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塔之夜》 1.揭露 下午,当我和我的随从们听到一个情况后,便决定在将要参加的审判会上采取强硬的态度。 我们动身去“法庭”的时候,天色已晚,只见路上人很多。这些人在院子里找不到座位,只好站着,以便能看见我们走过来。我们刚刚走进院子,大门就关了起来。对我们来说,这可不是好兆头。看起来,穆巴拉克施加了影响,而且产生了效果。 我们从人群中挤到听众广场上。那里本来只有一张椅子,现在增加了一条长板凳,笞刑刑具还放在那里。有人往油锅里倒了油,放了麻屑,并把麻屑点燃。在火焰的照射下,所有的东西都闪着一种危险的光。 法官大人们还在大楼里面。我们到达的消息早有人禀报给他们。站在我们四周的警卫封锁了通往大门的路。大门紧闭,警察的这种做法使我们备加警惕。 周围一片寂静。这时,从大楼里走出五位先生,警卫立即拔出刺刀。 “啊,安拉!”小个子哈勒夫在我身边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怎么办,天啦!我怕得发抖。” “我也是一样。”奥斯克说。 “这里有人认为,可以用刀剑吓唬我们,我该怎么对付这些人呢,让他们尝尝我的鞭子的味道!”哈勒夫给自己壮着胆。 “不要冒失!你今天已经过于匆忙,我们之所以不得不到这儿来,责任全在你。”我说。 五位法官坐了下来。柯查巴西坐在椅子上,其他人坐在板凳上。一名妇女从人群中挤过来,站到副法官的后面。我认识她,她是娜瑚达,人称“豌豆”。她的美丽可以使铁矿石逊色。副法官能够当她的丈夫,确实是幸福的,他的脸上没有值得一提的特点。 穆巴拉克坐在柯查巴西近旁,把一张纸横放在膝盖上面。他与他的邻座之间有一个钵,里面插着一根鹅毛。我琢磨着,钵里装的是墨水。 柯查巴西摇晃着脑袋,引人注目地清着嗓子。这是一个信号,表明要开庭了。他开始用老远就能听到的乌鸦般的声音说: “安拉授予先知和君主一千年的权力,让我们以先知的名义,以君主的名义,召集这次审判会,判处两起刑事案件。这两个案子今天就发生在我们的城里和城郊。赛利姆,你站出来!你是原告。现在你介绍一下事情的经过。” 警察赛利姆走到他主人身边,述说事件经过。我们听到的,是很可笑的谎言。他说,他是在执行一件最繁忙的公务时,受到我们袭击的,而我们的目的是谋杀他。仅仅由于他的沉着镇静和无所畏惧的抵抗,才得以保住他的生命! 他讲完后,柯查巴西问他: “哪个是袭击你的人?” “这个人。”赛利姆一边回答一边指着哈勒夫。 “我们现在才对他和他的行为有所了解。”柯查巴西说,然后俯身和他的邻座耳语了一会儿,便大声宣布: “审判会决定,对罪犯的每只脚跟打四十大板并禁闭四个星期。我们是代表君主做出这一判决的。安拉赐福于他!” 哈勒夫气得伸手去拿鞭子。而我对他们的拙劣表演,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现在审判第二个罪行。”这位官员宣布,“马霍纳基出庭作证。” 这位渡船工人驯服地听从吩咐。他肯定比我们还害怕。但是,在他开口之前,我就抢先一步,非常有礼貌地对柯查巴西说: “能不能劳驾你站起来一下?” 他莫明其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把椅子推到一边,自己坐到上面。 “谢谢你,”我说,“卑贱者应当对高贵者表示尊敬。你做得很对。” 这位法官想说什么,可是由于慌张,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的面部特征很难描述,头总是在作危险的摆动。但他无论如何要打个手势,来表达他的愤怒心情。于是,他伸了伸干瘪的手臂,用双手捂住了自己那摇晃着的头。 无人吭声。警察也一动不动。大家都等待着司令大发雷霆。幸亏司令找到了适当的字眼,一口气发出了一连串的感叹,然后对着我吼叫: “你想干什么!你怎么会做出这种无礼的事情来,而且——” “哈勒夫!”我大声打断他的话。“拿起你的鞭子吧!谁哪怕再对我说一句不礼貌的话,你就一定要揍他,要揍得他皮开肉绽。不管这个人是谁。” 矮小的哈勒夫立即把鞭子拿在手里。 “本尼西,我听你的,”他果断地说,“只要你向我招一下手!” 可惜没有灯,否则大家可以看清柯查巴西那张狼狈不堪的脸,他显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时,穆巴拉克对他耳语了几句,于是,这位法官立刻强硬起来,用手指着我,命令警察道。 “把他抓起来,关进地下室!” 警察们跑步过来,手里端布明晃晃的刺刀。 “回去!”我对他们大喝一声,“谁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毙了他。” 我两手各拿一支手枪对着他们。不一会儿,警察都不见了,他们都消失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惹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我问这位法官,“你为什么还站着?为什么不坐下?让穆巴拉克站起来,你坐到他的座位上去!” 这时,人群中议论纷纷,说我这个外国人羞辱柯查巴西时,他们还可以接受;现在,我公然攻击圣人穆巴拉克,这就太大胆了一点。大家开始不满起来。 这显然给柯查巴西鼓了气。”他怒气冲天地对我吼叫道: “外国人,不管你是谁,对你这种无耻行径,我要进行严厉的惩罚。穆巴拉克是圣人,是安拉的爱子,奇迹的创造者。如果他愿意,他能够从天上降火到你的头上!” “住嘴,柯查巴西!你要是想说话,就说几句聪明的话吧!穆巴拉克既不是圣人,也不是奇迹的创造者。相反,他是一个罪犯、骗子和恶棍!” 这时,人群中发出一片喧哗声。穆巴拉克本人的声音更为响亮。他站起来,伸出拳头对着我叫喊道:“他是一个异教徒,一个不可信的狗崽子。我诅咒他。但愿地狱之门对他开放,诅咒之音把他吞食。这个恶魔将——” 没等他说下去,我的小哈勒夫大踏步跑来,用鞭子狠狠抽了他一下,打得这个老混蛋使劲地跳。 事后来看,这次行动是一个大胆的行动。 全场一片寂静,笼罩着恐怖气氛。之后,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吼声,后面的人直往前挤,事情可能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时,我一个箭步蹿到穆巴拉克身边,使尽全身力气叫喊: “乡亲们,请安静!我会向你们证明,我是对的。哈勒夫,把火把拿过来!各位,你们往这儿看,看看穆巴拉克究竟是什么人,看看他是怎样欺骗你们的!你们看见这些棍子吗?” 我用右手抓住这个骗子的颈部,紧紧卡住他的细脖子,用左手扯开他的棍子。确实,他身上两边各挂着一根棍子,每根根子都有几节,可以折叠。此时,我看见每根棍子内侧的颜色与外表不同。他的衣服上有许多口袋。我把手插进第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口袋,摸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原来是假发,确切地说,是乞丐头上那种蓬头散发。 这个骗子吓得要命,顿时忘记了所有的防御手段。不过,他喊起救命来了,并且双手抱着前胸。 “奥斯克,奥马尔,逮住他!狠狠地抓住他!不要怕痛!” 我的两个随从把他抓起来,我这才松开双手。哈勒夫已经把油灯提过来了,我们这个奇怪的群体全部被照亮。全场的人都能看清楚一切。所有的人都表现得很镇静。 “这个被你们视为圣人的人,”我接着说,“如果不是强盗的帮凶,他本人就是强盗。他的房子是贼窝,强盗窝。就像我事先向你们证明的那样。他化装成各种各样的人,在全国招摇撞骗,寻找犯罪的机会。他和那个称为布斯拉的残疾人是同一个人,他在腋下绑着棍子,如果你们走路时与他相撞,你们就会以为,他的残废的骨骼在咯吱咯吱响。这是化装成乞丐时戴的假发。” 我把他的口袋一一掏空,仔细查看每一件物品,一边解释这些东西的用途: “这个罐子装的是色粉,用它可以很快把他的脸涂成其他颜色。这是抹布,用来快速擦掉他脸上的颜色。现在你们看到一个瓶子,里面还有半瓶水,肯定是准备在没有水又必须用水的地方使用的。另外,这是什么?这是两个橡皮做的半圆球。他化装成乞丐,把这插进自己的屁股。他的样子就会比事先胖。你们了解棍子的各种颜色吗?当乞丐时,他把棍子扯出来,把深色的那边朝外卷,把棍子系在身上,这时衣服上的布看起来像旧布。你们看见过穆巴拉克与乞丐相遇吗?肯定没有。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两人是同一个人。是不是乞丐出现在此地时,穆巴拉克就没有在此处露面?” 后面这两个证据显然是令人信服的,因为我听到四面八方响起既表示同意又表示惊讶的声音。 我从他的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打开一块包裹着的抹布,看见一个用委内瑞拉古金币编织的手镯。有的钱币上的铸字还清晰可见。在火光下,我看见正面有向国家元首递交十字旗的圣马尔库斯像,背面是另一个我不认识的圣人的像,四周环绕着星星。 “这里是十二枚金币,包在一块抹布里面,”我说,“谁知道他是从哪儿偷来的!你们仔细寻访一下,也许会找到失主。” “啊,我真的看见我的十二块金币了!”一个妇人的声音在我背后尖叫起来,“给我看看!上周有人从我的箱子里偷走这样一个手镯。” 讲话的是娜瑚达,“豌豆”。她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手镯,仔细察看: “安拉!”她喊叫着,“这是我的。这是我母亲的祖传。过来看看,你就会相信,它确实是属于我的!” 她把它交给她的丈夫。 “向安拉起誓,这是她的手镯!”她的丈夫附和说。 “你记不记得,娜瑚达,穆巴拉克在那段时间里到过你家吗?”我问道。 “穆巴拉克没去过,但是布斯拉去过。我们叫他进来,用饭菜招待他。我的手镯原放在桌子上,我把它放回到箱子里,他是看见的。几天后,我偶尔去看了一下,发现这件首饰不翼而飞。” “你现在认识这个小偷了。” “就是他,是他拿走了。这已经证明了。你这个贼!我要把你的眼睛抠出来。我要……” “安静点!”我打断了这个妇人的话。我担心她的话越说越长,像长河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拿着手镯,让别人去惩罚小偷吧!你们现在看清楚了,你们过去崇拜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强盗甚至还被任命为法官,坐在法庭上作威作福。他把我赶进了地狱,差点把这个好端端的大会的怒气都转移到我的头上。我要求把他关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使他不能从那里逃走。我还要求向塞萨洛尼基法院上诉。” 大家不仅同意我的主张,而且群情激昂,高呼: “先揍他一顿!对他施笞刑!把他的脚跟打烂!” “把他的脖子拧断!”“豌豆”对这个偷她东西的贼恨之入骨。 在此之前,穆巴拉克没有吭一声。突然,他叫喊起来: “不要相信他!他是个异教徒。这个外国人是个小偷。他刚刚把这个手镯塞进了我的口袋。他,哎哟,哎哟!” 他中断了叫喊,痛苦地呻吟起来,因为哈勒夫用鞭子抽他的背。 “等等,你这个混蛋!”哈勒夫大声喊道,“我要在你背上留下教训,我们是今天才到这个地方来的,怎么可能偷这个贵妇人的镯子呢?” 哈勒夫又狠狠抽了他几鞭子,打得他哇哇直叫。 “打得好,打得好!”刚才挤到前面来、对我们还是危险分子的那几个人,现在齐声叫喊。 柯查巴西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要我来处理这件事,自己却趁机回到官员座位上。这样,他至少保住了自己的名誉。他的几个同座都保持沉默。警察们看出,我的身价在人群中开始提高,知道我的情绪很好,不会再威胁他们,于是一个一个地走过来。 “把这个人捆起来!”我给他们下命令,“绑住他的双手!” 他们暂时服从着,没有一个法官对我的自作主张提出异议。 穆巴拉克看出,他只能顺从了,任凭别人把他捆起来,不再反抗。然后,他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去。同座的人都赶快起身,不想与一个被绑的罪犯坐一条板凳。 “现在谈谈审判问题吧,”我对何查巴西说,“你了解你国家的法律吗?” “当然,我必须了解这些法律,”他答道,“我上过民法学院。”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他感到受了委屈,“我了解所有的宗教法,它们全是以古兰经、教规和头四个哈里发的决定为基础的。” “你还了解你们的民法和刑法法典吗?” “这些我都了解,是教长易卜拉欣起草的。” “你既然确实懂得这些法规,为什么不照办?” “我始终、而且今天仍然在严格按它们办事。” “这不是实话。那上面写着,在宣布判决之前,法官必须允许辩护,哪怕是对最坏的罪犯。但是你们判决了我的朋友和陪同人员,却没有让他们说半句话。因此,你们的判决无效。审判时,所有被告和证人都必须到齐。但情况并非如此。” “所有的人实际上都到了。” “没有到齐。缺汉基-伊巴雷克。他在哪儿?” 法官狼狈地摇了摇头,然后起身回答: “我会去接他。” 他想走。我料到,如果一疏忽,伊巴雷克就会出事。于是拽住柯查巴西的胳膊,同时命令警察: “去把伊巴雷克找来!但是,要使他完好无损到达这里!” 两个警察走了,不久就带回了店主伊巴雷克。他的双手被绑在背上。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究竟犯了什么罪,要被绑起来?”我问,“谁下的这道命令?” 柯查巴西摇摆着头回答说: “是穆巴拉克要这样做的。” “这就是说,穆巴拉克下令要办的事,柯查巴西非办不可?然而你说,你是学过法律的!这样看来,在你的辖区,把最坏的罪犯当做圣人就不奇怪了。” “我所依照的是我的法律。”他小声为自己辩护。 “你没法向我证明。” “证据是有的!我不能关押你们,因为你们是外国人。但这个店主是本地区的居民。他归我们管辖。” “你认为,你可以滥用这种权力?你手下有几百人。你是否认为,你可以任意处置他们?也许,你以前就是这样做的。他们看清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将会来讨个公道的。伊巴雷克的东西被盗,来找你帮助。你不保护他,反而把他关起来。你要对这种不公正行为负责。我要求你马上给他松绑。” “要警察做吧。” “不行,你亲自松绑,以纠正你的不公。” 这对这个老头来说太过分了,他愤怒地质问我: “你究竟是什么人,公然以我们的上司名义在此发号施令?” “看看我的证件吧!” 我递给他三本护照。看到“君主”字样的时候,他的一双小眼睛吓得挤压成一条缝,他的头像著名的雷根斯堡人梅尔策尔的节拍器,不停地摆动。 “长官,我是有眼不识泰山。” “那你就要设法让我把泰山移到你面前。” “我听从你的吩咐。” 他走到伊巴雷克面前,给他松绑。 “你这下子满意了吧?”他问道。 “暂时是满意了。但是对你的要求还多得很。你的卫官赛利姆向你作了一个颠倒黑白的报告。那次会面的情况完全不是他所说的那样。穆巴拉克这么一说,我们就蒙受很多损害。” “我不信。” “但我信,因为他还诱骗马霍纳基,提供伪证来对付我。” “是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问题是对车夫提出的,他现在相信,穆巴拉克不可能危害他了,因此毫无畏惧地讲述穆巴拉克是怎么指使他干坏事的。 “你瞧,”我对柯查巴西说,“我根本没有谋害这个人的命。我知道,他是充当那个老家伙的间谍,用他来对付我,以便寻找机会,以求一逞。这就是一切。如果你为了此事惩罚我,我就准备出庭为自己辩护。” “长官,惩罚二字根本就谈不上,你没有错。” “我的朋友还可能因为警察的事而受惩罚,因为不是哈勒夫,而是另一个人要对此事负责。” “另一个人是谁?” “是你自己。” “是我?此话怎讲?” “当伊巴雷克被偷的时候,他来找你,向你告状。你干了些什么?你尽了你的职责吗?” “我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 “真的?怎么个力所能及?” “我委托赛利姆,要他仔细考虑该怎么办。” “你没有委托其他警察?” “没有。因为是多余的。即使委托他们,他们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看来,你的警察肯定是一群窝囊废。你明明知道他们不会成功。事情是在这儿发生的,你为什么委托刚到此地的赛利姆处理此事?” “因为他聪明过人。” “我看你有其他原因。” “长官,我还会有什么其他原因呢?” “一个好法官会使用一切手段来侦破这样的案子。而你却对它保持沉默。你通知的赛利姆是这样一个人,你给他整整一周时间来了解这件事。这表明,你是希望小偷逃之夭夭。” “长官,你究竟打算要我做什么?” “我的意图完全是按你的态度确定的。无非是要你在这个地方,即在奥斯特罗姆察,把案犯找出来。” “他们确实跑到多伊兰去了!” “相信这句话的人,肯定是抱着偏见的。没有一个小偷会说,他想到哪儿去。你是老法官,这点常识还是会有的。如果我发现这些罪犯是你的朋友,你将如何处置?” 他开始摇晃脑袋,显然是惊慌失措。 “长官,我不知道如何说才对!”他叫喊起来。 “最好什么也不说,因为我的看法仍然保持不变。如果你把办好这件事当做你应尽的义务,那小偷早就被发现了。” “你认为他们会出来自首?” “不。但我相信,他们就在这个地方,在奥斯特罗姆察。” “不可能!没有一个地方容纳得下三个骑马人。” “这一点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们是不会在靠近作案地点的地方出现的。他们隐藏起来了。” “你是说我应该知道他们在哪儿?” “为什么不呢?我是外国人,都知道此事。” “那你一定是个万事通。” “我不是万事通,但我学会了多去思考。这种罪犯只会藏身于和他们一样坏的人那里。谁是奥斯特罗姆察最坏的人?” “你指的是穆巴拉克?” “你猜对了。” “他们会在他那里吗?那你就弄错了。” “我绝对没有弄错。你要抓到小偷,就必须到上面的废墟去。” 他往穆巴拉克那边瞟了一眼,穆巴拉克以目光作答。我明白,这两个人是有默契的。 “这段路会白走的,长官。”法官声称。 “我的看法相反,我深信不疑。并且要告诉你,我们不仅要找到小偷,而且要找到丢失的东西。因此,我要求你和你的警察跟随我。” “在这种黑暗中?” “你害怕?” “不。但这些人是危险分子。如果他们确实在上面,那他们是会自卫的。最好是等到天亮。” “到那时他们可能逃跑了。不,我们现在就出发!想办法让我们快动身吧,下令带灯笼!” “我们把穆巴拉克带上?” “带上。让他给我们领路。” “那就请允许我去找灯笼。” 法官进屋去了。我没有让他哪怕呆上一会儿,即使是片刻,他肯定与穆巴拉克有默契。我招手要奥马尔过来。 “奥马尔,去跟着柯查巴西,不要让他离开你视线片刻!不要让他与任何人秘密讲话,不要让他采取我不能同意的任何行动。” 奥马尔从法官离去的那扇门走了。许多在场的人也匆匆离去。我琢磨,他们是去取灯笼或者其他物品的,或者是陪同我们的。伊巴雷克到这时为止一直静静地听着。现在他问我: “长官,你真的认为,我们会抓到那三个小偷,我会重新得到自己的财产?” “我对此深信不疑。” “长官,看起来,你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我很乐意到上面的废墟去。” “你对这位圣人有什么看法?你夸奖过他,尽管你那时对他心存畏惧。当你谈到他的时候,我就料到,他是一个大恶棍。你的财产就是他偷走的。” 柯查巴西很快返回,与奥马尔一起带来了几盏灯、好几把火炬和一些松脂片。我的怀疑的目光由奥马尔用否定的手势解答了。这位法官没有提出理由拒绝跟随。其他人带回了类似的照明用品。然后,大队人马开始进发。这是一次开赴上面那片废墟的夜行军,为的是捉拿盗贼。这种事情是史无前例的。因此,奥斯特罗姆察的居民几乎全部跟随于后。我既不相信柯查巴西,也不相信他的警察,只好由奥斯克和奥马尔监视穆巴拉克。他们把他夹在中间。 几个警察走在前面。然后是柯查巴西及其他法官大人们,他们的后面是穆巴拉克及两个卫兵。我带着哈勒夫和他的两个当店主的连襟,奥斯特罗姆察的老老小小跟随在我们后面。路上可以听到各种各样很有意思的议论,包括议论我们这些人。有的认为,我是一个大公国的王子;有的把我当做一个波斯侯爵的儿子;还有人发誓说,我是一个印度术士;有人甚至大声叫喊,说我是将要继承王位的莫斯科王子,是为俄国来占领这个国家的。 越是接近废墟,人们就越是安静。他们懂得,如果想逮住盗贼,就必须小心从事。到了森林边缘,许多人停下了脚步。他们胆怯起来,但是他们郑重其事地保证,将守住这块地方,目的是,当盗贼万一企图从这里逃走时,不让他们得逞。然后,我们来到一块林中空地,这里像墓地一样宁静。勇士们都感到不安。罪犯随时可能出现,他们可能藏在任何一棵树的后面。大家尽量轻声前进,以免打草惊蛇,也是为了避免与他们搏斗,因为有妇女在场。 这种寂静一度被打断。一个女人刺耳地发出一声尖叫。当我赶到那里时,发现“豌豆”非常不幸地陷进了一口冰冷的水井中。这个胖女人一屁股坐在水里,还在与她那个亲爱的法庭同事谈话,谈话的内容听不明白,像是在耳语。娜瑚达并不想被别人拉出来。她认为,晚风一吹,全身透湿地走来走去,会着凉的。我说,水比风更凉。这时,她才说: “长官,我听从你的劝告。在所有问题上,你都比其他人懂得多,甚至比我的丈夫还懂得多些。” 我把“豌豆”拉出来,幸亏水的深度不到半米。水中所含的硫以后是否会对她的美貌有损害,我可就不得而知了。 穆巴拉克在奥马尔和奥斯克的看守下站在自己的茅舍门前,要求进去。但他精通各种难以辨别真假的巫术,我不能掉以轻心。他有可能随意布置一件器具,就突然弓没某种危险或让人发现我u。 “你想进去干吗?”我问道。 “里面有我的动物,如果不让它们挨饿的话,就得喂养了。” “明天一早我亲自去喂食。你的家从现在起成了监狱。不过我愿意满足你的愿望,如果你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的话。” “请讲!” “你有客人吗?” “没有。” “除你外,茅舍里或废墟上住了别人吗?” “没有。” “你认识一个叫做马纳赫-巴尔沙的男子吗?” “不认识。” “或者一个叫做巴鲁德-阿马萨特的人?” “也不认识。” “可是这些人说,他们与你很熟。” “没有的事。” “他们说,你向他们报告了我今天到达的消息。” “一派谎言。” “他们说,你在设法把我国禁起来。然后你们就来谋杀我。”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对什么都了如指掌,这无论如何使他迷惑不解。我听见他不断吞口水,好像有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一样。然后他答道: “长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想要我干啥。我不知道你所提到的那些名字。你说我与那样的人有瓜葛,其实我并不知道。” “你难道真不知道,两个兄弟要来向你报告,说我在梅尔尼克被杀死?” “啊,安拉,我对此真的是一无所知!” “你真是太无知了,你的无知使我觉得可怜。出于这种怜悯,我要向你指出,你的附近有一些多么危险的人物。你来!” 我拽着这个伪君子的胳膊往前走。我打了个手势,哈勒夫便拿着火炬走过来给我们照路。那些属于法院的先生们跟随于后。奥斯克、奥马尔和两个店主也跟在后面。其他的人都原地不动,因为废墟里面并不宽敞。现在我明白了穆巴拉克心里在想什么,他是在看我们有多大把握走这段路。他相信,这条路对任何陌生人来说都是一个秘密! 当哈勒夫把常春藤拉开的时候,我听到那个老家伙开口骂人,他有点按捺不住了。 我们走进用作牲口棚的那个房间时,柯查巴西问:“什么?马?” 因为是黑夜,动物给我们添了点麻烦。牲口都没有拴住,而且怕光和陌生人。 “哪里有马,哪里就有管马人,”哈勒夫说,“来,从这儿出来吧,这样,我们就可以找到他们。” 那三个被我们绑起来的人还躺在那儿,还是我们离开他们时的样子。最初,没有人说话。我在哈勒夫的帮助下给这三个人松了绑,但仅仅松到可以用脚重新站立起来。 “马纳赫-巴尔沙,你认识这个人吗?”我问,同时用手指着穆巴拉克。 “安拉诅咒你!”他牙关咬得直响。 “巴鲁德-阿马萨特,你认识他吗?” “你从文河桥上掉进十八层地狱吧!”他愤怒地叫喊起来。 这时我转向那位典狱长: “你只犯了一个罪,即释放了这个犯人。对这两个人的惩罚将是很重的。如果你的表现证明你不是一个顽固不化的罪人的话,对你的惩罚轻得多。对我说真话吧!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认识,”他思量了良久,终于承认,“他是老穆巴拉克。” “你还知道他的真姓名吗?” “不知道。” “他和你的两个难兄难弟也互相认识吗?” “认识。马纳赫经常到他家去。” “他们要在梅尔尼克杀害我。有没有这回事?” “有。” “今天作了同样的决定,要在监狱里把我杀死。是不是?” “是这么回事。” “还有一件事。你在给伊巴雷克及其合伙人表演纸牌技巧时,另外那两个人把他的东西偷了。对不对?” “不是我,是其他人偷的。” “够了!你和他们一样,你帮助他们行窃。这方面的情况我听得够多的了。” 我转身对着柯查巴西问: “怎么,我说的不对?窃贼果真不在这个废墟里?” “长官,在你和我谈论他们的时候,你已经发现他们了。” “那当然!不过我这么快就发现他们,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一个明证,表明假如你当时要尽到你的职责,该是多么容易。这三个人关进监狱,严加看管。明天一早,你就把报告寄给马赫雷基,我也把我的报告附上。然后由他去决定怎么办。伊巴雷克,你往地上瞧瞧!我看这些就是被偷之物。” 我们把这三个囚犯口袋里的东西和腰带摆成三堆。伊巴雷克重见自己的财物,显得兴高采烈。他刚要把这些东西拿走,柯查巴西说: “住手!这么快不行。所有这些东西都要由我一一清点,要作为判决的证据和量刑的准绳。” “这不必要。”我回答道,“我已经将这些物件造了册,并且给它们估了价。对你来说,这个登记册和实物本身起同样的作用。” “长官,你可不是官员!” “柯查巴西,我今天已经向你表明,我要是当官,一定比你当得好!我要是想否定你的建议,会比你更详细地向马赫雷基打报告。还是住嘴吧!这也是为你好!” 我盯着这位法官,看他想不想粗暴地回答,但是他克制下来了。他可能是想,假如一意孤行,只会自讨苦吃。不过,他提出了另外的要求: “伊巴雷克可以拿走他自己的东西,他们身上其他的东西都归我。” 他准备弯腰去捡钱包和其他物品。 “住手!”我说,“这些东西已经征用!” “谁?” “我。” “你有这种权利吗?” “当然有!我已经给它们造了册,你可以作证,证明我没有把它们据为己有。然后我把清单和物件,都寄给马赫雷基。” “这一切都由我一手来办!” “你也有你的权利。