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座青花》 0.1 楔引.土豆 第一章日梦 1 1.1【从秋天开始】 秋天就要来临的时候,选择忘却,便是选择向好。 夜生活毫无保留见证入夏以来的全部记忆。还有什么心思去领略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意境? 空调房憋屈。游泳池不得不放下矜持,厚了脸皮,花花绿绿,如下饺子。晚十点之后,年轻人的夏天,渐入佳境。坦胸吊背。大排档,朋友圈。空气里加速弥漫荷尔蒙和多巴胺的代谢气息。 何止夏天,甚至整个青春期的尾巴,也大体如此。 快跨三十六了。夹在实力派的奔四男人和十七八岁二十来岁小鲜肉之间,就别谈为情所困。 谈主义,独身主义也是主义。形而上的主义,可以解决很多现实的问题。 饿病病在肉体。三开门冰箱,塞满变换花样的冰水、冰水、冰水。冰水是镇痛剂,喝上三瓶,对冲无所事事。一百五十斤的体重,破罐子破摔了。很多时候,平庸无聊,也是一种生理负荷。 无名头疼,要麻烦些。双重的肉体记忆,或接近某种神秘,无可名状,也难以磨灭。生活本不易,要活便活记忆,不活因为已然活过。 如此颓废,是不是有抑郁症倾向? 他叫蓝守玉。自诩半个闲人。 闲——望文生义,门中一柱头,派不上正经用场。宋人在《梦粱录》里讲,闲人本食客人,置换成今天的话语系统,就是吃货。 施云说他就是个吃货。定是不能认账的——最多算半个吃货。没错,上辈子就是个饿死鬼,今生正待脱胎换骨,读过点正经书,胸有点墨——所谓的“精神支柱”。 譬如,他在秋天来临前写下这段话: 倘若可以选择, 会越过肉体记忆的夏天, 直接进入秋天—— 以双鱼而活, 并为青花赴死。 不是装怪,也是自说屁话。 此处跳跃有点大。 农历七月八月的双鱼。双鱼座逆袭。从立秋到处暑,青花刚刚酝酿一场风花雪月的前奏。 绝非耽于冥想。真的有远方。 远方之远。窗外,远山近水。秋色迷离。 午窗秋日影悠悠,一觉清眠万事休。他说秋日再宜午眠,也得有度,一不可著衣,二不可裹腹,三不可无梦。听此话有些迂。那就脱个精光。过午不食,再来个白日梦。 夏秋之交,热死十八个猫猫,别说穿个裤衩,一丝不挂也烦躁。何况一丝不挂,也不能保证干净清爽。过午不食,倒不失于苛刻。日上三竿起,搞点面包牛奶,草草对付。一人饱嗝,全家不饿。 如此仍未刷着存在感的话,再来点超现实的,像宝二爷一样,白日发梦癫,两眼一闭,遇见警幻仙子。 想得美了。 不要在第二天空着肚皮,讲述昨天的饱嗝。空肚皮谈美事,好似说梦话。谁说的混账话? 宝二爷对天起誓。显然不是他。 本雅明说的? 宝二爷与本雅明的代沟,相当于“九零后”跟“六零后”,中间夹着一个叫曹雪芹的古人。 丙申年的娃,丙申猴命。古人曹雪芹,甲申猴命。 还有乙申猴、丁申猴、戊申猴、己申猴、庚申猴、辛申猴……一大堆自以为是的山大王。 蓝守玉,常以书生自居。庚申猴的命。 他有个朋友,戊申猴命。朋友叫齐鲁。 齐鲁是个土豪。土豪不差钱。蓝守玉是书生。书生有文化。 有文化的鄙视文化,常常自我矮化,说啥有些人的文化,不如有些人的屁话。 按理说,土豪和文人向来不大待见。齐鲁在蓉城,蓝守玉在三江,前面三十多年都没啥来往,偏偏初次见面,惺惺相惜,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如此便有讲好这个故事的蹊跷和必要了。 从秋天开始。 0.2 楔引.双鱼 1.2【传说中的五月酒局】 齐鲁和蓝守玉的交集,大致圈定在一个秋天,与另一个秋天之间。坊间一直有传闻,说他俩在双鱼座青花的故事结尾前,曾有一段著名的酒桌诨话。 那是下一个秋天的话题了。下一个秋天来临之前,他俩相聚于来年初夏五月。来年是鸡年。 鸡年的齐鲁,依然保持着猴年的高傲。齐鲁买蓝守玉的面子。齐鲁从蓉城到屏羌拓展事业,能在猴年有个好结果,蓝守玉功不可没。 齐鲁叫柴瑶定了蓉城的皇朝大酒店,特别交代留下那个想入非非的情侣包间。 七个人,可以选个小土豪包,定情侣包间,几个意思?服务员不理解。柴瑶恼了,叫你定就定吧,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然后,直奔酒桌主题。 齐鲁问蓝守玉喜欢吃啥。蓝守玉说他是猪狗肚,不择食。 齐鲁道:“猪狗肚?自夸胃口好?这样吧,你在山珍和海味中选一样。” 蓝守玉没搭腔,他不知道齐鲁话里有没坑。 蓝守玉的前女友施云,自告奋勇替他选了清一色的海鲜。龙虾鲜片。醋烹黄花鱼。鳕鱼豆汁…… 吃海鲜容易长肚腩。施云的肚腩不算突出。她的食欲完全出于职业习惯——记者,更看重时效。 施云的闺蜜柴瑶,也是齐鲁的好友,施云点菜,她作注脚。介绍到第四道“粉丝鲍鱼”,施云还不让下筷子。蓝守玉忍无可忍,夹起一只鲍鱼就往嘴里送。鲍鱼壳烫呀,又“嗤”地吐回自个碗里。 施云敲了一下他的筷头,怼道:“说你是山猪,你还不服?” “山猪就山猪吧。主要是昨天没吃饱,一个下午都在做饿梦……” “不要在第二天空着肚子,讲述昨晚的梦……”自言自语的是王了一,一个自恋到死的文化人。王了一手握空啤酒杯,杯在手里转圈圈,模拟葛优的贺岁片细节。面对刚才饭桌上的那些打情骂俏,王了一选择无视。 王了一的左右坐着导演曾子羊,还有小鲜肉齐天雷。齐天雷是齐鲁的独苗,一个脑壳被烧坏的“九零后”。他留学美帝的专业是传媒,却爱上民间的土豆。齐天雷的公司叫“新土豆”传媒,刚刚投拍“第八代编剧”“油蚱蜢”的一个非主流网剧——《爱上土豆》。老土豆公司本来是齐鲁投的,转给柴瑶打理。柴瑶也有土豆癖,吃土豆,穿土豆装,做土豆梦。柴瑶和齐鲁,为啥不能走得更近,除了齐鲁老婆徐昕蕾,突然发飙从美帝杀回来,还因为两人之间隔了一大堆土豆。 新土豆财务总监徐昕蕾,之所以同意齐天雷烧钱投拍《爱上土豆》,众人都心知肚明,表面上她在护犊子,暗里的那点醋味,都懂的。老虎不发威,还以为是病猫。徐昕蕾警告齐鲁,谁也不是老虎,但谁也不是那猫。齐鲁示弱道,没啥,就算我是那老鼠好了。 齐天雷拍土豆剧,冲的是那点理想主义。当妈的,砸钱满足年轻人理想,不算护犊子。 在齐鲁看来,齐天雷的所谓理想不值一提。 “怎么现在是个人,就想搞影视?”齐鲁这话,有点拍门当跟户对听的意思。 齐天雷说话不会拐弯,听话也是一根肠子,“啪”地落下酒杯,站起来,盯着他老子,脸胀得通红:“齐老板,你不要门缝里瞧人!” “咋了?”齐鲁不屑一顾。 “把人瞧扁了。”齐天雷恨恨道。 “你觉得哪个人是瞧扁的?”齐鲁夹了只鸡脚,反问道。桌上的人都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是,人都是踩扁和挤扁的。 生姜还是老的辣。齐鲁不留余地地挖苦,算是把小伙子的冲动给压下去了。 齐天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重新坐下,不说话,也不夹菜,满脸愤世嫉俗的“九零后”表情。蓝守玉看他脸上,皱出几根曲线,像极了敲错的标点。 齐鲁只是说了句大实话。大实话伤人,尤其伤齐天雷这样,对世故人情完全缺乏直接经验的年轻人。 “第七代编剧”王了一还没抒情。 前面提到王了一那句神叨叨的自言自语,本来想着卖弄一下学问,吊吊胃口,谁知直男齐天雷插话,就有些煞风景了:“哦,我想起来了,了一兄刚才说的那句话,是本雅明的吧?” 能与大名鼎鼎的“第七代编剧”王了一称兄道弟的,一个是齐天雷,一个是蓉城资深电视编导曾子羊。曾子羊是新土豆的金三角之一。齐天雷是老板,但他看更重王了一和曾子羊的圈子生态。 “有其父,必有其子,齐总家,个个都是高人,佩服,佩服!”王了一竖起大拇指。 曾子羊眼里,齐天雷再能耐,也还是个没长全毛的小鲜肉,他对齐天雷客气,是因为人家的确是他和王了一的老板。现在,他得顺着年轻人的毛毛往下捋:“对,对,本雅明·内塔尼亚胡,一个犹太美学大师。” 幽默剧不经意间上演了。曾子羊的好心敷衍,换来齐天雷的一本正经:“不是,是瓦尔特·本雅明,你说的那个犹太人是个政客。” 曾子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蓝守玉只是与新土豆的金三角,有点瓜葛而已。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来打酱油的。 “聊那玩意有啥好耍,还是开吃吧,管他本雅明啥哩,又不是他办招待。” 一桌子的人,都停住了夹菜的动作,看蓝守玉一人,如何夹起鲍鱼往嘴里送,像看耍猴戏一样。 蓝守玉笑道,大家看我吃,是不是心慌呀? 就都说,心慌的是你自己吧? 那天,蓝守玉说他吃了一肚子没意思。 还好,那天的酒桌,缺了六个人:蓝守玉的哥们文强,表妹童桐;《爱上土豆》的主演“隐蓝”,一个“九零后”;齐鲁的老婆徐昕蕾,合伙人尚小林;屏羌前任县高官向书河,齐鲁和蓝守玉的弈友,柴瑶的同窗。不然,很难想象这个酒桌残局。如何收拾。 此事成了蓝守玉后来跟更多“九零后”“零零后”小鲜肉吹嘘的资本。也不能算吹嘘,因为有了新的遗憾。 蓝守玉一向以清高自我标榜,说啥天生对舶来品没好感。那最后的晚餐,本来可以稍微收敛一点,比如凑够“十三”的,一个最接近喜剧模型,又是咒语一样的数字。 那天之后,蓝守玉大发感慨,人呀,有时候,如果不能完美地选择离去的仪式感,比如吃饱了撑死——传说的“饱死鬼”——死而无憾,那就只能难得糊涂做一回白日饱睡鬼了。 睡醒了吃,吃饱了又睡,半醒半梦…… 0.3 楔引.青花 1.3【雌雄同体】 回到故事的开头。 这个秋天——猴年的秋天。 施云在蓝守玉手机通讯录里,依然保持着肉体夏天的名份:“老婆一”。 跟蓝守玉谈了几年恋爱——准确地说是试婚,施云感觉像跑了场马拉松,跑着跑着,恍惚到点了,才发现只到半程不说,自己还是个陪跑的。也不是一无所获——好歹发现了蓝守玉一个毛病:嗜睡,白日午睡,还磨牙,上牙磨下牙,嚯嚯响,口水直掉。 “幸好没成。” 施云悻悻道。 “咋?” “差点上你当。” “看穿啥了?” “毛病啊。” “毛病?”蓝守玉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障碍症,还是先天不育?” “蓝守玉,你有个最大的优点,却毫无自知之明。” “我哪有优点?大记者,大小姐,你再看看,我蓝守玉从头到脚,不都是写的bug么?” “完全不懂女人。” “浑身一无是处?” “不,还是有优点的。” “不妨说道说道?” “比如色盲啊,这不是你们男人,尤其是自命清高的男人的自我标榜吗?” “还是不太明白,我哪里色盲了?” “我不是说你看不见女色,不近女色,那样说,就是抬举你的道德了。” “你我之间不需要玩虚的。” “那我知无不言了。” “尽管直言。” “你不懂得尊重女人。” “就晓得是个坑吧。大记者,我哪里得罪你了?说错啥了?” “你那么大个文化人,会错?” “有错就改嘛。我改,还不行吗?” “其实,你是真的有个我不太喜欢的毛病。” “不吝赐教。” “你没发现你每次午眠,都爱磨牙吗?” “这……我咋知道,都睡昏头了。对了,你不是在我身边么?你最有发言权。” “还昏头了,我看是白日梦吧。你那么爱磨牙,该不是饿心慌,梦见狗食了?” 也许是自己生物钟受到干扰。蓝守玉笑道:“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原来最了解我,当数‘老婆一’。” 施云最烦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更别说“老婆”“老婆”地挂嘴边,还“老婆一”。 “你不是文化人吗?我看屁话多过文化。”施云说罢,哼哼唧唧背过脸,松垮垮的背影,像一副晾衣架。 蓝守玉说那是葫芦丝背影。还好,不是姜丝。僵尸背影一次都没梦到过,要不然…… 有段时间,失眠太多,一到下午就昏昏欲睡。去看神经科。医生说,你是不是爱磨牙?神了,医生咋知道自己爱磨牙?医生开了张中成药方子,扔下一句,口臭,要败败胃火…… 原来施云说的毛病是这个! 那个午后,蓝守玉真的又饿又困。牙关照旧嚯嚯响。 那个午后,蓝守玉的白日梦,没有葫芦丝和姜丝。连背影也没有。 他梦着自己嘴巴大张,吞云吐雾,一肚子废气朝天排空当放屁,感觉从未有过的清爽…… 他梦见自己想潜水潜水,想冒泡冒泡,想晒屁股晒屁股,想装逼装逼,像一条雌雄同体的鱼…… “奇了怪了。”后来讲到那梦的时候,他问施云,“会不会真有啥障碍?比如更年期综合症之类?” “我看是青春期骚动症更适合。” “这么看得起我?” “就没兴致再来一场,要死要活的那种?”施云觊觎道。 “同你?” …… 自恋的男人,压根就不是这个地球的物种。这话,施云当然没说,只能暗恨。 站在蓝守玉那头看,可能正好相反,做个梦也自恋,恐怕青春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1.1 第一章日梦.从秋天开始 1.4【双鱼梦】 除了施云,蓝守玉还有两个神吹对象,一个是哥们文强,另一个是一帮子小鲜肉。他不止一次在小鲜肉群聊里吹嘘,一个男人胸中有无点墨,光看白日梦,就能见分晓。 蓝守玉这么吹,小鲜肉们就笑,蓝叔,你是不是最近受啥刺激了? 有啥刺激,蓝叔正常着哩。 正常,那你还吹啥文化,直接来重点呗! 重点?你们想听屁话? 对呀,比如酒后上高速那种? 蓝守玉当然没有跟小鲜肉们吹“酒后驾驶”,少儿不宜,犯规。 他跟他们吹的是,那个午后—— 那个午后,他忘了将手机关机或者开成震动。他早已习惯了无人来电的午后。 那个午后,他沉浸于一枕秋梦。 有无秋梦不要紧。要的是玄幻。 古话好似说,普通人往往做好梦,去哪个神仙地界,那就得种有好梦根。 好梦并非想做就能做得,挑人,也要挑时挑地儿。 说那做得土豆双鱼梦的余秀才。 余秀才,不是愚秀才。余秀才真的笨,三十五六了,还只一个秀才!一文不名,也成了乡里人笑柄。笑他道风佛骨,惜无缘分,投错胎。不要紧,谁也不能剥脱人家美梦的资本。有资本还不行,还得有梦根由来。 资本和梦根,好歹都让余秀才给凑合了。 余秀才赶考路上,住店,碰上六和尚。一直想不明白,“六和尚”,怎么写,“录和尚”,还是“禄和尚”,排行老六的和尚? 见了六和尚又念叨,又比划。六和尚说,就别念叨比划了,困觉吧! 六和尚正好有俩瓷枕,一方一圆。困觉就困觉。 店家动火,给两人煮白水土豆。 六和尚瞌睡来得逼,胡乱垫了方枕,躺下便睡。六和尚无梦,呼噜如雷响。 余秀才心事重重,枕了六和尚扔过来的双鱼纹圆瓷枕,胡思乱想,荷包里只够赶考的单边路费了,这要落榜,丢脸事小,到哪找回程的路费?乞讨?鬻文?打短工?卖精血?…… 余秀才咋会想到卖精血呢?那会儿不兴卖精血,卖精血是蓝守玉梦里所思。也不知,咋会梦到余秀才想卖精血? 蓝守玉梦里的余秀才,梦见自己思前想后,最后索性作罢,费啥鸟神,瞎子操电灯的心思……过一村,落一店,赶到天黑就天黑,赶到天亮就天亮…… 这下安逸了。功利性一旦释放,余秀才的好梦就在枕头上生根,发芽,抽薹,拔节,开花,结果……梦的尽头,枕头边那两条鱼,还有店老板的一锅土豆,竟生了脚,长了翅膀一样,痒痒地爬到前额上来了! 莫非是啥好兆头? 还没完。往下…… 一大早,迷迷糊糊中,听得外面有人高喊:余秀才揭榜! 真中了?余秀才咋也不敢相信自个的一双招风耳。看他激动的,一出门,额头“砰”地,不轻不重撞上了啥。 见红了!余秀才梦见自己五指殷红——真撞上了啥高级彩头? 后来呢?小鲜肉们听神了。 后来吗?后来,余秀才梦醒了呀。六和尚还在打呼噜,店老板的土豆还没熟。 再后来呢? 再后来,余秀才那趟赶考,真的中了进士,做了宰相,娶了娇妻,养了儿孙…… 蓝守玉这一场秋梦,叫“白日连环”——白日生梦,梦里有梦。套用屏羌乡下的话说,“大年初一的开门炮——响(想)多了!” 原来还是想多了!散了散了!小鲜肉们做鸟兽散。 小鲜肉们忽略了话题里潜在的谶示:那天下午,蓝守玉为啥会单单梦见余秀才?余秀才又为啥梦双鱼枕? 这个问题直接的后果是,那天午后,蓝守玉醒来,印堂上真的多了两颗隐青色的双鱼记!不过这是后话,蓝守玉只记得那个午后,额头真的隐隐作疼。 蓝守玉不明就里,自然也无法再与小鲜肉们发挥了。 尽管是场梦,不影响幸福感。蓝守玉的幸福感,拜余秀才所赐。余秀才的幸福感,六和尚双鱼纹圆瓷枕给的。后来,蓝守玉时不时寻思,好梦的梦根,原应归于那花花枕头的。 宋朝书生就爱花花枕头。从皇帝,到后宫六院,朝廷百官,再到才子佳人,市井百姓,哪个不欢喜,三伏天枕一瓷玉,做秋凉梦? 双鱼枕呢?据说,那是两条青年的鱼…… 恋爱中的双鱼,是正儿八经的文化,不是啥屁话。下面这段屁话,小鲜肉们听一回,要笑半天。 他说,几年前真有个发财显摆的土包子,拿了个龙泉双鱼洗子,请他掌眼。他说,这洗子嘛,题材当然好,恋爱鱼嘛,吉祥,有寓意。土包子不满了,嚷嚷道,啥恋爱鱼,不就一男一女在那啥……记得那天早上,他刚吃了两颗荷包蛋,过午好像都还噎着。听得土包子那混账话,荷包蛋咕嘟咕嘟止不住往外翻腾…… 荷包蛋是童桐煮的。童桐是他表妹。 土包子拿来的双鱼洗,本来也挺难得的,见惯不怪,龙泉的、影清的、青花的,都见过,不以为奇。只那双鱼瓷枕,甚为难得。 那个午后,仅仅是一场秋梦那么简单? 1.2 第一章日梦.传说中的五月酒局 1.5【双鱼枕】 蓝守玉一直想寻摸一双鱼枕头。 金丝楠被炒上天,一个凉枕,动不动上万。土豪金,太俗了。玉枕,当然好,去哪弄恁个大的翡翠和田?除非是赵佶那样的土豪,可就算搞到了,也不定舍得叫人东削西削,造个枕头。韩国小鲜肉郑容和,豪宅里有个金枕头。守着金块,郑容和说他可以一周不出门。 郑容和那话让韩国老炮儿金旻钟,忽然有了写诗的冲动:孤独的人,真不是凭空出来的呢。 乾隆皇帝有一屋子土豪级别的枕头。名气最大的,是定窑娃娃枕。娃娃枕,并非乾隆独享专用,带有某种导向性。他把枕头赏予后妃群,一妃一个,当然不会白赏,有暗示——各位妹妹多给朕来点实在的。乾隆日日夜夜,盼着要皇子。乾隆爷的土豪枕头在故宫。乾隆众多的皇子,他只看上了一个接班人。真是浪费资源! 蓝守玉也想弄个花花瓷枕,不是娃娃枕,要两条鱼的。他没乾隆有资源,更不想生娃娃。别说怕生娃娃,就是谈婚也让人色变。双鱼座的瞻基恐婚,恐的是上皇后处女座胡善祥的床。卡夫卡恐婚,恐的是为情所困。一个要爱,一个要性。两样后面都埋着坑,麻烦。 遂感叹,人生有四大美,也有四大烦:相亲,恋爱,娶妻,生娃。说来说去,没兴趣打伙过日子。 三十五六,老大不小,还装啥独身主义?整个三江古玩朋友圈,都在猜蓝守玉会不会有非主流性取向。 没有爱,不等于没有婚姻。没有性,不等于没有女人。 要倒过来呢? 没有女人,不等于没有性。没有婚姻,不等于没有爱。 这话是蓝守玉说的。还好,绕了一圈,回头落脚点定格在爱上,不然这三观该挨批判了。 有回他在聊天群大放厥词,把小鲜肉们搞晕完。 他说爱情和婚姻,就像瞌睡来了,忍不住想困觉。爱情在入睡前明白醒着,一结婚就像黄昏发鸡目眼,眼睁着,却高度近似。离婚呢?小鲜肉们齐问,是呀,离婚呢? 半夜鸡叫啊! 半夜鸡叫的故事有些老套。小鲜肉们聊天的兴趣开始降低。他就又扯道,困了,倒下就能睡着,自然好说。要老睡不着呢? 老睡不着,就老想要睡着,老想睡着,最后只得失眠。这就好比,耍恋爱时,老想着结婚那摊子破事,一定不成。入了梦,啥时候醒,谁晓得?晓得能啥时候醒,还叫睡么?结婚就结婚。刚结婚就开始担心会不会离婚,要这样,还结个毛? 小鲜肉们懵懵懂懂。他这番歪理邪说,也不是啥新发明,是老一辈“穿鞋哲学”的翻版。新鞋好看是好看,合不合脚,得自个穿上才能有心得。穿了,本来刚好合适,过俩月,发现鞋子好松,不称脚了,是反思自个脚,还是赖鞋子? 显然小鲜肉们没有处理这类问题的现成经验。就一个个喊他支招,有没有法术,想瞌睡瞌睡,想做梦做梦? 他说,买个花花枕头。 小鲜肉们一脸茫然。 就是鸳鸯枕呀…… 这包袱扔的。好了,小鲜肉们终于笑岔,老土吧,眼下啥时代,还睡鸳鸯枕头,不是女朋友都喜欢睡哥哥们的肉膀子么? 他一本正经地辩道,这哪行,她睡你的膀子,你还咋玩手机?手睡麻了,做梦还不都在嗑花椒?买个鸳鸯枕好啊,入睡前两人躺上去,各玩各手机。睡着了,梦里还不都是,手拐子拐手拐子? 这算连裆裤梦么? 连裆裤梦?亏你们想得出来。 小鲜肉们又问,就算是,那总要醒的吧?醒了来,要自己成了前夫咋办? 前夫不还是夫? 暂停,暂停……话题跑偏了…… 他想了想又说,话题跑偏了,那枕头,不还在么? 1.3 第一章日梦.雌雄同体 楔引 【土豆】 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前世和来生?生之有,死之无。或有或无。仁波切在一个秋天自言自语—— 我们从何处来? 从谷物而生。 五谷又从何而生? 从四大火风而生。 四大火风,又从何而生? 从空而生。 空又从何生? 从无中有生。 无又从何而生? 从自然而生。 自然又从何而生? 从泥洹而生。 仁波切的自我追问到泥洹而止。泥洹耽于沉寂,不生不灭,非无非有,类似混沌与夜色。夜色深邃,似有又不曾见,似无又恍然一如初始的酝酿。 赴死之人仿佛自言自语:没有啦,没有啦。 犹如灵魂昭然。对于仁波切的隐示,便抱以笃信——真的有前生和来世。 甚至引用法国天文学家卡旺曾的说法佐证:灵魂自肉体独立而出,它拥有科学无法测知的潜能,就像重力,虽然知道重力由地球和物体间的引力所致,却无法以肉眼观之。 玄而又玄的推测。也许灵魂原本指向臆想。天文学家只是试图捕获可以验证的细节和踪迹。 无独有偶。 美国实验心理学家文巴克博士,给出旁证:借助外因催眠,约百分之七十的梦者,可以鲜明回忆起前世。此信息倘若还有点可信度的话,可以理解为单方面超越目前的自然认知。 并非天方夜谭。 是否可以追问:天文学和心理学,完全陌生的学术异面,竟也存在契合和交集? 或更接近某种宿命:谁都不过相空间的一团烂泥。 不管愿不愿意相信,有无相空间或者烂泥,记忆或者轮回,我们都会陷入自卑和苍白——拒绝推测,排斥求证。 自以为是的生命体。 缺少信仰。他说道。 很多人为此疑惑。也包括你。 他说,相信缘由,便是坚守信仰。甚至举出两位伏藏大师的事迹,坐实因果。 证悟的伏藏大师,并非神通广大,不可否认他们拥有非比寻常的记忆和思索,关怀和冥想。 时光溯流。 大宗师蒋扬钦哲仁波切,还是个毫无起色的灵孩——刚刚转世的秋吉罗卓。 秋吉罗卓和他的上师,隐于深山,起居茅蓬。上师从来是个严肃的人,不屑于撒谎。上师要去邻村超度,留下的功课,要他背诵一卷《文殊真实名经》,相当拗口难懂的那种上乘经法。当然没有使心。小伙伴找上门来,嗨,秋吉罗卓,玩不?他还是个孩子,分不清天性和佛理,诱惑和信仰。日落下山。黄昏提前到了。这才想起未完的功课,临时抱了佛脚……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那个晚上,上师抽查的结果,匪夷所思。他竟然完全熟背,滴水不漏!真的要膜拜。上师当然知道,即便天赋十分了得,比常人更有意志力花上十倍功夫的大喇嘛,少说也要一个秋天和一个冬天方才觉悟! 没有谁能给出信服的说法。 还解释什么?难以置信也好,不可思议也好,都不影响其间深意——大师的前世业已谙熟,且刚刚完成一场修行的复兴。 形成互证的,是另一位叫大乐洲的伏藏大师。大师与他的弟子和家眷,一路西行,披荆斩棘,朝拜西国印度。 路过山南锡金的时候,大师索性坐下来,不走了:我将在这里圆寂,六年后转世于此,出生某某家,如若你们能够等待六年,那就到他家来找我吧。 传遍雪域,也超越时间的传说,已然成为可以守望的信仰。 他无法了解到人生里的两位路友,曾经是否读过伏藏大师的传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位朋友和伏藏大师一样,有着同样的传奇——在一次从秋冬到春夏,向东向北再向南向西的魔幻之旅中,感同身受,铭心刻骨。 路友出身平凡,甚至卑微得让人怀疑他们的前世,是否转自一只土生土长的小狗,一颗其貌不扬的土豆,一条自由徜徉的山溪小鱼,一棵孤芳自赏的空谷幽兰…… 除去出生地位的相似,他的两位朋友背景更为复杂,完全不搭调,至少在他们邂逅之前是这样。 好在他们相向而行。 一个朋友。很小的时候,混迹于一群猪仔的圈子。刨土豆的时候,偶然弄出一卷发黄的创诗秘笈。几乎一夜之间,朋友成为人皆崇拜的流行诗人。伟大诗人的桂冠,并没有改变土豆的基因。日常的流行抒写,上升为玄而又玄的某个美学流派。从西北到东南,一路流浪,诗人几乎被人弃忘。甚至连他那句最红的诗骂,也不曾记得。诗人病入膏肓,离死亡仅一步之遥。 爱与被爱。他的另一个朋友,一生从无选择,也别无选择。以至于更早地察觉,爱与被爱,都不易。朋友从东南到西北,所受的煎熬比能想象到的还要铭心刻骨十倍。 二峨山舍生崖。他们邂逅了一场生死。 谁由生赴死。谁又向死而生。 醍醐灌顶,几乎一念之间。 何为泥洹? 参悟吧。我笃定,生或者死,都一直在。 秋天。云淡风轻,苍露滑落草尖。 之后,雪落无声。 执子之手。结伴而行。屡次的黑暗历险之后,达成前途和光彩,以及明亮的约定。 前途漫漫,烟云缭绕。 那高处的烟云啊!至少焕发五种光彩,遍布九颗慧眼。 “九眼天珠”!异口与同声。 上师说,向佛的路上,沉重的肉身终将在泥洹中永恒。便有了九眼天珠。 九眼天珠现世,舍利子幻发于泥洹。 上师顶礼膜拜的偶像——鸠摩罗什,对泥洹和舍利子的理解,蕴于“心经”译诵: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上师求教仁波切。仁波切复述“心经”法文之后,便无下文——对于鸠摩罗什的特别解读。 罗什的肉体和灵魂,或是与生俱来的矛盾综合体。罗什老将那些来看他打坐,听他讲经的年轻女子,与自己的妻子,也是他的表妹,分不太清楚。便无纠结——睁眼闭眼,都有她的影子。这并不妨碍,罗什把一只舌头修炼成满世绽放的莲花。 罗什的肉身早腐,莲花永生不败。 上师一直在追随鸠摩罗什和仁波切的云游里。 上师和鸠摩罗什之间,仁波切形影相吊。诗歌的距离,一如肉体到莲花,须以寸心丈量: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仁波切想来比现世之人更懂珍惜红尘,珍惜此生,珍惜遇见。诠释人世真谛,留下有端无端的情绪。 九月,我走了。苍露白了谁的头。三月,我来了。梨花与雪朵,惺惺相惜。谁在岸上吹泡泡,宛若一场誓言的轻扬? 他与“土豆天猪”的遇见,一如“土豆天猪”同六如的遇见。上师名“土豆天猪”,上师的上师叫六如。他从未听说过两位上师的自我标榜。 六如对“土豆天猪”施与救赎,“土豆天猪”回应其感遇。 现世那些自诩为“上师”的,也许就是个笑话。笑话随处可见,唯独幽默少了。 双鱼座的青年瞻基,是个文青,幽默感与身俱来。生在帝王家,对秩序并不敏感。一个绝对权力者,又如何能拿捏幽默——那难以承受之轻!瞻基的幽默放在五百年后的今天,会被当成屌丝的名言悬挂。可惜生不逢时,一切的努力并未得到腐朽朝臣的认可,绞尽脑汁还是被天下人当作笑话淹没。 幽默制造者的智商也许不差,差的是慧根。智慧,比智商多了个根。智商再高,没有根,也与俗物无异,失去寄托。 商者,货易也。又怎能轻易顿悟? 泥洹的前提是慧根与身俱来。 他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主观唯心主义者。慧根来自父母的恩赐,绝非偶然。 又回到缘分。他并不认识提到的两位朋友。之间的遭遇,仅仅作为某种来世的冥想,或者前世的记忆存在。 冥想和记忆,互为影子。 相信缘的存在,来来往往,或无遗憾。 不得不面对遗憾。 一直在寻找,每一次都擦肩而过。当然,他还是明锐地捕捉到了,两位朋友的心跳和呼吸,肌肤的温度,毛孔的颤动。 真的应该好好地审视一下前生和来世了。 记住两位上师的法名吧,一位叫六如,一位叫“土豆天猪”。 六如圆寂的时候说,他要等一个人。那个人和自己一样,头戴双鱼,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六如没有等到那个人。六如或无遗憾,他能感受到等待之人的呼吸,已然临近。 六如的圆寂,没有幻化出任何可以假说的舍利,与一位普通老者的死并无二样。这是在常人看来。他并不这样认为。他说,六如是个好师傅。说上师也没啥不妥。他拯救了他爱之人,也拯救了爱他之人。 六如拯救了“土豆天猪”。 “土豆天珠”因为写诗骂土豆红透诗坛。没有诗歌的时候——不,诗歌已死——“土豆天猪”形同行尸走肉。诗歌的灵魂不死,那飘忽于现世的最后一片静好。 “土豆天猪”的复活,与六如有关。据说而已。六如引领“土豆天猪”行走雪域,终于觅得旷世奇珍——九眼天珠。 “土豆天猪”用全部的世俗价值,换来九眼天珠的现世。 舍利子在那一刻升华。无法计量的短暂,光芒万丈。 纯洁的诗篇。阳光的歌唱。它们是“土豆天猪”的肉身转世,还是九眼天珠的灵魂幻化? 一切都系于身后,一切也无从打听。他一直在追寻“土豆天猪”和九眼天珠的路上。留下传说的美好。 传说,“土豆天珠”羽化为风,拂过高原的每一座雪山,每一棵花草,每一片经幡,飘荡到哪里,哪里就有慧眼在寻觅蓝彼岸红彼岸的歌唱。 1.4 第一章日梦.双鱼梦 【双鱼】 倘若能选择前世,哪怕前世的前世,哪怕不如意,也愿意做一只位卑言微的土著狗。他说。 一如三千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赴死一样。他愿意替那七位兄弟殉死。 七位兄弟的陨灭,装饰尊贵者的生命尽头。为尊贵者殉,七位兄弟无怨无悔。它们替人类赴死。 不止一次地为它——第七只土著狗,抱以伤怀。就要赴死的兄弟,年轻气盛,有些不服。求生的本能,鼓动它选择逃离。差点就成功了!命运给那只试图逃跑的小狗,开了个玩笑——跑出几步之后,旋即被一颗石子击中,倒在求生的关头。 土著狗成了他的永伤。因为渴望自由和从容。 他说,前世似乎更像从容自由的游鱼,不是一条,是一对,一青一紫。五百年前,他被文艺青年瞻基,亲手画在洁白的大瓷缸上。 双鱼座的瞻基,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有两个女人,一个胡皇后,一个孙美人。 老婆,去郊外玩玩呗,家里一点都不好玩。瞻基央求道,表情像个“九零后”“零零后”的小鲜肉。双鱼座的瞻基是个文青。它还不大明白绝对权力跟放狗屁有多大区别。只有他一个人敢这么说。 荒郊野外,有矿啊?处女座的胡皇后,身世显赫,温柔敦厚。还是不大讨小鲜肉的喜欢。她永远无法理解,性和性情,只不过隔了一层薄薄的裤衩而已。 天蝎座的孙美人,跟双鱼座的瞻基,就喜欢穿连裆裤衩,且是最暴露的那种。她出身卑微,这并不影响后来替代胡皇后,上了后宫的头条。 读毛的书啊,走,我带你去私奔。孙美人拉着瞻基的手就想溜。 孙美人的大胆,助长瞻基的玩性:私奔就私奔,谁怕谁? 瞻基喜欢孙美人,喜欢同她一道逃学,去后花园捉秘藏,去郊外踏青。天黑下来,宫女太监也不见了,两个人就在那游戏——一条鱼跟另一条鱼。 青年的双鱼,睡于同一株水苔,梦里全是彼此呼唤的五彩泡泡。 胡皇后没有过错。胡皇后做了道姑。处女座的胡皇后说,她无法欣赏双鱼座男人,在权力和情爱之间的纠结。情和爱,不叫选择,叫堕落。她的愤懑,终被隐忍。 堕落就堕落。瞻基破罐子破摔,索性把自己——就是现在叙述的那位主人之前世——画在大缸上,一青(蓝)一紫,每一笔都文艺,每一画都诚实——紫的宛若血液在肌肤中流淌,青(蓝)的仿佛额际情绪轻皱。 那一刻,他——谁的主人,注定于前世种下白日头疼的病根。 又无意中听说,双鱼枕能治头疼。 果然在一个午后,梦见双鱼枕头——额头真的爬上了双鱼,一青(蓝)一紫,首尾相连。 有人大胆预测,他是“双鱼星”下凡。 他为此苦恼。那惹事生非的前世。 为啥小时候忽然生发的剧烈头疼,竟让他无意中躲避了一场惨烈的车祸?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前兆? 他想到了她们。 他不止一次给小鲜肉们吹牛说,他这辈子得不到的好东西,就是前世的情人。至少可以说出三个名字——“月”“影”“梅”。 “月”,胸大无脑。娶其为妻。 “影”,性感妩媚。肉体情人。 “梅”,清丽孤高。且做红颜。 “月”“影”“梅”,其实是钟爱的三只青花蒜头瓶的名字。 每次抚摸那三只青花,他就想起上辈子的亏欠。 想来也无法还了。给谁多一点,都要从别的谁那儿分割一点。这让他为难。就都亏欠吧。他不敢正眼瞧她们。并不想厚此薄彼,她们都是今生最爱。唯有内疚了。谁让自己上辈子那么贪婪,留下情债累累。 他说,无法像鸠摩罗什一样口吐莲花,也无法像仁波切一样柔软无边。在他的眼里,鸠摩罗什和仁波切的修为,都至高无上。 无法如鸠摩罗什言行一致,把一钵盂绣花针吞下去。 无法如仁波切宁静致远,把内心之隐秘,传遍雪域。 空有不烂之舌,却纠结于土豆的愚钝,双鱼的缠绵,青花的暧昧。 出身于土豆,蛊惑于双鱼,沦陷于青花。 先一说:没有嫁娶,就没有伤害。 再一说:出来混,迟早要还。 又一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何为情缘? 上辈子的孽债。 何为孽债? 再上辈子的情缘。 还没完没了的。他郁闷至极。 情缘既要续,孽债何须还? 春天是不能选择冬天的。就像冬天不能选择春天一样。它们只是互相背对的别无选择。 孽债既要还,情缘何须续? 冬天过后自然还有春天的遇见。 眼下正值秋天。 秋天里,瞻基迷上创青花。瞻基的青花,浓艳芬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秋天里,大师南行,入盆地。 秋天里,王埙执掌盆地政权,有了新的说法。说,南京的皇都来了人。老人是个尽职的大内总管。他是向皇兄瞻基请辞还乡的。总管从甘南,一路寻到盆地。总管的到来,让王埙在秋天来临的时候,开始怀念一个人。也许应该叫做大师。大师是不是叫应文?叫应文的大师,极似皇都和王城传说的某位制造谜案的长者。他是王埙的帝伯。 秋天的黄昏,月色朦胧,竹影婆娑。如此巧合的背景,不正适合酝酿一场旷世约定? “秋天里”—— 他说,忍不住写诗的冲动。 秋天里,杨土司打败了高土司。杨土司奉道。改变六十年以来流行的佛事香火趋势。 六十年,一个甲子。一棵五色竹完成一次轮回。 秋天里,大师业已圆寂。大师说,杨土司来时,我便累了。 大师的弟子们,把大内总管送来的青花,连同大师一道,葬在一朵五彩祥云之下,种上五色神竹和绝世佛兰。 许多人都在说道,秋夏之竹的修为,花的隐世,并没有阻挡秋天的造访。更远的雪朵,从初冬的锗红高原,渐次铺满暮春的黛色山峦。 那是正统二年的秋天。 青花氤氲。 自由徜徉的青花呀,乃瞻基所画——它是双鱼座男人的官窑美人。 双鱼座男人,对于冷物的兴趣,远大于活人。 秋天里,关于青花双鱼的讲述,从双鱼座的男人开始。 在世俗的封口处,有谁兀自轻唱—— “秋天里……” 1.5 第一章日梦.双鱼枕 【青花】 六十年不算太久。他忽然有了逆生的感动。 完成一个甲子,他从秋天走向秋天。 见那五色竹开花的时候,才知轮回。香香花活过一辈子。 他俨然活成了九十六岁的老申猴。哦,不,加上闰年抹掉的岁月,他已化作百岁青花。青花创世,俨然六十年前的青春焕发。不。几百年前,双鱼座的瞻基,穿越岁月的障碍重生。 如果不是那场声名远播的山崩地裂,谁也不曾注意他。 盆地的西部。某种高度,预示正抵近信仰。 有隆响传来。 喜欢考古探险的年轻人,驾上智能飞舟(也许应该叫载人的无人飞行器),循着震波的痕迹,在盆地的西部某座大山上空,拍见发生隆响的裂源。地裂的面积不大。地裂的隆隆,为何能传到盆地很远的地方?这引起了探险者陆续跟进的兴趣。 更令人惊讶的是,探险者拍到地裂之处,五彩祥云冉冉上升。随后,一组奇异的照片在网上疯传。网友们无法回忆起那山曾经的名字,因为无法找到可以参考的档案信息。 百里深山,老树葱茏,杂草长成灌木的样子。炊烟已然诗意里的陌生化语境。人们都搬到很远的都市去了。 那是西部十万座被人遗忘的大山之一。 五彩祥云,有点类似太极图,更像两条首尾咬合的游鱼。也有老人说,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鱼菩萨云”?如果是,此生能遇见,真的有福了。 关于五彩祥云的报道,被他看到的时候,一堆娃正围着他朗朗诵读: 狗屁的土豆, 我就骂你了。 我骂你狗屁, 因为阳光雨水和麦子都被骂过了, 之外村庄已无可骂之物…… 啥狗屁诗呀?细娃们问道。 “土豆体”呀。 “土豆体”是啥狗屁呀? “土豆体”是狗屁,也不是狗屁。反正说不清了。开创“土豆体”的先人,亦即作诗之人,你们曾经的祖上。他叫“土豆天猪”。 “土豆天猪”?确定不是童话、穿越,或者玄幻? 没骗你们。你们祖上确有一个叫“土豆天猪”的诗坛名人。说他伟大一点也不夸张。他很自然地保持淡定。 “土豆天猪”?诗人?祖上?我们不是您老的晚辈么?细娃们愈加纳闷了。 怎么跟眼前这堆孙辈、曾孙辈、重孙辈的娃,讲述他和他的“土豆天猪”? 那些娃呀,个个长相清奇,冰雪聪明。他们的名字,无一例外的都叫小鱼儿、小鱼儿、小鱼儿…… 他说,除了“土豆天猪”,你们还得记住有个祖上叫“隐蓝”,有个祖上叫墩子,他们是你们的舅姥爷、老舅姥爷…… 孩子们就笑,哈哈,就算你说的对,那您呢?您老又是谁? 他捋着银白的胡须笑道,哈哈,我是谁?是呀,我是谁呀?我只记得,小时候,爹娘胡乱取的名,今天叫我狗娃,改天忘了,又换叫土豆。爹娘说,我的上辈子,也许是一只狗,也许是一颗土豆……其实呢,我又属猴,火猴……对,也不对…… 孩子们都笑道,你昏头了……我们的上辈子不就是小鱼儿、小鱼儿、小鱼儿啦…… 这次他没有放纵。 于是,冷静下来,翻出藏宝的箱底:一件紫色的琉璃磨子双鱼。似乎还有一卷叫“土豆体”的发黄诗稿,一张模糊不清的老照片的,只是找不见了。隐约记得照片应该是件壁画,画个清俊的僧人,正植五种颜色的竹子。尽管发黄腐蚀,依稀能辨别出壁画上的墨书: 午年下火蹈,子期上莲蹋。 五祥绕竹氏,七翠赐郭家。 兰枯馨墙隅,雁落鸣云崖。 磨鱼随君去,大乘访名刹。 应文。 背面一首无题手抄: 应声留杜宇,五月离渭湟。 竹立召四面,僧还巡八荒。 水出龙眠刹,月摇凰栖坊。 寺山入大乘,文君了无常。 似曾相识的无题手抄,同样刻于琉璃磨子鱼的底面。 他神情笃定。 没有人知道,这些东西,曾经与两个人有关:“土豆天猪”和六如。 诗稿成就了天才诗人“土豆天猪”。天才诗人,当然不同于学院派和原生态。学院派和原生态都太正常。太正常,行是行,段是段,连个修辞和语法结构也四平八稳,写不了好诗。真正的好诗,更接近抑郁症患者的梦呓。 琉璃磨子鱼的主人就是六如。记得磨子鱼上的刻诗,与老照片壁画里的墨书题诗是一路的。壁画不知道还在没在雪域甘南,一座名五竹寺的废弃荒庙。 六如或许算“土豆天猪”的门师。那年,在二峨山舍生崖寻死不能,因为遇上了额上双鱼青印的六如。 “土豆天猪”一直在逃离。土豆一直在逃离。失重感源于手足的悬空。濒死之际,看见满天飞舞的诗稿,高蹈的羚角,闪烁的片甲,飞翔的翅膀,澄明的眸子…… 幽默自信的双鱼啊,他拯救了“土豆天猪”。 六如和他一样,额头上都有颗青鱼印。 六如是“土豆天猪”的师傅,“土豆天猪”是他的门师。这么说,六如算他的师祖了。 都在传说,六如和“土豆天猪”或在甘南雪域飘游。 很多年以前,对了,算到现在俨然六十载足矣。 他带着紫琉璃磨子双鱼去了甘南。他没有找到六如和“土豆天猪”,但搜罗到了九眼天珠的传说,还认识了一个叫黄晓诗的姑娘。穿白色体恤的姑娘,会不会就是传说的“白娘子”?“白娘子”似乎后来给他提到了“土豆天猪”轰动甘南的那一场辩经。也许她早已不在了。 很多人已经不在了。包括小鱼儿们的祖上——“隐蓝”和墩子。 习惯于边走边唱的“土豆天猪”,并没有一个确切的下落。 “土豆天猪”已经放下让他名声斐然的诗稿。“土豆体”浓缩诗人此生的全部——那愤世嫉俗的真言和暗喻,是留给世俗的精神舍利么? “土豆天猪”终于把“土豆体”放下。重现神物九眼天珠,仿佛能化解世俗的一切混沌与暗。 传说“土豆天猪”跟随六如辗转,找到了九眼天珠。之后的线索,却断了。关于“土豆天猪”和六如的传说,仅余碎片。 也许“土豆天猪”和六如,一样早已不在人世。 “土豆天猪”何时何地圆寂,已经无法考证。能想象的是,“土豆天猪”的离世,会不会就是谁边走边吟的模样——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至少念叨九遍的真言,缓释所有的纠结。 传说还在继续。 他——叙事的主人。 琉璃磨子鱼,还有诗稿和照片,都交给那些慕名而至的考古探险者。他说,你们去吧,那座山很多年前叫龙隐—— 酷爱考古探险的小鲜肉们,循着地裂的震波而去……在那座曾经叫“龙隐”的山上,发现大片的五色竹,还有神奇的佛兰。五色竹的颜色是祥云的颜色。佛兰名“龙隐佛光”。佛兰的主人因它抑郁而气绝,佛兰最终也选择了殉死而未能传世。花的奇香,随风飘散,如烟云绕蓝,朝霞吐紫。 在地裂的撕口处,还发现了传说中的龙隐寺藏宝洞。也有人说,撕口可通达历代高僧塔林地宫深处。 好奇心充溢的小鲜肉,替代刻古派的专家主宰挖掘。 很快有了重大发现,一堆明代早期官窑佛事供器——甜白双鱼龙纹盏、三连通器、青花勺子、黑金釉鬲式炉。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他们竟然拿弄出来一件绘画有两条摩羯鱼的国宝大龙缸! 文物专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宝物超出了已知文献的记载。按照文物命名的逻辑,他们读得满头大汗——宣德七年款青花釉里红双鱼龙抢珠纹大缸。 “双鱼座青花!” 小鲜肉们尖叫起来。 天啦,传说真的现世了?!守旧的专家和新新族的小鲜肉们,均陷入怅惘。 不得不正视,传说已然忘却。没有谁还记得大龙缸最后的主人,那个与青花结下三生情缘的单身男子。 他叫蓝守玉…… 1.6 第一章.日梦.利子 1.6【利子】 他说白日梦是判定一个男人幸福指数的重要指标。所以才有双鱼梦和双鱼枕之类爱情哲学。 文强那个电话打来之前,他还沉浸在秋阳幻化的好梦中。 他梦见自己钻进一大堆土豆。土豆,被秋阳烤熟,花花绿绿,成了焦黄。焦黄容易惹人食欲,还没咬就咕噜噜下肚。肚皮有些胀。屁股一翘,两腿一伸,“噗嗤”“噗嗤”,又是一通响亮屁。 正爽,土豆不见了。那些土豆,一个个成了精,呆头呆脑会吃会飞的,好似插了翅膀的猪仔,有头有尾,游水上岸,像四条腿的小鱼儿。猪仔小鱼儿,会吐泡泡,好看的泡泡,天上岸边水里,到处都是,眼神诡异。 哪来那么多的鬼眼? 九眼天珠的眼,竟然不认得! 真是有眼无珠。吓了一身热汗。就追呀追呀。怎么能追得上?那些天珠的眼,一个个飘走了,不见踪影。 凭空去抓那啥。凭空又怎么抓得。越抓越犹豫,越犹豫越怕,担心念头忽闪,那些土豆呀,猪呀,翅膀呀,眼睛啊,泡泡呀的,都飘没了。 快要醒来的时候,拳头也拧出水来,黑黢黢的,像极了陈年的糖皮大烟土。不对,烟土,哪有糖皮呢,糖皮会硬得磕牙? 小时候吃过的某种驱虫药?也不对,驱虫药的闷骚味,太铭心刻骨了,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那会是啥? 琢磨了半天,他的耳朵仿佛谁在念叨:“利子”“利子”…… 1.7 第一章.日梦.无尿不起夜 1.7【无尿不起夜】 亲爱的,你张张嘴……蜷在被窝里的手机,唱到第n段的时候,终于不耐烦了:张你个鸟嘴!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装睡。那么吵,怎么睡?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手机铃声越来越大,飞得越来越高,快要顶破被子,触到天花板了。 他实在忍受不了,拿起电话都还闭着眼:“撞到饿鬼投胎了,来电话也不挑时候……” “说哪个饿鬼,兄弟,没整午饭吧,有气无力的。” 来电话的是文强,三江市江口区人,雪域戍边某部副团,转业屏羌县公安局,起点治安大队长,干到局常务,分管局务和文物专案。多年前,与蓝守玉一起去山上电站搞项目,一搞三年,又一同撤退,算难兄难弟。大家别想歪了,虽然都干人民警察,此文强,非彼文强。文强这名字太俗,极容易重名,一个公安系,几百上千个有嘛。有一段时日,看到办公室同志拟办文件意见写“呈文强副局长阅批”字样,文强止不住一肚子的羞耻感…… 好在那档子破事,早翻篇了。 “又拢了一批货,请鱼老师开开眼。” “正经点。鄙人有名有姓。” “好,请守玉大师掌眼。” “又去哪弄的鬼?景德镇樊家井快递到了?” “谁没事跟你瞎扯。说正事。真的碰到了一批生货。要认识谁给大师添麻烦?你眼力好,个人自己看,说不定是快肥肉也未必。” “还肥肉。我就是你案板上的猪,回回都让你那几个兄弟伙按板子上摩擦。” “瞧你那提前小康的体型,不宰你宰谁?” “有屁就放。” “老峨山男观音菩萨像被盗案,破了。有个遗留问题,还需要土专家你,哦错了,大师你,提供眼力支持。” 无尿不起夜。看来,文强是尿胀慌了。 1.8 第一章.日梦.鬼附 1.8【鬼附】 老峨山男观音佛头被盗一事,蓝守玉当然知晓。他是三江古玩业内公认的大行。前些时候,文强也好像给他提及过此事。 盆地有两座姊妹山,状如蛾眉。名气最大当数二峨。那么大名气,老二?听岔了吧?没,就是老二。老大叫老峨。老峨,没二峨高大上,却当了二峨的哥,香火历史至少可以上溯到汉唐。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处于三江屏羌、蓉城蒲溪和西康茗山交界地。老峨属横断山脉到盆地一带中型过渡山系。二峨山的庙子,老峨山的菩萨。这是说二峨山寺庙多,老峨山佛佛儿多,多得数不过来。 两月前,屏羌老峨山下某村,发生一怪事,谁家的鸡睡着了,被啥怪物不明不白咬去大半边脑袋。本来也没啥可怪的,怪的是没了半边脑袋的鸡,竟然还原样站着…… 村里人人心惶惶,说会不会闹鬼了? 当地乡村干部,把舆情转到县里面,县里批转公安局。文强叫上兄弟伙,还有法医、兽医,一伙人开到老峨山下查核。 看稀奇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被咬掉半边脑袋的鸡,真的还站着,只是呆呆地不能动弹。 兽医摸了摸那鸡胸脯说,好像活的,皮肉还有点温度。 法医说,那是脑未死。 法医说的脑未死,有些专业。文强没听明白。法医解释说,医学上认定人死没死,不是以心脏停止跳动为依据,是以脑死亡为依据。 文强纳闷,一只鸡而已,能有几条命,脑袋都被咬掉半边了! 兽医戴着老花镜仔细察看伤口说,的确还剩那么一点脑髓。 文强火了,鸡脑本来就一丁点! 几个人围绕那鸡究竟是死是活讨论起来。 法医和兽医一致认为,鸡已死,只是条件反射还存在。估计周围神经系统,在鸡脑壳被咬那一刻,它站着,也就是条件反射被固定下来了,所以能保持死亡前最后一刻的姿态。 文强笑了,你这算在歌颂那鸡吗?这鸡为了啥,把站着的尊严,保持到死亡的最后一刻,就好像神剧里的特写定格。 看稀奇的群众并不认可几人的说法。都说,那鸡是“鬼附身。” “鬼附身”当然是迷信。迷信咋能信?一伙人就给群众科普,做思想工作。扯东扯西,就一个意思:这是只死鸡,只是它还站着而已,就像木偶一样。木偶懂吧? 众人目光呆滞,表示不懂。 围观人群中,有个游乡算命的半仙。半仙自告奋勇,打包票,死没死,放堆火可见分晓。 算命匠的话,就是拍胸脯拍得啪啪响,也是鬼话。要证明迷信骗人,只有让迷信当众现形。文强和他的兄弟伙商量,同意让半仙表演。法医和兽医都附和,半仙表演一定会露馅,到时候再给群众作个科普解释,舆情自然就消灭了。 文强同意让半仙表演。 半仙慢腾腾掏出一叠化符纸,点了一柱香,煞有介事念叨。又叫人拿来一堆干柴火,用香点了化符纸和柴火。 一分钟过去了。那鸡站着。人群很安静。 三分钟过去了。那鸡还是站着。风似乎停止了流动。 十分钟过去了。啥事也没发生。只是空气更加窒息了。 人群不安起来。文强正要叫法医和兽医批驳半仙的迷信,这时候,怪事发生了,那只鸡真的“噗”地一下,果断倒地…… 文强和他的兄弟伙,都傻眼了! 人群明显的局促不安。骚动在酝酿。一些年轻人,以为在表演魔术…… 红了眼的文强,死盯法医,咋回事? 法医看兽医,我是研究人的,家禽家畜的领域归兽医管。 兽医一脸通红。估计脑袋正在搜寻教科书里的各种知识,各种案例…… 文强叫法医和兽医收了那鸡,甩给群众一句话:鸡肯定是死的,过几天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回到城里,法医和兽医直奔公安局,废寝忘食研究起来。晚饭时,问题有了答案。 他俩找到文强说,那鸡估计站着睡觉的时候,脑袋被啥很小的动物,一点一点咬掉了。 一点一点咬掉?文强问道,你说它是被凌迟处死的吗? 正是凌迟处死。凌迟处死,人犯会活很久的。法医道。 这也太魔幻!文强纳闷了,那,是啥小动物这么残忍?蛇,老鼠,还是黄鼠狼? 法医和兽医摇摇头,你说的那些都是大动物了,它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 你们这么说,好像杀这鸡的,还有爱心? 不是,我的看法是更像安乐死。法医怯怯道。 少鬼扯。说吧,你俩认为,杀手会是谁? 估计是蝙蝠。法医道。 蝙蝠虾?背锅侠?你确定? 也可能是壁虎。兽医道。 壁虎?你这跨越也太大了。文强一脸不满。 ……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倒是说话呀,咋解释那天的情况? 法医认为,鸡脑袋既然是一点一点被咬掉半边脑袋,它的微循环,大动脉小静脉毛细血管,还有淋巴体液,也是一点一点凝固的,这个速度兴许很缓慢…… 鸡的肌肉和筋键组织,恐怕有生物学意义的肉体记忆,所以保持了最初绷紧的直立状态。兽医补充道。 就算你俩蒙得像回事,那咋解释半仙老头的举动?文强显然对他俩的说法并不满意。 我们一致认为,是火烤暖和了鸡的循环系统和肌键组织。兽医解释道。 也就是被软化,所以那鸡最终选择了倒地现形。法医补充道。 那……那天,你俩为啥当场不说?搞得公安局好被动。文强想起那天现场就烦。 那天的尴尬前所未有,他恨不得找个洞钻。哪有洞呢?再说,那么多人看着,就是有个洞让你钻,旧舆情没压住,新的爆点不又上来? 尽管文强一万个不相信,让他神经高度紧张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当天晚上,屏羌刮了一场暴风,下了一场骤雨。 第二天一早,他接到报告:老峨山男观音佛头被盗割。 他握着电话,一声长叹,那鸡哪是什么“鬼附身”,是在为男观音菩萨鸣不平啊…… 1.9 第一章.日梦.男观音 1.9【男观音】 男观音佛头案发后,文强找蓝守玉诉苦说,屏羌文物保护单位多,菩萨造像也多,菩萨多了,也麻烦,宁愿做泥巴石头胎神,也别做菩萨的保护神。 蓝守玉问:“为啥?” 文强道:“保护神忙不过来啊。” 蓝守玉就笑:“隔壁的二峨山穷得眼巴巴望老峨呢,你还嫌麻烦。” 文强也笑:“有道理,一个菩萨十两金。” “不好吗?二峨羡慕嫉妒恨,”蓝守玉反问道,“你看老峨满山金矿……” 为证明菩萨多麻烦多的道理,文强举了个例:“比如,家里有矿,真的好吗?” “哪家不是做梦都盼着地下埋矿?” “说家里有矿当然好的,那是他家里压根就没矿,贫穷限制想象。” “又不是铀矿。” “铀矿就好了。” “有啥说头?” “不怕贼人惦记呗。” 也是。蓝守玉顿时脸上飘过三种表情。 文强主动打破尴尬:“晓得贼人朋友圈叫老峨啥不?” “还用说,三不管。” “不对,人家叫‘金三角’。” 蓝守玉“噗嗤”笑了:“还不一样……” 文强同蓝守玉谈到的男观音,在屏羌境内的老峨山区。男观音是行内俗称,官方公布的名叫“水月观音”。当地的土专家考证说,男观音是工匠照着武则天的模子刻的。武则天是女的。男观音面庞又大又饱满,一脸庄严。土专家又扯出另一种说法,武则天就是个大脸妹。也许吧。不过,男观音的确开凿于武周时代。所以传说便可信了。若真的照着武则天模样塑就真身,说无价之宝,一点也不为过。多年前,蓝守玉就耳闻其名气。老峨一年到头,初一十五香火不断,好多人冲的就是去拜女皇。 一个被斩首的石头疙瘩,至于嘛?蓝守玉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不知道这种高古造像文物级别高。 文强很郁闷。一级文物,可不是开玩笑的。 蓝守玉安慰文强道,一级文物也不过一件物件而已,跟放羊娃丢了只羊有啥两样,又不是丢了魂。 文强更火大了:“你这是安慰我吗?我咋听起来像火上浇油?说得轻巧,吃根灯草。真是丢魂,我就不找你了。一级文物被盗,对盗窃者来说可是重罪,对我们保护神来说,这就跟放养娃丢了羊一样。失职,明白不?” “失职?也许吧,不过文哥,我就喜欢听你这种道貌岸然的大道理。” “老兄,火烧眉毛了,拜托你来点实际的好不?” 重大文物案发,文强是案件主官,哪有闲瞎掰。见文强很无助,蓝守玉又生怜悯:“找我也没用呀,又不是我偷的。丢了羊,寻呗,丢了魂,招呗……” “说得轻巧,吃根灯草。”文强有些着急上火,“现在需要线索。线索懂不?哪里有线索?你有吗?” 隐约记得,现代战争强势对弱势叫“不对称信息战”。 “破案不是猫和耗子的对称游戏。就信息说,你们这头强势,案犯那头是弱势,你们跟案犯,典型不对称。握着这么好的优势不去发挥,还想证据,证据会自己生脚跑来,还是天下掉下来?”蓝守玉反问道。 “所以说,才找你出主意嘛。”文强态度诚恳。 看这样,不来点实质的,文强不得挂电话:“不对称战有不对称的打法……” 蓝守玉建议文强,安排小兄弟去文管所把佛像档案照片调出来,贴到各个古玩网站和古玩市场…… 文强笑道:“你确定你这叫‘非对称信息战’?咋听起来像大海捞针,广种薄收?” “啥大海捞针,广种薄收?大海捞针,那还是捞。广种薄收,那不还是收?人民战争有人民战争的打法。人民群众有多强大,几个跳蚤能成啥气候,群众的唾沫都会把他们淹死。一定要广泛发动群众,让犯罪分子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 蓝守玉给文强的专案组这课上的……就说服不服? 文强无话可说。 前段时间,就有传闻,说老峨山上男观音,被人砍了头,警察正在追查。 睡得好好的,就接到文强神戳戳来电话,难不成,“非对称信息战”有结果了? “你是不是想说,上次丢了的那颗佛头,找回来了?” “果然料事如神。只是你不晓得费了不少神哩。” “恭喜文副局长,这下你可以睡几天安稳觉了。” “还真是你的‘羊粪蛋哲学’,还有‘非对称信息战’管用。”从语气听,文强情绪明显跟前些时候不太一样。 “你这算给我通报案情么?”他开玩笑的语气也是平淡。 “哈哈。也许吧。佛头并不是今天我打电话要讲的重点。讲点别的。比如羊粪豆豆。” “羊粪豆豆?”蓝守玉一下坐了起来,也不知自己那根神经给戳到了。 莫非刚才梦里最后听到的什么——“利子”? 对了,或许就是它了——羊屁股眼里滚出来的豆豆! 那一刻,蓝守玉忽觉喉咙里有股子老胡羊的馊骚味,咕嘟咕嘟往上涌…… 1.10 第一章.日梦.铁骨素 1.10【铁骨素】 说不喜欢羊粪豆豆是矫情。蓝守玉对文强来电感冒,还不是因为扯到啥羊粪豆豆。按他对文强的了解,多半文物专案组又要寻摸搞点办案经费了。 羊粪好啊。黑不溜秋的,不定就有一颗变金蛋蛋。可是羊粪也带味,弄不好,一身羊臊气。 下海这么多年,早已习惯羊豆豆腥臊。 想法归想法,还是决定去看看文强电话里说的,老峨山男观音佛头案的“羊粪豆豆”。 翻手机日历,星期五。起床,衣也没披,光了脚板,踱到窗前,伸个懒腰,嘘口长气。窗外,秋兰铁骨素开得浓郁。昨天还骨朵,忽尔就开了?凑近,深深吸股香……没春兰香,也足够馥郁,尤其那花挺拔,整个花苔都出了草架。 关键那香耐人寻味。施云喜欢兰花,用的香水是兰香型的。施云容易吃醋。吃谁的醋? 还有谁?兰花香水呗。 有回,施云到“守玉楼”,童桐端来香茶。刚转身,施云发飙:“你会所里的服务员竟敢用本姑娘一路的香水?” 蓝守玉纳闷:“大小姐又咋了,不能用吗?” “桃花杏花你乡下村姑随便用,我管不着。但就是不能用兰花。” “谁规定村姑就不能用兰花了?” “兰为王者香,没听说过?” “就算你说得对,可是,姑奶奶,你曾经不也是村姑吗?”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蓝守玉卡壳了,兰花香水的事,到施云的不讲理为止。不过,他提醒施云,那个端茶用兰花香水的姑娘是他的亲表妹。施云惊得半天没说一句话。 蓝守玉的表妹叫童桐,长的比施云标志几分。 看来,有人说得没错,女人婚姻失败,要怪就怪醋,为啥,越酸越容易上瘾。 还好,大清早的,撞见建兰铁骨素大大咧咧开,不然这周末,就又报废了。 2.1 第一章.日梦.水财 2.1【水财】 蓝守玉并不想恍惚梦着的“利子”,跟恶心到家的羊粪豆豆扯到一起。 鱼呢? 蓝守玉似乎有梦鱼的惯性。白日梦鱼,既非头一遭,也不是最后一回。 就像那个冬天,一道逐客令,他和文强都从山上水电站岗位,灰溜溜卷铺盖走人。 文强接到通知,一身横纹肌,立马没了自信。没听说自己有绯闻啊。工作,怎么着也能对付。咋就被踢?几个知根知底的好友私下里传,屏羌文物积案太多,市局督办组下来,汇报的时候,督办组长一脸严肃质问,哪个局长管文物专案?正局长有些怕,怯怯道,一个……副局长管的。督办组问,副局长人呢?正局长苦笑道,在山上管水管电哩。人民警察不为人民撑腰,给老板站岗?牛栏里伸出马嘴来!督办组长拂袖而去…… 蓝守玉也郁闷。年纪轻轻当逃兵,谁也不光彩。一直有胆小的毛病,常常半夜被噩梦吓醒,怀疑神经衰弱。做心电图,医生说,早搏了。早搏?他满脸羞耻感,我,我,有那么冲动么?检查医师是个女的,年纪与他差不多,甩了个漫画脸,想啥呢?心脏早搏…… 此早搏非彼早搏。想多了。不过此早搏,比彼早搏,更吓人。一个要面子,一个要命根。 屏羌有句老话,心病心治。回城当天晚上,蓝守玉心悸毛病竟好多了,一觉睡到太阳爬上屁股。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屏羌江发大水,冲了好多鱼到自家屋里。那些鱼呀,又肥又嫩,捞都捞不过来。就笑呀,笑得嘴巴都朝两边歪,口水直流…… 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跑去江边看。屁事没得。怪了…… 胆战心惊拨文强电话。文强一阵嘲笑,有想法?蓝守玉似受了天大委屈,啥想法,明明发大水的……文强也没留情面,又一阵批,读书读傻了?梦正着做,反着想,大冬天咋会发大水? 也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潜意识累积到一段时间,不梦还不行。大脑自我释放的保护机制。潜意识,看不见,摸不着。心理学家说,可从梦里寻觅到无意识记忆的蛛丝马迹。大冬天,白日梦,又发大水,又捞大鱼的,莫非有啥蹊跷?去地摊上淘了本解梦的非法出版物,翻了几页,不淡定了…… “水”和“鱼”组合,叫“水财”,上等好梦。 有财要进?一拿死工资的,撑死一年到头小几万,还不吃不喝。有啥财进?不义之财?也不对,一个小差员,不被人捞油水就烧高香了! 骗人的鬼话!正要把那破书,往电炉子里扔,又看到了下面还有一段尾注:任何急功近利,都无助于兑现好梦的暗示;耐得住寂寞,顺势而为,方能心想事成。 …… 2.2 第一章.日梦.勾兑麻将 2.2【勾兑麻将】 蓝守玉约文强喝酒。一瓶屏羌老白干,见底了。 他咬了牙巴子:“老子……要不要……也弄个副科干干?” 文强眯起双眼,看他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磨子上睡觉……想转了?” “我是……严肃的!” “那好嘛……干……我……挺你……”文强想,我也就是酒后一说。 “你……挺我?”他不屑一顾,“有屁用!又不是……屏羌……一把手。” “我可以,帮你打……一把手……” 他满脑子的神马…… “打……勾兑……麻将……” “勾兑……麻将?”他眼望天花板,“才不陪他玩……老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文强瞥了他一眼:“别……把自己……说得跟……评书一样……” “暂停暂停,你说清楚点!” “就是说书……”文强哼哼道,“封神榜都不晓得……” “哈哈,封神年代,谁还不会吹几句牛皮?九尾狐……下凡……,听天由命,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他一连问了几个“是不是”。 “你是……聪明人,你懂的……” “文哥……你说说,咋打……勾兑麻将,再说……勾兑哪个?” “当然是……你说的……屏羌……一把手了。”