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铁手》 01.辛克妈妈客店 杰斐逊城是密苏里州的州府,同时也是柯洛县的县府,它位于密苏里河右岸一个风景优美的山丘地带,从这里可以俯视到下面奔腾不息的密苏里河和河上热闹繁忙的景象。杰斐逊城的居民那时候比现在少多了,尽管如此,由于它的地理位置、以及由于地区法院定期在这里举行会议,这赋予它一个重要的地位。这里有好几家大饭店,这些饭店价格昂贵,住宿条件还过得去,提供的膳食也还可口。但我放弃了这类下榻的地方,因为我更喜欢去能够结识朴实的普通人的地方,我还知道一个这样的地方,不但花的钱要少得多,而且住得舒适,饭菜的味道非常好。这就是费尔大街15号的辛克妈妈客店。这家客店远近闻名,从淡水湖群到墨西哥海湾、从旧金山到波士顿都知道这家客店。凡是到杰斐逊城来的西部人,如果他路过辛克妈妈客店而不进去或长或短地歇歇脚,听听在场的猎人、捕兽者和非法棚户轮流讲故事,那么他就不算一个真正的西部人。人们通过这些讲述便可以认识美国的西部地区,而不必亲自去寻找这片黑暗和血腥的土地。辛克妈妈客店也由此出了名。 当我踏入这家从未来过的客店时,已经是晚上了。我把马和枪留在位于密苏里河上游的一个农场里,温内图在那儿等着我回去。他不喜欢城市,所以几天来一直呆在乡下。我打算在城里买些东西,另外我的西服——我特意带来了——也需要修补一下,或者确切地说非得修补不可了。尤其是我的长靴,很多地方都已经开了口,而且不像以前那么服服帖帖的了,尽管我频频把靴筒拼命往上拉,几乎都拉到挨着躯干的地方了,可靴筒却总是往下滑,一直滑到脚面。 同时,我想在城里做短暂的逗留顺便打听一下老枪手的情况。我们分别时我曾经问过他,我是否有可能再见到他,以及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可以与他重逢。他当时没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过他告诉我说: “如果您哪一次碰巧会密苏里、去杰斐逊城,那么您就去找华莱士银行,您在那里将可以打听到我那时候在哪里。” 到了这里,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得找找华莱士银行。现在言归正传,当我跨入辛克妈妈客店时已经是晚上了。我看到一间又长又宽的店堂,店堂被好几盏灯照得通亮。这里面大约有20张桌子,其中一半都被人占了,混混杂杂的什么人都有,他们被烟草的浓烟包围着。当中也有几位穿着讲究的绅士,这些人把纸袖口远远地拉到袖子外面,大礼帽戴得很低,压在后脖梗儿上,他们套着漆皮鞋的脚架在桌子上。长相不一、肤色各异的捕兽者和非法棚户穿着形形色色难以形容的衣裳。从漆黑到浅褐色的有色人种,他们的头发或者又浓又密像羊毛一样卷曲着,或者弯弯曲曲的,或者又光滑又平直;他们有的是厚嘴唇,有的是薄嘴唇;有的长着一副塌鼻子,有的鼻子的轮廓或多或少像高加索人。木材伐运工和船工的靴筒拉得高高的,腰带上别着危险的手枪,枪旁边插着的刀闪着寒光。这里还有混血印第安人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混血儿,他们肤色的深浅也有着细微的差别。 这期间,身形富态、令人尊敬的辛克妈妈一边来回扫着地,一边热情地招呼客人,使他们没有一个感到缺少什么、她认识她所有的客人,叫得出每一个人的名字。她不时地用和善的目光瞥上某个人一眼,或者鼓起眼睛瞪瞪看样子想挑起争吵的人,并伸出手指恐吓他,暗暗地警告他别胡来。当我落座之后,她走过来,问我要点什么。 “我可以要一杯啤酒吗,辛克妈妈?”我问道。 “可以,”她点点头说,“甚至是非常好的啤酒。我喜欢我的客人喝啤酒;啤酒比白兰地好,更有益于健康,更让人满意。白兰地常常让人头脑发狂。您大概是德国人吧,先生?” “是的。” “因为您要啤酒我才这样想。德国人素来爱喝啤酒,他们这样做很聪明。您以前还从来没有到过我这里吧?” “没有,不过今天我想得到您的殷勤招待。您这儿有好一点的床位吗?” “我的床都不错!” 她嘟哝着,同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我的脸部似乎比其他部位更招她喜欢,因为她补充说: “看样子您很久没有换内衣了,不过您的眼睛很好,您要便宜的通铺吗?” 便宜的通铺是指跟其他几个人合睡一张床。 “不,”我回答,“如果我不必睡在公共寝室里,而是能够单独得到一间屋子,那我就太高兴了。别看我的西服破破烂烂的,可我掏得起房钱。” “这点我相信,先生。会让您有一间屋子。要是您饿了,这儿有菜单。” 她递给我菜单,然后走开去取啤酒。这个善良的女人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就像一个善解人意,和蔼可亲,对人关怀备至的家庭主妇,她的幸福就是看到她周围的人满意。客房的设施也使我感到亲切,在这里就好像是在家一样。我甚至觉得,与其说她像美国人,倒不如说她更像德国人。 我坐在一张空桌子旁,这张桌子附近有一张长桌子,周围坐满了客人,他们正聊得紧张起劲,他们在互相讲西部地区的冒险故事,这些故事有的是道听途说来的,有的则是他们亲身的经历。有的人在外面度过了漫长而危险的几年之后,偶尔到辛克妈妈这里来一趟,然后又回去继续从事他那耗费精力、但却充满快乐的行当。不久,我便从长桌子周围客人的言谈话语中推测出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一个捕兽者,一个印第安人的密探,一个小贩,一个以陷阱罗网诱惑动物者,以及好几个非法棚户。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参加了谈话,而且每人都善于通过讲述自己的经历活跃谈话的气氛。有的人描述了与老费尔汉德、与老戴斯、与桑司——艾尔、以及与我那两个诙谐的老朋友迪克-哈默杜尔和皮特-霍尔贝斯相遇的经历;同时还谈到了老枪手,我的名字也被提到了。有一个人讲到了加拿大的比尔;另一个人则说起了凯曼船长,而讲述者居然是那个便衣警察特里斯柯夫,他把这个海盗船长抓住了,同时遇见了温内图;特里斯柯夫也住在这个客店里。 辛克妈妈给我斟了两口酒,同时偷偷地对我耳语道:“今天这里特别让人愉快,先生。我太愿意先生们讲这些动人的故事了,因为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地听故事去了,这里就变得又安静又太平。我认为,这总比他们在这儿互相吵架打闹、打烂我的桌椅和砸碎我的杯子好多了,这也显得有教养一些。” 几个钟头就这样在讲故事和听故事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这时,又到了几位新的客人,他们一行六人,吵吵嚷嚷地走了进来,看样子是烈性酒喝得太多,烧得他们有些受不住了。他们东张西望寻找着座位,尽管别的地方有很多空座位,足够他们几个人坐了,可他们还是坐到我的桌子旁。 我本来极想站起来走开,可他们肯定会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侮辱;我不想招来一场争吵,就坐着没动。他们要白兰地。辛克妈妈把酒端了上来,可她的招待方式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更愿意看到他们走,而不愿意看到他们来。 他们不可能是这个城市的居民,因为他们除了随身带着刀和左轮手枪外,还带着步枪。他们看起来像一伙真正好惹是生非的人,况且他们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酒气。我确实需要有很大的克制力才能跟他们在同一张桌子旁坐下去。他们旁若无人地夸着海口,肆无忌惮地大声说话,而且滔滔不绝、没完没了,致使其他人的谈话一句也听不到了。原先笼罩着这里的那种宁静温馨的气氛顿时消失了。 他们当中叫得最响的是一个粗壮笨拙的家伙,他长着一张獒犬脸,他的四肢和脸部的表情仿佛是木头粗糙地刻出来的。他装腔作势充当另外几个人的头头,不过也看得出来,他们对他毕恭毕敬的,只不过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表现罢了。 他们在谈论他们已经干过以及准备再去干的伟业,谈论他们曾经拥有和已经挥霍掉的一大笔财富,以及无论如何必须尽快地开辟新的财路。他们把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辛克妈妈好心地提醒他们喝慢一点儿,可他们却撒起野来,粗暴地威胁说,他们要占据她的酒柜,然后他们自己招待自己,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勇敢的女店主回答说,“我这儿有手枪,谁敢第一个出头强占我的财产,我就让他吃枪子儿!” “吃你的枪子儿?”獒犬脸冷笑着说。 “对,我的!” “别拿自己开玩笑啦!你这样一双手只配拿缝衣针,根本不配拿枪。你真相信你能吓住我们?” “我相信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管怎么说我不怕你们。如果我需要人帮忙的话,这里的先生们就足够啦,他们一定会照顾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寡妇!” “这里的先生就足够啦?”他用嘲笑的口吻把她的话重复了一边,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挑战性地用目光向周围扫视了一遍,“让他们过来试试,看谁处于不利的地位,是他们还是我!” 没有人回答他,我当然也没有。他似乎压根儿就没有考虑到我会反抗他,因为他说这番话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也许他觉得我的面孔看起来这么平静、这么温和,所以他认为不值得他劳神把我也算在“他们”之内。我属于那种心里爱琢磨事但脸上表情平淡的人。一个自诩是伟大的心理学家的人有一次用这样一句话向我解释说:如果一个人的心思都用在肚子里了,那么脸上看起来必然是傻呆呆的。这一点自然无须证明。 那个獒犬脸看到没有人接受他的挑战,他的气焰变得更加嚣张了。 “这我早就料到啦,没有人敢过来!”他骄横地笑着,“我倒想看看,谁有这个胆子,敢跟托比-斯宾塞较量!我一定把这个家伙的脸拧一个个儿!托比-斯宾塞是我的名字,谁想知道这个托比-斯宾塞是个什么样的家伙,那就来吧!” 他伸出攥得紧紧的拳头,再次用目光挑战性地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是真的被吓住了,还是对这号人感到厌恶?总之,现在依然没有人动一动。这时,他的笑声比刚才更大了,他一边恣意纵笑,一边得意地对他的那伙人叫道: “你们瞧瞧,孩子们,斯宾塞只要开口说一句话,他们就吓得魂不附体啦!居然真的没有人站出来,而且他们中间也没有人敢吭一声。据称这些人都是绅士!” 然而,有一个非法棚户站了起来,从外表上看他似乎是一个农夫,而且是一个强壮的汉子,但不管怎么说,他不一定能够完全敌得过那个流氓。他跨近了几步,说: “托比-斯宾塞,如果你以为没有一个人敢走近你,那你可大错特错了。比如说,这儿就有一个敢为辛克妈妈打抱不平的人。” “好啊,那就来吧!”那流氓用轻蔑的目光打量着他,“既然你有种,你干吗又站住不动啦?你怎么不再走近一点儿呀?” “我这就过来,”对方说,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再一次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原来那样自信了。托比-斯宾塞也向前跨了一步,现在他们离得很近了。 “好!这就是说,你是一个不知道害怕的人?”那流氓问道,“这么一个小家伙,我只需要动用一个手指头就让你失去平衡” “要是你行,那就证实一下吧!” “证实?马上就证实给你看!”斯宾塞这样恐吓着又朝他还了两步。 “行,来呀!”对方喊道,然而一边说一边却向后退了两步。 “站住,你这个大英雄!站在那里不准动,否则我把你何到墙上,叫你永远贴在那上面动弹不得!” 斯宾塞再次向前移动。非法棚户现在则继续后退,同时靠嘴巴进行自卫: “你别以为我们被你给吓住了!” “呸!我倒要看看,你是顶得住我还是顶不住!我要把你吊高一点儿,好让人们瞧瞧,辛克妈妈得到了一个多么英勇的保护人!” 他的话音未落,像闪电般一样迅速的重重的两拳已经落在了对方的肩上。然后他抓住非法棚户的两只胳膊,把它们紧紧地按在他身体的两侧,同时把他推向墙壁,接着,他把他举起来,用他的衣领把他挂到墙上的一个衣钩上。这可不是一般的惊人之技,人们注意到,他在于这件事时简直没有花费一点儿力气。非法棚户挂在墙上不停地乱动着,片刻之后他的牛皮衣的领子撕裂了,他掉到了地上。斯宾塞放开喉咙哈哈大笑,他的那伙同伴也跟着笑;在场的其他人无法再继续保持一脸的严肃,尽管斯宾塞那个流氓压根儿都没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喝彩。就这样斯宾塞用他的笑声送垂头丧气的非法棚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现在大运该光顾我了,因为他终于认为我值得他注意了。他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我,然后向我发问道: “您大概也跟对面那位一样,是一位勇敢的绅士吧?” “我想不是,先生。”我心平气和地回答说。 所有的桌子周围的人都敛声屏气注意地听着,看将有什么事发生,也许又会是什么可笑的事。 “不是吗?”他接着说,“我也觉得您不是英雄!这是您的运气,不然的话,我也会把您挂到钉子上!” 因为我沉默不语,他训斥我说: “您也许不相信我会这样做吧?” “我完全愿意相信这一点。” “是真的吗?托比-斯宾塞可不是随便任人耍笑的人!” 很明显,他这是在找茬儿要跟我吵架。我看到辛克妈妈投向我的忧虑的目光,为了让她安心,我客客气气地回答说: “我相信,先生,谁拥有这么强的体力,能够一下子把一个男人挂到钉子上,那他就完全没有必要怕被其他人戏弄。” 他瞧着我的那种凶狠的目光变得温和一些了,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一副几乎是友好的表情,现在他用一种心满意足的语调说: “说得对,先生。看来您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家伙。您愿意告诉我,您是干哪一行的吗?” “实际上我没有职业,因为刚好是现在我任何事情都没做。” “可您必须得当个什么,或者干些什么。难道不是吗?” “您说得当然对。我已经在各种事情上都尝试过。” “然而一事无成?” “可惜是这样!” “您最后干的是哪个行当?” “我最后在大草原呆过。” “在大草原?这么说是猎人喽?难道您会打枪吗?” “还可以。” “那么骑马呢?” “也差不多。” “可是我觉得您是那种胆小的人!” “这要根据情况而定。人们只应该在必要的场合下显示自己的勇气,否则就是炫耀自己。” “这么说是对的!您听着,我已经开始喜欢上您啦。您是一个谦虚的人,而且是一个用得着的人。要是我知道,您不是一个十足的生手,那么……” “那么……”我问,因为他没有把这句话完全说完。 “那么我会问,您是否有兴趣跟我们走。” “上哪儿?” “去西部。您愿意一同去吗?”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必须得首先知道,你们去什么地方,你们想在那里干什么。” “好吧,这么做也是对的,而且很理智。我们想前往科罗拉多,去圣路易斯公园那边,大致如此。也许,您已经到过一次那里吧?” “是的。” “怎么样?很远吗?这让我简直都无法相信!您熟悉佛穆——卡斯卡德地区吗?” “不熟悉。” “我们想去那里。那上面的公园里近来又发现了大量的金子,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 “你们想去挖金子?” “……是……是……是吧!”他拖拖拉拉地说。 “要是你们什么都找不到呢?” “可是其他人已经找到一些了,”他耸耸肩膀回答。“人们不需要直接去挖也能找到些什么。”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播种,就想收获。 “我们即使什么都找不到也用不着您来操心,”为了引起我的兴趣他继续说道。他说带我一起去是认真的,因为他带去的伙伴越多,他的生意肯定干得越好。他大概认为我是一个可以充分利用的人,而且利用完了就可以一脚踢开。“我们都确信,我们将会获得很好的收益,因为我们身边有一个懂行的人。” “一个地质学家?” “他比地质学家还要强,他具备挖掘黄金所需要的全部知识和经验。他是军衔最高的一位军官,也就是说,他是将军。我告诉您的这个情况您不会怀疑吧?” “将军?”我问,同时在我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位先生叫什么名字?” “道格拉斯。他参加过许多战役,后来对矿山进行了非常深入的科学研究,他的研究成果使我们确信,我们将找到很多金子。怎么样,您有兴趣吗?” 如果他真想去挖金子,那他应该特别小心谨慎才对,他一定会避免在这里、当着这么多目击者的面谈及此事。所以,他可能有其他的打算,而且,他们将要干的事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由此人们还可以知道,这个“将军”也准是他们一伙的。他仍然以道格拉斯的名字出现,而没有使用其他的名字,这是他的一种疏忽,我对于他的这种疏忽几乎无法理解。 “不,先生,我对此没有兴趣。”我回答说。 “为什么没兴趣?” “很简单,因为我不喜欢这种事情。” “为什么你不喜欢这种事情?” 他原先那种友好的表情渐渐消失了,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变成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因为它不符合我的爱好。” “那么你有什么样的爱好呢,先生?” “被认为是诚实的那一类。” “见鬼去吧!你大概是想说我不诚实吧?” 在其他的客人中,有几位也站了起来,他们估计紧接着肯定会发生争吵,他们想看清楚一些。 “我才不关心你的诚实呢,你也不要关心我的爱好。”我坐着镇静地说,同时一直用敏锐的目光盯着他,“咱们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还是不要互相打搅吧!” “不打搅?你侮辱了我,现在我必须让你看看托比-斯宾塞究竟是什么人!” “你根本不需要让我看。” “怎么?你已经知道了?” “是啊,因为你跟我都是一样的人,也就是说,我们都是辛克妈妈的客人,作为客人就应该懂得遵守规矩。一个人若想要别人对自己有礼貌,自己的言行举止也应该要让别人满意。” “哼,那么你究竟想怎样对待我呢?” “像你理应得到的那样对待你。我并没有邀请你坐到我旁边,这里的座位有的是,足够你坐的。我也没有要求你跟我说话。在我被你拉入谈话后,我客客气气、恰如其分地回答你提出的问题。你的计划、你的打算根本不关我的痛痒;不过,因为你刚才问我,是否愿意跟你一起去科罗拉多,所以我心平气和地告诉了你,我对此不感兴趣。” “你刚才谈到了有关诚实的问题,小子!这我绝对不能容忍!” “不能容忍?哼!我认为,一个诚实的人应该能够心平气和地听别人谈论诚实的问题,而不应该一听就发火。” “喂,你说话可要当心!这又是侮辱,这种侮辱我……” 他的话被女店主打断了,女店主请求他保持安静。他向她挥起了胳膊。 “您别冒险,辛克妈妈!”我请求她说,“我已经习惯自己照顾自己,而且我一向是自己保护自己的。” 我的话使那流氓火冒三丈,他冲着我吼道: “你自己保护自己?好吧,现在你就保护自己吧!这一拳是为了你对我的侮辱!” 他挥动着拳头向我打来。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下子抓起一个啤酒杯迎着他的拳头扔去。他没有打中我,他那一击被杯子挡住了,杯子立刻碎了。就在这一刹那,我腾地跳起来,从下面对着那家伙的下已猛击一拳,尽管他的身体又粗又壮又重,却被我打得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他撞翻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然后跌倒在地上。 他被收拾了。接着,我又把目光对准了他的同伙。这帮人立即疯狂地大喊大叫着向我展开了攻击。我对准他们中间的两个人左右开弓一拳一个,把那两个家伙打倒;然后,我双拳同时出击,正中第三个人的心窝,他用走了调的声音大叫一声,人马上缩成了一团;最后两个家伙见状惊慌失措地退了回去。 这时候斯宾塞又吃力地站了起来,重新打起精神。他的一只手被玻璃碴儿划破了,正淌着血;从他的嘴里流出的血更多,他在挨我那一拳时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他把血吐到我身上,咆哮着: “狗杂种,你的死期到了!好小子,连自己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却居然敢向托比-斯宾塞大打出手!我要……” “住手!马上把手从皮带上拿下来!”我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他的手已经握在手枪上。趁他一愣神儿,我一下子拔出自己的手枪,瞄准了他。 “不,我就把手放在皮带上!”他大发雷霆,“让我的子弹把你……” “再说一遍:离开武器,不然我就开枪啦!”我再次打断他的话厉声喝道。 他还是抽出了手枪。我瞄准他拿枪的手;他大叫一声,垂下。了手,他的枪跌落到地上。 “举起手来快点儿!你们全部都举起手来!谁不听从命令就让他吃枪子儿!”我这时命令道。 “举起手来!”在西部是一句危险的话。谁首先把枪拿到手,谁就占据了优势。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就不能顾惜对手。如果一个人说“举起手来!”,对方不马上服从命令,那么前者一定会开枪,这一点人人皆知。那六个家伙自然也知道这条规则,所以他们立刻举起了胳膊。我乘机把我的第二枚手枪抽出来,把枪管始终对准他们。我警告他们说; “一直举着手,直到咱们的事情了结!我还有11颗子弹。辛克妈妈,把这些家伙的长枪、短枪和刀统统拿走!明天早上再给他们送去,或者让他们自己来取。现在再把他们的口袋的钱搜出来!把他们该交的酒钱扣出来,还有斯宾塞打碎的杯子钱;然后让他们赶快滚蛋。”辛克妈妈马上着手执行我的指示。这场面看起来实在有些滑稽,六个男人举着手站在桌子周围一动也不敢动。他们到底是哪一类人,通过他们拥有的财产就可以一目了然,因为从他们身上只能找出几个美分支付酒钱。当女店主把自己应该得到的钱收好后,我说: “现在打开门,辛克妈妈,让他们出去!到了外面他们才可以把胳膊放下来,早一点儿都不行,不然的话,我就开枪,即使是在最后一刻!” 门被打开了,他们举着手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走在最后的是斯宾塞。在他迈出最后一步之前,他突然转过身来,半吼叫半咬牙切齿地恐吓说: “再见!下回一定让你举胳膊,狗杂种!” 紧张的气氛现在松弛下来,可以听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那些好好先生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辛克妈妈又给我拿来了啤酒,她握着我的手说: “我应该谢谢您,先生!您使我摆脱了这些人的纠缠,不然的话,谁知道他们还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只有您敢这么做!您应该得到我这里最好的房间。不过,您可要小心这些人!他们下一回遇见您肯定会袭击您。” “呸!我不怕他们。” “您可别满不在乎,这些恶棍不是从前面来,而是从后面袭击您。” 后来我看到,人们纷纷向她询问我的事,可是,她不可能向他们提供有关我的详细情况。他们大概想知道我是谁,然而我没有理由跟他们结交。我在这里最多只住两三天,我不想在杰斐逊城停留更长的时间。 当我来到分配给我的房间时,我看出辛克妈妈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我住的房间又舒适又干净,我正是希望能够住这样的房子。我睡得比原来想象的好得多,因为一个西部人第一次重新回到一个封闭的房间里睡觉时,一般都很难合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我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以使自己有一个较好的外部形象,然后我就去寻找华莱士银行,好打听一下老枪手的下落。我急切地想知道,他与这家银行是什么关系以及人家会怎样答复我。 从辛克妈妈那里出来我没有走多远,因为这家银行就在同一条街上。我走进办公室打听华莱士先生,他们要我报出自己的姓名;因为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怎么样,所以我宁愿不讲。当人家不认识你时,这样做常常要稳妥一些。我在四处漂泊中获得过许多利益,这都归功于人们不知道我是谁。 “告诉华莱士,我是老枪手的一个熟人!” 我刚一说出老枪手的名字,所有的职员都把脑袋转过来看着我。人们按照我的请求为我作了通报,然后我被带进一间屋子,里面只有一位先生坐在写字台前,我进去时他站了起来。他是一个北方伦,长着一张相当讨人喜欢的脸,中等年纪。他用疑惑并且充满期待的目光望着我,自我介绍说: “我叫华莱士,先生。” “人们叫我老铁手。” “啊,衷心欢迎您,请坐,先生!我听说过许多有关您的善举。您自然是刚刚才到杰斐逊城的喽?” “不,我昨天就到这里了。” “什么?没有马上来找我?您在什么地方住的,先生?” “住在辛克妈妈那里,就在这儿附近。” “我认识她,一个正直诚实的女人,不过她的旅店不适合像老铁手这样一位先生!” “啊,我住在那里感到棒极了,我很满意。” “是啊,因为您已经习惯不管什么天气都在野外露宿,所以您的要求不高。不过,当您一旦来到一个文明的地方时,您必须得好好休养一下,补充一下您的身心健康所缺少的东西。” “正是为了这种健康的缘故,我不想有太大的差别,先生。” “可能吧!但我希望您接受我的邀请,当您在这里逗留期间住到我家里!” “请原谅,我只能满怀感激之情谢绝您的邀请。我可能明天就离开这里;另外,我喜欢完全保持独立和行动自由,如果我住在您那里,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了。再说我答应过老枪手先生不给您添麻烦。” “为什么呢?” “您对他十分了解吗?” “我对他的了解胜过其他任何人;我甚至愿意告诉您,我们互相有亲戚关系。” “那好啦!他请求过我,不要查问他的情况。如果我住在你那里,我可能会注意到什么,或者说,我也许会猜到什么不需要我知道的东西。” “嗯,”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条理由和您想保持独立的理由我自然得认可;我不想强求您;不过,我非常欢迎您去,这点我想坦率地告诉您。” “谢谢,华莱士先生!我拜访您的原因仅仅是想打听一下,您是否知道老枪手先生现在大概在什么地方。” “他去了猎苑,首先是到圣路易斯的猎苑。” “啊!他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 “三天前。” “那么我还能够赶上他。” “您想上山吗?您打算去找他?” “是的,温内图跟我一起骑马去。” “温内图也去?这太让我高兴啦!我们一直极其为老枪手担心。如果我们知道有这样两个男人在他的身边,我们就可以放心多了。你们已经救过一次他的性命,为此我感谢……” “哦,请别再说啦!”我打断了他赞扬的话语,“我已经说过,我不想识破他的秘密;不过,也许我可以得知,他那时是否在特雷特堡找到了他要找的丹-埃特尔斯?” “没有。埃特尔斯根本没有到过那里。” “这么说,那是‘将军’的一个谎言?” “是的。” 恰逢此时,一个职员走进来,他出示一张证券,同时问道,是否应该兑付。 “五千美元支票,小石城格林伍德银行,”华莱士念道,“没问题,可以付款。” 那个职员走了。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从我们的窗旁走了过去;我看到了他,银行家也看到了他。 “天哪!”我脱d喊道,“那是‘将军’!” “什么?您认为他是‘将军’?就是那个把老枪手毫无必要地打发到特雷特堡的‘将军’?” “是的。” “他从这儿经过,如此看来他似乎到过我的银行。请允许我去查问一下,他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我必须得看看他去哪里了!” 我连忙跑出去,可是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一直追到下一个十字路口,但仍然没有看到他。不过,这并没有让我感到有多失望,因为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只是他一旦发现了我,我必须得提防他阴险地从背后攻击我。当我回到华莱士那里时,我得知,将军到过银行,那张支票就是他拿来的。当然,没有人认识他。 因为我不想住在华莱士那里,于是他邀请我至少跟他共进早餐。我受到他如此友好的接待,终于被感动了,由此,我一直呆到吃中饭。等吃完中饭后我又被挽留了很久,眼看着晚饭又被端上来了。差不多快九点时,我才踏上归途回到辛克妈妈那里。 女店主很生我的气,因为我离开这么久。她告诉我,她今天特意为我烤制了一些吃的东西;由于我没回来,结果被特里斯柯夫先生吃了。昨天的客人有一部分又来到这里,并且再一次展开了热烈的交谈。 经过打听我得知,托比-斯宾塞在我离开之后马上叫人把武器取走了。我坐在能够看到门口的地方,因此,当两个男人进来时,我是最先看到他们的人之一,这两个人马上把所有在场者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从他们的外型来看,引起极大的注意也是很自然的事。 他们其中一个又矮又胖,而另一个则又高又瘦。矮胖子没有胡子,脸被晒得黑黑的。瘦高个儿的脸同样被太阳晒得变了色,而且连他身上的全部养分似乎也被太阳吸收了;因为他的胡子稀稀拉拉的,只有几根;它们从他的面颊、下巴和上嘴唇垂到胸部,使他看起来就像他的胡子被蛀虫蛀过,因而才变稀疏的。更加引人注目的是这两个人的穿着。他们从头到脚全是黄绿色。又短又肥的黄绿色上衣,又短又肥的黄绿色裤子,黄绿色的鞋罩,黄绿色的领带,黄绿色的手套,黄绿色的帽子,帽子有两个帽檐,前面一个,后面一个,就像东方人的钢盔那种样式。他们只差一副单镜片眼镜了,假如他们的眼睛上再嵌上一个镜片,那么他们完全可以宣称自己是发明家或者是当今纨绔子弟的老祖宗,尤其是他们的手中还拿着非常粗笨的黄绿色的雨伞。 这当然会把所有的目光引向他们。虽然他们这副打扮——把这副打扮称为一种伪装可能更好一些,但我还是马上认出他们是我的老朋友。我想寻开心,让他们大吃一惊,于是我连人带椅子都转了过去,使他们看不到我的脸。他们没有想到跟大家打招呼,他们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屈尊这样做。他们认为也没有必要小声说话。他们用目光向周围一扫,然后那个胖子在一张空桌子前停了下来,他问谨小慎微缓慢地踉在他后面的瘦子: “你觉得怎么样,皮特老浣熊,咱们要不要在这个四条腿的东西旁边安营扎寨?” “如果你认为这里适合我们,那么我不反对,老迪克。”瘦高个回答说。 “好!那咱们就坐到这里吧!” 他们坐了下来。女店主走到他们跟前,问他们需要什么。 “您就是这个喝酒睡觉的地方的女主人吗,夫人?”迪克-哈默杜尔打听道。 “是的,您也许打算在我这里过夜吧,先生?” “我们想不想在这里过夜这完全无所谓,我们已经有一间小屋,我们住在小屋里。您这里有什么喝的东西吗?” “有各种各样的白兰地。我特别向您推荐薄荷——藏茵香白兰地汽酒,这种酒棒极了。” “说来说去都是白兰地,我们不喝烧酒。难道您这里没有啤酒吗?” “有啊,甚至是非常好的啤酒。” “那么来两罐啤酒,要满上;罐子必须是大的。” 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哈默杜尔端起大啤酒罐,一口气喝光了。皮特-霍尔贝斯见状也把他的啤酒倾杯饮尽。 “你觉得怎么样,皮特,咱们要不要再让人给咱们斟一杯?” “如果你认为,迪克,咱们不会被酒淹死的话,那么我不反对。这比大草原的水好喝多了。” 他们的罐子又被斟满了,直到现在他们才拿出一点儿时间把这家客店的店堂和在座的客人浏览一番。迪克的目光首先落在便衣警察特里斯柯夫身上,这位警察正用惊讶和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这两个人。 “哎呀,我的天哪!”迪克叫道,“皮特老浣熊,你朝那张长餐桌看一下,你认识坐在右边角落里的那位先生吗?他正冲着咱们笑哪,就好像咱们是他的老丈人或者其他什么亲戚似的!” “如果你认为我认识他,亲爱的迪克,那么我不想反对。” “他不就是那个当时老盯着海盗的警察吗?来,咱们吓唬吓唬他!” 他们匆匆向长桌子走去。特里斯柯夫也欣喜若狂地迎着他们走来。昨天他讲“凯曼船长”的故事时我注意观察过他,他有一张久经风霜、被太阳晒成深褐色的脸,尽管如此,他绝对不会给人留下一个西部人的印象;他那聪颖的面容,他那机智、明亮、敏锐的目光,表明了他的果敢、从容和目的坚定。他本来不打算首先跟这两个西部人打招呼,他想看看自己是否还能够被他们认出来。迪克-哈默杜尔和皮特-霍尔贝斯——他昨天刚刚谈到过他们俩——原来也在这里,在辛克妈妈这儿!毫无疑问,这是一件令人高兴的大事。坐在长桌子周围的人都纷纷跟他们握手;不言而喻,他们必须得放弃他们原先的座位,坐到老熟人和新结识的朋友中间来。 “我们昨天刚谈到过你们,”特里斯柯夫说,“我讲述了咱们当时的经历。你们可别感到奇怪,你们已经成了这里这些先生非常喜爱和熟悉的人了。我们是否可以知道,你们后来的情况怎么样了?那次咱们目击了对凯曼船长、‘阿德米拉小姐’以及他们的同伙处决后,我不得不在纽约跟你们分手。” “我们后来的情况怎么样?很好啊。”哈默杜尔口答道,“我们直奔醅地区,到了那里我们当然立即寻找我们的藏身之处。从那时候起,我们又经历了许多事情,并且有了几个赢利的猎区。我们的钱袋越来越满,我们都不知道这么多的钱该往哪里放了。” “您真让人羡慕,哈默杜尔先生!” “让人羡慕,特里斯柯夫先生?您别说蠢话啦!如果一个人有这么多钱却什么也干不了,那这些钱又有什么用哪!在荒凉的西部地区我拿这些钱币、支票和汇票能干什么呢,嗯?” “那就去东部,在那里尽情地享受生活!” “谢谢!但那里有什么可享受的?难道让我坐到一家饭馆里,把菜单上的莱全部吃一遍?可是那些食物没有一样是在野外用营火烘熟的,而全是在炉膛里烤制的。难道让我去音乐厅欣赏音乐?可在那里我不但会被拥挤不堪的人群压个半死,还不得不吞下整个地球上最污浊的空气,我的良好的耳朵也会陷入被那些鼓声和号声毁坏的危险之中。我们的上帝在野外以原始森林的沙沙声和荒野里那些神秘的声音,为每一个有听觉的人提供的音乐会,是你们的小提琴和大鼓永远无法与之相媲美的。难道我该坐到一家剧院里,让笼罩在那里的麝香和广蕾香的气味刺激着我的鼻子,让演出的节目损害我的健康?因为我肯定会由此笑病了或者气病了。难道让我租一套房子,风吹不着,雨点儿也打不着?难道让我躺到一张床上,既看不到无边无际的天空,也看不到星星和云彩?难道让我里在羽绒被里,使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拔了一半毛的鸟?不!让你们的东部地区连同那些享受都滚开吧!椎一的和真正的享受我认为是在西部,在未开发的西部地区,而且这种享受人们不必花费一分钱。因此,在那里既不需要金子,也不需要钱。您可以想象一下,当一个人成了阔佬,可他的财富却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享受和好处,那该是多么令人恼火的事啊!于是,我们开始考虑,我们该用这笔用不着的钱做什么。我们绞尽脑汁考虑了好几个月,直到有一天皮特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一个棒极了的主意。是不是,皮特,老浣熊?” “嗯,如果你真的认为,那个主意很棒,那么我愿意赞同你的看法。你指的是我的老姑妈吗?” “她是不是你的老姑妈这完全无关紧要,不过这个想法将得到实施。皮特-霍尔贝斯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他是由一位老姑妈带大的。可是他从她身边跑掉了,因为她教育他的方式方法让他感到非常痛苦。我想你们大家可能都会同意这样一点,即有一些内心的感受人们是无法消除的,特别是当人们天天用棍棒和耳光逼着你一再重温这些感受的时候。这类痛苦的感受皮特-霍尔贝斯只有通过逃跑才能够摆脱掉。因为以他一个年轻人的智慧认为,老姑妈的教育手段太过分了,他的身体的某些敏感部位已经无法承受。但现在他终于理解了,他甚至认为他本该再多挨些揍。如今他不再觉得那位好心的老姑妈是母老虎了,他觉得她是一位充满爱心的仙女,她用棍棒改造他的外表是为了他内心的幸福。这种信念唤起了他对她的感激之情,同时也使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即查询一下老姑妈是否还健在。如果她已经死了,那么她的后代也许还活着,因为除了这个侄子之外她还有自己的孩子,他们接受的是同样的教育,是按同样的办法被带大的,现在他们完全应该成为幸福的人。我们想帮助他们实现这种幸福。如果我们能够找到老姑妈,就让老姑妈得到我们的钱,我把我自己的钱也给她,因为我不需要钱,至于她是我的姑妈还是他的姑妈,这完全无所谓。现在你们知道了吧,为什么你们会在临近东部的地方见到我们。我们到这里是想寻找皮特-霍尔贝斯的那位善良的仙女。我们当然不可以穿着我们在原始森林里到处乱跑时的那身装束出现在这样一个女人的眼前,于是我们去掉绑腿,脱下打着补丁的猎装,换上了这身漂亮的绿衣裳,因为绿衣裳可以使我们回忆起大草原和茂盛的森林的颜色。” “要是你们找不到姑妈呢,先生?”特里斯柯夫问。 “那我们就找她的孩子,并把这笔钱交给他们。” “要是他们现在也死了呢?” “死了?胡说!他们还活着!按照这样的原则教育出来的孩子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不这么容易死。” “这么说,你们大概随身带着这笔钱了吧?” “是啊。” “不过,是不是保管好了呢,哈默杜尔先生?我这样问是因为我知道有一些西部男人在钱的问题上常常表现得毫无戒心。” “有没有戒心这完全无所谓;我们把钱保管得很好,就连最狡猾的骗子也不可能得到这笔钱。” 他跟皮特-霍尔贝斯一样,身上挎着一个黄绿色的袋子,他用手拍拍袋子说: “我们总随身携带着这个袋子,我们的财产就装在袋子里面,夜里我们把袋子枕在脑袋下面。我们把我们的财产换成了相当多的可靠的支票和汇票,支票和汇票是由小石城的格林伍德银行开具的,任何一家银行都可以支付全部钱款。在这里,您往这儿瞧,我愿意给您看看!” 当他提到小石城的格林伍德银行时,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将军”,他今天在华莱士银行出示了一张这家银行开具的支票。迪克-哈默杜尔解开袋子,伸手取出一个皮夹子,然后他用一把小钥匙打开皮夹子。 “钱藏在这里面,”他说,“皮夹子再套上一个袋子,双倍保险,这样就没有一个人能够拿得到。如果你们看到这些支票……” 他的话突然中断了,后面的话仿佛不是卡在嘴里,而是卡在嗓子眼儿里了。他本打算从皮夹子里拿出支票给人看,我从远处看到,他手中握着一个浅颜色的小包,他的脸上显出一副惊愕的表情,是的,甚至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昨天我把支票拿在手里的时候,难道我是把它们包到报纸里了吗?这个你知道吗,皮特-霍尔贝斯?” “我不知道报纸的事。”皮特回答。 “我也不知道,可这里有一张报纸,支票被包到报纸里了。奇怪,太奇怪啦!” 他打开报纸,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吃惊地喊道: “见鬼啦!这里面没有支票!”他把皮夹子里其他的口袋都掏了个遍,可全都是空的。“支票不见了!它们不在这里……不在这儿……也不在这儿。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你马上查看一下,你的那些支票在哪儿!但愿你的还在!” 霍尔贝斯一边打开他的袋子,一边回答说: “如果你认为,支票不见了,亲爱的迪克,那么我可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事实马上证明,他的支票也不翼而飞。这两个西部汉子急得跳了起来,然后不知所措地呆呆地望着对方。皮特-霍尔贝斯的脸本来就又窄又长,现在更加长了一半。迪克-哈默杜尔在说了最后那几句话后甚至忘记合上嘴巴了;他的嘴就这样一直大张着。 不仅是坐在长桌子周围的人,而且其他所有的客人都很关注支票被盗这件事,因为所有的人,也包括我,立刻明白了发生了偷盗行为。我甚至认为自己能够猜出谁是小偷。人们七嘴八舌地从各个方面劝说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这两个人根本无法回答人们向他们提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为了结束这种混乱的局面,特里斯柯夫大声喊道; “请安静,先生们!这么乱糟糟的我们将一无所获。这件事必须用另外的办法处理。我正是干这一行的,所以我请求您,哈默杜尔先生,好好思考一下,然后心平气和地回答我几个问题。您确信那些有价证券原来是放在这个皮夹子里吗?” “就像我确信我自己叫迪克-哈默杜尔那么肯定。” “原来皮夹子里没有这张报纸吗?” “没有。” “这样看来小偷玩的是偷梁换柱的把戏,他把那些有价证券取出来,然后把折叠好的报纸放进原来放证券的地方,以尽可能使您长时间地以为支票还在。因为皮夹子跟原来一样厚,当您把皮夹子拿到手里的时候,您肯定会认为它没有被打开过。可是谁是小偷呢?” “是啊,谁……是……那个……小偷呢?”哈默杜尔焦急不安地拖着语调说,“我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呢,皮特?” “我也不知道,亲爱的迪克!”霍尔贝斯回答说。 “我们必须得把小偷找出来,”特里斯柯夫说,“有没有什么人知道,你们把钱或者值钱的证券放到这个皮夹子里?” “没有人知道!”胖子迪克咕哝着说。 “那些证券是从什么时候起放到这里面的?” “从前天。” “你们最后一次打开皮夹子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当我们躺下睡觉的时候,那时它们都还在里面。”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过的夜?” “在华特大街的希雷客店。” “这家客店的店主是个诚实的人,对他用不着怀疑。不过,他没有单独的房间,只有一间很大的公共寝室,对吗?” “是的,我们的床就在那里面。” “哎呀!你们是在公共寝室里打开皮夹子的吗?” “不是,是在下面的餐室里打开的。” “有人看到你们吗?” “没有。当时我们是餐室里惟一的客人,没有一只眼睛看着我们。然后我们就去睡觉了,睡前我们把袋子压到了枕头底下。” “原来是这样!嗯,现在没有一点儿线索啦。咱们必须马上去一趟希雷客店,我要仔细查看一下那里的房间,寻找一些线索。走吧,哈默杜尔先生,霍尔贝斯先生!咱们得快一点儿!” 这时我开口了,我仍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而其他的客人这时全都挤在长桌子周围。我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您还是呆在这儿吧,特里斯柯夫先生!您在那里找不到小偷!”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我,紧接着就听到特里斯柯夫在发问: “这是谁说的?啊,是您啊!您这么断言有什么根据?您是法学家还是警察?” “都不是,不过我认为,人们不一定非得当法学家或者警察才能正确处理某一件事。请允许我现在再一次向哈默杜尔先生和霍尔贝斯先生提几个问题!” 我从我的座位上站起来向长桌子走去。尽管我提到的那两位先生被许多人围着,但他们现在很可能看到我了。我预料的情况果然发生了。迪克-哈默杜尔伸出两只胳膊,用两个食指指着我喊道: “天哪!我在这里看见谁啦?这可能吗?或者是我的眼睛在欺骗我?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你看到这位先生了吗?” “嗯,如果你认为我看到他了,那么看来你说对啦,亲爱的迪克。”瘦高个儿皮特-霍尔贝斯喜形于色地回答说。 “欢迎,欢迎,老铁手先生!在这里见到您真让我们又惊又喜!您是刚刚才到的吗?” “不是,你们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里啦。我故意转过身去,不想让你们马上认出我来。” “这么说,您全都听到啦,知道我们被人偷啦?” “当然,我甚至希望能够帮助你们。” 自打我的名字被提到之后,这偌大的店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人们纷纷从长桌子旁退开给我让出地方,我看到自己身边围了一圈人,他们用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这时女店主挤进圈子里,向我伸着两只手喊道: “老铁手,您是老铁手?欢迎您,先生!一千次地欢迎!这对于我的客店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将永远记住这一天!你们都听到了吗,你们这些人?老铁手打昨天起就住在这里,而我却居然不知道!当然,昨天他把那六个流氓赶出去的时候我们本该猜到这一点!不过,现在我想……” “这以后再说吧,辛克妈妈!”我打断她的话,请求她说,“眼下我只想告诉您,我很喜欢这里,而且我对您非常满意;以后您可以从我这里听到您想听的一切,但现在我们在谈论失窃的事。好吧,迪克-哈默杜尔,你们是在前天把被盗的证券放进皮夹子里的,对吗?” “是的,”他回答。“我们是前天才在这儿买的皮夹子。”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把证券放进去的?” “就在那个商店里。” “你们当时是那里惟一的顾客吗?” “不是,后来又来了一个男的,我不知道他本来想买什么。他很喜欢这种皮夹子,所以他也买了两个同样的。” “他看见你们把证券放进你们的皮夹子里了吗?” “是的,看见了。” “他知道或者猜到那些是什么证券了吗?” “他不知道,至于他是否猜到了,这我们就无法知道了,你说是不是,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 “如果你认为他不知道,那你就说错啦,亲爱的迪克。”皮特回答,这一回他没有随声附和。 “错了?为什么?” “因为是你说出来的。” “我?这根本不是事实!我跟那个男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可是你跟售货员说了。当你把证券放进皮夹子里时,你对售货员说,这种皮夹子用来保管这种高额证券最合适不过了。” “这太大意啦!”我又开口说道,“那个人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前买的皮夹子吗?” “不是,是在这之后买的。”霍尔贝斯回答。 “后来是谁先离开的,是他还是你们?” “我们。” “你们肯定没有注意到,他跟在你们后面走吧?” “没有。” “尽管如此,我估计他一直跟着你们,当然是秘密跟踪;他想看看你们住在哪里。” 这时,哈默杜尔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说: “我们在哪裹住过这完全无所谓,不过,后来他也到了那里。” “到了你们住的客店?” “是的,他也住在那里。” “他跟你们睡在同一间屋子里?” “当然啦,因为没有别的睡觉的地方了。” “如此看来,他就是小偷。你们手里的这两个皮夹子根本不是你们的。” “不……是?”他问,他以往那种机灵的表情现在被截然不同的表情代替了。 “不是,它们是那个人买的。他把报纸塞到里面,然后大概是趁你们睡觉的时候,轻而易举地用它们跟你们的皮夹子调换了。” “啊……这个流氓真是太狡猾了!” “当然啦。作为小偷,他一定掌握了十分娴熟的偷窃技巧,因为他是从两个西部人的枕头底下抽走的皮夹子,而西部人一般睡觉都很轻。” “至于这一点,先生,我们睡觉一点儿也不轻,而是死得跟老鼠一样。房间内恶劣的空气和油烟味真是可怕极了,我们躺在那里就如同昏厥了过去一样。” “所以他偷起来很容易。你们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知道。” “我们可以在客店打听到他的名字。”这时特里斯柯夫插进来说。 “也许不一定,”我回答。“他完全可以说一个假名字,这一点您作为警察应该比我了解得更清楚。知道他把自己称作什么,根本不能给我们带来任何益处。” “但是这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寻找他的线索。” “难道您认为他还在这里,还在杰斐逊城吗,特里斯柯夫先生?” “不。现在我得走了,为了……通知警察局,并且……” “您别想警察局了,”我打断他的话说,“根本就不可以指望从他们那里找回任何被偷的东西。” “我认为可以!” “不,根本不可能!如果我们一筹莫展,那么警察局则比我们更加没有办法。咱们要把这件事好好考虑一下!不过不是在这里,这里太吵了。来吧,到小房间里去!辛克妈妈会随后给咱们把杯子送过来。” 我们走进隔壁的一间小房间,“我们”指的是特里斯柯夫、哈默杜尔、霍尔贝斯和我。我不想让其他的人听到我们说什么,因为这中间很可能有靠不住的人会坏了我们的事,不过倒没有人表示要跟我们一起去。 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人坐在一起,既不会被人偷听,也不会被人打扰了。于是我把知道的情况全部讲了出来。 “我认识这个小偷,真的,因为我想告诉你们他是谁,所以我把你们引到这里来,不能让外面的人听到他的名字,因为那里可能会有某个人去警告他。那家伙用支票兑换现金的时候被我偶然看到了,他兑了五千美元。” “什么?已经见了五千美元?”迪克-哈默杜尔恼怒地说,“如果在我们抓到他之前,他把我们这笔钱挥霍光了,那这个流氓就见鬼去吧!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肯定已经用过许多不同的名字。我见到他时,他用的是道格拉斯这个名字,” “道格拉斯?”这时特里斯柯夫想起了什么,“我也知道这个名字。嘿,如果这个道格拉斯正是我要寻找的那个人就好了!” “您在找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我问。 “是啊,这就是说,这个名字只是他用过的许多名字中间的一个。既然您见到过他,您或许能向我描述一下这个人吧,先生?” “甚至可以详细地描述,我曾经跟他一起呆过两天。”于是,我向他描述了一番“将军”的特征。“没错,正是他,”他大声说,“我愿意私下告诉你们,我到杰斐逊城来,就是为了抓他。我们得知他可能转到这边来了。您是在哪儿认识他的?” “在埃斯塔卡多草原,他在那里也是以小偷的身份出现的。”我简短地讲了一下他的事。 “他只挨了50下打?”特里斯柯夫遗憾地说,“这太少了。他的衣服里村的麻絮比您想象的要多。我必须抓住他,决不让他逃脱!” “您不需要再费力了,先生,我已经找到了他的行踪。” “他的踪迹在哪儿?” “离这儿很远!远得使您也许会放弃跟踪追击。” “我不这样认为,想当年我追踪那个海盗几乎横穿整个大陆。为了抓到‘将军’,我要做的将不会比这少。好吧,您说说,他打算去哪里?” “上落基山。” “真的吗?带着这么多的钱?” “尽管如此!这个人太聪明了,他不会继续呆在东部挥霍这些钱并等着让人去抓他。” “可是这座山脉穿越整个合众国。您知道他要去的具体地方吗?” “知道,这个地方您也知道。” “我?”他惊奇地问,“我会从谁那儿知道呢?” “从告诉我这件事的那个人,也就是从托比-斯宾塞那里。” “斯宾塞……斯宾塞……到底谁叫……啊,您指的是昨天被您精彩地赶出去的那个粗鲁的男人?” “是的,您不是听到他跟我说什么了吗?他跟我提了一个建议!” “同他一起去圣路易斯公园?” “是啊。‘将军’也去了那里。” “是斯宾塞说的吗?” “难道您没听到吗?” “我不知道他提到过‘将军’。当时肯定我的注意力被其他的事情引开了。这么说,‘将军’也打算上山?” “当然!他是这帮家伙的头子;他们好像企图组织一个强盗帮。您愿意追踪这伙人吗,您敢到他们附近去吗,特里斯柯夫先生?” “为了抓住他,我不会被风险吓退。” “这样看来他一定是一名重要的罪犯;除了这一点,我可以知道他的什么情况吗?” “他当然是一名要犯。我本来可以讲讲他的事,但这里不适合,再说我们也没有时间。” “不过您想想,骑马到山上的公园,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是说,您必须要穿过奥萨格人的地盘!” “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您这样认为?可最近他们又在搞暴乱。还有一个问题,您有陪伴者吗?” “我独自一人。不过我想,我可以指望哈默杜尔先生和霍尔贝斯先生的帮助。” “为什么指望我们?”胖子迪克问。 “因为他拿的是你们的钱。或者你们想把钱给他,先生?” “我们根本没这样想!倘若那是我们的钱,我们宁愿任它丢了算了。可那是皮特-霍尔贝斯姑妈的钱,因此,我们必须得为她重新取回那笔钱。” “这样的话,我们就有了共同的目标和共同的目的,我认为你们不会独自行动,而让我一个人骑马上山。” “别左一个目标右一个目的的,我们同您一起去就是喽。” “好!这样我们就有三个人了,这使我抓住‘将军’的希望增加了三倍。” “三倍不三倍这完全无所谓,不过,只要他落到我的手里,他就甭想再出去。你不这样认为吗,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 “如果你这样想,亲爱的迪克,那么我们就一起骑马去吧。我们把钱从他那里拿回来,并狠狠地揍他一顿,然后我们把他交给特里斯柯夫先生,他可以为那家伙挑一个漂亮的绞刑架。好吧,我们三个人一起上山,可是,什么时候呢?” “这还必须要考虑一下。也许老铁手先生能给我们提出一个好的建议,”特里斯柯夫说。“我愿意效劳,”我回答,“这个建议就是:不是三个人去,而是把我也带上,特里斯柯夫先生。” “带上您?”他问,并迅速抬头望了我一眼,“真的?您愿意一同去?” “当然!温内图也参加。” “啊,温内图?他也在杰斐逊城吗?” “不在,但他就在这附近。” “您认为,他也愿意加入我们的行列吗?” “完全没问题。我们到这里来原本是想打听一个人,然后找到他,如果他离这里不是很远的话。可是我们得知,他已经去了科罗拉多,我们打算去追他,这正好跟你们同路。您千万别以为我们作出了什么牺牲。” “即使我们不说这是一种牺牲,那起码也可以说是你们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这样的话,现在咱们一共有五个人啦。” “以后还会变成六个人哪!” “六个?谁是第六个?” “就是我在这里打听的那个人呀!如果你们听到他的名字,你们肯定会欢迎他来作伴。他就是老枪手。” “什么?甚至还有老枪手?这下子不管‘将军’往哪儿跑,他也逃不出我们的手心了,我们一定能抓获他。迪克-哈默杜尔,现在有这样三个人陪着我们,难道你不感到高兴吗?” “我高兴不高兴这完全无关紧要,不过我能跟这些人结伴,这确实让我有些欣喜若狂了。你对此有什么可说的,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 “如果你认为,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荣幸,那么我同意你的看法,亲爱的迪克;不过我建议,我们不要在这个巢穴里,也就是被他们称作杰斐逊城的这个地方闲荡得太久。” 这个善良的皮特-霍尔贝斯,不管他的“亲爱的迪克”问他什么,他都从不说别的,只会随声附和;这一次他好不容易提了一个建议。我回答说: “当然,我们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不过,任何应该考虑到的事情都不可以有一点儿疏忽。首先涉及到的是马匹的问题。你们原来打算去东部,这样看来你们很可能没有马吧?” “没有马?那您就太不了解迪克-哈默杜尔啦,老铁手先生!如果他必须跟他善良的老马分开的话,那也只能在最后的一刻。我把马带来啦,皮特-霍尔贝斯也带着他的马。我们本想把马交给别人照料,等我们回去时再去取,现在没有必要这样做了。” “好!这样你们两个人就可以骑马了。可是你们捕兽时穿的衣服呢?” “那些衣服我们当然不要了。我们坐在这里穿的什么,我们去的时候就穿什么。” “那么雨伞呢?”我开玩笑地问了一句。 “雨伞我们得带上,它们是付钱买的;我付了钱的东西就是我的,既然是我的东西,我就可以随身带着,这连警察也无权干涉。” “好!那么有武器吗?” “我们的武器在客店里。” “那一切就都妥了。可是您呢,特里斯柯夫先生?” “我身边有一枝手枪;其他的东西我得现买。你们愿意帮助我参谋参谋吗?” “愿意,武器和弹药您就在这里买,可是马匹您得到堪萨斯城或者托皮卡再买。” “我们去那里吗?” “是的,我们不是直接从这里骑马出发,而是先乘汽船走。第一,这样走快得多;第二,我们可以顾惜一下我们的牲口。要是老枪手聪明的话,他可能会沿着雷帕布利干河往上走,这样我们就可以追上他。然后我们再骑马走,所以每个人都需要有一匹好马。” “您知道汽船什么时候从这里开出吗?” “我想是明天中午过一点儿。我们有一上午的时间做该做的准备工作。不过,我们还得收集一些情况,这件事绝对不可以等到明天才做。” “哪些情况呢?” “毫无疑问,‘将军’已经离开这里了,所以我们不需要再花费精力找他。不过,我们最好能够了解到托比-斯宾塞和他那五个同伙是什么时候、从哪条路线离开或者已经离开这座城市的?” “这一点我可以告诉您,先生。他是乘两点钟的火车离开这儿的。” “啊,坐火车?他们坐火车去圣路易斯?” “是的,坐密苏里的火车去圣路易斯。您认为他们是跟‘将军’一起走的吗?” “他们是这样干的!” “可是,先生,这有点儿不对头!‘将军’打算去山上的公园,这就是说他往西部走了,而他们却是去东部了。” “没错。他们倒退是为了更快地前进。这很清楚,他们是想从圣路易斯坐火车去堪萨斯。” “真见鬼!他们打算在哪儿与‘将军’会面呢?” “他们已经跟他在一起了。” “怎么?您认为,他……他……他是跟他们一起坐火车走的?” “没错。您是在什么地方见到托比-斯宾塞的?” “在火车站。他跟他那五个同伙已经坐在车厢里啦。他们好像从昨天起已经认识我了,因为他们通过车窗幸灾乐祸地对着我笑。” “不过有一个人没有对着您笑,而是小心翼翼地朝窗外观望着。” “您指的是那个‘将军’?” “是的。我敢肯定,他是跟他们一块儿坐火车走的,特里斯柯夫先生。” “假如真是这样,那么我在这里找这个家伙真是白费劲啦!当他离开时,我就站在离他乘坐的车厢几乎不到五步远的地方!” “毫无疑问!” “真气人!不过如果我们改变我们的计划的话,这个错误还可以弥补。” “怎样改变?” “我们不坐船走,而是今天夜里乘下一趟去圣路易斯的火车走。” “我建议不要这样干。光是为了马的缘故我也情愿放弃火车。再说温内图不在这里,我还得找一个人去他那里接他过来。另外那些家伙很可能没有立刻乘车离开圣路易斯,而是出于某种原因留在了那里。倘若是这样,我们就走到他们前头去了,然后我们就无法知道到该上哪儿去找他们啦。” “说的对!” “您明白这一点了,对吗?那样会毁了我们的整个追捕计划。不,我们必须得让我们要追捕的人走在我们前面,而不是走在我们后面。然后我们跟踪追击,这样我们就不可能走错路。现在您同意了吧?” “是的。”特里斯柯夫回答。 “同意还是不同意这倒完全无所谓,”迪克-哈默杜尔解释说,“关键是要确实按照您所说的那样去做。我们这两个笨脑壳最好还是跟着您来。你对此有什么要说的,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 皮特-霍尔贝斯又用他那种枯燥的方式回答说: “如果你认为你是笨蛋,那么我不反对,亲爱的迪克。” “胡说!我说的是咱们两个人的脑壳笨,而不是我一个人的。”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怎么能够对根本不属于你、而只属于我的脑袋说三道四呢?我从来不允许自己说你的脑袋笨,但是你自己说了,而且你肯定比我更加了解你自己的脑袋,亲爱的迪克。” “我是不是你的亲爱的迪克这完全无所谓,不过倘若你侮辱我,我就不会再是你的亲爱的迪克了。老铁手先生,现在请您说说吧,今天是否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们两个去干的?”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明天带着你们的马到汽轮码头集合,这就是我还要告诉你们的一切。对啦,我差一点儿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你们的钱被偷了,那么你们现在身上没有钱了吧?” “您愿意借给我们一些钱吗,先生?” “愿意。” “谢谢!我们也愿意借给您钱,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甚至可以把整个钱袋提供给您使用,并且视此为极大的荣幸,要是您能够赏脸把它作为我的一件礼物收下的话。” 说着,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个又大又满的皮钱袋,把它扔到桌子上,钱袋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听起来是纯金币的声音。 “如果我拿了您的钱袋,您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回答说。 “这不要紧,因为皮特-霍尔贝斯有一个同样大、而且同样满的皮钱袋。我们很聪明,我们只把证券放进了皮夹子。还有几千美元被我们换成了硬币,这些钱统统都装在这两个皮钱袋里。我们可以付钱购买我们所需要的所有的东西。不过,现在聪明的做法是睡上一觉,因为从这里一直到堪萨斯城我们不可能再睡觉了。大家都知道,在汽轮里几乎根本无法合上眼睛。走吧,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或者你还有兴致呆在这里?” “嗯。如果我的考虑是正确的话,那么从辛克妈妈这儿的酒桶里流出的啤酒,将是我们在山上的峭壁中不可能再尽情享受到的一种液体。或者它不合你的口味,亲爱的迪克?” “合不合我的口味这倒完全无所谓,不过,这确实是一种了不起的饮料。既然你仍然想在这里再呆上一会儿,那么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在这里,何况我只是为了让你一起走才说了刚才那番该睡觉的话,其实我也感到有些渴了。” 于是,他们继续坐着。我同特里斯柯夫一样,还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地让他们两个独自留在这间舒适的小屋里。渐渐地大家兴奋地聊了起来,这两位捕兽者的诙谐的谈吐使我感到非常愉快。 尽管他们被偷了,可他们照样言辞幽默,并且不停地开着玩笑,这两个“合并在一起的吐司”。在西部,人们就是这样称呼他们俩的。众所周知,吐司是烘烤过的黄油面包片,人们把有黄油的一面放在里面合并在一起;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在战斗时为了彼此掩护,他们喜欢背靠背地站着,因为他们是背面合并在一起,所以得到了“反转的吐司”这样一个绰号。 我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了他们,有快活的迪克和干巴巴的皮特这两个人的陪伴,我估计一路上不会感到无聊了;他们是比拉尔夫-韦伯斯特和尤斯-霍雷之类好得多的西部人,这样我就无须担心他们会以错误的行为破坏我的良好的情绪。特里斯柯夫不是西部人,但他是一位有思想而且经验丰富的绅士,他知识渊博,同时又非常谦虚,可以预料,我们将会处得很好。 辛克妈妈为我找来一个可靠的信差,我派他去找温内图。这个人一定跑得很快,因为第二天早上我坐在楼上喝咖啡的时候,阿帕奇人的酋长温内图已经出现在客店前面。当然,他把我的马也带来了。在场的人都用敬重和钦佩的目光望着他,辛克妈妈也以客气友好的方式招待他,尽管他只要了一杯啤酒。我看到这些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我向他讲述了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为什么我让人去把他找来。他马上认出了特里斯柯夫,不过他好像同时想到了曾经犯过的错误,因为他说: “我们要少流一些血,并且避免犯任何一个错误。老枪手走的是哪一条路?” “这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打听出来,因为我还要去一趟华莱士先生那里,好跟他道个别。” 事前,我先陪着特里斯柯夫先生去买枪,他对于武器一窍不通,因此想必会被人用那种看起来锃亮、但却没有一点儿用处的来复枪骗了。当人们把弹药摆到我们面前的时候,甚至连我也不容易看出,那里面至少掺了百分之二十捣碎的草木灰。 当这些事情办完之后,我到银行家那里去了,告诉他我现在想离开这座城市。当然,有关“将军”的事和昨天晚上的事我什么都没有讲;是的,没有任何东西催逼我告诉他这些事,有一些事情完全没有必要说、或者不需要说的时候,保持沉默总比说出去好。忽然我想起了一个必须要向他提出的问题。于是我说道: “您知道吗,先生,老枪手在科曼伽人年轻的酋长阿帕纳奇卡的陪同下骑马去了特雷特堡?” “知道,他对我讲过这件事。”华莱士回答说。 “这个印第安人现在去了哪里?他是在什么地方跟老枪手分开的?” “他们从特雷特堡一道去了里奥佩科斯,阿帕纳奇卡在那儿跟他告别返回了自己的部落。” “太好了!也许您知道,老枪手到底走的是哪一条路吧?” “他乘船去了托皮卡,然后他想骑马沿着雷帕布利于河往上走。” “这一点我想到了。他骑的是什么马?” “同一匹马,就是您送给他的那一匹,先生。” “那他骑的是一匹出色的马。我希望能够尽快地找到他的行踪。” “就这方面而言,我或许可能为您指点一下。如果您前往托皮卡,您就去找彼得-雷布伦的小酒店!他途中肯定要到酒店里休息。他认识那个店主。然后他用两天的时间骑马沿着雷帕布利干河往上走,这条河的右岸有一个大农场,那里大片的土地都属于这个农场。农场主有大量的马群和牛群,他的名字叫芬内尔。只要老枪手来到这个地区,他经常去拜访这个农场主。遗憾的是再往下我就无法给您什么提示了。” “也没有这个必要啦。您告诉我的这些已经足够我了解情况了。我希望确实能碰上我的朋友老枪手。” 我走了。 去汽轮码头的时候到了,我问辛克妈妈要账单,这下子我可惹了祸,她感到非常伤心,以至几乎要痛哭流涕了。她解释说,付给她钱大大地伤害了她的感情,她能够在自己的客店里有幸见到老铁手,这足以令她终生难忘了。而我则以我的立场向她说明,我只能够把自己看成一个客人,如果我受到了邀请的话;再说我的个性不允许我白吃白喝,我接受了服务,就必须得付钱。她看出,我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结果她提出了一个令我惊奇不已的结账方式。她说: “现在可好了,您坚持要给钱,而我坚持不让您付款;这样吧,您就给我一些钱以外的东西吧!” “什么东西?” “给我比一切钱财更值钱的东西。我要在有生之年保存一件老铁手身上的东西作纪念,即您的一绺头发。” 我惊愕地倒退了几步。 “一……一绺……我……我的……头发?我没有听错吧?您的话我理解得对吗,辛克妈妈?” “对的,对的,先生。我请求得到您的一绺头发。” 尽管她说得十分肯定,可我仍然觉得难以相信。我的头发,而且要一绺!真可笑!我有一头浓密得像原始森林一样的头发,非常密,而且每一根头发都很粗壮。现在这位善良的辛克妈妈居然请求我给她一绺头发!她把我的惊愕当成同意了,于是连忙跑去拿剪刀。 “好了,我可以动手了吗?”然后她问,她的目光在我的脑袋上扫来扫去,寻找着她该下剪子的地方。 “行,如果您的确是认真的,辛克妈妈,那么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我低下头,这个渴望得到我的头发的老人——因为她已经60多岁了——用她的手指捋着我的头发检验了一番,她发现了这片森林里最稠密的一块地方,接着用剪刀在灌木丛里剪起来——咯吱咯吱咯吱!听起来很像剪玻璃丝发出的声音。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头发,她得意洋洋地把头发举到我的面前,说: “衷心地感谢您,先生!您的这绺头发我将保存到一个装饰盒里,并展示给每位想看的客人看。” 她高兴得脸上放光,而我的脸可截然相反,因为拿在她手里的不是一绺头发,也不是一束头发,而是一把头发,人们都可以用它们做一枝粗大的毛笔了。一个装饰盒!表达得倒挺秀气!即使把这些头发放到一个大罐头盒里,恐怕也会把罐头盒塞得满满的,任何其他东西都放不进去了。我惊慌地用手摸了摸被剪刀剪过的地方,这块地方已经变得光秃秃的;我感觉这块秃顶有5马克银币那么大。这个可怕的辛克妈妈!我马上把帽子罩在脑袋上,从此,我再也没让人从我的脑袋上剪下过一撮头发,无论是谁! 在遭受到这种损失后,我和正直的女店主告别变得比当初容易多了。我上了汽船,找到一个僻静的座位,这样我就可以不受干扰,并且不引人注意地做一次平面几何的调查,看看剪去多少头发便可以使一个好斗的西部人变成一个温和的秃头。 我们乘坐的船可不是人们一提到密西西比河或密苏里河上的航行时想到的那种浮在水上的宫殿,我们乘坐的是一种笨重的邮政船,不断喘息着的发动机只能拖着它缓慢地向前行驶。我们用了整整五天的时间才到托皮卡,一到了那里,我便立即到彼得-雷布伦的小酒店打听老枪手的消息。他三天前到过这家小酒店。我们为特里斯柯夫找到一匹好马,然后继续赶路,我们踏上了雷帕布利干河沿岸的“翻滚的”大草原。堪萨斯的东部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一眼望去,就如同是一片波涛翻滚的海洋,所以有了“翻滚的大草原”的说法。 第二天傍晚,我们抵达芬内尔的农场。这之前,我们先到了牧场,牧场上有许多牛仔,他们看守着一群又一群的牲畜,我们向他们询问了农场的位置。芬内尔是一位友好热情的男人,虽然一开始他用一种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我们,但是后来我一提到老枪手的名字时,他立即邀请我们进去作客。 “我没有立刻表示欢迎你们,您不必对此感到惊讶,”他说,“因为到农场来的什么人都有。前天就有七个家伙在我这里露宿,我殷勤地招待他们;可他们清早离开后我发现,我最好的马中少了七匹。我派人去追他们,但是没能追上,因为他们走得太远了,况且他们骑的又是从我这里偷走的最好的马。” 他把这伙人向我描述了一番,我们坚信不疑,这是“将军”、托比-斯宾塞以及另外五个同伙。老枪手在农场过了一夜。我们决定也在这里过夜。 我们不愿呆在屋子里,宁愿呆在外面,于是搬了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出来。我们坐在房前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我们给马卸了鞍,任它们在一旁吃草;在远处,牛仔们正跑来跑去追赶着牧群,把它们集中到一起过夜。一个骑手骑在疾驰的马上从左边飞奔而来,并直接冲向农场的房子,他身后飘着一团白色的东西,好像是一束蓬乱的长发。我不由自主地马上想到了老华伯。 “啊,他来啦!”芬内尔说,“你们现在可以认识一个极为奇特的人,他在过去的年代非常有名,人们称他为‘牛仔之王’。” “嗬!”温内图喊了一声。 “这个人是您的农场雇用的吗,芬内尔先生?” “不是。他今天中午才带着一小伙西部人到达这里。他跟他们在外面的灌木丛旁露宿,明天就要骑马离开这里。他已经90多岁了,可是他坐在马鞍子上的那副样子还像是一个小伙子。你们瞧,他到啦!” 是的,他到了。他过来时根本没注意看我们一眼,他一直冲到我们跟前,然后勒住马打算跳下来时,他才完全抬起眼睛看到了我们。他立刻用右脚踏上马镫,叫道: “真是见了一千次鬼!老铁手和温内图!芬内尔先生,这些家伙今天留在这里吗?” “是啊。”芬内尔惊异地回答。 “那我们走。哪儿有这些无赖,哪儿就没有诚实人呆的地方。再见!” 他一勒马掉转过身,立即又飞奔而去。农场主不仅对老人的态度、而且更对老人喊出的这两个名字感到惊奇不已。 “先生,您是老铁手?这位红皮肤的先生就是阿帕奇人的酋长温内图?” “是的,芬内尔先生。” “为什么你们不早点儿告诉我呢?那样我就会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接待你们。” “我们是跟所有的人完全一样的人。我们并不要求得到比其他人更多更好的东西。” “可能吧!不过,我想怎样招待你们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告诉我的妻子,让她知道她照料的是什么样的客人。” 他走进房子里。温内图一直用眼睛盯着仍然能够看到老华伯的白发飘扬的地方。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和报复的欲望,”温内图说,“老华伯刚才说,他走了。可他今天夜里一定还会回来,温内图和他的白人兄弟要小心才行。” 芬内尔先生又出来时我们还没有吃完饭,他把肉、面包、碟子……总之,他把摆在我们面前的所有的东西统统归到一堆儿,然后说: “先生们请休息一会儿!我的妻子在里面又开了一桌,请你们不要拒绝我,让我高兴高兴,让我向你们表示一下,我多么欢迎各位的光临!” 想反对也不行了,他是一番好意,我们只好由着他。当他的妻子请我们进去后,我们看到,一个农场——这个农场到离最近的城市也有两天的行程——所能提供的美味佳肴已经统统摆到了桌子上。于是,我们又得重新开始吃晚饭,这第二次吃的晚饭丰盛多了。我们一边吃一边向我们的主人解释,老华伯表现出的那种让他颇为感到奇怪的态度,我们给他讲了老华伯偷盗武器和受惩罚的事。尽管如此,他仍然不理解这个老“牛仔之王”为什么那么怒气冲冲的。其实老华伯完全有理由感谢我们,因为我们当时对他非常仁慈,他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尽管他参与了偷枪事件,还把“将军”带到血狐狸的家里。 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很担心我们的马,我们把我们的忧虑告诉了农场主。他向我们建议说: “如果是因为老华伯和他那伙人的缘故,你们不愿意让你们的马留在外面过夜,那么,我们可以把马拴到我的房子后面的仓库里。我将为它们提供饮用水和上好的饲料。仓库有一面是敞开的,虽然无法上锁,可我会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看守。” “至于说到这方面,”我说,“我们还是更加相信我们自己,我们将轮流值班看守,首先是皮特-霍尔贝斯,然后是迪克-哈默杜尔,接下来是我,最后是温内图,每个人看守两个小时。” “好吧!你们睡在隔壁的屋子里,我让人为你们铺好床,你们尽管放心,保证你们不会受到阴险的袭击。另外,外面牧场上我还有足够的牛仔,他们也可以帮着留意一下。” 我们的马被安顿到仓库里,皮特-霍尔贝斯出去站岗。我们其他的人留在屋子里坐在桌子周围聊天。我们还不感到累,芬内尔促使我们从一个故事讲到另一个故事;他非常想尽可能多听听我们的经历。大腹便便的迪克在描述他丰富多彩的生活中的个别情节时,他那诙谐的方式特别使芬内尔和他的妻子感到开心。 两个钟头之后,迪克出去换下了皮特-霍尔贝斯。皮特-霍尔贝斯告诉我们周围非常安静,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现象。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讲述了在北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一个拉普兰人的帐篷里的一次有趣的经历,这时我只注意到听众的一张张笑脸,突然温内图抓住我的衣领并用力把我拉向一边,使我差一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嘿,有一枝枪!”他指着窗户大声说。 话音未落,外面便响了一枪,一颗子弹穿破窗上的玻璃打进我身后一根支撑屋顶的柱子里。这颗子弹是针对我的,假如温内图不把我扯开,子弹就会击中我的脑袋。我立即拿起短猎枪跃到门旁边,其余的人跟在我的后面。 出于谨慎,我没有把房门全部打开,我不想当目标再挨第二枪。我只把门开了一道缝,从门缝里向外观察。可是什么都没看见。然后我把门完全推开并跨到室外;芬内尔和我的同伴也跟在我的后面悄悄移了过来。我们侧耳倾听。 这时我们听到在房子后面的马一边不安地跺着蹄子,一边打着响鼻;就在这同一瞬间,响起了迪克-哈默杜尔的呼救声: “来人哪!马!马!一 我们拐过一个房角,旋即又拐过第二个房角。我们看到那几匹马腾跃起来进行反抗的影子;两个骑手想从我们身边溜走。 “站住!你们下来!”芬内尔厉声喝道。 当有人向我开枪时,他已经把他的双筒猎枪从墙上摘了下来,现在他把枪管对准了逃跑的骑手;枪响了两下,有两个人从马上跌了下来。那些白白费尽心机偷我们马的家伙放弃了失败的尝试撒腿就跑,我们追在他们后面又补放了几枪。 “向右开枪,向右!”我们又听到了迪克的声音,“把子弹射进他们的脑袋!然后你们赶快过来!这个流氓不愿意老老实实地躺着。” 我们寻声跑过去,看到迪克跪着压在一个人的身上,此人正在极力进行反抗,迪克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他压住。这个人是……老华伯!他马上被我们牢牢地抓住了。 “告诉我,这是怎么发生的?”我要求迪克回答,迪克现在站在我的面前深深地喘着气。他答道: “这是怎么发生的倒完全无关紧要,我在仓库里躺在马旁边,突然我隐隐约约听到马厩后面有人在小声说话。我走出去屏息静听,这时房子前面响了一枪,紧接着有一个人端着枪跑过拐角。虽然周围一片漆黑,但我清楚地看到那人有一头白发;我认出是老华伯,就一下子跳到他跟前把他撞倒,同时大声呼救。他的同伙本来藏在仓库后面,这时他们跑进仓库企图偷走我们的马。你和温内图的马以及我那匹机灵的老马死也不肯走,可是皮特-霍尔贝斯和特里斯柯夫先生的马却没有这么聪明;其中的两个盗贼骑上这两匹马正想离开,你们就来了,而且用你们的子弹把他们打下了马。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应该怎样处置老“牛仔之王”呢?这个家伙最好叫他强盗之王。” “把他弄进屋子里去!我随后就来!” 枪声引来了好几个芬内尔的牛仔,我们跟他们一起把我们的马重新牵回仓库,而他们则必须留在这里当守卫,我们又在四周搜寻了一遍,盗贼都跑掉了。不过被芬内尔从马上打下来的那两个盗贼已经死了。 当我走进屋子里时,老华伯正靠在被他打入一颗子弹的柱子上,人们把他牢牢地绑在那上面了。老华伯没有低下眼睛,而是厚颜无耻地睁大眼睛望着我们。我过去对他太好、太宽容了!由于他年事已高,我当时对他很尊重,而现在他这副样子简直让我感到恶心!我们的人讨论了他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因为我刚一进去,皮特-霍尔贝斯便对我说: “他不仅是贼,而且还是一名危险的刺客,必须得把他绞死!” “他是向老铁手开枪,”温内图反驳说,“所以应该由老铁手来说,应该怎样处置他。” “是的,他是属于我的,我有资格处置他。今天夜里就把他吊在这根柱子上,明天早上我将对他作出判决。” “要判就马上判!”刺客咬牙切齿地说,“往我脑袋上来一枪吧,然后你好充当虔诚的牧羊人,为我失去可怜的灵魂啜泣和祈祷!” 我没有回答,转过身去不再理睬他。芬内尔离开了,他打算派他的牛仔继续搜索逃跑的盗贼。他们骑着马在周围的地带跑了一整夜,然而没有找到一个盗贼。完全可以想象,我们这一夜只睡了一小会儿,所以第二天几乎天还没亮,我们便已经离开了宿营地。老华伯显得很活跃,似乎绑在柱子上过夜并没有使他感到任何不适。当我们吃早餐时,他无拘无束地望着我们,就好像丝毫不存在对他不利的情况,而且,就好像他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似的。这激怒了芬内尔,他怒不可遏地呵斥他道: “我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过去他每次来我的农场,我一向都很尊敬他,因为他有这么大的年纪了;但是现在,我主张按照大草原上的法规处置他,盗马贼和刺客应该绞死。就让他滚到坟墓里去吧,何况他的一只脚早已经踏进去了!” 这时,老华伯嘲讽地对着他嘟哝道: “用不着您为我的坟墓操心!我这副僵尸是否又能活上几年,还是它现在已经在坟墓里腐烂了,这对于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差别;我对此不屑一顾!” 对于他这番话我们气得忿然不能自抑。 “什么人呐!”特里斯柯夫喊道,“他只配得到一根绞索,仅此而已。