我把马匹和马具交给你,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但其他的归我。哈勒夫,把所有的东西收起来!” 这位身材矮小的哈勒夫行动迅速,仅三分钟,所有的东西都消失在他的腰带里。 “贼!”穆巴拉克咆哮着。 他马上得到了酬报,哈勒夫的鞭子给了他一记极其明确而且感受十分真切的答复。 现在,囚犯们被带出废墟,来到林中空地。那里站满了好奇的人,他们往里面拥挤,想仔细看看这三个人。 伊巴雷克大声地讲述他如何幸运地找到了他的财产。他得到全场的称赞。 现在,警察把四个犯人夹在中间,押着他们走。人群跟在后面,一路议论着这次成功的冒险。回去的路上比来时的路上要热闹得多。 绅士们也参加到这个队伍里来了。我和哈勒夫留在后面,哈勒夫向我打了个手势。 “本尼西,我还有半个火炬,”他说,“这火炬虽然灭了,但可以再点燃。我们是不是去看看那个老家伙的茅草屋?” “去!我们至少要去碰碰运气。” “你有钥匙吗?我看见你把钥匙放到口袋里去了,你在审判中把恶棍的几个口袋掏得空空的。” “还在我身上,但不知道是不是茅草屋的钥匙。” “肯定是的。难道那老家伙还会有什么别的钥匙?” 我们等着,一直等到其他人都消失后,才打开房门。我们用一块引火柴和一片纸重新点燃了火炬,然后便往里走。 正如已经提到的那样,这间可怜的房子紧靠在墙上。从外面看,它好像只有一个小房间。现在,我们到了它的里面,原来前后有好几个小间。里面的房间属于老宫殿,茅草屋狡猾地盖在出口处。 前面的小间几乎是空的,看来,它只用来接待客人。当我们正要走进第二个小间的时候,我看见有好几根线,其上部、下部和中部都横牵在大门上空。我小心翼翼地用鞭子的柄碰了其中的一根,马上就响起一个射击声、猫叫声、狗吠声、乌鸦的声音和其他种种声音。 “啊,天啦!”哈勒夫大笑道,“我们可能是在老祖宗诺亚的方舟里。本尼西,不过我建议我们不要进去,宁愿等一下,等到天亮。” 我很高兴地表示同意。即使我相信老穆巴拉克没有特别高深的知识,但他的知识也足以发明一种使外来入侵者受到损害的有效设备。于是,我们决定重新把门关起来,把火炬熄灭。 我们正要往回走,一个女人突然匆匆向我们跑来。她的脸面我不认识,但是她拽住我的长袍,我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就开口说话了。 “我在火炬的光亮中认出就是你,长官,我一定要感谢你。” 她是内芭卡。 “你在上面干什么?”我问她,“我们捉囚犯时,你是不是在那儿?” “不在。看这种不幸的人,是一种不愉快。不过,当他们要审判你的时候,我在柯查巴西的院子里。长官,你那时好勇敢,但你也多了一个凶恶的敌人。” “谁?是穆巴拉克?” “我指的不是他,尽管他也恨你。我指的是柯查巴西。” “我看得出,他并不特别喜欢我,但作为敌人,我并不怕他。” “不过你要留点神。” “难道他是个厉害的怪物?” “是的。这个法官名为官员,暗地里却支持黑道上的人。” “有这么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经常在夜里到这上面来找穆巴拉克。” “你没有弄错吧?” “没错。我在月光下看得很清楚;在没有月光的时候,听得出他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你经常到这上面来?” “经常来,尽管穆巴拉克禁止我来。我喜欢夜晚。夜晚是人们的女友,她让人们单独与上帝在一起,不让人们的祈祷受干扰。而且,有些植物只有在夜间才找得到。” “真的?” “真的。有些植物只在夜间吐出芳香,也有些植物只在夜间清醒,到了白天反而睡觉。这上面就有这样的女友,我坐在她们身边,和她们说话,静心倾听她们的回答。近来,我很难这样做了。但今天你揭露了我的敌人,他进了监狱,我马上动身,过了午夜就接走一个王后。” “一个王后?也是一种植物?” “是植物。你不知道?” “不知道。” “说她是王后,是因为她一死,整个种群都得死。” 这时,我感觉我面前有一种独特的、浑厚的女性气质。这个女人不得不汗流泱背地为她的家庭操劳,却能抽出时间来在夜间长达数小时地与植物打交道,与它们对话,探听它们的奥秘。 “这种植物叫什么名字?”我好奇地问。 “叫哈奇-马尔亚姆。可惜你不认识她。” “我认识她,但我不知道她有一个王后。” “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一点,而且在这少数人中,又只有极个别的人有幸发现一个王后。一定要热爱哈奇-马尔亚姆并详细了解她的种属和生活方式的人,才能找到王后。这种植物喜欢生活在不肥沃的地方、山边、岩缝和碎石堆里。它们总是围成圆圈,有的圈小,有的圈大。不论大小,王后总是在圈的中心。” 对我来说,这是新的。哈奇-马尔亚姆的意思是“玛利亚的十字架”。这种植物德国也有,老百姓称之为玛利亚十字蓟。奇怪的是,不论是在德国埃尔茨山区,还是在土耳其的巴布纳山区和普拉施卡维察山区,其名字正好相同。 内芭卡继续谈论她所喜爱的话题: “这种前很薄,易脆,长不高,茎细。但是王后却很宽,而且逐年变宽。它的茎像刀片一样薄,但可以长到两手宽,并且支撑着一个又长又细的前头。头部的底色是深色,有一道明亮的、弯曲的蛇形花纹。这种花纹在夜间发亮。我经常看见这样的亮光,今天还可以看到。如果把王后拿走,她的臣民就会枯萎,一个月以后死亡。否则,它们是可以活很长时间的。我今天去接的这个王后,她大约有十岁了。” “你把她接走,她的臣民会枯萎的!” “不会的!一个新的、年轻的王后将生长起来,继承老王后的王位。这一定要在新月以后的星期日做好,这一天是基督的圣日,基督的天后是玛利亚。这一天,蓟王后的光亮特别美。即使把她折断,她还可以好几个夜晚发光。这个时候,她的力量最强。今天是新月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所以我今夜去取王后。你如果有时间,可以去看她发光。” “我很想和你去,因为我对大自然的这种奥秘感兴趣。可惜,我要进城去。” “我明天晚上把王后带给你,她还发光。” “我不知道我还在不在奥斯特罗姆察。” “长官,你这么快就走?” “是的。我不再长时间逗留。我的时间卡得很紧。你告诉我,王后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一般的哈奇-马尔亚姆当茶喝,可以治痨病,如果患者年纪不大的话。蓟身上有一种物质,可以杀死肺里面微小的病虫。如果是王后,我们说,她可以治好坟墓里的痨病患者。” “你试过没有?” “没有。但是我相信,造物主是万能的,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给极小的植物以巨大的力量。” “你明天来吧,给我看看王后,如果我还在这里的话。你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吗?” “我听说过。晚安,长官!” “祝你幸运,能遇上王后,内芭卡!” 她唱了起来。 “本尼西,你相信关于王后的说法吗?”途中,哈勒夫问我。 “我不怀疑。” “我从未听说过,植物有主宰者。” “就是说,你不相信她的话。明天她把哈奇-马尔亚姆的那个统治者带来的时候,你也看看。” 我没有料到,不久以后,多亏这枝王后救了我的命。那个植物寻找者为了她,正逗留在上面。结果,她给我带来了最大的好处。此外,王后确实是一种独特的植物。我在萨克森埃尔茨山区的沙伊本山和黑山之间林木被砍伐了的光秃的山顶上找到了一群玛利亚十字蓟。为了找到它们的王,我在那里整整呆了四天。 蓟的生长区,确实是一个很正规的圆。我围绕着圆周转了一圈,然后不断缩小半径,向中心移动,但久久未能成功。最后,在我经常经过、但没有看到王后的一个点上,我找到了所要找的对象。她被一束厚厚的、干枯的草盖住。这证明,内芭卡的描述是正确的。我把她剪下来,一直保存到今天。大约四个月后,当我再次来到安纳贝格的时候,尽管时间紧迫,我又一次好奇地步行到找到她的地方,她的臣民都枯萎了。 在奥斯特罗姆察,我相信了内芭卡所描述的情况,是的,我相信了她。伟大的林内用赞美的语句述说过,他最好的发现和观察,是在看到一个普通人所做的手势后成功的。与所谓有身份的人相比,这位人民的孩子更喜爱观察大自然的奥秘。 2.再次逃脱 到达奥斯特罗姆察后,我们去找柯查巴西,在他那里填写了一份清单。当我们清点那三个钱包中的物件时,他的小眼睛闪烁着光芒。他再次问我,是不是让他邮寄。但是我坚持要亲自去办理。不久就证明,我这步走对了。但是他老让我生气,要求给钱包贴封条,必须盖他的图章。对此,我没有拒绝。 然后,我让他带我去看囚犯。他们被关在一个地下室一样的房间里,手脚被绑。我对这位法官说,这是一种无用的折磨。但是他认为,对这种罪犯,怎么严厉也不过分。夜间,他甚至派一名警察来当门卫。因此,我对囚犯的安全感到放心。没有想到,这位法官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应付我的检查。 离开这里后,我去了客栈,在那里用晚餐。我们坐在吃午饭的那个房间里,气氛活跃,因为白天的事情为热烈的思想交流提供了足够的材料。我们躺下休息的时候,午夜早过去。 我被安排在最好的房间。我是从一个台阶登上去的。因为分为两个房间住,我和矮小的哈勒夫同住一室。我知道,这给他提供了一个多么友好的证明。 我的表显示,当我们准备就寝的时候,时钟刚走过两点。这时楼下有人敲已经上锁的大门。我打开商店的门往外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我认不出是谁。 “你是谁?”我问。 “啊,是你的声音,”一个女人回答,“可不是,你不就是那个外来的长官?” “我是。你是那个找植物的?” “正是。长官。下来吧!我一定要告诉你这件事。” “必要吗?” “肯定的。” “时间长吗?” “不要很久。” “等等!我来。” 一分钟后,我和哈勒夫站在楼下。 “长官,什么事,你是知道的,或者说,你要花点时间,看看我的哈奇-马尔亚姆的王后吧!” 内芭卡把她交到我的手里,一个有两手宽的带刺的蓟,但是真的薄得像刀片一样。细长的王冠上明亮的弯曲蛇形花纹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她虽然不“发光”,却有一道相当明显的光泽,几乎和磷光一样。 “你相信我了吧?”她问。 “我没有怀疑过你的话。这里太暗。我早晨去拜访你,就可以在日光下把这个蓟看个清楚。不过,你现在要告诉我什么事?” “非常糟糕的事。囚犯们逃跑了。” “什么?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他们了,甚至听到了他们的讲话声。” “在哪儿?” “山上,穆巴拉克的茅草屋旁边。” “本尼西!”哈勒夫火了,“我们必须马上出发上山。我们把他们毙了,否则我们就会没命。” “等等!我们必须先弄清一切情况。告诉我们,内芭卡,他们有多少人。” “三个陌生人,还有穆巴拉克和柯查巴西。” “怎么?柯查巴西也在内?”我吃了一惊。 “是的。是他亲自把他们释放的,并且从穆巴拉克手里得到五千皮阿斯特。” “这消息准确?” “我听得很清楚。”内芭卡发誓。 “说下去,但要简单点!我们不能浪费时间。” “我捡了蓟王后,想经过林中空地回家。这时,我看见从城里走来四个男人。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就躲到靠茅屋的角落里。那四个男人想进茅屋,但门上了锁。其中三个我不认识,第四个是穆巴拉克。他们正在说,是法官释放了他们。法官马上就会来,为此事索取五千皮阿斯特。如果付给他这笔钱,他们就可以离开;但是他们一定要对你们进行报复。其中一个人说,你无论如何会骑马到拉多维什和伊斯蒂普去。要阿拉扎在半路上袭击你们。” “阿拉扎是谁?” “我不知道。然后柯查巴西来了。由于他们都没有钥匙,他们就用脚踢开门进去。屋里点了灯。在我藏身的地方,上面的窗子打开了。鸟、蝙蝠等动物从这个窗口放了出来,这是穆巴拉克放的。这时,我很害怕,赶紧下来找你。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谢谢你,内芭卡。明天你要为此得到奖赏。现在回家去吧!我没时间了。” 于是,我回到房间里。我不需要叫醒任何人,因为有人叫醒我。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大家知道发生了情况,他们都起来了。还没有过两分钟,我们就全副武装上路了:哈勒夫、奥斯克、奥马尔和我。两个店主本来是想吵闹的,但是我制止他们这样做,因为逃跑的人必然会听到响声,得到警告。我委托这两个老板,静悄悄地再叫几个大胆的汉子,和他们一起占领通往拉多维什的公路。逃跑者必定落入我们的手中,如果我们事先不伤害他们的话。 我们四个人首先赶到山路上。到达森林的时候,我们被迫放慢脚步。这个地方没有开发,我们必须小心行动,以避免摔倒。这条路陡峭地随山势升高,树与树之间的地面铺了石头,向下流动的雨水逐渐把较松软的泥土洗掉了。 我似乎听到,在我们前面有一个清晰的、尖叫的人声,似乎有人由于恐惧而发出一种又高又短的“伊”声。然后我听到一阵沉闷的声音,好像有人摔倒了。 “停!”我轻轻地告诉其他人。“我们前面有人。停步并保持绝对安静!” 很快就有人慢慢地走近我们。步伐无规则,因为此人在前进时一条腿比另一条慢。 他一瘸一拐地走着,也许是摔伤了。现在,他到了我的身旁。这个夜晚能见度很低,树木之间和树木下面甚至是一片黑暗。因此,与其说是用眼睛,还不如是凭一种预感使我认出了一个瘦长的身影,这个身影与柯查巴西相似。我一把抓住他胸口。 “站住,不要出声!”我用强制性的口气命令他。 “安拉!”他惊叫着。“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 “啊,你是那个外国人!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也许听出了我的声音,也许是我的身材使他更容易辨认。他知道遇到谁了。 “你,你是谁?”我问,“你肯定是那个把囚犯释放出去的柯查巴西!” “天啦!”他大声叫喊,“你知道这件事!” 他往旁边跳了一步,想脱身;我已经料到他会试图逃跑,紧紧抓住他。但他那件破烂的旧长袍禁不住我的力气,一挣就撕开了一道口子,我手里抓了一小片布。他跳到树下,追捕是无用的。这时他使劲叫喊: “快,快,快离开茅草屋!” “唉,本尼西,你多笨!”哈勒夫发火了,“你已经抓住了这个家伙的头发,又让他跑了!要是我的话……” “安静!”我打断他的话,“我们没有时间责备。我们必须迅速到茅草屋去。他的警告声让我想起,我们的敌人在那里。” 这时,从上面传下来一句问话: “为什么,什么原因?” “外国人,外国人!逃吧,逃吧,逃吧!”逃走的人从侧面回答。 现在,我们竭尽全力赶路。但是高低不平的路使我们步履艰难。我们只走了几步,上面就响起爆炸声:我们看见火光冲起,然后又是黑暗。 “本尼西,这是火炮!”哈勒夫说,他在我后面喘息。“天啊,还着火了。” 现在我们看见树干之间透过来火光。当我们到达一块空旷地的时候,茅草屋倒塌在我们面前,到处都在燃烧。 “他们来了!你们看见他们了吗?开火!”逃走的人还在喊。 我们被火光照亮,形成了一个明显的目标。 “后退!”我警告着,同时一个箭步跳到了另一棵树的后面。 其他人马上照着我做,还算及时,三颗子弹射向我们,但没有一发打中。射击的火光暴露了那几个歹徒藏身的地方。我一个箭步跃起,拿出了武器,没比他们慢一秒钟地扣响扳机,而且命中了目标,因为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喊: “啊,倒霉,来帮忙!我受伤了!” “冲啊!”勇敢的小个子哈勒夫从一颗树后跳出来,对奥马尔喊话。 “停!”我命令,抓住他的胳膊。“他们也许有两支枪。” “这些歹徒哪怕有一百支枪,我也要把他们撂倒!” 他挣脱出去,掉转枪头,跳过一个被照亮的开阔地。我们只好跟着他。危险,但是很幸运,他们那边没有双枪,逃跑者们没有时间重新装弹药。我们安全到达那座山岩边,这是在这次准备不充分的冲锋中,我们取得的惟一胜利。那儿再没有一个人了。 “本尼西,他们在哪儿?”哈勒夫问。 “他们在哪儿?我不知道。但是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可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怎么办?” “他们比我们聪明,至少比你聪明。” “你又想指责我。” “是你自找的。我们本来有把握把罪犯逮住,如果你不蹿出来的话。” “那该用什么方式?” “如果我们隐蔽地从树后潜入林中空地,那我们就能抓到他们。” “那他们也还是会逃掉。” “这是个问题。这四个人当然会避免公开出击。要是采用秘密跟踪的方式十有八九会成功。主要是你们中间有人掉了队,向空中鸣了枪,他们就知道我们还在那儿。” “你是说,我们不可能抓到他们了?” “这些人一定还在近处,不过要在黑夜寻找他们。火光只照亮林中空地。就算我们知道他们藏在哪儿,也必须让他们安静下来。他们必然会听到我们走过的声音,然后怎么办,你自己可以想得到。” “是啊,他们会用子弹迎接我们——子弹偶尔可以使青年人停止发育。可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仔细听!” 这次短暂的思想交流当然是轻声进行的,因为逃跑的那四个人可能离我们不远。我们漫不经心的谈话,会把他们引诱到我们的阵地上来。这样,我们处在暗处,他们处在明处会对我们不利。 我们仔细听了一会儿,还在燃烧的茅草屋发出的僻啪声干扰了我们的听觉。但当我们的耳朵习惯了这种干扰声以后,我相当清晰地听到一种较大的飕飕声。奥斯克也听到了这种声音。他问我: “你听到他们在那边披荆斩棘吗,长官?” “根据这种声音判断,他们离这里至多不超过一百米。所以我设想,如果这些树的后面没有灌木丛,那就可以构成一个由环绕山顶的树木构成的包围圈,火光照不到这个圈的后面。他们知道这个情况后,就会把逃跑的方向定到那儿。” “他们怎么知道呢?他们自己对这儿不是都很陌生吗?” “马纳赫经常到这儿来,穆巴拉克就在他们中间。” 我向茅草屋走去,把燃烧着的向下倾斜的一根顶梁扯开。因为这种木中含松脂多,燃烧起来像一把火炬。我用这个火炬照着看来是逃跑者们逃跑的方向。我的三个同伴紧跟了上来,手握枪,随时准备射击。 可是,火燃烧的声音把我引入了歧途。这儿的林带不像我所想像的那样宽。我们不久就到达灌木林,看到了逃跑者们逃跑时开辟的道路。我们沿这条路跟踪。正好在火炬熄灭的那一刹那,我们走出了树林。 这时,我们听到下面一匹马的嘶叫声,接着,马蹄声响彻了夜空。 “你们好,你们这些杂种!”一个响亮的声音对着我们传上来。“你们明天到地狱里去商量吧!” 这几句话讲得非常明白。假如我在此之前并不知道有人想窃听我们,现在应该猜对了。 我的矮小的哈勒夫对这种侮辱极为恼怒。他把双手放到嘴边,使尽肺部的力气向黑夜叫喊: “见你们的鬼去吧!”他怒气冲天,又叫喊了一次:“你们这些强盗,你们这些杀人犯,你们这些刽子手,骗子,流氓!” 作为回答,传来一阵响亮的嘲笑声。小个子哈勒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本尼西,我对他们讽刺得不够吗?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不错,因此,他们像你所听到的那样拼命嘲笑你。” “这些人没有受过教育。他们不知道怎样做人处事,不懂什么是礼貌,对良好的道德风尚一无所知。所以,即使对自己的敌人,也要有理有节,并且用美好的、动听的客气话去战胜他们。” “好的,这一点,你现在已经证明了,亲爱的哈勒夫。你下次对他们喊话的时候,讲些讨人喜欢的话。” “那不是我,而是愤怒。要是我自己说话,一定是彬彬有礼的。好了,现在他们走了。怎么办?” “现在没法。我们又像到达奥斯特罗姆察之前那样站着。我们的敌人在我们前面。他们是自由的,甚至还增加了一个人。现在,追捕可以重新开始。谁也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像在这儿一样再次遇到好机会。” “说得对,本尼西。这个何查巴西,我们要把他送上绞刑架。” “他不仅放走了囚犯,而且给他们配了马匹。” “你是这么看的?” “那当然!你听说过,他们有马。是不是?那些马是给他们准备的。” “这个法官骗人。” “他的谎言对他没有好处。我从他的长袍上撕下了一块布,这块布在我的腰带里。” “你打算用它做什么?你对他动武了?” “可惜没有。” “我是这样把东西拿到手的。”哈勒夫挥了挥鞭子。 “再不能匆忙了,哈勒夫!” “放心吧,本尼西!我再不会过分匆忙了。我会平心静气地、从从容容地办好这件事。我们现在还要去茅草屋吗?” “要去。也许还能抢救点什么东西。” 辨认我们走过的回头路,对我们来说已经不是难事。穆巴拉克的住所肯定堆放了许多易燃物,因为火焰冲得很高。那儿已有一些人,他们是被远处就能看见的火光吸引过来的。当我们从树后走出来的时候,从另一面,即这条路的入口处,跑过来那个柯查巴西。这位奥斯特罗姆察首领一看见我们,就举起上臂,指着我们叫喊: “抓住他们!把他们逮起来!他们是纵火犯!” 我对这种无耻行径,与其说是愤慨,还不如说是大吃一惊。这个人具有一种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的卑鄙品质。在场的都知道,今天我对他是怎样处置的,所以没有人匆忙地执行他的命令。 “你们听见了吗?”他训斥他手下的人,“要你们把纵火犯抓起来!” 这时,发生了一点他难以预料的事。小个子走到他跟前问: “你看我们是什么人,亲爱的?” “你们是纵火犯。”他声称。 “你错了,柯查巴西。我们完全是另一种人。我们是制革工匠,专门来使你明白一个道理,我们要刮掉你一点点皮,不是全部,只是一部分,你对这一部分皮肤的硬度肯定会感到高兴,因为你要用它当坐垫。奥斯克,奥马尔,过来!” 这两个被点名的人没有让这句话讲两遍。他们首先还是向我投过来一道询问的目光,看看我是不是了解好斗的小个子的意图。我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对,而是采取中立态度。他们就抓起这个老滑头,把他摔倒在地上。 他注意到所要发生的事,发出了可怕的叫喊。 “安拉啊,安拉,”他呼天唤地地喊叫,“你们想干什么?你们难道要加害神和人的掌权者?安拉将消灭你们,君主将把你们关进他所有的牢房。人们将砍掉你们的头,把你们的尸体悬挂在所有的城门上和村口。” “住嘴!”哈勒夫命令,“先知要求他的门徒耐心地忍受任何命运,因为生死簿上开列了清单。昨天我在里面看到,你应该挨打。因为我是先知的信徒,我会努力在你身上执行上天交给我的这个美好的使命,让他的肚皮朝天躺着,如果他有肚皮的话。把他捆起来!” 奥斯克和奥马尔听从这个命令。柯查巴西虽然使尽全身力气来抗拒这个厄运,但是这两条强壮的汉子还是制服了他,他的抵抗和持续叫喊都不起作用。 我得承认,事情办得并不如我意。处以枝打是不符合美学原理的。况且,我们对这儿并不熟悉,不可能知道,在场的本地人会抱什么态度。他们中间许多人都到了,而且人越来越多。这个不受尊重的长官曾经对我们采取过非常敌视的态度。他的行为是违法的。他指责我们为纵火犯,这种指责太无耻了,训斥对他太轻,无济于事。这顿棍技也许会促使他今后当好一个法律解释者。 至于到场的人,他们好奇地往里面拥挤,把我们围在当中。我对此没有什么畏惧。看来,这个法官没有一个愿意为他作出牺牲的朋友。他被带到刚才提到的地方。奥斯克按住他的肩膀,奥马尔跪在他的腿上,矮小的哈勒夫从腰带里取出鞭子。这时,他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 “你们愿意容忍我们的首领挨打吗?保卫柯查巴西!” 有几个观点相同的人向那个讲话的人挤过去。他们发出一阵威胁,并且挤到近处来了。我慢慢走近这伙人,把一个大力士的棍杖击倒在地上,双臂交叉放到棍的两端上面,没有吭声,只用眼睛望着他们的脸。他们退了下去。 “做得对,做得对,揍他,接他!”好几个人友好地对我们叫喊。 哈勒夫特别友善地向发出这种声音的那边招了招手,开始他温和的工作。他以令人感动的激情献身于这个工作,把鞭子重新插进腰带,给受惩罚者如下忠告: “现在,我请你在今后几天内别硬拼。否则,你眼睛的光芒、面孔的俊秀、作风的正直和讲演的庄重,都会受到影响。你不要干扰我们的正义行动,从现在的青年到将来的老年,都要为对你有恩的这几个外国人祝福。我们希望,你每年都隆重纪念今天这个日子。我们将永远怀着特别的爱记住你。起来吧,给我一个表示感谢的吻,这个吻要触到我的脸!” 讲完这段非常严肃的话以后,响起了一阵洪亮的笑声。 柯查巴西被奥斯克和奥马尔释放了,他慢慢地站起来,双手放到哈勒夫已经接近的身体部位。当小个子靠近他的时候,他愤怒地攻击: “狗崽子!你干了些什么!你亵渎了长官的身体。我要把你和你的同伙囚禁起来。” “不要生气嘛!”小个子打断他的话。“你把这说成亵渎,只能得到二十分。我们想马上纠正你的错误。让你重新躺下!” “别,别这样!”受到威胁的人说,“我走,我走!” 他想尽快离开,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留下,柯查巴西!我必须向你进一言!” “你根本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根本没有!”他叫喊着。我把他拖回到圈子里面。 “我再也不想知道你任何事情,我对你领教够了!”柯查巴西喊道。 “这是很可能的,但是我想知道你的一些情况。因此,你还要果一会儿。把你的双手放到后面去!跟长官说话时,把手放在那里是不恰当的。” 他试图抗拒这道命令,但很难抗拒左右手被轮流向后抓的动作。 “你把我们称为纵火犯,你的理由何在?”我严肃地问。 这个问题显然使得这个老头感到难办。他如果坚持他的说法,就很容易重新挨揍;如果推翻自己的说法,他就会被视为骗子。于是,他抓起痒来,把右手放在腰上,用左手去搔光秃的头顶,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想一想。” “为什么要想一想?柯查巴西必须能够解释他的任何想法。” “因为你们在我之前到达这里。我们看见火光,就赶过来了。当我们到达这儿的时候,你们已经在这儿了。这难道不是怀疑的理由吗?” “不对,我们之所以能够像你们一样赶到这儿,是因为我们看到了火光。但是你想想!我们果真在你之前到达的吗?” “肯定的!你们看见我到达这儿。” “我认为,你是在我们之前到的。” “不可能!” “是事实!我们看见你从这儿出来,并且认出了你。” “长官,你弄错了。我那时在家睡觉,被巨大的吵闹声叫醒了。我起床,从窗口看见山上的火光,便匆忙赶到这儿。因为我作为长官,有责任到这儿来。” “作为长官,你也有责任提醒逃亡的罪犯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长官。” “不要骗人了!你受委托看管的那四个囚犯到哪儿去了?” “当然是在监狱里。” “他们被看管得好吗?” “双重保证。一个警察站在房间门口,另一个警察站在大门口。” “后来,那个人到上面去找什么?” 