《女人泪》 第一章 我有了名字 都说往事不堪回首。而我的往事却是不忍回首。 我出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个偏远小山村。 我上面有三个姐姐。 我爸妈盼星星似的把我盼出来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我爸看着瘦的跟老鼠似的我,往地上吐了口痰,说了一句,娘的,又是个丫头片子,就闷着头气冲冲的出去了。 我妈虚脱的躺在我的身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还是我外婆把我擦干净包好的。 邻居们过来看了我都说同样的话,“这孩子难养活的。” 但她们的话没有应验,我还是神奇的活过来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外婆活着的时候跟我说的。 我的出生不禁寒了我爸妈的心还给本就贫穷的家庭带来了灾难。 村里计划生育的人来到我家搬走了屋里仅剩的家什。后来从我记事起家里的四面墙就光秃秃的,甚至还长了绿草。我们吃饭都是趴在炕上吃的。 我大姐叫林有凤,二姐就叫招弟,三姐又叫带弟,可见我爸妈对男孩儿的渴望。 我都五岁了还没有自己的名字。我爸我妈看见我就生气,觉得是我把他们的儿子夺走了。因为在我妈怀我的时候我爸特地花钱请算命先生给我妈占了一挂,那先生一口咬定我妈肚子里是个男孩儿。喜的我爸狠了狠心又给那先生买了一瓶酒。 我爸人懒,平时他就侍弄那四亩地,其他的一盖不管。我妈由于受过刺激脑袋不大灵光但干活还是一把子好手。屋里屋外的每天打转转。 我的名字是我外婆和大姐给我起的。 我五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每天只发烧吃不下饭,总是睡觉。家里穷又没钱给我打针吃药。只能在炕上等死。 那真的是我的一劫啊。我本来生下来就长得瘦小,这一有病也就只剩下皮包骨头了。我爸妈大概是放弃我了,少了我一个人的口粮还能让别人吃的饱一些。虽然我的饭量跟小猫差不多。 他们把我扔在炕上不管不问的,就上地了。是我大姐每日三餐给我喂些米汤。她看着瘦的跟火柴棍儿似的我就抹眼泪。我也哭了,那时我就觉得在这个家里也就大姐对我好了。 后来我的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我都已经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眼前忽暗忽明的。看着我快死的样子大姐就急了。那天她冒着大雨足足跑了十几里路把我外婆找来了。 我外婆进屋一看到我的样子眼圈就红了。然后就骂我爸和我妈。我爸就低着头也不言语,蹲在门槛上吃旱烟去了。 外婆说我是被吓着了,就给我叫了魂。又给我吃了她带来的药。 我大姐就对外婆说,“看小妹都瘦成啥了,细胳膊细腿的,连脑袋都成了细的了。” 外婆就抓着我的细胳膊说:“可不是吗,俺宝儿快瘦成细麻绳哩。” 我一听就笑了。 外婆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说:“俺宝不是还没有名字吗,我看就叫细妹吧。” 我大姐就拍着手说:“好啊,林细妹,林细妹,好听。” 就这样我终于有了名字。 后来我我爸看着我逐渐的好了起来,就旁敲侧击的撵外婆走。 我们家就一铺炕,中间就挂了一个帘子把我们孩子和我爸妈隔成两间。外婆住久了就耽误我爸和我妈晚上的事。 外婆也明白了他们还想再生孩子,而且非生个男孩不可。她临走时就说:“还生啊,就你俩这条件,还拿什么交罚款,一家人住窝棚去吗?” 我妈就痴痴的笑。 我生病的时候我旁边不远躺着的是我三姐带弟。三姐只比我大两岁,她每天只重复两件事,吃饭和睡觉。睡的胖乎乎的,邻居都说那是虚胖。 我大姐比我大六岁,那时已经十一岁了。我爸不让她上学,要帮着家里干活。家里唯一的学生就是我二姐招弟了。 二姐长得漂亮,比大姐小两岁。我爸疼爱她。家里的活不用她干,省出钱来给她上学。家里有好吃的都先给她吃,剩下的才是我和三姐的,大姐几乎什么也捞不着。 我二姐在家里就是一个刁蛮的公主,丈着我爸疼爱她就持宠自傲,眼里容不下别人。于是我就成了她的出气筒。 经常是她有什么不开心了就跟我撒泼,挠我一把,打我一拳,然后把我推到。我爸妈看见了也不管,还笑着夸赞她有本事。我爸就说:“好闺女,在学校就这样啊,省着受欺负。” 有时候大姐看着二姐欺负我了,她就挡在我身前护着我。二姐就朝她脸上吐吐沫,往她头上扬沙子。 其实我大姐是最命苦的。我爸一不顺心了就拿她出气。她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大姐一看到我爸瞪眼就吓的浑身直哆嗦。 有一次我爸在地里和人家拌嘴了,快中午的时候就气冲冲的进了屋。我妈在炕上缝衣服。我们穿的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的。 我爸一进屋就没好气的喊:“怎么还没做饭。” 我妈就说:“还早嘛,我让有凤做呢。” 我爸说:“有凤人呢?” 我妈说:“到屋后抱柴火去了。” 这时大姐就抱着柴火进了屋。 我爸就朝她喊。“你这个死妮子,这麽慢,你是去上山砍柴了吗?” 我大姐惊得把柴火丢在了地上。一个柴棍正巧把锅台上的一个碗碰到了地上打碎了。那声音清脆尖利,能把人心穿透。 我爸骂了一句草你娘,就一耳刮子把大姐抽倒在地。接着又是一脚窝在大姐的肚子上。大姐在地上扭曲着身子就哭了。 大姐一哭我爸就更来气了又给了我大姐一脚,骂道,“草你娘的你还哭,给我闭嘴。我他娘的养你这麽大,让你干点活就给我吊脸子,要工钱,你知道这一个碗多少钱吗?” 我大姐吓的咬着嘴唇只是流泪不敢哭出声。 我妈从炕上下来用手点着大姐的额头说:“你这死妮子,咋就不小心呢,再打碎咱家就没碗用了。你爸打你也活该。” 我爸下死手打我大姐把我吓坏了,我靠在墙根瞪着大眼睛,手扣着墙上的土,身子直哆嗦。 我爸拍拍手说:“死妮子,还不快做饭。” 我大姐忙擦了眼泪起来做饭,不时的捂着肚子。脸上的泪痕像弯曲的蚯蚓。 我爸坐到炕上蹬了我一眼,“你站在那干啥,帮你姐去。” 我赶紧跑到大姐身边问她疼吗。 大姐咬着牙摇摇头。 我知道她一定很疼的。就说:“我给你揉揉吧。” 我大姐就勉强笑笑说:“好妹妹,姐不疼了。你出去玩吧,姐不用你帮忙。” 我就出去玩了。但心情一点也不好,脑海里老是重复着大姐在地上疼的扭曲的样子。 后来外婆跟我说了我才知道大姐原来不是我爸亲生的孩子,是我妈带过来的。我妈原先的丈夫出了车祸死了,由于伤心过度刺激了大脑人有时候就变得痴痴傻傻的。 那时我爸是这村里唯一的光棍。家里穷,又不正干,三十好几了也娶不上个媳妇,独自和我奶奶过活。 我奶奶身体不好,怕看不到儿子成亲就急的到处找媒婆。最后有一个媒婆就找到了我妈。老太太也终于在看到儿子结婚的那一刻去世了。 我爸是家里的独子,所以他发誓要生个儿子来传宗接代的。他和我妈几乎每隔一天晚上就在帘子那头弄出各种声音来。 那天晚上屋里漆黑,大姐累了一天搂着我就睡着了。也不知怎么了我就是睡不着。透过窗户数着天上的星星。 就听我爸说:“花儿,快脱了吧,我的都翘了。” 我妈说:“再等一会儿吗,孩子还没睡着哩。” 我爸说:“没事儿,孩子们睡的快哩。快脱下啊。” 我妈说:“那你给我脱吗。” 不一会儿我就听见了很有节奏的声音,那声音时快时慢,时大时小。 我妈又说:“你轻点弄吗,别把孩子们吵醒了。” 我爸喘着粗气说:“娘的谁醒了我就揍她,可不能耽误咱们给他们这帮死妮子们造弟弟。” 吓得我心里怦怦直跳,大气不敢出一声。 第二章 血染绿草 过了一年多我妈的肚子果然大了起来。 看着我妈的肚子我爸每天都像初升的太阳喜气洋洋的,他开始想象和憧憬几个月后一个传宗接代的男娃的降生了。 他开始什么活都不让我妈干,每天还要抱着肚子听上一时。他还把我外婆接了过来专门伺候我妈。 由于这段时间我爸的心情不错,我大姐也少挨了打。但是挨骂总是躲不过去的。 我爸也变得勤快了,他对我妈和外婆说:“我得多挣下些钱好给我儿子花。” 但他除了种地一时又想不出别的挣钱的道来。 这一天,我爸和我大姐从地里回来,大姐马上给我爸打洗脚水。我爸洗着脚村长就进了院子。 我爸赶快把我拽到身前帖耳对我小声说:“细妹,快去叫你妈躲起来。” 我跑去告诉了我妈。我妈就从后门躲了出去。 我回来就听着我爸问村长有什么事。然后递给村长旱烟匣子。 村长卷了一根吸了一口咳嗽了两声说:“林子啊,咱村现在就数你家过得孬了,还养了这么多孩子,我听人家说你还想再要一个?” 我爸忙把板凳放在村长的屁股底下笑着说:“村长,别听那些臭嘴乱嚼舌根子,我都四个孩子了我咋还会要哩。” 村长说:“那就好,这回计划生育先进村该轮到咱村了。” 我爸有点不好意思了,说:“村长,你看头几年都是我给你拖后腿了。” 村长撇了我一眼坐到了凳子上翘起腿,吐了一口浓烟说:“林子你过来。” 我爸笑嘻嘻的蹲了过去。 村长说:“你想不想多挣点钱,也富起来?” 我爸一拍脑袋说:“我做梦都想,要不然我儿……”我爸瞪了眼睛没说下去忙捂住了嘴。 村长一愣说:“什么,儿,儿什么?” 我爸有点脑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忙打圆场说:“我是说我哪儿有赚钱的道道儿呀。”还故意把哪和儿字分开拉长了说。 村长笑了笑说:“我今天来就是给你指道儿来了。有好事哩。” 我爸将信将疑的说:“村长你别逗我了,有好事会轮到我?” 村长说:“咱村就数你穷,我当村长的就该提携你吗,我这也是在响应国家共同致富的政策吗。” 我爸就相信了就问是什么好事。 村长就说县里新办了肉鹅屠宰场,对肉鹅的需求量很大,要招来农户养殖。 我爸一听就撇嘴说没钱。 村长拍了我爸的脑袋说:“你看你,一提钱你就怂了。跟你说不要钱。” 然后村长就和我爸具体的说了起来,我爸听的聚精会神眼睛直放光好像眼前码着一摞摞的钱。 我听不懂就帮大姐烧火做饭了。 没过几天我爸就从县里拉回来五大箱子小鹅。我们一家人围着箱子看,里面一团团的黄色绒球缓慢蠕动着,一个个呆头呆脑的非常可爱。我都看痴了。 尤其是我爸欢喜的不得了,他说:“这回该轮到老子发财了吧。”然后又大手一挥对我们说:“等我发了财,咱家就天天吃肉。”二姐就乐的拍手蹦高。 而我眼前就立马出现了一盘子香喷喷的红烧肉,口水就流到了手上。 第二天我爸就领着我和大姐在村前的小池塘里围了篱笆,把五十多只小鹅放了进去。这时到了学生放学的时间了。村里的一些小学生回家必经过池塘,他们就围过来看小鹅。 他们都扎着红领巾,背着书包。三五成群的对着池塘里的小鹅们指指点点的。这时我大姐就痴痴的看着他们,走过去去摸他们的红领巾,摸他们的书包。有孩子就躲着她,他们嫌我大姐的手脏。 学生们陆续的离开了。大姐痴痴的望着他们的蹦蹦跳跳的身影,不一会儿眼睛里的泪水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看着她哭的样子我心里也一阵阵的发酸。 我知道大姐是想上学,想和他们一样戴着红领巾背着书包,每天坐在明亮的课堂里听老师讲课。 我走过去拉了拉大姐的衣角。我心里想我也快到了上学的年龄了还不知道我爸让不让我上呢。 这时我爸喊了起来,“有凤,你他娘的望风呢,还不快干活。” 大姐擦了眼泪开始搅拌鹅食。 小鹅长得快,就吃的越来越多,我大姐的活也就越来越重。每天她都是被汗水沁的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上一圈圈的白色汗渍。 我瘦的可怜也没有力气,我爸也不吩咐我干什么,只是呼喊着大姐。我看大姐太累了就去帮她。她就对我说:“细妹,不用你干,累坏了咋办?快到一边玩去。” 我就坐在池塘边看着里面的小鹅拍着翅膀到处游。 这天上午还正晴的天到了中午就铺满了黑云,天一下子暗了下来。不多时就刮起了风,接着就下起了大雨。风越来越大,远处一团一团的雨雾横冲直撞拍打着一切可以触碰的东西。池塘边的大树像戏台上的演员疯狂的甩着头。 滚滚雷声划空而过,闪电龟裂般的挂在黑云里一闪一闪的很刺眼。池塘里的小鹅们吓的惊慌四逃。这时又是一股大风呼啸着滤过池塘,把塘边的木栅栏吹开了一个缺口。 惊慌的小鹅们就顺着那缺口奔向了深深的芦苇荡。 我爸一看就慌了,带上我大姐冒着暴雨就钻进了随风摇摆的芦苇荡。 在天快黑的时候他们把那些逃散的小鹅追了回来。这时风安静了,雨也小了。惊慌失措的小鹅们伸着脖子嘎嘎的叫在池塘里拥来拥去。 我爸数了数,结果发现少了十一只。于是她和大姐又分头钻进了高高的芦苇荡里。 天彻底黑了,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我爸低头缩脖的回来了。 我外婆就问:“咋?没找到?” 我爸点点头。 外婆又问:“有凤呢?怎么没回来?” 我爸说不知道。 外婆焦急的说:“那你不快去找?这天都黑了,要是迷了路就完了。芦苇荡里到处都有烂泥堆陷进去就活不了。” 我爸吐了口唾沫说:“鹅子都找不到,找那个死妮子有什么用。死就死了吧,我他娘的还省饭了呢。” 