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回煞》 第001章 干娘复活? 据说,我是强行来到这个世上的,干娘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阻止我。 身为瑶族女人的干娘,不知道用什么算法,居然能将我妈的预产期精确到时辰,算出我的八字为庚子年皋月朔日丑时,按照袁天罡的称骨算命术来说,是最轻贱的2两1钱。 干娘要为我篡改八字命格,要么提前,催生;要么推后,保胎。然而,干娘都失败了,从此她郁郁寡欢,一心扑在她的生人墓上。 生人墓,就是在生之人为自己准备死后的阴宅,据说这是干娘她们古藤瑶的习俗。坟墓是干娘亲自挑选的,以村东头的落鹰山断崖为墓,凿山石为石穴作椁。 干娘的生人墓一凿就是六年,都是干爹一个人一凿一凿打造出来的,但谁也没想到,生人墓落成那一天,干娘的大限也到了,弥留之际,让干爹帮她穿上她当初的彩虹嫁衣,抱进棺材,以一声叹息,结束了她匆匆的一生。 隔日,干娘就住进了她精心修建的阴宅,我记得,当天乌云压顶,雷鸣轰隆,却最终没滴下一滴雨来…… 干娘没有留下一男半女,这是干奶奶心头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头七之后,干奶奶便开始张罗着给干爹续弦。 干爹一直不愿意就范,又不敢明着反抗干奶奶,便祭出拖字诀,这一拖就是十多年,可见干爹对干娘用情之深。 干爹曾私下里跟我摆过,除非干娘复活,他是再也不娶了,当时已经当上大酒店配菜工的我,直言不讳地批评他太迂腐,我说干娘泉下有知,也不会忍心他孤苦一生滴。 干爹不语,只是对我狡黠一笑,我心道这痴情的汉子没得救了,简直是情痴中的奇葩……没想到,我当晚就拉了八趟肚子,还差点腿软掉进茅坑。 当时,我怎么也不可能把这事跟我死去的干娘联系起来,直到“复活”的干娘做出那一系列惨绝人寰的事…… 那是零八年那场大灾难前夕,工作的酒店装潢,我趁没事跑回家厮玩,那天,我从弥江河钓鱼回来,看见干奶奶在院坝上拉着一个瑶家特色服饰的女子眉开眼笑。 那服饰,那身形,那背影,甚至那咯咯的巧笑声,无一不让我瞬间想起我过世的干娘。虽然干娘去世时,我才六岁,但这么些年来,我总是会时不时地梦见她,所以她的音容笑貌早已经在我脑海里得到了一再的强化。 事情不会这么诡异吧,干爹那样说了之后,这才半年不到,干娘真的复活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场的另一个老妪给我打了招呼,她是黄龙坡村的媒婆,还身兼神婆之职,想必这瑶装女子是给干爹说的亲。 “赵炎,你也在屋头啊?”黄姑婆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快点过来看看,这个人你还认得不?” 说时,那瑶装女子就转过身来,对我淡然微笑。 干娘! 当时我的惊愕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述的,眼前这个瑶装美人不是干娘是谁?如果硬要说此干娘与彼干娘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们的头饰。 干娘的头饰尖尖的,有种高贵而睨视众生的气韵,而这女子的头饰是大红缨,跟顶着鸡冠子一样,但这并不能足以让我否认眼前这瑶女就不是干娘。 没听说过干娘有双胞胎姐妹啊,就算有,现在已快四十岁了吧,神秘的古藤瑶寨真有永葆青春的巫术? “赵炎娃,见到勉(瑶族人的自称)还不叫干娘蛮?”这“干娘”过来拉住了我的手,怜爱地打量我,“多俊的孩子,十几年没见,都长成大人了。” 当时我惊呆了,简直说不出话来,干娘复活?这绝对是违背科学原理的! 