那个事先为何查巴西干事的人就站在近处。我一眼看出他是那个负责看守囚犯的警察,便把他拖出来。 官员装成生气的样子。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他盛气凌人地训斥这个警察。“你现在应该在你的岗位上!” “让他留下!”我说,“已经没有什么要看守的了。囚犯们都被释放了。” “释放?”他装做吃惊的样子。 “你不要装模作样!你比我知道得多。是你亲自把他们释放的,为此得到穆巴拉克一大笔钱。” 现在,这位法官第一次把双手同时放到前面来,合在一起,喊叫着: “你说什么?你责怪谁?你是什么人,竟敢把柯查巴西当做罪犯?竟敢说我得了钱?竟敢说我放走了囚犯?我要把你关起来,对你绳之以最严厉的法律。算了,算了,走吧,放开我!” 这些话是针对哈勒夫说的。哈勒夫抓住了他的胳膊,鞭子举得高高的,用威胁的口吻问: “是不是还要我剥掉你其他部位的皮?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是不会让你以这种方式和我们谈判的。你再说一句话。如果这句话不合我耳朵的意,我的鞭子就会像冰雹一样落到你身上,像打在你屋顶上一样。” 我转身面向大家,对他们述说我从内芭卡那里听到的消息,只是没有提她的名字。我补充说,然后柯查巴西碰到我们,并且提醒了罪犯。 这时走出来一个人,我认出是坐在法庭上的一个官员。他说: “长官,你所述说的事情,使我赞叹不已。我们有许多事情要感谢你们,因为你们揭露了这儿有史以来最大的罪犯。如果罪犯们真的逃跑了,那这个叫做穆巴拉克的人及其同伙,这个帮助他们逃跑的人,一定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今天,我看见了你,听到了你的讲话。我认为,你说的没有一句不是事先考虑过的。你一定有特殊的理由起诉柯查巴西。我现在是检察官,职位仅次于他。我有责任代行他的职务,如果他读职的话。你现在必须找我。” 这个人看来想得很天真,尽管我对他也没有多大信任。我思索一会儿就说: “我很高兴看到你这样一个人,把市民的幸福放在心上。希望你无所畏惧地、公正地开展工作。” “我将这样做,但是你必须证明你的指责的真实性。” “肯定的!” “那么你告诉我,你从哪儿知道柯查巴西和囚犯们在这上面,并且得到穆巴拉克的钱。” “不,这个我是不会说的。” “为什么不说?” “我不想让那个听到和看到这一切的人受到伤害。” “他们不会受到伤害的。” “请允许我对此持怀疑态度。你是一个好人,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像你一样。我很了解你。如果我离开这儿,这个‘好心’的柯查巴西又会为所欲为。那个把所有情况告诉我的人,就会受到虐待。因此,不提他的名字更好些。” “但是你就没法证明你所讲的事情的真实性。” “不会的!柯查巴西得到的钱,将在他身上或家里找到。至于他是否在上面,是否从手中逃脱,也是很容易证明的,因为他长袍上的一块布留在了我手里。” “这是不真实的!”被指责者叫喊着。“往这儿看,是不是缺了一块?” 他用双手指着我曾经抓过他的部位。长袍是完整无损的。 “你瞧,错了吧?”检察官说。 “你在讲笑话,”我笑着回答,“如果我对他脸上显示的聪明估计不错,我相信你也已经看到,柯查巴西现在是怎样露出马脚的。” “马脚?” “是的。他想当奥斯特罗姆察的头领,却在犯罪时做了一件惊人的蠢事。你看见没有,他给我们看他的长袍时,指到哪儿去了?” “当然看见了。指到胸口的上部,左边。” “我对你们说过,什么地方被撕了一块?” “没有,长官。” “就是法官所指的地方。他怎么知道的呢?” 这位法律代表惊讶地看着我,并问: “长官,你大概是一个警察长?” “你怎么会提出这种问题?” “因为只有高级官员才可能有这么敏捷的思维。” “你错了。我不住在君主的国度,而是在日耳曼地区,那里的公民都严守法纪,任何一个小孩都能马上发现并且查到柯查巴西的破绽。” “愿安拉赐给你们地区的人更多的智慧。” “你是不是大概认为我的话是对的?” “是的。柯查巴西既然指着那个地方,他就一定知道,长袍的那个部位受到了损伤。你对此有什么要说的,柯查巴西?” “没有什么好说的,”被问者咕哝着,“我为还能够长期与这个日耳曼人打交道而感到自豪。” “但你的态度决不值得自豪。你用双手在你后面找什么?”我笑了。 “住嘴,”他对我大发雷霆,“你会大吃苦头的,你必须想到多年后你的诽谤造成的后果。你倒是要仔细看看,我的长袍是不是撕了一道口子?” “肯定是。其实我还看到了另一件长袍,就是你今天换下来的那件,在此之前,你穿的是那件,比这件旧些。” “我只有一件长袍。” “那就等着瞧吧。” “是呀,柯查巴西是只有这件长袍。”那个警察插了一句。 “你只有在被问到的时候才可以说话,”我教训他说。我转向检察官,接着说下去:“你是不是知道柯查巴西有几件长袍?” “不知道,长官。谁会关心别人的衣服?” “那你知不知道,他把三个罪犯的马弄到哪里去了?那几匹马是我亲手交给他的。” “在他马厩里。” “他自己有马吗?” “四匹。他通常把马圈起来,让它们在露天生活。” “它们是什么颜色的?” “都是黑色,因为他喜欢骏马。是不是这样,柯查巴西?” “我的马与这些外国佬有什么相干!”被问者答道。 “关系可大呢,这你也是知道的,”我说,“你用马支持逃亡分子,因为他们提出要改变他们那些马的颜色,你就给了他们另外几匹。如果我们现在发现你的马全在,那对你来说将是好事。这儿没有什么可以补救的。茅草屋被烧光了,天色将晚。穆巴拉克够聪明的,从远处点火。否则,我们会在里面找到许多证据来证明他们的勾当。他甚至储存了用来点火或容易向空中爆炸的火药。他要柯查巴西讲疯话,硬说是我们点的火。恰恰是这一切使我们完整无缺地找到了证据。现在,我们就去法官的住宅,向你们证明,囚犯真的走了。” 我们正要动身的时候,我看见哈勒夫匆匆忙忙地赶来,人还没有到就发出威胁的声音: “站住,你站住,否则我把刀子刺进你的肋骨!” “放开我!”一个声音叫喊着,“你要干什么?” “别的事什么也不干,就是要找你。你被捕了。” “太好了!” “是好,如果你不服从,我这儿有鞭子。警察只要得到混蛋上司的宠爱,是很容易领教这鞭子的用途的。” 啊!这个警察想赶快行动,要抢在我们之前赶到柯查巴西的住宅,十有八九是去给他家通风报信并做好准备。他和他的主子一样被我们拽到中间。 一支特别的队伍,又一次向山上移动。几个男子举着火把照路。镇上所有的居民都醒了,当我们到达那个院子的时候,那儿像晚上一样,站满了人。 3.土耳其检察官 监狱当然是空的。逃跑者的马站在这个年久失修的旧马厩里,但是柯查巴西的马不在。奴才们声称,那些马都是不明不白地失踪的,就像那四个罪犯一样! “现在我们要看看,我们能不能找到钱和柯查巴西的那件旧长袍。”我对检察官说。 “你想搜查哪儿?” “他家里。” “他们会不承认。” “我们耐心等。许多事情就看我们怎么发问了。一起进去吧!” 我们两人走进里屋。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允许任何人,甚至包括店主这样做过。检察官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他在黑暗中走在前面,碰到了一扇门。这扇门通往一间小室,小室里有一张低矮的桌子和几把木椅子。沿一堵墙放着一张沙发,供那些喜欢按东方方式就坐的人享用。桌子上摆着一盏灯,旁边坐着一个老妇人,正在赶紧把面纱蒙上。 “这是夫人。”我的陪同说。 我走近她,把那支打熊的猎枪响咚咚地放到地上,用我最粗暴的声音问: “你丈夫的那件旧长袍在什么地方?” 如果她曾经想否认的话,那么我的声音则使她惊呆了,因为她用手指着第二道门说: “在箱子里。” “把它拿出来!” 妇人走出这扇门。我听见木盖响了一声,然后她返回,带来那件所要的衣服。我从她手里接过衣服,把它展开,缺左胸口处的一块。我把那块扯下来的碎片掏出来,放到裂口上,正好相吻合。妇人用可怕的目光看着我们的动作。她肯定看出了一切。 “把钱拿出来。”我用同样粗暴的声音命令她。 “什么钱?”她犹豫地问。 “你的丈夫刚从穆巴拉克那里得到的钱。在哪儿?快!”检察官代替我问道。他竭力模仿我的腔调。妇人吓得直发抖,承认说: “也在那个箱子里。” “拿过来!” 她又进到那个黑暗的房间里去,但这次时间长些。钱深深地藏在箱子里面,包在一块破旧的围巾里。检察官数了数,正好是内芭卡告诉我的那个数目。 “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官员问。 “这个你一定要知道。”我回答。 “我要没收这笔钱。” “那当然。这笔钱你一定要寄给高等法院。” “一定寄,明天天一亮就寄。我们出去吗?” “还不能走。我还有一句话要对这个妇人说。如果她不对我说实话,问题就严重了。笞刑对这样高龄的妇女来说,是有生命危险的。” 她蹲在地上,举着双手呼喊: “不要用笞刑,不要用笞刑,伟大的、著名的、慈悲的长官!我一切都交待清楚了,不会说不真实的话。” “起来吧!只能向安拉下跪。你的先生让四个人逃走了,有没有这么回事?” “有。” “为此,他把马给了他们,是吗?” “是的,所有四匹马都给了。” “他们上哪儿去了?” “去,去,去了拉多维什!” 我琢磨,因为口吃,她现在只交待了一部分。因此,我提醒她: “把所有情况都说出来!为什么不说出其他地点?如果你不直说,我就把板凳拿过来,让女孩子们来鞭挞你。” “长官,我说。他们到拉多维什去了,想从那里去什干屈。” “是不是去找住在那里的屠夫楚拉克?” “是去找那个人。” “然后再去峡谷山庄?” “长官,你认识他们?” “回答!” “是的,他们想到那儿去。” “然后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他们想在那儿干什么?” “这个我也没有听说。我的长官不告诉我这种事情。” “他总是与穆巴拉克一起干秘密勾当吗?” “他们做了些什么,我从不知道。但是他经常到山上去,穆巴拉克夜间到我家来。” “这类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长官。我知道的一切都对你说了。” “我看,你讲的是实话,不再麻烦你了。但是你可能听说过阿拉扎这个名字。” “也没有听过。” “长官,”检察官说,“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但是我听别人议论过这两个人。” “就是说,是两个人?你听见过他们的什么情况?” “这是两个最棘手的拦路抢劫犯。两兄弟身材极其高大,子弹从不虚发,刀子总是命中所瞄准的目标。他们的板斧是可怕的武器。他们把这种武器扔得很远,就好像子弹发出一样,因此可正中敌人的脖子,他们想拧断敌人的脊椎,就像魔鬼亲自抡起斧头一样。在使用弹弓方面,他们打遍天下无敌手。” “他们逗留在哪儿?” “凡是适合进行谋杀或抢劫的地方,都是他们的家。” “奥斯特罗姆察镇,他们还没有来过,但是附近地区他们是光顾的。据说,就在不久前,他们在科卡纳一带露过面。” “那个地方离这里一点也不远。我看,如果骑马,从那儿到这儿,肯定只要五小时左右。” “看来,你对我们这个地区了如指掌。” “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大概地估算了一下。你大概不知道这两兄弟是什么地方人吧?” “有人说,他们来自上面的卡尔坎德尔,那是沙尔山区,那里住着阿尔巴尼亚人。” “为什么人们叫他们阿拉扎?” “因为他们骑的是两匹斑马,它们像其主人一样,对魔鬼也撒野。据说,它们出生于第一个月的第十三天。这一天,魔鬼从天而降。它们的主人每天给它们吃一句写在饲料里面的古兰经咒语。因此,它们极其神奇,快如闪电,百病不生,从不失蹄。” “穆巴拉克把这两个阿拉扎召来,埋伏在我身边,以便伺机杀死我。” “你怎么知道此事?” “有个人在上面的茅草屋旁偷听到了一切情况,也听到了这个情况” “你相信吗?” “相信。” “这两个魔鬼在我们的附近露过面,也是令人信服的理由。长官,你要注意!像你这样的人,三十个难敌他这两个阿拉扎。如果他们抓住你,你就会消失。我这是为了你好。” “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是我不怕他们!我有贴身保镖,他是信得过的。” “这个保镖是谁?” “哈勒夫,你见过他。” 这个人拉长了脸,眉毛翘得老高,问道: “那个人?那个小不点儿?” “是的,但你不了解他。” “真的,他用鞭子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但是,拿这根橡皮鞭怎么对付得了两条那样有力的汉子?” “你以为,三十条我这样的汉子一定会怕那两匹斑马。我告诉你,像他们那样的五十条汉子,还敌不过一个哈勒夫哩。我有他的保护,不需要怕任何敌人。” “你要是这样想,就没救了,你输了。” “不会的!你必须知道,哈勒夫每天不仅吞食一句格言,而且吞食整整一章古兰经。因此,哪怕是一颗炮弹,也会被他弹回。他刀枪不入。为了练好这套本领,他吞食了小刀、刺刀、火药和火柴。他吃了所有这一切,都消化良好,好像享受了一顿油淋淋的配羊肉和鸡肉的盖交米饭一样。” 他用严肃的目光观察着我的脸,考虑了一会儿后问: “本尼西长官,你在说笑话吧?” “有人第一次说,那两个阿尔巴尼亚人的马是不可能受损伤的。我不会亚于那第一个说笑话的人。” “但你说的是不可信的!” “我也不相信关于马的说法。” “这完全是两码事。” “是一码事。” “不对,长官。在一张小纸上写着的古兰经格言对于一匹马来说,并不是危险的,很容易消化。但是吞食小刀和刺刀,那是危险的!更不用说火药和火柴了。这肯定会使一个人粉身碎骨。” “当然吞进去时,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但都在体内消化掉了。如果说他吃了两整章经书,而不是一整章,那就是不可能的。” “长官,我不理解,先知坐在七重天上,他的权力是万能的。我将比过去更仔细地观察这个神奇的哈勒夫。” “好吧!我相信,他甚至面对一百个强人也不会害怕。” “我可以和他比试比试吗?” “你打算怎样开始?” “我带着手枪悄悄溜到他的后面,试试看把子弹射进他的头。” “好的。”我回答得很认真,就像他对待这次尝试一样。 “你认为,哈勒夫察觉不到吗?” “是这样的。他会有所觉察,因为事情不可能做得十分机密。如果子弹撞着他的头,那他会有感觉的,这你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那当然。” “那我就担心,这对你将很不利。弹回的子弹可能伤着你。” “长官,这非常可能。” “即使不出现这种情况,也肯定可以预料,愤怒的哈勒夫把刀子对着你捅,捅你忍受不住的身体部位。” “他为什么会发怒?”检察官问道。 “因为你不守信。他压根儿不喜欢有人不经过他的允许就给他添麻烦。” “那我要么完全放弃,要么至少征求他的许可。你认为他会许可我吗?” “会的,如果我支持你的愿望的话。” “那就干吧,请你帮助我。” “我要和他谈一谈。但是,现在我们面前有更重要的事。你对柯查巴西的罪责相信吗?” “完全相信。” “我把他交给你。那两个警察你也要管起来,他们帮了你的倒忙。至于我,我不想继续干预这件事了。” “长官,没有你,我怎么对付?” “这个你自己应该知道,因为你是法官。上面授予你这么一个重要职位,就相信你有相应的能力。我想,你不会辜负这种信任。” “不会的,肯定不会。我将成为一个严明、公正的法官。我要把这个妇人关起来吗?” “不要,她不能不听从吩咐。这个女人没有良心,不会进入天国,因此也不要因为他丈夫的罪行而受惩罚。” 这些话友好地灌进这个老妇人的耳朵里,她抓着我的腰带的缨子,压着她的面纱。我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没有听她表示感谢的话语。 检察官跟着我,把长袍拿在手里,钱装在腰包。我相信,从这一瞬间起,他已经把这些钱当做了他个人的财产。他甚至会在我走后宣称,我把这些钱据为己有带走了。 人们在外面等着我们。在此期间,又来了一些人,他们是奉两个老板之命前来帮助追捕逃亡者的汉子。他们一无所获,否则他们会把罪犯一起带来的。 伊巴雷克走到我前面,为了讨我的欢喜,非常严肃地问: “长官,你们没有找到他们?” “没有,正如你在这里打听到的那样。” “我们也没有。” “是这样!那我们至少要互相谴责了。” “肯定不要谴责。我们都尽了自己的责任。” “那么,你们是怎样开始尽你们的责任的?” “我们把邻居们都召集起来,跑到了你送我们去过的地方。” “你有几个人?” “我们十二个人。” “那足够了。十二对四。” “而且我们也有武装。我们本应该是把他们击毙的。” “是啊,我甚至知道,奥斯特罗姆察是以其勇敢的居民而闻名于世的。没有看到和听到什么吗?” “有!好多呢。” “都是些什么来着?说给我听听!” “我们看见了火,而且为此感到高兴。” “噢!为什么?” “我们以为,你们把盗贼烧死在茅草屋里了。” “没有,我还没有勇敢到这么过分的地步。而且,他们也根本没有在茅草屋里面。” “随后,我们看见人们手持火炬穿越灌木林。” “那是我和我的朋友们。” “后来,我们听到呼叫着破口大骂。” “你们听出了是谁的声音吗?” “听出了。先是穆巴拉克朝你们上面喊,然后是哈勒夫从上面向底下咆哮。” “就是说,你们知道那是穆巴拉克?” “当然。我们大家都熟悉他的声音。” “那你们应该挡住他和他的同伙。” “那可不行。那样就违背了你的命令。” “怎么?什么命令?哪一条?” “你命令我们断他们的路。这个我们也做了。可是他们很聪明,骑马不走那条路,而是穿过那条路与河岸之间的休耕地。” “你们没有朝那边追去?” “没有。我们可以离开岗位吗?一个勇敢的人就是要坚守在指定他去的地方,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伊巴雷克怀着自豪的自信心说完这番话,急切地望着我,希望得到一种特别的赞赏。这时,我的脸部可能没有什么表情,因为哈勒夫碰了我一下,对我耳语: “本尼西,不要张嘴!你想被这个笨蛋缠住吗?” 我立刻听从了这句特别的提醒。是的,应该怎样跟这样一些人打交道?谴责?不行。表扬?更不行。幸运的是,危急关头来了一位救星,就是那位检察官。这个人——这个案件的主要负责人——本应该听到那个疯癫老板的报告并且忙碌起来的,可是他没有听这些情况,而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哈勒夫。现在,他挤到哈勒夫与我之间,轻声地对我说: “长官,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做什么?” “说服哈勒夫,你答应了我的。你是不是不遵守诺言?” 是生气还是发笑?这位好检察官只关心哈勒夫承受子弹的强度,而不关心交给他的刑事办案任务。 “早上,如果睡足觉的话,”我说,“现在你必须履行职责。” “哪项职责?” “那儿站着柯查巴西,这儿你手里拿着长袍。这都在等待判他的罪。你还犹豫什么?看得出,你并不想履行你的职责。” “想的,长官!你会马上知道,我是多么严肃认真地接受这项重要案件的。” “但愿如此,愿听佳音。” 警察们受命重新点起那几堆火,照得至少能看见这个院落的轮廓。 检察官出场,高声说: “你们,法律的信徒们,我现在站在君主的位置上,愿安拉恩赐给我们天堂的欢乐。我必须向你们宣布,柯查巴西是有罪的。我们找到了那件被外国长官扯下了一块布的长袍。根据法律条文,他必须给柯查巴西付这件长袍的钱。这笔钱他是乐意付的,因为他有钱,而且这笔钱是进入法庭钱柜的。”这实际上意味着,进入他的腰包。“但是,他以此来证明,柯查巴西曾经到过上面。柯查巴西得到的这笔钱,我们也找到了。他得到这笔钱,就放走了那四个恶棍。我们还知道,他把自己的四匹马给了他们,让他们逃走。对他的罪行,已经没有任何疑点。现在,我问你,本尼西长官,你打算为这件长袍付多少钱?” “上帝伟大!”我旁边的哈勒夫高呼。 我不比他吃惊小。我一直在等这个证据的下一个结果,即宣布柯查巴西被捕,但他不这样做,而是造成要我支付那件贵重长袍的结局。我响亮地回答: “我高兴地听到,啊,穆德伊乌姆密,你的公正作风与你的敏捷思维一样,都是了不起的。为此,我问你,究竟是谁撕坏了长袍?” “是你呀,长官!” “不是!” “本尼西长官,我感到吃惊!这是已经得到证明和众所周知的。” “你要凭良心听我说话。一个人如果走上了犯罪的路,别人可不可以阻挡他?” “可以,这是君主给予每个臣民的义务。” “那么,我抓住柯查巴西,是不能受惩罚的。对不对?” “不受惩罚。” “我没有做其他的事。” “你做了!你撕坏了他的长袍。” “没有。我要求他停步,就拽住了他的长袍。如果穿长袍的按照我的要求站着不动,这件大衣被撕坏了没有?” “肯定没有。” “他站住了没有?” “没有,他跳走了。” “那么,到底是谁撕坏了长袍?” 过了好一阵,他才回答: “安拉!这是一个难题。我要向上级汇报。” “这是不必要的。你的公正足以回答这些问题。我问你:这块布是从长袍上扯下来的,还是长袍自己撕扯脱离了这块布?我站着没动,紧抓着,而柯查巴西挣脱出去了,并把长袍扯走了。” 检察官思索着往地上看,然后大声说: “听着,你们,奥斯特罗姆察的居民们,你们应该知道,你们的法官是多么公正。我以古兰经中所包含的法律的名义判决,长袍被从布片上扯了下来。这也是你们的看法吗?” 许多赞同的声音回答他。 “长官,你应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难道不认为,扯坏长袍的人必须付钱吗?” “完全应该!”我回答说,内心对这四个字眼感到高兴,因为我料到他的意图。 “但问题是,谁把它扯坏的?” “柯查巴西。” “谁必须付钱给他?” “他自己。” “钱付到哪儿去?” “付到法庭的钱柜里去。” “他必须付多少?” “长袍在未被扯坏时的价值。” “这就对了。你要亲自估计它的价格。你估计是多少?” “它是旧的和有油泥的。我的估价不多于五十皮阿斯特。” “长官,这太少了。” “这件大衣的价值不会再多了。” “对于君主的金库来说,五十皮阿斯特算得了什么!” “君主也乐意接受这种极其微小的数目。” “你说得非常对。但是,柯查巴西配穿一件油乎乎的长袍吗?” “恐怕不配。” “肯定不配。这种官职的尊严要求他穿一件非常好的上衣,应该是新的。那一件新长袍值多少钱呢?” “我在伊斯坦布尔的商店里看到过一件价值三百多皮阿斯特的这种衣服,还有五百皮阿斯特的。” “这些还不是最贵的。一件值三百皮阿斯特的长袍可能只适合一个穷秀才。一个柯查巴西至少要穿五百皮阿斯特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同意你的看法。” “那么,从地位来看,或者从秀才的地位来看,我要给柯查巴西估多高的价?罚多少钱?” “按他自己的官职来定。” “那么,我就对他进行严厉的惩罚。由于他这样不尊重他的官职,穿这样一件油乎乎的长袍,特按照他的地位,判处他支付一件价值五百皮阿斯特的长袍钱。如果他没有现金,我将把这笔钱折合成他的实物财产,上交银库。我是根据古兰经作出这个判决的,古兰经是我们的规则和准绳。现在,将柯查巴西和他的两个警察抓起来囚禁。法律的尊严将把他摧毁。” 老柯查巴西声嘶力竭地提出反对。我感到够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并向我的三个同伴招手,一走了事。那两个誓死坚守岗位的勇敢的老板跟随我们。大门外面站着一个妇人,一看见我就朝我走来。她就是内芭卡。 “长官,”她说,“我在等你,我怕。” “怕什么?” “我怕法官先生们报复。你把我告诉你的一切情况都泄露出去了吗?” “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谢谢你!那我就放心了。” “尽管放心好了。我还会以另外的方式,努力使你摆脱困境。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来拜访你。” “长官,你会受到我的热烈欢迎,因为,对我来说,你的出现就像太阳升起一样。愿安拉赐给你安稳的睡眠和幸福的梦乡!” 她走了。那时,我总觉得想起了什么事。这个想法,是在路上就产生的。我把她叫回来,问她: “你认识一种叫枸杞的植物吗?” “认识,很熟悉。它是带刺的,果汁苦,样子像胡椒粒。” “这儿长吗?” “这儿不长,要过斑雅。” “可借!我需要这种植物的叶片。” “你可以得到。” “从谁那里?” “药房,我必须到药房去取。” “用来治什么病?” “制成药膏可治溃疡。焙干后可治耳病和牙龈腐坏,还可治眼睛发黑和唇裂。” “谢谢你!我会去买的。” “要我给你把叶子带来吗,长官?” “不要,我自己去取。” 这种植物有一种独特疗效,我想把它用在自己身上。我只有一点没有弄清楚,它对别人是否有疗效。 在回家的路上,两个老板喋喋不休地谈论那次勇敢的行动,说要是那四个被找的人到他们的路上来,他们就成就了那次勇敢的行动。我没去理会他们的瞎扯。到达客栈以后,我和哈勒夫立即上楼,去我们的房间。对我们来说,马上入睡这样一件小事也不容易做到。匆匆而过的这一天事情那么多,精神振奋,难以平静。 “本尼西,”哈勒夫问,“我们要在这儿呆多长时间?” “我没有兴趣在这个窝里作不必要的久留。” “我也一样,本尼西。我对这些人有一种反感。我们明天要尽快追赶巴鲁德-阿马萨特。” “明天?其实是今天,因为已经快天亮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们睡个足觉,然后我去拜访内芭卡,再骑马离开这儿。” “但愿没有人迫使我们停留!” “我不会让别人挽留的。” “我让那位法官尝尝鞭子的味道,做得对吗?” “嗯!”我咕哝了一声。 “要么,我们就冷静地忍受他的侮辱?” “不,在那种情况下,我认为你是对的。他挨那几下是咎由自取。” “另一次也是一样!” “你指的是谁,哈勒夫?” “那个检察官。他和其他几个是一丘之貉。如果你允许我让他感受一下我的橡皮鞭的话,我会多么高兴!” “亲爱的哈勒夫,不要过分热衷于你的鞭子,要想想这是很危险的。” “本尼西,我们俩人不就足以对付这些危险吗?” “是这样,到目前为止,你是幸运的。” “以后还会幸运吗?” “你是说,如果我今后不再和你在一起吗?过去,你每次与鞭子纠缠不休的时候,我都成功地把你拖开了,以后就不可能了。” “本尼西,我不想出现这种情况。” “可是。你这种预感肯定会越来越清晰。我们总有一天会分手的。你的家乡在呼唤你,我的家乡在呼唤我,可惜我们俩人离得太远,使得我们不得不分开。” “永远?” “可能性极大。” “你不想再回到阿拉伯了?” “人的意志是什么?是违反上帝意志而呼出的一口气。” “那我就恳求安拉迫使你返回。你在家里有什么事好干的?没有,根本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骆驼,没有红枣,更没有连胡狼都不爱吃的药西瓜。” “我拥有的比你多——父母和兄弟姐妹。” “可我有我的汉奈赫,妇女们和姑娘们的装饰品。你在你那个变得陌生了的家乡能找到女孩子吗?但是在阿拉伯,你可以挑选,娶最漂亮的——除了我的汉奈赫。