快宣布对他的判决吧,先生!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是的,我会宣布的;但不需要你们执行,”我回答说。“生存、还是死亡,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上帝也许会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得知,生命的每一秒钟所具有的价值,是世界上所有的财富都不可能买到的。这个人将为延长他生命的每一分钟而呻吟;当死神的拳头终于使他的躯体缩成一团时,他会哭号着请求宽恕他的罪行!” 我给他松了绑,把他从柱子上放了下来。他一边站在那里伸展着麻木的胳膊,一边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我。 “你可以走啦!”我说。 “啊,我自由了?” “是的。”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嘲讽的笑声,叫喊道: “真跟圣经上写的一样:以德报怨。您是一位模范的基督徒,老铁手先生!不过,您这一套对于我不起任何作用。扮演一位好心的牧羊人、放走罪恶的羔羊,这虽然十分令人感动,但却打动不了我的心。再见!假如我们再一次见面,那将会以一种跟现在截然不同的方式!” 他昂首阔步地走了。他最后一句话很快便兑现了!我们又见到了他,是的,以另一种方式,这时他的情况跟过去多么不同啊! 02.长矛树 我经常受到我的读者的责备,他们批评我说,当那些敌视我们并只能给我们造成危害的坏人落入我们手中的时候,我对他们太和善、太宽容!即便我认为这些责备有其充分的理由,但是从每个单独的事件来看,我过去一直认为并且现在也仍然认为,我所采取的态度是正确的。报复和惩罚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区别。一个有强烈报复欲的人不会是一个好人;他这样做不但卑鄙,而且下流,他没有权利抢在上帝和人类执行公道之前采取行动,对自己的自私自利和狂热毫不加以克制,由此只能让人看出,这种人是多么的可鄙和软弱。惩罚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它是受到法律和良知谴责的行为所带来的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后果。只不过不是每一个人、甚至包括行为的受害者,都可以认为,他有资格充当法官。这一方面可能是非法的,另一方面可能很容易带有卑鄙的报复行为的特征。有哪一个人心灵如此纯洁,没有一点儿过错,举止言行全部合乎道德规范,而且还有崇高的思想,以至于不经过国家权力的任命便可以以法官自居并对他人的行为进行惩处呢? 何况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往往把惟一的一次错误、一次罪恶、违法行为看成是独立的犯罪。人们应该研究一下每一件坏事发生之前的情况!只有身体和心理上的缺陷是天生具有的吗?道德上的缺陷有没有这种可能呢?然后人们大概会考虑到,教育有多大的威力!我这里所说的教育是广义的,即不仅仅指父母、老师、亲戚的培养教育。生活中的情况成千上万,它们对于一个人产生的影响远比人们的行为——这里的人一般是指教育者——产生的影响更加深刻和持久。在一家低级剧院度过的一个夜晚,阅读过的惟一一本坏书,看过的惟一一张伤风败俗的画,都可以使良好的家庭教育产生的全部成果毁于一旦。一个有着数百万人口的社会应当对多少罪恶负有责任啊!正是这个社会,当它享受着极大的快乐时,它已经患了癌症,而且癌症已在它的个别成员身上发作了!于是人们虔诚地抬起眼睛、皱起鼻子作出拒绝的表情纷纷退缩,害怕继续接触这个遭受不幸的可怜虫。 当我谈到这个“文明”社会的种种情况时,我对所谓的半野蛮和野蛮民族的看法肯定要温和得多。野蛮或者变粗野的人——或者他们从来没有一个完善的道德标准衡量自己的行为,或者丧失了这样的标准——对于其缺陷所需要承担的责任,可能少于那种尽管有我们广为赞扬的文明提供所有的道德支持却仍然误入或者落入歧途的罪人。一个被白人追得东奔西跑而拿起自卫武器的印第安人只值得同情,而不应该遭到鞭打。一个因为某种过失而被这个非常讲究道德和贞洁的社会永远赶出去的人,被美国的西部地区接纳,并且在那里越陷越深,因为他在那里缺少任何依靠;虽然他作为一个在西部奔波的人置身于严格的血腥杀戮的法规下,但在我的眼里是可以宽容和原谅的。温内图——这个思想高尚、总是宽宏大量的人,只要我请求他,也从来不拒绝给予一个这样堕落的人宽容;甚至,不等我请求他,他也会完全自动地作出这样的决定。 宽容有时候会使我们陷入困境,这我承认,但是这种情况大多又被我们通过宽容间接得到的好处抵消了。谁想与我们结交,就必须放弃西部地区的残酷无情和严酷,在本来不知道和不愿意的情况下,不是在语言上,而是在行动上变成宣扬博爱的老师和传播者,因为几乎可以这么说,在我们这里人们呼吸着博爱的空气。 老华伯也是那种堕落的人之一,我们给予他的宽容远远超过了他应该从我们这里得到的。在这一点上,除了我们普遍执行的与人为善的原则外,要归咎于他那不寻常的个性给我留下的第一眼印象。他的高龄对此也起了一定的作用;而且当着他的面我总会产生一种特别的感觉,这阻止了我根据他的所作所为和他肆无忌惮地表现出的邪恶处置他。我似乎觉得,我必须按照一种虽然不受我主宰,但却寄存在我的心中的意志行事,这种意志禁止我加害他,因为尽管他本性难移,但却受到一种非常特别的、神的法庭的保护。因此,在他企图在芬内尔的农场谋杀我的第二天早上,我再一次放了他,我这样做也完全符合温内图的意愿。迪克哈默杜尔和皮特-霍尔贝斯当然不同意,特里斯柯夫作为一名警察比他们更加不同意。不过,我至少没有受到他们三个人的指责,我只从农场主那里听到了责怪;他根本无法理解,这样一个人——只有目光敏锐的阿帕奇人才能够把我从他的子弹下救出来——居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就被我们放走了。这种愚蠢的行为——他这样说——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而且他发誓说,如果老华伯胆敢再让他在农场见到,他一定要亲手进行报复,他会把老华伯像一条狗一样击毙。此外,芬内尔今天再一次向我们表明,他多么欢迎我们的这次来访;告别时,他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食物,这些食物至少够我们这一伙人整整吃五天,那么这五天里,我们就不必为了搞到肉而把时间花费到打猎上了。这意味着什么,只有在过后,当人们因为附近有红皮肤和白皮肤的敌人不能开枪打猎,要么等着被饿死、要么不顾暴露自己挺而走险时,才真正能够体验到。 本来我们应该在离开农场之后马上寻找老华伯的行踪。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他的恶意,因此有充分的理由了解他今后的企图。但是我们想尽快地赶上老枪手,因为我们前面有“将军”和托比-斯宾塞,他们跟他们的人马也正前往科罗拉多,与他们相比,老“牛仔之王”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因为雷帕布利干河在芬内尔农场后面拐了一个大弯,我们想从这里抄近路走,于是我们离开这条河,骑马直接进入地形起伏的大草原,然后再到达河边。我们发现了连夜去追赶老华伯及其同伙的那几个牛仔留下的足迹,但是却没能找到他们。后来足迹消失了,一直到傍晚,我们再没有发现人留下的迹象。 这期间,我们必须渡河到对岸。尽管雷帕布利于河跟堪萨斯州所有的河流一样,河面宽,河水浅,几乎随处都不难过去,可温内图仍然把我们引向河中的一处浅滩,这里的河水更浅,整个水面都淹不到马的身子。 到达河的对岸,我们穿过延伸到河边的灌木丛,然后又来到了开阔的大草原。我们刚一走出灌木丛便发现一道脚印,看样子是从河旁边大约五百步远的距离跑过来的。迪克-哈默杜尔用手指头指着那道印子对他的瘦高个儿朋友说: “你瞧见对面草丛里那道黑印子了吗,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你认为那是什么?只是一个破折号呢,还是人的足迹?” “如果你认为那是人的足迹,那么我不反对,亲爱的迪克,”被问者以他那种干巴巴的方式回答说。 “没错,是这样。咱们必须过去,看看他们来自何方,又去向何方。” 他以为我们也持同样的看法,因此准备骑马过去。但温内图一言未发地把我们引向右边,并领着我们沿着离河岸近的地方走,根本不理会那一道印子。哈默杜尔对此不能理解,所以他转过头来问我: “为什么你们不愿意往那边走,老铁手先生?如果人们在西部地区看到来历不明的足迹,就必须得把它搞清楚,这是安全的要求!” “当然。”我点头表示赞同。 “就是嘛!咱们无论如何得知道足迹去的是什么方向!” “由东向西。” “为什么说由东向西呢?在没有进行仔细调查之前,这没人能知道。它也可能是由西向东哪!” “哼!它只能是由东向西,不会是别的。我们知道,这几天以来一直刮西风,这一点您可以相信,正因为如此,所有的草统统往东边倒。每一个出色的西部人都应该知道,顺风走留下的足迹不如逆风走留下的足迹清楚。那对面的足迹至少有五百步远,可这么远的距离我们却看得很清楚,这就证明,足迹是逆风而行,也就是说,是由东向西。” “见鬼!考虑得真透彻!我可想不到这上面去!你不这样认为吗,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 “如果你指的是我认为你笨,居然没有想到这么聪明的主意,那你就对啦。”霍尔贝斯点着头说。 “对还是不对,这倒完全无所谓。不管怎么说,你也没从树上摇下多少智慧来!不过,老铁手先生,咱们必须调查一下,因为总该弄清楚是谁以及是多少人留下的脚印。” “为什么离开我们的方向五百步远呢?您不是看到了,我们马上就会和它相遇!” “对!这一点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出色的西部人,现在,在这古老的雷帕布利干河旁边,我才明白,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对吗,老铁手先生?” “这种自知之明实在可嘉!不过,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和不足,谁就已经找到了改进的途径。” 我们离开浅滩还没有多远,河流便拐了一个弯向北流去。这使大草原往西变得通畅无阻。那个方向有一道狭长的绿色地带直接通向北去的雷帕布利干河的灌木林边缘,估计那里有一条小溪,它在右边离我们很远的地方与雷帕布利干河汇合。这条小溪曲曲弯弯流向终点,它的最后一道弯的最外面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在我们对面大约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们走着走着便停了下来,因为我们说的那一行足迹突然从左边过来到了我们这会儿所在的河流的拐弯处。那是一个骑手的足迹,他在这里逗留过一会儿,没有下马。他的马前蹄踏出一个半圆形,半圆的中点是后蹄站过的地方。由此可以推测出,这个从东边来的男人站在这里环顾过另外三个方向,大概是寻找什么东西,然后他径直奔向刚才提到的那片小树林。因此,小树林肯定就是他寻找的地方。这个念头把我们的目光引向了上述的方向。 本来骑手是谁对于我们来说完全无所谓,一开始那片小树林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理由;但是,足迹几乎长达半个小时,这使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还是谨慎为好。 “嗬!沃——乌——克——察!”这时,人们听到阿帕奇人喊道,同时他抬起胳膊,指着小树林的某一个地方。 “沃——乌——克——察”是达科他语的一个词,意思是长矛。为什么温内图不使用有关的阿帕奇语?不久我便得知了原因,并又一次发现——正如已经多次发现的那样——他有一双多么敏锐的眼睛。顺着他的胳膊指的方向望过去,我瞧见小树林的边上有一棵树,它的一枝树权远远地向前伸着,在树权上垂直地缚着一根长矛。从我们这么远的地方望去,它就像用铅笔在天空上画的一条线,现在被夕阳染红了。如果不是足迹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小树林,恐怕我们当中没有人能发现这根长矛。任何人只要不是紧挨着小树林走过,肯定都不会注意到它。当迪克-哈默杜尔听说长矛的事时,他说: “我没看出长矛来;不过,如果真像你们想的那样,那确实是一根矛,那么每个人都知道,长矛绝对不会长在树上。这样看来,那必定是一种信号!” “是一个达科他人的信号。”温内图点点头。 “那是一根达科他长矛吗?”迪克惊奇地问。 “是的,只是我不知道,是达科他哪个部族的。” “是哪个部族的这完全无所谓!总之这真是一个令人惊异的奇迹,竟然有这么好的眼睛,能够在一里之遥确切地认出那是一根长矛!重要的问题是,我们跟它是否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话是针对我的,所以我马上解释说: “对于我们来说,它当然不可能无关紧要。除了奥萨格人这里没有达科他人居住;因为我们知道,奥萨格人现在已经挖出了战斧准备开战,而这根长矛是为某个人留下的信号,所以我们必须要了解这个信号的意义。” “那咱们就骑马过去吧!”说着,他便想让他的那匹老马往前走,我抓住他的缰绳,警告他说: “您想冒险吗?用长矛作信号可能意味着那对面藏着奥萨格人,他们在等某个人,或者确切地说是等过某个人。那个骑手——我们这里看到的便是他的足迹——就是到他们那里去的,在这之前他似乎寻找过那根长矛。如果我们直接沿着他的足迹走过去,我们肯定会被看见。” “难道您认为,现在他们还没有看见咱们吗?” “是的,我这样认为。我们跟我们身后的灌木丛没有形成鲜明的对比,因此还不可能被发现。尽管如此,我们必须迅速离开这里。好啦,走吧;您看到了,温内图已经在前面啦!”这个阿帕奇人根本没有留意我们在说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掉转马头,朝北而去。我们跟在他的后面。直到小树林从我们的眼睛里消失,我们才转向西边,朝那条小溪走去。到达小溪之后,我们需要逆流而上,以便在灌木丛的掩护下,再从北边回到小树林。这时温内图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把他的猎枪交给我保管,并且说道: “我的兄弟们就在这里等着吧,等我回来告诉大家我在长矛树那里看见了什么人!” 他打算孤身前往小树林侦察一下情况。他钻进灌木丛,为了完成这个并非轻松的任务开始行动。这类责任他情愿自己承担,人们也完全有理由让他去干。我们下了马,把马赶进灌木丛里的小溪旁,让它们在那里饮水。然后我们坐下来,等着阿帕奇人返回。如果小树林里真有奥萨格人的话,他这一去可能要几个小时。然而,最多才过了半个小时,他就又出现在我们面前了。他向我们报告说: “长矛树下坐着一个白人,他在等候一个红种人的战士,红种人在那里呆过半天,后来为了找肉离开了。” 温内图的寥寥数语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说的情况充分证实了这个阿帕奇酋长深刻的洞察力。迪克-哈默杜尔似乎觉得他讲得不够详细,他打听说: “阿帕奇酋长难道到了小树林当中的地方吗?” 温内图点点头。迪克继续问道: “那么没有看见印第安人吗?” 温内图摇摇头。 “那个在树下坐着的白人会是谁呢?” “老华伯。”温内图简短地回答道。 “畜生!这个老牛仔在那里想干什么?” 温内图耸耸肩;然后迪克-哈默杜尔又问道: “老华伯等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印第安人呢?” “马托-沙科,奥萨格人的酋长。” “马托-沙科?我不知道这家伙。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阿帕奇酋长认识他吗?” 温内图又点点头,他向来不喜欢别人这样盘问他。我暗自高兴地等待着他的忍耐到了尽头的时刻。可这个小个子捕兽者的好奇心十足,他仍然没完没了地打听道: “这个红种人是一个勇敢的家伙吗?” 这个问题完全多余。马托-沙科是“七头熊”的意思,而且这里指的是北美的大灰熊。谁能够用枪射死七头大灰熊,并且没有任何人陪伴独自踏上战场,那他肯定英勇无比。因此,温内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使哈默杜尔正好有理由把他的问题重复一遍。当他仍然没有得到回答时,他说: “为什么温内图不继续讲了?了解这事跟谁有关非常有好处。所以我把我的问题说了两遍。” 温内图本来一直向前方眺望,这时他把脸完全转向迪克,用那种既温和又冷淡的语调——这种语调我只在他这里听到过——回敬道: “为什么我的兄弟老铁手不问我?为什么他一声不吭?一个人应该首先思考,然后再说话。思考一个人就能做到,说话至少得需要两个人。我的白人兄弟哈默杜尔应该多用脑子,当一名出色的思想家;至少他有这么胖,足可以进行思考!” 我看到,受到奚落的迪克-哈默杜尔脸色骤变,他先想发火,但对温内图的高度尊敬促使他克制住了自己。于是他用平静的语调为自己辩解说: “不管我够胖还是不够胖,这完全无所谓;我只想冒昧地说明一点,即我不可能用肚子来思考,因为众所周知,脑子不是长在肚子里,而是长在脑袋里。我说的难道不对吗,皮特-霍尔贝斯?你倒是告诉我呀,老浣熊!” “不对。”被问者简短地回答。 这种情况可不常见,一向随声附和的瘦子居然说胖子的说法不对;这使迪克-哈默杜尔惊讶得叫了起来: “不对?我说的不对?为什么不对呢?” “因为你提出的问题让人觉得你的脑子的确不是长在脑袋里,而是长在躯干里,就长在其他正常人肝脏和脾脏的部位。” “什么?你想戏弄我?听着,皮特-霍尔贝斯,你这个老浣熊,如果你倒向这一边,那么很容易……” 我打断了他的话,挥手示意要求他别再做声,因为温内图把他的枪拿了回去,并用手拉着马的缰绳想离开我们这会儿所处的地方。他并不是不乐意看迪克和皮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互相扑嘴,然而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牵着自己的马跟随他走出灌木丛。他没有上马,就这样领着我们沿着灌木丛的边缘一直走到那片小树林附近。然后我们又钻进灌木丛。这时温内图酋长压低声音说: “老铁手跟我走,其他的白人兄弟留在这里,直到听到响起三声口哨,然后大家骑马过来,你们会在长矛树那里找到我们以及两个俘虏。” 他说这些时显得非常有把握,就好像他完全能够预先确定将要发生的事情似的。他放下他的猎枪,我也放下我的两校枪,然后我们沿着小溪往上游走,我们没有再离开灌木丛,因为小溪可以把我们一直带到那片小树林。 暮色降临,因为我们是在灌木丛里,所以我们周围比外面的草原上要更加昏暗。我们向前推进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当我们到达小溪边正要转弯的一处地方时,我们看到那片小树林就在我们前面。这里没有低矮的树木,因此我们可以很方便地偷偷摸过去。我们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迅速地向前移动,渐渐地接近了那棵树,并且看到了树权上的长矛。那边比我们这边亮一些,因为那棵树在小树林的边缘而且那里又出现了灌木,我们则隐藏在浓密的树梢下面,这使我们不易被发现,便于我们观察究竟是谁坐在我们频频提到的信号树下。那里有一个孤零零的废弃的免穴,它形成了一个不大、但却有一米多高的小丘;在它的附近坐着昔日的“牛仔之王”,他的马正在树林外面的草原上吃草。这证明,老华伯觉得这个地方是安全的;要不然他肯定会把他的马藏在树丛里面。我们在树丛里看到了第二匹马,它被用缰绳拴在一棵树上。按照印第安人的习惯这匹马戴着马嚼子,虽然天色越来越黑,但我们能够看出,那是一匹矫健壮实的深棕色牡马,在马背和马鞍之间搭着一块黑色的皮垫,对于印第安人来说,这种情况比较罕见。黑色皮垫上刻着图案,由于底下衬着白色的皮子,图案显得非常突出,我们看出那是七头熊。这就是为什么温内图能够那样肯定地说,者华伯是在等马托-沙科,因为这匹马只可能属于其姓名的含义为七头熊的人。 这些情况无疑表明,这位奥萨格人的酋长只是为了悄悄地接近某种猎物暂时走开了,因为他的食物已经吃光。他把他那匹珍贵的马留在那里,这说明他也认为这个地带和这片小树林完全安全。我和温内图认为,这样一种疏忽大意是绝对不允许的,在我们身上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老华伯不但来到这里,而且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等着他,由此可以推断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特别融洽。在过去的年代,老华伯有一个绰号叫作“印第安人虐待狂”,对于这样一种人,所有的红种人既恨他又怕他。一个红种人部族的酋长所以能够跟他联合在一起,原因只可能是有利可图。因为奥萨格人现在已经踏上战途,所以他们商谈的事情只可能是某种暴虐行径,也许是针对白人的。显而易见,这不是马托-沙科和老华伯的第一次会面,我甚至认为,奥萨格人很可能想利用老华伯作密探。这种事相信他是干得出来的。温内图曾经预言,我们的同伴在找到我们时会发现我们手中有两个俘虏。这就是说,他确信这个奥萨格人不会让老华伯久久地等候他回来。这也是我的看法,因为夜幕降临之后几乎根本不可能再捕捉到猎物。仿佛是要证明我们的看法正确似的,当我们通过树干之间的空隙望到外面的草原上时,果然看到一个印第安人踏着最后一抹残晖漫不经心地朝着小树林走来。他肯定没想到,这里藏着一个对他怀有敌意的人。 他的步态很独特,这是长期穿没有鞋跟的软底鹿皮鞋留下的后果。他离我们越近,我们越能够清楚地认出他来。奥萨格人绝大部分身材高大魁梧。而这个奥萨格人个子不高,但他肩阔腰粗,所以,尽管他两腿弯曲得很厉害,又上了年纪——他大约50多岁——却仍给人一种体格异常健壮的印象。他一只手提着枪,另一只手拿着他捕获的一只草原上的野鸡。他几乎就要到达小树林了,虽然这时天近乎全黑了,他仍然发现了老华伯的足迹。他站住脚步,用说得还算可以的英语对着树林喊到: “是谁留下的脚印?谁现在在树林里?” 温内图把一只手放到我的胳膊上轻轻地按着,仿佛想以此代替同情的微笑。倘若小树林里的人是奥萨格人的同盟者,那么他可以放心大胆走进去;要是里面隐藏着一个敌人,那么他提出的问题根本不能够保护他免遭袭击。老牛仔大声回答道: “是我,老华伯;进来吧!” “你身边还有其他的白人吗?” “没有,你从我的脚印就应该看出,我是一个人来的!” 他说的不对。他可能还有同伙,他们事先跟他分开了,然后再从远处进小树林,就跟我们一样。我们知道,老华伯不会独自一个人来到雷帕布利干河畔。现在他的同伙在什么地方呢?是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跟奥萨格人会面的事呢,还是出于其他的原因他把他们留在别处了?我希望能得知这一点。 马托-沙科进了树林,用脚探着路走到老华伯那里,然后在他旁边坐下来,问: “老华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大概两个小时之前就到了。”老华伯说。 “是立刻发现我们约定的信号了吗?” “不是立刻发现的。我在河边的灌木丛里四处观望了一阵,我认为这里的小树林一定是一个很好的隐蔽处。然后我骑马过来,当我走近小树林时,我看到了长矛。你选的这个地方真好。” “我们在这儿很安全,因为除了我和你,这周围一片没有一个人。我昨天就已经到了这儿,这是你原本打算来的日子。由于我等你一直等到今天,带来的肉都吃完了,这迫使我不得不离开一会儿,结果打中了这只鸡。” 他这一番话听起来跟责备差不多。老华伯回答说: “奥萨格人的酋长不会因为不得不等我而生我的气吧?那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来晚了,我相信,这个消息会让你欣喜若狂。” “难道老华伯到过芬内尔的农场吗?” “是啊,我们昨天快中午时到了那里。我们还去了你们想要袭击的另外三个农场,这使我们耽搁的时间比原来考虑的长了一些。另外,我才到也得怪一次重要的大狩猎,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议,这次狩猎可以由你来搞。” “老华伯指的是什么样的狩猎?” “这以后再说吧!现在我想首先向你报告一下,我是怎样找到你们要对付的那四个农场的。”我们悄悄地向前移动,一直到了免穴的另一侧,因此听到了他说的每一句话。从我们偷听到的情况来看,我确信,老华伯真的在给奥萨格人当密探。涉及的事情是袭击和抢劫四个大农场,其中包括芬内尔的农场。这是一个古老而不幸一再重复的故事:奥萨格人受到了向他们提供货物的白种人的欺骗,他们为了得到补偿,获得他们需要的肉,于是赶走了一个农场的牛。人们追踪他们,杀死了他们的一些战士。按照他们的观念他们必须复仇,经过商量之后他们决定向白人开战。首先他们要袭击位于雷帕布利干河畔的四个最大的农场。这四个农场里雇用了大批的牛仔,比起其他对手来,红种人更害怕这些半野蛮的勇猛强悍的家伙,所以他们必须派出一些暗探去查明牛仔的大概人数。他们的智慧阻止他们把这样的任务交给印第安人,至少不可以交给本部族的战士。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把老华伯和他的同伙带到这些红种人面前。看样子他过去跟他们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联系,不然的话,这个奥萨格人大概不会向老华伯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协议规定,奥萨格人应该得到带发头皮1、武器和牧群,其余的战利品全归老华伯本人和他手下的人占有。当然,就老华伯而言,他的目标仅仅是钱和其他各种容易出售的物品。我们注意到,酋长跟这个“牛仔之王”说话时,一次也没有称呼过他“我的白人兄弟”,而始终只叫他的名字,这证明,这号人在印第安人那里并不会比在文明的白人那里获得更多的尊敬。 1北美印第安人把带发头皮从敌人头上割下来作为战利品——译者注 当老华伯开始骑着他的马去刺探情报时,奥萨格人的“战争动员”还没有结束。因为查明四个农场的防御情况对于突袭的成功至关重要,所以酋长亲自出马,独自一人来到雷帕布利干河畔听取老华伯汇报情况。那根长矛就是用来标明接头地点的,即告诉老华伯,在那里能够找到马托-沙科。 现在他们两个在这片小树林里相聚了。老华伯汇报了情况并且提了一些建议。这些建议现在我可以省略不提了,因为由于我一们采取了有力的防范措施,他们不得不放弃原来的袭击计划。酋长接受了他的一部分建议,然后又问起老华伯在谈话一开始提到的“重要的狩猎”是怎么回事。老华伯非常狡猾,他斤斤计较地回答说: “奥萨格酋长必须先回答我几个问题,然后我才能告诉你那是怎么一回事。你认识阿帕奇人的酋长温内图吗?” “那条狗?我认识他。” “你称他是一条狗,他大概那一次在你面前表现过敌意吧?” “何止一次!我们在三个夏天之前挖出战斧跟切依内人开战,在几次战斗中已经杀死他们不少战士;后来这个阿帕奇人来了,他假装要跟我们一起战斗。他像山狗一样胆小,像一千个老妖婆一样狡猾。我们相信了他,可他却退缩了,并且突然在阿肯色河的对岸消失了。当我们在那里寻找他和那些逃跑的切依内人王八蛋时,他却骑着马冲向了我们的棚屋,夺走了我们的牲畜,把我们留在家里的东西洗劫一空。当我们后来赶回去时,他已经把我们的宿营地变成了堡垒,那里面还有我们留下的战士、老人、妇女和孩子。在堡垒里他跟切依内人站在一起逼迫我们讲和。他没有流一滴血,可这种和平却是以我们英勇善战的声誉为代价的。但愿伟大的神灵能让这条癫皮狗有朝一日落到我们手中!” 奥萨格人酋长这会儿讲的那次战事是温内图的一个真正的杰作。遗憾的是我那时不在他的身边,但我已经从他嘴里了解了那一着棋的全部细节。他不仅由此把与我们友好的切依内人从毁灭中解救出来,而且引导他们——尽管他们比他们的敌人弱得多——取得了全面的胜利。所以,马托-沙科怨恨他,这完全可以理解。 “你们为什么不报复他呢?”老华伯问,“抓住他非常容易。他很少呆在他们阿帕奇人的棚屋里,他被恶魔赶着到处跑,有时候在大草原,有时候上山。他不喜欢有人陪伴在身边,所以,如果人们想抓住他,只需要动手就是了。” “你说的这些话恐怕连你自己也没有认真考虑过。正因为他总是不停地跑来跑去,人们才无法抓到他。经常有传闻说人们在某个地方看见他了,可当我们赶到那里时,他常常已经走掉了。他就像一个身上涂了一层油的摔跤手,很难被人抓住。如果哪一次有人说确实看到他了,那他身边肯定有白人,这个白人叫老铁手。老铁手是一个极其了不起的魔术师,只要他和这个阿帕奇人在一起,就是一百个奥萨格人的力量也不够对付他们一下,更不用说抓到他们啦。” “我会向你证明,这是你的一个错误认识。你把老铁手也看成是你们的敌人吗?” “嗬!跟温内图相比,我们更加仇恨老铁手。这个阿帕奇人的酋长至少也是红种人中的一名战士,可老铁手是一个白人,就冲这一点我们也必须恨他。他已经两次站在犹他人一边反对我们,他是奥萨格人最凶恶的敌人。我们的战士在捉他的时候,他把他们中间许多人打伤了,害得他们现在走起路来就像老太婆一样一瘸一拐的。这简直比杀死他们还糟糕。因为这个狗杂种说过,一旦他被他的敌人逼急了,他会要他们的命。他那枝枪就像一技魔枪,他射出的子弹不是打中他们的膝盖,就是射中他们的腰部,使他们一辈子丧失了作为男人或者作为战士的能力。这比把他们慢慢地折磨死还要可怕。只要有朝一日他落到我们手里,他一定会遭殃!可是这种事永远也不会发生,因为他和温内图就像两只高高地翱翔在大海上的鲲鹏,他们从来不飞下来,所以人们无法捉到他们。” “你又说错了,他们俩经常下山来;我甚至知道,他们现在就在下面,所以很容易被抓住。” “嗬,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看见他们了吗?” “我甚至跟他们说过话。” “在哪儿,在哪儿?快告诉我!” 他急切地提着要求。我们听得出,他多么迫切地期待着有一天能实现他的热望,亲眼看到战胜我们。老华伯却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回答说: “我能够帮助你抓住温内图、老铁手以及另外三个白人,因为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们;可是要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得有一个条件。” “那就说说看,这是什么样的条件!” “我们把他们五个人全都捉住,你可以得到另外三个白人,把老铁手和那个阿帕奇人的酋长交给我。” “另外三个白人是谁?” “有两个是西部人,他们叫作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一个是警察,他称自己为特里斯柯夫。” “我不认识这些人。我们应该捉住五个人,可我们却只能得到三个对于我们来说不关痛痒的人物,而那两个对我们至关重要的人却必须得留给你!你怎么可以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我必须这样要求,因为我要找温内图和老铁手报仇,为了报这个深仇大恨,我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们对他们的仇恨一点儿也不亚于你!” “这有可能,但是我能够让他们上圈套,我具有捉到他们的优势,所以他们应该属于我。” 酋长思忖了一会儿,然后说:“他们在哪儿?” “就在附近。” “嗬,嗬!这谁料得到?你肯定已经看到他们了吗?难道他们已经落入你所说的圈套啦?” “我只需要你的几个战士就能捉到他们。” “你需要我的战士?这就是说你还没有抓到他们。原来你想要我的战士帮助你设置捕获这些狗杂种的陷阱;没有我的人你的狩猎就会失败。你怎么可以提出这么高的要求?而你要求得到的人又正是对我们最要紧的人!” “如果你不按照我的意愿行事,你就什么也得不到。” “哼!如果没有奥萨格的战士帮助你,你又能得到什么?你什么也得不到,一点儿也得不到!你的要求也未免太过分啦!” 他们就这样争来争去。马托-沙科十分聪明,他不会让自己受到愚弄。老华伯看出,如果他寸步不让,那么就很有可能得完全放弃他的复仇计划。在衡量利弊之后,他宁愿作出一些让步。 “那么好吧!为了让你看到我向你作出了让步,我愿意把那三个白人再加上温内图都留给你,但是老铁手无论如何得归我!他欠我的老账比那个阿帕奇人要多得多。要是你拒绝把他交给我,那么我宁愿让他们五个人全部逃脱,这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吧,你一定要这么干你就干去吧!” 这个奥萨格人显然对他的要求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最后他想,自己还是知足一些为好,他给什么,就要什么吧。于是,他表示同意说: “老华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得到老铁手。不过现在我想知道这五个人在什么地方,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够抓到他们。” 老牛仔说,他在芬内尔的农场碰到过我们。他非常谨慎,闭口不谈他当时那种不光彩的处境。他又补充说道: “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我没有能够按时赶到你这里;我必须得弄清楚与这五个家伙有关的一切。如果我们要想这次狩猎成功,那么对于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都不能有一点儿疏忽。芬内尔农场的牛仔本来不知道我跟温内图和老铁手的关系怎么样。后来他们中间的一个牛仔在房间里听说了为什么这两个人到雷帕布利干河来,并把这告诉了其他的牛仔,我向他们探听过。后来当天黑下来的时候,我悄悄地溜到窗户下面,看到芬内尔和那五个人坐在屋子里。他们讲着他们各种不同的经历,时不时也说明一下他们现在的打算。他们想去科罗拉多,另外一个白人已经在他们之前去了那里,他也一直是红种人不共戴天的敌人。他们将跟他碰头,但是我没能听到是在什么地方,然后他们将袭击一伙白人,这伙人……” “你刚才说的另外一个白人是谁?”奥萨格酋长打断他的话说。 “他通常被叫作老枪手。” “老枪手?哼!这个狗杂种,有一回我们整整追了他三天之久,结果也没能够捉到他。那次他开抢打死了我们两个战士和好几匹马,此后他再也没有来过我们的领地。他害怕我们报仇,因此总避开我们的地盘,” “你这么说就又错了。几天前他到过芬内尔的农场,因为他要从那里动身到科罗拉多去,所以,他肯定要经过你们的地盘,看来他根本不怕你们。” “如果真是这样,除非他从恶魔那里学会了隐身术。不过,他在回来时一定会落到我们手中,只要他不翻山走,他跳不出我们的手心。他大概害怕我们所以只在夜间走,不然的话,我们应该能看到他。”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么你们白天必然能发现他留下的踪迹,这个家伙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何况很少有人会害怕你们,你们的死敌温内图和老铁手肯定知道你们挖出了战斧,可他们仍然来这里;由此你们应该明白这一点。” “住嘴!他们这样做并不是由于不怕我们,而是受了伟大的神灵的迷惑,因为神要把他们赶到我们手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了解他们在哪里以及他们打算走哪条路。” “难道你以为我连这都不知道就到你这儿来吗?我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措施,所以他们不可能逃脱。不过,他们在芬内尔的农场到底呆了多久,这个我就无从得知了,因为很遗憾,当时我必须得离开那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他们今天从那里出发,他们想赶上老枪手。不言而喻,他们将沿着河边走,因为他们必须得渡河到对岸去。因此,凡是特别适合过河的地方,我都留下我的人守在那里。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孤身一人到这里来的原因。这些守卫人员的任务是等那五个混蛋过河,并秘密跟踪他们。然后赶快到这里来告诉我们,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你说说,这事我干得够狡猾了吧!” “老华伯干得真聪明!”奥萨格酋长随声附和说。 我们偷听的人当然不能苟同。老“牛仔之王”以为,我们会沿着河边走,由此他犯了一个大错误。正如前面已经提到的那样,我们是抄近路过来的;因此,我们早就远远地走到那些看守者的前面了。现在他们可能还在等着我们,那就让他们在老华伯认为能看到我们的地方等着吧,爱等多久就等多久! “奥萨格酋长会承认,凡是我能够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老华伯继续说,“现在只需要你们的战士到位了,如果用得着他们的话。” “我马上动身去找他们来。”马托-沙科说。 “他们在哪儿?他们离这里远吗?” “他们得到命令在瓦拉图集合,这个地方在水牛大道旁。白人喜欢沿着河走,而这里离河流很远,因此我们所有的战士汇聚在那里都不会被发现。白人虽然知道我们挖出了战斧,但是他们不能预料到我们从什么地方、向哪个方向发动攻击。” “我不知道瓦拉图在哪儿,你骑马去那里需要多长时间?” “我的马已经休息过了,再说我的马是奥萨格人最好的马。我能够在天亮前到达那里,并在中午时赶回来。捉住那四个白人和那个阿帕奇人需要多少战士,我就给你带回多少战士来。” “这大概会是多少呢?” “20个,这已经绰绰有余了。” “这不行!如果老铁手没有那枝短猎枪还差不多,你不是认为那是一枝魔枪吗!虽然我知道,魔枪还谈不上,但是它的价值却相当于20枝甚至30枝一般的枪。有一件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曾经偷过老铁手的枪,但是我一枪也没能打出去。他的枪构造特别独特,当时我真是绞尽了脑汁,可无济于事。那把枪既没有弹簧,也没有螺栓。” “嗬,嗬!你偷了他的枪,可却没有把枪留住?” “是的。你完全有理由对此表示惊讶,我被迫又把那枝枪交了出来。那时就仿佛所有的魔鬼都跟我作对似的,这很清楚。我本应该把那枝枪打碎砸烂,我确实产生过这种念头。但是“将军”不愿意。这个混蛋想把那枝枪据为己有,所以他不同意把它砸烂,于是我……” 他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可能他突然想到,他那件倒霉的事还是闭口不谈为好。接着,酋长问道: “老华伯刚才提到一个将军。为什么不继续讲下去,反而突然停下来呢?” “因为讲不出什么东西了,有一些名字人们压根儿就不愿意去提。不过我希望,在我死之前,这个‘将军’能再一次跑到我手里。到时候要让他比那时在赫尔莫斯家多挨十下打,他在那里卑鄙地泄露,我……呸!好了,奥萨格酋长现在打算离开这里是为了叫20名战士来,对吗?20名战士不够,至少必须得50名,这很清楚。” 酋长先前只说叫20名战士,这大概仅仅是为了装装门面,不给人留下一个胆怯的印象,因此他现在很快便同意了。他说: “老华伯应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你认为,我们必须出50名战士,那么这个意愿可以得到满足。我这就去找他们来。” “那么我呢?要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吗?难道我骑马跟你一起去不更好吗?” “不,你必须留在这里迎接你的人。他们无法确切地知道你现在所处的位置,因此你应该点燃一堆火,火要大,要照得远一些,这非常必要。” “我不能这样做,因为老铁手和温内图如果来的话,他们会发现的。最好是……” 他无法再说下去,因为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脖子被温内图用双手卡住了。马托-沙科站起来奔向他的马,想解开马。对于我们来说,行动的时刻到了。当温内图抓住老华伯时,我忽地一下闪到马托-沙科身后,正对着他的背用右手抓住他的后脖子,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打得他双膝一弯跌倒在地上。我把他拽到他原来坐的地方,温内图也把老华伯拖到那里。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我们把他们捆好,接着温内图按照约定的信号吹了三声尖利的口哨。不一会儿,我们的三个同伴带着他们的马和枪过来了。两个俘虏还处于昏迷状态,我们把他们横着放到他们的马背上,像绑口袋似的把他们绑牢。然后我们离开了小树林,因为老华伯的同伙有可能来,我们不能在那里久留。只要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在我们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找到长矛树,我们就有可能或者确切地说必定会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我们首先沿着小溪往上走了一阵子,然后越过小溪径直进入大草原,直到我们抵达一个孤零零的灌木丛才止步。灌木丛里的地面非常潮湿,而且被水牛踩得深深地下陷。我们在中间的低洼处点燃了一小堆火,因为地势低,又有灌木丛的遮掩,火光透不出去,所以比外面的草原上安全。当我们把两个俘虏从马背上解下来放到火堆旁的地面上的时候,他们早就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只是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现在他们看清了我们的面孔,酋长仍然一言不发,而老华伯却不禁吃惊地叫出声来,他扯着绳索拼命挣扎着。 “真是活见鬼!虔诚的牧羊人又来了,这次不是把一只羔羊、而是把两只羔羊引到了青草地!是什么促使你们想到要重新抓我呢?难道你们后悔不该以德报怨了吗?其实那只是你们自以为是而已!” 温内图不屑于回答他,我也以他为榜样不理睬老华伯。迪克-哈默杜尔已经知道这个老家伙企图怎样对付我们,因为我在路上对他和另外两个人提过这件事,他对老华伯有一肚子的火,并认为我们这样不声不响任他冷嘲热讽是胆怯的表现,因此他回答说: “你休想把自己说成小羊羔,你比那些最凶恶的猛兽还要凶恶!现在这儿刚好有一堆火,我恨不得用火烧你的头发。你根本用不着说那么多废话,你等着瞧吧,我会这样做!” “虔诚的老铁手不会容忍你这么做!”白发苍苍的老牛仔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他容忍不容忍这完全无所谓。如果说,昨天你干的坏事还不够多的话,那么今天你已经恶贯满盈了。要是你认为,你这样厚颜无耻能改善你的处境,那你就想错啦!” “真的?那么你至少该问问自己,你们有什么权利把我们当成俘虏并且这样对待我们!” “别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你这个老坏蛋!老铁手和温内图在小树林里的时候就在你们背后,你们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听到了。所以,我们清楚地了解你们打算怎样对付我们。我们认为,我们完全有理由阻止你们的行动,使你们无法为非作歹!” 这一番话使老华伯的气焰顿时低落下来。如果我们知道,有人想抓住我们、杀死我们,那么他再厚颜无耻也不能抵消他的罪恶,同时也掩盖不了他害怕我们报复。上次他行刺我我原谅了他。如果这一次只涉及到我一个人,那么至少还有可能使我产生再一次原谅他的想法。可是他今天的计划是针对我们大家的,所以这个老牛仔大概也完全意识到了,想要通过冷嘲热讽达到什么目的已经是不可能了,因此,他没有再往下说。既然他不说了,迪克-哈默杜尔也只好不做声了。 接着发生的事再一次向我证明了阿帕奇人的酋长温内图和我的想法是多么一致,我们常常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点子上,这种不谋而合已经达到了令人惊异的程度。我们刚一离开小树林的时候我就想到,芬内尔和其他几个农场主有可能遭到袭击。可他们对此却一无所知,因此,必须得有人去警告他们,使他们有所提防。虽然奥萨格人的酋长已经落到我们手中,虽然我们指望由此可以推迟他的抢劫计划,但是我们很难主宰当前的形势,甚至我们连自己的时间也很难掌握,因为随时随刻都可能有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一旦发生什么情况,我们目前所取得的优势就有可能再次被夺走。突袭计划现在虽然被迫推迟了,但绝对还不是百分之百的推迟,所以,至少必须通知芬内尔,然后由他再通知其他几个农场主。可是应该由谁去向芬内尔报信呢?特里斯柯夫绝对不行。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虽然是相当能干的西部人,但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想托付给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不但要能成功地到达那里,而且还要考虑怎样回来的问题,而回来也许比去更加困难。这样的话只剩下温内图或者我了。我觉得,最好是这个阿帕奇人把报信的任务接过去,因为他不如我适合与另外三个同伴呆在一起。假如我去了芬内尔农场,他就必须单独面对他们,而没有我在中间进行调解他很难与他们相处。这时我看到,温内图正以一个行家的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马托-沙科的马,接着他站起来向那匹马走去。他把手伸进鞍囊,把里面所有的东西统统掏出来扔掉,随即放进去好几块肉。然后他背上他的猎枪转过来问我: “我的兄弟对于这匹奥萨格人的马有什么可说的吗?” “它的肺很健康,”我回答说,“它的腱子很有耐力,它的腿跑起来像羚羊。我的红种人兄弟完全可以留下自己的黑马,让它为去科罗拉多养精蓄锐,我将使它受到最精心的照料。所以,温内图兄弟可以放心地骑这匹深棕色的马,它会飞快地把你送往那里并带你回来。” “嗬!难道我的兄弟老铁手知道我想去哪里吗?” “知道。我们将留在这儿等你,你要在明天太阳下山之前赶回来。” “喂!兄弟们,再见!” 他飞身一跃跨上马鞍飞驰而去。他知道,他不需要再跟我多说什么。而我的另外三个同伴情况就不同了。温内图几乎还没有转过背去,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向我打听起他此次夜行的意图和目的。我把必要的情况小声告诉了他们,因为没有必要让两个俘虏听到,几个受到威胁的农场的主人将得到警告。后来我们吃了一些东西。吃完东西后我安排人站岗放哨,这样我便可以睡到午夜。从午夜到早上这段时间永远是草原生活中最紧要的时刻,到那时我必须得醒着,因为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我更信赖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三个同伴。 我再三叮嘱三个同伴要特别留神两个俘虏和那堆火,然后我才躺下,并马上睡着了。是的,没有任何忧虑能够赶走我的睡意了。我睡了很久,直到值第三班的迪克-哈默杜尔把我叫醒。我发现一切正常。当我的前任躺下之后,我走出低洼地。我想到灌木丛外面来回走走,并仔细考虑一下应该怎样处置这两个俘虏。我不想要他们的命,尽管按照大草原的法规我们完全有权杀死他们,以使他们今后无法再为非作歹,加害于我们以及其他人。可是,他们图谋杀人难道可以不受到惩罚吗?倘若回答是否定的,那我们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惩罚方式制裁他们呢?我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即带着他们去科罗拉多,使他们白白失去袭击农场的有利时机。但这有很多麻烦。有这两个俘虏在跟前肯定会妨碍我们的行动,并在许多方面给我们造成不便。所以,我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把这个念头暂时放一放,等温内图回来后看看他会发表什么意见。 我完全清楚,奥萨格人现在位于何处,我和温内图已经多次到过他们所在的地方。秋天南去、春天又回到北方的水牛群总习惯走相同的路,这些路被水牛踩得坑坑洼洼的,留下的蹄印整整一年都清晰可见。瓦拉图——译成德语是“雨水”的意思——就位于这样的一条水牛大道的旁边。那个地方很像我们眼下呆的地方,只不过那里有成片成片的灌木林和草丛,地面比这里四得更深,所以积了许多雨水,即使在炎热的季节也不可能完全蒸发掉。看来,温内图是有意识地把我们领到我们现在露宿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正好处在小树林——我们在那里抓到了两个俘虏——通往瓦拉图的方向。他似乎是想在回来的路上察看一下瓦拉图,哪怕是远远地望一望。 夜色退去,天已破晓;尽管如此,我没有叫醒我的同伴,而是任他们继续睡。我们没有做任何安排,而且睡眠带给我们的充沛的精力很可能以后会派上用场。他们醒了之后,我们吃了一小块肉当作早餐。两个俘虏没有得到任何东西吃。他们这种人饿几天绝对不会有一点儿事。后来我又躺下睡觉。上午和下午就在我们睡睡醒醒中过去了。到傍晚时温内图回来了,这正是我昨天预想的时间。他将近20个小时都在路上奔波,没有闭一会儿眼睛,可是他看上去生气勃勃、精神焕发,就好像他跟我们一样,也是刚刚休息过似的。他骑的那匹深棕马也丝毫看不出过度劳累的迹象。我发现,当它的主人——那个奥萨格人的酋长注意到这一点时,他的目光流露出多么满意、多么自豪的神情。我决心把他的自豪变成恼怒。根据大草原的法规,被俘者落到谁的手里,那么他本人连同他身边的一切财物就归谁所有。我们需要好马。温内图和我的黑马都是出色的马。迪克-哈默杜尔的马虽然长得奇丑无比,但很壮实,而且耐力持久;另外,也很难说服他跟他的马分开。特里斯柯夫的马本来是我们使用的马中最好的一匹,可到今天才这么短的时间,便已经证明他的马不能令人满意。皮特-霍尔贝斯的马也是这种情况,虽然他们的马还没有糟到令人叹息的程度,但是,如果出现紧急情况,一切都取决于马的奔跑速度时——这几乎很难避免,比如为达到一个重要的目的,或者甚至我们需要逃命时,那时我们说的这两匹马就会成为两个最大的障碍,并可能给我们造成毁灭性的灾难。所以,不能让马托-沙科重新获得他的马。 温内图跳下马,向我们点点头表示问候,然后他坐到我旁边。我们俩彼此没有说一句话,只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然而我们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已经顺利地把警告的口信带到了芬内尔的农场;而我则告诉他,我们这里没有发生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我们用眼睛传递着信息,语言对于我们来说是多余的。特里斯柯夫、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自然不明白,他们充满期待地注视着他,可他什么也没说,他们感到很失望,但又不敢问他,怕惹得他厌烦。 我对他了如指掌,倘若他对他刚刚结束的长途跋涉只字不提的话,那么我知道,他在其他方面不会久久地保持沉默。我们必须了解在瓦拉图安营扎寨的奥萨格人的情况怎么样了。他们一共有多少人?也许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让他们知道,白人已经得到了他们将要袭击农场的警告。然而他们的地方不在我们要去的科罗拉多的方向;另外,如果我们打算偷偷地潜近他们的话,我们也不能够把两个俘虏带到这些红种人附近,因为我们必须要估计到,他们很有可能又把俘虏从我们手中夺走。想必温内图跟我一样,也在考虑这件事,所以我确信,我很快就能够听到他对此发表见解。我果然没有猜错,他坐到我身边还没有五分钟,这时便开口问道: “我的兄弟休息好了吧,你是准备现在马上去瓦拉图吗?” “是的。”我回答说。 “我们把俘虏一直带到科罗拉多的边界,但是我们必须得知道处在我们后面的奥萨格战士的情况。我的兄弟会力求了解这一点的。” “我的兄弟温内图要带着他们马上离开这里吗?” “是的,只要奥萨格酋长那匹饥饿的马吃完了草就动身。” “难道温内图不愿意等到明天早上吗?你整整一宿都没能睡觉,我们还不知道,下一夜是否能让我们安眠呢!” “作为阿帕奇人的酋长我习惯只在有空儿的时候才睡觉。我的兄弟老铁手也有一副钢筋铁骨,那么你应该知道我不累。” “好吧,随你便!我们什么时候会面?” “我的兄弟知道那个大洞吗,达科他人管它叫作瓦科堪,或者黑脚基一佩一塔一基,即老妇人,或者黑脚老妇人?” “我知道。人们所以这样称呼是因为它的形态像一个坐着的老妇人。你想在那儿等着我吗?” “是啊。因为你必须绕道走,并需要时间窥探奥萨格人的情况,我们将比你和哈默杜尔先到那里。” “哈默杜尔?让他跟着我?我的兄弟难道认为有必要由他陪着我吗?” “是的,这倒不是因为奥萨格人人数多,但老铁手很可能需要一个帮手,尽管只是给你看看马,而且他不会把马带到很远的地方,因为他不敢冒这个险。我的兄弟同意我的意见吗?” “是的,尽管我知道你给我身边安排一个陪伴者的用意,这与其说是出于你的担心,倒不如说是出于你的爱心。” 他看自己的用心被识破了,于是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他转过身去面对被捉获的奥萨格酋长,到此刻为止,他还没跟这个酋长说过一句话。 “马托-沙科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原来是想袭击四个白人农场吗?” 奥萨格酋长没有回答。于是,温内图把问题又重复一遍,可他仍然没有得到答复。他说:“奥萨格酋长居然这么害怕阿帕奇酋长,吓得话都噜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他这番话达到了目的,因为马托-沙科顿时火冒三丈,他训斥温内图说: “我,奥萨格人的最高首领,我用这双手曾经杀死过七头熊,谁想听说这件事我的名字就可以告诉他。我怎么可能害怕一群癞皮狗中的一条山狗呢?” 癫皮狗这个词在这里明显是用来辱骂温内图的;尽管如此,温内图依然很平静,他继续说道: “马托-沙科难道不承认自己企图袭击那些农场吗?” “不,我不承认,这不是真的。” “然而我们知道,是这么回事,因为你在草原上打到野鸡回来之前,我们就跟在你后面了,所以听到了你说的每一句话。我们还瞧见了你插在树权上的长矛。它等于在向后来看到它的人们宣布,一个自称是首领的人是多么愚蠢!温内图从来还没有听说过,一个想躲藏起来的人,却把他的藏身之处用信号标出来,由此告诉每一个人:有人藏在这里!你用不着承认袭击农场的事了,因为这件事将不可能再发生。我昨天晚上连夜骑马去农场警告了白人。只要那些奥萨格人敢去,必定会一个不留地被他们用鞭子抽死。我也说了,老华伯是你的密探。要是他再在这些农场被人看到,他不是挨枪子,就是被人用绳索套在脖子上绞死,这是密探应得的下场。” 奥萨格酋长没有作答,但是人们看得出他被气得七窍生烟,因为温内图泄露了他的计划。这时,老牛仔之王却嚷嚷起来: “我是密探?这真是天大的谎言!要是温内图把我说成密探,那他就是流氓!” 受到侮辱的温内图没有回答。我觉得这实在是太肆无忌惮了,不能不惩罚他就把他绞死,那太便宜了他,这个家伙应该千刀万剐!我向霍尔贝斯下命令说: “皮特,把他的四肢绑得紧紧的,直到他不得不叫唤为止,只要他不呜呜咽咽地求饶,就别松绑!” 皮特-霍尔贝斯正想从命,可温内图这个高尚的人却发话禁止皮特这样做。他说: “不准这么干!这个人无法伤害我,他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他离即将吞没他的坟墓已经近在咫尺,这远比他想象的要近得多,任何人都不应该折磨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啊哈!”老华伯嘲讽地冷笑道,“现在连这个红种人也开始说教啦!假如现在这里有墓穴在我面前打开,我丝毫不会感到害怕,而只会对着它放声大笑。生命没有什么,死亡也没有什么;你们的天堂是一个最大的圈套,是聪明的神甫想出来哄骗小娃娃和老太太的!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一次,我想你们应该能够回忆起我说过的话,我未经许可就步履蹒跚地走进了生活,要是我现在一瘸一拐走出来仅仅是为了向某个人讨得许可,那我宁愿让魔鬼把我带走!我既不需要宗教,也不需要上帝!” 是的,他说过这些话,他曾经一字不差地说过一次;我能够清清楚楚地回想起。当时我对他感到十分恐惧;现在,当我不得不再一次听到这番话时,我仿佛觉得就像有一块冰从我的脊背上擦过。这样亵渎神灵难道可以永远不受到惩罚吗?不!绝对不行!我扭过身子朝迪克-哈默杜尔走去,为了不让俘虏听到,我尽量压低声音通知他,他应该立即骑马跟我前往瓦拉图。他高兴得眉开眼笑,因为他把我的要求看成是对他信任的标志。我们装上够一天吃的肉,然后我们跨上了我们的坐骑。 03.巧遇 我们离开营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上,离天黑只有半小时了。天黑对我们没有什么影响,我们西部人,习惯于不分昼夜地工作。天上的星星可以当向导,它们从不骗人,从不误导。我们的地球,相对于天上数以百万计的发光体,不过是一粒微小的尘埃。发光天体能够准确无误地指引人们通过没有路的地区,通过尘世的黑夜,把几人的目光引向彼岸,用对幸福和宁静的肯定态度,来回答人类对未来生活的看法这样一个重大而又可怕的问题。这种指引也是准确无误的。 红日西沉,晚霞渐隐,黄昏的最后一道余辉,像破灭的希望一样,消失在地平线后面。幸亏有一个东方,明天会重新给我们送来光明与希望! 现在是晚上最黑暗的时候,比深夜还黑,因为星星还没有出现。如果是城里人,一定会下马等待星星出来,不敢冒生命危险。可是,我们却骑马驰骋在北美大草原上。这儿的地势不再“高高低低”,而是像桌面一样平整。我们训练有素的眼睛非常锐利,我们马的眼睛更锐利。突然,我的马拐了一个弯,我没有干预它。我虽然还不知道它拐弯的原因,却知道,它肯定有它的道理,很可能前面是黑尾犬鼠出没的地带。这种动物掘土而居,成群结队地出来活动,每一群至少有上百只。不想折断筋骨的骑马者,见到它们都绕道而行。 我们已经到达堪萨斯州西部,马蹄声变大了,因为这里的地上不长草,土质比东部的坚硬些,干燥些,肥力也低些。周围没有一棵树,甚至没有一件能够作为标记的东西。即使有,我们在黑暗中也看不见。在这样的地方,必须具备野生动物的高度敏感,才能识别方向。学者们把这种敏感称为“位觉”。实际上,“定位觉”这个术语更确切。“位觉”是一种本能吗?是候鸟用以从瑞典直飞埃及的那种神秘莫测的内部视觉吗?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这种不可思议的隐眼,有了它,一定能够准确到达目的地。 迪克-哈默杜尔好几次问我认不认识这儿的路,我只能回答,这种无人居住的地区,根本就没有路。人们既不会走对,也不会走错。他啼笑皆非,抱怨我:“赶路是应该的,但不能这么急,老铁手先生!慢一点吧!我们好像是在一根几里路长的、倒塌的烟囱里面走。我的脖子还值点钱,要是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我可没有第二个脖子。我们真有急事吗,先生?” “当然有急事。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到目的地,要尽可能早一点到。这是平原,视野开阔,没有树木作掩护。天亮以后,奥萨格人会发现我们的。” “他们就是发现我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然,我们还是要抓紧时间,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的长途跋涉就白费力气了。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你说呢?” 我哈哈大笑,他也笑了,他习惯于遇事向他的老皮特请教,可是现在,皮特并不在场。 天上出现了一颗星,又出现了一颗星,两颗星的伙伴越来越多,在我们头顶上逐渐形成极其美丽的银河星空。这表明,我们从哈默杜尔说的“几里路长的烟囱”里面走了出来。现在,他在马背上觉得舒服多了,这是件大好事。这儿的地势起伏不大,只有点“褶皱”。“褶皱”是军事术语,即不规则的低洼地。我们还是直线前进,一口气走完了低洼地。这对于牲口来说,应该是很累的,可是,它们休息了一整天,精力充沛得很。我的马根本没有把这当做一回事,哈默杜尔的马也顽强地奔跑着,好像是我的马的影子。有时,我们也让马放慢脚步,有一次路过水边,我们还让马饮水。总的来看,我们的速度非常快。如果是霍尔贝斯和特里斯柯夫的马,就不见得有这么快了。 午夜刚过,星星就不见了,原因不在于时间过得快,而在于云层越来越厚。天空被厚厚的乌云遮盖,预示着暴风雨就要到来。 “缺德,”哈默杜尔愤怒地说。“我们周围又黑了,比刚才还黑。我建议在这儿停止前进,坐着不动。” “为什么?” “瓦拉图这个名字不是可以翻译成‘雨水’吗?” “当然” “那好!为什么还要前进呢?我们如果坐在这片古老草原的中央,会得到很多雨水,要多少有多少。” “别开这种玩笑!您责怪天气变化无常,可我认为这是及时雨。” “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嘛!” “您难道不知道,星光灿烂固然有好处,可是在黑暗中,比较容易接近奥萨格人?” “这句话有道理,我真还没有想到,您说得对,何况,您在黑暗中也是有把握找到瓦拉图的。” “我们还有整整半个钟头时间。” “只有半个钟头了?那我们必须继续前进!马托-沙科也是想晚上走路,明天中午就能带着他的战士们过来。” “是的。我们的营地比他们的‘长矛树’营地近一个钟头。那个奥萨格人在到达瓦拉图以后,不可能不作停留,至少要休息半个钟头吧。他的战士们都没有好马,不能像他那样,骑着深棕色马飞奔。老华伯问他,出来一趟需要多长时间,他把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了。你想想看,我们两人骑马的速度多么快,简直是你追我赶!这样一想,如果我说我们离目标只有两里路了,您是不会觉得奇怪的。” “我们只要能够找得到目的地,就不错了。在既没有太阳和月亮,也没有星星的黑暗中,达到这种程度就算不错的了。” “不要担心,亲爱的迪克!我对这一带很熟悉。” “你熟不熟悉,无关紧要,只要您不走错路!” 我是满有把握地对他说这番话的,事实很快证明,我并不是过于自信。这段路要穿过一条又长又宽的山谷,假如没有遇到这个山谷,我们就是走错了路。正当我差点要怀疑自己判断力的时候,地势开始下降。我们下马,牵着马顺坡走了一段,又上马,横过一片低洼地,再上一面坡。现在,我高兴地说: “我们就像在明媚阳光下走路一样,没有一点差错,再过五分钟,我们越过平原,鼻子就碰得到瓦拉图了。” “您用您的鼻子去碰吧,先生!我的鼻子在脸上,用途完全不同,而且,我已经高兴得不亦乐乎了,我们虽然没有灯,并没有跑到北极。瓦拉图有灌木林吗?” “有许多灌木林,甚至还有一些乔木。” “我们马上接近它?”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必须先探探路。如果天不黑,我会让您牵马,跟我到山谷里去,这次还是我一个人偷偷爬过去好些。您看,雷雨对我们有多大好处,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他来帮我们把整个天空部遮盖起来,现在我们不需要它了,它就走,好像是专门为我们而聚散。我们慢慢走,一定要小心!” 前面地平线上发出一道闪电,让我们看见一长片灌木林。这片灌木林离我们大约五百步远。 “目的地到了,”我一边说,一边下马,“我们可以把马拴在这儿,您拿我的枪守着。” “是不是约一个信号?您一定能找到我吗,先生?”哈默杜尔问。 “我找得到瓦拉图,就找得到您,您够胖的!” “您这个玩笑开得很糟糕,老铁手先生。您面前就是美丽的瓦拉图,用鼻子去碰吧!” 我打了个手势,要我的马趴下,哈默杜尔的马也趴下。之后,我小心翼翼地向灌木林走去。 这是一片碗状低洼地,直径大约50米,中间是水,周围的灌木时密时疏。水与灌木林之间是一片较宽阔的环形场地,没有树木。整个场地像一个真正的贝壳。这片场地是水牛滚出来的。水牛一般都本能地在松软的地上打滚,使自己身上沾一层泥,防止昆虫叮咬。这就是我爬过来看到的瓦拉图,要绕它一圈吗?不,没必要。 我轻而易举就到了第一片灌木林,边走边注意听我左边马的声音。我躬着身子前进,时刻注意敌人的马。所有的马都是放养的,只有一匹拴在地桩上。灌木林后面烧着几堆火,火光穿过灌木林的出口,照到一匹马的身上,使我看清楚了它的样子。那是一匹深红棕色间白色的名贵马,鬣编成辫子,辫子很细。这种打扮,我只在柰伊尼科曼伽人那儿见过。奥萨格人怎么会用这种方式方法来美化马鬣?这个问题目前还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没有任何岗哨看守马匹。这些奥萨格人的感觉够敏锐的了!我后退几步,避开火光的照射,爬回到灌木林里面。 在四堆大火的照射下,大概二百多人在刚才提到的那个无树木的场地上,傍水扎营。我看见六个战士在跳野牛舞。我的眼睛接着到处搜索,发现几棵孤伶伶的树,一个印第安人靠在其中一棵上,脸上没有纹身图案。他被捆绑着,原来是个俘虏。他的脸被火光照得很亮,见有人来,又惊又喜。这张脸我非常熟悉,是一张好朋友的脸。现在我明白,为什么有一匹以陌生方式打扮的马站在那儿,就因为这匹马属于这个俘虏。俘虏身材高大、宽阔、强壮,四肢有力,典型的高加索脸型,充满自豪、自信和镇静。这种神情,我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这个人好久没有跟我见面了,但我经常想念他。他就是阿帕纳奇卡,柰伊尼科曼伽人年轻而高贵的首领。 是什么风把他吹到堪萨斯来的?他怎么会落入奥萨格人之手?奥萨格人和科曼伽人是什么关系?我知道,这两个部落敌对情绪厉害,我如果不把他救出来,他就会死去,而救他是非常容易的。没有人注视这个年轻人,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跳舞。他被绑在那棵树的背面,我只要动作隐蔽,就会轻而易举地接近他。 我想到就做,马上退出灌木林,回到哈默杜尔身边。 “上马!”我命令他,“骑上您的马跟我来!” “什么事?”他问,“一定要走?” “奥萨格人抓了一个俘虏,是我的熟人,我必须救他。” “他是什么人,老铁手先生?” “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你只管跟我走,走!” 我的马见到我的示意后,立即跳起来。我抓住缰绳,骑上去就走。哈默杜尔尽管身体肥胖,也迅速坐到了马鞍上。我没有带他到我隐藏的地方去,而是去灌木林外边,阿帕纳奇卡的背后。 “在这儿等!我再去取一匹马。” 我动作迅速,想在野牛舞结束之前,趁奥萨格人的全部注意力被舞蹈吸引的机会,把俘虏解救出来。我跑到那匹马的旁边,解开绑在桩上的缰绳,想牵它走。它拒绝离开,站着不动,并且打响鼻。这对我和我的计划是很危险的,幸亏我知道怎样使它听话。 “来,马儿,来!”我温柔地抚摸它那鱼鳞一样光滑的颈部。 它听到这样熟悉的声音,马上放弃抵抗,跟着我走。我刚刚把它牵到哈默杜尔身边,天空又电闪雷鸣。我的行动得加快,雷雨一来,舞蹈就会结束! “看着这匹马,它是被解救的俘虏骑的,”我要求胖子,“我一回来,您就把我的武器交给我。” “好的!放心吧,别停留!”他回答。 又一次电闪雷鸣。我奔向灌木林,卧倒在地上,贴地面爬行。舞蹈还在进行,所有的奥萨格人都一边大声叫喊“牛,牛,牛”,一边有节奏地鼓掌,没有人听见树摇动的声音。我很快爬到俘虏的背后。他没有朝我看,可能也在看跳舞。为了把他的注意力集中到我的身上来,我先摸了摸他的小腿。他轻轻抖动了一下,还是没有看我。 “注意!”我大声说。在歌声中,只有他一个人听见我的话。 他点了点头,这是只有我懂得的信号,表示他感觉到了我的手并懂得了我的话。他被三根皮带绑在一棵树上,第一根把他的脚关节绑在树干上,第二根把脖子和树干捆在一起,第三根把双手反绑在树干上。以前,我也曾这样潜伏到温内图父子的后面,把他们从树上解救出来,他们那时被基约瓦斯人捆绑。我相信,阿帕纳奇卡的聪明程度不会亚于当时的阿帕奇人。我抽出刀子,两下砍断皮带,把捆在他手上的绳子砍断。为了切断他脖子上的绳索,我不得不站起来。这很危险,哪怕只有一个奥萨格人在这一瞬间朝俘虏看一眼,我就会被发现。正在这时,我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跳舞的人动作过大,跳到了水边,松软的岸被他踩塌,他掉进了水潭,全场一阵大笑,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湿淋淋的演牛的人的身上。我一跃而起,剪断绳索,又迅速蹲下,没有人发现。 “爬过来!把手伸给我!”我用同样的声调要求他,同时向后爬了几步。 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他还站了一小会儿,然后突然躬身,跟着我爬进灌木林。现在,那边的事我就不管了,只提防他们来抓我们。我牵着他的手,仍然躬着身子。一个闪电把灌木林照得通明透亮,可怕的雷声震耳欲聋,大雨像满满一池水从天上向下倾倒。舞会散了,他们肯定会发现科曼伽人逃跑了。我赶紧站起,拉着他穿过灌木林,向哈默杜尔跑去。在我们后面,数百人叫喊、咆哮。胖子把枪递给我,我把它挂在身上。阿帕纳奇卡看见自己的马,纵身跳上去,正好坐到鞍上,没有耽误一点时间。我们都骑上马以后,就用不着匆忙了,滂沦大雨使他们根本听不见我们的马蹄声。 下一个目的地是基佩塔基,我们将在那儿与温内图会面。从瓦拉图到那儿,骑马大约要走四个小时。我可以把时间计算得很精确,因为温内图没有紧急原因,是不会很快出发的。我们会比他早一点见到“老太婆”。他可能以为,我们偷偷接近奥萨格人将花费很多时间,可是,我们现在已经取得胜利。这个胜利使我感到非常幸福,因为在大草原,我最喜欢阿帕纳奇卡了。 他没有看清我,不知道他的解救者是谁。我和哈默杜尔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雨很大,能见度很低,他要想不迷路,就得跟在我们后面走。现在,我还不想让他知道我是谁,我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因此,我把身子向哈默杜尔倾斜一点,压低声音对他说: “如果这个陌生人问,别告诉他我是谁!” “他究竟是谁?” “科曼伽人的首领。不过,要向他保密,别说您知道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我是他的熟人。” “可以告诉他,我们要去与温内图会面吗?” “不告诉,根本不要提阿帕奇人。” “好!我闭口不谈。” 奥萨格人不顾大雨,全体出动追赶,找遍了整个瓦拉图,奇怪的是,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接近我们,尽管我们走得相当慢。在这种瓢泼大雨中,很难不走错方向。人们常说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可是现在,有耀眼的闪电,也不容易分辨方向,甚至反而更难。这是因为,在漆黑之中突然出现闪电,会使人们眼花缘乱。 我如果不打算让阿帕纳奇卡认出我,他是认不出我的。我穿的这套西服,不是当时他认识我的时候穿的那套。我的宽边帽沿也遮得较低,肯定也不是当时的样子。 雨终于停了,但是云还没有散开,天仍然很黑。为了不致过早地被他认出,我骑马走在前面,让阿帕纳奇卡和哈默杜尔在一起谈话。我本来不打算注意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可是胖子的几句话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让我的黑马放慢速度,仔细听,同时不露声色。阿帕纳奇卡讲的是介乎白人与红种人之间的惯用语,是英语、西班牙语和印第安语的词汇大杂烩。这种话,每个真正的西部人都听得懂,也能讲。我开始听的时候,他刚刚提了一个问题,问我是谁。我听到胖子回答: “他是演员。” “演员?” “流浪艺人,跳熊舞和牛舞,与你刚才在奥萨格人那儿看到的差不多。” “哎哟!白人可真是特殊的人。红种人跳舞给别人看,是一种荣誉。你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他叫做卡塔帕塔马塔法塔加塔拉塔拉塔塔沙。” “哎哟!我得经常听,才能叫出他的名字。为什么这个救我的好心白人不和我们讲话?” “他听不懂我们的谈话。他是聋子。” “这使我很伤心,因为他听不到阿帕纳奇卡对他表示感激的话。他有老婆孩子吗?” “因为是艺人,他必须有12个老婆、20个儿子和20个女儿。儿女们也都是聋子,听不见。” “哎哟!他跟他的老婆孩子只能用手势讲话?” “是的。” “那他至少要懂得十乘以十种手势。谁能看得懂这么多的手势?他有胆量到这个野蛮的地方来,而又听不见,一定是个非常勇敢的人。因为,一个人如果只能靠眼睛观察,危险会成倍增加。” 哈默杜尔把我说成聋子,是为了引人发笑。我仍然像他常说的那样“我行我素”。可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把他的骗术揭穿了。 尽管我们的马蹄声音很大,我还是听出前面有马蹄声。我勒住马,命令胖子和阿帕纳奇卡也停止前进。我当然是用很轻的声音说话。我听对了:有一个骑马的人向这边走来,但不是正对着我们这个方向。这就产生一个问题:我们过不过去。我离他比较近,认为他是奥萨格人。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可能是奔走于我们与他的战士们之间的探子。作为探子,他一定知道我们俘虏了他们首领的消息,因此,我决定抓他。 “留在这儿,看住我的马和枪,”我低声地对他们两个说,一边说,一边下马,把我的黑马和枪交给哈默杜尔。然后,我赶紧往左拐,如果没有听错的话,我一定能碰到那个走过来的人。我躬着身子走过去,离他只有一个起跑距离的时候,就一个箭步,从后面猛跳到他的马上。原来是个印第安人。他大吃一惊,因为没有预料到我会跳到他马上面来,所以没有采取任何自卫行动。我紧紧卡住他的喉咙,他的缰绳掉了,胳膊往下垂。可惜他的马不如他有耐性。它突然感到增加一倍的负担,便抬起前蹄,发犟脾气,乱蹦乱跳。对我来说,这不是件小事,我坐在马鞍后面,必须紧紧抓住骑马人。把缰绳抓到手,白天做到这一点容易得多,可是,现在一片漆黑,看不见缰绳,只能指望别被甩出去。正在这时,我旁边闪出一条黑影,一把抓住印第安人那匹马的嘴。我腾出右手,从腰带里掏出手枪。“谁?要我开枪吗?”我问。 “阿帕纳奇卡,”被问者回答。“老铁手可以把奥萨格人扔下来。” 原来,他是从马蹄声判断出我所处位置的。他赶紧下马,把我的马的缰绳交给哈默杜尔,跑过来帮我。他抓住了印第安人那匹马的宠头,使马站住。我把俘虏扔下马,跟着跳下,抓住俘虏。俘虏身上只有一杆猎枪,想通过晃动猎枪的办法来迷惑我,不过还是没有进行抵抗,看来是恐惧的心情使得他失去了驾御自己的能力。 “阿帕纳奇卡认出我来了?”我问科曼伽人。 “你把马交给我保管的时候,我相信,我看到的是你的‘闪电’,”他回答,“然后,我看到我的同伴从你手里接过的不是一支普通的枪,而是连发枪。如果我还有怀疑的话,在看见你坐到红色战士身后的动作以后,怀疑就消失了。敢做这种动作,尤其是在夜间做这种动作的人,只有温内图和老铁手。尽管我好久没有听说过这位白猎人的消息,这一点我还是判断得出来。俘虏怎么处置?他肯定是奥萨格人。” “我猜他是个探子,才觉得必须抓他。” 我们把哈默杜尔叫过来。印第安人又在动,试图抵抗,但都白费力气,结果是被绑在他自己的马背上。 我和阿帕纳奇卡有许多话要讲。在白人之间,这是常事,两个朋友好久不见,在像我们今天这样的场合下不期而遇,一般人都会推心置腹地交谈,但并不是闲聊。当我们重新上路的时候,这位科曼伽人把他的马紧紧靠着我的马,向我弯过身,抓住我的手,用发自内心的喜悦声调说: “阿帕纳奇卡感谢伟大而善良的自然神,允许他再次见到所有白人战士中最优秀的战士。老铁手把我从已经注定的死亡中解救了出来!” “自从我与我的年轻朋友,勇敢的柰伊尼首领分别以来,我的心始终渴望见到他,”我回答,“伟大的神灵热爱他的子民,恰恰在他们认为不可能的时候,满足他们的愿望!” 然后,我们就没有说话了,不过还是并排骑马。黑夜很快让位给黎明。我看到方向没有错,心里很高兴,我比温内图先到达目的地。 基佩塔基位于堪萨斯西部。在近代,从这儿和西南部开采出许多盐。有些地方,大量的盐露出地面,受到雨水和泉水冲洗,形成地下岩洞,岩洞的顶部因失去牢固的支撑而坍塌。坍塌的地方通常形成悬崖峭壁,其边角锐利,崖壁坚实,久而久之形成很深的湖泊。如果地面缝隙多,水就会渗入地下。只有低洼地留住一部分水,使植物得以繁衍。先是由喜盐植物组成植被,后来土地盐分逐渐消失,便长出厌盐植物。如果这种低地周围是平原,就会呈现一种非常独特的景象,村只露出树梢,根深深扎在地下。 基佩塔基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老太婆”。因为它与周围的肥沃平原形成鲜明对照,像一个蹲在地上的印第安妇女。 太阳从我们后面的地平线上升起,这个绿色“妇人”展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到达她左边的腰部,准备迎接从右边过来的温内图。为谨慎起见,我要他们绕整个“妇人”一周,结果没有发现生人的踪迹。于是,我们就骑马往下走,来到一个不太陡的地方,把俘虏从牲口上卸下来,捆绑在树上。这个红色人真的是奥萨格人,带着一幅行军路线图,根本不回答对他提出的问题。 要是有时间,我会与阿帕纳奇卡谈一谈我们分别以来的情况。现在,我宁愿等他先开口,不想先透露自己的好奇心。我的胖哈默杜尔经常出些馊主意,他刚坐下来,就对阿帕纳奇卡提出问题: “我听说,我的红色兄弟是科曼伽人首领,他怎么会被奥萨格人俘虏?” 被问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手指着他的两只耳朵。 “你与他们是不是展开了搏斗?”这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胖子继续问。 阿帕纳奇卡用同样的表情回答,哈默杜尔只好来求我: “看来,他是不想回答问题的。您问问吧,先生!” “您这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说。“您看,他听不见。” 胖子开窍了,把嘴张得大大的,让他听到开心的笑声,并且说: “好吧!他是不是也有12个老婆和2乘以20个儿女,像您一样?” “可能!” “那我可要注意,别变聋了。否则,我们三个都听不见!这儿已经够安静的了,您不想为我做点什么事,使我不觉得时间太长吗?” “我想是想做点事,上马,去看看温内图!我想在他还没有到达的时候,就知道他在向我们走过来。” “其实,您知不知道,关系不大。不过,您放心,我会通知您的。” 他走了。阿帕纳奇卡好像不想让我对他被奥萨格人俘虏作出不利于他的判断,他用蔑视的眼光扫了一下俘虏,说: “奥萨格人的儿子们都不是战士,他们害怕勇敢者的武器,只能够袭击手无寸铁的人。” “难道我的兄弟手无寸铁?”我问。 “是的,我只带一把小刀,因为我不能带任何其他武器。” “噢!我的兄弟原来是出来找红色圣石的?” “对,阿帕纳奇卡按照长老们的建议,到北方来寻找圣石。我的兄弟老铁手知道,受部落派遣出来找圣石的红色战士,都只许带一把刀,不许携带其他武器,也没有必要带弓、箭、枪、板斧,因为他不吃肉,只吃植物,又不需要对付任何敌人。我们都遵守这个禁令,不对找圣石的人采取非和平手段。阿帕纳奇卡从未听说过,有人践踏过这条适用于所有部落的法律。可是,这些奥萨格狗无耻到了极顶。我只有一把刀,把装有和平烟斗的腰带给他们看,证明我正在取圣石途中,他们还是对我进行袭击,把我捆绑起来。” “你把和平烟斗给他们看了?” “给了,他们把它没收,扔进火里烧毁。” “不可思议!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即使你是他们最可恨的敌人,他们也应该把你当做客人对待!” “哼!他们甚至要处死我!” “他们攻击你的时候,你自卫了吗?” “我能自卫吗?我要是自卫,他们的许多人都得流血。我相信我的烟斗和从未逾越过的古老法律,所以在营地里像小孩一样听从他们。今后,任何一个忠诚的战士,遇到奥萨格人,都要向他们的脸上吐唾沫……” 他的话被打断,哈默杜尔回来报告,他看见了温内图。我想利用一下科曼伽人,让他突然出现,使阿帕奇人感到惊喜。哈默杜尔则到基佩塔基低洼地的另一面坡上去,那儿是人们报到的地方。我希望见到的是五个人:温内图、特里斯柯夫、霍尔贝斯、老华伯和马托-沙科。使我觉得奇怪的是,他们中间多了一个印第安人。这就是说,温内图也抓到了一个俘虏。这个俘虏也被绑在马背上,脸上表现出一种好斗的情绪,看样子也是奥萨格人。 我先不向阿帕奇人打听情况。