文强接过话道,“估计你还不晓得……他的……爱……爱好吧?” 他摇摇头。 “这就对了,告诉你……一把手……就……好……打麻将。” “那还不简单……我蓝某人……正式委托你……去帮我打场……勾兑……麻将!” “说得轻巧,我才不想当猪八戒。” “猪八戒?” “猪大头啊,没听说过?” 他摇摇头。 文强耐着性子:“你晓得……勾兑麻将……咋个……咋个勾兑不?” 他又摇摇头。 “就晓得你是个书呆子。”文强继续耐着性子,“教你几……招。” “不吝赐教……” “在对头的……时间,对头的……地头,遇上……对头的……赢头,输上……对头的……猪头。”文强说他的招数叫“四对头”,百试不爽。 “呵呵……搞腐败都……被你说得那么……头头是道。”他继续吞吞吐吐道,“你……干脆……直接……叫我拿钱儿……去送,还要……撇托点。” “要那么……撇托,你早就是副科了,还用……等到……今日?”文强冷笑,笑蓝守玉的官场幼稚病。 “你明天在屋里头等到……我……是严肃的。”他也冷笑道。 第二天醉过后,蓝守玉真的抱了一纸箱酒瓶子到文强屋里。 他不需要晓得一把手的爱好,但他晓得文强的爱好。 “一件六瓶,九二年正宗老版茅台,五十三度。” 那年头还没飞天啥事。 “搁了多年,晓得你就那点爱好。去找他,帮我打一场麻将。”他给文强摊了牌。 文强提了一个条件:“我可以帮你去打麻将,你也得帮我个忙。” 半推半就,他也没有矜持:“你我什么关系?说吧,除了搞歪门邪道。” “我手头一个棘手案子,不对,准确地说,是嫌疑线索,你去帮我搞点情报。” “搞情报?”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是说,让我冒充人民警察,学电视剧那样?” “可以这么讲。” “那就相当于临时工性质的联防队了。” “也不是。比联防队更神秘。” “不是联防队,未必然……”他欲言又止。 “《无间道》,了解一下?” “还是文哥了解我。刘德华太他妈有男人味道了,坏人皮囊也活成了好人脸面。梁朝伟阴了点,那么大个摔锅,憋屈呀。都是卧底,差别咋那么大?”说起《无间道》,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头。 “叫你学梁朝伟,干不干?” “你他妈不会也来个苦肉计,让我先自阉,再去博江湖大佬的信任吧?”他的声音分贝提高了五十个点。 “没那么夸张。哪来江湖了?你看见江湖了?”文强假装环顾四周,一脸煞有介事的样。 “吓死宝宝了。还以为真要我去江湖卧底。”他夸张地摸了摸胸脯。 “你说是,那就是吧。本意请你给文物专案组写个文章。叫你去搞情报,是要你提前熟悉情况,就是你们圈内说的体验生活,回头文章才有血有肉,打动人。”文强也摊了底牌。 “文哥,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遮遮掩掩,虚虚晃晃,会死人的!”他有些光火。 “咋了?天要塌?我倒是想给你来直接的,还怕你受不了,心脏病又发了。” 他不作声了,向文强伸出一只手。 “又咋了?”文强盯了他一眼,听语气似不耐烦。 “给我来杆烟。” 他从不抽烟的。 “你不是闻不惯烟味么?洗心革面?”文强本来也不抽烟,找出几条中华,“缴来的私货。我不会抽。都拿去,体验生活用得着,受不了,抽抽,还能压压惊。” 他二话没说,接过中华烟,扯开一包,找茶楼服务员要了火机,自个点上,猛吸,呛得不行,又掐了。那一刻,他的脑袋里塞满了马致远的元曲意境。 “我这算堕落,还是投靠光明呢?”那神情酷似男一号在导演的安排下,自我告白。 文强也站起身:“别矫情,干吧。” “你确定我不会出卖你们?”他说此话的时候,一张白面书生脸,已拉出数条八月间的苦瓜皱纹。 2.3 第一章.日梦.卧底 2.3【卧底】 文强把蓝守玉摁到座位上,讲了缘由。 屏羌小三峡皇城山飞仙关一带,最近来了几个外地人,好像是两拨三人组合,一鄂市蒙人,一南方人。鄂市蒙人组合,说做山羊跑跑生意,见羊就收,边收边放,边放边出。南方人组合,说来踩点,找电视剧外景地。派出所报告,没看出啥名堂,又觉哪儿不对劲。专案组分析,会不会是盗墓贼?荒山野岭的,除了几个乞丐坟,有啥好盗?就找文管所。文管所的老头子,讲了两个传说,把专案组给吓着了。 一说明末南明王刘文秀,当年在皇城山上天生城屯兵,盖皇城,建小朝廷。后被清军和地主武装围剿战败,连夜密藏财宝,仓皇向西南蛮夷之地逃窜。 一说蒙古大汗蒙哥,钓鱼城一战封神,可惜最后一刻被南宋军民的石头砸死了,蒙军将士匆忙卷了龙体,沿江撤退。谁知长江水系发大水,一直撤退到屏羌小山峡,在老峨山、皇城山一带遭遇当地宋人顽强阻击。眼看大汉尸体就要腐烂,还过不了江,只好秘葬皇城山。 文管所的人猜测,两个组合会不会冲那传说来的? “文管所的人,吃饱了没事瞎掰,你们专案组也信?” “我当然不信。再说专案组人手就那么几个,多年积案差点把办公桌都给压趴,市局追得屁滚尿流,哪有时间对付瞎掰?” “那就该干啥干啥,何必浪费表情?” “文管所既然把难题摆出来了,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信了,最后啥事没有,浪费的警力和时间也就算了,办案经费呢?不信,万一,我说的是万一,真的是盗墓贼,而且真的从那荒山野岭挖到了蒙哥大汗的啥帝陵,还有刘文秀的啥宝藏,生米煮成熟饭,文管所再把之前那番书翻出来,咋整?” “失职,当然是犯罪。不作为,视同犯罪。不过,你们不是正盼着搞点啥动静的,好表功么?” “我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这个意思,你找我又搞情报,又体验生活,写啥文章的,干啥呢?玩僵尸游?” “不好耍了。一点天机都被你看穿喽。既然如此,你说,该咋整?” “将信将疑,放线钓鱼。你别是一个芝麻副局长,就想干到退休吧?” “就是这么做的两手准备。没事,对大家都好。若他们真的下手……” “那就让他们下手。文管所的人不也天天盼着神仙下凡,帮他们探路找地下文物么?再说,炒点新闻,对各方都好。你们专案组不是也要群众的光环吗?” “对头,所以,才找你蓝大师帮忙呀。” “找我帮忙?一不会抓人,二不会钻地洞。” “你有光环。” “我的光环有屁用。你们人民警察,不是自带光环么?” “你这算自我批评,还是真心在拥护人民警察?” “你说呢?” “专案组小伙子都说看过你吹牛推荐的那啥盗墓笔记,主人公不是个善掐会算的风水师?” “哈哈,那些玩意也信?闲得蛋疼。对不起,找错了人。看风水,去请阴阳。” “你别误会。我们的意思是,让你去那转悠转悠,一来探探地下有无可能出啥情况,如果有可能接近那两伙人,可以试试钓鱼。钓鱼懂吧?” “懂,也不懂,但是肯定不成。” “不是叫你去怂恿那些人下手。你恁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反正不管咋弄,给弄点有用的东西回来。任务就算基本完成。接下来的事情,我们来做,你只当观众,回头再发挥点想象,文章不就出来了。加上你的光环,还有我们的自带光环……” “再次声明,不会看风水,更不会穿山甲。再说那两个组合,人多势众,我孤军深入,你们就不怕?” “我们相信你。你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对不?只是我们现在就亮剑,那文章还没开头就结尾了。” “还是不成,风险太大。我不是说安全,是我蓝守玉的名誉。吃饭事小,失节事大。” “失节?哈哈。我去给你打勾兑麻将,那不是失节,是失身啊!兄弟。” 他想了想,有些不平:“你这算绑架么?” “要说绑架也是相互的。一根绳上的蚱蜢,跑了谁都不行。” “其实可以把那些人赶走了事。” “要能赶走,还用给你瞎掰?派出所的人,去找村里人,村里人竟然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说什么南方人和鄂市蒙人,是他们的财神老爷。南方人说要来投资拍电视。鄂市蒙人呢,各家各户卖不掉的羊,因为他们的到来一下脱销。听村里人意思,我们再找那两伙人麻烦,就是跟钱过不去。这年头,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呀。” “这么说,我没得谈判余地?” “啰嗦个啥?你不想也练练手?” “我看是你们想练手吧。还钓鱼……” “做人也不要太精明了。啥事情,都想要看个穿底,你确定活着还有意义?就算你说的对,最后要有点啥,有我挡着哩。” 话说到这份上,不练白不练了。再说,他还想着人生第一个目标,副科哩。 蓝守玉找到街坊的打印房,弄了个名片,揣着一个相机,卧底的篇章就算开笔了。 故事大纲:第一部 《红粉》0-6 第一部《红粉》 0他叫蓝守玉,一个“八零后”,是《双鱼座青花》的叙述主人公。在故事的楔引部分,以意识流的手法,追述了他的前世、今生和来世。他的前世似乎转世于土豆、一只狗、双鱼或者青花。与他精神上高度重叠的几个灵魂人物,仁波切,双鱼座的朱瞻基、蜀王埙,“土豆天珠”、六如,还有传说中的三个女子“月”“影”“梅”,都有所交代。六十年后,他老了。也有了后代,孙子、曾孙子、重孙子,他们听着他讲述“土豆体”,还有考古队在十万大山里一座叫龙隐的山上,发现了五彩祥云和五百年前的国宝——“双鱼座青花”。于是,时光回溯…… 1故事从猴年秋天开始。猴年是蓝守玉的本命年,他有文化,他的朋友齐鲁集团的土豪齐鲁有钱。蓝守玉和齐鲁的故事大致圈定在这个秋天和下一个秋天之间,之前仅仅是个古董圈的熟人而已。而在下一个秋天来临之前,也就是鸡年的五月,坊间传说在蓉城皇朝大酒店有一个著名的酒局。故事里一半的有名角色都参加了:蓝守玉,齐鲁,蓝守玉的前女友施云,齐鲁的情人柴瑶,齐鲁的独生子齐天雷,还有齐天雷的合作伙伴第七代编剧王了一、编导曾子羊。饭桌上,齐鲁和他的儿子,因为投资网剧《爱上土豆》发生了冲突,看样子还是两代人的审美信仰的鸿沟。那天的酒桌,缺了故事另外的六个重要人物:蓝守玉的哥们文强,表妹童桐;《爱上土豆》的主演“隐蓝”,一个“九零后”;齐鲁的老婆徐昕蕾,合伙人尚小林;屏羌前任县高官向书河,齐鲁和蓝守玉的弈友,柴瑶的同窗或者初恋情人。缺了这六个人,其实是因为故事发展到酒局之前,他们已经作为悲剧谢幕。 回到故事的开头。蓝守玉在秋天来临之前一直在做梦。蓝守玉经常做白日梦。他给他的小鲜肉们就讲过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梦,梦里的人物余秀才在赶考途中梦见了双鱼——他的额头被撞出红了,然后高中。梦醒后,他就得了头疼病,而且额头有个青印。这天,他的哥们屏羌的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文强来电话之前,就打断了他的“利子”梦。文强找他说老峨山男观音佛头被盗一事,说佛头找回来了,希望他过去看有没有搞头“羊粪蛋蛋”。佛头案是前些时候发生的。在这之前,屏羌老峨山下某村,还发生一怪事,谁家的鸡睡着了,被啥怪物不明不白咬去大半边脑袋。文强找他,其实还有让他给弄个办案经费的意思,把那些文物专家不认得的一些案物给处理掉。 2文强是蓝守玉多年的哥们,两人一同在山上水电站搞过移民。蓝守玉想让文强替他找屏羌原来的一把手打场勾兑麻将,当然未成。作为回报,蓝守玉在文强安排下去屏羌皇城山“卧底”,试图破获一起在皇城山盗掘蒙哥大汉密葬墓的嫌疑案,谁知道被吓了个半死。当然,这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个案子有个人物,爱抽“长征”烟的“冯导”,其实就是佛头案的案犯“兵哥”,只是这是在案子破获后,“兵哥”自己交代的。 3蓝守玉来到文强的专案组查看案物。文强讲了有关案情。老峨山佛头,是在夏天的暴雨夜里被盗的。接到报告后,文强带着他的兄弟伙,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文强调了三个兄弟,昼夜蹲守老峨山,守株待兔,结果抓回来两个老头,其中一个就是故事线索人物之一“石磙子”。案发现场,找到一个重要线索——“长征”烟头。在追查中,找到最后那个倒卖文物者“吴哥”,也追回了佛头,但是“吴哥”与“兵哥”的联系却断了。案件到此出现了波折。文强找他看“佛头案”的相关案物,看在文物专家看不上的垃圾里能不能发现“羊粪蛋蛋”,也给他们专案组搞点经费。 4蓝守玉的确在一堆垃圾里发现了一件“羊粪蛋蛋”——一件明永宣双鱼甜白残盏,这是故事的一件关键文物,与故事的国宝双鱼青花釉里红大龙缸有关。这件宝贝吸引了蓝守玉最终它的来历的兴趣。文强告诉他,盏是在“石磙子”家搜到的。天还热。他准备去龙隐古镇。他的会所由表妹童桐料理。这天早上,他收到了一箱荔枝,若有所思,难道梦里的“利子”,是这个意思? 5蓝守玉有一伙小鲜肉朋友。他经常给他们神吹独身主义的恋爱哲学。他从电站移民回城想提副科未成后,辞职入了古玩行,专玩古陶瓷。原来的网名叫“青楼天子”,但他在景德镇的师姐柳叶萍反感他这个网名。柳叶萍是“月”“影”“梅”的“梅”。他后来改成了“双鱼座青花”,因为坊间传得最盛的,竟然说他靠傍上某土豪港姐,生意做得很好。那个港姐,其实他也没见过真人,在小说里就是个影子存在——“影”。文强叫他找前试婚女友蓉城名记,也是他的帽根施云(“月”),写个吹捧佛头案破案的文章。施云提出来,让他陪她去会展中心看电影,他竟然在电影院,靠着一个小男生睡着了,还做了个很多鱼儿的美梦。 6蓝守玉来到龙隐古镇。这个地方他以前也去过,每次去都有收获。龙隐古镇,鸡鸣三县,风水很好。行政区划归属西康茗山,地理人文更与屏羌密切,又紧靠蓉城蒲溪。古镇背靠龙隐山,上下下来一条卧龙溪。一溪连两山,发龙隐,绕老峨,蜿蜒向西南,于屏羌县境汇入干流屏羌江。很多年前,这里是高、杨土司必争之地。龙隐镇上高、杨、郭,三姓显赫。他去住的店叫“土司客栈”,喝的是“土司烧”。“土司客栈”原来的老板娘有一双狐狸眼,但她已经跟一个跑江湖的皮匠跑了。他一直记得那双狐狸眼,固执地认为跟桃花有关,为此被柳叶萍和施云批判。这次去,他隐约感觉有一场桃花在等待。他找到了甜白盏的主人——郭引兰。她是“石磙子”的干外孙女,他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墩子,也因为涉案嫌疑跑了。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她家里种有五色竹,养了一条雪白的狗“香雪”。他说他叫“三江鱼叔”,在屏羌还有点关系。引兰需要他的帮助。 2.4 第一章.日梦.皇城山 2.4【皇城山】 飞仙关在屏羌下游的南岸,名气不大。飞仙关背靠皇城山,加持名气。 皇城山,属二峨山系。皇城山是屏羌人现在的叫法。它的得名,与刘文秀在上面屯兵抗清有关。一座其貌不扬的矮山包,跟帝王扯到一块,身价翻几番。此山也有可圈可点之处。一面靠山,三面临水,山顶还有个平台,也算与众不同。平台上似乎有过小湖的,县志里甚至能查到原来的老名字:天池山。天池就是湖。民国以来,估计都没人看到过那天池。去过那山的,也只对疯狂的草木有点印象。 屏羌江下游,本来没啥曲折,偏偏在要出境的当头,被老峨和皇城两山,活生生给斩断了。拐弯,向外突围,出屏羌,南奔而去。皇城与老峨,隔江相望。两山把一条平阔的屏羌,挤成了三节羊肠子,人称“小三峡”。飞仙关,像个黑张飞,横在峡口。 蓝守玉第一次登临飞仙,眼见关口占据两山一水风景,腰缠三面水,天生一座城,遂发感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山独秀,众山难活呀。要是皇城再高点,周围三百里,估计就没老峨、二峨、蒙山和龙隐啥事。 山不高,若临江,也有好处,可能最早就被开发了。屏羌两岸,类似的小山,几处有点风水的,都被古人凿了造像。独飞仙关,啥名堂也没有。据说关口原来还有飞仙阁的,据说而已,除了飞仙关、皇城山一名,和子虚乌有的蒙哥墓、刘文秀藏宝传说,不见任何文化的烙印。 如此荒山野岭,真藏有诡异的传说,有过帝王级别的辉煌? 2.5 第一章.日梦.密藏大汗 2.5【密藏大汗】 蓝守玉看了看周围,草木中零星能见到些凋零的乱石野坟,它们会是有钱有势人家的祖宗?当然不像,说逃荒落魄饿死鬼还有人信。 若再往下挖? 宁信其有吧,万一真的下面躺着惊天动地的那啥?他想到文强转述文管所专家的猜测,听到了羊的咩咩叫。 没有路。循羊咩寻路。果然有条新踩的草径,草径上尚余热突突的羊粪蛋豆豆。 顺了羊豆豆的怪味,绕到关口背后的高处。 远处一坡三阶,成梯形分布的大平台。就想那三个南方人,会不会真是个啥装b剧组,看上了此风水宝地,建外景基地,造几幢别墅,前有屏羌,后有皇城,就这地段,估计能卖到一万一平米。 没出息!一万一平米就到头了?要有理想,两万三万不是梦!蓝守玉隐约记得,那年头,屏羌的房地产新一轮涨势,刚刚起步。后来的事实证明,那天他骂自己没出息,还真骂对了,现在哪个三线四线城市的别墅不要几万一平米? 骂完后,又回到蒙哥语境,像先锋小说的跳跃一样。 蒙哥的兄弟伙,抬着大汗龙体,边撤边战,撤了两月,从钓鱼城撤到屏羌。本来打算从小三峡过江,谁知江水更猛。加上两岸宋人,三天两头袭扰,此时大汗的龙体是个很大的麻烦。从逻辑上说,在这里就地掩埋,是有可能的。再说,一座皇城山,就是天然的要塞。把抵抗的宋人赶走,上去安营扎寨。等待江水退去,再图过江北撤,也符合蒙古人在钓鱼城失利后战略。谁知,蒙兵在此一呆,几个月又去了。忍受不了南方湿热的蒙兵,选择就地掩埋,不再纠结是否把领袖运回漠北,也在情理之中。当年成吉思汗,不也是就地秘葬的么? 蓝守玉越来越觉得文管所老头子们的提醒有道理。 他向平台那边望去。听到一群羊的欢叫。 光有羊欢,羊和放羊的人呢?想来都被疯长的草木淹没了。 千万别打草惊蛇,一切都还没开始,就搞砸了。他掏出相机,调焦,向远处移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很像一个狙击手。他要寻找猎物。猎物当然不是正在狂啃草木的羊了。他要找它们的主人,三个做跑跑羊生意的鄂市蒙人。 取景框里的确有啥不对头。放大倍数看,一乱石洞,几件胡乱晾晒的短衫裤衩,不见其他动静。就想,大白天,也不会有啥,要搞也得晚上吧,说不定这会儿正在洞里睡大觉哩。 就等呀等,等到天黑。啥情况没有。 再等呀等,等到月亮上来,依旧啥也没有。 难道他们真的是做跑跑羊生意的?还是有啥察觉? 2.6 第一章.日梦.回马枪 2.6【回马枪】 第二天,蓝守玉寻思还是要找峡口那户开农家乐的人家,打开突破口。 “你把皇城山上的荒坡租给鄂市蒙人了?” 农家乐老板把他从头到脚审查了一遍:“你是谁呀?” “写书的,来考古。”他下意识掰弄了下眼镜和相机。 “你打听他们干啥?”老板警惕性挺高。 他甩了一沓百元票,又扔了一条烟:“不干啥,想找他们喝酒,烤全羊,你找他们问问,羊卖不,钱我出,他们白吃。” 老板捧着烟条,手直哆嗦:“你……啥意思?” “烟你拿去打点。收拾个干净屋子给我,先住三天,够不够?收拾好,你就去谈。谈好了,弄个篝火烤全羊。” “哦,”那人抱了烟卷走了几步,还是没想明白,“为啥要请他们?” “没有哪么多为啥,就想听他们摆龙门阵。” 见钱不赚是傻子。老人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他就在那户农家乐住了下来。 午后,不见老板。估计上山找鄂市人谈去了。文强之前似乎说过,派出所报告,三个鄂市蒙人在山上打野铺,很少下山。 院子里似乎还住了三个人。一个戴个鸭舌帽,也戴副黑边眼镜。那年头,黑边眼镜代表文艺范。同鸭舌帽一起的,是一男一女。女的,人矮,胸大,像个秤砣,穿着打扮,又像个站街的。男的退伍军人打扮,又黑又粗,估计是司机。一辆丰田越野停在院子里,挂了个南方牌照。 难道是文强说的拍电视剧的那伙南方人? 他找鸭舌帽打招呼,递过一支中华:“哥,拍电视?” 鸭舌帽没有接他的中华,从兜里掏了包红通通的烟盒出来,抽出一支:“抽惯了这个。你也来一支?” 他收了中华,笑着接过鸭舌帽的烟,特别留意地看了下,过滤嘴上有两个红彤彤的字——“长征”。 闻所未闻。但看产地,是黔地的小牌子。 鸭舌帽给他点上。他抽了一口,辛味很重,他忍住没呛出眼泪来,奉承道:“好烟,好烟!” “啥好烟,几块钱一包,当兵时爱上了,放不下。”鸭舌帽笑道。 “老兄是个对过去,有强烈责任感的男人。”他忽然想起包里的名片,就掏了出来,“叶思文,蓉城人,他们都叫我叶诗人。” 鸭舌帽接过他的名片,扫了一眼:“历史作家,考古爱好者?兄弟,你也是个对过去有强烈责任感的男人嘛。” “彼此彼此,那,也交换一下片子?”他向鸭舌帽讨要名片。 鸭舌帽笑道:“早不玩片子了。现在玩刷脸。他们都叫我冯导。” “哈哈,但是冯导脸大。敢问冯导,可否剧透一下,拍啥电视?历史?寻宝?反腐?还是三角恋爱?”他嬉皮笑脸请教道。 “呵呵,这个嘛,这个嘛,商业秘密……”鸭舌帽冯导把脸看向远处。 “哦,商业秘密……我懂……我懂……”他说这话的时候,壮男人和秤砣女过来了。 “冯导,该出去踩点了。”秤砣女的嗓门像菜市场大妈。 鸭舌帽掐了“长征”烟头,笑道:“你看,说曹操曹操拢,不好意思,他们又催工了。都说催工不催食,这才吸两口。这年头,周扒皮也被催命啊。” 他也掐了烟头,讪笑道:“那,不打扰,你们忙你们的。” “叶诗人有兴趣一道上山?”鸭舌帽临走的时候,丢下句客套话。 他也看到出人家是客套,蜿蜒谢绝了:“拍电视正事,我就瞎跑的……” 三个南方人出发了。三人前脚走,后脚他就后悔了,这么好的接触机会,咋就一口回绝了呢? “长征”烟,真的呛人。若干年后,他对文强回忆道。 那天下午,躺在床上,想半天,觉得还是自己胆小。两伙人,一比六,要真是坏人,他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不行,暂缓轻举妄动,保命要紧。 老板从后山回来,告诉一个坏消息,鄂市蒙人说,他们要在山上守羊。意思是,烤全羊喝啤酒,泡汤了。也是,人都没见过,就要同人家吃吃喝喝拉拉扯扯,傻子都会起疑心。他妈的,我是不是真的读书读成了棒槌? 估计山上放羊的鄂市人一时半会走不了。他决定先接近南方人,看看能不能找到啥突破口。 第三天晚上,他叫老板备了几个硬菜,约鸭舌帽“冯导”喝啤酒。 鸭舌帽“冯导”爽快地答应了。不过鸭舌帽说,啤酒早腻味了,要喝就喝屏羌的土烧。 他想,土烧就土烧吧,喝高了,才有机会渗透啊。 他一个人对他们仨。屏羌土烧,又叫“屏羌地瓜”,有股子很浓的地瓜味。三个人都说,好酒,好酒。他晓得他们是在奉承老板。这玩意,就是屏羌老家土货。地瓜味从来没喝惯,味道还有些寡淡。 他还是喜欢喝龙隐和甘南的土豆烧,土豆烧很浓烈,这是后来的事。 寡淡还喝。没法,就是毒药也得喝啊。《无间道》就是这么编的。他相信刘德华和梁朝伟都是精神分裂症患者。 壮男人没啥多余的话,一杯一口。他也一杯一口。 秤砣女人嘴巴乖,一个劲喊“弟弟”,这一喊,他还没喝,浑身的皮子都像屁蛋虫在挠。 鸭舌帽“冯导”有些矜持,导演嘛,还当过兵,原则性很强,一直强调,只喝一杯…… 那晚,他跟壮男人喝了三杯,跟秤砣女人喝了两杯,跟鸭舌帽喝了一杯。杯子是啤酒杯子。六杯酒下肚,他梭到了桌子下…… 醒来的时候,第四天中午了。贪杯害人啊。想灌人醉,结果自己瘫了。他妈的,就这么没出息?他又一次骂了自己。 去找老板,问拍电视的人呢,老板说,不晓得,估计还在睡吧…… 还好,那伙人也醉了。要不然,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避开他,半夜偷偷上山? 第五天,周末。他忽然想出个欲盖弥彰的计谋。上午,大大咧咧上山,出门前冲老板放话,他上山去看风景考古去了,下午回蓉城。 他真的上了山。这拍拍,那望望。仍然能听到羊叫,不见鄂市蒙人影子。岩洞前晾晒的裤衩还在。周围也无啥动静。越是没动静,越怀疑有啥大事要发生。他决定晚上再上山,接近岩洞。 下山的时候,看见远处有三个人影。是那三个南方人。他掏出相机挥挥,算打招呼。鸭舌帽“冯导”取下帽子,算回应。他真想大声喊道,我要回蓉城了——他需要他们知道他真的要回蓉城了。 他叫老板用摩托把他送到乡场,并看着他上了回屏羌的中巴。他还说,必须得赶上屏羌会蓉城的最后一趟班车。 中巴车到另一个乡场,他下了车,去饭馆饱餐了一顿。天黑尽的时候,租了个面包,又悄悄杀回了峡口。想起自己的“回马枪”,好不得意。他相信老板傻,因为老板善良。他也相信那个冯导傻,只有傻子才会说自己是导演。他相信那个秤砣女傻,胸大无脑嘛。 他看见三个人的房间开着灯。放心了,先放过这拨人。 他悄悄摸上了山。最不放心就是山上的鄂市蒙人。 2.7 第一章.日梦.濒死感 2.7【濒死感】 那夜,天好黑…… 远处的萤光,好似幽灵出没。 紧张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难道鄂市人正在挖宝…… 羊都睡了。周围一片寂静。甚至能听到羊豆豆从羊屁眼里滚出的沙沙响。 他觉得自己已然接近那幽灵…… 他仿佛看见,萤光映照鄂市人挖到宝贝时,一张笑烂的大黑脸…… 他掏出相机,将长焦镜头对准了那笑脸…… 做了那么多白日梦。可是,眼前的情景闻所未闻…… 那一刻发生的事,某种意义上说,给此后的人生留下了很长很宽的阴影面积。当然,这是多年后,他不止一次意识叠加的后果。 在他看来,那一刻,确实发生了令人恐怖的一幕——两眼狰狞的空洞! 不可能是幻觉! 当然,更不可能是强迫症! 多年以后,他回忆的时候,总是不断强调这一点。 他并不善于自我暗示。他说过,他是一个认真而诚恳的人。甚至他认为梦里经常出现某些怪事,是否也与自己一贯的认真和诚恳有关。 说谎的前提,就得克服内心障碍。 他始终认为,认真和诚恳一旦形成理性,对于富于感情色彩的男人而言,就是冲突和难度。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像被啥揪住了脖子…… 身体的每一根毛发,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经脉,每一块骨肉,在急速扩散。一些东西在下降,一些东西在上升,一些东西在膨胀,一些东西背对黑暗而去…… 这一切,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短得来,他无法抽出一点点空隙,去捋思路,继而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觉得自己被放大和稀释了。 他觉得快要窒息而亡! 多年以后,他求教过心理医生。医生告诉他,一个人在遭遇极度恐惧之后,会产生濒死感,就是人临死之前的某种奇妙感觉。人死不能复生。能有濒死体验的人,那真是奇迹。极度恐惧体验,与濒死的感觉,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并无多大的区别。很多人之所以能够描述濒死的感觉,并不是他经历了死亡,而是经历了类死亡或者死去活来,在高原雪域的各大教派宗师看来,属于重生的辩题范畴。 濒死感发生,可长可短。心理学医师解释道,一些人是慢死亡的,濒死感由此被拉长。比如病人和老死者。换用传统文化的语境讲,那就是黄泉路,哭哭啼啼,很婉转。另一些人呢,濒死感则成为某种强烈的冲突和爆炸体验。比如意外死亡,将士战死,死刑犯被斩立决。 多年以后,回忆那一刻的体验,他说,极度恐惧的东西,类似三d电影,直面而来,你无从躲闪,你被击穿,甚至被洞成筛子……但是,你的大脑还活着,你的心脏还活着,你的四肢还活着…… 你还能体验,你就还活着。 那一刻,他的四肢几乎是条件反射似运动起来,朝着一条橘红色的光明小径,玩命奔跑…… 多年以后,他回忆那光亮应该是手电的光亮。 他的一百五十斤肉身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回了峡口。 衣服早已湿透了,鞋跑掉一只,眼镜差点也掉了,嗓子眼觉得被啥捏住一样。 还是不放心,又一口气跑到乡场。乡场上一片黑灯瞎火。 到哪去找面包车呀?他几乎就要绝望了! 强烈的求生感,仿佛一双神奇的手,在后面推着他,朝着前路奔去…… 那天晚上,他超水平地发挥了皮下脂肪积聚的潜能,少说奔了五六十里路。 橘红色光明小径越来越宽。小径的尽头,他看见清洁工正在清扫街道。 之后…… 两天以后,卧底岁月的第二个周一。医生告诉他,因为过度虚脱,他前天黎明前晕倒在街头,被清洁工发现,打了120。 他在医院输了一星期的安慰剂。 他给文强发了个短信,“那活干不了”。末了,怕文强误会,又补发了一句“啥情况也没有,该干啥干啥吧。” 文强的回复,风马牛不相及。 文强的短信,有些长。大意是说,兄弟,对不起了,那天晚上,我刚坐上去,就摸到一副清一色万字天胡,正傻眼纠结,妈的,背后买到我马的江口区区长的长脸婆娘,突然发飙,直接把牌给我扑倒了…… 很多年后,文强都不愿意提起清一色万字天胡的事。他觉得那天要不是撞到鬼,摸了那手装b牌,蓝守玉一定能弄个副科干的。 蓝守玉倒满不在乎,天胡,呵呵,不就是天意…… 他其实向文强隐瞒了一件事。出院后,想起那天晚上,对着他笑烂的那张鬼脸,似乎按了数码傻瓜相机快门的。他打了个寒颤,赶紧打开相机显示屏查看…… 一片空白…… 原来从山上跑下来的时候,相机已被汗水浸透了…… 他的心情灰色到了极点。这下好了,啥痕迹也没留下。所有的体验,成了个人的迫害狂想…… 可是,那天晚上,他真的看到了两只空洞狰狞的眼睛。 这事,困扰他许久。 直到他下海倒腾古玩后,还是没琢磨明白是咋回事。 有次他回老家,看到了一群羊挡着他的车路。在与挡路的山羊对视中,灵感突发,那天晚上他看到的,会不会是老山羊的眼睛…… 3.1 第一章.日梦.红楼 3.1【红楼】 蓝守玉一眼就被专案组桌上佛头造像的庄严给震撼了。残缺美无以名状。 蓝守玉常常自我标榜,对古物的审美距离是一丈五。东西对不对,好不好,就看五米之外的直觉。就像现在,石刻菩萨的正能量,让其晕眩。 “你们楼……长得太像地摊货了。”蓝守玉打招呼,听起来更像玩笑。 “不是太像,”文强顺了话头,“本来就是地摊。” 两人说的楼,是屏羌县公安局文物专案组办公楼。的确很烂。烂是烂,有来头。红砖,金琉,茶玻,上世纪中叶的苏式建筑。楼前拱门上镶一铁皮红星,挂烟囱上,远看像男神,雄赳赳,气昂昂那种。想象小警察里面办公,天天跟打鸡血一样,就好笑。 蓝守玉想到某楼的名字。算了,有些损,省了。 每次到专案组鉴定赃物,几根小油条各种恭维,多少有些安慰:“鱼师,青总,你来得正好……” “啥鱼师,啥青总,吊儿郎当的。”他一本正经纠正道,“姓蓝,名守玉。” “电视网络新闻不都那么宣传的么?”小油条们纳闷了。 “新闻你也信?”他半开玩笑反问道。 “不信新闻,未必信谣言?”小油条们好委屈。 “扯不撑。说正事。” “好,好,蓝总,守玉老师,就依你说正事。你现在好歹也算三江名人,给我们组呼吁呼吁,改善哈待遇,跟市局一样也造座金盾大楼,洋盘一回呗。”小油条话里带牢骚。 小油条们一提到金盾,那洋洋自得的。就感叹,还是“八五后”“九零后”好,阳光,不像“八零后”“七五后”,里面外外长满刺笼苞,这也不惯,那也不顺,逮啥喷啥。 语境代沟。 好在有文强,要不对话还真别扭。就又顺了小警察们话头道,搬啥搬,不挺好的?一幢楼,三五平房,七八古树,要多古意有多古意,要多诗意有多诗意,还上下左右一片红。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那啥楼的,多少人想进去,还没资格哩。 “不对哦,蓝老板,我们正二八经的五星楼!别看都是红,色彩大不同。”文强貌似与蓝守玉的语境不同频。他是油条们的头头。 “红啥楼吗?”蓝守玉嗓音压得很低,油条们还是听到了。 “别听他,会掉沟里的。”文强正色道。 “你的意思,我大老远跑来友情赞助,没得好话,还挖坑带路?”蓝守玉也正色道,“看来,还得你来带路。” 文强便叫停小油条们的瞎掰,带路去案物室。 去案物室要穿过一个篮球场。没地方停车,半边球场,改成了停车场。剩下半边,供小油条们打半场,消耗荷尔蒙和多巴胺。 案物室,安静得出奇,一股子老霉味。蓝守玉呛了几口,才缓过来:“你这哪里是案物库房?” “这就是文物库房啊。”文强道。 “文物是这个味道?医院停尸房都比这味道香。” “你是不惯那味道!缴来的什么砖呀瓦呀,墓碑墓门,石刻牌坊,还有那金丝楠乌木棺材板板呀,你说香不香?” “就不能处理处理?” “我们是办案的。处理文物的事归文管所。就好像,我们只抓打架的,伤了人,得医院管。” “我的意思,能不能消下毒,这味道搞不好要死人的。” “喷福尔马林?那才真的成了停尸房。” 没法交流。 最近的案物摆了一桌。老远就看到那个佛头。摩崖造像,高规格的古代美术创意出品,富含信息,文物等级杠杠的。 兴许那就是让文强坐卧不安的“男观音”了,一个符合民间盗贼标准的审美创意。能够塑造它的工匠,内心也与盗贼有一拼。 “这么难办的案子,都让你给弄穿了,”他有些兴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开眼界了。” “那是你们吃瓜群众的看法。文物案本来就难缠。哪个案子不是案中有案,案外有案,案案交叉。你不晓得我们的神经,天天有多脆弱……” 文强一边苦笑道,一边翻出一堆案卷来。 3.2 第一章.日梦.案发现场 3.2【案发现场】 老峨山佛头,是在夏天的暴雨夜里被盗的。接到报告后,文强带着他的兄弟伙,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 “男观音脑壳被割了,”老峨山文物协管员,其实就是山下一村民,屁颠屁颠迎上前来边报告,边抒情,“太惨了,脖子以上只剩下光杵杵。” “可惜了,太可惜了。”文管所所长,摸着那石刻头,眼里像吊丧。 “那玩意很美吗?”文强小心问道。 “太美了。可惜呀。”所长取下眼镜,想擦眼睛,他的眼睛有些干涩,想起那光杵杵,又忍住了。 文强常常自贬,说他不像蓝守玉,天生有审美细胞。记得初中历史书上有张图,一尊断手杆菩萨。蓝守玉说叫“断臂维纳斯”。文强应道,对,对,维纳斯菩萨。蓝守玉不再理论,菩萨就菩萨吧,像文强这样的男人,有信仰总比没信仰好。 “谁那么缺德,下死手?老子把他龟儿子抓到,定让他捧着菩萨脑壳去老峨山,给菩萨烧七七四十九天香,每天磕九九八十一个响头!”文强对着菩萨光杵杵,声色俱厉,像骂,又像起誓。 “头,不能在菩萨面前,起毒誓。”手下小警察凑耳边悄悄提醒道。 “他们能干缺德事,还不兴我骂娘了?”文强怒道。 “天要下雨,你要骂娘,别说菩萨,天王老子都不得管的。但你不能当着菩萨骂,图嘴巴爽。”手下继续友情提醒。 “爽了,又咋的?” “还能咋的,菩萨没面子噻。” 也是,人家菩萨是受害者,坏人早逃离现场。一个大警察,还是常务副局长,把受害人当出气筒,算哪回事呢?文强想。 “再说,要是你没把贼抓回来呢?”手下问道。 “没抓回来,老子引咎辞职。”这当然不是小油条们第一次看文强起誓。 “菩萨脑壳咋办?”手下又问。 “咋办?凉拌!你问我,我问谁?”他正窝着一肚子无名火哩。 “你发了誓的。”手下再次提醒。 “发个誓咋的,脑壳又不是我砍的。”文强愤愤然了。 “是说,你当着菩萨发毒誓,一定要帮他找回脑壳的,结果……”手下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文强骂道。 “没找回,会不会……” “呸呸呸,”文强火速打断了手下的话,“闭上你乌鸦嘴!” 还能说啥?上司都把路堵死了。 手下不发话,文强自己倒不好意了:“你说的……这个……倒是……” 文强想了想,叫守菩萨的文物协管员,点了一支叶子烟,插在断头的“男观音”前。边点边念叨:“观音大士,观音菩萨,观音大人,你大人有大量,别给我一个凡人计较,来,点根烟……” 村民小声道:“老板,观音好像不抽烟……” “晓得个屁!哪个菩萨不抽烟?这灰灰,不是?”文强煞有介事地摸了一把香灰。 本来是指着香客们敬拜留下的香烟灰随便一说的,谁知道下面的兄弟伙突然发飙,大声武气喊:“头,这还真有你说的香烟……” 那个兄弟在现场找到了一堆干粮的包装盒,和一盒“长征”牌香烟壳壳! 怪了,当着菩萨面,还真不能乱说?说啥来啥。我这是该佩服菩萨呢,还是该佩服自己?这么想着,文强已虚汗淋漓了。 干粮盒到处都有,“长征”牌香烟却不常见。“长征”牌香烟便宜,蓉城、三江、西康一带,抽本地烟和云烟、沪烟的多,抽黔地小众烟的人怕少,除非对黔地烟有某种深刻怀旧。可有这嗜好的烟客去哪里寻?世界那么大! 手下给文强打气:“世界再大,还大得过法网?” “口号谁不会喊?你倒是说从哪开始查呀?!”兄弟伙发现文强一着急,眼睛瞪得比核桃还圆。 “这不有‘长征’牌香烟呀?”手下握着纸烟壳壳,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 “一个纸壳壳,你以为是身份证?”说下这话,觉得不对,又发话,“把在局子里挂号的挖挖匠全通知到号子里来,再筛一遍,问他们抽啥牌子。” “你以为那些人进出我们的号子,是来吃伙食的?吃完后,还会兴高采烈地说,我就喜欢抽这种烟,那烟盒就是我丢的?”小油条语气轻蔑。 “看你们还是太年轻啊。”文强为自己的意图未能得到部下的理解深表遗憾。 这一感慨,兄弟伙似被点醒了,顺他思路道:“那,要不老办法?” 兄弟伙说的老办法,是派人去周边各大古玩市场蹲守,看有谁抽这种烟。现在都讲创新,说说玩,图个新鲜没啥,要说管用,可能还是要老东西。文强便没话。人海捞针的淘神费力事,他们并没少干。周边数十个古玩市场,几千家店铺,数十万人搞收藏,要从中找一个抽“长征”烟的,他耗不起,他的上级也等不得。办文物案,抓挖挖匠,跟炒股票一个下场,猫抓耗子哩,何况文物案猫少耗子多。 股票涨百分之十五,跌百分之八,就卖掉。这是股神巴菲特雷打不动的法宝。老巴是庄稼,你是韭菜。要是你和他都买了同一只股票,涨百分之十五,跌百分之八,就卖掉,那你就是庄稼,巴菲特就被你割了韭菜。事实上,这种逆袭几乎没有可能性。 文强有句口头禅,弯道不能超车,那是教训新手的。一个老司机,谁没干过弯道超车的事,一打灯,二鸣笛,三拐方向,四轰油门,哧溜就过去了…… 弯道问题一直摆在那里。现在的问题不是该不该超,而是对面究竟有没车过来。 文强在佛崖前来回踱步。踱一圈,看一回周围的菩萨。还有好多完好的。谢天谢地,这贼还算有良心,没有把菩萨脑壳全部锯下来。在踱到第十圈的时候,脑门上忽如灵光一闪:“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对。挖挖匠,法盲不说,还无底线。相信他们一定会来,除非观音脑壳卖不脱。卖脱了,他们还会回来。” “等他们回来,观音脑壳不知道卖天南海北了,到时候,恐怕……” “恐怕啥?害怕挨屁股,就不吃娘奶了?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 “狼饱了,再不来了呢?” “不来,也要守。不信他不来。狼改得了吃屎,那就不叫狼,叫图腾了。” “头,狼不吃屎的,吃屎的叫狗。” …… 文强说自己确实有些着急昏头了。 3.3 第一章.日梦.守株待兔 3.3【守株待兔】 说一不二的文强,真的调了三个兄弟,昼夜蹲守老峨山,坐等兔子放来。 第一周,兔子毛也没逮着一匹。三个兄弟,三班轮倒。半月过去。仍无动静。 兄弟伙有些憋不住。憋不住,闷骚也来了。到前线潜伏最忌牢骚,容易暴露。就撤了两个暗哨。留下一个,谎称度假的,借了个农家住下来。度假的暗哨又守了一月。也没啥事。还得守。日晒雨淋蚊子咬,也不说了,就是寂寞。 耐得住寂寞的屁股才是好屁股。文强发了条闷骚的短信,力挺暗哨。 暗哨回短信,头,咋没发现你装怪也是那么文艺哩,叫我这个屁股诗人情何以堪: 早上八点:这里的早晨像初恋约会 第一只蚊子摸上我的屁股了,我特么x! 中午十二点:这里的午后像新婚典礼 两只蝴蝶装逼半天不干正事。咽了三回口水 下午三点:这里的下午又阴又湿 蚊子们都摸上来了。痒啊!x!绝不投降 晚上十二点:终于可以心猿意马了 月亮姐姐你去哪儿?云朵妹妹你又去哪儿? 凌晨五点:村里有只公鸡打了三道骚鸣 劳资两爿屁股也快遭不住了 文强忍住闷骚火,耐心看完了守株兄弟的屁股诗短信,回道,啥子狗屁,给老子看丢了,回来直接关警闭…… 看来暗哨坚持不住了。花蚊子多。潮湿。还不能玩“王者农药”。这能算啥问题?蹲守是警察的基本功课。生死都不怕,还怕个球的寂寞? 也有怕的。花了人力时间,最后无产。对不起组织,对不起老板,对不起兄弟,对不起……各种自责和道歉。 好似转山狩猎,大山小山转,人晕了,狗也快瘫了,还在那转,瞎转,麻雀仍然也没逮着。你说,你的耐心等待,能对那只一直不出现的麻雀,坚持多久? 照此下去,专案组也耗不起。时间越长,脏物就有可能被反复倒手,以后再找回来,不是一般的麻烦。文强说,这是有血的教训的。 管球狼还是狗,怕都改不了吃屎。文强恨恨道。 仿佛已经看到冥冥之中的影子。一直暗藏于某种无法预测的结局——或是最后出场的那一个江湖一号。 他并不是预测师。也不想预测。等待答案的时间越长,越闹心。又给暗哨发短信,你要写屁股诗就写吧,不用在乎读者的感受…… 现在需要时间换空间。如果写屁股诗能换来那个作案者,那就写一百首,气死那些主流诗人! 守株的警察兄弟,当然知道文强这是在骂人,屁股都能决定诗歌的好坏,那还要脑壳干啥? 那兄弟到底写了多少行屁股诗,文强不得而知。反正后来文强自己遭不住了。 他决定收回最后那个暗哨,换成一当地农户。文强对搞游记战这一套,深信不疑。群众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百试不爽,颠扑不破。他要让那伙假想中的敌人,深陷于人民群众的汪洋之中。 他给农户开了一天一百五十元的工价。一百五可不是小数目。他对农户说:“哥,你给我先守三个月,工钱嘛,月结,分文不少你。” “真的?一百五?我没听错?”农民哥哥有些受宠若惊。这个价格相当于碧桂园在三江抢杂工的抬杠价。 “你没听错。”他说道。其实,他在肚子里骂了句,妈的,便宜你了,不是碧桂园入住,老子最多给你开五十。 “你给我现金吧,明天我就不去碧桂园了,忙死了,连上茅房尿尿都要跑步!”农民哥哥脸都笑烂了。 “土包子,不会给你打卡的,晓得你担心密码被人偷。” “那感情好,警察兄弟,我一定照你的指示办,把菩萨给你看到,有情况马上报告。” 一个农二哥打个保证,听起来咋那么耳熟?文强皱眉了:“谁让你给我守……菩萨,我要你给我守……活人!活人,晓得不?” “晓得,晓得,”农民哥哥忙点头,“就是要我当卧底,对不?” 神剧害人,妈的!文强又在肚子里骂了句。 农民哥哥就接力警察兄弟蹲守。白天躲地头,装着干活,晚上睡觉,也树起耳朵。从上弦月守到下弦月,没发现啥不对头。又从下弦月守到月圆。农历十五那夜本来应该见满月的。结果满月没见着,哗啦啦起了一场卷林地皮风,下了一场雷风火闪雨。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不会出啥事吧?可这么吓人,你敢去守?你胆小,贼呢?农民哥哥左眼皮直跳。左跳岩,右跳财,意思是左眼跳要跳岩,右眼跳要折财。左右都不是好兆头。 他想起给警察兄弟打过的包票,摸了摸荷包里,厚厚的,上午有个小伙子刚送来上月工资,四千五哩! 农民哥哥忽然觉得裤包里的那玩意,有点像卖精血换来的。 他咬咬牙,妈的……穿上雨衣,带上手机,向佛佛崖摸去。一路上,眼皮还是跳。 快到崖边,跳得更厉害了。赶紧喊保佑,如来菩萨,弥勒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观音菩萨,地藏王菩萨,我来给你看门的,求求保佑,今晚别出事…… 喊了好多菩萨,是因为他不晓得前面崖上供的菩萨是哪个。 谁晓得一乱喊,眼皮真的不跳了! 这么灵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头顶炸过一声巨雷来。佛佛崖周围一片吓人的煞白…… 果然有两个鬼影闪现! 差点瘫到地上。菩萨大人,我哪得罪你们了…… 他的手机上全是水,也分不清是汗还是雨水。 他握着手机,那上面有警察兄弟给的号码。他想起警察兄弟派的任务。手有些抖。妈的,没出息。他掐了掐那手。 这一掐,不抖了! 闪雷越来越近。骤雨越来越猛。 赶紧报信! 扯衣角擦干手机,拨通警察兄弟的电话。 电话没人接。 又拨…… 还是没人接…… 再拨的时候,那头打过来了。他哪敢接,鬼影还在不远哩,再说,打雷天,打电话不怕雷劈? 就挂了,发了条短信过去:“兄弟,撞到鬼影了!” “发啥短信,接电话!”那头回信。 “那么大雷,还有两个鬼影,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接哩。” “鬼影你还给我报告啥?我让你看人。” “哦……错了,不是鬼影,是人鬼不分……” 3.4 第一章.日梦.烟幕弹 3.4【烟幕弹】 文强说,那夜之后,男观音佛头案,终于有了突破口。他的专案组在老峨山摩崖造像现场抓了一个石匠,一个帮工。 兄弟伙押了两人回局里,一拨人分头上了两辆皮卡,一前一后,连夜往屏羌赶。一路上,雷雨一直追着皮卡炸。 兄弟伙也不顾危险,给文强电话报告:“抓到两个老头哩!” “叫你抓鬼,你抓老人干啥?” “就是鬼,就是鬼……” “是鬼就突审,边走边审,要快!” 带头的前车警察,突审石匠:“哪里来的鬼?叫啥名字?” “报告,不是鬼,”石匠回道,“是蒲溪人,王福(富)顺。” “王富顺,还是王福顺。说清楚点。” “就是王福(富)顺啊!” “算了。王福(富)顺,你现在要老实回答提问。晓得没?” “晓得,晓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晓得就好。那你说,这么黑雨天,不在屋陪婆娘困觉,大老远跑去佛佛崖,想干啥?” “婆娘跟别人跑了。” “婆娘跑了,你就去烧香拜菩萨,菩萨要跟你当介绍人?” “冤枉啊,警察兄弟,我从来不搞封建迷信那些。” “哪个说你搞封建迷信了?烧个香就封建迷信了?” “不是……你们喊说的么……” “老实点,别煞偏锋。是不是想当挖挖匠?” “冤枉娃,哪个龟儿子敢当挖挖匠!我也是去帮小工。” “这就对了。说吧,咋去当的小工,跟谁当小工,在哪里作的案?” “报告,我老实交代。我也是有人临时从蒲溪租来的。本来一直在石碑厂做碑。一天来了个老板,找到我,说有个活,包工,问干不干。我说,价好就干。就跟他去看货。那人指着一尊菩萨说,割下来,拿钱走人。菩萨脑壳,咋能割呢,就不干。老板说,涨价干不干,一个脑壳两千元。我一听,两千元,乖乖!凿一个月碑了!谁知道老天不搂摆,还没开工,雷雨就炸来了。哎,没那命啊……?” “啥命?谁起了坏心眼,天老爷看得清清楚楚。” “对,对,对。我起了坏心眼,菩萨看不惯了。” “有坏心眼不怕,怕的是起了坏心眼的那个拯救者。” “你说啥,我没听懂?” “就是让你不懂的。你说吧,咋个动手的?” “没敢动啊,等雷雨停哩。这不,没等到停,天兵天将就拢了。” “啥天兵天将?人民警察!” “是,是,警察叔叔,警察大爷,高抬贵手……” “算了,别扭。还是叫兄弟!” “好,警察兄弟!” “承认是兄弟就好。晓得犯了啥不?” “犯菩萨。” “犯了法!法盲!” “兄弟批评得对!只是还没动手,就遭了。太倒霉了……”。 “你不倒霉,菩萨就倒霉了。活该!” “活该!活该!我悔过,我退钱。” “退啥钱?” “工钱啊?” “谁说喊你退工钱?那叫退赃。” “哦……退赃……” “说嘛,两千块,就买了良心?” “这不就遭报应了么……” 问过石匠。带头的警察叫停了前车,叫后车一个小警察上了前车,看管石匠。换他上了后车。 “谁放的屁,这么臭?”带头警察上车后闻到一股子土腥臭。 “报告,我放的。”老头说。 “吃过啥了,嘴巴这么臭?” “是嘴巴臭……报告,晚上和石匠一起在山上烧土豆,吃撑了。” “上山干活不晓得带干粮吗?烧啥土豆?” “报告,以后上山注意带干粮,不烧土豆。” 以后?你还想以后……带头的警察心里想着,这盗贼都啥素质? 带头警察叫开车的警察把车窗开大点。边开边突审。 “石匠说不是他喊割的,那就是你喊割的了?” “报告,我冤枉!” “你冤枉?” “凶手不是我!我是石匠拉来的。石匠拉我的时候,我在石碑厂旁摆地摊。” “摆地摊?啥子地摊?老实坦白!” 看来说漏嘴了。老头只好交代,他叫“石磙子”,龙隐人,到处赶场摆古董地摊…… 带头的警察来了兴趣,没想到这么快就突破了……肯定是个挖挖匠! “古董摊?你卖的古董挖来的吧?” 老头有点急了:“报告,不是挖来的,挨家挨户铲地皮铲来的。” 像这种胡话,专案组警察听得多了。铲地皮,哄小孩哦。“看你一大把年纪了,为老不尊,胆子还大,连菩萨脑壳都敢割!” “报告,冤枉呵。”老头哭丧个脸道。 “别哭丧了,”带头警察吼道,“老实交代割菩萨脑壳的事。” “摆地摊,好几场都不开张。石匠喊我帮杂工,干半夜,算五天零工,每天五十。” “五五二百五?” “报告,是的,五五二百五。” 带头的警察表示无语。 有文化的警察和没文化的农民。没文化的农民回答“二百五”。有文化的警察,还能说啥? 有文化的警察其实很想说,你就是个“二百五”,但想到身上行头穿戴,终究没冒出口。 一行人连夜冒雨回了专案组的红楼。 第二天上午,带头警察找卧底立功的农民哥哥做笔录:“昨夜,还看到有其他人吗?” “咋看得清楚?再说,那鬼影,吓死人,跑都搞不赢。” “之前见过陌生人来踩点,探看菩萨没?” “来老峨山的,外地的多,脸生。本地人除了初一十五烧香,没事拜菩萨干啥?” 带头警察没话了,又去审老头。 “今天,总要放个响屁了吧?” “报告,今天早上吃的馒头稀饭,没屁放了。” “没屁放就好。你真是石匠拉来的?” “谁敢哄啊?借我几个胆子都不敢。” “那……你要老实交代,问啥答啥,现在重新来,叫谁,从哪来,干过啥?” “蒲溪石匠找我去割的,那个人叫王福(富)顺。” “王福顺,还是王富顺?” “就是王福(富)顺啊。” 审问的几个警察你盯我我盯你,好像也没搞明白是王福顺,还是王富顺。 带头警察继续往下审:“‘石磙子’,谁喊你去的?” “石匠喊去的,工钱管问石匠要。” 问题又踢回石匠那儿。带头警察再提审石匠王福(富)顺:“带你看菩萨的老板,长啥脸,叫啥,哪里的?咋联系?” 石匠说,他是老板临时去石碑厂喊来的。看货后,先给了五百定钱,说好割了菩萨脑壳后,带回蒲溪放到,他会来厂子找他。没告诉电话,也没告诉名,他找不到那个老板。只知道,是个胖子,有些秃,烟瘾大得很,看货的时候,一直在抽。 “抽啥?那么大瘾?” “我抽核武器,人家爱洋玩意,各抽各,咋晓得?” 带头的警察想了想,又喊上兄弟伙,押了石匠去老峨山,在两人准备动手的菩萨前,找到两截“长征”牌烟屁股。问石匠:“他抽的是这种吗?” 石匠摇头。 警察又掏出那夜在佛崖找到的“长征”牌烟盒子,递给石匠:“这回看清楚了?” 石匠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拍了下脑壳:“对头,对头!” 这下搞明白了,同一人作的案。抽“长征”烟的秃头胖子,躲在幕后。临时雇佣石匠,石匠又拉了个帮手“石磙子”。两个老头是幕前的烟幕弹。 文强的兄弟伙,没法再往下突破了。 只好来直接的。带头的警察继续提审石匠:“最后一次问你,前些天老峨山掉了男观音脑壳,是不是你们干的?要老实交代!” 最后一次,石匠也没认帐。 又审老头“石磙子”。“石磙子”说,石匠拉他来帮忙的,他是头回。石匠是不是头回,他说不好。 没法审了。两个傻老头,文强想。再这么问下去,估计自己也离傻子不远了。 3.5 第一章.日梦.长征烟 3.5【“长征”烟】 在蓝守玉看来,文强叙述的案情,可能隐含了以下玄机: 一,两个老头的确动过邪念,想去弄菩萨。 二,正要动手的时候,月亮隐去,雷雨来临。 三,雷停雨歇之后,贼心又起。 四,关键时天兵天将降临。 五,老头邪念走心,佛头得保。 可不可以这样理解:邪念动了菩萨的奶酪,天老爷动怒,力保菩萨。菩萨终动了恻隐,免了俩老头的灾? 这一番演绎,触发了蓝守玉的回忆。 那是一场发生在他小时候的车祸。那天,爹妈带着他,陪着娘舅,搭进山返程的顺风大卡,去山外相亲。出发的时候,汽车师傅锅灰一样的黑脸,令他不安,哭闹,死活不上车。爹因此揍了他,你舅去相亲,小屁孩哭丧个啥?爹的揍骂,吓得他哭得更甚了。娘舅说,不去就不去吧,不相亲又死不了人。 娘舅是个老好人。娘舅的好,被村里人视作傻——闷洋芋。你个闷洋芋,呸呸呸!闭上你乌鸦嘴,娘骂了他的幺弟。娘可以骂娘舅的。在她的眼里,娘舅就是个不懂事的闷洋芋。 几人的吵骂,惹火了黑脸汽车师傅。还走不走,不走车就走了!黑脸师傅的话,有些绕,也有些耳熟。爹娘不想走路,想坐车,能搭个车去山外,多有脸面!就赶紧陪笑脸说,要走的……要走的……还没等他想明白爹娘说啥意思,已被人像拧小鸡一样扔上了车厢…… 后来,惨剧发生了。蓝守玉说,打小就任性,是个冷血人。灾难的蓦然降临,除了暗示,并没有给他任何的指引。唯有哭。没完没了地哭。全部的哭只为覆盖一个孩子对于悲剧应有的警惕、思考和记忆…… 悲剧真的拉开了序幕。 车在半路出事了,翻到了沟里,一车五人,就活了他和娘舅。 他自此留下不治的头疼,并非一定是那次翻车被撞坏的。他甚至毫发无损。他被摔出车外。他的爹娘躺在他的旁边。神奇地是,他还试着站了起来,去搀扶他们,呼跌喊娘。但是,爹娘再也不能吭声。 很多年后,他仍不曾明白,那天爹娘最后说的那话,怎么那么像一句咒语? 要走的……要走的…… 很多年后,他老发头疼病,一疼就想爹娘,一疼就对自己的任性懊悔不已。那天要不是那么要命地哭,也许爹娘就活了。但是,这事又不可验证。因为爹娘不可能起死回生。于是,终落下头疼。疼一遍,自责一回。也许,每一次的疼,都是爹娘在另一个世界为他的任性赎罪。而他,又有啥错呢?不过任性和冷血罢了。 他对多年前的那场灾难的反思,止于每一次疼痛之后。年轻人,莫好了伤疤,忘了疼。一个声音在暗处。 说谁呢? 对于文强讲到的案情,蓝守玉并无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告诉文强,别说割石头菩萨脑壳,就是割肉菩萨脑壳,他也难过不起来了。文强问,为啥?他说,见过生死太多,都要走的…… 又怎么能不难过?除非铁石心肠。据说体胖的男人,比瘦子更能承守悲剧。心宽肚子大,心搁不下的,还有肚子。蓝守玉的麻木,更像装一半,留一半。装的在脸上,留的在心肠。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心肠又一次激活颤动,牵扯额头的那根最为敏感的神经。之后,隐隐作疼,欲罢不能…… 他摸了摸印堂上的青鱼印记,就像摸着一颗秋凉的土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下意识。 “啥时候撞了个青包了?”文强忽然发现蓝守玉额头有颗青印。 他就捂了额头:“没事,没事,刚才你说现场找到啥烟头呢?” “‘长征’烟,一种很小众的黔地烟,盆地周边极少有人抽的。” “‘长征’?”他问道,“就是外观有点像山寨中华烟的那种?” “对呀,咋了?” “你还记得叫我去皇城山小三峡口卧底那事不?” “记得呀,你不是中途当了逃兵,不干了么?” “不是不干了,是不敢,还住院了,吓的。” “吓的?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可别诈我?不过,后来我叫人去看过,的确也没啥动静。也许我们真是自己吓自己。” “说起来也丢脸,不说了。” “你刚才说啥来着?‘长征’烟?” “是的,听你讲老峨山佛头案现场找到的‘长征’烟头,我忽然想起那回你叫我去搞情报,记得那伙找电视外景地的南方人,有个戴鸭舌帽的男的,叫冯导,似乎就抽这种烟,该不会男人就是你们要找的罪魁祸首吧?” “要那样巧就好了……”文强笑道,笑得那么惆怅。 “还是继续说你的佛头吧。”他也笑了,笑得那么婉转。 3.6 第一章.日梦.吴哥 3.6【吴哥】 文强说,原以为作案现场拿到两个现行,案子该破了吧,谁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老实巴交的两个老农民,竟然成为破案的障碍。 于是有了之前,打电话找蓝守玉出点子那出。 还有啥点子呢?打个比方吧。蓝守玉的比方,其实就是他曾经不止一次给文强洗脑的那句话:“要找亡羊,得先闻骚。” 话糙,理不糙。哥们之间的玩笑话,文强当成宝。蓝守玉还真的出了个主意:“非对称信息战”。 照“非对称信息战”的破案逻辑,文强和他的兄弟伙,把菩萨照片,从文管所调出来,发布到各大古玩论坛,张贴到周边市场。 几天后,收到举报线索:有人好像在蓉城罗马假日广场“吴哥”的古玩铺子里看到过那颗男观音脑壳。 兄弟伙就赶到罗马假日广场,找到“吴哥”的古玩铺,哪还有人呢,早关门了。又找行内人打听,找到下一条线索:“吴哥”常下南边卖货,可能去南边了。 就带人南下。一个市场一个市场地跑,一个铺子一个铺子地捞。 在案发第四十八天的时候,兄弟伙终于在那条著名的好吃街上找到了佛头。 天老爷终于开眼了! 文强立马叫上兄弟伙,去好吃街,扎啤随便喝。 几人去好吃街,找个酒吧疯玩。那夜,文强忽然想哭,要再迟几天,估计菩萨脑壳就倒腾到过去了。 那夜,文强独对那案的灯红酒绿,想象着风情万种。 佛头新主人,也就是好吃街上那老板,交待了“吴哥”一过期手机号码。老板说,“吴哥”很狡猾,每次交易完,就换号码。文强问,想不想立功赎罪?老板答,愿意,愿意。过了半月,老板来电话说,“吴哥”又找他了,好像有新东西要出。 “吴哥”很快落网。一到局子里,就倒炒豆子,肠肝肚肺都吐出来了。 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要是这样就交差了话,也没接下来的那么多鸟事了。文强说他破了很多文物案,但是这次估计要栽。抓到的“吴哥”,就是个棒槌。“吴哥”说佛头是一个秃子卖给他的。那人的确抽“长征”烟。但是他却找不到抽“长征”烟的秃子。他说那个秃子从来都是铩独镖,一个人拿着货,到铺子里找他的。秃子每次送货来,烟抽得猛,拢共没几句话,很干脆。从来没电话联系过,除了秃子和一个无法印证的江湖名号,他无法提供更有价值的线索。他说秃子自称“兵哥”。 “吴哥”的交代让文强十分光火:“国宝就是让你这些贪心的家伙搞掉的!” “警察哥哥,东西可不是我去搞的哈,我玩收藏,我是保护文物的。” “这么说,我们抓拐了不说,还得给你记功?” “记功不敢,我只是讲了一个事实。你们可以去行内打听,谁花那么多钱,去买一堆没用的东西?你们说,是不是?”“吴哥”慢条斯里为自己辩护,表示不服。 “不服气是吧?”文强吼道,“你自己说,谁这么傻呢?你当我们人民警察个个是憨儿?” “我说的是我们这些收藏家是憨儿。” “你才不憨呢!把销脏说得那么清新脱俗。” “我又没让文物流失。” “没流失,那去哪里了?” “我咋知道?” “你不知道,咋说没流失呢?” “我是说,东西反正都没人敢弄出去。” “哪不一定。有些人可能吃了豹子胆。” “吃豹子胆也不可能弄出去啊。” “为啥?” “要过海关哩。” “那……过海关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就说,服不服?” 这话其实已经把“吴哥”的嘴巴堵死。他不开腔了。 落网的其他几个团伙成员,也称不晓得“兵哥”的行踪。没有发现有攻守同盟的迹象。看来“兵哥”是个单干户。追查线索,到“长征”烟为止。 那几天,文强的脸拧得出水来。专案组小兄弟就劝,头,这回没找到“兵哥”,但好歹辛苦几个月,打掉团伙,佛头也找回,算大功告成吧? 文强想,也是,拖不起了,累了那么久。 几个小兄弟问,能不能尽快拴死案情,上报挣点破案奖。兄弟伙的想法不算过分。按理说,“兵哥”没找到,案就不能叫破,叫挂起,还得继续追。挂多久,可能永远都没下文,成为僵尸案。没下文,兄弟伙的辛苦,估计也就泡汤。文强觉得对不住起早贪黑的兄弟伙。 于是,有了打给蓝守玉的那个电话。 3.7 第一章.日梦.羊粪蛋蛋 3.7【羊粪蛋蛋】 文强的电话,打断了蓝守玉的白日梦,只是他不知道,文强找他是想赶在与文物官员摊牌之前,搞定一个私心:给组里的小伙伴们找点办案经费。 “经费不足啊,兄弟。”文强当着蓝守玉面,此地无银三百两,对天发誓。 蓝守玉不是第一次听文强发毒誓。文强的小伙伴们也不是。发了就发了,谁还去较真?