我从她手里抽出手,跑到干奶奶身边,惊恐地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干奶奶似乎也在发懵,一脸迷茫的样子,看来她也在怀疑这事情太离谱了。 我只好把黄姑婆拉到一边,问这个“干娘”是什么来头。 这老神婆直接跟我说,我干娘“复活”了,当初她就压根没死,而是从棺材里爬出来后回到了她们古藤瑶寨,现在又找回来了,黄姑婆今天也是在落鹰山上碰到我干娘的,觉得好奇,就跟过来了。 干娘她们古藤瑶寨,地处深山里神秘的大雾岭,极少有人进去,她们瑶人也很少出来,而嫁出来的姑娘,绝对是泼出去的水,都会跟娘家断绝一切联系的,所以这些年干爹他们哪里能知道瑶寨的事。 不不不,这种说法也太骇人听闻了,死而复生,爬出坟墓,不与干爹相认,却回到她娘家,打死我也难以相信的。 见“干娘”怜爱地看着我,我直接问她,黄姑婆说的是真的吗。 “干娘”微笑着点点头,对我说:“要不,赵炎你带干娘去勉坟头看看?” 想到这干娘真是从她坟墓里头爬出来的话,我背心就一阵凉风习习,但事到如今,还有别的办法能证明吗? 黄姑婆说她就不去了,我干奶奶现在还没有从震惊中舒缓过来呢,她陪陪我干奶奶。 我就只好跟“干娘”两人去了,不过“干娘”临走时对我干奶奶说了一句话:“娘,勉回来之前,你最好别动明火哦,勉怕会有火灾呢。” 这话显然不合礼节,但瑶寨出来的人,她们一向说话直截了当,所以我干奶奶也不会生气的,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带根钢钎吧。”这“干娘”对我说。 要验证她是否真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就只能撬开坟墓查看棺材里是否有骨骸了,我总觉得这是大事,还是等干爹回来亲自动手才对,他就在隔壁黄龙坡给人修葺祖坟,吃了晚饭后就会回来。 可我又急切想搞明白真假干娘的诡异事,所以也顾不得合不合适了,在干爹的工具房里找了根钢钎就跟她出了院子,似乎嗅到她身上有一缕淡雅的樟脑味儿。 樟脑丸是放在衣柜里面除湿杀虫的,据说还有辟邪的功效,我心想这干娘的衣服应该是才从衣柜里拿出来不久的,如果她真是从古藤瑶寨一路走过来的话,这起码也得三五天脚程吧,这樟脑味儿居然还如此清明,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疑点。 莫非她身上就揣着樟脑丸? 出了村子,干娘在我家几乎已经算废弃了的房子院墙外驻足了几秒钟,倒也没说什么,面带忧郁地继续往断崖而去。 我本想遇上三五个村民,一起来见证一下的,可这一路就没碰上一个,而且这干娘走的很悠闲,也不说话,等我们走完三里多路到了断崖口时,日头已经落到山头上了。 站在干娘的墓碑前,我感觉自己有些心悸,而“干娘”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墓碑,幽幽地对我说了一句:“赵炎娃,你不相信勉回来了,勉好怄气……” 这么忧伤的话,配合环境,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阵发冷。 这个时候矫情是没有用的,只要我掘开坟墓,证实你确实是我干娘的话,我再给你赔一万个不是也不迟,毕竟这事不是谁都能轻易接受得了的…… 可我站到墓碑后头,左看看,又看看,心头越来越惊疑,禁不住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喃喃惊疑:“干娘啊干娘,当初你是啷个爬出来的啊?” 以前,我一直没有留意干娘坟墓的构造,此时细看之下,我才暗暗心惊。 干娘的墓是横墓,即是不挖阴井不入土,而是在地平面以上的山壁上,相对于山壁面,竖着凿出的墓穴,棺材是竖着推进去的。 