他主动朝我走来,抓住我的手问: “我的兄弟先到一步,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没有,是因为一切进展都比我预计的快。” “那就请他到我们的马身边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向他报告。” 马托-沙科听到这几句话,表现出一种胜利后的喜悦神情,他的目光正在向我投过来。我懂得里面的奥秘,便说: “马拴在对面。我们很快要在那儿安营。” 敏锐的温内图马上就意识到,我也有一个秘密。他看了我一眼,发出一阵满意的笑声。奥萨格人首领却强硬地说: “老铁手一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很快释放我!” 我没有理睬他,而是往低洼地走,其他人跟着我,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牵着印第安人的马。这时,我听见胖子对他的亲密朋友说: “你们那儿是不是发生了重要事情,霍尔贝斯,老浣熊?” “你如果认为重要,就猜对了。”他回答。 “猜没猜对,这并不重要。这么重要的事情无论如何是……” “不要聊天!”我打断他们的谈话,“你们还没有开口,别人已经注意到了!” 他发现他犯了一个错误,赶快用手捂住嘴。到达低洼地底部的时候,我们让俘虏下马,坐到地上。温内图可能不知道我把营地安排在山坡的原因,对我投来疑问的眼光。我先不作答,而是对他提出一个要求: “我的兄弟先让我知道他想通知的重要情况!” “要我先开口?” 他的意思是,他的话并不保密。 “是的,”我点头。“但愿不是什么令人不快的事。” 如我所料,老华伯马上嘲笑说: “是一件使你极为不快的事!你如果仍然认为你一直牢牢地掌握着我们,就错了!你只管让温内图说。” 阿帕奇人制止了他的傲慢态度,用蔑视的口气说: “这个老牛仔舌头上有毒,我没有阻止他向我们喷射。” “好,你说我毒,我就毒。如果你们不马上释放我们,你们所有的人都得被毒死。” “废话,你想吓唬我们?”我笑道。 “你笑吧!你如果听听,在你光荣缺席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马上就会笑不起来。”他指着那个刚刚被俘的红色人说:“奥萨格战士久久等不到自己的首领,派人出来寻找,终于弄清了原因。派出来的人来到你袭击我们的树林里。我们走了,他跟着我们的足迹,找到了我们昨天的营地。你难道还没有听出问题?” “我只看见他当场被俘。” “是的。可是,你有所不知。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奥萨格人在他身边。那个人比他聪明、细心,逃了出去,回到家中去接几百名战士来追赶你们。他们已经到了山崖上,所以,我看你们马上就得释放我们,这是你们惟一能够做的事。这些奥萨格人一来,发现我们还在你们手里,肯定会毫不留情,会像暴风吹熄微弱火柴一样,把你们全部消灭。” “即使一切完全像你所说的那样,你们也还是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何况,你们的奥萨格人并没有到。难道还有什么人能够妨碍我们像风吹灭火柴一样消灭你们?” “你消灭不了我们,因为你是一个善良得过分,可爱得过分的基督教徒,不会那样残酷。可是,你也知道,奥萨格人却会用血为我们报仇。” “真的?好,我就让你和马托-沙科稍稍吃上一惊。” 我对哈默杜尔耳语了几句,他笑着点了点头,站起来走了。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温内图,事先都没有任何察觉,现在都紧张地等待着,看胖子把谁带来。胖子很快就回来了,用胳膊拽着我们俘虏的奥萨格人。 “哎哟!”马托-沙科惊叫了一声。 “活见鬼!”老华伯也叫喊,“这不就是……” 他认为一句话只讲一半,较为恰当。我示意哈默杜尔,把红色人带走,因为这个红色人如果说话,就会让阿帕纳奇卡暴露。我问老牛仔: “他就是那个要把数百名奥萨格人带来的红色人,你现在还认为他们会来吗?” “魔鬼把你接去!”他愤怒地斥责我。 “哎哟!”马托-沙科想起一件事,“老华伯完全忘记那个柰伊尼人了!” “没有!”老华伯反对他的说法,对我说:“我还有一张牌,这张牌你肯定没有,即使有,也没有聪明到会玩好它的程度!” “愿意领教!” “你会有人帮忙的!你肯定还会非常愉快地记得那片大草原的,你在那儿荣幸地被……” “被你偷了。”我打断他的话。 “对,不过,我说的是另一件事,”他笑道,“有一个年轻的柰伊尼人首领。他叫什么来着?” “阿帕纳奇卡。”我回答,装作不知其所以然的样子。 “是的。阿帕纳奇卡!你很喜欢他,不是吗?” “是的,我喜欢他。” 他用一种老谋深算的口气说话,因为他自以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顺着他的口气回答,因为我心里有底,阿帕纳奇卡正好可以扮演我所需要的角色。哈默杜尔把奥萨格人带走后,没有回来。我知道柰伊尼人做好了准备。他大概猜到了我的意图:我打算通过他的出场,使大家吃一惊。于是,他偷偷地从地上爬了过来,没有被人看见。我派人去接他的时候,他已经在等候。我给温内图使了个眼色,先向他打个招呼,他早已发现这个秘密。“真的?”老华伯讽刺说,“你大概是想说,你今天还像过去一样,把他当做你的朋友和兄弟?” “肯定的!我一定会把他藏在没有危险的地方,即使我这样做要冒生命危险。” “好!我可以意外地告诉你,他陷入了极危险的境地:成了奥萨格人的俘虏。” “我不信。” 老华伯满怀希望地看着我,但是,他没有料到我的回答这么快,也没有料到我说话的口气这么平和。所以,他赶紧保证: “你是不是以为我欺骗你?问问温内图昨天晚上俘虏的那个奥萨格人吧!是他给我们带来的消息。这个消息使我们非常高兴,而对你来说,却不合时宜。” “你是说,由于阿帕纳奇卡被俘,我就不能战胜你了?你认为,我们要拿你换他?” “你变得多么聪明,你既然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就算猜对了。” “可是,我却要为你感到遗憾。并且要请你对大家再清楚地重复一遍!” 我把头朝所指的方向转过去,阿帕纳奇卡听懂了我的每一句话,把手又在腰上,向我们走过来。 “怎么样?”我问,“谁拿到了最大的王牌?” 没有人回答。过了一阵,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这个人平常沉默寡言,只有当他的好朋友哈默杜尔问他的时候,才说话。这个人就是大个子霍尔贝斯: “天啦,这简直是开玩笑!一个人质也没有了,老华伯输光了!” 被点名者咬牙切齿。我们大家都听到他恶毒的咒骂声,听到他用沙哑的声音愤怒地对我大喊大叫: “狗,一千次诅咒。你与地狱及其一切魔鬼结盟!你必须付出生命和灵魂,否则你的愿望是不会实现的!我唾弃你!我以任何人都没有感受过的仇恨仇恨你,你听着,你这个可诅咒的德国佬,你!” “我全心全意地对你表示最深切的遗憾,”我平和地回答,“我认识许多许多应该受到起诉的人,其中最应该受到起诉的就是你!上帝当初可能只让我给你极少一部分同情和怜悯!这就是我对你的诅咒的回答。从你的嘴里发出来的每一声咒骂,你对每个被你咒骂的人的咒骂,都必然适得其反,会成为一种祝福!你是一个极其可怜的人,凡是没有机会见你一眼的人,他们的眼睛都不会感到疼痛。你还是早早逃走吧!” 我走到他面前,给他松了绑。他转身就走。我允许他迅速骑马逃跑,是一个大错误。因为我听到,他慢慢地,有气无力地站起来。然后,我感到他的手接触我的肩膀。他用明显的讽刺口吻说: “按照你的说法,你不得不再见我的时候,你的眼睛会发痛?你不要太自负,以为你在道义上永远高于我!如果上帝真的存在,值得你这么坚定不移地相信的话,那么,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与你的是一样高的。否则,他就是一个比自以为了不起的你还要坏的家伙!他创造了我和你,把我们送到尘世。如果我的处境与你的有所不同,那并不是我的过错,而是他的过错。你应该对他,而不是对我发脾气。假如真正有一种永恒的生命,真正有一个我所嘲笑的上帝法庭,那么,就不应该是他对我进行审判,而应该由我对他进行审判。因为,他给我配备了所谓的错误和罪行。你终将看到,你对信仰的虔诚和对神灵的敬畏,是多么幼稚可笑!你当然相信,是在行善,可是从根本上看,你的信念,与我的信念并没有什么区别。这就是说,世界上既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因为一切罪过都可以归结到原罪的发明者上帝身上。再见,你这位爱别人和怜悯别人的人啊!不过,你切忌认为,当我们再见的时候,我不会用子弹与你谈话!我们在这个北美大草原上,并不总是近在咫尺,总得有一个人离开。你非常害怕人血,所以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要把你的动脉割开,对其他人也一样。再好好活几天吧!你们会很快听到我的消息的!” 俘虏们的武器当然被没收了。老华伯的猎枪挂在他的马鞍上,刀子插在哈默杜尔的腰带里。这个老牛仔走到胖子面前,伸手要刀子。胖子弯腰问: “干什么?你不能到我的腰带里拿走任何东西!” “我要我的刀子,”老华伯傲慢地说,“难道我在与小偷打交道?” “注意你这张胡言乱语的嘴,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老骗子!你是知道草原法律的,也就是说,知道俘虏的武器是属于谁的!” “我现在不是俘虏了,我自由了!” “你自不自由,跟我无关。老铁手重新给了你自由,并不意味着你必须重新得到你的武器。” “就留着吧,该死的胖子!我会向奥萨格人要一把新刀!” 他走到他的马前,从马鞍上摘下枪,挂在身上,想上马。温内图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命令他: “站住!把枪放下!” 这位阿帕奇人的态度和面部表情,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贯喜欢硬顶的老华伯,这次也乖乖地听话,把猎枪重新挂到马鞍上,转过身来对着我说: “怎么回事?难道马和枪都不是我的?” “不是,”温内图回答,“我的兄弟老铁手重新给你自由,仅仅是表示对你的厌恶,这种厌恶感每个人都有。我们之所以同意他的意见,是因为我们不愿意用手、刀子、子弹接触你。我们放弃对你的报复,让伟大、公正的自然神去处理你。你本来是可以得到你的马和武器的,但是你威胁我们,要割断我们的动脉,这样,你就只得到自由,而没有别的东西了。你马上可以走。如果在十分钟之内,我还在这儿附近看得见你,你的脖子上就会系上一根皮带,然后吊在这些树的某个枝头上。我说完了。滚!马上离开!” 老华伯哈哈大笑,深深鞠一躬,回答说: “俨然像个国王讲话。只可惜,这些话在我的耳朵里像狗叫!后会有期!” 他转身爬上低洼地的边缘,消失了。为了慎重起见,我跟了他一小段路,见他颤颤抖抖地,慢慢吞吞地走过草原。过去,我尊重他,不仅是因为他年岁高,而且觉得他有声望,把他当做一个非常能干的西部人。可是现在,我对他的看法完全变了。即使还有人认为他是一个较好的人,他也不是对我们有用的“西部人”。我这次又让他不受惩罚地离开,与其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还不如说是受一时的冲动或者说受一种厌恶感觉的驱使。这种感觉使得我不可能再与他多说一句话。 温内图宣布同意我的意见,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则不然,我是知道的。他们不敢提出反对意见。不过,特里斯柯夫觉得,我的一再宽容使他的法官和警察尊严受到侮辱,当我回到他们中间的时候,他对我说: “请别生气,先生,我不得不指责您!我根本不是从基督教的立场说话。即使按基督教教义,您的做法也是错误的,因为根据基督教教义,任何罪恶的行为都一定要受到惩罚。问题在于,您取代了刑律,取代了西方的法制。您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老华伯这一类十恶不赦、屡教不改的罪犯逃脱法网,刑律和法制将怎么办呢?这个人是‘印第安人杀手’,一生中可以被判处百次以上死刑。您说这事与我们无关,而事实已经证明,他过去一直想要我们的命,而且现在仍然以死亡威胁我们。您郑重其事地致力于让他逃脱惩罚,法官对此会怎么说呢?我实在想不通您这样做的理由。” “我是法官吗,特里斯柯夫先生?”我反问他。 “我认为您不是法官。” “那好!不管怎么说,让他逃脱惩罚决不是我的本意。我既不想当法官,也不想当刽子手。我坚信,白色恐怖早就笼罩着他的头顶,会对他进行一次更强有力的、更重的惩罚。我心中深藏着一种我不能抗拒的东西,就是等待上帝公正的恩赐。您如果不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对下面的观点至少不会有异议:在人的内部,在灵魂中,在心中,有一种法律,比您所有的成文法律条款更难以逾越,更难以抗拒,更坚不可摧。” “可能!我在这方面从来就不像您这样温和。对您的那种神秘莫测的内心法律,我一无所知,只希望您注意所产生的后果!” “什么叫做所产生的后果?请举例说明!” “您对老华伯施以仁慈。我们怎样对待他的同谋——奥萨格人首领?难道这个人也不受任何惩罚就被释放?” “如果问我,回答是肯定的。” “这样一来,您称之为草原法律,又不让执行的一切条款,就都化为乌有,您只不过是对这些条款的严厉程度倍加赞赏而已!” “我在西部人中只排在第五、六位,可是我首先是基督教徒。奥萨格人受到过白人的欺骗,他们想通过拟议中的袭击使自己不受侵害。按照他们的观点,他们是完全有理由这么做的。根本还没有成为事实的、纯粹的意图,难道也要受到惩罚?” “您知道,犯罪企图就是犯罪行为,是要受到惩罚的!” “嗯,不折不扣的法官!” “我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责任。我请求您与我站在同样的立场上。” “好,我愿意与您配合。我们认为,一个犯罪的企图即行为,是要受到惩罚的。现在,奥萨格人首领的意图是不是要袭击农场并杀死我们?他的这个意图是不是进入了企图阶段?” 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嘟囔地回答: “意图,意图,企图,也许至少有所谓未遂企图。嗯,也不是企图!请别拿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情来烦我,先生。” “是啊,您的立场开始动摇了。请明确地告诉我,纯意图是不是要受惩罚?” “道义上要,刑律上不要。” “好。那么,马托-沙科要受惩罚吗?” 他来回走动,愤怒地喊叫: “您是法官最难对付的、最糟糕的律师。我再也不过问这方面的事情了。” “且慢,特里斯柯夫先生。我比您想象的严厉得多。我们尽管不能惩罚意图,但是我主张采取防范措施,这与惩罚极其相似。” “这话当然好听!您有什么建议?” “目前还没有。我不是惟一这样说的人。” “非常正确!”哈默杜尔很快表示同意。“这个红色人一定要得到某种惩罚。你不是也这样看吗,霍尔贝斯,老浣熊?” “嗯,如果你认为他是个疯子,你就是对的,亲爱的迪克。”大个子说。 “我们就讨论一下该怎么办吧!”特里斯柯夫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表情严肃。 马托-沙科脸上的皱纹堆到了一起,注视着我们讨论,一个字也不落,因此知道,我是怎样对待他的。开始的时候,他脸色阴沉,现在完全变了,对我几乎表现出友好神情,他显然是在感谢我。我对此当然只能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我不是为自己的个人感情,而是为他,才与特里斯柯夫发生意见分歧的。当特里斯柯夫用非常严厉的声调要求我们讨论的时候,这位奥萨格人首领保持沉默。现在,他打破沉默: “白人们进行了讨论以后,老铁手也许愿意听听我的意见?” “说吧。”我要求他。 “我听到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因为这些话对我来说是陌生的。不过,我听见,当其他白人反对我的时候,老铁手在为我说话。由于阿帕奇人首领温内图对这场争论保持沉默,所以我想,他是同意他的朋友和兄弟的意见的。他们两人虽然是奥萨格人的敌人,但是所有红色人和白人都知道,这两位著名的战士的看法是多么公正,做法是多么公正,所以,我要求他们今天也是公正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看了看我,好像在等待我的回答。于是我说: “奥萨格人的首领对我们的判断没有弄错,他不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提请他首先注意,我们不是奥萨格人的敌人,我们希望所有的红色人和白人和平相处。但是,如果有人阻挡我们,甚至想谋害我们的生命,难道我们不应该自卫吗?如果我们进行了自卫并取得了胜利,那么,被战胜者难道有权声称我们是他的敌人吗?” “老铁手提到的这个人很可能是指我。可是,谁有权利认为自己受到攻击呢?奥萨格人的首领马托-沙科想弄明白,白人的法官和法院起什么作用?” “简而言之,是司法,是声张正义。” “这种司法是否得到执行?这种公正是否得到声张?” “肯定的。” “老铁手相信他所说的话吗?” “相信。虽然法官也是人,而人是可能犯错误的。因此……” “哼!”他很快插嘴说,“因此,凡是涉及要公正对待红色人的事情,这些法官就经常犯错误。老铁手和温内图上千次地坐在篝火旁边,上万次听过红色人对白人的控诉。我既不想重复其中的一次控诉,也不想给它们作任何补充。可我是我部落的首领,可以说出奥萨格人民所受过,并且仍然不断经受的痛苦。我们受到过白人多少次欺骗!我们找不到一个法官,找不到怜悯我们的法官!现在,在几乎没有月亮的情况下,又有人对我们进行一次大欺骗行动。而当我们要求公正的时候,我们又被耻笑。白人一旦失去法官的帮助,会怎么办?他会去找更高一级法院。如果更高一级法院也不理睬他,他就充当自己的法官,对他的敌人私设刑堂,或者成立什么社团,称之为委员会。他们如果在公众中或法律上得不到帮助,就秘密提供违法帮助。为什么白人所做的事情,就不允许红色人做呢?您说私设公堂,我们说复仇。您说委员会,我们说长老协商。这完全是一码事。可是,当你们自己帮助自己的时候,你们称之为被迫声张正义;而当我们自己帮助自己的时候,你们却说是什么抢劫和掠夺。真正的真理是:一直在欺骗和偷窃红色人的白人都是正直的人,而一直被白人剥皮剥到耳根的红色人统统是小偷,是强盗。与此同时,你们一个劲地标榜信仰和虔诚,仁爱和善良!不久前,还有人欺骗我们,说什么要给我们肉、火药和其他许多东西。我们去找代理人,请求他帮助。我们得到的只是大声的嘲笑和对准我们的猎枪的威胁。于是,我们到我们发现肉、火药和铅的地方去取这些东西,我们需要它们,否则,我们无法生活。可是,白人追赶我们,杀死我们许多战士。现在,我们出来为这些战士报仇,到底是谁的过错?谁是受骗者,谁是欺骗者?谁是被抢劫者,谁是抢劫者?谁是受攻击者,谁是敌人?老铁手可以正确回答这些问题!” 他满怀希望地把目光对着我。作为一个正直的人,我应该怎样回答他?我能够回答些什么?温内图在此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现在出来帮助我摆脱困境。他说: “温内图是阿帕奇人所有部落的首领,没有一个首领像我这样把我的人民的幸福挂在心上。马托-沙科现在所说的,对我来说并不新鲜。我自己曾经许多次与白人战斗,并不是没有取得过胜利!可是,水域里有食鱼的鱼。难道每条鱼都必须靠吃其他鱼的肉生活?难道在有臭鼬筑窝的森林和灌木林中的每一个动物,都一定是发出臭味的动物?奥萨格人的首领为什么不能区分良萎?他要求公正,自己却最不公正,与没有对他做过丝毫不公正事情,对不公正行为没有任何责任的人为敌!难道他能够举出一个例子,一个惟一的例子,来说明老铁手和我在事先没有受到攻击的情况下与人为敌吗?难道他经常听到的不是相反的情况?难道他不是经常经历和听到,即使是对最可怕的敌人,我们也宽宏大量,关怀倍至?如果他到今天为止还不知道这种情况,那么,当我的朋友和兄弟老铁手为他说话的时候,他难道不是耳闻目睹?尽管马托-沙科要我的朋友和兄弟老铁手的命,他还是为他说话。奥萨格人首领想对我们申述的,我们早就知道并非常熟悉,他用不着担心我们会遗漏他一句话。可是,我们要对他说的,他看来并不知道,也从未听说过。这就是说,如果想得到公正,自己就不应该做不公正的事!他为我们准备了刑讯柱,并且以为,我们现在可能要他的带发头皮和生命。他是两者都要保留,甚至要求重新得到自由,即使不是在今天。我们用善意对待他的敌意,用仁慈对待他的残忍。如果他以后再说我们是奥萨格人的敌人,那他就一钱不值,不配提及红色战士或白人战士的名字。马托-沙科在此之前发表了一通冗长的讲话,我依葫芦画瓢。其实,他的话和我的话都不重要。我讲完了。” 他讲完以后,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他的讲话之所以能够产生这样好的效果,一方面固然是他的话讲得有理,可更重要的,还是他的人格和表达方式。除他以外,我是惟一懂得他的用意的人。他不仅针对奥萨格人,也针对其他人,尤其是针对特里斯柯夫。马托-沙科躺在这儿,毫无表情,看不出阿帕奇人的讲话是不是给他留下了印象。特里斯柯夫在听他讲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向下看,听完后狼狈地转向侧面,过了好久才抬头看看我,并且说: “这完全是您和温内图的事,先生。不管愿不愿意,所有的人最终都得像你们这样思考问题。你们如果想放走奥萨格人首领及其手下两个人,就像释放老华伯一样,我不反对!我担心的是,他会带着他的人回头就来找我们算账,如果运气好,还会把我们当做俘虏。” “我们等着瞧!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您是不是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再进行讨论了?”我问。 “不必了。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好。请听我与温内图商量后作出的决定!马托-沙科跟我们一道走,直到我们同意释放他的时候为止。他虽然松了绑,但要三思而行。每个正直的西部人都应对一个勇敢民族首领负责。他的两个战士自由了,可以回到瓦拉图去,向奥萨格人介绍这儿所发生的事情。可以告诉他们,白人已经得到警报。如果不顾这种情况仍然来袭击农场,其首领将会被击毙。把皮带解开!” 这个要求是对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提出的。他们自愿地服从。两个奥萨格人刚刚感觉到自己获得了自由,就跳起来,朝他们的马跑去。但是,我同样迅速地制止了他们: “站住!你们不能骑马到瓦拉图去,只能走路。你们的马和武器由我们携带。你们能不能得到它们,取决于马托-沙科的态度。走吧,告诉你们的弟兄们,老铁手昨天到过你们的营地,释放了柰伊尼人首领阿帕纳奇卡!” 他们很难听从这道命令,以询问的眼光看着他们的首领。首领要求他们: “照老铁手对你们所说的去做!如果奥萨格的战士们对此有疑虑,不知如何行动,他们可以问‘长手’,我把这道命令转交给他。他会作出正确决定的。” 他下达这道命令的时候,我盯着他的脸,看不出这道命令对我们来说意味着战斗还是意味着和平。两个被释放者爬上斜坡,沿着老华伯先行的方向,步他的足迹去了。可以预料,他们很快就会追上他。 我把他们的马扣下来,有好几个原因。他们如果骑马,就会很快回到瓦拉图,就可能早几个小时开始追赶我们。让他们步行,我们自己争取了时间。其次,他们是信使,所骑的马非常好。我们正需要这种马。他们的武器对我们也有用处。 刚才提到,阿帕纳奇卡身上只有一把刀,因此得到了马托-沙科的枪,并且暂时放弃原定朝觐圣石的计划,陪我们去科罗拉多。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奥萨格人从两个信使口中得知首领被俘的消息以后,会立即奔赴基佩塔基,跟踪我们,以便伺机解救他。这儿不是我们的久留之地。马托-沙科还被绑在马背上,不过绑得很松。霍尔贝斯和特里斯柯夫骑上两匹奥萨格人的马。其他人骑驮畜。我们就这样离开了“老太婆”,她只给了我们短暂的休息时间。 04.在哈伯农场 我们要远离雷帕布利干河,它向北流人内布拉斯加州,而我们却要继续西行,往所罗门河方向。这样一来,我们就受到两部分恶人的夹击。一部分在我们前面,是“将军”的部队,我们有希望很快发现他们的足迹;另一部分是后面的奥萨格人,他们十有八九会来追赶我们。这两部分恶人都会使我们陷入很大的困境;还有第三部分人,他们离我们更近,我们不知道能不能逃脱他们。 为了迷惑奥萨格人,我们先应该朝南走一段路。其实,我们并不怕这些印第安人,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可是,如果我们绕那么一个大弯,就会延误与老枪手会面的时间。经过再三考虑,我们还是放弃南行的计划,而向西走,一直走到第二天下午。 我们在路上遇到三个骑马的人,从他们嘴里打听到,我们前面有一个人数众多的歹徒团伙,活动十分猖獗。这三个人曾落入歹徒之手,被抢劫一空,其中一个让我看了枪伤,这一枪不可谓不危险,幸运的是只打中大腿。凡是听说过或者亲身遇到过这些歹徒的人,都有同感。我们没有兴趣跟这些人打交道。每一个正直的西部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这些人,认为与他们较量是一种耻辱。正如技艺高超,动作优美的花剑运动员,不愿意与混身粪土,使一杆粪叉的马夫比赛一样,每一个正直的北美草原骑手,都不愿意与这些被社会遗弃的渣滓打交道。 我们傍晚就过了所罗门河的北支流,夜间在这条支流的右岸扎营。 阿帕纳奇卡打破了沉默,向我讲述分别以后,他在埃斯塔卡多草原的经历。他与老枪手到了特雷特堡。前面已经提到,那次是白跑了一趟。他们想找埃特尔斯,结果没有找到。那儿的人压根儿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当然也就没有见过叫这个名字的人。阿帕纳奇卡讲完以后,我说: “我当时的预言是对的。我不相信那位‘将军’,而且马上看出,他是在欺骗老枪手,使老枪手弄不清埃特尔斯是谁。他肯定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意图,可惜我们猜不着。我认为,他对老枪手与埃特尔斯的关系的了解,比他让别人看出的深得多。我提请我的朋友注意这一点,他不愿意相信。他对我的红色朋友阿帕纳奇卡推心置腹地谈过这些吗?” “没有。” “他只字未提他如此热心地寻找那个埃特尔斯的原因?” “没有提过。” “你们在里约佩科分手以后,你回到了你的部落?” “是的。我到了卡姆库拉诺。” “你的母亲见到你高兴吗?” “她第一眼就认出了我,深情地问这问那,可是她很快又失去了神智。”他的声音很快就变忧郁了。 然而,我没有理睬他的这种情绪,仍然问他:“您还记得我听她亲口说过的话吗?” “我知道,她经常说那几句话。” “你现在还像当时那样相信,这几句话属于印第安人的医学术语?” “相信。” “我从未相信过,现在也还是不相信。她的神智中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人和事,你从未觉察过,她偶尔记起过那些人和事?” “没有,我不经常与她在一起。我知道,我刚回家又得马上离开她。我的白人兄弟老铁手看得起我,与我抽和平信任烟斗。柰伊尼战士们,尤其是他们的首领乌穆基,不能原谅我,让我在‘胆怯者山谷’过艰难生活,所以,我离开了他们。” “到了哪儿?” “找到了波霍尼姆科曼伽部落。” “我的兄弟马上被他们收留?” “是的。我虽然是柰伊尼人最年轻的首领,但是没有哪个战士胜得过我。因此,当波霍尼姆人讨论接纳我的问题的时候,没有人反对。现在,我已经是这个部落的最高首领了。” “我听到这个情况很高兴,因为我爱你。你能不能让你的母亲离开柰伊尼人,把她接到你身边?” “我是想这么做,可是那个以她为妻的男人不同意。” “那个巫医?你不把他称为父亲,而称为以她为妻的那个男人,当时我就注意到,你不爱他。” “我不可能把心交给他,现在我恨他,因为他不让我接近生我的那个妇人。” “你知道她是你母亲?” 他对我投过来一个惊讶的眼光说:“你为什么这么问?我相信我的兄弟老铁手决不会说出没有根据的话,他所说的和所做的,事先都经过深思熟虑,因此,他肯定有根据向我提出这个特殊的问题。” “我当然有根据。但是,这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我的内心以前听到过,今天又听到了的一种声音的结果。我的兄弟阿帕纳奇卡愿不愿意给我答复?” “只要是老铁手提出的问题,即使我不理解,我也回答。我们谈到的那个妇人,是我的母亲,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别的情况。我爱她。” “她真正是那个巫医的妻子?” 他又一次用惊讶的语调回答: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从我懂事起,大家就把他们视为夫妻。” “你也相信他是你父亲?” “别人始终称他为我的父亲。” “他自己也这样称呼吗?请你仔细想一想!” 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迅速抬起头来说:“喔,现在,我第一次发觉,他没有一次叫过我伊图厄。” “你的母亲曾叫过你内图阿赫?” “也没有!” 在大多数印第安人部落中,“我的儿子”的叫法各不相同,有的是父亲叫,有的是母亲叫。在上面的例子中,伊图厄是父亲叫的,内图阿赫是母亲叫的。阿帕纳奇卡接着说: “他们两人都只叫我‘乌诺索’,意思是‘你’。当然只有母亲偶尔叫我‘内图阿赫’,但是这个称呼仅仅在她与别人谈到我的时候使用。” “奇怪,特别奇怪!我还想知道,他是不是常叫她‘伊一乌埃特’,她则叫他‘伊一沃升瓦’。” 他又思考了片刻,然后答道: “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那样互相称呼过,以后,我再也没有听见他们使用那几个字了。” “他们从那时起,一直称呼‘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 “是的。” “你认为这些词是医学术语吗?” “是医学术语。父亲总是说,这是药品。实际上也应该是,因为没有任何红人或白人知道蒂博这个词的意思。我的兄弟老铁手知道吗?” 我当然也不知道。我知道法语名字“蒂勃”。“蒂博”和“蒂勃”是两个几乎相同的名字。可是,我不敢把这两个名字与一种关系联系起来。我想找出一个正确答案,但是没有成功,因为这时,有两个人匆匆忙忙来到我面前。他们对我们谈话的第一部分没有在意,但是,当听到“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这两个名字的时候,表示了较大关注。 我还记得,在埃斯塔卡多草原上,我被迫向阿帕纳奇卡保证,不把这些神秘的名字告诉任何人。我始终恪守诺言,甚至对温内图也只字未提。所以,他插入我们的谈话,我觉得很奇怪。他说: “‘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我知道这两个名字的意思。” 他还没有说完,奥萨格人首领也说: “‘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我知道。他们到过奥萨格营地,偷走了我们许多毛皮和马匹。” 阿帕纳奇卡和我都大吃一惊。他先问温内图: “阿帕奇人首领是怎么知道这些名字的?他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到过柰伊尼人的营地?” “我没有到过柰伊尼人的营地。我的父亲因楚遇到过一男一女,叫做‘蒂搏-塔卡’和‘蒂搏-韦特’。男的是白人,女的是印第安人。” “他在哪儿遇到他们?” “在埃斯塔卡多草原的边缘,他们和他们的马快要渴死了,那个女人用布裹着一个小男孩。我的父亲是阿帕奇人的首领,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带到附近的水边,让他们吃喝。他们恢复了疲劳。他想把他们带到附近的白人区,但是他们请求他说出科曼伽人的营地。他和他们走了两天,发现了科曼伽人的足迹。科曼伽人是他的死敌,他必须回避。他给了他们一些肉和一个装满水的葫芦,并详细地给他们指明了路,使他们肯定能找到科曼伽人。” “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我还是小孩。” “关于那两个人及其孩子的情况,我的兄弟还知道些什么?” “那个女人失去了理智,讲话颠三倒四。她到灌木林里摘了一根树枝,缠着自己的头。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全部情况。” 阿帕奇人打了一个手势,表示他不知道更多的情况了,不再说话了。这时,马托-沙科急急忙忙插话: “我还可以说出更多的情况。我对这些小偷的情况比阿帕奇人首领温内图了解得多!” 阿帕纳奇卡想反驳,我示意他别说话。那时,他还是小孩,不懂事,不一定知道实情。他把那一男一女看成他的双亲,而奥萨格人把他们说成小偷。我必须先给他打个招呼,免得他觉得受到羞辱。因此我说: “奥萨格人马托-沙科可以介绍那两个人的情况!他所说的看起来不是好事。” “老铁手说得对,我说的不是好事,”他点了点头,“许多个冬夏之前,一个穿军装的人来找我们,自称拉勒尔,是伟大白人之父从华盛顿派出的使者。他声称,新当选的白人之父爱红色人,愿与红色人和平相处,比以往的白人之父更关心红色人的生活。奥萨格战士们听到这些话,感到很高兴,便把那位使者当做朋友和兄弟,钦佩他、尊重他,把他当作最伟大、最年长的首领。他与他们签订了一项合同。合同规定,他们向他提供皮毛,他向他们提供精良的枪支、弹药、铅、刀子和斧头、成衣、女裙和装饰品。他给他们两周时间考虑这个合同,就离开了。还不到两周,他带着一个白人、一个非常美丽的年轻红色女子和一个小男孩来了。那个白人有枪伤,胳膊上缠着绷带。巫医给他进行了诊断,认为伤口正在愈合。年轻女子是他的妻子,小孩是他的儿子。那女子美丽的驱体是空的,因为她失去了神智。她说着‘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这两个名字,并且把树枝缠在自己头上。她有时还谈到一个叫瓦瓦-德里克的人。我们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她是那个白人的妻子,但是,那个白人却说,他不懂她的话。他们所有的人都受到了我们热情的接待,我们把他们当作奥萨格人的兄弟姐妹。然后,拉勒尔又走了。” 马托-沙科停顿了一会儿,我利用这个机会问他: “那两个白人的互相关系怎样?看得出是挚交还是一般的熟人关系?” “他们说是朋友,但是,从他们的行为却看不出来。他们经常吵架。” “女子的丈夫身体上是不是有特征或标记?” “没有。但是,那个自称拉勒尔的军官有一个特征,缺两颗牙齿。” “在哪儿?”我追问。 “上排,左右各一颗。” “是埃特尔斯!”我叫喊起来。 “是埃特尔斯!”平时不吭声的温内图也说。 “埃特尔斯?”奥萨格人首领问,“我不相信,我听到的是这个名字。他有过这样一个名字吗?” “先前没有。他过去是,现在或许还是个大罪犯,有许多化名。他是怎么称呼另一个白人,即那个受伤的白人的?他在谈到他或者叫他的时候,一定还会提到拉勒尔的另一个名字。” “当他们意见一致的时候,他叫他洛特。但是,他们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就吵架。在这种情况下,他就经常愤怒地叫他埃卡莫特。” “没有弄错?奥萨格人首领对这几个名字记得很牢?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记忆会不会有些走样?” “没问题!”他叫喊着,“马托-沙科记名字的能力很强,到死都一成不变地留在脑海里。” 我下意识地用肘支撑着膝盖,头夹在两手之间,结果想出了一个大胆而又实在的主意。我还在犹豫不决,没有说出来,温内图看着我,嘴角上露出微笑,说: “我的兄弟们可以仔细观察一下老铁手!当他发现重要线索的时候,通常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用特别丰富的思维能力,看透了问题的实质。不过我知道,我心里在反复思考的时候,面部通常显得相当愚蠢。哈默杜尔也可能看出了这一点,因为他就温内图的说法作了解释: “事情的表象与实质正好相反。老铁手先生表面上似乎没有发现重要线索,而是完全迷失了方向。霍尔贝斯,老浣熊,你的看法如何?” “哼!”大个子嘟囔着,干巴巴地表示自己的态度,“如果你认为,你的脸看上去比他的脸聪明,那末,你就是一只地地道道的头上长角的青蛙,自以为有一副神的形象!” “住嘴!”胖子谴责他说,“你是怎么理解神与形象的?竟敢把我与头上长角的青蛙相比!这是亵渎神灵。你为此至少要在费城蹲十年严加管制的监狱!” “你自己才要闭嘴哩!”霍尔贝斯反驳说,“亵渎神灵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把你的脸与老铁手的脸弄混淆了。不是他,而是你的样子显得不仅失去了线索,而且从来就没有发现过任何线索。你虽然是我的朋友,但是,我并没有让老铁手先生也受你的侮辱,你不会得不到惩罚的!” 我虽然没有认真对待霍尔贝斯这番话,但还是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并对温内图和马托-沙科说: “我很可能是进入了误区,不过我确实想出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并不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我相信,我懂得了‘蒂博’这个神秘名字的涵意。刚才,奥萨格人首领提到了两个名字,他的记忆看来是牢靠的。但是,问题不在此处,而是在语音上。第一个人叫洛特。马托-沙科语音的特点是,这个词的第一个音发得一半象l,一半象r,所以,‘洛特’很可能是‘洛泰’。而洛泰是个法国人的名字。” “是,是!”奥萨格人插话。“他说拉勒尔那个名字的时候,发音正好是这个样子。” “很好。第二个名字埃卡莫特同样是法语词‘埃斯卡莫特’,意思是魔术师。这位魔术师技艺高超,能够不可思议地让物件消失,又重新出现。” “嘿!”马托-沙科叫喊起来,“我听得出,老铁手找到了真正的线索!” “真的?”我高兴地问道。“那个受伤的白人是用魔术与奥萨格人打交道,他是不是很笨?” “一点也不笨。他让所有一切消失以后重新出现,随心所欲。我们都把他当做了不起的魔术师,在红色人中间是找不到那种高级的魔术师的。男女老少都感到惊奇,也都敬而远之。” “我请阿帕奇人首领回忆一个人,这个人的情况,他听别人说过。现在,他和我面对面谈论一个过去名气很大,然后突然消声匿迹的魔术家。那个人技艺之高,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正如温内图回忆起来的那样,他不是别人,就是号称魔术之王的洛泰先生。” “正是!”阿帕奇人首领表示同意,“我们后来又听说过这个人,有时是在城堡里面,有时则是在篝火旁边。” “我的兄弟还知道这个人消声匿迹的原因?” “知道。他造假币,造了许多许多假币。他要被捕的时候,击毙了两个警察,击伤一个。” “不光这一件事!”特里斯柯夫插进来说。“我虽然未见过其人,但是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却一清二楚。官方经常提到他,因为他对于每一个警察来说,都是很有启迪的。洛泰一再用巧妙的手法逃脱追捕,继续其谋杀行为。他的案例成了我们的教科书。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出生于马提尼克岛,是克勒奥勒人。他最后一次露面是在阿肯色河上游的本特堡。” “对。他的案例可以帮助我们提高分析能力,”我说,“洛泰是他的名。人们常用这个名称呼艺术家。特里斯柯夫先生,请告诉我,您能不能回忆起他的名和姓?” “他叫做,叫做,嗯,他叫什么来着?是一个真正的法国名字。如果,哎哟,现在我记起来了!他叫做洛泰-蒂勃。而且,该死。跟我以前听说的一样,我们找蒂博找了这么长时间,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对。有了!塔卡是丈夫,韦特是妻子。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就是洛泰夫妇。巫医的妻子在提到他的姓和名的时候,说过蒂博-韦特-埃伦。这个埃伦是什么意思?” “埃伦是不是名字?” “可能是名字。巫医的妻子如果不疯癫,而是真正的蒂博-韦特-埃伦,那么,她就是一个洗过礼的印第安莫基部落人。” “为什么说是莫基人?” “她说过,她有一个叫瓦瓦的哥哥,瓦瓦就是德里克。塔卡、韦特、瓦瓦都是莫基语中的词。蒂勃是著名的魔术师,宁愿隐姓埋名,隐藏在印第安人中,是因为他再也不能在白人中露面了。他是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肯定很容易成为红色人的巫医,并在他们中间享有崇高的威望。” “可是肤色,印第安人的肤色?” “哎呀!对这样一个艺术家来说,岂不是小菜一碟!现在,我差不多相信,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不是夫妇。我也可以说,阿帕纳奇卡不是这两个人的儿子,至少不是魔术师的儿子。他是被魔术师当儿子对待的。” 这位科曼伽人极为关注我们得出的结论,他当然明白,每个字对他来说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他的脸上不断变换着自相矛盾的表情。巫医不是他的父亲,甚至是个罪犯,这并不是他所关注的。他关注的是,我还要夺走他的母亲。我注意到,这一点促使他对我表示反对。我却给了他一个善意的眼光,要他别说话。然后,我对马托-沙科说: “我们打断了奥萨格人首领的讲话,现在请他继续说下去。那个自称拉勒尔的白人是不是没有恪守与你们签订的合同?” “没有。他和所有白人一样,是个骗子。白人中间,只有老铁手和少数几个人例外。奥萨格战士们却恪守了诺言,打开保存毛皮的地窖,把货物给他送到了营地。” “当时是在什么地方?” “在一条河边,白人称之为阿肯色河。” “原来如此!蒂勃是在阿肯色河畔受伤的。这是偶合。那儿可有许多毛皮?” “许多,许多包!装了满满一船。我们把毛皮装到那个白人的船上,仅狐皮就装进一百多捆。每捆值十美元。不值这么多钱的还没有算进去。” “这么大的量?他根本没法加工,而必须卖掉。他想把它们销到哪儿去?” “多德格堡。” “这个地方在阿肯色河畔。这条河与基马隆公路交叉,交通繁忙,随时可以找到资本雄厚的皮货商,他们任何时候都有钱付这些部落的货款。那儿还有许多驻军。他竟然有胆量到那儿去施展这一类无耻的骗术,这就说明他不是等闲之辈。你们把货物放心地交给他,这是你们明显的粗心大意。我猜测,你们如果不陪他送货,是不会放心让他走的。” “老铁手猜得对。因为他是伟大的白人之父的使者,我们才相信他,所以就不怎么留心。我们那时相信他,也是因为他自己主动要求我们陪他去多德格堡,说是货到付款。” “有多少奥萨格人陪同?” “六个人,我自己也在内。” “这么多人,船上能容纳得下吗?大概很难。” “两个人帮助划船,其他四人只好骑马沿河跟随。为了与那个快速漂流的运输工具保持同步,我们不得不挑选最好的马。” “策划得多么狡猾!我相信,他也看上了那几匹马。” “又让老铁手说对了。当时正是满水期,流速很快,船比我们的马早一天到达城堡。我们到达城堡的时候,天色已晚,城门快要关了。我们留两个人在外面看管马匹,其余的人进城。不久,城门关闭,我们不能出城了。拉勒尔给我们吃的,烧酒尽我们喝。我们喝得醉醺醺的,睡得很死。当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拉勒尔走了,另一个白人也带着老婆孩子走了。我们的马和守马的两个战士也跟他走了。一打听,才知道拉勒尔在我们到达之前就把毛皮卖掉并得到了货款。在我们酒醉睡着以后,他请人为他和另一个白人及其老婆孩子打开城门,以后再也没有露面。当时是黑夜,我们找不到他们的足迹,非常恼火,便去索取留在船上的毛皮。士兵和其他白人嘲笑我们。我们更加气愤,结果被他们囚禁起来,三天以后才给我们吃喝,放我们走。骗子们的足迹再也看不见了。我们四处寻找,找到了看马的两个战士的尸体。两具尸体躺在河边的灌木林里。他们是在城堡前面被杀死,然后被运到河边隐藏起来的。” “你们把这次谋杀事件向城堡报案了吗?” “去了,但是他们不让我们进去,并且威胁我们,如果再敢踏进大门,就把我们重新关起来。我们整个部落一年的狩猎收获化为乌有,还损失了两名战士和那些马。我们苦苦哀求,白人当局不仅不给我们帮助,反而把我们关押起来。拉勒尔这个杀人犯和骗子,原来并不是白人之父的使者。我们没有马,又被关押,不能追赶和惩罚他们。白人标榜仁爱、善良、和平、谅解、公正,自称基督教徒,把我们称为受拯救者!老铁手现在知道,我所描述的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是些什么人了。” 我作为白人,对他讲述的每一个判断都不得不持保留态度,只能给予一般性的、不痛不痒的回答: “奥萨格人首领已经听说过,我不认为某个种族比别的种族好,在所有的民族和所有国家中,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马托-沙科后来是不是又遇到过这两个白人中的一个?” “没有。从那时起到今天,我是第一次听到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这两个名字。我们不遗余力地四处寻找那个缺两颗牙的人,都毫无结果。现在,20个冬夏过去了,我们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死亡还没有找到他的头上,那么,我请求伟大的自然神引导他落入我们手中。因为,自然神是善良和公正的,但是,白人不是这样,尽管他们自称是他的爱子。” 长时间的寂静。我们白人中没有一个人觉得有能力否认奥萨格人的控诉,更不用说进行驳斥了。如果说,我也陷入过狼狈不堪的境地,那就是在别的民族成员对白人种族进行指责的时候,我只好默默地忍受。所有反对之辞,都无济于事,至少是当时不起作用。在这种情况下,惟一能做的,就是通过自己切身经历来证明,这样的指责不能针对我本人。如果每个人都能这样做,那么,他们肯定很快就会不再说这种话了。 刚刚结束的谈话,使我们所有的人都受到触动。感受最深的是阿帕纳奇卡。他可能有许多问题要提出来,并想得到回答,但是他很聪明,看到我的手势,一直保持沉默。面对马托-沙科,他不应更详细地了解他与蒂博-塔卡的亲密关系。我感到非常满意,因为这位奥萨格人没有想到要深入打听蒂博-塔卡和科曼伽巫医之间的关系。 对于所谓伟大白人之父使者拉勒尔,我心中产生了一种猜测,当然我对能否得到确认还持怀疑态度。我极力不透露自己的看法。不过,经验告诉我,我这种看来没有根据的猜测和随意的思想联系,往往是击中要害的。 马托-沙科说过,拉勒尔自称军官,这使我想起了“将军”道格拉斯。我没有充分理由把这两人联系起来。这两个人都是罪犯,都非法给自己加上军衔。情况很简单,远远不足以证明他们是同一个人,可是,在我的内心,在我的想象中,他们逐渐靠近,最后不再是两个人,而是合二而一。人的精神生活呈现出种种充满神秘色彩的规律、力量和现象,我们往往对它们的效果不予以重视,让它们与我们擦肩而过。但是,人们如果像我这样,翻阅这么多关于它们的书刊,在原始森林中,在沙漠和草原的蓝天下面,度过这么多的日日夜夜,独立地深刻地反复思考,细心观察其内在规律和情调,那么,生活一定会赋予他们以一种理想能力,并且相信他们的这种能力。 我把所有这些人和关系都与老枪手联系起来,这是不言而喻的。他无论如何处在这些秘密的中心位置。在还没有把握实情的情况下,这是重要的线索。我现在仍然处在猜想阶段、要等到与他再次会见的时候,才能够用语言表述出来。我们还落在他的后面,必须迎头赶上。 我们休息的时候,我还念念不忘这些想法,直到我入睡为止。早上起来,动身之前,我的这些想法逐渐坚定起来,只剩下一个问题没有解决:谁可能是瓦瓦-德里克。 我们来到一个没有树木的地方。这个地方位于萨洛蒙河南北支流之间,是一片长着野牛草的草原。下午,我们接近南支流,看见一人一骑,在我们前面的远处,自北向南,与我们前进的方向交叉。我们马上停止前进并下马,以免被他看见。但是,他已经发现我们,并且改变北行方向,朝我们过来。因此,我们又骑上马,迎着他走去。 到了近处,我们认出他是一个白人。他发现我们的部队由两种肤色的人组成,吃了一惊,停住了脚步,把枪拿在手里,做好射击准备。只剩下大约30步的距离了,他举起枪,要求我们止步,否则就开枪。我们的胖子哈默杜尔不理睬这种威胁,继续驱赶他的牝马向前走,同时对那个陌生人笑道: “不要开傻里傻气的玩笑了,先生。您以为我们会怕您的那个用来在花园里浇花的喷嘴吗?放下吧,放下枪,你舒服些,我们也会舒服的。” 这个小个子圆圆的脸蛋露出友好的表情。骑马人和马都抵挡不住这种表情的威力。骑马人让对方听到一阵满意的笑声,把枪放下,答道: “我愿意为你们帮这个忙。此外,我对你们一点儿也不傲慢,既不做好事,也不做坏事,尽管你们会承认,我有一切理由对你们持怀疑态度。” “怀疑?为什么?” “白人和红色人是不合群的。人们如果看见这两种肤色的人互相容忍,通常是要付表演费的。” “容忍?您没有看见,一个印第安人是被俘的?” “你们没有把其他人用皮带捆绑起来,这就更成问题。这位俘虏好像一根胶棍,要把人粘在上面!” “粘不粘,对我们来说根本就无所谓。但是您不能走。我们想知道,您是谁,为什么骑着马到这片古老的大草原上来散步。” “散步?谢谢您的恭维。我走过的路,不是一条舒服的路。不过,我在告诉你们之前,想知道你们是谁!” “原来如此。我马上准备驯服地为您服务。”他用手依次指着我和我们的同伴说:“我是巴西皇帝,这是您一眼就看出来了的。这位没有被捆绑的印第安人是来自东方的三圣王之一。众所周知,三圣王中,第一位本是白人,第二位本是红色人,第三位本是黑人。这一位大概就是第二位圣王。这位扛大小枪的,”他用手指着我,“是纪尧姆,他很快就会让您说话的。他旁边那位白人”,他指着特里斯柯夫,“是中了魔法的摩洛哥王子。在他旁边,您看到的是宫廷侍从。” 他在讲这句话的时候指着霍尔贝斯,霍尔贝斯便使劲地插嘴: “闭住你的鸟嘴,你这个挖苦人的老家伙!你装成一个站在动物围栏前面的解说员,俨然要给这位陌生人指点野兽一样!” “是不是野兽,这一点儿也不重要。你认为,霍尔贝斯,老浣熊,我要给他说出你们的名字吗?他既不了解我,也不了解西部法。他只有一个人,而我们是整整一支部队。因此,应该先回答的是他,而不是我们。他如果不马上这样做,我就把枪顶住他的身体,或者干脆把他撞倒。”哈默杜尔接着说: 他当然是开玩笑。那个陌生人不管他采取什么态度,都用蔑视的目光看着那匹没有毛的老马,笑着说: “悲哉!我会被这匹糕饼大的羊撞倒?它一下子就会散架。试试看,来呀。” 胖子非常看重他的马。无论什么话都不会让胖子生气,只是不能拿他的马的丑陋外表开玩笑。现在,他的好情绪一下子没了。那个陌生人刚刚提出要求,他就愤怒地回答: “马上,马上!开始!” 这匹马听惯了这句熟悉的话,感到腿的压力和缰绳的作用,便立即服从。它对它不认识的任何人,一概不信任,马上奔跑过去,对准陌生人的马就撞。陌生人的马先失前蹄。在这匹马第二次撞击以后,陌生人的马便瘫倒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那陌生人毫无准备,还没有来得及躲避,缰绳已经失落,飞出了马鞍。现在轮到哈默杜尔哈哈大笑了。他以胜利者的姿态飞舞着他又短又胖的胳膊,叫喊: “呼拉!他飞走了,这个糕饼大的人飞走了。但愿他没有粉身碎骨!他的老羊难道没有养好,霍尔贝斯,老浣熊?” 大个子用他平常那种无所谓的口气回答: “你如果想为此赢得一口袋燕麦,那可能是做对了,亲爱的胖子。” “是不是燕麦,这无关紧要。可惜这儿只有草吃!” 陌生人挣扎着爬起来,捡起枪,灰溜溜地重新骑上马鞍。为了不使这种粗鲁的玩笑弄假成真,我亲自对他说: “您看到,即使最优秀的牛仔,也可能低估陌生人的马,高估自己的马。看来,您同样看错了骑马的人。一个红色人是我们的俘虏。这件事并没有让您有理由把我们当做不可信任的人。我们都是诚实的西部人,知道在您过来的北方有一个团伙在四处活动。我们想避开这些人,所以想知道您是何许人。” 他的服饰和装备说明,他是一个牛仔。现在,他愿意回答问题了: “正是这些团伙使我对你们产生不信任,实际上,现在仍然必须保持不信任。” “嗯,可能!我希望能够马上得到您的信任,如果您并非不知道温内图的话。” “知道。他穿皮服,披长发,持银盒……” 他中断自己的讲话,打量了一下阿帕奇人,然后用手摸了摸额头,惊叫道: “我的眼睛在哪儿!这就是他本人,著名的阿帕奇人首领!现在,一切都好了。你们其他人的身份就都清楚了。哪儿有温内图,哪儿就有公正,而没有虚伪。我知道,我什么都可以对你们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就说什么。我在哈伯农场服务,叫做贝尔。” “这个农场在哪儿?” “在河边,这儿向南走两里。” “这是刚建立的,那儿过去没有农场。” “对。哈伯农场才建成两年。” “他一定是个勇敢的人,敢单独在那儿落户。” “您又说对了,我们不害怕。我们已经与印第安人交火了,但是还有黑社会,我们要认真对付。听说上游诺福克附近有一支黑社会的部队在活动,我想就去了解一下情况,看看他们想干什么。现在,我知道,我们用不着担心了,他们的目标是内布拉斯加。你们今天还要向前走吗,先生们?” “我们再走一个钟头,就找个合适的地方扎营。” “你们愿不愿意住到我们的农场去,而不露宿?” “我们不认识农场主。” “我可以告诉你们,那是位彻头彻尾的绅士,而且是温内图的崇拜者,见过温内图几次。他经常提到温内图和老铁手,这两个人骑着两匹漂亮的骏马……” 他又停止讲话,看了看我的马。看来,他根本还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然后,他很快以高兴的语调继续说: “我说到老铁手,看见一匹与温内图的马一模一样的骏马!您有两杆枪,先生,是不是猎熊枪和亨利枪?您就是老铁手?” “当然。” “这样,先生们,你们就一定要满足我的要求,和我一起见哈伯去!你们根本不会相信,他和他手下的人会多么高兴!夜间在农场扎营,无论如何也比在开阔的草原上露宿舒服。你们的马可以吃到好饲料,说不定它们是只吃好饲料的。而且你们,你们也可以得到更好的饭菜。” 这个人如此热情,他的邀请是真心实意的,也说得头头是道。我们的马必须喂颗粒精饲料。而且,农场给我们提供更新干粮的机会,我们快要断粮了。为了了解温内图的看法,我朝他使了个询问的眼色。他用落下眼帘的方式回答,然后把目光对着奥萨格人。我懂得这个无声但内容丰富的指示,便对牛仔说: “您看到,我们有一个俘虏,他是非常重要的,不能让他逃跑。农场里不会有人把他放掉?” “我向您保证,先生,”他答道。“对您来说,他在我们那儿就像在骑上城堡里最深的地牢里一样安全可靠!你们的到来,使今天成为农场先生们的盛大节日。” 马托-沙科的手没有捆绑,腿还绑在马上。我们要继续前进的时候,他不走。问他的原因,他回答说: “在我们继续赶路之前,奥萨格首领希望向老铁手和温内图说几句话。” “他可以说!”我要求他。 “我知道,你们不会要我的命,而且走到我不能很快回去带战士们来追赶你们的地方,会释放我。我已经通过农贝格朗德对奥萨格的子弟们下达了命令,不让他们来追赶你们。他是反对与白人作战,反对袭击白人的。我刚刚授权给他,并派人告诉他,他会执行我的指示,放弃一切敌对行动。老铁手和温内图相信我这些话吗?” “我们对你既不相信,也不怀疑,我们要考验考验你。敌人是不会很快变成朋友的。” “哼!”温内图回答。 “阿帕奇人的首领可能会感到奇怪,可是,我所说的情况都是真实的。今天,我下了决心,即使我获得了自由,也继续与你们同行,因为我想与科曼伽人首领阿帕纳奇卡结为朋友。” “为什么?” “他如果成了我的朋友,就会帮助我,让柰伊尼人的巫医落入我的手!” 这时,阿帕纳奇卡举起手发誓:“我决不这样做,决不!” 我向他伸出手,用同样的声调说:“你会这样做的!” “决不!”他说,“我确实恨他,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他不是你的父亲。” “可他的妻子是我的母亲!” “谁知道?你是一个被抢来的孩子。蒂博-塔卡和埃特尔斯是强盗,我已经对此作出了结论。我相信,蒂博-塔卡在那次抢劫中是同谋。我愿意与你和奥萨格人首领一起到柰伊尼人那儿去,揭露这个印第安巫医。现在,我们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最好是继续赶路!” 牛仔作为向导走在最前面,我们跟随其后。半个钟头以后,我们就从茁壮的植物中看到,我们正在接近河边。开始是单株灌木和乔木,逐渐出现灌木丛和树丛,其间放牧着牛、马、羊。我们看到好几块长着高大玉米和其他作物的农田,然后是建筑物,我们今天就要住宿在这儿。 我看到这些以后,产生一种不确定的激动,差点要往回走。它很像芬内尔农场,不同的只是,更靠西部,并且在另一条河边。在芬内尔农场,是死亡威胁我。而在这儿,我想说,突然产生一种警告性的感觉。当我跟着他的时候,这种感觉肯定在阻止我进入大楼。我归罪于农场的相同位置。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经历过不愉快的事情甚至危险,然后来到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与第一个地方相似。这时,如果他回想起那种感觉,他当然会想往回走。 我不能顾及这种感觉,也不能说出来,要是说出来,又没有经受危险,别人就会见笑,至少摇头。牛仔贝尔走在我们前面,离我们有一段路程,目的是先进去通报。我们就准备让农场主接待我们。他的家由他、他的夫人、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组成,具有一种纯粹森林中强有力的、令人愿意交往的形象。从这种形象可以看出,他是不怕印第安人的,别人当然也就不需要怕他。我们注意到这七口人,我们确实受到他们的欢迎。他们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并且介绍了佣人。这些佣人好奇地站在屋前,想一睹著名的阿帕奇人首领的风采。 这个农场更像南方的庄园,只是建筑物中多用了一些木材。在所罗门河畔,石头是罕见的。由又宽又高又结实的木条围成的栏杆,包围着一个广阔的场地,北边是住房。南边的房子盖了顶,用于保护牲口。其他两边是简陋的经营性建筑物以及仆人和一般客人的住所。栏杆外面有几个畜圈,养马、牛、羊,其中一个专养港口驮畜和供自家人使用的牲口。我们的马就安置在最后提到的那个围栏中。按照温内图和我的要求,由两个马夫看管。我们没有排除被偷的危险。在芬内尔农场,马就差一点被偷走了。住房分为三间,前面一半,包括门在内,占了整个房子的宽度,环绕着客厅。家具是自己做的,简单而又耐用。猎获物和猎枪挂在客厅四周的墙壁上。房子后面的宽度能容纳厨房和卧室。他要把卧室让给我们住,我们没有接受,就躺在客厅窗口。 热情的接见过后,马夫当着我们的面把马安置到马圈里。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打听了除了农场的居民以外,还有什么人。主人回答我们: “一个钟头以前,有一个医生带着一个女病人来到这儿,医生是陪病人到华莱士堡去的。” “他们从哪儿来?”我打听。 “从堪萨斯城来。她身患不治之症,想回到亲戚家去。她的病是一种拎似癌症的病,脸已经损伤,不得不蒙上厚厚的面纱。他们没有陪同人员,骑着两匹马,带着一匹驮马。” “这个医生要么是胆量特大,要么是粗心大意。我对这位女士表示惋惜,这么长的时间骑在马上旅行,多累。况且,她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我对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回答得非常正确,他的被保护者这么丑陋,得的病又这么重,谁与她一道旅行都会感到厌恶。他只好作这样一次孤独的旅行。” “我们对此当然没有什么应该反对的。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一早。他们两人都很疲劳,很快吃了点东西,就被带到旁边房间睡觉去了。他们的马安置在后面院子里。” 房子前面没有座位,所以我们进入室内,很快吃了一顿美餐。老板带着妻子儿女与我们坐在一起聊天,就像通常在篝火边闲谈一样。奥萨格人首领与我们坐在一起,在温内图与我之间,而且是作为暂时的自由人,所有的捆绑全部去掉了。他自豪地、感激地接受这个待遇,作为对我们信任的证明。我相信,他不会给我们意什么事,不会使我们为采取这一措施而感到后悔。特里斯柯夫当然不会同意这样做,如果奥萨格人不守信,他就有了借口来反对我们的这一措施。 天开始变黑的时候,我们点了一盏大灯,把全院子照得通明透亮。到处都是一样,舒适的灯光打开人们的话匣子,我们的谈话也随着一刻钟一刻钟地过去而越来越费口舌。大家讲述的是切身经历和所见所闻,连最富有创作才能的作家也难以想象出这么丰富的素材。这不足为怪,因为生活本身一直是,而且永远是最富于幻想的诗人。特别是哈默杜尔,用他那种雅俗共赏的表述方式,使得大家忍不住笑。但是,有一个大漏洞未能堵塞,农场主及其家属想堵,也未能成功。他们希望温内图也讲一讲他丰富的阅历。可是,这位沉默寡言的阿帕奇人不想在纯粹的闲谈中充当讲述人的角色。他是一位实干家,也有极高的讲演天才,但是不到非讲不可的时候,是不会开口的。在真正有实际效果的情况下,他才从他那丰富的源泉中取出一点点水。而那种效果,一定要是除他以外,别人起不到的。如果是那样,他那栩栩如生的描述和扣人心弦的措辞,就有如奔腾的江河,把所有其他的逻辑都汇聚在一起,最后以有教益的方式,灌溉着等待他的渠道,化干旱为甘露,化荒凉为富饶。 农场主讲述的故事也扣人心弦。他早期走遍了全国各地,经历非常离奇曲折,终于通过一次成功的,我称之为诚实的投机,得到了多年渴望的幸福。从此,他变聪明了,放弃了冒险的生活,寻找新的谋生途径,两年以后在所罗门河畔建立了家园。 我对他最满意的是他那开朗的、坚定的对上帝的信念。这个信念时刻陪伴着他,从不动摇。他还有一点使我感到高兴,就是他对印第安种族的看法与这儿流行的观点不同。他举出大量红色人例子,说明他们的性格和生活经验可以作为任何一个白人的典范。然而,特里斯柯夫声称,印第安人没有能力接受文明和基督教义。他听了很气愤,向他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 “您究竟怎样理解文明和基督教义?您如果准确理解其本来涵义,那么,就请告诉我,它们给红色人带来的是什么!‘凭着他们的果子,就可以认出他们来’,这是圣经上说的。现在,我看到了使我感到极为满意的果子,这些果子是非常文明的、信奉基督教的白色施主们送给印第安人的!难道文明要靠拦路抢劫来养活,要在血泊中艰难跋涉!不能只指责红色种族,不能!不能让世界各地都由文明人中最文明的人继续抢劫和暴力掠夺!这种掠夺使国家垮台,民族灭亡,成千上万的人被剥夺应有的权利。一个好人,一定会想过幸福生活,一定不能按照掠夺者的观点处理问题,而应该根据被战胜者、被压迫者和被统治者的意见和感情进行判断。您如果反对我的看法,而认为只要地球承载着人类,就有占领者和新国家的建立者,那么,我的回答是:马其顿人、希腊人、古罗马人、波斯人、蒙古人、匈奴人,他们都是异教徒,都不了解基督。基督对我们提出的第二条要求是:‘要爱人如己!’这些异教徒如果把他们的血腥的剑作为嗜血成性的杀人武器带到全世界,那么,对于我们基督教徒来说,就是另一种占领了。‘我给你们带来和平,我把和平让给你们’,救世主是这样说的。现在,基督教徒要把这种和平带到所有国家,带给所有民族,像彼得勒斯一样,把剑插进鞘,您的惟一武器就是爱,在您的旗帜上,只能读到和解这个字眼。既然有人发明了第一件杀人武器,就会有人用拳头摧毁最后一件武器。这个道理就像我们头顶上的天空一样真实。这种现象多久以后出现?基督在差不多两千年前就发出了这道命令。难道还要过几千年,才会得到执行?我重复一次:只要钢铁、火药还让人类流血,就别对我说起您的文明和基督教义!” 这位正直的农场主回到椅子上,不再作声。没有人敢再说出一个表示反对的音节。第一个打破这种沉默的人是平时默不作声的温内图,他拉着农场主的手,热情地握住,一边说: “我的白人兄弟准确地说出了我心灵中可以读到的词句。他的讲话是一个真正基督教牧师的讲话。他的思想来自哪个源泉?这种思想可惜只是少数白人的思想。我请求他告诉我!” “这个源泉发自一个人的内心,这个人可惜不是白人,而是一个红色人。他当然是个符合真正基督教义的牧师和传教士。在我听过的所有白人教师和演讲者中,没有一个人能与他相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里约普埃科的蒙戈隆山。纳瓦约人把我俘虏了,要绑在刑讯柱上。这时,他出现在他们中间,对他们发表了这么一篇有说服力的讲演。他最后几个词刚刚讲完,我就被释放了。他是一个伟大的精神,肉体上也是一个真正的巨人,连浣熊都不怕。” “噢!他不是别人,就是伊克韦奇帕!” “不是。阿帕奇人首领错了,他被纳瓦约人称为西基斯萨斯。” “这是同一个名字。他是莫奎人。这两个名字在两种语言中是相同的,意即伟大的朋友。新墨西哥的白人和其他地区讲西班牙语的人称他为帕特雷-迪特里科。” “这是对的,这是对的!就是说,温内图也认识他?” “不认识,但是我的父亲因楚是他的朋友,经常对我讲他的事情。他的灵魂属于伟大善良的自然神,他的心是被压迫人类的心,他的胳膊伸向每个处在危险境地或需要帮助的白人和红色人,他的眼睛只放射爱的光芒。他的话,没有人能够反驳。他所有的思想都只围绕幸福和健康展开。他成了基督教徒,有两个妹妹,他把这两个妹妹也变成了基督教徒。善良的自然神赋予这两姐妹特别的美。许许多多战士为了获得她们的爱情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可是仍然徒劳。姐姐叫做太阳,妹妹叫做天空。她们后来与他的哥哥消声匿迹,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哪儿去了,没有人再见到过他们。” “不是凡人,确实不是凡人?”农场主问。 “不是!”温内图回答,“红色战士的希望随着‘太阳’和‘天空’消失了。基督教失去了一位传教士,就像在辽阔的大海失去了海员一样。他是我父亲因楚的朋友和兄弟,一个忠实的顾问。我父亲把他深深锁在心中。为了弄清楚是什么事故使得那三兄妹消声匿迹,我父亲敢上刀山,下火海。他知道,只有不幸的意外事故,才可能迫使他们一去不复返。” 农场主非常仔细地注意温内图的话。他问: “以前的阿帕奇人首领为他们作出了如此重大的牺牲,现在的首领还准备那样做吗?” “愿意,我准备以我父亲的名义和精神采取行动。我父亲的心灵热爱那位‘伟大的朋友’。“ “一种奇妙的、幸福的巧合今天把您引到我的身边,我能够给您提供信息。” 为了说明这些话的重大作用,我只要告诉大家,温内图这位在遇到任何令人激动的事情时都沉着镇静的榜样,不仅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而且像呼吸不到空气一样,大声叫喊: “提供信息?关于伊克韦奇帕,关于迪特里科,关于我们都以为失去了的那个人?真的?可能吗?这只能是一个误区,一种假象!” “不是假象,我可以提供确切的信息,不过不是您所希望的那种令人高兴的信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哎!他死了?” “死了,是被杀害的。关于他失踪与死亡之间的关系,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说不出他是怎样被杀害的,也不知道谁是凶手。” 温内图颤抖了一下。他披在后面的漂亮长发向前面肩膀飞过来,像一块面纱遮住了脸。 “哎,哎!”从“面纱”里传出这样的声音,“他被杀害了,被杀害了!一个杀人犯夺去了伊克韦奇帕的生命!请证明!” 这位阿帕奇人用双手把头发甩回到后面,眼睛里发出闪光,嘴张开,似乎要把农场主的答复吞食掉。 “我看见他的坟墓,”农场主说,“听我说!” 温内图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大声地,深深地呼吸着。 农场主哈伯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阿帕奇人首领是不是到过上面的圣路易公园,知道那儿的瀑布?” “知道。” “他了解那条从这儿到戴维斯黑德去的那条有生命危险的山路?” “我既不认识那条路,也不了解戴维斯黑德,不过我一定能找到。” “在那上面,我下决心离开野蛮的西部和野蛮的生活。我已经在这儿结婚,并且有了两个男孩,也有了可观的收入。可是,人们一旦过上了西部生活,就很难恢复原来的平静。于是,我又一次离开老婆孩子。谢天谢地,那是最后一次。我又与几个人合伙,想到科罗拉多去淘金。我们也幸运地到了上面。可是,越往远处走,就越想念家。现在我明白了,一个光棍和一个已婚男子,在崇山峻岭中到处攀登,去经历数不清的危险,感觉是不相同的。我们原来是四个人,只有三个人上去了,一个人在山麓就由于胆小而打道回家。我不想讲述很长的故事,而是长话短说。我们以难以形容的劲头艰苦奋斗,找了两个多月,没有发现黄金的踪影。这时,我们中间最懂得淘金的那个人从山上摔下,扭断了脖子。我们只剩下两个人,原来就没有抱很大的希望,现在是知道没有希望了。我们打猎也没有运气,经常挨饿,衣服破了,靴子掉了,生活比书上描写的还艰苦。我身体衰弱了,同伴更弱,他最后终于病了,病得很重,最后把命也搭上了。一连下了好几天雨,我们不得不涉过猛涨的山洪。我想等到水退以后再过河,可是他认为,可以碰碰运气。我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过去。结果,他被洪水卷走了。我找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在深沟里找到他,他淹死了,身体撞得粉碎。我把他埋在河边,按照通常的方法埋葬:挖三尺深的坑,盖上冰冷的土,作热心善良的祷告。我孤单一人,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顽强地用受伤和疲惫不堪的腿往回走,靠剩下的微弱力量,非常缓慢地前进。几天以后,我到达戴维斯黑德,人快要死了。那座山的形状像魔鬼的头,好像撒旦坐在一个雕刻家的模型上面一样。我躺倒在潮湿的苔薛上,真想痛哭一场。水是有的,吃的可没有,枪已断,无法捕获猎物。我已经两天没有进食,被疲劳压倒。我闭上眼睛,想睡一觉,眼睛本来就睁不开了。可是,我还是尽力睁开了一次。同时,我翻了一个身,疲惫的眼光落在山崖的另一侧,见上面有字,是用刀子或者类似的工具刻的。这刺激了我,我好像突然又获得了力量,便站了起来,走近去看那些字。我看到,那不是由字母,而是由图形构成的,有的是我不知道意思的,但是还有人物塑像,立在刻于岩石上面、左面和右面的十字架上。在十字架下面,清楚地写着:‘在这个地方,帕特雷-迪特里科为了给他的妹妹e.b.报仇而被j.b.杀害。’下面看得见一个太阳。太阳左边是一个e,右边是一个b。” 讲到这儿的时候,他的话被温内图打断:“我的兄弟哈伯认不认识一个人,其名字是以字母j.b.开头的?” “这种人大概数以干计。我不认识。” “墓在哪儿?不会在坚硬的岩石上吧?” “不是在岩石上面,是在其旁边。那个山丘布满了苔藓,看起来好像是有人维护的。” “在荒山野岭?” “这倒还不足为怪,奇怪的是我后来遇到的事情。你们可以想象,我在出乎意料地发现那位牧师坟墓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我马上又虚弱了,而且虚弱得多。我绝望地叫喊了一声,就昏倒了。醒来的时候,差不多整整过了一天,到了第二天的上午。我又饥又渴,几乎不能动弹,好不容易爬到近处的泉边,喝了口水,再向灌木林爬,在灌木林边幸运地发现了几个可食用的蘑菇,吃起来味道真香。然后,我又睡着了。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我身边放着半头烤熟的羊。谁放的?这肯定不是重要的问题。我不是第一次提出这样的问题了。我抓起羊肉就吃,吃得饱饱的。然后,我又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醒来,并有了力量。我把剩下的肉藏起来,就去寻找施主,可是没有发现任何踪影,我的叫喊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我回到墓地,把藏着的肉带到路上吃。瀑布旁边的路很危险,我幸运地走了过来。在第二天,我把肉吃完的时候,发现一个猎人,是他在跟踪我。我怎么从公园走下去并回到家中,这也是次要问题。主要的情节都讲完了。阿帕奇人首领将会相信我关于迪特里科被杀害的讲述。” 温内图把头深深埋在两只手之间,我看不到他的脸色。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表情中还留着怀疑的印象。他向我投过来一道询问的目光,我回答了他这个无声的要求: “我认为,谋杀无疑是发生了。” “那么,我的兄弟老铁手相信那座坟墓和那些文字?”阿帕奇人问。 “相信。坟墓里躺着你所指的那个人!” “那么,我的兄弟老铁手大概还有特别的证据?温内图看见他在思考、琢磨,是不是关于山中那座坟墓的?” “是的。我们好客的哈伯先生所讲述的,比他知道的还多。他使我终于找到了一直在寻找的瓦瓦-德里克,瓦瓦就是伊克韦奇帕。” “你将对我下面要讲述的会更感到惊讶。帕特雷的妹妹托克贝拉,就是蒂博-韦特,柰伊尼人巫医的妻子。” “喔!” “我还可以告诉你,帕特雷的大妹塔胡亚可能还活着。” “你的思想可以创造奇迹,唤起死者复活!” “你听说过,碑文下面刻着一个太阳。大妹叫做塔胡亚,即太阳,这说明,碑是她立的。可见,当他被杀的时候,她活着。” “好!这个想法非常简单,而且正确。我感到奇怪的是,自己竟没有想到!塔胡亚,她还活着,那半只烤羊是她送的?” “是的。与坟墓无关的人,与谋杀无关的人,如果来送肉,都可以露面,惟独那个塔胡亚不能让别人看见。所以,我说,那个送肉的人,与这次谋杀事件多少有些牵挂。” “按照这个推理,我们也可以设想,送肉的人是杀人凶手,因为他是最不能在犯罪场所露面的人,”特里斯柯夫反驳说,“人们知道,杀人凶手往往多次出现在作案现场。” “这个,我承认。但是,肉的男施主或女施主所流露出的,是一种怜悯的情感,一副慈悲心肠。我们设想一下,一个杀人凶手,难道会具备这样的本性吗?这两者完全是对立的嘛!” “那么,老铁手确实认为,塔胡亚到过哪儿?”温内图现在又一次反问,“她过这种隐居生活的理由是什么?她应该明白,在遥远的故乡,有很多的朋友在关怀她。” “这可能是一种我现在还不能解释的秘密。不过,这没有必要成为秘密。正因为杀人凶手通常回到作案现场去,她才到那儿去等他!也许她不回家,是因为她会受到家庭的阻挡。” “家庭?我的兄弟认为,她可能结了婚?” “为什么不?小妹都成了一个男人的妻子,大妹当然可能更早一些结婚!” “言之有理。但是,有一件麻烦事可能打乱您的如意算盘,尽管您的算盘打得很精。”特里斯柯夫再次反驳。 “什么事?” “哈伯曾经是帕特雷的朋友,也认识他的妹妹,她们也就认识他。难道不是?” “是。” “他饿得昏倒在墓前,从一个陌生人的手里得到肉食。如果去送肉的是塔胡亚,即帕特雷的妹妹,那么,她不会躲避他,即她的朋友,而是恰恰相反,会亲自保护和照料他。” “她怕被哈伯认出来,所以要回避。” “可是,一个弱女子,是不会在落基山中过那么孤独、艰难、寂寞的生活的!” “难道她是单独一人在山上?在这方面,一个久经锻炼的印第安女子与一个白人女子难道没有很大的差别?” “对,您对我是有问必答。” “不过,我说的与其说是断言,还不如说是猜测。到今天为止,我们的目标仍然是瀑布。我们上去看看坟墓,然后说不定能够发现点什么线索,那就能证明我的想法哪些对,哪些错。” “好。我们去看坟墓,”温内图同意我的建议,“我们必须而且必将找到谋杀和谋杀者的足迹,时间长一些没有关系。如果我们抓住他的话,他会倒霉的!我的兄弟老铁手如果要施仁政,我是从不反对的。可是这一次,我绝不会宽恕他!” 这几句话再一次表明,温内图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非凡的人物。他相信,20多年以后,还能找到刽子手的足迹,尽管其他的人嘲笑,我对他坚信不疑。即使一切探索都徒劳无功,还可以开棺验指纹。幸运的是,我现在就能通过进一步的观察来支持他实施他的意图。我宣布同意他的做法: “在这种情况下,我愿意受到最严格的检验。我还坚信,我们看坟墓不会毫无结果,一个杀人犯已经走到那条路上去了。” “喔!谁?” “道格拉斯,那位所谓的将军!” “喔,喔!难道那个人也参加了谋杀?老铁手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那位“将军”当时在赫尔默农场丢失了一个戒指,那个戒指交给了我。对这件事,大家还记忆犹新。我把那个戒指戴在了手上,一直戴到今天。现在,我把它取下来,交给阿帕奇人,并讲了几句话: “我的兄弟会认得这只来自赫尔默农场的戒指,他可以仔细看看刻在里面的字母。” 他接过戒指,看了看“e.b.5.8.1842”几个字,然后递给农场主说: “为了让我们的兄弟哈伯知道我们已经掌握杀人凶手的足迹,他可以把这些文字与墓碑上的文字作一个比较!” 被点名的人接受这个要求,看了看戒指上的字,惊讶地喊叫: “魔鬼!这就是那个e.b.呀!我甚至两次在那儿发现过。杀人凶手的名字中有一个b,虽然还有……” 他下面说的话,我都没有听见。我之所以没有再注意他的话,是因为我的注意力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住了。农场主正好对着一个窗户坐着,我的目光是对着他的,所以我的视线也对着那扇窗户。他讲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站在窗外的男人的头在往里张望。他脸上的肤色浅,像白人,似曾相识,只是一下子想不起见面的地方。我正要提醒在座的人注意这不速之客,坐在我旁边的马托-沙科急急忙忙伸出手臂大喊大叫: “蒂博-塔卡!窗外站着蒂博-塔卡!” 所有熟悉这个名字的人都跳起来,是的,他就是柰伊尼巫医!他的脸色今天不是棕红色,而是浅色,类似白人。这是我一时没有认出来的原因。一个这样的敌人在窗前,而我们在室内,灯光照耀如同白昼!我回忆起芬内尔农场老华伯的枪弹,于是大叫一声: “快熄灯!他可能会开枪!” 我的警告还没有说完,窗玻璃便“咔嚓”一声碎了,出现了一枝枪的枪口。我一个箭步跳到最近的,有护身作用的外墙角落,枪声也响了,子弹经过我的椅子上空打到了厨房的墙壁上,枪很快抽了回去。我赶紧跑到灯的旁边,把灯熄灭,门口马上一片漆黑。我迅速跑到门口,从腰带里拔出手枪向外看。星星还没有出来,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也就看不见任何人。在外面根本听不到什么,因为在场的人的吵闹声难以形容,温内图试图让大家安静下来,没有做到。他走到我身边,朝黑夜迅速扫了一眼,便要求我: “不要留在这儿,要走出去,走得远远的!” 巫医如果聪明,一定不会离开他原来的位置,而是会静候到我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再向我开第二枪,可是,他第一枪不成功,就马上逃之夭夭。我和温内图很快跑出大楼,吵闹声不再干扰我们了。这时,我们趴下来把耳朵贴着地面听,清楚地听出三匹马飞快的奔跑声,从农场向西而去。 三匹马?巫医不是单枪匹马到农场来的?他怎么可能从遥远的南方,穿过敌对的印第安人区,到堪萨斯来?这次长途艰难跋涉的原因何在,目的何在? 在一般的情况下,为了迅速而透彻地弄清每一个事件,为了不争吵就能作出自己的决定,并且能够顺利应付可能出现的危险,我总是迅速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在脑子里过一遍。温内图看来也是这样做的,他和我一样,快刀斩乱麻。当我们的思绪在瞬息之间从头到尾走完全程的时候,马蹄声还没有完全消失。这时他说: “蒂博-塔卡变成了一个白人,一个白人医生,并且想把这张癌症病态的脸带到华莱士堡去。我的兄弟老铁手对此有何见教?” “你猜对了,生病的女士是蒂博-韦特,是他的妻子。她的身体肯定是健康的。他说她有病,是为了用面纱遮盖她的脸,使人看不出是一个白人与一个红色人同行。他们当然不是去华莱士,而是与‘将军’一起去科罗拉多。我们将在被害者的墓前与杀人凶手见面。进去问问农场主吧!” 我们回到大楼,室内的人刚刚拿起武器。 我感到满意的是,马托-沙科站在我们中间。他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逃跑的,但是井没有逃跑。这是一个可靠的证据,证明他认真对待我们的计划,自愿与我们同行。我走到他身边,对他说: “从这一时刻起,奥萨格人首领自由了。我们的皮带再也不会接触他的肢体,他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留在你们身边!”他答道,“阿帕纳奇卡要领我去找蒂博-塔卡。现在,这个人自己找上门来,绝对不能逃脱我的手心了。你们将追赶他?” “当然!你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认出来了。一千个太阳以后我也能认出他。他想在堪萨斯干什么?他为什么夜间偷偷跑到这个农场来?” “他不是偷偷进来,而是逃跑出去,不过是随着一阵响亮但幸亏没有成功的声音溜走的。我马上就向你证明。” 为此,我转身对站在旁边的农场主说: “医生和病妇还在这儿?” “没有,”他答道,“牛仔贝尔说,他走了。” “这个人不是医生,而是柰伊尼人的巫医,女的是他的老婆。你们中间谁与那个女人谈过话?” “没有。但是,我听她说过话,她向那个所谓的医生要长春花。