即便后来因为童桐的事,纪委的专案组调查文强,文强没说私下处理文物的事,再说纪委也不会问。纪委有纪委的原则。什么头,带什么兵。蓝守玉相信文强的小伙伴,也不会干落井下石的烂事。 从文强天一句地一句的闲扯中,蓝守玉大致听明白了:最重要的案物,已经完璧归赵。这是整个佛头案的亮点。 “你们可以睡安稳觉了。”蓝守玉宽慰道。 “所以……”文强的兄弟伙欲言又止。 “有屁就放,蓝老师日理万机哩。”文强自己都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假,还没说完,就笑起了,笑得很诡异,“兄弟伙还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明知故问。他其实一进门就看到了佛头旁边,有些不大协调的异样。 “佛头案得以破获,你是立了功的。”文强吹捧道。 “无功不受禄,一没出钱二没出米,立啥功?” “你不是说,要找亡羊,得先闻骚么?” “我说过吗?”他看了看文强的兄弟伙,“我啥时候说过这种混账话?” “你肯定忘了。” “忘了?是吗?呵呵……” 文强的兄弟伙当然懂得起,红脸白脸的唱开了:“蓝总,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专案组在最困难的时候,记得你给我们提到过啥破案理念,后来才打开突破口的。” “谢啥,我又不是菩萨,哪有那么灵验?你们才别进错庙门烧错香哦。” “不会错的。” “你们要烧就烧羊脑壳吧” …… 文强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脸懵逼。 “佛头不是羊头。汤锅里的羊头黯然无光。剩下那匹红布,空空荡荡,老远都能看到它的招摇。”他慢条斯理说道。 “诗人又来雅兴了?”只有像文强这样的铁巴粉丝,才敢这样开玩笑。 “啥子雅兴,我就是一打酱油的。” “你快别打酱油了,兄弟们这不眼巴巴瞅着哩。” “那好,说好的羊粪蛋蛋呢?” “羊粪豆豆。你先看这玩意。”文强指着石佛菩萨道。 “豆豆蛋蛋不都一样。”他瞥了一眼佛头,“这不就是个羊头吗?” “豆豆是黑色的,蛋蛋是黄色的。” “稀奇,你还怕涉黄?” “不过,也许这回真的下的是金黄蛋蛋。” “羊屁股开眼?” “哈哈,谁敢吹牛。你还是自己拿捏吧,羊粪豆豆还是羊粪蛋蛋。”文强指着桌上那堆赃物,火急火燎,像在做大保健。 “再忙也得沉住气吧?这么早就来电催促,就为看个佛头?” 文强用手指示意,佛头旁边,还有一桌子破碗。 他对佛头不感兴趣。那玩意,级别很高,却不怎么好玩。动不动一二级,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他皱起了眉。 他一皱眉,文强忐忑了:“兄弟放心,那些乱七八糟破碗,与此案无关。不过,估计也不是啥好玩意。” 他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兴趣。 玩碗盘子,有好多题目可做。地摊上的,土里吧唧,说它是文物,或许是。说它不是,就不是。连文物官员都没正眼瞧过。再说,那些“垃圾”,砖家们的口头禅,搞不好景德镇樊家井刚出窑,还没等到降温,就抹上了泥,去乡下埋地雷哩。咋能把地雷,搬回博物馆呢?闹笑话,砸牌子不说,万一哪天炸翻天了呢? 专案组的小伙子,办瓷器案跑得风快,办造像案又像磨烊工。偏偏屏羌辖区里,就有“金三角”一角,几百上千佛造像的安全,仿佛一把把利剑。悬! 青瓷,有七八件。龙泉系,大都福建一带土窑口,两件稍好点的,北宋金村窑刻花。青花品相不咋的,“福”字,“寿”字,草率的卷云卷草,明早到空白期前后。若拿到市场上摆摊子,估个价也就几百。 东西都没怎么清洗,脏兮兮的,一眼地摊货。这就是文强电话里说的羊粪豆豆还是羊粪蛋蛋? 问题在他的脑海里至少放了三遍。 他越拿得住气息,文强越不安:“咋了,不行?” 他看了看窗外。 一个令人愉快的上午。他看到了躲在大院后面的郊外。 《双鱼座青花》的故事设定 内容设定:古董局中局、悬疑、解密、现实、情感。 同类作品:《废都》《国画》《青瓷》《应物兄》。 故事看点:一件国宝青花釉里红大龙缸的神奇之旅,一场古董拍卖与房地产市场资金链的局中局,一个双性男人的三世情愿。 重要场景: 1、现实的活动空间。三江市古玩市场和蓝守玉会所“守玉楼”,屏羌县南岸新区“水天花月”后改为“传世皇庭”项目,西康市茗山龙隐古镇、龙隐山、龙隐寺,蓉城齐鲁会所,屏羌关押中心,西康市一洗浴场所,屏羌科甲山状元村和玉水谷,茗山县车龄郑营(一个老村),甘南五竹寺、五竹村、侯嘉寺,景德镇“雪岭瓷庄”和赵青花和柳叶萍的工作室,天津文交所和一个狩猎场,土豆艺术馆,港岛奥港拍卖,蓉城保税区,屏羌赵青花陶瓷艺术馆,龙隐山神秘泥石流现场。 2、虚拟的时空交错。五百年前的南京皇城,蜀王辖区藏汉杂居、土司争夺的龙隐山,亡帝“炆”逃亡线路甘南渭源五竹寺,龙隐山,大内总管侯显寻觅线路侯嘉寺,五竹寺,龙隐寺,传说中的雪域的那个仁波切的逃亡线路。 神奇宝物:明代官窑青花双鱼龙纹大龙缸“土司遗物”,双鱼甜白盏,佛前五供,奇兰“龙隐佛光”,大龙缸的当代大师复制品“雪岭出品”。 情节特色:云谲波诡,高潮迭起。暧昧与原生态的情感生活,运命与终极的信仰究竟谁是第一? 故事风格:解密+爱情+商战。一个脑洞悬念连环套,充满现实热度张力的剧情。 3.8第一章.日梦.文物案生态 3.8【文物案生态】 郊外,谁家的羊,安静啃着秋草。 羊屁眼没遮拦,边吃草,边拉粪蛋。路上也拉。放羊的娃,把羊绳松了,一边玩。玩够了,不见羊,顺着豆豆,又找到了羊。羊不会丢,除非它不拉粪蛋。 蓝守玉小时候放过几群羊。 文强不一样,他的爸妈都在铁路上。他只晓得羊肉好吃。后来到了雪域,他还晓得羊肉要大块地吃,还不能白吃,得混着老酒吃,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转业到屏羌,哪回不是他把那些个兄弟伙给干趴下。文强说,他能有今天,绝对是酒精考验。 等到终于喝到常务了…… 一次陪市局下来检查的兄弟伙喝,喝麻了。 兄弟伙问,还喝? 他伸出一根手指。 兄弟伙问,再喝一杯,还是一瓶? 他摇摇头,说,no,一直……喝…… 兄弟伙也摇摇头说,一直喝,可能就真的到头了…… 同事的话,像酒话,又想谶语。酒醒的时候,就琢磨,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哪儿不对劲…… 文强就在局党委会上提要求,说自己有酒精肝,老婆分居在江口,每周一歌亚历山大。局长问,你这啥意思,好像我们班子其他几个都在喝水一样。他说,他不是这意思。不是这意思,是啥意思?局长脸更黑了。他说,他只是想来点具体的工作。局长这才笑了,文强同志实事求是,喝酒咋叫工作呢?班子的其他几个想笑又憋住了。 正巧,文物那头缺人了。他就从山上电站回来了。他从山上回来,一来“金三角”文物案频发,二来市上的督办组对屏羌的工作不满意,再则上山之前,就是管文物的。他一走,文物案成了局里的副业。他一回来,副业又转正了。文物案跟别的刑事案不太一样,别的案讲抓人,他的案要是没把东西给找回来,就是把渣渣洼洼抓光,也没用。 梳理线索。各个击破。抓人,放人。然后再梳理线索…… 直到把最后一件东西归拢。然并卵…… 东西要是轻轻松松就搞拢了,那么古玩市场也关门了。这就是目前文物收藏业界的原生态。 站在专案组这头看,抓人其实百试不爽,你见过几个盗贼是抓错的呢?只有抓漏的。而且,永远有条最大的鱼在外头。 所以专案组永远有抓鱼的兴趣。至于文物局那帮人,算了,那伙人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嘴巴臭。他便怼道,你行,那你来?纸上得来终觉浅,百无一用是书生。文强有时觉得自己也不是屁话大过文化。 能抓一个抓一个,已是文物的万幸。 比如眼下这个案子,“吴哥”是大鱼?当然不是。“吴哥”背后,还有个“兵哥”。“兵哥”的后头,还有“强哥”,“强哥”的后头,还有…… “哥”,一直是个传说。传说从来就没完没了。 “兵哥”现在还只是无法确证的传说。 再说,传说中的“兵哥”,就是真抓了又咋样? 很多时候,即便你把人抓了,文物没收拢,效果打折扣。实际上很多案物都难归位,不是被破坏,就是倒来倒去,不知所踪。直到最后,你都会自感很失败,总觉得,是不是还有条最大的鱼漏网…… 搞文物案,搞到最后都是强迫症! 文强也有强迫症。只是他还是个工作狂,一忙起来,强怕症就被压下去了。 妈的,老子偏不信了,你个芭蕉精,还搞得过牛魔王了?男观音案的第二拨督察组要回市里了,班子去送行,他端起酒杯就拍胸脯说,他三个月没把男观音归拢,就三个月不刮胡子,要三年没归拢,就三年不刮。县局纪检组长笑着怼道,你不刮胡子,脸往哪放?局长一旁下药,是呀,你文局长不要脸,我们要吧?督察组的组长赶紧帮他下台,自罚三斤,自罚三斤……组长的作风,比上次骂娘的那个要亲民。组长是上级,上级永远比下级作风过硬。 看来文强真的霸王硬上弓,把自己当牛魔王赶了。 即便如此拼命,局里上下还是把他当棒槌。哪个不知文物案是烫手山芋。大家都在等着他文副局长出洋相。 文强不怕出洋相。三月不成,就三年。三年还不成,他妈的别说自罚三斤,三桶都成! 谢天谢地,不用自罚三斤了。找回国宝男观音佛头,就是一辈子不刮胡子,他也有脸。至于“兵哥”,抓不抓,还不是凭兴趣。 趁现在还有兴趣。 文强说自己就是个粗人。粗人有粗人的办法。他说,对付挖挖匠,还得讲兵法——“兵者,诡道也。”“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妈的,要不还记得这几句,两年军校就白上了。 文强的所谓“内部”,来源于古玩圈的人脉。那些玩收藏的朋友,被他开发成线人。他对蓝守玉说,你的眼力最好,要不你也帮弄点情报……当然遭到了拒绝,至少在此之前,蓝守玉对文强搞的那套,有多靠谱,一直表示怀疑。 “靠不靠谱?”蓝守玉问道。 “当然靠谱!”文强说,这回他太有心得了。文强的心得,受蓝守玉“羊粪理论”启发。 “那你就悄悄烧高香吧。” “为啥?” “羊粪豆豆啊!” 蓝守玉说的“羊粪豆豆”就在眼前。但是,现在它们还只是一堆破烂。要成为“羊粪蛋蛋”,必须找到它们跟羊头之间的必要联系,顺粪骚摸那羊。越美好的,越易让人绝望。找不到羊,这一桌子的羊粪就没有意义。羊粪很臭,搞不好羊主人没找到,把自己臭一身。羊粪是过程,羊头是目的。 “羊头找到,就立下大功。” “就这破观音,还是男儿身,把专案组整惨了,省厅挂牌督办,市局重点过问,一百来天,没合过眼。”文强像在自我表功。 蓝守玉忍不住想笑:“不就个佛头么,看把人民警察累的,我要是上司,就给你发张奖状。” “可惜你不是。要不然我早就干拢局长了。”文强悻悻道。 “别拉着个脸好不,人家还以为我欠你们公安局好多人情?要替你打广告不,拍个图朋友圈推一下?”蓝守玉拿出手机,似要真拍的架势。 文强拦了:“别,别,别……等东西离开专案组了,你咋拍都跟我没关系。” “离开?你文大副局长想转移国宝?” 啥国宝?办了几年案,文管所都烦了。说办案越多,他们越麻烦,坛坛罐罐堆了一大屋,省里来专家要么说东西有疑问,要不就说普。害得他们七上八下,文保经费倒贴不说,天天担心闪失。文管所那头也就算了,最多讨点埋怨。兄弟伙总不能一天到晚白忙吧。群众来个举报,出警不?偏偏这种案子,瞎子点灯白费蜡,好不容易拿回来点啥,文管所还没句暖心的。兄弟伙有多辛苦晓得不?年初局里端盘子,专案组除了人头,就剩下几十万专项,打发讨口子呢。出几个现场估计就没剩下几个毛毛了。就像佛头案,前后跑了两个省会二三十个三四线城市,数十个古玩市场。交通费,电话费贴了一大堆不说,兄弟伙还天天泡面对付。文强也是满腹牢骚。 蓝守玉开玩笑道,瞧你副卖穷相,演小品吗?文强道,还别说,一上台,我这张笑星脸就值钱了。蓝守玉道,是呀,陈佩斯吗,带酱油的那种,还不用发酵。 文强也自嘲道,你说我的脸黑嘛。蓝守玉笑道,哪是黑呢,这叫男人味。文强道,那倒是,不过蓝老板的小白脸,更合中年妇女的口味。 真不愧屏羌警界一张嘴。蓝守玉见文强贫嘴,也心照不宣:“那就别绕弯子,不说羊头,说羊粪?” 蓝守玉对羊头不感兴趣,那些东西别看没啥,在文物专家和公安的眼里,可是重要的案物。很多挖挖匠和倒腾古玩的,就栽在上面。 “羊头过两天才通报文管所和有关媒体。到时候,你看报纸。” 说到羊头,文强眉飞色舞。羊头是他即将要摆上台面的政绩。蓝守玉明白,文强找他来,羊头不过一张面具。 他们的默契,指向了羊粪豆豆还是羊粪蛋蛋。 蓝守玉问:“那,就说羊粪豆豆?” “我喜欢快刀斩乱麻。”文强挺爽快。 “就一堆垃圾。”蓝守玉没有动那些东西。 文强并没有察觉他惯用的声东击西。其实,他心思一进门就已有数:羊粪堆里真的掺了一件黄货“羊粪蛋蛋”…… 人物小传:主角蓝守玉 主角: 蓝守玉——他是一个理想化色彩很重的世俗人物,既有现代意识,又守候传统,想出世超脱,又混迹红尘。他是一个有温度的可以当偶像崇拜,也可以被消解的半闲人。他甚至就是矛盾的综合体。这个综合体却能给人许多人生启示。他原来的网名“守玉楼主”“青楼天子”,后改名“双鱼座青花”,三江市地方文化名人,喜历史,好文墨,古陶瓷鉴藏十分了得。他曾在老家屏羌县体制中为小官员,后下海,和表妹童桐在三江开了一个叫“守玉楼”的会所,从事民间古陶瓷收藏鉴赏交流活动。大龙缸的悲剧命运,也暗喻了他的性格命运。在整个小说的推动中,蓝守玉为弱势群体郭引兰一家提供帮助,以自己的方式,挽救了一个破碎的家庭,也留给了这个世间以爱和温暖。作为线索人物,在寻宝探秘中,得知赵连长和云游高僧六如与邱蕙香的爱情接力故事,也明白了西域流浪少年诗人“土豆天猪”要追求的所谓人生的意义。人到大龄,尚未成婚。虽然有过试婚情人施云,柏拉图式爱情对象柳叶萍,最终无法免俗,不对不面对结婚生子这些烦恼的问题。施云和柳叶萍都先后嫁给了别的男人。但是,并不影响他和她俩的情感。他甚至不乏追求者。或许他的表妹童桐对他就有暗恋倾向。但是,他更想追求浪漫和理想的真爱,而不是世俗的婚姻。他的理想对象是“九五后”的“隐蓝”吗?小说讲述了他帮助“隐蓝”走出家里的困境,参与“官窑美人”选秀一举走红,以及两人完全不设防的跨代的纯洁情感。他没有任何对于理想女性的亵渎。“隐蓝”最后归宿于安静的民间,没有被世俗污染,蓝守玉由此也获得心理释放。也许他真的就是一个情感无为者。无为或是有为。小说讲他是双性恋倾向,解释成超级自恋或者恋物癖,更容易让人理解。其实,可能并非如此简单。也许,世间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爱情,哪怕看见千年一遇的双鱼座流星雨。生活中,更多的是五花八门的暧昧常态。于是,在故事发生的六十年后,主人公说他有了名义上的一堆子孙“小鱼儿”——它们都是“双鱼座青花”的子孙。那些子孙,不管长得像土豆猪娃一样敦实,还是像竹子兰花一样修美,都冰雪聪明,纯洁善良。他们读着一种叫“土豆体”的古老诗歌,一个个老去,一个个复活。他们的子孙的子孙,就这样同那个叫龙隐山的传说一样,生生不息。传说,那里有神仙和土司,传说山顶常有五色祥云笼罩,常有一对紫色和青色的鱼化龙出没,长满五色的竹子,遍布一种叫“龙隐佛光”的绝世奇葩。 他是古董案中案、投资局中局的参与者,盗宝破案的两面者,历史疑云的破译者,多角情感的糊涂者,人生百态的亲历者。他胸中有墨水,是个书生,又不同于普通文化人,他在社会的定位中,游离于文化人与官员、商人等三教九流之间,是个“半闲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困惑具有当下知识分子的普遍性:新时代社会转型期,一个知识分子该坚持什么样的生活品格,又该传播什么样的正能量。如果说,路遥的《人生》,塑造了改革开放初期,农村青年代表高加林,在从农村人到城市人的进化中,执着地为了理想,不懈奋斗,但又迷茫无助。九十年代之后,中国文人在有文化、有钱之后,又有了闲。闲成为都市文人的常态。贾平凹的《废都》塑造的城市知识分子代表庄之蝶,在九十年代的市场经济上升期,精神和情感上自觉不自觉地沉醉于物欲其中,又不甘心就此被物欲束缚而颓唐和幻灭。王跃文的《国画》男主人公朱怀镜,比庄之蝶多了一些模样、操守和人生经验,气宇轩昂,也深谙为官之道。浮石的《青瓷》,塑造了一个油滑,世故,八面玲珑,能在官场、商场和情场之间,自由穿梭的张仲平。李洱的《应物兄》,又在他们之上,肉体和精神的困惑烙印了新的时代特点——权力与资本对于知识分子人性的异化,在公共文化领域的百态——既纯洁又堕落,让人欲罢不能。庄之蝶更像个文人,朱怀镜更像个文官,张仲平更像个文商,应物兄更像个“文物”。相比四个形象的喜剧色彩,改革开放初期的高加林更具有悲剧性。也就是说,高加林之后,一个成功的读书男人,选择什么样的方向?并没有一个可以借鉴的模式。他们在成功之后的局部堕落,与高加林的迷茫形成鲜明的对比。进入二十一世纪新时代,中国城乡发生了更为深刻的变化。男女之间除了肉欲吸引,还有没有传说中高贵的真情?人与人之间,金钱和地位,既然已经被不止一次地证实不再靠谱,那么还靠什么来维系?《双鱼座青花》蓝守玉的出现,是否可认为,作为中国新一代知识分子,他继承了高加林和庄之蝶、朱怀镜、张仲平、应物兄的优秀基因,又摈弃了他们的腐朽成份。在二十一世纪的社会转型期,面对蓬勃复杂的社会巨变,一个有着文化担当和社会责任的男人,该坚守什么样的底线,又该以什么样的个人修为,尝试在物欲包裹的迷茫和颓废中突围,重新引领生活的激情,为开拓新时代社会境界不再难得糊涂,自觉扛起精神家园重建责任? 人性耐以存在的社会生态在深刻变化,信仰的追求却一直在路上。这或是小说塑造蓝守玉这个新时期都市知识分子形象的意义。 4.1第二章.守玉.绝世的甜白 4.1【绝世的甜白】 白瓷撇口盏,薄得揪心。周围的垃圾更衬托其与众不凡的气质,只有像蓝守玉这样对古物有着特别敏感的业内大行,才能觉察到。 他不动声色。胡乱翻看的时候,即便不易察觉的细节,也已了然。 麻仓土胎。薄如纸,甚至能照见影子。据说,看甜白瓷,需对光照影。他不会那么做。单独挑一只盏对光,还看那么仔细?这不是明摆告诉自己的关注点么。货主可都是绝顶聪明的高手,你一个动作,或已把心思暴露。 就轻描淡写地翻,还闲聊。一副不经意的模样,其实早已从土黄色皮壳里,看见两条隐约的赶珠龙纹,透着王者气象。因为是印花,不特别细看,还难看真切。看宋元明清瓷,他虽不是一等一高手,也算见得多了。就想,如果不出意外,两条龙应该五爪。无款。因为无款,这玩意才得以安全地混迹于一堆杂乱的瓷器里。 金蛋包在羊粪里。其貌不扬的羊粪。绝世美女,混迹于众。见多了美色,个个如复印。灰姑娘排除在外。王子的眼神,宛若月色的邂逅。 多年以后,蓝守玉不无遗憾地讲述,那天他差点就失去定力。 心情自是忍不住激动。美女就在眼前。唯一能做的,把目光移到别处,移向窗外的风景。没有谁能看透自己,两眼迷茫,除却一湖秋水,什么也不曾留下。手指跃跃欲试。最终没有伸手——依旧故作镇静。想象距离正在缩短,肌肤如玉,脱胎几乎达到纸的薄。它叫纸杯么? 昨天它还是栊翠庵的尤物。连宝玉也要高看几眼的妙玉,为何独对一件其貌不扬的器物动情? 他想到一句古诗,只恐风吹去,还愁日炙销。 果然,那盏比诗歌还轻盈,以至于不敢捧在手上,担心不小心呵气吹掉。从陶瓷工艺来讲,薄是一道修胎的门槛。修得这么薄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还好,他把持住了。 的确无话可说。只惜缺了盖,若不然也可约个姑娘,把盏言欢一番的。即便如此,也依旧不改它的血统——那来自于明初御窑的显赫气质。 它是不是应该叫做甜白暗印双鱼龙也就是摩羯鱼纹盖盅的? 蓝守玉说宝玉或是个脸盲,对于女生的颜值疲劳。他说这话是在一个小鲜肉群里。小鲜肉们笑他,这么耳熟,呵呵,哪照抄来的?他不语。小鲜肉们又问,那你也是脸盲?他还是保持沉默。 也许他是对的。就像那些大佬,身边美女如云,却不知妻美。还有宝玉,大观园美女一大堆,看多了,就糊涂。小鲜肉们问,你确定妙玉最绝世?他摇头。宝钗吗?仍摇头。那就是黛玉了。还是摇头。在他眼里,肉身的女子,即便求得神仙美貌,又能如何?世俗的污染,那么汹涌! 很多时候,颜值并非幸福的指标。更可能陷入某种无辜。 就像眼前,那一刻,他真的有些揪心。每次读到姑娘们陪贾母喝茶那一回,就提心吊胆,顾虑老太太和姑娘们,大大咧咧,不小心摔坏,暴殄天物制造人间悲剧。他一直认为器皿甚至比人金贵。 心跳不止,也头疼。他说,头疼的隐疾与生俱来。 宝玉、黛玉、妙玉、宝钗们喝茶的瓷杯,已然眼前。绝佳的器皿,自己会说话。不过,能听懂瓷语的,凤毛麟角。蓝守玉说他能听懂。此刻,若在瓷房里,他一定会停下手里的活,一个人安静地守候跟前,任由它,不,是她,是他们——双鱼座的自述,与双鱼座的接纳。 曹雪芹眼里,大观园的小姐和丫鬟,个个一等一的美女子。 蓝守玉说他没曹大师境界高。大师可是对天下的女人,都怀一份小心的博爱。她们都是绝世的。问题来了。大师眼里,就没钟情的那一个? 还真有。 大观园女儿堆,要说谁最绝世,不是妙玉,也不是黛玉和宝钗。 是那一只超越世俗的甜白茶盅。 此刻它就在眼前。 没有了呼吸,像被谁施了定身法术一般,恍若隔世!传说中的爱情,从天而降? 魂魄早飞去了…… 4.2 第二章.守玉.守身如玉 4.2【守身如玉】 眼不见,心不烦,有时候也是一种语境。 交流的对象不懂幽默。一群照章办事的文物警察。 “这些东西文物局来人看过了吗?”蓝守玉问道。 文强说,打过电话,人家以为弄到国宝了,一听是一堆烂普货,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还嘲笑,说我们捡垃圾。你个文物局,吃这碗饭的,兄弟伙是抓人拿赃的,你问我,我问谁呀?牢骚归牢骚,文物法管着呢。一个烂碗一个烂碗地把图发过去。文管所的人研究了半天,打电话过来问东西咋来的?咋来的?我要说是挖出来的,你相信吗?我要是说了,那就是做伪证,没有证据,证明那东西是挖出来的,证人没有,供词也没有。完全无凭无据,我们凭啥说是挖出来的?只好如实回,说是兄弟伙办一个案子,从嫌疑人家里发现了,感觉蹊跷,顺手就弄回来了。人家没好气了,有屁用,一堆烂货,还当宝。文管所显然不耐烦了。要挂电话。赶紧解释,那是家老实人,摆地摊生意的,看那些东西涂有新鲜泥巴,辣眼,就联想会不会出土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先说了一句少见多怪,在丢下两个字“垃圾”后,把电话挂了。兄弟伙郁闷半天,这是热脸贴冷屁股,找骂啊。 他任由文强发牢骚。 “我们少见多怪,你也是专家,你见多识广,你也说说,这是‘垃圾’吗?”文强愤愤不平,拿了块瓷片,在蓝守玉眼前晃了晃。 “首先,我澄清你的说法,我不是啥专家。专家是骂人的话。他们才是砖家。东西是国宝,还是垃圾,人家说了算,你上火也没用。法院不会听你的,也不会听我的。” “他们只认得佛头。这下好了,吃力不讨好,他们说是‘垃圾’,那就像医生下病情通知,这也好,省了好多事。” “你明白就好。” “把佛头找回来,他们高兴,兄弟伙的差也交了。” “那你还没事找事?” “我们不是吃不准么。” “这叫交学费。” “所以才拜你为师嘛。” “说正题。这些东西,要站在文物价值的角度,文管所说的,没错。就算它对,也就是几个粗瓷烂碗,不值俩钱。” “这么说,你也认为是‘垃圾’?” “最关键一条,你根本无法证明东西是出土的。” “不是在嫌疑人家里搜来的么?嫌疑人有问题,这东西不就有问题?” “那是你们办案的想当然。你说了,那家人就是摆个地摊的,这里买,那里卖,连嫌疑人自己都说不清楚东西的来头,就算文物局人拍胸脯说是出土文物,没有嫌疑人的口供支持,你能办人家的案吗?法院认的是证据。” “怎么说,你也不感兴趣?” “你说呢?”蓝守玉反问道。从他轻描淡写的口气,似乎真对这一堆“羊粪”无视。 “这样吧。我们之间来往,也不是三回两回。你再帮我们掌一下眼,看看到底有没价值。只要你说一句有,不管有没有,我们都给文管所那几个大爷送过去。要是,连兄弟你也看不上,你就拿去处理,一来东西在你手里,我们放心,你是收藏家,保护文物嘛,当然如果多少能给我们变点办案小费,就烧高香了。你晓得,办这种案子,卖力不说,几头不讨好。” “你把我往火坑里推么?东西是从嫌疑人屋里搜来的,你就不怕人家告你们?” “这个你放心,东西是嫌疑人家属主动叫我们拿走的,说那东西不吉利。” “就算如此,文哥,我的原则,你也晓得。我名字就是‘守’,守身还守法,从不碰啥案物。不过嘛,你这一堆垃圾,来历不明,别说文物局看不上,连地摊贩子也难得看一眼。既然文管所没兴趣登记,能不能作案物标的都存疑。不过,你文副局长代表人民警察,找我解决点具体问题,我要是不帮,也说不过去。” “那是,那是。” 文强示意,一个小警察赶紧递上烟。蓝守玉本不抽烟,这回却没拒绝,接过点上,夹烟姿势,女里女气,他自己看着都别扭。几个小警察开玩笑道,看你这架势,跟汤唯学的吧? 他没有搭理。挖坑哩,一搭理就被埋了。小油条们说的汤唯,出演了《色戒》的女一号,给汉奸当了情人。 他继续表白,说了一堆,无非就是说,帮专案组处理这玩意,他很不情愿。 “这回嘛,确实不咋样,行话讲,普、烂、脏。拿到地摊上,两百元一件喊,估计喊半年也不见有谁还价。要是拿去省城,找两个二五眼,说不定会鉴定成国宝,啥宋汝窑、元青花之类,还给你弄个洋歪歪的证书。拿回来,算在嫌疑人头上,那可是两三年以上的牢饭。你们这样做,对公,对当事人,都好。” “兄弟文化人,说话水平就是高。我们办案人的心眼,哪个不是肉长的,对啥人心要硬,对啥人要软,还是有数的。” “与文化没关系。弄点经费弥补办案,嫌疑人还少关几天,再说文物局也懒得料理。你要知道,他们连自家库房里成堆的正经出土货,都看不过来,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所以,才请你兄弟出面。你是菩萨嘛。” “你还别说,有人就说我是菩萨。去年西康茗山文管所找到我,叫我帮忙,拿几件东西,解决两个下岗文物协管员的问题。他们拿出一件疑似元青花牡丹纹梅瓶,让我看,说东西也是公安局那边送来的。之前地摊贩子已经转手了好几次,再也确认不了东西最初的出处,定不了性。拿到蓉城博物馆,专家说东西出处不明,不同意以文物登记。入不了库,公安局又不同意收回,犯人还押着呢,收回去,不是没事找事?因为有熟人介绍,我看东西可疑,既然专家不认,也不能当元青花买,就象征性给了二十万元,下岗的两个员工拿了钱,一次性走人,茗山县文管所,从此把我当活菩萨供。你们不晓得,据说那两个文物协管员,之前就下岗问题闹了两年,一直没落实。” “你做了一桩好事。” “屁话。” “你就是那两个下岗文物协管员的救星。” “才说了,屁话!救星这种话也敢乱说?” “乱说了吗?” “没有,好像茗山县文管所的人还真这么说的。”蓝守玉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牡丹纹青花梅瓶。在蓝守玉他眼里,那就是件元青花真品。 不过他说了不算。公家的东西,陶瓷专家说了才算,你有一千个理由说他真,人家也不会听你的。办案的警察要负责的是东西来路。瓶子来路,案宗里能提供的信息似是而非,谁也不敢确认。文博专家不认,也正常。他们能上手研究的到代整器,太少。专家要是敢认,倒不正常。他们怕洪水猛兽。那来路不明的瓶子就是洪水猛兽。现世打乱了专家们的认知秩序。他们的臆想里,似乎认了那瓶子,第二天就有爱好者抱来成百上千件,还都长得一个模子的。这不傻眼了?总不可能都花钱买回来,一件一件慢慢研究吧。再说研究明白了又能咋的? 京城那拨大专家说了,老百姓手里没元青花。这话把民间藏家惹火了,你博物馆不要,还不兴我要了?博物馆专家乐的,你几个土豪,爱咋弄咋弄吧,要真是元青花,也算自费保护文物了。 蓝守玉就这么想的。掏钱交学费。天天买,天天摸。一摸,经验说不上,情感上来了。后来那个青花瓶子流转到别处,他也没按元青花转,四十万,价虽不合元青花的身份,也整个翻番了。果断出手,买的人也图便宜。没法,中国疑似文物的现状明摆着哩。 “只是还有个问题,这些‘垃圾’,真的与那佛头案有没关联?”蓝守玉很小心。他不能触碰自己的底线。 “不好说。东西是在一个老汉家里搜到的。老汉,在佛头案里,扮演的是民工的角色。” “民工?” “从目前审讯的情况看,涉案有一个石匠,一个老头,都是以民工的角色,暂时客串了一回文物盗窃未遂嫌疑犯。老头或有其他嫌疑。老头姓石,叫磙子。” “有啥其他嫌疑?” “不仅他有嫌疑,他还有个养外孙郭大林,小名墩子,又叫郭墩子,似乎也有嫌疑。” “推理还是猜测?就凭你们从他们家搜出这一堆出土破烂羊粪豆豆?” “直觉。他没说清楚破烂的来历就有嫌疑。再说,他养外孙并没有同我们照面,协助调查说清楚问题。” “你们的直觉?呵呵,我不发表意见。人呢?” “跑了。估计在暗处看到我们带着老头到他家,就跑了。屋里搁的坛坛罐罐没带走。人还没抓到,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爷孙俩没参与弄佛头吧?” “没有,老头是石匠喊去的,还没下手,被抓了。典型的法盲。现在还关着。我们给老汉说,等他养外孙回来找到我们后,就换他出去。” “老汉同意了?” “没有,老汉说要坐牢自己坐。护犊子哩。他护的是养外孙。” “你们不能仅凭这一堆破烂,就让老汉坐牢。” “没有。我们只是等他外孙郭大林回来,说清楚。不说清楚,他的问题就是个问题。你知道的。问题有时候是自己说清楚的,有时候又说不清楚。” “究竟是要他说清楚,还是不说清楚。听你们警察的话,像紧箍咒。” “呵呵。我们可不是唐僧。没耐心念那玩意。” “这么说来,你们现在还无法定性这一堆东西的来历?” “对。老汉交待说,他做地摊生意,东西从市场上买来的。也没咋追问。你要知道,我们一般是一案归一案。牵扯出来的其他案,定性也需要证据。不然,上了庭,辩护律师问几句,就哑了。疑点问多了,漏洞也来了,上头还说我们乱整。” “呵呵,你们办案也难。这样吧,也不是头一回。这一堆,放市场上,跟垃圾没二样,放你们这,的确麻烦。那我拿回去,研究研究?” “就是这意思。研究研究,再说。” “算替你们保护文物了,我不要,东西几不管,说不定藏个啥国宝,被破坏了,你我一辈子不安宁。” 文强兄弟伙就都说,那是,那是。 蓝守玉拿出一沓钞票,想了想,又数了二十张,放回自己包里。“这回,给兄弟这些个辛苦费。本来想给兄弟伙几个凑整数的,觉得不值那么多。” “够的,够的……”文强脸都差不多笑烂了,赶紧叫兄弟伙收起来。 蓝守玉也没叫他们打收据。又不是第一回了,都懂的。 小警察已把一桌子羊粪,装进一纸箱里。 临走,文强又对蓝守玉说,能不能帮忙,利用他在古玩界的特色身份,暗地里帮忙找找抽“长征牌”香烟的秃子“兵哥”的信息。 不当恶人,是蓝守玉在圈里立足的底线之一。他给文强打气,承诺适时帮他物色一个更可靠的,推荐给他做线人。只要文副局长讲信用,找到“兵哥”线索,应不算啥问题。 4.3第二章.守玉.黑土 4.3【黑土】 两人寒暄罢,蓝守玉拎了箱,钻进了“黑土”。 坐上车,赶紧拿出甜白盏,至少欣赏了半个小时,心脏那七上八下,突突蹦跶。最后才拿出手机拍了图,盏留在皮包里。动车回三江,直奔古玩街,找到一地摊贩子,把纸箱扔过去。贩子一看,说现在老普不好卖。蓝守玉道,没关系,不要你钱,白送,行不?贩子还没听明白,蓝守玉已上车走人了。 “黑土”真的像黑土鳖,一哧溜从街头滑过。这或许是今天从三江古玩街头滑过的第三条土鳖。每一天,古玩街都在上演着一些土鳖和小鱼的悲喜剧情,不是土鳖大嘴巴一动小鱼渣渣连骨头都不剩,就是小鱼渣渣群起蚕食惊天逆袭。土鳖和小鱼渣渣就是古玩界的猫和老鼠的游戏生态。捡漏,吃药,吃药,捡漏……故事被一遍遍演绎,成就长盛不衰的人气。 蓝守玉给文强打了个电话,再次询问那老头家的事,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问,问得文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需要那个老头家的准确地址。这是问题的重点。文强的回复让他莫名的兴奋和纠结。 又是传说中的龙隐古镇! 街头人来人往。太阳差不多要把那些坛坛罐罐晒化。 木樨蒸。 这个秋天最后的酷暑。 4.4 第二章.守玉.荔枝味的吻 4.4【荔枝味的吻】 最后的秋暑,放大了窗外流行的丽影。 一如既往地一本正经。一本正经地瞎忙。 男老板们就一本正经。“没空,我们掌柜的很忙的”,几乎成为秘书接电话的指导性用语。 女诗人也在一本正经。诗歌被她们当宠养,更可能是男宠,而非像“京哈”一样的伴侣狗。 晨曦,慢慢地臃肿,直到拉出两百行。晌午,卧蝉!别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已是夏天的尾巴,昼的短长或也暧昧不清。下午,说好去看红叶的。 还未见秋色。 就冥想吧。冥想晚上,没有酒吧,却可以吟诗,吟那种大尺度的诗歌,“两百行”,据说正成为民间诗人的标配…… 赵诗人、余诗人、范诗人…… 心累…… 女诗人的午后,过滤掉性别差异,剩下竹林七贤的行为艺术,晒裤衩的晒裤衩,捉虱子的捉虱子…… 男老板和女诗人们的瞎忙。还不能说人家不是一本正经。 蓝守玉忽然有种自我解剖的忏悔感。自己就一半闲人,忙又算哪门子? 逐渐丧失对季候的敏感,在随后的三百六十五天,他经历了逆生长,从秋天到另一个秋天。 这是后话。此刻夏秋交际,有些奢侈,也有些恍惚。 还是双鱼座男人实在,冷也好,暖也好,皆已看透。春看蝶戏虫,听欸乃声;夏看鸡引子,听煎茶声;秋看蛛布网,听木鱼声;冬看鹊争巢,听棋落声。倘若退回去五百年,此男人就是爱青花也爱美人的朱瞻基。 现在呢?蓝守玉说,他也是闲人。都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闲,闲跟闲不同,欲寻得各种好看,得各种中听,已属稀缺…… 木樨蒸,你热逼到头,来闹心的? 罢了,罢了,不爽每关系,总算还能由着性子诅咒一回。 刚过三十五,肚腩就使劲往外挤。肉多,不经烤。一入暑,就上火,一上火,就不想出“守玉楼”。 “守玉楼”是蓝守玉的古瓷会所。最喜一人独处。好像有谁说过,独处能提高思考力。热昏头了都,思考个屁?就吹空调,吹完空调,恹恹欲睡…… 冰冻荔枝……f冰冰出演的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六月的岭南荔,八月的泸戎荔…… 喜欢的美人,喜欢的荔枝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那个午后,他的额头不再疼。醒来觉得那梦甚是奇。真是善解人意,没荔枝吃,有荔枝梦,也是有福之人。 既然梦好,该不该表达一下?写诗,还是?写诗还不够坚决,发毒誓吧——明天,让她把自己降了! 关于她是谁的问题,也就是臆想。 对单身狗的生活,早烦透。 一早起来,书房多了泡沫冻箱。啥情况?又有人送东西来掌眼? 赶紧打开,竟然是荔枝! 坏了,别真来个丑女老姑娘……转而又骂自己,发啥神经,想多了? 这几日,除了盆地西南最后的热带水果晚熟地带,哪来荔枝?管它呢,先下火才说。 箱子包装俗便俗了点,怀揣的果子却惹人爱。一口气吃了十二颗,月月红。 吃着吃着,一股子好怪的清新就来了。 吃着吃着,咬荔枝的小嘴巴就来了…… 说有个小女孩第一次跟男生快亲上的时候,脸皮突然抽风式的僵住…… 女生赶紧闭嘴,从包里掏出三颗水果糖,草莓、苹果、荔枝,让鼻尖前的小鲜肉挑。 小鲜肉纳闷,干嘛哩? 女孩说,吃啥味? 小鲜肉随便指了指荔枝。 没等说完,女孩已把荔枝味的糖,凑到他的嘴里,然后一把扯过男孩的脖子…… 全过程一股清新香甜,柔软绵长的荔枝味。 女孩说,人生那么长,我没自信能让你时时怀想,只能让你记住你和我的初吻,是荔枝味的。 后来,两人分开了。小鲜肉从此闹了个毛病,给荔枝和荔枝糖果较上了劲,见不得,又戒不掉。后来,小鲜肉又交过两个女生,小女生自然忍受不了满嘴的荔枝酸馊。终于有一天,他决定去找荔枝女孩,想象一起吃荔枝、荔枝糖的模样…… 再后,各种烧脑子的结尾。 左手荔枝味道,右手想入非非。不得不佩服,现在连初恋都满满的套路。 只这一大早送荔枝,几个意思? 这么想着,他的脑壳忽然有种被闪电击穿的感觉,几天前那个午后白日梦里所闻“利子”“利子”,竟然在这里…… “荔枝”! 我是不是太他妈聪明了!他拍了下就要褪光的脑袋,兴奋啊。他几乎是容光焕发地来到了二楼茶坊。 几个服务员嘀嘀咕咕,盯着童桐窃笑。童桐没理他。童桐是蓝守玉的表妹,茶坊领班,装着没事的样,继续扒拉会所的流水账表。 难道是……自己咋那么糊涂呢……还发毒誓了!汗呀…… 人生就是这样,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万不得已也不能发毒誓,发了毒誓,真要死人的…… 老家的人都说,女生不可主动送男士荔枝,男士也不可主动吃女生送的荔枝。男的要吃了女的荔枝,那恭喜你,人家意思明摆着哩。浑身都是汗了…… 不收也收了,不吃也吃了。那么好的果子,毒誓又兑不了现。赶紧回到三楼。发个朋友圈吧。既然没法兑现毒誓,那就退而求其次,写个歪诗,总不能白吃吧。 诗写成了这样: 有一种夏天, 叫春天。 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 她的红唇,乱了夏; 她的薄命,如春逝; 她的味道, 是难耐之夏,想象欲动之春。 有一种夏天, 若不是荔枝, 它就是夏天。 想想多么沮丧。 原来荔枝,只是复活一时之春意, 贵妃,也未彻底逆转, 这一辈子的凑合! 为了不想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还特意配了f冰冰版的杨贵妃剧照,娘娘印堂上有颗红透的土豆妆印。 有些洋洋自得。这下好了,隔空喊话,又不至于叫人把诗想歪。 谁想到童桐第一个冒上来质问。啥品种,晓得不?唐朝的贡荔“妃子笑”,后改良,名“红粉”。闷心吃就算了,还贴个骚图恶心。缺心眼你? 又错了…… 懊丧至极。此番情绪,一直持续到接下来的立秋和处暑。 入秋后的几场透雨,不紧不慢,正适合给夏天烧坏的脑子浇浇水。会所的生意越来越清淡。童桐不满了,数落一天到晚,不管不问。给她如何说?一个二流闲人,还忙,那不成了笑话?没有八小时,也不存在双休日。说自己正做白日梦,还梦到“利子”? 对了,有了!哏在“利子”这哩。 我他妈的该不是要找谁结婚生子了? 5.1 第二章.守玉.娘泡和辣条 5.1【“娘泡”和“辣条”】 蓝守玉的小鲜肉群,最近好似多了几个理工男。他们的话题,往往来得冲:“老哥,女朋友说她喜欢暖男,不喜欢‘王者农药’,她们是黑暗生物啊?” 典型的“九零后”直男语境。 “那是你没有教她玩。” “教她玩?那还不被她骂死?” “哪个品种的男人是骂死的?” “听说过‘娘泡’没?” “听过啊,骂人的。” “这不就对了。” “为啥?” “‘娘泡’不就是被骂死的吗?” “那是‘辣条’们骂的,跟你女朋友没关系。” “老哥,你也是‘辣条’吗?” “这个……话题嘛……且算且不算吧……” 其实,他也很想是的。生姜老的辣不?辣,才有味道。男人要雄得起,就是被女生拿扫帚赶来钻床脚,钻就钻吧,钻了就不出来,为啥要听老婆的,喊钻就钻,喊出来就出来?男子汉,大丈夫,能伸能屈,说不出来就不出来。对不? 显然这是理工直男愿意听到的“八零后”冷笑话。 还有更冷的:一个男人能把一场平庸的婚姻,坚持十年,他叫男人,坚持二十年,他叫好男人,坚持三十年,他叫大男人,但是坚持终老,却不叫男人,甚至连人都不是了…… 理工男着急:“不叫人,叫啥?” “男神呗!” “瞎掰!” 小鲜肉们一哄而散…… 瞎掰归瞎掰。仔细想想,哪里瞎掰了? 他自己就是个非典型案例。 蓝守玉的爱情,其实给一场初恋害的。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施云,同窗多年。大学毕业,施云去蓉城,他回老家屏羌,婚也试了,最终只落一枕头。 他的案例,作为反面教材分享予小鲜肉:“床不过三”。意思是上床不能过三年,要么结婚,要么分手。 小鲜肉们纳闷:“哪个世界的规矩?” 他说:“‘八零后’文艺青年世界。” 小鲜肉们笑:“好青年的世界。” 该他纳闷了:“这还好啊?都差点祸害人。” “上个床要熬三年,你已经是好人中的好人!” …… 这是他被理工直男坑得七窍流血的一回。 5.2 第二章.守玉.双鱼座的男生 5.2【双鱼座的男生】 落枕头是蓝守玉与生俱来的毛病。在山上弄水电站项目那会儿,又给闹凶了。失眠。怕枕头。 枕头病,枕头医。再好睡的枕头,都不能入睡。就弄硬的。还真淘换到了一磁州窑枕头。枕上有宋人手书对联,人生百年常在醉,不过三万六千场。诗句的字面意思接地气,人一辈子活一百年算长寿吧,又能咋样?天天醉,也不过三万六千场。 三万六千场,打发一辈子。丧气。 学着上网那会儿,给自己取了个好得瑟的网名:“守玉楼主”。 小鲜肉一听乐了:柳下惠?自我洗白? 他疑心小鲜肉们又挖啥坑。 有个学历史的小屁孩建议他当初就该把“守”字去掉。说有此地无银嫌疑。 蓝玉?那不是明朝监守自盗的大造反派吗? 造反派好啊!小鲜肉们异常兴奋。 小鲜肉们的话,让他激动的:儿子才是造反派,孙子才是造反派…… 他说他后来改名叫“青楼天子”。 “青楼天子”的网名,从赵佶那偷来的。赵佶有名无名的老婆,一共六百四十七个。老婆多了自然忙。一忙,就烦,老想着忙里偷闲,到青楼里找枕头睡。 咋不上天?不采白不采,采了也白采?想啥哩?女友施云没好气了。 咋会……只不过想借宋朝皇帝,讨个枕头,睡个囫囵觉。着啥急? 不着急,招人恨!说这话的是景德镇师姐柳叶萍。想学瘦金体,也照照镜子,就你这体型,也不支持啊。柳叶萍开涮道。 至于嘛,一个网名而已。蓝守玉决定一段时间不再搭理施云和柳叶萍。 闭门思过。叫啥不是叫,偏叫个“青楼天子”,让两个女朋友闹这么大动静? 后来与小鲜肉们的交流里,谈了自己的反思。小鲜肉们起哄:最后还不是从了么?老话说得真准,好男不跟女斗。 真是从了。赵佶,本来也不是个好鸟。那换啥名呢?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叫“双鱼座青花”。他继续给小鲜肉们吹嘘,当年抛弃那两个名,改“双鱼座青花”是他的神来之笔。 还神来之笔?你那点小算盘,蒙别个呢,施云没有直接戳穿他的白日梦,因为给他留面子。柳叶萍呢,被“双鱼座”弄蒙,好在,见着青花,就过了。男人嘛,不能让他脱得底裤都不剩。都把男人逼去走自己的路,女人自己也无路可走了。 “双鱼座青花”第一次上线,柳叶萍收到一连串青花双鱼。他的解释是,青花鱼相当于玫瑰名品“蓝色妖姬”。柳叶萍直接怼了句,我有那么俗气? 柳叶萍说她这个师姐不是白当的。饶州之南陶瓷美术学院的高材生。某个清晨,她听到了有个文艺青年,独对水光山色,大声吟诵道,你或是双鱼座了,生于饶南玉树临风的男神,你是为我蹈火么? 蓝守玉是柳叶萍的师弟。他没有读过陶瓷学院,到景德镇,是拜青花大师赵青花,学习高仿。他在师傅的工作室,见到师姐柳叶萍。 天上掉下个柳妹妹……戏里唱的《红楼梦》第一回。林黛玉貌若天仙,瘦比风柳,那是曹雪芹的虚构。柳叶萍呢,模样属于情人眼里出西施那种,漂不漂亮,都是个人真实感受。柳叶萍说,她不是柳妹妹,是柳师姐,只是她真的瘦。 瘦就对了。符合自己的审美。那天晚上,蓝守玉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写诗。一写,果然有灵感。拿着手机念,感觉自己快飘起来。多年没弄文艺,手艺还没退步!相当自恋。 高岭和瑶里就在美院旁边。那儿有数不清的古窑遗址,常出土些瓷片。他和柳叶萍偶去捡青花。 世间,有没有“心有灵犀”,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敢把“心有灵犀”的期待说出来。 从此,他叫“鱼哥”,也叫“青花哥”。 他在雅艺网发贴,研究各大博物馆陶瓷馆藏,疯狂灌水,“鱼粉”一天天看涨,终于造就古玩网站顶级专家“双鱼座青花”的鼎鼎大名。 现在叫专家,就是骂人了。不看不知道。外面世界太精彩。好为人师者比比兼是,行家专家满天飞。一上大街,稍微不注意,踩上一个人的脚后跟,那人抬头,正要骂,一看,挺面熟,你,你,我想起来,在电视上见过,那个……某专家…… 蓝守玉喉咙有些痒……某专家……一炮走红,正走上坡路……或许就在某个频道的屏幕上…… 后来,蓝守玉常去某个小鲜肉群,给哪帮小屁孩回忆,前些年还真上过省电视台的鉴宝节目,好像拿了件双鱼青花宫碗去。后来的事,地球人都知道。 5.3 第二章.守玉.像雾像雨 5.3【像雾像雨】 “双鱼座青花”一举成名。 人怕出名猪怕壮。人一出名,就会被当靶子。猪呢,壮了吃肉。现在要掉过来,猪怕出名,人怕壮。人怕壮好说,红眼病,有几臭钱就拽,不收拾你,收拾谁?那猪,出名有你啥事呢?这话不对,猪也好这一口,蠢蠢的样,还不装逼装的,要让它得机会,头条、抖音、快手短视频上露几回脸,流量就长翅膀了…… 流量是猪的想象力。 “双鱼座青花”,是蓝守玉的想象力。 蓝守玉在三江古玩街,那就是个关于猪的想象力存在。只要他一出现在市场上,藏友们就会满脸堆笑,鱼哥,最近没见你来,是不是又淘到啥宝贝?碰上几个好事的,天南海北,胡扯一通。一说倒腾古瓷,他的嘴巴像糊糍粑。并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意做到了啥段位。就猜,肯定不在业余了,专业六段,应有的吧?猜归猜,有人不服气。不服气又咋样,人家一身硬装备,又咋说?黑色的“英菲尼迪”城市越野,能在三江城最好的路段,换两套两居室还是三居室的。再说人家也不在乎两居室还是三居室。人家玩的自办会所。江边那个小众会所,经常有一群高颜值小资女友出没。传说中的红颜?就说会所那名字,“守玉楼”,啥来头,你想,使劲想! 飘飘荡荡的“双鱼座青花”。像雾,像雨,又像风。 坊间传得最盛的,竟然说他靠傍上某土豪港姐,还把那只疑似明早期青花宫碗送了伊人。没人说得清真假。反正土豪姐把青花宫碗拿回香港。奇了怪,明代官窑能出境?据说出境把关的文物官员,连疑似的身份都没给,问得轻猫淡写,地摊上还是工艺品店拿来的?港姐回答,内地陶瓷朋友送的。陶瓷朋友?他干啥的?她依旧轻松地回道,玩官窑的。玩官窑的?文物官员忍住没笑出来,直接就放行了。 当然这是来自坊间的话本。不管怎样,反正蓝守玉开上了黑色的“英菲尼迪”城市越野。 跟你的座骑取个啥名呢?童桐问他。他反问,别人咋叫这车型的?童桐道,网上都叫“鲨鱼”哩。 “鲨鱼”?有代沟,太野蛮。最近野蛮好像代表的是抢钱。股市上,就有一堆野蛮举牌的这帮那帮。 蓝守玉就道,还是低调点,“黑土”吧。 童桐一听,喷了,表哥,不要啷个喜剧好不好,看宋丹丹看多了?下次碰上个白色的,难不成叫“白云”了? 蓝守玉道,那最好,希望还是个女生开的…… 蓝守玉开“黑土”,四处淘换官窑的事,在圈子里煞有介事地传。 有人甚至说看见他和土豪姐,在“守玉楼”,喝交杯茶。蓝守玉就笑,顺手推舟,一本正经地跟小鲜肉们吹上了,喝过就喝过,有啥,喝的“大红袍”,边喝边练香功哩。说得跟真的一样。 还“大红袍”,还香功,我看是“大红炮”吧……小鲜肉们唯恐天下不乱。 蓝守玉半推半就,就是“大红泡”哩。雪茄,吃过没?荔枝,吃过没?草莓?吃过没? 小鲜肉们连连摇头,表示闻所未闻。 他笑道,你们要到了哥这把年纪,你们就懂了…… 似乎并没有谁,真正看见过传说中的港姐。说不定,就是个穿越小说的女二号,不,还有女三号,女四号……专打插边球博出位的那种。 就像他,二十来岁,叫“守玉楼主”“青楼天子”。那会儿轻佻。现在呢,他是鱼,也是青花。早已没那么冲了。 想到小时候捉迷藏。小朋友们四下里藏,藏着藏着,都回家睡觉去了。只有蒙着眼睛那个,一个人在哪里瞎摸,边摸,边喊,豆豆,洋芋,石头……你们都出来,不出来,我也能看见…… 曾经伤感的蒙面男孩。现在成了暧昧的谣言。传他的谣言,也不奇怪,至今没听说有结婚对象。 蓝守玉。蓝总。守玉兄。“双鱼座青花”。鱼摆摆。青花哥哥…… 就像元明清官窑,与各朝仿品。没有谁对谁错。 主要看点和故事解读 主要看点和故事解读 主要看点: 寻宝魔幻之旅都市暧昧情感创世青花国宝惊天历史谜案古玩达人雨余天百万字魔幻现实主义力作,还原双性男人穿越五百年时空前世来生 魔幻手法致敬《红楼梦》市井摹写致敬《金瓶梅》 故事解读: 古玩达人雨余天苦熬十五年,厚积人生经验,倾尽才华和心血,精心打造的四卷本百万字长篇力作。叙事围绕国宝宣德纪年款青花釉里红双鱼龙纹大龙缸传奇现世这一主线,进而引发一系列案中案、局中局、谜中谜。 故事的正文从主人公蓝守玉一早接到朋友文强的电话开始。文强是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他的电话打断了主人公的梦。好奇怪的梦,梦里还有梦。醒来的时候,蓝守玉的额头上多了青色的双鱼记。事实上,他额头上的青记更可能来自于娘胎。于是,引出了老峨山一宗男观音佛头案,发现明代官窑双鱼甜白盏,由此生发一堆寻宝谜案追问。在老家屏羌县南岸新区开发中,在好友施云和柴瑶的推荐下,受到从蓉城到县里任职的“八零后”政治新星向书河的重视,发挥爱好陶瓷文化和围棋文化的特长,成功招商,引进蓉城房地产开发商齐鲁集团,接手屏羌当地土豪开发的南岸新区烂尾子项目“水天花月”,成功打造盆地旅游地产样板项目“传世皇庭”,并为其注入核心文化题材“赵青花陶瓷艺术馆”。他曾几下瓷都景德镇,拜师学艺,与师傅赵青花、叶景生,师姐柳叶萍合作,成功复烧大明宣德官窑青花双鱼龙纹大缸。作为省厅督办的男观音佛头案一案的卧底功臣,因为他的介入,使得三江市和屏羌县公安,历经艰辛,最后得以破获。破案是小说的一个暗线,有几个波折。小说重点写了两个破案高潮。小说的宝物,随着故事的推动一共出现了多件宝贝。这些宝贝绝大多数是与主人公有着关连。其中最重要的三件线索式的宝物——明代官窑双鱼龙纹甜白盏、明代紫琉璃题诗鱼、宣德纪年款青花釉里红双鱼龙纹大龙缸,因为主人公的参与和推动,寻宝故事也变得异常地曲折和魔幻。这几件宝物都在神奇的龙隐山发现。那里风水甚好,有土司文化背景。山下有个古镇叫龙隐镇。在那认识了小说的线索人物郭墩子和“石磙子”一家。龙隐山的传奇是“五祥”的故事,与主人公冥冥之中的梦境有关。这家子也传奇:一是身世传奇,而是五色豆腐手艺传奇,三是兰花传奇。郭引兰是小说重要女角,网名叫“隐蓝”。围绕他们一家,于是有了魔幻寻宝之旅,也引出了另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郭引兰亲娘邱蕙香与甘南兵哥赵排长和云游高僧六如的雪域恋情悲剧。而发现的这几件宝物直接与明亡帝炆的惊天谜案有关,甚至可以说找到了传世证据。经过一系列的追问和求证,最后终于求得一个困扰了几百年的历史谜案真相。原来大龙缸的创世国宝青花釉里红大龙缸,与明朝土司历史有关,与“郭豇豆”一家的离奇遭遇有关。主人公发现大龙缸后,又因为“官窑杀手”齐鲁和古董商尚小林的参与,被成功送到景德镇,由青花大师赵青花和他的师兄弟叶景生、徒弟柳叶萍的参与仿烧,而仿古陶瓷老板孔尚云拿出了秘藏的景德镇最后的麻仓御土,加上早已荒废的明代葫芦老窑的成功复火,最终烧成了又一件克隆的新时代国宝——“雪岭出品”。大龙缸流失到港岛后,被古董拍卖行弄成了传世国宝“土司遗物”,经历一番投资包装后,又离奇地回到内地,搅进齐鲁在屏羌的地产项目融资局里。但是,最后却落得不明不白的下场。在小说的结尾,以“兵哥”为头目的文物犯罪团伙终被破获,涉及的几个文物案子也真相大白。而大龙缸却被世俗抛弃。宝贝被主人公送回发现原地龙隐寺,忽然地动山摇,一场巨大的泥石流将那些宝物重新埋葬山中。 从大龙缸的传奇经历看出,这是一部打通当下和历史的现代传奇。寻宝盗墓、破案卧底、悬疑推理、时空穿越等多样可读元素,引领读者身临一段关于国宝青花的创世复烧、寻宝探秘、拍卖内幕、资本迷局的魔幻之旅,在揭示尘封已久的明亡帝炆惊天历史谜案同时,也警示文物收藏拍卖的现实困境。 它也是一部破解当下诸多现实热点难题的事件小说。以超写实的工笔触及多角情感、选秀演艺、官场沉浮、雅贿反腐、房产变局、人工智能、a股及艺术品证券化等诸多热点和矛盾,生动地描绘了的一幅幅当下现世百态和都市风情的浮世绘。 此外,还是一部文化小说。主人公蓝守玉曾经是个诗人,爱上古陶瓷收藏,自诩为文化人,所以小说自然会聊到许多有意思的文化问题,既有传统文化,又有当下文化,比如陶瓷鉴赏仿古和投资拍卖、各种流行诗体、书画圈子、兰花炒作、围棋棋局、居室餐饮、市井风情、明朝历史、土司文化、民族文化、宗教文化等。因为作者多年的研究心得,这些元素与故事有机融合,便不觉得堆砌和繁冗,它们既是审美的点缀,也是暗藏的文化沙金,让叙事丰富、文艺而厚重。 当然,它更是一部人物命运小说。蓝守玉是继《废都》庄之蝶、《国画》朱怀镜、《青瓷》张仲平、《应物兄》应物兄后,第五个都市闲人文学形象。围绕主人公的生活脉络而展开的多个故事,涉及“六零后”“七零后”“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的一堆男男女女,无论是政治新星还是隐士闲人,金融大鳄还是放水土豪,青花大师还是古董案犯,媒体名记还是书画名人,影视达人还是网络红人,油腻老男还是阳光女孩,男的帅气自信,女的多情敢爱,他们是故事的精彩讲述者,也是可以与之对话的审美对象。性格及命运。小说塑造了有名有姓的大大小小人物数十个,如齐鲁、文强、向书河、施云、柳叶萍、柴瑶、“隐蓝”、童桐、“影”、齐天雷、徐昕蕾、“郭豇豆”、“石磙子”、“白娘子”、“兵哥”、墩子、赵连长、曾子羊、蒲志、尚小林、高总监、廖主管、徐堂主、赵青花、叶景生、叶瑶溪、苏小离、孔尚云、邱蕙香、龙海泉(龙紫云)、“土豆哥”、钱老板、贾总、“红娘子”、土豪李铁锤、线人某某,以及历史人物双鱼座的瞻基、王埙、亡帝炆、太监侯显,偶像人物“土豆天猪”六如等,他们的着墨需求因为各自承担的角色或多或少,但并不影响作者对于他们的情感表达,绝无厚此薄彼。他们个个有血有肉接地气,有着尘世凡人的爱恨与不甘,他们的命运既是性格使然,也是人生的宿命。从他们身上,读者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亲人的影子,朋友的影子,陌生而异化,亲切而温暖。 需要特别提到的小说的艺术手法——关于叙事主人公心路历程和灵魂拷问的隐喻,以魔幻的手法致敬传统现实主义经典《红楼梦》,但其对市井的摹写又有《金瓶梅》的影子。 梦呓和自说自话是作者的后现代演绎手段。全部的故事是一个梦,大梦套小梦,梦里有梦,一梦接一梦。故事从主人公的自我追问开始。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前世和来生?仁波切在一个秋天的自我追问到泥洹而止。而一个叫“土豆天猪”的西域少年几乎一夜之间,成为人皆崇拜的流行诗人。他东访大海,最后南下北上,在二峨山舍生崖,与上师邂逅了一场生死。上师一直在追随鸠摩罗什和仁波切的云游里。双鱼座的瞻基,有两个女人,她们注定在前世种下他的白日头疼的病根。他有三个梦中前人:“月”“影”“梅”。秋天里,瞻基迷上了创青花,大师南行,王埙执掌盆地,开始怀念一个叫应文的云游高僧。后来知道了,“应文”极有可能就是某位明亡帝,跟一件国宝有关。六十年之后他忽然有了逆生的感动。如果不是那场声名远播的山崩地裂,谁也不曾注意他。探险者拍到地裂之处,像两条首尾咬合的游鱼的五彩祥云冉冉上升。于是翻出一件紫色的琉璃磨子双鱼,一卷叫“土豆体”的发黄诗稿,和一张老照片。传说开始讲述:传说“土豆天猪”跟随六如辗转,找到了九眼天珠。传说的“土豆天猪”和六如,早已不在人世。他——叙事的主人,将琉璃磨子玉,诗稿和照片,都交给了那些慕名而来的考古探险者。他说,你们去吧,那座山很多年前,叫龙隐——考古探险的年轻人,循着地裂的震波而去……在那座曾经叫龙隐的山上,发现大片的五色竹,还有神奇的佛兰“龙隐佛光”。佛兰的主人因兰,抑郁而气绝。佛兰最终没有传世。他们在地裂的撕口处,还发现了传说中的龙隐寺藏宝洞,可通达历代高僧塔林地宫深处。充满好奇心的小鲜肉,开始替代刻古派的专家,主宰挖掘。很快有了重大发现,一堆明代早期官窑佛事供器——甜白双鱼龙纹盏、三连通器、青花勺子、黑金釉鬲式炉。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他们竟然拿弄出来一件绘画有两条摩羯鱼的国宝大龙缸——“双鱼座青花!”故事就在这个多年后的一场关于主人公心路历程的回顾里,倒回六十年展开。也就是说,主人公做了一个长达六十年的梦,如今老态龙钟,孑身一人,膝下似乎却有了一堆梦里才有的小鱼儿,小鱼儿的故事仿佛就在昨天,历历在目…… 小说的精神偶像之一“土豆天猪”是个悲观主义者倾向的抑郁症患者。小说还刻画了一个遭遇男人抛弃的次要女性人物,以现实中的中年抑郁症患者为原型。可以这么理解,次要女性人物是现实抑郁症患者,正在遭遇世俗的情感痛苦而无法解脱。“土豆天猪”是特立独行的一个怪人,出身西北的农村,因为长相像鬼投胎被歧视,在一堆金山一样的土豆里刨出发黄的诗歌秘籍有了写诗的天赋,成了云游的诗人在东行南下的途中,不被人理解,成为笑话。当然,他后来发财了,因为一首骂土豆的狗屁诗而走红。但是,这一切只能加剧他的痛苦。于是,他皈依了信仰——已然超越人间的痛苦,找到灵魂的归宿。而主人公蓝守玉从小经历的一场离奇车祸留下额上双鱼青印的隐痛后遗症,在经历那段魔幻之旅及梦境一般的人生变故后,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得了抑郁症:人生思考、死亡体验、灵魂追问……从上个(猴年)秋天的梦到另一个秋天(鸡年)、从盆地到甘南寻找九眼天珠,又经历了一场绵延的夏雨,终于可以等待料想中一场“双鱼座流星雨”的来临……那是一场关于爱情和生死的时空逆转。而关于大龙缸的命运,在经历多个人物涉及的案子和古董拍卖局的一番折腾之后,似乎该有个了结了——大龙缸被偷运到港岛,以“土司遗物”的名义,还配衬了一个由三位当代青花大师联袂仿烧的新时代国宝“雪岭出品”,以高价买回内地,包装成艺术品证券化的经典案例,在文交所成功挂牌交易……但,最终国宝也只是作为资本的傀儡像过山车也像梦一样大起大落,主人公想要的还原国宝历史真相的初衷并没有达成,国宝也被世人抛弃。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大龙缸的归宿——在小说的尾声里,被送回龙隐寺的地窖里——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于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山崩地裂发生了——主人公也完成了关于死亡、爱情和灵魂归宿的终极证悟。面对现实中正遭遇痛苦的女性爱莫能助,渴望灵魂的救赎又迷恋红尘,显然他是一个不甘于现状且不彻底的觉悟求证者。人生所以抑郁,因为灵魂空虚。而信仰的迷茫则折射作者对于建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个人探索。于是,更高层面仁波切的关怀便显得那么地重要了,也许他是鸠摩罗什、仁波切或者亡底炆的化身,也许是当代某个并不确定的伏藏大师或高僧,他们虽然可能并非肉体而只是精神意义的存在,却无不寄托了作者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 灵魂拷问也好,信仰追寻也好,这就是一场人生大梦,也是信仰之路。围绕追溯寻梦历程,故事多线展开,多点发力,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犬牙交错,收放自如,无疑增加了故事的传奇色彩和阅读趣味。而主人公的一直苦苦追寻的爱情和信仰,在经历了一场铭心刻骨的心路历程之后得到洗礼和升华。从艺术手法看,在结构的精致、叙事的隽永、自述的精彩、对话的个性、信息的丰富、思考的深刻、文化的含量等方面,都有可圈可点之处,值得作为枕边读物收藏赏读。 5.4 第二章.守玉.蓉城名记 5.4【蓉城名记】 “守玉楼”书房,空间位置分成两块:案头上和屁股下。 在踱步三圈之后,蓝守玉忽然有种不塌实的感觉,幸福就这样不明不白,说来就来了? 