在墓穴口,干爹将一块完整的大石头打磨成平台,高度与墓穴口持平,安葬时可以作为推棺材的滑道平台,下葬后,又有一块整石,一头用来封住墓穴口,一头打造成竖立着的石碑,在石碑与墓穴口之间有一米见方的弓背弧形面,干爹雕刻出了几行文字,但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坟墓的构造决定了,如果要打开墓穴,就必须得移开墓碑和封石连着的这块巨石,少说也有好几百斤重,那么干娘“复活”之后,以她女人的力气,如何可以推得开这几百斤的石头的? 况且我看得见,封石和墓穴严丝密缝,镶嵌契合得高度严密,从里面往外推,对力量的大小和角度要求是近乎严苛的…… 没人回应我,我扭头一看,干娘呢,这个自称是我复活的干娘她人呢? 第002章 不可思议的火灾 陡然间,我感觉颈脖子上掠过一缕轻风,随之两腿一软,差点跪倒了。 须知道,这落鹰山断崖口,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断魂谷入口啊,当初我干娘之所以要葬在这入口上,她说她是替我们王师坪守护平安的,如果断魂谷里真有什么阴灵妖煞要出来害人,她就以她的亡魂来感化其暴戾。 如果说在大城市混过两年的我,还有什么迷信念头的话,那就是这断魂谷了,小时候每隔三五个月,总有村民会丢些牲畜,都归咎为给断魂谷的妖孽收了,据说我醉酒失踪的爷爷,就是误入了这断魂谷…… 我再也不敢想下去了,嗷了一嗓子,转身就跑。 此时太阳完全落山,夕阳的余晖即将消失,我还不趁机逃命?一到天黑,深谷里那呜嗷呜嗷的鬼叫声吓也得把我吓死…… 刚跑出一步,却突然从路边草丛里蹿出来一只大老鼠,从我脚面前哧溜一声跑过去,猝不及防之下,我脚绊脚,扑到了地上,可那只大老鼠居然没跑走,竟然蹲在我眼前一尺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豆大的眼睛散发着幽幽的光。 超过尺长的大老鼠一般是不太怕人的,这我知道,但这出没于断魂谷中的大老鼠出现这诡异的举动,早吓的我都快要哭了。 他妈的什么干娘复活,我猜她就是这断魂谷的妖孽出来害人来了啊! 恰在这时,无故平生一股河风吹来,河边那一排“鬼拍手”(杨树)顿时发出啪啪啪的声音,仿佛瞬间阴风四起,一下子我差点吓破了胆。 “滚!”我抓起路边一把泥沙朝老鼠撒过去,看着它朝我龇了龇牙,才怏怏钻进草丛,我连忙爬起来就跑,钢钎也不要了。 “赵炎娃,你跑啥子跑啊?”突然,身后传来“干娘”的喊声。 我迟疑着刹住脚,回头依稀看着“干娘”从那边的柳树林里出来,似乎还在整理长裙,我顿时暗骂自己胆小如鼠,原来干娘是去方便去了。 自己吓自己,虚惊一场,我怏怏地回去,问她当年从棺材里醒来后,是怎么自己爬出来的。 她的回答让我张口结舌:“勉也不晓得啊,等勉神智清醒过来的时候,勉才发现已经回到勉寨子里头了。” 但我还是谨慎地问她,她的家人为什么不把她送出来,要等到十几年后的今天才一个人回王师坪呢。 “寨子里出事了。”她一脸忧伤。 古藤瑶寨的神秘,外人知之甚少,我自然不好追根问底,更不好意思质疑她为什么这么多年还能青春常驻,总之,她身上的疑点还很多,我却问不出一句。 “还撬吗?”她指了指坟墓问我。 我意味阑珊地说,还是让干爹自己来决定吧。扛起钢钎就要回村。 干娘却突然问我:“赵炎娃,干娘送给你的那把铜钥匙呢,没看你挂脖子上啊。” 我随口说:“丢了,可能丢家里了,反正找不到了。” 话音一落,我才意识到这件事她都知道,看来这干娘八成是真的呢。 “哪个家?你们自己家,还是勉们家?” 我笑了,有心再试探她:“一个图吉利的玩意儿,我现在也长大了,没病没灾的,顺顺当当,干娘,你当年给我算的命,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啊。” 哪知道干娘严肃地对我说:“你能平平顺顺地活到现在,不晓得是干娘一直在保佑你吗,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我诧异地看她。 她瞪我一眼:“你晓得干娘活的好好的,为啥子坟墓一修好,勉就死了?