他就领着她走出房间,到后院去。” “他本来是打算明天走的,怎么会想起要改变决定?” 牛仔迟疑了一下才说: “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给您最好的答复。这个陌生人进到院子里来,是为了看马。他在房间里听到响亮的笑声,哈默杜尔先生正在讲自己一个有趣的故事。他问我,里面是些什么人,我告诉了他,并且在黑暗中发现,他大吃一惊。我们一起来到这幢房子的前面。他从远处向房间里面看,然后送给我几个美元,通知我,他不能再在这儿停留了,因为他不久前在堪萨斯城赢了您一场重要的金钱官司,您因此发誓要以血报仇。所以,他觉得在这儿生命没有保障,想偷偷溜走。这个可怜的魔鬼非常害怕。他使我感到遗憾。我帮助他秘密走出房门和院子,为他打开后面的篱笆,让他和他的妻子带着驮马出去。他肯定是把那三匹马拴在适当的地方,从那儿溜走的。” “没有别的事了。贝尔先生,您犯了个大错误,但是不必为此承担责任,因为您不知道,这个人是个罪犯。他谈到过我?” “谈过。” “没有提及这位我们称之为阿帕纳奇卡的年轻红色战士?” 牛仔点亮了一盏灯,带我到后院那间非常矮的房子。这所房子也是由四面墙和平顶构成的,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套间。我不相信他在这种危险处境中,还会很不留神,为我们留下或者遗失某样重要物品。我只想用通常的方式,做到不遗漏在这种情况下小心翼翼采取的措施。果然没有任何发现。可是,我已经尽了责任,于是便满意地回到房间。所有其他的人都聚集在那儿,谈论这次事件。 我说“满意”,是有充分根据的。正如在芬内尔农场一样,我今天又奇迹般地逃脱了死神。我在到达时对我提出警告的内心声音,肯定是我的保护天使的声音。我没有听从它,却被它救了,它在关键时刻把我的眼睛引向那个窗口。今天的事件与芬内尔农场事件的相似性是离奇的,这次只是没有对我们马匹和我们大家进行袭击,除此之外,两个晚上完全相同。 有没有人对关于我的保护天使的说法笑着摇头?亲爱的怀疑者,我决不会为迎合你而改变我的观点和信仰。不过,无论你怎么说,也不可能把保护天使从我身边赶走。我甚至坚如磐石地相信,我不仅有一个保护天使,而且有好几个保护天使。有些人确实是处在许多这样的天上保护者的保护之下。其王冠挂在火药桶上的俄国沙皇,其决策维系千百万人幸福的国家和民族的统治者,因极小的疏忽和极小的错算而可能导致全船及其他人员葬身海底的船长,拿国家作牌打的外交官,调动千军万马的元帅,轻轻一笔决定病人生死的医生,所有这些人,他们都需要许许多多的天使提供保护、咨询、告诫。他们的这些需求,比那些不关心工作,不关心职业,完全靠利息生活的退休者的需要多得多。尽管如此,还会有人嘲笑我,我有勇气接受这种挑战。我坐在桌子旁边写这几行字的时候,完全相信,我的周围飘荡着无形的天使,用作家的术语说,就是他们为我润色。经常有这种情况,一个误入歧途的读者,由于读了我的书而走上了正道。这样,他的保护天使也成了我的保护天使。两个天使都为在他们的影响下所取得的幸福成果而高兴。我就是在他们的影响下从事写作和阅读的。我这些话,并不是狂妄自大,不是!凡是知道自己的作品不过是沧海一粟的人,都会谦虚谨慎。因此,我之所以要把我的这种观念公之于众,是因为,在讲究物质享受的当代社会,很少有人敢说:“谁否定这些,谁就一事无成。” 知道上帝的使者就在我们身边,这是多么令人慰藉,多么令人鼓舞!这种信仰里面蕴藏着多大的道义力量!只要知道自己周围有无形的生命,这种生命随时在了解自己的每一个想法,倾听自己的每一句话,观察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们做事就会小心谨慎,就会尽量把这位主宰世界的法官的使者的不满情绪转移到自己身上。即使给我全世界的一切财富,我也不会放弃这种称之为小孩子信仰、老太婆信仰、虚幻信仰的信仰! “保护天使?可笑!”曾经有一个学识渊博、阅历丰富的先生对我说。过去,他在世界许多地方名气都很大,现在仍然如此。“您有一个保护天使?您见过他?听过他讲话?和他交谈过?那就把他指给我看看吧!我看见他以后,才会相信他真正存在!”一年以后,我在奥地利蒂罗尔遇到他。在简短而热情的问候之后,他的在我看来是完全不可理解的第一句话是:“是有,我现在知道了。我也有一个!” “什么?”我惊讶地问。 “我指的是保护天使。您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谈话吗?” 他到山里面去,敲石头,观察植物,由于过分热心,走到了一个又深又陡的斜坡的最高点和最外边。由于脚下土层不厚而且松软,出现了一个滑坡,连上带人一起被甩出边缘,从高坡向深渊跌落下去。可是,他整个身体的重量都由一同掉下的松软土层支撑着,跌到深渊底部的时候,又突然被松树枝绊住。树枝仅仅在衣边上挂了一个孔。这个又细又窄的承重点随时可能断裂。如果它没有断裂,也不能算什么奇迹。奇迹在于:衣边挂得牢牢的,挂了半个多小时。在这个生死关头,这是一个真正的永恒。 在跌落过程中,不幸者高呼救命,然而没有用。他继续往深谷掉下去,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耳边响起类似击鼓的声音,他的脉搏跳动厉害,四肢狂热地发抖,死亡的恐惧袭来。这时,他开始祈祷。最初,他战战兢兢地说:“主啊,我命令我的精神落入你的手!”然后,他的整个生命像梦幻一样快速地,但极为清晰地经过他的身边。就在这短短的时刻,他第一次正确地认识了自己。他看见自己的误区像锋利的、陡峭的冰川一样格外突出,他的疏忽像空洞洞的无底深渊在裂开。他的疑虑像一个要吞食他的大嘴。这时,他灵魂的恐惧为他作了正确的祈祷:“请原谅我,主啊,我从此信仰你!”他突然想起他对保护天使的否认态度。这时,临死的痛苦对有神思想的渴望抓住了他。只有上帝才能拯救他,当然是通过他的天使来拯救。这位挂在悬崖上的人不断地祈祷,他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他觉得有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额头,恐惧消失了,信心越来越坚定,拯救正在进行。他知道,这不是幻觉。感觉是通过挂在树枝上的衣服传递过来的,好像有一个无形的生命在他的头顶上,衣边则牢牢地固定在松枝上面。 这时,他的头也不晕了。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往下看。他的眼睛向下的时候,看见他住了好几天的客栈的老板带着他的儿子来了。那两个人都是优秀的登山选手。他们看到他的时候,通过叫喊声给他鼓气。老板的儿子赶紧回去叫了好几个人来,并取来绳索。父亲沿绳索慢慢往上爬,镇定自若,让人放心,正好把绳索的活结扔到不幸者的头顶上,套住他的胳膊。这给了他一个可靠的支撑,确保救援很快就顺利完成。 不可思议的是,在往深处掉的过程中,身体尽管多次被挂着,除了几处皮肤发紫以外,并没有受伤。人们谈论其原因的时候,不能不说,这是真正的奇迹。是保护天使引导老板来救援的。老板最小的孩子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她从花园里跑过来,告诉她父亲,说那个一直在寻找鲜花的男子从山上掉下,挂在半山腰。出事的地方是背对那个村子的,无论从村子里,还是从花园里,都看不见这儿。那个小女孩从来没有到过花园更远的地方。父亲问她的时候,她说,她听见那个男子喊救命。可是,距离那么远,救命的喊声无论如何是听不到的。父亲请求孩子说老实话,孩子伤心地哭了,大叫委屈。父亲好不容易才把她安慰过来,然后带着儿子去出事地点。被救者直到今天还相信,他这条命之所以保住了,完全是靠两个保护天使。他说,一个天使把他固定下来,另一个派孩子去喊老板。 至于我是否看见过天使,或听见过天使讲话。这个问题不会使我感到狼狈。是的。我看见过,是用精神的眼睛。我听见过,是在我的内心。我感觉到他的影响,而且是无数次的感觉。我对此是否有什么特殊要求?肯定没有!每个人都有机会觉察到保护天使的守护。惟一的条件是:对自己要有明确的认识,自己监督好自己。谁有自知之明,尊重自己,谁就能辨别,一个思想是否传到他那儿,是否出自他的头脑,一个感觉、一个决定是在他自身中产生,还是在他精神自我之外产生。问题是,有多少人具有这种准确的自知之明? 我多少次在没有任何清晰可见的或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坚定不移地下决心采取某个行动!多少次做虽有把握,但自己并不愿意做的事情!多少次改变原来的打算,一反自己的常态!这些都是外来的影响的结果,而且总是取得最佳效果。我多少次在自己造成的事故之后,取得令人惊讶的效果!多少次在取得预期胜利以后不能不说:“这不是我做出的,这是上帝成就的!”多少次用完全陌生的想法取代自己的想法,并把它纳入自己从不了解的方向!多少次由于灵感,对我同情的人,对我梦寐以求的情况和形式,提出警告,并在这种灵感引导下,用充分的理由加以证实!多少次对生活状况有一种预感,并且预先过上这种生活,然后准确地按照这种心灵感应调节,取得自己想象不到的惊人结果!如果用人力估算,我一辈子也是想象不出这种生活状况的。有了这种预感,我的优势,我的长处,就派上了用场。 是一种什么样力量,与我的本性截然不同,位于我的身体之外,却又确实存在于我心中,与我共处,支配我,提醒我,警告我,当它发现我心不在焉或根本不服从的时候,作为所谓的恶作剧惩罚我?它既不可能是本能,也不可能是偶合,而是上帝的使者到我这儿来,作我的向导,作我的警告者,我的顾问。我上学的时候,就由于一次“偶合”的事件转危为安。我在日记中写了十几行字,记录在死亡恐惧中的印象,还没有用诗句润色: 有一些非常奇妙的故事, 讲述者有时是天使,有时是仙姑。 他们保佑着我们凡人, 凡人相信他们的言辞。 天使的神力深不可测, 上帝的气息凡人感知。 对于美好的童年,我记忆犹新, 每次记忆都让我激动,兴奋。 大人认真讲,小孩仔细听, 睡梦中出现神奇身影, 在宁静的夜晚,栩栩如生。 在长长的翅膀下,我睡得更沉,更沉。 疑者问, 尘世中是否也有无形体的生灵, 有形体是否不可能接近? 我答道, 童年的形象在我心中永存。 上帝的启示真实可信, 却难以究底寻根, 因为上帝的启示太深,太深。 我知道,作为作家,我写这十多行文字,可能是一种罪过。但是我认为,在最后的一刻钟,我不是写作,而是作为人,作为善意的朋友,与读者聊聊天。人们习惯于采用童年时代的韵脚,用不加批判的善意和可笑的宽容态度接受它们。 正如在芬内尔农场一样,我的保护神在哈伯农场又把我从死亡中救出来。我又坐在巫医的子弹应该打中我的那张椅子上,大家的情绪不能平静下来,在一种豪放(我想使用这个字眼)而热烈的气氛中谈论这次事件。对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的意外出现,最关心的当然是阿帕纳奇卡。他把这两个人当作父母,并且不顾我的驳斥仍然坚持他的看法。除温内图和我以外,所有的人都安慰他,但是除了无声的摇头以外,没有任何回答。我和温内图对此是能够理解的。他如果回答,会说什么呢?我们大家对蒂博夫妇都没有好感。他既不能为他们辩护,也不能提供必要的证明,他与他们无关,所以,他只好沉默。 其他人对巫医及其妻子从这儿到堪萨斯的路线作出了上百种猜测,就他们这次旅行的意图和目的交换看法。大家各显其能,互相争论,处在误区的人都极力把别人引到自己的误区中来。温内图和我觉得,看看和听听这些争论,是很有意思的。我们没有必要按我们自己的理解,向他们作出清楚的解释,他们最后一定会对我们的保证感到满意。我们明天将跟随这位巫医,就是说,我们不久就会澄清我们今天还不清楚的一切。 我们想及早动身,就在房间里开铺。我对蒂博-塔卡仍然不怎么放心。他很可能灵机一动,夜间返回来给我们造成某种危害,因此,我想和平常夜间在露天扎营一样,在我们中间找人值班。可是,哈伯反对这样做。他说: “不要,先生。我不能容忍这种做法,你们那是在途中,情况不明,你们可能一连好几夜不能安宁地睡觉。今天你们在我家,就睡个安稳觉吧!我有牛仔和农场工人,他们认为,能为你们服务,是很荣幸的,都愿意为你们站岗放哨。” “我们感谢您这个建议,先生,”我答道,“我们接受这个建议,但有个条件:这些人必须极其小心地执行任务。”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在这儿,是在一种半野蛮状态中居住和生活的,习惯于观察形势。此外,只有惟一的一个人出于对你们的害怕,秘密闯进来,他的妻子根本不能算数。如果他胆敢回来,我的人将把他的皮剥掉,使所有的制革工人都找不到工作。你们可以放心地躺下睡觉。” 我们也是这样做的,睡觉之前,我到牲口棚里去看了一下马。 农场主的话不无道理,只有巫医一个人有能力发动袭击,但是会受到夫人的拖累,所以难以对我们采取实际行动。但是,我心中有一种不安情绪阻止我入睡。这种情绪催促我把今天与芬内尔农场的那天进行比较,我心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一个想法:还缺一次袭击! 因此,我很晚才入睡,然后,一个恶梦使我感到害怕。梦的内容我现在记不起来了。我高兴的是,这个梦使我很快就醒来。我起来轻轻往外走,免得弄醒睡觉的人。天上星光灿烂,能见度很好。我又去牲口棚,那儿有两个雇农守卫。 “一切正常?”我进去后,把圈门重新关上,问道。 “正常,”有人回答我。 “喂!我的马和温内图的马夜间通常是躺着的,现在站着,我不喜欢这样。” “它们刚刚站起来,大概是因为您来了。” “肯定不是。我看看!” 我走到两匹马跟前。它们的头朝着房子,眼睛闪着不安的光芒,见我来,双双打着响鼻,这是我们对它们精心培育的结果。如果它们在主人不在的时候遇到危险,它们会默不作声,主人一到,就打响鼻表示这种危险。它们嗅到了一种危险,便站了起来,但是保持着安静,因为我没有在它们身边。现在,我到了,它们就警告我。我回到警卫身边,说: “空气中有点东西,是什么,我还不清楚。你们要注意!房子附近有人,是敌是友,马上就会见分晓。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隐藏着,但是,朋友是不需要隐藏的。他们不是藏在灌木林中,就是躲在深草里面。” “魔鬼!该不是强盗团伙吧?贝尔不是专为此事到所罗门河的北福克去过一趟吗?” “马上就会看得出来的,最好是先发制人,不要等待敌人先动手。看,正好在大门对面,现在有人从草里站起来。我不能回到室内去了,但是,我会叫醒我的同伴。你们有枪吗?” “有,靠在墙上。” “拿起来,保卫大门。等我告诉你们的时候,就开枪!” 我把双手做成一个空筒,放到嘴边,摹仿战鹰叫三声,声音的响度肯定能够传出半英里远。仅仅几秒钟后,室内就响起了同样的声音,这是温内图的回答,他对我的报警含义非常熟悉。也就是在此后很短的时间内,我看见草丛里跳出许多条黑影,空气在一种吆喝声中颤抖,我听出这是切依内印第安人进攻的信号。 这些人想到这儿来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要从雷帕布利干河源头,长途跋涉来到这儿?他们是想袭击农场,手里拿着他们收藏多年的战斧,像奥萨格人一样。我们根本不需要怕他们,因为我们不仅与他们有和约,而且甚至是他们的朋友。只要回忆一下马托-沙科在温内图的“长矛树”下对老华伯所讲的话,就可以解决问题。温内图曾与他们一起占领过奥萨格人的营地,他们还欠着他的人情债。我虽然当时不在场,但是,一个印第安人,既然是温内图的朋友,也就不会是老铁手的敌人。我从战斗的喊声,听出进攻者是切依内人,马上就放心了。 奇怪的是,他们的攻击不是按照印第安人方式进行的。印第安人一般是先攻击马,同时攻击房屋。从这一点可以得出结论,他们有着一种非常特殊的原因。我们不需要保卫牲口棚,没有一个红色人到这儿来。我看见他们都站在房子前面,肯定是打算偷偷溜到门前,闯入室内。可是,他们被我的战鹰叫声挡住了。室内的人已经被唤醒,袭击失败了。 我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他们不能进屋,却毫不留心地站在门前不动。难道他们中间没有人意识到,里面的人会从窗口射击?他们仍然叫喊着,咆哮着,在建筑物前摆出一个半圆的阵势。阵势布好以后,出现了宁静的局面。根据我对温内图的了解,我相信,他现在会出来讲话。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打开门,毫无畏惧地走出来,用洪亮的声音说: “外面响起切依内人的战斗叫喊声,这儿站着温内图,阿帕奇人首领,他与他们共同抽了友谊与和平烟斗。我看见站在我面前的战士们的头人叫什么名字?” “这儿是铁刀,切依内人的首领。” “温内图认识所有杰出的切依内战士,可是,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叫做铁刀的。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他是他们的首领?” “他只有在他喜欢的时候才说话。” “难道他真的不喜欢说话?是他羞于说出他的名字,还是这个名字羞于表达他这个人?切依内人为什么在战斗喊声中来到这所房子前面?他们要在这儿干什么?” “我们要奥萨格人首领马托-沙科。” “喔!他们怎么知道这个人在此?” “这个,我们不必告诉你。” “喔,喔!看来,切依内人只会咆哮,不会讲话!温内图在提出问题以后,习惯于听答复。你们如果不给答复,他就进屋去,耐心地等待要做的事情。” “我们将冲击这座房子,因为我们要奥萨格人马托-沙科。把他交出来,我们就走!” “切依内人最好是马上走,不要妄想得到他。” “我们得不到他,就不走。我们知道,温内图和老铁手都在这所房子里。还有一个年轻战士,叫做阿帕纳奇卡,我们也要得到他。” “你们要杀死马托-沙科?” “对。” “也要杀阿帕纳奇卡?” “不,他不会有事。这儿有人要和他说话。话说清楚了,他爱上哪儿上哪儿。” “他不会出来,马托-沙科也不会出来。” “温内图的眼睛瞎了。难道他看不见,这儿站着80多个战士?如果我们冲进去,屋子的所有反对我们的人会得到什么呢?他们统统会死去。我们给阿帕奇人首领一个钟头的时间与老铁手商量。时间一过,马托-沙科和阿帕纳奇卡还没有交给我们,你们所有的人就都必须死。保重!” 温内图还没有来得及答复,就出了点他和切依内人首领都没有料到的事。事情是我挑起的。这次对农场的袭击,其整个方式方法使我得出结论,我们是在与没有战斗经验的人打交道。攻击仅仅针对房子的正面,并没有实行包围,也没有布成弓形阵势来阻挡我们的子弹。这是令人发笑的错误。这80多个印第安人也没有给温内图留下印象。我看出,他只称“切依内人”,没有称“切依内战士”。我对我的温内图太了解了。难道我们要像对待有经验的老战士那样对待这些人吗?我想不需要。他们不应该得到别人可以充分享受的荣誉。因此,趁他们不注意,我溜出了牲口棚,趴到地上,从草丛中爬到半圆的后面,到了“铁刀”站的地方。这个过程很快就完成了,而且很容易,因为所有的红色人都看着房子,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后面。当“铁刀”讲完最后一句话,即命令式的“保重”二字的时候,我就站起来,冲上前,走进半圆里面,也就是窜入了印第安人的队伍,站到首领“铁刀”的旁边。他们惊魂未定,不可能阻挡。站在门口的温内图还没有来得及给可笑的红色人下最后通牒,我就大喝一声: “听着,我们决定不需要等一个钟头,切依内人马上就得到答复。” 我在他们半圆圈内的突然出现,引起轩然大波。我不理睬他们的情绪,接着说: “这儿站着老铁手,他的名字为所有切依内人所熟知。他们中间有哪位敢伸出手来反对我,就请到我面前来!” 我的意图实现了,激动中出现的是一片寂静。我貌似大胆,甚至鲁莽的出现,把他们惊呆了,我的要求使他们不知所措。我毫不犹豫地利用给他们的这个印象,伸手抓住这位首领,并且说: “‘铁刀’暂时可以听听我们决定做的事情,跟我走!”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朝房子走去。这已经不能称为勇气,而只能叫做顽皮了,但有效果,使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无暇进行抵抗,而是像个小孩,乖乖地跟我走到温内图跟前。温内图站在敞开的大门口,抓住切依内人的另一只手。我们半推半拉,把他弄到房子里面,关上大门。 “快点灯,快,哈伯先生!”我在黑暗中叫喊着。一根火柴划燃了,灯点着了,我们看了看“铁刀”的脸。大家相信,在这一瞬间,他给我们的并不是一种精明的印象。 这时,外面的切依内人才领悟到,他们刚才听任事态发展,是个大错误。我们听见他们大喊大叫,不予理会。只要他们的首领在我们手里,他们就不会对我们采取敌对行动。我把他推到一张椅子上,要求他: “‘铁刀’可以坐在我们面前!我们是切依内人的朋友,高兴地把他当做客人对待。”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没有拒绝就坐了下来。他带着80多人来袭击农场,在发出第一声战斗呐喊以后十分钟,就进入农场,不过不是作为胜利者,而是落入我们手里,不得不对我们讽刺性地把他当做客人对待感到满意。我用鲁莽的方式避免了流血,把严峻的形势化为一种笑柄。这一着,使我们拿到了所有的王牌,切依内人两手空空。 我此举得到温内图默默的赞赏,我感到高兴。他不用言语表示,而是让我从脸色和眼神看出他内心对我的热情。他的这种眼光温暖着我的心。我把手伸给他说: “我看见了我的兄弟的心灵,只想对他说一句话,他是我的老师,我是他的学生!” 他握着我的手,一言不发。此时无声胜有声。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尤其是与坐在我们身边这个狼狈不堪的切依内人相比的时候。这个人根本不敢睁开眼睛!马托-沙科坐在他对面,用阴沉的眼光看着他,问道: “切依内人首领认识我?我是马托-沙科,奥萨格人首领,他要求交出的人。我对他怎么做?” 被问者对于这些话中包含的威胁作如下回答: “老铁手把我称为客人!” “那是他说的,我没说!你决定要我死。我有权要你的命。” “老铁手会保护我!” 这是间接对我提出的要求。我严辞回答: “问题在于你现在采取的态度!如果按照我的要求,说出实情,你仍然在我的保护下,否则就没有了。您今天遇到一个带着红色妻子的白人?” “是的。” “他告诉你们,我们在这儿,马托-沙科在我们身边?” “是这么回事。” “他这次效劳换取的是,要求交出坐在你旁边的阿帕纳奇卡。他要柰伊尼人的这位首领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问他。那个陌生的首领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 “那个白人在哪儿?” “他在外面,在我的战士中间。” “他的妻子没有同来?” “没有。她在我们拴马的地方。” 我还没有来得及接下面的话,温内图插进来问: “我经常在切依内人中间,从未见过‘铁刀’。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属于西比切依内部落,阿帕奇人首领还没有到过那儿。” “我明白了我想知道的情况。我的兄弟老铁手可以继续说话!” 按照他的这个要求,我向这位切依内人提出一个问题: “我看到,你们手里拿着战斧。你们征讨谁?” 他迟迟不答,我做了一个威胁的动作后,他才承认: “对付奥萨格人。” “我猜对了。你们听说奥萨格人离开了营地,来对付白人,你们便想趁机袭击他们的空营。” “是的。” “你们应该高兴,在这儿遇到我们!奥萨格人回营了。如果你们只有80个人,他们会取走你们的带发头皮。与我们的会见,是你们的一大幸运。它拯救了你们,或者说,救了你们的命。你们现在想干什么?” “我们带走马托-沙科。你们可以留下阿帕纳奇卡。” “不要让别人笑话你!你是我的俘虏,这你应该很清楚。你认为,我们会怕你们那80个人吗?西比切依内人是以不会作战而闻名的。” “哼!”他愤怒地驳斥,“谁制造这种谎言?” “不是谎言。你们今天已经证明,你们的攻势这么不灵活,人家可以把你们当做三岁小孩。然后,我站到了你们中间,你们没有一个人敢动我一根毫毛。接着,你像一个驯服的孩子被我牵到屋里来了。我们要是让这个消息流传出去,所有的高山和平原都会笑掉牙,切依内人的其他部落会纷纷抛弃你们,因为他们一定会为你们感到羞耻。你可以选择。想打仗,我们在你的人从外面放出第一枪之前,就把你击毙。你们的子弹对我们无可奈何,因为我们有墙壁保护。看看我们的武器吧,你一定认识……” “呸!”温内图打断我的话,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铁刀”面前。“为什么讲这么长时间!我们马上把切依内人干掉!” 他一伸手就扯掉了‘铁刀’挂在胸前的药袋。这个切依内人跳起来,恐惧地叫喊了一声,企图夺回药袋。我把他压回到椅子上牢牢地抓住他,说: “给我坐下!你要是服从,还可以领回药袋,否则就没有了!” “对,只要他服从,”温内图表示同意,“我想让切依内人和平地回去。你要是下道命令,他们就没有事,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这儿像小孩一样被抓住过。‘铁刀’如果不满足我的要求,我马上把药扔进灶里,一把火烧得精光,然后,我们的枪就开始说话。保重!” 谁都知道,药袋对于每个红色人,尤其对于一个首领,意味着什么,丢掉它是多大的耻辱。这个切依内人多次顶牛以后,服从了阿帕奇人的要求,就不足为怪了。 “我也提一个要求。”特里斯柯夫说。 “什么要求?”我问。 “切依内人必须交出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 “提出这个要求,可能成为我们的最大错误。而且我相信,那个巫医早就不在外面了。我扣留首领的时候,他就知道是在给谁敲丧钟。他早就逃走了。” 关于与切依内部落签订和约的情况,说来话长。只要介绍一点点情况就够了。他们对于这次对农场的漏洞百出的袭击以不流血告终,感到高兴。上午过了一半的时候,他们走了。又过了一个钟头,我们也上路。马托-沙科重新得到了自己的武器,成了自由人。他对那个巫医再次逃脱非常气愤。哈默杜尔总是那样开朗,安慰他: “奥萨格人首领尽管让他走,我们会得到他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是一句真正的成语。” “把他同起来还不能解决问题,他应该死十次!”奥萨格人嘟囔着。 “死一次,两次,还是三次,都一样。但他无论如何要被网住。对于这样一个家伙来说,最好的死法是通过绳索。难道不是吗,霍尔贝斯,老浣熊?” “是,亲爱的胖子,”大个子回答,“你总是一贯正确。” 05.神秘人物 我们离开哈伯农场的那天,又遇到了麻烦。特里斯柯夫的马摔了一跤,他被甩下马,马迅速弹跳起来,继续前进。特里斯柯夫一只脚挂在马鞍上,马拖着他跑。我们很快伸手勒住这头牲口,可是为时已晚,他挨了一马蹄,幸亏没有踢到头部,只碰到了肩膀。这一蹄的后果逐渐显示出来,不仅伤了被踢的部位,而且整整半个身体受到影响。这种情况虽然罕见,却并非没有发生过。受伤者有点像半身不遂,腿甚至动弹不得。看来,他是不能骑马了,我们不能继续前进了。 幸亏附近有水,我们把他抬到水边,在水边扎营。我们不知道要停留多久。 温内图对他进行了检查,肩胛骨和其他骨骼都没有受伤,可是被踢的部位肿得厉害,变成了深紫色。我们只能对他进行冷敷和按摩。按摩使他觉得特别痛苦,他不是在学校里就学会过野性生活的西部人,不能做到一声不吭地忍耐疼痛。 他每次被触及或活动的时候,都要呻吟,可是我们不理他这一套。这样做反而有效果,他的伤不那么严重了,第二天,胳膊和腿甚至可以活动。又过了两天,肿块消除,痛苦大大减轻,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 这次令人不愉快的事故,耽误了我们整整三天,这些时间损失是无法弥补的。我们原打算在到达上游的公园之前赶上老枪手,这个打算只好放弃了。我们为此感到不安,如果我们赶上了他,使他事先知道“将军”也将在同一时间到达同一目标的消息,他就会有所防备,不会吃亏。但是,他对此一无所知。 我对老华伯也不放心。我原来不知道这个牛仔王究竟带着他的同伴去向何处,只能进行没有把握的猜测。经过这次事故,我不得不设想,他在尾随我们,伺机向我们复仇。我们留住了他的马,这并不能改变事态的进程,充其量只能延缓他的计划的实施日期。何况,我们对这种延缓并不能抱很大希望,因为我们耽误了三天,他就有机会弥补他原来的差距。我对蒂博也必须这样来考虑。对于他出来的目的,我们原来是不知道的。他说要到华莱士堡去,这肯定是撒谎。我和温内图都认为,“将军”要白人巫医走一条我们还不知道的路到科罗拉多去,在某一地点与他会面。蒂博带着他的妻子,不可能有所作为。按理说,他并不可怕。可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幸福,往往对恶人比较有利,对善人则不尽然,至少表面上或者说暂时如此。所以,我们对这个人,还是要严加防范。 我们在继续赶路时,非常小心,顺利地过了边界,没有遇到任何麻烦。换句话说,我们没有发现所提到的那些人的踪影。科罗拉多州已经在望。 我们到了拉什克里克附近。温内图知道一处早已废弃的老营地,我们想在傍晚时分到达那儿。据温内图介绍,那个营地有一眼干枯的泉,由石墙围着,可以提供保护。那堵石墙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围墙,是农民耕田时用从地里捡出来的石头垒起来的。这种墙虽然不够高,但西部人却能够用它作一道有效的屏障,抵御敌人的攻击。 中午过后不久,我们发现大约20个骑马人的足迹。这些人从东北方向来,似乎朝拉什克里克方向去。从这些足迹看出,他们的马是钉了掌的。他们秩序不好,队伍杂乱无章。所有这些迹象使我们猜测,他们是白人。他们的方向与我们的方向并不完全相同,我们还是想跟着他们的足迹走。在野蛮的西部,如果发现前面有人,一定要弄清楚是什么人。我们有理由认为,他们是上山去的。当时,到处传说,有人在山里找到了金银矿。我们前面的足迹,大概是那种冒险团伙的。他们只要听到风声,就会很快就聚集起来,然后又同样迅速地分道扬镖,成为亡命之徒。他们的期望值越大,实际成果就越少。 足迹出现至少有五个钟头了,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我们今天不可能赶上他们。我们无忧无虑地跟在他们后面,来到一处他们停留过的地方。这儿有他们扔掉或忘记带走的好几个罐头盒,地上还有一个空瓶。我们下马仔细进行了检查,没有发现可以引起我们恐慌的情况。哈默杜尔捡起瓶子,对着光照了照,发现里面还剩下一点,便对着嘴喝,喝后马上扔掉。他一边吞一边做着鬼脸说: “呸!水,时间很长的陈水,有点热!我还以为是一口好白兰地!这不可能是绅士所为!带着瓶子只装水的人,用不着我们重视。这是普普通通的人!您难道不这么看,霍尔贝斯,老浣熊?” “哼!”大个子嘟囔着,“你要是找白酒,我会从内心深处对你产生反感,亲爱的迪克。你难道以为,在这儿,在西部,会有人把满满一瓶白兰地送到你鼻子底下?” “满还是空,这无所谓,只要里面有酒就行。可是这是一口水,这就有点让我丢面子!” 最聪明的人有时办傻事,其原因也许是,他有一切理由认为自己聪明。我们也是如此!我们忽视了这个瓶子。这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疏忽。空罐头盒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这个瓶子应该引起我们的关注。如果瓶子里装的是酒,他们一定会喝得干干净净,然后才会扔掉瓶子。但里面装的是水,水!这个瓶子不是用来装白兰地,而是作为水瓶随身携带,是作为军用水壶的,装水以后要送到马鞍上的袋子里,到了没有水的地方,要用它来解渴。当时,在荒凉的西部,瓶子是罕见之物,人们不但不会把它扔掉,而且是会把它捡起来。这个瓶子也不是扔掉的,是忘记拿走的。使用者一旦发现瓶子丢了,会返回来寻找。如果是这样,他就会发现我们。我们是应该想到这一点的,而我们却没有想到。 那些人在这儿停留了三个多钟头,最早不过是两个钟头之前离开的。我们是跟在他们后面走。也许只走了半个钟头,我们就过了一片草原,看见前方和两侧都有灌木林,右边还有一片树木丛生的高地,即桑迪大狭谷的坡地。我们今天可以到达这个狭谷。温内图指着那片高地说: “我们必须经过那座山边。我的兄弟们可以跟着我走!” 他向右拐。 “这边有足迹吗?”我问,“我们不跟着足迹走?” “今天不跟,我们明天会与它再见的。” 他的估计完全正确。我们如果不在瓶子问题上犯疏忽错误,本来可以回到足迹上去。我们盲目地跟着他走,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营地对我们来说是多大的灾难。 我们在灌木林中行进了一个钟头,经过那座刚才提到的山,山后一个高地接着一个高地,或者说是重峦叠嶂。我们跟着阿帕奇人进入其间,傍晚时分到达一片宽阔的、缓缓上升的山谷。在山谷中心,一池平静的池水晶莹透亮。在池塘的出口,无数银白色的小鱼在逆水嬉戏。池塘周围,树木繁多,有单株的,也有一丛丛的。池塘后面有堆砌的石头,从远处看,像由以前的居民点变成的废墟。 “这就是我说的营地,”温内图说。“我们只要在通向山谷的入口设一岗哨,在这儿就可以抵挡任何袭击。” 他说得对,几乎没有比这更安全的营地了。地面很软,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无声无息地走向池塘。走在最前面的温内图突然勒住马,举起手指,要大家安静,仔细听。 我们都学他的样。石头的那边有响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一定要灵敏耳朵才能听到那么远传来的声音。阿帕奇人下了马,给我一个信号,要我照着他做。我们把马交给同伴,轻轻地向石头爬去。越是接近石头,声音越清楚,听得出,不是一个声调高的中年男子,就是一个声调低的老年妇女。这个人用印第安语慢慢地,控诉式地唱一支歌,既不是印第安人的唱法,也不是我们概念中的那种旋律,倒是可以说,介于两者之间。好像是一个红色人把白人的唱歌方式,移植到印第安人的语言和独特的演唱方法之中。我可以打赌,在我们前面唱歌的人,是自编自唱。他唱的歌是歌唱家们所不熟悉的,是一支发自肺腑的歌。这支歌发自这个神秘人物之口,又回到这个神秘人物之心中。 我们爬到石墙的一个狭窄的缺口处,通过缺口看见了那边的情况。 “喔,喔!”温内图差点惊叫起来。 “喔,喔!”我也一样,与他同时,和他一样大吃一惊。 这些石头是一堵位于树荫下的墙,与一些灌木一起,围成一个直径大约为40米的场地,地面上长着又深又壮的草。在靠近我们趴着的缺口的墙边,坐着温内图,阿帕奇人的首领! 是的,如果再离得远一点,一定会把他当做温内图。他的头上没有戴帽子,头发又长又黑,结成辫子。他因为是坐着,头发从背上一直拖到地面,猎装和长袜都是皮革的,配上鹿皮靴子,腰间系着一块兽皮,里面只插着一把刀子,身边放着一把双管枪,脖子上系着绳索和皮带,上面挂着各种必不可少的用品,下面没有可以看做药品的东西。 难道还不能说,所有一切都几乎与温内图一样吗?不过,他比我们这位阿帕奇人老一些,从现在的样子看,他过去是英俊的。他的面部表情严肃,但显得有点女性的温柔,我是这么看的。总而言之,这种与温内图的相似性,使我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大吃一惊。现在,这种惊讶的情绪过去了,我控制住当时自己难以形容的感情。我面对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一种被面纱遮盖的,看不透的现象。 这个红色人不停地,抑扬顿挫地唱下去。他的歌声温文尔雅,情意绵绵,他的面部却显得胆量过人,力大无比。这两者怎么协调?他厚厚的嘴唇充溢着一种不屈不挠的毅力,而眼睛里闪耀着美丽动人的温情。这怎么能合拍?可以说,那双眼睛确确实实是黑色的,而在其他人身上,从未看见过真正的黑眼睛。这个红色人的实质与他的表象不一致,他的表象也不反映他的实质。我看见过他吗?要么就一次未见过,要么就是见过数百次!他对我来说,是个秘密。但是神秘到什么程度,为什么要这么神秘,我一下子说不清楚。 温内图举起手,贴着我的耳朵说: “科尔马-普施!” 他的眼睛也张得大大的,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印第安人。我很少见过阿帕奇人的眼睛里发出过这样的目光。 科尔马-普施!我的正确猜想是:我们眼前看到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确确实实莫名其妙的人物。在这种地势很高的公园里,曾经有一个无人在近处见过的印第安人,他不属于任何民族,傲慢地拒绝与别人交往,时而东,时而西,来无影,去无踪。他从未对一个红色人或白人表示过敌意。他哪怕只与别人同行一天,也不说一句赞扬别人的话。有人看见过他骑马,有人看见过他步行,但得到的总是一种男子汉的印象,懂得使枪,不开玩笑。对于印第安人,对于白人,他的为人都是中立的,无害的。如果对他采取敌视态度,结果都是惹怒伟大的自然神,引起自然神的报复。有的印第安人说,这个印第安人不是人,是一个著名首领的幽灵,是被自然神从永恒的狩猎园送回来,监视子孙的。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以为,他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名字出现。他的眼睛像夜晚一样黑,目光深沉,人们都叫他科尔马-普施或者托克维-普衣,意思分别为深色眼睛和黑眼睛。谁第一次给他取这些名字,这些名字是怎样流传出去的,没有人说得清楚。 这就是说,这个神秘莫测的印第安人,现在就在我们眼前。温内图不认识他,也没有见过他,可是马上就说出科尔马-普施这个名字。我根本没有想到要对这个名字加以怀疑,因为任何人,不管他事先听说过,还是没有见过这个红色人的情况,在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都能判断出他的身份。 我们没有理由长时间偷听下去,不想让同伴们久等,便从地上站起来,故意弄出响声。他闪电般地去抓枪,把枪口对准我们,喝道: “谁?哦,两个男人?” 他的话像命令一样短促,温内图早已开口回答。可是,这个陌生人突然改变态度,一只手握着枪托,使枪口朝下,另一只胳膊伸开表示欢迎,同时大声叫喊: “因楚……楚纳,楚纳,阿帕……首领,不,不是因楚,只可能是温内图,他的儿子,比父亲高得多,名气大得多的儿子!” “你认识因楚,他的父亲?”温内图问道。我们从缺口走进圈内。 这位神秘人物若有所思,不知否定好,还是肯定好。过了一阵,他排除了其中一种可能性,回答说: “是的,我认识他,看见过他一两次,你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刚中有柔,比阿帕奇人的声音似乎还洪亮,还悦耳,音位较高,接近女声的高度。 “是的,我是温内图。你认出我来了。你叫科尔马-普施?” 被问者也把眼睛对着我,用锐利的、打量的眼光对我扫描了一次,然后说: “我只听说温内图做好事,听说他身边经常有个白人,也从不干坏事。此人叫老铁手,是不是这位白人?” “是他”,温内图点了点头。 “请坐,科尔马-普施欢迎你们。” 他向我们伸出手,我觉得这只手特别小。温内图告诉他: “我们有几个同伴在水边等着,他们可以过来吗?” “伟大的自然神为所有善良的人创造了地球。这儿有足够的位子供陪同你们的所有人坐。” 我去接同伴们。围墙的另一边有一个比缺口宽的入口。我们从入口进来,温内图和科尔马-普施并排坐在一棵树下。普施以期待的神情看着我们,对走近的每一个人进行扫描,对与他打交道不多的人只表示一般的关心。当阿帕纳奇卡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却像绳子紧紧挂在上面一样,好像一种无形的力量,猛然把他从地上拉起。他向他走近几步,眼光一秒钟也没有离开他。过了一会儿,他站着不动,用难以描述的紧张心情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然后大步走到他身边,几乎是结结巴巴地问: “谁……你是谁?告诉……告诉我!” 被问者以一般的友好口气回答: “我是阿帕纳奇卡,科曼伽人的首领。” “怎……你怎么想到这儿来,到科罗拉多州来?” “我想到北方去,拜访圣石,路上遇到温内图和老铁手,他们都想上山。我就换了一匹马,与他们同行。” “喔,喔!科曼伽人的首领!不可能,不可能!” 他仍然以打量的眼光凝视着阿帕纳奇卡。阿帕纳奇卡问: “你认识我?看见过我?” “我肯定,肯定见过你,不过是在我年轻时候的梦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伸出手,接着说: “我也欢迎你!今天是个难得的日子!” 他转身对着温内图,这时,我也坐在温内图旁边。他一边不停地打量着阿帕纳奇卡,一边坐回到他原先坐过的位子上,好像今天也是在“年轻时候的梦中”一样。这种态度,在印第安人身上实属罕见,不能不引起我的注意。温内图的感受不比我少,这个场面简直抓住了我们两人的心,不过,我们都没有让他觉察到。 马被牵去饮水,吃草。两个人去捡干柴,准备天一黑就生火。霍尔贝斯第一个到入口处站岗,特里斯柯夫将接替他。我们想按常规轮流放哨。 我们很快就围成一个圈,在圈内生一堆火。大家都带了干粮,我们分了一点给普施,因为我们认为他还没有吃饭。 “我的兄弟们对我很友好。”他说,“不过,我也可以给他们肉吃,让大家都吃得饱饱的。” “你的肉在哪儿?”我问。 “在我的马身上。” “为什么不随身带着?” “我在这儿不久留,很快就要离开。有一个地方比这儿安全。” “你认为这个营地不安全?” “对于单人独马来说,是不安全的。可是,你们人多,可以设岗哨,用不着害怕。” 我很想继续这种对话,可是他总是三言两语,我只好随他的便。他当然问我们的去向,听说圣路易斯公园是我们的目的地,话更少了。我们对此既不高兴,也不扫兴,在这野蛮的西部,即使对善良的熟人,人们也比其他地方小心得多。只有哈默杜尔不满足,觉得对这个陌生的印第安人知道得太少,想多打听些情况,便用亲切的口气问道; “我的红色兄弟听说我们来自堪萨斯,我们能不能知道,他自何方来?” “科尔马-普施像风一样,四海为家。”答复是不确定的。 “他将向何处去?” “随马步而行。” “好!不论这儿那儿,都无关紧要。不过,我至少应该知道,马往何处奔跑。难道不对吗?” “科尔马-普施认为已经够了。” “噢!就是说,我是不需要知道这些情况的?这不仅诚实,而且粗鲁!你看如何,霍尔贝斯,老……” 他发现,霍尔贝斯不在,才把他问题的最后两个字吞食了。普施与他面对面,用严肃的口气说: “叫做哈默杜尔的白人说我粗鲁。难道在我喜欢闭上嘴的时候,他想撬开我的嘴就是细腻和礼貌?这位胖子看来并不怎么了解西部。不说出目的地,是为了预防危险,免遭袭击。哈默杜尔可以多加小心!” “谢谢!”被驳斥者笑着说,“可惜,科尔马-普施先生没有成为教师。您有这种天才。而且,我也不是恶意。我特别喜欢您。如果您和我们同走一条路,我会感到高兴。因此,我才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知道,我的白人兄弟不是恶意。否则,我根本不予以理睬。我的路是否与你们的相同,将不说自明。保重!” 谈话就这样结束。我们明天要及时上路,所以都早早就寝。当时,正好霍尔贝斯被特里斯柯夫接替,回到营地。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长时间,许多人的咆哮声把我叫醒了。我睁开眼睛,马上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拿着一杆枪。我还没有来得及动一动,就换了一枪托。糟糕,完了。 亲爱的读者,你是不是天生有一种敏感,能够了解我后来的感觉?当我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怎么会产生一种友好的认识,认为人们具有一种傻劲?因为有了这种傻劲,才会不假思索地去接受呼啸而下的枪托。我故意说“一种傻劲”,是因为,在挨了这样一枪托以后,任何人的头脑都不会像事先那么傻。最初,人们根本没有感觉,人的身体,只有脖子以上部位是活着的。人们听到某种嗡嗡的叫声,才逐渐意识到,他的头部并没有整个地被砍下来,而只是身体最上面的部位挨了打。这个挨打的人并不是马上就明白挨了打。过了一段时间,他头脑中的嗡嗡声变成了一种挤压力或者说拧紧力,头盖骨好像被夹紧在榨油机上,有人好像用一把螺丝刀在头盖骨上面加工。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弄明白挨打的部位就是头。于是,在下一个阶段,当每一次向大脑供血的脉搏跳动的时候,他都产生一种感觉,觉得整个身体连同头颅,都躺在榨油机捣锤或者普通煅锤下面,同时,狮子的爪子则在理智的住宅中到处乱刨。我看到,一个聪明的作家也描绘不出这个人在挨了一枪托之后的状况。我只想说:他傻,极傻! 我就是这样打发时间的。我经受了上述考验,眼前出现了所有可能的颜色,耳朵听见上百次浪头拍击海岸的声音,然后,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在这种情况下,最好和最聪明的办法是:回到昏迷状态。 老牛仔王来在我面前,为捉到我而感到由衷高兴。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发出嘲笑。每一绺灰色长发,都像蛇一样,从头顶往下垂,使他具有一种年迈的、男性的复仇女神或蛇发女神的姿态,任何人都逃不脱他那章鱼触手一样的魔爪。时高时低的火焰一明一暗,使我产生一种冒险的幻觉,和一个长手长脚,飘浮不定的,奇怪的身形。我如果不是明确意识到,自己正在遗憾地与一种赤裸裸的,一点也不浪漫的现实打交道的话,差一点会以为自己处在一个童话世界之中。 他任意篡改我的答话,当做一种笑料,并且愤怒地指责我: “不要厚颜无耻,否则,我会勒紧你的绑绳,让你的血从皮肤里喷射出来!我没有兴趣让你耻笑和侮辱我,我不是印第安人。你懂不懂我说的意思?” “懂,你本来就不是称之为人的生物!” “那么,我究竟属于什么?” “在动物界中尽量往下数。你去查查,看什么造物是最丑陋、人们最不愿意看见的,你就是那一个种类!” 他发出爽朗的笑声,叫喊着: “这家伙确实傻,不懂我的话。我是说,你应该想一想,我不是印第安人。印第安人长期拖着俘虏到处跑,好不容易把俘虏带到牧场上,把他们喂得饱饱的,为的是让他们有力气忍受许多痛苦。我在你的社会中有过这种亲身经历。印第安人让俘虏抱一种侥幸逃跑的希望。对不抱这种希望,愿意马上无痛苦地死去的俘虏,他们通常采用古老的办法,激怒捉拿这些俘虏的人,使他们失去自制能力,这些人就马上把俘虏杀死。如果你认为可以在这两者之间择其一,你就错了。你在我的手中没有机会逃跑,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会长期与你纠缠,但是你又不能驱使我在短时间内给你子弹或刀子,放弃我将得到的享受。我要让你从这种受折磨的生活,慢慢地进入你的著名的极乐世界。你还记得,你夜间骑马经过埃斯塔卡多草原的时候,侃侃而谈永恒生命的情景吗?” 我没有回答,他接着说: “按照你的观点,把我看做你最好的朋友,是非常奇怪的。可是,我还真是你的这种朋友,看到你在这儿的尘世中受折磨,感到心痛。因此,我将为你打开天堂大门。我为你准备好了几次短短的不愉快的经历,使彼岸的美好景色尽可能完整地展现在你面前。” “不反对,”我尽量用无所谓的口气说话。 “我相信你!因此我希望,我请求你为报答我给你的爱帮点忙。我想知道彼岸那边是什么样子。你在到达你的幸福彼岸以后,以幽灵或鬼魂身份,在我面前出现一次,以便给我一些信息,我保证非常感谢你。你肯定会受到我的热烈欢迎。你愿意这样做吗,老铁手先生?” “愿意,我甚至会做得比你希望的还多。我临死的时候,会来到你的头顶上,会让你看到上千次幽灵,而不是一次。” “好。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他笑道,“你当然是个永远不会丧失勇气的家伙。可是,你如果也怀着任何一线希望,你对人称老华伯的弗雷德-卡特的了解是远远不够的,我准备与你把账结清。我在下面划的线,将是一条穿过你生命的线。你,我最好的朋友,昨天下午射出了一盒特殊的弹药。不是吗?” “呸!一个瓶子,别的没有。” “对。是一个瓶子,它却成了你的灭顶之灾。瓶子里原来有点东西不见了。把一个空瓶子作为可能的狩猎工具使用,这是史无前例的。你难道没有闻一闻?” 哈默杜尔代替我作答: “我们没有想到,那是你的毒计,亏你真的想得出。” “说得非常漂亮,胖子。不过,你还是不会有兴趣笑的。你把那个瓶子当做丢弃的酒瓶。可是,他并不是酒瓶,而是我忘记带走的水瓶。如果你知道,在没有水的地方,一口水意味着什么,你就不会觉得奇怪,当我发现丢失那个瓶子的时候,马上就勒马往回去寻找。有些地方,生命仅仅维系在几点水上。我回到我们中午扎营的草原边缘,看见了你们,并没有马上认出你们。可是,你们还是继续前进,逐渐接近我,我当然感到高兴,我寻找的先生们就在我的前面,我们一直跟随你们到这个山谷。你们的岗哨正背对着我们,让我们来袭击。我们偷偷步行过来,把你们团团包围。你们在说着梦话,梦见那么美好的东西,使我感到,把你们叫醒是无穷的遗憾,于是便把你们今后的旅程交给我们的团体。可惜老铁手先生将不能参加,他准备启程到另一个地方。天一亮,他就在这个美丽的山谷登上天梯,在我们方面……” “别-嗦那么多长时间,讲那么多废话!”一个人插嘴。他靠在一棵树上,双臂交叉,“该做的就做,不要事先说许多的话。你要与老铁手了结什么,与我们无关。重要的是履行您对我们的许诺。” “我会遵守的!”老华伯答道。 “那就履行您的诺言吧!我们想知道是怎样安排我们的。” “你们已经知道!” “不,您如果没有与温内图谈妥,其他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毫无价值。您把我们从堪萨斯那笔最好的买卖中拉上来。现在,人已经抓起来了,我们主要想知道的是,您给我们的希望能否得以实现。您去找温内图,别与老铁手讲这么长的废话!这位阿帕奇人才是我们所需要的人。” “慢慢来,雷迪先生,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您再等一等。” 那个靠在树上的人原来叫雷迪。我猜想,他谈到堪萨斯和那儿的好买卖。这说明,袭击我们的这些人,就是我们在下面竭力躲避的团伙成员。雷迪看来是歹徒们的首领。老华伯请他们来跟踪我们,前提和条件还有待了解。 我们的处境很糟。控制我们的这些人,比穷困的印第安人部落可怕得多。我是我们中间生还希望最小的,我要在这儿被杀死。如果不出现对我有利的环境,老华伯将实施他的威胁。我的生命处在千钧一发之际。 雷迪向阿帕奇人靠近,对他说: “温内图先生,是这么回事,我们与您有一笔交易。但愿您不会拒绝深谈!” 温内图和我一样,知道沉默不是办法。我们必须弄明白这些人的意图,为此,我们必须与他们交谈。阿帕奇人答道: “这位白人指的是什么交易?” “我想说得简单而又诚实。老华伯与老铁手有仇,他单枪匹马报不了,就来找我们,要求我们帮助他。我们同意帮这个忙,条件是,给我们一大笔酬劳。他答应给我们金子,许多的金子。但愿您懂我的意思。” “嗯!” “我不知道您这个‘嗯’是指什么。不过,我希望是表示同意。在这儿,在科罗拉多州,人们发现了非常好的地方。我们本想在堪萨斯做完买卖以后,才上山去淘金。这可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要是找不到金子,一无所获,那就扫兴得很。老华伯于是给我们出了一个宝贵的主意,您,温内图先生,肯定知道许多可以找到金子的地方?” 温内图慢吞吞地回答: “有些红色人知道埋藏大量金子的地方。” “您将给我们指出一个这些的地方。” “这些红色人通常不透露这些秘密。” “如果有人强迫他们?” “他们宁愿死。” “呸!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温内图从不怕死。” “根据我们所听到的情况,我相信您是这样的人。可是,这次不仅牵涉您,而且牵涉您的所有陪同人员。老铁手必死无疑;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了,因为我们与老华伯有约在先。但是,您和其他人可以通过您向我们指出一处好的金矿而得救。” 温内图闭上眼睛,表示在思考。出现了一段间隙。他知道金矿,确实知道。可是,即使最可怕的威胁,也不可能让他透露一处。他肯定是要骗一骗这伙歹徒,因为他表示愿意帮他们找。他关心的有两件事:第一是救我,我的死已经确定无疑;第二是争取时间,等待有利于解放我们的环境。 “我什么时候得到答复?”雷迪觉得间隙太长。 “白人将得不到金子。”温内图说,他的眼睛重新打开了。 “为什么?您拒绝透露矿区?” “不是。温内图知道的不仅是一个矿,而且是一个大富矿。他将给你们指示这个地点,如果他可以做的话。” “什么?您知道一个富矿,可以指给我们看?这几乎是不可信的!” “温内图考虑的不是拥有金子。在科罗拉多州,他只知道一个地点。那是个富矿,不可估量的富,可是,我不能带你们去,因为我不了解它的地形。” “魔鬼!一个不可估量的富矿,却不能确切地了解地形。这种事只可能发生在印第安人身上。你能不能说出大致方向?” “这个,我知道,在斯奎勒尔河畔。有一次,我的兄弟老铁手和我分两路追踪两个不同的足迹,几天后,我们幸运地在约定地点汇合。老铁手告诉我,我们用不着害怕有人追踪了,那些人走了。他说,他回来的晚了一点,因为他在路上发现一个富矿,他花了很久时间才把矿掩盖起来,不让别人发现。他只带回几个样品。” “样品?多大,多大?”雷迪问,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大土豆那么大,有的还大一点。” “我的妈呀!那可是几百万,好几百万呀!你们就让它躺在那儿?” “我们为什么要带金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应该带?听着,大伙,这两人找到了巨型富矿,这个人却问为什么他们要带走!” 一片惊讶的议论声作了回答。可以想象,那些人多么专心地听着阿帕奇人的这些话,他们根本没有想一想他提供的情报的真实性。我从自己的角度看,相信他现在讲的不是谎言,至少有一个这样的富矿,但实际上并不在斯奎勒尔河畔,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为什么这个白人这么吃惊?”阿帕奇人问。“到处都有矿藏,温内图和老铁手唾手可得。他们如果需要这些东西,他们自己去找好了。花点时间,在不远的地方就能找到。我们现在就到斯奎勒尔河畔去,搬几口袋回来。” “喔!您想搬些回来。我们原来以为,您正是由于这样的或类似的原因才进山的。是不是?你说过,你并不知道富矿在哪儿!” “是不知道。但是老铁手,我的兄弟,发现了那个地点。” 他现在肯定是在想怎样把我从死亡线上救出来,他们如果想找到那个只有我知道的的富矿,就必须保住我的命。温内图很聪明,只稍微强调这几句,使他们不致识破话中的真正意图。我马上就看出,他的目的达到了,因为雷迪很快就大喊大叫: “根本就是一码事!温内图和老铁手,谁知道富矿地点,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两人都是我们的俘虏。温内图不能带我们去,老铁手就当向导!” “你没有问我,就说这话,雷迪先生?”老华伯问,“我想,老扶手今天就要死,而且要死在这个山谷!” “有这么回事?我不要他死,而是要他活着,带我们到那个富矿去。” “我不同意!” “我以为,你失去了理智,老华伯!你如果想放弃富矿,就是魔鬼。你确实是疯了。” “根本不是!我请你们来,是为了给我抓老铁手的。作为交换推荐,我给你们出了个主意,迫使温内图给你们找矿。找到的矿完全给你们,我不要。但是,我之所以不要矿,是为了要老铁手。我们既然幸运地把他抓住了,就不能再放走他。我今天不把他杀掉,他就会逃走。” 雷迪哈哈大笑,说: “逃走,从我们这儿逃走!你们都听见了,各位,一个成了我们俘虏的人,要从我们眼前逃走,据说可以逃走。” 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老华伯却愤怒地叫喊: “你们傻,反而说我傻。你们以为能够抓住这个家伙就可以飞扬跋扈,我只能对你们表示遗憾。对这个曾经用两个拳头摧毁铁锁链的人,如果不诉诸武力,就会中计,他在这方面是最了不起的大师。” “我们没有铁锁链,而且不需要。皮带更好,好得多。用计?我倒要看看这个人有多大能耐。我们20个男子汉,他用什么计逃得脱?40只眼睛就看守着他,看他怎么耍滑头,一双眼睛没有看见,另一双也会看得见,他能够采用的计策都会被我们识破。” “有些人就是自命不凡,实在可笑。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他多少次被印第安人抓住,多少次逃之夭夭吗?”, “我们不是印第安人。” “白人还不是一样!我告诉你们吧,这个滑头无所不能,别人做不到的他做得到!这个人必须被处死,一抓住他就要执行。不这样做,他就会像水一样从手里跑掉!我了解他,因为我长期与他打交道。” “你是小题大作。我再重复一遍:我要看看,当我牢牢看守他的时候,他怎样从我身边逃跑。事情就这么定了,他带领我们去找富矿。” “我不同意!” 他们针锋相对,老华伯是讽刺者,否定者,亵渎神灵者;雷迪是实力雄厚的首领,但受制于人,虽然捉到了我,却必须把我交给谋杀者。这是紧张的时刻,紧张到我忘记是在为我的生命而展开的争执。不过,他们没有动手。雷迪把手放在老华伯肩上,用威胁的口吻说: “您真的以为我一定要征得您的同意?” “应该如此,否则,你就是为了老铁手而欺骗我。你难道要食言?” “不,我们信守诺言。我们答应你抓住老铁手并把他交给你。我们已经把他抓住,也向你保证,会移交给你,但不是今天。” “让你的诺言见鬼去吧!你是看不住他的。” “我们看得住。你如果阻挡我们带着他,就看看四周。我们是20个人。” “看到了,你当然有后盾。”老牛仔怒不可遏。“我最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颗子弹射进他的脑袋。所有的争吵就完了!” “你不敢!你要是杀了老铁手,甚至仅仅使他受一点点伤,下面一瞬间你肯定会得到我的一颗子弹。” “你敢威胁我?” “有什么不敢的?根本没有敢字可言。我们和你到这儿来,是想和你保持良好的伙伴关系。但是,问题在于找富矿,这个矿可能价值数百万。你如果拿走我们这一堆金子,我只好让魔鬼要你的命。你知道,老铁手与我们一起走,你只要伤他一根毫毛,你的皮肤上就会开一道裂口,你就会爬上你要他爬的天梯。” “以死威胁我,这就是你所谓的伙伴关系?” “是的,就这样。你如果想扼杀我们的富矿,还谈得上伙伴关系吗?” “那好,我不得不让步,不过,并不是没有条件的。如果你找到了富矿,我也要分享。听清了。” “好!同意!你瞧,我们对你是怀好意的。” “我知道你是怀好意的。因为,如果你得到那么一大堆金子,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值得你感谢。而如果不是为了老铁手,我也不会靠你们,靠自己的力量就足够了。” 他走到我面前,用讽刺的口吻说: “我有高招,让你逃脱不了。” 他指着亨利枪和猎熊枪,补充说: “没有这些武器,你肯定逃脱不了。我了解你,知道你绝对不会放弃逃跑的念头。我曾经拥有过这些武器,可惜时间太短。从今以后,它们就永远属于我了!不要指望死亡远离你!你可以与老天爷商量好,当那儿需要你的时候,他老人家会给你派特快使者来邀请你。到那时,你只要乖乖地听话,就可以去分享极乐生活。难道不是吗?” “不要亵渎神灵!我还不会死,因为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喔!你以为,亲爱的上帝会等你把要做的都做完,才召唤你吗?难道真的会有一个心肠这么好的上帝?我必须说,没有。” 他没有得到回答,这时,他用脚踢了我一下。 “我问你的时候,你要说话。老华伯与你谈话,是你难得的一大荣幸。你不给马,不给枪,把我从基佩塔基赶走,那时,你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抓住你吧?我到了奥萨格人的营地,得到了一匹马和一支猎枪。但是,那些家伙没有事业心,那个接受了马托-沙科命令的奥萨格人,没有兴趣追赶你们,他甚至嘲笑敌视白人的红色人,带着战士们回家去了。因此,我只好去找这个团伙,承担你听到的那些义务,当然这是以牺牲你们为代价的。现在,我重新得到目己的马和武器,加上你的马和武器。你在我心目中再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只有被我踢一脚的价值了。” 他又踢了我一脚,然后又用力踢了温内图一脚。他已经站起来,还要去踢哈默杜尔,让他重新坐下,对他来说,胖子比我们更无价值。可是,当老华伯走到哈默杜尔跟前的时候,这位胖子却用一种诙谐的口吻说话。即使在最严重的关头,他仍不放弃这种诙谐。他说: “这是您的运气,尊敬的老华伯先生!” “什么?”老头问。 “我的身体正好最敏感。” “我想马上试试!” 他给他结结实实一脚。胖子尽管身体胖,却非常灵巧。他和我们的脚都被捆在一起,手被绑在背上。他跪下来,脚缩起来,双手对着地面,使身体像一个弹簧一样,然后一跃而起,用头去撞老华伯的身体。这一撞非常有力,哈默杜尔被弹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老华伯则被撞到另一边,飞起来,掉进火里。他虽然很快跳开,但是就在这短短的时刻里,他长长的白发一半已经冒烟,上身的衣服烧得皱成一团。其结果是哄堂大笑。老华伯不把怒气发在哈默杜尔身上,而是对嘲笑他的团伙成员大发雷霆。这时,胖子转身对霍尔贝斯说: “难道不漂亮吗?你不是也高兴吗,老皮特?” “嗯,如果你认为这是一幕好恶作剧,那你是对的!”他的大个子朋友用他那为人熟知的单调方式回答。 “这个人以为可以踢我一脚而不会受到抵抗!你对此有何见教?” “要是我,我也会把他往火里扔的,和你一样!” “进不进火,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飞到那边去了!” 老华伯过来对胖子进行报复。雷迪拦住他说: “让这些人安静一下,你不要再出什么事!老铁手属于你,其他的人属于我们,我不想让他们毫无益处地受虐待。” “你突然变得对别人友好起来了。”老头嘟囔着。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些人必须与我们一起走,我不想拖带伤员和残废人。而且,我们有更多的事要做,没有时间在这儿与他们吵吵闹闹。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马在何方,快去找!” 马拴在墙外的露天桩子上,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我还昏迷不醒的时候,歹徒们就吃完了饭,想在天明之前睡上一觉。雷迪指定两人站岗,自己也躺倒休息。老华伯心里怀着对我来说极为不舒服的想法,挤到我与温内图之间,把我的胳膊与他的胳膊用一根特殊皮带绑在一起。老头采取这种极其小心的措施,是为了让我想不出逃跑办法。 而我还是在考虑逃跑的问题,想得非常厉害。 在我陷入的困境中,没有一次的形势比这次糟糕,没有一次把我捆绑得这么紧。我很难单纯依靠自己的力量逃出他们的手心。借助外面的力量?这是不大可能的。但是,在这个时候,我还是没有感到绝望。老华伯决定马上杀死我,这个决定算是取消了。从这儿到斯奎勒尔河畔,还有一段遥远的路程。难道在这期间,我们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我的目光没有看远处,而是放在附近。我怀着一线希望。这一线希望与一个印第安人联系在一起。这个印第安人就是科尔马-普施。 有人问我,为什么在我们睡觉的时候,没有提到这个名字。我的答复是:科尔马-普施当时不在那儿。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环顾四周,马上发现,那个神秘的印第安人不在场。 他在哪儿? 我心中首先产生一种疑虑,把他与歹徒们联系在一起。但是,这种不信任的想法马上受到我自己的驳斥。因为,科尔马-普施崇高的声望是不可能同这些人相联系的。 当时还有第二个问题:他是不是听到歹徒们来的声音?是不是在他们接近我们的时候临阵逃跑?对此,我也不能相信。我想,他是不会这样做的。所以,他的离开一定有其他原因。 哈默杜尔问过他,是否与我们同行。他的答复是,他还要考虑一下。他的马不在这儿,而是在别的地方。他是趁我们睡觉的时候,偷偷离开的,要么是去取马,要么是去后不想再回来。他不辞而别,很可能是想避开各种棘手的问题和询问。他在与我们的短暂相处中一再表明,不喜欢别人对他寻根究底。 他如果一去不复还,我们对他就不抱希望了。但是,如果他只是去取马,恰恰在那短暂的时刻,歹徒们来袭击,那么,他在返回途中就会听到歹徒们的喧闹声,一定会马上想到出了事,因而留了神。然后,他很可能爬过来,发现情况的变化,偷偷观察到了所发生的事情,偷听到了人们所讲的话。他如果是我根据他的声望认定的那种人,就一定会为我们着想,甚至非常关心我们。他不仅为与温内图见面感到由衷的高兴,而且见到了阿帕纳奇卡,心里充满着激动。尽管他的感情秘而不宣,大家还是感觉到他的热情。现在,遇到这种情况,他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如果我的这些想法正确,科尔马-普施现在应该就藏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歹徒们刚刚入睡,我就期待着他的信号。可以想象,我的心情相当紧张。 使我感到高兴的是,这种期望没有落空。两个警卫分别坐在火的两边,面对面地聊天。坐在火那边的,后来躺下睡了,可能是太累。坐在火这边的警卫把背对着我。我们三个人的位置正好在一条直线上,所以他挡住了那边那个人的眼睛,那个人看不见我。这是一个有利的环境。我希望,那个印第安人会利用这个机会。山谷里刮起一阵风,灌木和乔木都在动,发出飒飒的响声。这种响声肯定使得人们听不见某个秘密爬行的人引起的响声。 我偶尔抬头观察睡觉的人,一个半小时以后,我确信,除了警卫、温内图和我以外,没有人是清醒的。 我想,他一定会在这个最好的时刻来,如果他可以来并且愿意来的话。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注意到,我身后右边,有一个轻声、缓慢的动作。一个人头抬起来向我看,这是我所期待的人。 “老铁手不要动!”他对我细声地说,“我的白人朋友想我吗?” “想。”我同样轻声回答。 “科尔马-普施本想去找温内图,可是那儿没有遮挡。因此,我爬到老铁手身边,我们正好在警卫的背后。我的白人兄弟可以告诉我,他有什么打算。我愿意听。” “你想解救我们?” “是的,只等老铁手决定。他知道什么时间最恰当。” “这儿不行,我们一定要能同时释放我的同伴们。我的红色兄弟愿意跟着我们吗?” “愿意,一直跟到你们获得自由的时候,不管时间多长,路程多远。” “你是否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听到了,科尔马-普施躺在石头后面,听到了一切。那些白人想得到斯奎勒尔河畔的富矿。” “我的红色兄弟知道斯奎勒尔河?” “这一带远近地区我都熟。” “今天晚上,在通往这条河的路上,有没有解救我们的适当地方?那个地方的树和灌木应该比这儿多。在这儿,我们很难接近警卫,他们一目了然。” “科尔马-普施认识一个地方,正好可以作为适当的场所。如果你们在那儿停留,不会引起注意。问题是,那些白人会跟随你们吗?” “肯定会,看来,他们对这一带不熟。他们既然要我们把他们带到斯奎勒尔河畔,就只好相信他们的向导。” “老铁手从这儿出发,朝西南偏西方向,到拉什河畔,越过这条河,沿岸一直走到河的南北支流汇合处,再从那儿拐弯,也就是说,拐南支流最后一道弯,再朝西北偏西方向,然后地势逐渐升高,看见有灌木丛的草原,再经过一个视野开阔的岩石高地,高地下面有好几处泉水从地下涌出,岩石上和泉水边有很多树木。最北头的那眼泉就是您扎营的地点。” “好!我会找到那眼泉的。” “科尔马-普施也会去。老铁手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现在没有了,因为我不了解我们今晚扎营的具体情况。希望你赶来找我们,不过,只找温内图或我,其他人不具备必要的灵活性,不能及时、有效地充分利用你提供给我们的帮助。” “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 “可以,感谢我的红色兄弟科尔马-普施,只要我们获得自由,我们就会为你赴汤蹈火。” “伟大的自然神奇妙地引导他的子民的步伐,科尔马-普施可能还会需要老铁手和温内图的帮助,我是你们的朋友,你们可以成为我的兄弟。” 他无声无息地过来,又无声无息地回去。在老华伯的另一侧,阿帕奇人发出不大不小的清嗓子的声音。这声音是对我发出的,他以此告诉我,他察觉了科尔马-普施的来访。他的感觉无可比拟地敏锐,这件事当然逃脱不了他的眼睛。 我们两个都感到满意,并且知道,我们现在的状况不会持续很久了,可以安稳地睡上觉。睡觉之前,我还是把对科尔马-普施的谈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讲的几乎是一口流行的英语,使用了西南偏西和西北偏西的术语,我还没有发现一个印第安人这样讲过。他不跟任何人交往,过着孤独、封闭式的生活,怎么了解这种流行语言?当然,可以归结到以前与少数白人的交往。如果是这种情况,他一定有过一段痛苦的经历,是被迫过现在这种离群索居生活的。 早上醒来,歹徒们瓜分从我们身上获得的战利品。他们看重我们的任何一样东西,把这些东百作为他们的宝贵财富。老华伯得到的是我的物品。雷迪把温内图的银盒据为己有,根本不考虑后果。以后,只要有人看见他手里的这些东西,都会把他当做强盗和刽子手。他至少会暴露自己的小偷身份。他还决定,把温内图的“旋风”当做自己的马,并且给老华伯善意的劝告: “另一匹宝贵的马,肯定是老铁手骑过的,您应该得到,卡特先生。您从这儿也可以看到,我对您一点儿也不坏。” 可是,老华伯摇摇头,回答说: “非常感谢,我不想要它!” 他知道原因,了解我的“闪电”。 “为什么不?”雷迪惊讶地问,“与我比,您是更好的马专家。您一定知道,没有比这两匹宝驹更好的马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宁愿要这一匹。” 他指着马托-沙科的马。雷迪指定另一个人接受我的马。我们其他的马都有了得主,我们所有的马都比歹徒们的马好。哈默杜尔的老马是个例外,无人问津。 我对于分马必然产生的局面感到高兴。我们的好马肯定不会容忍坐在鞍上的陌生人。 我们的口粮也被他们拿去吃了。我们得到的当然是一顿填不饱肚子的早饭。他们饮了马以后,就骑马出发。我们被绑在老马上面,双手朝前,以便握住缰绳。现在,他们骑着作为战利品的马走在前面。 奥萨格人的马没有给想骑它的人制造很多麻烦。阿帕纳奇卡的深红色马已经不怎么好对付了,骑者刚刚上去,它就乱跑,跑了很长时间,人和马才回到原地。雷迪骑的是温内图的“旋风”。这匹马让骑者平和地上去,好像是最虔诚的、刚入伍的新兵或者训练有素的老兵。等到这个歹徒想在鞍上舒服舒服坐着的时候,它在空中飞了一个大弧圈,离它不远的地方响起一阵叫喊声。我的“闪电”同样准确地把骑在它身上的那个家伙摔了下来。 这两个被摔下来的人一边骂一边站起来,觉得奇怪,那两匹马原封未动,好像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他们于是又骑上去,又在同样长的时间内第二次被抛下来。第三次尝试仍然以失败告终。老华伯在一边旁观,偷偷地笑,第三次失败以后,他哈哈大笑,对首领说: “现在你才知道,雷迪先生,我不要那个黑魔鬼的原因了,这匹马麻烦得很,即使世界上最好的骑手也不能在它身上保持一分钟。”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想让你享受一下,与土地打一下交道,你满意了吧?” “见你的鬼!它们真的不让别人骑在上面?那怎么办?” “你如果不想在半路上发脾气,就暂时让它们原来的主人骑!事情过后,再试试,看可不可以驯服它们。” 这个建议被采纳,我们得到了我们的马,阿帕纳奇卡也一样。然后,队伍才出发。当我们进入山谷的时候,雷迪走到我身边说: “我想,你并不愿意通过抵抗使你的处境恶化!你认识路?” “认识。” “今天去哪儿?” “去拉什河对岸的一眼泉边。” 他认为我当向导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根据阿帕奇人的说法,是我发现富矿位置的。我觉得很好。为了了解歹徒们的地理知识,我向他打听: “你大概了解斯奎勒尔河那边的情况?” “不。” “你的人?” 他回答得很笨:“也不。” “那么,温内图可以给你指路。” “他对藏金的地点知道得不很准确。” “你认为,我真的会给你看那个地点吗?你是个奇怪的人。” “怎讲?” “如果我帮助你找到金子,我从中得多少?什么也得不到。我一无所有,而你答应了,要让我死。你能不能得到富矿,对我都一样,我反正是没命。我们要让你们能够对我们进行袭击、掠夺和杀害,同时使你们成为百万富翁。你想想,我会感到愉快?” “嗯!”他嘟囔着,没有马上说话。 “看样子,你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当然没有。但是,你会顾及你的同伴,如果我们没有找到富矿,他们大家都得死!” “那关我什么事?我反正是死。谁顾及我?我死了,其他的人活着,我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废话!你对他们并不是这么残忍的。” “残忍?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你嘴里说残忍不好,心里却总想杀害别人,如果金子没有到手的话。” 他低头想了想说: “好了,干脆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你真的想向我们隐瞒矿藏地点?这必然导致你的同伴的死亡,此外,你也将受到伤害。”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把你交给老华伯的事,还没有确定。” “哦!”我惊奇地拖长这个字。 “是的”,他点了点头,“他正好走在前面,并没有听见我和你的谈话。你如果给我指出了富矿,如果金子确实像温内图所说的那样多,我不仅能够释放你的同伴,而且会释放你。” “真的?你愿意向我保证?” “非常肯定的保证,可惜我不能说。” “那么,你的全部讲话就毫无用处。我想知道我的命运。” “对你肯定是有好处的,这取决于矿的品位。只要我们在这方面感到满意,你也会对我感到满意。” “老华伯将对此怎么说?” “跟他无关,由我决定。他要是给我添麻烦,我干脆撵他去见魔鬼!” “这可不行。他应该是富矿的股东!” “胡说!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我只是骗骗他而已?我不会傻到要对他恪守诺言的程度。” 他实际已经傻到相当的程度,他对老华伯这样背信弃义,怎么会恪守对我所作的诺言呢?他根本没有想过金子到手会释放我的事情。更为甚者,没有证人能够证明他对我们实施了暴力,我的同伴的生命也没有保证。他只是想眼下让我愿意为他效力,金子得手以后就食言,并且继续犯罪。我最气愤的还是,这个无耻的家伙还敢对我用亲密的口吻说话。 “怎么样,你想清楚了?”过了一会儿,他打听,“你想怎么办?” “要看你讲话算不算数。” “矿还是给我看?” “给。” “好!你是最聪明不过的。此外,即使我食言,你死后,我们有没有金子,是不是埋在地下,对你来说也就无所谓了。” 这是这次谈话的一个奇怪得令人满意的结束。是的,我当然可能,而且一定会是无所谓的。幸亏我在这方面还有一个很满意的地方,即在斯奎勒尔河畔根本没有金矿。受骗的并不是我,而是他。 他还没有离开我,我就得到一个机会,听到一次差不多同样引人入胜的谈话。我后面是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中间夹着一个歹徒。歹徒们对行进的先后次序和对我们的看管并不是非常严格的。我们被捆绑起来,根据歹徒们的看法,我们是不可能逃跑的。因此,我们可以比较随便地骑马。 这两位受尊敬的人在与他们的陪同聊天,实际上是哈默杜尔和歹徒谈话,霍尔贝斯在被问及的时候,给予干巴巴的回答。当雷迪在我旁边的时候,我不可能注意到我后面所谈的内容。而现在,我听到哈默杜尔说: “你们真的认为我们非常可靠?” “是的。”歹徒说。 “胡说!我们不过是与你们散散步罢了。” “你们被捆绑着。” “我们觉得愉快。” “谢谢这种愉快。被抢劫也是愉快的。” “被抢劫是可悲的。”胖子笑道。 在我们西行之前,他和皮特把钱缝起来了,所以他笑。 “你觉得这么好笑,说明你的情绪好,”歹徒气愤地说,“我要是处在你的地位,会严肃得多!” “严肃?我们究竟有什么理由让别人把头耷拉着?我们今天觉得和任何时候一样舒服。” 歹徒骂了一句,叫喊着:“你不过是痛苦的幽默罢了,你没有想到,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你!” “还不就是我们知道的那种命运。难道还有什么著名的命运?” “你会熄灭。” “喔!这没什么,这根本没有什么。我们如果熄灭了,又会舒舒服服地重新点燃。” “疯了,简直疯了!” “疯了?听着,如果我们三个人中间只有一个人是疯子,这个疯子就是你。我虽然是胖子,却可以穿过你们最小的网眼。这个大个子霍尔贝斯势不可挡,他的鼻子可以伸得比你们的栏杆还高。至于温内图和老铁手,我根本不愿先谈。我特地按你的请求,最隆重地向你宣布:在你们还没有来得及思索的时候,我们就从你们身边飞过去。那么,你们就只能站在这儿阻挡我的老马了。我们可以不飞过去,而是采用更好的,好得多的办法:我们掉转矛头,把你们俘虏起来。那样,这些老马就又适合你们了。我们哪怕只在你们身边呆上一天,那将是一种耻辱,我脸皮这么薄,怎么会受得了这种耻辱?我们走好不好,霍尔贝斯,老浣熊?” “嗯!”大个子都囔着。“如果你要我们这样做,那么,你是对的,亲爱的迪克。我们会走的。” “从我们身边逃走?”歹徒笑道,“我告诉你,我们把你们绑得非常牢,正如我偶尔也叫做霍尔贝斯一样!” “你也叫霍尔贝斯?多美的名字!你也叫皮特?” “不,我的名字是何西阿,你觉得有意思?” “何西阿?唉!我们当然感兴趣!” “你叫喊‘唉’,我的名字使你觉得痛?” 迪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身向霍尔贝斯: “你听见了没有,霍尔贝斯,老浣熊,这个人有一个美好的、虔诚的、圣经上的名字?” “如果你认为我听见了,那就是对的。”被问者回答。 “这是什么秘密的语言?”歹徒问。“这些与我,与我的名字有什么联系?” “有的,告诉我,你家里还有没有类似的圣经上的名字?” “还有一个:约洱!” “喔,又是一个先知!你的父亲看来是个虔诚的、坚信圣经的人!”, “不是,我知道。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家伙,从不被牧师们欺骗,我很像他。” “那么,你的母亲大概是个信教的妇女?” “可惜是。” “为什么可惜?” “因为她通过祈祷使父亲的生活过得很苦。父亲意识到,自己只有多喝白兰地酒,才能使生活变甜蜜。一个聪明的男人遇到一个老是告状的女人,这是难以忍受的。他只好让她坐在家里,自己去进餐馆。” “他使自己变甜蜜,是不是大甜了?” “是的,他感到厌倦。在一个美好的日子里,他看到自己手里多了一条绳子。这根绳子不是做别的用,完全是用来挂在钉子上,打成活结,把自己的头插进去。” 我听见这个家伙在我的后面用玩世不恭的方式,谈论他的父亲自杀身亡的情况,我被捆绑的手颤抖了一下。哈默杜尔按住自己的火爆性子,没有表现出在此时此地毫无益处的道义上的愤慨情绪,没有说出他已经去世的父亲所说过的、连最颓废的印第安人也羞于启齿的话。他继续探讨这次谈话的秘而不宣的目的,并且笑着说: “好吧!为了再次了解你的母亲,我很想知道,除了虔诚以外,你记忆中还有没有留下她的其他个性。” “其他个性?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指的是什么?” “指的是受教育方面,虔诚的人,在生活上通常是严格的。” “原来如此!”歹徒笑了,他对哈默杜尔的思路毫无所知,“可惜你说得对。假如所有能够看得见的褐色和蓝色伤痕,都还留在我的背上,我会痛苦得在马上坐不住。” “那么说,她的教育方式是一种非常透彻的方式?” “是的,她经常透过皮肤。” “约珥,你的弟弟,也是如此?” “是。” “他还活着?” “当然,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死亡。” “现在,他,连同留在他背上的伤痕,以及留在他身体其他部位上的那些美好的回忆,在什么地方?” “在我们这儿,在前面,那个在雷迪身边的人就是他。” “就是说,两个先知都在这里,何西阿和约珥,两个人都在。你怎么看,霍尔贝斯,老浣熊?” “无可奉告。”大个子回答得比平常的短。 “你究竟要拿我和我的弟弟怎么办?”歹徒终于注意到了这次谈话的目的,便向霍尔贝斯提出问题。 “你大概很快就会知道。事先,你只要告诉我,你的父亲是干什么的!” “一个对自己老婆不能不生气的男人所能够做的任何事情。” “也可以说是:要么全部,要么全不。可是我认为,他有朝一日会发现,那根绳子是多余的。” “他不久前成立了一家婚姻介绍所。” “奇怪!他难道还要给别人增添麻烦?这种职业能够为公众的幸福作贡献?” “应该能够。他的意图是好的,可结果是坏的,最后,他连饭都吃不上,把命也搭上了。” “好人啦!最优秀的绅士。我要是在这儿看见他,他肯定也会像你一样丰衣足食,也会卑鄙地抛弃老婆孩子。” “别说这么多废话!他走以后,我们过得好多了。” “对!老公如果不把老婆赚的钱花光,寡妇和孤儿的日子就好过了。” “听着,你怎么说这种话?不管怎么说,我的母亲是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是的,她做牛做马。” “你怎么知道这些?” “当她的丈夫,你亲爱的父亲悬架自尽的时候,她住在田纳西一个叫做斯密斯维尔的小地方。” “对!