便一屁股倒向卧榻。用劲捏了下,屁股下硬硬的是真实的。再凑近闻。老楠木的旧年陈香。 起身步向窗台。秋光拂过之后的铁骨素,温文尔雅,宛若民国淑女。 把甜白盏从包拿出,小心翼翼放到铁骨素旁。那感觉像小学生贴奖状。他要制造另一种可能——贵气和俗气合二为一。他看到温文尔雅的后面又多了纯洁和高贵。这一切都是真实,形而上的。绝对不是意识流小说的心理臆想。 给文强打了个电话,聊了聊之前提到的卧底,找“兵哥”线索一事。他劝道,“兵哥”的问题,可以技术上处理,悄悄挂起来。眼下,当务之急是找记者来,高调宣传一下。只要文物找回来了,加上有以“吴哥”为首几个团伙落网,上下左右哪方面都该知足了。 他的主意与文强一拍即合:“那你把你那个女朋友借给我用一下。” 蓝守玉问:“你开玩笑吧,喝多了?我有啥女朋友?哪个女朋友?还有,女朋友能借吗?” “哪个女朋友?”文强顺着他话挤兑道,“你有几个吗?” “被你弄糊涂了。一个都没有,原来有过两个。” “两个?哈哈,兄弟,你可得注意点了。这年头,拼的不是有权有势有财有色,拼的是身体啊,兄弟。” “读书时有一个,后来学瓷时,景德镇又认了个师姐。” “我说的是你那个老乡同学,蓉城名记啊!” “她啊……” 向施云求情,他一万个不情愿。一个自以为是的大男人找前女友帮忙,得有多大的心理障碍? “老同学,施小姐,施大记者……”要不是文强,蓝守玉给施云打电话犯得着这么低三下四? 蓝守玉的嬉皮笑脸,冲的是施云的名头和版面。 “蓝老板,你也有今天啊,”施云讥讽道,“江湖上不是传说你万事不求人么?” “江湖传闻,你也信?” “听你这话,不像是在求我,是在显摆啊。” “绝对没有,对天发誓。这事还真得你亲自出马。” “切,一听就不是啥好事。” “绝对大好事。所以才找你。” “我算啥?” “你不是名气大么?” “暂停,暂停……”施云打断了他的嬉皮笑脸,“我俩说话还是正式点好吧,每次给你说话,就头大。” “帮个警察兄弟伙写个稿子。” “那事啊……咋谢?” “咋谢都可以,有一样除外。” “别,别,别……你还是打住吧。” “我就晓得你最好。” “说实话,本美女仅仅看在当年情分上……” “你说试婚的日子吗?哈哈,一日夫妻百日恩……” “算我自作多情。不扯远了,叫你那个警察朋友,找部下弄个采访素材发过来。” 蓝守玉赶紧联系文强,文强说手头上正好有个半成品。他就将文强转过来的半成品转予施云。 “没了?”施云问道。 他纳闷道:“你还想要啥?” “就没啥交代?” “哦,有的,警察朋友问你施大名记出场费,被我给挡了。我说我的朋友清高得很。” 施云想想道:“我要你陪我逛逛商场呢?” “这事嘛,”他回答得倒挺爽快,“能给施大美女当绿叶求之不得呢?说罢,啥时候,我先准备点叶绿素。” 蓝守玉本来以为施云开玩笑才应承的,谁知施云说正好,下午有个空档,便傻眼了:“还以为你随便说说……” 施云丢下一句:“蓝守玉,我正告你,施云是随便的女人吗?” 5.5 第二章.守玉.美人鱼 5.5【美人鱼】 赶往世纪城会展中心路上,蓝守玉一直想,施云要他陪逛商场,几个意思? 下车给施云打电话,施云说,在淑女楼试衣。又赶往淑女楼。见过,直接表态度,试好没,试好就买了,今天你的衣服我全包了。施云故作惊讶状,蓝老板这是要收买我吗?他说,哪里,表达个真实想法而已。施云忍住没笑,道,蓝老板有想法,那我还不好拒绝是吧,要不,这样吧,五千以上的你付,五千以下的我付。 转了两圈,试了几个店子,终于有件满意的。趁施云试装,瞥了一眼,标价八千。这个价格,让他表演一回绅士,也像那么回事。试衣间出来,施云挺满意。蓝守玉掏出银行卡,叫服务员刷。施云道,莫慌,问服务员打几折。服务员说最低六折。施云就说,好,叫算一下。服务员说,原价八千,六折四千八。施云笑了,哈哈,没法,这衣服得我自己aa制了。蓝守玉道,不给我一点表现的机会?施云道,表现?多年前,给过你n多表现机会,你都让aa了,今天我主动aa,你却要表白,想啥呢?蓝守玉又道,那算我替朋友还人情。谁知施云很坚决,道,没缘分,有言在先,五千以上的你付,五千以下的我付…… 蓝守玉一副好遗憾的样,又道,既来之,则安之,要不要去看场电影。施云爽快应了。 两人就去影院。 施云问服务员,有啥爱情片没?服务员指着海报,看那哩。 蓝守玉一看,笑道,这个好,《嘘,偷完了别走》。施云冷冷地说,你想多了,人家是偷东西…… 他又指着《类似爱情3》说,这个听网友说过,讲同性恋的,要不要体验一下?施云不高兴了,你搞错对象了吧? 也没更多选的,就只有看赵丽颖…… 进了放映厅一看,稀稀拉拉的,除了十来个小女孩外,就两对男女,他和施云算一对,前排一对小青年。有个放单的小男生挨着坐了他左边。 施云说赵丽颖的这部是女人戏,《我们的十年》,讲三个少女读书时的追男计划。这故事要是发生在他和施云读大学的时候,算玩前卫,可惜他上完大学都十年了。十年变迁,男追女,女追男,都已不是啥事。 见前台那对小青年,一会儿男的喂女可乐,一会女的喂男的爆米花,施云就递过来耳朵,你看看人家年轻人,多会生活。他正色道,你确定那是生活吗?过家家吧……施云本来想好再聊几句的,一听这话,就只顾看电影了。 看了半场,蓝守玉梦见瞌睡虫来了…… 真的是瞌睡虫。没看清楚长啥样,晕晕乎乎的。它们从裤子里进去,从领口里出来的,爬过脖子,爬到腮边,爬到眼皮上…… 痒痒的,酥酥的,无力挠。想脱衣服,把它们都扔掉。谁知衣服就像粘在肌肤上一样,怎么脱也脱不得。 又见一条河。好清澈的一条河,能照见自己的影子。 还有鱼,那么多的鱼! 就跳河里。他想把瞌睡虫全都洗去。他想把自己沐浴得一尘不染。他实在受不了那种无名的痒痒…… 谁知新的问题又来了。水里的鱼呀,见不得他脱,全都朝着他追来。 鱼又有啥呢?大嘴巴,长尾巴,瘦瘦的身材,只是没眼。没眼还吓啥,它们又看不见自己的赤条条! 他是被那些大嘴巴吓的。也不知它们为啥追来,难道瞧上了自己一身肥肉?这样一想,也来不及穿戴整齐,赶着往岸上跑了。 他拖了衣服,游啊,游啊……身后全是大嘴巴,在吐泡泡……泡泡都泛着青的光,紫的晕。 也顾不得多想了,兀自拼命游…… 岸就在两旁,却无法搁浅。天上正飘着雪花。怎么会有雪花?明明树上红叶似火,坡前秋花正艳。 水越来越凉。终于累了,游不动,感觉被啥冻住。不确定是否水凝成冰。 索性停止了动。闭上双眼,坐以待毙。若它们真要吃肉,也只能任其放肆…… 吃肉的悲剧最终没有发生。还是那么安静。水似乎在蒸发。水线在矮下去,一些东西悉悉索索往四下纷飞…… 睁开双眼。他看见一个身材窈窕,容貌清纯的少女,正笑着朝他吹泡泡…… 好吓人!怀疑遇见美人鱼。有一条长尾巴,又白又滑的尾巴…… 醒了…… 他是被左边挨着他坐的那个小男生给推醒的。 感觉哪儿又凉又湿,原来他的头竟然埋在小男生脖子里。又白又滑的脖子。 脸一下红了。不好意思,靠着你睡着了……他向小男生道歉。 小男生无事的样,笑着告诉他,说一同来的那位大姐中途走了,见你睡得香,提醒说别叫醒你。 就再次致谢,还问了人家名字。 小男生说,他叫“梦鱼”。 ……你说啥,梦鱼? 对呀,美梦的梦,小鱼儿的鱼。 …… 那一刻,他忽然有种五脏俱焚的感觉…… 他打开手机,刷到施云留言:“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 他知道那是普希金的诗句。 两天后,施云所在的蓉城某报头条登了署名“平井”的特稿:《盗高一尺,警高一丈——看屏羌公安如何神速破国宝男观音佛头案!》 冲这标题,蓝守玉便知道是施云的手法,高调,煽情,不像一个情感失败的女人。看来,施云是一个能把工作和私生活分得很清的女人。 因为“平井”的稿子,文强更高调了。老峨山“金三角”,文物犯罪高发,这下好了,周边市县独他的专案组取得重大进展!屏羌县满意。三江市满意。就连西康和蓉城也刮目相看了。 人物小传:重要男角文强、齐鲁、向书河 a、男角 文强——三江市江口区人,蓝守玉好友,精力充沛,高原雪域军转到屏羌县公安局干到常务副局长。为人豪爽,敢说敢干,有闯进,善于协调企业家、群众和政府的关系,及处理具体问题,工作经验丰富,蓝守玉推荐后受到向书河重用。先是代理公安局长,兼任屏羌县南岸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换届后升任吃括号的县政府党组成员。为破一起国家一级文物盗窃案老峨山“男观音”佛头案,以及南岸新区开发立下汗马功劳。性格缺陷,刚愎自用,太重情感,不重修养,处理家庭感情矛盾粗糙,因与蓝守玉表妹童桐关系暧昧,被免职处分。小说中,很多故事要通过文强发生联系。可以说,是个比较重要的线索人物。文强是喜剧的,更是悲剧的。他的悲剧性形象并不复杂,接地气也能引发共鸣。他的形象意义在于,不管是做官还是做人,都会应证一句老话:性格即命运。 齐鲁——齐鲁集团董事长,红二代,很有思想、文化和情怀的新生代企业家。屏羌县南岸重点旅游地产项目“传世皇庭”投资人。热爱官窑陶瓷和书画收藏,誉为“官窑杀手”。有妻有子,旅居美国。齐鲁的出现,颠覆了社会上传闻的“土豪”们的负面形象。但他又是个令人纠结的人物。作为社会财富的顶端占有者,他坚持什么样的价值观,对社会有举足轻重的意义。面对金钱物欲,资本运作,爱情家庭,竞争对手,或者拆迁对象,会做出什么样的不可思议的举动?在他和爱人徐昕蕾,情人柴瑶,儿子齐天雷的冲突中,他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在主谋策划“传世皇庭”旅游地产项目的融资、宣传推广项目“官窑美人秀”选秀和国宝青花釉里红大龙缸的倒卖融资做局中,一点点暴露了新兴贵族不可避免暗藏分裂的一面。但做人做事的底线又不能触碰:法律底线,人间大爱,社会责任。总体上,齐鲁人设的意义,在于塑造一个真实生动准正能量的新兴“土豪”,试图扭转社会对贵圈的形象。 向书河——茗山县人,政治新星。出身贫寒,低调,谨慎。大学时代是个文青,化名“向天猪”写些小诗。大学毕业后,作为优大生被同乡蒲志选到蓉城组织部工作,后经蒲志推荐任屏羌县高官。妻子在地震中去世。有个女儿上小学。他的同窗柴瑶,也是他的初恋情人。后来在屏羌开发中,参与了进来。作为一个县高官,他如何处理旧情和原则,是个棘手的问题。这时候,人性的挣扎就显得有了意义。上任后重用文强,打开南岸开发局面,也是他上任后的重要政绩形象。在推动南岸项目中,表现出很高的政治觉悟和官场艺术,影响了文强等一班子人。因为文强个人原因,他受到牵连,事业梦破,平调回省城继续在蒲志手下任闲职。由他勾连到老领导蒲志和老革命家齐老。他的身上既传承了老一代的优秀传统,又有创新意识。在驾驭复杂问题上,明显表现出年轻干部的优势:善于思考,为组织负责,平民意识,知人善任,能摆正与群众的关系,坚持正确的政绩观。在处理个人情感问题、八小时以外和拒腐防变细节上,虽然一次次面对诱惑,但最终党性战胜了人性,守住了底线。向书河的个人命运,同时也提出了干部选拔任用成长过程中的一些问题。 6.1 第二章.守玉.龙隐镇 6.1【龙隐镇】 风水风水,后山前水中分人。 直到很多年后,蓝守玉也坚持认为龙隐古镇占尽天下风水。 鸡鸣三县。行政区划归属西康茗山,地理人文更与屏羌密切。 有卧龙溪,一溪连两山,发龙隐,绕老峨,蜿蜒向西南,于屏羌县境汇入干流屏羌江。屏羌土著,并不习惯叫“屏羌江”,更喜欢叫“玻璃江”。玻璃江好,易懂好记,自带广告。热衷地方史志的老把式,私聚神侃时,还会提到一个老掉牙的名——“弱水”。蓝守玉的启蒙先生讲,取此名的乡绅,大约真读过满柜子线装书的。“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这话有些诡异。还有更莫名其妙的,“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没明白究竟,问先生。先生不耐烦,毛毛虫嫩青一个,问啥问,长大娶了媳妇,自然会懂。先生也是,卖啥关子埋汰人? 青春期一去不复还。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漂亮姑娘再多,媳妇只能娶其一。原来先生批评人的大白话,是想给小屁孩留点念想啊。 弱水无声无息绕过村头。背后的龙隐,同老峨一样,也其貌不扬。它们都让二峨和屏羌给抢了风头。 老人们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要在几百年前,百里之外的二峨,只配给龙隐提鞋。 这要说到龙隐的地理位置。脚踩平原,背靠盆地西北,宋元明三朝,归属嘉绒雪区十八土司之一的六番招讨司所治。六番招讨司一正一副,正的名高土司,副的名杨土司。朝廷给两人发委任状,哪曾想到留下后遗症,都把这当了门户,谁都想独占,谁都无法独占,斗得你死我活。其他州县怕惹事,更不敢伸手。此山长期处于拉锯战区,政权管辖放空档。几不管的地界,四面八方三教九流,人气偏偏还旺。 高土司,信佛教,轮到他管事,大搞形象工程,修庙布施,请云游的喇嘛住持,圈粉无数。 杨土司低调,图实惠,想长生不老。打跑高土司,弄来太上老君清供,悄悄请来些江湖术士,炼丹药。 这方唱罢,那方登场。龙隐六十年姓高,六十年姓杨,像摆大戏。百姓也糊涂,究竟是去供寺庙,还是去拜道观?闹不明白,干脆都烧吧,反正寺院道观,都不缺。一山香火,乌烟瘴气。 万历时,俩土司为争粉丝群殴,死了好几百口,南京的皇帝发火,让盆地的王,把山给封了。龙隐也就成了妖山。没了香火,寺庙和道观渐渐式微。剩下些无名菩萨没头真人,淹没于一山荒芜。 土司跑了,妖气不散。龙隐山一年四季,烟云袅绕。人说,那是女妖出没。 龙隐山出女妖,没人见过。龙隐镇出美女,远近闻名。 茗山县搞旅游有个很火的广告“龙隐仙山,土司美人”,就花枝招展地树在龙隐溪桥头。 6.2 第二章.守玉.桃夭 6.2【桃夭】 龙隐镇上高、杨、郭,三姓显赫。 蓝守玉常去龙隐淘东西,听人摆龙门阵。三姓人家好似都有来历。高、杨自述土司后人。郭姓人调门低,不张扬,是个小姓,似有隐秘来历。 有来历就有家传。蓝守玉常去,偶有收获,还有得“土司烧”喝。“土豆烧”,其实就是土豆酿的白酒,酿法跟“屏羌地瓜”差不多,一个地瓜味,一个土豆味,跟后来蓝守玉去甘南带回来的“土豆烧”一回事。当地人吹牛,说是“小五粮液”,桥头那家土司客栈,就有卖。 土司客栈老板是个娘们。 第一次去龙隐,蓝守玉一人点了盘烤土豆,喝了半瓶“土司烧”,喝着喝着就上头。醒来,身上披了件外套,一闻,有股沁人的麝香,凉丝缠绵。又觉不对,麝香咋会粘粘的…… 对桌坐一女,狐狸眼正瞅。女妖降临?吓出冷汗。原来是老板娘,正一旁候着,等他醒来打烊哩。 店里出来时,还回味,啥香呢?痒痒的,好闻。狐狸?他努力地暗示自己,淡定淡定。聊斋看多了,会犯劫的。 这阵子,流行桃花劫。 都说成功男人若不犯点啥,就不男人。这是施云怼他的诨话。 施云有电话综合症,喜欢上床前,胡乱打电话,发微信。电话一打一小时,微信没有几十个来回收不住。 他哪有那闲泡手机!要不是狐狸眼老板娘,触动哪根神经,鬼才愿意被骚扰! 没有网络,就发短信,求助施云。今晚碰上狐狸眼,失眠,是不是被你咒准了,在劫难逃,比如桃花? 施云回,呵呵,太高看自个了吧,还桃花。你这种粗人能犯桃花?这么说吧,此劫随缘,想犯,犯不着,不想犯,偏中招。问世间桃为何物,直叫男人鬼哭狼嚎。 头晕。施大小姐,求你别抠痒了,你说的是缘,不是劫吧? 喝昏了头?施云再泼一瓢凉水,明儿买根高香去老峨山烧烧,求个菩萨指点指点,说不定能琢磨透,等琢磨透了,恭喜你,修成金刚不坏。 他说,我不想要金刚身,太假了。 又问柳叶萍:姐,我被桃花绊倒了…… 柳叶萍在景德镇开了个工作室,他第一次去,就觉得名字好生奇怪:“柳叶瓶工作室”。光听名字,就觉得一堆美人,婷婷玉立案前。想来主人一定爱清三代的。进去一看,果然,大大小小红釉瓶瓶堆满……宣德祭红,清三代美人醉、娃娃脸、桃花片、豇豆红、大红袍,晚清民国蔷薇红、胭脂水……几十样不重名。 柳叶萍回道,被桃花绊倒算啥,把桃花绊到才牛!柳叶萍说出这番话,说明她这陶瓷学院的校花,可不光刷一张脸的。 蓝守玉不喜欢女人谈哲学,横竖明白的,结果给弄个比秋麻还乱,要命。柳叶萍不像施云,学中文的,总有点犯神经。几年前诗坛闹女鬼,先是出了个“梨花体”,之后来了个“菊花体”,再后来又出了个余某某……呵呵,还是算了吧,女诗人……蓝守玉想,他这辈子算倒了霉,左边一个施云,右边一个柳叶萍,一个胸大无脑,一个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江湖中传说的女人味,都去哪儿了? 施云其实要好点,嘴巴零碎,不会转弯抹角,胸不算很大,脑子也还将就使。她那种整人并不可怕,可怕是林黛玉那种,你遭整了,还拍手称快。胸大的女子,智商不高不会影响受宠,要如林黛玉瘦成闪电,还冰雪聪明,下一步就是抑郁症了。 人生要是二选一,真的很惨。实在不行就学武二郞,不怕谁谁脱成潘金莲…… “影”也不是可靠的选项。港姐“影”,已经很久没了联系。那个奇怪的邮箱,似乎正在成为僵尸。 只有一个人对天花板发呆。 “影”,听说过桃夭和狐狸没? 没,谁没事情发那神经。 狐狸跟桃夭有啥关系? 狐狸当然跟桃夭没毛关系,跟上床有关系。 和谁呀?桃花还是狐狸? 这不是二选一的事吧? 你的意思,都选? 男人不都是这样吗? 如果既怕桃花惹事,又怕狐狸味熏呢? 那你就只有跟武二郞一样去出家啦,还选啥选。 …… 蓝守玉觉头好重。“土司烧”上头,老板娘的香水也上头。 6.3 第二章.守玉.下一场桃花 6.3【下一场桃花】 蓝守玉再次造访龙隐,竟然带着超越桃花的使命。 一个人能够把桃花,当作日子,婆婆妈妈地过,这个人无疑是幸福的。事实上,哪有天天看桃花的好事?很多时候,男人都在臆想:下一场桃花,在哪里。这么说,桃花也有些灰色了。 好吧,还是积极一点。此次重回龙隐,并非只为一场虚拟的桃花绽放。 “龙隐仙山,土司美人。”久违了!他反复默诵着桥头那广告语。 一条青石板古道,顺着溪水,从山间蜿蜒而出。 再往里翻过几座连绵山,就是雪区了。文物专家考证说,古道已有千年,可做土司们茶马互市的活文物。传说中的风水宝地。 再好的风景,也比不了村头洗衣浣纱的幺姑。龙隐古镇的美女,公认的天生丽质。有年,世界旅游小姐西部赛区冠军,听说就是龙隐走出去的“玻璃妹子”,脸蛋水色,俨然拜玻璃江水所赐。 蓝守玉心情好似开梦花。他给自己此行定位,看风,看水,看美人。风水已经交代过了。美人琵琶还是半遮面。他下意识摸了摸包里的甜白盏。 蓉城土豪齐鲁,n年前在某个陶瓷玩家的高端私人聚会上,喝高了,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官窑美人”,那是男人的真理…… 蓝守玉当时就在台下。那时候,蓝手玉还名不见经传。齐鲁是他无法超越的偶像存在。夸张一点,那时候,齐鲁就是放个屁,他也认为是真理。齐鲁有钱,有钱就有真理。 “官窑美人”是齐鲁的真理。那蓝守玉呢? 6.4 第二章.守玉.兰子 6.4【兰子】 他要去找一户农家。 午后。那人家在桥头金丝楠下。金丝楠的树冠差不多遮过一条老街。再往远,瓦屋天井,错落有致。 找路人打听。晓得“石磙子”家么? 那个神经病老头? 他有些惊讶…… 路人不再说话,伸手指着某个不确定的高处。 他明白了,那有座天井。 敲开天井的柴门。 若不在意身高,还真糊涂,开门的幺姑,与刚才石桥下所见洗衣女,会不会撞上同一张脸。她们的美,美得陌生,就连惆怅也如出一辙! 女子实在高挑,头差不多已经顶着门楣。一袭细花连衣群,把最美好的都衬托了。蓝守玉又想起f冰冰,某次去戛纳走红地毯,穿了身雍正粉彩陶瓷装,媒体形象很夸张:“官窑美人”。蓝守玉不以为然,说那些记者肯定没来过龙隐,少见多怪。 “磙子家吗?” 院落门前的幺姑正看着他的额头,愣着哩。 “幺姑,你是‘石磙子’家啥人?” 幺姑这才回过神来:“光顾着瞧你额头的印包了。我是他干外孙女儿。” “那就对了。” 幺姑还在关心他的额头:“叔,你被啥撞了?两个鱼青呢,像盖了章一样。” 蓝守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额头,仿佛还有些疼。 “叔,你找我外公吧?” “是。他被警察抓了。” “你咋晓得?” “我姓蓝,是一个搞案子的朋友介绍我来的,你叫我蓝叔好了。那个朋友叫我去屏羌公安局打听过,感觉有些蹊跷,就过来了。” 一听说是搞案子的朋友,她就把他让进院子里,坐下。 院子里有股异香飘拂,馥郁如兰。凭他对花香的敏感,院里应种有龙隐秋蕙。循香望去,果然一竹丛下,几棵恣意绽放的秋蕙,一看就是龙隐下山新品。 “守玉楼”铁骨素刚开,又在此遇见秋蕙?是自己长得帅么?曾听那伙小鲜肉们说过,男人一帅,什么花都挡不住。 正自恋,幺姑已奉上青茶:“龙隐雪芽。” 见水即开,千峰翠色,便情不自禁喝彩:“极似二峨雪芽。” “不一样的,叔,龙隐雪芽有仙气。” “二峨山茶农,也说他们的雪芽开过光的。” 她噗嗤笑了。 忽闻院角有犬吠。她转身呵斥道:“香雪,别乱叫。” “香雪”,好熟悉的名字。 那是条正经的龙隐土狗。毛色如雪。有意思的是,项上套根牛皮圈。女孩叫它的时候,正一屁股坐地,呼呼直喘哩。 蓝守玉想起《卫都说收藏》里,讲过一只类似打扮的狗,不过是陶犬,汉代的,现藏美国一家博物馆。美国博物馆那只陶犬,名气很大,算眼前“香雪”的前世。两条狗模样都卡通,让人忍俊不禁。 “香雪”系根黑红布条,一头拴项圈,一头拴竹稍。想起读大学那会,看过一篇小说,叫《哦,香雪》。照着小说开头的叙述风格,此情此景,就成了这样:如果不是文强交给他老峨山佛头案的羊粪豆豆,如果不是羊粪豆豆里的那只甜白盏,你怎么也不会发现眼前的老街竟然藏着一个绝世的官窑美人…… 还有更让人唏嘘的。 一丛竹。有七八株,多为六月刚长成的新篁。奇的是,竹节上了颜色,从稍到头,金黄、蓝灰、粉白、深绿、墨紫五种。一竹五色,头一次见。 女子进屋拿了块玉米馍,扔给狗。狗象征性地嚷嚷,低头啃馍,边啃,边嘟囔,像国产动画片。 就笑了。蓝守玉喜欢狗与生俱来,不过还是忌惮那种毛茸茸的感觉。他只是喜欢狗的旺财和憨厚。 他叫她也端来竹椅,坐着搭话。 她说她叫郭引兰,老街上的人都喊她“兰子”。 “你家大人呢?” “被抓了,”她说道,“就是那个被警察带走的‘石磙子’,我的干外公。” “我知道这事。他是你外公?” “不是亲的。” 她的回答,加重他的疑虑:“你爹娘呢?” “亲爹没见过。还没出生,就不在了,听干外公说去龙隐山寻香香花,从山上摔了下来。后来,娘也死了,生我时大出血死的。” 看来这家人命硬,接二连三犯劫。 “你还有个哥?”他似乎明知故问。 她想说啥,又打住了。对于刚才的发问,他自感后悔,怎么像警察搞调查? 既然话到嘴边,就干脆说开:“我知道,你有个哥,叫郭大林,就是郭墩子,警察好像正找他。我朋友是搞案子的。我朋友看了他们的案子,叫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你们想个路子。警察说,你干外公和你哥,现在需要找个律师。” 搞案子和律师当然是他胡说八道了。他其实不善说谎。 她很诧异:“叔……是有个哥,也不知道去了哪。前几天,警察还来过。” “警察来干啥?找你哥?” “没找到。走的时候拿了些烂碗。” “那……你看看,这个烂碗是不是从你们家拿走的?”他拿出手机,翻出双鱼甜白盏的图。 她点头。 他有底了。 “是这样。我去屏羌了解过了,你干外公去帮人弄菩萨才被抓的。拿走的那些古董,警察现在也没说啥,可能就是顺便拿走,如果没啥问题,本来会还给你们家的。但是,现在出了菩萨案,有些麻烦。” “碗是我让他们拿走的。我说那东西是我干外公和我哥摆地摊剩的,要是觉得有啥问题,就拿走。再说,干外公从来都不让碰,说不吉利。” “你这样做是对的。现在说的,不是碗的事,我只是告诉你,你干外公确实比较麻烦。” “他们会放了他吗?” “本来会放的。但是,你哥不知道咋回事跑了。他又没参与,跑啥呢?” “蓝叔,你那搞案子的朋友,还有那个律师,说过这事还有法子没?” “我来找你们,就有这个意思。” “你是大恩人。”引兰扑通一下,给他跪了。 赶紧去搀她,道:“别,别,丫头,先起来,忙还没帮上哩。” 她就起了,一脸泪痕。 “这样吧,我先打个电话。” 就到一旁给文强打电话。声挺大,怕她没听见似的。他似乎是在正儿八经询问“石磙子”的案情。 文强有些奇怪,你咋这么上心?他就道,老婆的外婆家是西康茗山的,有个远房亲戚,托人来问,推不掉。文强又道,你好久有个老婆,咋没听说呢?他笑道,低调,低调,曾经的老婆好不?曾经的老婆不需要向组织报告吧?文强也笑,现任都管不过来,谁管前任!既然你蓝总开口,好办,叫你亲戚转告郭大林,叫他来自首,把他干外公换回去就行。蓝守玉又问,有没有两全其美?文强一听还有讲价钱的,就打官腔,这个嘛,不好整,你晓得的,省厅督办案,各方盯得紧。 见文强说话满嘴跑火车,他也放开了,一点松都没得?钱多多也不听使唤? 文强江湖得很,也不是说一点松展没有,这种案子,主抓首谋,找回丢失的文物,打一下,起个震慑,多抓几个,少抓几个,没人追究。不过,上头要有人打招呼,也不好办。还有,今年秋天,风头有些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不过他还是听明白了文强话里的意思,“石磙子”的事有弹性。 就这个电话,多年后,蓝守玉曾不止一次反思过,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旁边表演。后来,其实有多次机会解释,那天为何他要大声武气通那个电话?但是,他放弃了解释。有些事情,越描越黑,并不是描的人错了,是因为看的人与描的人,之间本来就有着不可逾越的心理障碍。就像他接下来一次又一次见过兰子,当他每次看到兰子那无助的样,就感觉所有的解释很可能无效,还无耻。 就像他并没有提到,那天电话里,其实文强还聊到一句话,蓝老板,你可能要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印象中,这是文强第一次越过朋友关系,向他提到“人情”问题。所以,他也没有想好回话,记得只是一个劲地回道,那是,那是,我记着的。 当他随后回到三江,一路上反复琢磨文强那话的意思,最后也只落得唏嘘:与文强交往这么多年,咋就没有发现他有啥不良嗜好呢?不行,等这阵子忙过,是不是该陪他放松放松?他知道,自己这么想,很俗气。文强又是个大老粗,总不可能请他一起切磋诗文吧?打勾兑麻将?还是算了,人家堂堂皇皇一个常务副局长,怎么也不会缺那一场麻局。再说,多年前那场勾兑麻将的天胡阴影,文强迄今耿耿于怀哩。 那风情呢? 一个斯文人,与一个大老粗,邀约一场风情,想起来就觉可笑。 6.5 第二章.守玉.选择性遗忘 6.5【选择性遗忘】 那天向兰子复述与文强电话沟通的情况,他有意识地选择性遗忘。 印象中兰子一听他转述文强的话,是叫她哥去换她干外公,眼泪就下来了。 蓝守玉跟小鲜肉们,也跟文强说过他是个中性人。中性人又不是木头,也见不得流泪。心一软,就说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不一定非得换人…… 文强其实啥也没给他承诺。啥也没说,就成了心理负担。可他为何又心软,给她说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呢? 他语焉不详,东拉西扯,说啥时下人托人不咋管用了,再说找的人不对路,也白搭。他自己都不太愿意相信这些套话。 她说他们家城里头没关系。 他就笑,有关系又咋?人家不一定帮忙。这年头,找个亲戚帮忙也难。人家能白帮吗? 这话似乎吓着了她。他不得不说了些实情。他说他从搞案子的朋友那了解过,她的外公和她哥在屏羌犯的案情。这事要出在茗山,找个西康朋友带个话,兴许管用。但是,他外公关在屏羌,案子跨了三江和西康两地。朋友是吃案子饭的,受人之托替人消灾。案子朋友说,案子只要一出了管辖,人托人,麻烦死了。现在那些人,油盐不进哩。 还没说完,兰子就急了。她担心她的外公。 他只好说,这事也不绝对。案子现在还在公安局,没有到检察院和法院。要移交出去,就只能听天由命。现在警察追查没完,案子尚未出手。他哥是年轻人,犯了事,就要追查。这可不是一码事。不过自己在屏羌还有点人缘。 她并没有再坚持说帮忙,只是眼泪一直再流。 他只好说,可以找搞案子的朋友帮帮。只要找对人打官司,也有路子。 她说,打官司要请律师吧,可他们家请不起律师。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叹了口气,说他以前也是听说,打这种官司,找律师,差不多要花一二十万。一二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他说此话的时候,眼睛却盯着她家的四合院。 她有些哽咽了。 他慢腾腾喝着“龙隐雪芽”,说着茶和花的香。后来又说那丛竹子也好看。 她说,屋头还有今年下山的雪芽,他要觉得好喝,就拿点回去。 他就又翻出双鱼甜白盏照片,对着手机屏吹了一口茶气,问她的干外公和他哥,是不是以前一直在摆古董摊子。她点点头。他说,要有古董,他可以帮他家换点现钱用。他有个搞收藏的朋友,自己弄了个博物馆,喜欢玩点瓷器。他觉得自己这样说,是不是没有底线? 她怯怯道,都是摆地摊的东西,再说,都让警察拿走了。 都拿走了?他继续摆弄手机里的双鱼盏图。 她说,她见过的都拿走了。只是她的外公和她哥从不让她碰那些东西。 不让碰,就对了。这话,他没有说出来。 那天的谈话只是个开端。像之前每一次的古玩历险一样,事情总有个开端。再说,哪一次缺了表演呢?感觉台下的观众和台上的角儿,啥红脸、黑脸、花脸的,都让自己唱了。 兰子又聊了些家里的事。墩子小学没毕业,一直跟着干外公在西康打短工,有时也上山寻点兰,挣钱供她上学,直到她在西康上完高职。她是学酒店管理的。毕业后,去西康一家大酒店,找个份洗脚房的工作。有一次,干外公和他哥去西康看她,才知她做那活,气得不行,连拖带拽地把她弄了回来,再没出去。 她说,其实很想出去的。龙隐虽美,但穷。她又说,这回家里出事,想出去都不行了。 聊了一会儿,他看了看天。东边西边的天,碧透了。一轮园月,不知不觉,已挂上溪头的金丝楠树梢。 时节已近中秋。要是她外公和她哥没出这档子事,一家人该准备过节了。 他掏出一张名片,说他得去镇上找个店住下来。他又嘱托她赶紧找亲戚邻居,商量一下,帮拿个注意。想好了,给他电话。他说他明天回三江。 她求加了他的微信。她问,改个啥备注名呢?他道,随便。她就说叫“三江鱼叔”吧,她记得住。 “三江鱼叔”?好吧。他想起《盗墓笔记》的写书人也是装神弄鬼的什么三叔。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讲给她听。 他对加美女微信,并无多大兴致。他的朋友圈一千多个圈友,鱼龙混杂,整文学的,搞书画摄影的,弄泥塑木雕的,玩古董瓷器的,栽花养草的,卖减肥药的…… 临出门的时候,他又说院里的竹挺好,问能不能找几棵栽栽。 她就说,兰和竹是她哥从龙隐山上挖回来的,也不知道叫啥,就觉好看,要是喜欢,下次挖两株就是。他就说好,过几天还要来的。 她叫他去桥头的土司客栈住,说那家房很干净。 又是土司客栈…… 故事大纲:第一部 《红粉》7-12 第一部《红粉》 7从龙隐回来后,他像丢了魂一样。他惦记哪里,也想起了“影”。“影”同他在网上认识的,他俩都喜欢一个写“土豆体”叫“土豆天猪”的末世诗人——故事进入“土豆天猪”的讲述。“土豆天猪”东去,南下,北往,因为对诗歌和财富的绝望,为此得了奇怪的病。他带着他在华旦大学的粉丝“红娘子”和“白娘子”来到二峨舍生崖,正要轻生的时候,遇上了一个高僧,高僧带他去了雪域,见到了传说中的“九眼天珠”,从此他走进了精神的天堂,而在人间蒸发了。至于这个高僧是谁,“红娘子”和“白娘子”又跟“双鱼座青花”有什么传奇,故事才刚刚开始。他给引兰备注的网名叫“隐蓝”。 8施云打电话说,她的闺蜜柴瑶的好友向书河要从蓉城下派到屏羌主政了。柴瑶与齐鲁走得近。齐鲁来头大,齐鲁置业的老总,齐老将军幺少爷。齐老前些年爱上了收藏。柴瑶原来是蓉城电视台的台柱子,后来下海开了个“土豆”艺术品投资公司,公司大股东其实就是齐鲁。为了接近齐鲁,先接近了老爷子。老爷子也是个传奇人物。一来二往,齐鲁和柴瑶关系暧昧。齐鲁老婆徐昕蕾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带着儿子到美国读书,一去就是几年。柴瑶的合伙人是尚小林,一个古陶瓷鉴定师。几年前,柴瑶到蓝守玉的会所“守玉楼”,看上了一直兰花花神杯。蓝守玉觉得向书河到屏羌对文强是个机会,决定帮文强一把。他要施云约向书河和柴瑶到屏羌,理由是到三江看望老领导市高官蒲志,而且此次向书河下派屏羌也是蒲志推荐的。 9“影”提到的九眼天珠的故事,让他忽然觉得那个“土豆天猪”就是蒸发多年的那个灵魂诗人。只是,这突然“影”关注起那个九眼天珠,又是什么意思呢?向书河、柴瑶、施云,应邀来到三江。向看了蒲志,蒲志给了他指示。在“守玉楼”,蓝守玉和向书河玩了棋局“一角棋”,向书河一胜一和。在外滩画舫喝酒,施云闷了文强五杯,把自己喝趴下了。 10文强一大早赶回屏羌,因为小聂副局长给他打电话,说接到线人报告,一伙咸阳人通过中间人找到他,想脱手一批生货。文强找到蓝守玉帮忙,去卧底,这或许有获取“兵哥”案的新线索可能。蓝守玉化名余老板,来到西康,同线人见面,线人同中间人又约“春回馆”(一个高档的洗浴场)见面。中间人带来了一件明中期藏传的舍利子函,说货出自甘南。同时,还提供了两张照片,一张是甘南某寺的壁画,壁画画有五色竹和一个高僧。另一张图是九眼天珠,这引起了蓝守玉的回忆和兴趣。可是,当地公安的“秋风”扫黄行动,却把自己搞黄了。蓝守玉和线人都被抓了,而中间人却跑了,而且中间人还认为是他俩搞得鬼。线索再次断了。 11蓝守玉赶回三江,施云又来电话。他联系引兰,问他哥墩子回来没。又向景德镇的柳叶萍发去中秋贺卡。只是“影”尚无消息。 12中秋节勾起了蓝守玉对景德镇学瓷的那段时光的回忆,掏出淘到的三件元青花“月影梅”瓶来怀旧,曾经与施云的试婚日子,柳叶萍的师姐弟情缘,“影”的意念神交,让他唏嘘不已。这也引发了表妹童桐的无名醋意。于是,他陷入了他的精神偶像“双鱼座”男人朱瞻基(明宣宗)和他的处女座胡皇后、天羯座孙美人的臆想之中。蓝守玉答应中秋节送童桐一条花裙子。 7.1 第三章.花神.三个女人 第三章花神 7 7.1【三个女人】 蓝守玉惦记着土司客栈,惦记土司、“土司烧”和狐狸眼。 客栈还是那客栈。主人,看着眼生。主人说,原来的老板娘一直独自打理生意。去年来了个温州卖皮鞋的,住了俩月,老板娘就跟着四处漂游卖皮鞋去了。 蓝守玉有些怅惘。喝了二盅“土司烧”,早早上楼。 “土司烧”开始起反应。不对,是“土豆”味道有了反应。土豆屁在鼓鼓酝酿。关键有月色。睡不着。 胡乱编了条短信:“好烫,谁来救我!” 如果不是她们来回复,他还不知道自己那条短信是群发的。他发现时,已经不可逆转了! “老婆一”:“还是你自己开发创意吧。不作死,不会死。” “老婆一”显然编着花样损他哩。女人还是不要太猖狂! 正要回“没良心”…… “老婆一”又来了:“帮你把屏羌公安的吹捧文章办了,这人情嘛,蓝老板打算啥时候还呢?” 只能先记着,还能咋还?虱多不愁,账多不痒,差多少也是差。先赖着吧。也就没回施云。 “老婆二”没回短信。微信圈友“柳叶瓶”有动静:“好呀,你打飞的到景德镇来,马上,立刻。我这有的是瑶里凉井水。友情提醒老板用微信。现在哪个还发短信?” “柳叶萍”这是在骂他土包子。 待童桐回复过来,他才想起自己干了件愚事。童桐的短信是这样的:表哥,你是不是群发“月影梅”,发错了? 发了多少个女生,他也没多想了。反正剩下的,都没理会他。 忽然有点想念“影”了。 “影”就是那个做古玩生意的港姐。她不能算他的正牌女友,最多算生意伙伴。他和“影”用邮件联系。为数不多的交流邮件中,“影”提到了宝物九眼天珠和两个名字:“小林觉”和“土豆天猪”。她说,九眼天珠乃传说中的人间神物,一个叫“小林觉”的内地合作伙伴,告诉她的。他说,他并不认识什么“小林觉”,一个围棋九段高手?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未表达出想认识“小林觉”的意愿,只是说在网上找到了“双鱼座青花”写的那个九眼天珠帖子,后面留有“双鱼座青花”的邮箱。 “影”就这么找上他了。 之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讨论九眼天珠的神奇,还聊到那个叫“土豆天猪”的末世诗人。她说她不懂诗,只是对天珠崇拜,她也不懂诗歌和诗人,偏偏对那个“土豆天猪”佩服地五体投地。她说,她是被“土豆天猪”的善良和智慧感动的。 之后,有了江湖上关于他和港姐的各种传闻。除了童桐,并没有谁知道她叫——“影”。 “影”已经很久没有回过邮件了…… 7.2【土豆体】 退回去十年二十年,很多“八零后”都有文青情结。会写几句酸诗的,估计当年都是网络流浪诗人“土豆天猪”的粉丝。 “土豆天猪”做梦都不曾想到,《狗屁的土豆》会一夜走红。 狗屁的土豆,我就骂你了。 我骂你狗屁,因为阳光雨水和麦子都被骂过了,之外村庄已无可骂之物。 再说,准他们骂阳光、雨水和麦子,就不准我骂土豆? 骂你可有可无。可有可无的三颗土豆。 尽管从个子并不能分清,谁是老大,谁又是老二老三。 但区分又咋样?谁都可有可无。 吃饱撑的时候,你就是一肚子的土豆臭屁。 饥饿的时候,又不见得有多待见。 何况,早已——不再——饥饿。 又不止我一个人骂。村里人都骂,也不多我一个。 骂完后,也不顾一无所有了。狗屁的,除了土豆和土豆屁,又能有啥? 那些诗人和诗歌吗?狗屁! 当我拷完土豆,放完最后一通臭屁,然后我走了。 别了,我的四面土墙。 别了,我的西域,我的家乡。 列车一路向前。 车头和土豆在前头,我和土豆屁跟在车尾。 地平线向上,天色晦暗。 狗屁的! 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不想狗屁的诗。 更不想狗屁的诗人,他们吃饱了喝足了风光了,就骂阳光、雨水和麦子。 骂了也骂了,还大叫饿死狗屁的! 我不会被你们饿死的。狗屁! 火车离开村庄的时候,我没忘了从路边的菜地,刨出三颗土豆兜了。 边兜边骂,狗屁的! 我就骂了,骂完也走了。三千里没回头。 一千里从西山到北山,又一千里从北山出了东关,再一千里看见大海了。 一望无际的大海,成群结队的鱼儿和海鸟,神出鬼没。 成群结对学狗爬的人儿,神出鬼没。大海好大。 再大也无我的立足,再大还是没把我淹死! 我摸了摸兜里,三颗土豆,早已化为一路的土豆烘烘! 狗屁的!!! 骂人,还一骂走红,是文艺骚年的怪事。那些年,文学圈都在传一个叫“土豆天猪”的牛b少年诗人。有人说他红,因为嘴臭,还精神分裂,一边靠土豆活命,一边骂土豆狗屁…… 7.2 第三章.花神.土豆体 7.2【土豆体】 退回去十年二十年,很多“八零后”都有文青情结。会写几句酸诗的,估计当年都是网络流浪诗人“土豆天猪”的粉丝。 “土豆天猪”做梦都不曾想到,《狗屁的土豆》会一夜走红。 狗屁的土豆,我就骂你了。 我骂你狗屁,因为阳光雨水和麦子都被骂过了,之外村庄已无可骂之物。 再说,准他们骂阳光、雨水和麦子,就不准我骂土豆? 骂你可有可无。可有可无的三颗土豆。 尽管从个子并不能分清,谁是老大,谁又是老二老三。 但区分又咋样?谁都可有可无。 吃饱撑的时候,你就是一肚子的土豆臭屁。 饥饿的时候,又不见得有多待见。 何况,早已——不再——饥饿。 又不止我一个人骂。村里人都骂,也不多我一个。 骂完后,也不顾一无所有了。狗屁的,除了土豆和土豆屁,又能有啥? 那些诗人和诗歌吗?狗屁! 当我拷完土豆,放完最后一通臭屁,然后我走了。 别了,我的四面土墙。 别了,我的西域,我的家乡。 列车一路向前。 车头和土豆在前头,我和土豆屁跟在车尾。 地平线向上,天色晦暗。 狗屁的! 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不想狗屁的诗。 更不想狗屁的诗人,他们吃饱了喝足了风光了,就骂阳光、雨水和麦子。 骂了也骂了,还大叫饿死狗屁的! 我不会被你们饿死的。狗屁! 火车离开村庄的时候,我没忘了从路边的菜地,刨出三颗土豆兜了。 边兜边骂,狗屁的! 我就骂了,骂完也走了。三千里没回头。 一千里从西山到北山,又一千里从北山出了东关,再一千里看见大海了。 一望无际的大海,成群结队的鱼儿和海鸟,神出鬼没。 成群结对学狗爬的人儿,神出鬼没。大海好大。 再大也无我的立足,再大还是没把我淹死! 我摸了摸兜里,三颗土豆,早已化为一路的土豆烘烘! 狗屁的!!! 骂人,还一骂走红,是文艺骚年的怪事。那些年,文学圈都在传一个叫“土豆天猪”的牛b少年诗人。有人说他红,因为嘴臭,还精神分裂,一边靠土豆活命,一边骂土豆狗屁…… 7.3 第三章.花神.土豆天猪 7.3【土豆天猪】 面对粉丝们的愤怒,“土豆天猪”的讲述,从头到尾一脸委屈—— 我家在很远很远的西山,黄昏太阳在那里落去。娘生我的时候,大概在午夜。村里人说,那天正好过“鬼节”。哪有鬼呀!只有颗土豆,黑不溜秋从娘胎里爬出来。我听到有人在说,黑是黑点,有两条命,一条天猪命,一条土豆命。我知道,村里人个个都会换着花样编鬼话,诓我的爹娘。鬼话,能信么?我爹一言不发,闷着抽土烟。听见有人抽泣。当然不是我自己。哭啥,不就像个土豆浑蛋么?我爹,没好气地吼了我娘。 不被爹娘看好,小伙伴们一开始便疏远了我。尝试着去揍他们,反被他们揍趴下。爹娘恼了,把我同一窝猪仔关在一起。关于这点,我除了被动接受,还能咋的?死不瞑目? 那是座四面土墙的院子。簸箕大的天,面饼大的太阳。四面的土豆苗。那些苗啊,绿了又黄,黄了又枯。当春夏来临,它们捧出紫的蓝的亮色,,让我和猪仔们,枕着墙角的土豆花睡大觉。更多的时候,了无屁事。 某一天,迷迷糊糊中,院墙的门似乎一哄而开。谁干的?也许风,也许猪头,也许是土豆花。顾不得多想,推门进去。天啦!看见土豆,土里吧唧一大堆,码得像小山。真是山的,还发着奇异的光! 刨呀刨。也许饿的,一刨竟不知天日。出了那门,忽觉身轻,快飞起来了,上下还长满了眼!就不满了。那些眼啊,怎么长得那么像我,又像土豆。像土豆又咋了?还有那些猪,我怎么能同它们没日没夜,搞在一起?它们成天只知吃了睡,睡了吃。我忽然对逆来顺受很反感。 我决定离开它们。土豆堆山的奇遇,仿佛给了我冥冥之中的某种启示。我最后看了一眼,可恶的土墙院子。可怜的猪。可爱的紫花蓝花。我差点动了恻隐,终于还是头也不回地翻墙走了。 离开的时候,似乎裤包里塞着三颗土豆,还有几页从土豆堆刨出来的纸,都皱成狗皮了。 除此之外,一文不名。 我爬上火车,由西往东。那车啊,人货不分,我被挤在一个角落里。很快睡过头。也许饿昏了。有人拍醒我。那人说,你裤兜里的,擦屁股的吧,借用一下啊?咋会擦屁股呢?我恼了,脸一定胀得像猪肝一样。我实在找不出报复他的理由。 想了半天,突发灵感:那是诗歌,你懂个球!那人本来想回骂,忽然语塞,摇了摇头,走了,扔下两个字:“土猪”! “土猪?”……“土豆?”“天猪”?! 我茅塞顿开。由此也相信那人是一番善意。 于是,我有了脱胎换骨的名字:“土豆天猪”。 “土豆天猪”的讲述,像“土豆”的散骂版,也像“天猪”的传说版。 “土豆天猪”,一夜走红。诗歌圈似乎相信,是骂骂咧咧的“土豆”,催红了“土豆天猪”。 7.4 第三章.花神.事情本来已经淡忘 7.4【事情本来已经淡忘】 事情并没有朝想象发展。 一些高高在上的学院派,由不屑,再不满。满嘴土豆臭屁,也配叫诗人? 诗人,天生有种?“土豆天猪”自创名言。 这下更惹火了那些为阳光、雨水和麦子、土豆打抱不平的诗人。 不明白的是,那些曾经以骂阳光、雨水和麦子为生的诗人,也加入了对他的声讨。 他跟为阳光、雨水和麦子、土豆打抱不平的诗人对骂。 他跟以骂阳光、雨水和麦子为生的诗人对骂。 对骂没关系,越骂越响亮。更多的年轻人挺他,说狗屁的不装逼。虽然挺他的人都对写诗读诗,不以为然。 诗人烂大街的时代。 诗歌烂大街的时代。 “土豆天猪”的“土豆体”飞快传播。那时候还没有网络诗红一说,“梨花体”“口号体”“羊羔体”“菊花体”……,还有那个余某某,都不知道在哪旮旯,憋一肚闷骚哩。这么说来,“土豆天猪”,算她们的前辈了。 真应了那句话,土豆土是土,猪仔傻是傻,给个翅膀,照样飞上天。 后来的某一天,骂人的诗,终烟消云散。 那些对骂,也几乎一夜之间哑火。 粉丝们善良地傻了眼…… “土豆天猪”丢了。他的诗歌被人扔进垃圾桶。还有点正常的人,开始反思:一个人在黑夜里的自言自语,喋喋不休,明明有些神经质,却被扭曲成抒情。 反思的这一伙人,占有话语权。诗人呀,又恢复常态,恋爱,娶妻,生子,该干啥,还干啥。 那些年,别说扔诗歌,就是扔个把诗人,与乡下的农民扔死猪烂土豆,没啥二样。 事情本来已经淡忘。 7.5 第三章.花神.体面的日子 7.5【体面的日子】 之后的某一天,江湖忽然传说,“土豆天猪”重现江湖! 曾经的粉丝,流着热泪在新兴媒体上,再次刷到他的讲述,只是土豆不是那土豆,诗也不是那诗—— 离开土墙院子,我一路向东。天空很大,大到把大海整个盖住。海水阻断前路,差点没把我淹死!我真的命大?沿着海边,由东而北,到了一个偌大的城市。听说,那里的人以诗为生,诗歌像庄稼一样,种满大街小巷。可惜,去的不是时候,初冬的五彩落叶俨然成了染色的垃圾,正在替代诗歌,营造城里的常态。 碰见一群人,边捡落叶,边劝我,你来迟了,干点别的吧,或许比写诗更有面子。可除了骂人,我啥也不会呀。就去酒吧,给老板看我的“土豆诗”,其实就是后来的“土豆体”,“土豆体”是理论家和文学史家们的一厢情愿的说法。我说,能不能把它读给你的客人听?我不要报酬的。老板说,“土豆屁”就不必放了,给你面包和啤酒吧。我不是猪!我的是诗歌,更不是“土豆屁”!再说,我啥也没干,凭啥要你的面包和啤酒? 那天,我记得还吼了一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名言: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在一个黑夜,我怀着诅咒,愤然逃离那个城市,那个酒吧。黑不择路。等我搞明白,才知到了南边。 南边的人脸色如菜,据说忙的。他们似乎谁也没功夫同我闲扯啥“土豆屁”。更多的时候,他们在谈票子的话题。他们说,没看见么,满地的票子哩。票子是啥鬼?他比诗歌好?他们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仿佛上帝旨意一样讳莫如深。我犯了糊涂。难道,我的“土豆诗”真的狗屁不如?他们说,不是你的“土豆诗”狗屁不如,是诗歌狗屁不如。 他们甚至鼓动我,扔掉那些狗屁不如的诗歌,去捡地下那些票子,他们甚至诓我说那些票子都写有我的名字。真的如此?他们说,试试吧。他们这样劝我,显示从未有过的耐心,也似乎动摇了我。 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我也裹挟进捡票子的人群,很认真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可哪里有一张,写着“土豆天猪”?我愈加沮丧。肚子更饿了。有几个女的对我笑,你裤兜里不是有诗么,当饭吃呗!我当然明白,她们的笑,不怀好意。我的三颗土豆早已成了土豆屁,兜里空空如也。 我会饿死么?我问。没人理我。就想,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饿死。在乡下的村庄,猪要是被饿死,那真的是彻头彻尾的“猪”了! 去工地上搬砖,去煤场铲煤,去火葬场帮忙,去医院卖血,去垃圾场拾掇垃圾…… 终于有一天,老天爷开眼了,我真的从一堆码成山一样的垃圾里,翻出了一大捆的票子,而且真的写着“土豆天猪”的名字…… 那些个笑话我的女人,改口叫我“土总”,也有叫我“豆总”的。她们为啥不叫我“猪总”呢?也不管了。反正几个女的争相往我的怀里扔她们的诗稿习作。 其实,我更怀念我的烤土豆。烤土豆是没有的,土豆会强化我不光彩的记忆,也会影响我享受到前所未有的体面。 体面的日子并不长。很快,我又不满了,那些往我怀里扔诗稿的女人,不怀好意。我知道自己那些票子是怎么辛苦得来的。她们被赶走了。不对,是我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与女人保持三米以外的距离。我要守着票子,那是我的,谁也别想拿走。 票子也许太多了,加上南方潮湿发霉的天气,小屋里的空气不知不觉污染得很厉害,竟然毫无觉察。很快陷入窒息。那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黑暗。也许我得了某种可怕的绝症,快要死去……曾经四角的天空,干净的大海,不曾给我自由,“土豆诗”也不曾给我面子,如今票子却欲要了我的命…… 我害怕自己死去…… 我不能这么死!准确地说,我不能糊里糊涂死在南方这个鬼地方。我发誓。就是要死,也要回到我西边老屋的土墙院子,回到那一群猪仔身边,回到紫花蓝花的光芒下,回到山一样的土豆堆里…… 7.6 第三章.花神.重生 7.6【重生】 由南西归的时候,我站在二峨山顶,背对舍身崖,面朝西边大喊,我回来了…… 我在蓉城华旦大学刚交的女朋友找来了,准确地说,她是冲我的“土豆体”才粘上我的。女朋友哭成了泪人,她以为我喊过之后,真的就会跳的。不仅是我女朋友,所有的人都惊呼起来,以为我真的会跳下去。事实上,我的师傅再迟来一会儿…… 那是一个人关于另一个人的拯救。我是当事人之一。另一个,从此我叫他师傅。 我仿佛听到他在人群中,念出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那最真最善的神谕。 我似懂非懂。但我察觉到,他是在为我而歌,给予我生与死的启迪。 我终于没有不顾一切,在跳下去的那一刻我悬停于半空! 我想,那个使我回心转意的人,是不是该叫他师傅? 我的师傅是位善良睿智的高僧。他游走于四方。记得他面宽体胖,器宇不凡,额头上的青鱼印记,耀眼如日晕月华。 “跟我走吧,给你想要的”。师傅转身走了,留下玄机暗藏的禅谶。 我啥也不想要,只是不想人没了,还剩下一大堆票子! 师傅没有停下,继续走他的路,边走边自言自语道,缘深缘浅,看你能放下多少纠结和诅咒。 我没有纠结和诅咒!我在内心里向自己吼道。 我吼,为给自己壮胆。也许,除了跟他走,貌似已无选择。我不想一个人寂寞地上路。即使死去,也要在离开的那一刻,找回体面! 我跟着师傅,踏上返乡之路。我说,我西归,正好与大师同路。师傅说,那就跟我走吧。 我们去了雪山。在经幡飘动,鲜花烂漫的山岗,我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九眼天珠。我迷茫了,“我想要的”,难道是…… 师傅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双手合十,小声默诵真言。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比之前任何时候清醒。我掏出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叠皱纸,我的“土豆体”,曾经被人骂成狗屁,我把它们扔向天空。一同扔掉的,还有大捆票子,它们都是曾经欲要了我小命的狗粮! 我双手合十,默念道,土豆,我不再骂你们了,随风散去吧。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身躯由远而近,我的灵魂由近而远,一如大病出愈。我以最虔诚的五体投地,接纳经幡和天珠。 我听见雪山下,有谁在歌唱:“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然后整个人像重生一样新鲜…… 7.7 第三章.花神.九眼天珠 7.7【九眼天珠】 “土豆天猪”没有对象的倾述,被网友们当笑料传播。一个疯子,胡咧咧啥哩,你跟票子多大的仇啊? 他没有理睬网友的质疑,继续一个人地自言自语。 世间竟有如此执着的尤物! 网友们坚持要“土豆天猪”亮出九眼天珠的人证和物证。 蓝守玉清楚地记得,就在这个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收到了一个链接:宝光四溢的雪域天珠!那一刻,有多兴奋,可想而知。 蓝守玉以“双鱼座青花”的名义,公开九眼天珠的真图,转述“土豆天猪”的故事。他说,他以“双鱼座青花”的名义担保,九眼天珠绝对是宝物,“土豆天猪”的讲述也绝对可靠。 蓝守玉是“土豆天猪”铁杆的粉丝。他相信“土豆天猪”的讲述,就像相信“土豆体”和九眼天珠的传说一样。 网友岂肯罢休,仍不依不饶。因为他们自此再未见着“土豆天猪”现过真身。 “土豆天猪”彻底蒸发,不见踪影。 “土豆天猪”的传说还在继续。也许高僧并没有兑现禅谶。没了票子,与等死有啥区别?想来还是躲不过死的。 网友猜测“土豆天猪”最终没有逃过死亡的劫难。 这让蓝守玉不安。可去哪打听他确切的消息啊。就往好处想,“土豆天猪”或还活着,说不定改了个索朗扎西的名,对一个叫格桑嘉措的姑娘,唱着“姑娘姑娘我爱你”哩。或许,还有别的可能,他真的赴了高僧的禅谶…… 那会儿,冯导《老炮儿》正热映。很多“八零后”“九零后”看了半天没看出啥名堂,不买账,说啥玩意呀,一帮吊儿郎当的老男人! 蓝守玉起初也没看懂,至少在“土豆天猪”讲述九眼天珠传说前是那样。后来,豁然开朗,《老炮儿》的调,跟《狗屁的土豆》,太他妈搭了!表面上吊儿郎当,骨子里痛并快活着。 《老泡儿》和《狗屁的土豆》活的是现世。 “土豆天猪”和九眼天珠活的是来生。 从《狗屁的土豆》,到九眼天珠的传说,“狗屁的”骂娘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估计被高原的风吹干了,被雪山照亮了,剩下隔世的纯净。就像“老炮儿”,他们痛痛快快死过一回后,不再骂娘说荤话,他们都成为谁的亲人,和各位一道窝在电影院里,看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像梦里压扁的人影片子。 7.8 第三章.花神.隐蓝 7.8【隐蓝】 “土豆天猪”和九眼天珠的传说,多多少少模糊了蓝守玉对施云和柳叶萍的不满。她俩都不是冷血的女人。他也不是她俩值得心疼的那个男人。 一早醒来,见有人发微信,网友头像是条雪白的狗。也没来得及看微信名,就打开聊天窗口,原来是张美女照,小姑娘亲亲楼着一条雪白土狗。 好面熟。仔细看,才想起来照片上的姑娘,是昨儿下午刚见过面的兰子。 看微信名,“香雪”。蓝守玉本来想改个备注“引兰”的,想了想,觉得“空谷佳人”含蓄些。朋友圈人多,叫佳人之类的一大堆。想起一次在景德镇,同柳叶萍去酒吧玩,服务员推荐一款“红粉青花”情侣鸡尾酒。一蓝,一粉,其实就是玫瑰汾酒和青花汾酒,加些蓝莓汁、橘皮浆、柠檬水、雪碧、旺仔牛奶啥乱七八糟的。调酒师有灵感,取名“红粉青花”,模糊了大杂烩的本质,还叫人想念。 “红粉青花”?还是觉咂眼。“蓝颜之隐”呢?他马上联想到“隐蓝”。兰和蓝谐音,“青花”与蓝,在他的美学词典里,可以互换。 这个引兰,刚见面,就跟人发照片,还真是“九五后”!不过,这样的方式并不会让他反感,大大咧咧,没有心机,只见性情。 有人说“六零后”,有点像猪鼻子插葱。 “七零后”,准确的说应该是“七五后”,现在正走上坡路。 “八零后”代表正在打拼中,男的拼人生态度,女的拼生活品质。 “九五后”“零零后”呢,江湖刚刚开始,理想早行到远方。 蓝守玉说自己是八十年代头头上生的,有“六零后”的稳重,“七零后”的自信,反正跟拼命不沾边。做男人,做到他这样的份,算是极品。还缺啥? 也不想了。就备注名“隐蓝”了。 那是一个青花绽放的清晨。 8.1 第三章.花神.人生就是遇见 8.1【人生就是遇见】 如果要在钗黛之间,让大家二选一,大多数男生会挑妩媚贤淑的宝钗。黛玉不受待见,太有才华是一方面,青春期抑郁又是一方面。一些土豪就想,能不能综合两个人的看点?能是能,如此问题也来了。人生即遇见,有没缘分不好说,真的遇见,也不定好事。女人太完美,本身就是个问题。 双鱼座男人有个优点,民主色彩很重,能容忍女生的各种毛病,尤其不会吃醋。 就像现在,蓝守玉眼皮很沉,开着车,透着窗吹吧风又大,不开又担心走神。正纠结,施云电话来了。 要账的来了! “差你的人情,又不是不还,人不死,账不烂,睡个瞌睡,至于不辞而别?”他以为施云来电话。为报复那天电影院里打瞌睡一事,就来了个先发制人。 “蓝守玉,我发现你最近自信心有点问题,不是爆棚,就是不足。年纪大了,内分泌紊乱,还是有啥不可告人?我还没说你陪个电影,心不在焉,自顾睡觉就算了,还倒打一耙。” “没,刚才开个玩笑。晓得你不喜欢幽默。我现在为那天打瞌睡正式向名记道歉。” “别嬉皮笑脸。人情的事且不提,不过你那个公安哥们的破事,要不是你,才懒得管。你没发现我这个人有个优点,也是你的缺点?” “没有。说说看?” “算了,担心你受刺激。” “我发誓,绝对不会。” “那我说了?” “说!” “贱呀……” 淤血上冒,两眼发花。方向盘差点跑偏。 “算了。有个大喜事告诉你。” “说。龙隐回三江的高速上哩。” “好朋友的好朋友,要到你们老家当父母官了。” “跟我有啥关系?” “猪脑子。没关系跟你打电话?再说,我给你打电话,这不就是关系来了?” “屁股决定脑袋。我早离开那个圈子了。” “多个朋友不好?你真一辈子不求人?” “我是说,一个江湖中人,已经跟那些人没交集了。” “你那个警察兄弟不是交集?” 也是,文强在屏羌哩,有县高官的关系,的确可以帮下文强。 “人家蓉城组织部组织二处的,姓向,来之前是处长,八二生人,拟任屏羌一把手。” “八二生人?小我两岁。愣头青吧,还一把手?” “冉冉上升哩。” “不到三十五,打破三江历史记录。只能呵呵了……” “少见多怪。蓉城刚过三十当处长的,可以排一操场了。” “这也是。现在哪个旮旯不是人头攒动。” “就不问人家,啥来头?” “问啥?学你,成天跟民间组织部长一样,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要这个态度,就当我无聊好了。可惜你那公安局的哥们,其实挺能干的。” “是吗?他就是一身蛮劲无处使。你要给你那个政治明星朋友的朋友推荐他?” “算了。我瞎操心,不受人待见。” “开个玩笑,还生气了。” “蓝守玉,我要跟你计较,已经自杀九回了。” “那不叫自杀,就重生好不?” “切……算了,再给你透露一点,那个姓向的,是我铁姐们柴瑶传媒大学的同学。” “柴瑶?齐老板身边的那个花瓶?上次来‘守玉楼’,好像瞧上我一康熙花神杯子。” “什么花瓶!人家是土豆艺术品公司的柴总。能不能不要这么污?” 不一直都这么污的么?蓝守玉纳闷了。再说哪里污呢,他只是有洁癖。双鱼座的男生,不敢说阅人无数,可一般的美女的确难入法眼。如此,也不至于推论他们的私生活有多混乱吧? 8.2 第三章.花神.空心女人 8.2【空心女人】 柴瑶与齐鲁走得近。 齐鲁来头大,齐鲁置业的老总,齐老将军幺少爷。 齐老前些年爱上了收藏。齐老半身戎马,除了喝酒,玩枪,本没啥爱好。年轻时戎马倥偬,一次打了胜仗,想讨酒喝,竟同战友赌枪。桌上摆俩物,一瓶缴来的赖茅,一支左轮。左轮留发子弹。规则嘛,哪个敢用左轮朝自个脑袋开一枪,赖茅立马归他。还没等战友答应,他早抢过枪,对着自己脑袋,“咔嚓”一扳机。哈哈!枪没响!他高兴得跳了起来,提起赖茅就跑。嗜酒如命,暴饮暴食的齐老爷子,最终把自己弄成了慢性胃炎食管炎,还是反流性的那种:握抢,瞄准,正要扣扳机,一股裹挟着酒馊的酸味,从胃里强烈地往上冒…… 这事是齐鲁在某次聚会的酒桌上讲的。施云和柴瑶当时听得目瞪口呆。 齐鲁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豪赌。想当年,交大毕业,在老子的操办下,去了蓉城的政研室,二十几岁混到正处。要没赌性,后来他也不会扔下铁饭碗,下海搞啥房地产了。抛弃正处不要,白手打拼,跟他老爹用命赌酒,一个德行。 齐老后来退下来,枪没得玩,除了喝酒,还是喝酒。老太太走了,齐鲁看老汉一个人天天闷酒,就在他面前有事没事鼓捣瓷器。齐鲁说,这叫熏陶。老人还真有了感觉,眼力有限,就常弄些假货回屋。真假并不重要,开心就好。 齐鲁同柴瑶玩暧昧的时候,小少爷齐天雷正上初中。