还不是干娘一命换一命,干娘为你连命都不要了,你还怀疑干娘是假的,你说,你啷个对得起勉?” 如果真是这样,我真该给五雷轰了,可我还有一个疑点:她到底是如何爬出石墓的啊? “算了,这恐怕都是命。”干娘拉住我的手,“你再好好回忆回忆呢,那把铜钥匙究竟丢哪里了?” “你这么急要,那把钥匙有什么用吗?” 干娘再次幽幽地叹口气:“寨子出事了,勉这次出来,就是找钥匙的。” 神秘的瑶寨,有太多外界无法理解和想象的隐秘,需要一把古旧的铜钥匙去化解某种危机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她见到我的时候怎么没提,现在才问的这么急? “应该在我们家。”我比较笃定,“今晚上也不好找,好几年不住人了呢,我看还是明天我帮你找找看吧,来得及吗?” “只好这样子了。”她顿了一下,“赵炎娃,你说,你干爹回来一下子看到勉还活着的话,他会是啥表情喃?” 她的这个担忧,让我一下子对她的怀疑几乎烟消云散,这才是一个重新回到丈夫面前的妻子应有的彷徨啊…… 还没回到家,在路上碰到和干爹一起给赵家修葺祖坟的明生伯,他跟我说,干爹今晚不回来了,黄龙坡有家人的老母猪的猪食槽坏了,干爹要帮人家连夜打造。 说完后,明生伯带着满嘴的酒气踉踉跄跄地前面走了。 我心道,这酒疯子,连我干娘“复活”了,他都没看见? 借着淡淡的月光,我们回到村子,似乎感觉村子里有点异常,但究竟是什么问题,我却一时没回过味来。 推开干爹家的院门,里面一片静悄悄的,一点灯火都没有,很奇怪干娘回来了,干奶奶怎么不张罗着生火做饭?便喊了两声奶奶我们回来了,却没人应声。 我正要再喊一声,堂屋门口火星一闪,映出一张老脸,正是干奶奶,她在抽水烟。 “娘,不是不让你动明火的吗?”干娘疾步走了过去。 动了明火真会有火灾?我不信,听见干奶奶略带怨气的声音说,就是听了干娘的话不动明火,她才连晚饭也没法子做,可黄姑婆又回去了,她一个人黑灯瞎火的啥也做不了,还不能抽袋烟吗。 干娘让我点上马灯,我放下钢钎,走到堂屋门口,从墙壁上取下马灯,升起灯罩,用打火机点燃后,来到干奶奶面前,看见干娘直愣愣地盯着干奶奶的眼睛在看。 多年不见,儿媳妇感念她婆婆老了么?哎,这煽情的场面。 我正要别开眼睛,却看见一根蛛丝从房梁上垂了下来,一只淡红的小蜘蛛正好挂在她俩眼睛面前,微微地晃悠。 这种红蜘蛛出现,在我们川西北的农村,往往都意味着有客人临门,这不,干娘“复活”回来了,这本是喜事,我却看见干奶奶举着水烟锅凑上去,嘴里骂叨一句:“没有眼界的东西……” 我亲眼看着燃着的烟丝一下子就烤死了红蜘蛛,但这并没有完,蜘蛛被烤糊后一下子燃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道火线顺着蛛丝嗖的一下就蹿了上去,红蜘蛛是从一只麻雀草窝里掉下来的。 于是,那房檐瓦椽间的麻雀窝燃起来了! 更诡异的是,本来院内风平浪静,却突然从院门外刮进来一股旋头风,瞬间将院坝里零落的鸡毛草屑刮的旋转着飞起来,而房檐上燃烧的鸟窝像是给鼓风机一吹,尺长的火苗烤燃了瓦椽。 我看的是目瞪口呆,这样也能引发火灾?我能说干娘她是乌鸦嘴么? “赵炎,还愣着干嘛,背奶奶出去!”干娘呵斥完我,自己却提着长裙,冲进了干爹的房间。 我觉得这火势还不大,可以挽救一下,但干奶奶的安全也是头等大事,我一边甩着嗓子大喊“起火啦,要烧房子啦,大家来救火啊”,一面蹲到干奶奶跟前,背起她就跑,完全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我用力过猛,差点一个倒栽葱扑下了台阶。 干奶奶一个大活人,微胖,可这体重,充其量不过一只大公鸡的斤两,怎么可能? 第003章 死寂的村子 干奶奶一个大活人,微胖,可这体重,充其量不过一只大公鸡的斤两,怎么可能? 是我焦急间潜能激发,从而力气变大了呢,还是错觉? 