我妈此时也紧张起来,她说:“林子,你快去找找吧。” 我爸说:“我累了,她死不了的。”说着就躺在了炕上。 我妈火了,她说:“你个没良心的,有凤虽不是你亲生的,可她帮你干了多少的活,就是养一条狗还要去找找呢?” 我爸号唠一嗓子喊道:“你他娘的别墨迹了,老子睡了。” 我妈急了就去拉我爸,我爸就像一头死猪一样赖在炕上不动弹。我二姐看着我爸的样子就嘿嘿的笑。 我外婆说:“我去找去。” 我妈说:“娘,你不能去,黑灯瞎火的还下着雨,你身体不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咋办。不行我去吧。” 我爸猛地活了过来说:“你不行去啊。你想害我儿子呀。”然后又死了过去。 我妈被我爸气的直跺脚。 外婆二话没说拿了手电披了雨衣就出了门。 我心里很害怕,怕大姐死了,怕再也见不到大姐了。也不知道我当时哪来的勇气,不顾我妈的喊叫就跑进了漆黑的雨夜里追上了外婆。 外婆抓着我的手说:“还是你想着有凤啊。” 我和外婆深一脚浅一脚穿行在一人多高的芦苇荡里。细雨打的芦苇叶子刷刷的响。外婆拿着手电四处照着,嘴里高声喊着大姐的名字。 不知不觉我们走出去很远了,芦苇叶子刮的我的脸火辣辣的疼。 外婆说:“细妹累了吧。” 我说不累。其实我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但是为了能快一点找到大姐我咬牙坚持着。我们继续顺着有痕迹的方向去寻找。 那是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失去大姐。因为我二姐欺负我是她护着我,我爸打我时她也护着我,结果是她自己被我爸狠狠的打了一顿。家里的人口多粮食少。有时候只能喝稀饭。每人只有一碗。爸妈会给二姐多盛一些。我常常吃不饱,这时大姐就把她的稀饭偷偷给我半碗。她看着我吃的香喷喷的就嗤嗤笑。 大姐还那么小就能一个人去县里卖鸡蛋了,因为县城里能买上高价。每到我妈攒够了五十个鸡蛋,我大姐就提着篮子走上十几里路到县里把鸡蛋买掉。她回来就跟我讲县城里有多热闹,还有一个高高的旧城墙,登上去就能看到整个县城。 我就拽她的衣服让她带我去。大姐就说:“放心吧小妹,等姐有钱了一定带你去县城吃好的,然后就带你爬城墙。” 然后我就梦想着那一天的到来。 不知不觉我和外婆走了一夜了。天蒙蒙亮现出了浅蓝色,雨也停了。我心里想大姐你快出来吧,你答应过我还要带我去县城呢。 我和外婆来到了一个小空地,空地里有一颗树。我听到了树的那边有小鹅嘎嘎的叫声。 我说:“姥姥,你听。” 我们循声来到树的另一面就看到了那十一只小鹅。它们浑身湿漉漉的挂满了水珠绣球似的团成一窝。 大姐就躺在小鹅的旁边倚在树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她浑身裹满了泥水,像是一只刚从泥塘里捞出的花泥鳅。只有脸被雨水洗刷的干干净净的,几绺残发紧紧贴在脸上。 外婆摸了她的头说这孩子头好热呀。说着背起大姐就往回走。我赶着小鹅跟在后面。大姐软软的安静的伏在外婆的背上。脚上的鞋都走丢了打着赤脚,其中的一只脚上不知被什么划开了一道血印,一滴滴鲜红的血顺着脚趾流了下来,染红了脚下的绿草。 第三章 白大褂 我们回到家里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天空瓦蓝瓦蓝的没有一片云彩。 我一晚上没睡觉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困,我的心情一点也不好。因为我大姐到家还没醒过来一直在发烧。 外婆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又盖了厚被子让她发汗。 天晴了我爸照顾鹅去了,二姐上学了。三姐吃完了饭又躺下睡觉,对她来说除了吃饭睡觉这两件事就没有其他的事了。 有时后我对她说:“三姐咱俩出去玩呀?” 她摊在炕上也不瞅我说:“我才不去呢,吃那么少的饭可不能活动,一活动就饿了。再说睡觉多舒服呀。” 我想她说的也有道理就躺在她身边。她不一会儿就嘘起了均匀的鼾声。而我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外面的阳光吸引着我,外面的风也叫喊着我。我就不再睡了。 我妈也去帮我爸的忙了。她特意穿了一件肥大的贴满补丁的老式长褂子,以免被邻居发现她的秘密。现在想想那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我和外婆守在大姐身边。到了中午我实在困得不行了就睡着了。当我醒来天已经黑了。可是大姐还是没有醒来。 外婆坐在大姐的身边焦急的看着。其他人趴在炕上吃饭。我爸盘腿坐下就着咸菜疙瘩滋遛滋遛的压着小酒。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我妈嘴里嚼着窝头说:“娘,快吃饭吧。有凤睡一觉就好了。” 外婆说:“你们吃吧,我不饿。” 我就拿了个窝头给了外婆。外婆掐在手里也不吃,另一只手不断地摸着大姐的额头。嘴里不停的嘟囔着怎么还不退烧,这药也吃了,汗也发了。 “怕是不好。”她说着就扔下窝头下了炕。 我妈问她干什么去。 “找赤脚大夫去。” 过了近一个小时外婆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进了屋。那个男的胡子拉碴背着一个破旧的药箱。 赤脚大夫很专业的完成了听闻望切。 我外婆和我妈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把听诊器从耳朵上缓缓的摘下窝在手里说:“快上医院吧,或许还有救。” 赤脚医生说完收了外婆给的两块钱的诊费就走了。 本来喝完小酒晕晕乎乎的躺在炕上正升仙的我爸一听上医院就猛地坐了起来,他说:“上医院?老子可没那闲钱。” 我妈说:“你裤兜里不是还有百十块钱吗?救命要紧啊。” 我爸用手捂着兜说:“这可不行,这还要买饲料呢,我还要攒下给儿子呢。” 我外婆就对我妈说:“你甭管他的要,这是个没人味儿的酒罐子。” 外婆背起我大姐就走。我妈也要跟着去却被我爸拦下了。 “你挺着个肚子那也不准去。”他说。 我妈说:“还不那么显怀的,没事。” 我爸瞪起眼睛说:“我说不行就不行。” 我妈就坐到了炕沿上又犯了痴病眼睛直直的嘴里流着涎水。 我追上了外婆一起到了镇上的医院。 晚上的医院安静的很,灯光昏暗,一股刺鼻的药味儿。只有四个值班的大夫。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大夫给大姐量了体温验了血,告诉外婆说:“由于劳累,加上营养不良导致咽喉发炎,又连带了声带囊肿得住院治疗。” 外婆问能治好吗? 女大夫点点头说:“你先交钱吧,我给你安排病床。” 外婆问得多少钱。 大夫大概算了一下说:“得五佰元。” 外婆低下了头,“我一个老太婆哪有那些钱呀?” 大夫说:“孩子的爸妈呢?” 外婆摇摇头。 那女大夫一仰头说:“你不交钱我也没办法呀。”说完就走了。留给我和外婆一个冰冷的背影。 外婆向泄了气的皮球瘫到了地上,嘴里念叨着说:“我娃这是要绝命呀。” 我也明白了事情严重。就哭了,我摇着外婆的袖管说:“咋办啊,外婆,我不想让大姐死。” 外婆给我擦了眼泪说:“外婆不会让你姐死的。” 说着她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她对我说:“细妹啊,你看好你大姐,我回家取钱去啊。” 我点点头。 她又说:“在这别害怕啊,姥姥很快就回啊。” 我又点点头。 外婆走了。大姐安静的睡着,几乎没有一丝声音。医院里没有一点动静死一般的沉寂。灯光幽幽明灭不定。 我坐在大姐的身边,急诊室的门开着。我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从门口飘过没有一点声音。我的心理一紧。我常听大人们说医院里死的人多,有不少的游鬼呢。 那会不会是鬼?我的心砰砰直跳。我跳下床挪到门口把头慢慢的探出门外。一看那个白影到了走廊的尽头有往回飘来。吓得我忙闭上了眼睛一颗心就要跳出了嗓子眼。我扑腾坐到了地上爬到床边紧紧的抱着床腿,牙齿直打颤。 我瞪着眼睛惊恐的盯着敞开的门口,可是好长一会儿也没见那个白色的人影在出现。也许是好奇心作怪我又慢慢的像个贼一样挪到了门口探出头去,结果眼前被一片白给遮住了。然后我就被那一片白撞倒在地。 我倒在地上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穿白大褂的女大夫。 那女大夫说:“你这孩子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我说:“有,有鬼。” 女大夫说:“别胡说。哪有鬼。你奶奶呢?”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理到松了下来,我想可能是眼花了,这会子有了人了我也就不害怕了。 我站起来说:“不是奶奶是姥姥。她回家取钱去了。 那女大夫哦了一声转身走了。她脚上穿的白布鞋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医院又安静了下来,静的像座坟墓。 这一静下来我又害怕了。我紧紧的盯着门口看,看还有没有那白影。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白影又飘了过来,而且还停在了那里。吓的我赶紧钻到了床底下,浑身发抖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憋闷的很。我埋着头,感觉那个白影就在我的身后看着我,我想喊却怎么喊不出声。 我害怕极了,浑身颤抖。身上一层层的冒着虚汗。牙齿咬得嘎嘎响。 不一会儿那个白影就一下一下的推我,还在喊我的名字。 我猛的一使劲儿转过身来睁开了眼睛。一看好像是外婆在我的眼前。 外婆说:“细妹,怎么在床底下睡了呀,地上凉。” 我肉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的是外婆就一下子扑倒她的怀里哭了。 外婆摇晃着我问:“妹儿呀,咋就哭了呢?” 我说:“有鬼。” 外婆说:“细妹儿可是做恶梦了,不怕啊不怕,有外婆在不怕啊。好了不哭了啊。” 我不哭了只是双手紧紧的搂着外婆的腰。 我的哭声把那个女大夫引来了。 他站在门口说:“钱取来了?” 外婆松开我的手从腰里掏出一块格子手帕一层层的打开露出一卷钱来。 女大夫接过去数了,“这才二百二十块不够呀。” 外婆屈着脸说:“我一个老婆子哪有那么多钱,这还是我攒下备着卖棺材的哩。你就行行好先给孩子看病。” 女大夫有点不耐烦了,她把那一卷钱扔在我大姐的身边,她说:“这可不行,咱们医院有规定不交够钱不给用药。” 外婆抓住女大夫的胳膊陪着笑脸说:“好同志,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你就发发善心先给孩子打针,钱我再去借。” 女大夫一甩胳膊说:“你甭跟我说好听的套近乎,我得按照医院的规定办。” 外婆有点急了,她说:“那你们就眼看着人死吗?这还是人民的医院吗?” 女大夫声音也大了,“你别跟我喊,要喊等天亮你找院长喊去。” 女大夫要走,外婆就跪在地上抱住那女大夫的腿哭了起来。 那时我觉得这个女大夫就是一个冷血动物。她尖尖的下颚,向上挑去的眼角使整张脸看起来就像“葫芦娃”里的蛇精。我不敢说什么就在心里暗骂她。我也不这道骂她什么,忽然想到村里人骂人常用的一句话‘生儿子没屁眼’,于是我就在心里骂了几遍。没想到后来我听人说柳树镇上的医院里有个女大夫生了一个没屁眼的小孩,想拉屎就得手术做一个人工的屁眼。但是不是她我就不知道了。 女大夫喊道:“老太太,你放开我,别在这撒泼。有这时间你快去凑钱吧。” 外婆抹了抹眼泪说:“我卖血。” 第四章 卖血 外婆说要卖血。 那女大夫停住了。她说:“老太太,别开玩笑了,你都这么大的岁数了,谁要你的血啊。你们农村人就是没脑子。” 外婆忙说:“姑娘,我身体好着呢,我的地都是我自己种的,真的,你抽我血吧,要不我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了。” 外婆说着说着又哭了,我也跟着哭了。 女大夫失去了耐心,她拽着腔调说:“哎呦呦,我是真的服了你们这些农村人了。没钱啊你就别生病呀?” 外婆还是抓着她的腿不放。 她一跺脚说:“老太太你快放手,没钱你就把孩子背回去吧。我还有事呢,你别耽误我啊。” 正说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白大褂走了进来。立在门边有点不耐烦的说:“张丽,你干嘛呢?我都等你半天了。” 女大夫说:“都是这老太太呀,给孩子看病又没有钱,还要卖血。” 那男的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她要卖你就就让她卖吗,快点的吧,一会儿该亮天了,正事要紧啊。”