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 “后来,她带着孩子迁移到东部。”迪克打断他的话。 “这也是对的,现在,你告诉……” “等一等!她找到了工作,赚了许多钱,甚至带了并抚养了小侄儿。那个侄儿后来觉得她严格的教育方式太痛苦,便在一个美好的夏日溜之大吉。难道不是吗?” “是的。我不理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 “你还有一个妹妹?她在哪儿?” “她死了。” “那么,你和你尊敬的先知约珥就成了你们母亲的唯一的两个继承人?” “继承人?见鬼!仅仅剩下几百美元,其他一无所有。我们拿着这一点点钱只能喝一口酒!” “好。你看来完全重蹈您父亲的覆辙。告诉你吧:提防那根非常危险的绳子。你看呢,霍尔贝斯,老浣熊?他们要得到绳子吗?” “嗯,”被问者回答,“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亲爱的迪克。” “好。那么,他们就不得到绳子了。你同意?” “同意,他们不配得到绳子。” “他们配不配,这无关紧要。可是,他们要是得到了,那将是令人发指的事!” “你们说的是什么密语?你们究竟指谁?”歹徒问。 “说的是何西阿和约解。”哈默杜尔答道。 “说我和我弟弟?我们两个将得不到某样东西?” “对。” “什么?魔鬼才听得懂你们的话。” “哼!这就是我们的财富。我们合在一起,有千百万美元,本来是可以送给你和你的杰出的约洱。可是,我们现在决定,不给你们任何财富,什么也不给,一个子也不给。” 我没有回头看,可是,我可以想象得到歹徒吃惊的神色。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听见他问: “你……财富要……要我们……得到?您想跟我胡搅蛮缠?” “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 看来,他想从这两个人的脸色上弄清楚一些情况,因为又过了很长时间,我听到他用吃惊的声调说: “我真的不知道,我与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的脸色虽然这么严肃,但是充其量只不过是表现出一种愚蠢。” “我会向您解释的。你可要把你的姓告诉我!” “好,我叫霍尔贝斯。” “我的朋友叫做?” “名字一模一样。” “他的名字?” “皮特,我听出是这样,皮特-霍尔贝斯。这是完全……啊,啊!” 他没有往下说,我听见他从牙缝里挤出不大不小的声音,然后慌慌张张地继续说: “皮特,皮特,皮特……那个小伙子,母亲抚养的堂兄和……图恩德尔斯托姆!可能吗?这个永远的大个子难道就是那个小皮特?” “他就是皮特,你终于把手按到了正确的门铃上了。让你走到这上面来,真可谓费力又费工,你丝毫不能为你的聪明才智感到骄傲。” 歹徒听不懂这种侮辱的话,叫喊着: “什么?真的?你就是那个傻皮特,那个总是有一副好心肠,代替我们两个人让母亲殴打的傻皮特?是不是因为那种替代太痛苦,您才终于逃跑的?” 皮特只点头,我没有听见声音。 “太好了!”他的堂弟接着说,“我现在又把你当做俘虏。” “你们要杀死他?”哈默杜尔补充一句。 “我们现在不谈杀不杀的问题。皮特,你最好是给我讲讲,你那时跑到哪儿去了,从那时到现在,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很好奇。” 皮特咳了几声以后,说起来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干巴巴的: “我们分别以后,你们堕落了。你们把尊严、荣誉彻底抛弃,而不觉得羞耻,靠掠夺别人的钱财生活。很可惜,我不能不承认是您父亲兄弟的儿子。不过,我有理由说,我不能对你们这些亲戚负责。我感到高兴的是,如果我违背自己的意愿,我也可以说是您的亲戚。” “喔!”歹徒愤怒地插嘴,“你现在为我感到羞耻?当时,你让我们抚养就不感到羞耻?” “让你们抚养?笑话。我只受到你们母亲的抚养。而且,她给予我的,我已经全部偿还给了她。当你们游手好闲的时候,我不得不干苦活,做牛做马,还要为你们挨打,吃所谓的餐后点心。对你们,我用不着表示任何感谢。不过,我愿意使你们感到非常高兴。我们寻找你们,是为了把我们的积蓄送给你们。我们是西部人,不需要钱。你们得到我们的积蓄,就能变富。可是现在,你们是歹徒,是可怜的、堕落的人。我请求上帝保佑我,我不能把这么多的钱送到你们手中。这些钱如果送给那些值得尊敬的人,可以使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们从孩提时起就分手了,现在,在这儿重逢,又将很快分道扬镖。我衷心希望,如果我再次与你们相逢的话,我再也不需要为你们而生气和难受了。” 平时沉默寡言的霍尔贝斯,流利地作了这次长时间的讲演,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温文尔雅的绅士今天的表演是他最出色的一次。哈默杜尔没有让他有任何休息时间,就急急忙忙表示同意,以示赞赏。他说: “说得对,亲爱的皮特,说得对!你说出了我的肺腑之言。我们本来是可以用这笔钱让更好的人过上幸福生活的。” 如果是对陌生人,这个歹徒无论如何会用其他方式回答。可是,他知道,皮特是他的亲戚,便对这种讽刺大发脾气,嘲笑地说: “我们并不妒忌那些要得到你们金钱的好人或者说较好的人,也不要你们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血汗钱,我们只要找到富矿,就会拥有几百万。” “假如你们找到了金矿,”哈默杜尔笑道,“我会看得到,老铁手将怎样用手指指着那片土地,对你们说:‘就在这儿,矿上有矿,一个比一个大,劳驾你们把它们取出来。’到了那时,你们绝对不会为我们这些可怜的俘虏做任何好事。不仅如此,你们还会开枪把我们打死,堆在一起,使我们不能透露任何情况。你们则包起那几百万,回到东部,把它们存入银行,美美地吃着利息,像天堂里的富人一样兴高采烈,请人每天为你们的嘴烘制新鲜蛋糕。我是这么想的,也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不也这样认为吗,霍尔贝斯,老浣熊?” “是的。特别是新鲜蛋糕说的对。”皮特又干巴巴地回答。 “废话少说,”何西阿指责这两个朋友,“你们无非是说些让人气愤、妒忌的话,谈谈你们的富矿多好。” “我们衷心地祝愿你们找到它们,并且已经为你们在我们到达现场时将打开的眼睛而感到高兴。在这整个过程中,我只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你们高兴得忘记动手。” “如果只出现这一种情况,你们用不着伤脑筋。现在,我必须去找我的兄弟,告诉他,我找到了那个逃跑了的堂兄皮特。” 他催马向前,经过我身边到队伍的最前面去了,他的歹徒兄弟约解在哪儿。 “这件事你料到了没有?”我听见哈默杜尔在我后面问。 “没有。”皮特简单地说。 “干净的亲戚。” “我为之非常自豪。” “极其气愤。” “不!我不生气,因为对我来说,这无关紧要。” “噢,我不这么看。可是我们的钱我们送给谁?我不愿意富裕,不愿意蹲在钱袋上面,不想整天担心被偷,想睡个好觉。” “是呀,我们又要伤脑筋了。” “我们重新考虑钱给谁的问题,这是干傻事,干非常傻的事。” 我回头说: “用不着操心。” 他们马上从左右向我靠拢,胖子问: “不操心?你是不是知道我们可以把钱送给谁?” “我可以向你们推荐几百人。不过,我不相信你们有钱。” “可惜没有。‘将军’有。这是您知道的,先生。” “所以,现在还不要发愁。谁知道能不能抓住他。” “喔,您和温内图都在。好像我们真的把他抓住了似的。您听见了我们刚才的谈话?我们找到了皮特的堂兄弟。” “听到了。你们很不留神。” “怎么个不留神?难道我们不应说谁是皮特-霍尔贝斯?”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们好像知道我们很快会获得自由似的,这样很容易引起他们的怀疑。他们要是有了疑虑,我们就麻烦得多了,说不定整个事情都要弄糟。” “嗯!对。可是,我难道要去迎合这些家伙,伏在马鞍上唉声叹气?你不也是随便与雷迪和老华伯谈话?” “但不是像你们刚才同何西阿那样引人注目地谈。幸亏他不够机灵,没有产生不信任。你们关于大金矿的讽刺话对我们特别危险。一定要让歹徒们到最后一刻都相信,我认识金矿。” “是。可是,这个最后时刻什么时候到来?” “也许在今天。” “哇!真的?用什么方式?” “现在还说不准。印第安人科尔马-普施会来解救我们。” “他?谁想到的?” “他和我谈过。我们自由后怎么办,要视情况而定。你们不能睡着,但又必须睡下去。一个个传达下去。我不想和他们说话,免得引起怀疑。” 他们不知道科尔马-普施秘密到过我这儿,所以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要求他们跟在我后面,静候事态发展。最好是不让歹徒们看见我和我的同伴们说话。 霍尔贝斯兄弟勒住马,等迪克和皮特。何西阿指着皮特说: “这就是当时挨打的堂兄,现在神气得很。” 约解蔑视地看了皮特一眼,回答说: “如果我们允许他和我们谈话,他会高兴。他愿意把钱送给我们?” “是的,甚至是一大笔。” “这个人有一大笔钱?傻到了极点,他想引诱我们。我们当然会提防,不会这么幼稚。走!” 他们又到前面去了。哈默杜尔开玩笑说: “我们是笨蛋,皮特,老浣熊。这里有两种性格,我们两个来瓜分吧。如果你觉得适合,我要机灵性格,余下的归你。” “同意,你够朋友。” “好样的,回答得不坏,谢谢!” “不用谢,应该的。” 06.交换角色 我被叫到队伍最前面去带路,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在队伍中间指点。我们走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拉什河的两支流汇合处。这个地区水很多,平原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灌木林和树林。为了不让我获得逃跑机会,雷迪和老华伯把我紧紧夹在他们的中间。 前面又出现一片树林,老华伯紧张地说: “活见鬼!谁?大伙要注意看管俘虏。那边来了一个人,可能会不顾一切解救俘虏。” “谁?”雷迪问。 “是温内图和老铁手的好朋友,叫老枪手,我相信就是他。” 树林后面果然走出一个骑马的人,在飞快地向我们靠近。我们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的长发像风中的飘带,在身后飞舞。他的样子很像老枪手,不过,我一眼就看出,他没有老枪手那种强壮的体格。他不是老枪手,而是普施。普施迎面向我们走过来,以此告诉我们,他已经到位。 他先装作没有看见我们,后来似乎大吃一惊,勒住马仔细观察,接着好像是要往旁边躲闪,实际上是在往后退,等待我们去接近他。当他离我们很近,我们可以看清他的面孔的时候,老华伯松了口气说: “还好,不是老枪手,是个印第安人,就是不知道是哪个部落的。” “这是一次愚蠢的遭遇。”雷迪说。 “为什么?印第安人比白人好得多,只是不该正好在我们前进的路上乱跑。我来问问他,千万别让他窃取我们的情报。” 我们走到他身边,勒住马。他傲慢地垂着手问: “我的兄弟们有没有看见一个红色战士?他扛着马具在找他的马,他的马昨天夜里跑了。” 雷迪和老华伯哈哈大笑。雷迪答道: “一个红色战士,扛着一套马具,那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战士。” “我的白人兄弟为何发笑?”这个歹徒们所不认识的印第安人严肃而惊讶地问,“马跑了,当然要找嘛。” “非常实在。不过,让马跑掉,然后扛着马具找马的人,可能不是一个著名的战士。他是你的同伴?” “是的。” “你们还有同伴吗?” “没有啦。昨天夜里我们睡得很死,那牲口便挣脱了缰绳,今天一早就不见了,我们一起出来找马。可是现在,人和马都不见了。” “人和马都不见了。有趣的故事。看来,你们是两个能于的人,必须认真对待。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我们不属于任何部落。” “喔,原来是被开除的流窜分子。好吧,我想给你一点人情味和怜悯心,帮你一把。我们见过他。” “在哪儿?” “大约在我们后面两里路远的地方。你沿着我们的足迹往回走,就可以找到他。他还向我们打听过你哩。” “那个战士说了些什么?” “他说的话既好听,又尊重人,你要以他为荣。他问我们,是不是发现一条臭气熏天的、被害虫驱赶着在草原上奔跑的红狗。” “我的白人兄弟可能误解了那个战士的话。” “是吗?真的?他的原意是什么?” “他的原意是:白人是不是看见那条驱赶着害虫在草原上奔跑的狗,那条狗在找害虫。” 他让马抬起前蹄,这是个腿部的简单动作。接着,他的马转了一个大弧形图,以轻快的步伐驮着他,按照雷迪指点的方向,沿着我们的足迹走了。所有的人都回头看他,他却一次也没有回头。雷迪嘟囔着: “该死的红鬼。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懂他话中的意思吗,卡特先生?” “不懂,”老华伯回答,“是印第安语。他不过是想说说话而已,自己也没有想要讲出什么意思来。” “那就好。他要骑两里路,然后寻找一阵子。一个背上扛马具的红色‘战士’!可怜的家伙,情况不妙啊。” 在这次短暂的事件之后,我们继续赶路。歹徒们都不是西部人,听不懂话,情有可原。老华伯是个西部人,竟然也认为那个红色人的话无关紧要。要是我,一定会产生一种不信任的感觉,至少要跟踪他一阵子,观察他一下。在野蛮的西部,如果不把这种话当做警告或暗示,就不可能战胜危险。 我们没有走出多远,又遇到了人。这次遇见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可是,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认识到这种重要性,至少在那天没有看出问题。 我们刚刚走过一条狭窄的、像长蛇一样在北美大草原上爬行的灌木林带,看见两个骑马的人,牵着一匹驮马,从右边向我们奔跑过来,肯定会与我们相遇。他们也看见我们了。无论我们,还是他们,都无处躲避。所以,我们继续前进,发现他们中间的一个人总是把枪拿在手里,看来他在与陌生人会面的时候都是如此。 我们离他们大约还有三百步远,他们不前进了,显然是让我们过去,而不与我们搭话。可是,老华伯却说: “他们对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向他们冲过去!” 我们只冲过去一小段路,我听见后面有叫喊声。 “哟,哟!”是马托-沙科的声音。 “哟!”阿帕纳奇卡也叫了一声,表现力更强。他一定非常惊讶。 我这次的观察比我以前任何一次观察都敏锐,一下子就看出他们是什么人。即使这样,我也和他们两人一样,大吃一惊。手里拿着枪的骑马人原来是柰伊尼科曼伽人的巫医,我们经常议论的蒂博-塔卡,另一个人当然就是他的红色妻子,神秘的蒂博-韦特了。他们身边还有在哈伯农场弄到的那匹驮马。 巫医见我们不是笔直向前,而且向他们冲过去,变得不安起来,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之后,他们也迎着我们走过来,一面用手在空中飞舞,一面叫喊: “老华伯,老华伯,欢迎!原来是您,我用不着怕,卡特先生。” “来者何人?”老牛仔问,“我不认识他。” “我也不认识。”雷迪回答。 “等他到近处再说。” 老华伯身材非常瘦长,披着长长的白发,只不过昨天晚上被烧掉了一半。这些特征从远处就能识别。我们走近以后,也被巫医认出。开始,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逃跑好,还是站着不动好。后来,他见我们被捆绑,便高兴地叫喊: “老铁手、温内图、马托-沙科和……和……和……”他不想提他所谓儿子的名字,“和这个家伙,所有的人都被捆绑!这可是一个奇迹,卡特先生!怎么会这样?你们是怎么成功的?” 我们走到他身边,老华伯问: “您究竟是谁,先生?您认识我?我觉得应该认识您,可是想不起来。” “想想埃斯塔卡多草原吧。” “在那儿?怎么回事?什么时候?” “当我们是阿帕奇人的俘虏的时候。” “我们!您指谁?” “我们科曼伽人。” “什么?怎么?您属于科曼伽部落?” “当时是,现在不是。” “您刚才说,您现在用不着怕我们?” “非常正确。您不可能是我的敌人的朋友。您当时偷了老铁手的枪,成为‘将军’的同伴。在哈伯农场,我听牛仔贝尔说,您与温内图和老铁手又经历了一场恶斗。因此,我很高兴这样意外地与您相遇。” “好,一切都好,但是……” “您只要回忆一下,”这位前科曼伽人打断他的讲话。“我当时是染成红色而扮成印第安人的,而且……” “染成红色?现在我想起来了!您当时是科曼伽人的巫医?” “那当然是我。” “是的,您是那个巫医,现在,我认出来了。您原来是个白人,离奇,极为离奇!您一定要给我讲一讲。我们在这儿歇息一下,因为这是一次罕见的历险。” “谢谢,卡特先生,非常感谢。可是,我不能停留,必须继续赶路,希望后会有期。我必须告诉您,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因为我看到,这些人落入您的手中。要是我,他们会立即被消灭。您可要看紧,看紧!” 在他们讲话的时候,我观察了第二个骑马人。在哈伯农场,她藏在面纱后面。现在,她身着男装,没有戴面纱。她的身材还是当时在卡姆库拉诺的样子,高个,宽肩膀,面部为深褐色,布满皱纹,眼窝深陷,显得可怕,基本上是高加索人的特征。眼神还是那样绝望、呆滞、粗野,一看就使人想起疯人院。她坐在马背上的姿势具有男子风度,稳健而牢靠,显得训练有素。她勒马向我们靠近。我们不知不觉以巫医为中心,排成了一个半圆。当她的丈夫讲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来到这个半圆的一端,站着不吭声,呆滞的眼光看着空中,然后转向阿帕纳奇卡。他像贴在马身上的一幅画,一动也不动。对于他来说,这儿只有她,没有别人。毕竟他到目前为止,一直把她当做母亲。可是,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努力去接近她。 巫医以明显不快的目光看着他的妻子,不过,她漠不关心的态度使他感到放心。他又转身对老华伯说: “我说过,我一定要走。但是,我们很快就会再见,您将得知,我为什么对您把这些家伙逮住感到高兴。他们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置?” “不说自明,”老头回答,“我对您了解甚少,还不能回答您这个问题。” “好的。我已经很满意了。我想,您可能没有与他们打过很多交道,对他们可能不够了解。所以,我要对您说,要把他们处死。您如果让他们活下去,将可能犯最大的罪。我在这儿看见他们被捆绑,等于多活了十年。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多么赏心悦目的景色!我可以仔细看看他们吗,卡特先生?” “为什么不?您愿意看多长时间就看多长时间。” 巫医走到奥萨格人面前,嘲笑他: “原来这就是马托-沙科,是我多年来一直寻找的人。你这个可怜虫!今天,我们的人总算抓到了你。你那一点点可怜的脑筋终归是不够用。任何人都不可能买到那么多便宜的皮革了。” 这位首领没有回答,但是他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脸色变得深深的,眼睛盯住这个敌人,眼神忧郁,但富有威胁力。 “想绞死我?”巫医笑道,“绞吧,自己窒息自己吧!” 他来到特里斯柯夫面前: “这大概是牛仔对我谈到过的那位出色的警察。你坐在房间里?愚蠢的家伙,你究竟在窥测什么?你干的那些工作,统统是可笑的、劳而无功的工作。再过几个星期,一切法律都将失去时效。那时,我们将东山再起。你注意到了没有?” “本来是要让这几星期过去的,”特里斯柯夫回答,“可是,你及时赶到了,蒂博先生。” “你知道我的名字?这位警察突然变得无所不知了?我祝贺你,先生!” 他向阿帕纳奇卡走去,对“狗”看了一眼,然后在温内图身边停下。 “这是阿帕奇人首领,最有名的首领。”他讽刺地说,“人们根本不相信,这条狗可以变成什么。我们互相认识,不是吗?希望你这次走向永久的狩猎深渊。如果情况不是那样,你要防止再次遇到我!否则,我会用子弹射穿你的脑袋,让太阳有机会从两边照进你的额头。” 温内图没有睁眼,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巫医硬要充分利用提供给他的这个机会,便勒马朝我走过来。作为白人,我没有义务显得像温内图那种冷漠。我的自豪感本来是可以促使我对这个前巫医表示傲慢的。但是,智慧引导我采取了别的态度。我一定要让他作出不留神的表示。因此,他走过来的时候,我把脸对着他,用开玩笑的口气说: “著名的蒂博-塔卡到我面前来了。我坐在这儿,像我本来的样子被捆绑。我有机会让你的心彻底动摇。开始吧!” “魔鬼!”他气愤得对我咬牙切齿,“你这家伙根本不等我说话。这种无耻行径是绝无仅有的。是的,我要与你这条恶棍谈话,我当然会把问题谈透。您可要坐稳。” “好的。我准备洗耳恭听。不过,开始之前,我向你提个建议。” “什么建议?见鬼去吧!” “你这样与我谈话,是太不留神了。你大概早就知道,我有点怪脾气。” “知道。但是,你很快就要没有了。你愿意谈点知心话?” “聊天是愿意的,不过不与思想迟钝、傻头傻脑的人聊。” “你这个恶棍。你是说我?你想一想,我的子弹对于你来说应有尽有,难道就碰不到你?” 他把枪对准我,子弹推上膛。这时,雷迪走到他身边,把他的武器打掉,警告说: “把枪收起来,先生,否则我不得不插到中间。谁伤害老铁手,谁就挨我一颗子弹。” “挨你的?哟!你是谁?” “我叫雷迪,是这支部队的首领。” “你?我还以为是老华伯?” “我就是,说得够明白了吧。” “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您的身份。不过,我如果受到这种方式侮辱,是不舒服的。” “我也是这么看的。卡特先生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就同意你随意与这些人谈话,我一直忍耐着。如果你的礼貌没有得到回报,你自己负责。接触甚至伤害俘虏,是我绝对不允许的。” “我可以继续与这个人谈话吗?” “我不反对。” “我也不反对,”我补充说,“与一个爱开玩笑的印第安人聊天,总是令人愉快的。这个老丑角使我觉得极为开心。” 他举起手,握紧拳头,又放下,用自豪的口气说: “哟,你还要使我生气。你难道不是俘虏?我本想给你一笔报酬,酬谢您当时对卡姆库拉诺的访问。这笔酬劳将超过你的期望。” “那次访问的价值,看来已经超过你的酬劳和你的所有精神财富的总和。你这种人难道能够做成什么事情吗?我不想让你过分伤心。不过我想……” “混蛋!”他咬牙切齿地说,“看来,你是一定要让我感到不愉快了。我会尽力而为的,正如我……” “你到处挑起事端,你一个人就使瓦瓦-德里克遭灭顶之灾,到头来只好请人来收拾局面。” 他的眼睛变大,呆滞地盯着我,想把我看透。不管他如何看,我的面部仍然是无所谓的、微笑的表情。他大叫大喊: “该死的家伙,年轻的本德尔究竟骗取了您的什么东西?” 啊,本德尔!这个名字以b开头。我马上想到了在被杀害的帕特雷-迪特里科墓前的字母j.b和e.b。本德尔的名字意味着什么?我当然不能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便采用另一个措辞。我讲得非常快,使他没有时间细心考虑: “当时?究竟是什么时候?” “当时在埃斯塔卡多草原,他在您身边,而且是与他的亲兄……” 他吃惊地中断了自己的话。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在人的头脑几乎不能产生感觉,不能权衡轻重的片刻,一个闪电般的想法通过了我的脑海,我同样迅速地紧紧接过他中断的这句话: “……弟并肩战斗?哟!他当时对我说的话,我早就明白了,比他本人还清楚得多。我很久以前就有机会对帕特雷-迪特里科进行深入研究。” “迪……特……里……!”他恐惧地拖延他的话。 “是的。您如果不喜欢说出这个名字,我们也可以称之为伊克韦奇帕,那是他在家乡使用的莫奎语名字。” 他没有说话,但是从他的脸色看得出,他在思索对策。他似乎拼命才把卡在喉头的一块特大食物吞了下去,然后用沙哑的嗓子大喊大叫,咆哮如雷: “狗杂种,你又用计胜了我,就像你当时用计战胜所有的人一样。你必须,必须,必须被铲除掉,你将自食其果。” 他又举起枪,拉动枪栓,然后…… 雷迪又催马过来,但为时已晚,如果我自己不躲闪的话,他是不可能从子弹下把我救出来的。我向前一屈身,用被捆绑的手把缰绳向前稍微拉了一拉,两腿紧压马腹,喊道: “查,哈塔蒂特拉,查!高,闪电,高!” 我的马懂得这个呼叫信号,这就弥补了我作为被捆绑的骑马人的弱点。这匹马像猫一样蜷缩身体,用力把我压紧。当蒂博催马向我奔跑过来的时候,两马擦肩而过。在跳跃过程中把缰绳放下,我的腿借助一闪动的全部力量向他踢过去,正好踢着他握紧的拳头,他正好在这个时刻开了枪。这一枪,从马鞍里射出去,在空中划了个半圆,落到地上。 除了温内图和疯子以外,在场的人在这个时刻无不发出恐惧、惊讶和赞赏的叫喊声。我漂亮的马却仅仅做了一次跳跃,没有向前跨出一步,并且重新安安静静地,像用金属浇铸一样站着不动。我转身面向巫医。他吃力地站起来,捡起脱手的枪,眼睛里露出凶光。雷迪从他手里夺走枪,气愤地说: “在你走路之前,我为您保存着这枝枪,先生,不然的话,您会闯祸的。我对你说过,我对老铁手没有敌意,不能容忍对他使用暴力。” “放过他吧,永远放过他!”我说,“他如果敢再对我无理,效果会更好。而且,我警告过他,要他注意,这个人真是笨得不可救药。” 这个气得发抖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要杀死他,雷迪先生。你会杀死他吗?” “会,”被问者点了点头,“他的命掌握在老华伯手里。” “谢天谢地,否则,我还要打他一枪。只要你把枪还给我,哪怕冒被你打死的危险,我也要打死他,我不信打不死他。这个家伙是所有魔鬼中魔法最高的。温内图还有一个天使,那个天使站在他的对面。而这个家伙,只有魔鬼附身。因此,您要打死他,一定要打死他。” “关于这件事,你可以放心。你的愿望会实现的。”老华伯保证。“他属于我,我们两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位子,要么是我的,要么是他的,总有一个人要让位。在这个问题上,我能够发几次誓就发几次誓。” “那么,事不宜迟,否则,他还会逃出你的手掌。” 他妻子在这期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也没有受到枪击的干扰,而是径自到灌木林里去,摘了几根枝条,围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现在,她回来了,走到这个离她最近的歹徒身边,指着头对他说: “你看,这是我的花环,是我的瓦瓦-德里克给我戴上的。” 这位前科曼伽人忘记我了,朝她跑去,怕她不留神说出他的秘密,用拳头威胁她,叫喊: “住嘴,疯子,不要胡说八道。”他转身对歹徒们说:“这个女人疯了,讲话语无伦次。” 他在他们身上达到了目的,马上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是阿帕纳奇卡。阿帕纳奇卡直到现在还保持着平静,像图画一样,一动也不动。他听到那个女人的讲话,便走上去问她: “我的母亲今天认识我吗?她的眼睛为她的儿子打开了吗?” 她悲伤地、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摇摇头。蒂博-塔卡马上奔向阿帕纳奇卡,对他说: “你和她说了什么?住嘴!” “她是我的母亲。”阿帕纳奇卡平静地回答。 “现在不是了。她是柰伊尼人,你必须离开那个部落。你们两个人毫不相干。” “我是科曼伽人的首领,岂能让一个欺骗她和我的白人发号施令。我要和她说话。” “我是她的丈夫,禁止她说话。” “只要你做得到。” 蒂博-塔卡不敢对阿帕纳奇卡动武,尽管阿帕纳奇卡被绑着。转身对老华伯说: “帮我一把,卡特先生,你是我信得过的人。我过去的养子是使我的妻子变疯的人。她只要一看见他,病情就加重,他可以让她安静。请帮帮我,先生。” 老华伯对雷迪自称首领感到妒忌,愿意趁此机会,显示自己也有发言权。于是,他用命令的口气谴责阿帕纳奇卡: “离开她,红色人。你听见了吧,她与你毫无关系。收起你这一套吧。” 阿帕纳奇卡当然不吃他这一套,用蔑视的目光看了这个老牛仔一眼,问道: “谁在和我,和波霍尼姆部落科曼伽支脉的最高首领讲话?是一只呱呱叫的青蛙,还是一只喳喳叫的乌鸦?凡是阻挡我和那个女人,即我的母亲谈话的人,我都视而不见。” “好大的口气!青蛙,乌鸦。小伙子,你讲话放客气点,你会知道,人们是怎样像尊重国王一样,尊重牛仔的。” 他骑着马从阿帕纳奇卡与这个妇人之间挤过去。科曼伽人后退了几步,把马引向另一侧,老头跟在马的后面。阿帕纳奇卡又退一步,老华伯也迈进一步。于是,在女人的周围,形成两个圈,她成了这两个圈的中心,老华伯始终不让阿帕纳奇卡看到这个中心。两个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算了,卡特。”雷迪对他说,“让他们父子俩去协调吧,这与您无关。” “他要求我帮助,”老头说。“一个红色人,又被捆绑着,我可以把他关在圈子里面。” “被捆绑?想想老铁手和那个陌生人吧。这个红色人与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他想尝试一下。” “好吧!随你的便,我再不管这事了。” 这时,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这两个互相敌对,绕圆周线转圈的人。老华伯在里圈,阿帕纳奇卡在外圈,女人无动于衷地站在中心。蒂博-塔卡站在附近,对这个独特的场面的结局最为关心。过了一阵,阿帕纳奇卡问: “老华伯终于让我去见这个妇人了?” “不!”老头说。 “那我就强迫你。” “试试看。” “那么,我对这个杀害印第安人的老家伙就会毫不留情了。” “我对你也一样。” “喂,请女士保护好自己。” 他把马转过身来,装出要离开圈子的样子,这等于一枝猎枪。他是要把老家伙的注意力引开,哪怕只有一瞬间。这个决定实施了,老华伯真的上了当。他向雷迪所在的地方跑,沾沾自喜地叫喊: “看,谁说的对?弗雷德-卡特被红色人甩开了吗?这是不可能的,明白吗?” “注意,注意!他来了。”好几个歹徒发出警告的声音。 老头转过身,他的马没有转身,他看见阿帕纳奇卡使劲地跳起,朝自己冲过来,发出恐惧的喊叫,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在仅仅一瞬间,险象环生,所有旁观者的紧张心情都体现在眼睛里。相比之下,我的哈塔蒂特拉在此之前对巫医的那一跳,只能叫做西方人称之为有气无力的跳跃了。阿帕纳奇卡的这一跳完全不同,凶狠得多。这位科曼伽人大喝一声,向老头身上飞去,方向正对着他的马,好像那匹马身上并没有骑马的人一样。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绑在马身上,这可是玩命,因为他肯定会撞到老华伯的身上。幸运的是,他过去了。当他的马快接触地面摔倒的时候,他身子向后一仰,让马向上跃起。马向前飞出一段距离,稳稳地停住脚步。我深深吸了口气,因为我太为他担心了。 老华伯呢?他重重地甩出了马鞍。马在地上翻了几个跟斗,重新站了起来,没有受伤。可是,他却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人群哗然,一片混乱。我们本来是可以趁机逃跑的,也肯定会成功。为了我们的财产,我们没有跑。 雷迪跪在老头旁边,为他张罗。他并没有死,不久又醒过来了。可是,他浑身哆嗦,战战兢兢,打算站起来,发现手臂不能支撑,只有一条胳膊能动,另一条胳膊吊在身上,断了。 “我不是警告过您吗?”他受到了雷迪的责备,可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事态无法改变。“现在您吃亏了。您以一个90多岁的身体与阿帕纳奇卡这样身强力壮的后生为敌,哪能敌得过?牛仔的这个国王头衔算得了什么?” “马上打死这个该死的家伙,他对我耍花招。”老头一个劲地发泄。 “为什么要马上打死他?” “我命令你这样做,你听着,我命令你!还不马上执行我的命令?”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他扯开喉咙狂叫了一阵子,被雷迪吼住。 “安静一点,不然我们就让你站在这儿,我们继续赶路。你最好是关心一下你的胳膊,看看怎么挽救。” 老华伯看出,这是对的,便让他们给他脱去旧上衣,脱的时候非常痛。雷迪和其他歹徒一个接一个地为他按摩手臂,老家伙一会儿吼叫,一会儿呻吟。他们中间没有懂医的,雷迪来找我们: “听着,大伙儿,你们中间有懂跌打损伤的吗?” “我们的家庭医生和宫廷医生一直是温内图,”哈默杜尔答道,“你就是深夜敲门,他也会有求必应。” 可是胖子错了,阿帕奇人被要求诊断胳膊的时候,表示反对。 “温内图没有学习过治疗杀人凶手的医术。为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才称我们为大伙儿,而不是在事先?要是这个老牛仔的意图得逞,他现在会为所欲为。温内图的话讲完了。” “他也是人嘛。” 奇怪的指责!此话竟出自这些人的首领嘴中。温内图不回答。他说话算数,不再多说。哈默杜尔抢着说: “你们突然发现你们中间有人啦?我想,我们也不是任人宰割和射杀的野生动物,而是人。我们被当做人对待了吗?” “哦!这是另一码事。” “如果事情本身真的是另一码事,你怎么说都无所谓。你要是放走我们,把我们的东西统统交还给我们,我们就会把这个老不死的家伙的胳膊接起来,让你们为他高兴。世界上没有一件东西像卡特这么容易被包扎,他只有皮和骨头。把他的皮剥下来,包住折断的骨头,还可以省出一大堆皮来包他经常想断裂的其他部位。你是不是也这样看,霍尔贝斯,老浣熊?” “嗯,对,”大个子点头,“不过,即使有几百张皮,我也不会给他一张,亲爱的迪克。” 卡特呻吟着,可怜地抽泣着。手臂只要动一下,骨头便把他的肉刺得生疼。雷迪走到他面前,又回头对我说: “我听老华伯说过,您也像外科医生一样在行。您就给他看看吧。” “是他的要求?” “是。” “你真的相信我会怜悯他?他可是宣布要处死我的人啊。” “他也许改变了想法,放您走。” “好吧。我知道,他是我们能够找得到的坏蛋中最杰出的一个。他也许会放我走。但是,这个‘也许’必须打上引号。你还没有弄明白,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这些话是极其愚蠢的,是没有先例的武断。你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如果想逃跑的话,早就逃跑了。你真正认为我们是被你们随意牵着跑,任你们宰割的羔羊吗?如果我表示愿意帮这个忙,你会放走我们?” “我们当然不谈这个问题。” “如果我只要求不被杀死,而得到我的同伴们的同等待遇呢?” “这个问题也许可以与他谈谈。” “也许!可以用‘也许’来回答我吗?” “你是要我去问问他?” “对” 他与老华伯谈了很长时间,回来报告: “他顽固不化,一定要您死,宁愿忍受痛苦,也不退却。他对您恨之入骨。” 这句话对我的同伴们刺激太大。他们认为我不可能去医治他。大家议论纷纷,没有一个人说一句友好的话。 “我无能为力。”雷迪说,“您当然不会接受他的看法,老铁手先生。” “为什么不?你说过,他也是人。你这句话是错的,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对自己说,我也是人,将采取人的行动。’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仅仅把他当做一条可怜虫。走吧!” 我的同伴们都想阻挡我,特里斯柯夫简直要跟我吵架。我让他们考虑并说出他们想说的话。我被绑在马背上到了卡特面前,他睁开眼睛,不得不看了我一眼。他们当然给我松了绑。他的臂部是双骨折,由于年岁已高,几乎无法治疗,而且非常危险。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我决定。“因为我们需要水。我们并不要走很远,近处有一条河。他还可以骑马,伤完全在手臂上。” 卡特发出一连串的咒骂,并且发誓要对阿帕纳奇卡进行最残酷的报复。 “你真的不能算人。”我打断他的话,“你的理智难道真的不足以看清,你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吗?” “不,是我做得不够。”他仍然讽刺地说。 “你要是不向科曼伽人挑战,就不会被他从马上撞下来。而且,如果你手里不拿我的枪的话,胳膊也会安然无恙。” “枪与手臂骨折有什么关系?” “我对你从马上摔下来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你把它挎在身上,在着地的时候,你的手臂到了枪的中间,枪就起了两根撬棍的作用,双骨折就是这样产生的。如果你不占用我的财产,你就能安然无恙地从地上跳起来。” “你这话完全是为了气我。呸!那个陌生人和他的老婆该死!他们不来,什么事也不会有。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有天命,有上帝,而上帝没有看管好他的人。” 直到现在,这个可怕的家伙也不放过对上帝的否定,甚至亵渎。我又自愿地让他们把我捆绑起来。我是完全有机会逃跑的。我在老华伯身边的时候,完全自由,枪就放在我旁边的地上,马在等待我。如果我拿起武器,上马并跑开,只不过是半分钟的功夫。可是,以后怎么办?我就必须跟在队伍后面,夜间去解救同伴们。歹徒们对此会有所预料,以十倍的警惕看守我的同伴。可是现在,我不逃跑,他们就不加戒备了。今天晚上,在科尔马-普施的帮助下,解救行动会顺利得多。因此,我没有利用这个机会。 阿帕纳奇卡在母亲身边,与她谈话,毫无结果。蒂博在旁边看着,一肚子气,他不敢阻挡科曼伽人,我给他的教训起了作用,即使在我向他们走近的时候,他也没有说什么。我更靠近了一点,听见他们谈的是一般的内容。 “您的精神没了,不想回来了。”他抱怨,“儿子不能和母亲谈话,她不理解他。” “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把灵魂召回来。”我已经到了他们的旁边,对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不!”蒂博大声说,“老铁手不能与她讲话,我不会容忍的。” “你会容忍的。”我对他进行威胁,“阿帕纳奇卡看守着他,如果他做一点点威胁的动作,你就撞倒他,他的手脚马上会断。” “我的兄弟老铁手可以相信我,”阿帕纳奇卡回答,“他可以和这个女人说话,这个白人巫医哪怕只动一下手,马上就有一马蹄踢在他身上。” 他走到蒂博身边,保持着一种警告的、威胁的姿势。 “你今天到过卡姆库拉诺?”我问妇人。 她摇头,用没有精神的、空空洞洞的眼睛看着我。这种眼光使我感到痛苦。空虚也会起到攻击的作用。 “你有丈夫吗?”我接着问。 她又一次摇头。 “你有一个男孩?” 她再次摇头。 “你看见你的姐姐了?” 同样的摇头使我相信,她对有关科曼伽人生活的问题不敏感。我做另一种尝试,“你了解瓦瓦-伊克韦奇帕?” “伊……克韦……奇……帕……”她叹了口气。 “是的,伊……克韦……奇……帕……”我重复每一个音节,加重语气说道。 她回答了,当然是像在梦幻中一样。“伊克韦奇帕是我的瓦瓦。” 我的猜测是对的,她是帕特雷的妹妹。 “你认识塔胡亚?塔……胡……亚!” “塔胡亚是我的姐姐。” “谁是托克贝拉?托克……贝……拉!” “托克贝拉是我。” 她注意起来了。这些涉及她儿童和青年时代的话给她留下了印象,她的精神回到了她疯癫前的年代,在那种黑暗中找不到光明,这就是她的疯癫所在。如果有一个那个年代的声音进入她的耳朵,她的精神就会从忘却的深渊里升上来,这是容易理解的。她的眼光不再空虚,开始充实。我们要出发,时间非常宝贵。所以我马上提出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今天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你认识本德尔?” “本德尔……本德尔……本德尔……”她对我说,脸上露出友好的微笑。 “或者说本德尔先生?” “本德尔……本德尔……!”她反复念,眼睛越来越亮,微笑越来越友好,声音越来越清晰和确定。 “也许是托克贝拉-本德尔?” “托克贝拉……本德尔……不是我!” 现在,她注意力集中地、清醒地看着我。 “或者是塔胡亚-本德尔?” 她高兴地拍着手,好像发现了长期寻找的东西一样,几乎带着喜悦的微笑回答:“塔胡亚是本德尔太太,是的,是本德尔太太!” “本德尔太太有一个孩子?” “两个孩子。” “女孩?” “两个孩子都是男孩,托克贝拉把他们抱在怀里。” “这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列奥和弗雷德。” “多高?” “弗雷德这么高,列奥这么高。” 她用手指给我看从马鞍上算起的高度。我的问题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我看见蒂博的眼睛盯着我,充满着克制的愤怒,像一头准备向猎物发动攻击的残忍的猛兽。可是,阿帕纳奇卡看守着他。 这次研究可惜由于阿帕纳奇卡本人的原因而提早结束了。他把这个女人看做母亲,关心她,所以催促我中断这次对话。不久以后,我不得不看到,这个可怜女人的脸恢复了那种失望的、精神空虚的表情。 阿帕纳奇卡严厉地盯着蒂博,走到我身边问我: “白人巫医要离开歹徒们,并带走女人。她不能与我们同行?” “不行。” “为什么不行?” “阿帕纳奇卡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他想让她留在我们身边?” “因为她是我的母亲。” “她不是你母亲。” “她即使不是我的母亲,却认为我很可爱,并把我当做她的孩子。” “好!科曼伽战士,哪怕是他们的首领,作长途旅行,并且事先知道有危险,通常会带着他们的妻子或母亲同行吗?” “不。” “为什么阿帕纳奇卡想带着这个女人?我猜测,他有特殊的原因。” “有一个原因:她不应该留在那个白人身边。这个白人冒充红色人,欺骗了柰伊尼战士许多年。他会带着她到哪儿去?如果我们让他把她带走,我将再也看不到我视为母亲的她了。” “阿帕纳奇卡错了,他将与她重逢。” “什么时候?” “也许很快。我的兄弟阿帕纳奇卡可以想周到些,白人巫医不放她,歹徒们不带她,我们是俘虏。但是,如果蒂傅带着她,所有这些问题都不存在。而且,你很快会再见到她的。” “可是,这次旅行对她来说,是艰难的,蒂博不会对她好。” “她在卡姆库拉诺也是如此。她已经习惯过这样的日子。而且,她的神志经常不清醒,意识不到他对她不好。他带她作这种长途旅行看来是有目的的,他需要她。他对她很注意,也很关心,她不会吃亏的。我的兄弟阿帕纳奇卡可以让她与他同行,这是我对他提出的最好的建议。” “我的兄弟老铁手既然这么说了,就可以这么办。他总是知道怎么做对他朋友最有益。” 这时,老华伯已经坐在马鞍上。蒂博-塔卡也上了马,走到老头面前,与他告别。 “接受我的谢意吧,卡特先生,谢谢您花这么大的力量接待我。”他说,“我们后会有期,那时您会大不一样……” “一路平安,别说话!”老头打断他的话,“魔鬼把你带到我的路上,假如有我根本不信的魔鬼的话。由于你,我的胳膊像玻璃一样破碎了。我希望魔鬼在你身边。如果他把你带进地狱,让你在地狱里呆几百万年,我就会把你当做所有好的和坏的幽灵中最受尊敬的绅士。” “您的手臂使我感到遗憾,卡特先生。但愿很快康复。您手上有最好的膏药。” “什么?” “您的俘虏。每天敷这样的膏药,您很快就会康复。” “是不是说,我每天毙掉一个?好!这个主意好,我也许会照办。你如果想成为第一贴膏药,我是最高兴不过的,明白吧。你还是远走高飞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巫医发出一阵嘲笑声作为答复: “我们等着瞧,老华伯。我再也不愿意与你这样的无赖见面了。万一有那么一次,当然是违背我的意愿的一次,我看到了你,我还会欢迎你,而且其友好程度不会亚于现在告别时的程度。你就进地狱去吧。” “该死的家伙!我补你一颗子弹!”老头咆哮着。 没有人注意他。蒂博带着女人走了,没有受到阻拦。他们朝左,即朝他们原来的方向走。 “我们还会见到他?”阿帕纳奇卡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 “肯定。”我回答。 “我的白人兄弟真的有理由这样想?” “有” 温内图在我身边,听到了科曼伽人的问话和我的答话。他补充说: “老铁手所说的事会发生。有些事情事先不可能知道得很确切,但是预感则确切得多。他有这种预感,我也有。” 老华伯出事后,我的枪转移到了另外两个歹徒手里。我只好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我们很快到了河边,几个歹徒去找河中浅滩,我被放到地上,给老华伯包扎,这是件细致的工作,我不敢自夸,但做得非常卖力。老牛仔经常痛得直叫,用谩骂和许多我不想重复的话,对我表示无理。 我给他包扎好以后,重新上马。这时河滩找到了,我们涉水过河,沿着河岸到了两条支流的汇合处,绕南支流半圈,从西北偏西方向过草原,把营扎在科尔马-普施所说的地点。 这个地方地势不平,而是逐渐升高,偶尔出现一片低洼地,形成公园式的灌木林岛,野鸡大量繁殖。歹徒们毫不费力地打了六只野鸡,这简直是滥捕滥杀。 下午晚些时候,我们爬上一片有泉水的高地,我要找的是最北端的那眼泉,方向是先右后左。正南方有座山,到了山边,首先应该发现那眼泉。我注意寻找普施所说的这个地方,检查一下,适不适合我们达到今天的目的。 越是接近目标,我们就越清楚地看到,山上有树林,我们骑着马奔驰,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源头。我很高兴,因为在漆黑的夜晚,歹徒们不容易想去找另一个地方。 我还不敢断定,这儿是不是科尔马-普施所指的地方。不过,我有把握,他会来。这儿有一片苔藓覆盖的乱石滩。一块狭窄的草坪,被灌木林和乔木林分为三小块,使我们有足够的地方拴马。我感到很满意,可是老华伯还没有摆脱痛苦,用不信任的口气说: “我不喜欢这个营地。如果不是天黑的话,我们要继续前进,找一个更好的地方。” “他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地方?”雷迪问。 “为了俘虏的事。谁看守俘虏?我们在这儿每班要三个看守!” “哼!绑绳是做什么用的?我们把他们搬下来,他们一躺下,我们就安全了。” “可是,我们必须分成三部分,营地分成三块。” “俘虏全部集中在中间这块,其他两块归我们。” “马怎么办?” “放到外面露天下面拴起来。派一个人看马,一个人看俘虏,就够了。” “好,我们生两推火。” “不必生火。你们很快会看到,我是对的。” 我们被搬下马,重新捆绑,带到中间营。雷迪坐阵各营的交界处,生一大堆火,照亮所有三个营地。他非常满意地问老华伯: “我做得对不对?您看,只用一个人看守这帮家伙。这是您所要求的。” 老头说了些谁也不懂的话,大家只见他的胡子动,知道他满意了。我呢?我也满意,比他们还满意,因为这个营地对达到我们的目的是再好不过的了。雷迪的安排对我们特别有利。 我被安置在一小块林中空地的中心。但是我很快就转移到边缘。这是温内图的策略。使我们感到高兴的是,歹徒们一点也没有发觉。我们头朝灌木林边缘,灌木很密,科尔马-普施可以爬到我们中间来。场地很小,大家挤在一块,便于交换意见。 空中很快就充满了烧烤野鸡的香味。歹徒们吃得津津有味,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帮家伙一个挨着一个躺着,根本不需要挤到他们中间去给他们喂食,”老华伯说,“他们可以等到明天早晨,不饿死渴死就行。明白吗?” 我倒不担心饥渴,相信我们夜间可以吃到东西,喝上水。哈默杜尔又躺在我身边,不容易接受这个估计,气愤地说: “不像话,不给一口饭、一口水!那些有兴趣当俘虏的人别走开,我要见识见识那些人。你说呢,霍尔贝斯,老浣熊?” “我什么也得不到,也就什么看法也没有,”大个子回答,“但愿这个令人不快的故事快快讲完。” “完不完,都一样。我们能不能知道您的看法,老铁手?” “今天晚上,我们有可能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烧野鸡,”我回答,“现在睡吧,要避免惹事,免得引起怀疑。” “好!我听您的。只要能够有希望就行,别的无所谓。” 有了这种意味深长的想法,他放心了,其他人也就不再说什么。我们羡慕地闻着烧鸡的香味。 第一个坐在火边的警卫用牙齿啃鸡骨头,味道不是很好,却啃得精光。他的同伴们也吃完了饭,准备睡觉。老牛仔王从我们身边经过,带着雷迪,看了看我们的绑绳,相信是理想的状况。卡特对我说: “一切正常。我相信,你们不吃晚饭也能睡好。做个美梦,梦见我吧!” “谢谢!”我答道,“祝您睡得同样香甜。” “你这个恶棍,难道卡特痛得睡不着觉,你就高兴?可是,你在水边就高兴过了。我的老骨头比你想象的还好,还有力。我有一枝猎熊枪,想看到有人心血来潮,敢对我动手。不管你怎样做,我都会睡得比你好。” 他阴险地大笑,严厉警告第二个警卫: “刚才说话的家伙,看来是忘乎所以,要特别注意他。他如果有一个动作做错,你就马上来叫醒我。” 他和雷迪走了。警卫坐在看得见我的地方,当然不受我欢迎。 他们捡了一大堆干柴放在火边。警卫要去添柴,就得转身,每隔一段时间就转身一次。这个短暂时刻是他惟一不观察我的时刻。科尔马-普施如果守约,到这个泉边来,一定会利用这种时刻。我对此特别关心。岗哨第二次转身取木柴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一个轻轻的声音,一张嘴接近我的耳朵说: “我是科尔马-普施,该怎么办?” “等我翻一个身,”我同样轻声回答,“你就把我手上的绳子割断,并且把刀子给我。” 警卫又转过身来,同样几乎听不出来的声音告诉我,科尔马-普施很快爬回去了。 还没有到采取行动的时候。我们一定要等到所有歹徒都睡着,才能动手。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听见鼾声、吹气声和舒服的磨牙声。除了老华伯,其他的人都不清醒了。我们是被一排稀稀拉拉的灌木与睡觉的人们分开的。我看不见他们。在上述声音中,偶尔有一个呻吟声,抽泣声。那肯定是老华伯发出的,他的胳膊很痛。我是不是至少要等到他短时间入睡的时候?他说不定到早上还睡不着。我们不能等,不能错过这个夜晚。幸亏他的呻吟声透露出,他躺在灌木的另一边,不能看见看守我们的警卫。 于是,我翻了一次身,以便我们的救命恩人能够舒服地躺着为我剪断手上的绑绳。岗哨很快转身回去,背对火堆。我立刻感到一把刀在割手上的皮带,紧接着,脚上的皮带也被割断,刀柄塞到了我的手里。我直起身,把脚抽出来,然后迅速卧倒,伸直脚,岗哨就添好柴,转过身来对着我。他以为我还被绑着。 “现在割断我身上的绳子。”温内图贴近我的耳边说。他当然观察到了我的动作,看到已经成功。 他把手对着我。当岗哨再次添柴的时候,仅两秒钟,阿帕奇人的手脚也自由了。我们的样子还是被捆绑的样子。我对阿帕奇人说: “先摸掉岗哨。谁来干?” “我。”他回答。 温内图准备无声无息地响干掉这个岗哨,又不惊动其他人。我们的同伴躺在他与我们之间。我们必须跳过同伴们。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有一点点声响,岗哨一返身喊救命,我们就不可能照预定计划解救同伴了。温内图是正确人选,说不定是我们中间惟一的人选。只有他能够克服这样的困难。我紧张地等待着这决定性的时刻。 岗哨想让火苗旺一些,他终于转身背对我们去捡柴。温内图像闪电一样,来一个真正的豹子跳跃,越过我们的同伴,蹿到岗哨的背后,两手扼住他的脖子。这个人吓得全身僵直,没有做任何反抗。大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没有一丝呻吟。我乘势跳过去,给了这个歹徒两拳。温内图慢慢松开手。这个家伙上身躺到地上,被捆绑起来。第一部分工作胜利完成。 我们的同伴都保持着清醒,看到了我们制服岗哨的全过程。我不能说话,用手势要他们别吭声,与温内图一起逐一解开他们的绳索。他们不想把绳子割断,因为以后要用来捆绑歹徒。在这短短的忙碌期间,使我感到惊讶的是,我们没有看见科尔马-普施。我想,这个神秘人物是不是离开了,一会儿就能见分晓。 所有被解救的人都站了起来以后,我和温内图慢慢爬行,绕过火堆。歹徒们都还在睡觉,老华伯也在草丛中挺着身子,他已经被捆绑起来,嘴里还塞着一团布。我们的救命恩人科尔马坐在他的身边。我们为这个红色人的高超本领感到震惊。 他用他黑洞洞的眼睛张望着他知道我们会去偷袭的地方,微笑着等待我们,显得沉着,镇静,可靠。 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武装我们自己。歹徒们差不多并排躺在一起,为避免不舒服,他们把武器都集中在一起,我们花上一分钟就把它们据为己有。只有温内图的银盒在雷迪身上。这位阿帕奇人像蛇一样爬到他身边,夺取了银盒。 我们大家都武装好以后,睡觉的人就一个也逃不脱了。哈默杜尔给火添了新柴,火光熊熊。 “外面还有一个看守马匹的岗哨。”我轻轻对温内图说,同时指着灌木林。 科尔马-普施看见我的动作,轻轻走到我们身边报告: “老铁手指的那个白人已经被捆绑着,躺在马的旁边。科尔马-普施用枪把他打倒在地。我的兄弟们可以稍稍等候,我马上就来。” 几秒钟后,他带回一大堆皮带,说: “科尔马-普施在路上杀了一头羊,剥了它的皮,制成了皮带,他相信能派上用场。” 一个特殊的人!温内图默不作声地向他伸出手,我也一样。我们把没有任何预感的睡觉者全部叫醒。哈默杜尔请求我们让他做这件事,我们点了点头。他张开大嘴,发出一阵与他身高相适应的大声喊叫。歹徒们站起来,看见我们手持武器站在他们面前,吓得魂飞胆丧,呆若木鸡。老华伯仍然躺着,因为他被绑起来了。我利用大家莫名其妙、惊慌失措的时机,对他们说: “举起手来,统统举起手来!不举手就开枪!” “举手,举手!听到这句话后双手没举起的人,都将挨子弹!”我回忆起一段往事:只有两三个亡命之徒袭击了一辆火车,一个乘客在听到“举起手来!”以后犹豫了一下,马上被击毙。其中一个强盗用一枝手枪胁迫旅客,旅客们被抢劫一空,高举双手站着不动。当他们惊慌失措的时候,毫无办法对付少数几个人。大家宁愿举手,也不愿去抓武器,因为只要一伸手,就会挨子弹。 这儿也一样。我的命令基本上没有重复,所有的手就都举起来了。 “大伙做得很好,”我接着说,“你们听着,都像现在这样站着别动!谁要是把手放下,或倒在草丛里,那么你们知道,我的枪能够连发多少颗子弹,给你们每人一颗以后,还会有剩余。迪克-哈默杜尔和皮特-霍尔贝斯会来捆绑你们。没有一个反抗的。迪克,皮特,动手吧!” 这是一个严肃的局面。看到这些人像做自由体操,或者像做团体操一样,排着队,举手站着,不进行任何抵抗,一个个等待手脚被捆绑,我和我们大家内心并不愉快。科尔马-普施带来的皮带当然深受我们欢迎。 最后一个人被捆绑以后,我们才放下枪。我们的救命恩人和马托-沙科去带看守马匹的那个岗哨。然后,我们把老华伯和警卫一起带到火边,给老华伯拿走嘴里的布团。 现在不是他们,而是我们控制着局势。他们垂头丧气,一句话也不说。只有老华伯偶尔骂几句。为了节省场地,我们把他们尽量推到一起,挤得紧紧的。这样,我们在火边就有足够的地方坐。还有两整只野鸡,我们把它们烧烤了。迪克不习惯这样安安静静,便挤到霍尔贝斯兄弟旁边。 “夜安,堂兄们。”他用尊贵的方式向他们问好,“我荣幸地来问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我在路上对你们说的话?” 他没有得到回答。 “对,对的。”他点点头,“我说过,要么是我们从你们手里逃脱,你们闭着嘴站在一起;要么是我们掉转矛头,把你们俘虏,你们的嘴也闭着。是不是这样,皮特,老浣熊?我说过没有?” 霍尔贝斯正坐着给一只野鸡拔毛,放到火上烧烤,干巴巴地回答: “对,你说过,亲爱的迪克。” “对嘛,我们把你们俘虏了,现在你们躺在地上闭着嘴,没有勇气张开嘴嘛。可怜的魔鬼把语言拿走了。” “我们没有,”何西阿指责他说,“我们决不会因为你们而丧失语言。让我们安静!” “安静?呸!你们睡到现在,突然醒来,当然觉得奇怪。你们把手在空中举那么高,想干什么?好像是捉流星,姿势非常独特。” “你们被俘的时候,动作并不比我们的好。我们就不能举一次手?” “平常我们是不干这种事的,我们不是流星摘取员。您看,您亲爱的约洱是多么沉着镇静。如果我没有判断错,他正在打我的老皮特那份遗产的主意。” 约再也打破沉默: “他可以保留他拥有的东西!我们不需要他这位挨打小伙子任何财产。我们会富起来,将……” 他不说下去了。迪克高兴地笑着说: “……去斯奎勒尔河找富矿。你难道不是想这样说吗,先知约饵?” “是的。我们会去的。”被惹怒者大声叫喊,“地球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我们这样做。懂吗?” “我想,我们将阻挡你们,办法是,轻轻开一枪。” “你们就变成杀人凶手。” “没关系。你们也对我说过,你们要消灭我们。当时,我就认为,我们又会把火点燃的。你不也是有这样的看法吗,霍尔贝斯,老浣熊?” “我只是认为,你应该闭嘴。”被问者从火旁边教训他,“不值得与这些家伙谈话。亲爱的,过来剥皮吧。” “剥不剥皮,对我来说无所谓。我不喜欢吃野鸡。” 他和皮特坐在火边干活。 科尔马-普施去找他的马,带回了肉。他今天打了猎物送给我们吃。他走到雷迪面前说: “这个白人今天谈到了一只臭气冲天的狗和害虫。科尔马-普施作了回答,狗将追赶臭气冲天的害虫,直到把它们抓获。” 雷迪装做不懂,印第安人接着说: “这个白人称红色人是可怜的二流子。究竟谁在堕落?谁不值得尊重?你这个白人歹徒像一条令人恶心的饿狗,在全国到处流窜,而我这个印第安人则到处被偷窃,被驱赶,在荒山野岭找不到家园,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种族没落。实际上,你是流氓,我是绅士。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否则,一个红色战士是不与流氓谈话的。” 他没有得到回答就坐到我们这边来了。我们应该热心地,完整地给他以答复。他与温内图和我亲切地交谈。其他人对他刚才的看法给予充分的支持。这种现象是少见的。红色人与白人之间的关系,越是在近处,越看得清楚。真正的美国人会承认,他们对印第安人的没落,对红色兄弟的悲剧,是要负责的,现在如此,以后也如此。 俘虏们安静地躺着,偶尔响起轻微的耳语声,我们听不懂。老华伯一再从一边向另一边使眼色。他的呻吟变成了越来越频繁的哭泣。他越来越痛苦,可能是由于皮带绑得很紧。科尔马-普施原先捆得较松,是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过来捆紧的。老华伯终于按捺不住,发出愤怒的叫喊: “你们难道听不见,我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吗?你们是人,还是没有感觉的虐待狂?” 我站起来,想去看看,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能不能减轻他一点痛苦。可是特里斯柯夫挡住我,摇摇头说: “我不懂您,老铁手。您是不是去把他的地狱变成天堂?我容许任何一种可以允许的,或者可以理解的人道主义。可是,您的怜悯对于这种人来说,恰恰是一种罪过。” “他很坏,但是他还是人!”我驳斥他。 “他?呸!想想您今天给他包扎的时候说过的话吧。您说,不能说他是人,只能说您是人。是的,您是人。在与他的关系上,您是非常软弱的人。请不要对我抱恶意。如果我不对的话,您就以全人类的名义去释放他好了。”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老头悲惨地喊叫。 哈默杜尔对他喊叫: “你现在可以好好控诉一下了,老猫头鹰。你强壮的身体怎么样了?你那了不起的熊一样的特性到哪儿去了?你吹嘘吧。你现在终于唱起要求仁慈的曲调来了。” “我不要求仁慈,”老华伯回答,“只要求你们给我松松绑。” “松也好,紧也好,跟我没有关系。只有你一个人不高兴。这是你罪有应得。任何东西都有一定的用处,皮带也有……” 科尔马-普施坐在我们旁边,没有说话,比温内图说的话还少。后来,大家讲到白人巫医及其妻子的时候,他才说: “科尔马-普施看见三匹马的足迹从右向左。那是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个白人带着他的红色妻子的足迹吗?” “是的,”我说,“这个白人曾经是一个红色科曼伽人。他与北方科曼伽部落是不是有关系?” “我们不知道。” “他为什么把他脸上的颜色擦掉?为什么不再当红色人,而当白人?” “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作为科曼伽人,他在这儿会成为所有白人的敌人,更是所有印第安人的敌人。” “这些话看来讲出了真实情况。不过,科尔马-普施还是有不同的看法。” “我们可以听听吗?” “红色战士只允许说出他所知道的事实真相。我正在思考。” 他把武器拉到自己身边,躺到地上。我把这当作一个信号,表示他不想再说下去。后来我知道,当时如果能够和他继续谈下去,那就要好得多。我至少会说出蒂博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对他的作用是我没有想到的。这位所谓的“创造之主”不仅有大量的物质财富,而且有难以估量的精神财富。除了意志以外,他不需要任何引导。当他产生怀疑的时候,他的意志高于世俗中的一切。 饭后,俘虏们的口袋全部被掏空。我们把自已被掠夺的财产重新夺了回来,每个人还得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歹徒们很难不受到某些过分的对待。老华伯占有了我所有的东西,我把它们全部夺了回来,他恼羞成怒,更厉害的还是伤口的疼痛。他多次要求我减轻他的痛苦。我对付不了特里斯柯夫的指责,只好再也不听他的呻吟。我对他说: “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愿意温柔一些。” “我要讲话!”他请求。 “你真的想杀死我?” “是的。” “你难道算人?我不知道我对你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惹得你非要我的命不可。你宁愿忍受一切可能的痛苦,也不愿意释放我。你对拥有我的武器感到那么自豪。你认为,它们‘永远’属于你了。我预先对你说了,我很快会重新拥有这些东西。现在,它们又是我的了。” “我希望它们与你一起躺在地狱里。几个小时之前,它们还属于我。我为此付出了我健康的胳膊。” “也忍受了许多痛苦,而且还在忍受痛苦。你不要以为,你已经到了尽头。你太自信,才会要求我死后要作为幽灵出现在你面前。你知道我对此是怎么回答的?” “我不听!” “你必须听。我告诉你,‘我在我死前将战胜你。’这句话兑现了。最普通的人,只要知道善良最终将战胜邪恶,就会成为先知。你承不承认对我进行过虐待?” “承认,承认。” “你想不想离开现在这条路,走一条好的路?” “想,想,想!只要把我的皮带放松一些。你这个该死的教师见鬼去吧!我不是孩子。” “你可惜不是孩子!你心目中的教师,完全是另外的样子。你千万不要把我的宽容当做软弱。我有同情心,但不是对你。我对用话语打动你不抱任何希望,即使最美好、最动人的话,也会被你驳回。换上另外一个人与你谈话,就不是用话语,而是用行动了。你如果惹怒了他,我想告诉你,那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救你了。这就是我一再与你谈话的原因。现在,你的问题不仅仅是捆绑的问题,你正在发烧,是骨折引起的。” 同伴们睡着以后,我接替岗哨,便利用这个机会用水使老头胳膊冷却。科尔马自愿接替我值岗。我把他叫醒,便离开老华伯。这时,我听见这个老头在我身后嘟嘟囔囔: “傻羊倌!” 这种对我表示感谢的方式,不可能不使我感到受到侮辱。我没有希望取得任何成果。可是,我为这个老头感到无限遗憾的是,他实在是不可救药了。 我被叫醒的时候,天亮大约一个钟头了。稍稍看一下,就知道一切正常。只有科尔马-普施不见踪影。是马托-沙科接替他值岗的。我问他,他回答: “科尔马-普施告诉我,他不能再呆下去了。伟大的精神呼唤他离开这儿。他要我代他向老铁手、温内图,还有阿帕纳奇卡问好,告诉他们,他会再来看望他们。” “你看见他骑马走了?” “没有。他是步行。我不知道他的马在哪儿,又不能离开这个岗位,因为我是警卫。天一亮,我就去找他的足迹。足迹把我引进树林,他藏马的地方。我们如果想知道他往哪儿去,只要步他的足迹,就很容易找到他。要我去找给你们看吗?” “不。如果他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一定要追踪他,可他是我们的朋友。他如果有意让我们知道他的目的地,会主动告诉我们的。我们要尊重朋友的意愿。” 早饭吃的是科尔马-普施留下的肉。早饭之前,我去看了看放马的地方。马都在一块草地上,草地两边是前面提到的森林。马是天亮的时候放过去的。从那儿可以看见北方很远的地方,我们是从那儿来的。我朝那儿看,看见三个点在向我们的营地靠近,很快变大。我看出是两个骑马人和一匹驮马,应该是蒂博和那个女人。他们是昨天往西南方向去的。是什么原因使他们返回来跟踪我们的足迹? 我马上回到营地,告诉温内图。 “这个人返回,完全是出于对我们的恨,”他说,“蒂博-塔卡想知道,老铁手是死还是活,我们要藏起来。” 我们爬到灌木林后面等待。没多久,就听见一匹马的马蹄声。蒂博让女人牵着驮马留在后面,只身来到泉边打探消息。他看见老华伯和歹徒们被捆绑着,躺在地上,惊叫道: “天啦!我没有看错吧。你们怎么被捆绑起来了?你们昨天俘虏的那些家伙在哪儿?”老华伯不知道我们对这个人的到来有所准备,以为是他把我们赶走了。他急忙叫喊,并用受压抑的声音说: “是您?啊,您!快下马来割断我们的绳索。” “割断?我以为,您是把我当敌人的。” “胡说,昨天只是说说而已。快来。” “你们的俘虏呢?” “他们夜里自己解救了自己,把我们制服了。不要没完没了地拖延,赶快放开我们。” “他们藏在哪儿?他们要是来袭击我们,我们怎么办?” “如果您赶快,我们就自由了,就可以把他们打倒。” “好吧。这个老铁手特别碍我的事,我一定要消灭掉他。只要抓到他,我就一刻也不迟疑。只要慢一点,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好,我赶快,您要自由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下马,走到老华伯跟前,拔出刀子。这时,哈默杜尔把枪管从灌木林中伸到他的眼前,大喝一声: “蒂博-塔卡先生,等一等,灌木林里面住着一些人。” “该死!太迟了!”老华伯愤怒地骂。 蒂博退了几步问:“谁藏在灌木林里?把你的枪收起来。” “谁在里面,这无关紧要。我是不是要把枪收回,也无关紧要。可是,如果你不马上放下刀子,子弹就会飞出来。我只数到三。一,二……” 蒂博扔掉刀子,退到他的马与危险的灌木林之间,叫喊着: “把枪撤走!我不与你玩了,我马上走。” “马上走?不。亲爱的朋友,你再呆一会儿吧,有人想与你道早安哩。” “谁?在哪儿?” “就在你后面。” 蒂博转过身,看见我们站在后面。他在与哈默杜尔谈话的时候,我们从灌木林里走出来。我走到他面前说: “你要马上灭了我。你只了解我的一半,整体上并不了解。蒂博先生,如果我们交换一下角色,我会灭了你吗?” “魔鬼!你是不会这样做的,我没有对你怎么样。” “你想要我的命,这就够了,你懂草原法?” “这只是我开个玩笑。” “我也是与你开个玩笑。这儿还有几根皮带。把手伸过来,你被捆绑了,与这些歹徒一样。” “不可能。” “不仅可能,而且马上成为事实,皮特和迪克把他绑起来,他如果反抗,就得到一颗子弹。你一抓住我就要把我处死,我也就没有什么客气可讲了,快!” 哈默杜尔很快过来了,他和霍尔贝斯把这个人捆绑起来。这个人也不敢抵抗,至少不敢采取行动,可是,他嘴里却一点也不屈服: “这是暴力行动,你们没有权力采取这种行动。我不应该得此报应。” “你昨天不应该给老华伯出主意,你要他每天射杀我们中间的一个人。” “那也不过是开玩笑。” “你看来是个特别爱开玩笑的家伙,这是在与你交谈时得出的结论。我们想把你捆绑在我们这儿。你必须认识到,最好的捆绑工具是皮带。以玩笑对玩笑,完全正确。” “可是,我并不是单独一个人。” “我们知道,你的女人还在外面。” “她也要被捆绑?” “不,我们不和女人开这种玩笑。我们会把她当做客人来欢迎。这完全取决于你的态度,看你是不是服从我们的决定。你如果服从我们的决定,就不需要害怕。你单独躺着,不要与歹徒们在一起。” “没法子,强权胜于公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他被安置在其他俘虏的旁边,不能与他们谈话。然后,我和温内图离开营地,去接女人。她还坐在马鞍上,手里拿着缰绳,在我们的马的外面。她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我们根本没有出现一样。我们把她带到泉边,她自己下马,坐到蒂博身边,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被捆绑。 我们把驮马留在外面,把蒂博和女人的马重新牵出去,不让他看见我们检查他的行李。在他的行李里面,我们差不多没有找到对我们有用的东西。我重新回到泉边,雷迪正在与特里斯柯夫谈判。特里斯柯夫又一次拿出他的法律观点,激动得很,而其他人则安静得很,坐着不动。他对我叫喊: “老铁手,雷迪要求得到释放,您看怎样?” “眼下不行,以后再考虑。温内图在考虑这个问题。” “温内图怎么看?” “他主持公正。” “同意。但是,法律是公正的……” “呸!”我打断他的话,“我们在这儿不是法学家,而是饥饿的人,让我们吃饭吧。” “吃饭,您想回避我的问题。” “不,我只是向你们表明,我理解的法律是什么样子。” “是什么样子?” “昨天晚上,歹徒们吃饭,我们一无所获;现在我们吃饭,他们一无所获。这就是法律。值得考虑吗?” “见……鬼去,我很快就会说话的。我拿我的头打赌,您能够放这些人走。” “我不打赌,但是知道,正确的,就行得通。” 我们吃得很香,并且把我们最好的食物分给女人吃。她从阿帕纳奇卡手里拿走吃的,眼睛却不看他。饭后,温内图和我检查蒂博的行李。驮马里面有食物、妇女用品,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件换洗衣服,没有找到特别的东西。在女人的马上也没有发现什么。我们去看男人的马。 这匹马的鞍上挂着他的枪,马鞍右边的口袋里藏着一枝子弹上膛的连发手枪和一个白铁盒,白铁盒里装着各种颜料,肯定是涂脸的。在左边口袋,我们找到了子弹、刮脸刀片和肥皂,也有一个白铁盒,里面有一张长长的、窄窄的、四方的、加工精细的、白底红花纹的羊皮纸。 “‘说话的皮子’,与信使所说的一样。”我对温内图说,“这可能使我们有所发现。” “我的兄弟,拿过来给我看看。”他说。 我给了他。他观察了很长时间,摇了摇头,又看了一遍,又摇头,然后说: “这是一封信,我只懂一半,完全是按照红色人的方式,用刀尖刻的,用朱砂染了色。许多曲折的线表示河流,是一张地图。这是帕布利肯河,这是两条所罗门河,然后是阿肯色大桑迪河和拉什河,再上面是阿多贝河和霍尔泽河,南边是阿皮沙帕河和韦发诺河。河流一条一条地流向圣路易斯公园。我认识所有这些河流,但是有些符号我不认识。地图上标注着各种形状的点、叉、圈、三角、方块,那儿实际上不是城市,不是房屋。我没有发现过这么多符号。” 他把羊皮纸还给我。我看到,它确实是极细致地刻出来的,还染了颜色,最小和最细致的笔划看都看不清。我也不能解释这些图案。我把它翻转过来,一一对照,看见旁边有名字,小地名和人名。极其奇特!我细细思索,长时间思索,都毫无结果。后来,我突然想起,其中有几个名字是圣人的名字。有了!我把我的手册拿出来,里面有日历。我把这些名字与图上符号的距离比较,可以向温内图解释了: “这封信是写给这个巫医的。信中要他在何地、何时去会见寄信人。这就透露了他每天的正常行踪。我过去说过,基督教徒用早已去世的善男信女或者圣人的名字给一年的每一天取了名字。这位笔者利用了这种标注法,很难破译,因为名字在地图的反面。我读出几个名字:埃吉迪厄斯、罗沙、里贾纳、普罗图斯、欧罗吉乌斯、约洱和特克拉。这意味着9月1、4、7、11、13、18和23号,在这些日子里,信将寄到符号所标记的地方。符号标注在名字旁边,画在地图上。我们看到这封信,也就掌握了寄信人和收信人的全部行程,因为图上有时间和地点标注。” “我完全懂得我的兄弟的意思,只有一点不清楚:这些善男信女的名字与一年中的哪一天相配合。” “我只知道名字,这就够了。这张羊皮纸对我们有很大价值,可是我们不能保留它。” “为什么?” “不应让蒂博-塔卡想到,我们了解他的行程。” “那么,我的白人兄弟就要把它们抄写下来。” “是的,我马上做。” 温内图只好拿着这封信,我以马鞍为依托,把内容一一准确地记在记事本上,然后,我们把羊皮纸放回白铁盒中,插进马鞍的口袋里,返回营地。 我们正好拐过灌木林的角,女人迎面而来。她正往外走,蒂博阻挡不住,因为他被捆绑着。她不理睬他的呼叫。她从我们身边经过时,仰着头,却低着眼睛,不看我们,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着,像一个梦游人。我转身跟着她,她站住摘下一根枯枝,回过头来。我向她提了几个问题,没有得到答复。她好像听不见我的声音。我只好讲出一个她熟悉的字,问她: “这是你的花环?” 她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无力地回答:“这是我的花环。” “谁送给你的?” “我的瓦瓦-德里克。” “塔胡亚也有一个花环?” “也有一个。”她微笑地点点头。 “她和你在同一天中得到的?” “不,她早得多。” “你戴着他们的花环看着他们?” “是的,塔胡亚很美,很美。” 我按照我的思路提问,问题非常罕见:“你看见过一套燕尾服?” “燕尾服……见过。”她想了想,答道。 “一套燕尾婚礼服?” 她把手合在一起,幸福地笑着,叫喊:“燕尾婚礼服!漂亮!插着一枝花!” “谁穿着?谁给她穿上的?” “蒂博-塔卡。” “那时,你站在他的旁边?” “在蒂博-塔卡身边,”她点点头,“我的手在他的手中,然后……” 她像突然打了一个寒供一样抽搐了一下,没有再说话。我下面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我想起马托-沙科的话,蒂博-塔卡去找奥萨格人的时候,手脚是被捆绑着的,我顺着这条思路再询问: “燕尾服是红色的?” “红色,”她点点头,仍然在抽搐。 “被酒染红的?” “不是酒,是血。” “你的血?” “蒂博-塔卡的血。” “他死了?” “死了。” “被枪打死的?” “子弹。” “被谁?” “瓦瓦-德里克。喔,喔,喔!血,许多血,非常多的血!” 她非常激动,从我身边跑开了。她远远躲避我,害怕得大喊大叫。我只好放弃了追问。 我相信,在她结婚那天,出了一件事,使她失去了神智。她的新郎蒂博,是个罪犯。他是否就是在那一天被揭露,并且被自己的兄弟枪杀?蒂博是后来为此事把自己兄弟杀死的吗?我对她的不幸遭遇感到由衷的同情。她的疯癫是不治之症,时间可能有30年了。从那套燕尾服可以得出结论,尽管新娘属于红色人种,婚礼还是在一次庄重的场合举行的。她曾是基督教徒,一个著名红色牧师的妹妹。这件事可能包含有丰富的内容。 她姐姐的婚姻看来是美满的。她也许认识她姐姐的新郎,可惜,我到今天还是不知道详情。 我让她坐在马上。她像小孩一样在上面玩耍,走向营地。温内图已经在我之前到达营地。我回来的时候,所有的眼睛都望着我,我对大家的等待感到惊讶。 “终于,终于!”雷迪对我说,“您藏到哪儿去了?大家就释放我的问题进行了讨论。可您走开了。” 特里斯柯夫立即说明了立场。 “讲话之前,我们谈谈对你们的惩罚!” “惩罚?我们对你们做了什么事?” “袭击、俘虏、抢劫、捆绑、拖拉。难道还不够吗?马上监禁。” “怎么?你们想把我们送进监狱?你们试试看!” “这儿没有尝试,只宣布判决,立即执行。马上开庭!” “我们不承认。” “我们对此一笑了之。来吧,老铁手!我们不能拖延时间。我希望,您这次不再演一场人道主义的闹剧来阻挡我们了。这些家伙一钱不值。” 他说得对,惩罚应该在这儿执行,问题是一次什么样的惩罚。监狱是不存在的。罚款?这些人没有钱。把他们的马匹和武器拿走?他们已经丧失了一切。我们在他们的眼里成了小偷。用棍子打?这倒是一剂万灵药!我怎么会想起用棍子打这种惩罚方式?它对于任何具有道义观念的人是可怕的,甚至会彻底摧毁道义。父亲惩罚孩子,老师惩罚学生,是用棍子。这正是一种道义观念。这样的孩子坏吗?危险吗?比罪犯还不老实吗?对罪犯,不能用棍子打吗?尽管他们20次被关进监狱,出狱后又“作案”。刚才提到的那种残酷无情的父亲,让他的孩子好几个星期跪在桌子前面饿得直叫,毫无道理地、一再地用钳子、叉子、靴子、空酒瓶揍孩子。这样的父亲会被囚禁好几个月。这种惩罚与他的残酷或者说暴行相称吗?一个坏人是一只野兽!在监狱里白白住着房间,白白地吃好饭菜,穿得暖暖的。安静、有序、单纯,读书看报,等等等等。坐了几个月牢,哈哈大笑地出来。不,不能这样。坏蛋就是要当作坏蛋对待。打,打,狠狠地打!有可能的话,每天打,对他们来说,这是惟一正确的。在这种情况下,人道只会助纣为虐。如果一个无人性的、酗酒成性的女人故意经常打自己的孩子,把孩子打成了残废,以便能够让他与别的孩子一起去乞讨,或者把孩子借给乞丐,换回一些钱,那么,根据刑事诉讼法的条例和经验,处以一定时间的监禁,或者在监狱中挨毒打,这种处罚是不是比较正确? 一个人在街上看见一条益虫,把这条虫捡起来,放到一个没有行人的地方,使益虫不会被人踩死。这个人走到哪儿都要考虑让别人说“他是好人”。这个人是作家,故意在作品中把自己描写成一个永恒的爱的传教士,一个俗人中的神。这个人认为,一个人犯了罪,应该受到人的惩罚。对于非人,除监禁外,还要鞭挞。 我决定,对歹徒们实施棍打。我承认,这样做是违心的。但是,没有办法,他们是自作自受。 温内图可能猜到了我的意图,因为他问我,态度非常坚决,几乎是发出一种生硬的微笑。 “我的兄弟想原谅他们?” “不原谅,”我回答,“原谅只会助纣为虐。他们应该得到什么惩罚?” “棍子。” 他这种口气表明,这是决定,任何反对都将无济于事。特里斯柯夫马上表示同意: “对,棍子。用他们使用过的棍子。所有其他手段都没有好处,甚至有害。难道不是吗?哈默杜尔先生?” “是的。我们来揍他们。”胖子回答。“两个取虔诚名字的何西阿和约珥兄弟先挨,不是罚款,而是挨揍,作为对他们嘲笑的惩罚。你是不是来揍你的堂兄弟,皮特,老浣熊?” “我不想。”大个子回答。 “对的。我们把他们与你的亲戚关系记载下来,一页也不能扯掉,写上厚厚的一本,用橡皮也擦不掉。” 我们不得不为他的精神和表达方式感到好笑。其他人也表示同意,只有奥萨格人说: “马托-沙科请求不发表意见。”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曾是你们的敌人,也要过你们的命。” “可是,他现在是我们的朋友,并且受到歹徒们的袭击和抢劫。你的意图根本没有付诸实施。而且,他是作为一个部落的首领,作为一个战士,才产生那种看法的。歹徒们则完全不同,他们是不诚实的、道德败坏的、为社会所不容的家伙,因此应该挨揍。” “老铁手如果用这种方式说话,他应该听取我的意见:彻头彻尾地赋予他们这种特性。” “好的。所有的人都同意。”哈默杜尔大声说,“来,亲爱的皮特,我们想锯根笛子,开始奏乐。” 他们两个站起来,出去找嫩树枝。我们没有大声说话。歹徒们不明白我们的意思,见我们讨论结束,雷迪用与他的处境根本不相称的方式说: “怎么样?你们什么时候给我们松绑?” “到我们想松绑的时候,”特里斯柯夫回答,“眼下我们还不想。” “我们还要躺多久?我们想走。” “你们想做什么,与我们与关。今天必须按我们的意志办事。” “我们是自由的西部人。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你们应该考虑这种情况,因为你们还会与我们打交道。” “恶棍!你今天想比昨天那样还显得可笑吗?你昨天把我们当做可以被你们随心所欲,用绳子牵着到处跑的狗。你们的脑筋一点都不开窍,不知道我们在受到你们袭击以后一个小时之内,就看准了解救自己的时间和地点。你把普施说成‘臭狗’,可是,他完全是出于聪明的谋算,才与我们相会的。他相信,我们确实会把你们引入陷阱,把你们这些傻头傻脑的人一网打尽。对于所有这一切,你全然不知,表现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现在,你仍然执迷不误,竟敢威胁我们,你们真是可怜的家伙。你们吹奏舞曲的笛子已经被劈开。由于愚蠢,你们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懂我话中的意思的,所以,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们:棍杖已经砍好,你们要挨揍,味道鲜美的棍子,长长的棍子,要打得你们从执迷不误中清醒过来。你们这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义愤填膺的法官的这一长篇讲话,产生了一种效果,每句都受到嘲笑。总的来说,我还是觉得对歹徒们而言极为不愉快的时刻过得越快越好。哈默杜尔对这种事非常卖力,埋头苦干,硬是累得汗流泱背。霍尔贝斯在吹奏使人疼痛的“笛子”方面,技艺之高超,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由于两位“错位的烧叉”的出色工作,歹徒们有点乱了阵脚,可是心里仍然称之为流行的“烧烤仇恨”。我们不为他们的说法所动。对老华伯有点手下留情,没有动用棍杖,他对我理所当然应该有点感激之情。