你的家乡也可能很美,但不是沙漠。想想吧:你不能用鞭子抽使你受辱的人,否则你得进法院。你将被关起来,或者交五十皮阿斯特的罚金。可是,我在家里甚至鞭打法官,如果他要求这样做的话。你在家里都吃什么!哎,安拉!” “你对此一无所知。” “有的你告诉过我,我在伊斯坦布尔也打听过你家乡的一些情况。你们那里的人吃土豆加一小片鱼。在我们这儿,这种饭莱,只有喝拉基酒喝醉了的人才吃。你们还吃红萝卜和蘑菇,这些东西是有毒的,会损伤内脏。还有像蜗牛一样的牡蛎。谁吃蜗牛!你们也吃螃蟹,这种动物是靠红蛙生活的,它们甚至吃鹬的粪便。你们那种生活肯定是非常可怕的!此外,你们还坐在铁路上的笼子里,站起来腰都伸不直。你们见面时,必须把帽子脱掉,并且骂你们的脑袋瓜。住在别人家里得付一大笔房租。谁要是努力追求安拉的恩赐,养家糊口,就要他交纳营业税。而且在你们那儿,如果一个妇人掉了一条手绢在地上,所有男子都得一个箭步去把它捡起来。但是一个男人想袖口烟,他可一定要首先请求妇人们允许。你们的人想知道时间,得傻头傻脑地呆在教堂的钟楼前面。但是如果一个神父要求你们按照安拉的意愿生活,僧侣们定会骂他。在你们那儿,有人如果伤风流鼻涕,这本来是一种病情好转的征兆,你们却要高呼‘上帝保佑’。但是如果有人因患肺结核而咳嗽,你们却保持沉默,尽管这比感冒危险得多。你们的后生把窗玻璃做成的眼镜戴在鼻子上,男人们不读古兰经,而是没日没夜地学打牌。在你们那儿,谁要是想高兴高兴,他就得把衣服和床铺抬到当铺去,然后像疯子一样地在舞厅的地板上跳来跳去。试想,这样一个国家美在哪儿?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渴望到那儿去,本尼西?” 天真的小哈勒夫对西方生活没有好印像。我怎么回答他呢?即使他夸大其词,有一些误解,我也不能完全或者根本说他不对。 “你看如何?”他重复着这句话,好像我应该马上回答似的。 “你说的许多都不对。此外,有些是整个西方国家的情况。教育本身产生了许多不值得称赞的结果,而且……” “所以我感谢没有取得好成绩的教育。我的教育是,我听安拉的话,你是我的主人和朋友,我爱你。我让每个坏蛋都看看我的鞭子。我到了任何一个开展教育的地方,都会马上往回转。” “如果这样,你不会再陪伴我。” “陪同你?哼!是的,如果我能够在你身边,我的汉奈赫又在我身边,那我就永远什么也不要操心了。我们达到这种境界还要多少时间?” “如果我们没有阻挡,我们到达海边要花一个多星期。” “然后呢?” “然后就分开。” “啊,本尼西,这么快吗?” “可惜!你乘船去埃及,再从那儿去找你的汉奈赫的部落。我去北方,去你很不喜欢的那个国家。不过,如果你了解了这个国家,你会喜欢它的。” “我不大可能这么快就产生这种看法。但是我想,我可以得到一种安慰。” “哪种?” “我们不走这么快。那四个骑马走在我们前面的罪犯,还会给我们做出许多事来。” “我也这么认为,尤其是阿拉扎会参加。” “那些斑马怎样了?你听到它们的新消息吗?” 我把我从检察官那里听到的告诉了他,还提到那个迷信的人把他当做刀枪不入者。 “本尼西,”哈勒夫咕哝着,“这对我来说可能是非常危险的。” “不危险!” “肯定有!如果那个土耳其人拿一颗子弹对着我的头做试验,那怎么办?” “他会放弃的,因为他害怕你的刀子。” “这是真的,本尼西。此外,我们不会在这儿呆多久。我会关注你的。但是如果我们可以迷惑他,那就不过是和我开个玩笑。” “这我也想到了。这样一来,就会对我们大有好处。我们可以让我们的敌人仔细观察。哪怕我们中间只有一两个人被认为是刀枪不入的,我们都会得到好处。” “难道不值得这样做吗,本尼西?” 哈勒夫为这个主意感到兴高采烈,一下子坐了起来。 “哎!也许吧!”我回答。 “别说也许!我了解你。如果你这么说,那你就是下了决心的。有没有在这儿可以使用的锦囊妙计?” “有好几个。” “说给我听听!” “可以在枪里装一种特制的子弹。但这不管用,因为会引起别人猜想。” “说下去!” “给枪装上子弹时,先让大家都看看子弹。装人盒子时,让子弹掉进衣袖,然后把盒子推入枪膛。子弹可能很容易掉到旁边,迷惑的意图就暴露了。” “那倒是没关系。不,不能这么做!让别人射击自己的人,不能自己装子弹。谁怀疑谁装。他和其他的人都一定要信,子弹确实上了膛。子弹也确实是应该在枪膛里面。这不行吗?” “也许。” “一定要有一层铠甲。” “那样会暴露弹回的声音。还有,如果铠甲制作得不好的话,会出现什么结果呢?: “啊,安拉!那样,你的可怜的哈勒夫就完了,本尼西!” “这倒也是,不能出现这种结局。” “不过我知道,你是有办法的。我看你的。” “有一样东西我了解,但不相信这儿有。” “什么东西?” “有两种金属,按恰当的比例混合,做成一种坚硬的子弹,样子像铅球,与铅球差不多重。在射击时,这种混合物在枪口前大约一尺远的地方化为细粉末。” “什么金属?” “水银和铋。后面这种你不认识。它很贵,而且这儿买不到。” “哪儿买得到?” “只在药店可以买到。我们睡醒后,我去药店。” “你对这种子弹散射有绝对把握?这可是关系到你哈勒夫的性命。” “不要担心!我先作试验。我在一本魔术书里读过这种魔术,然后马上做了试验,非常成功。” “这种金属的碎片能看得见吗?” “看不见。这种金属散成非常小的、看不见的微粒。如果你真的把一颗铅球拿在手里,这个魔术会有多种效果。射击时你装作从枪口中接住子弹。表演时当然是拿另一颗给别人看,或者把它扔到地上。” “我们干,本尼西!” “如果可以买到铋的话,就干。买不到,就干不了。” “你也许买得到的,阿拉扎会知道我刀枪不入的。” “我敢断定,他们在这儿有人窃听消息。” “如果他们认为你也是刀枪不入的,那也是好事。” “肯定的。” “那就让人对你开枪吧!” “问题在于,我们能不能买到子弹,能买到多少。此外,我们对这样厉害的人要尽量机灵些。因此,我自己也要用计迷惑这些恶势力。” “怎么迷惑,本尼西?” “明天我戴上红头发和红胡须。” “怎么做呢?” “有一种植物,它的叶子用碱煮过后,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把深色头发染成浅色头发。这种叶子在这儿的药店里买得到。” “是内芭卡对你说的那种植物?” “是的。它将迷惑那两个阿拉扎。另外,我跑在你前头,给你探路。”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会认出你,有人通风报信,因为你骑的是你的烈马,那匹红鼻子阿拉伯野马。” “我不骑它。” “为什么?” “那是你的马。你骑这匹野马。” 我的话音未落,哈勒夫坐的那张床就扑通一声。再一看,他坐到了我的床缘上。 “你怎么啦,小个子?”我问。 “我从我的床上一个跟斗翻到了你这边,”他无比兴奋地回答。“你说的是认真的,本尼西?要我骑你的烈马?” “我不是开玩笑。” “啊,安拉,安拉!要我骑烈马?多幸福!我跟你多么长的时间,好几个月了,只允许我骑过两次!你还记得是在什么地方吗?” “记得,我对这种事情是注意的。” “明天是第三次!你这么信任我?” “非常。你是惟一懂得驾驭它的人。” 如果这个小个子看出了我的意图是在分别时把这匹宝马送给他,他还会翻几个跟斗的,也许会穿越这堵薄薄的墙壁。 “是这样,亲爱的,好心的本尼西。我看得出,烈马比某些蠢人懂事得多。它懂每句话、每个音符、每个手势。这匹牡马对人们为它所做事情的感激之情,比人类的感情还深。我会像对待自己的朋友和兄弟一样对待它。” “我相信。” “你对我可以放心。我可以在你的马鞍上坐多长时间?整整一个小时?” “长得多,也许是一整天。” “什么!怎么!长官,本尼西,朋友和我心灵的拥有者!我的心里充满着幸福——它都要碎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微不足道的、愚昧无知的阿拉伯土人,而你是个极有地位的人。不过,你一定要允许我把我的嘴接触你的唇。是它向我宣布了这样一个引入兴奋的消息。如果我不给你一个吻,我会炸裂!” “哈勒夫,你不应该炸裂。你在吃小刀、刺刀、火药和火柴的时候,并没有炸裂。” “是没有,没有炸裂,但是发生过内心的破碎。”他大声说,开心地大笑。然后,我感到他的胡须,他右边的六根头发和左边的七根头发触摸着我的小胡须。他的敬意如此深重,使他不敢给一个真正的吻。我紧紧地把这个善良的人压在自己身上,并且给了他的面颊一个有力的“亲吻”。他并没有兴奋得失去控制,而是跳起来,然后站在我面前,一言不发,直到我问他: “怎么,哈勒夫,我们不再谈下去了?” “决不是,你明天会看得到。”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回到了他的床上,坐在上面。然后他问: “就是说,我一整天骑你的烈马?为什么这么久?你不会和我们在一起?” “对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尽力改变我的讲法,然后——” “噢,可是,他们会认识你!” “我表示怀疑,因为那些强盗从未见过我,他们只听过介绍。” “是的,因此,你很可能分不清他们的人。不过,我问的是,你是否不会亲自到奥斯特罗姆察去?” “可能性很大。” “为什么不去?那些强盗并不像别人给我介绍的那样,能够对那里所有胆小的居民构成威胁。他们只能在野外袭击我们,这是肯定的。我甚至不会带枪去,而且把枪交给你们。我独自一人一骑,装扮成本国的老百姓。我无论如何会看到那些强盗,哪怕他们躲藏起来。” “是的。我会找到一个发生袭击事件的地点,以便进行跟踪。我一定会找到他们。再以后的情况,我现在还预料不到。” “但是,我们一定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定的。你们从从容容地一直骑到拉多维什。两小时后渡过那条河,然后最多花三个小时到达那里。如果路上不出现意外,你们没有受到袭击,你们就进入第一个客栈,它在你们的右边。那里可能设有三处埋伏。要么是我,要么我还在继续周旋。” “那你要给我们留下记号。” “我有可能还没有到达。那你们就等到我来为止。” “假如你不来?” “我一定来。” “你是一个人,很可能迷路。你可能遇到麻烦。那时,你需要我们的帮助。” “那你就往回骑,你独自一人,第二天往回骑,但不要在中午之前,不要骑那匹快马。那匹马要留在客栈,交给奥马尔和奥斯克。我估计他们不会遇到危险。返回来的路上,你会找到我做的记号。我们必须预先商谈好用什么记号。其他的暂时没法谈。现在,我们要结束我们的谈话了。我们休息一下,试试睡意还会不会光顾我们。” “睡意不会到我身上来了。那个子弹魔术和那匹快马让我休息不好。晚安,本尼西!” “晚安!” 我希望这小个子处于激动状态。他的心属于三条生命。我知道,我在他心中占首要位置。然后是汉奈赫,“妇人们和姑娘们的装饰品”。再后是烈马,即那匹马。要他骑那匹马,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我相信,他不会入睡。 情况也是如此。我自己也相当兴奋,实际上安静不下来。如果那个好心的内芭卡不到山上去取玛利亚十字蓟,她就偷听不到那次谈话,也就不能提醒我。如果是那样,我们第二天必死无疑。即使我是胆量最大、力量最强、头脑最聪明、考虑最周到的人,没有内芭卡,也是会失败的。 这样的想法给我打开了那扇窥视过去的门。有人后来才认识到,他虽然是自己卷入到自己的命运中的,但一直有一只强有力的手牵着他,引导他,他想推开,就是推不脱!我就这样半醒半睡地梦想着,最后还是昏沉沉地睡着了。 4.枪弹不入 我从睡梦中醒来,推开窗户,明媚的阳光立即射到我的身上。我的表告诉我,我睡了三个半钟头。哈勒夫已经起床。我在楼下的牲口棚里找到了他。他正全神贯注地梳洗他的黑马,没有注意到我已走近。但他看见我的时候,就问我: “你也起床了?那里面的人都在熟睡哩。不过,你精力这么充沛,却是好事,因为你有许多事情要操心。” “真的?有什么要操心的?”尽管知道他指的是怎么回事,我还是打听打听。 “你要去药铺。” “还有时间。” “不,本尼西,做成子弹,可是要花时间的。” “你怎么知道?” “我并没有笨到连这点都想不到的程度,本尼西。” “好吧,你可能是对的,至少我还要煮那些树叶哩。可是,我不知道药铺在哪儿,何况城里的人都还没有出动哩。不可能有人给我指路。” “你这样的追捕高手还能找不到一个药铺?” “我试试看。” 我打开大门,来到空旷的地方。我对自己说,药铺不会在某个胡同的拐角,而是在很容易找到的地方,可能在某个地方的中心,这种地方我是去过的。 我挨家挨户地找,见前面有一处破旧不堪的地方,那应该是一座建筑物。墙上只用两颗大概早已松动的钉子挂着一块长条形的牌子,幸好字迹还清楚可辨。 看得出字是白色的,牌子底色是绿的,字迹译成德文是:“麦加朝觐者奥梅尔医学博士和药品销售商店。”这个哈奇原来是位博士,这个博士头衔如果不是真有其事,就是假冒的。 门上了锁,但是我用力一推,就推开了。像我们家乡的那种门铃是找不到的。但是有两个木盖子挂在一根绳子的两端,其高度正好是一个成人够得着的高度。我猜测这是大门的门铃,就抓住两个盖子碰撞。这样一来就发出了声音,这声音正好把沉睡者叫醒。 由于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反应,我只好长时间撞铃。我头上的商店开门了,一扇扇地打开,因为门一开,那些板子就不配合了。然后就出现了下面的情景:一个和象牙一样黄的秃头,一个长满横向皱纹的额头,两只暗淡无光的小眼睛,一个与我们乡下的用土咖啡壶嘴一模一样的鼻子,一张无唇的宽嘴,一个比鼻子还窄的弯曲下巴,那宽嘴终于张开了: “谁?” “病人。”我回答。 “啥病?” “胃裂。”我开门见山地说。 “马上,马上!”博士先生大声说,我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他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 他的头急急忙忙缩了回去,我趁机往上面看了一眼,只见商店的一些东西朝我脸上打来。我很沉着,等到板子落地的时候,才往旁边跳。 不到一分钟,我听到门背后一阵巨响,好像地震一样。猫嚎狗叫,坛坛罐罐纷纷倒地,其中夹杂着一个无比美妙的女人尖叫声,接着便蹿出一条人影。可以肯定这就是医生本人了。此人一蹿到门口,门就向上升起。于是,这位博学的先生深深一鞠躬,邀请我向他走近。 我定睛望去,好一个身躯!我好像被带进了家乡的一块萝卜地,这位药店博士会把所有的金翅雀吓得立即逃往非洲,并且决不想再回来。 在近处看得很清楚,他的脸比原始人的还原始,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连一丁点儿平整的地方都没有。他的晨服是一种类似衬衣的东西,从肩膀一直拖到踝骨,但裸露的部分实际只被遮住一半,因为整个晨服基本上是由洞和长条缝组成的。他的一只脚上拖着一只红皮拖鞋,另一只脚上穿着一只黑毡深统旅游鞋。这种毡子也特别需要透气,因为他的脚鸭子可以毫无阻挡地察看土耳其国的四面八方。他的秃头上戴着一顶女式非斯帽。这身打扮,是过于匆忙的结果,他是想以此来拯救我那破裂的胃。 “长官,过来吧!”他说,“请步入你的渺小仆人的这所可怜的健康工厂吧。很高兴,见到的恰恰是你这位允许我治疗破裂胃的病人” “怎么?你认识我?” “非常熟悉。你与我‘家’的推心置腹的女友诺胡达和给我们送草药的内芭卡在健康之泉旁边谈过话。她们谈到过你。后来我在法庭上见过你。世界上充满着对你的赞扬,我的心随着对你的赞扬声荡漾。疾病把你领到我这儿来,我为你流下痛苦的眼泪。但是,我研制了两千零一味药,会把你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还没有一个病人从我这儿走后没有得到帮助和拯救的。因此,你可以对我一百个放心。” 这话听起来非常令人鼓舞。总的看来,奥梅尔似乎不仅研制出了这两千零一味药,而且把这些药统统吞了下去,现在还受其影响。假如我真的生了病,我说不定会相信他!因此我说: “对不起,圣明的太阳,我不麻烦你。我本人就是我们国家的主治医生,对自己的身体有所了解。我的身体需要的药物完全不同于这个地方人身体所用的药物。我来,完全是为取一种我行医所需要的药。” “哎,天哪,好可惜!”他惊呼起来。“我检查了你的胃,测得很准。我有一种治胃病的药膏。我要把它涂在你的头巾包裹着的额头上。你只要涂上这种膏,那个洞几个钟头就会愈合。” “你的药膏说不定就是我的那种药膏,因为我的药膏疗效也有这么快。你可要相信我,这药是我自己制作的。” “你的毅力与我的一模一样。进来吧,到神膏室去,我给你做次彻底的检查,看你的心脏是怎么回事。” 他打开旁门,让我先进去。药店的这位幸运的老板一拐一瘸地跟在我后面。我所看到的一切,都使我产生一种奇特心情,人们一般用“害怕”这个字眼来表述。 我到了房间的中央,这个房间要是作鹅圈,要比作药房适合些。地板就是亲爱的母亲地球,墙壁则是用木板做的,树皮没有剥掉。钉子上挂着一排排小麻布袋。天花板的正中,吊着一根绳子,绳子上拴着一个特大的灌肠注射器。有一块木板上放着好多把式样奇特的剪刀、老式拔火罐、理发用的洗脸盆和齿条,齿条上装有寸把厚的钳子。地板上放着各种各样的餐具,有的完整,有的破碎。室内充满着一种气味,这种气味简直难以形容。 “瞧!”他说,“这就是我的病房。现在我可要问你,你是用什么成分配制治胃病药膏的?” 这位药剂师向我逼近,极其紧张地看着我。他显然是盼望我说出我的配方。 “你的麻袋里有没有萨达?”我问。 “萨达,有的。就是伊斯拉西,学名叫芙蓉。” 这位地地道道的博士和药剂师想向我表明,他了解这种植物的拉丁文名称。可这个名称过时了。所以我回答说: “真正的学名叫木莲。” 奥梅尔博士把嘴张得很大,惊奇地看着我,并且问道: “有两种不同的学名?” “可不,有一百多种哩。” “安拉!我可是只知道这一种。你想要多少芙蓉,长官?” “一大把” “好!我给你一袋。长官,你还要什么?” 地板上放着一张纸,看起来像是从街上捡的。他把纸捡起来,卷成一个筒,用舌头舔纸边,使之可以粘贴。然后,他用手抓了满满一把木莲,递给我。我是要把它作为外用药,所以没有对药剂师的这种不拘小节的行为提出异议。 “你有碱吗?” 奥梅尔把嘴拉得很宽,表示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并且介绍说: “你要的是哪种?” “随便。” “长官,我听说,你的家乡在西方。我有那里的非常好的碱。你要多少都行。” “你怎么称呼这种东西?” “沙维苏幽。” “给我看看!” 正如我所料,他真的拿出来了小瓶给我看,上面写着药名。 “你是怎么得到这种碱的?”我向他打听。 “我从一个到我这儿来过的代理商那儿买了好几瓶。他叫什么布拉格的,来自法国的首都。长官,你还想要什么?” “你有汞吗?” “有。我用它装气压表和温度计,我自己装的。” “怎么?你自己干?” “是自己干。你不相信我?” “啊,非常愿意相信!谁能研制出这么多的药品呢。你是全能的!” “难道不是?是的。你是一个有理智的、素养高的人。我现在有存货,是从萨洛尼基弄来的。你要多少水银,长官?” “半斤多一点。你有这么多吗?” “比这多。” “等以后用吧!我要看看,你是不是还有一种我要用的东西。” “你说的是哪种?” “灰铅(注:铋)。当然,这是一种稀有金属。难道你有?” “灰铅我没有。但我有灰锡。我用它制作一种漂亮的白色化妆品。” “一样。如果你有一克,就给我一克,再配两克汞。” 药剂师跪在地上,在旧容器中乱摸。 “你找什么?”我问他。 “找个瓶子给你装水银。这里有一个。” 他站起来,把瓶子递给我。瓶子很大,足足可以装下他的全部库存汞,也许还可以多装。我拿着瓶子对着光看了看,看见里面有东西,便说: “里面还有一些清漆!” “会有损害吗?我拿水来把它洗掉!” 他马上清洗瓶子,我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让他去做。一会儿他回来,由于干活费力,他满脸通红。 “长官,”他抱怨说,“这个瓶子着了魔,清漆洗不掉。” “这个我知道。清漆只能用松节油才能清除。清漆不吸水。” “你应该早说!” “不,那会冒犯你的。” “怎么能这么说?” “药剂师是一定要知道这个道理的。即使没有学过化学的人,也完全知道。假如我提醒你注意,那就很不礼貌,那样听起来好像是我把你看作并没有研制出两千零一味药的人。” “你是一个有礼貌的人。为此,你也该无偿得到这点清漆。我给你罐水银。我刚才把天平放到哪儿啦?啊,在院子里,我昨天用它称了兔子。我们今天就吃兔子吧。” 天啦!一个称药的天平居然可以称屠宰的兔子。他把天平拿过来的时候,我看到,天平的秆是木制的,指针是一根金属丝,往返与一个餐具叉的两个叉尖之间。天平的盘是一个圆形的木碗加一个盖。尽管如此,这个奇特的器具还是能凑合着保持平衡。 就是在这个天平上,称出了我所需要的份量。我对奥梅尔博士先生的报价是满意的。尤其是那些铋,都是很好的棱形晶体。 我还买了一些铅,就离开了这个奇特的“健康商店”,而且得到了药剂师的最好祝愿,祝我一路平安。 现在,我去找善良的内直卡。她已经醒来,很高兴地接待我,给我看了蓟王。这种东西只有在日光下才能看清楚。她要把她送给我,我没有接受。当然,我对她的警告表示了谢意。当我说到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的时候,她表现出十分开心。这个好心的妇人获得了我最深切的同情。昨天,我就想出了一个办法,要使她将来过得轻松点。于是,我就把这个想法讲给她听。 我有一笔钱,是在马纳赫、巴鲁德和典狱长那里找到的。我本应把这笔钱交出去。但是交给谁呢?交给奥斯特罗姆察的清水衙门?呸!给上级机关?我个人不乐意这样做,因为我没有时间。派一个使者送去?这个人十有八九会把钱装进自己的腰包。此外,被我们拿走钱的那三个人还在逃。把钱还给他们的想法是荒唐的。除了送给需要钱的穷人之外,我别无选择。在这些人中,首先就是内芭卡。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钱的来源,因为那样也许会使她害怕。我也不会把所有的钱都给她,因为我可以肯定,还有相当多的人需要钱用。我知道,给这个妇人一定数量的钱,就足以保证她不会挨饿。当我在只有我们两人的场合下把钱给她时,这个可怜的植物采集女人,高兴得呆若木鸡。她不敢相信,这么一大笔钱居然会属于她,因为这对她来说,意味一笔大财富。高兴的眼泪从她的面颊上往下流,我只好制止她说出过分的感激之词。 哈勒夫这时等我等得沉不住气了,他站在客栈的大门口,老远就叫我: “终于,终于,本尼西!你回来了!我们这么紧急,你却这么长时间外出不归!那玩意儿怎么样了?” “很好。老板醒来了吗?” “大家都是活蹦乱跳的了。” “那我就到灶台去。我要去煮,融化。” “我要在场,你给我从头到尾讲解、好让我能够仿制。” “不行,亲爱的,绝对不能仿制,其中有些知识是你不具备的。即使有经验的人也可能稍有不慎而出错,导致他或者别人把命丢掉。因此,我决不说出所有四种成分,不透露这种混合物的组成。奥斯克会给我把那个造子弹的模具带来,那里面有现代枪膛的口径。” 我们的准备工作只花了半个钟头。木莲叶放在灶上煮,碱液用一块麻布过滤了一下。所有金属做成八个球,放在铅球中可以假乱真。这样就一连浇铸了好几颗铅弹,并用小刀轻轻地作了记号。然后,我带着奥斯克的枪到了大楼后面,没有让任何人陪同。我把一颗水银弹装进枪膛,把枪口对准一块木板,离木板仅半米远时开了枪。这枪声与一般的枪声没有什么不同,但木板却完整无损。地板上没有留下子弹的丝毫痕迹。 这次试验是必要的。现在我知道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我不担心有人泄密,因为只有哈勒夫、奥斯克和奥马尔知道内情,这三个人的保密观念是经过多次考验的。 所有这一切都在恰如其份的时刻完成了。我回来的时候,正好检察官带着几位法院官员来了。检察官看见我,就走过来把我拉到一边,问我: “长官,你知道我的来意吗?” “你要向我报告打查巴西的现状。” “不是!我想问问你,你是否得到哈勒夫的允许,让别人对着他的头开枪。” “你很关心这件事?” “关心,因为这事神了。他是不是把他发誓的事忘了?” “你去问他好啦。” “我不想去问哈勒夫,因为他可能会对此产生反感。你知道他刀子的厉害!他使起鞭子来也是得心应手的!” “对,他是一个身材矮小但很勇敢的汉子。” “那你就告诉我,你问过他没有?” “问过,在我们睡觉之前就问过。” “哈勒夫是怎么回答的?” “这么说吧,他并没有什么不感兴趣的意思。” “太妙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试验?” “不要太性急嘛。我的保镖脾气古怪,而且我昨天并没有把所有的情况都对他说清楚。我们大家,也就是说我的三个随从和我,脾气都一个样,我们不需要害怕子弹。” “怎么?你也一样?” “正如我对你说的那样。” “如此说来,你也食言?” “请不要问得太多!这样的秘密别人当然是不愿意透露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对你们射击喽?” “是这个意思,即使你们对你们自己的生命已经感到厌倦,也是这个意思。” “怎么这么说呢?”检察官吃了一惊,“我还没有感到有什么厌倦的地方。” “那你可要注意,如果没有得到许可,千万别朝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开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长官?” “如果我们允许这样做,就可能不会发生危险。但是如果有人暗地里偷袭,子弹就会往这个人身上回弹,其部位正好是他要打中我们身体上的那个部位。” “你是说,如果我朝哈勒夫或你的头开枪,子弹会飞回到我自己头上。” “绝对的。你想不想试一试?” “不想,长官,谢谢!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这样,而不是采取其他方式?” “你敏捷的思维马上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这是对付可能遇到的敌人。为了惩罚这样的敌人,光让他们的子弹不伤害我们是不够的,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自古以来正义和公正复仇的规则。” “理应如此,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如此说来,我是不愿意当你的敌人的。你们什么时候骑马离开这儿?” “我们一走,你们就高兴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宁愿你们一直留在这儿。你可是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呀。” “不过是朝好的方向!” “对,我们就因为这个感谢你呢,虽然大家宁愿让一切像安拉所安排的那样保持不变。” “难道安拉想让穆巴拉克欺骗你们?难道安拉愿意让柯查巴西释放你们的囚犯?” “肯定不是这样,长官。” “柯查巴西现在怎么样?” “他隐藏得很深。”检察官保证说。 “但愿你不会做任何有助于他逃脱公正惩罚的事情。” “你可别把我看扁了!我是君主的一个忠实公仆,总是尽职尽责。因此,你现在也可以给我些任务,要我给哈勒夫捎句吉利的话。” “那我就提醒他注意。” “能不能允许我再带几个人来?” “我不反对。”我回答。 “我很快就回来。我一定要告诉托马,他很喜欢来看看。” “这个托马是什么人?” “他是受人之托,在奥斯特罗姆察和拉多维什之间当信使。” “一个好人?” “相当好。你昨天离开我的时候,他对你赞不绝口。我告诉他,哈勒夫吞食古兰经文,因此枪弹不入。他也很想见识见识。我可以请他来吗?” “把他带来!” 检察官匆匆忙忙走了。 这些人很容易被一眼看透!我马上就产生怀疑,这个好信使或许是受那两个阿拉扎的委托,来监视我们并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我们很快就看出了检察官活动的效果。来了许多人。我们到房间里去了,没有看见他们钦佩的目光。检察官在那个房间里找到了我们。他的陪同腿有些拐,他向我介绍说: “长官,这就是信使托马,我给你介绍过的托马。” 我严厉地打量一下这个人,问他: “这么说,你是来往于这儿与拉多维什之间-?” “是的,长官。”他答道,“但我不是走路,而是骑马。” “下次是什么时候?” “后天。” “不提早呜?” 托马说不提早。于是我说:“这对你来说,是非常好的。” “为什么?” “因为这条路今天对你来说可能很危险——如果你想今天去,那我就要告诫你。” “你不是自己要骑马走这条路吧?” 到这个时候为止,托马都是这样直率、诚恳地看着我。听到这个问题,他的眼睛变得像刀一样锐利。 “当然。”我毫不在意地回答。 “什么时候,长官?” “正午。我们不喜欢夜间穿过不熟悉的森林,尤其是现在阿拉扎就在附近。你认识他们吗?” 他用简单的话语否认。 “要么就是你听说过他们?”我继续追问。 “只听说过一点点。检察官对我谈起过,说是他们曾想袭击你们。” “如果这两兄弟识时务的话,他们就不要对我们下手,因为我不喜欢开玩笑。” “对,我听说过,长官。”托马狡猾地微微一笑,“你和你的手下都是枪弹不入的。” “哼,这还不是全部!” “是的,子弹甚至会飞回来击中开枪者。” 这时,他狡猾地眨了眨眼,似乎是说:“听着,你不会比我强到那里去;我们是不需要互相欺骗的。”他比检察官聪明。估计检察官也看见过这种微笑并且听过他正面八经的解释,因为他问他: “你真的不相信。托马?” “嗯,如果长官亲口说出,没有不相信的道理!” “我也这样劝你。怀疑是一种侮辱。你始终是个彬彬有礼的人。” “是的,安拉知道。因此我想像出,这位长官也是彬彬有礼的,会向我们证明他枪弹不入。” 哈勒夫观察着他,也观察着我。当我和别人谈话的时候,他总是习惯于观察我的脸部表情,看出我对这个人的想法。反正他现在是在看着我,看出我对这位信使不会报之以友谊,因此,他的手扣着鞭子,并且说: “托马,你是想教导我们这位著名的长官懂礼貌吗?如果你认为可以这么做的话,那我就用这根鞭子在你的背上写下全部礼节规范。我们是先知的信徒,国王的忠实臣民,绝不会对一个名为托马的人的任何行为感到满意。只有非信徒可以叫这个名字,而非信徒只有资格吃穆斯林西瓜中的皮。此外,我们还会向你们证明,我们对你们说的,没有任何假话,我们将创造奇迹。这些奇迹将把你们的鸟嘴封住。我们是不是开始?” “开始吧,哈勒夫,如果你觉得是时候的话。” “我认为是时候了。让我们到院子里去!” 当我们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他们好奇地等待着奇迹的出现。检察官早已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了。近处的人都睁大眼睛望着我们,远处的人则伸长脖子看我们的每个动作。矮小的哈勒夫握着鞭子,左右开己开辟出一条自由通道,通往一个小工棚。 “本尼西,把子弹给我好吗?”他轻声问我。 “不。我要非常安全地行动,避免事故。我们首先拿出一颗真家伙。你对这些人说!你比我更擅长讲演。” 他感到受宠若惊。他的身躯高大起来了,用洪亮的声音说: “你们,来自奥斯特罗姆察的好汉们,现在不费任何力气就会得到幸运,看到四个勇敢的男子汉,敌人的枪弹不能穿透他们的身体。睁开你们的眼睛,皱紧你们的眉头,不要错过这次奇迹。你们可以对你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孙子的孩子、子子孙孙讲述这个故事,只要你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一直讲下去。请保持秩序,不要喧哗,不要干扰。你们把你们最优秀的射手派来吧,带着他的枪来吧。” 场上议论纷纷,声音既不高也不低。大家在物色一个这样的人。终于有一个人手里拿着枪走出来了。 “你的枪装上了子弹吗?”我问他。 “装上了。”他保证。 “你身上有好几颗子弹吗?” “没有,长官。” “不要紧,我会把我的子弹给你。但是事先你要向我们显示一下,证明你是个好射手。你看钉在工棚上的那块新木板吗?那里有一个枝条。你打中它!” 这个人后退一步,端起枪就射击。好几个在场的人都走近去看了,离目标只差一拇指远。 “非常成功,”我说,“再试一次!” 我给他一颗新铸造的铅弹,奥斯克递给他火药。第二枪更准,这次射手更认真了。我现在给他四颗我炼制的子弹,秘密地把一颗铅弹拿在右手上,说: “现在你试试,看你能不能打穿一个像你刚才打在木板上的那种洞。但是首先要给那些人看看子弹,让他们相信子弹真正装上了膛。” 这几颗子弹从一个人手传到另一个人的手,花费了一些时间,每个人都看到并且触摸到了。他重新拿到子弹以后,就把它装上了膛。 “走近!”我命令他,把他推向目标。“你现在可以射击了。” 讲这句话的时候,我站到了木板的旁边。他把举起的枪放了下来。 “长官,”他说,“我怎么打得中木板呢?你挡了我的路!” “这不碍事。” “你的胸膛恰恰在目标前面。” “你把它穿透!” “天啦,长官,你就没命了!” “不会的。我要向你们表明,子弹打不着我。” 他把手放到额头上,狼狈地挠着后脑勺。 “就这样!”他说。“这事对我来说非常危险。” “怎么会呢?” “子弹会被你弹回来,把我的胸膛打穿。” “不要担心!我用手把子弹接住,握紧。” 在场的人中响起一阵惊讶的喧闹声。 “是真的吗,长官?我可是要养家糊口的呀。我要是死了,只有安拉能关心他们。” “你不会死!我向你保证。” “你这样说,我就试试,长官。” “放心射击吧!” 我密切注视着信使托马。他现在靠得很近,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我。射手现在离我十至十一步远,把枪口对准了我。但是他又一次把枪放下说: “我从来没有把枪口对准过一个人。长官,如果我打中你,你不会抱怨我吧?” “我决不会怪罪你,因为你打不着我。” “万一我把你打伤了?” “那你也不要责备自己,因为是我对你下的命令。” 我举起右手,让铅弹神不知鬼不觉地滚进袖口,然后把空手给大家看,说: “我将用这只手接住子弹。现在我数数。数到‘三’的时候,你就可以开枪。” 我把手放下来,又让铅弹从衣袖里滚回到空手上。没有一只眼睛不是对准我的。 “一,一,一!” 枪响了。我出手去接,我的手正对枪口,装作要接射过来的子弹的样子,然后用中指和拇指夹住子弹。 “你的子弹在这儿。你拿去吧,托马!看看,它是不是从枪膛里射出的那颗。” 这颗子弹当然跟那颗是非常相似的。信使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我,好像我是个幽灵似的。这对其他观众的影响更大。到最后一瞬间,大家还抱怀疑态度,现在想像中的奇迹终于发生了。这颗子弹一个传给一个看。当射手重新拿到它时,我大声说,使大家都能听到: “现在把它再装进枪膛,再朝木板射击。” 他照我的话开了枪。子弹把木板打出一个洞。 “你看,这个洞本来应该打在我的胸膛上,如果我挡不住枪弹的话。现在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对我三个同伴中的任何一个开枪。” 我在此之前没有被击中,而是接住了子弹,使得那些老实巴交的人极其震惊。尽管如此,第二枪仍然取得正常效果。人们涌过来看我的手,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来表达他们的惊讶:在我的手上,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 “安拉和他在一起!”我听见一个人说。 “他是魔鬼的主子!”另一个人表示反对。 “魔鬼怎么可能帮助他呢?他是吃了古兰经的。不会的。安拉是伟大的!” 我让哈勒夫、奥斯克和奥马尔走到木板前面的时候,观众在交换看法,看法各不相同。我的三个同伴事先也许并没有足够的胆量。但是,他们看见我没有受到子弹丝毫损伤后,都能毫无畏惧地让别人对着自己开枪。只有接弹这一虚招他们不得不放弃,因为他们如果做这个动作,十有八九会失败。这件事情我宁愿让自己做。因此,我走到他们旁边,在射手扣扳机的时候,伸手往空中一抓,每次抓回一颗铅弹,再拿去进行试验,用它射穿木板。 当哈勒夫、奥斯克和奥马尔一一证明他们枪弹不入的本领的时候,场上响起了难以言状的暴风雨般的掌声。人们像潮水一样向我们涌来,摸摸我们,观察我们,询问我们。如果真要回答完他们的问题,肯定要花费好几天的时间。为了躲开他们的追问,我们退到了我的房间里。 我从那儿观察托马。我从他的激烈表情中觉察到,他放弃了原来的不信任,示意那些站在后面的人向前拥挤。我向哈勒夫招了招手,要他注意信使。 “不要让他离开视线!他如果离开,就悄悄盯住,观察他。” “为什么,本尼西?” “我怀疑他受阿拉扎兄弟的委托,来偷看我们。” “是啊!因此你在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当时就猜测你是不信任他的。不过我想知道,他怎么可以害我们呢?” “这个信使会向那两个阿拉扎报告我们中午从这儿动身的消息。” “可托马说过,他不骑马。” “他骗人。相信我好了!他如果现在回家去,那你就出城,躲在通往拉多维什的公路旁边。他如果路过那里,你就告诉我。” “如果他不经过那儿?” “那你大约过两个钟头就回来。可以设想,他是不会骑马去的。” 我现在打听到附近有一家理发店,便向那儿走去,想把头发和胡子理一理。店主也看到了我们的奇迹。在东方,理发店是人们所喜爱的消息总汇地。因此,我看到理发店里挤满了人是不足为怪的。这些善良的人仔细注视我的每一个动作,在理发师给我修剪时一直默不作声。其中有个人本来坐在我后面,后来一个劲地往前面挪动,想捡些剃下的头发。理发师愤怒的目光对他丝毫不起作用。最后,理发师不轻不重地踢了他几脚,并且大声吼叫: “你这个小偷!这儿掉下的一切东西,都是我的财产。不准偷我的东西!” 在返回的路上,我走进一家袜子店和一家眼镜店。我买了一双长统袜子。这双袜子一直伸到我的大腿。眼镜则是一副蓝色的护镜。在第三家商店,我买了一条头巾,这种头巾只有先知能戴。这样,我所需要的东西都添置齐了。一个多钟头后,当我回到客栈的时候,哈勒夫也到了。 “本尼西,你是对的,”他报告说,“那个信使走了。” “什么时候?” “在我回到家里仅仅几分钟之后。” “那就是说,他事先已经有所准备。” “这是肯定的。因为要是在平时,他一定会给他的牲口配鞍。” “他都有些什么牲口?” “托马骑的是一头骡子,带着四头驼驴,每头驴都与前一头的装口袋的鞍子系在一起,最前面的那头则与骡子的鞍系在一起。” “那信使是不是骑得慢?” “不慢。他好像是有急事。” “托马想尽快把他得到的消息送到那个人手里。这样的话,对我们是不会有害的。我现在继续前进,你们中午离开奥斯特罗姆察。” “仍然照你睡觉前对我说的那样办?” “是的。” “我是不是骑那匹烈马?” “是的,我骑你的马,把它配上鞍,从这里出去一直到城墙前面。不过,要带上你的拖鞋。” “为什么,本尼西?” “你要把这双借给我,因为我把我的长拖鞋留给你了。” “我是不是要把这双脱下来?” “不要,小不点。你穿我的鞋,可能连整个身体都会进去。现在,我把我要保存的东西,特别是那些武器,都交给你。然后,就分手。” 分手比我想像的要麻烦得多。店主伊巴雷克也想回去。他向我保证,一定服服帖帖地让住在他家的那两兄弟任意鞭策。我不相信这位勇敢的英雄会拿出这么大的勇气。 我好不容易才上了马鞍。我没有骑那匹牡马,两个店主觉得奇怪,但是没有问我是什么原因。 在城门前站着哈勒夫。他的旁边站着内芭卡。 “长官,”她说,“我听说,你要离开我们,我就赶来再次向你表示感谢,就在这儿,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我将永远感谢你,永远不忘记你!” 我再次向他们告别,然后飞快地走了,因为我要是再看她那红红的眼睛,一定会感到痛苦。哈勒夫还跟了我一段路,直到陪我进入灌木林。我在那儿下马,步行在灌木后面。小不点哈勒夫把瓶子拿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特地准备的小布,将里面的液体涂在我的头上和胡须上。 “本尼西,你为什么用这种不洁净的油膏搽你的头?”他一边干活一边问。 “你马上就会看明白。” “是不是要用这个办法真的把你的头发变成另一个样子?” “我认为,你会感到吃惊的。” “我等待着奇迹的出现。可是,你把这双从未脱过的袜子从腰带解下来,是不是要穿什么衣服?” “是的,我把你的拖鞋穿在上面。” 哈勒夫把我的头涂上油膏以后,脱掉我的马靴,我穿上他的袜子。拖鞋穿在我脚上小了一点,不过还凑合。哈勒夫看了看我的头,惊奇地鼓起掌来,叫喊着: “啊,安拉!多么奇怪!你的头发整个地变成了浅金黄色!” “真的?染发液起作用了?” “一部分” “深色的地方再补补火。这儿有梳子,把液体分匀些。” 哈勒夫继续着已经开始的工作。我掏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看见我的头发变成一片金黄色。我戴上非斯帽,哈勒夫给我围上那条绿色的头巾,头巾的末尾披在右手上,吊着一缕缕的纱。 “本尼西,我犯了一个大罪,”他小声地说,“只有先知的直系后代才有资格穿戴这样高级的东西。你根本不是古兰经的信徒,是信奉圣经的。当我不得不过‘艾河桥’的时候,我是不是要对这次洗礼负责?” “肯定的。” “我怀疑。” “不要担心,亲爱的哈勒夫!我乐意用良心来承担这个罪责。” “你代替我在地狱中下油锅?” “是的。” “本尼西,这件事我可不能答应,因为我爱你。我宁愿自己下油锅,我相信我的忍受能力比你强。” “你认为你的能耐比我大?” “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比你小得多。说不定我会找到一个地方,能够藏在火焰之间的空子中或者火焰下面,不会觉得痛。” 这个幽默的人并不是真正有这样的想法。我知道,从内心看,他早已成为基督徒了。为了完成我的转变,我戴上了眼镜,把披风缠在肩上,像个披着彩色毛毯的墨西哥人。 “好家伙!”哈勒夫叫喊起来,“本尼西,你完全变样了!我不知道,你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能不能认出你来。我只能从你的行为看出是你。” “我的行为也是会变的,不过没有必要。阿拉扎兄弟还没有见过我,他们只是听别人描述过我。因此,比较容易迷惑他们。” “可是,那个信使认识你!” “此人我可能见不到。” “我看,他会在他们中间。” “很难。他们想在此地与拉多维什之间伏击我们。他把他的驴子捆绑起来,想把货物运到拉多维什去。不难设想,他会在半路上把消息告诉那伙强盗,然后继续赶路。” “你是不是认为,你能单独对付他们?” “能。” “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我还是陪同你好些。我是你的朋友和保镖。” “你现在必须给奥斯克和奥马尔当保镖。我把这两个人托付给你了。” 这句话使他得到安慰,唤起了他的自觉性。因此,他很快地回答: “你说得非常正确,本尼西。如果没有我,没有你的勇敢的哈勒夫在身边,这两兄弟会是什么样子?一无所有!此外,我还有烈马,我把我的全部心血都给了它。它对我非常信任。” “这种信任也使你觉得体面!你知道我们谈了些什么吗?” “无所不谈。我的记忆力像狮子的大嘴,它的牙齿可以咬碎它所吞下的一切。” “好吧,我们现在分手。安拉保佑你!别出错!” “本尼西,请不要用这种提醒来伤我的心。我是一个男子汉,一个英雄!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把容器扔进罐木林中,把我的长靴子甩到肩膀上,回城去了。我朝西北方向行进,去迎接一次危险的,也许是生死攸关的会晤。 5.阿拉扎兄弟 最初,我并没有害怕的感觉。我想,假如这两个阿拉扎认识我,那倒是要考虑一下,会不会遭受突然袭击或挨背后冷枪。那样,我就要像其他旅游者那样,准备防范万一,甚至准备对付公开的、强盗式的进攻。我现在这身打扮是不会招致这种情况出现的。 我的样子像一个没有什么油水的穆罕默德的可怜后代。我虽然没有带我的那些武器,但是腰带里还是藏着两支左轮手枪。万一遇到两个甚至两个以上的敌人,还可以抵挡得住。这两支枪看起来像小刀,别人见了肯定会认为我是没有带武器的。 从奥斯特罗姆察到拉多维什这一带,是可怕的。田野、荒滩、森林犬牙交错。斯特鲁马尼察是位给这个地区带来幸福的仙女。其左边是维赫伦山东北侧,右边是普拉什卡维察高地,该高地逐渐向右倾斜。 我走了一个多钟头才遇到一个人,从他服饰看出是个土耳其人。我系的是绿头巾,所以他看见我就停止前进,向我鞠了一躬,并让我威风凛凛地走了过去。哪怕是最有钱的穆斯林,也要向最穷的、衣不蔽体的穆罕默德后代致敬。他尊重先知后代,是因为先知在世时得到赏赐,可以瞻仰安拉的天国。我勒住马,答谢他低声下气的问候,并且问他: “安拉祝福你一路平安!你来自何方?” “我的路始于拉多维什。” “你欲往何处?” “去奥斯特罗姆察,如果你不拒绝为我祝福的话,我会幸运到达的。” “幸运将陪伴你走完整个旅程!你遇到很多过路人吗?” “不多,先知的后代啊。这条路是人迹罕见的,所以我可以不受干扰地思念安拉的功德。” “你一个人也没有看见?” “在路上只见过来自奥斯特罗姆察的信使托马。” “你和他说话了吗?” “我和他交谈了几句。他在那个村子投宿。你很快就会路过那儿,因为你走这条路要经过斯特鲁姆尼察。” “你是在那里住宿的?” “没有,我没有时间住店。” “你大概知道,那信使要是到拉多维什去的话,会住什么地方。” “你想找到他吗?” “或许。” “跟你想的一样,他不住店,而是住在亲戚家里,他有个亲戚在那儿。我把那个亲戚的名字告诉你,你还是不容易找到,因为那个胡同的情况我说不准。请你到了拉多维什后再去打听。” “谢谢你,安拉引导你!” “天国向你开放!” 这个土耳其人走了,我继续从从容容走路。 现在,我可以想像到,事情会是什么样子。在拉多维什,那两个阿拉扎肯定没有逗留,因为逗留对他们来说太危险。他们多半是在村子里等托马。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完全取决于信使的报告。他们决不会想公开进攻。他们现在对暗地里向我们开枪这一计划抱怀疑态度,因为他们肯定会认为我们是枪弹不入的。此时还没有到中午。因此,我估计还可以在村子里遇到那两个强盗。信使肯定对他们说,我这个时候才动身。他们便认为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隐蔽地点。我感到高兴的是,可以使他们的打算落空。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接近他们。 大约半个钟头后,我就到了村边。村子里只有几户人家。路,来了个直角拐弯,前面便是一座桥。我看见靠墙的地方有一栋房子,房子的后面有两头奶牛、几只绵羊,还有三匹马,其中两匹是备了鞍的。一匹是白的,另一匹有深褐色斑纹。我一眼就看出这些马都是杂种,估计是属于中等阶层的。这些马都是野马,不挑食,脖子坚挺,后腿有力,尽管如此,速度还非常快,耐力强。骑这种马的都是好骑手。 难道这些马就是那两个阿拉扎的?难道这两个人就在这栋我一定要经过的房子里?我很有兴趣和他们聊聊,不过一定要不动声色地引出他们的话题,并且不产生误解。 拐过弯,我看到了房子的正面。前面是四根柱子支撑的一个矮屋顶,下面放着几张用粗糙木头和钉子钉起来的桌椅板凳。只有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两个男人。他们看见我走过去。看来,他们随时随地都密切注视着两边,因为这一类人肯定是时刻需要自卫的。我注意他们用什么样警觉的、不信任的眼光观察我。我装作是过路的。但是,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 “站住!”其中一个先开口,命令式地伸出手。“不想和我们喝几盅拉基酒?” 我相信在我面前的就是我要找的人。他们应该是两兄弟,因为他们长得很像。俩人都是大高个,宽肩膀,身材都比我还高,力气都比我大。浓密的长胡须,黑黝黝的脸以及武器,都赋予他们一种久经沙场的军人气质。他们的武器靠桌子放着。腰带上挂着明晃晃的刀子和手枪,每个人的左边都挂着一把军刀一样的东西。 我把鼻梁上的眼镜整了整,像老师注视着不听话的学生一样地瞅着他们,问: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干扰先知的虔诚后代?” “我们和你一样,也是先知虔诚的信徒。我叫山多尔,我的弟弟叫比巴尔。我们希望用为你接风的方式对你表示敬意。” “拉基酒?你称之为接风?难道你不知道古兰经上的那句禁止拉基酒的话?” “我对这句话一无所知。” “那你要去请教经书的解释者,请他教教你。” “我们没有这个时间。你想不想自己做这件事?”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做。因为先知说过,从地狱中解救出一个灵魂者,死后立即进入三重天;解救出两个灵魂者,立即进入五重天。” “那你得到的是五重天!我们愿意帮助你进去。下来吧,虔诚者,把我们教训得像你一样神圣吧!” 山多尔抓住我的马镫,比巴尔拽住我的胳膊,把我从马上往下拉。他们彬彬有礼,任何人都不好意思拒绝。 我离开马鞍时,一瘸一拐地,但又是庄重地走到他们所坐的那张桌子旁边,然后再郑重其事地坐下。 “你是在拖着一条腿走,”比巴尔笑着说,“你是不是受伤了?” “不是受伤。我命该如此。”我简单地回答。 “那你就是一出生跛腿。这说明安拉对你好,因为他爱谁,就给谁痛苦。你愿意对我们这些不值得尊重的罪人说出你的圣名吗?” “你们如果翻翻监督先知后代行为的内廷大臣名单,就可以找到我的名字。这种名单每个城市都有。” “我们相信你。可是,我们在这儿看不到那个名单,你还是恩典恩典,讲给我们听听吧。” “那好吧,我叫谢里夫-哈勒夫-谢哈布-爱丁-阿布德-埃尔卡德尔-本-哈奇-加沙里-阿尔法拉比-伊布-塔比特-梅尔万-阿布尔-阿赫穆德-阿布-巴沙尔-卡蒂德-埃施-索那哈尔。” 两个强盗把手蒙住耳朵,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看起来,他们对我暴露谢里夫身份的做法毫无兴趣。不论他们是希族阿尔巴尼亚人还是信奉天主教,他们的这种态度,都不会使我觉得奇怪。不过,我从他们的衣着看出他们是信奉伊斯兰教的,所以猜测他们对他们的学说和教义知之甚少。 “请问你这位名字长得叫任何人都无法记住的人来自何方?” 我透过眼镜看到一张长长的、严肃的、充满责备的目光,我回答说: “怎么能说没有人记得住这个名字!我刚才是怎么说出我的名字的?” 俩人又一次哈哈大笑。 “是有人,是你!”比巴尔说。“假如你事先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一样很难记住。你是惟一记得住这个名字的人。” “我的名字不可能被忘记,因为它载入了生命的史册。” “原来如此!你就是谢里夫,你们中间任何人都不会进入地狱。但是你想把我们解救出来,于是给我们解释,拉基酒是被禁止的。” “是这样,而且是严厉的。” “古兰经里面写明了?” “确定无疑。” “当先知开天辟地的时候,就有拉基酒?” “那时还没有,没有这个字眼。” “那么说来,拉基酒是不能禁止的。” “是要禁止的!有一句话:‘所有使人喝醉的,都是不允许的,都是禁止的,都是有害的。’这就是说,拉基酒是有害的。” “可是,这种酒是不会醉倒我们的!” “那好,那对你们来说就不是被禁止的。” “葡萄酒对我们也不是危险的。” “那你们就虔诚地、有节制地享用。” “这话好听!看来,你不是一个一般的解释者。你会让拉基酒醉倒吗?” “如果只喝一点点,不会。” “你说的一点点是多少?” “满满一小杯,用这样的一瓶水稀释。”我一边用手指着面前这张桌子上的那个又大又厚的烧酒瓶。 “那你肯定不会醉。我去给你拿水,然后你与我们共饮。” 比巴尔站起来,很快带来一个装了水的罐子和一个玻璃杯,用拉基酒兑得满满的。 “好了,”他微笑了一下,把杯子放到我面前。“现在水有了,你可以与我们共饮了。请不要到古兰经里去找判罪的法律条款。安拉保佑!” 他把瓶子对着嘴,一口气喝下去,然后给他哥哥,他哥哥也喝得很猛。我端起杯子抿了抿。 当山多尔默默地察言观色的时候,比巴尔看来一句话也不想说。然后他问: “想请问一下你往哪儿去?” “去于斯屈布,保加利亚人叫斯科普里。到那儿去传授古兰经法规。” “在于斯屈布?在那儿你不会过得很快活的。” “为什么?”我不好意思地问。 “你有所不知,那儿的人对于虔城嗤之以鼻。” “我对此已有所闻,所以想去看看。” “你这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没有人会接受教育。” “该怎么做就应该怎么做,这是经书上写明了的。”我答道。 “看来,你对这本书已经滚瓜烂熟!” “安拉了解这本书,只有他读这本书。我希望,于斯屈布的一些老百姓是会从中有所收益的。” “我对此深表怀疑。据说,那里住的是一些野蛮的山民,他们是难教化的。” “可惜我也听说过有这么回事,”我承认,“我不了解他们,但是听说他们都是些贼、强盗、刽子手。” “你难道没有见过强盗?” “我还没有过这样的荣幸,遇见这样的罪人。”我衷声叹气地说,极力做出幼稚的样子。两兄弟在桌子底下互相踢了踢脚,对我的无知表现出很开心。 “你难道不怕他们?”比巴尔仔细打听。 “我为什么要害怕?难道强盗们会采取一些我事先想不到的行动?” “哼!如果有一个强盗现在袭击你,你不害怕?” “可惜他是白费力气。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我把六皮阿斯特放到桌子上,而且说的是真话,因为我身上再没有钱了,我把钱都给了哈勒夫。 “那他们确实不能在你身上拿到很多东西。但你在旅途上是要用钱的!” “钱,做什么用?” “为了活下去。” “我不需要。先知不是说过,要好客吗?” “难道你化缘?”比巴尔笑道。 “化缘!你是不是想亵渎一个谢里夫?食物、饮料、住宿,我到处都找得到。” “在这附近,你昨夜住在哪儿?” “在奥斯特罗姆察。” “啊,在那儿!太巧了!” “为什么?难道你们是那儿的人?” “那倒不是。