说完还对着女大夫意味深长的挤了一下眼睛。 女大夫咧嘴盈盈一笑说:“不要脸。”又对外婆说:“好了好了,你跟我来吧。” 我外婆如获大赦忙起身擦泪道谢跟着走了。 我想看看卖血是怎么一回事就跟了过去。 女大夫挽起外婆的袖子,拿药棉擦了擦就把一根粗粗的针头插进外婆的胳膊弯里。我看着都觉得痛,心里一阵阵的收缩。 只见那女大夫一松手那红黑色的浓血就填满了弯曲透亮的细管子。管子下头伸进一个大玻璃瓶的细口里血就流了进去。 看着瓶子里的血一点点的升高,我的心慢慢的缩成了弹珠大小,浑身直哆嗦,就好像有千万根针扎在身上一样难受。 我看着外婆的脸抽搐扭曲着我的心痛啊,看着那一滴滴流到瓶子里的血我的心也在滴血啊。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哭了出来。 外婆说:“好宝儿,别哭啊,让你别跟着来你不听。” 瓶子终于装满了血。女大夫拔出了针头扔在了瓷盘里。 我抹着泪走过去看着外婆还在渗血的针眼问她疼不疼。 外婆摁住了针眼微微的说:“不疼。”声音微弱的像蚊子叫。 看样子她失了血后说话都已经没有力气了。 女大夫说:“老太太,你卖血四百元,你在给我一百元我给你安排病床给孩子打针。你们得住最少八天院呢。” 外婆点点头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是还没站起来就又坐到了椅子上,她一只手掐着额头喘着粗气。我看到她的额上铺满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我问她没事吧。那女大夫说:“你外婆流了这么多血头晕着呢,你快去到超市里买奶给她喝。” 我拿了钱买了奶回来我大姐已经躺在了空空的病房里挂上了吊瓶。 我把奶给了外婆,她说:“细妹你喝吗。” 我摇摇头。 女大夫说:“看着药。打完了叫我来拔针,我在最里头的房间里。” 外婆要送送女大夫就倒在了病房门口。 我一看堆在地上的外婆就哭了。 女大夫说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她把外婆扶到了床上让她睡了。 女大夫走了我就紧盯着那清澈的药瓶子不敢走神。人总盯着一个地方就犯困,我就打起了瞌睡,但又强忍着不让自己睡去,但脑袋还是不自觉的沉到胸口。 我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睡着。也不知多久我迷迷糊糊的就看到药瓶子快见底了,猛地像针扎了激灵一下清醒了。 我怕药没了就赶快跑到里头的房间推门就进去了。接着我就看到屋里刺眼的灯光下床上有四片白白的屁股叠在一起。 我忙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靠在墙上红着脸心砰砰的跳着。 就听见屋里女大夫埋怨说:“你怎么不插上门呀。” 那男人解释说:“谁知道她不敲门啊,这些农村人就是没规矩。” 门开了女大夫整理着身上的衣服走了出来。先是训斥我为什么不敲门又问什么事。 我忙打马虎眼说什么也没看见,是药没了。 女大夫忙跑去拔了针然后对我说:“不管你看没看到都不能说啊知道吗?” 我点点头。 她走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给我带来了面包和香肠。 看着眼前的这些我从没吃过的东西我心里有些惶恐。我看着她摇摇头。 她说:“没事吃吧。”然后又特意吓唬我说:“千万不能说出去,不然我就不给你姐姐治病了。” 我还是点点头,只不过这次的力度非常大也非常夸张。 她笑了笑走了。 我看着那面包香肠直流口水。迫不及待的撕开面包袋子闻了一下,啊,好香呀。我刚要吃就停住了,一想大姐还没吃饭呢还是留给大姐吃吧,她有病了吃了这好东西能补身子。我就又把袋子合好放到一边。 可是我肚子里的馋虫好像也闻到了面包的香味儿,就不停的在肚子里翻腾。我咽了一大口唾沫又把眼睛放到了面包上。 就吃一点吧,我心里想着就撕了一点放到了嘴里。又软又甜又香真好吃。我又撕了一点放到了嘴里。 不行不能再吃了,再吃就没了。我赶把袋子合上。 这时外婆醒了,她看着我说:“吃吧。看把我娃苛的,这么大了连面包也没吃过。” 我说:“我不吃了,留给姐姐吃。” 外婆说:“吃吧,姥姥再买,我有钱。” 我低下了头说:“我不花你的钱,那是你卖血救姐姐的。” 我这么一说外婆眼眶子就红了,眼泪就掉到了她蜷缩的腿上。她把我拽过去搂在怀里说:“我娃可怜啊。” 一滴滴温热的泪水滴道了我的脖子里,热乎乎的。 …… 我大姐每天都打吊瓶,外婆也恢复了力气,只是有时候说头晕。面包和香肠我再也没吃一定要留给大姐。我和外婆每天只吃馒头喝开水。就这我也觉得是美食了,因为在家里也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白面馒头的。 到了第五天晚上我坐在大姐的病床前看着药瓶子。我不经意的瞥了大姐一眼却发现她睁开了眼睛。 我高兴坏了,喊着外婆说大姐醒了。外婆看到大姐那骨碌骨碌的大眼睛高兴的流下了眼泪。 “我娃好歹是醒了啊。” 大姐看着外婆哭她也哭了。外婆给她擦着眼泪嘴里说着不哭不哭。 大姐要坐起来,外婆把她扶起来有气无力的靠在床头上。这时再一看她的脸整个人都脱像了。眼眶和脸蛋儿都变成了坑儿陷了下去,鼻子显得老高。 外婆就心疼的说:“看为了几只破鹅子把我娃折腾的。” 我拿出了留给大姐的面包和香肠放到她的身前说:“大姐,你饿了吧,这是我给你留的面包还有香肠,你吃吧。我吃了一点可好吃了。” 大姐笑了笑没说话。 外婆抹着眼泪说:“有凤吃吧,这是大夫给细妹的,她都舍不得吃非要留给她大姐。真是个好孩子啊。” 大姐对我笑笑用只剩一层皮儿的手拿起面包递在我面要对我说话。可她只是张嘴没出声。 我和外婆都等着她说什么,可就是听不到声音。 大姐有点急了。她瞪着眼睛身子往前倾着张着嘴。可是就是出不来声音。 外婆紧着脸说:“有凤啊,别着急,你要说啥,慢慢的。” 我大姐扔下了手里的面包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张着嘴涨得的脸通红。 外婆问:“娃呀,这是咋了?” 我大姐不回答只是摇着头。 我不这道大姐出了什么事,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看着她。 我大姐松开了脖子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张着的嘴看着外婆。 外婆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去叫来了大夫。 大夫来看了看然后说:“这孩子以后再也不能说话了。” 外婆听后先是一愣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从此我心爱的大姐就成了一个哑巴。 第五章 下馆子 大姐听到大夫如此说瞬间哭了,哭的没有声音,只看到大串珠子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看到大姐伤心的样子我的心如刀绞。心里一酸也流下了眼泪,最后竟抑制不住伏在大姐的身上痛哭不止。 我听见外婆颤抖着声音急迫的又带有恳求的语气问大夫还能治好吗。 大夫只简单的说:“治不了了,这已经耽误了治疗了,没送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大夫走了,病房里已然弥漫着我的哭声。 大姐双手捧起我的头忍着眼泪看着我。外婆则低头缩肩有气无力的倚在床头,仿佛塌了天,毁了地。 我哭得一塌糊涂身子一抽一抽的。 大姐给我擦眼泪想对我说别哭了,却干张嘴发不出声。她还没有适应自己变成哑巴的状态。 我看着她,她窘迫的笑了。然后给我摆手。 我明白她是在告诉我不要哭了。 我的情绪一时到难以收回。大姐却冲我笑的更起劲儿了。她双手拢了散乱的头发仰了仰头像一个斗士一样抓起面包大口的吃了起来。 她故意吧吃面包的声音弄得很响好引起我的注意。她冲我笑,冲我点头,冲我伸出大拇指。她撕下一大块面包往我嘴里塞,我紧闭着嘴不接受。说:“大姐,你吃。” 大姐扒开香肠给我,我巴香肠攥在手里放到她的嘴里,她就大大的咬了一口使劲儿嚼着。她又抓着我的手,把我手里的香肠塞到我的嘴里,我也大大的咬了一口香喷喷的嚼了起来。我俩互相看着对方就都笑了。 不着什么时候外婆把我俩搂在了怀里,我又把手里的香肠塞到外婆的嘴里,她只咬了一小口在嘴里细细的嚼着然后把我俩楼的更紧了。 慢慢的我和外婆也都接受了大姐失声的这一在事实。大姐一直住了十一天的院大夫才同意我们出院。交的伍佰元钱已经用完了,又欠下了五十元。住院期间我爸和我妈他们没有一个人来看过。 外婆小心的掏出格子手帕打开卷缩在一起的钱抽出五十元不舍的交给大夫。我们就出了医院。 此时正值上午,太阳白花花的照着,天空蓝汪汪的,这样的好天气好像是特意为大姐出院而准备的。小镇街上的人们懒散的游荡着,路边的摊贩叫卖声像是在唱歌。 我们路过一个小吃店外婆就拉住我和大姐站住了。然后她就俏皮的学着古人的腔调,用蹩脚的普通话对我们说:“二位大小姐,今日我请你们下馆子如何?” 我和大姐都愣住了,互相对视着,我们从来也没听外婆这样文绉绉的说过话,也从来也没听见过她用普通话讲过话。我和大姐都笑了。 外婆也笑了,脸上的皱纹就韵开了,好像石子丢进了静静的湖水里。 “中不中呀?”外婆问。 活到现在我从来没下过馆子呢,就高兴的拍起手来。 大姐先是高兴后又迟疑了。 我明白了就说:“姥姥,你都没钱了,咱们还是回家吧。” 外婆有点兴奋了就说没钱姥姥种地再挣,说着就把我和大姐拉进了小吃店。 我们一人一大碗香喷喷的混沌。 这是我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了。居然还是在饭店里,我做梦都想不到。我把汤喝的一干二净,就连一片葱花也不放过。外婆又把她碗里的给了我一些,撑的我的小肚皮鼓鼓的,直打饱嗝。 饱餐后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我都蹦蹦跳跳的像只小兔子。那时我觉得生活好美好啊。有疼爱我的大姐和外婆陪在我身边,最主要的是还下了一回馆子。 路边的花啊草啊再微风中轻摆,蜜蜂绕着花儿嗡嗡的叫着。我觉得步子从来就没有这么轻快过。一路都走得很惬意。只是外婆体力不支在路边歇了好几次。 回到家里外婆就病了。 家里还是老样子,光秃的墙壁让人心情压抑。我妈得知大姐哑了就哭了一场,毕竟那是她的骨肉。我爸对此没有一丝难过的表示,反而更加厌恶了。吃饭时候就发牢骚说:“我还想把你养大嫁人好得点彩礼钱呢,娘的,这下好了,看谁会要一个哑巴。” 大姐惭愧的低下头,我妈就拿筷子捅我爸。 外婆的病越来越严重。最后摊在了炕上。我妈要借牛车送她去医院,外婆抓住我妈的手坚决不肯。我妈也知道外婆是怕花钱,何况家里正穷的叮当响呢。 我妈就央人通知了我大舅,我姥爷活着的时候就和大舅分了家。大舅是个妻管炎,偏又取下一个猪狗一样的悍妇。 我大舅没有来,只是叫那人捎回话来说即已分家无责过问。 我和大姐每天照顾在外婆周围,但仅仅过了两个半月外婆就闭上了眼。闭眼之前她还拉着我和大姐的手,把两只瘦瘦的手捏在一处。 外婆的脸变得灰黄毫无血色,说话的声音微弱的像蚊子。 她对我俩说:“姥姥是看不到娃们长大了,姥姥是过来人,知道女人来到这个世上不容易呀。女子要想活的好就要学会忍耐,知道坚强。女人呀一辈子要是能摊上个好女婿也是好的,摊上个孬的就遭罪了。看看你娘就是个命苦的人啊。” “你俩记着,做人要行善积德,不能做下三滥的事。尤其是姑娘家,要干干净净的,不要给人家捞下难听的话柄。” 我和大姐点着头就都哭了。 “俺娃不哭啊,记着好好的活着,别让姥姥挂着。” 外婆又说了一句什么我也没听清,因为那声音已经微弱的如同黑夜里蜡烛燃尽后的一星微亮。 外婆闭上了眼,抓着我俩的手就松开了,头歪向了一边。 我和大姐就伏在外婆身上大哭起来。哭声悲怆凄然搅扰了四邻。 在邻居的帮助下外婆被放进了一口体型惭愧的棺材里在村南面的松树林里草草的埋了。村里人都说着同样的话,“是个好老太太,死了可惜啊。” 我妈趴在坟上哭的虚脱了,我爸把她背回了家。 外婆的去世对我的打击很大。家里唯一疼爱我的长辈走了,我就觉得好像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似的。 外婆的确是个好人,她救了我的命,也救了大姐的命。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 我想大姐也不会忘记她的。因为之后的时间里我有你好几回看到大姐独自来到外婆的坟前抹眼泪。我看见她把一捧捧的土浇在外婆的坟上。 外婆去世后我妈也病了。她挺着肚子躺在炕上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报纸糊成的屋棚发着呆。 