像主播这种高光职业,也伴随高风险。再说,柴瑶还是蓉城电视台的台柱子,盯的人多呢。暧昧玩不下去了,柴瑶就下海,弄了个艺术品公司。 少夫人徐昕蕾,本来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男人嘛,哪个没点偷腥的破事。徐昕蕾最忍受不了的,是齐鲁突破底线,给柴瑶的土豆公司注资。那点可怜的尊严,沦陷了。她不愿做齐鲁屋里的空气。 齐鲁也有反流性食管炎胃炎。不爱杜康,只爱美人。爱美人也得这怪病?说从老爷子那遗传的,也讲不通。老头子红色基因没遗传,偏落个反流性食管炎胃炎?还好,不是气管炎。齐鲁对徐昕蕾说,女人是面子动物,老婆要面子,就给,尤其是公众场合,那不叫气管炎,叫尊重。 要回屋呢?跟个死人一样,精神出轨,同床异梦,叫尊重吗?徐昕蕾表示无法苟同。 女人的面子,泡泡糖。自欺欺人,女人不得已自保的权宜之计。徐昕蕾有自己的底线。她,齐鲁和柴瑶,哪个都是有头有脸。她被动选择冷战,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一挂免战牌,男人往往会误判形势,错把女人的宽容当妥协,暧昧照样玩得风生水起。冷战的结果,徐昕蕾不得不退守最后那道防线,去太平洋那边陪读,眼不见,为净。齐前雷去美帝学商科,一学四年,徐欣蕾一次也没回来过。 徐昕蕾和齐天雷一走,家里就剩俩爷们,一下出现真空。家里其实还有个女的,保姆张姨,齐鲁老家的一远房亲戚,跟随齐家多年。张姨也无多余话。齐鲁应酬又多,没法听老人倾述。 柴瑶却不客气,三天两头跑齐家,刷存在感。送官窑。光送还不得行,还好为人师,给老人讲课,讲五大名窑的传奇,讲元青花鬼谷子,讲明清宫廷官窑秘闻。柴瑶主持人出身,情商高,善解人意,嘴巴像抹蜜,老头子也乐得腾云驾雾了。 柴瑶说,别看那些宝贝是个物件,但它们会说话,天天守着看着,就跟晚辈们围在膝下一样。 老头子喜欢听这话。子女大了,也有自己事业,再说他也不习惯人多,当年住牛棚多寂寞啊,靠的就是忍耐。 想要一个情感粗糙的老军人,玩物丧志,需要时间来瓦解。 柴瑶先是拜京城四海国际拍卖鉴定师尚小林为师,把齐鲁送给她的龙泉官窑板沿洗,转手给尚小林。尚小林也不客气,关系了关系,师徒规矩不能坏。柴瑶还大把小把花银子,遍寻名器,目的就为讨老头子认同感。银子是齐鲁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柴瑶拜师那阵子,尚小林已没在四海干了。据说,四海的老总,私自拍卖疑似出土等级文物,被同行举报,齐鲁担心尚小林受牵扯,干脆叫他辞了职,南下蓉城帮他搞会所。 会所很快起来了。齐鲁每天的生活于是成了这样:早上去一躺公司,说完事,下午约一帮富贵男女清玩,据说是主流圈的精神家园。 齐鲁的会所,建在南河边一湿地小区,名字也直接:“齐鲁会所”。与蓝守玉的“守玉楼”不一样。齐鲁会所,有些小众,相当于私人会客厅。名字却不如“守玉楼”婉转。 当初,齐鲁也只是想给他爹的老战友、老同事搞个活动场地。一帮白头发,本来也没啥爱好,齐老德高望重,齐老玩,就都跟风。要寂寞了,齐老会打电话,约些老人,带藏品到会所,喝茶闲聊。齐鲁一看,一堆地摊货,笑笑就过去了。都是老子一辈的,也抡不到他去教训。 尚小林有时会客串老头子们的讲解员。更多时候扮演齐鲁的围棋陪练角色。很快也腻了。正好,柴瑶干电视主播腻味了,准备退职搞公司。齐鲁就说,搞吧。就搞艺术品投资,只是取个啥名呢?尚小林问齐鲁。齐鲁看柴瑶。柴瑶说,“土豆”吧。齐鲁那会儿,对柴瑶的土豆癖好,还不是很反胃。 土豆公司很快搞了起来。表面上,柴瑶出资,任总经理,尚小林只是投资顾问。尚小林并不想吃软饭,再说又是老本行,齐鲁说,给柴瑶做个副手吧。尚小林也乐意。除了他们三人和徐昕蕾,没人知道土豆公司五百万注册资本金,出自齐鲁。后来,齐鲁还帮公司搞了个三级文物拍卖资质。 公司实际上掌握在柴瑶手里,齐鲁不过挂个名头。哪有闲过问呢?夫人是大鸟,越洋迁徙了。他更需要小鸟的羽毛,比如柴瑶的温柔。没巢的小鸟,也孤独。他俩都是彼此的知己,一个红颜,一个蓝颜,惺惺惜惺惺。 土豆从最初的文物艺术品的征集、购买、展销和小拍,发展到去大拍拿货出货。齐鲁自然在暗中相助不少。公司小拍,他会到场,凑个人气。有回,他一人就烧了三百多万,拍走全场五件官窑。齐鲁说,瞎买也好玩,再说三百万也就是小钱,周幽王买美人笑还点了烽火哩。去大拍拿货走货,全权委托柴瑶和尚小林。加上,齐鲁圈子还有些人脉,土豆的业绩直线上升。尚小林很快在蓉城收藏界站住脚,柴瑶也成了圈子里著名的“柴总”。 柴瑶说自己没心没肺。没心没肺好,容易知足。不过,也有问题,缺安全感。齐鲁说,和柴瑶在一起,老想到自己是有妇之夫。这话,满满的重口味。 大千世界奇妙,妙在每一个极品,都有对应的影子。 重口味的齐鲁,偏偏遇上空心人柴瑶。 柴瑶不止一次直言自己就好重口味。 据说一个人左手跟右手下半天围棋的男人,口味重。齐鲁算一个。 齐鲁说他就喜欢柴瑶的名,咋一听像“柴窑”,外面光鲜悦目,里面空空荡荡,拿也不是,放也不能。齐鲁这么一说,“柴窑”就在圈内叫开了。看来齐鲁私下里真把柴瑶当官窑美人的。身边本来艳妇如云,每一天都不乏投怀送抱者。齐鲁也算名流。再绝世的女色,不过生活里一点飞鸿飘羽罢了。观众和演员,互换角度。曾经阅美无数,又有多少优越感?只有,官窑的惊艳,更容易绞杀像他这样无比自恋的男人。 恋物僻的人,有短处被人捏,往往一招毙命。 8.3 第三章.花神.双赢 8.3【双赢】 “柴窑”…… 蓝守玉想起来就想笑。取啥名不好? 那次齐鲁带了几个棋朋瓷友,到“守玉楼”。柴瑶是新客,蓝守玉乐得不行,原来世间还真有传说中的“官窑美人”。齐鲁和柴瑶是尚小林引荐的,头回见面,怎么着也得留个面子。尚小林是蓝守玉的老熟人,两人的交集,限于生意场上,还没有上升到朋友的层面。齐鲁这一来,蓝守玉的生意圈多了有共同爱好的土豪。 什么才叫朋友?你听电话那头,施云怎么说:你是我的好朋友吧?那个书记,是我好朋友的好朋友,也就是你的好朋友吧?他是蓉城下来的大干部,对地方上不熟悉,你在三江地界属重量级的人物,在古时候叫啥,叫贤达,叫名流,在今天叫公众角色,叫流量大v。既然,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你又是我朋友,这不就扯上关系了。这不是搞关系,叫抱团,对吧? 你能说这话不在理? 再说,现在也该到市县两级干部的换届季了。九月底,县区班子人员基本调整到位,国庆一过,陆续开“三会”,新的班子就算进入角色了。如果施云消息可靠,那个姓向的,这几天应该就会下来。 施云还真说中了,她的优点就是他的缺点,口是心非,犯贱。 回到三江,他不知吃了哪根葱,竟也找兄弟伙求证施云的小道消息。兄弟伙说,下到屏羌县的那个向某某,曾是现任三江市高官蒲志的小老乡。蒲志从蓉城组织部副部长到三江任前,姓向的是他的秘书。蒲志到三江后,向当了组织二处副处长。这次老书记要离岗,回蓉城二线岗位。蓉城组织部下来征求意见,老书记唯一向组织推荐的就是他的小老乡向秘书。 听到这消息,蓝守玉并不意外。蓉城二线,一般是人大政协,因为年龄原因,不能再上台阶,往往会安排个专委会主任啥的,市州一级主官,表面服从,内心还是比较落寞。毕竟一下离开主战场,心头虚,就想找代言人。此时向组织推荐一个优秀年轻干部,似也合规合理。 蓝守玉拨通了文强电话:“你运气来了。” “大师洗我脑壳?” “要换届了,你这个吃括号的正科级,不是一直盼抽正?” “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脑壳来点亮。本人为啥拼命办那些莫名其妙的案子?说不想,对不起组织。” “够坦荡。只是你干的那些名堂,组织上不一定在意。” “还是你了解当哥的。” “你们县马上要新来个一把手了,而且还是个年轻人。” “你认得?” 蓝守玉就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 “这么说,要仰仗兄弟了。” “也没啥,只是还有那么点关系。成不成,不好说。这两天我安排一下,叫蓉城的女友邀请他到‘守玉楼’,听说他也是个围棋迷。约棋的话题,应该正当。” “我咋感谢你呢?请你喝飞天?” “是我感谢你,前些天不是说过我茗山丈母娘家远房亲戚那个事?” “‘石磙子’?” “嗯哪……” “小事一桩。” “这么说,我们互不亏欠?” “何止不户亏欠,双赢哩。” 文强说的“双赢”,想来也是心头话。他这个人,就是打官腔,也是兔子头上的虱子。 蓝守玉也不装逼。智商不够,装逼会被人笑。智商够,装逼不叫装逼,叫博弈。他喜欢博弈。只有真实的对局,才可以一拼高低。你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反过来对手的心思,也了如指掌。彼此肚子里都装了一面镜子。多有意思。就像下一局残棋,只有开始,没有结局,既没有打败谁,也没有被谁打败。 8.4 第三章.花神.七月兰花杯 8.4【七月兰花杯】 蓝守玉给施云打电话,请她约约向书河。施云说,向在领导身边待久了,小心得很。还没来上任就下来,会不会有啥不妥。蓝守玉分析道,只要不到屏羌,就没啥。理由一,到三江看望老领导,聆听教诲。理由二,岗位前置,侧面搞搞调研。两条理由,哪条都加分,而不是扣分。 施云还给蓝守玉透露了一个隐秘。 柴瑶和向书河,都是茗山人。两人高中同窗,后来一起考上西湖边那所传媒大学。班花柴瑶,传说中的女神。女神像天鹅,天鹅在天上飞呀飞,癞蛤蟆在地上磨推推。两人好上了。毕业后,向选调去了蓉城。柴瑶,先去蓉城电视台,后来下海,成为柴总。在向科长也就是后来的向处长看来,柴瑶早已置身上流,而他不过个省直机关的小处长。尽管如此,柴瑶一直很欣赏向同学的人品,老实,憨厚,还会写纯粹的情诗。两人一直保持着同学加知己的关系。估计之间啥也没有,柴瑶最多算向处长单相思的梦中情人。 现在天平有些变化了。向处长即将成为向书记。 别看平调正处,出了蓉城,赴地方主政,都懂的。这不是丑小鸭逆袭,是癞蛤蟆逆天哩。 施云表态,她可以找柴瑶先问问。 施云便找柴瑶。柴瑶爽快答应了,她说她的面子在向处长那里,目前还能使。 施云很快回蓝守玉话,说事已搞定。不过柴美女提出附加条件,要蓝守玉表示点啥。 蓝守玉想,这是柴总的风格还是你施云的风格? 想归想,应承还不能怠慢。施云说,你是不是有个啥花神杯子?蓝守玉想起来,上次齐鲁、柴瑶、尚小林等一拨人到“守玉楼”玩,看到有件康熙官款青花花神杯,柴瑶说那杯子好可爱,能不能转她玩玩。 那可爱的杯子,叫“七月兰花杯”。 蓝守玉爱瓷,也爱兰。杯子是他几年前,在一老藏家处淘来,好像花了大几万。上回,尚小林带齐鲁柴瑶等人来“守玉楼”淘宝时,他忍不住拿了些东西摆在博古架上显摆。齐鲁看上了一对宋末元初龙泉刻花围棋盖罐。柴瑶独钟情康熙官窑兰花神杯,眼都看得直了。柴瑶不好给蓝守玉提。齐鲁只好硬着头皮求情,能否把这三件宝贝转他。他们两个古玩界同行,蓝守玉要出啥货,齐鲁算一个下家,按道理,蓝守玉转他应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他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太喜欢那三件宝贝了,尤其是那对盖罐。不过,他也没把话说死,留了半截话,好东西都随缘,若遇上真爱,就随缘。 他隐约记得康熙兰花花神杯子上所用题词,选自唐朝人李峤的五言律诗《兰》。杯子本没有啥,就一清三代官窑生活小品。只是那诗一旦配上,杯子就凭添仙女般灵气,缠绕指尖,久不能散去。 花神杯,成套十二件。传世极少,上拍要上千万。单这一件,行内交流少说也值十五六万去了。十五六万,对蓝守玉和柴瑶,不过芝麻大点事,但是中间插了个文强,对于文强十五六万可就不是个数目的问题了。何况,仅仅是钱的事,那就好说了。 问题这次不是钱的问题。蓝守玉说过,好东西随缘。说不定,杯子还真跟“官窑美人”有缘。他能猜测到这个杯子对于柴瑶的意义。 8.5 第三章.花神.双恋倾向 8.5【双性恋倾向】 蓝守玉把预约向书记到三江见面的消息,反馈给了文强,附带说了杯子的事情。 杯子的事情,是蓝守玉夹带的私活。他想起文强那天说的,因为龙隐郭家的事,可能真的要欠文强一个人情,夹带私货的杯子,就是预备还文强人情的私货,不过,他又不能明说,得拐几个弯弯。但他晓得,文强再是个大老粗,这其间的名堂,也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还有一个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约向书河见面是打算修的栈道,杯子则是那陈仓了。 文强也不是个白痴,一听说杯子,就笑道,你可别因为我,搭上你的杯子,那可是你前世的女人。丢女人这种黑锅,最好别让我这种大老粗来背。 文强没有夸张。蓝守玉对瓷器的兴趣,超过对任何一个女子。把瓷器送给别人,等于把自己心爱的美人儿拱手让人。 美人儿能轻易送吗?如果要送,估计也与阴谋有关。文强不是阴谋家。有点见不得人的想法,从他嘴巴里出来,叫案情讨论,阴谋也变成阳谋。 阴谋阳谋,附加女人身上,会减弱女人味。女人味,女人没感觉,它只是男人的审美专利。 男人更喜欢没有心计的女人,傻乎乎的,像个安静器皿。你把玩时,它会善解人意,伸胳膊叉腿,任你捏手里转来转去。 在蓝守玉眼里,美人如玉跟美瓷如玉是一个意思。 女人再美,终究经不住时间的对抗。岁月就像一把看不见的利刃,一点点把美丽剥蚀。瓷器不会,岁月只能增加美瓷的沧桑。也许易碎。碎也美,大块的美,化成了零碎的记忆,更不易磨灭。 要让蓝守玉在古瓷和美人之间选择,他会毫无顾虑地选择古瓷。 如果是一件美瓷,可能他会发呆半天。你见过,有哪个男人半天盯着一个女的一动不动?如果有,那男的若不是性生理上有啥障碍,就是脑子坏了。 一个男人要真的患上了深度恋物癖,在女人和瓷器之间二选一,恐怕真的只有一个后果…… 这可不是说来吓唬人的。 还有更大的怪物,“官窑杀手”,准确地说“官窑美人杀手”。那是个在情感上处于高度荒芜的男人。齐鲁就是这个品种。他不缺钱和所谓的情感。对于不差钱的主,讨论情感的意义要大打折扣。 蓝守玉的精神偶像之一——鸠摩罗什,一个试图洁身自好,步步为营,又似乎摇摇欲坠的情感无为者。 很多朋友甚至怀疑蓝守玉有双性恋倾向。 抛弃女人,无非抛弃今生的一个冤家。抛弃那满屋子的瓷器,岂不把前世和今生都抛弃了? 不知放弃,便不会选择。玩酷的先锋派哲人说的。 蓝守玉不是先锋派的文人。物对于记忆的承载,远甚于人。人,虽有脑子,会说话,要看对谁说。一转生,刚说过,就记不起来的人,满大街都是。满大街的人,在按别人的套路走,像一具具丢魂的偶,就像早些年的他。还是自己做主好,想起早就起早,想过夜就过夜。 8.6 第三章.花神.水指 8.6【水指】 兰花神杯,可能真的遇上缘分了。 文强问他:“你舍得你的女人?” 他说了句半是开玩笑,半是人生心得的话:“好东西要大家分享。艳遇是福。” “呵呵,我这个人命硬,我不分享你的艳遇。除了自己老婆,闻不惯第二个女人的味道。” “山猪吃不了细糠,一条红苕藤都吃出感情了?说正事,你放心,你文哥的事情,啥时候都放在我蓝某的头版头条。” “那是。谁跟谁?屏羌地界,谁不知道,文武双煞。” “没让你表态。见面的时候,有啥想法,不好说,告诉我,我给施云说,让她去跟柴总说。” “也没啥。只觉得这个吃括号时间太长了点。我也算兢兢业业吧。就说办业务,这两年也交差了几个文物案,尤其这回老峨山窝案,没日没夜,屏羌乃至三江的公安都跟到长了一回脸。干常务,打牌输钱不说,喝更没少喝,没功劳有苦劳吧。按现在的资格,再上个台阶,当个副县长或转正干一把手,排队也该轮到我了。” “你给我说有屁用。我又不是你们的组织。亏你在系统蹲守那么多年,咋也算成精的活物吧?” “不瞒你说,这些年建筑的关系,也有一些。关键时刻,一个个溜得比兔子快。关系多,不如关系铁。十面稀松,不如一面铁实。” “似这道理。你设计好,咋个在未来的书记前,表现表现。” “愿听兄弟吩咐。” 放下电话,蓝守玉给施云发了微信:“一切安排妥当。望能尽早过来。若向大人正式到屏羌上任,再聚会,意义就大不如现在了。待复。” 发完短信,他翻出甜白杯子和兰花杯子,摆在书桌上。一青一白。若论价值,甜白杯子因有根冲线,会打折扣。青花杯子,完美无缺。完美无缺的,这次怕留不住。还好,是送给有缘的女士玩。要给某个男的,比戴了绿帽子还难受。 骨灰级别的玩家有洁癖的。青花杯子,完美无缺。此刻,完美无缺的已成路人。他的眼里,深深烙印甜白碗的那根冲线。 施云的微信很快回来了,大意是,向已答应柴瑶的邀请,这段时间,任职通知还没下,他也闲,正想到三江市,要不要先去拜见老领导,至于以棋会友,他并没有拒绝。 以棋会友,貌似很雅致的理由。 蓝守玉朝博古架上看去,上面摆放着那对宋末元初龙泉窑贴花鼓钉盖罐。 还好,围棋罐子安然无恙。那才是真正割舍不下的宝贝。 隐约记得日本人叫那品种的罐子——“水指”。静嘉堂文库就有一只。前些年,港岛拍过一只,一百多万。两件差不多大小,都无盖。日本人讲是文人用品,装水墨的。估计,他们认为东西本来就没盖子。在没搞到此宝贝之前,蓝守玉也这么想。那次,上家刚把东西摆上桌面时,他差点没窒息……乖乖,一只都不得了,还一对,且完好无损!闭门研究几日,认为不是装水的。装水的水盂,如果带个盖子,那不画蛇添足?应该是文人装棋子的罐子。 水盂跟围棋罐,相当于小城美女跟网红。 9.1 第三章.花神.灵魂诗人 9.1【灵魂诗人】 暮秋的午后,盆地的空气难得好,好得让蓝守玉怀疑人生。男人三大美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记得那年在景德镇赵青花工作室学瓷,就因为他津津乐道这三大美事,被柳叶萍捉弄过。 知道为啥男人都喜欢死老婆吗?柳叶萍问道。 这个不用说吧?他不怀好意笑道。 说,必须得说。柳叶萍语气严肃。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呗,就跟青花瓷一样。他嬉皮笑脸道。 错!柳叶萍正色道。 还有别的说道?他纳闷了。 道理很简单,不过,给你说你也不明白。柳叶萍道。 为啥?他紧张了。 等你有了老婆,你自然就晓得了。柳叶萍埋了很大的关子。 宁愿相信世间有鬼,也不要相信文艺女青年的一张嘴。这话是双鱼座男人的醒世恒言。 他有些落寞。 回到主题。这个秋天,自己有啥美事?遭遇甜白,邂逅“隐蓝”?还是“双鱼座青花”情绪蠢蠢欲动? “土豆天猪”已久无消息。多久呢?忆不起来。忆不起来的落差感,怕有一个世纪。 想那些年,华旦大学来个疯子——“土豆天猪”。他在华旦的临时根据地有二:“九眼天珠”啤酒广场和华旦的东校门。 “九眼天珠”是个啤酒瓶堆砌的装置艺术,有人说来自“土豆天猪”的创意,此说无可考证。但有一点,那个玩意代表九眼桥酒吧一条街。它是什么时候弄的,没人关注,至少“土豆天猪”去之前,它一文不名。“土豆天猪”去那儿,往往是两件事,一是摔啤酒瓶,二是望天胡咧咧——据说,那是在忘情于诗歌。 华旦的东校门,少有人进出,似乎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只是,从那校门出入的,往往成双结对,保安私下里都说是中文系和艺术系的男男女女。东门边有座牌坊,有人说是为了纪念一位旧时的风尘女诗人说立,但更像贞洁牌坊,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竹树环绕,曲径通幽,还真是个恋爱调情,海誓山盟的好去处。“土头天猪”没有来的时候,保安们乐得每天晚上偷看西洋镜。自打“土头天猪”把那做了临时根据地,保安们如临大敌,不得不加强警械,因为一夜之间涌来好多的文艺女青年。 “土头天猪”并不想沽名钓誉,也无勾引谁的污念,喝醉了就发传单——那些“土豆诗”,无涉意识形态,校方也不管,但环境卫生和安保是个问题。因为粉丝的聚集疯抢,校门前满地黄纸粉纸卫生纸,咋弄?粉丝疯抢,只为追赶时髦——那叫“土豆体”的流行诗歌。 文艺女青年的热情,加重了“土豆天猪”的病情——兀自沉醉于虚妄,唠叨不止,自说梦话。也有说他在骂娘的。“狗屁?”骂谁呢?土豆?诗歌?票子?很多人说没听清,不过肯定骂了。 没有谁讨论这些无关民生的话题。媒体也不关心。媒体转述校方的说辞,那人就是个疯子。保安第一个相信媒体的说法,终于还是把他驱离了现场。后来,听说离开华旦的“土豆天猪”,上了很多都市报纸,“土豆体”的名气从此不可一世。华旦东门的保安逢人又吹嘘说,他们的确见过真人。 许多粉丝以为华旦的保安就是“土豆天猪”最后的真相。 离开华旦,“土豆天猪”去了哪呢?没有后续的确凿报道。 民间小道尚存一些说法。说几天后,二峨的舍生崖,去了个疯子,行为极似那个骂土豆是狗屁的诗人。舍生崖前,他像在华旦“九眼天珠”广场一样,当空抛撒黄纸片粉纸片卫生纸啥的。 寻死觅活钻牛角尖?民间小道对“土豆天猪”的选择表示无法感同身受。 舍生崖现场有游客猜测,疑似“土豆天猪”的疯子,可能迷恋上了天堂。 唯恐天下不乱的甚至怂恿道,往下看也是天堂啊,中间卧隔一卷祥云。这话倒是挺佛系,还不能说讲此话的游客心存不善。可是谁又能真的脚踏祥云无恙?更多佛系追随者总是摒弃不掉私心杂念,被某种蛊惑代入。 真正有信仰之人,毫不含糊——真的踏上去孔可能就踏空了,还是泥土石块实在。 后来,现场又传出消息,说那个疯子可能要跳崖。 他跳下去了吗?民间小道追问。 没有说法。之后的长时间,依旧没有传出下文。 一切关于疯子的话题,有没有下文都会被无差别淹没,或者选择性忽视。 蓝守玉隐约有种预感,那人极有可能是他仰望的灵魂诗人——“土豆天猪”。除了民间小道的传闻,无任何第三方信息确证猜测。 多年来,蓝守玉一直在将信将疑和动摇中度过。他没有见过“土豆天猪”。他的信息来源于民间的传说,甚至他没有读到过一篇可以拍胸脯的官方报道。这是可以原谅的。非主流的疯子又怎么可能占据主流媒体的版面和流量?好在还有态度——对于“土豆天猪”的态度,保持冥冥之中的某种期盼由来已久。幸运的是,很多年后,当他从“影”那里得到进一步的消息后,便对于自己的态度,由衷而生敬意。 与他的态度格格不入的,是都市报纸的周末版,以及各种新兴媒体的流量,大多被一茬又一茬流行诗人的花边占据——个个都有着旺盛的表现欲。 真的要相信一句老掉牙的套话:踏破铁鞋无觅处。 不可思议的是,蒸发多年之后,“土豆天猪”奇迹般复活,竟源自一颗神奇诡异的“九眼天珠”,而且有了皈依谁的冲动。诗歌可能算一种归宿。不得不佩服,更多所谓的诗人,在选择活下来——昙花也好,苟且也好,诗人的存在绝非偶然。 那为何“土豆天猪”要选择放弃诗歌,放弃土豆和那么多的红粉呢? 想破脑袋也不甚明白。 算了。还是赴约吧。 9.2 第三章.花神.句句真经 9.2【句句真经】 向书河、柴瑶、施云已从蓉城出发。处长司机与美女乘客的谈兴,可以尽情发挥想象。 向处长打趣道,能与俩美女同“居”,十分荣幸。 施云回,领导,是同车好不好。 向书河解释,就是同“车”啊,古人都叫车是“车”的,不过此“车”,不是你们想的那“居”的。向书河的一本正经,把柴瑶和施云乐的。 蓉城到三江高速,就两三根烟的路程。好人向书河,其实不抽烟。一路谈笑,相当于三根烟的消遣意义。 蓝守玉将“黑土”停在三江出口。文强也在。咋没见文强的警车?就问,车呢?文强说“拼的”,那表情有点委婉。蓝守玉这才想起,原来早就车改了。 施云打电话说,马上出收费站口。蓝守玉和文强就朝蓉城过来的方向迎过去。 施云总忘不了自己的记者角色,一下车,就向双方介绍,这是向处长,哦,不,是向书河向书记,很快是你们的父母官了,这是柴瑶柴总,蓉城新生代美女企业家,也是艺术品投资领域的红人,蓉城资深主播,这是蓝守玉老师,老家屏羌,现居三江,骨灰级别文化人,这是文强文哥,屏羌公安一面旗。 大家就一一握手,客套一大堆。 向书河说他得先去看望个朋友,叫蔡瑶和施云坐蓝守玉的车先回,他办完事情,即刻过来。就此分手。蓝守玉一行人先去了“守玉楼”。 蓝守玉和文强都猜得到,向书河是去市政中心见老领导蒲志。 茗山老乡蒲志,在老家旁边某县当县高官的时候,向书河刚出大学校门。蒲志回调蓉城组织部当部务委员,刚好向书河考上了选调生。当蒲志看到向书河档案材料上写的家庭地址是茗山县时,直接将向书河的选调单位改成了茗山县委组织部。蒲志家乡情结很重,提拔乡贤,既做美事,也给自己留个念想。 服务期满后,向书河以优异成绩,结束基层锻炼,调蓉城部里。在蒲志的调教下,向书河从科员干到组织二处副调研员。站在向书河的角度,蒲志就是他最亲的长辈,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比他在茗山县乡下当农民的爹还亲。蒲志到三江市任市高官之前,将向书河提拔为组织二处副处长,住持处里工作。可以说,没有蒲志,就没有向书河的今天。这道理,二人谁也不说透,彼此心知肚明。蒲志这次离开市高官岗位后,据说是去蓉城政协养老,以后对向书河的关照,就不如以前那么直接了,毕竟没在主战场,干部的事情,再插手也不好。不过,他还是决定最后再帮小老乡一把。就向蓉城组织部部长建议,让向书河到三江下面的屏羌主政。蒲志的建议,明显带有个人感性色彩。但是,此时他的建议,并不只代表他个人,一个即将卸任的市高官的所谓建议,代表的可是一级党委。这是个很重的砝码。蒲志的建议被组织采纳,如释负重。 又一个可以放松心情的周五。蒲志接受了他的小徒弟向书河到三江市谈事的预约。 秘书把向书河领到书记办公室。蒲志停下手中工作,示意向书河坐下。向书河哪敢坐,就又站着。 “站着干啥?坐下,你站着,我有压力”。书记发了话,他方才敢坐下来。 在老领导面前,向书河也不必客套,就开门见山:“书记,这次来三江,一来是看您老人家,二来专门来听听您的教诲,看您老对我下一步的工作,有啥指示。” “今天上午,蓉城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已经叫我到他办公室谈过了。你到屏羌去的事情,马上走最后的任前程序。今天找我去谈,也就是程序之一。” “都是书记您的栽培有方。” “别整这些。说点具体的。关于屏羌的情况,我已叫市委办给你搞了份资料,你拿回去,慢慢消化。过几天,我也要去喝茶了。以后你们干主战场,我敲边鼓。年轻人,有智慧,有冲劲,具体的工作也不用我唠叨。既然已向组织推荐了你,自然也信得过。” “真希望一直在您手下工作。” “哪有不散的宴席?再说,世界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这也是组织的策略和原则。” “您退居二线,还得多关注屏羌。” “只能是打话平伙了。不过,在上任前,可以送你十八个字。” “您指示。”向书河翻开笔记本。 “别记了,哪有啥指示,你觉有用,就用脑子吧。” “嗯”。 蒲志先说了九个字,说是送给向书河个人的:“强做风,慎交友,不出事。” 向书河就道,一定谨记领导教诲。 蒲志又念了另九个字:“选干部,抓项目,树形象。”说是送给他的新班子的。 送完十八个字,蒲志也没啥要交代的了。向书河说他还安排了个纯粹的民间约见,想在去屏羌前,侧面了解些情况。蒲志道,也好,先交友,再办事,这也是年轻人类的新做派。因为蒲志急着回蓉城过周末,两人就此结束了谈话。 9.3 第三章.花神.守玉楼 9.3【守玉楼】 蓝守玉把几人领到会所,叫童桐安排到三楼会客厅喝茶,就又驾车到市政中心平台车位,候向书河出来,驾车回到会所。 “守玉楼”,地处三江老城步行街一角。 沿街看去,“守玉楼”与别的咖啡屋、茶楼无二,也是仿宋风格。进院后,向书河却发现“守玉楼”装修与蓉城的茶楼有别。底楼吧台、工作间和一通大茶廊。二楼一宽敞茶艺室和两溜棋牌包房。打眼的地方在墙上和案头,一色青瓷陈设。蓝守玉介绍,陈设瓷无一新货,图个怀旧氛围。向书河就赞道,资深文化人就是会玩,有股子仙气。 三楼是蓝守玉的私密场所。会客厅宽敞,博古架隔出小间,办公兼书房。两间侧室,房门一直掩着,估计是卧房。除几盆植物和墙上字画点缀,满屋所见更多宝光四溢美瓷。 见蓝守玉领向书河上楼来,施云、蔡瑶、文强和童桐,就都放下手里茶杯,起身打招呼。 向书河指着墙上三字扁“守玉楼”,问道:“谁的手笔?” 蓝守玉回道:“书协主席的手迹。” 施云笑道:“笔画这么别扭,还主席?” 蓝守玉道:“以丑为美,美学的原始要义之一。了解一下?” 柴瑶笑而不语。 向书河不解道:“笑啥?” 柴瑶道:“想起小时候用木棍,在河滩上乱涂乱画。” 向书河道:“这就对了,书法的最高境界是返璞归真。” 蓝守玉竖起拇指,赞道:“一看书记对书法就颇有心得。” 向书河谦虚道:“哪里哪里,皮毛而已,守玉先生才不愧三江头号雅士,高古,高古!” 蓝守玉还以客套:“书记莫捧杀,守玉不过半闲书生而已。” 蓝守玉给自己会所取名“守玉楼”,缘于骨子里流淌的文人气质。蓝守玉说他一直喜欢文震亨在《长物志》里讲的夹缝中偷闲的生活。 满屋古意弥漫,让向书河眼睛亮了:“真是个财主,大饱眼福。” 既然叫财主,蓝守玉就又领众人,真的观摩起他的财宝来。 兰花杯子独自陈列在画案头,旁边依偎着那丛铁骨素,只是花已快谢。 蓝守玉手碰花杯,递与柴瑶,道:“欠你个人情,今天缘分拢了,物随人缘。” 柴瑶惊讶了。惊喜来得有些突然。上次来,也就随便一说,也没当真。当蓝守玉把杯子递过来时,她下意识地伸手,似又不敢接。 施云见状,赶紧插话:“还客气啥。我代柴总先收下了。” 施云收了杯子,担心蓝守玉说着玩,把杯子揣在胸前,补了一句:“不会变卦吧?” 蓝守玉笑道:“我是花萝卜?” “十个男人九个花。”施云怼道。 文强见两人斗嘴,也逗趣道:“别人花,守玉兄弟不会,人家出了名的金刚不坏。” 向书河也似好奇地参与进来:“啥宝贝让两个美女如此失态?” 施云就将杯子递过去。杯子轻盈如棉朵,向书河握在手里,不敢用劲。 蓝守玉就介绍,这是康熙官窑花神杯子,全套十二件。 向书河惊讶道:“官窑?怕要好几万吧?” 蓝守玉道:“可惜仅此一件,不成套,值不了几个,再说,君子之交,谈数字就俗了。” 向书河笑道:“那柴瑶可欠了你一个人情。” 蔡瑶仍然保持着笑意:“放心书记,我和蓝总之间,奇物共赏。我暂时拿回去,先玩几天,过过瘾。以后,寻见好东西,再与蓝总物物交换。” 蓝守玉道:“好,好,啥时候到贵公司拿货,一定要优惠哦。” 柴瑶自然心知肚明,道:“当然。不过,蓝总这一件的确难得,承蒙割爱,柴瑶真的可以说是超级喜欢。” 蓝守玉笑着又拿出一个锦盒,叫施云装了。 离吃饭时间还有个把钟头,文强提议,是不是去找个地,泡一下脚。 施云不同意,说泡脚多俗,不如就在蓝大师这里玩。女士反对往往比较有效。 蓝守玉叫童桐送来扑克,交与文强。文强捏了扑克,看向书河,又不敢问话。向书河说,他不会玩,叫文强陪女士们贴纸条。 蓝守玉道:“听说向书记是有段位的业余围棋高手,今天能否讨教一二?” 初次见面,向书河自然卖起了态度,客气道:“讨教不敢,切磋吧。” 两人就去里间下围棋。文强、施云、蔡瑶在会客厅了玩起了“斗地主”。 童桐坐在茶艺台,一个人忙着为几人煮铁观音。茶香很快弥漫一屋。 清中期的红木器棋盘,早已备好。棋罐就是那对南宋龙泉窑贴花水指。 向书河也算见过世面之人,把古董当日常用品,还是头一会见识。不禁连连称奇,夸蓝守玉懂生活。 听向书河夸,蓝守玉就道,向书记要有兴趣,待会儿把这一副棋,拿回去玩。 向书河自然不会要,婉言谢绝:“还放你这里吧,我不懂陶瓷不说,围棋也只偶尔玩玩,只有棋兴,没有占有欲。以后手痒想过瘾了,就到贵府切磋。” “也好。”蓝守玉也没再坚持。 两人玩起了一角棋。 一角棋,顾名思义只下棋盘的四分之一。四分之一也是天下。眼观一角,胸存天下。以一角,窥大局,谋全役。两人从撕杀到互劫不到两刻钟。最后蓝守玉以微弱半目,输了第一局。 随后两局,速度稍微有些放缓,也是以互劫决胜负。这后两局,向书河仍然略占上风。一胜一和。 蓝守玉对向书河棋艺赞不绝口。向书河笑道,不是棋艺好,是蓝大师承让。 屋外的“斗地主”的也有了胜负。文强输了五千,不过没有付现,贴纸条,五百一根,柴瑶和施云,各贴他五根。文强笑说输了面子,赢了青春。施云也笑,文局长你今天输给我们俩大美女的面子输得值。 一行人兴致十足下了楼。 人物小传:重要女角郭引兰、柴瑶、童桐、施云、柳叶萍 郭引兰——小说中又叫“兰子”、“隐蓝”,蓝守玉的理想清纯偶像或者叫现实版的异性图腾。茗山县龙隐镇一涉世未深“九五后”少女,天生丽质,情感单纯,父母双亡,与同母异父哥哥和没有血缘关系外公相依为命。父母为她取名引兰,暗含引兰花之意,也有引男娃之意。很可惜,父母亲都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她被视为父母的克星。这么阳光的女孩,却克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这让主人公蓝守玉百思不得其解。家中种有五色竹。为故事中国宝大明宣德官窑龙缸实际继承人。她是蓝守玉的忘年交或蓝守玉潜意识女性角色形象:纯洁善良,阳光温暖,仿佛传说中隐世的空谷幽兰一样纤尘不染,但又远离尘世,那么高远,可遇而不可求,代表了人世间苦苦追寻,难以寻觅,但又不可或缺的最美好的人生理想。在蓝守玉帮助下,参与了“传世皇庭·官窑美人秀”电视寻宝选秀活动,一举成为网红。徐昕蕾和柴瑶,有意识培养她和齐天雷感情,想让其成齐家少奶奶。无奈齐天雷暗恋童桐,她本人也对人生归宿没有任何非份想法。蓝守玉也视乎对丑小鸭嫁入豪门的婚姻保持怀疑,担心她受到委屈,想让其追求人世间的真爱。但这仅是美好理想而已。小说的结尾,她回到龙隐,同他的哥哥郭墩子,经营“双鱼座青花”酒吧,过上隐居生活。“隐蓝”究竟有没有结婚生子,小说并没有说。只是在楔子和尾声里做了呓语式的暗示。 柴瑶——茗山人,向书河本乡和同窗好友,为向书河单相思初恋情人。在她和齐鲁的双人私密语境里,叫“末世妖精豇豆红”。她是世俗的,说当代都市风尘女也对。她是现代都市小资女性的代表。因为世俗,所以鲜活,生动,能抓住人。她又是自恋的,成日沉醉于自己的想象世界里,孤芳自赏,可远观不可亵玩。传媒大学毕业后,在蓉城电视台当节目主持人,与齐鲁保持情人关系。热爱古陶瓷文化,在齐鲁支持下,辞职开了一个土豆艺术品投资管理公司。参与“传世皇庭”项目开发和“官窑美人秀”的营销推广。齐鲁老婆徐昕蕾回国后,退出土豆公司,也结束了那段暧昧的情感。作为现代城市女性代表,她善良小资,冰雪聪明,天天在淤泥边走钢丝,活得很累,却出淤泥而不然,貌似也很享受此种生活,所谓的痛并快乐着。在与向书河的真实情感和齐鲁的虚拟情感中,最终选择了为自己而活,而不是随波逐流。 童桐——蓝守玉表妹,曾南下打工,后回三江帮蓝守玉打理“守玉楼”会所。在文强帮助下,做了柴瑶助手。在“传世皇庭”项目和文强负责的南岸新区指挥部工作协调中,爱上了文强,被文强那个患抑郁症的驴脸老婆举报。文强由此被查,童桐也涉及其案,作为权色交易污点证人,协助纪委调查。后因为权色交易证据不足,被释放。城镇化进程中,由农村到城市的一代青年代表,身为下贱,心比天高,与《红楼梦》中的晴雯一样,算是当代爱情的叛逆者形象。 施云——蓝守玉通信录的“老婆一”,屏羌人,蓝守玉毛根朋友和试婚对象,毕业后在蓉城做记者,嫁了个药材商,后离婚,有试图复婚。柴瑶的闺蜜。在蓝守玉、柴瑶、向书河、齐鲁和文强之间穿针引线。主人公文学异性形象“月、影、梅”之“月”。她是一个容易被淹没的女人,但常常又不甘于被淹没,所以爱找闺蜜柴瑶,和老恋人蓝守玉,聊天,煲电话粥,逛商场,下乡晃,耐不住寂寞,刷存在感。此般女子,因为太像身边的很多女性,所以,形象也显得格外的亲切。她的存在,其实也是提出爱情和婚姻的命题:当传说中的爱情和日常的婚姻,不能兼得,怎样才能克服女人的生活和情感幼稚病,别为他人留下阴影,也别给社会制造负担甚至破坏。 柳叶萍——景德镇人,陶瓷学院毕业高材生,主人公在景德镇学作瓷的师姐,青花工艺美术大师。帮助蓝守玉成功仿烧国宝宣德青花大龙缸。主人公文学异性形象“月、影、梅”之“梅”。在她和蓝守玉的双人私密语境里叫“青花娘子”。同样都是现代都市小资女性代表,同样都是文艺范,但她与柴瑶完全不同路数:传统,内秀。更为重要的是,因为优秀传统文化的熏陶,使得她对待爱情更加保守,甚至算得上自我封闭,在别人看来,缺少现代女性应有的生气,好似画片上的民国女子。当然,与蓝守玉的精神苦恋,在与青花瓷的对话中找回平衡和自信。这或许就是文化的力量。 9.4 第三章.花神.闷你五杯 9.4【闷你五杯】 “守玉楼”出来,五个人直奔外滩画舫。 蓝守玉没开车,他知道今晚的正事是啥。 外滩画舫,屏羌江边一固定船楼。因为临江,风景怡人,算得三江城一喝酒赏渔的好去处。 进了包间,蓝守玉推向书河坐主席。向书河不同意,道,你未必然要让我埋单?蓝守玉就笑,哪敢,你不入主席,谁都不敢坐啊。向书河还是推辞。施云和柴瑶见状就围过去,拉了向书河入了主席,两人也一左一右围着他坐了。蓝守玉和文强坐了对席。 几人聊着屏羌江畔风景。稍事休息后,一青一红两盆黄辣丁端上来了。 文强早从蓝守玉“黑土”尾箱里拿来两瓶矿泉水瓶装的“飞天”开了。 向书河说他只能以茶代酒,一会儿还要驾车回蓉城。文强又看蓝守玉。 蓝守玉道:“书记是我们请来的贵人,更是在座的一号长官。书记以茶代酒,做表率。书记说不喝,我们不敢喝。” “这哪行。就是两瓶本地老白干。再说,我的酒兴刚来,你们就不喝了,我还咋给书记汇报工作?”文强急了。 “呵呵,文局长,今天纯粹朋友聚会,不存在工作一说。”向书河道。 “文局长为屏羌公安战线立下了汗马功劳,要汇报的。”施云比较直接。 施云一出马,蓝守玉的节奏顺着跟上,道:“我早就耳闻书记作风过硬,也低调。看这样行不,今天书记来三江视察,给我们几个带来了兴致。我和施云是老朋友了。柴总呢,也早认识。书记又是两个美女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文局长听说书记今天来三江,一早就赶来,想当面聆听书记对屏羌公安和稳定工作有啥指示,他也好回去准备准备,为书记即将赴任屏羌保驾护航。当然,我备几杯薄酒,主要意思为几个老友新朋聚会,烘托一下气氛。要不,书记就意思那么一点点,待会我叫人送各位回蓉城?” “要喝就喝到兴致,晚上还回去啥,三江好玩的名堂,我都不晓得哩,书记第一次带我和柴总来,是不是也要考察考察你们这边风土人情?”施云道。 书记看了看柴瑶,道:“回是定要回的。要不……也喝点点助兴?” 柴瑶一直保持矜持,没来得及插话,见向书河看她,就道:“书记喝,我们两个女士不参与,就你们三个寡男人,是不是少了点景致?” 文强一听乐了:“还是大城市来的朋友水平高,说话都带感情色彩。佩服!”就与众人斟了酒。 蓝守玉提议,第一杯酒,都敬向书记,以示祝贺。大家就附和,站起来端了酒杯。向书河也起座客套两句,感谢各位兄弟姐妹捧场,一定不负众望。然后一口把酒喝了。 第二杯酒,文强提议,三江的两个地主,敬蓉城来的三位贵客。蓝守玉道,好,好,假地主,敬真贵客,二比三。又都喝了。 第三杯酒,蓝守玉说是感谢酒,感谢各位大驾光临“守玉楼”,虽是陋室,惟友德馨。向书河纠正道,错了,错了,唯主人德馨。柴瑶附和向书河。蓝守玉坚持,惟众友德馨!各位大驾莅临“守玉楼”,让敝楼风景指数陡然上升不少。向书河笑道,你可能说的是来了两大美女。大家就笑着把第三杯酒喝了。 接下来,一对一。 蓝守玉是东家,端了酒,敬向书河。 文强看两人喝完,也端了酒朝向书河靠近:“书记,我敬你一杯。” 向书河道:“猛了点吧,能否稍事休息?” 文强道:“做警察就要勇猛。无勇不猛,没战斗力。” 柴瑶插话道:“能喝也是战斗力。” 有柴瑶鼓动,文强情绪更高了:“我先干为敬。”这话一玩,一杯酒已经下去了。 向书河见状,面有难色,道:“那……我是不是不干,就不能体现战斗力了?” 施云笑道:“书记,你说呢?” 向书河道:“看来是必须的了,要不美女们说我还没上任,就蔫了。”也笑着一口喝了。 大家就鼓掌叫好,赞书记好战斗力。 蓝守玉和文强又头分头敬了两个美女。 按三江规矩,做东一方敬酒完了,客人再行动。向书河就敬了大家一杯。施云和柴瑶也分别敬了。 酒一下去,谈兴也至,就摆起龙门阵。 向书河问蓝守玉对屏羌发展有啥看法。蓝守玉简单谈了向书河感兴趣的一些东西,比如资源,文化。向书河又侧面问干部问题,蓝守玉顺水推舟,说屏羌干部讲政治,素质高,能力强,文强副局长就是其中的代表。不过,因为两届班子出问题,下面的干部也受了震,现在情绪很低落。 文强一听,笑道:“这话不完全对,我文强情绪就不低落,工作不误,喝酒也没落下,刚办的几件文物重案,也没啥不可以说道的。” 说到这里,他也就主动汇报了屏羌稳定上的一些问题。蓝守玉一听,还真像回事,看来文强为这台酒有备而来。 待正事说得差不多了,文强又端起了酒:“书记,下面单独运动。这杯酒我敬你,理由嘛,热烈欢迎你来领导屏羌。我这个人,在组织面前,特别不善表达态度,我就喝酒,酒就是我的态度,书记你看如何?” 向书河也站起来:“你是老屏羌,以后还要靠你们多承担些基础工作。” “那是,那是。我文强没啥有点,就一个,只要组织用我,我绝不拉稀摆带,我干一满杯,咋样?” 向书河就说行。文强一仰头,喝了。 这头刚喝罢,蓝守玉又上去了。 “你们三江喜欢车轮马战?”向书河还是保持矜持的微笑。 “不是,这叫加深印象。您是我们三江市,不对,是我们老家屏羌请来的客人,谁敢在您面前惹事?再说,你们是在蓉城见过大场面,还怕我们小地方?”蓝守玉端着酒,看着大家。 文强也站着,没有入座。一桌子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发生啥。 老站着也不是个办法。向书河没表态,蓝守玉也不敢进行下面的动作,就那样尴尬地看看向书河,又看看文强。 “看我咋呢?你要看重点,才能解决问题。”文强道。 蓝守玉就又看看两个美女,文强说的重点可能指的她俩。 两个美女,一时也没话,光剩下笑。 向书河也朝两个美女笑。 施云想说什么,没说,柴瑶开口了:“蓝总,我替书记喝,不反对吧?” 见有美女主动解围,蓝守玉当然高兴。要知道,书记第一次来三江,也不能给人有灌酒的感觉。就道:“既然美女主动,我还能说啥,干!” 柴瑶也把书记的酒倒进自己杯里,一口喝了。 施云和文强就叫好。 蓝守玉敬完向书河,又敬了两个美女。这轮,他强调的是,以个人名义,而不是三江名义,而且是最隆重的,发自肺腑的。两个女见他说得那么文皱皱的,笑也不是,也没咋推,喝了。 轮到文强敬美女。 文强端酒走向柴瑶。柴瑶小声与之谈判,能否只喝一小口。文强当然说不行。想想觉不妥当,又表了个态,说只要柴总喝一杯,他就喝双杯。 柴瑶看了看向书河,面带微笑。向书河,还以微笑。 柴瑶就喝了一杯。 按照刚才自己定的规矩,文强喝了两杯。 还没等他敬施云,施云主动搭话:“文副局长,不,文局长,看来你要敬我了?” “是呀,咋了,挂免战牌?” “文局长,你的能力,向书记和我们都看着眼里,记在心里。我的酒量和柴总一样,也不行,你能不能也像刚才和柴总一样,两杯对我一杯?” “施小姐,你说得很对,本人没啥个性特长,就能喝点。政策一样,你闷一杯,我喝两杯。” 文强说的闷,就是“炸金花”,不看牌,先压。遇上这样的情况,看牌的要多出一倍的筹码。 文强正要端酒喝的时候,施云提醒道:“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我文强说话就跟上杀场一样,令牌一发,人头落地。” 文强话还没完,施云马上接过去:“那好,我闷你五杯。” 柴瑶一听就乐了,“噗”地一声,喷了口茶。 向书和和蓝守玉傻了眼了。要知道,文强至少已半斤下肚,施云说闷他五杯,意思就是文强如果遵守诺言,得再喝十杯。十杯下去,估计就趴了。 文强看了一下施云,脸有些红。不过,他还是来了句硬气话:“施小姐,没关系,只要你闷的五杯能下去,我的十杯就是潘金莲的药酒也要喝下去!” 施云说:“那叫美人花酒好不好?” 蓝守玉和向书河就笑着劝道,花酒也不能赌着喝。 施云不同意,一口气把五杯喝了,憋红了脸:“文哥,我的五杯已经下去了。” 话到这个地步,文强也无退路,只得一杯接一杯地喝,边喝边自己数数:“……五杯,六杯,七杯,八杯,九杯,十杯……” 一桌子人眼巴巴盯着文强。 还没等他的第十杯喝下去,身子已软得像泥,梭到了桌下。 蓝守玉和赶紧过去搀扶。 向书河见状就说,说喝就喝,也是干脆男人。就问蓝守玉,要不要送医院。蓝守玉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他这人就这样,喝酒较真,工作上也是。书记,别见怪,他啥都好,就这一个毛病。 向书河就说,较真是好品质,咋会是毛病呢,送他去睡一会吧。 蓝守玉就把文强扶到旁边沙发上,躺了。 文强一醉,大家酒兴也冷了许多。向书河提议散,他们还得连夜赶回蓉城。 蓝守玉征求施云意见,要不,再去“守玉楼”,喝点茶,休息休息,再走? 向书河坚持道,不去了,已经很尽兴,回吧。 蓝守玉也不再说啥,就叫代驾,开了向书河的车,送三人连夜回蓉城。 蓉城的人倒是打发走了。可这人事不省的文强咋交待? 正犯踌躇,文强醒了,在哪?蓝守玉道,外滩画舫哩。文强看了看,屋里冷冷清清,道,他们走了?蓝守玉回,走了。文强道,那也走吧?文强欲站起来,用不上劲头。蓝守玉问,往哪里走?送你回家?文强摆了摆手,no,回家?哪里有家?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见文强醉的,蓝守玉也心疼,半夜三更,送个醉汉回去,人家女人还不发疯?他可是早就听闻,文强外强中干,怕老婆怕得要命。既如此,就去酒店吧。叫服务员喊来出租,扶文强去外滩附近,找个酒店登记。一进房间,文强就往卫生间跑,哇哇哇地吐一地…… 待把文强扶到床上,蓝守玉自己也不敢睡,给童桐打电话,说要陪文局长,不回“守玉楼”了。 卫生间里全是酒气。澡也没法洗,就和衣上了另一床,很快迷迷糊糊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见文强床上没了人影。 10.1 第四章.瓷劫.线人 第四章瓷劫 10 10.1【线人】 文强一大早赶回屏羌,因为小聂副局长给他打电话,说接到线人报告,一伙咸阳人通过中间人找到他,想脱手一批生货,又不确定那伙人手里货的路份,正找不到抓落。 线人说,急需一个掌眼的。 路份莫辨,文强和小聂的兄弟伙不敢冒然行动。当务之急得搞明白,那伙人是在装神还是在弄鬼。 蓝守玉接文强电话的时候,已从酒店回到“守玉楼”,正在园子里小跑,黄歌星无奈的秋风从耳里灌进胸部……秋风,这阵秋风,在我胸口…… 那是一场充满隐喻的秋风吗? 文强说了意图。蓝守玉有些扭捏,此种渣渣事,还用麻烦?抓回来一审不就得了。东西对,定个盗窃文物团伙,东西不对,定个诈骗团伙,八九不离十,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掉一个。 “兄弟,一直以为你心地善良的,原来还是冷血动物。再说,办案没这么蛮干的吧?” “文副局长,你我谁没逮过几条蛇,就不说抓鱼的话了,是不?” 蓝守玉的话,戳中文强的疼。文物涉案标的按文物价值算。有价值,买卖两方都跑不脱。没价值,蓄意的卖家一方,定个诈骗有多大问题?别的团队是不是这样搞的,文强不知道,自家专案组,差不多都怎么干的。 现实的情况,事情要这么简单,还拿专案组来干啥?按文强的经验,若东西涉文物盗窃和非法交易,那货目前很可能已分散,毛手毛脚抓人,一些关键案物会因此失去线索。若系文物诈骗团伙,也不必急,那些人必定贪得无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下不为例……呵呵。当务之急,得找个可靠的人,以江湖专家帮线人掌眼名义,行钓鱼之实。而掌眼的差事,还非蓝守玉莫属。 “这回怎么也得蓝先生亲自出马才行。” 蓝守玉由扭捏,受宠若惊:“此话咋说?” “既不想打草惊蛇,又不想让蛇悄悄溜出自己的草垛子啊。” 蓝守玉没应承也没反对。 文强就把线人的联系方式发给了蓝守玉,意思是可以入戏了。蓝守玉问,文导演有啥交代?文强告诉他,自称“余古董”,说是强哥介绍的,线人会心知肚明,接上头后像真的去给人家掌眼一样,其他就不用管。蓝守玉笑道,意思可以跟神剧一样,自由发挥?文强道,看个真假,发挥啥?就不怕暴露,被人打?蓝守玉道,那就算了,但东西对不对,给谁说?文强道,线人会报告。 撂下电话,蓝守玉又想起多年前,皇城山小三峡口卧底表演,那阴影,丢脸啊,不提也罢。 看《无间道》梁朝伟和刘德华的卧底表演,风生水起。仰视。都是表演,人与人差别咋恁个大?蓝守玉从小就特羡慕那些有才艺的,越羡慕,越有表演欲,越有表演欲,越深度自卑。 上大一时,有次系里搞活动,文学社女社长,见他长得像土豆,偏有个山歌嗓子,就叫他搭档,表演《过河》。学姐身材好,脸蛋漂亮,才艺了得,关键那海拔,足足高他一个脑壳!于是,荷尔蒙,多巴胺啊,七上八下的。调情的台词就不说了,关键两人比身高那段舞姿,要没超常承受打击指数,估计还未搭上舞伴的手,立马就死掉了。 思来想去,这事恐怕得问问施云。施云的学校在另一个城市。电话拨过去,还没等他扯清楚来龙去脉,施云撂了句,哈哈,我没意见,你得问问文学社其他才子,他们只要不往你身上砸奶茶,扔冰棍棒棒就行。施云的提醒,吓他一身冷汗。怪不得,最近文学社的几个师兄,个个看他眼睛都放绿光!三天后,他找到女社长,心有点虚……学姐,我胆小,能不能换别个高富帅当潘长江……于是,《过河》泡汤了。据某师弟透露,学姐被他气倒了,三天不进奶茶。 打那以后,有人看见他常常一个人,在校园边某片林子,对一棵树,哇啦哇啦,不明就里的还以为在练习鸟语。就是没人知道,他是在找骂…… 不就是装大爷么?这回咋说也得豁出去!他往线人号码发了条“短”信:“强哥介绍帮看货的”。落款“余古董”。 真有短信回来,问下午空不?他回,强哥交代过,随叫随到,不空也得空。线人又复,下午去趟西康城,有一批货。他复回,干嘛要去西康?线人再复,卖家有地点决定权。 两人便约了,下午两点,西康廊桥。 10.2 第四章.瓷劫.春回馆 10.2【春回馆】 蓝守玉有个不良饮食习惯,早午不分。明明起床不久,却差不多已到午饭时。问童桐吃啥。童桐说吃啥都还早,挂了电话。挂了就挂了吧,自家表妹,还能咋的?再说,兴许人家这会正在茶坊忙不开哩。去书房,以泡面对付。一看快十二点,悄悄避开童桐,下楼驱“黑土”,直奔西康。 线人早在廊桥候着。人模人样,皮尔卡丹的深色正装,花花公子的橘红皮鞋,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从头到脚的南红穿戴,金利来领带上头压着一根硕大的南红项链,缀一颗南红鸡心,左手一块镶碎钻的欧米伽手表,右手两根拇指粗的南红手圈……武大郎炫富?对了,他想起了港岛某个叫伟哥的明星。作为偶像标的,此人画风跟伟哥神似。 也太他妈夺目了!文强怎么寻一奇葩当线人? 线人倒似有些涵养,见面抱歉道,说他不会烟。 正好自己也不会。两不亏欠。 廊桥人多声嚣,两人并不忌讳,东拉西扯闲聊。线人感慨,挖过南红矿,有点闲钱,钱一闲,人就寂寞,一寂寞,意志力就动摇,上了朋友们的贼船。 蓝守玉没听明白:“贼船”? 男人夸张地拖着从南边学来的腔调:“古董啦,余老板不是也好这口吗?” 蓝守玉一听,倒是比较超越的活法。谁说男人一有钱就变坏? 此念头仅保留了三秒。爱上古董?古董是啥人都可以“爱”上的么?宝贝要真的落在暴发户土包子手里,那可能是古董的劫数。有啥法呢?人家有钱。有钱,比啥道理都管用。钱没罪过吧?鬼推磨过去了,眼下流行磨推鬼。再说,宝贝到他们手里,估计也难流通。没流通就没伤害。没流通,就等于保护。这么想着,也就释怀了。 线人给中间人打了个电话。中间人回话,说卖家叫等下。等下,啥话?没这规矩吧?中间人说卖家没解释,只说叫等电话。疑心这么重,还做毛线?线人冲着电话吼。蓝守玉想到文强托付的重大使命,就劝道,等就等吧,票子在你包包里,人家挣钱的不急,你个烧钱的急啥? “妈的,烧钱都要排队。看来只有等啦。”线人看了看欧米伽表,“干等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去哪,边玩边等如何啦?” “悉听尊便,今天就是来打酱油的。” “放松放松啦?” 放松是男人之间的鬼话,无非异性按摩,泡澡,打鱼儿机一类的。 “不成,我舅还等着我结婚哩。再说,人生地不熟,怕被抓。”蓝守玉这话,一半矜持,一半装。真实的想法是,彼此又不熟悉,哪有见面就放松的?被人家挖了坑咋整?不过,见眼前那线人那智商,挖坑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信不过线人,信不过文强,还信不过自己的眼力? “不好耍啦。”线人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看来昨夜大概率没天黑过。 “要不,去蒸个桑拿啥的啦?”看线人一脸倦意,蓝守玉忽然有些内疚。 谁知线人把头摇得想拨郎鼓,说最讨厌桑拿。 蓝守玉纳闷,还有和桑拿过意不去的:“桑拿哪里惹你了?” “没那么夸张啦,只是比锅大不了多少的几个澡堂子,像下饺子不说,男的裤衩,女的三点式,你看我一身肉,我看你还是一身肉,有啥意思的啦?” 蓝守玉想,这人估计自卑,不敢在一些暧昧场合,让别人刷自己的下体。上帝公平呀,给你财富的同时,又收回尊严。对应这说道的,叫“貌不配财”。比如有些无良戏子。 线人想了想,又道:“西康有个‘春回馆’,来之前打听过,据说名堂多啦。” 蓝守玉一听那名,以为黄色场所。线人解释说,别看是“春回馆”,其实就是男人专用养生场所,装逼一点叫“spa”。 “不会扯羊头卖狗肉吧?” “谁晓得?去就知道啦。” 两人就把车停到附近一个地下停车场,上了的士。的哥问,去哪?线人说,“春回馆”。的士就笑,据说那是中年男人的天堂。的哥这话,让线人的苦瓜脸皱皱,一下绷平了几条。 望梅真能止渴?再说,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蓝守玉想。 到了“春回馆”,有个服务生立马笑着迎上来:“两位先生,上哪层楼?” 线人问,还分楼层?服务生说,底楼足浴,二楼沐浴,三楼心浴。 足浴就是洗脚。跑大老远来西康,洗个脚,不白差? 服务生就给他俩推荐沐浴。 线人问,沐浴有啥新鲜? 服务生趁机大做广告,各种养生汤,尤以“养肾汤”为专利。 泡个澡还有专利?忽悠人的吧?蓝守玉质疑道。 服务生也没争辩,继续推荐三楼的“心浴”,还特别强调这是目前最流行也是最高级的手工养生项目。养生也分手工和机器,也是服了。 线人没明白“心浴”啥情况。蓝守玉取笑道:“没听服务生说吗,手工项目,你看名字就知道啦,除了要动手,还要花心思按摩,专门放松情绪的啦。” 服务生一听,满脸堆笑:“对对对,这位老板看来是熟客。” “谁给你熟客,猜的。”蓝守玉没好气道。 服务生没明白咋就拍错了马屁。 线人征求蓝守玉意见道:“既然这么高级,要不上三楼?” 说着,服务生已经带他上了楼梯。蓝守玉一看,线人前脚一走,大厅里就剩自己一个大男人,觉得不好意思,又硬着头皮跟着上了三楼。 10.3 第四章.瓷劫.心浴 10.3【心浴】 三楼其实就是顶楼。中间一个通道,地下铺满洁白的卵石和仿古地砖,两边一溜各种天然名贵竹木材料珍稀藤萝绿植修饰的独立按摩房。低调的背后,尽显奢华。 蓝守玉后来回忆那天的遭遇,印象最深的就是进去后,鼻子里那怪怪的感觉。他说,那天,空气里流淌着一股子半是烤土豆,半是麻椒味的黏糊怪味。 到三楼,服务生征求意见,双人浴,还是四人浴? 双人浴?四人浴?蓝守玉吓了一跳,连说了几个“吃不消”。 服务生见他误会,解释道,“双人浴”就是单人间,“四人浴”就是双人间。 线人便说,开两个单人间。 蓝守玉说,太浪费了,打个酱油而已,有个沙发眯一下眼就行,再说,一会还有正事,在一间屋子好随时商量拿主意。 服务生就道:“若二位要说事,还有双套,外面一大床,里面一小床,中间隔个屏风,只是共用一个生态浴井。” “公用就公用吧。”既上了床,就不要怕露屁股,蓝守玉也不想扭捏了。 线人却面露难色。 蓝守玉劝道:“放心,各洗各。别说是你,就是一堆美人我也坐怀不乱。” 其实,他更想说,就你那堆泡泡肉,还怕被人刷? 两人就随服务生去了一间叫“白露”的“双套”间。 双套间,半封闭,里间的外面,有个超宽阳台,阳台上有山石,有树,四周青瓦粉墙,墙下磊了了个仿生态的山泉水浴井。 服务生推荐先冲个泉水澡,一会儿就安排技师过来。 蓝守玉纳闷,天这么凉,冲泉水澡,不怕感冒? 服务生就科普,不是真的泉水澡,仿真的温泉,加上房间里有空调,浴井里还有个火炉,不怕的。 一会儿,进来两个女的,自报“八号”“三十六号”。 “八号”瘦高,脑壳小得可以忽视,仍有肉感,尤其胸前两个包,被紧身衣给挤的,看上去像秋葫芦。线人就点了“八号”。蓝守玉咽了股口水,这算缺啥补啥? “三十六号”矮小,不过还匀称,算个袖珍美女。美女问,要不要把浴井温度升一下?蓝守玉道,随便吧。袖珍女的就去浴井,从炭炉子里夹了几块烧红的石头,放到地上。又取浴井台上一瓶土豆花精油,打开莲蓬头的水,浇那石头,边浇,边往石头上**油。一浇一喷,怪怪的味道就上来了。 胸大无脑的女人问,你们两个是一块冲澡,还是分开冲。线人看蓝守玉。蓝守玉道,你先冲吧,我躺一会。线人就说,那我抓紧对付一下。 胸大无脑的就陪着线人去浴井。蓝守玉在沙发眯眼养神。养神的那会,袖珍技师已泡好两杯养生油茶,端了一杯给他,说是男士专用。蓝守玉大起胆子茗了口,酸甜中,带点酥麻,还有些腻。就问,啥东西弄的?袖珍技师道,据说是山花蜜,枸杞,还有藤椒油啥的。蓝守玉问,藤椒油泡茶?袖珍技师道,是呀,这叫“椒茶”。蓝守玉问,啥叫“椒茶”?袖珍技师道,“椒房”听说过没?他使劲想了想读过戏说隋炀帝、金代海陵王、明正德帝私生活的几本闲书,点点头。袖珍技师道,“椒茶”就是“椒房”用茶,很有文化的茶。他问,凭啥说是藤椒呢?袖珍技师说,藤椒不是壮阳的吗?他便无话可说了,只好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他后来给小鲜肉们吹牛说,那是此生喝得最解气的一杯茶。 线人和胸大无脑的女人,从里间出来。蓝守玉这下看清楚了,线人竟然穿了一条同他一个牌子的红裤衩,“猫人”,京东网店的爆款。 他也属猴?今年三十六,还是四十八?如果不是本命年,为啥要穿如此夸张的一条红裤衩?难道,他真的是一个对自己的下体严重不自信的男人? 冲澡的时候,蓝守玉的脑壳里,全是红裤衩。 蓝守玉是一个容易陷于自我暗示的男人。一旦被某个问题困扰,神智就下降。心理医生说,这叫“倾向性疑妄”,一种尚未被认知的抑郁症类型。 一纠结,忘了来浴井要干的正事。袖珍技师照着课程表,一会搓背,一会抹泥,一会喷沫,竟都视而不见。还真的视而不见的,一来近视,再则浴井里水汽弥漫,若非贴着鼻子瞧,还真看不出所以然。 当他磨磨蹭蹭从浴井里出来,到了里间,听得外面大床上,哼哼唧唧,呼呼啦啦地响动,就问,他俩在外面干啥?袖珍技师答道,“心浴”啊。他又问,知道是“心浴”,我是说他们这会在弄啥程序?袖珍技师窃笑道,估计“吹仙气”,升天吧…… 女技师说罢,叫他躺下。 他有些诧异:“咋了,要动手术?” 袖珍技师说:“刚才完成了所有的手工程序,接下来心意按摩。你已经走过通污涤秽,焚香沐浴,现在带你面壁思空,一会儿再修仙升天……” 袖珍技师还没说完,已把自己并不丰满的胸板,一厢情愿地贴了过来…… 周围寂静极了,仿佛置身空山。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啥压住,一上一下乱蹦……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不好意思,本来斯文透顶的诗句,被带出暧昧。 一轮秋月从山中升起。涧水潺潺,微风轻拂。两只画眉,上下翩飞。一只是另一只的爱人,身体的语言呼唤爱恋,心灵的对话升华相思…… 莫非这就是袖珍女技师说的“面壁思空”? 那“修仙升天”又将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蓝守玉沦陷于新一轮的自我暗示……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无法自拔时,外间传来一阵电话铃声。一会儿线人穿着红裤衩风风火火闯进来了。 “有事?看你慌逼的。” “妈的,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档子来电话。” 