我不想让这个受伤的老人再挨打,可是,他根本不懂得感恩,而且与歹徒们打赌,谩骂我。蒂博表面上是个旁观者,给他一点点殴打,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损伤。我想把这个人放在后期处理。他一定会再来找我的。 我们打算动身的时候,阿帕纳奇卡请求带着那个女人同行,因为我们已经不是俘虏,而且只有蒂博-塔卡可能表示异议。我很难满足他这个要求,这个女人只会对我们起阻碍作用。我们已经知道他丈夫的行踪,有把握很快会与她再见。马托-沙科对我们的考虑不大赞同,因为我们让这个巫医暂时没有受到惩罚。 我们夺回了自己的全部财产,没有一个人丢掉一点点东西。只要条件允许,正义就能得到声张。我们满意地离开了这一眼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款待我们的清泉。不大满意的是那些被我们留在这儿的人,他们被捆绑着躺在地上。他们在我们离开以后,可以像我们一样自我解脱。他们让我们听到的祝愿绝对不是热情的,老华伯不顾手臂折断,仍然威胁着要报复我们,杀死我们。即使我事先对这些一无所知,现在也一定会看到,他已经失掉了人的激情,他充其量在某个短暂时刻稍稍软化一点点。我从未想到过,世界上居然有这样一种人。 出发前,阿帕纳奇卡想与站在外面的女人说句告别的话,可是没有成功,她不认识他,躲避他,好像对待敌人一样。仅仅在我们动身的时刻,她才出现。她跟随了一段路,从头上取下那个绿枝,看着他远去,呼喊着: “这是我的花环,这是我的花环。” 07.独眼巨人之战 昨天从营地走向泉边的旅程,远远偏离了我们的方向,为了尽快弥补走这段弯路的损失,我们选择了一块平常没有人去的地方,把仅仅存在于我们幻想之中的富矿安置在那儿。这个地方就是斯奎勒尔河。哈默杜尔听到这个决定,先露出一副严肃的面孔,然后哈哈大笑: “但愿他们不会这么愚蠢。” “他们是谁?”走在他旁边的特里斯柯夫问。 “歹徒们。” “为什么说他们愚蠢?” “他们跟我们到那条河边去。” “他们将挨更多的揍。他们应该明白,这个富矿是根本不存在的。” “明白?我告诉您吧,特里斯柯夫先生,用废子弹射击的人,是谈不上明白的。我敢打赌,他们会把我们的那些假币当做真币。” “如果您说得对,他们当然会尾随我们。我们只有注意他们,才不会让他们发现我们的足迹。” “我的看法也一样。您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老铁手。” “是的,”我回答,“他们甚至有两个理由追踪我们。” “两个?我只知道一个,即富矿。您是不是说,他们至今仍然以为这个矿是存在的?” “对。这些人尽管极愚蠢,却自以为很聪明。因为我们并没有特别厉害地嘲笑他们,他们就以假当真,以为确实存在那个富矿。” “由于这个原因,他们会跟踪我们。那么,第二个原因?” “当然是报复。” “是的,正确,我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他们心里像开了锅一样,将全力以赴地寻找我们的足迹,尽快赶上我们。” “他们不会成功的。第一,我们的马比他们的好;第二,他们从泉边动身的时候,我们已经走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对。一个人从皮带中挣扎出来,要花很长的时间。这个人出来以后,才能救其他的人。” “那个女人没有被捆绑,但是,他们肯定不能指望她。他们如果要求她,她会摇头,走开。他们获得自由以后,还要备马。” 哈默杜尔详细地补充了我的意思: “然后,他们还不能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快。作为骑马的人,由于挨了一顿打,他们无论如何不会变得更敏感。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你呢,霍尔贝斯,老浣熊?” 被问者回答: “如果你这样认为,亲爱的迪克,我不会有异议。我认为,如果是你,也会差不多。” “呸!我决不会让别人打我。” “我相信,他们要是抓住你,也会像你揍他们一样,狠狠揍你一顿。” “我挨不挨揍,这无关紧要。问题是,他们肯定抓不到我。” “哼,他们可是抓住你一次了。” “闭住你那鸟嘴,没有必要这么来气我。你知道,我在这方面神经很脆弱。” “不。你的神经粗得像钢丝绳。” “难道他们只抓了我一个?是我们大家。你只责备我,你这个老古怪。你做不到,根本不可能!” “注意,你这只叫得最响的青蛙,将最早被鹳吃掉。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是青蛙?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种庄重的侮辱?这个最高尚、最美丽、最秀气的概念,怎么能与青蛙相提并论?两栖动物与你所说的昆虫难道有共同之处?你这只老蝗虫。对,你是蝗虫。你满意了吧,亲爱的皮特?” “满意。一只蝗虫对青蛙这样一种的高贵动物。” “你还是去了解一下贵族藏身的地方吧。我们刚才既不是谈论青蛙,也不是谈论蝗虫,而是谈论歹徒。他们在动物学方面当然也没有什么见解。他们将按我们大家想象的那样,到斯奎勒尔河边去。他们能找到这条河吗,老铁手先生?” “肯定找得到。” “他们还不知道河在何方。” “他们可以跟着我们的足迹。” “我不相信他们是识别足迹的能手。” “我们今天过草原要一整天,留下的足迹明天还很清晰。而且我猜想,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认得去斯奎勒尔河的路。” “谁?” “那个白人巫医。” “蒂博-塔卡?这个假科曼伽人怎么会认识这条路?” “他在成为科曼伽人之前,到过那一带。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记得起那条河,不过可以想象,他多少还认得那个位置。” “他会不会加入歹徒团伙?昨天在草原上他与老华伯闹翻了。” “但是,他们今天又合到一起了。即使不合起来,他也会和他们一样,把我们当做敌人。他们只有联合起来,才便于追踪我们。” “他们会带上他吗?” “毫无疑问。此外,他和他们一起,不会走弯路,因为他想到圣路易斯公园去。” “那么,我们在上面还可以看见他。” “比他想看的次数还多。” “好哇,我很满意。这家伙脸皮那么厚,我对能与他再见感到由衷高兴。我会用拳头朝他脸上乱揍,使我的拳头留下的印记长年能被别人看见。” 刚才提到,我们要经过一大片地势逐渐升高的草原。上午,我们看见远处的山脉像一堵绵延不断的、披着面纱的长城。近看,面纱没有了。下午,我们接近了落基山前的砂岩,密密的森林之间清晰地露出桔红色的山崖。到达斯奎勒尔河畔的时候,天色已晚。我们以前就熟悉这个地方,所以没有多久,就找到了适合的营地。 我和温内图曾经两个夜晚在这儿宿营,对周围地形很了解。为了安全,我们本来今天就应该看一看周围的情况,可是天太黑,我们偷了个懒,因而犯了一个错误,我们本来是可以发现一个人的脚印的。何况,现在的斯奎勒尔河走向不清楚,我们应该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恰恰在今天,很可能有一个与我们为敌的人,恰恰停留在这儿。 河在这儿拐了一道弯,弯道较短,较窄,流经一片环山的林中空地,我们在这片空地上按印第安人方式生起一堆熊熊大火。河的对岸是密密的灌木林,再过去又是草原。我们有很多吃的东西,不仅有我们自己带的,还有从歹徒们手里夺过来的,我们没有给他们留下食物,他们要靠打猎维持生活。 吃饭的时候,哈默杜尔大笑一声说: “大伙听着,我刚才想出了一个绝招。” “你?”霍尔贝斯问,“什么绝招?” “别着急,我会告诉你的。你如果也想出了这样的绝招,你就丢脸了。” “为什么我丢脸?” “怎么不丢脸?那就意味着,你这位聪明绝顶的人,与一个笨蛋想到一起去了。” “我只是出于同情才与你在一起的,我不丢脸。” “同情只能由我表示。你如果不承认这点,我就干脆让你坐着。” “你让我坐着,我就坐到你的身边。告诉我吧,是什么主意。” “我想气一下歹徒们。” “没有必要。他们受气受得够多的了。” “还远远不够哩。他们不是以为我们马上会去找富矿吗?” “可能。”特里斯柯夫回答。 “不仅可能,而且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们以为我们马上会在这儿找到了矿源,而且马上把矿源掩盖起来。我们可以跟他们开一个大玩笑。” “什么玩笑?” “我们随便刨开一个地方,重新盖上,让他们看得出来,以为是我们埋的矿藏。他们就会急急忙忙挖掘。” “他们什么也找不到。”特里斯柯夫点头。 “我的想法不是这样。如果单纯是让他们找不到矿,他们也不过是白费力气,感到失望而已。我要让他们生气,扎扎实实生一回气。让他们找到一点东西。” “金子?” “呸!我就是被金子埋着,也不会让他们找到一小块。我要让他们找到一种别的东西,一张纸条,一张漂亮的纸条。” “写上字。” “当然。就是上面的字会让他们生气。” “这个主意当然不坏。” “坏不坏,这无所谓。只要对你来说是坏就可以了。你觉得如何,皮特,老浣熊?” “嗯。我看这好玩,我们可以做。” “这就对了,亲爱的老朋友。”胖子用他最喜欢的、最甜蜜的声音说,“你个别时候并不像你外表这么傻乎乎的。” “这也就是我与你的重要区别。” “区别?从何说起?” “我不像我表面那样傻,你不像你表面那样聪明。” “天呐,别再惹我生气好不好?不要刺激我,否则,我会说出我对你的看法,那就可能侮辱你了。” “我也同样珍惜你,不说你坏话。要给歹徒们看的纸条,到哪儿去找?这草原上并不生长纸。” “我知道,老铁手有一个信袋。他会撕给我一张纸,使我实现一个宝贵的想法,不是吗,老铁手?” “问题在于,我是不是也认为这个想法宝贵。”我回答。 “难道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这倒不是。第一,我根本不怀疑歹徒们正在跟踪过来。我们可以通过某种麻烦,转移他们的视线。” “那第二点呢?” “第二,如果他们特别愚蠢,如果他们认为我们正在找富矿,如果确实有富矿,我们就一定要让他们找不到。” “我们想的要比歹徒们想的聪明些才行。” “如果事态像您想象的那样发展,我们干什么?他们找到纸条的时候,我们并不在场。” “不必要在场。我画出我的面孔,使他们看到,好像我在场一样。” “纸条上写什么?” “我们讨论一下。反正一定要惹他们生气!” 他心里已经为他的想法生起了一堆熊熊烈火,一再要求我给他一张纸和一支铅笔,我只好满足他的要求。现在要讨论一下纸条上字的内容。他要我来起草这篇檄文,可是我既不起草,也不参加起草。三个首领学我的样。于是,只有哈默杜尔和霍贝尔斯来做这件伟大的文字工作了。霍尔贝斯说: “你瞧,我写不好。你应该写。” “嗯。”胖子说,“我学是学过,就是写不出来。” “我自己写的,自己都认不出来。” “别人怎么样?” “多半不行。” “这就难办了。这儿的绅士都不想凑出一篇文章来,他们中间总应该有一个人发善心。” 在他们的一再请求下,特里斯柯夫被请来了。 “好吧。这就行了。”哈默杜尔说,“开始吧,皮特!” “开始。”皮特答道。“你总是捡轻活干,难的事情总是要我开头。你最好自己先来动手。” “你会写诗。” “这事我倒还干得了。你呢?” “我来。作诗我可是把好手。” 他们理解的“诗”,不过是许多字母的堆砌。特里斯柯夫想开一个玩笑,说: “作诗?你们知道押韵吗?” “押韵?”哈默杜尔张开大嘴惊讶地问,“见鬼!我根本没有想过。好吧,押韵,押韵,诗必须押韵。” “当然。” “举个例子。” “痛和空,新和金,海洋和山庄,等等。” 他讲的是英语,韵脚不是来自德语,而是英语。我写的是德语,所以必须选用其他的字。但是我所选的词,完全与哈默杜尔选的相搭配。他频频点头,说: “如果是这样,我也会。我也可以说出一些例子:狗和酒,坏和拍,污垢和土豆,脂肪和婆娘。这不很好吗?你怎么样,皮特?你也会吗?” “怎么不会?你不比我强多少。”大个子回答。 “也举几个例子听听。” “我脱口而出。饭和蛋,人和……人和……,人和……” “看起来,你找不到一个与人韵脚相同的字。我也找不到。最好讲别的。” “好,宝和泡,孩子和燕子,水墨和枪托,牛和你……” 胖子听了马上有反应: “停,停!我怎么能与牛押韵呢?不过,我已经听出,差不了太远。我们马上一起动手!” “马上一起动手?不。想出用纸条的办法的人必须开头。也就是你开头。” “好。这次真的可以开始了。” 他非常着急地来回走动,想尽量多表达一点思想性,可是适得其反。诗文是开了头,可这哪儿有诗意? 他忙得满头大汗,可是这项工作再难,也扼杀不了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的精神力量。我们静静地听着,但是内心觉得好笑。特里斯柯夫偶尔在这一锅语言浓汤中添加一点调料,最后还是拼凑出六行可读的德语句子: 这班小子多么愚笨, 挖来挖去尽瞎折腾。 不论后退还是前进, 金子藏得不见踪影。 我们二人想出妙计, 整个世界一片笑声。 迪克-哈默杜尔和皮特-霍尔贝斯 特里斯柯夫让两个使歹徒们感到恐惧和痛苦的诗人署上名字。这也是他的杰作。然后,他们开始挖土。尽管这儿石头多,比起“作诗”来还是容易。他们忙活了两个小时,挖出的洞足以达到目的了。纸条包装了一下才放进去,以免吸收地下的湿气。然后,他们把洞重新盖上,尽量踩紧,使歹徒们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挖出来,比他们几个花费的力气要大得多。 他们在挖、踩、翻、夯实的时候,不可能不发出声音,这是令人深思的。如果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不这么偏僻,如果不是很少有人光顾这儿,那么,我根本不会容忍这种孩子般的玩笑。哈默杜尔现在应该如愿以偿了。可是,有一个人却不得不为他付出代价。这个人对此当然是不满意的,这个人就是本人。 洞填好了,我们围着火聊天。按照老习惯,我们只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话。我看见温内图正从腰间掏银盒,慢慢地,尽量不引人注目地紧缩身体,右脚收回,膝盖抬起。毫无疑问,他想开枪,而且是跪着开枪。这是遇到了最严重的情况,我这样描述过他。这个阿帕奇人面向水,他肯定发现对面灌木林中有人,想用子弹打中那个人。 跪射只用在特定场合。你从隐藏的地方发现一个敌人,为了保护你自己,一定要杀死对方。如果你在举枪瞄准的时候被对方看见,对方受到警告就会走开。你如果不想被对方发现,你就采用跪射法。之所以叫跪射,是因为在射击时,由膝盖确定瞄准目标。你把小腿伸出一段距离,使大腿正好平放在地上,其延长线经过膝盖的上方,接触到你想击中的目标。这个动作做好以后,你举起枪,对方就发现不了你。如果你是个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西部人,那么你休息时总是会把枪横放在你的身边,使对方看不出你想射击。你用右手拇指拉紧击锤,把食指扣在扳机上,当然总是只用一只手,即右手举枪托,放在大腿上面,正好放在刚才所描述的那条方向线上。尽管你的枪口已经对准窥视者,但是你不能让他知道,一定要让他中你的计。你垂下眼帘,使对方看不出你注视的方向,这样当然难以瞄准目标,因为你不能直接通过目光,只能间接通过睫毛的感觉,另一只眼睛也不能闭,免得引起对方的怀疑。你运动你的右臂,头转来转去,同时与同伴们谈笑风生。总而言之,你要尽一切力量使窥视者看不出你发现了他,看不出你要对他开枪。如果枪托位置摆得正确,就可以扣扳机了。 这就是跪射。在这个时候,为了不引起同伴们的惊慌,你不能把你的打算告诉他们。否则,他们会通过他们的态度、神情、眼色、突然沉默等,使敌人产生怀疑,他是否被发现了。如上所述,这是最难的射击方式。如果有上千名优秀射手接受跪射训练,很可能只有几名射手击中目标,尤其是在晚上。这种技巧一定要长年累月不间断地练习。光持久训练还不够,还要有先天条件。我是向温内图学的,除我们两人外,很少有人从他手里得到过好分数。他们往往射不准。可是,他这位不可逾越的高手,哪怕是用西部人的任何一支枪,哪怕在漆黑的夜晚,也没有出现过一次跪射失误。我从没有看见过他的子弹打不中目标的情况。 直至今日,我还高举着我的武器:亨利枪、猎熊枪。这两件武器都是极其宝贵的财产。对我来说,温内图的银盒更为宝贵。他在世期间,我总是怀着一种神圣的敬畏心情观赏它或接到手里欣赏。他被打死的时候,我们把他抬到马背上,他所有的武器都随他葬在墓里。几年以后,我带着我当时的同伴们追赶一支印第安人的部队,正好看见苏人在掘他的墓,想抢走他的东西。经过激烈的战斗,我们撵走了他们。他们是打他的银盒的主意。我作为他墓地的保护人,不能老是呆在梅茨河边,不能等到他的墓重修,于是取出了他的银盒,使之为世界所熟知。苏人得知所埋武器被取走,就把墓给毁了。现在,这件漂亮的武器还挂在我的书桌旁边,位于霍肯的老“枪”和我的猎熊枪之间。我在讲述银盒的时候,把它捧在眼前,看到这件从未离开过他的武器,我感到痛心疾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许是我惟一的好朋友。他赋予朋友这个词以真正的、最尊贵的、最高尚的意义。 话说温内图的目光正对着水的方向,枪托对准着对面的灌木林。那儿藏着一个人,是应该挨子弹的。我马上卧倒,握住枪杆,也抬高右膝盖。我与哈默杜尔还谈着话,好像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身上一样。我的眼帘半睁半闭,通过睫毛注视着灌木林。我刚刚完成这个动作,灌木林中就伸出一杆枪,对准着我。我还没有来得及把枪杆对准这个目标,枪就响了。而在同一时刻,温内图的银盒也响了。对面发出一声叫喊,温内图击中了目标。我挨了一枪,受伤的是腿,或者说是大腿。 过了一会儿,对面灌木林中发出一阵嘎嘎的响声,紧接着是一片寂静。这条河在此处大约有三米半宽。尽管如此,温内图以无比迅速的力量一跃而过,跳进了灌木林。 我也迅速翻身上马,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同伴们都跳起来,赶快用脚踩踏燃烧的木头,将火熄灭。我也这样做,免得成为再次射击的对象。 然后,我们仔细听。 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大约半个钟头,我的腿痛起来了。我摸了摸痛处,摸到一手血,我受伤了。对面,发出温内图响亮的声音: “把火重新点燃!” 我把还有余光的柴堆到一起点燃,又加进一些细木片,看见他站在对面水边,手里牵着套索的一端,套索的另一端捆着一个躺在他旁边的人。在我们事先没有接他的情况下,他又是一跃跳了回来,然后拖过来那个一动不动的人体。那人掉到水里,我们帮他把那个人拖过来,他对我们说: “我看见那边一张脸,对他开了一枪。那边还有一个人,我没有看见。他也开了枪。我跳过去,看看是不是还有人,听到一个人在逃跑,便跟上去。灌木林那边有五个骑马的人,七匹马,逃跑者赶到那些人身边,说他打中了老铁手,可是他的同伴被温内图打死。他们都是白人,一个红色人也没有。那个跑回去的人讲一口纯正的英语。他们又等了一会儿,那个被温内图击毙的人还没有回来,逃跑回来的人便说:‘他死了,否则应该回来或者呼喊救命。我们必须离开,因为他们会来找我们。不过,我的愿望已经实现,我的仇报了,老铁手死了。’温内图听到他的朋友的死讯大吃一惊,重新爬到射击的目标,找到了被击中者的尸体。他用套索把他绑住,要求重新点火。他见到他的兄弟老铁手还活着,好不高兴。” “那些白人可能是谁?”特里斯柯夫问。“肯定不是歹徒。他们还不可能到达这儿。” 我低头看了看死者,阿帕奇人的子弹准确无误地打进他的额头。我马上认出他了:斯宾塞流氓集团的一名成员。大家原来只注意尸体和温内图,现在温内图的目光逐渐由躺在草里的尸体转到我身上,不由得惊叫一声: “哎呀,我的兄弟受伤了,被打中了。血流得很多。危险吗?” “我看不危险。”我回答。 “伤了骨头没有?” “没有,我还站得起来。” “可这是一种少见的伤口。在我兄弟休息的位置上,是根本不可能被打中的。” “我刚才说过,这是一次意外,子弹打在岩石上,反弹到我的腿上。” “这可不妙,反弹的子弹会引起剧痛的,快让我看看伤口。” “最好不要在这儿看。我们必须离开!” “由于对面那六个白人?” “是的,我们的火重新点燃了。他们要是绕回来,会对我们极为不利的。” “他们不会回来,那个讲话人的声音充满着恐惧。他们为了慎重起见,会离开这儿。我一定要检查一下伤口,口子已经裂开很久了。我的兄弟一定流了很多血。因此,包扎刻不容缓。” “哈默杜尔可以多捡些柴放到火里,把火烧旺些。其他人上好子弹看守河对面,一有动静马上射击。” 伤口检查的结果有喜有忧。喜的是,大腿骨没有受伤。忧的是,伤口可能化脓。子弹被温内图用刀子刮了出来。这颗子弹是从软组织打到骨头上的,弹片被撞成扁形,形成边角,尤其是表面变粗糙了,所以伤口不是平滑的,而是与肉绞在一起。这叫做伤口热,疼痛无比,康复期长,很不舒服。我们在旅途中的任何延误对伤口都是危险的。 幸亏我的马鞍上带着几块干净的布。温内图包扎好伤口后说: “我的兄弟学会了红色战士忍住疼痛的办法,这很好。我们如果不能很快找到治伤的草药,伤口就会出现恶性炎症。不过,我们会找到足够的消炎草药和消毒草药的。我想你这个伤口不难治好。你有良好的体质和健康的血液。但愿你现在还能骑马。” “当然,我对扮演弱病号不感兴趣。”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要离开这个地方,你要注意别再让伤口流血。” 我们离开了这个使我们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沿河走了将近一个钟头才下马,我们捡了些松枝,重新生火。三个印第安人首领打着火把去为他们中弹的朋友和兄弟老铁手采集草药。 哈默杜尔坐在我旁边,用他那善良的老花眼温柔地看着我,突然热情洋溢地、非常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面颊,亲切地说: “射击武器是魔鬼的发明,被子弹打中以后,尤其容易看得出这一点。您很痛吗,老铁手?” “现在一点也不痛。”我回答。 “我们希望伤口别恶化。” “可惜没用,任何伤口在康复之前都会引起痛苦的。” “痛,这是一个悲惨的字眼。我真希望能替您承受痛苦。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一个。不是吗,霍尔贝斯,老浣熊?” “嗯,”大个子回答,“我宁愿自己挨子弹。” “为什么你不到那家伙射击的地方去?那样,你就可以很好地牺牲了。” “难道我是万事通,未卜先知,胖子?” “这是做不到的。不过,我宁愿承受痛苦,你并不需要这样要求。” “你既然问我,我至少也和你一样爱老铁手。” “我爱他还是你爱他,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两个都爱,懂吗?我要是抓住那个打枪时这么不留神的小子,一定要让这颗傻乎乎的子弹飞回去,他就只能把12根骨头合在一起了。” “是245根,亲爱的迪克。”我纠正他。 “为什么这么多?” “每个人都有这么多根骨头。” “所以,越合得多越好。不过,真有245根骨头吗?我是没有数过我自己的骨头。以前,我也不知道皮肤下面有这么多骨头。” “骨与骨是有区别的,听小骨和籽软骨也算骨头。” “籽软骨?籽不就是芝麻籽?霍尔贝斯,你的骨头比我的硬得多,多得多,你知道籽软骨吗?” “知道。我把自己翻过一次,像把手套翻过来一样。我的目的就是数自己身上究竟藏着多少芝麻。我发现数目足够,不需要再数了。” “可是,那个开枪的人想要数他身上的骨头,如果我逮住他的话。我想知道他是谁。” “可能是斯宾塞本人。” “好射手。” “他以前枪法更准,当着母亲蒂克的面,从我手里抢走一颗手枪子弹。我很幸运没有被他打中,不然我早没命了。他瞄得很准,但是扣扳机的时候手发抖。温内图打中的是另一个人,向黑暗中跪射,正好打中额头。歹徒们明天看到我们的营地上的死尸,会呆的。” “他们首先会想到,富矿就在那儿,因为他们一定会认为是我们打死这个人的,这个人发现了富矿。” “可能。但是,您的富矿故事是我受伤的原因。” “真的,怎么会呢?” “是您挖洞的噪音把那些人引过来了,他们听到了那些声音。” “嗯,我不能反驳。您责备我?” “不。事情已经过去,无法改变。听,首领们来了。” 是他们来了。温内图高兴地通知我: “我的兄弟老铁手可以高兴了,我们找到了许多消炎和消毒的草药,虽说不能完全止痛,伤口却好治多了。” 我并不抱“好治”的希望,但是爱听这种字眼。现在的包扎效果很难预料,如果再出现严重情况,我就不得不放弃以后的行程。草药有奇特效应,我是知道的,相信它们可以治好我的伤,而不会有大的副作用。 温内图给我解开包扎,清洗伤口,把一片软草叶做成一个棉花团一样的东西,滴了几滴草药消毒液。这种草药像我们的白苣菜,属于罂粟科。不同的是,它的汁不是桔红色,而是白色,浓度不大。当它滴到伤口上的时候,好像烧红的铁往上面烫一样。我习惯于忍耐疼痛,可是现在,我不得不紧缩肌肉,才保持住始终不变的笑容可掬的样子。温内图看了看我,摇摇头说: “我知道,老铁手正被吊在刑讯柱上,用微笑来克服这种疼痛,真正成了一个受刑者。” 这种极其痛苦的疗法重复了两次,痛苦一次比一次小。然后,温内图给伤口滴上水一样清的消炎草药汁,包扎好。这种草药属于车前科,但并不是车前草。这两种特效草药,我在德国从未见过,美国东部也没有。温内图还叫出一个名字,叫做“印第安草”,只生长在红色人居住的地方,称之为“伟大的自然神送给他的红色儿子们的礼物”。后来,它们随红色人从东部迁移到遥远的西部,人和草都绝了种。连温内图这位没有偏见的人都严肃地对我说: “最后一个印第安人死亡之日,便是这种草药凋谢之时。它将随着这个红色民族以另一种生命方式东山再起。” 温内图见到的六个白人还很可能回来袭击我们。我们采取了防范措施,轮换值岗。我由于受伤没有放哨。尽管受伤,我一直睡到天亮,是被一种拉扯和干燥的感觉弄醒的。温内图又履行他的外科医生职务,这次只用了第二种药液。 为了了解那六个白人的去向,我们涉过小河。我们走得很慢,这是为了照顾我。阿帕奇人去寻找足迹。没有多久,‘他就回来了,把我们带到找到足迹的地方。足迹的是朝着草原方向的。正如我们所料,斯彭斯也到圣路易斯公园去。我们跟在他们的后面。 这片草原不大,基本上是平原,景色单调,但有一种海面升高的感觉。我们放弃直线行程,来到山前高地。我们对所要经过的道路和山口都很熟悉,先要走一条所谓大陆小道,这是西部人过去喜爱走的路,曲曲折折,穿山越岭。现在,这条路基本上被人遗忘了。 我们离开长满草的土地,足迹不容易辨认,往往消失很长时间才又重新出现。我们没有花费多大力气就到达古老的大陆小道。我们看得出,在我们前面行走的那些人也是去这条大陆小道的。 我必须提一句,我每到一条河,就要下一次马,冷却伤口。这当然没有花很长时间,因为我的膝盖上捆着一根皮带,缠绕着深统靴,腿的下部不透风,我一般是用手捧水冷却上部,这样就可以产生新鲜的感觉。有时则由一个同伴给我“充水”。 以前,我们日复一日,徒劳地在平原上追逐着永远遥远的地平线,现在到了落基山区,大家都有一种原来想象不到的感觉。在北美大草原上,地平线总是朝远处逃跑,眼前出现的是一种固定不变的景色,每次眼睛疲劳,就使劲睁大眼睛,周而复始。人觉得自己是无边无际的草海中的一根草,是一个永远流浪的阿哈斯维,想寻求安逸,却得不到安逸。在长期的渴望之后,远处终于出现了这片褐色的面纱,在它的后面,高山直插云霄。看来,它不仅在等待着我们,而且在热情欢迎着我们。我们越是接近它,它越清晰。有时,它徐徐升起,让我们逐渐看出它美丽的面容,而且比在远处看到的美得多。这时,我们的眼睛找到了落点,生命有了颜色和形象。如果说,草原像一块没有边际的黑板,上面写着高大的古老文字:“我是主人,是阿尔法和欧米加”,那么,现在唱起的就是一支响彻在岩石之间的地球赞歌,高声唱着:“蓝色的天空讲述着上帝的荣誉,巍巍的高山宣读它亲手撰写的诗篇,一夜传给另一夜,一天告诉另一天。” 石林中的欢呼声唤起我们的心灵感应,我们两手交叉,双唇张开,齐声祈祷:“主啊,你的诗篇是如此伟大,如此众多!你的智慧将它们充实整理,尘世充满着你的爱心和善意!” 我从平原走向山岭,从低谷走向高坡。我看见数以千计的人在向上攀登,手里拿着致命的武器,无情地射杀上帝的造物。成千上万的人今天仍然在攀登,攀登,在金银虚伪光环的诱惑下,把上帝赋予他们的生命,用来为腐化堕落的拜金主义从事冒险活动。圣经中有句话:“我睁开眼睛望着山,山上住着我的医生和救世主”。他们中间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句话,想到过他们真正的治疗和唯一的帮助? 为了不受到干扰,今天我也在同伴们中间,让从上面射下来的彩色和光芒照耀灵魂。石山富于颜色,发出的光比地球上任何其他的山都亮。它不是阿尔卑斯山那种庞然大物,没有比利牛斯山的诗情画意,也不像喜马拉雅山的高不可攀,而是一种尊严、严肃、和蔼。古希腊人把奥林匹亚山给众神作住所。印第安人更有理由相信,他们伟大、善良的自然神就住在这座山中。 我们今天还没有进山,刚到山脚,但周围的景色已经很漂亮了。每拐一道弯都换一幕布景,都展开一幅新的美丽画卷。这是无与伦比的全景画廊。我们动,神山静。高山上的森林已经向我们伸出它们表示问候的枝叶:“欢迎!”我们的教堂不是一座人工建造之庙宇,不是大草原上浑浊污秽之池塘,而是辛勤地向我们跳跃过来,苦口婆心来告诫我们的清澈泉水:“你到上面寻找我的源头,定会领悟一切事物的奥秘!”一路上我们所拐的每一道弯都有风吹拂我们的面颊,清醒我们的头脑,并在我们耳边窃窃私语:“你不知道我们从何处来,向何处去。是一切事物的主宰在引导我们。人生亦如此。你既不了解它的开头,也不了解它的过程。只有主知道和引导它。” 我是不是一个过分虔诚的人?亲爱的读者,你也许会这样认为,但是你错了。过分?不。真正的虔诚是不可计量的,不存在过分的问题。我愿意做一个心灵享受者,一个开朗的人,甚至想知道我开朗的心情归功于谁。你可不要责怪我,说我这些都是在“野蛮西部”思索和感受到的,在这儿,在受到“文明”束缚的家乡记录的。我在那边所做的和所经历的,是我的思想感情经历的结果。我对你述说这些结果的时候,不能不涉及其原因。每个读者都有权看清作者的内心世界。这是一种义务。作者的心胸应该时刻敞开。我把我的心献给你。如果你觉得对,我很高兴。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仍然敞开我的心扉。一本书要达到它所追求的目的,一定要有灵魂,即作者的灵魂。如果写在缝合的衣服上面,我也不喜欢读。 我们到达森林前的大陆小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我们了解这个有特色的地方,肯定没有走错路,于是继续往山里走。我们很快看到到处都是高大的枞树,便在树荫下休息了半个钟头。后来,一个头戴墨西哥宽边草帽、身穿麻布衣服的骑马人向我们走来。在科罗拉多州,这种草帽是非常受欢迎的。 这个人很年轻,20来岁,看见我们,勒住马,锐利的眼光好像是在打量我们。他的武器只是一把插在腰带里的刀。他走到我们面前,向我们问候: “你们好,先生们。请问,你们往哪儿去?” “上山。”我回答。 “多远?” “不很清楚。大概走到天黑吧。我们要寻找一个好的宿营地。” “你们有白人,也有红色人。我可以请教你们的尊姓大名吗?” “为什么要问?” “我在寻找帮助,而只有绅士才能给予我帮助。” “您找对人了,我是老铁手。” “老铁手?”他很快打断我的话,“我还认为您死了。” “死了?谁说的?” “昨天晚上被您打伤的那个人。” “那家伙在哪儿?” “您马上就会知道。先生,如果您是向他开枪的人,我可以相信您。我父亲是钉马掌的,我们不久前在这儿干过这种活,这条路上有钱可赚。这山上新发现了金银矿,每天都有人上山,他们需要给马钉掌。到目前为止,我们过得不错,很满意。可是有时过来一些人,他们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绅士。今天这六个人就是这样。他们让我们干活,并不想付钱。姐妹们只好躲起来,原因就不要说了。父亲把她们关起来,我必须张罗一切,吃的,喝的,住的。肉、面包,他们随便乱扔在地上。他们还没有喝醉,酒瓶就到处飞舞。我只好逃跑,到山下去叫我的兄弟,他到下面钓鱼去了。” “您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斯宾塞,另一个叫将军。” “好。您找对人了,不要下山去了。我们帮助您。走!” 他掉转头和我们一起走,没多久,右边的森林到了头,他向左拐了个弯,停止了脚步。我们停在最后的几棵树下,因为在子弹射程内,有一所房子。我们马上看出那是一个打铁的地方。篱笆旁边站着几匹马,看不出有多少匹。 温内图充满疑虑地看着我。房子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这就是说,流窜犯们一定在房间里。因此我说: “最好是突然袭击他们,飞奔过去,冲进屋,夺下枪支,要他们举起手来。前进!特里斯柯夫先生留在门外看马。” 最后这个决定是我作出的,特里斯柯夫不是西部人,在处理举手投降问题时容易出差错。而且,实际上也需要一个人看马。我们冲到房子前面,其他人立即下马,我稍微慢一点。屋里有两个房间,一间作煅工房,一间是卧室。进卧室要先经过煅工房。我赶到房门前的时候,那些家伙已经举起双手。我只看见手,没有看见他们的人,因为房间很小,我必须站在门口,同伴们在我前面。温内图命令他们: “谁把手放下来,就换子弹。马托-沙科可以缴他们的枪。” 缴枪后,他说: “哈默杜尔把他们腰带里面的武器拿走。” 这个命令也执行了。然后,阿帕奇人命令: “沿着墙壁并排坐下!你们可以把手放下。谁要是站起来,就挨子弹。” 我推开挡着我的阿帕纳奇卡和哈默杜尔,出现在他们面前,有人发出一声惊叫: “魔鬼,老铁手!” 讲话的是斯宾塞。他本来是不认识我的,可是昨天,他对我开枪的时候,他对他的同伴们提到了我的名字,现在又提到我的名字。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主要问题是这个人本身。我用严肃的声音对他说: “是的,死者站起来了。您瞄得不准。” “瞄准……?我……?”他问。 “不要否认,否认对你没有好处。你记不记得您在杰斐逊城与我告别的时候所讲的话?” “我……不……知道……”他结结巴巴地说。 “那我就要帮助你记忆了。您说:‘再见!可是,那时你举起手,狗!’今天再见了。谁举起手?是你,还是我?” 他没有回答,低头看着地上,像一条狗挨了揍一样。 “今天,我们算账的方式完全不同于当时,今天要全部由您承担后果。”我接着说,“你打伤了我,这是要用血偿还的。” “我没有对您开枪。”他坚持说。 我掏出手枪对着他说: “别不认账。你只要说一次谎,我就开枪。你在不在场?” “不在……在……不……在场,在场,在,在,在!”他恐惧地叫喊着。我的枪托越接近他,他越恐惧。 “你诡计多端,昨天让你的同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你用什么来偿还我的伤?” “我们已结清了。”他固执地回答。 “怎么结清的?” “您把我的手打伤了。”他抬起受伤的右手。 “谁对此负责?” “您,不是您,还有谁?” “你想对我射击,我反击。这就是事实。我是迫不得已自卫。我本来可以把你打死,而不是打伤。‘将军’在哪儿?” 道格拉斯不在房间里,因此我打听他的情况。 “我不知道,”他回答,“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什么时候?” “你们来之前。” “您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如果你否认,我进行简短审讯后就把你处决。” 他看见手枪对准着他。这类粗人通常没有真正的胆量。他应该想得到,即使他否认,我也是不会开枪的。但是,胆怯使他失去理智。 “他想跟踪铁匠的儿子,因为他相信他会去叫人。” “那么说,在我们到达之前不久,他并没有走开。” “他走开了,孩子一走,他也走了。” “步行?” “骑马,因为孩子也不是步行。” “朝哪个方向?” “我们没有注意。” “好。事情自有分晓。” 我出来指示特里斯柯夫,在“将军”回来时采取什么对策。铁匠的儿子站在他身边。为了谨慎起见,他没有进屋。右边过来一个小女孩。我指着她问这个男孩: “她是谁?” “我的妹妹,躲避流氓回来的。” “我要问她几个问题。” 她过来的时候,她哥哥告诉她,因为我们在,她现在不用害怕了。我问: “您藏在什么地方,小姐?” “对面树林里。”她回答。 “一直都在那儿?” “不是。我看见哥哥走开,想跟他走。恰好一个称为‘将军’的男人刚刚从房子里出来,到篱笆旁边取马。他骑上马以后,看见我了,就朝我过来。我往回逃跑,刚刚跑到树林里,他赶上了我。” “然后?”我趁她停顿的时候继续问。 “然后,家里来了一些骑马人。” “那是我们。他看见了?” “看见了。他看样子吓坏了,狠狠地骂了一句。” “他认识我们。” “看样子认识。他说到老铁手和一个叫温内图的人。” “这使我感到很不舒服。然后他怎样?” “他骑马走了。” “没有说什么话?” “他吩咐给我一个任务,是关于老铁手的。” “我就是。他要您对我说什么?” “这是……这是……说出来会侮辱您的,先生。” “不会,根本不会。我请您把每句话都说出来。” “他把您称为普天之下最大的流氓。您如果愿意俘虏他的同伴,甚至杀死他们,他不会反对。但是,他将找您算账。” “就这些?”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称您为流氓的时候,对您表示出害怕的神情。如果我不是看到我的哥哥,长时间地、安静地站在门口,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的话,我现在是不会回来的。” “您可以放心,不会有人对您无理了。” 我回到室内,男孩子跟着我。 “您知道‘将军’在哪儿?”斯宾塞反问我。 “知道,”我回答,“逃跑了。” “啊!真的逃跑了?”他高兴地问。 “真的。我做事不像你。我第一次就对你说实话。” “哈哈,你抓不到他了。” “今天抓不到了,以后抓得到。时间越久,把握越大。我牢牢抓住你了。” “哼,你会愿意释放我们的。” “为什么?” “由于怕他。” “怕一个看见我们就逃之夭夭的懦夫?” “是的。他将为我们报仇。” “哼,他通过铁匠女儿告诉我,如果我把你们吊起来,甚至处死你们,他根本不反对。” “我不相信。” “你相信也好,怀疑也好,我觉得无关紧要。现在谈谈另一件事情。这一家的老板哪儿去了?” “在地下室里。”他的儿子说,一面指着安装在地板上的木坠门。 “被囚禁在里面?” “是的。他们对他施以暴力,把他扔了下去。” “放他出来!” 斯宾塞否认把钥匙藏起来了,但是在手枪的胁迫下还是拿了出来。 房间里,到处是瓶子、玻璃杯、盘子等茶具、餐具的碎片,乱糟糟的。坠门打开以后,铁匠,一个高大、强壮的汉子,出来了。把这个人关起来,肯定是费了大力气的,他进行了反抗。他的脸挨了打,伤痕累累,还在流血。他好像很害怕,看了看周围,看出我是领头的,便转向我说: “谁把我从地下室放出来的?” “我们。”我回答。 “您贵姓?” “老铁手。” “这不是一个著名的西部人的名字吗?” “是的。” “可是,这儿有红色人。您相信他们?” “他们都是红色人的著名首领,习惯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好。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正是地方。一定要红色人来对付白色坏人,为好人声张正义。他们是可怜的、卑鄙的恶棍。” “我相信,因为我们认识他们。我们要和他们算账。” “啊!数目大不大?” “相当大。那个长着一副狗脸的家伙,昨天晚上向我开枪,要杀死我。” “感谢上帝。” “怎么?您因为有人对我进行谋杀而感谢上帝?” “是的。我从两方面感谢上帝。一方面,您没有被杀死,因为您来了,才能把我放出来。另一方面,他们对您开了枪,尽管没有命中,您却获得了对杀人凶手进行短时间审讯的权力。” “他打中了我。” “啊!真的?一点看不出来。” “子弹打中了我的大腿。这儿还看得见血。” “这可以要他的命。这使我无比高兴。” “与您有什么关系?” “使我认识到,坏人是很难得逞的。” “这能减轻我的痛苦吗?能治好我的伤吗?” “您听我说,您想让他跑掉?” “不想。” “请告诉我,将怎样处置他?” “我们有一个草原审判团,将对他作出判决。” “这很好。我可以旁听吗?” “可以?您必须出庭。他们对您犯了罪。” “在我的事情上,他们的罪行铁证如山。什么时候开庭?” “最好是马上。” “在什么地方?” “在房子外面。大家知道,草原法庭必须尽可能在露天召开。” “这帮家伙会从我们身边逃跑。” “他们试试看!而且,我们可以阻拦他们。” “好。我很高兴。皮带和绳索有的是。” “我去把他们带过来?”他的儿子非常主动。 “好,带他们过来。他们被绑在外面?” 斯宾塞发言: “你们无权当我们的法官,对我们进行判决,你们不配当法官,我们不能让你们捆绑。” 铁匠走到他们面前,握紧有力的拳头对着他们的脸说: “住嘴,可怜的家伙。你如果还说大话,除了上法庭外,还要让你跳特殊舞。懂吗?” 铁匠的儿子带来了绳索和皮带。我命令: “按现在坐的次序把他们捆绑起来。抵抗者换板子。” “是,我们揍他们!”铁匠欢天喜地,“外面有好几根弯棍子,孩子也可以把它们搬来。” 他的儿子去搬了过来。 这很起作用。他们虽然拼命地骂,却没有一个敢抵抗。他们很快都伸直身子躺着,按西部人的方式被捆绑。铁匠的儿子承担看守任务。我们走到外面。我故意把歹徒们一个个拉出来,不过,这麻烦一点。 现在,又出现那些老问题。他们又向我们提出反对意见。我虽然受了伤,但还是打算采取温和方式。除了温内图以外,所有的人都要求判处他们死刑,至少要判斯宾塞死刑。对此,我不想表示同意。经过长时间的、激烈的辩论,最后,铁匠像一个“愤怒的哈根”暴跳如雷: “我认为,我们一直坐到明天,也不会产生结果。这些人首先是属于我的,因为他们袭击的是我。他们是野兽,把一切打得精光,打伤了我。你们看,我的脸现在还在流血。您,先生,在我看来太仁慈了。我想考虑您的意见,不要求判斯宾塞死刑。但是,我要求接受我提出的建议。” “什么建议?”我问。 “首先,我可以要求他们赔偿我的全部财产。您同意吗,先生?” “同意。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必须赔偿您的财产。” “好。斯宾塞要对一切负责。您不想让他死,因为他没有杀死您,只是打伤您。我认为这是您的软弱,因为在野蛮的西部,人们对谋杀者是毫不留情的,不管谋杀是否成功。尽管如此,我们想采取一种仁慈方式:他被判死刑,不立即执行,而是缓期执行。” “您认为怎么执行?” “让他与我决斗。” “我们几乎不考虑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 “他是一个强壮有力的人。” “呸!我也不是孩子。您是不是认为,因为我被他们关进了地下室?他们之所以能够战胜我,是因为他们有六个人。” “可能。我看得出,您的骨骼很好。尽管如此,这次战斗还是不平等。” “怎讲?” “他是个无赖,死了不足惜。您却是个正直的人,有孩子,不能拿他抵命。” “那就用战斗武器来消除这种不平等。” “什么武器?” “打铁的锤子。” “锤子?多么独特的想法!就是说,这是一场独眼巨人战斗。” 老实说,作为西部人这次战斗对我很有吸5!力。作为人,我认为应该摒弃它。但是我没有办法解决这个矛盾,因为我的同伴们都非常热情地同意这个建议。一场决斗,而且是一场按草原习俗不能反对的决斗。这是一场什么样的表演。一个老实的粗铁匠与一个能够撂倒好几条汉子的斯宾塞,用铁锤对打。这种场面还从未见过,也是空前绝后的。哈默杜尔叫喊: “绝妙的想法!要什么样的头盖骨才能经得起这一锤子?我同意决斗。霍尔贝斯,老浣熊,你呢?” “哼。你如果认为,这种锤子的效果,比戴着天国的棉手套还神奇的话,我只能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亲爱的迪克。”大个子回答。 其他人都表示同意。连阿帕奇首领也说: “好,他们可以决斗,温内图不反对。” 我没有反对的余地了,宣布表示同意。 这种独特的决斗只能在露天举行。坏蛋们都被带出来。他们听到作出这样一个决定,开始不相信。后来看到我们都这么认真,怀疑才消除。斯宾塞当然极力反对,表示不参加战斗。但是铁匠对他说: “你参不参加,与我无关。只要信号一发出,我就朝你打。你不抵抗,马上就成为死尸。对你这种坏蛋,没有什么客气好讲。你接招吧。” “这纯粹是谋杀。” “这与昨天你对老铁手开枪有什么不同?” “那件事与你无关。” “关系可大啦,因为我是代替这位先生来与你战斗的。他要是下来与你战斗,你必死无疑。与我打,你还有可能赢。” 这个坏蛋不得不用打量的眼光看看铁匠的身躯。他问:“如果我把你打死了,结果会怎样?” “没事,胜者不受损害。” “我可以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 “你走好了,只是不能骑马。” “为什么?” “因为你们所有的东西,从现在起都是我的。” “见鬼!为什么?” “作为对我的财产的赔偿,这是对你们的判决。” “全部?马匹在内?” “对。” “这是盗窃,这是欺骗,这纯粹是掠夺!” “呸!你们造成的损失必须偿还。我知道你们没有钱。你们事先一再吹嘘;要把我所有的东西统统损坏,不付一分钱。我只能把你们所有的东西都当作我的。” “这比你应得的多得多。” “我可是算不了那么准。你们对于法律很不认真,现在看到后果了。” 斯宾塞转向我,把我当作我们当中最近人情的人。他说:“您能够承认这种不公正?” “你想到我这儿来上诉?”我惊讶地问,“来找我,找被你用枪射击过的人?” “是的,尽管有过那么回事,但我们的抢劫与那次射击毫无关系。” “我与你不再有关系了,你应该理解。” “魔鬼将把一切灾难带给你们,所有一切,从头到尾。你们如果这样走到极端,可不要认为,我会温柔地对待铁匠这一堆骨头。好吧,他的骨头将成为碎片。开始跳舞吧!” 他的狗脸气得发紫,牙关咬得咯咯地响,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铁匠则火上加油: “开始就开始。我去拿锤子,不烧红就打。” 他走进打铁的房间。我跟着他,给他出个好主意: “您要注意,先生。这个斯宾塞是个力气很大,而且很危险的家伙。” “呸!我不怕。我知道他伤不了我。” “不要这么肯定。您是不是只想使劲捶打?” “是的。怎么?” “您必须有所准备。他是不会捶打的,他会甩锤子。” “他不敢。那样,他就输了。” “尽管不允许,他还是会这样做。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就没法挽救了。如果把锤子绑在身上,您反对吗?” “绑在哪儿?” “手上,手臂上。最好是手上。用皮带绑。” “我不反对,根本不反对。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防止不老实的人占老实人的便宜。他抛锤,而不是捶打。这对您公平吗?” “如果只有很少的空间挥动锤柄的话。” “所以我很担心,因为我要防止这种现象发生。好了,走吧!” 我们回到场上,他们已经为斯宾塞松了绑。温内图拿着手枪向他发出警告: “这个白人有一点点逃跑的动作,我就马上开枪。” 我把锤子绑到决斗双方的手腕上,使他们只能用锤敲打,不能投掷。然后,我拨出手枪,重复着温内图的话。 这是个扣人心弦的场面。我们组成一个圆圈,他们两个人站在圈内,互相离得很近,手里拿着大小和重量相同的锤子,互相盯着对方、铁匠沉着冷静,斯宾塞却非常激动。 “我没有说话的时候,不能开始!”温内图命令,“各人可以发挥自己的长处,也可以徒手搏斗。” “这样好,这样非常好。”斯宾塞欢呼起来,“这下就有把握对付这小子了。” “对”,他手下的一个人说,“如果你能够用另一只手抓他,就把他报销了。掐他的喉咙,让他出不了气。” “闭嘴!”哈默杜尔指责他,“谁问你啦?你安静地看,不要说话。” “话总可以说嘛,人长着嘴干什么的?” “你长没长嘴,这无所谓,但是你要闭上嘴。否则,给你塞上一团棉花。你当心点。” 我不比别人轻松。谁能获胜?斯宾塞强壮一些,而铁匠在使用这种不同寻常的武器方面则训练有素,而且这个冷静的人给人一种有把握的感觉,坏蛋却越来越激动。 铁匠的儿子也带着妹妹站在圈子里,从他们脸上看不出对父亲的任何担心,这使我放心多了。 “现在开始。”温内图宣布。 斯宾塞先击一锤,同时想用手去抓铁匠的喉头,没有料到这样就减轻了锤子的力量。铁匠用锤子反击,两个锤子撞在一起。铁匠的锤子打在斯宾塞的左臂上,斯宾塞惨叫一声,身体往后退。 “狗杂种!”挨打的人咆哮着,“你等着。” 他聚集了全部力量,猛冲过去,举锤就打。铁匠闪到一边,斯宾塞扑了空,差点栽倒在地。 “快,父亲!”孩子喊道。 用不着要求,铁匠将高高举起的锤子转了四分之一圈,对着敌人敲过去,只一下就把他打倒在地。他紧接着抡起第二锤,眼睛看准躺在地上的敌人,见敌人手臂痉挛,两腿抽搐,发出一种恐惧的、挣扎的呻吟。他放下锤子,短短地、轻蔑地笑了一声说: “这家伙趴下了,我本来可以敲碎他的头颅的,但是算了,他已经无力再抵抗了,已经够他受的了。” 是的。斯宾塞够呛了,虽然没有麻木,也没有死,可是看样子胳膊已经没有力量,要过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自由活动的能力。他用一只胳膊支撑,慢慢站起来。 “该死……”他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睛里冒着血,脸上露出动物一样的愤怒的表情,与北美丛林狼的龇牙咧嘴的面孔相差无几。 “我把他的肩肿骨敲碎了,”胜者说,“他将一蹶不振,至少再也不能危害善良的人了。请给我把锤子松开。” 他伸出手,我给他把这件沉重的工具摘下来。 斯宾塞站起来了,但是身体晃动得很厉害,看样子,所有的力量都从他的体内溜走了。他想讲话,可还是收了回去。他想发出诅咒,哈默杜尔把枪顶着他的头,威胁说: “沉默一会儿,否则一颗子弹就进入你的脑袋。” 斯宾塞冷笑地看着他,呸了一口,转过身去找他的同伴,跪倒在那儿。人们把他绑起来,他没有反抗。 特里斯柯夫说,“他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我们把他怎么办?还要绑他?” 他看了看温内图。温内图说: “阿帕奇人首领不关心这个人。” “他也别想从我这儿得到帮助。”我说。 “好。他可以找得到一个医生治肩膀。” 我们看见四个人骑着马从森林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三个中年人。铁匠说: “这是我的二儿子,刚捕鱼回来。另外三个都是熟人,我的邻居。我们这儿的邻居都相距甚远。” 他这个儿子看来捕到了不少的鱼,他面前的鱼篓装得满满的。他和他的同伴看到这儿躺着被捆绑的人,觉得很奇怪。铁匠给他们简单地介绍了情况,希望三个邻居别在这儿久留,而是采取司法行动,到城里去,到这儿的人称为城市或当时称为城市的地方去。他们必须星夜兼程,明天到达目的地。他们被要求把坏蛋们带上,但是不需要带到城里,而是在半路上,分别在不同的地点,把他们一个个地释放,使这些家伙不容易很快重新集结,来对付铁匠一家人。坏人骑马,他的儿子们必须同行,以便把坏人放走以后,再将他们骑的马带回家来。 还有一件费力而又引起麻烦的事情,就是把坏人的口袋掏空,再把他们捆绑到马背上。今天要想方设法把这些人弄走,因为我们预料另一个歹徒团伙会跟踪我们到铁匠家来。他们到达以后如果看不到这些坏人,就不会联合起来对付我们。 俘虏们在五个男子汉的陪同下离开这儿的时候,我们听到的不是良好的祝愿。在这儿,他们开始非常满意,后来非常不满意。 “将军”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所以,温内图出去寻找他的足迹。温内图天黑才回来,得到一个可靠的消息,道格拉斯不打算呆在附近,因为他的足迹不间断地一直向前。他怕我们,大大甚于我们怕他。我们是怕他偷偷回来,知道我们是如何对待他的同伴的。他宁愿放弃他的同伴,也要尽可能离我们远些。 温内图带回了他在路上找到的草药,我很高兴。坏蛋们在这儿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了,没空儿关心自己。现在安静下来,感到伤口痛。 我被重新包扎了一次。炎症夜间发作,使我每睡着大约一刻钟就醒来一次,天亮时,我们准备继续上路,守护着我的温内图摇摇头说: “我的兄弟不要太自信,我们要留在这儿。”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 “如果问题关系到老扶手的健康,我们总是有时间。我们在这儿再呆一天,等药起作用,伤口好些再走。” 他说得对。我们继续留在铁匠家,他待我们非常热情。 他的儿子们带着马回来了,告诉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坏蛋们一个个稀里糊涂地分别被抛在了森林里,斯宾塞被送得最远。要是我,会让他与他的一个同伴在一起,以便有个照应。可是,他们没有对他采取人道主义,他在路上的态度也无法让他们产生这样的态度。 中午,所有的同伴都坐在房间里吃饭,吃的是肉和野味。我躺在房前的草地上,没有吃饭。因为我没有味口,而且在室外比在狭窄的小屋中舒服些。我们的马在篱笆围墙里面吃草,从远处看不见,至少分不清哪些是我们的,哪些是别人的。这时,在离我们最近的几棵树下面,出现一批骑马的人,没有打算避开我所在的假工房。他们是一伙歹徒,雷迪和老华伯走在前面,巫医带着他的妻子跟随其后。 为了不被他们看见,我没有起来,而是爬进室内,告诉亲爱的朋友们,歹徒们来了。我们事先向铁匠讲述过我们与他们遭遇时的情况。 “先生们留在这儿,我一个人出去。看看他们知道谁在我家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脸色。” 这时,歹徒们到了房前,呼叫主人,并且下了马,他们的态度很粗暴。哈默杜尔悄悄进来说: “他们怀着对我们根杖的甜蜜回忆,要是在这儿遇到的是药房而不是铁铺,他们肯定会愉快些。” 即使不看稍微低着的头,老华伯的神情也是很痛苦的。除了女士以外,只有他没有下马,而且是在鞍上佝着背。铁匠出去之后,雷迪问他: “听着,昨天是不是有一支七个人的队伍从您这儿经过?” “有。”被问者回答。 “其中有三个红色人?” “有。” “马匹中有两匹黑马?” “也对。” “你看到他们很着急?” “不如你们着急。” “好。你家里有没有消炎药?” “没有。我们这儿根本没人发烧。” “干粮你总应该有吧?” “可惜也没有,我被一帮流氓抢劫一空。” “对你这话我们不能相信,我们要亲自看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东西。” “我不得不禁止你们这样做。这所房子不属于任何外人,而属于我。” “别开玩笑。你没有想一想,20个男子汉会让你害怕的。我们想吃饭。我们要什么,您得给什么。” “你们蛮不讲理。款由谁付?你们有钱吗?” “钱?”雷迪笑道,“你如果想挨板子,有的是,钱可没有。” “哼!还不知道挨板子的会是谁呢?”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你怎么说起板子来了?” “谁开始说板子?我没有说,是你说的。” “原来如此!我想……把门口让出一片场地来!” “门口的场地属于我,不属于别人。” “不要说傻话。我们需要肉和面粉,你不能阻止我们寻找。” “好吧,完全满足你们的要求,不阻止你们寻找。不过,你们可别对你们所看到的肉感到奇怪。” “废话少说,让开场地!” 铁匠让他们挤过来,歹徒们跟着雷迪往前挤。铁匠退到门口的时候说: “你们在这儿就看见我的肉了,是人肉,活人肉。” 我们所有的枪都对着门口。雷迪看见我们,大吃一惊。 “退,退!”他叫喊着,“大家往后退!老铁手、温内图和所有其他的人都在屋里。” 他后面的人也看见了我们,赶紧回头往外跑,你撞我,我挤你,乱成一团。我们在他们后面哈哈大笑。到了外面,他们翻身上马,赶快溜走,比他们来的时候快得多。最后一个仍然是巫医,他还牵着他妻子的马。哈默杜尔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们,从窗口补了一枪,大叫一声: “你们不喝汤,不吃肉就走?汤里面还为你们放了盐哩。是不是,霍尔贝斯,老浣熊?” “哼,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注意汤。他们的结局本来可以与昨天的坏蛋们一样。我们没有走开,而是留在这儿,这是铁匠的运气。” 温内图赶紧上马去追歹徒,一分钟以后,我们就看不见他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快。他是要让他们看见他,知道他在尾随和观察他们,使他们没有兴趣回头偷袭。差不多两个钟头以后,他才回来,这样我们至少在较长时间里不会受到他们的干扰。 我们感到安全,而且不需要互相支援了。马托-沙科和阿帕纳奇卡就去做“肉”,成绩不错。温内图留在我身边给我治伤。 我不得不提一提的是,从早晨起,火就一直在燃烧,铁匠要为我们的马做些事情,他的儿子们帮助他。我们不再在柔软的草原上奔驰了,而是要上石头山。白人的马无论如何需要钉铁掌。我们两人的宝马在需要的时候总是穿铁鞋,这是阿帕奇人的发明。这些鞋子和制作工具在我们的马鞍袋里。我们还为以后迷路时准备了马蹄铁和异型材料。这些东西经常用得到。 到了晚上,我又发起烧来。我睡了一整夜,温内图也睡到天明。他检查我的伤口以后,满意地说: “我的兄弟的强健体格和治伤药的效果超过了我的期望。你的‘闪电’走路平稳,像你一样稳重。如果我们不经过马特别难通过的地区,不会受到损失。以后,我们会比以前休息得多些。” 他从他隐藏的腰带里拿出几块金子,作为铁匠的劳动报酬。铁匠认为太多,他只要劳动报酬,不要招待报酬。阿帕奇人没有要他找钱。我们带着他们的衷心祝愿,继续我们的行程,往山里进发。 08.熊谷 我们走的路一直向上。过了沙石山,前面就是真正的岩石山了。 我们不大关心歹徒们的去向,一心想尽快赶到圣路易斯公园。我们知道,或者说预感到,我们将再次见到蒂博和他的妻子。其他人,除老华伯外,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 现在,我们必须离开大陆小道,向侧面拐弯。山区的美景在我们四周瞬息即变,给我们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这儿属于落叶杉森林区,虽然还不能见到内华达山脉中那种巨大的红杉,但是,这儿的树已经使我们惊讶不已。内华达山的红杉,周长可以超过30米。在维萨利亚区,一棵红杉直径可达12米。 我们来到一片好几英里长,逐渐升高的平地。它像一个屋顶盖住高山,全部是用森林覆盖。它不像北部三角洲地带那种犬牙交错的绿色原始森林,而是高大的针叶林,各株之间空间比较大,几乎没有三角边缘交错的现象。这些树争相向高空延伸。阳光在它们之间找寻路径,不让北部森林里独有的那种黑压压的现象出现。我们慢慢地,坚持不懈地沿我们还不熟悉的斜坡向上前进。温内图到过这儿,他开始给我们介绍情况: “过了这片高地,就是熊谷。以前有人在那儿遇到过灰熊。没有一个红色人夜间愿意在那儿扎营,因为山崖上的灰熊不能容忍篝火,会向来人发动攻击,人意不惹它都是一样。” “我们将在那儿过夜?”哈默杜尔问。“我可不愿意射杀灰熊。” “我们不在那儿过夜。我们如果在那儿过夜,七个人中必须要四个人站岗,才能防止灰熊袭击。就是说,只有三人能够睡觉。那不能算好营地。” “我在睡梦中,还是在清醒中射杀灰熊,都无所谓。只要我遇到它的时候,它躺着就行。” “我的小胖兄弟在睡梦中射杀过野兽吗?” “几十万次了。我经常梦见射杀成群的水牛和其他野生动物。不是吗,霍尔贝斯,老浇熊?” “是,”大个子点头,“你所有的英雄业绩都是在睡梦中成就的,醒来以后,英雄行为就停止。” “别侮辱我。我至少在睡梦中还能做一个能干的人。可是,你不论在清醒的时候,还是在睡梦中,都是一头不灵活的老浣熊。” “不灵活?你把地球上最大的灰熊给我带过来,就会知道谁更灵活,是你还是我。” 温内图对熊谷中灰熊的生活方式的介绍,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灰熊通常不过群体生活,但是从这位阿帕奇人的话中,可以认为,有人同时遇到过好几只灰熊。因此,我向他打听: “这个山谷的熊不像其他地区的熊那样孤独?” “任何灰熊都是不结伴的,”他回答,“它的妻子哪怕有了孩子,也会离开它,因为它那个亲爱的丈夫,喜欢吃自己的孩子。但是,如果我的兄弟看见这个山谷,并与其他山谷作个比较,他会看到这儿的灰熊要多一些,这是不足为怪的。石山公园中水牛经常外出活动,都要经过熊谷,把熊吸引过来捕捉它们。这个地区非常偏僻,名声又不好,很少有猎人光顾。这儿有熊所喜爱的大量浆果。熊住在山谷侧面荒野的沟中,不会受到同类的干扰。不过,特别是在交配期,它们之间还是会发生可怕的战斗。有人发现战败者的遗骸,并不是被猎人射杀的。我们如果有时间,不妨在那儿呆上一段时间,猎获几只。” 可惜我们没有时间。不过,很久以后,比我们现在所想象的还久得多,我们有可能到这个名声不好的山谷里兜兜风。 我们花了一个多钟头,才走完这段逐渐升高的岩石斜壁,爬到高处。我们的马爬得非常吃力。上面是一片长条形的、覆盖着森林的高原,被许多条沟分割,形成悬崖峭壁。 “熊谷”在下面。由于覆盖着森林,我们现在还看不见它。温内图领我们走向一条沟,它被潺潺溪水切开。由于突然从高处走向深渊,我们都下了马,牵着马步行。我不得不提到的是,从铁匠家骑马到这儿,我没有费什么力气,没有发烧。伤口还痛,但是不很严重,我没有理由停步不前做懒汉。 到达下面以后,我们可以浏览“熊谷”的一部分。我们所到的地方,至少有一英里宽。谷底是一条小河,山间的水从右向左流淌,发出哗哗响声。从上面掉下来的石块到处可见,形成许多由灌木环绕、为野生动物所喜爱的藏身之处。两边是我们过来时看到的沟壑。单株独立的极其高大的杉树直插云霄。谷壁上,原始森林中的低矮树丛也争相向空中生长。对于灰熊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落脚点了。这些动物到了这儿以后,可以找到丰富的食物。我们从无数的水牛蹄印,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水牛大迁徙的季节还没有到来,但是夏季,在高原上和较冷的山区,本来在草地生活的美洲野牛已经向山谷移动。美洲水牛,尤其是较老、较强壮的美洲水牛,是唯一敢与灰熊相处的动物。灰熊体重可达千斤,美洲野牛可达两千斤。从这些数据也可以看出,在这个偏僻的熊谷会发生多么激烈的战斗。 我们没有关心水牛的蹄印,而是横过这个地区,在旁边的深沟里作停留。温内图知道,从对面上山,路好走一些。 这儿有一眼泉。泉水从无数级狭窄的石阶梯向下倾泻,我们可以沿着阶梯往上攀登。温内图走在前面,他下马歇息的时候,我们爬到半山腰。他非常仔细地检查受到无数次风吹日晒雨裂开的、长满青草和苔茸的地面,对我们说: “我们如果有时间,现在就可以剥到一张灰熊皮。这只灰熊从右边过来,横过深沟,可能在左边山崖缝里找到了一个住处。” 我们大家很快下马,寻找足迹。温内图阻止同伴们前进。 “我的兄弟们可以站着不动,只有老铁手到我这儿来。” 我走到他身边。阿帕奇人的锐利眼光发现了熊的足迹。我们越过泉水,足迹就清晰了。这只熊一定是一只很强壮的老熊,叫“父亲埃弗赖姆”。西部人称灰熊为“父亲埃弗赖姆”。这儿可以看见明显的爪子印。我们向上爬了几步,看见从旁边过来的脚印,确实有一个熊窝在我们面前。 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拜访一下这位“埃弗赖姆”,便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温内图。他摇摇头,退了回去。我们当然必须考虑时间,而且背着沉重的熊皮走路并不舒服。我看见马托-沙科和阿帕纳奇卡的眼里闪烁着光彩。但是他们没有说话。哈默杜尔却问: “那边有一只?” “有。”我点头。 “太好了。我们把它弄来。” “不。我们让它休息。” “为什么?发现熊窝不掏,就好像发现富矿,却让金子埋着不动一样。我实在弄不明白。” “我们必须走路。” “是要走路。可是,我们先打它一枪。” “这不是很容易的,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快,亲爱的哈默杜尔。您必须看到,我们是在冒生命危险。” “我们有没有生命危险,这无关紧要。可是如果我们不去捉拿熊,就没意思。这样吧,我建议,我们现在……” “我的兄弟哈默杜尔可以跟我们走,而不要提建议。”温内图打断他的话,上马继续向上攀登。 “多大的错误。”矮个子不满地唠叨,把他的老式枪晃来晃去。“熊窝就在我们前面,里面还有蛋哩。你看呢,霍尔贝斯,老浣熊?” “那是危险的蛋,亲爱的迪克。让它们呆在里面吧。”大个子回答。 “危险?我就是想领教一下,不就是灰熊吗?” 我也觉得遗憾,我们只能让“窝”躺在那儿,像他所说的,不能把蛋取出来。可是,温内图是对的。我们刚才如果敢冒生命危险,在与灰熊相遇的时候会出事。这次事故将会长期困扰我们,我自己的伤已经够受的了。 长话短说。我们登上了高地,到达了在落基山称为“公园”的一片林中空地。这个公园大约有两英里长,平均宽度为半英里,地势逐渐升高。单株乔木、分散的树丛和到处可见的灌木林,赋予它一种人工建造的饲养场形状。其边缘森林密布,逐渐向宽阔的山谷延伸。 这个公园正好从南向北。我们从其东南角走到南部边缘,以便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山谷扎营。这时,我看见西北边飞来一群乌鸦,在森林上空时高时低,一只接一只地降落到同一地点。我必须注意这一情况。温内图也把眼光对准那儿,观察乌鸦的动向。其他人也警觉起来。马托-沙科说: “啊,有人从山谷上来。乌鸦每隔一段时间向上飞,是因为受到这些人干扰。” “奥萨格人首领的猜测是正确的,”我说,“我认为,不仅有人过来,而且来人不少,因为鸟对两三个人是不怎么理睬的。” “我们必须去了解一下,看看是什么人?” “我们本来是没有时间管这事的。如果在这儿停留,天黑前就下不到谷底。温内图可以判断,这些人对我们是不是非常重要,以致我们不得不停下来观察。” “他们肯定是印第安人。”阿帕奇人说。 “这是我们要考虑的。他们到山这边来干什么?如果真是印第安人,他们就属于乌塔部落,他们的寨子在北方,离这儿甚远。” “我的兄弟老铁手说得对。他们想到这儿来干什么?我们必须对此有所了解。因为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如果他们是到这个公园来,我们就必须退回到森林里去,等待他们过来。” 我这次不同意温内图的看法,这是极少有的情况。因此,我用只对朋友使用的客气语调说: “我的兄弟可以表示遗憾,我宁愿不在这儿等待。” “为什么不?” “我们如果在这儿等,并且想看看他们,就必须跟着他们走,一直跟到公园的北部边缘。那儿有一条两里长的路。他们不会在那儿停留,而是会继续前进。我们必须步他们的足迹,这对我们来说是很难的,因为那时天已经黑了。” “我的兄弟是对的。”他表示同意。 “我想看他们经过。” “时间太短。是的。我们两人过去,因为我们的马最好。但是我们的同伴们不去。” “我们就两人去,同伴们可以慢慢跟上。因为我们不能在没有遮拦的公园留任何足迹,他们必须沿这个森林边缘,一直在树下行走,在另一处角落向北拐弯,那儿有高大的树丛。他们就在那儿等我们。” “温内图同意我的兄弟的意见。他们可以等我们,但是不能生火,免得暴露自己。” 我们与他们分手,沿着森林边缘向西到达西南角,然后向北。树不密,我们必须非常仔细观察露出的树根和被掩盖的洞,防止掉进去。 我们拐了一个弯后,走了三里路,看见乌鸦在森林上空盘旋。这儿离公园不到半里路,但是来的人是上坡,走得慢。我们虽然小心翼翼,却是在狭窄的路上飞奔,想在他们到达之前,赶到公园的西北角。 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们把马拴在适当的地方,步行到沟边的高处,这是我们要等待的人们上来的必经之路。我们在灌木林中向下看,没有看见人和马的踪影,他们还没有过来。 我们为及时赶到而高兴,紧张地向下张望。没多久,我们就听见马匹走近的声音。我们是不是弄错了?难道不是一大群人,只是散兵游勇?很有可能。但是,也有可能是探子在前面开路。 他出现了。我们看见他的头从灌木林中伸出,然后看见他的人和马,是乌塔印第安人,而且是个首领,发辫上插着两根老鹰羽毛。他的马…… 我的天响,他的马……难道我看清了?是看清了,每根毛发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匹马,是我那时从卡姆库拉诺科曼伽人首领手里偷来,送给老枪手的!温内图碰了我一下,轻声地对我说: “瞧,你的科曼伽马,我们的兄弟老枪手的马。” “是的,是它,肯定是它。”我也轻轻回答。 “难道是他们俘虏并杀死了他?” “那他们就要难受了。你认识这个红色人?” “认识。他是黑狗,乌塔人首领,乌塔人属于卡坡特部落。我看见过他好几次。” “他是个什么样的战士?” “不勇敢,做假,善于用计。” “等等,看看他的战士。” 首领过去后,他的部下过来了,都按印第安人方式,一个接一个。我们数了数一共是52名。中间有一匹老马,上面坐的是老枪手。老枪手的手被捆住,脚被绑在马身上。 他怎么落到乌塔人手里?看上去,他已经落入这些红色人手里好几天了,但并没有垂头丧气。他们对他可能很坏,没有给吃的。 现在,他没有事,什么事也没有。我们必须放他们过去,不过肯定要救他。我们有这个胆量。等到再也听不见他们的马蹄声以后,我们才从灌木林中爬出来,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一直到他们的营地。 他们到达公园以后,往北部边缘没走多远,就下马扎营。因此,我们回到我们的马旁边,向我们约好的地方骑过去。 同伴们已经在那儿等我们了。我们给他们介绍了乌塔人的意图、老枪手的情况以及我们解救他的可能性。 我们首先得等待天黑,然后趁乌塔人不防备,前去偷袭。温内图看了一下我的伤口,感到满意。 夜幕刚刚降临,我们就前往乌塔人的营地。 我们不经过没有树木遮盖的公园,仍然从边缘,绕右角拐过去。不久,我们就看见好几堆火,闻到了烟味。火不是在空场,而是在树下燃烧,这对我们而言,再好不过了。我们正好要用这些树作掩护。乌塔人把马拴在外面,由两个红色人看守。这两个人无聊地来回走动着。 我们钻入左边的树林,想从后面接近这些印第安人。条件很有利,这儿长满了粗壮高大的蕨类植物,从里面可以靠近他们。我们的动作当然要非常灵巧,得多花一些时间。我们只要轻轻接触一下下面的茎叶,蕨的上部就会引人注目地晃动。我们采取简单办法。温内图在前面爬行,我跟在他后面,快接近的时候,我们两个才分手。我们用这种方法,开辟一条路,节省了一半时间,回程就方便多了。 我指的是要消除我们自己的足迹,明天天亮以后,使印第安人看不出有人到过蕨类植物里面。我不需要说明这件工作的繁重程度,花费时间的多少。回来的时候,我们必须把每一株蕨都扶直,把手印和脚印统统抹掉。 乌塔人萨里奇背靠一棵树坐着,面对我们,即面向他的左边,看着一堆火。他的脚几乎挨着火。老枪手在火的另一边,手脚都被捆绑在萨里奇对面的一棵树上。他长长的棕色发绺一直垂到地面上,头发乱糟糟的,没有梳洗过。这与温内图,与神秘的印第安人科尔马-普施的情况非常相似。 我们看了看躺在周围的其他的人,他们都吃得饱饱的,老枪手可能没有吃饭。他不可能料到我们就在他面前,他不知道我到过杰斐逊城,从那儿听到他的计划,跟着他来了。我恨不得现在就给他一个信号,可是,还为时过早。为了慎重起见,不能这样做。我还必须考虑到他会大吃一惊,从而透露实情。 我们躺了半个小时,没有听到重要情况。印第安人互相交谈,没有谈出对我们有用的东西,也没有说出他们此行的目的。这位首领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脸和身体都好像是木雕的,只有眼睛是活的,眼神一再表现出对俘虏的仇恨。俘虏根本没法动,眼帘下垂,表现出对周围的蔑视和无所谓的神情,甚至觉得不值得眨一下睫毛。如果有一个字可以表达他现在的态度,那就是:傲。 这其间,远处传来一阵狼嚎,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四声是回答。它们打破了首领的沉默。 “这个白人听见狼嚎了吗?它们在互相争夺灰熊吃剩的骨头。” 老枪手没有回答。乌塔首领接着说: “明天晚上,它们还会来争食。” 俘虏保持沉默,萨里奇气愤地指责: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知道,如果著名的首领张嘴提出问题,是一定要回答的。” “著名?呸!”我们现在听到了老枪手轻蔑的声音。 “怀疑吗?” “怀疑。我在见到你以前,不认识你,从来没有听过一次你的名字。你怎么可能著名呢?” “难道只有到过你耳朵里的名字才是著名的?” “像我这样的西部人,知道每一个著名首领的名字。” “哼,你想侮辱我,想要我杀死你,没那么容易。你要面对残酷的灰熊。” “你为了能够用它的皮、耳朵、爪子和牙齿来装饰自己,你已经把它杀死了。” “住嘴!这儿有50多名战士,他们将知道,我没有杀死它。” “胆怯的人会说谎。你们为什么把我送到‘熊谷’来?为什么自己不下去?” “你这个狗杂种!我们讨论你的问题时,你难道没有坐在旁边,听到了每一句话吗?你杀死了我们两名战士,他们叫做‘熊牙’、‘熊鼠’父子。这两人都是因为制服过山里强壮的灰熊而得名的。他们是著名的战士……” “他们是懦夫!”老枪手打断他的话。“从背后袭击我的懦夫!我杀死他们是在公开的、正义的战斗中的自卫行动。如果你们不是许多人对我一个,不是50人打我一人,不是乘我不备、用诡计偷袭的话,你们的处境完全会是另外的样子。” “每个红色人都了解白人。他们像野兽一样嗜血成性,掠夺成性,必须被当作野兽对待。谁要是相信他们配当忠诚的战士,谁就会被他们消灭。你是一个白人,我猜想,你血管里流的是红色人的血。这是世界上最坏的。” 首领的这番话使我感到疑惑,老枪手血管里有红色人的血?可是,他既没有红色人的外表,也没有混血儿的性格。不过,当我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细细地观察他的神情的时候,经常觉得他有点印第安人的味道,只是没有找到究竟哪一点像。现在,乌塔人公开说出这个想法,而且是当着对老枪手的面说,我才察觉,他这双眼睛里深藏着一种受到压抑的亮光。我至少明白了,这是一双印第安人的眼睛。乌塔人接着说: “‘熊牙’、‘熊鼠’的仇必须报。我们不能把你带到我们部落的营地去,把你绑在刑讯柱上,那样太远。因此,我们决定让你用另一种方式死。你杀死了两只‘熊’,我们也让熊杀死你。我们中间难道有一个懦夫?” “你们中间没有懦夫。懦夫决定了你们的办事方式。” “这不是懦弱,而是对你的温柔。” “呸!你们就是不敢下到‘熊谷’去。” “留住你的舌头,狗杂种。我们让你在两天的时间里独自一人早走,相信你晚上会回来。难道这不是我们对你的充分信任?” “这种信任与你关于白人的话怎么联系起来?你们为什么给我这种信任?” “因为我们知道,老枪手信守自己的诺言。在这方面,他与老铁手一模一样。” “你认识这个白人猎手?” “我没有见过。不过我知道,他从不食言。我对你的了解也是一样。你们属于少数几个可以信赖的白人,尽管你们与所有的白人一样,都是红色人的敌人。你不相信,你的讲话可以改变我们对你的判决吗?” “我根本没有想到要相信。我太了解你们了。” “我是想说,我们也懂得恪守诺言。这取决于对你所作的决定。明天一天亮,我们就给你自由,以便你能够到‘熊谷’去。你可以带上你的刀子和枪。晚上你回来,第二天早晨还可以再去。如果你在两天内猎到四只熊,并把它们的皮带给我们,我们就送给你生命。” “生命,而不是自由?” “不。你要与我们同行,娶我们的一个女人为妻,才能得到自由。我们因为你损失了两名勇敢的战士,你必须成为我们部落的一名战士,如果你没有被熊吃掉的话。” “我不会这样做的。我一再对你们说过。” “会的。我们会迫使你知道必须这么做。” “呸!老枪手不会接受强迫。” “这一次会。只有在背信弃义,不再回来的情况下,你才不会接受强迫。可是我们知道,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只有当熊爪和牙齿把你撕碎以后,你才不会回到我们身边。” “好。我不会被撕碎,并且一定回来。在这儿的森林边缘,有一条小道,经过长条形高地通往‘熊谷’,我将在那儿选择我向下的路,并从那儿返回。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来找我。” “不。如果你不回来,你就死了并且被吃掉了。” “我也可能消声匿迹。” “不会。一个消声匿迹的人,一定是不能行走的人,必然会被野兽吃掉。因此我们不会去找。” “说实话吧,你们是怕灰熊。” “住嘴,难道我们不是50多名战士吗?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害怕单独与灰熊较量。现在,我们有这么多人,恐惧感从何而来?我们在这儿等待,看你能不能拿回四张皮,两张代替‘熊牙’,两张代替‘熊鼠’。你如果活着回来,而没有带回熊皮,就会被枪毙,我们两个战士的仇也就报了。这是决定,不能改变。我的话完了。” 他做个手势,表示他不想再说话,又靠到树上。我们又等了一刻钟,所有的人都不再张嘴。我们知道,再没有什么好听的了,就按过来的方式离开窃听的位置。只有在乌塔人的篝火燃烧的时候,我们才能消除自己的足迹。我们在地上躺着,面对他们的篝火,就有足够的照明。 我们刚刚离开蕨类植物,想回到我们可以直起身的地方。这时,首领站起来,发布夜间指令,所有的篝火都熄灭,只留一堆。红色人分两层围着这堆火和俘虏扎营。两个岗哨不停地围绕营地巡逻。 这种防范措施是必要的,尤其是一部分乌塔人只有长矛和弓箭。可是,这对于我们却极为不利,我们如果今晚解救他,很难通过这双层圆圈。而且,如果不想流血,这两个岗哨几乎也是不可逾越的。他们可能由于怕熊而双层设防。温内图和我本来是可以用一般的办法使他们大吃一惊的。但是,我们一定要有个条件,就是他们都睡着了。我从奥萨格人手里解救阿帕纳奇卡的方法,科尔马-普施从歹徒们俘虏营中解救我们的方法,在这儿都用不上。 乌塔人在执行首领命令的过程中,发出很多声音,我们很容易地离开,而没有被他们发现。温内图和我并排走,没有说话。他在考虑,我看出,在没有做出决定之前,他不想回到同伴身边去。 我没有弄错。我们离他们还很远,他就停止脚步,用他特有的方式说: “我的兄弟老铁手相信,我们今天无事可做。” “是这样的。”我回答。 “岗哨是可以制服的,问题是,还有两个看马的人,而且乌塔人睡得不死。” “如果我们进行一次战斗,敢拼命,还是可以做到的。不过,我不主张采取这一措施。” “温内图也不愿意。不该得到的东西,就不该去取。我们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我们回‘熊谷’?” “是的,去和老枪手谈话。” “他看见我们,该多么突然,多么高兴。” “他会非常愉快的,但是,他不会与我们同行。” “不会的,他要履行他的诺言。” “我们已经知道一处灰熊穴。人们说,在‘熊谷’可以找到好几只熊,要是真的就好了。” “这将是我的红色兄弟才配具有的特殊想法。” “那么,老枪手就可以带回熊皮了。” “他的处境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得到生命,得不到自由。” “我的兄弟说得对。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解救他。但是,他只有得到熊皮,才能与我们一起走,他没有许诺与乌塔人同行和在那儿娶妻。” “好,我们明天去找熊的足迹。不过,我考虑的是我们自己的足迹。乌塔人明天一整天都在公园里闲逛,会发现我们躺过的地方。” “是啊。我们不能在这儿呆下去。可是,上哪儿?” “我们必须避开公园及其周围,因为我们的足迹肯定会被发现。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走得远远的,沿乌塔人的来路下山。由于天黑,这行不通,而且我们明天还要回到‘熊谷’去。要么回到‘熊谷’去,明天一早就到了现场。在现在这种漆黑的晚上,这是很棘手的,但是,我们还认识今天的那个深沟。如果我们牵着马慢慢走,有可能成功。当然,我们必须考虑到灰熊的窝离我们的路很近。” “我们两个走在前面,其他的人就安全了。我们的马到了熊窝附近会通风报信。对付黑暗的办法也有,温内图在沟的坡上看见一整棵枯松树,可以当火炬。” “好。我们再下‘熊谷’。” “即使熊到了我们的近处,我们也听不到熊跳跃的声音。我们的眼睛必须睁得大大的。” “我们现在留在公园里的足迹怎么处理?我们不能再走边缘,必须横穿过去。” “温内图将用他的兽皮来消除。保重!” 这个“保重”的意思是,我们结束了讨论,回到同伴们身边去,告诉他们,我们看见了谁,听到了什么,做了什么决定。所有人都愿意合作,尤其是与老枪手要好的几个人,即阿帕纳奇卡、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都想解救他。我们的报告很短,他们想听详细些,但是温内图说: “我的兄弟们可以等到我们有较多时间的时候,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消除我们在这个地方留下的足迹。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他带着马托-沙科和阿帕纳奇卡从事这项困难的工作,因为我不能弯腰,一弯腰就痛。之后,我们穿过公园,来到今天走过的沟口。我们按照印第安人的次序,温内图断后。我们走过以后,他把套索套在马身上,由马拖着兽皮,把踩倒的草重新竖立起来。我们到达沟底时,都下马,牵马走路。 温内图又走在前面,我第二,其他人跟在后面。我们的枪端在手里,随时准备射击来袭击的熊。公园的高地上空,升起了星星,有了亮光。可是,在沟底,仍然漆黑一团,我几乎看不见温内图的马,我紧紧跟着,手可以摸到它的尾巴。这时,温内图无与伦比的方位感和触觉又一次充分发挥作用。 我们的眼睛虽然习惯于在黑暗中搜索,但是,这毕竟是一段非常难走的路。幸亏我们今天走过这条泉边的小道,情况好多了,在某些路段,泉水流淌的声音甚至可以充当我们的向导。在这相当长的旅途中,温内图一直走在最前面。他停下来说: “我的左手边有一棵枯松树,我的兄弟们可以摸到它的枝干和许多的松脂,请把它砍下来作火炬,我来当警卫,防止灰熊袭击。” 