这可把我爸吓坏了,他倒不是担心我妈,他担心的是我妈肚子里的孩子。他常在我妈身边念叨你可给我把身子养好了,我儿子可还在你的肚子里呢。 我妈不敢吃药,我爸又不敢给她请大夫,怕人家知道怀孕的事。但是纸里怎么能包住火呢?其实在外婆出殡的那天村里就有人议论我妈的体型了。 他们说:“那绝对不是胖,胖没有只胖肚子的。” 还好我妈除了有时候痴傻外身体还是很结实的。她在炕上躺了大概半个月就好了。 生活又回到了从前。大姐和我继续帮我爸种地饲弄鹅子。原来毛茸茸的小鹅现在已经变成半大的鹅了。在养个两个多月就可以出栏交工了。 我爸吃着旱烟站在池塘边看着鹅子们眼角就挤出了长长的鱼尾纹。 大姐还是每天汗流浃背的,我爸虽没再打她,但也常常骂她。他嘴里不积德骂的难听的很。大姐也就常常抹眼泪。 二姐招弟继续上她的学无忧无虑,只是每次吃饭都抱怨饭难吃。三姐带弟也没有什么可忧虑的还是吃和睡交替进行着。我爸看到她躺在炕上就说:“娘的,我这是养了一头小母猪吗?” 我本以为这样艰苦的生活会平淡的继续下去,却没想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发生始料未及的变化。 第六章 夺宝 小鹅逐渐变成了大鹅,再长个一斤多就可以出栏了。现在已经不用再喂饲料了厂家也 就把饲料给断了。没有了饲料只能喂它们吃草了。于是割草的重任就落到了大姐身上。 这些鹅子太能吃了,塘里没有草了它们就像开欢乐会似的嘎嘎的乱叫乱跑。 大姐每天都是天蒙蒙亮就起床割草了。这时候我们还在睡觉。她揣上一个窝头拾起镰刀就出了门。当太阳升起时就能割下一大捆草,然后背到池塘散在里面,鹅子们就拍着翅膀跑过来把长嘴巴塞进散发着香气的青草里。不多时那一大捆草就被一扫而光。大姐就一面啃着冰的凉窝头一面再去割草。 我爸从来也不帮大姐。每天太阳升的老高才悠闲的背着手踱到池塘边,然后点上一只旱烟卷坐在石头上看着鹅子。我妈就说:“你帮帮老大。”他就一撇嘴说:“她不干谁干?我白养她啊。” 我每次看到大姐汗流浃背直不起腰的样子就心疼她。我问她累吗?她就摇着头,然后把一只肥鹅抱在怀里咧着嘴笑。我觉得大姐太苦了就想帮她。 那天天刚有一点点亮大姐就又蹑手蹑脚的起来了,她又像往常一样揣了窝头提了镰刀出了门。 她刚出门我也就起来了,我也拿了窝头镰刀出门跟了上去。我猛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到把她下了一跳。她拍着胸口张着嘴发不出声。 我就笑了。 她挥着手让我回家,我摇头。她就往回推我。我坚持不走她就没办法了就让我跟在后面。 我们来道草场她就把我安排在一根倒下的树上坐下。然后摇着手示意我就坐着不许动。我就看着她笑。 她看我听话就擎着镰刀走进了草丛弯腰割起草来。她的动作有力飒爽很有节奏感。 我看见她渐渐的走远了就偷偷的在一旁也割起草来。可是我不会使镰刀抓着一把草却怎么也割不断,急得满头大汗。后来我干脆一根一根的割起来,虽然割的很慢但我想怎么也能减轻一点大姐的负担。 大姐已经割了一小捆了折了回来,她看到我笨拙的样子就笑了。我也笑了。她不再管我。 镰刀很锋利我一不小心把脚面割破了,血就顺着刀口涌了出来。我吓的啊啊大叫哭起来。大姐就跑过来抓起一把泥就糊在伤口上。对我摇头意思是没事的。 我还哭,她就把她的脚亮了出来,我一看惊呆了,她的脚上纵横交错的布满了伤口。我不哭了,在心里就埋怨自己,每天和大姐一起睡觉居然没发现她脚上的伤疤。 大姐给我擦眼泪,我的心里就酸的难受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我说:“大姐,你太苦了。我回家跟妈妈说不让你干活了。” 大姐马上眉间上挑不停的摇头。 她又把我安排到了那棵倒下的树上独自割草去了。 我脚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为了帮大姐就又咬咬牙开始割草。这次熟练了一些,只是身体不争气不一会儿就累得想狗一样呼哧呼哧喘气了。 大姐背了一大捆,我背了一小捆回到了池塘把草散在里面,那些鹅子就扑腾扑腾的扑过来饿死鬼般的饕餮起来。 大姐抹着脸上的汗。 我看到了远处有几只鹅子趴着不动,就说:“大姐你看,那些鹅怎么不来吃草呀?” 大姐就跑过去,我也跟了过去一看傻眼了。共有九只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死了。 大姐用手扒拉着那些死鹅眼泪流了下来。其实这里的每一只都是她辛苦喂大的,她当然伤心难过了。她推着我让我走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就跑回了家告诉了我爸。 我爸还在吃早饭,正端着碗转着圈喝着玉米粥,发出突突的声音。 他一听扔下碗就跑,碗里的粥就洒了一炕。 我也跟到了池塘。就看到我爸指着大姐在大呼小叫的。我大姐就一直摆着手。 我爸喊道:“死妮子,你说你给鹅吃了什么?” 大姐说不出话就只能摆手。我爸就不跟她啰嗦了直接一巴掌打在大姐的头上,大姐就倒在了地上,她捂着头要站起来可又倒下了,她被我爸打晕了头。 我爸还要上去打,我看不下去了就护在大姐身前说:“爸,这不关大姐的事,你别打她。” 我爸凶狠的指着我说:“你给我滚开,今天我飞打死她不可。” 我就是不躲。 我爸火了,他像抓小鸡似的把我拎起扔在一旁。吓得大姐在地上抱成一团,我爸就像踢皮球一样踢她。 我爬起来抱住我爸的腿哭着说:“爸,求你了别打大姐了。” 我爸不听依旧踢,嘴里还骂着。 多亏村长路过这里才把我爸拦下了。 村长顶着一头杂草一样的灰发跺着脚说我爸:“你这是要打死她吗。” 我爸还强词夺理:“你看她把鹅都给我喂死了。” 村长仔细看了死鹅说:“怕是有病了,林子赶快去兽医站买药去。” 我爸丢下我们走了。 村长说:“扶着你姐回家吧。” 我们回了家,我妈问咋了,我就说了。 我妈就心疼我姐说:“当初不把你带来好了,还不如让你大爷养了你呢,也不用挨这些打。” 到了中午我爸还没回来。大姐不放心就领着我又到了池塘。 我们往池塘里一看当时的心情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池塘里的鹅子已经散散落落的倒下了一片。还活着的十来只也都无精打采的游荡着。它们摇摇摆摆的样子甚是可笑。 看到它们的样子我居然笑了。 我笑是因为我觉得这些鹅死了大姐就不用再挨累了。 大姐却伤心的哗哗的流眼泪。她漫步在死鹅之间,伸手摸摸这只拂拂那只好像它们是她战场上死去的战友。 我爸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一看这情景就扑通跪在地上嘴里打呼我的鹅呀。 这时候从不来池塘的二姐急惶惶的跑来了。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抓着我爸的臂膊断断续续的说:“爸,快回家。” 我爸苦着脸说:“招弟呀你别来烦我,你看咱家的鹅都死快死光了。” 二姐终于捋顺了气大声说:“爸,快回家有人来抓妈妈了。” 我爸瞬时就蹦了起来双手拍着屁股,他惶恐的问:“什么?” “有一群人到咱家来抓妈妈了。”二姐又高声的重复了一遍。 我爸也顾不上死鹅了撒丫子就往家跑,二姐跟在后面拽着小屁股。 我和大姐也跑回了家,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墙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的村民。院里有几个人撕扯在了一起。其中有三个人抓着我妈的胳膊往外拽。我爸弯着腰正在和一个昂首挺胸的妇女祈求着什么。那妇女显然对我爸的祈求无动于衷。 我妈开始在地上打滚,露出隆起的肚皮,嘴里不停的哭喊着杀人了。那三个人抓住我妈的胳膊一霎时就拖出了大门。 我爸就冲了出来拽着我妈的腿,我和大姐也过走去帮忙,于是两方人像是在抢一件宝贝一样互不放手,顿时周围灰土四起好似战场上的狼烟。 这情景把二姐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了。 看热闹的人还有取笑的,“林子,你小子可的抓紧你婆姨呀,要不然你儿子就到如来佛祖那儿报道了。” 我爸就哭着骂道:“草你娘的,你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吧,你们不得好死。” 我家院外有一小块空地,上面停着一辆三轮车。上面坐了两个穿白大褂的,此时他们也跳下车来帮忙。 经过一番惨烈的争夺最终我们寡不敌众败下阵来,宝贝被抢走了。他们我妈驾到车厢里拉走了。我爸还挥舞着双臂跟着车跑,但他的两条腿那里是三个轮子的对手,不多时就那三轮车就连个影都没有了。我爸就泄了气摊在了地上。 这时候我突然有点儿可怜我爸了。 第七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我们也回到了冷清的家里。二姐还站在原地哭,我爸灰头土脸的进了院门骂我二姐:“你他娘的就知道哭,没用的东西。” 二姐受了辱哭的更凶,我爸脱鞋就扔了过去。二姐就吓得跑进屋里。 这是我头一回听见我爸骂二姐,也是头一回看见看见他拿东西丢二姐。 我爸手抄在胸前坐到石墩子上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我和大姐也不敢跟他说话。 村长匆匆的走进我家院子掐着腰站到我爸身前。 我爸抬头应付了一句:“村长来了。” 村长没吱声然后像张开双翅像鸭子似原地画起圈来。 我爸不耐烦的说:“村长,你转的啥圈圈么,转地我头晕。这下你满意了么,能得奖状了。” 村长停了下来手指着我爸气氛的吼道:“林子,今天我来不是跟你说这事儿的,我得不得奖状是小,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村长又开始画起圈来。 我爸说:“咋了,人都让你们抓去了,还想咋么?” “哎呀,村长你别转了么。” 村长又停下了又指着我爸吼道:“咋了?你说咋了?你去看看你养的那些鹅子。” 我爸如梦初醒拔腿就跑。村长被抄着手大步流星的跟了去,我和大姐跑在村长的身后。 池塘里的鹅子一只也没剩全都壮烈牺牲了。 我爸一手拎着一只死鹅嘴里嘟囔着老天爷这是要灭我呀。 大姐就坐在地上哭了。 村长朝我爸喊:“你别念央央了,你狗日的说咋办吧?” 我爸扔下鹅走进了说:“你说咋办?” 村长反倒不慌不忙的坐下了,他说:“咋办,还能咋办赔钱呗。” 我爸说:“我没钱。” 村长说:“没钱就卖房子卖地。” 我爸说:“那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村上跳起来,咬着牙直着眼脸上的皱纹抖着,他说:“谁不让你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烂泥扶不上墙。我本想提携你,你看你倒好,整天让两个孩子管理,你到成了甩手掌柜的。我不让你活,我不管了,等着县里来人拆你的屋吧。” 村长跺了脚要走,我爸忙拦下他求道:“村长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村长回头说:“我咋管?” 我爸说:“肯定是要赔钱的,要不村长你先给我垫上,等我有了还你。” 村长吊着脸没好气的噗嗤一笑说:“狗日的你倒会打算,我没钱。”说着又要走。 我爸喊道:“那我也没钱,谁拆我的屋我就跟谁动刀子,反正这是你让我养的鹅。” 村长转回身来气的浑身发抖,他咬着牙说:“狗日的你个无赖,今天我到让你讹上了。” 我爸又服了软,他祈求道:“村长,不是我讹你,是这些鹅把我讹上了。现在就只有你能帮我了。” 村长又跺了脚答应了。 最终我爸把四亩地押给了村长赔了人家公司一千元。村长限他两年内还钱,地还让我爸先种着。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吧。 那天村长走后我和大姐帮着我爸把那些死鹅埋了,就回家了。到了家我妈已经回来,她直挺挺的躺在炕上,头发里翻外翘的像被风吹乱的麦草,衣服凌乱不堪上面沾满了泥土,裤子上全是干涸的血迹。身旁摆着一堆药和两包红糖。我二姐和三姐窝在墙角一脸害怕的样子。 我爸问她们我妈啥时候回来的,她俩也不说话,像是吓傻了。 我爸上炕把我妈扶起来,我妈眼珠直直的,嘴里流着涎水。我爸问她什么她也不回答。 我爸放下我妈狠狠的骂了句狗日的抄起菜刀就跑出了院子。大姐在后面拽他反被他甩了个大跟头。 我摸着我妈的脸,她的脸上挂满了眼泪和泥灰的混合物,摸起来麻麻啦啦的。我对她说了许多话,她就是不理我。看着她那凄惨可怜的模样我再也忍不住就哇哇的哭了。 大姐进了屋也跟着我抹眼泪。 我说:“大姐,咱妈是不是变成傻子了。” 大姐只是抹眼泪不回我。 这时我二姐靠了过来,她也抹着眼泪哭。我三姐却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下了。 我们断断续续的一直哭到了黑天我爸却还没回来。我和大姐就要去找我爸,我二姐说她不敢待在家里也要去,我们就一起去了村长家。 