线人骂过之后,又说,电话是中间人打来的,说卖家已到西康,并无意安排马上见面,只同意中间人,带件东西约他和掌眼专家上手。中间人胆子小,问他俩在哪。他想都没想,就说正在“春回馆”的“白露”间“修仙”哩。 蓝守玉问,你这不是暴露隐私吗?线人急了,说一接中间人电话,他就沉不住气,心眼也没了。也是,两个民间寡男人,还有啥隐私可言? 线人问蓝守玉,给中间人咋说? 不见就不见呗,他妈的疑心也太重了。蓝守玉本欲发火,考虑到自己的打酱油角色,又软了:“见面嘛,不慌谈,叫他先发个图看看再说。他不露底牌,我们也不慌,这叫礼尚往来。” 线人就给中间人打电话,得到的回复也干脆,图有,不能发,要看就见面,不看拉倒。 这算叫上劲了?蓝守玉来了兴趣,看来有名堂。就征求道:“换个地约?” 线人看了看坐在蓝守玉按摩椅旁边的袖珍技师,面露尴尬:“这儿,其实挺安全啦,要不,叫中间人过来?” 蓝守玉也看了看袖珍技师,明知故问:“这安全?” 袖珍技师说:“啥安全不安全,未必然还有哪个会吃别个?” “吃别个?哈哈,也许吧。”便对线人又道,“行吧,她俩都说安全了,那就叫人过来。” 他示意袖珍技师去总台候着,有朋友一会要来谈事。袖珍技师说,服务钟点还差一半,就这样出去,经理会扣钱,要不,把“吹仙气”“修仙”先做了?他回,没兴致了,帮修修灰指甲吧。那女的说,修灰指甲要另外收费,再说她不会修灰指甲,要重新换技师。这么麻烦?那你胡乱弄弄脚趾丫,捏捏腿肚子啥的会吧。袖珍技师说行。说罢,袖珍技师给总台去了个电话,吩咐一会儿把“白露”间的朋友带进来。 线人谈完事,就又回外间大床上去了。 “三十六号”袖珍技师开始握着他的一双脚,磨起了佯工。 外面大床本来小去的声音,又涌起来了。估计在弥补“升天”最后那口气…… 10.4 第四章.瓷劫.甘南遗宝 10.4【甘南遗宝】 半小时后,服务生敲门,带进来一个戴顶球帽和一副墨镜,穿直筒领黑风衣的男人。看来是那个中间人了。 那人看着屋里有两个女的,有些诧异。 线人掏出一叠百元票,欲打发俩技师走。俩技师不敢要,扯有啥规定,还说,钟点还早哩。 蓝守玉道:“这样吧,你们服务很到位,老板愿意给,还扭捏啥,我们又不会投诉你俩。” 两人就收了,但还是不肯走。 线人道:“要不,你俩到后面浴井里泡一下,把水放大点声啦。” 胸大无脑的美女就撒娇:“好呀,昨晚上了通宵班,正困哩。哥哥这么开通,放我们进去泡一会,是要我们在里面等两个哥哥吗?” 线人巴不得似的,嬉皮笑脸道:“要得,要得,等哥哥们把事谈完再说啦。” 看看中间人一脸尴尬,蓝守玉哭笑不是。又想,演戏,也得真演,看那男的浑身骚劲,估计中间人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赤裸着上身,穿红裤衩的男的,是公安的线人。 继续挖坑吧。蓝守玉满脑子的剧本台词在飞。 俩女的就带上衣包,进了阳台的浴井,一会儿,里边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 蓝守玉问:“东西带了么?” 来人打开背包,拿出一件琉璃的盒子来。 开门明中期货。从塔状的造型看,小乘教派的路子。底座一圈,镶有四颗绿松石,四颗玛瑙,看装饰风格有藏传的影子。 “问一下东西啥来路?”蓝守玉像电视鉴宝专家一样发问。 “老师内行,这种神物,可不大容易见着。”中间人回道。 “珍稀倒不见得。明代的琉璃盒子不值几个钱。听你这么说,难道是……”蓝守玉欲言又止。 线人没有接话,屋子里暂时有些窒息。 线人抢着插话:“你俩也不用打哑谜啦。舍利子函。去年我去法门寺见过,法门寺用的黄金,你这货像玻璃啦。” “琉璃。”中间人纠正道。 蓝守玉试探道:“靠近雪域一带出的吧?” “行家。东西在甘南铲地皮铲来的。” 铲地皮就是跑乡串户淘换的意思。 “传世?”蓝守玉表示怀疑。 “好像没听说这路货能传世。”中间人喜欢用反问句。 蓝守玉不再发话,递与线人。线人道:“不用看啦。既然我的鉴定老师不发话,那就是说,东西没问题,我可以要啦。不过,够不够档次,我自己会看。还有点别的啥啦?” 中间人想了想,问线人:“要看老板愿出多少。我们老板看价下菜的。” 线人看蓝守玉。 “不见兔子不撒鹰,”蓝守玉唬道,“上小拍可能能卖一两万,你们敢上吗?” “哪敢。”中间人道,“三五万都不值?现在东西好赖都不好弄了。” 线人憋不住了,嚷道:“别磨磨叽叽,都拿出来啦。” 中间人摇头道:“没啦。” 依蓝守玉的经验,这伙人天远地远,翻大秦岭来,绝对不只让人看个空盒子啥的。就道:“没事,都是行内人,知道你们不会把宝贝都随身捎带着。图总有吧。” 中间人看蓝守玉,又看了看那线人。线人骂道:“看我干啥?别他妈装,要做生意就干脆点啦。” 中间人就从包里掏出两张彩打照。 线人讥道:“妈的,真是窝土包子,啥年头啦,还带照片,智能手机不会用啦?” 蓝守玉拿着照片,笑道:“也对,这样安全。” 一图,半龛壁画的局部。拍了半龛。大致画的是一僧人,斜倚竹林。竹有色,虽有剥蚀,隐约还能看出竹节上,好像以朱砂、雄黄、松石蓝等颜料涂过。见过苏东坡的朱砂红竹子,但用多色画竹节的,还是头一回见得。壁画的一角似有题诗,只那图有些朦胧,又未拍完整,从内容瞧不出啥名堂。不过可以猜个大概,比如寺院传说一类。 另一图,一件天珠,标准的雪域法螺化石玛瑙玉料,包浆厚实油亮,那种传世宝物独有的光气,让蓝守玉想起多年前“土豆天猪”发过的一组图片。可惜,那时候,对天珠没有经验,图片也没留,不然的话,可以就此对比一下。 线人问蓝守玉,东西咋样。蓝守玉回,壁画没明白,看绘画功夫一般,颜色脱落厉害,属于寺院的装饰,文物级别高,有兴趣可以玩,不过有法律风险。中间人回道,没风险,东西估计还躺在深山破庙,老板真的要,他们才去想法弄,价格也好商量。蓝守玉问,为啥不拍完整?中间人回,上家老板给的图,估计是怕出事吧。蓝守玉道,既然怕事,那还扯个屁?蓝守玉的意思,表示出对那壁画没多大兴趣,他并不想自己的判断,助长那伙人的贪欲。中间人又问,珠子呢?他又谈了看法,认为应属雪域一带大庙宇才有的传世物件,要是九眼的话,那可真算得上宝贝的。中间人回,听人说真的长九眼哩。 “听人说?”蓝守玉不解道。 “是的,东西也在甘南。” 蓝守玉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么说,东西还没到手?” “这种大货,得有可靠的下家,上家才会去弄的。那珠子,是神物,人家看得严,不是一般胆识的人,谁敢动?” “你们也是小心人,不打无准备的仗。” “不是我们,是我的上家说的,东西也不是他们去弄,是他们的上家,还是上家的上家,都说不好哩。” 线人不耐烦了:“谁管你那么多,就说,东西能不能弄到手啦?” 中间人为难了,看着桌上的琉璃盒子,似犹豫了:“看盒子能不能走掉再说吧。” 线人有些不满:“太极拳谁他娘的不会打?我理解你和你上家的意思。这年头,谁的路都不好走啦。盒子也要的啦,但不是今天,包括那壁画,等你们搞到天珠再谈啦。” 中间人听那男的这么说,把照片和菩萨装回包里,边说边笑道:“没事,买卖不成,情意在。随缘吧。要不是眼下市场不景气,谁抛头露面,拿自个压箱子的底货出来闯,万一撞到鬼呢?” “呸呸呸,乌鸦嘴啦。”线人骂道。 “人家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行内,差不多都这样。”蓝守玉两头劝道,“也行,下来你们可以再联系。有没有缘分,要等时间。” 线人急得像猴,提出来能不能拍一下盒子和那两张图,被中间人断然拒绝了。 蓝守玉一看线人脸色,寻思道,还真是属猴的脾气。就打圆场:“没事,东西我都刻在脑壳里哩,小心驶得万年船。” 中间人笑道:“还是老师道行深,后会有期。” 说罢,收了盒子和图片,风风火火又走了。 中间人走后,两人就刚刚过手的东西讨论起来。 蓝守玉说,这趟多半碰上了条大鱼。如果,现在就把他们抓现行,就立功了。线人说,他不想立功,就想把缓刑解除就行。 “解除缓刑?”蓝守玉有些纳闷,“你惹事了?” 线人愤愤不平地说:“娘的,去年刚上道,听别人说,石雕好玩啦,就跟人学玩生坑圹志,腥没站着,惹一身骚,判了个一年缓刑啦。不然,谁他娘的愿意给公安卖命?” 蓝守玉笑道:“谁叫你玩那玩意?就不怕鬼缠身?” “我本来胆小的啦。带我玩的老师,叫我跟着他,去找一个道士算命,那破道士给我开了个啥鸟方子啦,竟然说我要玩古,先练练胆子,叫我弄一个墓碑圹志啥的,放到卧室里。” 蓝守玉笑得不行:“人家也没整你冤枉。” “还没整冤枉?就差没进去啦。娘的,那破道士别再让我碰到啦。” 蓝守玉就劝:“算了,想想怎么再找理由约那伙人见面吧……” 话还没说完,线人电话又响了,一看是中间人的,就问蓝守玉接不接。蓝守玉说先吊下胃口再说。线人就断了电话。谁知中间人发过来一条短信:“妈的,你们耍老子是不是?” 线人正要打电话问啥情况,外面早已闹翻了天…… 10.5 第四章.瓷劫.秋风行动 10.5【秋风行动】 “坏了,快跑!”蓝守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线人问:“里面还有俩女的,咋办?” “咋办?凉拌!先管好你自己吧。”蓝守玉边说,边整理衣服,催那男的穿衣服裤子快点。 两人正要开门出去,门却被谁一脚踹开了。 一伙人闯了进来,喊道:“都老实呆着,别乱动!” 谁还敢乱动!蓝守玉一眼就看清楚了,门外站个高大的女警。 蓝守玉说,他先天患有警花恐惧症。 记得在乡中心校上小学二年级时,有次学校搞演出,女班主任弄了个吓人的节目《警察抓小偷》。这本来也没啥,法制启蒙教育。问题出在蓝守玉自己身上。老师让他当小偷,让他同桌当警察。同桌是个女生,长得比他高大多了。后来上大学,文学社搞演出,表演《过河》,搭档的师姐也是个高个子,妈的,这辈子咋都碰上电杆?关键同桌她妈真是个派出所女警。那女生平时就爱在班上管这管那,威风十足。演出开始。女同学站在他前面,声色俱厉,站到,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女同学从他的包里拿出一只蜡笔,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大声问,小丽同学的腊笔是你偷的吗?接下来,他的台词是,是我偷的,我错了…… 在班上排练的时候都还正常,到了演出那天,一下面对台下那么多同学,加上话筒放大了女同学的大声呵斥,他当时就懵了……没,没,我没偷……与他的胆怯恰恰相反,那个女生到了舞台上,看着下面的老师和同学,活脱脱个人来疯……还没偷?没偷,小丽的蜡笔咋会跑到你的书包里?他纳闷了,不是你让我装进去的么,咋赖我了?他十分委屈。那女孩见他不配合,着急了,还不老实!说着,竟从荷包里掏了一张废纸片来,卷成了一个枪筒的样子,抵着他脑袋,煞有介事地敲了几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下你老实交代吧,是不是你偷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下你老实交代吧,是不是你偷的……儿时的恐惧从此成为一生的梦靥…… 警姐的身后,跟着一个着便衣的帅哥,一个扛摄像机的眼镜。便衣帅哥拿着一根砸门用的黑塑料棒,指着他俩脑袋,吓得线人裤子一松,差点又掉地上了。 没出息,那是塑料棒,又不是枪。蓝守玉暗自骂线人。 警姐一本正经向他俩发话:“奉命开展‘秋风行动’,清查娱乐场所。请接受检查和询问。” 扫黄!切,早说嘛,还以为卧底行动泄密,被人举报。还好,刚才总算克制住了,没“修仙”,不然,他蓝大师那张明星脸就在西康丢大了…… 警姐指着外间大床旁边垃圾筒问:“啥?” 蓝守玉一看,一叠黏糊糊的卫生纸,谁知道是啥?你问他呀。不过,这话他只在肚子里说。 线人吓尿了:“没啥啦……” “没啥?”警姐用手套把那叠黏糊糊的东西捡起来,对着他二人眼前晃,“这不是男人专用的吗,没见过?” 警姐展示那玩意的时候,扛摄像机的眼镜,已把镜头凑过去,似乎在搞特写。 线人顿时脸就成了红萝卜。蓝守玉一看,傻眼了,刚才他们两个在大床上哼哼唧唧,不会就是正用这个东西“修仙”吧? 里面浴池里,已没了声响。但是,空气种那股子黏糊的土豆麻椒香似更浓了。 “什么怪味?”警姐嗅了嗅鼻子。 两人都不知道咋回。 警姐像明白了啥的,带着摄像师就去了阳台。先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惊叫,一会儿,警姐带着两个女的出来了。 “是不是都带回去?”便衣帅哥问警姐。 便衣帅哥没穿制服,不知道来路,估计有可能是扫黄打非办的。不过听那口气,今天的行动,这个小组里,警姐是头。 警姐凤眼瞪了瞪两对男女,那意思太明显了,对这些社会渣渣,还用废话? 线人盯着蓝守玉,一副无助的傻帽样。 盯着我干啥,还不是你他妈的没管住自己的那玩意,这下好了,都被带携,进局子,安全了吧?蓝守玉暗自骂道。 10.6 第四章.瓷劫.大水冲了龙王庙 10.6【大水冲了龙王庙】 当天晚上十点,蓝守玉从西康治安支队出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文强电话发牢骚,说事给搅黄了。文强问咋回事,他就说了下午“春回馆”里的事。文强听后也纳闷,大白天的,西康发啥神经搞“秋风行动”? “你出来了?” “没出来,你还能听我电话?” “交代了?”文强语气有些着急。 “老子啥都没做,交代啥?” “我晓得你啥都没做。你要做了,那就不是蓝守玉了。对你,我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我是说,你交代了卧底的事?” 他很严肃地说道:“你的线人交没交代,不好说,反正老子没啥可说的。” 文强一听,语气马上轻松下来:“他,我倒不担心。除非枪架在他脖子上。这事,我亲自给他当过素质教练的。他出来了?” “出来个屁!警察从垃圾堆了发现了一团黏糊糊的卫生纸。”他没好气道。 “公猪改不了拱食。关他两天就没事的。” 见文强幸灾乐祸,蓝守玉不满了:“你就这么草草对待你的线人,见死不救?” “戏要演就演足。那么真实的戏份,打着灯笼火把都寻不来哩。” “你太乐观了,文副局长。” 他提醒文强,说两人本来约了中间人谈事,也看了货,确定是条大鱼,谁知中间人前脚走,后脚西康警察就来了。 “这么说,中间人没被一起打秋风?” “一起打了倒好了。” “没打就好,这样戏可以继续演下去。” “还演个屁。人家前脚一出,警察后脚就把‘春回馆’抄了,对方就是傻子也会怀疑是我们钓他们的鱼报的警。” “中间人看到警察去了你们那?” “对呀。他发短信的时候,估计刚出店不远哩。” “正常情况下,统一行动在晚上搞的,大白天针对性地去踩一个按摩院,应是有人举报。” “举报?谁干的呢?” “还有谁呢?按摩院竞争对手啊。” “竞争对手举报,也不一定非得白天去呀。” “白天去,动静夸张,收获并不会大,显然,这家按摩院还是有一定背景的。” “还有种可能,贼喊捉贼?” “那不会,谁他娘再蠢也不至于叫人来砸自己的堂子。” “我的意思是,会不会那个中间人报的警……” 此话提醒了文强,文强想了想,道:“如果是这样,那只有一种可能,这是个资深团伙,他们在试探你和线人,说不定他们那会儿就躲在附近一直观察你们是不是被真的带走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被带走了,那伙人就会相信我们?” “我只是猜,现在文物犯罪分子越来越狡猾。不过,你又说线人最后好像发过短信,骂你们,我看,贼喊捉贼的可能性不大。” “我想也不可能。怪也怪运气不好,撞上了倒霉的搅局。这下那伙人彻底没影了。” “天网恢恢,他们往哪跑?娱乐场所哪个旮旯没监控?线人有中间人的电话,你们不是还留下了案物的图片证据吗?再说……” “再说个毛……”没等文强讲完,他已无好气,直接挂了电话。 自以为是的官僚,你以为就你们是聪明的地下党,人家都是笨蛋军统?他对文强专案组的能力,表示怀疑。按他的经验,监控估计处于关机状态,就算你运气好,开着机,你确定能看清楚线人遮得那么严实的脸?线人留下的那个中间人的电话卡,估计也是从地摊上买来的,这会说不定已经扔到哪条臭水沟沟了…… 11.1 第四章.瓷劫.瓷睡法 11 11.1【瓷睡法】 同样的电话骚扰,蓝守玉和施云,画风截然相反,一个醉酒后,一个上床前。男人喝高,燥火。女人脱衣,退凉。一燥一退,互补。 连夜赶回三江,上楼第一件事,冲热水澡。施云来电话的时候,蓝守玉正在浴房。 一路上,都觉浑身上下有股黏糊暧昧的土豆麻椒腥。非主流的味儿,塞满驾驶室。本来就有洁僻。不冲个透,搔痒得慌,忍不住要挠,一挠瞌睡虫也给挠没了。与别的男人不太一样的是,蓝守玉还爱拿块瓷片标本退凉。摸那皮壳,瞧那文饰,凉梦悄悄地就来了。他管自己的发明,叫“瓷睡法”。 施云有失眠症。三五朋友一聚,扯闲篇。蓝守玉分析,施云的失眠,与记者加诗人的职业强迫有关。记者和诗人,似易过敏,凑一堆愈严重,稍有点风吹草动,便触发神经末梢。对婚史羞于启齿的大龄女,一旦得此病,无药可救。 施云一听光火了,大龄女,欺负人么,谁还没青春过?再说,本人算三次待字黄花吧? 三次待字黄花?这第一次之后,应该就是他了。他之后,是二次。现在人家离婚了,真的是三次哩。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他作自我沉思状,似笑非笑道。 女人嘴巴再零碎,到底还是贫不过男人。就忍,黄花就黄花吧,只要不是黄花菜,再说,黄花菜又咋样,凉了,不是花也是菜。蓝守玉笑道,花菜没问题,还是黄色的,咬一口,唇齿留香……施云逗乐了,打住,打住……就说咋才能催眠? 于是,有了蓝守玉兜售的“瓷睡法”。施云一试,并非那么爽,还是睡不着。睡不着,又给他打电话,质问是不是恶作剧。 都说离婚怨妇胸大无脑,冰冷的瓷片咋能催眠?胸大这种话,他不敢说出口,便换成貌似专业还带关心的邪腔,施云小姐,你要学着对寂寞产生抗体。 施云嘀咕道,才怪,本姑娘哪里寂寞了? 听施云被带坑里,就笑,呵呵,对了的,寂寞之人,才话寂寞,你现在这个样子,分分钟钟寂寞,估计都耐不住,还有强烈的倾诉欲,搞不好更年期前置。这么损她,还不过瘾,又添油加醋,国外有研究资料表明,女人的更年期最早已提前到三十五岁左右。 施云作悲情状,道,你的意思本姑娘已经老了? 不是老了,是快老了。能想象得出,他补这一刀的时候,电话那头的施云,如何切齿地恨恨了。 切齿之恨,也不影响有事没事与他煲电话粥。 男人难忍小寂寞。女人难忍大寂寞。大小寂寞通吃的,定是有性别障碍。 11.2 第四章.瓷劫.施云 11.2【施云】 响铃第一遍,显示“老婆一”,没接。他在等第二遍铃响。 待披上浴巾,欲上床时,果然又响了。就笑,还真会踩点子。 “青楼哥,猜,今天啥事?” “别这样肉麻好不好,我刚洗完澡,怕冷……半夜三更的,闹啥聊斋?” “幽默点好不?” “那把聊斋换成狐狸?” “切……” “切啥切,要嫁男人啦?” “嫁你个头!哪痛戳哪,不知道心疼人?” “痛就好,痛并快乐着。” “你的快乐总是寄托在别人痛苦之上。” “绝对是误会。感同身受哩。” “没功夫陪你调情。说正事。那天柴瑶收了你的兰花杯子,高兴坏了。” “她有恋物僻,又懂行,康熙官窑,还是值点点银子的。官窑对有恋物僻的女人,杀伤力等同毒品。” “不是和你说这个。那天她和向书记,回蓉城一路上挺带劲的。” “酒壮色胆。” “你们男人是不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今天柴瑶打电话,说那天书记情绪特好,一直夸你。他说在蓉城,要找一个围棋对手,比生个二胎还难。麻将高手倒是满大街。书记不是个俗人,业余生活也要讲品格。他说,没想到你蓝总还会下围棋。说你算三江的一个人物,放到蓉城也称得几斤几两。” “夸我有毛用。想当年,本人无数次地被夸,又咋样。被夸不是啥好事,说明出头了。出头鸟的下场,了解一下?” “你会不会一直没吃过葡萄?人家给你说正经事。” “女人上床前,给单身男人打电话?正经事?” “真受不了你。柴瑶让我告诉你,书记对你引荐的文副局长,比较感冒,说还有点能耐。” 能喝是吧?他忍住冒到嘴边的话。不过,文强这两年在副局长位置上的确还做了些人事,就道:“对啊,没能耐,能把副局长当正局长干到现在?” “你把心爱的兰花杯子割爱,人家总不能亏欠你,女人嘛,见不得男人对自己好。” “女人多情,男人弱智。这话,我已经听n多回了。” “你转告文副局长,人已经引见,能否如愿,看个人造化。” “也请转告柴总,文哥最擅长挣表现。再说,上头下来的干部,人生地不熟,哪个不先搜罗几个信得过,又熟悉情况的当地人搂起?” “柴瑶就这么说的。她说,你和文副局长,比较合适。” “就不扯我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文强吧,可考虑,他自己也有想法,说不定一拍即合。” “一拍即合?好端端的事,咋从你嘴巴出来就变馊了?要我说,不是你找我,才懒得管。” “是,是,我的小姐,不,大姐……又错了……算我欠你。” “你欠我n多回了。” “放心,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你还?我宁愿相信世界有鬼,也不会相信男人一张油嘴。” “你这算是拐着弯子夸我吗?” “看把你美的。你猜,柴瑶为啥巴心巴肝,引荐文哥?” “你面子大噻。” “我算个屁,在蓝大师眼里,还不就是颗前朝的珠子,再好也只能放在箱子里,不能揣在怀里。” “我以后天天蹭,行了吧?” “蹭豆腐?门都没有。你的杯子起作用了。” “那么大个美色老总,还缺个杯子?” “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以为不知道谁肚子里那点小算盘。你算把她吃定了。真起作用的。杯子被她送了人。” “有啥奇怪。我也经常做顺水人情。” “送谁晓得不?” “貌似此种问题,没智商含量吧,还用猜?” “你晓得?” “肯定送齐老头噻。” “算你狠。” “我还知道他为啥要送齐老头。” “为啥?” “在齐鲁面前得分噻。” “还说你们不擅心计。看来,与你们男人,尤其是有文化的男人,打交道,得倍加小心才是。” “别夸,本人,仅仅有点屁话而已。” “还真是屁话……不扯了。柴瑶也不容易。她的事业,全靠傍了齐鲁。她一直在努力,想在齐鲁心目中,有个说法。可惜好男人家早有室,位置占着哩。” “我看她最适合现在的角色。齐总有老婆,不在国外吗?她柴瑶,说不好听点,小三享受了老一的待遇,还想啥?” “你永远不懂女人。妻不妻,妾不妾。就是小三,总得图个名份吧?” “小三?呵呵,女人一过三十,就没小三资格了。生个娃,可以升格二奶。我看她可以给齐鲁生个娃。” “损人感觉很好?” “算了,别人家的事,我俩瞎掰啥?看那个向处长,呵呵,有点意思。” “不是有点意思,人家痴情,好吧。大学到现在,柴瑶一直是他的梦中情人。只是,喜欢柴瑶的男人,娶了别的女人。柴瑶喜欢的男人,又被别的女人抢了。向喜欢她,她喜欢齐。生命中的两个男人,都给别的女人生了娃。她一个人在原地转圈圈。还是命。” “我没同别的女人生娃,你可别又把我绕进去了。” “谁说你了?自作多情。就你那点情商,还想谈风月?你同屋头那些官窑瓶瓶生娃去吧。哦,对了,明天中秋,不表示点啥?” “送呀,咋不送,不送白不送。想要啥,花器,还是茶皿?” “才不喜欢冷冰冰玩意。” “那就送你入梦乡吧。看你失眠,于心不忍。” “算你还有点男人样……说说,咋送呢?” “隔月拥怀,飞吻传情,二选一……” “好心没好报……” 施云直接把电话挂了。 11.3 第四章.瓷劫.暗喻 11.3【暗喻】 那天毫不犹豫送走兰花杯子,现在看来即便一时冲动,也冲动得如此正确。比如柴窑。喜欢柴窑的,一辈子乐此不疲,哪怕它不知所终,永远是个传说。就说这些天吧,他的传说从甜白盏杯子开始。柴瑶的传说从兰花杯子开始。接下来,传说咋继续,归宿又在哪,未知。 人生一直都在求证未知的路上。蓝守玉隐约觉得,自己正在切近一场暗喻。 明儿一早得回屏羌了。给“隐蓝”微信里留了个言,说明天去屏羌关押中心,看一下她干外公“石磙子”。“隐蓝”回复,问能不能把她也带去。 就又试着拨文强电话,竟然通。看来都是夜猫子。不对,文强是警察,熬夜是职业习惯。他把柴瑶叫施云转告的意思,大致对文强讲了,顺便说了明天同郭引兰一道去看“石磙子”的事,问方便不。文强说,在哥那,这种事比天还大,在他那,也就一句话。两人遂约了明儿下午两点,在关押中心门口见面。 就回了“隐蓝”。转又问“隐蓝”,墩子回来没。“隐蓝”说,还没,每次都是他打电话,看号码,是外地的座机,她也找不着。她问他是不是有急事。他说,没事,就问问。 终于得会闲。翻出手机,刷朋友圈。一看,都在晒月饼卡。 又是一年中秋。微信给“梅”发了张贺卡。打开邮箱,给“影”也发了。然后,关机上床。 “梅”的微信,可能会在途中飘摇一夜。 “影”呢,还有下文没? 12.1 第四章.瓷劫.独身主义倾向 12.1【独身主义倾向】 还不到茶楼开门的点。他的醒来,一点预兆也没有。 昨儿西康城那档子烂事倒是小菜。一人江湖,江湖一人。这话是马云写给金庸大侠的,用在自己身上倒挺贴切。做男人就要做自己的江湖。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愤愤然,倒不是昨儿在西康丢了丑。电视新闻画面,他们两个当事人的脸上应该都打上了马赛克。不打马赛克,也才多大点事?再说,啥都没做。还有,就算看西湖出妖怪,也得有观众啊。童桐在三江,施云在蓉城,柳叶萍在景德镇,哪个没事,专门去看个小小西康城的花边? 难道,自己这么不中用?卧底岁月,真的又蹈覆辙?算了,还是闻桂香吧。 中秋了,我的贵族我的桂,我的千杯我的盏。你们都还好吧…… 你们的模样,是不是像今天早上的桂一样婉约,犹抱琵琶,三步款款,两步也款款?芬芳还没整个打开,就已不能自拔?若如此,愿意投入一辈子的怀想,来接纳你们的暗艳。 原以为盛开是你们的全部,原以为两个人是我们的全部……现在看来这是致命的错误,我们都被时间蒙骗了…… 那一刻,他的思绪比桂花的飘落还惆怅……原来初恋不是像桂花的飘落一样缓慢,是从来不曾长大。就像这个馥郁的桂香之晨,秋光已然放慢脚步。 莫非早已习惯那尖锐和迟钝? 男人喜欢慢性子的女子,本无毛病。慢等同于柔。柔得有度,过了,也成了毛病。吃饭一口三嚼,走路一步三摇,说个事,咿咿呀呀,半天没上正题,急死你。 他说,柳叶萍的柔,职业惯的,时间一长,得从哲学的层面理解:是不是有独身主义倾向? 柳叶萍说,不爱搭理你们男的怎么了?独生又怎么了?宝二爷算清高吧,在黛玉妙玉和岫烟跟前,还不就是一堆臭肉。 就让她。好好好,我们都是淤泥,你们都是不染! 柳叶萍是手艺人,对流行和时尚不敏感。她认老祖宗。老祖宗有话,慢工出细活,火急火撩的,咋能手随心意,流淌花色? 12.2 第四章.瓷劫.作瓷手记 12.2【作瓷手记】 自从扔了铁饭碗“下海”,一晃七八年没了。 前些年,去景德镇拜师赵青花门下,学过一段时间作瓷,琢磨元明清官瓷仿烧技术。柳叶萍在陶瓷学院硕士专业是陶瓷美术史,对瓷艺特别痴迷,毕业后投奔赵青花,先他一步入师门。 柳叶萍去赵青花工作室的时候是夏天。到了冬天,她见到了盆地来的蓝守玉。按入行规矩,柳叶萍比蓝守玉早那么两季,算师姐。蓝守玉不干,说你个小“八五后”,身子骨瘦得像根干柴,还戴个袖珍眼镜,凭啥?柳叶萍瘦小是瘦小,理论起来嗓门却不示弱,本来就是师姐嘛,死要面子不认账! 师姐,他喊不出口。印象中的师姐,应该像孙二娘那样,腰粗比黄桶,做人肉馒头,敢打武二郎。柳叶萍妖娆道,孙二娘是嫂子好不好?他说,你说的是过去式,现在流行叫二师姐。前些时候的确播过一出神剧,孙二娘摇身一变,成了武松的师姐,两人搞了场姐弟恋,有模有样的。柳叶萍就转过身子去,不再理他,一个人在瓷坯上画她的二月春风,柳丝抽条,两只燕子横着飞,燕子的尾巴如两把含恨的剪刀。 喊不出口,姐还是姐,同门规矩不能坏。 柳叶萍其貌不扬,常年和瓷瓶打堆,浑身上下却有股难得的“文艺范”。工作的时候,一动不动半天,活脱脱一官窑美人。 柳叶萍说她的工作叫“作瓷”,古色古香的一个雅词。作瓷是门手艺活。柳叶萍边学,边记,记了一大本。他没事的时候,借来翻读,读着读着,就被陶瓷艺人那种与世无争的情绪感染。景德镇多阴雨。读柳叶萍笔记,总觉有绵绵阴雨,弥漫指尖。到精彩处,不禁叫绝,可惜了,可惜了,你应该成为“汪曾祺第二”。柳叶萍就道,汪曾祺是帅哥好吧?他就笑,嗯,那就是“淑女版汪曾祺”。柳叶萍嗔道,谁稀罕做个无用文人?他道,文不如艺,瓷艺却兼具文与艺的气质。柳叶萍道,这么说,作瓷也是文艺人生? 柳叶萍请他给笔记取了很雅的题目《作瓷手记》。说以后不弄瓷器了,就转行,写写心情文字卖点零花钱。他夸道,你手上感觉抓得住,内心也存锦绣,就写作瓷,若一出手,估计很多文人要去讨饭。柳叶萍回道,没事,你随便吹,师弟么,咋吹捧,姐都受用。 赵青花有次同他理论,认为柳叶萍学的才叫手艺,他学的不叫手艺。 他说,我晓得,仿古,其实就是造假,造假不是你老的看家本事么?我们搞收藏鉴定的,不研究仿古,咋能辨今识古。仿和鉴,其实是猫跟耗子的关系。 师傅一听,奉承话咋怪里怪气的?不高兴了,哪个是猫,哪个又是耗子? 他赶紧纠正道,不对,师傅你不是耗子,是耗子精,啥猫都逮不着。 柳叶萍一旁乐了。 师傅也乐了。你本事大,才几个月哩,就把猫和耗子的几门手艺都学到家了,好吧,你可以出师,滚回盆地去吧。 12.3 第四章.瓷劫.一口气 12.3【一口气】 柳叶萍的性子,一直不曾改变。像平日一样,慢条斯理回复微信,问候中秋。 她先发了一组短视频。 一轮明月,倒影于饶南的清溪。人头攒动。仿佛村庄的人,都挤向溪边。他们用废弃的窑渣匣钵,搭了窑塔,架了柴火。窑火熊熊,把一条清溪都给烧红烧透了。烧红烧透的,其实是那人影。老的,素衣翩翩,满脸吉祥。少的,手捧月饼,追来逐去。男的,短裤凉褂,猜拳喝酒,好不闹热。女的,翻出最好的秋衣,拍照的安静,跳舞的婀娜,俨然窑花。蓝守玉知道,那个村庄叫“瑶里”,那条清溪叫“瑶溪”。瑶里人,在中秋这一天齐聚瑶溪,架火烧“太平窑”。 视频传达的信息是,瑶里人以独特的方式,庆贺自己的中秋。 柳叶萍还发了件器皿。一件“吴牛望月”青花盘子。 画工没得说,发色过硬,釉色含蓄滋润,连缩釉和胎的火石红都有了,不过胎釉的火气尚在。 蓝守玉一看,就知是柳叶萍自创,典型仿明空白期民窑青花。从工艺的角度看,若作旧,杀伤力会很强。好在他知道柳叶萍为人,造假卖假会为她不齿。她追求作瓷的境界和快感,骨子里更像一名文人。撇开亲疏不谈,与赵青花相比,蓝守玉更欣赏柳叶萍。 师傅是个把造假当成人生来做的怪人。他一辈子都在找对手。对手早在几百年前就已作古。过不惯已无对手的人生,就跟自己较劲。师傅造假,已然超越一般意义。严格讲,从赵青花作坊里出来的各朝官窑仿品,本也精美无比,惜被那些陶瓷贩子,各种乔装打扮后,成了让文物专家和收藏家们头疼的怪物。 陶瓷界一直有两派。一派力挺仿古,认为古陶瓷就是一场不断催生仿古和超越仿古的砥砺。这派还有一种观点,没有什么不可仿造。哪怕汝官窑和乾隆瓷母。另一派则针锋相对。没有创烧,哪来仿古?这就好比,创烧是鸡,仿古是蛋。前面那派一听,要笑岔气,你确定是鸡生蛋,不是蛋生鸡?后面那派,脸红了,懒得与尔等理论。懒得理论,是创烧品的天时、地利、人和不可逆转,仿古再高明,也与真品有异,行内叫差“一口气”。 “一口气”是什么鬼?他不止一次请教过赵青花。 赵青花摇摇头,看来你还是没明白作瓷的灵魂。作瓷如人生,每个瓷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 我知道,世上本没有路,因为走的入多了,也便成了路……他记得鲁迅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 所以说,世上没有两条路是一模一样的,也没有谁的人生是可以复制的。赵青花说这话,让蓝守玉怀疑其曾经是不是早年陶瓷学院的哲学学霸。 差“一口气”,就是天壤之别。别看是“一口气”,“一口气”不来,逼死很多仿古高手。师傅嗟叹不已。 蓝守玉似懂非懂。 赵师傅说,他卖作品的时候,明确表过态度,他的作品就是仿古工艺,属于当代艺术品,买家拿去做啥用他不管,谁买谁受。买家当然答应爽快,你老放心,我们拿去欣赏的,不会当古玩卖。赵师傅哪信这话,不过还是善意提醒道,“杀猪”(古玩行话,坑人的意思)的时候最好刀子还是别太快了。哈哈,赵青花这话有意思了。吸烟明明有害健康,你烟厂为啥还要开工?现在,烟造来摆起了,你又叫人家卖烟的,少卖几包?拿假瓷当古董卖的商人,笑道,听赵师傅你这意思,是不是叫我们回去也弄个“假瓷有害健康”的口号贴上,才拿去上市? 赵师傅又一声对天长嗟…… 那是赵师傅人生中最惆怅最无助的——“一口气”。 12.4 第四章.瓷劫.月影梅 12.4【月影梅】 “吴牛望月”引发蓝守玉的博古雅兴。 赏完桂花,又去客厅,找出“月影梅”蒜头瓶来——三件元代民窑青花瓶。准确说,一对加一个。一对,画得很有意思,都是半月,一弯实心,一弯空心。月下,一瘦骨嶙峋梅枝。瓶口莲瓣,瓶底青花卷草弦纹。 最初从铲子那儿看到那对瓶时,就被其造型和画意吸引。为啥那月牙儿,一实心,一空心呢? 铲子讲,那是一公一母。古人陪葬陶瓷器皿,成对往往有点区别,不是一高一矮,就是一胖一瘦,或在工艺上有点异趣,又不会太大,仔细方可看出,或真为协调阴阳。这样解释,倒是新鲜,便忍俊不禁了。 后来就发疯似地研究元青花,查看海量资料,上手大堆标本。蒜头瓶造型源于战国,有青铜,有陶。瓷作的蒜头瓶,自宋始。元时,青花盛行,景德镇工匠模仿青铜,作蒜头瓶,与青铜不同,有时候在瓶下加了个座。类似的蒜头瓶,明确记载的有五件,尺寸都不大。 一对景德镇市郊民墓出土,景德镇陶瓷馆藏,青花缠枝菊带座蒜头瓶。一对江苏扬州出土,扬州博物馆藏,青花月影梅蒜头瓶。一件广东省博物馆藏,青花月梅纹蒜头瓶。 目前资料所载元青花蒜头瓶,有无座和带座两种。主题纹饰与至正型元青花主题纹饰相比,过于简单,施青白釉或乳浊釉。蓝守玉手头的,更接近于广博那件。 蒜头瓶口,细颈,胆形腹,圈足略外撇,底无釉,露胎处留有铁锈斑点痕迹。蒜头边纹饰为一周双莲瓣纹,颈部一周回纹,腹部绘折枝梅花纹,腹下部绘一周勾莲纹,青花,色泽有深有浅,有浓有淡。梅花瓣浓艳,为苏麻离青重点涂色。其余淡雅之处,施以乐平陂塘土青。每层纹饰淡雅灰青间隔。看来工先用土青绘画,后在重点部位绘洋青,如此更具视觉上的立体感,又突出进口料的金贵。 就元青花收藏价值而言,首推官窑,也就是所谓的至正型大件青花瓷器,以大维德基金会至正十一年纪年款青花象耳瓶,伊朗国家博物馆和土耳其托普卡帕皇宫的七十二件精美元青花为标准器。相比之下,手里的三个民窑小物件,玩可以,投资意义则谈不上,说白了,不值钱。他更感兴趣的是画意。什么玉壶春,双耳瓶,高足杯,蒜头瓶,围棋罐,水洗,水盂,等等,都是些宜文人把玩的案头小器。 画意原本叫“月影梅”,典型宋元文人画意。元时,蒙古人四肢健壮,统治智商发达的汉人。汉族书生自然不服气,不服气就把一腔愤懑倾述笔下。最典型的是那个王冕,画的梅花才叫铮铮铁骨,一树傲气。王冕的文人气质,影响景德镇陶瓷艺人。月影梅图案,于是大量出现在元末明初的陶瓷器皿上。后来姓朱的庄稼汉,邀一帮汉族秀才,得了天下。那个朱大头,不是个农二皮吗?偏就农二皮造反能成气候。富人怕死,人一死,钱再多有毛用。秀才呢,又有句俗话,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瓷痴就是痴。几件瓷器,也能生出好一番人生感慨来。 12.5 第四章.瓷劫.暗香盈袖 12.5【暗香盈袖】 继续说手中三件宝贝。 得到那对“月影梅”瓶后,他无意中发现雅艺网高古论坛,又出现了两件,不过都在网友手里。 就试着给两个网友发了论坛短信。 第一个网友,江东古玩城打工一小青年。小青年回话,说那瓶子从景德镇旁边两省交界的山区老家出土,拿到江东,没人要。认识的都说,小玩意不值钱,更多的说不认得。东西可以转让。遂打款。三天后,快递送达。 第二个网友,京城一元瓷资深玩家。那人在论坛发了很多资料。他最初的元代瓷器常识,多来自那个京城网友的资料。网友没有回话。打电话过去,一阵吹捧,对方云里雾里的,竟然乐呵呵愿意割爱。好了,剩下讲价。叫对方开价。对方也有名头的,此等路份小玩意,开价?怎么好意思。就坚持要他先开。没法,就小心开了个一万五。网友说,一万五,也不少了,可你知道,我一般不卖瓷器,懂不?当然懂,不就是不差钱吗?但他没有在电话里抬杠。只说,你知道,手里已有三件,三件的买价加起来也就一万五,因为配对,才开了个高价。对方一听,乐了,呵呵,一万多也算高价?这样吧,也不为难你,你拿去配对,市场上的话语权就归你掌控了,我给你个最低心理价位,五万,行,东西拿走,不行,它还放我的案头。五万?这在元青花爆炒的头两年,确实不算高,但对他来说,超心理预期了。—五万,可以从一线铲子手里买一堆明代青花。 一对半瓶子,再也没搞成两对。 没搞成也好,那瓷画里的月亮不也缺的么?人生哪有那么多圆满? 这样一想,就对三个瓶子也生出几多温暖来。是不是心目中的三个元朝女子? 插梅拜月,击节而歌,梅梢月斜人影孤,恨薄情四时辜负。 马致远在踏歌? 不对。梅花在兀自清唱。 月冷。女子瘦比梅枝。有暗香盈袖。 12.6 第四章.瓷劫.双面人 12.6【双面人】 “月影梅”,拆开来,是“月”“影”“梅”,仿佛谁的心上美人儿。 施云并不知道,在蓝守玉那儿,她相当于“月”。施云是屏羌人,跟蓝守玉从小学到高中同窗,土俗点叫“毛根儿”,文艺点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连小时候彼此穿啥颜色的裤衩,都记得。曾经,施云是他正牌的女友。 青梅竹马的一对男女,分别从两个城市的大学毕业。那会儿,大城市的女大学生要比男大学生吃香。施云去了蓉城的媒体,他回老家屏羌进了机关。由此开启遥遥无期的筹婚之恋。与其说筹婚,不如说试婚。这也是就施云得结束了第一次待字闺中。 那些年,还没“八零后”啥事,试婚,算“七零后”“七五后”的新发明。 他“八零后”打头,施云“七五后”赶底,也算“八零后”。不上不下,正好玩点创意。加上两地分居,无钱无车无房。三无人员,不玩试婚玩啥?好在,两人除了玩试婚,还可以玩文艺,写豆腐块,抒人生醋味,在“七五后”的面前玩青春,在“八五后”面前玩沧桑。 “八零后”似乎都这么过来的。 玩了几年,施云资本无多,再不嫁,就划归剩女一代了。我得嫁了,她道。 嫁吧。他应道。 施云结束了二次待字闺中,嫁了个荷花池做中药材批发的生意人。生意人粗糙,实在,不谈缥缈。施云过起了小日子。生娃,做记者。本来也没他啥事,那会儿正忙从小官僚到自由人的角色转换。也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合谋而为,总之本来毫无新意的人生套路,有了转折。 两人参加某次笔会,互相毫不忌讳地把对方当倾诉对象,大谈人生无奈。他虽然常混女人堆,说到结婚就头疼,算准“处男”,只这个“处男”的确有些可疑了。施云说,他老公找了个小三,受不了,又重回独身,那个小三成了孩子的新妈。也就是现在,三次带字闺中。 待两人心理垃圾清理完毕,又陷入长时间的无话。一男一女,男为干柴,女为烈火,况两人都有前科。景区人迹了了。路灯昏黄。该发生的顺利成章会发生,不该发生的也会在某种特别的氛围下走偏。用主流的话说,叫死灰复燃,用现在“九零后”的话说,叫插枪走火,用他的那些“九零后”“零零后”小鲜肉群友的话说,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小鲜肉们的话自是老话,但分明又有喻世的深意。 那个黄昏,两人彼此改变了于对方的偏见。 他的内心深处,大约在念一句宋词:“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难得的意境。人生如戏,正面观众,转身戏子。焉能例外? 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施云想到宿命。不过,此地已非彼地,那人已非伊人。 还是“九零后”“零零后”小鲜肉深谙传统,吹捧他装逼也保持本色。自那之后,施云对瑜珈和佛学有了疯狂的兴趣。犹抱劈琵琶半遮面吧。只那面不是一张,是两张,准确说,一个亮面,一个灰面。 初恋那会儿,他其实很想看看施云的另一面。于是,有了两人的试婚。 施云于他的感觉更多的是一职业女性,传统,正面,同她试婚上床简直就是上课作息,按部就班。 他需要激情。施云却过了激情的年代。 那次擦枪走火事毕,有些干巴巴的,意犹未尽,他忽然想说,你把施云改成施雨吧,说不定会找到真爱。 那话终于没有出口。好个蓝守玉,这么损的话,你也能说?他暗自骂道。到嘴边的话,没出来,当然会堵得慌。再堵,还得演下去。 施云晓得他在作戏。都是成年人,谁也别“过家家”。那个黄昏,老套的情节,类似二三十年代的黑白电影片。后来发生的一切,两人都可预期,谁也没有去预言。以默契展示彼此最隐秘的渴望而已。他们都需要这样的渴望。他并不认可这是他要的爱情。 时间能打磨人。正面和负面。都被镌刻得玲珑剔透。 同施云玩正面和负面的时候,“影”和“梅”悄然走进。 12.7 第四章.瓷劫.影 12.7【“影”】 他手机电话簿里,没有叫“影”的。“影”在邮箱里。 其实那个邮箱地址,代表一个自称大他五岁的虚拟美人。美人说,只可做他遥想的“影”,不可以呼吸与倾听,更不可以观看和触摸。 啥都不可以,生意却还得做。她在港岛。他俩的见面,遵循不越雷池的原则,搞得像地下工作者接头。 第一次见面之前,他幻想如何遭遇一场风花雪月。很遗憾,没有风月。他看到了一个壮男人。壮男人说他是“影”的生意兄弟。他纳闷道,“影”没让你带句话么?直到做完生意,离开他的时候,壮男人也没有回复他的疑惑。 另一次见面,他碰上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年轻的女子,说她并不是“影”,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臆想。于是,才有了坊间各种流传,比如“大红炮”之类的。臆想之后,他终又陷入困惑。壮男人和年轻女子,会是“影”特意安排的替身么? 没人给他答案。这并不影响“影”让其欲罢不能。 有一次,他突发奇想,发邮件呼“影”见面。“影”没理他。许久,“影”回邮件,你这要求算非份么?他答,你若见,则算,你若不见,何来非份?“影”发来一连串的虚拟括号,然后连带反问,你们男人就好这一口,万一见面是个恐龙,见光死,如何让人不堪?他说,别说是个恐龙,你就是同性的鸠摩罗什,也认了。 “影”许久没有再理他。 龟兹天才鸠摩罗什,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据说是个离红尘最近的高僧。 鸠摩罗什是男儿身。 不见也罢。他想,见面或真的会见光死。既不能在彼此的当下“活着”,那就在彼此的怀想里欲罢不能。欲罢不能,作为过程的审美,最具陌生化、期待感,以及三百六十度的张力与混沌。 譬如,从肉体到精神。 鸠摩罗什,并不认为肉体和精神,有着本质区别。 谁的身上没几两活肉? 一个人,当他的肉体已然死亡,还能奢言精神? 12.8 第四章.瓷劫.活人不如死物 12.8【活人不如死物】 那个惆怅的秋晨,蓝守玉把自己比作桂花。他试图以桂花的温和与感性,去接近“月”“影”“梅”。 “梅”即将在桂香之后登场。她在等待一个人?她的等待会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柳叶萍憔悴,的确可比“梅”的。 “梅”的出现,契合了他之于女人审美标准的缺失。东方气质,母性情怀。就像手里的瓷瓶一样。她,可以用来观瞻,用以呵护。与“梅”的交往,就一直怀以小心。当然得小心的,万一失手,不就碎了。不过,“梅”依然没能成为他的结婚对象。 有次,几个小鲜肉听他瞎掰,就质疑,既然“梅”被你说得好如上辈子的林妹妹,为啥不娶? 他竟然说,林妹妹太嶙峋了,硌人。小鲜肉“噗嗤”笑趴,怕是嫌弃人家面条,养不了娃吧?他说,非也,她很骨感,线条无可挑剔,一如柳叶尊。小鲜肉们一听,遗憾了,看来你命中注定无女人缘。他急了,不,我很有女人缘,就算“梅”难如意,不还有“月”“影”么?小鲜肉们笑道,“月”?那个记者?还是算了吧,这辈子,没女人都不要娶记者。他纳闷了,为啥?小鲜肉们说,记者,总爱捕风捉影,结了婚,还不三天两头无事生非?他又说,那“影”怎么说?小鲜肉们说,“影”,你确定她是你的菜?是男是女你不都没拿定么? 小鲜肉们连番群殴,终于让他低下高贵的头。见他丧气样,小鲜肉们又打气说,青花叔,你这么大个人物,何必为情所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没了女人,有官窑噻,上帝从来不偏心的,你看,我们就没官窑。小鲜肉们的得意,他自然懂,小屁孩们从来不缺“过家家”伙伴。 其实,蓝守玉自己也没闹醒豁,“月”“影”“梅”,算咋回事。 既然自个糊涂,就别奢望别人清醒。无人懂没关系,不影响“月”“影”“梅”在其心目中的定位。施云,柳叶萍,还有“影”,哪一个都出色,都是品级上佳的美人儿。可要真与会所里所藏官窑比分量,的确可能扫兴。活人不如死物。这话谁说的?如此不中听。不中听的话,往往有道理。 好像童桐说过那意思。童桐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童桐上完高职后,南下沿海飘。几年回来,自己当老板。那会,他的秘书生涯刚刚结束,正处人生低谷。惺惺相惜,两人合伙搞了“守玉楼”。 童桐一直把他当“玉表哥”,碍于家族伦理,“玉表哥”也只能嘴上喊得带劲而已。 南归的表妹已出落成熟女。老家的老舅和新舅娘不开心了。如何早日把熟女打发出去,成了他的心病。童桐并不领情。他一次次托人张罗介绍男友,一次次热脸贴冷屁股。什么科长、老板的,第一次聚会,就被她的尖刻气得不行。他反倒有些紧张了,问题出在谁身上?想来想去,还是童桐自己的问题。就埋怨道,你态度上能不能端正点?这年头,缺好男人,不缺女人。童桐一听啥好男人的,不买帐了,玉表哥,你可别给我提你们男人了,前些年去南边,本人也算阅人无数,“好男人”,切……我不是说你,玉表哥,你可能真是个含金量很高的“好男人”!他立马没了态度,只好道,是,好男人都死绝了,你表哥也不算好男人,充其量不好不坏,这下如意了?童桐笑道,还是我来提醒你嘛,可别被你那些“月”“影”“梅”弄疯。 谁疯,还不一定。不过,细想童桐此话,个中似有玄机。 男人三十出头,这在老家,细娃都上初中了。可他现在还打光棍哩。 不是不想结婚。小时候,他的人生最大理想就是跟戏里的人儿一样,同哪个相好的,厮守屋头,不慌不忙生一堆娃。 后来的人生告诉他,演戏的是演戏的,看戏的是看戏的。 他和施云终于未能拒绝世俗,分道扬镳,又再相遇,已非曾经的彼此。爱情拒绝表演,婚姻更是。如果说,爱情尚存浪漫和虚幻,那么婚姻则是一肚子闷心食。对爱情失去信心,婚姻就只剩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唯那欲望在远处熊熊,远了,它诱惑你,近了,又分明灼人。做作的爱情。难堪的婚姻。撩人的欲望。十多年了,爱情和婚姻,渐行渐远。就连那点可怜的欲望,也快撑不住了。 好在还有一屋子官窑。它们置于案头,娇小玲珑,楚楚动人。捧于手心,触摸肌肤,意境无穷的东方素色、青花和斑斓。担心呵,担心她们一不小心会摔落指尖,给寂静的人生,制造一缕另类的尖叫! 他不忍怵目,又难割舍。且把伊们置于最隐秘最安稳处,曾经用以盛放爱情的地方,现在让位。准确地说,是女人,活蹦乱跳的女人,让位于满屋的僻冷尤物。它们会不会在某个夜晚活过来,学会爬床的功夫? 贾宝玉是曹雪芹的现世尤物——他的对面,也有一堆女子,真实的三十六度五,也没有温暖他!蓝守玉甚至固执地认为,曹雪芹会不会就是一个超级恋物僻患者,说不定还是个痴迷于虚拟肌肤触觉的玉痴。证据嘛,贾宝玉挂在胸前的那个前世通灵宝玉便是。 12.9 第四章.瓷劫.江山美人 12.9【江山美人】 都说玩物丧志。这话到了明代文人那里,变了味。明宣宗朱瞻基,晚明书生文震亨。几个书生明明活得累,却要滋润!朱瞻基骨子里就是双鱼座。双鱼座的男人,又具两面性。 比如这样—— “双鱼座”老公:老婆,去郊外玩玩呗,家里一点都不好玩。 “处女座”老婆:荒郊野外,有矿啊? “双鱼座”老公:……(无语后的潜台词:“没矿,但有帅哥美女呀!”) “处女座”老婆:……(无语后的潜台词: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男人那点花花肠子。帅哥美女能当饭吃?还是好好呆在屋里看书吧。) “双鱼座”老公:…… “处女座”老婆:…… 据说,瞻基的老婆胡皇后就是处女座,他们之间的谈话从来没有推进到第三句。 瞻基还幻想着第四句,第五句……于是,想着把聊天对象换成天蝎座的小孙。便小心翼翼怂恿胡皇后,散了吧。胡皇后温柔地问,为何要散,老婆不好吗?瞻基弱弱地回,没有为何,只为我们都不是对方的菜。说罢,两个人背对背,呼呼睡了。醒来后,朱瞻基身边的胡皇后,真的换成了孙美人。 天蝎座的小孙,是瞻基的梦中情人。 爱江山也爱美人,这话太对双鱼座男人的胃口。瞻基把明朝的江山,玩出了个性。 文震亨是文征明的曾孙子。晚明王朝摇摇欲坠。文震亨累。累就玩吧。玩物,说不定能明志。 现实已经被折腾得面目全非。就连最后离开你的美女,都着了画皮,不认得的。用文震亨自己的话说就是,“政不如凝尘满案,环睹四壁,犹有一种萧寂气味”。 如此,你还能对啥保持信心?罢了,罢了,不如以超然“玩物”,寻那隔世之“我”。在蓝守玉看来,《长物志》影响明至今的士大夫们,因为文震亨为众书生找到了活着的最佳状态。所以说,作家往往不是在虚拟的世界里重建现实,而是呈现潜意识。蓝守玉说他上中文系,学个美学,也就剩下这点歪理了。 真以为自己是现代派文学批评家? 12.10 第四章.瓷劫.童妹妹 12.10【童妹妹】 童桐对男人的不屑,击中蓝守玉的软勒。她本不想刺激他,只是蓝守玉的优秀,让身边的男人皆失色。并非谁伤了她的心。像表哥那样优秀的男人,才是伤心的理由。 男人优秀,也成了双刃剑,伤人,伤己。优秀的女人呢? 童桐并不想被人伤,也不想伤人。她只是怕表哥真把她当“童妹妹”。她当然知道不可能一厢情愿。在蓝守玉眼里,童桐是老板,合伙人,也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八五后”。 这就注定了她不能成为继“月”“影”“梅”后的又一个谁。 如此说来,童桐对他与那些女人的渣渣事,不以为然,说话阴阳怪气,也好理解了。 晨曦中的桂花带给他惆怅。童桐的关心,在惆怅上又加了点佐料。 “玉表哥,中秋了,你不给三个心上美人,发点肉麻的啥?” 套路? 套路就套路吧,于是回道:“你不说,我还忘了。” 怎么会忘?只是给他们发点啥,的确是个问题。 他看了看案头的三个元青花蒜头瓶。有了。 给三个瓶子,拍了个合影。她们收到“月影梅”,会大发诗意么? 童桐呢?他想了想,自告奋勇道:“送你一条花裙,好吧。” “又送花裙子,你当我是橱窗里的塑料人吗?不过,不义之财,本姑娘来者不拒。”占便宜,不卖乖,倒还真是童桐的秉性。童桐并不是街头拜金女,知道适可而止,别人送个啥,哪怕小东西,也会放大几成满足。 “你能不能说话正经点?还来者不拒,就不怕自毁形象。不过,这是最后一次送你裙子了。” “你确定?远离那些官窑,从良了?如果是,那么让我猜猜,你会被谁收了呢?施云?二婚。柳叶萍,太古板。‘影’,男女都还未知。难道,还有第四人?那她又是?不会是你们群里某个小鲜肉吧,如果是,想想都可怕!” “不要瞎猜。你收了这条裙子,以后要穿裙子另请高明吧。” “感情是要把我赶走。好,好,我会抓紧找个男的嫁了的,省得碍你眼。说吧,好久给裙子,我好走人,现在,还是立刻?” 童桐的咄咄逼人,让他有些诧异:“给你开个玩笑,还认真了,不是现在,也不是中秋节。” “这么说,还得谢谢你判缓刑了?你不用纠结,我一定兑现承诺,啥时候给花裙子,啥时候我走人。” 看童桐不像开玩笑,他又露怯了:“要不,待冬天吧。” “冬天?冬天表哥有大喜?”童桐假装恍然大悟,“明白了,要娶表嫂。” “又跑题。你生日不是冬天么?” “我生日你记得?我是谁呀?” “你这话有些对不住表哥了。我有很多表妹吗?” “那,好嘛,真难为蓝老板了。” “我很认真的。”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花裙子的事,就此打住吧。对了,今天你不是要去屏羌看个人吗?我陪你一起去。你上次带来的文哥,我看他比你顺眼。” “你可别打主意。人家可是有主的。” “看把你吓的。算了,我是真想陪你回去一躺。” “你天一句,地一句的,谁知道你又会弄出啥幺蛾子。”蓝守玉尽管对童桐不满,也只能点到“幺蛾子”为止。 “哈哈!你太善解人意了,童桐就是个幺蛾子,一百年才出一个哩……”童桐大笑道。 什么奇葩理论?他竟然找不到对怼的台词。 故事大纲:第一部 《红粉》13-21 13“土豆天猪”并没有因为诗歌封神,在蓝守玉看来,诗歌死了,“土豆天猪”的归宿是某种神性的东西,而不是流行的各种诗歌体。引兰发微信说他的哥哥郭墩子郭大林想见他。他猜测这里面可能有名堂。他问茗山地方志办文友要龙隐历史人文资料。他找到文强疏通关系,约了引兰到屏羌关押中心看望“石磙子”。童桐也一起去了,她表面上说是跟着去玩的,其实是对文强有了初步的好感。 14中午前,在屏羌政府大院,他和童桐目睹了屏羌南岸“水天花月”烂围子工程相关各方人员闹事。原来是矿老板李铁锤在前任书记调走后,准备给即将上任新书记的下马威,那些闹事的都是他的材料商和欠款商。在去翠竹园的银杏路上,蓝守玉回忆起曾经在屏羌政府大院上班时所见市政建设的滑稽的一幕幕,也想起了当年柳叶萍来屏羌看他,留下的很特别的一幕。 15翠竹园午餐,童桐和文强结为干兄妹,还放肆对饮,童桐还借酒发疯,表演了一处戏。结果她和文强都醉了。 16再访龙隐。蓝守玉说服墩子去古玩市场卧底,帮助寻找“兵哥”线索。文强于是有理由把“石磙子”放回来了。墩子在去卧底之前,带蓝守玉上了龙隐山。在山下见到了署名应文的一个高僧在宣德七年建的一座罗汉桥和大乘山的相关信息。 17在龙隐寺,蓝守玉发现了“蜀王公用”香插。这让他联想到宣德七年蜀王家族的一段王位历史,王埙白捡了蜀王,而且产生了疑问:“大乘山”是不是龙隐山,“水月寺”是不是龙隐寺?这些又给南京的皇朝有啥瓜葛? 18黄昏前的龙隐寺,蓝守玉和墩子目睹了“紫蓝双鱼交尾”的天象奇观,十分震撼!西康文史朋友发来短信,告知一段历史资料。朝廷为了管理藏汉杂居的大乘山,结束高、杨二土司的争斗,在宣德七年僖王供奉过大乘山,命高僧应文主持寺务。“大乘山”是不是龙隐山,“水月寺”就是龙隐寺。龙隐山是因为这里来过一个神秘的帝王级别人物,蜀王埙去供奉就是因为那个帝王的神秘驾临。那天晚上,墩子还从寺里找出来一个明代中期的紫琉璃磨子双鱼,上面还有神秘的无款题诗。墩子说,他的师傅六如,就是龙隐寺之前的住持,交给他的琉璃鱼,说能看懂双鱼甜白盏的就能看懂琉璃双鱼。 19中秋后,屏羌党代会也开了。向书河发表了时政讲话。市里给他留了一个副县长皆公安局长的空缺。向书河找文强谈话,了解他的思想动态,也想听听他对当前屏羌南岸开发的意见。文强一针见血指出了“水天花月”烂尾问题是因为原来的规划和开发商资金链的问题,也有李铁锤捣鬼的原因,还提出了重启项目的建议。向书河很欣赏。 20文强上任南岸新区园区管委会主任,代理公安局长,但是主要经历抓新区项目,公安那头并不怎么管,只是“兵哥”案交给了小聂副局长,他只管蓝守玉和墩子卧底这条线索。文强强力推进南岸项目,并开始了与李铁锤的较量。公安那头送来一份警情通报,说泸戎市会江县公安抓到一伙鄂市人,盗掘古墓作案手段跟多年前屏羌皇城山那伙人手段出奇一致。蓝守玉提醒文强别去扯过去那个案子,这可能是个烫手的山芋。但是,这个线索也未故事埋下了一个新的伏笔可能。 21童桐在南方打工时的老板钱老板一拨人,从南边来盆地溜达,欲去二峨佛光禅院供养金丝楠乌木普贤。蓝守玉同施云童桐,文强带上屏羌“两朵金花”去赴佛光禅院贾总的禅宴。禅院的住持是云登上师,上师为大家准备的禅宴“吉祥三宝”,让众人大开眼界。最让蓝守玉难以忘怀的是一道叫“光明之顶”的主食,其实就是“九香虫”烩珍珠土豆,据说“光明之顶”是云登上师的禅修成果。贾总的老婆叫“红娘子”,就是“土豆天猪”的铁粉之一,当年她和“白娘子”一同来到了二峨,差点殉情而死。贾总讲了云登和六如与佛光禅院的一段故事,还吟诵了“土豆天猪”的名作《光明之顶》。 人物小传:次要角色 徐昕蕾——齐鲁妻子。曾陪子齐天雷留美求学四年。齐天蕾回国后,推动齐天雷接班。因为暗地里对齐鲁和柴瑶的暧昧关系不满,插手齐天雷创业事务,怂恿齐天雷控股新土豆公司,将柴瑶挤走,齐鲁既不敢怒也不敢言。齐天雷暗恋童桐,让她十分光火,托柴瑶找童桐谈,要她远离齐天雷。童桐对齐天雷没感觉,让齐天雷很受打击。后与柴瑶撺掇,试图促成齐天雷与郭引兰的爱情,谁知两个“九五后”暖男暖女,根本没感觉。过于心计,最终也没得到想要的齐鲁的激情。 齐天雷——齐鲁独生子,一个理想主义的“九五后”。留学美国。后回国,独自创业。在母亲徐昕蕾的推动下,参与柴窑和尚小林的新土豆艺术品投资管理公司的扩股,并与曾子羊和王了一成功运作“官窑美人秀”,投拍“油蚱蜢”编剧的网剧《爱上土豆》。因长期与母生活,有恋母情节(姐弟恋倾向),暗恋童桐,被童桐拒绝,精神受到刺激。柴瑶和徐昕蕾,有意识让他将情感,转移到郭引兰身上,齐鲁觉得有趁人之危嫌疑,且不好与蓝守玉交差。齐天雷本人对郭引兰也无激情。最后不得不放弃理想,重回大洋彼读书疗伤。 “土豆妹”——原名黄晓诗,网络诗人“土豆天猪”粉丝,又叫“白娘子”。华旦大学上学时,仰慕“土豆天猪”,后两人同登二峨山。在舍生崖,遇上一额头有红痣的云游高僧六如。“土豆天猪”随六如去了甘南雪山下,寻找传说中的九眼天珠。为追寻“土豆天猪”,辍学赴甘南。结实了甘南当地小青年“土豆哥”郭金鑫。因为“土豆哥”长得像“土豆天猪”,“土豆妹”也就留了下来,继续打听“土豆天猪”的消息。后来得知,“土豆天猪”皈依雪山,便不再离开甘南,和“土豆哥”一道从事土豆批发生意,摆烤土豆地摊。后来到蓉城洽谈土豆生意,与“土豆哥”闹矛盾,一个人去九眼桥酒吧喝酒后大醉后,与蓝守玉发微信。蓝守玉从三江匆匆赶到九眼桥酒吧,见“土豆妹”醉得一塌糊涂,将土豆妹背回酒店,照顾其睡下。蓝守玉醒来,已不见“土豆妹”,但是见到了微信留言。回到甘南后,纠结要不要把“土豆天猪”的秘密告诉蓝守玉。 “石磙子”——河南农民,在禹州被人雇挖烧窑窑基,挖出文物被牵扯,逃到甘南五竹寺,收留邱蕙香和郭墩子。后流落到龙隐镇,以摆古玩摊子、寻兰花为生,与龙隐寺六如有私交。年老体弱,被雇帮忙割“男观音”佛头,惹上文物案官司。蓝守玉找文强疏通关系,从轻发落,在家休养。亲自主持将郭墩子和郭引兰许给蓝守玉做干儿女,并将“郭豇豆”从龙隐山佛耳崖下“鱼龙洞”发现的大明宣德官窑双鱼龙纹青花釉里红大龙缸交给蓝守玉处理。后得重病。临死前将六如和邱蕙香的故事及紫琉璃磨子鱼惊天秘密告诉蓝守玉。 郭墩子——小说中,叫“墩子”,郭引兰同母异父哥哥,孔云樵的连长赵连长的遗腹子。从小跟随干外公“石磙子”和母亲邱蕙香寻“香香花’(兰花)和摆古玩地摊谋生。后随“石磙子”和邱蕙香,流落到龙隐镇,为“郭豇豆”养子。在龙隐山遭遇奇异天象“鱼菩萨云”(佛光),发现五色竹、“鱼龙洞”和价值几百万元的兰花奇花“龙隐佛光”。因“石磙子”一案,被文强的专案组列为嫌疑人。后带蓝守玉几访龙隐山和龙隐寺,发现“蜀王公用”铁香插和小说线索国宝紫琉璃磨子鱼等一系列秘密。又在文强的帮助下,去古玩市场卧底,成功引出老峨山佛头案头号案犯“兵哥”立功,免于刑事处罚。 “郭豇豆”——又叫“郭豆腐”,龙隐镇人,明初贵族郭结后代。会传家宫廷手艺“五色豆腐”,酷爱兰花。在郭墩子发现奇花“龙隐佛光”后,其妻邱蕙香怀上郭引兰。因私闯“鱼龙洞”,发现国宝“五供”,并将其中两件重要的供器宣德青花釉里红大龙缸和甜白盏,带回家秘藏。得怪病,同“龙隐佛光”一起消陨。死前,将“鱼龙洞”所获惊天秘密及另外三供器黑金纪年款炉、青花祭祀勺子、甜白三连通器交给龙隐寺住持六如,并告诉他在鱼龙洞所见秘密。 李铁锤——屏羌土豪,矿老板。