火势不容我多想,等我冲出院子再回头放下干奶奶时,堂屋上面的瓦椽,檩子,甚至房梁都燃烧来了,火光冲天。 “救火啊,来人啊救火啊,我干爹家房子烧起来啦!”我甩开嗓子一顿大喊,左邻右舍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连一声狗叫都没有。 出现这种情况,我是有心理准备的。 整个王师坪村除了我家姓赵之外,全都姓苏,除了干爹家之外,全都排挤我家,尤其是在干爹夫妻为了我家延续香火而鞠躬尽瘁之时,连带干爹家也遭到了苏姓宗族的排挤,因此,干奶奶一直不待见我,我也从不怪她。 但现在,出了大火烧房子这样的大事,居然也没有一个村民出来帮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这样子下去,估计干爹家一会就得化为灰烬,急切间我也没有办法,一边喊着干娘,一边往院子里冲,房子救不了,可人不能有损伤。 我刚跑几步,眼看着房檐上的瓦片已经在开始掉落了,我更加着急,干娘为我已经死过一回了,这次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她……却看见干娘从干爹房间里跑了出来,轻巧地避开了两块掉落的瓦片,跑出了院子。 “如何是好啊干娘,没有人来帮我们救火啊!”我跳脚,却看见她手中似乎拿着一个东西,定睛一看,是个七色彩线穿着的挂坠。 哦,对了,这是干娘当年送给干爹的定情物,挂坠是一个木牌,一面刻着一个“灵”字,因为干娘的名字叫盘灵儿。另一面是个简单的图案,正方形的“口”字里面装着一个“米”字,米字的每一个笔画,都延伸到了口字边框上。 干娘伸手在空气中挥了挥,叹息道:“没救了,这风会越刮越大----赵炎啊,勉不该回来的啊,寨里师公说,勉回来就要出事,勉啷个有脸再见你干爹啊……” 叫我怎么说才好呢? 我突然看见干奶奶默不作声地走向了鱼塘,想起刚才背她的时候,她那轻如鸿毛的体重,我就疑云满腹。 生怕她老人家受不了祖屋被毁的打击而轻生,那就真是喜剧变悲剧了,我连忙跟上去防止她想不开,问她这是去哪里。 干奶奶手中还捏着水烟袋,眼神木木的望着前方:“去你家啊,不然我们住哪?” 可不,我爸妈去沿海打工去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倒也不怕没地方住。 我正要招呼干娘走,似乎感觉有水滴在额头上,抬头望天,这阵子因为火光冲天没留意到,村子上空早已经黑压压一片乌云了。 看来干娘预测的不准呢,还说房子救不了了,如果这雨立刻下下来,就算房顶保不住,楼底下的家什应该不会有大损失的。 我连忙招呼干娘赶紧跑,大雨要来了,同时想一把就抱起干奶奶跑。 咦,干奶奶怎么又变沉了,我一只手臂去抱,明显托大,差点把干奶奶撂倒了,她的水烟袋在我额头上敲一下:“砍脑壳的,你犯洋昏了是不是?” 看来我之前背她的时候,确实产生错觉了。 想到干娘有手有脚的,我先背着干奶奶朝我家猛冲,但依然没有雨下的快,加上没有拿钥匙,我是硬生生用肩膀撞开院门才进去的,早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等我再次撞开房门,找到雨伞的时候,干娘总算跑过来了,一身淋了个通透,但这是小事,毕竟大雨浇灭了大火,我已经看不到冲天的火光了,干爹家的房子总算没有全毁。 干娘似乎脸色不太好,我也没敢多问,只顾忙碌着烧热水,等她们都洗好澡,换上我妈的旧衣服之后,雨停了。 这雨来得快,也去得快,简直就是为了浇灭火灾而下的似的,看来干爹家祖上显灵了呢。 我家没粮食,没法做饭,我让她们先休息着,跑了出来。原以为之前没有村民帮着救火,现在下了一场雨,应该有人家会出来收拾被雨淋了东西,可整个村子依然没看见一点火光,更没有人声狗吠,这人些什么时候睡这么早了? 对了,先前和干娘从断崖回村的时候,我就感觉村子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村子里太安静了,可当时才刚天黑啊! 