村长正盘腿坐在炕上闷着头吃着烟袋锅。 大姐用手指捅了我我就问我爸去哪了。 村长没好气的说:“死了。” 吓得我不敢再问了。 村长的老婆走过来给我们手里一人塞了一个白面馒头然后埋怨她男人说:“你跟孩子出个啥子气吗。” 村长一掉头那烟袋锅就冒出一团蓝烟围绕着他的脑袋,好像是头发着了火。 后来村长老婆对我们说我爸要拿刀砍妇女主任被公安的带走了过几天就能放回来了。 我们姐妹们悻悻的回了家,心情都很郁闷。 我爸过了七天才被放回来。这期间大姐给我们做饭喂鸡照顾我们,屋里屋外的忙个不停。我妈则好些了,只是时不时的说些胡话,记性也大不如前了。有时候她就忘了我们的名字甚至不知道我们是谁。 但奇怪的是她却始终知道大姐是谁,有时还把大姐搂在怀里使劲的亲,弄的大姐满脸通红。我大姐就挣脱了,她就惶恐的说:“有凤你别走,你别扔下我。”我大姐就搔着头不知所以然。 我爸回来的那天正赶上下雨。正值上午我爸**的推门进了屋,手里攥了一瓶酒。我妈很正常的迎接了他。他看到我妈好了就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他让我大姐给他炒鸡蛋下酒。我大姐炒了。 要说这鸡蛋我们只有逢年过节才煮着吃的,鸡蛋对我们来说就是奢饰品。平时都是攒下了由大姐拿到县城卖钱的。所以今天我爸破天荒要吃炒鸡蛋让我,应该是我们都很诧异。而且还让大姐多炒几个大家一起吃。 大姐炒好了我们一家人就围坐在炕上香喷喷的吃起来,好像是在过年。 我妈一边吃着一边唠叨着我爸说他不应该跟人家动刀子要是出了人命那就得枪毙,还好这次只是让你蹲了拘留子。 我爸吱溜一口小酒下肚心情不错的说:“你甭管,我有数,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妈就白了他一眼,然后又问我爸这些天干啥去了也不上地干活。问的我爸一愣楞的,我就跟他解释了我妈的情况。 我爸听着就把整个一盅酒都喝进肚里,然后把酒盅墩在炕上低头打了个酒隔喷出一股臭臭的酒气来。 “娘的,狗日的,那些王八蛋不得好死。”我爸骂了一句又倒满了酒。 我妈又问我爸咱家养的鹅怎么样了长大了吗? 我爸就看看我和大姐,我俩就摇头。 我爸就明白了我们的意思怕说出实情打击我妈,就说:“啊,长得不错,过几天就给人家送去。” 我妈就要吃完饭去池塘看看去。我爸就说那有啥好看的,说我妈刚做了人流不宜劳累的。我妈就无言以对了。 我爸夹了一大块鸡蛋放到大姐的碗里说:“有凤啊,你多吃一点啊,家里数你干活最多,就你最辛苦了。” 大姐有点受宠若惊的摇了摇头。 我爸喝了口酒又说:“有凤啊,以前是爸不好,总打你,以后只要你听爸的话,爸就再也不打你了,啊。” 大姐听了这话眼睛直直的看着我爸,好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似的。 我爸看大姐怔住了就说:“有凤啊,快吃,啊快吃。” 我大姐就夹着鸡蛋放到嘴里,刚嚼了一口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这些年来大姐就没听过一句这样暖人心的话,尤其是从我爸的嘴里说出来。 我也跟着流下了眼泪。 这是感动的泪水也是委屈的泪水。 那一刻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爸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后来才知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第八章 和外婆说话 太阳的确打西边出来了。 这几天我爸不但没打过我大姐,连骂都没骂她,有时候还不让她干活。大姐好像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准备不足,终日惶惶的。不干活又怕挨打,干活我爸还老是让她歇着。 这一年来我的身体长得略微壮士了一些,我爸从那天就开始让我干活了。 我累的干不动我爸就骂我,骂我我就哭。我一哭大姐就帮我干活。好我爸在他没像以前打大姐那样打我。 我爸是个懒人不想干了就把活扔给我和大姐回家躺在炕上歇息了,顺便逗我三姐。我三姐可没时间搭理他。有一次我就听我爸可怜的说:“带弟儿呀,你可别睡死过去。” 现在我才知道那时我三姐得了一种叫奢睡症的病。 大姐帮我干活我就在心里感激她。她不能说话,可是我会呀,我就不停嘴的和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惹得她一个劲儿的笑。 我们家的地在一个山坡上正对着上下的小学校。我俩干着活能清楚的听到学校下课上课那悦耳的铃声。 听到铃声我和大姐就停住看着学校里整齐的校舍的门一扇扇的打开了。学生们就像开闸的水一样涌出来。他们来到操场上跑的跑跳的跳,拉手的拉手,跳皮筋的跳皮筋。他们嘈杂的吵闹声对于我和大姐来说就是最美的音乐。 铃声又一响他们有像听话的小鸡儿似的跑回窝里。操场瞬间就变成了一张白纸没有一点杂质。 我和大姐就又开始是干活,谁也不看谁,因为我们的魂都已经跑到了学校里了。 现在想想那是我和大姐过的最快乐的几天了,直到那天晚上。 那一天晚上吃饭,我爸又吱溜着小酒。又让大姐炒了鸡蛋。 我妈又一边吃饭一边对我爸说:“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喝酒。” 我爸拽了一句文词儿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吗。” 我妈就又白了他一眼,说:“呦呦,还学会酸了。” 我和大姐就笑,二姐也跟着笑,三姐已经吃完睡下了。 我爸押了一口酒故作神秘的对我妈说:“花儿,你猜前几天我在镇上的派出所里碰见谁了?” 我妈说:“我怎么知道你碰见谁了?” 我爸说:“你猜猜嘛?” 我妈不理他说:“我猜不出。” 我爸就说:“你记不记得八年前咱俩刚结婚那年,有个小偷到咱家偷东西被我抓住的那个人?” 我妈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个小偷偷了好几个村子公安都抓不着他,你倒好发了善心到把那小偷给放了。你就见他了?” 我爸说:“可不是吗,他那天他去派出所领他的一个哥们。哎,你说巧不巧,我和他的那个哥们正好关在一个房里。他和以前不一样了,脑袋大脖子粗腰宽屁股肥的我当时还没认出他来。他倒是认出了我就顺便就把我也给我弄出来了。要不我得一共在里面呆半个月呢。” 我妈说:“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我爸又押了一口就说:“你别提了,人家现在混得好了,穿的溜光水滑的全是名牌,他都跟我说了可我就是不认识他说的那些牌子。他还让我上他家里去了呢。哎,我跟你说人家就自己一个人就住了三间大瓦房。那屋里呀什么沙发电视的应有尽有,我一进屋就好像进到了皇宫,挪不动脚了。你再瞅瞅咱这破屋子跟人家一比还不如人家的狗窝好呢。” 我爸说的有声有色听的我都入迷了,做梦也想过还会有那么好的房子。我想我要是也能住那样的房子该多美呀。 我妈吃完了放下筷子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好。” 我爸说:“那倒是,我要是住那么好的房子我还住不惯呢,进屋还得拖鞋,吐口唾沫都没地方吐还不把人憋死呀。” 我妈说:“那你也得谢谢人家,人家毕竟帮了你的忙吗。” 我觉得我妈说的很对,就这一点我觉得她很像我外婆。 我爸一撇嘴说:“咱穷的连裤子都快穿不上了拿什么谢人家呀,再说人家也不稀罕呀,他还说要谢我呢。” 我爸顿了一下接着说:“人家办事可敞亮了,他问我咱家有几口人什么的,临走还给我钱让我打个车回来,我那舍得打车呀。” 我妈说:“你就舍得喝酒。” 我爸说:“我不就这点爱好吗。临走我就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说叫他老五就行。后来他说他家就他一个人住没人打扫屋子想找个人,就问我让咱家老大去行吗,他给高工钱,那我当然同意了。” 我妈没吱声。我爸就问我大姐行吗。我大姐就看看看我妈然后点点头。 我爸就笑了说:“好闺女。” 我妈说:“自己家的活还干不过来,还去给人家当老妈子,你看看咱村像有凤这麽大的孩子哪有不上学的?” 我爸就吊了脸说:“你就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二天早上我爸让我妈给大姐洗了澡穿上干净的衣服领着走了。 我妈看着他们的背影就说:“是去干活又不是去相亲,穿的这么干净干啥?” 大姐不在家我百无聊赖总觉得缺点儿什么。二姐上学了,三姐继续睡觉身子越发的虚胖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的伙食多麽的好呢,能把个小姑娘养的这么肥。 我无所事事就跑到了外婆的坟前跟她说话。 我说:“姥姥,你能告诉我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吗?那里好玩吗?有好吃的吗?我天天都吃不饱。” 这时一股风吹到我的脸上,暖暖的像是外婆的手在摸我。 我接着说:“姥姥你知道吗,我爸现在变好了,不再打我大姐了。他现在倒是对我没那么好了,总是想让我干活。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因为只要他不打大姐就好了,我多干活没关系。我唯一难过的就是村里和我一样大的小孩都上学了,我也想但我不敢跟我爸说。我想就是我说了我爸也不会答应的。” 我说完这些又把最近家里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我说:“姥姥我好想你。你也想我和大姐也想我妈吧?” 这时一只鸟扑棱就落到了外婆的墓碑上,吓了我一跳。 这鸟羽毛黑的跟缎子似的光滑油亮,黄色的嘴巴尖尖的。它拍着翅膀朝我叫了几声就飞到了林子里消失了,然后我看见有一个人穿着黑衣服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那不是外婆吗?我刚要叫她就没了。我想我是眼花了吧。 我对着坟说姥姥我会再来看你的就回了家。 我坐在院门口的石头上看着远方等着我大姐回来。 我看见了,是我大姐和我爸,我跑了过去想去抱大姐,但我却停住了脚步。 我看见大姐的衣服被撕破了,脸上还有红红的掌痕。眼睛红红的下面挂着两道弯弯曲曲的泪痕。 肯定是我爸又打她了,我不敢问。 我爸手里拎着酒还有一大块熟肉。 我爸冷着脸对我说:“细妹你陪陪你大姐,一会儿回家吃饭。”说完就回了家。 大姐怔怔的站住,我走近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问:“大姐,爸又打你了?” 大姐不回答我。 她的眼睛直直的,表情看不出喜或忧,就像一根没有生命的木桩。 看着她的样子我有点害怕了。 我试探的问:“大姐,你没事吧?” 她还是不回答我也不看我,好像我是一团空气。 我试着去抓她的手,还没等我的手伸出去她就朝着西面的小河跑去。 她疯了似的跑我跟不上,等我气喘吁吁的跑到小河边时她已经脱光了跳到了河里。 我看见她在河里先是使劲儿搓着她的下身,搓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就开始搓她那微微隆起的乳房。最后她就跟疯了似的疯狂的拍打着水面,四溅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看傻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后来她就坐到水里哭起来。她张大了嘴哭的好伤心以致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吼声,那凄厉的声音里塞满了委屈让人听了断肠裂肺。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她受了什么巨大的委屈,但看到她歇斯底里痛苦的样子我也哭了。 我大一声喊了一声大姐就冲到了水里抱住了她和她一块哭起来。 第九章 地下工作者 我把大姐扶出小河,给她穿上了衣服。我看到她的裤子上有几点血迹。我拉着她回家,她不走我就陪着她坐着。 我浑身湿冷刮来了凉风我就一个劲儿的打喷嚏。大姐怕我感冒就不情愿的拽着我回了家。 我妈问我怎么弄得一身水,我说不小心掉河里了。她又问大姐的衣服怎么破了,我大姐也不回应。 我爸就说:“你个娘们就是絮叨,孩子回来了就行了呗。快来吃饭吧,来有凤快来吃,这熟肉可是特意给你买的哩。” 大姐又掉了泪一转头到院子里了。 我妈就问我爸咋了嘛。 我爸就说:“这孩子不听话我揍了她。” 我妈就急了说:“你不是说不打她了吗,咋有打上了?我看你嘴里你要能有一句实话,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我妈嘴里喊着有凤啊就出去了。 