屏羌南岸房地产开发项目“水天花月”的开发商。竞得南岸新区的土地项目,因借高利贷资金链断链,项目烂尾。新书记上任后,在背后搞鬼,阻工闹事,目的是转让项目时能够利益最大化。将项目转齐鲁集团开发,更名“传世皇庭”,并参与“传世皇庭”湿地项目建设。文强、齐鲁、向书河的对手人物。 13.1 第五章.水月.诗歌死了 第五章水月 13 13.1【诗歌死了】 七十二行,古玩为大。这是古人对行当公平原则的放大。事实上,古玩行从来是鱼龙混杂,说三步一泥坑,五步一陷阱,并不夸张。 在崇高和低俗之间寻求妥协,正合蓝守玉的人生定位。 十年古玩人生,弹指一挥间,世事纷纭。如某段网络段子:一个字,累”;两个字,“装逼”;三个字,“蛋球疼”;四个字,“一地鸡毛”;五个字,“那都不是事”;六个字呢…… 还是跟底线留点余地。天王老子再不当会事,脸面总要吧。京城有个文友说得好,我跳舞,因为我悲伤。 正如“土豆天猪”的案例:一个傻子的悲伤,不是傻,而是遇上诗歌。 “土豆天猪”从南边来到盆地。盆地盛产美女,也盛产诗歌。“土豆天猪”身边似乎从来不乏美女,不对,是诗歌从来不乏美女。那些“土豆粉”怀抱“土豆体”,哭昏一地。哭昏一地,也未能挽留“土豆天猪”的决绝:“这个时代最大的悲哀,是诗歌死了,诗人还活着。” “土豆天猪”说这话的时候,蓝守玉正在“九眼天珠”下面,酒气熏天,怀揣一页牛逼烘烘的诗歌册页。诗页是在包间卫生纸篓里找到的。 “狗屁的土豆!”他学着流行腔骂,夸张地向上擎举诗稿,旗帜所向,一条街都是分行的修辞和意境。 很遗憾,他的迷乱止于三个字——“狗屁的!” 脚下似乎踩上了一滩黏糊腥骚的暗血。 据说“狗屁的”煽动了华旦中文系和艺术系很多“土豆粉”的热情。很多年后,蓝守玉才知道,有一位着白衣的和一位着红衣的超粉,就在红粉之列。“土豆天猪”被红粉裹挟着朝远处走去,像极了蚁群裹挟一截腐烂,又散发着某种异味的香蕉。 蚁群所过之处,留下一地香蕉皮屑。 此后,“土豆天猪”再也没有在贞洁牌坊和“九眼天珠”广场出现过。江湖传闻,他的离去因为娶了个富有的女人,一位“土豆体”的超粉。蓝守玉当然不信。诗歌如此崇高而纯粹,怎会甘做皮条?再说,北归的“土豆天猪”,看样子并不缺钱,委身富婆一说,匪夷所思。不过,“土豆粉”的确多的去了,碰上不要命的,一起私奔,隐姓埋名,浪走天涯海角,像江湖传说一样玩人间蒸发,也符合其性格。 有传闻,“土豆天猪”蒸发于自杀,患迫害妄想症,抑郁症的一种,跳了二峨舍生崖。 形而上的“土豆体”,本用以自我救赎,又怎会抑郁?蓝守玉百思不得其解。 “土豆天猪”没有死。或换了并不如普通人的常态,只是终究无法预测怎样地非主流“活着”而已。 “土豆天猪”是大神,自己则是吃瓜的。蓝守玉一直以为如此。 吃瓜的,谁没好好活呢? 就像那些文件、女人和官窑,替代诗歌,俨然成为新的日常。 文件。文件。文件…… 女人。女人。女人…… 官窑。官窑。官窑…… 蓝守玉的日常,堆积大堆小堆的冗余。 诗歌或真的死球…… 13.2 第五章.水月.人艰不拆 13.2【人艰不拆】 熟悉的地方没风景。审美疲劳之故。 蓝守玉接听施云电话,总给人公事公办的感觉。如此也罢,最不能忍的,是边接电话边想入非非:电话那头,躺在床上,玉体横陈,要换成谁谁的话…… 仅限于想入非非。 “正占着嘴巴吃面哩……” 电话那头似有察觉:“吃面?你已经发福了,就不怕摄入碳水化合物过剩?以后弄出个毛事来,别说本美女没提醒你。就一句话……” 他鼻音哼哼,没当回事。怕胖,不是蓝守玉!继续吃。干拌面是他雷打不动的早餐。童桐就忍受不了他的执着口味,有次竟然怂恿他找个专做面条的厨娘当老婆。 半小时候后,电话又响了…… “刚才我话还没完,咋就挂了?你一挂,把下半截话也给挂丢了,害人想半天。”电话那头正是催命鬼施云。 “催工不催食!”他没好气了。 “刚才的话没完。有些饭局不能吃,祸从口入……”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那么严重?” “不严重,我破这电话费跟你调情?想多了吧……有些话不能说,祸也从口出……” 有些堵。进出都是祸,还吃不吃? 扯这些…… 挖坑请便,再说多吓人的坑呢?有头条上那些自拍姐吓人?要真有自拍姐们的熊胆,还不流量至死?别废话,牙一咬,眼一闭,火坑也当风景瞧了。 最近流行新兴成语。听小女生说“人艰不拆”,神了。问童桐。童桐笑趴,老表哥,你不是一般的土包,是呕吐暴……人家的意思是说,人心如此艰险,我明知道你在说谎,偏不拆穿你…… 13.3 第五章.水月.隐蓝求助 13.3【“隐蓝”求助】 文强说蓝守玉早炼到刀枪不入了。这话是夸还是损,看咋找角度。金星想变女神,出发点就有问题,心肠那么狠,嘴也刻薄,关键本就是个男儿身。做中性人就要有中性人的样。啥样?无立场啊。学林黛玉就不好了,太有态度,刀子嘴,豆腐心,就自己把自己逼到绝处了。 “守玉楼”后院,转到第十圈,刚有点情绪,微信语音有动静了。“隐蓝”要求连接语音。他皱了下眉头。 “鱼叔?” 细致绵软的的声腔。仿佛空谷传响。 “蓝叔。我哥……” 对方改口称“蓝叔”,才想起来,头像里的那只狗,叫“香雪”,“隐蓝”就是刚认识不久的龙隐姑娘郭引兰。 “你哥有下落了?” “昨天半夜……”她欲言又止。 “半夜咋了?”他有些担心。 “……我哥回来了。” “回来了?……好……你把上次我的意思,给他摆了没?” “摆了。” “咋说?” “他说,他不想被抓。” “你没给他说你们干外公得病的事?” “说了。他说也不想让干外公坐牢。” “你们干外公已经被抓了,不是想不想的事。搞案子的朋友说,佛头一事,他和你们干外公的得去说清楚才行。” “所以才给你发微信。” “你墩子哥太年轻……他犯了啥事……现在不好说。” “我晓得,犯法比天大。叔,你啥时有空呢?” “有事?” “我哥说,他想见你。” “电话上好说不?” “他说到龙隐见面说。” 蓝守玉挂了“隐蓝”的微信语音。郭墩子想见他,会有啥事? 下楼找童桐,聊了些会所上的生意,心不在焉。 他说最近得把文哥所托之事落实,会所只有拜她操心了。童桐说,来点实质性的内容。他说,不是说好送裙子?童桐说,一码归一码,裙子当然要,去屏羌见文哥也要把她捎带去。 想啥呢?童桐道,你才想多了,多一个朋友,多一条出路,说不定在齐总和瑶姐那,还能找点活。他问,会所那么多事,不够你折腾?童桐也不客气,你折腾还少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啥逻辑? 屏羌的项目,现在八字都还没着落。再说,自己是屏羌人,都知道“水天花月”那项目就是个烂尾子,也是替他们着急。童桐挖苦道,杞人忧天,天掉了来,有高个子扛,与你何干?他道,不是杞人,就不能着急?童桐又道,你天天担心天塌下来,塌了吗? 每次跟童桐聊天,他都觉得头好晕…… 上三楼,给茗山县地方志办一个文友去电话,要龙隐山地方文史资料。朋友问,一个三江文化人,研究西康?他说,纯属个人爱好。朋友说,那定是在西康捡到啥漏了。他不置可否。 挂了朋友电话,蓝守玉下楼叫上童桐,驾了“黑土”,直奔屏羌去了。 13.4 第五章.水月.关押中心 13.4【关押中心】 三江到屏羌正建高速,大小车还跑老s道,路况可想而知。“黑土”减震好,可当皮卡开。到关押中心,已过上午十点。 引兰早等在大门前。看见蓝守玉来,眼泪差一点就流下来了。家里出了这么大变故,搁谁都难扛。 文强不在现场。打电话问,说手里正有点事,走不脱,已与关押中心打过招呼,现在过来不便,叫他们完事联系,找个安静地过晌午,他做东。 童桐本唬着脸,一听文副局长要请客,立马阴转晴。嫉妒大约是女孩子的专利。尤其是女孩跟女孩,美丽往往会成为相互瞄准的靶子。引兰没童桐世故,因为她还没有离开她的乡下。童桐打拼多年,算半个城里人。灯红酒绿大染缸,酱缸呆久了,哪儿还没几处斑斑点点。 童桐说要去逛街。逛街当然是扯谎。他也不好说啥,叫她打滴滴。童桐偏要他给文副局长打电话,叫文副局长来接。这让他很意外,开啥玩笑?人家是你司机?童桐有点生气了,不打就不打呗,咋呼啥?头一扭,拼个过路出租走了。 来接洽的是关押中心一个姓宋的副所长。宋副所长解释道,探视规定多,既然文副局长打过招呼,规定也是活的,再说要见的人是个古稀老人。 三人就去探视室。引兰发现她干外公头发白了许多。正要问,才想起忘了介绍,赶紧道:“这是蓝叔,来帮忙的。” “石磙子”伸出手,正想说啥,停住了。他看见了蓝守玉额头的青印。 蓝守玉握着“石磙子”手:“老人家,我老家就在屏羌,还有些关系,只是现在你和你干外孙郭大林郭墩子的案子,在公安那里挂上了号。” “石磙子”真的看着他额头的双鱼印发呆哩,听蓝手玉这么一说,有些紧张:“引兰,你哥咋了?” “还在外面跑呗。”引兰答道。 “警察正找他,”蓝守玉插话道,“他最好能回来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石磙子”道:“他再有事可咋对得起他爹妈……我一个人在里头呆着,能抵他就行,只要他不进来。” 引兰道:“哪行哩,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蓝守玉道:“今天来,给你谈此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石磙子”道:“我就是个没用处的等死老汉,还有啥想法。” 蓝守玉道:“按说郭墩没摊上石头菩萨那事。只是,公安说你们家有几个破碗,怀疑是出土的。这种事,可大可小。说大,你晓得的。说小,也只能往好的想了。” “石磙子”道:“警察要看上,就拿去。我们不要了。” “出不出土,其实全凭专家一句话。”蓝守玉看“石磙子”有些着急,安慰道:“听说东西已经拿走了。他们也没说一定有啥事,只是希望你们爷孙俩把来路说得清楚。我这头呢,再看看能不能争取一下。” “石磙子”道:“大兄弟,我们家的情况,可能你都晓得了。” 蓝守玉道:“今天来就是谈这事的。” “大兄弟……”“石磙子”哭丧着脸,不知说啥好。 见老人情绪激动,就叫引兰先到外头等着,他跟老人单独聊一会儿。 “是这样的,你们家这事,我尽量。”蓝守玉说这话的时候,“石磙子”一直在看他的额头。 他说了他的想法。“你看这样行不,你外孙手头上还有啥,我找一个开博物馆的朋友帮忙看看咋弄。” “石磙子”“噗”地给他跪下了。 “叔,这不行,哪有老辈给下辈行礼的。”他赶紧把“石磙子”扶住。 “石磙子”泪就像八月雨一样下来了:“我们家怕是真的碰上贵人……” 探视室出来,又打了俩电话。一个电话给施云的,问施云最近有无兴趣考察民风,施云当然乐意。另一个电话给童桐的,童桐说她正在政府大门口看闹热,说堵了好多人。 撂下电话,问引兰,要不要一起吃个中午?引兰摇头,她得马上去车站,搭回茗山的大巴。他知道,引兰并不是怕见生人,而是没心情。 送引兰去屏羌客运中心的路上,两人又约了见墩子的事。 14.1 第五章.水月.水天花月 14 14.1【水天花月】 送走引兰,蓝守玉驱车政府大院。 老远就看见门卫处凑了一堆人在看闹热。骑三轮的,过路的,不时围拢,或闲聊,或自言自语,又散去。 三辆警车横在人堆旁。队伍被切成几小块。 有个女的正在解释啥。好有耐性的样,边说边劝。估计是群工部门的。 人多声嘈,没听出个究竟,便找人堆一正经模样的打听。那人也认识,一起搞过水电站,现在“水天花月”指挥部负责一个部门。 那人讲,都是来要钱的,有南岸“水天花月”项目材料供应商,有施工民工,更多的是放高息给李铁锤公司的“水客”。 听说过李铁锤,屏羌本地土包子,早些年屏羌发现铅锌矿,他东挪西借投了一百万满山刨,弹尽粮绝的时候,神戳戳竟然挖到鸡窝聚生矿,一夜暴发。老天爷总是垂青那些好赌者。很快,李铁锤成了全县有名的矿老板。有钱就烧包,也想搞房地产,投了“水天花月”。“水天花月”是前任书记亲自抓的项目,去年下半年才上马。书记半月前离任了。 前任书记是个工作狂,在屏羌南岸规划一千五百亩,搞高大上。亮点是屏羌大桥旁一五星级酒店,还有商住区外围大片湿地景观。项目分三块。第一块商住,占地七百亩,先期两百亩,后续五百亩。总概投十八亿,其中先期两百亩八亿。第二块五星级酒店和第三块湿地公园,都是南岸新区配套ppp,bot模式。五星级酒店占地两百亩,五亿。湿地公园七百亩,两亿。三个项目,拆开看,相互独立,整体看,又不可分割。总投高达二十五亿,屏羌前所未有,放眼三江也数一数二。 湿地属于投资环境项目,加上先期商业开发两百亩,征地拆迁和湿地本身的建设成本,三亿概投并不算多,对于小小的屏羌县来讲,却是天文数字。屏羌财政前些年一直在替那个大型水电站移民投资超预算背书,现在哪有闲钱,去砸一个虚拟效益的“生态景观”? 没钱没关系,有地就有金主。两百亩土地开发权挂了牌,公告起拍价八十万一亩。前期,来了几个开发商,考察意向,混吃混喝,没下文。公告期满,一个报名的都没得。 县委班子内部,各种扯淡也来了。几个本土常委会上提出质疑,说项目过于超前,并不切合屏羌实际。 书记这下不好下台了。就亲自找矿老板李铁锤做工作。矿老板知道意思,不就是要在换届前,搞个啥动静么,这好办,顺水推舟人情,也不能白送。他是本地人,见过的书记县长一排排。流水的县官,铁打的衙门。不对,到矿老板这里,成了流水的县官,铁打的老板。李老板自然不是省油的货,王顾左右而言他,说啥项目无论拆迁、政策,还是收益,哪方面都不确定,风险太大。 他向书记提了四个条件: 一,两百亩商业开发挂牌起拍价降到四十万一亩。 二,五星级酒店,政府得承诺三年内完成投资招商,五年内实质性开工。 三,湿地公园ppp调整为县政府直接投资,项目建设与挂牌的两百亩土地出让招标挂钩,也就是湿地公园的规划项目投资核算标的,作为两百亩土地出让附加,谁最后竞得标的土地,谁获得公园工程,土地出让金在项目投资中抵扣。 四,县政府配套融资优惠,协调金融部门在未来五年开发期内融资八亿。 表面看,似乎都还站得住脚。仔细看,还是玩的套路:地产开发,政府保底,开发商包赚不赔,风险甩给了政府。搞活南岸开发,建个湿地公园,提高城市品位,也在理。要政府去搞五星酒店,就不好说了。明眼人一看,两项配套,最大受益就是那七百亩商业地,眼前看得见的是那两百亩开发权收益。谁又会去捅破呢?屏羌那么好的生态,迄今没有一个亮眼的城市化项目。全县人民一条心,屏羌江水变黄金。口号喊了很多年,江水还是江水,黄金呢?节骨眼上,谁能招来商,就是屏羌的救星,天王老子。这话就是前任书记说的。 来看李铁锤提的几个条件。第一条降低起拍价,不会对项目招商构成实质性障碍。市场的眼睛在那雪亮着哩。土地一旦被举牌,天王老子都不认,只认落锤。第二条和第四条提到的招商和融资更是市场行为,搞不搞酒店,好久能搞成,不是谁拍脑袋能搞定的,即便政府做些书面的意向性承诺,基本还是属于君子协议一类,没啥约束力。 老书记力排众异,说服班子其他人,答应了这两条。但是,矿老板提出捆绑参与湿地公园建设,用土地出让金抵扣工程建设,明摆着违规。湿地公园立项就是ppp,现在要改成政府性直接投资,没有操作性不说,谁能承担责任?不过,老书记的智囊团还是想了个办法,对湿地公园辐射期望的土地权益进行了估算,即便刨开五星级酒店,也至少有七百亩。找了家第三方公司,按七百亩测算,正好对应七百亩湿地公园,湿地公园辐射的“影响收益”提前锁定为每亩开发土地溢价二十万元。 好了,这下先期招商的两百亩土地再次挂牌,不过标的附加了湿地公园潜在收益,也就说最后的成交价是竞拍价,加上湿地公园溢价二十万元。第二次挂牌,终于没有流拍。李铁锤自己报了名,还去西康市邀来一哥们围标。三江本地也来了家地产公司试探性报了名。 有竞争,也就有天价。李铁锤最后以八十万元的高价竞得项目。县政府大院一片欢呼,因为这个价格加上预期的湿地公园潜在两百亩开发土地溢价二十万元,已达百万,超出所有人的预期。政府一下获得两个亿的土地出让收入,无论是屏羌还是整个三江,都算爆了冷门。 两亿的两百亩土地收入里面,含四千万湿地溢价,按政府决策初衷,羊毛出在羊身上,羊毛卖了就要反哺那羊,四千万专项用来建湿地。 按理说,四千万打底,招个两亿的ppp,问题并不大。李铁锤拿到“水天花月”的土地后,很快找来几个包工头,修售楼部,拆迁,铺路,三月两月往政府跑,磨磨蹭蹭装样子,试图通过竞争性磋商,获得湿地公园的ppp标。李铁锤玩的不是小聪明,是大聪明,左手将两百亩土地待价而沽,右手又想拿个ppp倒手,守株待兔,等“王老五”来当接盘侠。 李铁锤天算地算,没算到土地计划会出问题。屏羌国土部门告知,五星级酒店和湿地公园用地计划,与原来编制的大纲有较大出入,计划报到省厅后,卡住了。虽然做了些公关,仍因屏羌的整体用地计划前些年过猛,南岸园区此批计划不得不被动削减一半。削减一半,意味取消五星级酒店,缩小湿地公园和随后的商住开发规模。计划一缩小,项目就成鸡肋。哪里去找“王老五”呢? 现实与老书记的宏伟理想相距甚远。书记找到李铁锤,叫他加大拆迁和基础设施力度,无论如何搞个看点出来,县委保证项目不做大的变动,不够的土地计划,政府继续做工作,眼下的项目不能停,停了工作更不好做了。矿老板当然明白了个中奥妙,立马拍胸脯,书记放心,你的大事就是我的大事,项目肯定要搞起走,只是不能逼得太紧,慢工出细活,要做就做精品。书记安抚道,只要你的项目大张旗鼓在走,三年搞不成,就五年,五年够不?五年?!够了,够了,书记。矿老板笑道。 项目继续上马。 这边李铁锤照样磨佯工,那边四下网罗投资人合伙。这年头骗子太多,傻子明显不够用。自有资金据说就五六千万,拿土地花两亿,短出来的缺口就去许高利息,东哄西哄,还真有傻子给他凑够了一个亿。最后仍然差县政府四千万土地出让金。 资金链一断,工程马上烂尾。八方找人,想甩山芋。山芋还没甩脱,换届了,书记调整回市人大,当调研员,吃括号。老书记前脚走,李铁锤后脚跟上,小动作一个接一个在路上…… 他当然知道人走茶凉的潜规则。一走,一凉,项目保不定会走样。前些天,就听有人点火,即将上任的一把手,是蓉城大机关下来的“八零后”愣头青。照以往情况,新班子一般会在上任之初,重新检视项目,调规的调归,整饬的整饬。谁都不想踩别人后跟,谁都想把自己那特别的烙印,一卖脚就深深镌刻在这片火热的土地上。李铁锤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些小动作,以引起新官的垂青。他不能让新上台的书记忽视他和“水天花月”的存在,更不能让自己这个“铁打的老板”,在与“流水的县官”的对峙中,造成真金白银和潜在利益的损失。 于是,发生了眼前这一幕。 听那人如此一说,蓝守玉寻思,堵政府门事件的幕后,多半是那个矿老板。 闹哄哄的都是些材料商、民工和“水客”。他们知道老板小心眼,不过他们把老板没奈何。警察知道。群工干部知道。那些围观的,像蓝守玉这样的民间观察人士,也知道。蓝守玉把自己定位为三江的民间观察人士。 屏羌终于也有了“风吹”!唯恐天下不乱的观众,兴奋地等待下一步的“草动”。 走势还不明朗。能左右走势的那个人,尚未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14.2 第五章.水月.鲜艳的口子 14.2【鲜艳的口子】 从政府大院前,朝南岸望去,屏羌大道两排银杏,像拴在政府大院裤腰上的两根整齐翠带,再过两月,翠带就成金腰带了。 满目的葱绿挡住了蓝守玉的视线。他看不清楚屏羌的彼岸,但能想象得到,彼岸一定有群挖掘机、推土机,正在成片的土地上,推出几条道路,向四周蔓延。那些野蛮机器的深入,犹如在女人身上撕开一道道鲜艳的口子。 发展需要付出代价。他觉得自己的伤感控,很矫情。 “文哥,你不来亲自坐镇,指挥你的人处理发展和稳定的问题?”他把自己的看客情绪,通过电话传递给了文强。 “是钟馗还怕几个小鬼?”文强显然知道了他说的是啥事。 “据我观察,南岸开发遗留问题多嘛,你这个主抓发展环境的公安局常务不好整吧?”感慨之后,又觉不妥,补了句,“不对,下一步你应该会升,谁说坏事不会变好事呢?” “搞水电站移民拆迁,啥阵势没见过?” “然而,今天这局面,你如何看?” “小儿科。矿老板那点花花肠子,不就是趁换届,浑水摸鱼,搞点响动,在新班子搭建之前刷存在,叫别个不要把他搞忘了么?” “那,敢问,南岸下一步?” “换届中,有些项目停了,等待新班子新指示。” “哦……” “饿了?那还不马上过翠竹园酒楼来?” “呵呵,也是,马上打童桐电话。” “不用打了,她就在我旁边。” “她不是逛街去了吗?” “早逛完了,在县政府门口处理事的时候,凑巧碰上她,就一起先来了。” 蓝守玉有些诧异,啥情况?不过,这疑问一闪就过去了。 14.3 第五章.水月.风水轶事 14.3【风水轶事】 翠竹园在银杏路旁。从政府大院往南,穿过屏羌大道,到银杏广场,左转不远就是。 银杏路的尽头魁星阁,再往东是青云路,青云路的尽头是屏羌一中。一中学生每年高考前,有个仪式雷打不动,结对步行往西,经青云路,去魁星阁祭拜,祈祷平布青云,金榜题名。 银杏路,是现在的名字。蓝守玉念高中那会,叫“金牛路”,因为旁边建了个“金牛广场”,广场上放了条硕大的铜牛。广场的北侧,是屏羌大道,大道的尽头就是他曾经供职的政府大院了。 说起那条铜牛,还有个笑话。屏羌是农业县,老百姓历来有耕牛崇拜一俗。有个企业赞助了一条铜牛,安放的时候,牛头本来朝下游的,顺风顺水嘛。后来大院里有人出了事,觉得那牛在作怪,莫不是“拉下水”?于是,铜牛无端给扭了个方向,头朝屏羌上游,据说寄寓逆水行舟。如此,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大院里,还是不太平。有游方道士又造谣,会不会牛的北面山上有座宇,庙宇在上,牛在下,像个啥字?! 谣言当然没人信的。到了他读高中的时候,那头铜牛神不知鬼不觉蒸发了,换成了几株高大上的银杏。这还没玩。未几,大院里还是继续发酵爆猛料。就又纳闷,啥风水呀?偏偏有人不信邪,不就是有圈石头围栏么?外面一框,里边一木,原来是那个“困”字在兴风作浪。好吧,想个招数把外面的框镇住不就行了!于是,银杏广场的石头围栏,一夜之间漆成了朱砂红…… 后面的故事不讲了,有兴趣的,自个猜吧。 14.4 第五章.水月.青春期骚动 14.4【青春期骚动】 从大院到一中,一条大道,一个广场,两条老街,一幢古楼。它们都是蓝守玉曾经的青春期神经末梢。 高考完那个晚上,约了施云,到魁星阁外的江边湿地狂欢。月色很好。草地上似乎还有其他的情侣,三三两两,是不是一中的,不好说。 先是对饮,一人喝了几瓶啤酒。体温,并没有随夜气退凉。至今记得施云那夜穿的是连衣裙,他穿的短袖还是t恤,倒是模糊了。反正浑身燥热,施云也一脸汗水。两人仰叉八叉,躺草坪上,眼望苍穹。夜色如此干净,书袋草比情人的发丝还柔顺,正适合打滚。终于要离开魔鬼训练营一中了,亢奋啊! 半轮圆月,漫天星子,一缕江风,几点渔火,该有的情绪都有了。两人就滚呀滚,边滚边唱,唱够了又喊,喊累了就躺,谁也没多余的白话,望着夜空,好温暖,好安静,静得能听清楚远处的渔歌,近处的鸣虫,彼此的心跳…… 就这样一直磨蹭到半夜。 施云说,回吧。他说,回。 两人就起身。 月色泻过,把他俩剪成纸片人。 走着走着,施云发现他的屁股上,似乎粘了一团啥,亮晶晶的,夸张地摇来晃去。以为是啥草虫子,就伸过手去,试图帮他拍掉。 这一拍,不得了,施云像摸到尸骨还魂一样,一下缩了回来,“哇”…… 他被施云的尖叫吓倒了。没见过男人屁股?大惊小怪。 施云捏着鼻子,大声说,不是屁股,是屁股上粘了啥…… 还有啥,不是蚯蚓,就是毛毛虫呗! 不是,不是,都不是! 那,就是卫生纸嘛,还有啥? 他虽然这样说,还是忍不住好奇,自己反过手去,大大咧咧摸了一把……湿乎乎的,又滑又粘,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快感。肯定不是虫子和卫生纸。啥玩意呢?那时候高中生不准玩手机,也没带手电筒,他就把那团黏糊糊的东西,凑到眼前,对着月色,有滋有味地看…… 他这么看的时候,施云在一旁捏着鼻子骂道,蓝守玉,你好无聊…… 东西当然被他扔了。不过,疑问并没有解决。那天晚上,究竟是啥让施云那么激动,那么恶心? 他有猎奇欲,不过常常又告诫自己,好奇害死猫。那团黏糊糊的东西,困扰了他很久。 后来,他跟施云,分赴两个省会城市各上各的大学。再后来,他回到屏羌,去了大院上班。 在大院上班的时候,他的出租屋正好在银杏路上。 银杏路因为在城乡结合部上,一直未纳入旧城改造,对了,现在叫“棚改”。前些时候,听说有老板看上了那片地,离一中近,打算“棚改”搞学区房。政府就组织人员去调研,回头征求意见,结果一拨老同志极力反对,说偌大一县城,就剩这片还有老屏羌的记忆。反对有效,“棚改”遂作罢。 14.5 第五章.水月.月色暧昧 14.5【月色暧昧】 蓝守玉再次走在银杏路上的时候,发现老街破旧的门脸,装上了好多的霓虹灯,又昏又暗,闪烁迷离。 空气里似乎有股很重的霉腥味,跟霓虹灯一样暧昧。闻不惯,是矫情。久入鲍鱼之肆,谁还想得起来那鱼臭? 清晨的老街,最安静。穿过寂静窄逼的两排棚户,右转朝北是两公里“屏羌大道”,大道尽头直抵政府大院。 下班正好相反。道,还是那道,路,还是那路,感觉却大不一样。 迎着晨曦,胸怀理想,甚至还有神圣之感,一路向西,又向北。 “你好,小蓝。”领导们见面都主动给他打招呼。心情很好。步子迈得像飞。小路越来越宽,最后完全跟“大道”连缀一起了。高大上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黄昏来临,大院渐渐消失在身后。面南背北,那是坐在办公室的感觉。出了办公室,又无声无息淹没于人海车流。 目不斜视,低头小步通过。都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那一刻,却像偷了谁东西一样,愧疚,忐忑。一步也不敢停,担心只要一抬起头,两旁倚门卖弄的女子,会不怀好意地喷他一脸瓜子壳,哎,那帅哥,耍一下哇……他一口气溜回出租屋,关上门窗,躺在床上大喘粗气,啥时候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前些年,柳叶萍来三江看他,他也不知道发哪根神经,竟约她到屏羌故地,重游银杏老街。 空气里依旧飘荡着霉腥。灯光愈加地暧昧了。门帘里那些女子,不知已轮换道第几茬。 柳叶萍走着走着,起了疑心,问道,当年就住这旮旯?他反问道,有啥问题吗?柳叶萍皮笑肉不笑,安慰道,没问题,只是真难为你了…… 他并没有理解柳叶萍话里的套路,继续推荐老街外的那片河滩草地。 柳叶萍就跟着他到江边怀旧。 两人躺到草地上,他正要说,那年高考完,月色很好…… 谁知柳叶萍像被蛇咬了一样,抓住他的手,吓得瑟瑟发抖,似乎是看到了啥恶心的东西。 他也看到了,他和施云当年打过滚的草地上,那种黏糊腥臭的塑料小套套,肆无忌惮,扔得到处都是…… 15.1 第五章.水月.农家乐进城 15.1【农家乐进城】 文强和童桐已在翠竹园楼下。 着便装的文强,看上去少了精气神。蓝守玉开玩笑,人是桩桩,全靠衣裳,哥的身板还只合武人制服。文强笑道,可惜今天不敢帅。 顺风顺水的翠竹园,真的种了片修竹。加上仿古的竹楼风格,蓝守玉说像农家乐进城。 文强接话道:“你落伍了,这叫‘两化互动’。” “‘两化互动’?” “不知者不怪,毕竟兄弟你离开官场多年。就是城市和农村两个轮子互相滚。” “玩概念?城市和农村的关系,几千年不都是这样滚过来的么?” “现在是从理论上进行了提升。” 蓝守玉想说啥忍住了,道:“提升总要有点‘升’吧?” “屏羌的目标是‘蓉城的乡村田园卫星城’,你说‘升’不?” “乡村田园卫星城”,第一次听说,还真是个事物? 一直以为,现代化是让城市更城市,让乡村更乡村。乡村变城市,是人类自离开森林直立行走以来,对于文明的一贯向往,这是否定。城市又变乡村,是人类经历蜕变之后,重新对自己生存环境的忧虑和回归,是否定之否定。 若反过来,是否定还是肯定呢? 15.2 第五章.水月.玻璃妹 15.2【玻璃妹】 包间里站着两个着便衣的年轻人。文强介绍,一个是他的“司长”小张,一个是刑警队的小喻。好面熟。是不是那天在专案组看佛头见过? 文强请蓝守玉点菜。蓝守玉说随便。文强就把单子给童桐。童桐道,文哥请客,就不客气了。服务员推荐时令招牌,黄辣丁和斗鸡菇。蓝守玉嫌贵,童桐说好吃。文强道,童小妹看得起,就随便点了。童桐就点了青烧斗鸡菇和黄辣丁,配点素凉,还有新出南瓜月饼。 素凉和南瓜月饼上来,童桐捏了一颗月饼就咬:“眯甜眯甜,还不腻。” 文强指着一小碟蜜糖,提醒道:“蘸二峨山舍生崖崖蜜吃的。崖蜜美容,吃不完,可用来敷面。” “舍生崖崖蜜,听名字就吓人。”蓝守玉皱眉道。 童桐倒是不客气道:“文哥别听他的。待会送我点美容月饼,还有崖蜜,好不?” 文强道:“自然,自然。” 屏羌的门面菜,有口碑。几人吃得投入。 童桐叹气道,可惜少了酒趣。文强道,童小妹要酒趣?文强看童桐,又看蓝守玉。蓝守玉瞪了童桐两眼,道,别看几位帅哥穿便衣,人家可是警官,中午咋能喝?两位年轻人也附和。童桐不满了,又没外人,文哥,你说呢?文强想了想道,既然美女有要求,文某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蓝守玉对童桐的任性不满,见文强没说啥,也不好再劝,因要驾车,就道,只能奉陪两杯。两个年轻人坚持说不能喝。童桐道,那就跟文哥喝。文强道,好嘛,他们不喝,我俩对饮。童桐来了劲,对饮就对饮,喝瓶子。文强没明白啥叫喝瓶子。童桐一本正经问道,没听说过?文强摇摇头。旁边的一个小伙子悄悄递耳朵,就是以瓶为单位喝。文强就笑了,喝瓶子,这主意豪放…… 服务员就抱来一箱啤酒。 两人一人两瓶。很快见了底。 很快,童桐有了醉意:“文哥最帅。不仅懂办案,还懂生活。” 蓝守玉心想,他还懂风月哩。 文强道:“妹子是我见过最有味道的妹子。” 童桐明知故问:“你确定?” 文强道:“当然。你有三大才嘛。” 童桐眯了眼:“咋说?” “杨贵妃的身材,林黛玉的嘴才,还有嘛……”也不知文强吊胃口,还是挖啥坑。 童桐两手衬着脸问:“讲……” “潘金莲的干柴!”文强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切……,就知道你想使坏。”童桐眯眼笑道。 文强道:“你是我守玉兄弟的表妹,就是我表妹。捧着都怕化掉,谁敢使坏?” “又来了。不过,我喜欢听哥这话。只是……”童桐也卖了个关子。 “只是啥?”文强有些着急,也不知道童桐嘴巴里会冒出啥来。 “不是表妹,要做就做妹。”童桐强调。 “哈哈,那敢情好。”文强一脸正中下怀的讪笑。 童桐拿过一个酒瓶,摇了摇:“酒呢?” 文强就喊上酒。 蓝守玉道:“没有了。都少喝点,别出洋相。” “出啥洋相?文哥,我说的妹是干妹。今天,小桐就拜你为干哥。”童桐见文强和蓝守玉看着她,不满了,“傻看啥呢,我是认真的。” 文强顺水推舟:“我也是认真的。我白捡个干妹,还是玻璃妹子……” “是呀,我是玻璃妹,你是玻璃男。结拜可是你说的,莫反悔。我和你再对饮一瓶为据,表哥作证。如何?”童桐忽然说起了普通话。 文强也改口说普通话,不过多了股椒盐味:“喝,你是玻璃丝丝,我也玻璃罐子!” 文强一句“玻璃丝丝”“玻璃罐子”,把屋子里的服务女生笑得弯腰。 文强挺挺肚,一本正经道:“笑啥笑,屏羌江叫玻璃江,晓得不?” 服务女生摇摇头,又点点头,笑着开门出去了。估计笑得不行才出去的。 文强见状,笑道:“当然,我没得人家蓝大师瘦,人家是玻璃棍棍。” 童桐“噗”地笑趴了:“他那个肚子叫瘦吗,你没看见跟怀了三个月娃一样?” 蓝守玉也笑道,“哈哈,别看你文哥风风火火,忽然来点幽默,还不习惯。” 文强道:“还不是跟你蓝大师学的,要不来点幽默,童小妹还以为我没点文化。” 蓝守玉本来想说“屁话”的,忍了。 刑警帅哥插话道:“要是像童美女这般身材,那就好了。” “司长”也插话:“我最近的目标,就是减肥,像童妹妹一样,瘦成一道闪电。” “别看小妹瘦是瘦,但有瘦得有灵魂。”刑警帅哥继续夸道。 文强瞪了刑警和“司长”两眼:“兄弟些,我咋没发现你们拍美女马屁一套一套的。”还没说完,看童桐脸色有点变化,又后悔了,“我有错,不是拍马屁,是点赞点赞。” “自罚一瓶!”童桐道。 文强除了喝,还能说个啥哩。 一屋子的人更笑得不行。这是喝对台酒吗? 15.3 第五章.水月.良辰美景奈何天 15.3【良辰美景奈何天】 文强自罚一瓶了结,服务女生又开了酒。文强和童桐两人就又各自干了一瓶。 一瓶下去,文强没事,童桐就显得勉强了。 童桐站起来,对蓝守玉说:“表哥,去,去,把门关了。” “小桐,你要干啥?”蓝守玉脸色一下变了。 “看把蓝总吓的。别担心。”童桐慢条斯理道,“今天好像是中秋。良辰美景。文大帅哥喝酒又那么爽快,本美女难得有兴致,给几位大哥吟曲一首,这在你们两个的圈子叫啥来着?助兴?” 文强一听,美女正表扬他哩:“助兴,对,助兴!鼓掌!” “司长”顺手关了门。大家就鼓掌。 童桐道:“一会儿你们俩也要来哈。我先来……来个王菲的《明月几时有》……听不听?” 文强喝彩道:“听!听!” 童桐也不客气,站起来说唱就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因有几分醉意,气息不咋连贯,一唱酒又上涌,打嗝,边打嗝,边唱。身子稳不住,也不知是在舞蹈,还是醉了,看上去摇晃得还有节奏感。一摇一唱,脸庞,身段,哪儿都是妩媚在漂荡。 文强和两个小兄弟,两眼发直,也就随着童桐的摇晃,边摇,边击掌,喝彩:“好……好……” 童桐是人来疯,几个男人一叫好,表演欲就上来了,继续操普通话:“不好意思,本美女确实……有点晕了点哈……呵呵……呵呵……下面再给几位哥哥表演一段戏词……《良辰美酒奈何天》……击掌?” 文强起哄道:“兄弟些,掌声,掌声!” 刑警和“司长”赶紧给掌声。 童桐的京腔,是带椒盐味的,不过夸张地配了点舞台表演,顿挫感也有了:“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赏心……乐事……谁……家院?” 词虽不熟悉,意思大致明白。文强边听边小声问蓝守玉:“念的哪出?” 蓝守玉小声道:“《牡丹亭》。” “哦”,文强一听,没听明白,又装恍然大悟:“好!好!玉人加美景!妹子多才多艺!” 文强近乎肉麻的掌声和褒扬,童桐倒觉受用,借着酒劲,把浑身上下的媚态,展示个淋漓尽致。 最后那句唱词,已累得童桐香汗四溢。都说女人的美丽,一半是天生,一半是男人宠出来的,这话不假。 童桐摇摇晃晃,道:“本美女……表演……完毕,该……几位哥……哥了。文哥你……先……来?” 文强自然没醉,推辞道:“我咋行,那点椒盐三江话,笑死八块仙人,就不丢丑了。” 童桐不依,伸手拉文强:“要嘛……要嘛……” 文强坚持拒绝。蓝守玉见状道:“算了,你已给我们最好的心情最好的中秋了。别为难文大局长。” 童桐道:“不表扬,那就……罚……酒!” 文强道:“好,好,我罚,我认罚。”拿起一瓶,又咕嘟咕嘟就下去了,气也不换。 童桐哪见得男人这么赌气,不明摆着仗势自己很男人么。也拿过来一瓶,抽起来就倒。蓝守玉想阻止,已无机会…… 他俩几乎同时喝空瓶子的。 蓝守玉想,看这架势,她在南边飘的那阵,喝了不少。 童桐飘在座位上:“本美女,高兴……本美女,没醉……文哥……你最懂生活……” 童桐这一醉笑,蓝守玉直感觉脖子下有股凉意钻:“小妹看来醉了。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要不,散了?” 文强叫服务员安排茶包间休息。 蓝守玉就把童桐搀扶上楼。 高挑丰腴的童桐,喝醉了一脸妩媚不说,走路袅袅娜娜的,边走,边念叨:“良……辰……美酒……奈……何……天……”。不知是故意把“美景”念作“美酒”,还是她记晕了,拿腔拿样的,真有点戏中人样。 安顿好童桐,文强问蓝守玉,玩牌不。 蓝守玉说,算了,要守童桐。要了杯“飘雪”,说等她醒来就回三江。叫文强去忙事,不用管。 文强道:“这哪行,要陪的。” 蓝守玉推却道:“不用了,你去吧,今天耽误你,还让你破费,小妹已失态,不好意思。” 文强看着沙发上躺着的童桐,腿舍不得挪动,见蓝守玉坚持,也不好再说,就叫服务员拎来四份礼盒包装南瓜月饼:“小桐要的蜂崖在月饼盒子里,每盒月饼里都带有一小罐。” “她随便一说,小孩子的玩笑话,不必当真。” “守玉兄弟,这可不是送你的,送干妹子的。” 蓝守玉没明白,老老实实道:“有啥区别吗?” “东西是山上亲戚拿来的。请放心,给公家没一毛钱关系。你我又不是第一天交情。再说,今天刚拜了干妹,总得表达点心情吧?” 蓝守玉收下。文强一行也告辞走了。 看着那杯“飘雪”,蓝守玉一直在想童桐的事。喝那么多,像在赌气。又不能责怪。作为表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候着她醒来。 15.4 第五章.水月.活久见 15.4【活久见】 童桐醒来已是黄昏。 文强估计也喝多了,电话没再来过。蓝守玉问童桐,要喝点啥糖水不。童桐说,头疼,叫回家。两人就驱车回三江。 上了“守玉楼”,困得不行。就又拿出甜白杯子,上床把玩。 睡意很快来了。搂着杯子睡觉,梦里全是白衣女子的影子。 白衣女子是谁呢?瞻基的孙美人?《红楼梦》的妙玉?《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杨幂?还是《聊斋》里的狐女? 后来,蓝守玉把那天晚上的梦,讲给那帮小鲜肉听,小屁孩们咬定白衣女子是蓝守玉的某个相好。 小鲜肉当然是在取笑他的。身边哪有过一个“白衣女子”?有,怕也是活久见。 16.1 第六章.龙隐.猎奇者 第六章龙隐 16 16.1【猎奇者】 墩子并未出现在龙隐家里。兰子告诉蓝守玉,派出所前些天又来人,叫她转告墩子去一趟派出所。她也联系不上。墩子昨晚突然回家,让她无所适从。她拿不定主意,这才给蓝守玉打了电话。 再访龙隐。除了对“石磙子”一家动了恻隐,是不是还有某种职业的好奇与冲动? 为把老峨、龙隐一带涉文物发案率压下来,茗山、屏羌、蒲溪三地政法委签署了边际协作备忘录,首问管辖,不管哪一家派出所发现线索,可直接移交立案地专案组。老峨山“男观音”造像案,在屏羌立案,省厅督办,部里挂网备案。三地信息共享,各自所辖派出所直接对接。 从“男观音”目前显示的案情看,“石磙子”糊里糊涂给搅了进去,只是另一起文物盗窃未遂案的从犯,养外孙郭大林也未涉案。蓝守玉注意到有个细节,屏羌民警在“石磙子”家中搜出疑似出土货,就是那些破碗烂罐,问“石磙子”,称同干外孙铲地皮铲来的,平时靠摆地摊转手挣点活命钱。本来也没啥,关键是警察两次到他家,并未见着墩子,也没有得到可以帮爷孙俩开脱的有效证据。也就是说,“石磙子”和墩子与涉嫌倒卖出土文物,就一步之遥。铲地皮和摆地摊只是“石磙子”一个人的说法,墩子若不到案讲清楚,两人都摆脱不了嫌疑。至于墩子去了哪儿,磙子和兰子说不上来。警察怀疑他们一家有所隐瞒也正常。基层派出所报告摸排情况,说爷孙俩经常在盆地周边地区古玩市场活动,无疑增加了两人的嫌疑。当然,这些都是文强专案组合理的猜测和推理。不过,问题也来了,现在就结案,是否起诉年老体衰随时可能患病的“石磙子”是个麻烦。 有毛头小警察怂恿文强,搞点小手段,突破突破?文强没开腔,问一出道早的老警,老警道,搞嘛手段,两个土包子法盲。遂放弃手段。省厅给“男观音”案的督办时限是年底,现在佛头追回,案子完结八成。然幕后人物线索忽然消失,案子走势也难确定,年前能不能销案,文强不敢打包票。当务之急得找到抽“长征牌”烟的秃头胖子,纠结“石磙子”家的几个破碗,就有点捡芝麻丢西瓜了。 脾气急的小伙建议,几方出击,说不定能搞个案中案、案外案出来,专案组就上位了。文强痛批,上啥毛位,干得越多,错得越多,先保住佛头成果再说下文。看得出来文强说这话时,屁股已从“红啥楼”坐到“水天花月”那边去了。 不能老被案子托着鼻子走,兄弟伙也不能。办类似的案子有几十种不确定,且掌控不了,不说啥时候捅出个鬼来,单取证都会耗死人。即便找到证据,法院或因为逻辑链条不严驳回,专案组的面子往哪儿搁? 老头那点问题,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明白白。不过几个破碗,墩子能有多大问题?之所以不急于洗清墩子嫌疑,因为文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蓝守玉当然知道,墩子是文强棋局的小卒,自己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帮卒子过河。如此便能解释老头为啥还要关在里面了。 站文强这头看,不是蓝守玉,他也不会把自己的那点把戏抖露出来。蓝守玉呢,不为帮郭引兰,也不会同意拿墩子做交易,换回“石磙子”,替文强卧底,钓啥“兵哥”线索。 蓝守玉答应文强,说服墩子当线人,基于墩子没有涉足佛头案的基本判断。再说,自己鬼使神差陷到这案堆里,还因为那个甜白盏。 真是个上好的杯子,蓝守玉一想起它的模样,心头就似有股子绵柔在挠。 文强的兴趣在抽“长征牌”的“兵哥”,蓝守玉的兴趣在甜白双鱼盏。若说有什么不可告人,只能说是这个秋天,“石磙子”和墩子刚好出现于两人的兴趣交集上。 蓝守玉的内心按捺着更大的冲动。似有某种神秘情绪在酝酿。价值尚不能确定,也足够令人激动。利用“石磙子”一家,去揭示充满变数的价值,有个前提,老头、墩子和引兰一家三口不能出事。这是做人的底线。他们是无辜的,他并不想其有所牵扯。他给自己立下规矩,若揭秘的进展超越掌控,会及时刹车。 一个天生的猎奇者,谁不想成为惊天秘密的第一个占有者? 蓝守玉有些纠结。自私一点,他更希望潜在的价值永远排除在文强和专案组管控之外。专案组的确也对节外生枝的那些破碗烂罐,包括甜白盏,了无兴趣。他们的目标在于“男观音”佛头和“兵哥”。破案是饭碗和生命线。他们被媒体推到曝光处,别无选择。他躲在暗处,进退自如。 16.2 第六章.龙隐.不见狐狸眼 16.2【不见狐狸眼】 蓝守玉相信墩子一定会见他的。兰子的电话话,印证了这一点。 “墩子哥叫我约见你的,”她告诉他,“这事有点唐突,你不介意吧?” “我也正找你哥。” “我和哥已无更多亲人。” “这我知道。” 他决定先去土司客栈住下来。离开时,嘱咐她,若她哥回了话,马上去客栈找他。 客栈还是客栈。小夫妻还是小夫妻。依就未见狐狸的媚眼。他笑自己太傻。还是文人气太重。 要了一碟烤土豆,一碟狗肉腊肉,二两“土豆烧”。镇上狗肉出名。本地土狗,敞放的,结实,耐嚼。食不惯狗肉,店家小两口,见他一人,还戴着眼镜,吹嘘说不吃会后悔。 硬着头皮点了份狗肉香肠。兰子匆匆来了,说墩子答应见他。就纳闷,问道:“你哥躲在镇上?” 兰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他刚约了去后山脚罗汉桥口见叔你哩。” “见个面,搞这么神秘?” 她说镇上人都认识他哥。想想也是,“石磙子”现在里面,警察又在四处打听墩子,他不躲,等着被镇上的人举报? “现在就走?不会远?” “进山只一条石板路,四五里。” 就跟她朝罗汉桥赶去。 16.3 第六章.龙隐.大乘山水月寺 16.3【大乘山水月寺】 罗汉桥是山区常见的那种老石桥。过桥,有一条朝山古道。沿龙隐溪谷而上南面的卧龙坡,一直爬到龙隐山顶。路少有人至,早埋在草丛藤蔓中。翻过龙隐,下北绵寻龙坡至山脚,就到茗山县车岭镇了。 屏羌江两岸,沟壑纵横,自古多桥。开山取石,垒石为桥。石条只作简单处理,并无更多雕饰。留意一点,还能看见糯米浆和石灰调和的粘痕。桥比较单薄,长不足两丈,宽容三四人并肩。单拱,半圆。溪水涣涣,穿拱而过。水中倒影,成就另一个半圆。两圆相接,宛若一轮明月蒸腾水上。桥头可望龙隐。山如金刚,头顶青天,脚踩卧龙。一桥如罗汉,打禅思静,看古桥流水,听明月溪声,一应美色尽收双耳两目。 茗山。龙隐。古桥。溪水潺潺,古道蜿蜒,杂花生树。要不是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蓝守玉真想赋诗一首。 小心思在一行桥铭。历经数百年风吹雨淋,字迹亦可辨认:“宣德七年冬至日大乘山水月寺应文奉缘鼎建。” 怎么冒出个大乘山来?明明叫龙隐山的。 遂想到茗山地方志办朋友提供资料一事。打开数据流量查看邮件。朋友已将邮件发至。朋友的邮件提示龙隐山有关宗教文化背景。 从唐始至宋元,龙隐佛道两家香火均旺。高杨二土司为争夺信徒,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明正统二年,杨土司挫败高土司,气势汹汹来大乘山。得势的杨土司信奉长生不老。正统二年到万历前后,山上多炼丹炉。万历时,杨土司倚仗朝廷信任,满足现状。高土司后人卧薪尝胆,养膘蓄肥,又跟杨土司在大乘山摆了场终极对决,双方参与械斗的僧人和道士死伤数百。江南的皇都发怒,叫盆地的藩王把山给封了。朋友提供的资料在蓝守玉看来,并不算啥隐秘。他需要搜寻更多不为人知的线索。比如,大乘山为何方神山,水月寺又是咋回事。 又拨了那朋友电话。他并未告知发现了石桥,只是请朋友再帮看看一下,茗山历史上有没有叫“大乘山”和“水月寺”的。朋友回复,这话题涉及佛传学术,向他推荐西康学院的朋友,一个藏汉文化专家,拿政府突出贡献津贴,手头有很多老版地方文献,理论上是可以查阅到大乘山和水月寺的相关信息。令他纳闷的是,“大乘山”“水月寺”那个叫应文的僧人,舍近求远来龙隐干啥?方圆几十里内老峨、二峨、蒙山,都比龙隐名气大。老峨、二峨远些,两山和蒙山一样,名字在隋唐时就已固定。为何独余龙隐被淹没? 眼前的石桥就在龙隐南麓。这样想着,疑问更大了,莫非龙隐山之前不叫此名?若如此,明以前山里应有过一座叫“水月寺”的庙,否则解释不通。从来都是求佛的香客,修桥补路,做善事,捐功德。罗汉桥,竟然颠倒过来由僧人发起。真实古风盎然呵。 16.4 第六章.龙隐.墩子 16.4【墩子】 兀自沉浸间,一壮小伙不知从哪里就冒出来了,黝黑墩实,鬼影一样站到他身前,吓他一跳。 小伙子就是郭大林,兰子的墩子哥。 “你妹子说你找我有事?” “妹子说叔是好人。” 如此,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他就说,墩子和墩子外公的那点事,他找朋友打听过了,“男观音”佛头案,墩子外公应该是被人利用,且未遂。要不是还没抓到主谋,早就放回来了。现在只要没有其他事,应该问题不大。 “那……要是还有其他事呢?” “还有其他事?还会有其他啥事?我都问过公安了,他们说没你外公还有啥事。” “兰子不是说,他们把我和外公赶集摆摊子的破玩意拿回去了吗?” “你说那些破玩意啊,他们说没价值。” “听兰子说他们来过我们家,好像还在找我。” “他们想带你回去问情况。” “都拿走了,还问啥?” “按理说,是这样。现在你外公在里面,他们也不一定能顾上你。要有个人顶着,也行。” “可外公他有老毛病。” “我这是第二次到龙隐来找你的。你外公只有你能帮。” “我咋帮?我不想去公安局。” “没人愿意去。” “听说他们要我进去,换外公回来。” “是这么说的。” “不去。” “不去也可以。要想个办法。” “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只要我不进去,外公又能出来,你让我怎么着都行。” “我给你妹子说过,现在办事,人托人,挺麻烦。” “我可以去你公司打工挣钱,慢慢还你。” “我哪有什么公司。一个茶楼而已,也不需要卖力气的。” “妹子也可以去你茶楼。” “也不用。再说你妹子那么好,你舍得?” “那……我可以单独约你摆会龙门阵吗?” 他当然懂得墩子“龙门阵”的意思。 郭墩子就叫兰子先回家。说他要约蓝叔上龙隐。兰子就一个人回了。 他并不担心墩子是不是耍滑头。就跟着墩子,沿朝山草路,往上爬去。 龙隐与老峨一样,不高,海拔刚过两千。在平原西部边沿上,一下耸起一山,也显得突兀。 墩子说去佛耳崖,翻过前面两座小山就到了,差不多七八,全是陡坡,风景倒不错,藤条刺蔓野着,走走看看,不紧不慢,一两个钟头就到了。 墩子说的风景,就是高树耸立,泉水叮咚,山道蜿蜒入胜,一路鸟语花香。可眼前只见青山,不见古寺,人迹也了了。与二峨相比,龙隐还是破落许多。 墩子说,他干外公讲过早年山上有很多庙宇的,与老峨、二峨,还有西康蒙山,都不相上下,香客也不少。 此一时,比一时。现在人,还有几个有信仰? 没有人迹的山路,阴气太重。墩子说,逢初一十五也有香客婆婆来罗汉桥烧香叩头的,只是她们一般走到桥头,便不再往上了。 “山上没庙么?” “听老辈人讲,佛耳崖原本就是个大庙基,以前造过寺院,不过早塌了。现在的小庙,是我师傅新修的。” “你师傅?” “对呀……扯这话要一夜。师傅就是六如居士。龙隐镇的几个老人,都认得的。师傅死了有十年了,要活着的话,算起来也六七十了。” 郭墩还有个师傅?蓝守玉忍住了继续追问的冲动。他并不想真相来得太快。 两人就朝佛耳崖爬去。 17.1 第六章.龙隐.谶语 17 17.1【谶语】 望山跑死马。山奈何高,路奈何远。蜿蜒的确可算风景。去佛耳崖的朝山路,掩映于树丛和藤蔓。鸟声依稀和流泉叮咚,凭添三分生意,七分寂味。 墩子路熟,爬山如履平地。蓝守玉累得不行。闷身走了一阵,墩子冒了一句:“叔,你真的能帮我们?” 蓝守玉没有回答墩子的问题,讲了个故事。猴子被老虎追杀,到一岩下,路没了。回头一看,老虎跟屁股后头哩。惊吓中,攀根老藤,嗖嗖嗖上了崖。老虎没辙,只好在藤下傻等。猴子挺得意,悠哉游哉,往上爬。爬呀爬呀,听有窸窣声响坏了,几只耗子在头上咬那藤,只剩一点藤筋挂着哩……猴子那吓的!爬也不是,下也不是。四顾中,见旁边有树红果子,又鲜又亮…… 猴子的故事引发两人的一段对话。 “猴子咋了?” “猴子没咋。” “猴子真的没咋了?” “把红果子吃了啊。” “吃了以后呢?” “没以后了,吹龙门阵的吹到此,就刹车了。” “吹龙门阵的?不是你吹的么?” “我也是听人吹的。” “你听谁吹的?” “信佛的人吹的。” “信佛的人又是听谁吹的呢?” “听佛吹的。” 释疑的语焉不详。问话似是而非。一问一答,还真像结伴而行的俩师徒。 徒弟说,看来菩萨也整人,吹个龙门阵都要留一手。 师傅讲故事的蕴涵。不知道猴子是否在藤断了后,摔下了崖,被老虎吃了,还是爬上了崖。有一点是肯定的,最危险的时候,猴子饱餐了一顿鲜红果子。 徒弟就笑道,听明白了,佛要我们死也做饱死鬼,不做饿死鬼。 师傅就笑,笑徒弟半懂不懂。佛的意思,人在危险的时候,得反着想,顺着做。若顺着想,反着做,就是自寻烦恼。烦恼也没啥鸟用。佛才懒得管烦恼哩。 高明的师傅,总会期盼别人相信自己都没底气的东西。有觉悟的徒弟,明明知道是谬论,也会憋着去排除各种干扰,往信那头靠。 倘若终有一天,徒弟把这个问题倒过来想时,徒弟也便修成了师傅。 17.2 第六章.龙隐.蜀王公用 17.2【蜀王公用】 一路说笑,似乎缩短了爬山艰辛。 终于到山腰平台。平台小宽阔,怕是作过庙基的。佛耳崖在一侧,再上头隐约可见龙隐主峰。回头北望,众沟壑,参差披拂,仿佛条条修长绿褶,四下披散,直达盆地边际。远处,二峨和老峨,一高一矮,一远一近,远的含黛,近的青葱。两山与龙隐遥相呼应,构成方圆几百里景致。 “那就是龙隐寺。”顺着墩子所指,见一精致小院,青瓦,红墙。龙门刻对联: 胸扩隐万壑, 眼界画峨眉。 墩子说对联是师傅六如写的。 大将军锁把着庙门。墩子带了钥匙,钥匙是六如给的。 厢房简陋矮小,依墙而建。三间正房,瓦木结构。三层重檐,立柱雕龙。中庭,挂有木扁,上书“龙隐寺”。木匾两旁悬挂又一对联: 山高仰圣明,佛乃心中大事; 清风伴明月,吾本蓬莱中人。 “寺名有意境,联也寄托。还是你师傅六如弄的?” “师傅说,寺名原有传说。扁是师傅找木匠新做的。” “有啥说头来着?” “说有皇帝来过。” “皇帝去过的山多去了。” “说那皇帝来了就不想走了。” 来了就不想走了,有矿呀?蓝守玉想笑,皇帝朝山表虔诚,大多作秀,住几日,题个寺名,留些诗词对联,就都要回的。没有哪个傻冒会赖在穷山沟,何况还是皇帝。他舍得后宫的美女佳肴? 正房似新造,大小柱础,却是明早老工。墩子说,石础从庙基取来的。院里现在都还有几块多余的石础。旧庙址造新房,虽说大煞风景,仍属难得。毕竟,它代表了墩子师傅的虔诚。 寺院正间供铁佛,花瓶一般高,罗汉造像,衣纹表情生动。磨盘底座,为明早造像风格。仔细看,似有鎏金痕,不过早脱落了。 “你师傅买来供的,还是香客送来的?” 墩子说是师傅六如多年前,造第一间茅舍挖庙土挖的。 还有架铁香插,就在罗汉前,蓝守玉并未在意,东西黑得油亮,以为修庙时的新作。半人高,上下九层。“九”,寓天长地久。帝王喜欢用九,以示九五之尊。一般的小庙也不敢用“九”的。除非与皇权有关。这玩意,现身名山古刹并不稀罕,皇族或藩王尊奉,供香客上香点长明灯用。油亮的皮壳,透着岁月的幽光。从造像和香插的材质、工艺、光泽看,应属一路货,大致可看到明中早。 蓝守玉问能否搬动。墩子摇头,说六如交代过,佛像和供器都不能动。就凑近花插细瞧。底座边隐约有字。小手电打了照看。小篆刻阴体,字迹班驳,有些笔画已残缺。好在还练过几手三脚猫的书法,大致也看明白了,似乎是“蜀王公用”四字。 罗汉桥刚出现个修桥补路的“应文”,再又来个“蜀王公用”。难道撞见盆地藩王家庙? 盆地藩王姓朱。王治理蜀地,直至明末。开山蜀王,叫椿,排行“献”,太祖十一子。之后传了十二代。排行派语出自太祖手下的迂腐文人,悦、友、申、宾、让、承、宣、奉、至、平、懋、进、深、滋、益、端、居、务、穆、清。二十代派语传完,往少里说五六百年去了。事实上,历史都不是迂腐文人书写的。传到第十代,大西军提前终结了王的家族史。蓉城沦陷那天,王率众妃妾投井,“全宗皆被害”,后面的十字派语,便成文献里的摆设了。或有漏网的。比如,一个叫“耷”和一个叫“彝尊”的,据说能活下来,全靠装疯。 说王椿。王椿是读书人,世称大秀才,算皇族士大夫。封至盆地,对上朝贡,对下怀柔,两头讨好,“皆检饬守礼法,好学能文”,“以礼教守西陲”,“人由此安乐,日益殷富,盆地二百年不被兵革,椿力也。” 蜀王家族兴盛,体现在其墓葬群数的规模。凤凰山世子悦燫地宫,如王府翻版,地宫陪葬仪仗陶俑群,发掘后陈列蓉城博物馆。 去看过那些俑,忍不住感叹,多么婀娜!盆地难,难难难,难于上青天。周边都是大山。山高皇帝远,乱不得,乱了从皇都调兵怕搞不赢。只有求助人心。人心向背,关乎王事。水能覆舟,也能载舟。人心去哪儿了?要问佛哩。 王椿就去二峨问佛。常去,不能白去,心得厚实,还不能一般家什,周边官府贡的,朝廷赐的,啥好,献啥。王椿成了二峨的头号施主。住持笑得合不拢嘴,专门修个接王亭,盛情款待。二峨再香火旺,也不能吃独食。盆地周边名山古刹多去了,都得去打点,一样的厚实哩。西北藏汉杂居一带,名山古刹扎堆。每一处都怠慢不得。 龙隐山现身蜀王的家庙宝物,也不是啥稀罕事。蓝守玉纳闷的,它的主人是哪一代的王? 遂想到山脚罗汉桥。以他的文物鉴赏经验,基本可以排除罗汉桥纪年宣德七年非系后人乱涂乱画,如此,可不可以理解为,一个叫“应文”的僧人,姑且说是寺院的住持,为迎蜀王的朝奉,修造了此桥。 于是,问题也来了:宣德七年,盆地有大事? 能有啥大事?旧王薨,新王立? 17.3 第六章.龙隐.王埙 17.3【王埙】 新王名“埙”。去年新薨的老王名“堉”,埙的兄长。 王堉治理盆地七年,还是大小伙子一枚,也未及留下子嗣片羽,便没了。 王堉跟王爷椿一样,也是个诚者,心眼实在,胆子小,行事低调,精通文墨,算贵四代。 往上溯至贵一代,要提到曾外公。王堉的曾外公名“玉”。有啥瓜葛?玉有个姐夫名“遇春”,太子“标”丈人。太子妃得管叫玉叫舅,不算隔衣亲吧。这么说,玉便跟太子算一伙的。 王的家族史,就这样翻开篇章。 另一厉害人物,靠个人英雄主义,一夜之间成就逆袭。牛人名“棣”,太子标和王椿的骨肉兄弟。小时候太子标、王椿和王棣一同和平共处宫内。长大后,按照秩序,各自摆布不同封地,太子标和王棣便反了目。跟太子标一伙的玉,皮被剥下来,填实了草,送到盆地蜀王府上。玉的孙婿孙女,也就是王椿和王妃,每日进门出门,头都要撞着那皮草,忍不住就想,那是他们的爹,曾经权倾八面,现在只剩一张软弱的皮。一天想两次,早一次,晚一次,这么想着,再好的心情也给破坏了。 王堉的老爹“燫”呢? 到燫这一代时,王室系统的性子业已磨平。失去脾气的大善人,被他的叔叔,原来的王棣,后来的皇棣视为亲儿。 皇棣当然寄希望王椿某一天薨去,让他的老好人侄子燫,肩负王命。一厢情愿罢了。燫还没及坐上王位,夭了。燫死的时候王堉还年轻。皇棣不甘心。拖谁的后腿呢?多年后,等到同父异母幺弟“菼”即位时,宫里有人方想起来,原来欠燫一个王位。于是,埋在凤凰山上的燫,改称王燫。 回头继续说王埙。王埙的哥哥王堉薨后,谁来继承王家产业,真的成了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按秩序,有资格做王的,轮到小弟王埙。风水轮流转,明年到谁家?那就上呗。 哪那么简单啊! 王埙立任新王,怎么说也破格了,再这之前他只是个跟芝麻大的罗江王。 罗江王,别看也是个王,王有王不同,其能主宰的权力,不如一个九品罗江知县。 这一年,王埙二十四岁。小鲜肉,心高气盛,想搞名堂出头,革新也便提上王府日程。从水底冒出来的罗江王,怎么也得笼络八方,攒点人脉资源吧。 故事便有了起色…… 王埙还真打听到,龙隐山来了个高僧。 他需要个大动静,需要藏康地界万千僧众把目光都朝王城瞧过来。于是,今天的人们便可以想象,这座纪年石拱桥的得以存在的大致理由。 王驾到,总不能让阁下涉水而来,寺院得有自己的态度吧。如此,寺院住持自己出钱给老百姓修桥,也算正解。 有兴趣的或会深挖,接王造桥,应由官府操办,哪轮得到寺院出风头。这是个疑问。官府没参与,可见寺院并不想把蜀王内心的某种隐绪,闹得天下尽知。还是低调点安稳。先前,王椿不也去过二峨么。那时候,住持还不是悄悄搭了接王亭,闷声发大财哩。 这么说来,此桥就是接王桥了? 17.4 第六章.龙隐.香火味 17.4【香火味】 可以想象,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若真像石颗铭文记载的那样,一座接王桥,几百里地信徒怎么也要嘀咕开的。然而,龙隐镇并无传说。目前能获得的信息,仅限于百姓传闻——此地曾来过某位隐居的通天高僧。 西康朋友提供的信息表明,目前并无任何官方文献记载此处来过比王更高级别的通天人物。只能兀自猜测,王埙或悄悄到山上去过的,也施了供奉。不想让官府弄得天下人兼知,只为某个神秘的人物。 比如,皇都南京城双鱼座的瞻基? 一厢情愿的追慕而已。双鱼座的瞻基虽有青花的爱好,也不见得熬得住寂寞,偶尔跟天蝎座的孙美人野玩,终归不是全能自己做主的。瞻基的身边,一大堆读书老头看得紧张。像出城这种事,那可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如果不是,那会又是谁? 蓝守玉透过问号,隐约看到一个神秘的名讳。一把香火,业已式微。人影绰绰。余温暖遍,铁佛、香插打上时间的烙印,那传说的痕迹。 回头说那两件宝物。六如从土里所挖出的宝贝,附加罗汉桥的陪衬,出处便有着很高的可信度。要证实猜测,首先得弄明白,“大乘山”是不是龙隐山,“水月寺”是不是龙隐寺? 18.1 第六章.龙隐.阴阳脸 18 18.1【阴阳脸】 太阳刚落去,半天积云慢慢推移过来,像一床大棉被,铺过山顶。 “阴阳脸!”墩子望天大喊,调门恐惧。 天空果然整齐切割成两爿,南边云天,北头蔚蓝。硕大无朋的一对胡子鲇,不,一对摩羯,一紫一蓝,中隔云墙,阴阳昏晓,宛若刀切。 紫蓝双鱼,一阴一阳……我的额啊……!蓝守玉眼前一黑。诡异的天象。双鱼青印的疼。多年前的夏日午后,遥远而清晰…… 谁在草丛中熟睡。那头老牛,朝夕相处,埋头雨后的草色。蓦地就醒了,有些怕。好端端的一块天,一破为二,如拦腰斩过。也是一青一紫,两条大嘴巴鱼…… 哪还有睡意! 披蓑,戴笠,麻利跳上牛背,闭了眼猛抽,一路狂奔。不敢抬头。回屋,还不放心,躲进暗处,直到天黑。天黑了还在怕,担心那两爿天会不会塌下来,那一对大鱼会不会慢慢地爬上山,爬上树,爬上窗户…… 娘数落了他。小孩子,乌鸦嘴,好端端的天,如何会塌? 不是两个大嘴巴,嘴对嘴么?那鱼至今铭心刻骨。 你个小毛孩,懂个屁!娘的话,仍未缓释内心的恐惧。明明就是嘴对嘴的,娘为何要数落他? 天到底没有塌下来。大嘴巴鱼也未爬上窗户。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最终被认为是凶兆的反面…… 眼前的这一幕,跟多年的午后,何其相似!莫非,也是凶兆的反面?比如,好天,好风水。 