难道今天所有村民都太困了,所以早早睡下了?这显然是无稽之谈。 我不信邪,踩着泥泞的路面,绕路跑到附近村主任家去敲大门,半晌里面都毫无动静,这时候,我才有些害怕了。 举目四望,整个王师坪村都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之中,毫无一丝生气,就连我家院子里,刚刚还微有亮光,此时也成了一栋黑房子,莫非干奶奶和干娘淋了雨感到不适,也睡了? 可村子里的狗呢?猫呢? 乌云早已经散尽,幸好有淡淡的月光洒下来,我毛着胆子走到干爹家。房顶已经支离破碎,主梁立柱什么的,都还好好的架着。 别垮,千万别垮下来压住我啊。 我祈祷着,摸进厨房,点上油灯找了个尼龙袋,装了油盐酱醋,几捧米,两颗白菜,特意把我的切刀带上,这是干爹在我决定当厨师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他说很珍贵,别丢了。我拿这刀还当宰刀砍过骨头,不卷口,确实锋利。 又想起下午我钓回来的鱼,走到水缸边查看那只大木盆,怪了,那七八条鲫鱼呢? 突然,我感觉身后似乎有人,没有理由,就是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顿时毛骨悚然,背心瞬间就是一层细汗。 我拿着油灯的手在颤抖着,猛转身,眼睛的余光扫到烟囱上,显然是一个人的身影,可还没等我的眼睛定格,若有若无的一缕风把油灯吹灭了,我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啊……”我撕心裂肺地嚎了一嗓子,将手中熄灭的油灯砸了出去,凭着对厨房格局的熟悉,几个大步就从后门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回头,隐约看见一个黑影跟着我往门外撞,但凭空给个什么屏障挡了一下似的,那黑影给弹回了厨房。 我几乎魂飞魄散,一面哇哇地叫着,一面跌跌撞撞地朝家的方向跑,全村人真给都死绝了似的,竟然没有一个人闻声出来看一眼。 完蛋了,真的完蛋了,是不是我们今天去断崖那一趟,把断魂谷的凶魔给带回来了? 可当我哭喊着跑到家门口时,竟然看到十数双绿油油的眼睛看着我,一排蹲在我家院坝上,借着月光,我看清了,那是十几条狗,甚至有干爹家的黄虎。 这些狗呈半圆形蹲在大门里面,全都无声无息地看着我,当时我就懵逼了,这是怎么回事? “干娘,奶奶!”我试着喊了两声。 嗷嗷嗷,十几条狗顿时站了起来,低嚎着朝我逼过来。 我舞了两下手中的切刀,估摸着不够看,急了,这诡异的场面已经让我出离的恐惧,我连忙喊了两声“黄虎”,可黄虎根本充耳不闻,依然和同伴们一起,朝我逼近。 没有办法,我转身就跑,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该往哪里跑,突然想到了干爹,是的,只能去找他了。 我一边朝落鹰山跑,一边呼喊着干奶奶和干娘,但在空旷的村落上,回响着我惊恐万状的哭喊声,却没有任何人回应我一声。 这特么的究竟怎么回事啊? 去隔壁黄龙坡村,得翻过村子后面这座落鹰山,想到要穿越茂密的松木林,我就一阵心惊胆战。但树林再恐怖,也比不上现在我们村子一片死寂的诡异啊! 转过一道山垭,我突然看到落鹰山南坡,有灯光下来,心道莫非是干爹回来了? 第004章 回煞 复活的干娘是黄姑婆带回来的,那么黄姑婆回村以后,自然也会顺便通知一声在黄龙坡干活的干爹了,所以干爹这时候赶回来是合情合理的。 但经历刚才一系列的恐怖之后,我哪敢随便出声,紧握着切刀,躲到路边的一棵柏树后面观察。 我发现,打着灯下坡的不止一个人,而且那灯光似乎是一只少见的灯笼,就是那种电视里常见的冬瓜型灯笼。 队伍里不光有一盏灯笼,后面似乎还有人举着两只蜡烛,烛光在他们的行进中,摇曳飘悠。 