我爸喝了口酒往地上吐了口痰,正好吐到一只蚂蚁身上。那蚂蚁身上突然裹了一层黏黏的囚衣怎么挣扎也逃不出最后干脆着不动了。 我爸往饭碗里夹了好些肉让我端给大姐。 我端着碗听我妈说:“有凤啊,你要听你爸的话,他打你你不疼啊,你不疼娘还疼哩。你说你没了亲爸,我又管不了那个疯头,你以后还是顺着他点儿啊。” 我妈说着说着说抹起泪来。 大姐就点点头然后就指着镇上的方向使劲儿摇头。 我妈不明白大姐是什么意思,我到明白了。 我说:“妈,大姐是不想在到镇上干活了。” 我妈点点头说:“不干就不干我跟你爸说去,你先把饭吃了。”说着把我手里的碗抢过去放在大姐的手里。 我妈进了屋大姐就看着手里的碗发愣。 我说大姐快吃吧,肉可香了。她才吃了一点。 不一会儿就听见屋里吵了起来。 只听我爸喊道:“你他娘的少管我的事,我都跟人家说好了能不去吗,在说人家给的钱多,你还嫌钱多扎手呀。” 我妈声音也大了,她说:“有凤不想去,就不去吗。她毕竟还是个娃吗,你还非逼着她干活,她在家也没少给你干了。” 我爸又喊道:“怎么,是有凤说不想干的?” 我妈说:“是我不想让她干的。” 我爸又说:“我看你他娘的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妈说:“有凤也不愿意干了。” 我爸原本喊得声音变现在则变成了吼叫:“什么?我去问问她。” 我爸气冲冲的站到大姐面前瞪着眼睛,吓的大姐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饭和肉散了一地引来了小鸡聚在她的脚下脑袋不停的点着地飞快的啄食着。 我爸一腿踢过去把大姐吓的坐到了地上小脸变得煞白,给我也吓了一跳。惊得那群小鸡都四散飞去散落了一地的鸡毛,一个个惶恐的伸着脖子咯咯叫着。 我爸吼道:“有凤,是你说的不想去了吗?” 我妈赶紧蹲到大姐身边说:“有凤啊,你就听你爸的话吧,干活又累不死人。要不他又该打你了我可护不住你啊。” 我大姐坐在地上瞪着惊恐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办好。 “有凤那你说你还去不去?”我爸又吼着问。 大姐吓的赶忙点头。 我爸这才收起了那副凶神恶煞的架势拍拍手说:“哎这才是好孩子吗。花呀,你再给有凤成一碗饭多夹些肉给她。” 我妈照做了只是大姐却吃不下。 晚上睡觉我就听见大姐说梦话:“你别国来,你别过来啊,我怕,我怕,求你了……”然后她的身子就猛地抖一下。 我知道大姐做恶梦了。 过了两天我爸又要领着大姐上镇上了。大姐又换了干净的衣服极不情愿的跟在后头走的很慢。我爸不停的回头催促着。 我很想知道我大姐到底是去干什么活就悄悄的跟在了后面。我爸一回头我就躲起来,什么大树呀,草丛呀,石头呀,排水沟呀都成了我的隐藏工具。我就像八路军的地下工作者一样进行着即紧张又刺激的工作。 我探头探脑的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心里却砰砰直跳。 就这样我跟到了目的地始终也没被我爸发现。我藏在一个胡同口的一个垃圾桶后面探出头看着马路对面的有一座镶着明晃晃的白色瓷砖的大房子,房子外面围了红砖墙。 我就看见我爸和大姐还有一个胖家伙站在漆黑的大铁门前。我爸点头哈腰的和那胖家伙说着什么。那胖家伙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拽出了好几张给了我爸。我觉得那胖家伙的确是个有钱人。 我爸接了钱高兴地直咧嘴小心翼翼的把钱揣进兜里。那胖家伙就硬拉着大姐进了屋。 我爸蹲在门口掏出烟卷吃起烟来。他现在不吃旱烟了,开始吃画着漂亮图案的硬盒的高档烟卷了。 我猫在垃圾桶后很想进屋去看看大姐到在底干什么,可我爸挡在那里我不敢。我心里一阵着急,像爬了蚂蚁。 不多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嘈杂的喊叫声。我探出小脑瓜就看到我爸站了起来朝旁边走了。 我像贼似的跳出胡同一看那边不远处两个妇人在打架,围了一群人,我爸背着身在凑热闹。 我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我大着胆越过了漆黑的大铁门猫一样的爬到窗户下慢慢的伸头往屋里看,心里像装了个皮球砰砰直跳。 我透过铮亮的玻璃看到了一个肥肥的大屁股,那大屁股压在大姐身上想狗一样运动着。我在村头见过两只狗黏在一起,上面的那只就是这个样子动的。 我赶紧低下了头,我不明白这时怎么一回事,难道我爸所说的打扫屋子就是这样的?一大堆的问号爬满了我的脑袋。 我怕我爸回来就赶紧溜了。我带着满脑袋的问号穿过小胡同来到了一条大道。从大道朝西走就是回村的路。我一边走着一边想这绝对不是打扫屋子,这绝对是那个胖家伙在欺负大姐,但我又不敢确定。 我走到了公安局前,因为我看见有带大盖帽的人从哪里进进出出。我想我还是去找警察叔叔吧,但我又停住了脚。心想要是万一不对那我爸还不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呀。想到这儿好像我爸就瞪着眼睛站在我身前,我就害怕了转身一路跑回了家。 到了家里我还在琢磨着这件事。我妈问我上哪了满头大汗的,我一时语塞就胡乱说上山玩儿了。 我妈说上山有啥好玩的。 我说和姥姥说话去了。 我妈蹦了起来说:“啥,你看见你姥姥了?” 我故意的点点头。 我妈睁大了眼睛问:“在哪里?” 我轻描淡写的说:“就在她坟后面不远的一颗树下,她就站在那里。” 我真的没想到我妈听完会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嗤嗤笑了。 看着我笑我妈忙爬起来摸着我的额头说:“哎呦,细妹你不是撞鬼了吧。” 中午我爸和大姐回来了,我爸这回拎了两瓶酒,除了熟肉还买了一只烧鹅。脸上笑呵呵的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我大姐正和我爸相反,她凝着脸,眼睛红肿显是又哭过了。她没看我也没看我妈自己默默的坐到炕沿上。 我妈看着我爸手里的美食就说:“有钱也得省着点么。” 我爸把美食放到我妈眼前晃一下说:“这是犒劳有凤的你以为是给你吃的。等你生了儿子我天天给你买着吃。” 我妈一撇嘴说:“哼,等着吧。再说她一个孩子能吃了这些,你单给她买个大腿儿就是嘛。” 我爸嘿嘿笑着说:“咱们也沾点光么。” 我爸把美食放在炕上慷慨的撕下一只大腿塞到大姐的手里。大姐却像个木头人攥着鹅大腿发愣。 我爸说:“有凤吃吧。” 大姐把鹅腿给了我就到院子里去了。她坐的到木板上双手抱着曲起膝盖把头埋在里面。 我挨着大姐坐下,手里拿着油汪汪的带着香味儿的鹅腿却怎么也吃不下。 第十章 外婆救我 隔了四天后我爸又要带我大姐去了。 这几天里大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干不动活了她也不来帮我,整天懒懒的,不论到哪只是随地就坐下然后默默的发呆。 我逗她她也不笑,但我毫不气馁,心想一定得把她逗笑了。于是我废了好大的劲给她讲外婆曾给我讲过的笑话,又在她面前呲牙咧嘴的的做着各种夸张的动。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她仍是无动于衷。我记得外婆曾经给我讲过一个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我看大姐现在就是那故事里的那个叫做褒姒的女人。 我闹累了就坐到了她的旁边。她看着远方的山我也跟着看,她看着天上变化着的白云我也跟着看。我跟她一直看到朝霞漫天日落西沉。 第二天我又试图给她讲笑话,给她演大戏,想让她开心。结果还是失败了。 我又坐到了她的身边陪着她发呆。 怎么办呢?我心里琢磨着。 有了,我咯吱她。 我就走到她身前突然把手伸到她的腋窝里就挠开了。她受了我的攻击就使劲儿夹着双臂身子扭来扭去的。 我不放过她依旧猛烈的攻击。 她抵挡不过了就一使劲儿推开我起身就走了。 我看着她的后背喊道:“大姐,你不理我了。” 说着我就大哭起来。 大姐还是走,我就哭的更厉害了。 她走了大概十多步的样子就停住了。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我一直哭着。 她朝我跑过来把我抱住。 我心里一阵激动。 我哭着说:“大姐,你别不理我,求你了。” 她就把我抱的更紧了,然后我就感觉到我的肩头湿润了。 在家里我妈也发现大姐的性情变了就问她那里不说服吗?她也不回答蒙着被子就睡觉。 我晚上睡觉搂着她,她就像跟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我担心她就睡不着觉。 帘子那边我爸又开始折腾了,但好像进行的并不顺利。 最后只听我爸恨恨的说:“娘的,老子这是在奸尸吗?” 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我爸那各种花腔的鼾声。 我再一次透过窗子数着星星。今晚的月亮很亮照的窗户框闪着银光。 我的脑袋里飞速运转着,谋划着如何帮助大姐不再受这种折磨。 但是我脑袋很乱,一时又想不出来。 窗外的星星忽明忽暗的眨着眼睛,我受了它的传染也开始眨眼了,不知不觉中我睡着了。 睡梦中我梦见了外婆,梦见她穿着一身黑衣服从浓雾里朝我走来,我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她的脸,她走进了对我说:“细妹,你大姐遭了罪了,被人欺负了你要帮她啊。你大姐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没了亲爸,命苦呀。细妹你是唯一能帮她的人了。” 我忙问:“姥姥我也想帮她但我不知道怎么帮啊?你能告诉我吗?” 外婆没说话身子就往后飘,我就跟上去,我喊道:“姥姥,你别走,告诉我啊?” 她越飘越快就像天上的神仙飘的无影无踪。 这时候雾变得更浓了,我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脚了,更看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急了,四处乱撞,但就好像走进了迷宫里到处都是一个样子。 我跑累了坐到地上,地上很凉好像是坐到了冰上。 我觉得我的小屁股凉的难受就站了起来,这时就刮起了风,老大的风,吹得我头发也乱了,衣服扣子也开了,身子不自觉的向一边倒去。 我快站不住了,我觉得我的身体被风裹了起来,我吓坏了就哭起来。这时候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竟是那个欺负大姐的胖家伙。 他朝我瞪着眼睛,张开大嘴,嘴里红乎乎的全是血,血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流到了我的头上。 我大喊一声姥姥救命啊,我就腾的坐了起来。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灰暗的光秃秃的墙。 我才意识到我做恶梦了。 我抹着额上的汗,一抬头又看见了外婆,她就站在帘子的旁边看着熟睡中的我爸和我妈。 我想喊她但是喊不出口,她一转身就走了。 我悄悄的下了炕,借着清亮的月光在屋里搜寻着,但除了铁锅冷灶和冷冰冰的墙就再没有别的了。 我知道外婆真的走了。 我又躺下了,但再也没有睡着。 天刚亮大姐就起来,我却装着睡觉。我眯着眼睛看着她,她就死定定的坐着好像丢了魂。 我也起来陪她坐着,头脑中渐渐浮出了一个计划。 那天早上我对我妈说我要去学校看他们上课去。 我爸骂了我一句说:“去干什么?给我上地拔草去。” 我说都拔完了就跑了。 我一流烟跑到了镇上,又藏在那个垃圾桶后面。 我爸和我大姐如约的出现了。 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次除了那个胖家伙还有一个男的站到我爸身边。 他们说这着什么,我大姐蹲在地上埋着头。 那个陌生的男人看着我大姐咧嘴笑着。他笑的很下流,就像狼看见了羊。 这时候缺异常的静,他们说的话我听的一清二楚。 我听到那胖家伙说:“老林,今个我兄弟要跟我一块弄你看怎么样。” 我爸说:“兄弟那可不中,这还不得把娃弄死啊。” 我一听见死字心里咯噔一下,心差点跳出来。 又听那胖家伙说:“没事儿,我们有数,轻一点弄咋会死人哩?” 我爸说:“不行啊,你两个大人她还是个孩子哪能受的住啊,万一出了差错我怎么向娃她娘交代么。” 胖家伙说过:“我多给钱还不行吗?” 我爸说:“这不是钱的事儿。” 胖家伙说:“刚才我给你五百了,我再给你五百怎么样。” 我爸没说话。 胖家伙说:“这样吧,我再给你一千。” 我爸停了一会儿,好像在琢磨。 胖家伙又说:“再给你加二百。” 我爸就说:“那你可得保证别出事儿。” 