但是我们听说,昨天夜里,那儿起大火了。” “大火?没有!” “说是半个城市化为了灰烬。” “这是骗子对你们说的。确实起了火,但是无关大局,也不是在城里,而是在山上。” “山上没有房子?” “有一个茅棚。” “好像是那个老穆巴拉克的。” “是的。” “知道谁是纵火犯了?” “就是穆巴拉克本人。” “我不信。一个虔诚的人会是纵火犯?” “他可不是像人们所想像的那么虔诚。” “那么,我们听到的确有其事?” “你们到底听到了什么?” “他原来是一个大流氓、一个罪犯。” “这次你们报道正确。” “你知道详情?” “知道。因为抓那个老家伙时我在场。我也到了火场,到处都跑了一下。” “你是不是也看见了操办一切的那四个外国人?” “我甚至与他们同住一室。” “真的?那你大概还和他们谈了话?” “与所有四个人都谈过。” “你现在见到他们,能不能把他们认出来?” “即刻认出!” “很好。我们就是在等他们,因为我们必须和他们谈话。我们没有见过他们,怕弄错。他们来的时候,你能不能给我们指一指?” “很乐意,如果不要等很长时间的话。” “你还有时间!” “没有时间了。我明天要赶到于斯屈布。” “你只要再等三个钟头。” “这太长了。”我嘀咕着。 “我们付给你钱。” “付钱?那就是另一码事了。你们打算付多少?” “在他们到达之前,付五皮阿斯特。” “要是他们不来,或者来得太晚,我是不是可以不再等,因为那时天黑了。” “如果是那样,我们付你在这儿的住宿费和饭费。” “那我就留下来。你们要马上给我五个皮阿斯特。” “谢里夫!你是不是认为我们没有钱?” “不是,我是想,我没有钱才想钱。” “好吧,这点小钱我们容易预付。给你!” 比巴尔把十个皮阿斯特扔到我跟前。我惊奇地看了看他,他轻蔑地笑了笑: “拿去吧,我们富得很。” 他们这话确实不假,这个人的钱包鼓鼓的,里面有金子的叮当响声。 现在他们问我的个人情况。我只好把我和我的同伴做详细介绍,告诉他们,我是否看见过我们被枪弹打中。 我把我所看到的一一作了介绍,然后比巴尔问: “你听说过那四个人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吗?” “他们中间一个人讲,他们中午继续前进。这个人说话时,我在场。” “我们听说的也是这样,但我们想,他们不会来。” “为什么不来?” “因为他们害怕。” “啊,这些外国人看起来没有害怕的样子。他们怕谁?” “怕强盗。” “我看不会。连我都不怕强盗,这四个人就更不用说了!你们只要看看其中一个人的武器就够了。” “我听说,别人也说过,有人在偷看他们。” “这事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说有两个强盗。” “原来如此!他们是怎么回事?” “那个穆巴拉克雇用了两个人在半路上杀那四个外国人。” “人们怎么会知道此事?” “从一次谈话中知道的,这次谈话被窃听了。” “见鬼!多么粗心!有人知道那两个强盗的名字吗?” “不知道,我认为,大家都不认识这两个人。” “那四个外国人对此有什么说法?” “他们哈哈大笑。” “安拉!他们笑?”比巴尔咆哮起来。“他们是在嘲笑要进攻他们的人吗?难道他们以为,强盗们是弱不禁风的小孩?” “不管强盗们多么强大,都不能伤害那四个人,因为那四个人枪弹不入。” “枪弹不入?该死的家伙!我绝对不相信。人枪弹不入,这纯属无稽之谈。你仔细看过?” “非常仔细。我当时就站在他们旁边。” “那些子弹打中了没有?那长官甚至接住了?” “用手接的。然后,再用这颗子弹射击,把木板击穿了。” “这简直是不可信的!”比巴尔惊呆了。 “五百多人在场观看,子弹轮流传看。” “这样看来,当然是应该信的。如果我可以用魔术做到这点的话,那我每天可以毁掉一部古兰经。” “看来问题不在其本身,我猜想,其中必有奥秘。” “毫无疑问。如果能得到其中的奥秘,我给很多钱。” “这种奥秘是不会泄露的。”我说。 “我知道有两个人,他们可能知道这个奥秘。” “谁?” “偷看他们的那两个强盗。” “这种可能性极小!” “你是谢里夫,难道也不懂为什么那些外国人枪弹不入?” “哎!这个我是不懂。” “所以,他们并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他们应该早就名声赫赫了。你是不是认为,假如我们是强盗的话,我们肯定会怕那个能控制阿拉伯人的外国人?” “徒手打肯定是不怕的。”我断定。 “这就是说,他们并不是特别有把握。但是我也相信,他们不会有事,尤其是我们会支持他们的。” “你们真的会支持他们?”我从容地打听。 “你为什么怀疑?我们从拉多维什出发去迎接那四个人,我们接待他们,使他们大吃一惊。就是说,我们要他们和我们住在一起,因为我们是他们的东道主。想让他们受苦的人是会不幸的!” “是啊!这个我相信。但是在他们到达之前,你们的族人们有可能会去袭击他们。” “不会的。没有适当的地方。” “你了解得这么精确?”我问,极力作出一种无所谓的样子。 “是的,因为我当过兵。再往上走,朝拉多维什方向,要穿过一片林地,那倒是一个合适的地方,路两边有悬崖峭壁,林木茂密,左右都有藏身之所。我们的朋友如果在那个地方受到袭击,就会失败,并且得不到救助。” 现在休息一下,因为比巴尔往下看了看,清楚地听见房子里面传来呻吟声。我在此之前已经听到了,但没有现在这么清楚。听起来好像是小孩的声音。这件事差点使我起了疑心。但我想,这两个阿拉扎是不敢在胡作非为的同时,这么安安静静坐在这儿的。 “谁在那儿呻吟?”我问。 “我们不知道。” “这所房子是客栈吗?店主是谁?” “在里屋。” “我想看看。”我说着便站起来,朝房门走去。 “站住!往哪儿去?”比巴尔问。 “进去找店主。” “从这儿朝百叶窗走!” 我立刻猜到,这俩兄弟不想让我单独一人与店主谈话。不管怎么说,店主是认识这俩兄弟的。他们担心会被店主告密。于是,我一瘸一拐地走到敞开的百叶窗前,把头伸进去看。呻吟还没有停止下来。 “老板!”我向里面喊话。 “在。”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 “谁在里面哭?” “我的女儿,牙痛。” “多大?” “十二岁。” “看过医生没有?” “没有,我太穷了。” “那我来帮助你,我进来了。” 两个阿拉扎听见了每一句话。当我回到门口时,他们都站起来,跟着我走。即使用当地人的眼光看,这个房间也显得极其寒酸。除了店主和病人外,里面没有人。病人蹲在角落里哭。 这个人坐在一条小板凳上,胳膊枕在膝盖上,两只手撑着下巴,什么也不看。 “你就是老板?”我问他。“老板娘在哪儿?” “死了。”此人毫无表情地回答,没有看我一眼。 “你很可怜。你还有小孩吗?” “还有三个更小的。” “他们在哪儿?” “在外面,斯特鲁马河。” “多粗心!小孩没有人带是不能下水的。” 店主这时才抬起头,惊奇地看了我一眼。 “你为什么不去把他们接回来?”我接着问。 “我不能!” “为什么?” “不允许我出门。” “呃,谁禁止你出门?” 他忧郁地朝那俩兄弟瞧了一眼。这时我注意到,山多尔在用手指威胁他。我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往角落里走,对小孩说了几句友好的话,便领她到敞开的商店里来。 “过来!”我用温和的声音请她,以唤起她的信任。“我马上给你消除痛苦。张开嘴给我看看牙。” 她毫不犹豫地张开嘴,牙齿没有受到损伤。也许是风湿痛,这是没有药治的。但是我从经验中知道,训练想像力有多大作用,尤其是对小孩。先必须止住哭。 “张开嘴,用点头或摇头回答我的问题,”我说,“还痛吗?” 她点了点头。 “注意。我把手在你面颊上放一会儿,痛就去掉了。” 我把小孩的头拉到自己身边,空手放到疼痛的面颊上,轻轻地揉了揉。我不懂生物磁场,但我相信小孩的想像力,相信一只友好而温暖的手在轻轻按摩疼痛面颊时所起的舒服作用。 “现在是不是不痛了?”过了一会儿,我问。 小女孩又点头。 “一点儿也不痛了?” “是的,一点儿也不痛了!”小孩回答。她脸上露出神采,眼睛朝我感激地微笑。 “不要出声,用鼻子呼吸一下,疼痛就去掉了。” 一切都这么简单,这么顺理成章。可是当我想再出去的时候,店主却冲着我过来,说: “她从昨天起就哭,到现在还止不住。其他的孩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走开的。你可以创造奇迹,啊,谢里夫!” “不,这不是奇迹。我只是用了一种简单的方法。如果你让你的小女儿今天还在房间里呆一天,这方法就会有效。我去接你那三个孩子。” “你,谢里夫?”他问。 “当然是我,因为你不能去。” 两个阿拉扎向他投过去愤怒的目光。他却弯着腰,好像要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他用这种方式接近我,低声对我说: “注意!他们是强盗。” “那是什么?”山多尔大声问,他可能听出了一点点意思,“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说!”店主尽量大大方方地回答。 “狗崽子,你不要骗人,否则我一拳把你打倒在地上!” 山多尔举起拳头,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警告他: “朋友,你这是何苦来呢?你难道不知道,先知是禁止别人由于愤怒而损伤他的信徒的容貌的?” “你的先知跟我有什么干系!” “我不理解你。从你行为看,你像个坏人,却想成为那四个外国人的朋友。你知道吗,那四个外国人是连一个小虫子都不想伤害的?” 山多尔把手放下,又向店主投过来一个更加严厉的目光,一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得对,谢里夫。但是我爱听真话,厌恶谎言,所以发这么大的脾气。出来吧!” 我跟着他到了外面,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自由自在地活动,一瘸一拐地往河边走去。这两个强盗无疑是把我当作他们的半个俘虏,既不让我退回来,也不让我往前走,否则,我就有可能把他们的身份泄露出去。即使我不认识他们,也不打算告密,他们也会这样对待我的。因此,他们一定要把我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在下面的水边,坐着三个孩子,我想,这就是店主的那三个孩子。我把我从比巴尔手里得到的那十枚皮阿斯特给了他们,要他们回到父亲身边去,因为他们的小姐姐病好了。他们兴高采烈,连蹦带爬地上了河岸,跑回家去了。我重新回到桌子旁边的时候,发现他们作出了一项决定。 这个地方对于他们那充满危险的“会见”是不太安全的。虽然时间快到了,我们本可以在这儿等一会儿,但我猜测他们已经决定马上动身。确实!比巴尔说: “我已经告诉过你,那几个外国人可能遭到袭击的地方只有一处。我的哥哥和我认为,我们最好是到那个地方隐藏起来。那样,我们可以给受到袭击的人以帮助。你愿意同行吗?” “哎!这事本来与我是毫不相干的。” “是相干的!假如强盗们埋伏在那儿,只要你一上路,他们也会袭击你。此外,我们还想给你看一看地地道道的阿尔巴尼亚小玩意儿,以便你今后讲给于斯屈布的人听。”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产生好奇心,我跟你们去。” “上马!” “你们付了酒钱吗?” “没有,这个店主白给我们喝了。” 白给!确实是如此。于是,我走到窗子前面,把我那为数很少的皮阿斯特扔进去。我因此受到这两个人的嘲笑。比巴尔到屋后去取马,山多尔留在我身边,以保证我不给他们惹事。 我们过桥的时候;我坐在马鞍上回头看,见店主站在门前,招手提醒我注意。我没有料到后来还会见到他。过了桥,首先穿越田野,然后经过荒地,向上进入一片灌木林,最后来到茂密的大森林里。 一路上没有说话。这两个强盗把我当成判断能力不强的人,因为在他们的言行中,存在着即使是有偏见的人也会看出的明显的矛盾。如果在这个森林里面真的藏着敌人,那么,想通过同样藏在森林里,等到战斗一打响就去援救受袭击者,是非常愚蠢的。我们倒是可以偷偷地接近强盗的据点,然后及时提醒受袭击者。他们或许可以绕过这个危险地段。万一由于树木大密起不到警告作用,我们还可以和这些无赖一起,秘密地步行到敌人背后,给受袭击者有力的支持。 到了森林中央,路急转直下。左右两边都是悬崖,岩石后面可以藏身,并且可以居高临下进行伏击。这个地方好像是专为伏击者设置的。这两个人真的在这儿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个地方,”比巴尔作出决定,“我们必须在这儿隐藏起来。到左边的斜坡上去!” 他声音很小,目的是使我相信,他真的认为,强盗可能就藏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这样一来,他们倒是应该听见我们的声音或看见我们,而不是相反!我确信,从我的脸看来,我肯定不像是个有头脑的人,因为给他的是一个很笨的形像。完全靠伪装成未受过教育的人,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做出很幼稚的样子,才能不会马上被这些无赖看透。 在这个地势较高的路边,树木没有底下的那么密,所以我们还得骑马走一段路。然后,就牵着马走了。 现在停下脚步,几匹马要捆绑在一起。我不喜欢这种做法,因为我打算过一会儿就溜之大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的马必须远离他们的马,使这俩兄弟看不见。 我趁他们不注意,从地上捡起有锋利边角的小石块。我的马与他们有花斑的马绑在一起了。我装作松动我的马鞍,以便骑得舒服一点,实际上是把带子系得不过分紧,我把小石块藏在马鞍底下,其尖头对着马的肉体。这个石块肯定刺痛牲口。下一步就只要等待了。 这时,两个强盗物色到了一个适当的位置,从这个位置上,可以鸟瞰刚才经过的那段公路,而不会被人看见。他们的武器放在他们身边,把系在身上的飞斧也解下来了。我猜出了他们的计划:他们认为,他们的子弹是不能伤害我们的,想用飞斧杀死我们。这些人在投掷这类武器方面很有两下子。不过我想,尽管我手里没有这种东西,不可能用得像他们那样好,但我在投掷战斧方面还是有相当高的本领。 我坐到这两兄弟旁边,谈话声音就轻些了。他们好像已经做好战斗准备,准备保卫外国人,即我们,使之免受强盗攻击。这俩兄弟说是要保证安全,其实他们自己就是杀人凶手。他们断定,我在遭到袭击时会惊慌失措,然后就可以讲述这样的事情,并且会嘲笑我的愚蠢。 我的小石块早就起作用了:哈勒夫的马变得不安分起来,打响鼻,踢打自己。 “你的马怎么啦?”比巴尔问。 “啊,没有什么!”我若无其事地回答。 “没事?他可是会暴露我们的!” “为什么?” “如果这样下去,隐藏在这儿的强盗很快就会听到这种吵闹声,那我们就得失败。” 他其实是说,他们所等待的四个外国人可能听到吵闹声,因而警觉起来。 “问题将变得比这还要严重。”我心平气和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的牲口如果与别的马捆绑在一起,就受不了。这是它的怪脾气,连我都不能习惯它的这个脾气。没有办法,我总是把它与其他马分隔得远远的。” “那就赶快把它弄开!” 我站起来。 “站住!把你的被子和刀子留下。还有你的头巾。” “这又何苦呢?” “便于我们掌握,你会回来。把头巾摘下!” 要是真摘下来,那就有戏唱了!那样,这两个强盗就会看到,我的头是没有剃过的,就是说不是个好穆斯林,更不可能是谢里夫了。因此我镇静地回答: “你们怎么会想出这种馊主意来了?难道一个谢里夫可以暴露自己的头吗?我曾熟读《沧海横流》、《宗教评论集》和著名的《费特瓦》等书,现在难道要我做违背良知的事吗?” “那就把刀子和被子留下。走吧!” 我把马的缰绳解开,把它牵出一段路程。在这段路上,我只是随便拉拉缰绳,然后就极其迅速地飞身上马,穿过丛林,见沟就跳,见坡就爬,一口气奔跑到路的那个拐弯处,接着上了公路。这再也不会被这两个强盗看见了。我在这儿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上: “一个一个地骑过去!奥斯克和奥马尔慢,哈勒夫骑最好的马,约两千步以外。” 我用一个削尖的小木签和一把折刀,把这张纸条固定在一棵明显挡在路中间的树干上面,使他们肯定能够看得见。当然,在他们之前,也可能有别人路过,但情况不会发生变化,或许他们会让这张纸条挂在树上。而且,哈勒夫可能马上就到。 没过两分钟,我就迅速回到马的身边,把它捆紧些,把小石块拿走。我还没有弄完,就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山多尔来找我了。 “你这么长时间到哪儿去了?”他严厉地问。 “在这儿,在马的旁边。”我巧妙地回答,惊讶地看着他。 “这我看见了。但是怎么要这么长时间?” “可是,难道我不是我自己的主人?” “不是,现在不再是了。现在,你属于我们,必须听我们的!”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不要这么傻问了!你这头蠢驴!收拾一下,到我们那边去坐!” 由于山多尔无视我作为谢里夫的地位,我回答说:“如果我喜欢的话。” “你根本不可能有喜欢的事做,懂吗?如果你不马上来,那我就会帮帮你!” 这时,我走到他们身边,说:“听着,不要这么凶!你叫我蠢驴。要是你不知道谢里夫的出身的话,那么,我要求你至少要尊重我的人格。而且,如果你拒绝我的要求的话,我会知道怎样对付你的。” 山多尔不相信我有这一招。 “恬不知耻!要我尊重你这种可笑的人格!我只要碰你一下,你就会吓得瘫倒在地上。” 他抓住我的左胳膊,使劲按。如果是一个比我稍微弱一点的人,非叫唤不可。我却从从容容地看了看他的脸,微微一笑,并且回答说: “你应该攻击别的地方,朝这儿!” 我把手放到他的左肩上,用拇指顶住他的锁骨,用另外四个指头卡住他向上和向外伸出的那一部分肩胛骨,这根骨头与肽骨组成肩关节。认识并且会使这一招数的人,可以用一只手摔倒一个最强壮的人。我快速而有力地一压,就把手收紧了。他哇的一声大叫起来,想摆脱出来,可是做不到,因为疼痛通过他的全身,他双膝一折,跪到地上。 这叫喊声把他的弟弟引来了。 “山多尔,怎么回事?”他问。 “安拉!我不明白!”这个被问的人一边回答,一边从地上站起来。“这个人只用一只手就把我弄倒了。我的肩膀可能断了。” “弄倒?为什么?” “因为我见他离开的时间长,和他吵起来了。” “魔鬼!谢里夫,你想干什么?你是要我把你敲碎不成?” 比巴尔一把抓住我的胸膛摇晃。我扮演的谢里夫角色是不能反抗的。但是,让别人把我当做小孩抓住并摇晃,这可不合我口味。我也抓住比巴尔的胸膛,先把他往我身上拉,然后迅速伸直手臂,把他推开,他不得不脱离我。这时我稍微弯了弯腰,手还是紧紧扣住他,把他的前臂向下往他身上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个大个子提起,摔倒在地上。 他在地上躺了一秒钟,目瞪口呆,然后才一跃而起,把两只手向我伸过来。 “再来一次?”我问,一面退了一步。 我现在愤怒起来了。我把眼镜向鼻梁前部推了一下,这样看上去也许是另外的样子,与涂满油膏的谢里夫的视觉工具不大相称,因为这个强盗猛然向后一退,凝视着我,然后大声叫喊: “谢里夫,你原来是个巨人!” 我低下头,用恭维的口气回答: “这一招法已经写在经书上了。我其实没有什么。” 那两个人放声大笑。 “你是知道的,比巴尔,人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力量。”山多尔说。 比巴尔还是不信任地看着我,从头巾到拖鞋,然后答道: “他不仅有神力,而且经过训练。这些招法只有经过长期训练才一下子拿得出来。谢里夫,你这是在哪儿学的?” “在伊斯坦布尔托钵僧那儿学的。我们在课余时间经常打打好玩。” “原来如此!我信了,你是一个与你的外表完全不同的人。这是一种幸运。因为,假如你真的想欺骗我们,那你的生命的价值只相当于鸟嘴里的一个苍蝇。你现在不是坐在旁边,而是坐在我们中间了。我们一定要小心翼翼地招待你。” 我们回到原先的地方。这两人把我拉到他们中间。他们产生了不信任。我的处境变糟了。尽管如此,我并不害怕,因为我使用手枪的能力怎么说也比他们强点。 大家都不说话。这两条“绿林好汉”可能是在想,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如果说我有忧虑,那并不是为我自己,而是担心我的同伴们。我的纸条也许没有被他们,而是被先过来的人看见,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情况。 坐在两个强壮得像狗熊一样、并且武装到牙齿的强盗中间,并不是一种舒服的感觉。在土耳其,这样的人可能是很多的。读一读那里的任何一张报纸,都可以看到暴力越境、抢劫和掠夺的消息。政府颁布了一项公告,命令每个法官都必须按法律进行判决。一个名为“强有力的”帕夏的旅行者给当局发出了警告函,函中说,如果不允许他对其所在的地区内日益严重的抢劫行为进行惩罚,他将辞职。一个在这样的地区旅行的人由于找不到司法帮助而自行司法,这难道不是奇迹吗?老的团伙没有被铲除,新的团伙不断出现,这难道是没有原因的吗?和平的居民几乎都被迫屈服于这些人。这些人是真正的主宰,控制着残暴的政体。 现在,我们已经呆了很长时间,有点等得不耐烦了。好不容易听到从右边传来了一种声音。 “听着!有人来了。”山多尔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抓斧头,“也许,就是他们!” “不是,”他的弟弟说,“这是单骑,在那儿拐弯了。” 我往回看,看见是我的朋友奥马尔来了,而且是单人。这就是说,他们看见了我的纸条。奥马尔慢慢过来,深深地低着头,好像陷入了沉思。他既不看右边也不看左边。 “我们要动手吗?”比巴尔问,用手指着猎枪。 “不,”山多尔答道,“这个人没带家伙,看着他。” 这两个无赖根本不忌讳当着我的面谈论他们的计谋。 奥马尔走了过去,没有抬头看一眼。 过了一段时间,山多尔说: “又来了一个人!” “又是一个穷光旦!” “慢。我们是不是要放所有的人过去?” “现在放。想想看吧,我们一开枪,别人一定会听见的。” “当然。那些隐藏在这儿的强盗会听见,”我幼稚地附和,“他们会发觉我们在这儿对他们用计。” “笨蛋!”山多尔嘲笑我。 现在,奥斯克来了。他也装成一个无忧无虑、满不在乎的人。从他的外表看起来不是富人。他也幸运地通过了。 现在是哈勒夫来了。我有理由为他担心。强盗们可能是想从马鞍上对他射击,以便夺取那匹宝马。我虽然不会让他们得手,会给他们每人一枪,但是最好还是避免这样做。因此,我只好试着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睁大眼睛窥视,盯着哈勒夫一定会绕过的那个拐角。我看见他跳了出来,那两个人还没有注意到他。我站起身来。 “往哪儿去?”山多尔粗暴地问我。 “去看我的马。你没有听见它又不安分了吗?” “魔鬼去牵马,你留下!” “你不能命令我,”我不客气地回答,并且装作要继续向前走的样子。他跳起来,抓我的胳膊。 “别动,否则我给你——” 他被比巴尔的喊声叫住了。比巴尔先看了看我们,然后还是看见了哈勒夫。 “第三个骑手!安静!”比巴尔命令。 山多尔朝街上看。 “天啦!”他惊叫起来。“多好的马!这是外国人,肯定是他!” “不是,这个骑马人太矮小。” “但是那匹马是一匹纯种阿拉伯马,真正的纯种!啊,安拉!它像风一样飞!” 山多尔的话从字面上看也是对的。我的牡马的名字叫烈,意思是“风”。我骑在它背上数百次与风比赛过,但我还没有见过这匹宝马全速奔驰时的雄姿。其身体几乎贴着地面,四条腿简直分不出来。它的鬣吹打着骑手的脸,马尾像一条船的舵笔直地、长长地拖在后面。不过我知道,烈还只不过是玩玩而已。如果是我骑在这匹马的鞍上的话,它会完全变成另一种样子——飞。如果我拿出使用它的“秘诀”,它会飞一样地拼命奔驰! 我的矮小而又灵活的哈勒夫躬身在马镫里。他的枪和我的两件武器挂在他的肩膀上。马鞍后面,挂着我的长袍和长马靴。他自己的长袍在风中飘荡,风大是因为马的速度无可比拟地快。这个哈勒夫骑马骑得真帅。路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是很难骑得这么快的。只要一失足,就会连人带马摔下来,粉身碎骨。但我的烈从未失过足。它眼光敏锐,四肢有弹力,动作轻巧,这些使它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现在,如果养马场的老板在这儿的话,谁知道他会出多高的价来买这匹高贵的、几乎完美无缺的宝马良驹! 那匹马和骑马人花了多少时间从拐角到达我们跟前?快到我们连几秒钟甚至一眨眼的思考时间都没有。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哈勒夫是怎么过来的,仅仅与山多尔谈了几句话,哈勒夫就到达跟前,像骑在一支箭上面一样,通过了隘口。 “挡住他!把他射下来!快,快!”山多尔叫喊着,举起了他的猎枪。 比巴尔也端起枪瞄准。可是那匹马冲过来的速度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瞄准。我也没有时间制止他们开枪。枪响了,但是子弹远远落在哈勒夫飞奔过去的路上! “跟上他!”山多尔叫喊着,他意识到贵重的猎物会从他眼底溜走。“前面是树林的尽头,我们可以瞄准那儿!” 他冲出了阵地,越过一个一个的岩石,比巴尔紧紧跟随于后,他也和他的哥哥一样激动。现在,我有时间和机会逃跑,但不能这样做。我本来是不为哈勒夫担心的,可是现在为他担心了。我琢磨着,这三个人再骑两千步是不会停止下来的,但必须步行。那样,他们就可能被这两个强盗追上,被从马上射下来。虽然这两个强盗的猎枪是点一次火打一枪的,现在枪膛里没有子弹了,但是他们可以很快装上子弹。看来,我不能让他们快速前进。 我一个箭步到了马的跟前,一下就解开了缰绳。我从腰带上抽出马鞭,朝他们的牲口抽打。这些马由于受惊而跃起来,向外面奔跑,跑到树林里去了。它们当然不会跑得很远,因为身上带着缰绳。 现在,我又一个箭步蹿到前面,对着两个强盗叫喊: “山多尔,比巴尔,站住,站住,马挣脱缰绳了!” 这句话起了作用,这两兄弟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不愿意丢掉他们的斑马。 “把它们绑起来!”山多尔往回喊话。 “它们走了!” “活见鬼!跑到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你亲自问它们吧!” “哎,你这个笨蛋!” 这两个阿拉扎飞奔回来。要是我,就不会赶回来,而会去抓那匹宝马。他们自己的马其实是没事的!他们爬上山坡,扯开嗓子骂我。山多尔首先上来,一眼就看出,他们的马真的跑了。他朝我走过来,叫嚷: “狗娘养的!你为什么不挡住?” “我,和你们一样,没有注意马,而是看骑马人去了。” “可你应该是可以注意得到的。” “你们的马被你们的枪声吓坏了。你们为什么要对那几个无辜的人开枪!