我离这棵树最近,首先找到一个多松脂的树枝,把它砍下来点燃。这样,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很快我们每人手里都有了几支火炬,用缰绳捆着,挂在肩膀上,一手持火炬,一手持枪。 下山当然比上山花的时间多些,场面却极为壮观。我们来到温内图发现熊的足迹的地方,他把火炬照低一些,没有发现新的足迹。“老埃弗赖姆”可能在它的营地过得很舒服,看来它的营地可能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它既看不见我们,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我们一路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但是,我们并没有因此而克服困难,我们必须为自己寻找一个适当的营地。 树枝烧完了,我们又失去了亮光。不过,山谷变宽敞了,星光足以给我们指路。可以认为,我们是熊谷中惟一的人群。因此,我们放弃了在敌人近处要采取的安全措施。我们不把营地安排在山谷边缘的树下,而是在谷地正中间的露天底下找到一处我们认为合适的地方。 我们用好几块大石头,垒成一个三面有围墙的场地,场地的大小足够容纳我们的人和马。没有墙的第四边当然是设防的。石头之间的空隙用灌木堵死,再填满干草。这种地方通常是蛇的藏身之地,我们把草点燃,火势很快蔓延到整个场地。我们认为,必须对场地再仔细检查一次。检查后,果然发现好几条蛇,蛇看见火就跑,我们把它们统统打死。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干净的营地,可以放心地宿营了。我们中间必须有两个人站岗。由于我有伤,又被排除出岗哨行列,我没有同意,并与哈默杜尔一起值第一班,两个小时。 我们坐在石头上没有长植物的一侧,把枪放在旁边,准备随时射击。同伴们稍稍聊了几句就睡觉了,我向胖子讲述了我们侦察乌塔人的情况。然后,我们到灌木林中,给这个胖子的马割了些饲料。这样不知不觉地打发着时间,两个小时过去后,我们叫醒阿帕纳奇卡和霍尔贝斯接岗。再下一班是马托-沙科和特里斯柯夫,第四班由温内图一个人值。他一个人足足顶我们两个。有他值岗,我们不必为安全担心。 我想睡觉,却总是睡不着,并不是伤口发烧,而是脉搏跳得特别快,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但多半与伤有关。两个警卫正坐在我和哈默杜尔坐过的地方轻轻谈话。只有马吃草和马蹄踏地的声音,偶尔打破夜间的宁静。星星在我们头顶上闪烁,更加明亮。岩石和人马清晰可辨。 我发现温内图的马突然抬起头来,动作引人注目。我的马紧接着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两匹马都发出恐惧的响鼻声,把后腿对准我。它们嗅到了一种危险,这种危险越来越近。不可能是人。如果是人,马的响鼻声要轻得多,而且带有警告意味,也不会显得这么恐惧。我仔细听着。 我躺在两个石头之间填了灌木的空隙里,经过火烧以后,这个空隙敞开着。幸亏空隙只有一点点宽,只能伸进一只胳膊。这时,外面有一只爪子从缝里伸进来,力量大,声音响,是人做不到的。我很熟悉这种声音,立即跳起来去拿猎熊枪,并轻轻对科曼伽人首领说: “阿帕纳奇卡,一只熊!不过要安静,非常安静,跟我来!” 听觉灵敏的温内图在睡梦中察觉到了我的动作,他已经手握银盒站在我身边。 “我们后面岩石上有一只熊。”我告诉他。 其他人仍在睡觉,没有听见,我们认为不叫醒他们为好。人多容易出声,何况特里斯柯夫总是大声说话。 阿帕纳奇卡和霍尔贝斯走到我们面前,拉紧了枪栓。温内图指示他们: “你们只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射击。老铁手的枪最适宜,头一下可发两弹,然后是我。我告诉你们的时候,你们再开枪。” 霍尔贝斯有点激动地问:“熊会爬过石头吗?” “不会,”我回答,“肯定……它已经到了。安静,让我对付它。” 在我们营地敞开的一边,出现了一个又黑又重的庞然大物,慢吞吞地绕过拐角而来,它是一只熊,低着头,用鼻子闻着地面。我们的马由于恐惧而打响鼻,转过身子准备用后蹄踢它。我还不能开枪。子弹必须从它的肋骨之间穿过进入心脏,所以得等它站起来。我朝它跳过去,使它注意到我,然后马上返回。灰熊显得笨,实际上动作极快。 我的目的达到了,它一看见我,就站起来,离我不到六步。这时,我的枪响了,熊从前面挨了一枪,要向后倒,可是没有倒下,而是摇摇晃晃,前进了两步。于是,我给了它第二枪,把它击倒了。它躺在地上,收回前爪,好像要抱住什么,翻滚了一圈,又站起来,张开爪子,躺着不动了。在整个过程中,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声都没有让人听见。灰熊是不发声的。与它战斗往往是一场静悄悄的的战斗,正因为如此,这种战斗通常是“攻其不备”。与雷鸣般吼叫的狮子斗,比较容易击中目标。 “它完了。”温内图说,“两颗子弹都打进了心脏。不过,你们还不要接近它。灰熊的生命力很顽强,有时会突然站起来。” 我打第一枪的时候,睡觉的人都一跃而起。马托-沙科很安静,完全是印第安人的风度。特里斯柯夫也并不是懦夫,但还是往后退了好几步。哈默杜尔从马之间挤到我身边,叫喊: “一只熊!见鬼,真正是一只熊!我是睡过头了。我只离开一分钟,它就来了。我好累。我生我自己的气,气愤得很。我要用我的双手打自己耳光。” “打吧,亲爱的迪克,马上打。”霍尔贝斯火上加油。 “住嘴,老蝗虫!打自己的耳光,也比你灵活得多。我本来是能够赶上这种机会的。我沉不住气了,完全沉不住气了。” “那就沉吧,把气沉到你自己体内!” “我沉不沉,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这头野兽不应该笨到这种程度,恰恰在我睡觉的时候来。如果这样一只熊不再有理智,那么,我问你,该谁去打它?” 他这么诙谐地表达出他的气愤,意思却是认真的。这个又胖又矮的人确实没有恐惧,遇到熊肯定会猛扑上去。这当然不是说,他会幸运地把熊干掉,有勇无谋是很危险的。哈默杜尔未能与活生生的熊面对面地搏斗,他不顾阿帕纳奇卡的警告向死熊走去,以显示他的无所畏惧。他去翻动它,用了很大力气才转过身,然后把它的爪子扯来扯去,说: “它死了,完全死了。否则爪子不会自己往下掉。我建议把熊掌连皮一起弄下来。睡觉是谈不上了。” 他说得对,在刚刚猎获的灰熊旁边,没有一个猎人是能够睡觉的。我们必须生火,所有的人都跑出去捡干柴。火点燃以后,我们看出这是一只母熊,重量大约有七百斤,是只了不起的动物。 “昨天给我们留下足迹的,就是它。”特里斯柯夫说。 “不是,”温内图回答。“那足迹是头重得多的动物留下的。这不是那只熊的妻子,而是它自己。我们会把它弄到手的,还是先等老枪手来。” 大家拿出刀子来割熊掌,连皮一起剥。我没有参加,而是在旁边看。 “喔,”过了一会儿,阿帕奇人跳起来,指着露天场地说,“小孩站在那儿。” 火照亮了岩石之间的广阔地带,我们看到一只小熊,站在灌木林旁边,我曾到那儿割过马的饲料。它的大小相当于一头中等个头的小牛,只是胖些。 “太好啦,这位女士的孩子来了!”哈默杜尔跳起来,向小熊奔跑过去。 “迪克,迪克,”我叫他。“不要抓它!不要抓它!这个动物比你想象的危险得多。” “胡说,胡说,我已经抓住它了,我已经抓住它了!”他回头叫喊。 是的,他已经抓住它了,可是熊也抓住了他。他不想放开它,也放不开了。大家看不出他们是怎么互相抓住的,只见他们在草地上翻滚。胖子一边打一边咆哮: “快来帮忙,快来帮忙!这个畜生不放我。” 阿帕纳奇卡手里拿着刀子,向这两个扭打在一起的英雄飞奔过去,左手插入人和兽之间,右手给了小熊致命的一刀。应该是刺得很准,因为我们看到熊躺在地上,哈默杜尔挣扎着起来,气势汹汹地喊叫: “这样一头野兽!这样一个没有教养的畜生!我想活捉它,它却用这种方式对待我。我只好用全部力气来扳开它的牙齿。它付出的代价是被烧烤,被吃掉,不管它是死是活。” 他把“小孩”顶在腿上拖过来。阿帕纳奇卡的刀子正中心脏。哈默杜尔的样子不怎么好看,西服被撕破,脸被抓出伤痕,手上和腿上都在流血。这个样子使他的密友,大个子霍尔贝斯大吃一惊。他没有说侮辱性的话,却用责备的口吻来表达他的爱: “你都干了些什么!看你这样子。你这小子从这儿跑去捉一只灰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傻的人。我怎么对待你的?难道这是你对我的爱吗?这种爱你是经常承认的。难道你做这种傻事不会把你我两人彻底断送?难道你的皮肤长出来,是为了给熊掌抓的吗?你知道我对你说了些什么?你看我干吗?说呀,讲呀!给一句话呀,迪克!” 哈默杜尔张着嘴,呆呆地,惊讶地看着他的知心好友,这么长的讲演!这些话正经八百地从他嘴里滔滔不绝地涌流出来,简直让人无法相信是这个默不作声,说话干巴巴的霍尔贝斯。哈默杜尔摇摇头回答说: “皮特,老皮特,你真的是皮特?我简直不认识你了。你可是一下子变成了演说家,最好的书中都没有记载你的名字。你是彻头彻尾变了,变得不敢令人相信。你对我真的是这么爱?” “我当然爱你,傻瓜。怎么?它把你抓成这个样子,自然要惹得我心痛!你看你这样子,对着镜子看看!喔,没有镜子。你硬是让人担惊受怕,心里不安。高兴?呸!与你在一起从来就没有高兴过。” “不要骂这么凶嘛。高兴也好,心疼也好,不都一样。谁能料到这么一只小狗力气这么大。” “小狗?一只灰熊是一只小狗?你这样子,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看着你,我的眼睛疼。去吧,到水边去洗一洗。” 霍尔贝斯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往河边走,河水就从我们旁边流过。亲爱的迪克洗得干干净净回来了,抓出的伤痕未能洗掉,西服也没有缝好。 “这个人像不像流浪汉?”皮特恢谐地说。“我请您,老扶手,帮个大忙。” “什么忙?” “您的盒子里有针线,请借用一下,他撕破的衣服得补一补。” “好。拿去吧,霍尔贝斯。” 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穿针引线的,他用了半个小时都没有找到针眼。然后,这位可爱的人刺针,针脚之间的距离有如街道上的树。第二针则没有扎着钮扣。缝了老半天,一条缝也没有缝好。我只好给他们讲怎么抽针,然后讲怎么反复抽针和进外。他气得把线团扔了,把胖子的腿抬起,把针递给我,并且说; “您把您的针线拿回去,先生,您自己来吧,如果您会做一点的话。插针,抽针,您都听见了。还要注意些什么,先生?” “绞花刺,单双针脚回刺,短刀和马刀刺。” “短刀刺我会,其他的您别让我干。把这缝起来,我已经缝够了。” 结果怎样?我几乎坐到天亮,才把这位熊仔猎手的上衣、裤子和马甲缝好了。在这期间,烤熊肉也吃了。熊掌,熊最好的部位,被包裹起来带走。因为,要懂得一点秘诀,才能烤得出最佳味道,问题在于,是不是合每个人的胃口。 东方刚刚发白,温内图和我就骑着我们自己的马,并且牵着马托-沙科的深棕色马上山去,等待老枪手的到来。我们走了大约两英里,看见我们昨天偷看的山谷边缘。老枪手肯定会从这儿过来。我们坐在灌木林里,马放在后面我们看得见的地方。 很有可能上面的乌塔人又发生了一些出乎我们意料的事情,或者首领改变了计划。因此,我们特别紧张地注视着,我们等待的人来不来。一个小时以后,我们终于看见一个人向那边的树下走去,我们看不清他的面目。我大胆地叫喊: “老枪手,老枪手。” 那个人停止了脚步,但仅仅一瞬间。如果是他,他会很快过来的。作为印第安人的俘虏,能够在这儿找到熟人,他应该感到高兴。我没有为这种设想迷惑。当我第二次、第三次呼唤他的时候,他急忙从树下跳出来,向我们奔跑。我们没有让他看见,他跑了一半路又停下了脚步,向我们呼喊: “谁在灌木林里?谁在喊我的名字?” “一个朋友!”我回答。 “出来吧。在野蛮的西部,必须有所警惕。” “我在这儿。” 在讲这句话的时候,我让他看见我。温内图仍然躲藏着。老枪手立刻认出我了。 “老铁手!老铁手!” 他在说出我的名字的时候,由于高兴,不顾手里的枪掉到地上,伸出双臂向我扑过来。 “多么高兴,多么幸运,我的朋友老铁手,我以前的救命恩人,现在又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每讲一句话,都推我一下,然后又拉我一下。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面颊通红,处在最激动、最兴奋之中。他接着说: “谁会想到,您现在正在落基山,正在这个‘熊谷’。我多么高兴,多么幸运。您到这儿有特殊的原因吗?” “有。我从杰斐逊城来。” “啊!您到过银行家那儿?是他告诉您我上这儿来的消息。” “是的。” “您跟着我?” “当然。我从杰斐逊城、托佩克酒店、芬内尔农场等等地方来。您看到,我的消息多么灵通。”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得救了!您没有想到我的意思吧。您一定知道我被俘了。” “被乌塔人首领。” “怎么?您知道……”他惊讶地问。 “今天和明天根据诺言释放。”我笑着说。 “您真的知道。”他叫喊着。 “为了取四张熊皮。” “但是,但是……先生,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您坐在上面公园里,坐在首领旁边的时候,我离您只有三步远,我藏在蕨类植物里偷看。” “天呢!要是我知道的话!” “我们每句话都听清楚了。夜里不可能把您救出来。因此,昨天晚上虽然很黑,我们还是回到这个山谷,等待您。您来,我们高兴极了。” “您说‘我们’,您是说不止您一个人,还有人在这儿?” “有。来看看他吧。” 我领他走进灌木林。他看见温内图,欢天喜地地向他伸出双手。阿帕奇人热情地握着他的手,欢迎他: “温内图再次见到他的兄弟老枪手,心里真高兴。我们相信,他刚到上面的圣路易斯公园。我们更加高兴的是,他向乌塔人首领表明,他的50名战士不足以抓住老枪手。” “我说过回去的话。”老枪手小心翼翼地说,“不说这几句话,他们是不会放我走的。” “我们知道,老枪手不会违背诺言,而是要回到他们身边去。不过,老铁手和温内图也去,对他们说句话。” “到明天晚上,我必须带去四张皮,否则就没命了。阿帕奇人首领也知道这个情况?” “我们知道,老枪手要带熊皮去,为此,希望他可以允许我暂时离开。” 他骑上马走了。 “他上哪儿去?”老枪手问。 “去找灰熊的足迹。” “我们必须在这儿等他?” “不。我们继续前进,他以后会找到我们的。” “我当然非常愿意和你们一道走。但是,我不能忘记,我的时间非常宝贵。” “因为熊皮?” “是的。” “还有时间,请骑上这匹马。” “您有三匹马,您不是两个人?您身边还有人?” “有。您会看到熟人的。” 温内图上山,我们则下坡。老枪手捡起他由于惊喜而掉了的枪。他发现还有人等着他,并提出了一些我没有回答的问题。我们接近营地的时候,看见哈默杜尔站在营地附近。老枪手认出了他,并且问: “难道不是老迪克-哈默杜尔吗?” “是的。”我回答。 “这多半是他的第二个自我,皮特-霍尔贝斯。” “当然,这是一对难兄难弟。” “见到他们,确实是意料之外。谢谢您。” 哈默杜尔迎着我们跑过来,给老枪手牵马,向他伸出手说: “欢迎,老枪手。欢迎来到这座古老的山。但愿您没有忘记您的迪克。” “喔,不会的,亲爱的哈默杜尔。我总是怀着愉快的心情回忆您。” “愉快不愉快,这并不重要,如果霍尔贝斯也活在您的心里。” “他当然活在我心中。” “您是指我们两个?” “肯定的,他这么高,您这么胖。这重要吗?” “非常重要。去看看那个善良的老家伙吧。” 我们一口气跑到营地。哈默杜尔领着老枪手走到岩石之间,欢天喜地地叫喊: “霍尔贝斯,老浣熊,他在这儿。我带他来见你。把手伸过来,但不要围着他的脖子,被你围住就不容易出来了。” 老枪手先只看到霍尔贝斯,后来看见还有阿帕纳奇卡,又吃了一惊。 “阿帕纳奇卡,我的红色兄弟阿帕纳奇卡!”他喊他,“这……这……这……我可没有想到。老铁手,您让我感到多么惊讶。我的红色兄弟允许我拥抱。” 科曼伽人的眼睛放出兴奋的光芒,他张开双臂,没有说话。他们曾一起到特雷特堡,互相爱慕,推心置腹。现在,特里斯柯夫也受到欢迎。然后,他向他介绍奥萨格人首领。他用惯有的尊重态度伸出手,友好地点点头,指着熊皮说: “我的兄弟老枪手要给乌塔人带去四张熊皮?” “是的。”被问者回答。 “这儿有两张,大的是老铁手得到的,小的是阿帕纳奇卡干掉的。” “这不算数,这不是我亲自杀死的。” 特里斯柯夫问他:“乌塔人首领强调要您亲自杀的?” “没有,没有强调。但是,他并不知道我遇到这么多帮忙的人。他肯定是推想并且坚信我只能带回我自己杀死的熊皮。” “他没有说出的设想和看法,与我们无关,您只管他所说的内容。” “说出来的当然只是:我必须带去四张熊皮。” “那就带给他好了。我看,另外两张也会找到。” “这张小的,萨里奇可能不予以承认。”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张小熊的皮。” “这是一张皮,一整张皮,没有剪开的皮,上面什么也不缺,应该算上。” “他如果不认账呢?” “我们就强迫他。您给了他四张熊皮,这是一张。” “我认为您说的对,我只照他的字面意思办。” “不仅如此,这儿还有一层意思,您根本不需要给他带毛的皮。” “嗯。” “是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如果您不拿熊皮去,会怎么样?” “我要被打死。” “那就别给他,我们会让他们不能处死您。您对这个红色人不必过多顾忌。他们对您许诺了什么?您冒四次生命危险,杀死四只熊,只换得生命,没有自由。这合理吗?” “当然不合理。” “除了回去,您没有许诺别的。回去这句话要兑现,要是我,也会这样。他们不能再对您提出更多要求。现在根本不是我们讨论这些多余事情的时候。我相信,有件事对您来说重要得多。” “什么事?” “吃饭。” “您当然说对了,”他笑着回答,“红色人对我很苛刻,三天没给饭吃。” “您先好好吃上一顿,吃得饱饱的,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老枪手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顿饭,当然是为三个斋日填饱肚子。与此同时,我有意坐到他身边,示意同伴们别听我们的悄悄话。我去接他之前,实际上已经给同伴们打了招呼的,我告诉他们,别对他提起蒂博-塔卡、蒂博-韦特、瓦瓦-德里克的名字。我是有理由的。我向阿帕纳奇卡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用一种独特的、梦幻式探索的眼光看着我,但是没有说话。现在,他是不是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们的马是放养的,它们在水边吃草。我们的营扎在岩石前面,便于看守,并且在必要时用枪加以保护。现在,在场的人讲述各自的经历和大家关心的事。除了老枪手报告落入乌塔人手中的经过以外,其他的人都没有涉及对当前形势发展有重要意义的事情。 老枪手在整个旅程中都是独自一人。四天前,他扎营在一眼泉边,周围没有人的踪迹,他感到很安全,便睡着了,可是突然被两个红色人叫醒。这两个人一老一少,抽出刀子跪在他旁边。他把他们掀开,一跃而起,拔出手枪。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拿刀子对他扑过来。为了自卫,他只好把他们击毙。可是,马上来了50个人,包围了他,向他逼近,他尽管身强力壮,却寡不敌众,手枪被抢,自已被打翻在地,并被捆绑起来。以后的事就不必说了,我们昨天在乌塔人的营地都偷听到了。 时间过得很快,又是中午了。温内图刚回来,一下马就问我: “我们的兄弟老枪手知道了他必须知道的一切?” “全部。”我回答。 “他愿意要这两张熊皮?” “是的。” “我们将去取另外两张。我的兄弟老铁手和阿帕纳奇卡可以陪我一起去。” “上哪儿?” “我们昨天看见一只熊的足迹,现在去找它的窝。” 哈默杜尔马上问:“带我去好不好?” “不。沟很窄,人多了碍事。” “哈默杜尔决不碍事。您是不是把我当作无用的人或者见到熊的鼻子就逃跑的懦夫?” “不。不过,哈默杜尔胆子太大,勇气过多,容易受伤。老母熊的孩子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教训。” “我保证牢记这个教训。” 胖子这么实在,温内图心软了。 “那么,我的胖兄弟可以同去。不过,如果他再犯错误,或者不服从我,我就再不带他了。” 霍尔贝斯和特里斯柯夫觉得这件事对他们没有影响,他们并没有受到侮辱。可是马托-沙科不高兴地问: “温内图认为,奥萨格人首领突然变成了一个无用的战士?” “不。马托-沙科有所不知,如果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来了一只熊,或者敌人,谁保护我们的马?” 对霍尔贝斯和特里斯柯夫,当然没有产生足够的信任感。奥萨格人觉得身价提高了,于是用傲慢的口气回答: “马不会出事的,我的兄弟们不用担心。” 我们5人带着武器走了,10分钟左右就到了沟边,经过一段上坡路。坡越高,我们越小心,尽量避免出声。胖子跟在温内图后面,表现得信心十足。大家的脸色都像熊眼,灰色的,黑色的,褐色的,其他色的。 到了我们昨天到过的地方,路变得高低不平。我们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那只熊没有变动窝穴。于是,我们来到泉边,往一块陡峭的岩石上爬。温内图在前,哈默杜尔一直在第二位。几条夹道在这儿合成一条熊踩出的羊肠小道。温内图没有马上拐弯,只稍微抬了抬头,用一只眼睛就能看到对面的情况。他站着没动,回头摆手,要我们别出声。我相信他看见熊了。他再次转身的时候,容光满面。 他抓住哈默杜尔的肩膀,没有吭声,只轻轻推了一下,非常轻,非常慢地推到角落,让他小心地看看。胖子马上缩回头,经过我和其他人身边,退到最后,面如死灰。我溜到石头边上一看,知道哈默杜尔脸色变白并不是丑事。在岩石与荆棘之间,一条熊走出的小道通向一块岩石,岩石上部像屋檐一样伸出,防止风吹雨打,地上铺了一层用爪子抓来的土、草和树枝,里面躺着灰熊之王。它是当之无愧的,这么高大的身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父亲埃弗赖姆”肯定有40岁。它的皮的老色就是证明。假如我是最强壮的水牛,见到这么高大的身躯、脑袋和肢体,也会扭头就跑。这个庞然大物正在睡觉,要是站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肯定会令人毛骨悚然。 我退回去让别人目睹一下这位熊中的阿多尼斯的雄姿和风采。然后,我们聚集起来商讨对策。老枪手和阿帕纳奇卡提出了建议,哈默杜尔默不作声,温内图眼睛看着地上,他那种神情难以描述,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问我: “我的兄弟老枪手对我还像以前那么信任?” 我知道他的打算,便点点头。 “对我,对我的手,对我的刀?”他又问。 “是。” “愿意把他的生命托付给我?” “愿意。” “那么,我的兄弟们可以过来。” 他带领我们到一片茂密的灌木林中,对我们说: “我藏在这片灌木林后面,老铁手把熊带到我这儿来。我的其他兄弟可以蹲在对面的石头后面,注视着事态的进展。老铁手和温内图是一个整体,两人只有一个身躯、一颗心、一条命。他的属于我,我的属于他。保重!” “你们想干什么?”老枪手忧心忡忡地问。 “没有任何使你们恐惧的事情。”我回答。 “我猜想,你们想冒很大的风险。” “没有,我了解温内图,对他的决定,你们可以放心。把我的枪带上。” “什么?您不要武器?” “不要,我并不是没有防御的。去吧!” 他们到石头后面蹲下。温内图左手握刀,爬到灌木林后面躲起来。他低声对我说,如果还有疑虑的话,只管放心。 “风是它的盟友,熊发现我的时候,你刺第一刀。” 我一点儿也不紧张,未知的危险可以使人镇静,一旦知道并且临近了危险,恐惧也就过去了。我也把刀子握在左手,回到岩石边缘,看见熊还是原来的样子。它夜间可能吃得很多,所以睡得这么香。我知道,这是它死前的最后睡眠,便拿起一块石头向它扔去。它被打中,抬起头,小眼睛狠毒地盯住了我。它没有任何伸懒腰的动作,就一跃而起,老虎和豹子肯定是达不到这种速度的。我退到拐角,眼睛望着它,拔腿往温内图埋伏的灌木林跑。熊当然向我扑过来。我要是被绊倒或摔一跤,肯定会没命的。 关键在于把熊引向温内图,并站在他面前不动,便于温内图刺准。除了熊以外,大象走路的样子看起来也是很迟钝的。它慢吞吞地跟着我,犹豫不决,实际上速度很快,坚决果断。它见只有我一个人,便越来越接近我,这是我所希望的。我到达灌木林的时候,它离我只有八步远了。我纵身往回跳,它就到了灌木林边,与我仅隔一步的距离。如果我不让他停止前进,我就完了。这个庞然大物的巨掌是地球上任何生物都经受不住的,其力量肯定远远超过狮子。 现在的形势是你死我活,我向前跳出两步,举起胳膊,温内图已经从灌木林中冲出来,拿着锋利的短刀站到熊的后面。面对我好像要进攻的动作,熊停住了脚步并直立起来,身体比我还高。这时,温内图举刀就刺,不慌不忙,极其敏捷。如果要刺中目标,即刺中心脏,这是必不可少的。刀子插进去了一半的时候,他赶紧抽出来,使自己手上不致没有武器。 这个庞然大物晃动着,好像要摔倒,却猛然转身,伸出爪子去抓温内图。温内图几乎没有时间后退,生命面临着危险。我立即站到熊的后面,举刀就刺,又马上把刀抽回。”这时,熊既不转身,也不摇晃,而是站着动也不动。这种姿势持续了10秒、20秒、30秒、40秒。然后,它像一把重型铁锤,跌落在原地,不再动弹了。 “好,命中了。”阿帕奇人向我伸出手说。“它站不起来了。” “我只是补了一刀,”我回答,“这头巨兽的心脏要用一个大它十倍的口袋才装得下。这家伙发出一种气味,使人倒胃口。猫科食肉动物的气味一般比熊的气味好闻。这头熊是个例外。” 同伴们跑过来,把灰熊的身体拉直,对它可怕的身形赞叹不已,不由得想起,如果我们躲不开它的爪子,会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想到,”老枪手说,“只用刀子就撂倒了这样一头怪物。真正是上帝保佑。我不是弱者,也不是懦夫,可是却不敢这样做。” “我的兄弟错了,”温内图回答,“一把锋利的刀加一只可靠的手,往往胜过一颗目标不准确的子弹,不是每头熊都有这么强大。” 阿帕纳奇卡没有说话。一边思索一边观察这只死熊,抽出我的刀,欣赏着。哈默杜尔的话最多,看着伤口说: “两刀并排,离得很近,怎么才能知道刺入的部位?” “没有一定规则,靠眼力,”我回答,“熊的身体结构与别的动物有所不同,对它的皮毛的特性了解不够,就容易遇到危险。” “嗯,如果刺它的肋骨,会怎样?” “刀子会打滑,很可能被它抓掉带发头皮。” “谢谢。我还是赞扬我的枪。为了腾出一只手拿刀刺,另一只手一定要能够从容地找到位置。以后,我也可以试试。” “与熊斗,不同于杀猪。” “这次我看清了。现在,我们拿这个‘父亲埃弗赖姆’怎么办?” “我们带走皮,让它躺在这儿。” “肉不带?” “谢谢。像啃熊掌一样,我们得赶快,因为温内图好像有事要我们做。” “我的兄弟老铁手猜对了”,阿帕奇人说。 “还有一头熊的足迹?” “是的,但是离这儿很远,在这个山谷的最上头。” “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灰熊不可能互相靠得很近,海狸和草原野狗也是这样。温内图认为,我们今天晚上之前可以完事?” “我是这么想的。” “我还可以跟去?”哈默杜尔问。 “不,”我回答,“这不行,必须考虑让马托-沙科去。如果又不带他,他会认为受到侮辱,想想就知道,他自己曾经消灭了七只灰熊。” “他受不受排斥,这无关紧要。如果只是跟在后面,我宁愿回去。” “宁愿不宁愿,这无关紧要。如果您必须去的话,”我学他的口气,“快回去取一匹马来,免得我们背这么重的皮。” 他执行这个命令,带来了他的老马和霍尔贝斯。老马放在下面的泉边,他和皮特在上面接熊皮。然后,哈默杜尔说: “这是您想要的马,老铁手先生。” 我们的事情办完了,熊皮被剥掉了。于是,我命令: “把熊皮放到这匹马背上去!” “怎么?驮到我的马背上?”哈默杜尔问,“我是给自己牵来的,不是用它来驮熊皮的。” “那么,谁驮呢?” “您要的那匹马,是这条蝗虫,霍尔贝斯,老浣熊。” 现在,皮特才明白,他的胖朋友带他来的目的。他气愤地指责他: “你想的好事。我还以为自己是我们中间第一个被允许看到这只熊的人,谁料到又是你的恶作剧。” “不要这么嫉妒嘛,亲爱的皮特,难道你不是我们中间第一个看到这只熊的?” “不过,皮我不带。” “好吧。我倒要看看,你的马背上有多少东西要放。你只管到马的身边去。开路!” 他们拖着沉重的熊皮慢慢走,我们则迅速地离开。 到达营地的时候,我们对马托-沙科说,他现在跟我们走。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特里斯柯夫、哈默杜尔、霍尔贝斯、阿帕纳奇卡留在熊皮旁边。 我们骑马往山上走,经过我们与老枪手会面的地方,温内图给我们讲了我们要行进的路程,没有暗示将会冒的风险。 山谷特别长,越往高处变得越窄。我们偶尔遇到水牛,有单个的,也有几头一起的,但是没有较大的群体,因为还没有到秋天大迁徙的季节。这种动物不怎么怕人,见了我们不逃,而是让路,我们得出结论,他们在夏季没有受到猎人的干扰。甚至有些老牛,见了人不让路,而是惊奇地看着人,充其量是低着巨大的头,用强有力的角对着我们,直到我们过去为止。我们心里当然激起一股打猎的欲望,可是必须克制,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何况,从熊身上得到的肉足够我们吃的。 西部人如果不需要肉食,是不伤害动物的。有人说,印第安人在水牛两次大迁徙的季节,大量杀害美洲野牛,这种说法是不真实的。红色人知道,没有这些畜群,他们就不能生活,而会走向毁灭,所以,他们保护的动物,总是多于他们的需求。现在,水牛濒临灭绝,完全是白人的罪过。例如,他们成立为数众多的所谓“射手”协会,租用火车专列,草原上哪儿有牛群,他们就在哪儿安营扎寨。除了用火车运走以外,他们还纯粹出于杀戮目的,肆意射杀动物,不杀个痛快不罢休。然后,他们换个地方,继续为非作歹,至于被打中的牛是伤是死,他们是不过问的。受到攻击的动物尽可能逃得远远的,结果是聚集到一起,被老鹰和恶狼撕得粉碎。成千上万的美洲野牛仅仅由于人的嗜血欲望而惨遭屠杀和伤害,数以百万吨计的牛肉腐烂发臭,对人类没有产生任何好处。我本人没少经过发生这种屠杀的地方,看见成堆的白骨、皮毛和兽角无人问津。 在看到这种水牛尸骨堆的时候,每一个正直的西部人都必然不忍目睹。印第安人所想和所说的,都不难理解。他们认为,政府对这种无情的杀戮不仅不制止,反而纵容,从而加速红色人种因饥饿而灭绝的过程。红色人起来反对这种射杀,结果也像水牛一样惨遭无情杀害。 美洲野牛何在?骑士般傲慢的红色和白色猎手们何在?我断言,现在,再也没有一个,哪怕是唯一的一个西部人,听说过当时人们在每一堆篝火旁边讲述的行为和经历。他们的尸骨分散于各处。如果现在从地下挖出尚未完全腐烂的头盖骨,那个地方很可能就是当时阴险偷袭或殊死争斗的战场。在那个地方,与在血流成河的西部其他地方一样,无情的强权战胜了公理。 我们虽然走得并不慢,也花一个小时才到达“熊谷”的尽头。温内图终于停步说: “温内图以前在一个地方看见过被打倒的水牛,我们现在休息两分钟,去找那个地方。那头牛是被灰熊撂倒的,胜者只吃了它很少的肉,折断了它的脊梁骨,吸走了骨髓,这种事只有灰熊才做。这头灰熊的足迹一直通往山谷的边缘,延续到上面的一小片山坡。” “温内图发现了它的窝?”老枪手问道。 “没有。我只打算寻找它的足迹,并没有干扰它,以便我的兄弟们可以说,他们消灭了一头灰熊。我想,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是的。是正确的。我如果拿出一张皮给别人看,就想说,我至少有一分贡献。” “老枪手是不是想要我们把这只灰熊让给他?” “是的,这是我的请求。” “那他就干吧!他想借用老铁手的猎熊枪?” “不,我想用自己的枪。” “我干些什么?”奥萨格人首领问,“难道让别人在议论马托-沙科的时候说,当着他的面消灭了四只熊,他没有伸手?” “我的红色兄弟大概是也想找点事做,”温内图说。“如果我们找到那只灰熊,要视情况确定行动方式。我们将呆在附近,而且 在讲最后几句话的时候,温内图又勒住马,伸出手臂指点前进的方向。这时,我们看见大约一千步远的地方,有一只灰熊从山谷左侧的树后面出来,正好横过没有树木遮挡的开阔地,头低得几乎贴近地面,并不向两边看。如果它向我们这边看一眼,一定会发现我们。它不可能闻到我们的气味,因为风是向山下吹的。 “在大白天,”老枪手说,“这家伙肯定是饿了。” “是的,”温内图点点头,“它现在离开窝,就是一个信号,表明它有胃口。但是,这也表明这个地区好久没有猎人光顾了。” “水牛在哪儿?”我问。 “我的兄弟在这儿看不见,因为有一小丛灌木挡在中间。”阿帕奇人回答。 “这只熊一反常态,现在出来,这节省了我们的时间。我们不需要去寻找。我们把马拴在一个地方。温内图所说的这片灌木林,使我们可以接近它,而不会被它发现。” “我的兄弟们再等一会儿,我向他们提个建议。”奥萨格人说。 “什么建议?”老枪手问。 “我不反对我的兄弟老枪手猎这只熊,但是我要求参加。” “用什么方式?” “哈默杜尔对我说过,老铁手和温内图杀死了他们的熊。所以,我想与老枪手一起来消灭这只熊。” “这太大胆了。” “不。” “是的,我没有把握用刀子命中,马托-沙科也许有把握?” “我还没有仅仅用刀杀死过灰熊,我的意思也不是要用刀子。老枪手能不能信得过他的枪?” “可以。” “那就容易杀死这只熊了。我的兄弟带着枪藏起来。我把熊带给他,正如老铁手所做的那样。” “如果马托-沙科敢做,我不反对。” “不是敢,只要子弹只到它该去的地方。” “我的子弹从不虚发。” “温内图和老铁手同意?” 我们当然同意,并且把马拴好,一个接一个地到了指定的灌木林中,看见灰熊在水牛旁边,离我们大约一百步远。它把背对着我们,用爪子去抓肉。前额附近的骨髓是灰熊最喜爱的食物。离我们大约30步远的地方有一块石头,其大小可以在后面藏一个人,奥萨格人指着那儿说: “我的兄弟老枪手藏在这块石头后面,我去把熊引过来,这像小孩做游戏一样容易。” 我和温内图都不怎么同意马托-沙科这种做法,熊与石头间的距离太长,但是,为了不伤害奥萨格人的自尊心,我们没有吭声。 他把枪留给我们,向石头爬去,老枪手跟着他,当然带着枪。到了石头旁边以后,老枪手停在那儿不动,奥萨格人继续向前爬行。 熊还是没有发现有人要攻击它。它尽管离我们很远,我们还是听见骨头在牙齿之间发出的响声。马托-沙科继续前进,与其说是勇敢,还不如说是小心。 “喔!”阿帕奇人说,“我们要准备好枪,奥萨格人首领不知道怎样把路分成段落。” 我也不能理解马托-沙科,他根本没有估计到灰熊的速度。他与老枪手之间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以便他回来时不会被熊追上。他一直前进,前进,没有考虑到,熊发现他以后,会追赶他。他还没有回到老枪手身边,就会被熊赶上。这时,温内图双手放到嘴边,叫喊: “停住,马托-沙科!停住快站起来!” 奥萨格人听到了喊声,站了起来。熊听到了喊声,转过身,看见了印第安人,马上朝他跑。一只灰熊跑起来,相当于飞奔的骏马。马托-沙科离它只有20步,而回到老枪手身边要走50步,这一段距离,他必须在熊追上他之前跑完。而且,如果老枪手真正不是要赞赏,而是要拿到那张皮,他就不能早早开枪,一定要等熊直立后,才能把胸部当靶子。我急忙对他喊叫: “现在不能开枪,老枪手!我来保护奥萨格人。” 我举起猎熊枪,等待着。马托-沙科一生中从未这样跳跃过,可是他白费力气,灰熊很快就接近了他。 “马托-沙科,向旁边跑!”我对他喊。 他和熊走在一条正对着我们的直线上,因此,不可能只射动物不射人。可是,他没有注意我的叫喊,继续直线奔跑,这时,我跳出灌木林,向他发出警告。熊离他只有3步远了,他才懂我的意思,迅速拐了个弯,我有了选择的目标,熊还没有来得及赶上他,就吃了我一颗子弹。这当然不是致命的一枪,我只是想阻挡住灰熊。这个目的达到了,它让奥萨格人跑开,自己站住,头来回晃动,看见自己在流血,用爪子去抓伤口。我的子弹打在它的脖子下面。老枪手抓住这一瞬间,从石头后面站出来,勇敢地向熊冲过去,距离大约只剩10米,灰熊看见他过来,便直立起来。老枪手继续向前,给了它第一枪,走几步以后给了它第二枪,都击中胸部。然后,他扔掉枪,抽出刀子。“父亲埃弗赖姆”已经挨够了子弹,倒在地上,滚了几转,肢体抽搐着,然后其灵魂向永恒的狩猎深渊飘荡,离开肉体和皮毛。 从温内图的叫喊到现在,时间过去不到一分钟,一切都在快速运转。马托-沙科站在我们身边,胸部极度地起伏着。 “这……这……差一点要我的命!”他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我的兄弟那么不小心?”阿帕奇人说。 “不小心?我?” “是呀。不是你还是谁?” “是你!温内图!” “喔!难道我有什么不小心?” “是的,如果你不过早叫我的话,熊不会注意我,我的做法是对的。” 温内图看了他很长时间,微笑着,没有说话,然后傲慢地走过他的身边。 “他转身了,难道我不对?”奥萨格人问我。 “奥萨格人首领是不对的。”我回答。 “老铁手错了。难道温内图要让熊注意我?” “是的,你爬到那动物身边去,本来就是为了引起它的注意的。” “可是不要那么早。” “不要那么早?应该更早一些,应该早得多。你应该早点儿站起来,向熊打招呼,它才不会过早追你,你也就不会使老枪手扫w” “我使他扫兴?怎么回事?” “因为我打的那一枪。为了救你,那一枪我是不得不打。老枪手在猎熊之前,熊已经挨了我一颗子弹,难道他不会生气?” “喔,喔。这个,我没有想到。” “你还要感谢温内图。而不应指责他。他如果不叫你,你离熊再近一些,那么,你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而后,我走到灰熊旁边,温内图和老枪手已经在那儿忙着给它“脱皮衣”。这位“父亲埃弗赖姆”躺在那儿,向我表明,它正当年。我们拿走它的熊掌,剥掉它的两条后腿的皮,我们可以尽量多给它留下一些肉,因为在高寒山区,肉可以保存很长时间。 第四张皮已经到手,我们可以回营地去了。在一天中猎获四只熊,尽管其中一只是小熊,这也是一次罕见的狩猎成果。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没有人员伤亡。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在白人极少光顾的熊谷,竟然可以取得这么大的成果。 我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较晚的时候了,我们得确定晚上的行动。老枪手虽然有两天的期限,但是他认为,没有必要让他们一天见不到他。为了使他获得自由,今天就要把应做的事情做完。问题在于,做什么,怎么做。 老枪手不可能一个人把皮送到公园上面去,我们必须用我们的马给他驮这些东西。可是,我们不能到他下来的那个地方去,要是去,乌塔人就会发现我们。于是,我们选择我们猎获高大的“老父亲埃弗赖姆”的沟边,作为上山的出发点。我们首先像昨天一样,往公园的西北边去。温内图走在前面,如果发现几个乌塔人,就提醒我们。 哈默杜尔是不能一声不吭地走完这一段艰难的上山路程的。我听见下面的对话。 “我们要给红色人演奏一个曲子,你吹奏什么乐器,皮特?” “用杰里乔最长的号。”皮特回答。 “好。这是对的。长的东西,你都可以吹,就不能吹你自己。你也想听听这个老双簧管吹奏的音乐?” “还是拨你自己的琴弦吧,老吉他!你的音调不对嘛!” “我的调对不对,这无关紧要。今天,我要听听自己的声音。三只巨熊加一只小崽子。这是从未有过的,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出现过。” “是呀,所有四只都是你一人猎获的。” “别讽刺!你对它们的死感到内疚吗?” “不,我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像你这么胖。” “这个,我相信。怎么才能使你这样的长骨架胖起来?我把今天的世界历史事件和结果都一一数了数,这段历史还没有结束,我们还要在上面引起乌塔人巨大的恐慌。” “喔,他们很可能会特别怕你?” “无论如何会怕你。别说了,我们马上要到目的地了。” 我们达到上面的时候,天已经相当黑了,我们看不见足迹,不知道乌塔人是不是扩大了他们的活动范围。我们沿着昨天走过的路,不能骑马,只能牵着马步行,好不容易到了那片高处的树林,同伴们昨天就是在这儿等温内图和我。温内图和我当时在偷看乌塔人的动静。 我们必须把马拴在这儿。如果带着马接近他们,很可能暴露我们自己。 我们抬着熊皮,接近了红色人的篝火,把熊皮放在地上,这样就不必冒被发现的风险。 为了接近他们而不被发现,必须把他们的注意力从我们身上引开,而通过老枪手,是最可靠的办法,他一出现在营地,所有的眼睛和耳朵都会对准他。因此,他得到指示,在我们离开十分钟以后才出现在篝火旁边。 于是,我们手牵手依次进入森林,左边的篝火给我们提供了便利。规定时间刚过,我们就爬到了红色人后面的树下。我们还可以靠近一些,但必须等到老枪手出现以后。 这时,响起了赞扬的呼喊声,他到了。我们便在地上向前爬行,到了以前提到过的蕨类植物中间。不过,今天不需要像昨天那样小心谨慎,因为没有人往这边看。 老枪手归来引起的轰动还没有过去,我们已经在那儿躺得舒舒服服。首领萨里奇仍然坐在昨天坐的那个位置上,不过,今天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站起来,其他人围着老枪手,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他静静地看着大家,没有回答。 等大家坐下来以后,他用洪亮的声音说: “乌塔战士们对我提出了许多问题,没有考虑到,我只能对他们的首领讲话。” “这位白人说得对,”萨里奇表示同意,“老枪手可以坐到我身边来。” 被点名的人没有被解除武装,也没有被捆绑,就照要求做了。乌塔人认为,他肯定是可靠的人了。 “老枪手可以说,他是否到了‘熊谷’。” 猎手对首领这个问题的答复是: “我到了下面。” “你看见灰熊的足迹了?” “甚至是好几处。” “熊本身也看到了?” “是的。” “没有与它们战斗?” “让我看见的灰熊,没有留下生命的。” “你没有受伤?” “我还没有允许过一只熊接触我的身体,我的武器难道是吃素的?” “你是胜者?” “是。” “可是,我没有见到熊皮。” “皮?你只说一张皮?你忘记了要我带回多少张?不是要我带四张鸣?” “喔,你说话很傲气嘛。你有四张皮?” “有。”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没有人相信。” “老枪手说的话,句句是实。” “你怎么能够扛那些皮子?四张灰熊皮,没有一个人拖得动。” “乌塔的儿子们看来很弱,派四名战士往森林边缘走40步。他们可以扛来他们发现的东西。” “我给你两天时间,今天和明天。如果你认为可以开玩笑,我将惩罚你,两天作一天算,你今天就得死。” “闲话少说,派人去取就是了。” “好,这个白人只一天就变成疯子了。” 四个人根据老枪手的指点去了,其他人极其紧张地等待着,一声不吭。那边响起了惊讶的喊叫声,这是一个可靠的信号,表明红色人的路没有白走。原来坐着的乌塔人都跳起来往那边张望。四个人来了,每人拖着一张熊皮,放到火边。 皮子被扯来扯去,仔细观看。“老父亲埃弗赖姆”的皮引起的轰动最大。大家找子弹孔,没有找到。他们终于看见两个并排的刀刺伤痕,认出不是用枪射杀的,而是用刀刺死的。先是议论纷纷,接着是一片寂静,所有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惊讶地看着这位白人猎手。 印第安人把杀死一只灰熊当做最了不起的英雄行为。不借助别人力量杀死一只灰熊的人,一直到死都受到尊敬,甚至死后很久还受到尊敬,并且不论年长年幼,在长老会上,是首领之后第一个发言的人。乌塔人还没有因特殊战功受过奖励,所以战胜一只灰熊受到他们的评价,要高于对其他著名部落的勇敢行为的评价,更不用说是四张皮了。在这些皮中,有一张是真正巨兽的皮,是用刀猎获的。没有一个乌塔战士敢于仅带一把刀在小得多的灰熊附近走动。所以,当所有眼睛都对着老枪手的时候,全场一片寂静。 他好像没有看见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烤熟的肉来吃。首领便问: “这块肉是这些熊身上的?” “是的。”被问者回答。 “烤肉需要火。我们把老枪手所有的口袋都掏空了。他既没有草原火石,也没有其他引火物。” “说得对。” “可他还是取了火,他是怎么点燃的?” 萨里奇变得怀疑起来。老枪手回答说: “红色人不懂白人的科学,白人既不用草原火石,也不用含硫的木头,萨里奇听说过钢石取火吗?” “知道。” “钢就是我的刀刃,火石在岩石里找到了,只要有一点点空气就可以点火。” “这是真的。我已经想到,老枪手找到了其他人,白人,他们给了他火。你是怎么找到四只熊的?” “我有眼睛。” “捕杀呢?” “我有一支枪和一把刀。” “怎么把这些重皮子扛到这儿来?” “我有肩膀和胳膊。” “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扛动四张熊皮。” “谁说我是这样做的?不是一次。” “你可以用别的办法?” “当然,难道我不能一张一张地背上来?” “这是对的。我们将看看,明天你还能不能拿一张皮来。” “还拿一张?谁要求的?” “我。这儿有一张很小的,这张不算。” “灰熊越大越老。” “它不算大的,熊就是熊。” “我同意,熊就是熊。小的是熊,我带来了四张熊皮。” “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而不是你说了算,你要住嘴。” 他想都没想,就作了决定。这肯定比他看到熊皮还要激动。老枪手平心静气地回答: “你真的以为,老枪手是个听你随意处置的人?我想说话,就说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无权命令我。” “无权?你难道不是我的俘虏?” “不是。” “因为你有枪和刀,你就这么想?” “呸!” “我让你两件都得不到,并且必须告诉你,我们是多么牢靠地掌握着你,我可以把你重新绑起来。” “你办不到,你要求我做的,我做完了,也就自由了。” “离自由还远哩,这只小熊不算,即使上算,你也只救了你的命。你愿意与我们同行,在我们这儿娶妻吗?” “不。” “那,你就还是俘虏。” “我觉得奇怪,你居然敢用这种方式与我谈话。我既然不怕下熊谷,并且能够拿上来四张灰熊皮,也就不怕任何红色人。我把我的自由从熊谷中一起取上来了。” “如果要我的耳朵听懂你的意思,你就讲明白些。” “好,我讲明白。我让你选择,是把老枪手当作朋友,还是当做敌人。给我自由。” “我拒绝给你自由。不要吹嘘你的刀枪,它不是老铁手那枝不装弹连射的神枪,那枝枪百把战士都奈何不得。” “你认为那支枪比你们的武器优越?” “我认为是这样,任何战士都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你看见过那件武器?” “没有。” “那么,你就扭头看看左边。” 我们没有对老枪手交待过特殊的行为规范;没有与他约好做什么,说什么,他和我们的态度要视情况而定。温内图和我把他对这个首领提出的要求作为提示,于是站起来。我把我的枪对准萨里奇,温内图大胆地走出来,好像到了老朋友身边一样,把他的镀银的枪对着他的脸,并且问: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一支什么枪?叫什么名字?”阿帕奇人的出场姿势通常都很潇洒,充满着自豪和自信。从这次又可以看出,他给人的印象是多么深刻。所有的眼睛都对准他,没有人敢碰一下他的枪。乌塔人感到突然和恐惧,完全忘记了变换他们的表情。他们的首领也忘记从地上站起来,眼睛望着枪,几乎是结结巴巴地回答: “这……这……喔……这是温内图的银盒。” “是的,我就是温内图,阿帕奇人首领,那是我的兄弟老铁手,他手里拿着他的神枪。在他后面,是好几个红色人部落的首领和勇敢的白人战士,他们的枪都对准了你们。告诉你的战士们,手脚都不要动,谁敢动一下,他的脑袋就会挨子弹。” 观察这几句话的效果,对我们来说,是真正的愉快。没有一个印第安人敢动一下,都一动不动像图画上的柱子。他们的首领恐惧地看着我,用请求的口吻回答温内图: “我看,你是温内图。我也相信,那个白人是老铁手。我不想让他的神枪对着我。请告诉他,他可以把枪口朝下。” 温内图回答说:“乌塔人首领好像不懂得怎样与他打交道。我在这儿看到,我的兄弟老枪手脚旁边放着皮带,那是什么皮带?” “是今天早晨以前捆绑我的。”被点名的人回答。 “把它捡起来,用来捆绑萨里奇的手脚。” 这位首领想跳起来,我把我还没有拉栓的枪扳响。 “别动,安静!”温内图警告他,“再有一个这样的动作,子弹就会不客气了。你们乌塔部落所有的人都听着,我对你们所说的话,一个字符、一个音节都不能漏掉。你们是我们的俘虏,把你们的枪放下,让我们把你们绑起来,明天早上,你们重新获得武器和自由,去你们想去的地方。不满意的举手,但是举手的,脑袋上马上挨子弹。” 当然没有手举起。 “你们把我们的朋友和兄弟老枪手捆绑起来,带着到处跑,让他在死亡与斗熊之间作出选择。这些是必须受到惩罚的,我们对你们进行温和的、微不足道的惩罚,让你们当一夜俘虏。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相的将送命。温内图的话完了。” 他没有说一句自相矛盾的话。因此,我说: “我,老铁手,也给乌塔战士们几句话。明天早上,他们将重新获得自由,如果他们让我们捆绑的话。首领是得到皮带的第一个人,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你们两人熟悉这项业务。我的话讲完了。” 有点水到渠成的意思。我们平和的、坚决的和自信的态度,我们的声望和对我的神枪的恐惧,都对乌塔人起了作用。尤其是这位阿帕奇人的外表、处理问题的方式、朴实的话语,与他的意图配合默契。当皮带捆到身上的时候,首领没有抗拒,他的战士们当然只能仿效他。等到最后一个乌塔人被捆绑以后,我的枪才放下,我的胳膊都举酸了。 老枪手重新得到了自己的财产,没有丢失任何东西,这种情况起了和解的作用。因此他说: “这些印第安人本应受到惩罚,把我作为俘虏拖着到处跑几天,这是不能接受的。我杀死你们两个人,这不能算到我的账上,因为那是在生死攸关时进行自卫。到目前为止,账并没有结清,还有一笔,这笔账就是我在这儿与你们相遇的原因。所以,我想把我的账一笔勾销,同意你们明天早上可以走你们的路。熊皮你们当然不能拿走。” “补充一句。”哈默杜尔表示同意。“谁想要熊皮,可以与这位自然而然往皮里面生长的小子谈判。不是吗,霍尔贝斯,老浣熊?” “哼,”大个子嘟囔着。“你究竟往哪张皮里面长,亲爱的迪克?” “当然不是往你的皮里面长!别又糟蹋人了。老铁手今夜起成了我的知心朋友,我要维护声誉,不能让你欺侮。可是,谁把这些沉重的熊皮扛到山上去?这可是一件麻烦事。” “我的兄弟们将放弃这些熊皮,只保存战利品,”温内图回答,“这已经够了。” 他指的是牙齿、爪子、耳朵,猎人们把这些东西挂在脖子上或帽子上。我必须提一下,我们用斧头和刀子把这些动物的牙齿敲碎了。问题是,谁得这些战利品,老枪手猎获了第四只熊,他当然应该得到这只熊身上的东西。母熊的皮和牙齿归在我的名下;强大的“老父亲埃弗赖姆”要给温内图。他却用下面的话来表达: “老铁手和温内图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谁得战利品都一样。” “小熊呢?”哈默杜尔!司,“谁得这个荣誉标志?” “阿帕纳奇卡”。我回答。 “为什么?” “是他杀了这头小熊。” “原来如此。他为什么能够刺杀它,先生?” “因为他手里有刀。” “您错了!是我抓住了这只小熊。如果熊不是被我牢牢地抓住,他是刺不中的。” “基本上说反了。” “怎么会呢?” “不是您抓住它,而是它抓住您。” “它抓没抓我,这无关紧要。反正是我们互相抓。因此,在阿帕纳奇卡刺中之前,我并没有放松它。如果科曼伽人的这位著名首领心中有一道公正人的足迹,他就必须承认,我是唯一的。” 阿帕纳奇卡微笑着说: “我的兄弟哈默杜尔身体上留着小熊的爪印,因此他应该得这张皮。” “真的,最好的朋友和兄弟阿帕纳奇卡?” “真的。因为小熊这么牢固地抓住我的兄弟哈默杜尔,阿帕纳奇卡放弃它母亲为他穿着的上衣。” “它由我们重新穿上了,属于我。你听见了没有,霍尔贝斯,老浣熊?” “是的。”大个子点头。 “可是你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不要别人赠送。” “这张皮是送给我的礼品?” “是的。如此而已。” “不,我是正正当当赚的。购买合同用明显的字母写在我的皮肤上。” “而且牢固得我不能把它扯下来。” “你又想气我。但是没关系。你总是最好的、最忠实的朋友。我们一人一半。” “什么?小熊?” “不。是对那个可爱孩子的纪念。告诉我,老皮特,你想要那一半吗?” 霍尔贝斯的脸上出现了甜蜜笑容的皱纹,叫喊: “你不会的,最亲爱的迪克。” “为什么不?你知道温内图事先说的话吗?” “什么话?” “老铁手和温内图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谁得战利品都一样。这段话也适用于我们。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是一个肉体,一个灵魂。也就是说,你是肉体,我是灵魂。我们把这个漂亮的小孩给肉体一半,给灵魂另一半。同意吗?” 他向他伸出手,霍尔贝斯握住,并且回答: “你也并不是没有,灵与肉必须合一。所以,别再让我生气了。我至死对你坚贞不渝。” 我们真的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对这两个奇怪的家伙觉得可笑。瘦长的肉体和胖胖的灵魂是一幅二位一体的宝贵形象,这个二位一体既不可分割,又常常不一致。 关于奖赏的讨论只在我们中间进行,不让乌塔人听见。他们也可能相信并且到处散布,说老枪手在一天中猎获了四只灰熊。自从我们把他们捆绑了以后,我们和他们就保持沉默,既不互相交谈,首领也不与我们讲话。我们倒是求之不得,因为昨天夜里我们睡得很少,需要休息。为了简化营地的照明,只点了一大堆火。我们在火边做饭。我们的晚饭吃烤熊肉。吃饭时,大家轮流站岗。我请求第一个值岗,伤口今天比昨天痛,不过,我没有说。我想晚一点好好睡上一觉。 关于站岗放哨,我们作出了一个规定。这样的规定在野蛮的西部还没有过,这就是:俘虏也参加。我们一共有60匹马。这些马在夜间拴在一起。乌塔人可以承担它们的看守任务。每小时我们给他们的两个人松绑,让他们站岗。站完岗以后,我们再把这两个人捆绑起来。对我们来说,这是不危险的,他们没有武器,而且他们知道,我们早上会让他们恢复自由,没发现他们有什么不满情绪。 同伴们休息的时候,老枪手坐到我身边来说: “请允许我和您一起值岗吧。我睡了一晚,还很兴奋,就像河里的鱼儿一样。我们的会见使我感到非常高兴,也使我保持清醒的头脑。我们今天上午讲述了一些情况,但是与您单独在一起,则是另一码事。您到过杰斐逊城华莱士家里,您没有看见他还和别人在一起?”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我回答。 “您是他的客人?” “他要把我当做客人,我拒绝了。” “为什么?” “如果我是客人,我们就会过多地谈论您。而我除了您现在的目的地和路线以外,并不想知道别的情况。” “就谈了这些?” “是的。” “谢谢您,老铁手。” “不用谢。您相信我谈过只有在您死去的情况下才能谈论的问题吗?” “不相信,决不相信。但是,华莱士可能在您面前多说了一些话。和您谈话,都觉得愉快。我自己就有这种体会。” “我向您保证,没有一句话是涉及机密的。” “我相信您,先生。请相信我,只要允许我说话,您一定是第一个听众。不过,在某些情况,我不得不保持沉默。” “我知道,您是相信我的。因此,我无论如何要提一个问题。” “请说出来吧!” “您真的无论如何必须保持沉默?” “现在还不允许我说话,不过,总会有机会允许我说话的。” “嗯。我觉得有责任作一点说明。我遇到过被迫保持沉默的情况,不说真话。其实,这是一种罪过。希望您的沉默不属于那种情况。” “我是清白的,没有任何过错的。” “您现在的旅途仍然与那种秘密有关?” “我的全部旅途都与它有关。” “我猜想,您是想寻找一件东西,寻找某个人,想把某种神圣的东西隐藏起来。您想想,我在美国和西部跑了多少地方!难道连我也根本不可能得到您的重要情况?难道我根本不可能给您一次指点?难道我根本不能得到您的一点点暗示?” “不能,这是不可想象的,先生。我心中的东西,离您非常遥远,您是永远不可能接触到的。” “我永远接触不到?好吧,万一有回旋的余地,万一我接触到了,怎么办?” “不会有这种情况,相信我,这是不可能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帮助您,把您肩上的重担卸下来。” 他很快离开了我,并且用几乎生硬的口气说: “重担?先生,我没有负担。我请求您别来触动我的内心,您是不会让我说话的。” “说什么话,亲爱的朋友?我根本没有想引诱您说出您想保密的话来。我纯粹是出于内心的同情,不是出于好奇。我给您这个保证,我想,您是会相信我的。” “我相信。不过,我现在累了,想躺一躺。祝您晚安!” “晚安。” 他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躺下。难道他突然觉得累了?这是不正常的。他本来是一定要找我的,怎么会把我真心实意的关怀当作逼迫呢?怎么会拒绝我好心的帮助呢?这个对我采取拒绝态度的人,装作受到侮辱的样子。他这种善良的德国心肠忍受着越来越大的痛苦。谁保守着某种秘密,也许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秘密,谁就不能称为是幸福的人。任何遇到不幸的人都需要爱惜和原谅。朋友生硬的拒绝态度,是令人遗憾的。 我站岗完毕的时候,把两个值岗的乌塔人重新捆绑好,叫醒阿帕纳奇卡,要他接我的班。我累了,但是还是绞尽脑汁,长时间地琢磨那个禁止向我透露的秘密。在睡梦中,我梦见了高山上的石墓,听到一个女子诉说她的瓦瓦-德里克的声音。我还梦见那个坟墓,坟墓周围进行战斗的人影,早上醒来的时候,却一个也记不起来。 09.老华伯之死 我们到了落基山的高处,向绿水山东侧进发,放眼望去,雄伟的山势尽收眼底,比起这山之巨人,我们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保儒。高耸入云的山岩与植被的多姿多彩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好几里路长的花岗石悬崖绝壁构成不可逾越的深渊。回头看,东边辽阔的大草原,无边无际的、鳞光闪闪的大海,都在我们脚下。溪水从我们身边潺潺流过,溅起银白色的小小浪花,花仙子穿着裁剪合体的绿装,头戴金冠,迈着傲慢的步伐,沿着高高的山脊向上攀登,巨人般的岩层支撑着粗壮的青松翠柏,山神们把它们夜间下山的台阶,当作腰带。在头戴桂冠的山神脚下,形成了一系列的巨大的石柱。这些石柱上的森林之间,隐藏着高山世界的神奇的秘密。那些看起来直插云霄的锋利山尖,都披着薄薄的、蓝灰色的轻纱。轻纱上面分布着银白色金黄色相间的斑点,钻石般闪闪发光的线条和宽带。这是一个凡人攀登不上的童话世界,一块位于地球彼岸的神奇土地,那些遥远山峰的高度是我们周围的巨石所不能比拟的,它们把太阳的光辉反射过来,向我们表示亲切的问候。 我们就是在这个绚丽多姿、色彩斑斓的世界中漫游。今天要到达的目标是一个晶莹湖,印第安人的许多传说都源自那儿的湖水。我们要在那儿过夜,第二天前往圣路易斯公园。我希望在圣路易斯公园能够解开许多的谜底。 早晨,我们履行诺言,释放了53个乌塔人。老枪手留在我们身边。我们再也没有理由匆匆忙忙地赶路了,不想在乌塔人之前离开这个公园,而是让他们先走。让心怀敌意的人走在我们前面,总比让他们走在我们后面要好一些。 他们尽管没有对我们的处置提出指责,但是心里对我们还是怀着敌意的。我们没有动他们的一根毫毛,没有对他们说一句侮辱性的话,但是他们的首领早上被松绑的时候说; “昨天晚上,老枪手说过,他还没有与我们了结。他的话讲反了。应该说,我们还没有与他了结,他杀死了两名乌塔战士。” “他给了你们四张熊皮。”温内图驳斥说。 “我们没有得到熊皮。” “你们可以拿走这些皮。” “等你们把耳朵和爪子拿走以后?不行!如果我们得到熊皮,他只换得了生命,并没有得到自由,我们必须带走他。” “你们要是带走他,会把他杀死?” “会的。因为我们没有得到他生命的赎金熊皮。我们之间又有了血仇,我们会要他的血来偿还。” “哼。老枪手和温内图始终是所有红色人的朋友。你们当了我们的俘虏,我们并没有把你们怎么样。我们还想在今天分别之前,与你们签订和平条约。” “我们不想看见你们的烟斗。” “那么,你们不仅将是老枪手的敌人,也将是我们的敌人?” “是的。在我们与你们之间,敌对关系将一直继续下去。” “乌塔人首领萨里奇应该拿定主意。阿帕奇人首领温内图不把敌对关系强加于任何人,因为他从来不畏惧任何敌人。乌塔人可以走了。” “是呀,他们可以走,那些傻瓜蛋。”哈默杜尔叫喊着。“我才不稀罕他们的友谊哩,他们一转眼就把兄弟情谊抛到脑后。我有经验,那些开口称兄道弟的人,多半是打算要钱的,历来如此,不是吗?皮特,老浇熊。” “不是。”大个子说。 “什么?你说我不对?你认识过谁不马上向你要钱的?” “认识。鄙人就是。” “对,对。这是真话。可是,你是他们中间惟一的,真正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其他的人统统是那种人。” 这个胖胖的老顽童真的没说错。我就有同样的经验,当然是在“白人”中间。不知道有多少次,有人用朋友这个字眼接近我,一转眼就干哈默杜尔所说的那种事。当然,哈默杜尔用的是一个没有美感的字眼“要钱”。印第安人是不忍心做这种事的,可是“白人”却把这当作家常便饭。 乌塔人走了。把漂亮的熊皮放在这儿腐烂,实在可惜。但是,我们没法带着它们。我们也不知道回来的路是哪一条,还把它们整理和掩埋,以便以后来取,真是多余的。谁弄得清,在野蛮的西部,这样浪费掉的毛皮有多少。 我们没有紧跟乌塔人,紧跟是错误的。到了中午,他们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路,我们才动身。我们发现他们非常匆忙,而且所走的路线与我们的一模一样。这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好兆头。 “老铁手认为,他们的意图是对我们进行报复?”阿帕纳奇卡问我。 “我想是的。”我回答。 “那么,他们就不应该在我们前面,而应该跟在我们后面。” “他们很快就会这样做。我敢打赌,他们将抓住下一个机会,让我们看不见他们的足迹。” 我的估计是对的。在第二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一直下到天明。我们在寻找乌塔人足迹的时候,发现足迹被雨水冲洗掉了。 老枪手在这两天中特别沉默,并且离我远远的。这当然是不友好的方式。我没有感到他在反对我,我倒是感到,他在进行自我斗争。不论他是与我推心置腹还是默不作声,实际上都是一样。我没有施加任何影响,来促使这场斗争朝某个方面转化。他是一个男子汉,应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不过,在我们最近的那次谈话以后,他终于还是走到我身边,对我作了个简单的说明。 “我们在公园里谈话时,我是不是侮辱了您,先生?” “没有。” “我想,我呆的时间太短了。” “不短。人在疲劳时话一般都不多。” “我突然感到非常疲劳。您还记得我们在埃斯塔卡多草原上的谈话吗?” “记得。” “您先与老华伯谈论上帝和宗教。” “我知道。” “您今天的看法与当时仍然一样?” “完全一样。” “您真的相信有一个上帝存在?” “我不仅相信,而且知道。” “那么,您认为不信上帝的人都是傻瓜?” “傻?我怎么会产生这种看法呢?我要是这样看,就是傲慢,而傲慢才是傻。世界上有成干上万的人是不信上帝的。与他们所掌握的知识相比,我还不配给他们端茶送水。也有一些坚信上帝的人,在处世方面,并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还有一种情况,我怎样说呢?就说它是一种从圣经上获得的,在宗教活动中积累的智慧吧。可是,您说的并不是指那样的智慧。” “换句话说,您说有些人不相信有上帝存在。” “我不能告诉您那是谁。” “为什么不能告诉?” “对您来说,‘不可信’这个词就足够了。” “不至于吧。” “其他词我就没有了。我根本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不过,不信上帝的人有许多种,应该有所区分。第一种人是无所谓,第二种人是太懒,第三种人是傲慢,不愿去找上帝,第四种人是自己作主,不受任何人约束,第五种人只相信自己,第六种人相信金钱的力量,第七种人相信虚无,第八种人相信原始物质,第九、十、十一种人和其他各种人,相信特别的木马。我没有兴趣,也没有权利将具体的人一一分类,也不能对他们进行判断。我有自己的上帝,这个上帝不是木马。” “您能够想起我们当时的谈话内容吗?” “记得。” “我请您把我失去的信仰归还给我。” “我告诉您,我太弱,真正的帮助靠上帝。” “您还说过别的话。今天,我记不起来了。” “我讲的意思大体上是:我给您指出控制内心感觉的东西。这种东西好比小溪,内心感觉好比溪水,小溪控制着溪水的流向。这种东西说:‘我是真理和生活。’您在努力为真理而奋斗,任何深思熟虑,任何学习教育,都不能把它从您身边带走。您可以得到安慰的是:它将使您突然领悟,就像指引着伯利恒的那颗星从东方带来智慧一样。” “是的,您说过这样的话。您甚至当着我的面预示了那颗星的未来。” “我记得我还说过:您的伯利恒离今天和这儿不远。我的预见应证了。” “可惜,我还没有找到它。” “您会找到的。我现在的预言与那时的一样精确。我那时的预言应证了。今天的可能比您预料的还近。” 他打量着我,问道:“您有什么理由作出这种预言?” “我反问您:有毫无理由的预言吗?” “我不知道。” “存在理由不充分的预言吗?” “我是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人,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深奥。” “那就记住我的预言吧。您每天祈祷吗?” “祈祷?早就不做了。” “那就重新开始吧。只要认真祈祷,可以成就许多事情。基督说过:‘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相信我,一次热心的、虔诚的祈祷,相当于一只手,从天上取来帮助和答复。我经常有这种亲身的体验。” “您每天都祈祷?” “每天?是的。人每天,甚至每小时都祈祷,会得益不浅。您相信吗?小孩如果跟大人一起祈祷,也会同样受益。我告诉您:人的整个一生,就是对天的祈祷。每一个想法,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您所有的创造和工作,都是一种祈祷,都是对上帝圣餐盘的一种奉献。不要以为,仅仅祈祷一次就会有大的效果。不要以为,您长年没有祈祷,突然祈祷一次,上帝就会马上来关心您,满足您的要求。全世界的主宰者并不是您的佣人,只要您叩一下门,按一下铃,就会给您开门。上天也不是上帝提出建议就能够成交的小卖部。在这个意义上说,特殊的人是沾不到光的。假如米勒先生或者迈尔先生,星期日拿着毛巾抹一下六个工作日没有洗的脏脸,披上一件干净的衬衣,拿着圣歌本去教堂,坐在他的老位子,即15号或者16号,或者68号,唱几支歌,听几句说教,捐献一张纸币或者12枚现在不值钱的格罗中硬币,然后昂首挺胸,心满意足地回家。他的脸上表示出内心的信念:‘我尽了整整一个星期的义务,你上帝就应该给我一切了,也应该为我做事了。我下个星期日又上一次教堂。如果没有去,那就是我在考虑自己的事情。’您认为,有这样的特殊人吗?” “您说的,必然是对的。” “这样的米勒和迈尔有成千上万。这种基督教徒是基督教的最大敌人。他们装作与上帝站在一起,同坐一驾马车,每周付给车夫一笔报酬。而一个穷苦的寡妇,从早到晚,甚至到深夜,长时间地在炎热的锅炉旁边,或者在冰冷的河水里面,辛勤地干活,只抹抹自己的脸,省吃俭用来抚养孩子,没有时间上教堂,也没有唱圣歌,埋头于日常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子上床,来不及想一句祈祷词句。但是,我对您说,她的日夜操劳和工作,就是一种不间断的祈祷。天使把她的祈祷转达给上天。她一旦有所不测,被迫带着忧伤的心情说出‘我主上帝’,那么,在上帝面前,她的这一声呻吟的分量,比米勒和迈尔在整个一生中所唱的圣歌本上的歌还重。祈祷吧,祈祷吧!但不要指望马上得到帮助。要用思想,用您所有的言论和行动来祈祷。您祈祷得越多,您的帮助者在您身边的时间就越长。” “这是宣传呀,先生。” “对。但是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有一段圣歌的歌词是这样的:不要难过悲伤不要自寻烦恼欲得上帝恩赐,全靠真心祈祷。每个孩子都把自己的愿望告诉父亲。一个尘世的孩子是不是也向他的天国父亲表达自己由衷的爱和信任?父亲难道拒绝儿子正当的、可以实现的要求吗?对全能上帝的爱难道不应当远远高于对某个人的爱吗?请相信我。您心中的夙愿如果可以实现,您又相信上帝并向他祈祷,那么,这个夙愿早就应该实现了。” “您知道我的夙愿?” “我猜得出来。” “再猜一遍!” “猜测是内心的声音。我一直尊重这种声音。在埃斯塔卡多草原,您对我说过,您对上帝的信赖由于一次不幸而丧失了。难道当时我没有预料到,您盼望这种不幸将有尽头吗?” “对呀。我当时想,您是作为朋友为我操心的,您是要使我恢复镇静。” “我的想法对您应该有好处吧。真正的友谊是通过行动来证明的。您如果需要我帮助,根本不必先征求我的意见。” 我们的谈话中断了,因为前面出现了一条河,我们必须涉水过去。河水不深,清澈见底,我们看见马蹄印,虽然看不出马的确切数目,但是估计约有四五匹。这些马经过的时间也难以确定,因为水流不急,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足迹冲掉。可能是几小时,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周。不管怎么样,足迹还是起了一定作用的,它使我们在路上更加小心了。 可是,我们没有发现什么,可能要过一个山口和一段峡谷,进入高山林区以后,才有机会寻找花费好几天才能找到的足迹。 这儿是一个山尖,被森林所覆盖,树枝伸展开来,像一把伞。我们就在这一把把伞下行走。茂密的阔叶林有时使阳光无法射进来,这是北部高山林区的特点。 在茂密的森林遮盖下,我们快马加鞭,奔跑了好几个小时,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绿水”湖畔。 我们到达湖畔的时候,太阳已经与我们在山边告别,但还有足够光线使我们看见湖的全貌,对岸的情况就看不那么清楚了,因为湖面相当大。湖名叫“帕萨瓦”,在乌塔语中,“帕”的意思是“水”,“萨瓦”的意思“碧绿”。因为天黑,我们感觉不到它的碧绿。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森林,我们处在东部尽头。南岸是断断续续的弧形,而北岸则是伸入湖心的,宽阔的,为森林所覆盖的半岛。到达这个半岛还要一刻钟,我们没有理由一定要到那儿扎营。 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到处寻找干柴,供夜间生火用。但是阿帕奇人对他们说: “现在还为时过早。一堆火可以照到湖面很远的地方。今天我们发现了马蹄印,很可能有人在水边。我们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想等天黑以后再说,如果没有问题,再生火不迟。” 我们让马自由活动,自己则躺下休息。天很快就黑下来,事实证明,温内图的小心是有根据的,因为,在我们对面半岛的岸边,点燃了一堆火,那儿有人。几分钟以后,我们看见还是在那边,在远远的山下,也点燃了一堆火。那堆火,要好的眼力才看得见,因为对我们来说,那只是一个很小的点。半岛上的人既看不见那第二堆火,也不会被那边的人看见。只有我们能够看见两方面的人。 所以,我们今天只好吃冷肉了。我们是可以回到森林里去烧一堆火的,但是马在那儿吃不到饲料。为了弥补这个不足,我们钻进水中洗澡。然后,我们去打听对岸的情况。温内图是当然的人选,要想让他挑选我当随从,我得证明我的伤口不碍事。否则,他会带老枪手去。 我们把武器交给同伴们便出发了,夜间的路并不好走。我们先得进入森林深处,到达矮树丛边缘,然后再用手摸索前进,沿湖畔曲线向北走。可以说,慢车的速度也比我们现在走路的速度高。我们花了整整一个钟头,到达了半岛上,马上闻到了烟味,接着看见了火堆。 现在,我们趴在地上爬行。半岛上有一个峡谷,一个港湾,火在湾里面燃烧。我们是从前面接近火堆和扎营者的,结果很成功。那儿有一堆灯草,我们不仅有了掩护,而且有一张柔软的床。 被寻找的人就在我们的眼前了。是谁?是老华伯和歹徒们。 他们到这儿来,一点儿也不奇怪。可是,我们还是感到吃惊,他们中间谁认识路呢?我们在铁匠家和熊谷的停留,有助于他们赶上我们好几天的路程。看来,他们的状况不错,至少很活跃。我们认识的人都坐在火边,一个也不缺。有一个人靠村站着,那是老华伯。 他一只手用皮带吊着,显得很可怕。瘦长的身体又瘦了许多,脸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肉,现在现出深窝,像个死人。原来已经花白的头发,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可以说是“蓬头垢面”,整个人只剩下一身皮包骨,撕破了好多口子的衣服像支撑在一根根子上。他的食物看来并不缺,不是营养不良,而是骨折使他变成这个样子。他很虚弱,像发烧病人一样颤抖,身子几乎站不起来,声音也不如以前,有点像从壁炉管子里发出来的那种空洞洞的声音。 他正在说话。我们离他够近的了,也还是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楚。 “你这个流氓,还记得当时在赫尔默家发过的誓言吗?”我们听到他问。 在他深深凹进去的眼窝里,眼睛暗淡无光。他看着一个用绳子捆起来的长条形包裹。里面是人?如果是,那是谁?是在赫尔默家里见到的那个人吗?这个人与我们在那个地方的经历有关?没有得到回答,于是,他接着说: “我注意到了你的威胁,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你的意思是:‘要注意,狗杂种,我要是再见到你,就要用你的命来偿还这次棍杖。凡是能够发出的誓言,我都发。但愿你不会忘记这些话。’” 喔,知道了。这话只可能是对“将军”说的。他被抓住了,被老华伯抓住了。他肯定是独自一人到这儿来的,因为他的徒子徒孙们不愿意跟随他。结果,他落入了“牛仔王”之手。这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温内图轻轻对我说了三次“喔”。 “我没有忘记。”“将军”用愤怒的声音回答。“你打我!” “是的。美美的50棍。我今天还是饶恕你。你向老铁手和温内图泄露我的秘密,说我是偷枪的人。你想报仇吗,小伙子,想要我的命吗?” “想,想,我会这样做的。” “可是不能想多么快就多么快。我会先动手,因为你把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讲清楚了,我也开诚布公地对待你。用爱来回报爱,是值得的。我也要你一点点命,听着,是要命!” “你敢!” “呸!什么叫做不敢?” “我不是一个人。” “我不吃这一套。” “我有帮手,我带了许多帮手。他们会对你进行报复的。” “他们是谁?” “这是我的事情。” “哦,你的事不也就是我的事?好了,我没有什么要担心的了。你开口闭口要让我害怕,要用这种办法来救你自己。告诉你吧,老华伯,牛仔之王,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我们知道怎样对付你的那些帮手,也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你不知道,根本不知道。” “哼!难道谢利不是在我们这儿?你们在托皮卡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本想带着他同行,后来还是用赌博的方式,把他的东西洗劫一空,让他留在那儿。你身边只有六个人。我们会怕他们?他们肯定藏在上面的瀑布附近。你是单独一个人出来勘察,是为了欺骗我们。你是骗不了人的。你只有一个人,没有人帮你。” “你错了,老滑头,你注意就是了,你折磨我,是要用十倍的代价来偿还的。” “你称我滑头。你才是地球上最大的流氓。”老家伙狠狠地瞪着他,“好吧。我们本来是要到明天才对你动手的,现在就让你尝尝滋味。我要让你一提到‘滑头’这个词就回忆起赫尔默家。你要挨揍,50大根,和当时一样,只稍微重一点点。很遗憾,我只能像远古时候那样做。小伙子们,我们让他吃50大棍,而且是现在就吃。你们大家都同意吗?” “同意。大棍,50大棍,响得清清脆脆!”那个叫谢利的首先大声叫喊。“要他说清楚为什么在托皮卡那样对待我。” 其他的人欢呼雀跃,一个个拼命地叫喊: “我们先练习练习,就好去对付温内图和老铁手等人,那些人要挨十倍棍杖,像他们对付我们一样……哦,不要让这小子知道……我们在富矿找到的不是金子,而是纸条。我们别再叫嚷了,胖子哈默杜尔就是在泉边叫得太好听,才出毛病的。” 我想把这场戏看下去。将军威胁、咒骂,歹徒们哈哈大笑。老华伯用他亵渎神灵的话语凑兴。在落下第一棍的时候,温内图碰我一下,我们就爬回到森林,准备到第二堆火旁边去。不过,温内图先对我说: “我的兄弟对那个自称‘将军’的白人有什么看法?” “我们必须把他弄到手。” “那就只有让歹徒们交出来,他明天早上就会被处死。我们今天夜里要得手。” 回去的路比来路长了一倍。我们走了一刻钟,听到一阵响声,好像是有人把一根干树枝碰断了。树枝似乎不只折断一根,而且像是向前跑的时候碰断的。我们马上握紧手,闪到旁边,趴在地上听。来的人有好几个,脚步很轻。从声音听得出,他们的来路正是我们的去路。 “喂,”他们过去后,温内图问:一这些人是不是下面火堆旁边的人?” “从声音听,是印第安人。” “是红色人。他们从哪儿来?上哪儿去?是不是从另一处来,到我们扎营的地方去?” “我们必须弄清楚,温内图。” “而且必须很快弄清楚,因为我们的同伴会有危险。只要老铁手朝他们走去,这个危险就可以暂时化解。” “要我回营?” “对。要快。你不要管歹徒了。” “那,你?” “我继续向第二堆火前进。” “你在我与印第安人之间,风险不小。” “别为我担心。温内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回来之前,我的兄弟们不能睡觉。” 他往前走,我往回走。 印第安人在我前面,我的路更加危险。我想,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半岛,便往森林深处走,免得与他们相遇。路上看到的美景就不想描述了,我一生中还没有见过此时此刻“碰到”的景色。湖畔的树木像是会说话一样。我身上沾满了松脂,脸和手不是碰破了皮,就是划破了皮。我回到营地时,大家向我打听温内图的情况。我作了介绍,要同伴们沿湖边到森林里面建立一道岗哨线,这是应付现在局面的惟一方法。 我们大家坐在地上,手里端着枪。大约一刻钟后,突然从半岛传来惊天动地的嚎叫声。从我们身边走过的那批印第安人在袭击歹徒们。没有枪声,看来,白人没有抵抗,就被红色人生擒了。 又是一片寂静。 这是这座原始森林夜生活中惟一的安静时刻,惟一的。已经付出的代价,还将付出。这是血腥的西部啊! 又过了一个小时,半岛上的火熄灭了。远处的那堆火继续燃烧。又过了两个小时,我听到了响亮的脚步声,知道不会是别人,一定是温内图,如果是外人,一定是偷偷爬过来的。不错,是他。大家发现,他和我一样,到处留下碰破和划破的痕迹。这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先拿出安民告示: “我的兄弟们可以放心,不用害怕,天亮之前不会有敌人来。” 我们撤销所布的岗哨,大家重新坐在一起以后,我问温内图: “我的红色兄弟到了下面的火堆边?” “到了。”他回答。 “在那儿扎营的是我们遇到的那股印第安人?” “是。” “你打听到了他们是哪个部落?” “打听了。他们留下两个人看守马。老铁手一定会觉得奇怪吧。” “难道不是乌塔人?” “是他们,以萨里奇为首领。” “这当然令人惊讶。他们一定与‘将军’见了面,‘将军’知道如何争取他们。他一定对这一带了如指掌,因此才能够赶在我们前面到达。” “我的兄弟猜对了。我偷听到两个看守的谈话,他们说,‘将军’到半岛上去了,没有回来,这才去找他。” “他到那儿去是干什么的?” “他没有说,没有对任何人说。这肯定是个秘密。因此,他们对他产生了怀疑,天还没有黑,就跟踪他。他们看见他被歹徒们俘虏,就袭击了歹徒,把他救出来。” “我的兄弟温内图又去了一次?” “是的。但是,乌塔人把火熄灭了。” *为什么?” “温内图不知道。” “你什么也看不见了?” “既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 “哦,怎么办?我们一定要把‘将军’弄到手。” “如果没有火,我们是得不到他的。” “你的说法是对的。我们只好等待,要么等到他们再生火,要么等到天明。除此没有别的办法。你有什么高招?” “老铁手所有的主意都是高招。” “那么,我们就睡觉。抓阄儿值岗。” “温内图同意。我们处在一个危险的地方,不能不高度警惕。我们不能睡在湖边了,要向森林里退一点。最后一班岗还要照顾马,不要让乌塔人早上一起来就发现我们。” 于是,我们从水边退进森林,马还是继续吃草。两个警卫,一个看马,一个守人。我又值第一岗。每班一个半小时,值岗期间,没有出现情况。然后,我一直睡到别人把我叫醒的时候。 早上起来,已经天亮两个小时。我想发脾气,责怪他们让我睡得太久。