这一刻我打心眼里觉得我爸就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那胖家伙就打包票说:“放心吧,我们慢点儿轻点儿弄她就是了。” 我心想完了这回大姐遭殃了,我没再犹豫急忙跑出胡同就奔公安局跑去。心里面喊着大姐你等着我找公安来救你。 公安局里刚上班,人来人往的。我站在大厅里没人理我,我也不知道找谁。 一个年轻男警察说:“哎,那是谁家的孩子?” 这时人们的目光才聚到我的身上。 他们七吵八喊的都说:“是呀,谁家的孩子,不认识呀?” 看着这么多人对我指指点点的我有点害怕,心里又急眼泪就挂在眼圈里差一点流出来。 一个漂亮的女警察走过来蹲在我身前说:“小朋友你是谁呀?来这里干什么呀?” 我憋着眼泪颤悠悠的说:“我大姐被两个坏人欺负了,你们快去救她。” 说完我的眼泪就再也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就哭了。 那漂亮女警察给我擦着眼泪说:“小妹妹别哭,跟阿姨说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欺负你姐姐呀?” 我一着急就不知道怎么说,干张嘴说不出话。 漂亮女警就说:“小妹妹别着急,慢慢说啊。” 那声音好温柔,我也放松了许多就对她说了。 他们决定马上出警,我在前面带路来到了那座漂亮房子大门前,朝他们向屋里指了指。他们研究了一下决定冲进去。 奇怪的是没看见我爸,我四处看了一下,看到我爸正远远的看着我们发愣。他发现我正看着他就老鼠似的钻进胡同跑了。 五个警察已经冲进了屋里。当我进屋的时候那两个坏人已经被警察考上手铐子。那个漂亮的女警正给我大姐穿着衣服。 我大姐闭着眼睛,眼下挂着泪痕,身子还不停的抖着。 我跑过去抱住她,惊得她睁开了眼睛把我推开,但一看到是我,眼里又流出了眼泪。 她又把我抱住了,是紧紧的抱住了。 我也哭了,我看见那个温柔漂亮的女警也流下了泪水。 第十一章 咸的泪 我们来到了公安局,在一个屋里的红色桌子的一边坐下了。 对面有两个女警,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漂亮的女警,当然了另一个也漂亮只是年龄大了些。 她们问我大姐一些问题,我告诉她们大姐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我又说不明白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弄得她们直挠头。 他们没辙了就由两个警察把我和大姐送回了家。 我妈一看两个警察领着我们惊得满脸煞白。 警察告诉她大姐被人强奸了,又问孩子的父亲在哪里需要他去趟派出所。 但是我妈却什么也没有说就栽倒在了地上。 警察把我妈抬到炕上无奈的走了。我妈躺在炕上像是死了似的,倒是三姐还均匀的打着稚嫩的鼾声。 我对我妈的昏倒到不放在心上,她经常莫名的昏倒何况这次还受了刺激呢。 可我没想到的是这次的刺激却加速了她精神崩溃的速度。 我和大姐到院子里并排坐着,大姐的脸色恢复了正常的色泽。只是眼神里还透漏着一丝惊恐。 我不明白那两个坏男人具体对大姐做了什么,但我能确定的一点是他们一定是对大姐的身子进行了折磨,我想是折磨就一定会痛的。 我想着就问她:“大姐,你疼吗?” 她摇头对我笑笑,然后抓住我的手眼里射出感激光芒,照的我心里即酸楚又暖融融的。 我突然想到了我爸,就说:“完了,咱爸回来会不会打咱俩呀?” 大姐本来淡然带着笑意的眼睛霎时变得惊恐不堪,身子也开始发抖。 她慌忙的站起来左顾右盼的不知所以然,像一只被抓住的野兔。 我也害怕了,心想这回我爸肯定会把我和大姐打死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后来心想还是先躲起来吧,但是去那多呢?这一刻外婆的样子浮现在了我的脑袋里。 对,就去外婆的坟上。我抓住大姐的手就跑,刚跑到门口就撞在了一堵软软的墙上坐了一个屁股墩。 我爸正凶神恶煞的站在我们的头顶俯视着我们,他圆溜溜的头上顶着太阳的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好闺女,你俩想干啥去,要往那跑?”他似笑非笑着轻描淡写的说。 这可把我们吓坏了,我和大姐紧紧的牵着手。 他突然又变了脸怒声道:“细妹,你他娘的翅膀硬了,知道找公安了,你想让你爸进监狱是吧?草你娘的,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们。” 他转身猛地关上门,那两扇破木门就疼的大叫了一声,然后就流了泪,但那泪却不是水做的,而是它们身上的斑驳的油漆渣滓。 我爸插上门,转回身来,我和大姐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他往前逼近,我和大姐就瑟瑟发抖往后退去。 现在想想这场景怎么就会是一个父亲和他的孩子对持的画面呢。这场景应该是一头狼对两只羊才协调吗。 我爸不慌不忙的抄起一根还没来得及插入铁锹头的锹把,他高高的挥到头顶怒目圆睁。 我和大姐缩在墙角吓得没了主意。 我爸一棍子劈头盖脸的向我们就打了下来。 逃生是人的本能,我和大姐忙躲开了跑到了院子中心,大姐把我护在身后。本来那群正在悠闲的啄食的鸡也都惊了。它们挺着胸脯,瞪着圆眼探头探脑的好似侦察兵。 我爸说了一句你还跑就撵了过来,抡起棍子就打。 我和大姐就围着院子就跑开了,那群鸡野跟着慌起来了,它们一定觉得我爸是在追打它们而不是我和大姐。它们急的想飞走可又飞不高。空张着一对翅膀四下里乱撞,嘴里咯咯咯的叫喊着,鸡毛就飞满了院子。 我想当年小日本进村抓鸡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情景吧。 跑着跑着我就跑在了大姐的身后,最终还是被我爸手里的锹把打在了后背扑倒在地上。 我疼得浑身欲裂,一口气闷在胸口上堵住了我的呼吸。那几口气就像一个吹得马上要爆裂的球似的在我的胸口翻滚,我迷迷糊糊的觉得嘴角溢出了血。 我又迷迷糊糊的觉得一个柔软的身子趴在了我的身上,而且那身子还一抖一抖的,动作幅度很大。同时我还听见砰砰的声音,那声音还很有节奏。 我还是清醒了,我急着爬开了,我站了起来就看到我大姐蜷伏在地上,身子一抽一抽的像一只被放了血的小鸡仔。 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在奋力抢夺我爸手里的锹把。墙外面围了看热闹的村民,有三个年纪大的妇女进到院子里指点着我爸,嘴里说着哪有这样打孩子呀。 我妈嘴里吼着这是要我的命呀,她抢我爸的锹把,我爸却攥了锹把就是不松手还跃跃欲试的奔着扭曲在地上的大姐。 我妈抢不过就回身扶起大姐,大姐紧闭着眼睛,疼的五官都挤到了一处。 我知道是大姐挡在了我的身上才使我免遭了皮肉之苦。 此时看到这情景我哇哇的大哭起来。 我爸似乎并不解恨,嘴里骂着:“娘的,老子白他娘的养你这十多年了啊。” 他嘴里一边骂着一边挥起锹把又朝我妈和大姐扑去。终被院子里的那三个妇女给拦下了。 我妈摸着大姐的脸眼泪巴嚓不停的说:“有凤你没事吧,啊,没事吧?” 大姐不回应只是疼的闭着眼睛牙要的格格响。 我妈还是不停而重复着一样的话。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推开我大姐站起来,双手在头上乱掻,本来整洁的头发变成了披头散发。 她张着双臂在院子里跑起来,嘴里大喊着:“有凤,你别走啊,你别走啊。你不能丢下娘啊。”跑了两圈就昏倒了,然后被人抬到了炕上了。 我往屋子里看,就看到了三姐那双颊下垂的脸贴在玻璃上。 后来村长来了制伏了我爸,还把我和大姐带到了他家里。 我大姐有一只腿走不了路是被一个村民抱来的。 大姐坐在村长家的炕沿上,那支腿一只蜷着不敢伸直。村长的老婆上去摸一下大姐就疼的直流汗。她直了身子摇了摇头就让她的丈夫请跌打医生去了。 邻村就有一个跌打大夫,四十多岁,有祖传的正骨法和独门膏药。 那大夫来了就挽起大姐的裤腿双手一上一下的抓住她的小腿猛地一扭,只听咔的一声响大姐的腿就伸直了。可她却疼的流出了眼泪。 看得我都心里一紧,五官挪了位。 那大夫又拿出独门膏药糊在大姐的小腿的髌骨上。 他说:“还好没全断,躺一天就可以走路了,但是,以后走路可能会有影响,因为骨头有点弯了。” 村长要给诊费那大夫没要,他说:“我都听说了,这孩子可怜啊,算了吧。” 大夫走后村长老婆就把我和大姐安排在她在外上学的女儿的房里。 大姐躺在了炕上,村长老婆关上门,屋里暗了许多。这时我的一颗紧绷的心算是松弛了下来,我躺倒大姐的身边,伸开小胳膊搂着她,她紧紧的抓着我的小手。 屋里好宁静啊,只有钟表的滴答声。这间屋子还保留着未婚姑娘那种怡人的淡淡香味。 我恍惚的觉得好像置身在大海上,躺在一条小船上。听着下面潺潺的流水声,看着深蓝色穹顶上的点点繁星。一弯新月羞答答的如少女般缓慢的穿行在云间,那云就好似少女的裙带。朦胧的月光洒在一望无垠的碧海上,波光明灭,幽远深邃。 我的脸贴着大姐的脸,她的脸冰凉的好像是从寒冬的户外刚进了屋。 我想大姐此时的心一定也是凉的了。 我心疼她,真的,到我现在一想我心里还是痛的要命。 我大姐是个好孩子,她从不欺负妹妹们。我现在到觉得她更像我们的第二个妈妈一样。 她给我们洗衣服,给我们做饭。二姐不喜欢她,她也不放在心上,二姐啐她,朝她扬沙子她也不恼。二姐在学校被欺负了她还给她出头,结果还惹了一身的骚,原来是二姐的不对。三姐睡的流了大滩的口水每次都是她给擦干净。 就这样的一个善良懂事勤快的女孩子,命却是那么的苦。人家上学,她干活,人家被爸妈宠着,她挨打。 想着想着我把脸贴的更紧了,于是我试着有一滴冰凉的眼泪从她的脸上流到了我的脸上,流到了我的嘴里。 那泪咸咸的。 第十二章 偷看 后来我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我睁开眼睛时发现大姐已经不见了。我去问村长老婆她拍着自己的脑袋却如梦方醒,她说:“怪不得呢,早晨起来我发现院门已经开了,我还以为进了小偷呢,可我看看又没有丢东西。原来是有凤出去了。” 村长老婆看我有点急了就说:“细妹呀,不用担心,我想你大姐平时勤快的很,她起得早也不奇怪。”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想也对,给鹅割草的时候她就起的很早。 这么一想我就不那么担心了。 村长老婆给我拿了馒头让我先吃饭等一会说不定大姐就会回来。 我一边吃一边想大姐会去哪呢?回家?不可能,回家又会挨打,她是不可能回去。那她去哪了呢?对,有可能是去了外婆的坟上。 想到这我就拿起馒头一边吃一边朝外婆的坟上跑去。 村长老婆在后面喊我说叫我先别回家,小心挨打。 我到了外婆坟前也没看见大姐,少不了又跟外婆唠叨几句,说道我爸打我们时我就又抹了一会儿眼泪。 我又跑回家里爬上样子凄惨的破土墙探出半个脑瓜尖偷偷的往里看,屋里静静的,不一会儿我爸披着个衣服从屋里走出来,他拐到屋角褪下裤子开始尿尿,身子还一抖一抖的,像是天很冷似的。 我看了一会儿断定大姐没回来。 我爬下去心里不免又开始担心起我妈来,不知道她缓没缓过来。但又一想有我爸照顾她,还有二姐,也就放心了。虽然我爸对大姐不好,其实对我也不好,就因为我是个女孩,但我知道他还是挺疼我妈的。在我心里这也是我爸唯一的优点了。 我转过头来又开始想我大姐了。那她去哪了呢?这下我真的不知道了。我没地方可去我就去了学校。 学校的周围也是土墙,被孩子攀爬的像老太太的牙,到处是豁口。 我跳到学校里蹲在教师的窗户下听学生们朗读课文,那声音高昂整齐。 我起身趴在窗户旁偷偷的往里面看,学生们都把书端在书桌上,口形一致,只是表情各异。老师高高的站在讲台上一只手把书托在面前,一只手背在身后,来回踱着步。 看着看着我先是羡慕的笑了,不一会儿我又悲伤起来。 我都九岁了,却上不了学,只是因为家里穷,我真想现在就爬过窗户坐到他们身边也和他们一样朗读课文。 我托着腮胳膊肘架在窗台上,教师里的学生包括老师都没发现我。 我就痴痴地看着,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副画面。 我梳着两条长辫子,头上憋着发卡。脸洗的干干净净的,还擦了雪花膏香香的。穿着女孩在都爱穿的花衣服,脖子上戴着鲜艳的红领巾。 那里有一张桌子是我的,我每天把书包塞到书洞里,笔直的坐到凳子上背着手聚精会神的听老师讲课。 老师让我拿出书,我就拿出书来,然后用鼻子闻着翻书时书里发出的书香。 老师让我回答问题我就英姿挺拔雄赳赳气昂昂的站起来洪亮的回答。 下课了我就和同学到操场上玩儿,玩丢手绢,跳绳,跳皮筋…… 我突然觉得脑袋有点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打我。 是什么?我抬头一看,我的头顶上有根圆润的细棍儿,棍儿的那一头有一张土黄色的圆脸,鼻子上架着一副黑色的大眼镜。眼镜下面瞪着一双愤怒的小眼睛。 这张脸横亘在我的头上,就像途中遇到了拦路的狗。 