以气象学看,如此景象应是冷暖两种气流在龙隐山顶交汇所致。龙隐山,处横断山与盆周交汇静风处。农历二八月,出现这天气,不足为怪。大自然真是造化神奇。 阴阳脸。大乘山,龙隐山。水月寺,龙隐寺…… 除了名词与名词,有无别的可能? 18.2 第六章.龙隐.水月禅院 18.2【水月禅院】 西康朋友及时转来藏学专家的短信。 第一条关于水月寺。 正德刻本水月寺《通志》载,水月寺自唐创建于大乘山,称“鸟鹫灵祗园”。 绍兴二十五年赦赐“水月禅院”。宋末元初高杨土司,为占寺产结仇。此后,两家为争势力范围,小殴不断。明永宣年间,普明、妙悟二上师,施怀柔,编“禅门普佛仪轨”,感化土司。一时到大乘山求学问佛者众。水月寺与蒙山禅惠寺甘露祖师道场,同为西康佛门圣地。宣德七年应文大师,云游至此,化银重修。逢二、六、九月十九日行观音会,善男信女云集,香烟袅袅,数日不散。同年冬至,蜀王贡水月寺佛茶奏请朝廷恩准,定水月寺为藏汉杂居地唯一蜀王家族指定寺庙,开设僧会衙门,应文出任僧官。此后数十年太平。万历时,高杨两土司,再次械斗,死千人。王奏准朝廷封山。明末,大西兵犯,寺院毁,宗风没。至清中,已无片瓦。 短信表明,水月寺就在大乘山上。宣德七年僖王供奉过大乘山,命那叫应文的高僧主持寺务。 第二条短信提供此山地名传说。道光刻本《车岭镇志》载,龙隐山,茗山境,佛事兴盛。山藏古刹,下有车岭、龙隐二镇。传某帝隐居此山信佛,得名龙隐。车岭郑营现在尚存地名“寻龙坡”。 两条信息连起来,把水月、大乘、龙隐的轮廓,勾勒了个大致。 一山两镇,各据山南山北。龙隐山南,车岭山北。别看两镇同属一匹山,山大着哩,从龙隐到车岭,得沿卧龙溪到屏羌,由屏羌沿江而上,再沿支流溪溯流而上,车岭就在龙隐与蒙山的交汇处。也有捷径,走龙隐寺的朝山路,不过路早荒芜了。早些年朝山香客,就冲龙隐寺去的。龙隐寺就是水月寺。至少这个名字在明中期是这样。明末,两家土司内斗,王封山。后来,大西兵乱,剿杀不听话的地主和土司,寺院废毁,大乘山、水月寺的名字渐被淹没。老百姓便只记得龙隐了。 好在又见石桥,佛像和香插,它们共同锁定某个特定的时代,将之前遭遇的双鱼甜白盏的预示,进一步赋予想象的空间,并在某种偶然的环境里,同时闪现。 真的应该感谢传说,梳理时空的关联。传说之外,更有文献的应证。现在,又多了几样看得见摸得找的遗存。在这个深秋或者初冬的黄昏,在这个人迹罕止的荒山野岭,那是怎样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他相信正在接近某个真相。刚才的那一幕天象,分明就是真相的背光再现。 这么想着,心情也难平静了。 曾经的偶然还少么?一层纸隔出两个世界。穿过去,便无神秘,没穿过去,薄纸也成厚墙。所谓隔行如隔山。 是纸还是墙壁,一穿就明白。 就问郭墩:“你要给我看的秘密完了?” 墩子并未多想,淡淡地道:“才开始呢。” ……刚刚吓出的冷汉,倏地又回去了。 墩子说,今晚住此山,要看秘密得待天暗下来。 18.3 第六章.龙隐.紫鱼遗诗 18.3【紫鱼遗诗】 没了天光,周围一片寂然。好在空气透明度高,露气伴月而起。凉寒差不多刺到骨头了。 墩子也不知从哪找来蜡头,点出一屋子的亮。月色渐淡。 两张铺就草垫的床,破棉絮胡乱堆了。墩子说,那是六如师傅多年前准备的。有不怕山高路远的香客来,会进屋躲风避寒。 墩子拿出干粮。边吃边聊。 墩子不善说话。还没有谈到正题,就没了话说。一冷场,忽然想起啥,端了蜡烛出去了。 屋里顿陷入幽暗。没有声响。有些怕。蓝守玉反复提醒自己,所谓的可怕,不过一个人的自我暗示和胡思乱想。便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以排遣凉寒和孤独。 正胡乱想着,屋里又亮了。墩子回来,拿出一样东西。 香插旁那只和尚敲的石鱼?之前,石鱼搁在香插的旁边,黑不溜秋的,蓝守玉并没注意,光盯铁佛和香插了。 因为灯光暗,仅能看个大概,半爿石磨。肯定不是石磨。石磨有上下两爿的。古玩市场,常见袖珍的单爿石磨,有人说吉祥之物,寄喻财源滚滚。也有说,镇宅神权,权重嘛。反正这玩意非实用。属于法器一类,道家的还是佛家的,则不好说。 石磨与见过的一些老石磨,大有区别。角碰角的一对雕件,似鱼非鱼,似龙非龙。有暗刻,看纹似鱼鳞,看头又似龙。如此气质的鱼,好像叫摩羯,羚角鱼身,俗称“鱼化龙”,就是跳了龙门的鱼。两条鱼,不对,是两条龙,头顶着头,中间留了个孔,系根黑红的绳。包浆老厚,加上光线又暗,难怪之前在佛堂并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开个扁方孔的底,似淘了浅空,放在手里敲,能传音。便寻思,这应是一件石磨子鱼,僧人云游随身携用的那种,相当于袖珍版的木鱼。石头做的双鱼,还做成石磨形的,算石头磨子鱼,还是鱼形的石头磨子? 郭墩提醒蓝守玉,那宝贝他不止一次对着日光看过,似有颜色的,好像不是石头,石头比它重。 蓝守玉就打开手机照明,对着宝贝细看,竟然透光,极类某种玉,又觉比玉轻盈。透过包浆,隐约还能看到色纹。青中泛紫,有一种微汗的温润。难道碰上了稀有的和田紫玉? 古时,紫玉被视为祥瑞。《宋书·符瑞志下》记载:“黄银紫玉,王者不藏金玉,则黄银紫玉光见深山。”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正纬》又说:“白鱼赤鸟之符,黄金紫玉之瑞。” 传说以紫玉制作佛器,显示觉悟的高级。佛往往自带紫气真金之色。和田紫玉,几乎就没几人见过。深山野庙,还藏有如此宝贝?便感觉那心,快要蹦跳出来。马未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个职业藏家平时练就十八般功夫,派上用场就几分钟。 两三分钟,蓝守玉调动所有的文物经验,确认它不是紫玉,只是毛孔、色泽和温软感,模拟和田,以假乱真。应该是老琉璃。从战国始,贵族工匠常常以琉璃仿玉。琉璃仿玉技术含量很高,这么看来,此物也算得稀罕。 竟然差点错过!白玉、青石、牛骨、沉香、金丝楠做的鱼,都见过,独没见过琉璃。听玩玉的大行们说过,遇上清以前的老琉璃,果断拿下,何况还是琉璃法器。能使用琉璃法器的信徒,往往背景神秘。从做工看,此物有江南苏作遗风,极有可能出自宫廷造办。 职业的敏感,提醒他不能放过器任何一个细节。 明代传世的,料和题材蛮好。他仿佛一个人自言自语。 郭墩提醒道,上面似有字。 底有个小面,真刻有字。笔画细如游丝,加上满布包浆,不特别留意,真的会忽略掉。 诗文大致还能辨认: 应声留杜羽,五月离渭湟。 竹立召四面,僧还巡八荒。 水出龙眠刹,月摇凰栖坊。 寺山入大乘,文君了无常。 意境古意,情绪蕴含某种曾经沧海之味。“留”和“离”,分散嵌句,表面上主人纠结,看结尾又如此决绝。 “留”“离”?“琉璃”?莫非二者真有关联?留离诗,琉璃鱼,是不是有种特别的伤感? 18.4 第六章.龙隐.佛音曼妙 18.4【佛音曼妙】 精彩的龙隐之旅,也许刚刚开始。 “这诗,就是你要给叔看的秘密?” “叔以为呢?” “也许吧。” “六如师傅说,能看懂那个白碗的,就能看懂这秘密。” “白碗?”蓝守玉打开手机里的甜白双鱼盏图,问道:“是它吗?” 墩子瞥了一眼道:“对。昨天晚上,引兰妹子说,叔能看懂那碗,还能救我干外公”。 “你干外公的事,说复杂,也不复杂,就一句话,你要去公安局说一下,从你们家里拿走的那些碗的来头。” “都是些破碗,有啥来头?” “人家不相信啊。不过,他们找我出鉴定意见,我也觉得没啥,烂大街的货。” “他们要放人了?” “还不行。你先进去录个笔录,说你没参与割佛头,顺便说说那堆破碗的来头,给你干外公作个笔录对比。” “佛头的事,我确实不知道。可那堆碗……” “那堆碗,淘来的吧?我没看过你干外公案子的笔录,但听朋友说,好像是从地摊上淘来的。” “哦……” “我晓得你是孝子。救你干外公心切。我来找你们兄妹俩,就是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你能答应随我上山,我已有了几分主意。” “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你看你们家还有没有好点的货,我拿去给朋友弄博物馆。我朋友做博物馆,喜欢淘点好的老东西。要有的话,就给看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找人办事要钱的。” “钱和东西都不是关键。找你商量的事是,如果我朋友帮你们跑路,把你干外公跑回来了,你能不能还去各地摆摊卖东西,帮公安找个人?” “摆地摊,找人?” “对。” “找谁?” “你可能不认识。一个抽‘长征’牌香烟的古董贩子。他可能是佛头案的关键案犯。” “我不认识他啊。” “不认识,没关系。你不需要认识他。不认识才方便,也安全。在市场上,发现了他的线索,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其他就不用管了。我也不想让你搅得太深。” “如果你觉得行,就听你的。” “回头再说此事……今天你让我上龙隐来,就是让我看磨子鱼?” “我干外公和六如师傅都说,看懂白碗的,就看得懂磨子鱼。他们俩都相信,有这样一位高人。” “那,你的意思是?” “白碗在家放了十年。一直没人识得。好几次,拿到市场上摆摊,所有的人都说是假货。听得几回,也烦了。这不,碰上你了。” “那个碗的确是老的。” “碗被警察拿走了,我们也不想拿回来。” “警察也看过的。不过坏了,也没多大意思,喜欢的话可以找朋友弄出来做个标本。” “警察拿走了。要还在的话,就给你了。” “没事。” “还好有这条鱼。只想等个人来,把磨子鱼交给他。师傅说,有缘见鱼的,是我们家的贵人。” “哦……”他所有所思。也没再往下问。他知道,文火才能炖入味。上火之人,或许只能求得真相的皮毛。就将琉璃磨子鱼小心地放到包里。 大乘山,水月寺。龙隐山,龙隐寺。明朝铁佛,“蜀王公用”铁花插。明代琉璃磨形紫鱼。无题诗。若无缘,再多的心思也惘然。若有缘,纷繁也总能理出牵连。一夜的夜色,愈来愈沉浸。似有曼妙的佛音自远而近。 19.1 第七章.宦游.黑马 19.2【脑袋和屁股】 召见文强是不是向书河上任的第一件事,没人知道。不过他的确找文强谈了话。 “文副局长,你知道为啥公安局长人选,给空缺吗?”向书河的问题开门见山,也不像江湖传说的那样,与文强称兄道弟。 向书河的牌,超出文强的设计。他不知道向书河是在讲政治还是在打诳语。既无底数,那也讲一回政治:“向书记,你说的这个岗位,对屏羌县发展和稳定举足轻重。” 举足轻重,还空缺?牛头不对马嘴? 见向书河并未表态,文强补充道;“书记你从省里下来,这个岗位是你抓稳定的一只膀子。” 向书河仍未吭声。 “上次推荐的几个乡镇党高官拟任副县人选,就没一个合适?”文强开动他的官场经验和信息库试探道。 向书河忍不住了:“文副局长,你倒知道这是个举足轻重的岗位,人选肯定有的,还不止一个。市委大楼,县委大楼,啥时候缺过干部?” “这话没毛病,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 向书河盯了他一眼:“你仍然没明白我的意思。你们屏羌,不对,现在是我们大家的屏羌,搞稳定,抓项目,缺的只是人才的问题,那你说你文副局长能排上多少号?” “书记批评得好,屏羌政府大院年轻干部多着哩。”书记一启发,文强自然明白了,“书记,你见过大世面,屏羌的大山大水就需要你这样的大人物来主持。” 文强依旧问牛答马。 “搞政治的,尤其想踩政治风口浪尖的,不单是人的问题,关键要看算不算得上人物。你看国际上那些头目,他们哪个不是人精?但要谈得上人物的,古巴的委内瑞拉的津巴布韦的土耳齐的那些个总统算不算?还有东边那位‘八零后’兄弟算不算?当然,用世俗的眼光去看,他们并不符合我们的标准。” “没想到书记还是思想家。” “没那么高深。我告诉你,你文强是我到屏羌县后,第一个正式约谈的正科级领导干部。” 向书河特别强调正科级。文强就是正科级。屏羌的正科级,大大小小上百个。要说做官,这一百个都还算不上。 文强除了感动,不晓得如何回答。 “上次施云记者介绍我俩见面,我看你还算得上屏羌县一个人物,还有那位下围棋的古玩商蓝守玉也是。” “我就一个大粗人,耍枪弄棒还行,其他的哪能入书记法眼。蓝老板文化多,不仅在屏羌县,在整个三江,名头都大。可要说人物,在屏羌,谁还能有你书记大呢?” “马屁又来了。有施云这层关系,我俩就没必要打花腔,肚子里有啥就直接掏出来。” 文强又是一阵感动。 “今天既然找你来,就不必绕弯子。” “书记,有话直说。文强知无不言。” “就需要你这态度。屏羌县的稳定,真的还需要一只膀子。” “屏羌县水深,民间和官场的风气也野,几届县委班子或多或少都出过问题。” “所以,县委必须带头,尤其是我向书河必须带头,没有一身正气,咋压得住邪气?” “邪不压正。” “话虽这么说,但是,县委又不只是我向书河一个人,是一个班子。这次市上给我圈定的班子,包括你们政法系统的几个主官,对屏羌的情况,加起来恐怕都没你熟悉吧?” “书记,你要我直说,我就直说了。熟悉县情的大都去人大政协了。只有政法委升上来的老曲是屏羌土生土长的,但老曲是乡干部出身。再说,他和市里下来的政法高官,一个在县上,一个在市内,还都没出政法圈子,彼此太熟悉,似乎也不咋对付。他俩会不会耗着,不好说。” “咋能这么说,他们两位都你的老领导。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公安局一大帮子么?”向书河想想又道,“屏羌县几个重点项目都停工,稳定问题一抓一大把,没个强势的镇堂子,光喊口号,也弄不出多大名堂。” 文强听了这话后,若有所悟:“我在屏羌公安搞了十年,也常务了快两届。毫不谦虚地说,公安这块我算老人了。那些停工的开工的项目老板背景,都在掌握中。我这个人,没啥优点,就认两条,一认领导,二认群众。领导叫啥,就干啥,绝不拉稀摆带,群众哪里有需要,就往那里冲,毫不含糊。” “两条顺序要捋一捋,一认群众,二认组织。群众的利益永远第一位的,不过组织的原则又是工作的准星。” “你是大人物,官比我大,观念比我先进,思路比我长远。我是军人出身。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我看来,组织就是领导。你现在代表县委,你就是组织。我听你的,就是听组织的。我说得不对,你可以批评我。” “我俩推心置腹,无所谓批评。再说,你说的也像那么回事。” “如果,”文强顿了顿,“书记信任我,给我压点任务,我愿意加倍努力,发挥自己的特长,做点实实在在的事。” “你也不用急着表态。施云给我说了你的情况。我自己也有观察,你确实算屏羌公安战线一个人物。抓屏羌县的稳定,还真需要有个像你这样既懂业务,谙熟社情民意,还有冲劲能打硬仗的。市委找我谈时,我就这么说的。” “组织选你当屏羌的一把手,真是选对了。你审时度势,大智若愚,懂策略,有水平,不愧是蓉城下来的,关键不带半点官气。我这话绝对不是奉承书记你。” “你看,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么?今天说正事。既然有施云这层,给点关照也属份内。关键你愿意承担重任,自己又有几把刷子。我看这样,现在局长也缺了,你先挂个名义上的代理,局里面的日常事务让政委多管管,你抽身干点别的啥。等县委把接下来的工作理顺了,尤其是停工了的几个项目理顺了,我会认真评估你的情况,再向市委建议。” “谢谢向书记特别关照!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文强本来要说公安的事务也可以一起抓的,到底还是忍住了。 “是县委的期望。我还有一个想法。政府那边暂时不再安排副县长具体分管公安,不干扰他们抓经济中心。也就是说,今后稳定这块,你还得自觉担当些,多在老曲、政法高官和政委之间沟通磨合。” “书记的信任,就是我的动力。我喊不来口号。请县委看我的行动。” “都说在其位,谋其政。但是,这话对了一半。” “请书记教诲。” “不在其位,也要谋其政。这叫主动作为,也叫政治担当。” “书记的话,我明白了。有没位置,是县委的事。干不干,怎么干,干到啥样,是我的事。” “这个态度就很好,不像有些干部,屁股决定脑袋,那是干不好的。” “这个请书记把一万个放心。我是脑袋决定屁股。” 两人第一阶段的话题,止于脑袋和屁股。 19.2 第七章.宦游.脑袋和屁股 19.3【鬼和捉鬼】 第二阶段,两人聊上了“水天花月”。 文强说,“水天花月”项目原来有个指挥部,指挥长由原任县高官担任,县长兼了另几个项目的指挥长。下面有四个副指挥长。一个兼任的副县长,调到外地了。两个副指挥长,一个从人大副主任调整到县政协任副主席,另一个县*****,因为年龄问题,离岗待退。还有个副指挥长,就是文强自己。 向书河说,这些情况他已找县委办问过了。现在想听听深入一点的。 这印证了文强的预感:今天的谈话重点是“水天花月”。幸好前些日子,他同向书河见过面后,就已着手打了提前量。书记召他来之前,他还特意做了功课,梳理了几条。不过,他也算老官场了。什么叫韬光养晦,什么叫一腔热血,什么又叫忠心耿耿?他不能一下把这些,都兜给向书河。那是他的底牌。 “‘水天花月’是屏羌最大的亮点,放在三江市也排得上号。当初上这个项目,从市上到县里,狠扯了一阵人来疯。” “我明白。重要性就不说了。直接点,对于县里的新班子,或者对于我来说,这个项目,你如何看?” 文强一看书记的态度不像装的,也没了戒备,就放开了:“你可能都知道了,因为太超前,前任书记力排众议,搞霸王硬上弓,上上下下有争议。” “此话咋讲?” 书记这话会不会是明知故问?文强有些纳闷。 “‘水天花月’牌,老书记也晓得不好打。这牌也只是发出去了,还没开始翻牌。他自己也底气不足,压不住,被调整了。” “你的意思前任书记把一手好牌给打烂了?” “责任也不全在他。拿了好牌,也得看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嘛,就是运气。地利嘛,看是否顺风顺水。关键看人和。团队很重要。若碰上猪队友,自己不就成了猪队长?”文强说完这话,看向书河脸露赧色,赶紧补道,“书记莫误会,屏羌没这样的队友,上上下下对前任书记是支持的,市上也力挺。” “那‘水天花月’咋烂了?” “天时与地利。” “你的意思是运气不好?” “上天对人公不公平,个人自有发言权。旁观者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有道理。我来之前,市里找我谈话,正如你所言对前任的确是充分肯定的。” “那书记还想听啥?” “你不是说了知无不言么?你有啥想法,尽可以说来听听。” 文强就从三个方面分析了“水天花月”烂尾的问题。 一,政策风险。项目用地计划,因为与县里原来获批的土地大纲有出入,需要上级国土资源部门重新审批,获批有政策难度。 二,融资难度。一个典型的地产项目,一次性投入这么大,无论是投资商,还是政府,都面临天文数字的融资。 三,稳定问题。拆迁,开发商跑路,等等。 向书河也谈了几点。土地计划,虽然不能掌控,但也不是说没希望。可以再做工作。比如编制个土地整理,向国土资源部门汇报争取,可对冲超出的用地计划。第二个问题,不是已经招了商吗?找老板谈谈,推进就是了。融资的主体,是开发商自己。政府只是协调。至于稳定,更不是问题,县委有的是手段。 文强抛出三个问题,向书河一一给出对策。与其说,两人在谈话,不如说在寻求共识。 “书记你说得很对。你说的这是常态。‘水天花月’的问题,一开始就埋下了。土地计划照你这么说,确实应该没啥。问题出在投资。当初,开发商矿老板李铁锤,并不情愿,是被老书记绑架来加分的。拿土地的时候,借了很多高利贷,现在资金链断了。” “他是资本家,没肉的包子,他会吃吗?” “你说到了要害。那个矿老板,比谁都精,在县里,从干部到老百姓,都知道是个老油条。县里找他来谈投资意向,他却向县委提条件,拿到承诺,才去弄土地。” “这有啥问题呢?有承诺,只要不违法违规,就给人家解决。政府要讲诚信,不讲信用,谁还来投资?” “道理虽说如此,问题是那问题解决不了。” “还有政府自己做了承诺,又解决不了的问题?” “解决了,项目早就热火朝天了,前任书记也就升到市里,而不是被调整。当然,你刚来应听说这两天很多人来县政府大楼门口要账的事。” “有这事。好像那个矿老板在玩障眼法。他是鬼吗?” “他要是鬼,那我们就是捉鬼的。” 第二阶段的话题,止于鬼和捉鬼。 19.3 第七章.宦游.鬼和捉鬼 19.4【真相】 文强继续兜售自己的看法。当初,老书记代表县委给李铁锤做过意向性承诺,一是政府上马五星级酒店,二是开工建湿地公园,三是融资。酒店和公园项目,土地计划削减,暂时搁摊,目前还看不到前途。当然,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融资。老书记答应给他协调的贷款,因为用地只是部分获批,项目需要调整,融资也未获准。问题绕了一圈,又被踢回来了。 “那他拿到手的两百亩土地的住房项目开发,应该没问题吧?” “矿老板鬼得很。政府事先做过承诺,他才被拉上马,去拍土地的。上马后,他就磨佯工。见老书记承诺的几个意向水了,就将住房开发搁起,土地出让金,实际只按最后的八十万元一亩的竞拍价,到位了一亿六。湿地公园潜在收益的四千万元至今还拖着。当然他拿到台面上扯的是湿地公园潜在的收益。但湿地公园在哪呢?老书记做了承诺,在人家眼里书记就是政府。谈判下来,政府也同意先上马。谁知道,这个老油条,土地手续还没办好,就整了些道路和场地设施,修了个售楼部。轰轰烈烈折腾了半年,又没了动静。” “你讲的这些,我也摸过。开发商都这样,不见兔子不撒鹰。拆迁呢?” “拆迁是政府的承诺。别说湿地公园那一片,就是先期挂牌成交的两百亩开发地,挂牌时几户还没弄走的,都与工作组谈得差不多了,就差签协议。谁知李铁锤拿到土地,一家家又反水了。李铁锤作为项目老板,刚开始还热心帮做工作,后来不知咋的也没了积极性。老板都没积极性,干部们咋去做工作呢?你也看到了,政府门口那些人物多半都是矿老板勾扯来的。” “拆迁按政策办,做群众工作,补偿资金到位快点,还有啥问题?” “南岸新区的开发项目,参照老城的棚改拆迁政策。指挥部的工作组,从第一天开始,就遭受巨大的工作压力。我参与了其中有些工作,所了解的情况,可能比县委办公室给你汇报的,可能更接近真相。” “啥真相?” “从社区干部反馈来看,我们的补偿政策表面好像没啥问题。老城和新区,一个棚改,一个开发,似乎应有区别。再说,群众东说西扯,啥房子天天在涨价,生活物资天天在涨价,他们的土地价格、旧房补偿、过渡生活费等也要重新谈,没谈好之前,打死不搬。” “见惯不怪。工作一到位,还不一样搬。” “你说的拆迁户一方面的问题。开发商同拆迁户暗底里一个鼻孔出气呢?” “不可能。老板不想早点把项目搞成?多拖一天,银行就要多收他一天利息。” “问题是,他哪有资金啊。听说拿土地时,有一个亿都是借的。他本来以为拿到土地,很快有开发商从他手里把项目接手的,好坐地赚个地差,挣热钱!” “你是这么看的?他只是想囤积项目用地,等待杀猪?” “县里上下哪个不清楚?只是当初这是书记的项目,谁没事去说这些?” “你的意思,他试图绑架那些放水的和拆迁户,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何止绑架。他就是把那些人拿枪使。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个我是做过调查的,不过,还没及向县委汇报,就换届了。暗底里他怂恿拆迁户,只要坚持住,等他喊他们搬迁时才搬迁,补偿到手的费用,至少能拿到现在的两倍。” “雕虫小技。” “不仅如此,他还找人混在那些闹事的债主、材料商和小包公头里头,敲边鼓,搅浑水。” “又不是政府差他们钱。” “问题他们都说,政府不修五星级酒店和湿地公园,李老板才跑路,让他们的钱成了死账。” “你们公安就拿那些闹事的没辙?” “哪个愿意为这些事情去冒政治风险?搞不好,事情一整大,就捅出篓子了。项目本来就有争议,干部私下里都这么讲的。” 这一次,向书河没应声。 19.4 第七章.宦游.真相 19.5【如意算盘】 见向书河也意识到李铁锤可能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文强也就趁热打铁了。 “李铁锤打听到县里换班子,你从省上来主事,又七翘八拱了。我们都清楚,他想给新班子来下马威。” “他的底牌你摸过不?” “还用摸吗,司马昭之心。他就是要告诉新上任的你,这个项目的重要性。至于,项目前途嘛,我估计他也看到了,肯定不会也没有能力再往里面砸钱的。除非你把当初县委承诺的几个条件立马兑现。兑不了现,对不起,项目只有慢慢搞,等有谁来接手,他直接卖项目。” “这么说,他对自己的如意算盘很有信心?” “极有可能。不赚个盆满钵满,也不会轻易撒手。” “他也太高看自己了。我们会等着他来挑软肋,坐以待毙?” “他这么干,只有一个目的,明知道是个烫手的山芋,还是要向新的县委班子兜售。” “县委会听他的?他凭啥?蚂蚁撼大树?” “他晓得县委的软肋在哪里。” “哪里?” “稳定啊,哪个县高官不怕生事?” 的确有些道理。向书河想了想,口气也软了:“你调查过,李铁锤究竟差了多少钱没?” 文强就又分析了李铁锤的财务状况。 固定资产,几乎都已折算抵押给了银行。算上三角债,还算正常,毕竟资能抵债。问题出在拿土地时,当时只有五六千万自有资金,放水的见资产负债那么好,争着要借钱,连本带利,一个亿。开发权拍到手后不久,听说酒店和湿地公园土地计划出了问题,一夜之间,单边借钱变成了单边追债。拿不到钱,欠政府四千万尾子款就到不了位。到不了位,国土部门谁也不敢给他办理土地出让手续。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拿到实质性的土地使用权,也无法从银行获得融资。之后,政府允许他先行开工,搞基建,随后又产生新的负债,主要是材料商和建设方合同款,大约一千多万。这些负债,还不含放水的利滚利。据初步登记,他光差高利贷的利息也有一两千万。也就说,除了正常可控的银行负债外,资金缺口一亿七。 “不到两个亿。这个负债对于一个房地产项目,不算啥嘛?” “对实力开发商来说,确实不是问题。但是在李铁锤哪里,就是大问题。他本来只是一个地方小土豪,根本不具备房地产开发融资能力,跑路也很正常。” “高杠杆催生了火爆的房地产生意,一夜之间吹出很多土豪,一夜之间也让很多土豪脱得只剩条裤衩。这不到两个亿,让曾经的屏羌地王李铁锤倒下了。” “高利贷害死人。” “这还是一个李铁锤,接下来还不知会不会冒出张铁锤、王铁锤来。” “屏羌上下就有此说。” “算了,别扯远了。我问你,如果你是我,关于这个项目,应该咋拿主意?” 文强见时机已成熟,这才把他的三条想法抛出来:调整项目,缩减投资,寻找更有实力的开发商接盘。 “你这几条,我也想到了的。看得出来,你能用心做事。具体的想法,我就不再问了。下来你代表指挥部搞一个详细的调研材料,提交给县委。” “好的,一定按你的吩咐认真落实,决不辜负书记期望。” 文强以强硬的表态结束了两人的谈话。 19.5 第七章.宦游.如意算盘 20.1【军令状】 新官上任三把火。谈完话没两天,文强接到县委办通知,参加理论学习中心组扩大会议。 老远就看到大礼堂外面的标语,“发展是硬道理,稳定是硬责任,廉政是硬纪律”。据内部人士透露,向书河很想再加一句“政治是硬措施”,忌惮此乃前任班子集体定制,也不好再戴一顶帽子。但他还是在常委会研究中心组扩大学习内容时,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政治就是压力,自上而下,一层抓一层,一层带一层,没有压力,哪来动力?常态化,矫情的说法叫无为而治,不客气点叫懒政。发展经济,与讲政治并不矛盾。经济搞上去了,就是最大的政治。没有压力,咋来项目,又如何讲政治? 文强到会场一看,好家伙,怕有千人。确实不缺人,清一色副科级以上。 这是向书河新班子到位后,第一个千人会议。主官位移,思想随变。把干部们集中起来,无非还是想传导点想法。 向书河说,他要推行一个观点:压力传导。 向书河大学里学过一门学科《政治经济学》。但他的老师又说,还有门学科叫《经济政治学》。他搞不明白两者有多大区别。从政多年,慢慢琢磨,有了心得。《政治经济学》从经济的角度诠释政治,《经济政治学》从政治的角度诠释经济。有点绕。有一回,同施云和柴瑶聊天,大谈政治和经济的辨证法。社会就像一架马车,政治就是驾车的车夫,经济就是马和车轮。马和车轮,只对车的行驶安全背书。而驶向,要靠车夫脑袋。从车夫的角度看,这就是“政治经济学”,从马和四轮的角度讲,这就是“经济政治学”。车夫的皮鞭和缰绳的使用,维系二者的角力,所谓市场经济学问。当然,马匹、道路和车辆本身的品质,是车辆安全和高速行驶的保证。皮鞭和缰绳,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还没有替代的手段。 千人大会,就一个内容,听向书河讲课。这次向书河没有讲他擅长的“经济政治学”。他一手拿着讲稿,一手拿着一份文件,讲了一通有为才有位。 向书河手里那份文件,是一个科级干部关于南岸开发项目的推进建议。他的讲话就一个中心意思,像这样主动作为,能站在全局谋划,替县委分忧,是有为的干部,也是今后的用人导向。看来,县委要动干部了。书记这是看上谁了? 所有的人都在打鼓,又都装着一副淡定的样。 散会后,开常委会,专题研究有关人事事项: 一,政法,由曲副书记分管,政法高官主抓。 二,文强代公安局长,向曲副书记和政法高官汇报工作。 三,南岸“水天花月”项目指挥部调整成屏羌南岸新区管委会,管委会暂定按正科级管理,主任高配享受副县级待遇,机构设置和人员编制马上报市上批复。党工高官人选空缺,新任上任之前,名义上有个一把手,就是县高官本人。文强代表县政府,出任主任兼党工委副书记,主持工作,也就是实际的负责人。副主任三个,重点抓招商引资和安全稳定。调整到县政协任副主席岗位的原来那个副指挥长,继续留任副主任,协助抓招商。还有两个就是新上任的“八零”后法检两长,重点协助拆迁。另外还从有关部门和南岸镇,抽调数十名干部,设立多个工作组。向书河特别强调,县委全力支持南岸新区开发,他将以百分之三十的精力,百分百的信心,当好指挥长。文强和法检两长,百分之二十精力抓各自部门事务,百分之八十精力抓南岸项目。那个副主席和抽调的其他干部,自是百分百了。 四,公安局的老政委主抓公安日常事务,让文强抓南岸项目不分心。 这是屏羌县委,第一次把干部的精力,以百分比来量化,常委们个个脸上画满的问号。这百分之二十和百分之三十如何拿捏? 问号归问号,常委会上议定那些百分比,很快以文件形式,得以明确。 按向书河的要求,县委督查办通知文强代表南岸新区管委会,向县委、县政府立下军令状,三月动起来,半年出形象,一年大变样。其实也就是签目标责任书。责任书有个条款,完不成任务,文强要引咎辞职,除了要抹脱管委会主任,还有公安局的实职。也就是干不好,代理局长没有不说,可能还要去人大政协喝茶。 军令状就军令状。干了那么多年公安,啥名堂没见过。说白了,那玩意你说有用,就是一个红头文件,你说没用,就是一张唬人的纸。 做人要讲知遇之恩。文强别无选择,而且还得一本正经讲。向书河从省城下来,书生意气,人生事业正爬坡,现在用你,是看得起你。干了这么多年的常务,不还是一个吃括号的副局长吗?向书河一来,就请你出山,给你代局长干。人家又不认识你,凭啥让你代? 文强二话没说就签了军令状。还想啥呢?也老大不小了,这村要赶不上,怕也没下个店了。 军令状一签,文副局长,现在应该叫文代局长、文主任,就走马上任了。究竟是叫文代局长,还是叫文主任,专案组的小油条们有些纠结,也有些嘚瑟。还是叫“文哥”习惯。原来叫文哥,是亲称。今天叫文哥,是尊呼。此时的文哥,已非彼时的文哥。 20.1 第七章.宦游.军令状 20.2【软肋和七寸】 文强上任南岸新区管委会。昨天,公安局一正科级副局长、副指挥长,今天摇身一变,已然实质上的新区一把手。表面上只是分工不同,但常委会上向书河说得再明白不过,主任要高配。现在的级别,跟之前没变化,并不意味着以后没变化。主任就是个坑,现在他这个萝卜且先占着。 任“水天花月”项目副指挥长,很多事情说了不算,在他前面有常务,有指挥长。只能和其他几个副的一样,自己把着业务耍。原来只管安全保卫,规划招商基建这些都不能插手。现在不一样,他成了主任,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啥都要管管。管管也属份内。他需要对县委、县政府负责。按常委会分工,书记和县长各管一重大项目。县高官是党工高官,县长不会管南岸开发。说穿了,他需要对向书河一人负责。 文强坐在主任办公室里,等着下面的人汇报工作,送签文件。要看的文件没几份,都是些拆迁上的陈谷子烂芝麻。送文件的,汇报的,都走了。办公室还是那办公室。大班桌还是那大班桌。摇椅也是那摇椅。闭上眼,满脑子的金星。 幸福也来得太突然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文强给蓝守玉去了个电话,告诉他,工作调整了。 蓝守玉正沉浸在龙隐山三大谜中哩。文强并不喜欢文物,他对蓝守玉的三大谜,没有一丁点兴趣。隔行如隔山。大老粗的嘚瑟,与双鱼座的寂寥,彼此都无法感同身受。文强的来电,正好撩动蓝守玉的“后懒惰主义”情绪。 “我也听说了,正琢磨咋给文哥道喜哩。” “只是代理局长,暂叫园区主任,还是正科,等市里下一批副县提名。” “那不就是排上队,坐上席了?挺好,铁板钉钉。” “就算是奉承话我也爱听。你晓得的,书记说要我赶紧弄点名堂出来,到时候他给市委推荐,才有底气。” “你不是南岸新区管委会主任吗,那可是你们县重中之重的岗位,市里自然会特别关注。管委会干好了,是你的政绩,也是向书河的政绩。” “啥重中之重?其实就一个放大的地产项目,还是烂尾子。说好听点,临危受命,土俗点,揩屁股。” “灭自己威风?这么没自信?县里走马换将,书记从蓉城空降,年轻有为,还亲任党工高官,肯定是想在南岸的开发中,有所作为。你是书记的大先锋。你的政绩直接关乎他这个空降兵的三板斧。” “是这理。只是感觉两三个月要出形象,也太科幻了。现在我满脑子一团糟。” “忽悠我?你给向书河的几点建言,施云都传达了。” “老弟真不愧三江的通天人物。那都是我麻起胆子瞎扯,说实在的,我自己的都没谱。” “谁不知道你文强是个拼命三郎,有啥困难能阻挡文大局长积极上进的步伐?” “别涮了。给你电话,就是想听听你这个民间观察人士,对南岸开发的建议。” “中国有句古话,屁股决定脑袋。我的屁股又没在你们的政府大院。” “哈哈,我给书记说的是,我是脑袋决定屁股。” “好好,脑袋决定屁股。讲政治!那我也讲回政治。不过,算帮你,还是帮向书河?” “当然算帮我了,不行吗?” “行行,我俩谁帮谁呀,‘石磙子’和墩子的事,还不在你那压着?再说,要不是因为你,我跟向书河八辈子都挨不着。算了,再谦虚你说我矫情。送你三个字。” “三个字?” “短平快。” “请明示。” 看来文强还没有完全与蓝守玉的语境同步。 “时间要短,平稳推进,快出形象。” “吃根灯草,吐个轻巧?原来的开发商,是县里出了名的不良老板,老油条一根。他一直没在项目上用心,拍了土地后,又与拆迁户搞在一起,煽动与县上作对,想以时间换空间,坐等地价暴涨,转移项目,大捞一笔。” “在商言商,生意人不都如此?” “我对南岸项目,对那个矿老板,太了解不过。按你说的,自己努力,搞出短平快,短时间没可能。人家根本不配合。” “不配合有不配合的理。你们后续酒店和湿地项目土地计划,搁浅了,答应人家的八个亿贷款也落实不了。这是你们的软肋。” “贷款还没那么急。谁开发,谁掏钱。后续八百亩土地计划,才是要害。现在被上头卡了,我们在李铁锤那说话,的确没硬气。” “你们有软肋,他也有七寸。” “咋讲?” “他的七寸就是目标太短视,不想真正开发。你要知道,一百万一亩,在屏羌算天价。从之前的开发看,搞不好,要亏本的。他当初敢冒这个胆,还不是因为你们前任书记求他,才提了个八亿贷款的附加条件。八亿融资额度,别说你们县里,就是在三江,也不一定能拿得到。何况,还是个土地手续问题。当初,他肯定不仅仅是看中项目,更可能看中的是那块地的潜在收益。花血本囤积土地,转手开发权,直接变现出逃。” “他花啥血本?两个亿的土地出让金,只拿了六千万,又从别人那借了一个亿,欠四千万。” “小地产商的套路。人家公开竞标弄到的土地,从程序上说,占得住脚。拖着项目,还不因为你们啥承诺没兑现。说白了,你们短着理哩。” “兄弟,就别绕弯子了。直接说,现在这个项目,咋弄?” “矿老板跑路,项目肯定烂尾。估计一时半会,要找新的下家来接招,也没多大可能。首先要过土地手续关,其次资金关,最后开发权转让关。关关都要让人脱一层皮。” “我也考虑到了。项目太超前,在本地融资和招商都无可能。” “不愧是老江湖,看得倒挺准。要把这个庞然大物消化,就要减肥。土地计划必须削减,尤其是五星级酒店,屏羌上上下说法,我也听到些,难听的,说是给你们县委几爷子修的啥楼。你们任期内,谁都别去想它了,必须拿下。否则永远都迈不过这坎,搞不好,县委就要为这个好看不好吃的蛋糕,付出政治代价。项目一调整,融资压力自然小不少。再扩大视野招商,包括到蓉城找大集团,看是否有到二三线城市拓展的布局规划。不定还真能招来有识之士。” “你说得太对了。只是,这要掀翻原来的思路,别说在老书记面前不好说话,就是去向书河老领导蒲志那也不好交代。” “还真信脑袋决定屁股?哪个新官上任就只搞些老套套,不整点新名堂?向的前任,不懂游戏规则?蒲志是向的老上级,只要向扭转了眼前的局面,照样是在给蒲志脸上贴金箔。” “最伤脑壳的,我们咋把那个矿老板撵得起走?你要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在屏羌根深蒂固,不好惹,现在落了难,正愁没地方擦痒哩。” “他是硬球,你文大局长是软柿子?在屏羌,就是猜也能猜到你的路数。这点还用我点破?” 蓝守玉还真是个人物,一番话,给文强又上了一课。大班椅转了几圈,文强似乎不再紧张。也不晓得是上次在翠竹园喝来的底气,还是蓝守玉刚才一番话打的鸡血。 不管如何,接下来,轮到文强出牌了。 20.2 第七章.宦游.软肋和七寸 20.3【风水轮流转】 下午,文强主持开了上任后第一次主任会议。蓝守玉电话里与文强谈的想法,落实成了会议纪要: 一,南岸的项目必须强力推进,这是本届县委县政府的目标,也是上下达成的共识。必须加大绩效管理。园区管委会也要层层立军令状。他代表指挥部给县委、县政府签了。下面的各个部室一把手,也要给指挥部签。完不成的,自己去县委背书。当然,赏罚会分明,完成了的重奖。 二,近期的工作任务主要有三。一是三个副主任,带领群工部和南岸镇的工作队员,抓紧找开发商和拆迁户谈,了解项目推进的具体困难,尤其要了解清楚开发商的内心想法,既晓以法律法规政策,又动之以情。二是规划牵头,发改、规划、城建、国土、财政、金融、旅游、交通、水务、供电、园林等部门通力协作,抓紧拿一个项目调整的新东西出来。三是由他负责,摸清涉及南岸开发的背景,包括开发商的资金链和拆迁问题。这些都牵涉重大商业内幕,必须保密,暂时不可与开发商和拆迁户直接谈条件,只能旁敲侧击。 三天后,正面摸排的信息报上来了: 一,开发商明确表示,项目推进问题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贷款,二是拆迁户不配合。之前政府规划的南岸开发,拆迁户一律安排在江北的安置区。这两条政府能落实,李铁锤表示马上加大投资,三个月内拿出形象。 二,拆迁户反映土地和拆迁赔偿低了,新城要有新政策,不能参照老城的棚改标准,要提高一倍,理由是他们去江北后,生产生活不便了,否则他们不挪窝。 对摸排的结果,文强早就有心理准备。此次发动这么大的攻势,有个目的,放信号给开发商,抛一个烟幕蛋,把矿老板和拆迁户的想法搞乱,让他们去猜。这叫先发制人。 李铁锤的底牌也摸了上来:两亿七八左右的转让标的。文强有些意外,这个矿老板完全可以狮子大开口,要个三亿四亿的。估计也是被放水人逼的,只想快点了结眼巴前的债务。 规划的意见也出来了。基于土地红线,项目占地可压缩到五百亩,符合县政府的土地大纲,县里已经拿到新增三百亩土地使用计划,不过是城市绿化项目,也就是那个湿地公园项目。开发项目虽然还是两百亩,可以悄悄做容量,来个暗度陈仓,想来有关方面会睁一眼闭一眼,若用点力也能做到三十到四十万平方米,投资八亿大体可以不变。取消五星级酒店项目,可以减轻五亿融资压力。湿地公园压缩到三百亩,投资削减到八千万。加上政府必须得投资的路水电气,算来一个亿多,至少又可缓减两亿融资压力。几项下去,总投资可控制在十亿内。金融办的建议是,如果开发商有诚意,拿出实际行动,他们初步找市县几大商业银行谈过了,十亿打包的项目,可以拆分,向几家银行分期争取融资,短期内三亿左右的敞口没啥问题。 文强心里有数了。有地,有项目,有贷款。何愁没老板? 传说中的李老板,李铁锤,李油条,李公鸡,文强寻思当副指挥长那会,他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 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上半年是你矿老板转,现在轮到我文强了。 几十年的官场生涯,炼就文强忍者一般的功夫,能吃能睡,能伸能屈。他不会把自己此时的想法,写在脸上。 他知道,与李铁锤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20.3 第七章.宦游.风水轮流转 20.3【风水轮流转】 下午,文强主持开了上任后第一次主任会议。蓝守玉电话里与文强谈的想法,落实成了会议纪要: 一,南岸的项目必须强力推进,这是本届县委县政府的目标,也是上下达成的共识。必须加大绩效管理。园区管委会也要层层立军令状。他代表指挥部给县委、县政府签了。下面的各个部室一把手,也要给指挥部签。完不成的,自己去县委背书。当然,赏罚会分明,完成了的重奖。 二,近期的工作任务主要有三。一是三个副主任,带领群工部和南岸镇的工作队员,抓紧找开发商和拆迁户谈,了解项目推进的具体困难,尤其要了解清楚开发商的内心想法,既晓以法律法规政策,又动之以情。二是规划牵头,发改、规划、城建、国土、财政、金融、旅游、交通、水务、供电、园林等部门通力协作,抓紧拿一个项目调整的新东西出来。三是由他负责,摸清涉及南岸开发的背景,包括开发商的资金链和拆迁问题。这些都牵涉重大商业内幕,必须保密,暂时不可与开发商和拆迁户直接谈条件,只能旁敲侧击。 三天后,正面摸排的信息报上来了: 一,开发商明确表示,项目推进问题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贷款,二是拆迁户不配合。之前政府规划的南岸开发,拆迁户一律安排在江北的安置区。这两条政府能落实,李铁锤表示马上加大投资,三个月内拿出形象。 二,拆迁户反映土地和拆迁赔偿低了,新城要有新政策,不能参照老城的棚改标准,要提高一倍,理由是他们去江北后,生产生活不便了,否则他们不挪窝。 对摸排的结果,文强早就有心理准备。此次发动这么大的攻势,有个目的,放信号给开发商,抛一个烟幕蛋,把矿老板和拆迁户的想法搞乱,让他们去猜。这叫先发制人。 李铁锤的底牌也摸了上来:两亿七八左右的转让标的。文强有些意外,这个矿老板完全可以狮子大开口,要个三亿四亿的。估计也是被放水人逼的,只想快点了结眼巴前的债务。 规划的意见也出来了。基于土地红线,项目占地可压缩到五百亩,符合县政府的土地大纲,县里已经拿到新增三百亩土地使用计划,不过是城市绿化项目,也就是那个湿地公园项目。开发项目虽然还是两百亩,可以悄悄做容量,来个暗度陈仓,想来有关方面会睁一眼闭一眼,若用点力也能做到三十到四十万平方米,投资八亿大体可以不变。取消五星级酒店项目,可以减轻五亿融资压力。湿地公园压缩到三百亩,投资削减到八千万。加上政府必须得投资的路水电气,算来一个亿多,至少又可缓减两亿融资压力。几项下去,总投资可控制在十亿内。金融办的建议是,如果开发商有诚意,拿出实际行动,他们初步找市县几大商业银行谈过了,十亿打包的项目,可以拆分,向几家银行分期争取融资,短期内三亿左右的敞口没啥问题。 文强心里有数了。有地,有项目,有贷款。何愁没老板? 传说中的李老板,李铁锤,李油条,李公鸡,文强寻思当副指挥长那会,他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 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上半年是你矿老板转,现在轮到我文强了。 几十年的官场生涯,炼就文强忍者一般的功夫,能吃能睡,能伸能屈。他不会把自己此时的想法,写在脸上。 他知道,与李铁锤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20.4 第七章.宦游.开局 20.4【开局】 情况和想法反馈给向书河。向书河不是个动不动上情绪的人。 土地?项目?资金?老板?这每一个问题,都是一番书。 一寸土地一寸金。大地震和次贷危机之后,房地产熬过了一段低迷期。上头加大灾区重建力度,以此拉动盆地的实体经济,像屏羌这样的次重灾县,房地产和旅游地产市场,也随灾后重建春风,逐渐向好。项目呢?屏羌南岸“水天花月”项目就是梧桐,还是种在黄金滩上的梧桐,若成功,将是三江市旅游与地产结合得最好的样板。只是,全球尤其美国和欧盟的经济形势,一直在低谷徘徊,国内银行家门仍然感到投资信心不足,发放贷款也是战战兢兢。银行不发贷款,企业又要吃饭,只有搞民间借贷,无形中放大了金融风险。温州老板因为民间借贷,最后导致局部崩盘,给上下敲了警钟。如果不是政府的强力介入,银行在发放贷款上会格外谨慎。眼下,“水天花月”项目,因为政府承诺协调的一些条款,尤其融资政策没有落实,才造成半死不活的样。倘若贷款一有眉目,南岸项目就活了。 一盘开局不畅的棋局。执黑的向书河,已经先起一子,白方还没反应,甚至连白方的影子都还没出现,究竟要否重新确认对手,不得要领。台上台下观者的一双双冷眼,让人纠结。 他需要有一个出其不意的开局,高调亮相。他得在很短的时间内证明,老上级蒲志的提携,并没有忽悠组织。 他给文强发短信,说他想与蓝守玉,切磋一局棋。文强立马给蓝守玉打了个电话。蓝守玉回道,切磋没问题,不过,他给向书河推荐的是另一棋手。向书河要的这局棋的效果,只有那人能给他。蓝守玉说自己下棋,性情使然,向书河要的定不是书生的路数。文强问,他是何方高人?蓝守玉道,还有谁?齐鲁置业的老总。文强纳闷,这人好像不熟悉。蓝守玉回,省军区齐老的公子,蔡瑶的后台老板。蓝守玉的点子,让文强轻松了许多,恭维道,老兄真不该离开官场,当个民间文化头目真是屈才了。蓝守玉付之一笑,因为早已习惯性的边缘化了。 两人都清楚对方在笑啥。笑过不捅破。 20.5 第七章.宦游.警情通报 20.5【警情通报】 公安局办公室送来一份警情通报。有一则信息说泸戎市会江县公安抓到一伙鄂市人,那伙人以放羊卖羊打掩护,盗掘古墓。抓了几个,案件进一步侦破中,请求各地协查。 文强本想给小聂副局长打电话,告知前些年屏羌皇城山那事。小聂已正式接替他负责文物专案。凭文强的职业敏感,他怀疑泸戎作案的鄂市人,或与前几年皇城山那伙人有关连。皇城山那事,蓝守玉是当事人,文强觉得还是侧面听一下他的意见,再拿主意要不要告诉小聂,让专案组好决定是否通报会江方面。 蓝守玉的态度,让文强大跌眼镜。当年受文副局长委托,前去卧底,结果闯了鬼,害得大病一场,心理阴影迄今未消。再则,那三个傻乎乎的鄂市人就是个卖苦力的,幕后的策划应是三个南方人。会江这出,只能说作案路数与几年前皇城山上那事接近。可没有迹象表明,当年那伙人在皇城山上曾经犯下前科。 蓝守玉提醒文强: 一,皇城山上的事已过去多年。 二,当年屏羌文物专案组并没有就此作为一个案件留痕。 三,现在会江方面抓了人。如果把当年的信息通报过去,那伙人却打死不承认来过屏羌,或者承认了他们就是原来那伙人,但并没有在屏羌犯案,这不是说屏羌文物专案组弱智吗?若他们承认了是那伙人,而且当年就在屏羌犯过那案,挖出了啥宝贝,消失了几年,现在被会江公安抓住了,这不是又反过来狠狠打了文强和他的专案组的脸吗? 言外之意,往事不堪回首。保持缄默是上上策,千万别没事找茬,往自个脑壳上扣屎盆子。 文强再草包,敏锐还是有的。他没有将蓝守玉的多虑,转告小聂。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屁股决定脑袋。前几天向书河找他谈话,就此批过他。批就批吧,几人能免俗?眼下他的大局得跟上书记的大局,跟上书记的大局就是跟上屏羌的大局,也就是他要讲的最大的政治。 向书河的大局是啥? 可以肯定,别说这大局有十条二十条,就是五十条、一百条,小聂副局长管的那摊子,估计都排不上号。 21.1 第七章.宦游.土豪与上师 21 21.1【土豪与上师】 童桐的前老板一拨人,从南边来盆地溜达,欲去二峨佛光禅院供养金丝楠乌木普贤。 前老板给童桐打电话,道明来意。佛光禅院投资人是童桐前老板早年在二峨山下某部当兵管营房基建时,合作过一建筑商。那会儿建筑商是个乡镇企业包工头,遇上前老板,捞了第一桐金。此人知恩。前老板后来转业,平安着陆,南下开辟新天地,此人倒过来帮他,给过一笔创业扶持资金,算图报。两人究竟谁是谁的贵人,还真不好说。建筑商发达了,偏又患上抑郁症。甘南来了个云游上师,两人一见如故。抑郁症不治而愈,一高兴拿出全部身家,搞了个禅院。说是禅院,其实就是一禅修文化主题的奢华会馆。今年春天,建筑商也就是现在的禅院老板,觅到一巨型乌木。请名匠费时三月,雕成十面普贤。前后斥资三百万。童桐前老板一听说建筑商搞了这么个镇院之宝,主动认领供养,承担全部费用,算回报当年转业南下创业所受扶持。作为对供养人的回馈,禅院住持,就是甘南来的上师,第一个对供养人摸顶赐福,另赐一粒上师现身幻化舍利子。当然,这些事,蓝守玉也是从童桐那听来的。 童桐前老板给童桐打电话,说这次过来,除参加佛光禅院金丝楠十面普贤开光,捐功德,也有看看她的意思。这话靠不靠谱,都让童桐感动。从南边回来,一别几年,难得老板还记得自己这个打工妹。蓝守玉不屑道,土豪都一个德性,乱搞搞大发了,啥供养,屁话,还不是烧钱买心安。这种人,还有个毛病,就是爱在小姑娘面前显摆,说穿了,骨子里还是自卑。 要是平日,童桐就怼回去了。他不想跟他表哥置辩。现在,她只需一个态度,表妹前老板驾到,你这个现老板,要不要陪一下?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蓝守玉有些纳闷,不就一个前老板嘛!只是心头想一出,出口成了另一出:“他是前老板,又不是钱老板,我是现老板,又不是县老板。干嘛要陪?” “哈哈,你还撞对了,他就姓钱,叫钱演。” “钱眼?”还有叫这玩意的?蓝守玉憋着没让自己笑出猪叫来。 童桐说,她的命都是钱总给的。那年去南边,没学历,飘了大半年没着落,不知哭了几十回。最后,两眼一抹,脱得剩一件内衣,去了歌厅。第一次陪客,遇上钱总。喝醉了,钱老板握着她的手,一连说了五声“可惜了”。第二天,她接钱老板电话,叫去老板的仓储公司上班。童桐感叹,要不是钱总收留,她早就堕落在南边的风尘中了。 英雄救美,温柔打工妹碰上霸道总裁。老掉牙的肥皂剧情。不过,他还得装出感动:“你要表哥咋陪?” “放心,不会让你献身。他的女朋友堆里不缺文艺青年。” 蓝守玉讪笑道:“现老板也算文艺,可惜不太年轻,关键还是个男的。” 童桐没有同他瞎扯,直接说了自己的意思,能不能约几个女诗人,女书画家啥的。要求并不过分,蓝守玉也有资源。但是,这也是最痛恨的。都啥人啊?几个臭钱,就想买感觉?只有悄悄骂了。骂了,还得寻思,去哪弄女文青?好在开口的是表妹,要换成别个…… 换了别个又咋的,未必然……读书人最大的劣根性,自己吃醋吃到吐,还嫌别个冒酸水。 “说时间地点。”蓝守玉咽了那酸水,到底还是给了自己台阶下。 童桐便说上午钱老板参加佛光禅院金丝楠十面普贤开光,下午酉时上师要为钱老板和禅院老板幻化舍利子。 “舍利子?”蓝守玉神志恍惚。 “对呀,有啥大惊小怪的。”童桐并不知道前些时候的某个秋日午后,有个叫“利子”的梦魇,一直困扰着他。 蓝守玉说那就去禅院,看幻化舍利子。童桐说,看不了。他问为啥。童桐说,不为啥,人家钱老板并没有邀请,据说场合十分私密,只有上师和两老板。他想笑,忍住了。也是,幻化要能随便看,舍利子也就不值几根毛线了。童桐又说,幻化看不了,不过钱老板说,下午约了在禅院见面,禅院老板专门备香道、茶道、食道的禅意全套,招待大家。他喷道,啥禅意全套,无非是洗手,吃素,焚香,喝茶,哪儿的禅餐都是这套路,关键能不能看到舍利子。童桐说,这个嘛,只有去问土豪和上师了。 土豪与上师,有意思。蓝守玉来了兴致,跟文强打电话,问要不要去开开眼界,看看舍利子。文强说正被南岸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哩。蓝守玉劝道,那就更应该去,说不定上师还能点化点化,帮你解开眼下疙瘩哩。文强答应了,承诺带两朵“屏水金花”去。 文强说的两朵“屏水金花”,不提名字,蓝守玉都知道是某某和某某。一个文强的小老乡,美院科班,市中区某民办院校美术老师,文强把她弄到屏羌,推荐给文化馆,以特殊人才名义引进,破格给了个事业编。另一个屏羌交警一枝花,三十五六,经历倒是有些丰富,华旦大学优大生,选调屏羌县委组织部,后调公安局政治部任主任,现已是交警大队政委,前些年还出了本诗集《红绿灯》。两人蓝守玉都见过,年纪稍微大些,写诗作画且不提,重点是有没色胆和酒量。 “啥‘金花’,不就一对活宝?”童桐取笑道。 看来童桐对文强身边的文艺青年不待见。蓝守玉就又推荐施云。 童桐笑得更厉害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蓝守玉就给施云打电话。施云是个人来疯,此种场合,想来不会拒绝。 谁知施云劈头就一顿:“蓝守玉,你以为本姑娘沦落到要当三陪吗?” 蓝守玉厚着脸皮下话,说了童桐难处。童桐的难处,就是他的难处。 施云一听是童桐的前老板,也不好说啥。童桐在蓝守玉心目中的分量,她还是能掂量得出来的。作为同窗,人家拉下脸求她,说明童桐和她都在其心目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再说啥,不是扭捏,也是矫情了。 蓝守玉与文强便约了在佛光禅院碰头,叫童桐去蓉城接施云。童桐说,这么难得的机会,还是表哥自己留用吧。她要等她的文哥来三江接她哩。蓝守玉提醒道,最好自己开“四环素”去,别当电灯泡,文强车上有两朵“金花”哩。童桐笑道,钱老板有恩,这次到盆地,第一件事就打电话,感动哩,得跟钱老板喝两杯的。蓝守玉道,注意点形象不好,陪喝有表哥,一个女孩子家瞎逞啥能?童桐瞟了他一眼,嗔道,更年期提前了? 蓝守玉只有自己去蓉城接施云,马不停蹄往二峨赶去。 21.2 第七章.宦游.九香虫 21.2【九香虫】 到禅院差不多是晚饭时辰。 打电话问童桐在哪,童桐说大殿欣赏金丝楠乌木十面普贤。两人径去大殿,见过童桐、文强,还有两朵“屏羌金花”。 开光法事已毕,围观者仍未尽兴。土豪文化见得多了,金丝楠乌木造像对蓝守玉没杀伤力。几个女生倒是一脸兴奋,像碰上了西湖精。 童桐接了个电话,是钱总朋友贾总的秘书打来的。这边电话刚挂,那边秘书就来到大殿,带众人去禅房。 早已闻见一股子异香。金丝楠乌木弥勒?印度熏香? 都不像。植物的香,轻松,淡雅,闻得惯。此香有股不太主流的骚味。蓝守玉尖了鼻子闻,除了鼻眼痒得慌,未得体会,莫非院子里哪个在烘焙屁蛋虫?对屁蛋虫的香味敏感,是小时候吃屁蛋虫留下的强迫症。屁蛋虫,屏羌有名的一种美食,有九种香味,又命“九香虫”,放腥臭的臭屁,入冬会爬到石缝里吸食泥浆。小时候常挨饿,就同小伙伴去河里掰那货,见石头就掰,一掰一窝,弄回来,用瓦盛上,放火上烤,满屋子油油的腥香。那货到底充不了饥,却能满足小孩子的好奇,顺便弥补点身体发育所需的蛋白质。只是吃多了,夜里会睡不着,脑子里飘来飘去,全是瑟瑟发抖的翅膀。天亮起床一看,浑身红包包。 如此高大上的佛事禅院,咋会有下四烂的味道? 蓝守玉不敢问。他并不想让童桐的前老板笑话。再说,还有上师。对了,咋没见着前老板和上师? 这么想着的时候,前老板和禅院贾老板拥着主持上师从密室红光满面步出。瞅着俩土豪满脸肉笑,蓝守玉寻思,上师幻化舍利子真的大功告成了? “幸会,幸会。”钱老板做出拥抱的姿态。 童桐哪有准备啊,嘴巴喊着“钱总”,身体却不敢有迎合的意思。 钱总似乎觉得有啥不妥,收回双手:“叫啥钱总?南边街头踢着绊着都是啥乱七八糟老总。叫演哥!” “演哥?”童桐笑道,“呵呵,小桐叫不习惯。” “叫叫就习惯了。”钱老板指着童桐身边的蓝守玉问道,“这位就是你常说的?” “我表哥,蓝守玉。”童桐介绍道。 “童桐常给我提起钱总对他的帮助。”蓝守玉伸手道。 “才说了,叫演哥。”钱老板道,“久仰蓝兄弟大名。兄弟是江湖大侠。” “这两位是?”蓝守玉问道。 “哦,忘了”,钱老板就向几位介绍道,“佛光禅院的贾总,禅院主持云登上师。这位兄弟是官窑大师蓝总,我原来公司员工童女士的表哥。” 蓝守玉就同云登上师互行见面礼,与贾总握了手。回头又向几位介绍了文强、施云和“两朵金花”。介绍文强没点出公安身份,只说在政府大院里头做事。钱总问文强具体管哪个口子。文强道,为钱老板服务。钱总笑道,说得好,为人民服务,老板也是人民群众嘛。大家就都笑了。 21.3 第七章.宦游.吉祥三宝 21.3【吉祥三宝】 禅室正中纵放一金丝楠条形大禅桌。贾总示意云登上师坐当头主位,云登坚决推迟,贾总也不勉强,自己坐了。云登上师和钱总一左一右,蓝守玉挨着云登坐了。对座是个女的,听贾总介绍是钱总从南边带过来的。文强挨着她坐了。几位女士顺位入座,剩下条桌当头对着贾总的末位三个禅凳虚着。 服务员送上热水和热毛巾,男生递热水,女生递毛巾。热水一人一小钵。毛巾一人一张。有点像农村迎亲,娘家送亲的人到了婆家,婆家的接待队伍马上手忙脚乱起来,端水的端水,递毛巾的递毛巾。众人也没在意,估计也是餐前卫生程序。就象征性抹了水,用毛巾擦脸擦手。只那毛巾是肉色竹制纤维的,看着糙,摸着腻,还有一股子天然竹香。 待众人擦洗完,贾总笑说,刚才大家用的毛巾,是他从建筑产业转行后,拓展的旅游产品之一。不过,此水可不一般,乃正宗二峨山神泉寺天然矿泉,今儿早上,云登上师特意吩咐禅院小师傅,去神泉寺取回来的。禅宴之前,有“五开”式,这是第一式,叫“开净”。之所以要一早取神泉寺圣水,乃因云登上师专门教诲,“开净”绝不可用隔夜水,一盆水隔夜,就粘秽气了。几位女生一听,面面相觑,有这规矩咋不早说,刚才潦潦草草的,可惜了那盆啥神水。 “开净”毕,贾总正式推出开场白:“今天佛光禅院大吉之日。欢迎远道而来的钱总、蓝总和文领导,还有各位青春美丽的女士。本院住持云登上师,今天特意坐镇禅宴发功,给各位赐福。下面,禅宴正式开始前,我要真诚地隆重地向各位高人,隆重推出禅院的‘吉祥三宝。’” “吉祥三宝?”众人面面相觑。 “没错。第一宝自然是禅院金丝楠乌木十面普贤,镇院法宝。刚才大家也目睹了宝贝真容。第二宝呢,就是传说中云登上师幻化修得的正果舍利子。” 一服务员递上来俩盒子,放在当头贾总、云登、钱总和蓝守玉前面。盒子以紫布覆盖。蓝守玉寻思,盒子所装莫非就是贾老板刚才推荐的“幻化舍利”?之前也听过“幻化舍利”,从未当过真。法门寺地宫出土真身舍利也曾见过,据说缘自佛祖肉身变异。“幻化”全凭上师意念偶得,无中生有,绝对灵魂级别的物件,当然,前提得是真的,只是那得有多高深的修炼啊!以前看过一些报道看,所谓“幻化舍利”,不过是些俗世遗物,这珠那珠之类。今天云登师发了半天功,不会也是珠子吧? 见大家一脸疑惑,贾总笑道,盒子里的秘密是“五开”最末一式。最末,那就得压轴。 照贾总话头往头里捋,开盒露宝,舍利乍现,压轴一式,想必叫“开眼”了。那二、三、四式呢,又啥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