温内图安慰我: “我的兄弟没有误事。我站最后一班岗,天亮以后,出去侦察了一下。我们根本不可能袭击半岛上的乌塔人,更不可能抓到俘虏。我们必须打听他们的去向,赶在他们的前面,然后选择适当的位置进行袭击。我的兄弟老铁手知道,占住有利地形,等于取得一半胜利。我们要先取得这一优势。” 他说的完全正确,我们便留在睡觉的地方,温内图出去观察敌情。在白天,这也是困难的,危险的。马当然也退回到森林里。 我们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等待。半岛离我们太远,我们无法观察那边的动静。温内图回来几次,告诉我们,让我们放心,印第安人还按兵不动。他还听到了响声,乌塔人和歹徒们好像在砍树,原因不明。好不容易过了中午,他回来告诉我们,红色人走了。他躲在树后面跟踪他们一阵子,离他们最近的时候只有一百步运。 “他们是不是到第二堆火边取马去了?”我问。 “对,”他点点头,“我看见他们把马牵走了。” “他们动身的时候,你看见他们全体人马了?” “没有。我和他们之间树太多。” “俘虏也在里面?” “我离他们很远,分不清红色人和白色人,我也不敢再上半岛。” “他们往哪个方向?” “往西北。那也是我们要走的路。” “看来,我们必须马上动身到半岛上去一次,要么先再去侦察一次,看看我们是不是安全。” “我们是安全的。温内图刚才去侦察过:“ 我们是信得过温内图的,所以都骑马到半岛去。我们在附近发现了乌塔人的足迹,他们真的走了。我们不需要再担心受袭击,便放心地向老华伯和歹徒们以及后来的乌塔人呆过的地方走去。 草和青苔被踩得乱七八糟,军营通常都是这样。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可以在这儿发现什么线索,不过还是按老习惯四处查看。红色人的活动没有局限于营地,他们的足迹散布在四处。我们分散追踪他们的足迹,老枪手很快就叫喊起来: “过来,所有的人都过来看,他们在这儿。快!” 我朝喊声方向跑去,什么样的景象啊!所有的歹徒都躺在树下,所有血淋淋的头上都没有皮,无一例外。他们甚至是按个头大小排列的。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被刀砍死的。 我们感到一阵恐惧。歹徒们确实属于道德上非常低下的一类人,而且十恶不赦,可是,他们以这种方式躺在我们面前,我们怎么也觉得惨不忍睹。 红色人事先一定非常熟悉情况,知道谁对付谁。五十个红色人对付二十个白人,当然是有把握的。死者身体都已经僵硬了,不是今天早晨,而是昨天晚上被杀死的。印第安人后来为什么还留在这儿?他们为什么派人去取马?推迟到今天早晨甚至中午出发?其中必有缘故。我想起了老华伯,他的尸体不在其中。肯定是“将军”把他带走,对他进行非常独特的报复去了。 如果说,我们刚刚看到这种情景时个个哑口无言,那么,我们后来发出的惊叫声,可以让别人大惊失色。假如那些红色人还在我们的枪口前面,我会允许同伴们把他们统统杀死。但是,没有大难,就没有微笑。到处都一样。哈默杜尔指着其中一具尸体,对霍尔贝尔斯说: “皮特,这是要我们命的何西阿。” “是的,这个约再不是想掏我们的钱包吗?”大个子指着另一具尸体答道。 “他们都是你的堂兄弟,你难道不这么看吗,老浣熊?” “是的。” “你就让他们这样躺着?” “我不想伤他们母亲的心,尽管她有时对我并不怎么样。” “这就是你的可爱之处,老皮特。你有什么主意?” “我们给他们下葬。你难道不同意,亲爱的迪克?” “埋不埋,这并不重要,但是如果我们拿点时间给他们作次小小的祈祷,使他们在那儿尽可能过得舒服一点,这倒是有益的。这是基督徒的义务。尤其是对你的兄弟。对不对,老浣熊?” “你是为我和我的亲戚着想,你是个好小子,亲爱的迪克。” 他们互相握着手。我不能不承认,在这种残酷的场面,正是这两个好心人的独特方式,给人以慰藉。我们没有时间,必须追赶乌塔人,抓住一将军”。他对这20名歹徒之死肯定要负责任。但是,如果迪克和皮特要埋葬那两兄弟,我们也就不能让其他人这样躺着。我便离开一下,去找一个适当的地点。我沿着一道宽阔的足迹,来到一颗松树下,那儿的空旷地比周围的树下大一些。当我…… 我毛骨悚然,赶紧往外跑,我看到的太可怕了,不禁大声叫喊起来。同伴们赶紧跑过来,看到那情景,都被惊呆了。 一棵有八岁儿童身体那么粗壮的松树,在齐肩膀高处被斧头劈开。那把斧头以前是属于温内图的。由于斧头力量还不够大,他们在劈开的小缝里塞进楔子,撑开一道对穿大裂缝,又在里面塞了许多楔子,使缝的直径有一个人的躯干那么粗。然后,他们让不幸的老华伯平躺在里面,再把较粗的楔子抽出来。这些楔子都还放在地上。树干可怕地压挤他的下身,而让腿和上身伸在外面。如果把胸部塞进去,那么,一加压力人就会死。而他们魔鬼般地压他的下身,他还活着,健康的胳膊和腿还是活动的。他尽管疼痛难忍,却不能叫喊,因为嘴里被塞进了布团。布团扎得特别紧。他的眼睛紧闭,鼻孔里流出浓浓的黑血,呼吸急促,血滴到地上都有响声。对他这种状况,我们既不会愤慨,也不会同情,现在能做的只是赶快帮点忙,一刻也不耽误。 “把最粗的楔子插进去,”我命令,“上面和下面都插。快一点,赶快!我们需要更多的楔子,这儿的不够用,把刀子和斧头取出来。” 我一边喊,一边插进一个楔子,用我的包了铁板的猎熊枪枪托打到深处。现在,我可以看看同伴们干活,只有温内图和马托-沙科使用斧头。不过,这已经足够了。附近有几棵枯树,斧头砍处,刨花飞扬,转眼间便成了粗大的新楔子。我的猎熊枪和哈默杜尔的老枪,枪托都包了铁板,可以当锤子用。不到两分钟,裂缝就扩大了,老华伯被取了出来。我们把他放到地上,扯出布团,才想到这件事是早就可以做的,一激动,就忘记了。 他起初躺着一动也不动,嘴里鲜血直流,接着便喷出比较清的血,胸部隆起,我们听到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眼睛睁开了,变成了深红色。然后发出了一声使我终生不忘的叫喊。那是一声什么样的叫喊!我听到的是狮子和老虎般的咆哮。我熟悉大象那喇叭式的叫声,也听过马临死时可怕的、难以言状的嘶鸣。但那些都没法与他这种可怕的、拖得很长的、没完没了的叫喊相比。这种出自老华伯之口的叫喊声,喊出了整个世界的痛苦,彼岸的呻吟者和对面森林的深处送过来同情的回声。我们为之震惊。 又一阵沉寂。我们怀着极其矛盾的心情站在他的周围,同情心后来还是占了上风。他开始呻吟,声音越来越大,接着又是突然一阵咆哮,声音大得像一群野兽在嚎叫,我赶紧用双手捂住耳朵。大家硬是被这种声音逼得往后退。然后,又是一阵轻微的呻吟,呻吟之后又是一阵突然的咆哮,如此不断反复,没完没了。他既听不见,又看不见,也不能说话。我们怎么办?哈默杜尔一直守在他身边,给他喂水,我们则离开他去为歹徒们挖坑,谁也没有谈论不幸者。我们内心充满着对圣灵的敬畏,感到我们正处在最公正的范围内,在宽容的态度毫无成效的情况下,这个亵渎神灵的老家伙现在有了他的下场。 我们在半岛西岸找到了大量卵石,足以建造一座大坟墓。我们没有工具,不可能挖很深的坑,把这么多人都埋进去,只好把他们拖到半岛中央,放进一个天然的洼地,把洼地当坟墓。 这件工作需要许多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不断听见“牛仔王”的嚎叫。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叫声才告结束。哈默杜尔跑来告诉我,这老头看得见,也能说话了。我便走到他身边。 他四肢伸展躺着,微弱地、不规则地呼吸着,眼睛红肿。 “老……铁……手,”他轻声地说,上身微微抬起,对我吼叫:“狗杂种,可诅咒的,滚开,滚开,离开我!” “卡特先生,你处在永恒之前了。”我回答,“没有人可以救你。在很短的时间内,也许在一个小时之后,你最后的呼吸就会停止。你在这儿与上帝算账,在彼岸,也许根本就没有时间请求了。” “牧羊人!你走开,我希望死的时候,没有你和他在场,从我眼睛中消失吧。” 我不听他的,而是接着说: “回忆一下我在芬内尔农场说的话吧,你应该向上帝祈求延长您生命最后的一分钟。你的灵魂要在公正的上帝面前吓得大声叫喊。当死亡的拳头折弯你的身体的时候,你应该大声疾呼,要求赎罪。” “滚,滚,我说了要你滚。”他愤怒地说,“给我一把刀,一把刀,我说,在我临死前,我可以杀死你这个家伙。” 老枪手走过来,听到这话,便说: “你对这个人,你在最后的时刻也还不能改变一点点看法,你难道不想做一次祈祷?” 我看着老华伯,他确实在认真考虑这两句话。于是,我问老枪手:“您为什么要给我出刚才那个主意?” “因为我们昨天谈到了祈祷,您对祈祷力量的信念是坚定不移的。” “是。上帝如果高兴,您会得到一个包含这个力量的指示。不过,在这最后时刻,还没有指示。” 老华伯现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回到了以前的状态,一会儿呻吟,一会儿像野兽一样咆哮。我走开了。半个小时以后,他重新安静下来,我又走到他身边。他认出我,从牙缝挤出几句话: “你了解第一个事实、第二个事实、第三个事实吗?当时在埃斯塔卡多草原的事实?给我拿出你的上帝的一个事实吧,你这只羊。” 对于这个现在还对我冷嘲热讽的家伙,我还应该用我过去的方式回答吗?我再也不能为这个失去灵魂的人做事了。只有一个力量可以帮助他,可我不是那个力量。老枪手注意到了我所在的地方,又回到我身边来了。只有我们两人在这老头身边。我跪下来祈祷,不是小声,而是大声,老枪手和老华伯都听得见。祈祷什么?我再也记不起来了。如果我记得起来,也不会在这儿重复。我祈祷完毕,站起来,老枪手的眼睛湿了。他握着我的手说: “现在我知道,什么叫做正确的祈祷。对于不可救药者,上帝是不会救助的。” 老华伯一刻也没有停止反对我。他用嘲笑的眼光看着我,不过,从他那张由于痛苦而变形了的嘴里,听不到一个字。难道他现在怕嘲笑我?那就是一个好兆头。我不能干扰这个效果,便走开了,把老枪手也带走了。 过了一些时候,我们把那些尸体放进了低洼地,然后用树枝和石头遮盖起来。这时,我想出了一个主意,不,不是主意,而是一种灵感。根据这种感觉,我派人去把老华伯抬到这个坟墓前面来,这引起他极大的痛苦。他大叫一声,然后问,他为什么不能躺着不动。 “我们要你看看,你的同伴们都失去了带发头皮,而我们把他们安葬了,”我回答他说,“我们给你一个位子,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你就在这块石头后面与他们在一起,你只有时间后悔和死亡,如此而已。” 我以为他会对我愤怒地喊叫,但是他没有吭声,一声不吭。他看见我们把歹徒们一个一个地放到低洼地里,用树枝遮盖,也看见我们用石头堆砌一个地方,留下一个能容纳他整个身躯的空地。他的眼睛注视着我们的每一个动作,仍然没有说话。不过,他的眼睛里表现出越来越多的恐惧,我把这个情况看在眼里。最后,除了他这具最后的尸体以外,都料理完毕。我们走开了,好像是不理睬他。可是,我的心情很紧张,甚至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突然,空气中响起一阵叫喊声,像是他的第一次叫喊声。我又去找他。他又感到疼痛难忍,但神志还在。他像一条虫一样弯曲,捶胸蹬足,可是不再咒骂。他又安静了,呻吟着,牙关紧闭,额头上和脸上冒出很大一滴的、密集的汗珠,我又一次给他擦汗,汗也不再出来了。过了一阵,我听见他不大不小的声音: “老铁手!” 我弯下身子,他慢慢地,断续地问: “您知道一支……一支……您知道一切,一支一歌……歌……关于……永恒……?” “哪一支歌?怎么开头?” “啊,……永……恒……你……的声音……有如……雷鸣……” “我背得出来。” “你是……刀剑……刺破心灵。”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老枪手,他走到我身边,在老头旁边坐下。我开始唱歌,当然是用英语: “啊,永恒,永恒, 你的声音,有如雷鸣! 你是刀剑,刺破心灵。 啊,不是初始,而是临终! 啊,永恒永恒,逝者无踪, 不分昨日,不分今明。 落入你手,胆战心惊。 纵有巧舌,难以出声!” 唱到这儿,我停住了。他很安静。他的胸部困难地起伏,这是在工作。然后他请求: “继续……继续……先生……。” 我接着唱: “啊,上帝,您多么英明。 我的生命在你手中, 你惩罚我,有罪仆人。 临终恐惧,触目惊心。 使我感到后悔和苦痛。 面对苦难我牙关咬紧, 彼岸必定有万种风情。” 如果能够读懂或者正确说出这首感人的古老歌词的意思,那么,它肯定会像一把锐利的剑,深深地刺痛人心。我看到,歌词使他动摇了,不过他要求我: “继续……继续……我……在……听着……!” 我继续满足他的这个要求: “起来,处在罪恶中的人们, 鼓起勇气,抛弃睡梦。 要知道, 光阴似箭,岁月流金。 起来,听听那远处的钟声, 永恒正在向你悄悄靠近, 带给你终生的惆怅悔恨。 承认吧, 不管你罪孽多么深重, 上帝的胸怀都能宽容!” 那是什么?他的牙齿在碰撞,真的。我听到了格格的声音。他额头上不再冒出汗珠,而是形成一层收缩的湿冷的表皮,他像一个醉汉,嘟嘟囔囔: “不管……你的罪孽……多么深重……上帝的胸怀……都能……宽容……!”突然,他大声地,迅速地,难以形容地说出了他的恐惧:“到达宽容需要多长时间?快,快告诉我!” “只要一小会儿,如果您心诚的话,”我回答。 “太短了,太短了。我良心上的罪孽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忏悔完,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 “上帝不是一笔笔计算的,如果您诚心忏悔的话。” “不,所有的,所有的,我都要历数出来,所有的!我有时间。时间?我什么时候死?告诉我。” “您的丧钟今天敲响,这是您的坟墓,已经挖开。” “已经挖开,已经挖开,噢,我的天啦,噢,上帝!给我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给我一天,两天,一周。” 我在芬内尔农场曾为他预言:他会祈求宽恕的时间。 “不过,我感觉到了,”他接着说,“我得不到时间,得不到宽限,得不到宽容,得不到怜悯。死亡已经抓住我的心,地狱里所有的魔鬼都在挖我的身体,先生,先生,您是信徒,您是虔诚的人,您必定,必定知道,有没有上帝。” 我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回答说: “我从不发誓,今天我以我的幸福发誓,有一个上帝。” “也有一个彼岸,一个永恒的生命?” “既然有一个上帝,也就有一个彼岸,和一个永恒的生命。” “任何罪恶都将在那儿受到惩罚?” “任何不可饶恕的罪恶。” “噢,上帝,噢,最仁慈的主,谁会饶恕我许多,许多严重的罪恶?您会吗,先生?您会吗?” “我不行。祈祷上帝吧,只有他能够。” “他不听我的,他不能知道我的情况。太迟了,太迟了。” “对于上帝的爱,对于上帝的怜悯,任何仟海都不迟。” “我要是早听您的就好了,您为我费了许多的力,您的话是对的。死亡比生命长,长得多。我差不多活了一百年。这一百年像一阵风吹过去了。但是,这一个钟头,这一个钟头,它比我的一生还长,它就是永恒。我否认过,嘲笑过上帝,我说过,我不需要上帝,生不要,死也不要。我是不幸者,我是疯子。有一个上帝,有一个。我现在感觉到了。人需要一个上帝。没有上帝,人怎么能生活,怎么能死亡?多冷啊,我多么冷。啊!多么黑,多么黑,啊……这是一个深……深……无底的……深渊……救命,救命!我在沉没……救命……救命……!它抓住我……救命……宽恕……宽恕……宽……。” 他闭上了眼睛,救命的呼叫声有点刺耳,而且吃力。他的嘴张开,四肢都不动了,睫毛上的细绒不见了。 “我的天呐!”老枪手叹了口气,“我见过许多人在战斗中死亡,可是,像这样的真正的死亡,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谁不相信上帝!人要是不生出来,该多好。” 老华伯的救命声把所有的同伴都叫唤过来工大家围成一个圆圈,我把手伸进老头的衣服里面,摸了摸心脏,几乎感觉不到那轻微的、很长很长时间才跳一次的脉搏。 “脱帽,大伙!”我命令,“我们处在一个严肃而神圣的时刻,一个失落的儿子回到了父亲的家园。祈祷,祈祷吧,现在,在这个沉重的、最后的时刻,在永恒的彼岸,所有的爱都在怜悯他。” 他们都祈祷,三个首领也祈祷,老枪手也祈祷。秒正在扩展成分,分扩展成刻。一根细细的树枝在一只小鸟的足趾下折断了,这一声打破了这种沉寂,就像折断一棵大树一样。在我们听起来,这只鸟儿轻轻展翅,比大鹏翱翔还要响亮。 这时,老华伯睁开眼睛,看着我。他的目光明亮,柔和,他的声音轻而清晰。他对我说: “我刚才长长地、深深地睡了一觉,在梦中看见我父亲的家园,母亲也在里面。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面。我很生气,非常生气,使他们伤心。我请求他们原谅,她把我拉到她身边,吻我。老华伯一生没有被吻过,只是在他死亡的时刻被吻了一次。这可能是我母亲的灵魂,先生。” “我为您感到高兴,您很快就会经历到。”我回答。 他布满皱纹的脸显示出一丝笑容,用令人感动的高兴声音说: “是的,我会经历到的,在很短的时间里。我请求她的时候,她原谅了我。上帝有没有她那么宽容呢?” “上帝的恩德遍及整个天下,没有开头,没有结尾。请求他吧,卡特先生,请求吧。” 他把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握住他的断手,并且说: “我想这样祈祷,这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帝啊,我是所有人中间最凶恶的人,我的罪恶没有数,我的悔恨越是往那座高山上增长,就越感到痛苦。像我母亲在梦中那样宽恕我,怜悯我吧。像她那样把我搂入你的怀抱吧。阿门!” 这是什么样的祈祷啊!他没有上过学,从未与上帝谈过话,却像牧师一样流利地作祷告。他讲得很轻,断断续续,但是我们大家都懂。这个垂死的人曾是个恶人,是我的死敌,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涕泪双流。 “这样对吗,先生?”他问。 “对。很好。” “上帝会满足我的要求吗?” “会的。” “啊,要是我能从您的嘴中清楚地听到就好了。” “会让您听到的。可是,我不是担任神职的牧师,也没有得到教会的授权,如果因此犯了罪,上帝是会宽恕的。在这儿,我是惟一能够对您说话的人。如果我现在听到的声音是真正的声音,您就受到上帝公正的对待,不过这是他慈悲心的宽恕。回到和平的天国去吧。您在梦中见到尘世的父亲家园,那么,天国的大门也就为您敞开。您的罪恶留在这儿。保重!” 我握着他的手。他重新闭上眼睛。我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听见他还在低声说: “保……重!……我……是……这样……愉快,……这样……愉快……!” 微笑还停留在他的脸上,这种微笑是柔和的,就好像再次梦见他母亲一样。可是,他再也没有仁慈的梦了。他现在真正看见她了,在超越尘世的真实中。他死了。 这个人是一个多么奇怪的造物。几个钟头前,我们对这个现在死去了的人还怀着什么样的感情。现在,我对他的尸体动了感情,就好像死了一个亲爱的同伴一样。他的转变,补偿了他过去的一切。我并不是惟一有这种感觉的。哈默杜尔过来了,伸手去抓死者的手,轻轻摇着说: “保重,老华伯。你要是早知道现在所知道的道理,就不至于死得这么惨,那是你最愚蠢之处。我是不会对你记仇的。皮特,把手伸给他。” 霍尔贝斯根本不需要召唤,因为他已经站在旁边。他的话并不是干巴巴的,而是深为感动; “再见,老国王。你的王国完了。你如果聪明些,就会跟着我们,而不会跟歹徒们一起。可惜,非常可惜你这个过去很能干的孩子。来,亲爱的迪克,把他放到他最后的床上去!” “不,现在还不。”我说。 “我们不继续赶路?”哈默杜尔问。 “我们只有两个钟头的白天了,没有必要再去找一个营地。我们留在这儿。” “可是,乌塔人和‘将军’?” “让他们走吧,他们逃不脱我们的手心。现在还不是对死者所受痛苦进行报复的时候。在这之前,我们好像没有时间,现在,我们的时间够用。” “我同意我的兄弟老铁手的意见”,温内图说,“不要让老华伯热身下葬。” 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们今天留在半岛上。我们中间一个人不想这样做,他就是老枪手。他招手把我叫到旁边: “我不能留在这儿,老铁手。我要继续赶路,而且是秘密地走开,使任何人都来不及想到要把我留下来。我总得告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您。我走之前,别透露消息。” “您非离开不可吗?”我问,“您真的要走?” “我一定得走。” “一个人?” “独自一人。” “您是个能干的西部人,我不谈您可能遇到的危险。但是,您至少要告诉我您所采取的行动方式,老枪手。” “我不能告诉您。” “我不能打听您的去向?” “不能。” “好吧。我没有打算责备您。不过,您的态度有点接近不信任。” 他马上就不高兴地回答: “您一定要和我一样明白,我对您是信任的。我已经说过,这是秘密行动,我不能说,也不想说。” “对我也不说?” “不说。”他的回答简短而又坚决。 “好吧。每个人都有权处理自己的事情。不过,我从杰斐逊城跟踪您到这儿,是想与您建立良好的伙伴关系。如果您单独行动受到伤害的话,我也会感到遗憾的。如果您不对我保密,而是对我开诚布公,您是会成功的。难道真的像您所说的,是您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我们帮助?” “如果我认为需要帮助的话,我会独自一人出去吗?” “非常正确。可是,难道您真的不需要帮助?” “您指的当然是我被乌塔人俘虏的事。您认为,我是有意让他们找到的。” 我的声音是一种克制的声调,“我相信有此事。我们认为这件事了结了。用上帝名义,您去吧,我不阻拦您。” 我打算转身,他抓住我的手请求: “请不要生气,先生。我的话听起来有点儿像忘恩负义。但是您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不懂得恩德的人。” “我知道。” “……我甚至要告诉您一件事:我这么沉默,是因为我相信,您如果知道我是什么人的话,会离我而去。” “废话。您是谁。老枪手是一个好人。” “但是……是……一个囚犯……的儿子。” “呸!” “怎么?您不怕?” “不怕。” “想想吧,先生,……囚犯的儿子。” “我知道,在看守所和监狱中,有好人。” “但是我父亲甚至是死在监狱里。” “够悲惨的了,不过,这与我们的友谊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 “我的母亲也是囚犯。” “这太可怕了。” “我的伯父也是。” “您是可怜的,可怜的魔鬼。” “他们两人都越狱逃跑了。” “我宽恕他们。” “可是,先生,您根本没有问他们受惩罚的原因。”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 “是造假币。” “这是严重罪行。造假币要受到严厉制裁。” “那么?您还一直在和我说话?” “为什么不能说。” “与蹲监狱者的儿子和造假币者的侄儿谈话?” “听着,美国的钱币和监狱与我有什么关系?假定您的亲戚都犯了这种罪,而且真正都受到了惩罚,您能够做什么?” “您还不赶快离开我?” “别糟蹋人了,老枪手先生。我是一个人,一个基督教徒,不是残忍的人。谁受惩罚谁承担。事情过去以后,他还是和过去一样。至少在我的眼里是如此。我的观点很明确,至少有一半的惩罚不是针对罪犯,而是针对病人和不幸事件的受害者。” “是的。您在任何场合都是有人情味的,这个我知道。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的父母和伯父都是无罪的,他们没有做过坏事。” “那么,他们的遭遇就是更大的不幸了。我不理解您的想法。即使他们是有罪的,您也为他们的事操心。您现在还是那么保守秘密?” “我必须保密。” “好。那您至少要告诉我再见的时间。” “从今天算起,四天之后。” “在哪儿?” “心之林,在圣路易斯公园的中心,温内图认识那个地方。其形状像颗心,森林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我肯定在那儿。” “万一您不去?” “在这期间会出事吗?” “听着,先生,您的算盘还是您从杰斐逊城出来以后的路上所打的算盘。可是,路上出了事,情况发生了变化,将军’来了,还有……” “呸!”他打断我的话,“我不怕他,他对我究竟有什么影响?” “也许比您想象的多。” “根本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先生。” “现在,我不想和您争论。另外,还有乌塔人。” “我不在乎。” “科曼伽人的巫医也在。” “对他,我也不怎么在乎。他是不是在这儿,还很难说。您看见他了?” “没有。” “据您的同伴说,他参加了歹徒团伙,应该到过这个半岛,不过,来了以后就与歹徒们分手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聪明的表现。” “他如果真的聪明,就留在这儿了。” “我的看法有所不同,一个人带着妻子在荒野之中长途旅行,一定有非常重要的原因。” “当然。” “目前,仍然是这个原因在起作用。他大概回来了。歹徒们不知道他到上面去干什么。他是为他自己的事与他们分手的。” “那么,他为什么先要和他们在一起?” “为了对我们进行报复和采取敌对行动,目的达到以后,就逃之夭夭。他肯定在这儿。” “可能。不过,我不关心他的事,就是说,您知道该怎么办。从今天算起,四天之后,在心之林与你们见面。在此之前,你们可以追赶乌塔人,他们在这儿犯了大屠杀罪。希望你们中间没有人跟踪我的足迹。” “您放心。” “您能向我保证?” “可以,我的话算数。” “那我们就没事了。再见!” “还没完哩。您不想从我们这儿带点向去?” “不要,你们自己吃。我要是带口粮,会引起注意。” “我们秘密地做。” “谢谢。我在路上找野物。再见!” “再见,一路平安!” 我安排他不引人注目地上马离开。大家发现他不在,都觉得奇怪。大家问我,我就说,他不辞而别。大家都想知道他秘密出走的原因,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有温内图没有提问。天黑以后,我在他身边,他认为这样解释比较恰当: “我们必须释放老枪手。” “我也这么想。”我点头。 “或者说看见了他的尸体。” “这也可以。” “我的兄弟没有想方设法留住他?” “没有成功。” “你应该对他说,你知道的比他想象的多。” “我是想那么说,但是他坚持保守他的秘密。” “这样看来,我不吭声是对的,信任不能强迫。” “他很快就会认识到,公开比秘密好。” “他如果知道,我的兄弟老铁手在短时间内考虑到的问题,比他几年考虑的还周到,他会大吃一惊。他走后,我们的做法要不要改一改?” “不要。” “我们还跟踪乌塔人?” “是。” “他们的足迹明天就看不见了。” “不碍事,‘将军’在带路,领他们去瀑布。所以,我们知道他们的去向。” “他们知道我们在跟踪他们,因此会给我们设陷阱,报仇雪恨。因为我们让老枪手逃脱他们的手心。” “所以我认为,他将再度落入他们手中。” “我们要赶快,他在夜间不可能走得很快,我们可以赶到他的前面。他应该是想到这点了的。即使他什么也不遇到,也不会比我们早到很长时间。他应该留在我们身边的。” 老华伯的尸体冷却以后,我们把他放进坟墓里,用树枝和石头盖上,给他作了祷告,然后在坟墓上摆了一个木十字架。“牛仔王”就这样躺着。他的一生是在西部大平原上度过的,却埋葬在高山上。他本来想到山上来报仇,来了以后,反而被仇人报复和杀害。这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我们在营地生了火,在被照亮的坟墓旁边睡了一个长长的夜晚,当然没有老华伯的那么长。 在魔鬼头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我们就出发。在松软的林地上,还看得见乌塔人的足迹,随着土质变硬,足迹逐渐消失,这对我们没有什么影响。我们不再去寻找足迹,而是沿着既定方向,尽快地前进。 从绿水湖到圣路易斯公园是下坡路,我们中午就赶到了。它有好几里路宽,好几里路长,放眼望去,整个园林和美好的景色尽收眼底。对于猎人来说,再也找不到这么美的景色了。圆形的公园四面环山,山顶直插天边,周围时而是森林,时而是草地,时而是山崖,时而是流水。人们还以为是猎人们出资数百万,用人工修建起来的,而且放养着西部所有可以捕获到的动物。 以前,这儿生活着成千上万头美洲野牛,淘金者的子弹射杀了它们。不久前,冒险家们还以这个圣路易斯公园为主要目标。现在,他们离开这儿到石头山里去了。有人说,山里发现了取之不尽的金矿。我们后来才知道这些情况。现在,我们以为斯宾塞也到过这儿并在瀑布旁边发现了重要矿源。不过,这个公园也并不是没有淘金者光顾。淘金者中,最优秀的上山去了,残兵弱将只好留下来。这些人缺少攀登高峰的力量,在公园里到处游逛,像城市里的二流子一样,或者在报废的矿井里刨来刨去,不放过任何一个不劳而获的机会。 老枪手约我们到心之林去,温内图知道那个地方,我们不必寻找,我们的目标是瀑布。 我们整整一个上午都在一个独特的地区行进,这个地区特别像德国美丽的施瓦本,我们开始还以为是施瓦本搬到这儿来了。中午,我们来到一片小树林,放马一小时,把清澈的溪水作为午餐饮料。 还没有到达那片小树林,我们就发现一些足迹,是从旁边过来的,与我们的目的地相同。他们顶多只过去一个钟头,马大约是12至15匹。我们当然停止前进,温内图下马,独自一人往前走,看看是什么人。他很快回来报告,估计这些人不是杰出的西部人,因为杰出的西部人一般是不到这片森林里来的。要弄清楚这些人的身份,还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他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狡黠表情,预示将要发生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些人危险吗?”特里斯柯夫见阿帕奇人面带微笑,就问道。 “非常危险。”阿帕奇人说着,很快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印第安人?” “不是。” “那就是白人。多少?” “13个。” “武器好吗?” “好。只有那个红种人没有好武器。” “有一个红种人?” “一个俘虏。因此,温内图才说他们是危险人物。” “他们驻扎在哪儿?离这儿远吗?” “在小树林的那边。” “他们可能会是什么人?猎人?” “这些白人不是猎人,不是西部人,而是淘金者。特里斯柯夫为什么不问最重要的情况?” “最重要的情况?是什么情况?” “那个印第安人。” “噢,对。可以看出是哪个部落的吗?” “他不属于任何部落。” “原来如此。温内图认识他?” “认识。我的兄弟们也认识,因为他是我们的一个好朋友。” “一个印第安人?我们的一个好朋友?我猜不着。” “特里斯柯夫可以问哈默杜尔。我看,他猜着了。” 没有等他问,迪克就抢着回答:“一个不属于任何部落的印第安人,在圣路易斯公园,我们是他的朋友。特里斯柯夫先生,这很容易猜,这就是科尔马-普施。” “天呐!我们神秘的救命恩人。白人抓住了他?我们当然要解救他。” “可是,不能马上动手,”温内图说,“我们要装作根本不认识他,以便更容易得手。” 我当然希望在这儿会见科尔马-普施,但是不耍让他以俘虏身份出现。我打算把我以前的猜测和估计作为线索,毫无保留地说出来。我们从小树林外面统回到小溪边,即白人带着俘虏扎营的地方。 他们看见我们,全体起立,端起枪。这些人都是二流子,什么坏事都干,就是不干好事。 “你们好,伙计们。”我向他们打招呼,同时停止前进。“这个营地看起来挺美。我们也想在这儿呆一小会儿。” “你们是谁?”一个人问。 “我们是西部人。” “还有印第安人,这值得怀疑。我们这儿也有一个家伙。他偷我们的东西。他可能是个乌塔人,你们的红色人也属于这个部落?” “不是。他们分别是阿帕奇人,科曼伽人,奥萨格人。” “这还差不多,这就没有什么危险。这些部落都离这儿很远。我相信,你们不会关心这个红色小偷的。” 我们想开个玩笑。我仔细打量了这个俘虏,马上就想到,这是科尔马-普施。如果我们不马上把他解救出来,那就是我们最大的粗心,因为捆绑他的方式一定使他感到非常痛。我只给温内图一个眼色,他就完全理解了我的意思。我们所有的人都下马,向他们靠近。这些白人把武器放下,重新坐下来。我们走到他们的近处,枪拿在手里,向他们提出一个问题: “你们知道,先生们,这个人偷了什么东西?” “当然,他是被我们当场抓住的。”刚才那个讲话的人说。 “那好。我们向你们作个自我介绍。我叫做老铁手。这位是温内图,阿帕奇人的首领。” “温内图?”这个人惊叫起来。“天啦,我们有一个知名度高的客人。我们欢迎你们,非常欢迎。请坐,伙计们,坐下来。告诉我,您手里拿的是亨利枪,先生?背上的枪就是猎熊枪?” “看来你们听说过我的武器,我告诉你们,你们给我印象很好,就是有一点我不喜欢。” “哪点?” “你们把这个印第安人捆绑着。” “您为什么不满意?这跟您没有关系。” “跟我的关系大着哩,他是我们的好朋友。别不识相,先生,我用最友好的态度与你们谈话。给俘虏松绑!谁举起枪,谁就被打死!” 我说话的时候,我们所有的枪都对准这些淘金者。他们没有料到这一招,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样子,至少从名字上有所了解,所以根本没有想到要反抗,只有首领问我: “您是认真的,先生?” “当然。我不开玩笑。” “我们是开了个玩笑,现在想停止了。” 他走到科尔马-普施面前,给他松了绑。普施站起来,伸展一下四肢,捡起放在地上的枪,从一个白人的腰带上抽出一把刀,向我们走来,同时说: “感谢我的兄弟老铁手。这是我的猎枪,这是我的刀子,他们没有拿我别的东西。我当然没有偷他们的东西。” “我相信。我的兄弟科尔马-普施认为,应该怎么处置他们?我们将满足他的愿望。” “让他们走。” “真的?” “真的,我在他们手里只有一个钟头,他们根本不值得通过一种惩罚来得到重视。我不希望我的兄弟们与他们打交道。” “这个愿望我不敢全部满足,我必须跟他们讲几句话,我们不会留在他们身边的。我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俘虏一个对他们秋毫无犯的印第安人,并对他进行捆绑。” “我可以对我的兄弟老铁手说清楚。” “不,我要他们自己说。” 刚才说话的那个家伙用手抓着头发,狼狈地说: “但愿您不会因为我们没有抵抗,而把我们当做懦夫,先生。这不是懦弱,而是尊重您这样的人。我对你们开诚布公地说:我们是淘金者,生意惨淡。这个印第安人一直呆在这个公园里。我们知道,他熟悉这儿的矿藏,可是,他不透露任何情况。我们俘虏他,是为了强迫他告诉我们一个好矿址,然后,我们再释放他。情况就是这样。我想,你们不会为此事把我们怎么样。我们不可能知道,他是你们的朋友。” “够了,”问科尔马-普施:“他说的情况属实?” “属实,”他回答,“我请求不惩罚他们。” “好,我们宽宏大量。但是,我希望我再也找不到理由对你们行动。凡是想找矿的人,都能找到矿。这就是我对你们最好的忠告,先生们。我请你们在两个小时之内不要离开这儿,否则,我们的枪将不答应。” 我讲话的时候,科尔马-普施已经骑上马。他的马就在淘金者身边。我们没有看这些人一眼,就走了,他们是低挡次的人。 为了尽可能远离他们,我们骑着马飞奔,找到一个类似那片小树林的地方,才停止前进,下马休息。 科尔马-普施的马引起了我的好奇。我们在拉什河畔见面的时间太短,没有看他的马。这是一匹野马,体形漂亮,速度快,耐力强,我们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坐着,有这位神秘的红色人在场,大家觉得拘谨。我吃了一块肉,把刀插到腰带里,他也吃完了饭,站起来走到他的马身边说: “我的兄弟们帮了我的大忙,我谢谢大家,希望能再见到你们。” “我的兄弟就想走?”我问,“这么快?” “是的,”他回答,“科尔马-普施像一阵风,必须到他想去的地方去。” “科尔马-普施为什么怕我们?” “科尔马-普施不怕任何人,他的任务要求他单独行动。” 我喜欢看一下温内图的眼色,他看出了我的意图,对我的表现从心底里感到满意。 “老铁手的话,我不懂。我要离开,与我的兄弟们告别。” 他抬起头,做出上马的样子。我走到他跟前: “好吧。我只再说一句话:如果我的兄弟科尔马-普施非走不可,那么,我请我的姐妹科尔马-普施留下。” 我把兄弟和姐妹这两个词都说得很重,同伴们都觉得奇怪。科尔马-普施很快跑到我面前,几乎拼命叫喊: “老铁手说什么?我听到他的什么话?” “我说,科尔马-普施不是我的兄弟,而是我的姐妹。”我回答。 “你把我当作一个妇人?” “不错。” “你错了,你错了。” “我没错。老铁手始终知道他所说的话。” 她大声叫喊,两手推开我:“不对,不对,老铁手这次可不知道他所说的话。一个妇人怎么可能是科尔马-普施这样的战士?” “塔胡亚,伊克韦奇帕漂亮的妹妹从小就会骑马,枪法好。” 她后退几步,睁大眼睛看着我。我接着说: “科尔马-普施也留在我们这儿?” “怎么……你知道……塔胡亚,什么……什么……什么……你知道伊克韦奇帕?” “我知道许多许多关于他们的事情。我的姐妹科尔马-普施有足够的心思听我讲述吗?” “说,说!”她两手合在一起,表示请求,并且走到我近旁。 “我知道,伊克韦奇帕也叫瓦瓦-德里克。” “哦,哦!”她叫喊着。 “我的姐妹听过蒂博-塔卡和蒂博-韦特的名字?她知道那个神秘的传说?” “哦,哦,哦!接着说,说下去,说下去。” “我要转达两个小孩对你的问候,他们几年前叫列奥-本德尔和弗雷德-本德尔。” 她的胳膊垂下了,想叫喊,但是没有叫出来。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子,两手捂住自己的脸,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可以想象,我的同伴们听了有多么惊奇,用什么样的眼光看着这个哭泣者。也许,我对她的坚强程度和自制能力估计过高了。阿帕纳奇卡站起来,走到我面前问: “我的兄弟老铁手提到了蒂博-塔卡、蒂博-韦特和瓦瓦-德里克。这些都是我熟悉的字眼和名字。可是,科尔马-普施为什么哭了?” “她是高兴,而不是痛苦。” “科尔马-普施不是一个男子?不是一个战士?” “她是一个妇人。” “哦,哦。” “是的,她是一个女子。我的兄弟阿帕纳奇卡可以聚集自己的力量,非常坚强有力。蒂博-塔卡不是他的父亲,蒂博-韦特不是他的母亲。我的兄弟的父母是别人……” 我不能再说下去了。科尔马-普施跳起来,抓住我的手,指着阿帕纳奇卡叫唤: “列奥……是不是列奥-本德尔……?” “不是列奥,而是弟弟弗雷德-本德尔。”我回答。 她转身对着他,跪到他的面前,双手抱着他的腿,抽泣着: “我的儿,我的儿!你是弗雷德,我的儿!” 阿帕纳奇卡对我大声喊叫: “她……真的是我的母亲?” “是的,她就是。”我回答。 他抓住她,把她扶起来,看着她,叫喊: “科尔马-普施不是男人,而是女人。科尔马-普施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我马上爱你,你看看我。” 他跪在她的膝盖前面,紧紧地抱住她,把头贴着她的面颊。温内图站起来,走开了,我示意其他人跟着我走。我们让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可是,没多久,阿帕纳奇卡回到我身边,急急忙忙地请求: “我的兄弟老铁手到我们这儿来。我们不知道,根本不知道,有许多问题。” 他把我带回到科尔马-普施身边,她坐在地上,用期待的眼光望着我。阿帕纳奇卡坐到她身边,搂着她,对我提出要求: “我的兄弟可以坐在我们身边,告诉我们,用什么方法知道,科尔马-普施是我的母亲,我一直把蒂博-韦特当作母亲。” “蒂博-韦特是你的姨妈,你母亲的妹妹,年轻的时候叫托克贝拉。” “这是对的,”他母亲说,“先生,您看看,您给我们说的是不是都对。如果您讲错了,我会像我妹妹一样发疯的。如果我现在认了我的儿子,而他却不是?请您想想,请您再想想。” 她现在采用白人女子的语言和表达方式。我也放弃印第安人的方式,不称她科尔马-普施或“我的姐妹”。我答道: “请告诉我,您是不是本德尔女士。” “我是塔胡亚-本德尔。”她回答。 “我没有弄错,阿帕纳奇卡是您的小儿子。” “真的,先生?给我证明,请证明。” “您要求证明?您的心难道不是在为他说话?” “是在为他说话。是的,为他说话。我一踏入营地,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马上就向着他。我的心向我保证,他是我的儿子,而且担心他不是我的儿子。我的理智需要证明。” “您怎样理解证明,本德尔女士?要我给您一张出生证?这个,我可开不出。”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应该有其他证明。” “这种证明是有的,可惜我手头没有。您想见见您的妹妹?” “想,当然想。” “还有您的妹夫?” “我没有妹夫。” “托克贝拉难道没有结婚?” “没有,婚礼中断了。” “被您的哥哥帕特雷-迪特里科?” “是的。” “新郎叫什么名字?” “蒂博。” “您的哥哥向他开枪?” “是的,他打伤了他的胳膊。” “那就不可能错。那个蒂博怎么样?” “是个魔术师。” “托克贝拉知道吗?” “不知道。” “您要求我证明。证明是有的,不过,我要在了解了当时的情况以后,才能提供。我对您必须说实话,而现在整个的事情都还是以猜测为依据的。不过,您不要担心,阿帕纳奇卡是您的儿子。我想,您很快还会看到他的哥哥列奥。” “列奥?我的天啦,列奥还活着?” “活着。他甚至就在这个圣路易斯公园里,他找您好多年了。” “这是您知道的,也从他嘴里听到一些情况吗,先生?” “可惜不知道。我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没有半点音讯,甚至不知道他父亲死于狱中,母亲和伯父也在这种悲惨的地方呆过。” “他知道这些?这是他对您说的?他是怎么知道的?那时,他才几岁。他是听谁说的?” “他没有对我说过。请您告诉我,他那个蹲监狱的伯父是您的哥哥伊克韦奇帕吗?” “是的。” “可怕!他,一个传教士,竟是造假币的人。” “可惜是。人家有证据,铁证如山。” “怎么会有三个人被无事判刑?充其量也只有一个被告嘛。” “我的妹夫无数次考虑过,并且安排过,后来也未能为我们进行辩护。” “那是您丈夫的兄弟。” “不是亲的,是后母生的。” “恐怕不仅仅是半个兄弟吧?” “不是。他出自我婆婆的第一个丈夫。” “叫什么?” “本来叫埃特尔斯,丹尼尔-埃特尔斯。后来,他跟继父姓本德尔,叫约翰-本德尔,因为出生后死去的老大叫约翰。” “这两个名字中,是不是约翰-本德尔比丹尼尔-埃特尔斯用得多?” “是的。第二个名字没有用过。” “喔,难怪在十字架上,写的是j.b,而不是d.e。” “哪个十字架?” “您哥哥坟墓上的那个。” “什么?您到过上面的墓地?” “没有。” “您怎么知道有个十字架?” “一个熟人告诉我的。他看过。” “谁?” “他的名字叫哈伯。” “哈伯?是的。我们认识。他到过那上面?” “是您问我,本德尔女士?是您看见他的。” “我?谁说的?” “我说的。您到过上面,拿出半只羊救活了他,他当时快要死了。” “这是您的猜想,先生?”她笑着说,“那么说,是他告诉您那个坟墓的。” “是的。他的那次讲述使我逐渐猜出了事实真相。” “温内图一起猜了?” “如果说,他用的是他的默不作声的无言方式,那么可以说:是的。他的父亲是您的兄弟的忠实朋友,他后来突然失踪了。” “是的,带着我和托克贝拉。” “我可以打听那次突然失踪的原因吗?” “可以。我的哥哥德里克,印第安名字叫伊克韦奇帕,作为基督教徒,他也叫做迪特里科,是个著名的传教士,却没有上过大学。他想弥补这一缺陷,便到了东方。在那之前,我看见过本德尔,他也看见过我,我们互相爱慕。可是,我在成为他的妻子之前,掌握了白人的语言知识和交际方式。我的哥哥为我感到自豪。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去学习的计划。好几个红色人战士向我求婚。这些追求我的人要杀害本德尔。这是我们出走的两个原因。我们没有告诉别人,我的哥哥上学,我和托克贝拉住旅馆。本德尔经常来看我们,有一天把他的弟弟也带来了。他的弟弟看见我,就不遗余力地挑拨我和本德尔的关系,可是没有成功。因此,他对我的爱变成对我的恨。本德尔很富,埃特尔斯很穷。埃特尔斯在本德尔开的商店里谋到了一个职位,熟悉了商店里的所有房间和家具。我们结婚的时候,托克贝拉和我们住在一起。埃特尔斯带进来一个男人,叫做蒂博。不久,我们发现蒂博与托克贝拉恋爱了。本德尔知道蒂博所干的坏事,便不让他再来。埃特尔斯很恼火,一再故意带他的这个朋友来。因此,本德尔要埃特尔斯离开商店。埃特尔斯和蒂博就决心报复本德尔。 “我想,蒂博是假币制造者。” “您的猜测是对的,先生。有一天,警察来找我们。他们在钱柜里找到的不是真币,而是假币。我哥哥衣服里还缝进假币,在我的房间里发现了印版。我们三个都被逮捕。警察给我们看了文书,都是伪造的,但是完全与我丈夫和哥哥的手迹相同。这些文件证明了他们和我的罪行。我们被判了刑,并被引渡。” “本德尔的商店呢?” “由埃特尔斯接管,本德尔无法阻挡。我的妹妹带着我的两个孩子住在我出嫁前住的那个旅馆。” “可怕。您这样过惯了自由生活的人蹲监狱。” “哼。他们把我的头发剪掉,给我穿上囚犯的衣服,关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我惨遭不幸,日夜想念自由和复仇。” “这时,蒂博又去找您的妹妹?” “她答应做他的妻子,条件是他释放我们。他贿赂牢卒,牢卒带着我哥哥一起逃跑。” “为什么不带本德尔或您?” “为了金子,我的哥哥找到了一些金矿。他从矿区取了一些金子,在我们结婚那天送给了我们。埃特尔斯知道这件事,所以,他只释放我哥哥一个人,为的是从他手里或者通过他得到金子。他逃跑的时候,把托克贝拉和我的两个儿子带走了,带到了丹佛,交给牢牢照管,他自己上山取到了金子,用这些钱奖励了牢牢,并准备以后把本德尔和我营救出来。牢卒用这些钱开设了一家兑换所。托克贝拉和孩子们住在他家。他喜欢这两个孩子。我的哥哥离开丹佛来营救本德尔和我。他只成功了一半,把我救了出来。本德尔由于失去了幸福和荣誉,病死在监狱。德里克把我带到丹佛。埃特尔斯破产后,和蒂博也来了。他们把托克贝拉骗来做蒂博的老婆。我们在他们举行婚礼的那天到达,德里克把花环从新娘头上扯下来,埃特尔斯和蒂博便来攻击我哥哥,德里克开枪打中了蒂博的胳膊。” “那不是在教堂?” “不是在教堂,是在托克贝拉的卧室。托克贝拉住在以前的牢卒,现在的银行家的家里。” “我想起来了,银行家是不是叫做华莱士?” “不是。您怎么想起那个名字,先生?” “以后再解释,现在还是您讲下去吧。” “托克贝拉为我们进监狱而感到忧伤,生了一场大病,身体虚弱。在婚礼中断和双方的争斗中,她恐惧到了极点,昏倒在地,发高烧,说胡话,并变成疯癫,乱喊乱叫。直到我的小儿子弗雷德跑到她身边,她才安静下来。她非常喜欢他。我哥哥带她去看了精神病医生,把小孩也带去了。没有他,她不去。德里克、我和列奥都住在银行家的家里。埃特尔斯和蒂博不知去向。金子用完了,德里克不得不再次上山,我请他带我去,因为我像一个红色战士,会骑马、射击。我们走到魔鬼头,遭到了袭击。埃特尔斯和蒂博没有消失,而是隐藏起来,观察我们的动静,跟踪我们,埃特尔斯经常用约翰-本德尔这个名字,就是他,开枪击倒了德里克。我非常害怕,被缴了枪,并被捆绑起来。刽子手们原以为我们到了矿区,手里有金子。抓到我们以后,知道我们没有金子,便恼羞成怒,决定不立即处死我,而是慢慢地折磨我。他们把我哥哥放进岩石旁边的坑中,把我放在他的坟墓上,绑得紧紧的,使我动弹不得。我躺了三天四夜,眼看要死了。正好乌塔部落的印第安人过来,把我解放了。” “少见!接着说。” “这些乌塔人给我吃喝,并且带着我到处走。他们中间一个叫萨里奇的年轻战士,想娶我为妻,不让我离开他。到达乌塔人的牧场以后,我拒绝当他的老婆,他想强迫我。我已经身强力壮,跟他打了一架,并打赢了他。他宁愿放弃我。其他人也不敢要我了,没有男人想要一个能打败自己的女人。” “您现在与乌塔人的关系怎么样?” “他们是我的朋友。萨里奇虽然放弃娶我为妻,但是直到现在还爱我。我要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他们那时没有马上给我自由,我获得自由是两年以后的事。我离开乌塔人以后,立即赶到丹佛。孩子们不见了。原来,埃特尔斯和蒂博找到精神病科医生,用威胁手段要回了托克贝拉,把她带走了。她和弗雷德分开的时候,大喊大叫。他们被迫把弗雷德带走。银行家带着我的另一个儿子列奥失踪了,我向行政长官打听他们的下落。行政长官说,银行家失踪几天以后,警察来逮捕他,因为他释放了囚犯。” “可以设想,他被埃特尔斯或者蒂博秘密告了一状,但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他赶紧逃之夭夭,并且细心地销毁了一切证据。” “他确实做得仔细,我找他多年,就是找不到,跟托克贝拉一样。” “为了让您放心,我可以告诉您,他用了另一个名字,并且精心抚养了孩子。他,或者说他的儿子,目前住在杰斐逊城。” “真的?您知道此事,先生?” “知道,我到过他家。现在您继续说吧。” “我很快就讲完了。为了寻找儿子,走遍了所有的草原,所有的山谷,到过各个城市,拜访过许多红色人,都毫无结果。我不可能以女人身份做这种事,就女扮男装。直到现在,我还是个男人。在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以后,我绝望地返回魔鬼头。上帝的手又一次把刽子手推到作案场所。我不知道,因此把这个公园的天空当成了我的帐篷。刽子手们还没有来,可是他会来,他会。我相信,他会感到痛苦。他还不至于死去,因为上帝是公正的,会把他带给我,以便我与他有个了结,他将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如果来,您认得他吗?” “认得。” “但是,时间过去了很多年啊,本德尔夫人。” “我认得他,我认得他,不管他变得多么厉害,我从他的牙齿可以认出他。” “从他上排牙齿的两个缺牙?” “哎呀,您知道?您也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如果硬要说我认识他,那就意味着,我对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您的儿子列奥对我讲过那两颗缺牙。” “列奥?您真的和他谈过话?” “是的。” “在哪儿?” “在这儿,在圣路易斯公园。如果您不是今天来,而是明天或后天来,您能见到他的。如果一切都不骗我的话,上帝正在驱赶着刽子手向您的手中走来。他正前往他的战场。蒂博带着托克贝拉和埃特尔斯走在他们前面。另外,我还可以告诉您,那两个人当时带着托克贝拉和弗雷德从丹佛出来以后,走了哪些路。” “您打听了那件事?从谁那儿?” “从温内图和马托-沙科那儿。” “先生,告诉我。” “他们去找了奥萨格人,不仅骗走他们一年的狩猎收成,而且杀死了他们的几个战士。然后,他们分道扬镖。蒂傅带着您的妹妹和孩子找到了柰伊尼部落的科曼伽人。他在那儿不得不乔装打扮,因为他的罪行已经暴露。他在埃斯塔卡多草原的边缘饱受折磨,面临死亡。温内图父亲发现了他,把他救了。” “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我必须详细了解。这两个人必须向我交待清楚。” 她站起来,想走。 “等一等,本德尔夫人。”我请求她,“他们可以在路上讲给您听。我们不想耽误时间,必须向魔鬼头前进。您是不是想与我们分开,单独行动?” “不,不,我留在你们中间。” “那我就去叫同伴们集合。” 科尔马-普施对这一带的路比温内图还熟。她和温内图、阿帕纳奇卡、奥萨格人走在前面。四人边走边谈,我没有必要插进去,而是跟在他们后面。皮特和迪克这一对好朋友与特里斯柯夫跟在我的后面。哈默杜尔对那个神秘的印第安人原来是女身感到惊奇,激动不已。我听见他在后面说: “谁见过,一个男人原来是女的?我们对科尔马-普施的勇气和计谋没法不佩服,更了不起的还是,她是一个印第安女人。你说呢,霍尔贝斯,老浣熊?” “没的说。”大个子回答。 “没的说,压根不说,这才是对的。谁愿意听别人说三道四?从现在起,我认为,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现在,就是我的老皮特变成了女人,我也不怕。” “我可没想入非非,老迪克。” “你想不想,对我来说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有朝一日,我突然发现你是个乔装打扮的女子,你怎么对付?” “我马上嫁给你。” “不先问我一下?” “婚礼一过,我马上就与你分手。” “那我就再也不委身于你了。” “我们倒要瞧瞧。你想想,我没有正确的理由,会提出离婚吗?” “理由肯定是没有的。” “多得不得了。” “说出一条来!” “营养不良,这就是一条。” “你的样子像营养不良?” “不是我,是你。我承认,我无力养活我的妻子。谁要是不相信,我就把你给谁看。谁要是看完以后还认为我没有给你吃的,就可以用框子把你框起来,作为梦幻画挂在墙上。” “我要是不丰满,就长高。” “高个女子对我有什么用?我根本不能给她‘洗头’。你知道我说的意思?” “知道。” “这种方法有时对你非常有用,老浣熊。你有时是这样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付你。” “只要想想母灰熊的孩子就知道了。你这个胖子与灰熊闹着玩,就好像与他刚放学回家一样。今天,从你的皮上还可以看出你当时起着什么作用。” “不论是你还是我与熊玩,这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玩了。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离开婚姻话题,谈起这种作用来了。还不如谈些更好的事情,例如,我们与‘将军’玩什么,如果他落到我们手里的话。” “我们付给他同样的钱币,他也被绑在一颗树上。我认为,他会赚很多。” “我当然承认你说得对。我会特别高兴地帮忙,为他劈开一道树缝,把他捆绑在里面,让他一直呆着,他在里面将会比老华伯唱得更好听。老华伯是唱了自己歌曲的可怜的魔头。” 这两位朋友的公正意识,与《旧约全书》,与信奉伊斯兰教的贝督因人的沙漠法的要求,是一样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血还血。除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以外,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是不想与这个所谓的“将军”算总账的。我毫不怀疑,他就是他们多年寻找的丹尼尔-埃特尔斯。我还没有看到他的缺牙,但是我不会弄错,因为他有假牙。假牙,在古埃及就有。大家都没有想到这点,连老枪手也没有想到这点,这使我感到奇怪。 后来,我被科尔马-普施叫去。可以说,在这次旅途中,谈了这么多的话,讲了这么多的故事,提了这么多的问题,作了这么多的回答,这是罕见的。中午一晃就过去了,夜幕又降临了。我们还没有打算停止前进,月光还能照亮半个小时。我们还可以走一段路。 山谷的路起伏不大,这是圣路易斯公园附近地形的特色。我们发现一些足迹,是从旁边过来的,与我们的方向相同。调查表明,足迹是三匹马踏出来的,马过去最多不过一个钟头。我马上想起了巫医带着妻子和一匹驮马。温内图的看法与我一致,他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们催马前进,默不作声。温内图从马鞍伸出身子,把头接近地面观察足迹,十分钟以后,足迹不见了。月亮开始照着地面,但是光线太弱,肉眼分辨力低。我和温内图下马,牵着马走在前面,每隔一段时间伏到地上细看足迹。月亮快下山了,我们停下来扎营。 我们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闻到了烧焦的味道,是一阵轻风吹过来的。火肯定刚刚生起,否则,我们早就会有所觉察。我们请同伴们等一等,自己轻轻地向前走,没多久,就看见谷底右边一个树荫浓密的小河湾旁边,生起了一堆火。我们伏在地上爬行,到来火堆旁边,看见火边有三匹马和两个人。这两个人我们认得的。温内图对我耳语一声: “巫医和他的妻子,我们把他抓住。” “我听我兄弟的。” “我们如果抓住他,拖着他走,他还可能逃跑,干脆捆绑。” 我们轻而易举地潜伏到他们身边,没有被发现。女的在吃饭,男的躺在草地上伸懒腰。 “马上动手!”温内图轻轻说。 我们一跃而起,扑到他身上。他叫喊一声,头上挨了我两拳,便安静下来了。我们用他自己的套索把他捆绑起来。温内图去接同伴们,因为在这儿过夜比较舒服。同伴们来了以后,这个女子不理睬我们,看见我们捆绑他的丈夫,也不说话。阿帕纳奇卡牵着母亲到火边,指着那个妇人说: “这就是蒂博-韦特-埃伦。” 埃伦是托克贝拉作为基督教徒的名字。 科尔马-普施默默地看了这个妇人很长的时间,然后深深叹息: “这是我心爱的,我美丽的托克贝拉?” “就是她。”我强调说。 “上帝,上帝,我们民族美丽的女儿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肯定也完全变了。” 她们两个过去都是美丽的,可是年龄不饶人,荒郊野岭的生活和疯癫病扭曲了“天空”(托克贝拉也叫做“天空”)的面貌。这两姐妹需要时间互相重新认识。科尔马-普施想坐到她身边,与她交谈。但是温内图说: “我的姐妹可以回避一下。蒂博-塔卡还没有恢复知觉。我们不能让他一醒来就发现谁在场。树后面是个藏身之所,请你们往那边去。” 他的话也是针对其他人的,大家都按他的要求行事。 没多久,蒂博-塔卡动起来了,睁开眼睛,一下就认出我们,少不了发出几声叫喊: “阿帕奇人!老铁手!噢,噢,噢。你们想对我怎么样?我碍着你们什么事啦?为什么要捆绑我?” “不要叫喊什么‘噢,噢’,”我回答,“也用不着扮演印第安人了。魔术师蒂博的印第安人戏该收场了。” “该诅咒的,你们说什么魔术师?” “是的。魔术师,弄虚作假者,小偷,骗子,强盗,造假币者,杀人犯,等等。听着,这一系列爱称,对你再适合不过了。” “你将受到我的咒骂。” “呸!你大概是想知道我们再次捆绑你的原因吧。我告诉你,你不能按时去参加约会了。” “约会?瞎说。在什么地方举行?” “在魔鬼头。” “什么时候?” “9月26日。” “你经常喜欢说谜语,我已经有所领教,可是,我根本不会去猜你的谜底。” “我还不说9月26日,而说圣西普里安节。这样,你就好懂了。” “西普里安?这个圣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将在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节日里,在魔鬼头聚会。” “谁说的?” “埃特尔斯。” “混蛋!”他大叫一声,“我不认识埃特尔斯。” “他认识你。” “他也不认识我。” “不认识?他可是写了信给你的。” “信?我不知道。” “用皮子写的信,字用朱砂染了色,不是吗?” “活见鬼!我不知道什么信。” “信就放在你的马鞍里面。” “间谍!你搜查了我的东西,什么时候?” “我想搜的时候。根据我的估算,你提前一天来到魔鬼头,所以把你稍微捆了捆,使你停停步。你这么急急忙忙赶路,是为什么?我算得不对吗?” “我要你和你的圣西普里安统统滚蛋。” “我相信你有这样一个美好的愿望,可惜我不能满足你的愿望。否则,我会去别的地方。告诉我,瓦瓦-德里克到底是谁,你的夫人有时提到这个名字。我很想听到你的回答。” “你问她自己吧。” “没有这个必要。瓦瓦是莫奎语,所以我猜测她是个印第安女人,意思是指她的兄弟。” “我不反对他。” “我恰恰认为你是反对她的兄弟的。”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反对他和本德尔一家。” “活见鬼!”他恐惧地叫喊。 “请不要激动。你对这个家庭大体上了解多少?有人正在寻找一个叫弗雷德-本德尔的人。” 他吓了一跳,没法回答。 “据说,这个人是被你拖到奥萨格部落去的。你与他们有一笔账要了结。” “一笔账?我不知道。” “你与那位著名的‘将军’做了一笔毛皮生意。这笔生意他要是做不成,你可能要掉脑袋。” “我不认识‘将军’。” “你还利用这个机会,和他一起,杀死了几个奥萨格人。” “你幻想连篇,先生。” “噢,不是幻想。你知道,马托-沙科在我这儿。他已经看见你了,但没有吭声,因为他不想干扰我们的游戏。” “你去玩你的游戏吧,让我安静安静。我跟你没有关系。” “别客气嘛,我们玩游戏,不能没有你,你是主角。我先给你看一些人。” “谁?” “一个印第安人,我想知道你是否认识他。请仔细看!” 我向科尔马-普施示意。她走到他面前。 “你仔细看看他。”我要求蒂博,“你是认识他的。” 他们俩人眼光对峙。蒂博心中浮现出想法:我看着他,他是不会说的。 “如果我说话,你也许会认识我。”科尔马-普施说。 “活见鬼。”他叫喊着。“这究竟是谁?” “想起来了?” “没有……没……有。” “那就想想魔鬼头吧,你与我是在那儿分手的。” “唉呀,死人复活了?不可能。” “是死人复活,我不是男子汉,而是女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塔胡亚,塔胡亚-本德尔……” 他闭上眼睛,安静地躺着。 “您还认得他?”我问科尔马-普施。 “第一眼。”她点头。 “您想继续和他说话吗?” “不,现在不。” “和您的妹妹?” “好。” 蒂博认为是死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心惊胆战。 科尔马-普施走到她妹妹面前,我特别好奇,想看看那个疯子怎么反应。 “托克贝拉,亲爱的托克贝拉。”科尔马-普施抓住妹妹的手,呼唤着,“你认识我吗?你认出我来了吗?” 女人不回答。 “托克贝拉,我是你的姐姐,你的姐姐塔胡亚。” “塔胡亚!”疯子轻声地说,但是没有表情。 “看看我,看看我。你一定会认出我的。” 她没有抬头。 “说出您小儿子的名字。”我对科尔马-普施耳语。 “托克贝拉,听着!”她说。“弗雷德在这儿,弗雷德-本德尔在这儿!” 疯子眼光开始向上,长时间地看着她,可惜不理解,只是重复着这个名字: “弗雷德-本德尔,弗雷德-本德尔。” “认识埃特尔斯,丹尼尔-埃特尔斯吗?” 她摇摇头,回答: “埃特尔斯……埃特尔斯……恶人……很凶恶的人。” “他杀死了我们的瓦瓦-德里克?听得见吗?瓦瓦-德里克?” “瓦瓦-德里克?在哪儿?” “他走了。但是我在这儿,你的姐姐塔胡亚-本德尔。” 女人的眼里有了一点点生气。她问: “塔胡亚-本德尔?塔胡亚-本德尔?那是……我的姐姐。” “是的,你的姐姐。看看我,看看我,看认不认识我。” “塔胡亚……塔胡亚……托克贝拉,托克贝拉,托克贝拉是我,我,我。” “是的,你是托克贝拉。认识弗雷德-本德尔和列奥-本德尔吗?他们是我的儿子。” “弗雷德-本德尔……列奥-本德尔……弗雷德是我的,我的,我的。” “是的,他是你的,你爱他。” “爱……非常爱。”她点头,并且友好地笑了,“弗雷德是我的孩子,在我的怀抱里,在我的心上。” “你给他唱摇篮曲。” “摇篮曲,是的,摇篮曲。” “然后,我们的瓦瓦-德里克带着他和列奥来接你,到了丹佛。听见我说话吗?瓦瓦-德里克把你们带到了丹佛。” 这个名字引起了她的回忆,但不是愉快的回忆。她悲伤地摇摇头,把手放到头上说: “丹佛……丹佛……我的……” “想想,想想,看着我,看着我。” 她把两只手分别放在头的两边,用双手转动头部,使疯子看着她,补充说: “看着我,说出我的名字,现在就告诉我,我是谁。” “我是谁……我是托克贝拉,是蒂博-韦特-埃伦。” “你是谁?” “你是谁,你,你?”她看着她的姐姐,眼光里面有了知觉和意志,并且回答:“你是……你是一个男人,是个男人。” “天啦,她不认识我,她不认识我。”塔胡亚抱怨说。 “您对她要求太高了,”我说,“等到出现一道明亮的眼光的时候,就有希望让她有记忆,现在还为时过早。” “可怜的托克贝拉,可怜的妹妹。” 她把她的头放到自己胸前,抚摸着她布满皱纹的面颊。这种爱抚对于这个不幸者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她又闭上眼睛,脸上现出聚精会神的表情。但是,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她的注意力很快消失,让位于空虚的心灵,恢复了常态。 阿帕纳奇卡向他的母亲弯下腰,问: “托克贝拉年轻的时候漂亮吗?” “非常漂亮,非常。” “那时,她的精神总是饱满?” “是的。” “她幸福?” “像草原上的花朵,阳光吻着她面部的露珠,她受到全部落的宠爱。” “谁夺走了她的幸福和她的灵魂?” “蒂博,就是被绑在树上的那个人。” “不对。”蒂博听得见每一句话,他大声说,“我没有让她变疯。是您的哥哥在我们分手的时候,使她疯癫的。您要指责他,不要指责我。” 这时,马托-沙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 “你这个狗杂种,你敢否认!我不懂得白人怎么感觉,怎么互爱。但是,我知道,如果你从没有碰过这个妇人,她是不会丧失神志的,而是会一直过幸福的生活。她的眼神引起我的同情,她的脸色让我痛心。她不能控诉,不能得到公正。我宁愿代替她受苦。你承不承认,我们把你当做客人的时候,你骗了我们?” “没有。” “你是不是杀死了我们的战士?” “没有。” “好哇!你马上就听到,我将怎样回答你这种否认。” 这位奥萨格人走到我们面前,问: “我的兄弟们为什么要带这个人到魔鬼头去?上面需要他?” “不需要。”温内图回答。 “那就请你们听听,马托-沙科对你们说什么。我和你们一起来,是为了报仇。我们抓到了蒂博-塔卡,也会抓到‘将军’。到今天为止,我没有说什么。现在我知道,我不能得到‘将军’,因为其他人的仇比奥萨格人的仇更大。因此,我想得到这个蒂博-塔卡,我也必须得到他,而且是立即。我不想杀死他,不想用打狗的方式。我看到了你们的做法。你们给应该死去的人以生存的机会。蒂博-塔卡虽然属于我,我还请求你们讨论一下,把他交给我,他就可以和我斗,可以还手。如果你们不同意,想保护他,那我对不起,就开枪把他打死,而不征求你们的意见。我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考虑。我的话完了。” 他的要求提得突然,肯定是非常认真的。我们相信他每句话都会兑现。事情很简单,我们如果不允许他战斗,蒂博一刻钟后就成了一具尸体;如果允许,他就可能自卫而救出自己的生命。我们商讨的时间很短,只花了五分钟,就决定让他们战斗。蒂博当然拒绝。可是,他又担心,这个奥萨格人真的会开枪打死他,只好同意。在武器方面,马托-沙科很慷慨,让他的敌人挑选。选择的是子弹。根据温内图的命令,双方各打三枪,不能多打一枪。射击要同时进行,而且是相距50步。 我在山谷外面划了这样一段距离,每端点一把火,把目标照亮。我们松开蒂博的双手。他的脚上仍然绑着一根皮带,不过他站得还是很舒服,并可以慢慢走动,但是逃跑不了。接着,我们把枪给他,给他三颗子弹,并把他带到场地上。我们所有的人当然都在场。那个妇人坐在火边。 温内图发出信号,双方几乎像一个人一样射击,都没有击中。蒂博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不要笑,”我警告他。“你不了解奥萨格人。你临死前有没有什么愿望?有没有要我们履行的任务?” “如果我被打死,你们所有的人也都去见魔鬼。” “想那个妇人吗?” “你想她吧,她与我再也没有关系了。” “好。最后一个问题:‘将军’是不是丹尼尔-埃特尔斯?” “问他自己吧,别问我。” 他又端起枪。温内图发出信号,枪响了,蒂博用手捂胸口,倒到地上。温内图弯腰检查了他的伤口。 “就像在两步之内一样,正中心脏。他死了。”他说。 奥萨格人慢慢走过来,看了看他,无声无息回到篝火边坐下。我们又挖了一个坟墓,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承担了这项工作。女人并不知道她成了寡妇,她的损失无论如何小于她的所得。 我们安静地过了一夜,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早上,我们又像昨天一样,很早动身。阿帕纳奇卡走在他母亲身边,说了许多话。不过,谈话都很简单。他表现得很拘谨,他曾经把蒂博-塔卡当做父亲。蒂博-塔卡这种死法,对他来说并不是无关紧要的。荣誉感使他产生一种压抑情绪。 根据判断,我们现在到了一个新的起点。旅途越来越危险了,因为,“将军”可能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设置了许多陷阱,许多地方适合于埋伏。不过,并没有发生伏击事件。他可能没有料到我们今天就来了,也可能是他在等待时机,没有打算马上采取行动。 因此,我们要争取在傍晚赶到瀑布附近。这个瀑布,就是圣路易斯公园瀑布,它与瑞士劳特布伦山谷水花四溅的著名瀑布有相同之处,不同的是,这儿的山没有劳特山高,而下泻时所飞溅的水花却强两倍。山顶上森林密布,深谷里林木茂盛,大树枝叶像伞一样支撑在乱石坡上。当夜幕降临在我们周围的时候,我们到达了这把伞下。 “往魔鬼头的路怎么走?”我问科尔马-普施,“我们要在那儿寻找乌塔人。” “从这儿向左,通过森林,山非常陡,”她回答了我的问题后问道,“乌塔人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不会。不过,我们得知道他们在哪儿。” “到今天为止,我还属于他们,可以和他们谈话。只要我在你们身边,你们就不必怕他们。” “我刚才说过,我们不怕他们。我也不想要您调解。” “为什么?” “他们亲口许诺过,要对我们进行报复,并且把将军’请来助阵。他们是两股力量对付我们,而您只能用您的影响解决一股力量。最好的办法是长时间谈判,通过谈判,‘将军’可能无法逃脱我们。所以,我们宁愿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 “原来如此。我了解这片森林和每座山崖,我给你们带路好了。” 她走在前面,我们按印第安人的行军方式,跟在她后面。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天黑了,外面可能刚刚是黄昏,森林深处却一团漆黑,我们只好牵着马步行。时间过得很慢,路好像无穷无尽。好不容易听到前面有马的嘶叫声,我们才停止前进。 谁的马?我们一定要弄清楚。同伴们必须原地不动,我和温内图按照惯例,继续向前走,没多久,我们前面就亮了起来。森林到这儿结束。我们走了几步石头路,看见一条非常陡峭的羊肠小道。这应该是通往魔鬼头的路了。这条路与森林之间,有一片开阔地,上面躺着我们熟悉的乌塔人。他们的哨兵站在岩石台阶上面,那是我们到魔鬼头去的唯一通道。他们知道这一点,便在这儿安营扎寨,阻挡我们。这是目光短浅的人,其实,他们应该想到,我们不会直接落入他们的手中,而会想方设法避开他们的岗哨。 我们没有看到要找的“将军”,却看见另一个不属于他们部落的人,即我们的老枪手。这就是说,出现了我们所想象和所预言的情况,他们又把他抓住了。他连一个短短的夜晚都不留,一定要离开我们,我现在对他很生气。 “他被绑在树上,和上次一样当了俘虏,”我说。“我的兄弟可以等我。” “老铁手要上哪儿?”他问。 “我去接同伴们。” “为了解救他?” “是的,如果阿帕奇人首领不参加,我自己跳到红色人中间去,这个故事必须结束了,我不想再偷偷地爬行过去。” “温内图愿意参加。” “那我们就去把马藏好再来,你暂时留在这儿。” 我赶紧回去,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做好我们想做的事情。 我很快找到了一个适合藏马的地方,派特里斯柯夫看守。我回到温内图身边的时候,想出了一条计策,我们几个人拉开距离,组成一个半圆,包围红色人。我再也忍耐不住了,不能不发一次脾气。好心的、考虑周到的温内图没有阻挡我。 乌塔人首领坐在俘虏的旁边。红色人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我们两人突然到了他们的后面。温内图一个箭步上去,就剪断了老枪手的绳索。我用一只手卡住他们首领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揍他的头,打得他身子一缩。印第安人纷纷跳起来,去拿起武器,但是我把枪对准他们首领的头,对他们叫喊: “马上安静,否则我一枪打进萨里奇的头。” 他们不吭声。 “不许动!”我接着说,“只要有一个人把枪对准我们,你们的首领就没命了。如果你们保持和平,他和你们都没有事。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我们可以把你们统统消灭。科尔马-普施要告诉你们,我们不会这么做。” 被点名的人从树后出来,乌塔人对她的露面反应平静。她向他们介绍了形势,要红色人暂时交出武器。这使我们感到高兴。她的影响确实比我想象的大。我们把首领绑起来。 我们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打听“将军”的下落。乌塔人说,他到魔鬼头去了,要中午才能回来。我马上派奥萨格人深入到山路中间,监视这个道格拉斯一埃特尔斯,防止他袭击。这个人一定会从那儿回来,因为据科尔马-普施说,没有别的路可走。 乌塔人首领苏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老枪手自由了,自己却被绑着。我争取他为我们服务。科尔马-普施坐在他身边,给他作解释,把“将军”对她所犯的罪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我已经让她吃了定心丸,认定这个“将军”就是埃特尔斯。她还告诉首领,“将军”是她当时椎一的盟友,却杀死了她的哥哥,并且把她绑在她哥哥的坟墓上。她的这些话,为她本人和我们做了大部分工作。她受我们的委托通知首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为老华伯和歹徒们的令人恐怖的死亡报仇的。为了免去这次报复,他们要与“将军”一刀两断。乌塔人首领为了让我们听见,大声宣布: “如果你们向我们保证不报复,我们将不再保护他。但是,我们答应过做他的兄弟,并且与他抽了烟斗,所以,我们不能成为他的敌人。我们只能同意照我们的方式办事:我们现在马上离开这儿,穿过森林到公园里去,明天远走高飞。你们将是这条路的主人。他一定会从这条路回来,你们可以抓住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萨里奇说完了。” 温内图和我都不敢相信他,可是,科尔马-普施站在他一边。这样,我们也就不再多加考虑,同意了他的建议。不到半个钟头,他们就牵着马,打着火把,消失在黑暗的森林里。我们派科尔马-普施跟他们走了一段路,她回来说,乌塔人真的走了,没有打算从背后袭击我们,我们熄灭篝火,在口子上通夜设岗哨,然后躺下睡觉。我们没有问老枪手,他看来不想把被乌塔人俘虏的经过告诉我们,我们也不想通过问话伤他的心。 我们等了整整一上午,“将军”没有来。我们担心被乌塔人骗了。他很可能没有到魔鬼头去。不过,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往上面走。 在这条路上骑马,是非常难的,正如哈伯所描述的那样。石缝路特别窄,不是一线天,就是悬崖绝壁,我们不得不特别关照马。科尔马-普施走在前面当向导。两个钟头以后,她告诉我们,只有半个小时了。她的话还没有讲完,我们前面传来一声喊叫。一个骑马的人拐了一个弯,朝我们走来。他就是“将军”。他的第一声叫喊是针对我们的向导的,他的目光盯着她。然后,他看见了跟在后面的我。 “千刀万剐的老铁手!”他喊叫着。 他旁边正好有回旋余地,掉转马头就消失了。 “跟着他,快,快!可以骑马快跑。”我向科尔马-普施叫唤。“他如果逃脱,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扬鞭催马,开始了一场生死追捕。我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还感到后怕。我们拼命追赶,但是他的马特快,时隐时现,因为路时直时曲。温内图跟在我后面。不到一刻钟,我们过了一道关口,路忽然开阔。“将军”往右拐,科尔马-普施尾随其后。拐弯时,她对我们说: “几个人向左拐,包抄他。” 我便向这个方向拐,指着温内图: “你向右,我们两个足够了。” 根据科尔马-普施的指点,两条路肯定在一处汇合,逃亡者必定受到我们的夹击。我又进入岩石狭谷,地势越来越高,为了对付紧急情况,枪始终端在手里。 前面左侧是一个深渊,右侧有一个回进悬崖的陡峭的自然通道,几乎是笔直的。我听见一阵马蹄声,前面的弯道上转出一骑马人,就是“将军”。他看了看旁边的深渊,看见我手里端着枪出现在他面前,发出可怕的诅咒,他的马还在飞奔,人已经从马上向下翻滚,跳到通道上。我可以对他开枪,但是没有,我想捉活他,温内图和科尔马-普施也出现了。 “他在这上面,”我大声喊叫,“过来,过来。” “这就是魔鬼头,”科尔马-普施说,“再没有路了。他是我们的。” 现在,我们开始向上攀登。我们如果是羚羊猎手,一定会感到荣幸。“将军”在我们前面不远。他的枪妨碍他往上攀登,他把枪扔了。我只带了一支枪,猎熊枪放在下面了。我们越攀越高,通道越来越窄,再往前就没有路了,侧面有一块大石板。“将军”上了石板,继续向上爬,我跟在他后面。石板不是很稳,有点摇晃,因为石板到这儿断了,断缝有一个人长。逃亡者挺而走险,一纵身跳过了断缝,到了对面的石板上,可是,对面石板与山崖的连接并不牢固,受他一碰,就从悬崖上向下滚,连同“将军”一起掉进了深渊,我赶紧转身往回走。 “往回走吧,他掉下去了。”我对他们两人说。 我们同样匆忙地往回走,不久看到了同伴们,他们站在一堆掉下来的乱石上。那块石头还带着许多大得多的、牢固得多的石头,一起往下掉,撞裂成碎石。“将军”躺在一块大约四千斤重的较大的石块下面,上身从肋骨开始,衣服被扯得精光,下身被压在石头下面,变成了肉泥。他没有任何感觉,失去了神志。 “天啦,”我说,“与老华伯一个样,下身被压在底下。多么相同的报应!” “这儿,您看这儿。”科尔马-普施指着崖壁说,“那是什么?那是我用手抓出来的字?” 我们看见几个人像,他们之间有一个十字架,十字架底下有几行字: 帕特雷-迪特里科为了给他的妹妹e.b.报仇而被j.b.杀害。下面是一个太阳和字母e.b。 我的背上顿时发冷,便问科尔马-普施: “这就是石墓?” “是的。这些字是我的名字e.b。e表示埃米莉,是我的基督教名。这个男人正好躺在我哥哥墓上,正好是我被绑的地方,我在这儿和他战斗,把结婚戒指丢失了。” “一个结婚戒指?是这个吗?” 我从手指上取下戒指,递给她。她读着里面的文字,欢呼起来: “e.b.5.8.1842,是的,就是,是我的戒指。我又得到我的戒指了。您是从哪儿得到的,先生?” “从‘将军’手里取下来的。他在埃斯塔卡多草原边上的赫尔默家里挨了50棍。” “巧合,巧合。” “是巧合,”老枪手说,“要是不在这儿认识到上帝存在,是不会相信的,也是学不会祈祷的。这种人将永远消失。我多年不相信上帝,也没有祈祷,现在学会了。” “赏赐马上就会有,”我说,“您现在终于老实地告诉我,多久没有祈祷了。” “我的养父华莱士对我讲述了我家的不幸,从那时起,我就没有祈祷过。我一直在寻找我的母亲、母亲的哥哥和妹妹。” “您现在为什么上这儿来?” “华莱士寄给我一封信,约我9月26日到魔鬼头来,要我不告诉任何人。” “这封信肯定是‘将军’从这儿发出的。他在草原认识了您,对您进行了研究,想把您毁掉,于是把您骗到这儿来,很可能要谋杀您。” “这个‘将军’?他与这些事有什么关系?” “这个‘将军’就是您要寻找的丹尼尔-埃特尔斯。” “埃特尔斯?天呐!是真的?” “真的,我可以马上向您证明。您也有一双西部人的好眼睛。您看看他的嘴,嘴是张开的,这儿!” 我指着这个粉身碎骨的人的嘴,拔掉假牙的腭托和上排的两颗牙齿。 “这是假牙,”我接着说,“您看见这儿缺的牙吗?” 多么奇怪!我没有让任何人讲话,接着说下去: “我说过,对您的长期奔波的赏赐已经有了。您叫列奥-本德尔,这是您的母亲。” 接下来的场面是难以描绘的。大家拥挤到我的身边,提问,握手,我跑掉了。后来,一声长长的、可怕的惨叫把我召了回来。丹尼尔恢复了知觉,叫声是他发出的。他听不见了,不能和别人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叫喊,咆哮,呻吟,叹息,不能自己。我们只有远离他,帮助是无济于事的,因为那块大石头谁也搬不动。他只好死在那儿。此情此景,与他杀人时的情景无异。后来,他咬紧牙关,用难以形容的野兽般的目光凝视着我们。 “埃特尔斯,你听见我的声音?”我问。 “老铁手,你这该死的!”他回答。 “你有什么愿望吗?” “你这条狗,咒死你。” “死亡抓住了你,我想为你祈祷。” “祈祷?哈哈!你不想……” 他的话是令人厌恶的,没有人味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问,提醒他,告诫他。他只是咒骂,胡乱回答。为了不听到最难听的话,我们走开了。他继续咆哮,肯定是疼痛难忍,可是,这些仍然不足以使他感到悔恨。 我们把营地扎得离他远远的,听到的好像远处的野兽的嚎叫。我们在那儿讲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天南海北,下午,晚上,通宵。大家还提出很多问题,猜了不少谜语。但是,他们能够解开的谜语和回答的问题,很多都是妖魔鬼怪的,使大家不敢再问。我们晚上和夜间也去看看埃特尔斯,得到的回答都是谩骂和嘲笑。到了早上,我们发现他死了。但是这种死不像一个人的死,我们找不出可以比拟的例子,既不像疯狗,也不像最低等的动物。我们让他躺在那儿,垒起了一堆石头。上帝会宽恕他的灵魂吗? 亲爱的读者,结束了吗?我知道,你想详细了解每个人的结局。我要是都告诉你,那就有点过早,就没有兴趣在下几集中对他们作详细叙述了。关于托克贝拉,你可以放心,她的疯病变成了一种多愁善感,但是,这并没有妨碍她与周围的人交往和对他们的同情,她的神志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