霎时惊的我绷着脸怔住了,我想这下该挨骂了。 果然没出我所料,那圆脸的上面的大嘴巴说话了,而且声音很粗暴,她说:“谁家的野孩子,上一边儿玩去,别打扰我们上课。” 我被她的喊声镇住了。 她又说:“你听见了没有。”一边说还一边拿着教鞭不停的敲打着窗台。 吓得我忙点头,就像小鸡啄米似的,引得教室里一阵哄笑。 我的脸上就发开烧了,像被火燎着。我想当时我的脸一定红的像个猴儿屁股。 我无地自容一溜烟跑了,心想学校的老师都这么吓人吗?那还是不上学的好。 现在我倒觉得那老师有可能是更年期。 我跑出学校,手里拎着个树枝到处游逛,到了中午我才回道了村长家里,大姐还没回来。 村长老婆看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安慰我说大姐晚上一定会回来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又在人家蹭了饭,可大姐还是没回来。 我不好在叨扰人家就说:“大娘,我还是回家吧,老在你们家不好。” 村长老婆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再住一夜么,你大爷去了县里办事得明天才回来。等你大爷回来就领着你俩回家,好好说说的你那可混蛋爹,让他往后不打你们。” 我想那就再住一晚上吧,反正我也不敢回家,一想到我爸瞪起眼睛的样子我心里就直打颤。 当村长老婆让我上炕睡觉时大姐还没回来。 我说:“我再等一会儿。” 但左等右等大姐还是没回来,我心里就急了,火烧火燎的。 村长老婆就说去找找。不多时她回来对我说大姐已经在丁玉兰家睡了,说太晚了就不回来了,明早一定回的。 我疑惑着,心想大姐跟那个丁玉兰不是太熟啊,那丁玉兰和大姐年龄相仿,在镇上读中学,她是瞧不起大姐的。 不过我想大人是不会骗小孩的,也就相信了。 但我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风一阵雨一阵的胡思乱想。 后来迷迷糊糊的还是睡了。 我听见了鸡叫就醒了,天才刚蒙蒙亮。 我想去找大姐就起炕下地悄悄的出了门。 屋外淡蓝天空的远处还有一颗星星眨着眼睛。那次我和外婆到芦苇荡里找大姐时她跟我说过,那颗叫启明星。 此时的空气十分清凉,拂在脸上吸进肚里涤荡了人身上的浊困,使人变得心明眼亮。 我跑到丁玉兰家,大门紧闭着,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想她们可能还没起炕吧。 我无处可去,溜溜达达就来到了我和大姐割草的地方。 这时太阳已经在远远的地平线上探出了血红的头顶。 到了地方我远远的站住了。我惊奇的发现我和大姐割草的地方有一大堆草堆在那里,像一座小山。 这时谁割下的?村里人都忙自家的地,没有时间一下子割下这么多草的。好奇心让我走了过去。 我围着草转着圈脚下一绊扑倒在地,脸贴着湿湿的土,鼻子里就灌满了芬芳的泥土的香味儿。 我爬起来找绊倒我的东西就看见了一只脚,那脚上的布鞋已经刷洗的退了色,这是大姐的鞋。 我心里一阵激动心想终于找到大姐了,我看到大姐身子埋在割下的草里只露出了半只腿。我看到大姐一动不动,原本激动的心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我的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大姐会不会是死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好像有人突然掐了我一把。 我颤抖着手慢慢的试探着去摸了一下这半条腿,没有反应。我嗖的把手收了回来,觉得那可怕的念头可能要变成现实了。 我不死心,又伸过手去。这次我不是摸了,我是抓住那般条腿的脚晃了晃。 还是没有反应。 完了我大姐死了。 我扑通跪了下来啊啊的就哭了起来,嘴里喊着大姐。 外婆跟我说过,天上有个爷爷叫老天爷,他掌管着世间之事。他有权利惩罚恶人,奖励和保护好人。 于是我仰着头对着天哭,我就哭给老天爷看,让他看看他对世上的人都干了什么。为什么要杀死我可怜的大姐。 我哭得更凶了。 老天爷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那你就看我大姐一眼,然后救救我大姐,让她起死回生。那我就给你磕一百个头。 我哭着,血红的太阳亮出了全身。它又大又圆像个醉酒的人脸一样看着我。它没有任何表情,对我的哭喊无动于衷。 我觉得那太阳一点也不暖和,风刮到我的脸上像是有人在抽我。 我求求你了老天爷,让我大姐活过来吧,我给你磕头了。 我对着那血红的太阳开始磕头,磕的大地咚咚的响。 老天这回你听见了也看到了吧。 我试着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背上,是谁? 我不磕头了,我要回头看看那是谁? 我转回身,泪眼朦胧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是的我认识她,她是我心爱的大姐。 第十三章 银色钢笔 我扑向大姐:“大姐,你又活了我太高兴了。” 大姐一脸不解的样子,眉头皱的老高。 我说:“你不是死了吗?”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就对我摇头,然后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 我也明白了,大姐根本就没死,她只是躺在草堆里睡着了。 我大大的吐了一口气,为我刚才荒唐的想法难为情。 我闷闷的说:“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呢,我都吓坏了。” 大姐温柔的一笑给我擦了眼泪,她向我做动作。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说:“她是不会死的,她要活着。” 我说:“对要活着。” 那时我还不能明白活着着两个字的含义,只简单的认为活着只不过死了的反义词而已。直到现在我才有了深刻的感受,也体会到了活着这两个字是多麽的有力量。就像外婆临死时对我和大姐说的那句话:“女子要想活的好就要学会忍耐,知道坚强。”一样有力量。 外婆的这句话在今后的日子里成了我的座右铭,每当面对苦难和痛苦的时候这句话就会闪耀在我的心里,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我又问大姐说:“大姐这些草都是你割下的吗?” 大姐点点头。 我掉了下巴似的惊叹道:“就一天的时间?” 大姐笑着摇摇头。 我说:“还有一晚上?” 她点点头。 我更佩服大姐了,她比一个男人还能干,还能吃苦。 我想起了大姐的腿,忙问她还疼吗? 她哀伤的低下了头摸着她那条腿。 我问咋了。 她就流开眼泪了。 我不明的摇摇头。 她抹了眼泪站起来给我走了几步。 我也哭了,因为她的这条腿瘸了。我的心就疼的想针扎似的,心里就开始恨我爸。 她那条瘸腿仔细看只有一点弯曲,但足以让它成为一条不正常的腿,一条悲哀的腿。 她看我哭了反而安慰我逗我笑。 我强忍着收了眼泪,就问:“大姐,你割这么多的草干啥?咱家又没有鹅了。” 大姐一听方想起草的事。她站起来朝村子的方向望去。 我也跟着看,不远处的路上就过来两个妇女。我认识她俩都是村里的人,家里都喂着兔子。 两个妇女走进了,看着堆成小山的草惊的合不拢嘴。 她俩爽快的从兜里每人掏出三十块钱塞给我的独大姐,大姐也欣然接受了。 这时太阳变的小了些,酒醉也醒了,一张脸变得白花花的叫人不敢瞅了。 大姐揣了钱拉着我的小手就奔着太阳的方向走去。 都说儿童是花朵,我一直没有感到。直到这天我和大姐迎着早晨的那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往县城的走去时,才感觉自己是朵花,大姐也是,只可惜她是一朵残花了。 但后来我想美可能都是残缺的吧,就像维纳斯。 原来大姐是要带我去县城玩,我兴奋的象朵白云飘到了天上。 大姐因为腿的原因走的不是很快。 我蹦蹦跳跳的一会儿跑到大姐身前一会儿又溜到她的身后,像只忙碌的小兔子。 醒了酒的太阳升的很快,当我们到达县城的时候它已经升到半天腰了、 哇,县城的人好多呀,路好宽呀,楼也好高呀,此时我脑子里挂满了惊叹号。 我东瞅瞅,西望望,只恨眼睛生的少了。 大姐领着我来到县城的商业街,这里的人更多了,几乎是接踵摩肩。那些人都穿的干净漂亮,有的还带了墨镜。尤其是女人们个个都漂亮的像朵盛开的花。 相比之下我和大姐的穿着就惭愧的多了,我俩走在人群中就像花丛里的两只苍蝇。 眼前围了一群人,我和大姐钻进去,原来是做棉花糖的。 我头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东西。只见那人拿着一根细棍放在一个转动的向磨盘一样的东西里,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圆圆的大团棉花。我突然觉得这个人比小人书里的孙猴子还厉害。 大姐给我买了一个,我擎在手里不忍下口。 大姐指指我让我吃,我就咬了一口。哇,我心里感叹道,真好吃。那棉花糖入口即化,甜倒了我的牙齿,甜断了我的舌头。 大姐看我吃的香就笑了。 我问大姐以前吃过吗? 她笑着摇头。 我的心里就一阵感激,心想“大姐一定也很想吃,她却只给我买了一个,她对我真是太好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就像装了醋。酸酸的,呛的我直想淌眼泪。 我把棉花糖举到大姐嘴边让她吃,她不吃。 我知道她是舍不得吃要留给我的。 我硬是坚持,她才勉强的吃了一口,我俩就都笑了。 后来大姐又给我买了羊肉串,和汽水,这些都是我做梦也想没想到的好吃的。我感觉就像上了天宫一样。 中午了,我大姐又领我进了一家饭店,这饭店可比镇上的那家气派多了,里面干净明亮,皇宫一般。里面坐着的人也都好像皇宫里的大官一样穿的整洁漂亮。 我和大姐坐到一张及其干净的桌子旁。我坐在椅子上我兴奋的摇着小腿儿。 大姐给我做手势问我吃啥。 我兴奋的说混沌。 大姐摇摇头。 我就不知道吃啥了,在我心里混沌就是最好吃的东西了。 这时服务员来了问我们吃什么? 大姐接过菜单,我也跟着看,最后她把手指放到菜单上印着的一盘饺子上面。 服务员走了,不一会儿端来了一大盘饺子。 我急忙夹起一个就放到了嘴里,妈呀,太热没敢嚼,咕嘚一声,那个饺子就囫囵个的咽到了肚子里。我就觉得从嗓子到胸口再到肚子就像火烧似的疼。 我觉得我吃下的不是饺子,而是一块烧红的火碳。 大姐看着我疼的龇牙咧嘴就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 我也笑了,但我的笑里却夹带着一丝苦涩,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看到大姐第一次笑的这样开怀,笑的这样肆无忌惮,笑的这样无忧无虑。 我笑着笑着一哽咽眼眶就湿了。我赶紧又夹了一个饺子低下头放到嘴里。因为我不允许让我的眼泪破坏了大姐难得的好心情。 我努力控制了情绪又恢复了孩子气就和大姐欢快的大吃起来。 我记得那顿饺子里全是肉,非常的香。在那以后我再也没吃到过那么香的饺子了。 大姐让着我,我自己就吃了大半盘子,撑得我肚皮鼓鼓的走路都费劲,像个怀胎十月的孕妇。 这顿大餐足足花了大姐十二快钱。 大姐带着我逛了公园,公园里有孔雀。人们都围在笼子外围观。穿着颜色艳丽的女人们就做着各种动作来逗引孔雀开屏。但女人们使了浑身解数也没有成功。孔雀们抬着它们高傲的头颅看一眼她们就不削一顾的又低下嘴却啄食。 因为没看到孔雀开屏我有点失望,但这失望的情绪只持续了不多时就消失了。因为大姐领我走进了梦幻般的大商场。 商场里明亮的灯光柔柔的洒在我的脸上,镜子里的我的脸白了许多。柜台后面挂着各样式的漂亮衣服。 大姐给我买了一个红色发卡别在了头上,那发卡有一指宽,长长的上面点缀着小白点,头上镶了个粉色的蝴蝶结。 我照了镜子,我觉得这时我最漂亮的时候了。 我跟在大姐身后来到了文具专区,柜台里面摆满了笔和本子。 我们顺着柜台浏览着,最后停在一个摆满了钢笔的柜台前。 大姐让售货员拿出一只银色的上面还雕刻着祥云图案的钢笔来,递在我手里。 大姐对我做着手势问我喜不喜欢。 我点点头。 大姐就慷慨的掏出两元钱交给了售货员。 然后她对着我一个劲儿的做手势和表情。 我明白了,她意思是她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上学了。她希望我能上学,所以给我买了钢笔。 我把钢笔紧紧的攥在手里坚定的点点头,我说:“大姐,你放心,我要是能上学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大姐满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