而且灯笼前面当头的人,似乎还举着一张旗子。 这种队伍实在有些离奇啊,别说城市里了,就算是在我们偏远的山村,也十分岔眼呢。 当那一行人越来越近的时候,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了。 飘的,那些人走路是飘的! 当头的人,全身白色,而且戴着一只尖尖的高帽子,穿着及地的长袍,举着一只带流苏的旗子。 那所谓的两只烛光,居然点燃在白衣人身后那人两边肩头上,摇摇曳曳。 我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炸了,转身就想跑,可我双腿发软,浑身脱力,迈动一步也很艰难,就在我要摔倒在地的时候,背后一只手伸出来搭到了我肩头上,巨大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将我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仿佛给使了定身法一样,木立在柏树后面,浑身完全动弹不得分毫,但眼睛和耳朵,却依然在接受外界的讯息。 是谁?藏在我身后的究竟是人是鬼啊!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行三人来到我跟前,杵立不动,齐刷刷地看着我。 旗子,是一只招魂旗,上面写着两个繁体字:回避。 三个人都是一脸粉白,加黑眼圈,完全看不到眼白,跟两个黑眼洞一样。 第三个人手中抓着一根乌黑色的铁锁链,他一身漆黑,铁锁链的另一头套在中间那人脖子上。 中间那双肩扛着两点光焰的人,我认识,我们落鹰山村的老支书,他穿着厚厚的绸缎寿衣。 头七回魂,在我们川西北地区,也叫回煞,回魂夜就是回煞夜,指去世七天的人的灵魂回家来看最后一眼,然后是转世投胎,还是下地狱,那就看阎王爷的意思了…… 这是回煞的队伍啊,因为老支书前些天去世了,就埋在落鹰山上的。 难怪,我似乎想明白了,全村人今晚无声无息,他们是在避煞,可老支书回煞能有多凶险,能让全村人在干爹家烧起来的时候,也不闻不问? 不,这是幻觉,回魂夜不过是迷信传说,哪可能真有死人的灵魂回家。我想抽自己两个耳光证明这是幻觉,可我完全无法动弹分毫,而恐惧的冷汗却顺着两颊扑索索地往下淌。 “赵炎,你看得见我们?”这是老支书疑惑的声音,干涸得犹如从地狱传来。 可我根本没看见他张嘴说话啊。 我无法言语,甚至不能做出一个表情,只能用大滴大滴的眼泪来表示:远达大爷,你老行行好,别管我了,就算我看得见你,我也会忘的一干二净的,求求你们还是去办正事吧…… 老支书远达大爷又问我话了:“你干娘回来了是不是?” 呃?连被黑白无常押着回煞的老支书都知道干娘复活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其中有什么联系吗? 可惜我连眼皮都眨不动,当然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了。 老支书似乎有点生气,朝我踏近一步,他想干什么?我豆大的眼泪又滚了出来,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束手就擒、乖乖受死的滋味。 幸好,黑无常把手中的铁锁链一抖,将老支书扯了回去,然后我眼前光亮一暗,三人,哦不,三只鬼飘走了,而且似乎还显得行色匆匆,有点逃跑的意思。 我看见,黑无常那一扯,老支书右肩的光焰立刻灭掉了,只剩左肩的光焰还微弱的亮着,须臾,就转过山垭不见了。 什么情况?他们是急着赶路,还是在惧怕什么东西? 我正迷惑不解,手还搭在我肩头上的人转到我前面,我才记起刚才可是给这人定了身形呢。 啊,我听见自己内心惨烈无比地哀嚎了一声,却并没有喊出来,同时,我居然发现我能动弹了,在举刀就砍,和转身逃跑之间衡量了一下,我选择了后者,就要朝柏树后面的秧田跳下去,却给这人拉住了。 “你看得见我?”这是一句不太标准的四川话。 外地鬼? 我给他扳转身体,强迫我正面对着他,而我却悲凉地发现,我完全无法反抗。 惊恐的一夜,接连遭受超强的恐吓,我似乎也破了胆,并不是刚才那么要死要活了,禁不住打量起这只“鬼”来。 借着月光,这鬼并没有一张恐怖的脸,反倒是蛮俊朗的,只是一身行头也太破落了一点。 头发有点波浪卷,似乎一年没理过发,却带着点凌乱美。 个子中等偏高,消瘦,灰色的卫衣加牛仔裤,都脏兮兮的,肩头上斜挎着一只胀鼓鼓的帆布包,布包搭扣上悬挂着一双草鞋,而他脚上似乎是一双逼格不低的登山鞋,不过已经黑乎乎的了。 看起来,他应该大不了我几岁的样子…… 他见我长时间打量他,忍不住问我:“你不怕鬼了?” 他是张嘴说话的,而刚才老支书说话用的是“腹语”,再说了,似乎鬼不该是他这个落魄造型,所以我试探地反问他:“你……是人还是鬼啊?” 他考虑了一下:“想做鬼的人。” 尼玛,什么意思,想死的人?你刚才咋不跟那三只鬼斗一场…… 我砸吧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你……刚才是救了我?” 他点点头,似乎有些疲累,搭吧着眼皮问我:“去小雾岭走这条路没有错吧?” “嗯。”我不关心他去哪里,很好奇地问他,刚才他站在我背后头,那些鬼看不见他吗。 他不答,伸手来拿我的切刀,我连忙闪躲,可没有用,我只感觉手中一空,再看他时,我的切刀已经在被他把玩了,似乎并没有要对我谋财害命的意思。 他看了几眼后,并没有发表评论,就把切刀递还给了我,问了我一句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我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可他却毫无表示,转身就朝落鹰山上走。 这落魄哥还真是个怪人呢,我愣了一下,连忙跟上去,问他去小雾岭干嘛,据说那里终年白雾,极有可能有瘴气呢,一点也不安全,况且这么晚了,一个外地人急着连夜赶路干嘛,不如去我们村子修整一晚上再走吧。 我打的如意算盘是,这落魄哥绝对是个高人,不管他是身手好,还是懂些降妖捉鬼的道行,既然黑白无常都看不见他,想必他对付鬼怪总是有些办法的,别的村民我不管,可我干娘和干奶奶还生死不知呢。 听了我的建议,落魄哥笑了,瞟了我的切刀一眼,却欲言又止,继续赶路,急的我恨不得踹他屁股。 我只好挑明了:“大哥,我看你是个高人,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 “你干嘛不用你的菜刀呢?”落魄哥打断我,“还是给你菜刀的人没教你怎么用?” 我把切刀拿到眼前瞧了又瞧,狐疑地说:“菜刀不是就切菜吗,我会啊,我师傅说我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刀工呢。”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落魄哥也很失望,继续赶路:“你在外面躲一夜吧,明天白天回去就没事了。” 他这么说,显然知道我们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了,可他却一点行侠仗义的意思都没有,我厚着脸皮拉住了他的手腕,可他却认真地跟我说:“不是我不想帮你,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我伸出一根手指:“一个小时,就耽搁一个小时不行吗?” 他苦笑:“你以为我是神啊,一个小时解决问题的话,肯定会误伤造孽的,妖魔鬼怪也是生灵,我从来不乱杀无辜。” 听着听着,我就笑了,听听这话,一本正经地装逼,可是我喜欢啊,以他的口气,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