况且这些马并不是我的,而是你们的。我又不是你们的奴隶,本来就没有必要看你们的马!” “你敢和我们顶嘴?你不要命了!” 山多尔右手拿着猎枪,左手握拳准备打我。我用胳膊挡他,可是没有注意身后的一块石头,摔到了地上。 这时山多尔端起枪托朝我的胸口捅,我只能护住一部分。我呼吸困难,但在随后的一瞬间,我一跃而起,用两只手抓住这个大个子的腰带,把他举到空中,把他扔到好几米外的一棵树干上。他跌倒在地上,脚动弹不得。这时,我的背被抓住了。 “你这流氓,你要为此受到惩罚!”比巴尔这时赶了过来,叫嚷着。他抓住了我的身体,想把我举起来。他两腿叉开,双肩绷紧,深深吸了口气,准备给我一个沉重的打击。我感到左脚关节像被刺一样痛,脚不灵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与他搏斗了。 我身后的这个阿拉扎聚集了全身的力量,想把我举起来。他由于愤怒和使劲,直喘粗气。他的哥哥躺在树旁边,没有知觉。也许他认为他死了,要为他报仇。我觉得他不久就会靠他的顽强挺过来。我必须摆脱这种被抱住的状态。因此,我抽出小刀,刺了比巴尔一下,他放开了我,又气又痛,于是大发雷霆,牙关咬得咯咯直响:“你刺我?我毙了你!” 我一个鹞子翻身,见他从腰带里掏手枪。击锤咔嚓一响。我要是用左轮手枪,或许还能先发制人。但是,我不想杀死他。他端起武器,就在他要开枪的那一瞬间,我给了他一击,枪走火了。比巴尔闪电般地又挨了第二拳,这一拳是从下向上的,打在他脸上、鼻子上。他的头飞快地缩进脖子里。这一击,我把这个强盗的手枪打落了,我把它抛出老远。我把他的手扣在他的嘴和鼻子上,嘴和鼻子都受伤了。他发出一声尖叫,朝我扑来。可是我弯了弯腰,从底下进攻他,抓住了他的大腿。我感觉到我的手指插进了他的肉中,把这个大个子从我的背上甩开。我自己很快转过身,冲向这个倒下的人,使他没有一点点时间站立起来。我对准他的太阳穴就是一拳,他对我再也无能为力,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喘过气来。 我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我把这两个强盗打翻在地,可是并不能认为我赢了。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确实都比我强,但是我比他们快。我的这种招法并不是从托钵僧那里学来的。我仔细看了看这两个人。他们没有死,肯定很快就会苏醒过来。为了使他们在一段时间里不能为非作歹,我拿走了他们腰间挂着的火药包,踩坏了他们的枪支。 在这次搏斗中,我明显感到左脚受伤了。过去,我是装着一瘸一拐地走路,现在是被迫一瘸一拐地上马。我把在战斗中脱掉的哈勒夫给我的拖鞋重新捡起来穿上,给马松了绑,找了一个适当的地方把它牵到路上,然后上马。由于走了一段路,脚越来越痛。 现在,我的马驮着我前进,我轻松地呼吸着。我和我的伙伴脱离了一大危险,这要感谢那位好心的内芭卡。要是有个信使到她那儿去一次就好了。真的,我是应该把这两个强盗抢劫的钱拿过来寄给她的。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的合法拥有者了。 我骑了一段时间,森林开阔了。这条路穿过山谷通往斯特鲁姆尼察,左边是一条河,我看见哈勒夫、奥斯克和奥马尔呆在不远的地方。他们立刻认出我来了,大声地、友好地叫喊着我。我不是用马刺,而是用拖鞋赶着马走,朝他们奔去。 “啊,本尼西,我们多么为你担忧!”哈勒夫叫喊着,从老远向我扑过来。“你究竟藏在哪儿?” “在那森林里,像你们现在所看到的这样,我也是从那边来的。” “这点,我们一看见你的纸条,马上就想到了。” “你们把条子撕下来了?” “撕了,不过又贴上了。” “为什么?” “好玩。我们想,或者说是我想,这些歹徒以后知道我们当初愚弄他们的手法,”气他们一下。这种做法对吗?” “错是算不上。这些强盗一定会找到这张纸条并非常生气的。特别让他们生气的是,他们会从纸条内容知道,我甚至在他们中间呆过好几个小时。” “怎么?你到过他们中间?” “我和这两兄弟谈过话,喝过酒,甚至打过仗。现在,他们失去知觉地躺在森林里。” “本尼西,这么说来,我们必须很快回到他们那儿去,我可以和他们谈谈。” “这没有必要。他们从我的嘴里听得够多的了。我用拳头和他们交谈过。” “快讲讲!” “马上谈,不过我们可以继续前进。” “那你就过来骑烈马。” “不,我就呆在这个马鞍上。你一直骑到拉多维什,这是奖赏你在此之前从我旁边经过时那漂亮的姿势。” “你看见我了?” “你从我们旁边经过。” “我在马镫里坐得好吗?” “漂亮。比我坐得漂亮。” “本尼西,这是讽刺!你不应该这样讽刺我!” “我想坦率地告诉你,我为你高兴。你听到有人向你开枪吗?” “没有,我一点也不知道。” “完全是马的高速度救了你。两个强盗向你射击,想把你从马上射下来,夺而取之。” 哈勒夫勒住马,大声说; “我们一定要回到森林里去,本尼西。我必须感谢这些混蛋的子弹。” “呸!回来吧,小不点!和强盗们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是真正的巨人,可以用指甲把你拧死。” 于是,我就一边骑马一边向同伴们讲述我和那俩兄弟会见的经过。他们十分紧张地听着。结束时,哈勒夫说: “你认为,本尼西,那个可爱的托马还在拉多维什吗?” “肯定在。否则,我们会碰到他的。” “我们要不要去寻找一下?我要感谢他的态度。难道我要让别人背后议论,说我不懂得礼节吗?” “这种指责不会针对你的。我可以为你作证,证明你在其他场合都非常礼貌,例如在奥斯特罗姆察对萨普蒂耶-塞利姆和柯查巴西。他们饱尝过你鞭子的甜蜜。” “那就是说,我们用不着去找托马了,本尼西?” “要找。但是如果他遇到我们,我们要装作互不认识。” “本尼西,这与我的情感是不相容的。你至少得告诉我,我们将在拉多维什果多久。” “很抱歉,这个我可不清楚。最好是一点都不延误地到达目的地。但是我先要看看我的腿。说不定要动手术,那就只好留下来。我可能是在摔下的时候把脚扭伤了,要吊绷带。” “这样一来,这位信使就不会自己跑到我的手心来,而是我要在他的背上捆上一根绷带,看见这根绷带,他就会想到活着的日子还有多长。其实,在奥斯特罗姆察也有一些人,我喜欢给他们贴这种绷带的。” “谁是这样的人?” “那俩兄弟尾随我们,把我们到达废墟上面的消息泄露出去。” “就是住在店主伊巴雷克家里的那两个?” “是的。他们必须睡一觉,酒才能醒得比我们想像的快。你离开的时候,他们刚到。” “你在哪儿见到他们的?” “在哪儿?就在我们住的那家客栈,并且是同时骑马到废墟上去的。他们在那儿只找到起火的地方,就回到旅店去打听情况。你可以回想一下,当他们听说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脸色是什么样子。” “你和他们谈过话?” “没有。他们把马拴在牲口棚里,就销声匿迹了,没有回来,而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唉呀!他们一定会收集情报,也许我们还能看见他们。” 6.在拉多维什 我和强盗搏斗时受伤的脚现在开始痛起来了。我让马飞快地奔跑,以便很快到达目的地。我们快到拉多维什的时候,又遇到一条河。我看见一栋很小的房子,门前坐着一个老人,他特别奇怪地看着我们。我毫无理由地就停止了脚步,向他问好。他站起来,大概是看到我戴着绿色头巾,恭敬地向我表示感谢。 “前辈,你认识我们?”我问他。 “不,不认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他答道,“可是,我最初把你们当做凶恶的阿尔巴尼亚山民了。” “我们像阿尔巴尼亚山民吗?” “一点也不像。是这匹黑马让我弄错了。如果骑这匹马的人是个高大的人,即使你们穿这样的衣服,我也会想,我面前的人是阿尔巴尼亚山民。” “你指的是哪几个阿尔巴尼亚山民?” “抱歉,谢里夫!我不能谈这种事情。” “原来如此!好吧,我保证,不让你提供的情况伤害任何好人。哈勒夫,给点钱给这位老父亲!” 哈勒夫从钱包里掏出钱,扔了几个钱到他的怀里。老人擦了擦他那消瘦的面颊,断定: “谢里夫,你是先知的后代。我愿意为你效劳,但是我不能这样做。我的良心禁止我这样做,因为我答应过保守秘密。你把钱收回去吧!” “你一定要收下,因为我看得出,你很穷。看来,你是在等阿尔巴尼亚山民。他们是不是要从这儿经过?” “是这么回事,谢里夫。” “有几个阿尔巴尼亚山民要来?” “四个。其中一个穿长统靴子,留又长又黑的胡须,据说是骑一匹阿拉伯马。这匹马不是阿拉伯马?” “是阿拉伯马。” “我是这样想的,差点把你们与刽子手混淆了。” “是谁告诉你,阿尔巴尼亚人会来?” “哎!我不能泄露。” “你真是守口如瓶。” “我也许并不是严守秘密的人,但是你们身上有件东西,使我怀疑。” “是吗?那是什么东西?” “那两只挂在马鞍后面的长统靴子。是这匹马。靴子我也看见了。现在只缺那个骑在马上、穿靴子的人。如果你不是先知的有声望的后代,这个,啊,他来了!” 一个青年人从一片休耕地径直往这所小房子走过来。 “那是谁?”我问。 “阿比德,我的儿子,他是当向导的。啊,安拉,我不应该说出这些!”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肯定是穆巴拉克和他的三个陪同在这儿停留过,找这个年轻人做向导,把他们带到一个他们不怎么熟悉的地方去。他们设想,我们会从这儿经过,如果我们从强盗手里逃脱出来,我们就会在这儿问路。因此,他们用一些谎言欺骗这父子两人,很可能把我们说成阿尔巴尼亚山民。但愿儿子比父亲愿意说话。 阿比德走近时,我看到,他满脸愁容,几乎没有向我们打招呼,就想进屋去。但是老人拉着他的衣服问他: “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阿比德?是不是没有得到那笔钱?” “是呀,钱!得是得到了,只不过不是钱,是别的东西。”这个年轻人答道,看起来非常气愤。“人越变越坏。对圣人也不能相信了。” “你大概是指那个穆巴拉克吧?”我问他。 “你怎么说起他来了?你是不是他的好朋友?” “怎么会呢,我正好是他的对立面。我们是要你们警惕他的人。” “安拉,安拉!”老人恐惧地叫喊着,“我就想到了!长官,我希望你饶恕我们。我们一贫如洗。阿比德是编筐、织柳条的。我的孙子正在河边割柳条。我是个不中用的人了,剥不开柳条了,痛风把我的指甲弄弯了,这你是可以看得到的。” 他向我伸出了手。 “冷静点!”我说,“我们不是强盗!” “你刚才说过,你们是我们被告诫不能理睬的人。” “我们是他们所指的那些外国人,这是对的。但是如果说我们是阿尔巴尼亚人,那就是谎言。” “那个骑在马上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那是我。我们交换了马匹。我穿的是另一种衣服,好不让我要抓的那些人一眼认出来。看来你与穆巴拉克打交道的经历是很糟的,是不是?” 这个问题是针对阿比德提的,他回答时脸朝着他的父亲: “是的,但不光我一个人,还有妹夫许屈吕。你看过穆巴拉克及其随从的马没有?” “我怎么可能呢?我还没有到过仓库,而且那时天还没有大亮,房子周围的雾很浓。我的女婿怎么啦?” “那些人把许屈吕的东西偷走了。” “啊,安拉!这个可怜的人,他不久前刚刚失去了他的妻子——你的妹妹——我的女儿。那些人怎么还要拿走他的东西呢?” “偷走了他仅有的两匹马中最好的那匹。”阿比德发出雷鸣般的声音。 “天啊!他们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来?他们完全可以去偷富人的另一匹马。那样二来,安拉可能会少发怒。那个穆巴拉克是不是在场?从什么时候起,那些虔诚的移民变成马贼了?” “现在与过去不同了,再也没有圣人了。一切都是诡计、欺诈和骗局。最虔诚的圣人和最高贵的谢里夫可能会来找我,但不会再相信他们了。” 在讲谢里夫这个词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向我投过来一种独特的、极不信任的目光。我知道,他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对我也可能抱着他刚才说的那种看法。因此我对他说: “你说得对: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骗局和阴谋诡计。但我想与你真诚相待。我既不是谢里夫,也不是阿尔巴尼亚山民,而是法兰克人。本来是没有权力戴绿头巾的。你看!” 我取下头巾,露出没有修剪的分头。 “长官,”阿比德恐惧地叫唤起来,“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活着!” “啊,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在麦加,比在这儿还危险,可是那儿有许多基督教徒。” “就是说,你根本不是穆斯林,而是基督徒?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马上就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我对你说,穆罕默德远远低于基督,在这位上帝的儿子面前必须下跪祈祷。一个穆斯林敢说这样的话吗?” “不敢,绝对不敢。你是以此证明,你是基督徒,一个法兰克人。也许你就是那个向穆巴拉克胳膊开枪的外国人。” “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昨天晚上,在山上的茅屋里。” “那当然是我。我打中那个人没有?天很黑,我连人都分不清。你也知道?” “他们经常谈论这件事。看来你们真是把穆巴拉克和其他三个人抓起来的那些外国人了?” “是的,就是我们。” “长官,对不起,我污辱了你。我当然只讲你的坏话,但是坏人讲别人坏,反而是好。你们是这些贼和骗子的敌人,因此你们是好人。” “就是说,你信任我们了?” “是的,长官。”阿比德说。 “那你就告诉我们,你是怎样与这些坏人相遇的。” “好,长官。请下来,坐到板凳上!我父亲会为你准备场地,我一五一十地讲给你们听。” “感谢你。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坐着。他的头发已经灰白,我还年轻。而且我的脚还有毛病,宁愿坐在马鞍上听。请讲!” “事情发生在今天早晨。我刚起床,正开始干活。雾还很浓,几步之外就看不见了。这时,我听见有骑马的声音。骑马人来到茅屋前停住脚步,向我喊话。” “他们认识你?” “穆巴拉克认识我。我走出门,看见四个骑马的人,带着一匹驮货的马。其中一个人是穆巴拉克,另一个是我在雾散开而且上了路以后认识的,叫马纳赫-埃尔巴沙,过去当过于斯屈布税务官。他们想到塔什克耶去,问我认不认识路。我说认识。他们便请我带路,答应给我钱,至少是三十皮阿斯特。长官,我是穷人,一个月也难赚三十皮阿斯特。我又认识老穆巴拉克,把他当做圣人。因此,我很高兴,愿意给他们当向导。” “他们说过去塔什克耶的原因吗?” “没有,但是他们说,他们被四人阿尔巴尼亚山民追赶。不能让这四个人知道我给他们当向导的事。” “这是谎言。” “后来,我当然看出了。”阿比德承认。 “塔什克耶在什么地方?” 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悬崖村或者石头村。因此,我猜想这个地方肯定在山里。这位编筐人回答说: “在北边。从拉多维什没有公路与那儿相通,必须认识林中小道和山路,才不会迷路。那个村子又小又穷,通往去布雷加尔尼察河,再往前沿什干屈又是下坡。” 什干屈!这正好是我要从拉多维什向北寻找的地方,目的是向屠夫楚拉克打听德雷库利贝,到了那儿以后再打听舒特的详细情况。穆巴拉克是不是也往那儿去?是不是有人在那儿找到一个非常干净的社会? “你们从这儿动身之前,”我接着说,“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不能泄露任何机密?” “有。穆巴拉克对我说,他在路上遭到阿尔巴尼亚山民的袭击,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阿尔巴尼亚山民要对他和他的同伴进行血亲报复,很可能追随于后。他必须到北方去,但是不经过拉多维什,因为在那儿会被发现,阿尔巴尼亚山民可以打听到他的下落。他描述了你们的模样,就是现在我见到的模样。只有一点不同,就是你穿了别人的衣服,骑的不是那匹宝马。他说,如果你们经过这儿,打听他的情况,我们不要说出来。为了换取让我们守口如瓶,他为我们祝福。然后我们就上路了。天逐渐亮起来,我看见那匹驮货的马是我妹夫许屈吕的马,当时还以为我弄错了,所以没有说什么。” “这些人的马看起来是不是走得很艰难?” “那当然!在我们这儿门前,牲口都直流汗,嘴里的泡沫往外滴。” “这是可以想像的。逃亡者这么快到达这儿,肯定是快速奔跑。在夜间,在这样的路上,是相当吃力的。请讲下去!” “他们骑马,我却是步行,但是我一直走在他们前面。这样,我就听到他们声音并不很大的谈话。首先我知道,他们开始只有四匹马,每匹都驮东西。后来,快到村子的时候,即在桥边,他们遇到两个骑马的人。这两个人告诉他们,我的妹夫住在他们后面,有两匹马,屋前的遮篷下挂着驮货的马鞍。” 我想,这就是那个许屈吕了,于是说: “我也路过那个村子,那里只有一所房子是带遮篷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篷下挂着一套马鞍。那是一家客栈,右边靠桥。” “正是!” “这就是说,许屈吕是你的妹夫?” “是。许屈吕是我妹妹的丈夫,妹妹不久前去世了。” “我住在他家。” “那你看见许屈吕并和他谈过话?” “是的。就是说,逃亡者把这个可怜人的东西偷走了。他们没有谈到过他们碰到的那两个骑马的人吗?” “谈过。可是我并没有从他们的谈话中学聪明些。他们总是谈那两匹斑马,而不是谈论人!” “他们指的是人和马。” “他们要那两个人袭击并杀死某个人。” “是的,就是要杀死我们。” “你们,长官?为什么?” “报复。这两个人是两兄弟,是臭名昭著的强盗,完全靠抢劫为生。大家给他们起阿拉扎这个绰号,因为他们骑的是斑马。” “原来是这样!这两个强盗难道没有伏击你们?” “伏击了!但是我们用计逃脱了。就是靠我这身打扮。现在他们知道上当了,正在寻找我们。” “他们会不会到这儿来?”阿比德问。 “可能。” “如果强盗们打听你们的去向,长官,我要不要告诉他们?” “我不想骗你。你对强盗们直说,我们到过这儿,然后到拉多维什去了。但是我们现在谈的事情,不要对他们说。” “我不会说的,长官,他们一个字也听不到。” “接着讲吧。” “我听他们说,穆巴拉克和他的难兄难弟把许屈吕的马和鞍子都拿走并把东西驮在上面。细节我当然听不清楚,因为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有时,他们休息很长时间,那我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但是就我所听到的情况,我可以得出结论:穆巴拉克肯定是个大窃贼和强盗。他掠夺来的最好的东西就在驮货的马上。价值不大、占很多地方的东西,都和他的房子一起烧了。逃亡者最高兴的事是手里有漂亮的‘斑马’。他们认为,追踪他们的人失踪了。我现在知道,他们指的就是你们。” “幸好他们完全错了。他们摆脱不了我们,因为我们踩在他们的脚后跟上。” “啊,要是我能够和你们在一起就好了!”这位编筐人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们偷了我妹夫的东西,骗走了我的钱。” “可他们很强大!你一直跟他们到了塔什克耶吗?” “又走了一段路程。” “到那儿有多远?” “我们到村子里一共花了整整五个钟头。” “他们然后往哪儿去了?” “穆巴拉克和他的朋友们想到布雷加尔尼察河谷去。以后的我没有听到。” “我可以想像他们的去向。你没有坚持要报酬吗?” “当然要了!他们很狡猾,没有把我带到塔什克耶。如果到了那儿,我说不定会得到帮助,迫使他们付钱。他们在森林里要我停下来,说他们不再需要我了。我向他们要钱,他们哈哈大笑。我气愤极了,要求归还我妹夫的马。这些罪犯翻身下马。两个人把我打翻在地,按住我,另一个人用鞭子抽我。我只好忍受,因为我太弱,对付不了他们。长官,我可是从来没有挨过打的哟。我艰难地走了十二个钟头。背被打伤,还耽误了一天的工,舌头干得发烫,不仅没有带回三十皮阿斯特,甚至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拿到。如果留在家里,我还可以到拉多维什去,卖出几个筐,吃顿饱饭。” “放心!”他父亲说,“我从这位谢里夫,哦!不是谢里夫那里,得到五个皮阿斯特。你可以到拉多维什去卖筐了。” “长官,谢谢你!”阿比德说,“我把你当做坏人了,但你对我们却很好。我愿意为你们效劳。”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哈勒夫说话了。他在马鞍上转过身来,把长靴子系紧,因为这双靴子看起来又圆又滑,好像是我把两条腿插在里面一样。 在我们谈话的时候,编筐人的孩子们都问来了,背回了他们割的柳条。 “小朋友,你们饿不饿?”哈勒夫问道。 年龄大的孩子说饿,小的却哭起来了。在土耳其,这种情况与在我们那儿差不多。如果问一个两岁的小女孩饿不饿,就可以看见这个小女孩的眼泪。 “好吧,给我拿一个筐出来!”矮小的哈勒夫命令这群饥饿孩子的父亲,“不过不能太小。” “做什么用?”阿比德问。 “我想把这个永远这么长的靴子倒掉。” 编筐人拿出来一个大筐,里面好像已经装了点东西。哈勒夫从两个靴子里掏出一大堆水果、肉食、面包,把它们放进筐子里,直到装满。 “好啦!”他微笑着,“现在让孩子们吃吧,安拉保佑你们!” “长官!”阿比德高兴得惊叫起来,“这么多东西都是我们的?” “当然!” “这么多,我们一个星期都不要吃饭了!” “没有任何人对你们发布命令。吃饭要知道吃饱吃足,但不要把筐子一起吃掉了!” “长官,谢谢你!你的心肠真好,讲的话也使人快活。” “其实,我想非常快活也不容易。我看到这双靴子里空空的,心里还是很痛苦的。每只靴子里还有一只鸡,炸得黄澄澄的,香酥酥的,好像是在第三极乐世界里烧烤出来的一样。我的灵魂就挂在这些鸡身上:我不能不切开它们,所以心里充满悲伤,眼里饱含眼泪。因为这些鸡必须交出它们的生命,为的是给人们食用,所以它们埋进谁的胃里,归根结底是无所谓的。就是说,你们吃的时候要多多思考,虔诚地感到愉快,并且把骨头留下来,一直留到我回来的时候。” 他讲这些话的时候,既严肃又庄重,而我们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过,哈勒夫,你是怎么产生这样一种与众不同的想法的?装进这么多的食品,并且把我的靴子当做仓库。” “我自己是想不出这样的点子的。我按照你的命令,在奥斯特罗姆察给汉基-巴耶罗付钱的时候,他说,是他欠我们的钱,不是我们欠他的钱。他指的是,我们为他的妹夫伊巴雷克提供了服务。从这儿又一次可以看到,安拉奖励每一件善事。” “继续说!” “好,说下去!我小心翼翼地也让他的耳朵里填进一个小字眼:烤鸡是我最爱吃的——” “你这个小调皮。” “本尼西,人长着嘴并不是用于沉默,而是用于讲话的。汉基的耳朵敞开着,他的记忆中有烤鸡。我把我们的东西包在一起的时候,他给我带来了两只鸡和这一大堆吃的东西,就是你在这个筐里看到的、和睦相处的东西。” “你是不该拿的。” “对不起,本尼西!如果我什么也不拿,那现在就没有东西给人!” “即使不拿,也可以给!” “可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这些孩子充饥。而且,当时我一再拒绝,最后几乎要到拼命的程度,而巴耶罗仍然坚持。他说,不是他送给我,而是我送他。这种话使我的良心软下来,我让了步。为保险起见,我离他很远。这些礼品都是送给你的,因为汉基不便亲自来送,我就把你的靴子放到他面前,充当你的副手和全权代表,然后就走开了。当我再见到它们的时候,为使我高兴,两只靴子都装满了可爱的动物世界和妩媚的植物园里的产品。我用恰当的措辞向汉基转达了你的谢意,把靴子上面的口子封住,在马鞍上系紧。如果我有什么过失,要请你从宽发落。” 对这个可爱的人,根本没法生气。我相信,他确实没有说什么话促使老板来送这些东西。哈勒夫决不会干这类事情,因为他有一种荣誉感。不过,他喜欢和我开点玩笑。如果我接受他的挑战,那他就非常开心。 “我以后给你惩罚,”我吓唬他,“你至少在一段长时间里要放弃你最爱吃的东西。为了你的缘故,他们的小厨房不得不马上宰杀无辜的母鸡。” “那我就主要以小鸡为食物,本尼西,我会吃得津津有味的,就像这些苹果合小孩胃口一样。” 孩子们聚集在筐的周围,先用手抓苹果。看这些小嘴怎样加紧工作,是一种乐趣。老人高兴得眼泪直流。他的儿子把一块肉塞到他手里,但他没舍得吃。他高兴得忘记了孙子们的要求已经得到满足。 阿比德再次感谢,并且说: “长官,我再说一遍,我非常高兴地愿意为你效劳。可以吗?” “可以,有一件事我的确要请你帮忙。” “说吧,长官!”阿比德请求。 “要你带我们到塔什克耶去。” “太高兴了!什么时候,长官?” “我现在还不知道。明天一早你到拉多维什来。那时我可以告诉你。” “在什么地方见你?” “哎,这个我也还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家客栈,住得很舒服的?” “最好是住霍恩普佛特旅社。我认识那个老板,我给你带路。” “这我可以同意。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到拉多维什很容易,我们到那儿要走一刻钟。我要把你介绍给老板。我偶尔为他做点事,尽管我是穷人,他也还看得起我。明天一早我来找你,打听什么时候去塔什克耶。” “这要看我受伤的脚会不会好。城里有信得过的好医生吗?” “如果看外科,倒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医生,能治人和动物的跌打损伤。他还可以种牛痘,这是一般医生不会的。他一定是个神医!不过,我们要问一问,长官,这些东西你要多少钱?” “这是礼物!不过其他的工钱要你去赚。两者不混淆。” “但是我不能向你要钱。如果我要你的钱,我会感到羞愧的。” “那好,那就不算是工资,而是付辛苦费,我付给你父亲。” 我要哈勒夫把我的钱包递过来,向老人点了点头。当他看到他那弯曲的手中的五十皮阿斯特的时候,高兴得忘乎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 “长官,我不知道怎么会遇到你这么个好心人,不知道怎样感谢你。”他终于说了话,“愿治疗成功,你的脚很快康复!” “我们都抱这样的希望。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如此有名的医生叫什么名字?” “大家称之为切法塔什。” “唉呀,真可怕!如果他的医术与他的名字相符,那我要好好谢谢他的帮助。” 切法塔什德语的意思是刑讯石。 “你不要担心,”编筐人说,“他不会给你贴上他的名字,而是在你脚上贴膏药。对这些,他很在行。” “那么,现在就动身吧,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同行的话!” 阿比德带了一顿干粮在路上吃。然后,我们就上路。一刻钟后,我们进了城。我们的向导带我们通过一个市场,来到一个胡同,进了大门以后,又走了一段路,就是一个宽敞、干净的院子。哈勒夫和阿比德去找主人,我留在马鞍上,以免由于不必要的走路而增加脚的负担。 不一会,俩人和主人一起来了。主人非常客气地表示道歉,然后解释说,他可惜只有一间小室,与一般的客厅没法比。他说,到这里来作客的人一般不要求特殊的客厅,全城没有这样一种客厅。他的客厅肯定是刚刚为我布置的,因此我可能先要费点力走到客厅去。 我对此感到满意,便下了马。哎,好疼!脚都肿了。我只好忍痛走路,而且不得不紧紧地伏在奥斯克身上。我们走进房间时,里面空无一人。我坐到最后面的角落里的房门旁边,这扇门是通向为我准备的那个房间的。哈勒夫与奥斯克和奥马尔回到院子里照顾马匹去了。 在路上,我曾考虑把我的化装摘掉。在狂热的人们中间,这是非常危险的。但是在这儿,可能没有多大关系。 编筐人站起来,为我请医生。我表示同意。他刚刚出门,就走进一个客人。我坐的时候,背对着入口处。我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想看看这个人。他不是别人,正是信使托马。就是他向两个骑斑马的人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不要让这个家伙看见!”我心里想,便转过身去,因为我不想与他打交道。托马可不是这样想。他也许喜欢聊天,我又是他看到的惟一的客人。于是,他就站到我旁边来问: “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装作没有听懂。 “你不是本地人吧?”他提高嗓音问。 “不是。”我现在只好回答。 “你今天就睡在这儿?” “我还不知道。” “你是从哪儿来的?”他继续问。 “伊斯坦布尔。” “啊,从首都来,那是个世界容貌之都!你住在君主身边,真是个幸福的人啦。” “他的身边只让好人幸福。” “你的看法是,那儿有坏人?” “与其他地方一样。”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作家。” “原来是位学者!我愿意与这样的人交谈。” “但我不喜欢与别人交谈。”我顶了这个告密者一句。 “安拉!你还挺讨厌我的!我只想问你,可不可以坐在你旁边。” “为什么不呢?” “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我的脸。” “我倒是想看看,它是否让我满意。” 托马坐到我对面的板凳上,看着我。他显示出来的脸色是难以形容的。我还围着绿色头巾,鼻子上戴着一架蓝色眼镜。尽管我的脸没有变化,他还是感到迷惑不解。他的嘴张开,眉毛翘成两个尖角形式,眼光停在我的身上,这种神态使我极力克制自己,别笑。 “谢里夫——长官——谁——你是谁?”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已经告诉你了。” “你说的是实话?” “你敢指责我撒谎吗?” “为了安拉,我不敢,因为我知道,你——你——” 托马又害怕又疑惑,再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位作家,住在伊斯坦布尔。” “你讲的是些什么语无伦次的屁话?” “语无伦次?啊,谢里夫,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你看起来像我所想到的那个人,你就是那个人——啊,安拉!你说得对。我完全弄错了,因为这种相似性太大了。” “我到底像谁?” “一个死去的长官。” “啊!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今天——在路上。” “这是令人悲伤的,如果这位信徒在旅途上离开人世的话。那么,他的家人就不能在最后的时刻祈祷了。他是怎么死的?” “他被谋杀了。” “可怕!你看见他的尸体了?” “没有看见,谢里夫。” “那是别人把他的死讯告诉你的?” “是这么回事。” “谁把这位长官杀害了?” “不知道。他躺在这儿至奥斯特罗姆察之间的树林里。” “我在此之前也穿过了那片树林。我怎么没有听到一点关于谋杀的消息?是不是有人抢他的钱财?” “不是钱财问题,是报复。” “是不是族人之间自相残杀?” “是另一种。他是一个法兰克人,做事不慎重,在奥斯特罗姆察挑起了一场真正的动乱,煽动人们自相残杀,甚至在夜间纵火烧毁一个虔诚的人的住宅。” “这当然是犯罪。安拉是绝对不答应的。于是,地狱对他敞开大门。” “为了报复,人们跟踪这个外国人,把他杀死了。” “他是不是只身一人?”我穷根究底。 “不是。他身边还有三个人。” “这些人现在何处?” “受伤了。有人认为,他们也被杀了。” “他们的尸体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 “怪!我像不像那个法兰克人?” “身材和相貌是一样的,只是胡须短些,而且比他的白得多。” “就是说,我这个谢里夫与那个死去的长官至少有所不同,这使我从心里感到高兴。那你是谁?” “奥斯特罗姆察的信使。” “难怪你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不过,我今天在路上听说,有两个强盗,两个阿尔巴尼亚山民,人称斑马的。你对他们是否也有所闻?” “听说了,因为我们当信使的无所不知。” “那么说,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谢里夫。一个正派人怎么会认识强盗呢?他们怎么啦?” “有人今天早晨在奥斯特罗姆察附近看见他们。” “但愿安拉保佑这块地方!” “有一个信使也在他们中间。我认为,他应该叫做托马。” 这位信使由于恐惧而抽搐。但我问话的口气很平和: “你是不是认识他?” “很熟。他是我的一个、一个同事。” “那你要警告他,如果你遇到他的话。这个人受到警察的侦缉。” “安拉,安拉!为什么?” “因为他参与了谋杀;他把那个基督徒的行踪泄露给了那两个强盗——杀人凶手。他把这些外国人离开奥斯特罗姆察的时间告诉给了他们。” “这,这是真的吗?”他结结巴巴地问。 “这是被害人亲口说的。” “一个死人还能说话?” “他没有被杀死。除了你,托马,没有人知道他被杀。” 这位信使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认识我?”他惊呼。 “认识,那些人也认识你。” 我摘下眼镜,卸去头巾,向门口使了个眼色,奥斯克、奥马尔和哈勒夫正好走进门来。托马慌了,眼光呆滞了一会儿,因为他认出我来了。然后,他大声叫唤: “我要走,快离开!我还有急事。” 他一个箭步蹿到门口,但哈勒夫已经拽住他的衣领。 “你为什么这么快离开我们,亲爱的朋友?”这个小不点可爱地问。 “因为有事。” “我看,你是到这儿来的。这样吧,你是不是也带点东西到奥斯特罗姆察去?” “好,是,不要拦我!” “你也可以从我这儿带点东西去。” “给谁?” “我写给你看。” “这是什么?” “问候,只是一种问候。” “我很愿意转达,不过现在就要放我!” “这不行。你还得等一等,因为我还要写问候辞。” “多久?” “不久。我写友好的问候信不费事。我既不要纸,也不要墨水,因为我马上写在未加工的羊皮纸上。信使的工资马上付。我的铅笔在外面的牲口棚里,劳驾你跟我到外面走一趟,亲爱的托马。走吧!” 这位信使打量着这个小不点,不相信这个和平条约,但是哈勒夫特别友好,托马就跟着他出去了。奥马尔和奥斯克笑着跟了出去。我从我的位子上,通过敞开的窗户,几乎看得见整个院子。我看见四个人走了过去,消失在一扇门后面,门后肯定是牲口圈。圈门然后关上了。 不一会儿,我听到远处传来一种声音,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声音,是一条鞭子与人的皮肤交织在一起的结果。 然后,门又开了。信使走了出来。他的行动并不特别引人注目。从他的脸色看出,他好像是在忍受一种被扰乱的灵魂上的宁静。他的步伐类似一只必须经常拄着拐杖走路的猩猩,膝盖向前弯曲,胸部佝在一起,头朝后仰。托马对他的戏剧性急转直下显然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他并不注意四周,而是装成爱开玩笑的人的样子。他一瘸一拐地绕过拐角。 三个执法人马上来找我。 “他的命运把他带到这儿来了!”哈勒夫向我们解释说。他摸摸自己稀稀拉拉的胡须,露出一种特别满意的微笑。“这家伙看见你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本尼西?” 我说给他听了。 “啊,原来是一个无耻之徒!现在,他可能会把我委托他捎去的三十句真诚问候的话带到奥斯特罗姆察,在那儿向他愿意转达的人转达。” “他反抗了吗?” “他的情绪不坏,但是我一点也不讲情面地教训他,如果反抗,就打五十鞭。他自觉地躺到地上,只挨了三十鞭。他很聪明,选择了后者。不过,我担心这三十句问候话同样会损伤他的情绪,就像换了五十鞭一样。你同意吗,本尼西?” “这次同意。” “要是命运经常给我这种愉快,要是还遇到这类无赖,那就太好了!还有一些人,对他们,我打心底里愿意让他们在三十到五十鞭之间进行选择。但愿我在恰当的时候遇到他们中间的某一个人。你的脚怎么样啦,本尼西?” “不怎么样。奥马尔,你去看看城里有没有石膏,给我带五俄卡来。哈勒夫,你去找一桶水来,要能让我的脚伸得进去的。把我的袜子脱下来。” 现在,编筐人回来了,告诉我,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刑讯石”大夫。这位先生非常忙,不过马上就会来。 我谢谢他费了力,送给他一点烟叶,让他回家。 哈勒夫拿水来了。我看了看肿胀的脚,发现一处脱臼。幸好还不是全脱臼,我还可以自己调整关节,不过还是希望有医生在场。我还记得有一次我错了,差点把脚伸进了冷水里。 7.刑讯石大夫 医生终于来了。但是在我看来,与其说他是欧洲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还不如说他是中国的邮差。他身材矮小,而且很胖。他的面颊光彩照人,像两个圣诞节的苹果。他小巧而又有点斜的眼睛透露出,他祖先的摇篮曾挂在蒙古包的撑杆上。在剪得光秃秃的头顶上,戴着一顶磨损了的老式非斯帽。他的额头很高,露在外面。他的长袍只能遮到膝盖,像个独一无二的、巨大的口袋,不论从哪面看,不论上、下、左、右、前、后看,都是鼓鼓的,足以容纳这位医生的流动药房。有一样东西是多余的,那就是,在这位医疗艺术家身上,还挂着一个相当大的方筐,用带子吊在肩膀上。很可能这是装着宝贵医疗器械的容器。他穿着一双两层毡底的毛袜,脚和袜子一起套在拖鞋里,其用途是很大的。它看起来属于用形象语言描述的那种“两步跨过莱茵河”的袜子种类。 医生进门的时候,把这双拖鞋从脚上脱下来,穿着袜子朝我走过来。这是当地的一种礼节。我的脚正好在水里洗,他一看就知道,我需要帮助。他向我鞠了个躬,筐子随之滑下来,落在他前面。我按照最高知识水准和能力回了礼。现在,他把筐于放到地上,问: “你爱说话吗?” “不。”我简短地回答。 “我也不爱说话。那就短问短答,早早完结!” 我没有想到,这个胖子会有这么谦虚的态度。在拉多维什,他肯定可以用这种态度给人以深刻印象,生意兴隆。他叉开两腿走到我面前,从上到下把我打量了一番,然后问: “你是有只脚的那位?” “不,是有两只脚的。” “什么?所有两只脚都断了?” 他不懂我的笑话。 “只有一只,左脚!” “双骨折?” 天啦!这位医生谈起双骨折来了!为什么不直说三骨折!不过这是他的事情。他并没有要求从我嘴里知道伤势。 “只是脱日。”我答道。 “把舌头伸出来!” 这更漂亮了!不过,我还是对这位医生很礼貌,给他看了舌头。他观察了一番并摸了摸,把舌尖推来推去,推上推下,然后说: “危险的骨折!” “不危险,仅仅是局部!” “住嘴!我看了舌头!什么时候发生的?” “三个钟头,最多四个钟头。” “太晚了!很容易出现败血症!” 我几乎要对着他的脸嘲笑了,但是我克制自己,只有一点佩服,那就是“败血症”这个词,已经移植到了土耳其语中来了。 “痛吗?”他进一步问。 “还忍得住。” “食欲?” “旺盛而且广泛。” “很好,非常好!痛可以顶住。看看脚!” 医生蹲下来。这对他来说不是很舒服的,所以他蹲在水桶旁边。我信任地把湿淋淋的脚放到他怀里。这位医疗艺术家先是轻轻摸摸,然后越来越重,并用指甲尖卡,最后摇了摇头,问: “你容易叫喊吗?” “不。” “很好!” 他使用飞快的手法和有力的撞击,我的关节轻微痛了一下。然后,他眯着眼睛看着我。 “现在怎么样?”这个胖子友好地问。 “可爱极了。” “现在接骨。” 作为外科医生,他是一个能干的人。谁知道,如果换一个人,会使我承受多大痛苦,结果只是让伤势更重,账单却开得更高。 “用什么接?” “用夹板。木头在哪儿?” “我不喜欢。” “怎么不喜欢?”医生皱着眉头问。 “没用。” “没用?难道你想有用镶宝石的银条或金条?” “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用石膏绷带。” “石膏?你疯了?石膏是抹墙的,不能用在腿上!” 这是他的弱点。我恰恰是在土耳其。 “用石膏可以做漂亮的绷带。”我申辩。 “我倒要看看!” “你可以看到的,你会用石膏的。” “你怎么做?”他嘟囔着。 “等一等” “要是买不到石膏,你怎么办?” “用淀粉绷带。” “淀粉!”胖子叫喊起来。“你把我当做最好的医生?” “不。” “你没有这个决心。” “啊,只要我想做,就会做到的!”我笑了。 “什么!我是学者!” “我也是!” “你学的是什么?” “无所不学!”我简单地说。 “我比你多三倍!我甚至精通萨利药典!” “我把迈谢德什德医学词典全部记在脑子里!” “我不仅把它记在脑子里,而且记在全身和所有肢体中。一根石膏绷带或者一根淀粉绷带!石膏是粉状的,淀粉是柔软的和液态的,但绷带必须是固态的。” “石膏和淀粉变成固态,你会感到惊奇的。现在,绷带根本不能系紧。我要一直敷到肿块消退、疼痛减轻为止。懂吗?” “安拉,你讲起来像个医生!” “我也懂!” “那么,你就自己把你的骨头正过来,如果是你自己使自己脱臼的话。为什么你要别人来请我?” “为了把我的舌头伸给你看。” “牛舌还要大些,给人的印像更深刻。这一点我从你身上看出来了。我的诊断值十个皮阿斯特。你是外国人,加倍付。懂吗?” “这里是二十皮阿斯特,你拿去,不过,你别再到我这儿来了!” “我不会再想到你的!这一次就足够了!” “刑讯石”大夫把钱扔进他的袍袖口,把懂重新挂肩膀上,便朝门口走去,在门口穿上拖鞋,也没有和我说句告别的话,就要出门。这时,奥马尔手里拿着桶走进来。 医生停下脚步,看了看桶里的东西,便问: “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石膏。” “噢,这就是要制作夹板的石膏?这是荒唐,是胡闹!这是极其可笑的。只有神志不清的人才可能产生这样的想法!” 奥马尔原本还让门开着,站在门口。现在,他进了门并把门关紧,使医生无法出去。然后,他把桶放到地上,抓住这个胖医生两边的胳膊,问他: “你这条狗,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医生,你懂吗?” “那好,你只怕也是个江湖骗子!你说疯癫、胡闹、可笑,是什么意思?我们长官要来了石膏!他需要石膏,而且他一直了解石膏的用法。一千个你这种大肚皮头脑里的智慧也顶不上他一根头发尖里的智慧。你用这种语言污辱他,你就很容易陷入难堪的境地!别人一下子就看出你是什么货色,原来愚蠢是你的母亲!” 这种话从来没有人对这个科学界的人说过。他挣脱奥马尔,回退了几步,深深吸了口气,突然哈哈大笑,就好像他的肺沾满了灰尘一样: “要不要我用非斯帽来堵住你这没遮挡的嘴?帽子就在这儿,你这个猴崽子,狒狒的孙子和曾孙!” 他摘掉头上的帽子,把帽子捏成一团,朝奥马尔的脸扔去。奥马尔一只手抓住帽子,另一只手伸进桶,用帽子装满石膏粉,说: “你拿一个盖子盖住你那漏洞百出的理性吧!” 他把装满石膏的帽子扔到他那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上。石膏飞溅出来,医生立即变成了一个用白酵母揉成的圣诞老人。石膏粉渗进了他的眼睛。他擦了又擦,气得直跺脚,拖鞋丢了,像换了一箭的野兽般没命地叫喊。当他重新看得见的时候,他终于把筐子的皮带绕过头顶,从肩膀上卸下来,想把这个筐向奥马尔头上扔去。可是奥马尔早有准备,接住了筐。他揭开盖子,把筐翻转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地上:钳子、剪刀、压舌板、镊子、盒子以及所有的器具,当然还有一个东方医生的主要器具——灌肠注射器。 这个灵活的阿拉伯人很快弯下腰,开始用这些东西去打大夫。大夫在气愤中别无办法,只有进行报复。他重新捡起一件件从他身上掉到地上的器具,用尽一切力量回击奥马尔,一边破口大骂。他骂人时像个大师,这些骂人的话是不能重复的。这种连珠炮火给人一种滑稽的印像,使得我们旁观者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声在外面院子里都听得见,引得老板及其手下的人都过来了。他们面对这场特殊的决斗,都和我们的笑声融合在一起。 这时哈勒夫想出了一个主意,给他的朋友和同伴帮忙。 “本尼西,把脚从水里拿出来!”他一面请求,一面抓住我的腿往上提。他端起桶,急急忙忙赶到门口,与医生并排。然后,他从地上捡起灌肠注射器,对着胖子猛烈而又准确地喷射。仅一会儿,医生就被浇得像落汤鸡。 “美,漂亮,精彩!”奥马尔叫喊着。“现在,他也要尝尝石膏的滋味了。只管喷,哈勒夫!” 奥马尔拿起桶子,把石膏粉往受害者身上撒,哈勒夫则供给他所需要的水。我想制止,可是由于笑得太厉害而未能做成。因为“刑讯石”大夫的脸色完全可以称为“可怕的美”。即使是脾气最暴躁的人在这儿也不得不开心起来。围观者们笑得摇头摆尾。 笑得最厉害的是我们的老板。他个头不高,肩膀窄,小肚皮明显突出,两条细腿吃力地支撑着他的躯体。他的小鼻子扁平,嘴宽,牙齿洁白,与快活的表情非常匹配。他十指交叉,放在抖动的肚子下面,起支撑作用,眼睛里含着眼泪,高兴得咯咯直叫,一次又一次地喊: “哎哟,好痛,好痛,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我的肚子,我的胃,我的肝,我的脾脏,我的肾脏!哎哟,好痛,我的消化器官,我的消化器官!我要裂开了,我要爆炸了!” 他的皮肤好像是与身体的抖动的这一部分再也融合不到一起。 这位胖子医生退到角落里。他站在那儿,用袍袖遮住脸,却从袖子底下叫喊、谩骂,而且是毫无遮挡地、拼命地谩骂。后来,喷嘴再也喷不出石膏水来了,哈勒夫就拿着桶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到医生的头上,一边说: “每个把我们长官称为神经失常者的人,结局都是这样。奥斯克,把水端进来吧,好让本尼西凉凉脚。我们想把这个使用药膏、膏药和木腿夹板的聪明人放到这条椅子上,给他洗洗脸。不要动,小朋友,否则我把你的小鼻子刮下来。” 这个小个子哈勒夫把大夫拉到那张矮椅子上,从地上捡起木压舌板,把他脸上的石膏刮下来,把刮下来的东西涂到他的耳朵里,一切都从从容容地进行。被梳妆者对此感到满意。但还是一个劲地骂。他的舌头越是劳累,从两片嘴唇之间吐出来的碎片就越粗,把最最令人吃惊的辱骂都展示出来了,而且好像认为,这还是远远不够的。 大家知道,石膏凝固得很快,没过几分钟,就结成了像石头一样硬的块。衣服吸湿能力越强,干涸过程越快。哈勒夫刚刚放下压舌板,涂层就全部变成白色,并且非常坚硬。 “好了!”他说,“我把你洗干净了,因为对敌人只能给好的。不过,你不能再多要。你的东西,劳你自己收捡一下,放到筐子里。起立!治疗结束。” 胖子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发现,他的衣服已经坚硬,使他直不起腰。这也就是我要把石膏作为绷带使用的可能性,以这种方式在他自己身上得到验证。 “我站不起来,我站不起来!”医生叫喊着,他的十个指头全部是分开得远远的。“我的长袍像玻璃一样,我的长袍被撕开了!” 哈勒夫抓住非斯帽的带子,把事先给这位医疗艺术家戴上的帽子又从他头上取下来,拿到他眼前说: “看,这就是你博学的头上尊贵的盖子。你喜欢吗?” 这顶非斯帽现在变成了一件像钟一样的白色物体,其形状取自头盖。这很有意思! “我的非斯帽,我的非斯帽!”大夫叫喊着。“它从我小时候起就在我头上,现在,它多年的荣誉和高贵的尊严却被你们这些破产者亵渎!给我拿来!” 他想拿,可是胳膊刚刚伸出,石膏就撕裂袖子。 “可怕,真可怕!”他叫喊着。“我胳膊的运气和肢体的功能都要化为乌有!我怎么办?我一定要走。我的病人在等着我。” “刑讯石”大夫想站起来。他的长袍又开始撕裂,只好重新坐下。 “你们看见没有?你们听见没有?”胖子哭丧着问道。“我的身材和体态都给毁了。我感到,我的内心也在破碎。匀称的线条已经消失,柔软和丰满陷入到丑陋的折痕中。你们使我的形象失去威望,使我的人格失去魅力。对我的赞颂将变成嘲笑,赞颂者目光中的惬意变成讽喻。在胡同里,人们会对我指手画脚;回到家中,温柔的话语抱怨我优势的丧失。我是一个被打败的人,马上把我抬进坟墓吧。在那儿,松柏的泪水正在流淌。啊,安拉,安拉,安拉!” 他的愤怒变成了痛苦。美好形象的丧失使他感到悲伤。当我通过胳膊的动作使他刚要沉默的时候,差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对他说: “不要伤心,大夫!你的悲伤将化为快乐,因为你在这儿找到了对你来说非常宝贵的获取经验的机会。” “是的,这种经验我有了。但这不是为我而获取的。我知道,人们是不愿意与没有教养的人打交道的。” “你是不是认为,应该到你身上去发现教养,大夫?” “是,因为我是一个治疗生病躯体、振奋疲倦心灵的人。这是真正的教养。” “你是这样的人,这个人对病人说,他的舌头不像牛舌那样令人印象深刻。你所谓的教养,意思当然是你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学者。顺便说说,我不理解,你怎么能够从我的舌头看出我的脱臼是否危险。” “你在你的一生中理解的东西还非常少。我是这么看你的。无论如何,你不理解,你们已经把我带到了一种境地,这种处境损害了我的荣誉,埋葬了我在国内的威信。” “不理解,我当然不理解。” “这就是说,你的智慧只有一天那么短,而你的愚蠢却像环绕地球的平行圈那么长。尽管如此,你还是撅起鼻子,板着面孔坐在那儿讲话,好像你是个万能教授一样。” “对你而言,我也是一个教授,因为我对你上了一堂直观的绷带课。” “这样的课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我所说的直观教学,就是不用言语。你用在这堂课上学到的东西,可以使你成为普天之下、王土之上最有名的大夫。” “你还想嘲笑我?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聪明,那你就给我出个主意,使我从这个石膏壳中解脱出去。” “这事稍后谈!当我对你说,石膏可以制做绷带的时候,你嘲笑我。而这确实是已有方法中最好的方法。你不让我说话,所以我就用事实来教训你。摸摸你的长袍!事先,石膏是软的,现在是硬的,像石头一样坚硬,用来捆绑肢体,会硬到像一根绷带。你难道没有看见?” 他的眉头展开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接着说: “你在给一条脱臼的腿上夹板的时候,夹板会给肢体增加负担,因为肢体与夹板的形状不相适应。这样的绷带是不起作用的。” “可是没有其他绷带。全国最了不起的医生绞尽脑汁,想发明一种牢固的,与肢体形状一样的绷带,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自己有一本书,名叫《论骨折的治疗》。其中说,这种骨折只能用夹板治疗。” “这本书的作者是谁?” “著名医生卡里-阿斯凡-苏尔菲卡尔。” “原来如此,他是生活在二十年前的人。当时,他是对的。可是现在,他就会被人耻笑了。” “我不笑他。” “你的知识和观点只适合于那个时代,到了现代,就不再有效了。现在还有许多种绷带。你以前见过现在又护住你头部的这顶非斯帽吗?” “为什么要我不看见这顶帽子呢?这个小毒蟾蜍已经把我搞得够呛。” “那你就告诉我,什么形状适合?” “我的头部形状。” “而且要非常一致。对于身体上别的部位来说,也是如此。如果我的胳膊拧断了,要请人复位,首先就会要用一块细布条包扎。然后,我把这块布条用溶解于水的石膏浸湿,包扎好几层,每层都要用石膏水浸湿。这块布干涸以后,我就有了一根绷带,这根绷带非常牢固,而且正好与胳膊匹配。” “原,来,如此!”他冒出这样几个字,先呆呆地看着我,然后转过脸去对哈勒夫说:“赶快给我把非斯帽取下来!” 哈勒夫把帽子放到医生面前,并且把帽子朝四面八方转动。 “更好的办法是,”我接着说,“把布条马上用湿石膏浸泡,然后再缠在肢体上。这样在石膏凝固时就不至于压迫有病的肢体。在此之前棉花已经到位。然后,肢体就以软状态包在坚硬而又非常适合的绷带里。” 他又看了我一眼,最后叫喊起来: “安拉,安拉!宝贵的发现,了不起的发明!我走,我赶紧走。我要把这记下来!” 他一跃而起,没有注意长袍的坚硬性,就匆匆朝门口走。 “等等!把装工具的筐带上!”哈勒夫喊道。“先戴上非斯帽!” 这位医生停住了脚步。石膏四分五裂,从他身上脱落下来。长袍既不是从破碎处和折皱处裂开,也不是按他坐着时的姿势裂开。后面和下面那几部分原地不动,扯着他,使他不能行走。这时,胖子回到哈勒夫的背后,抓住他的胳膊往后拉,请求说: “扯住两个袖套!我必须出去!” 哈勒夫紧紧扯住。医生连拉带挤,好不容易才从上了石膏的衣服中解脱出来,接着朝门口飞奔,他刚到门口就把门栓拧开,一个箭步蹿到了院子里。 “我就回来,我就回来,我马上回来!”这个肥胖的医生叫喊着,不留神摔了一跤,很快爬起来又跑。 他对石膏绷带满怀激情。他一定要回家记下我指出的要点。什么拖鞋、长袍、非斯帽,连同器械筐,都留在这儿,光着头穿街过巷。对所有这一切,他一点也不在意。毕竟,他是全心全意扑在本职工作上。可惜,他只能学别人懂得的,不能学到其他人不懂的。 现在的问题是清理房间。大家把僵硬的长袍挂到椅子的扶手上面,把器械收集在一起。然后,他们为我准备了一个小房间。奥斯克早就打来了水。我高兴地注意到,肿消了。后来,我让他们把我抬到我的房间里,让我睡在较宽敞的地方。我继续敷,想在晚上扎绷带。为此,他们要去取棉花、纱布,还有石膏。我躺了三个钟头,听到门外传来医生的声音。 “长官在哪儿?” “在那儿,小房间里。”我听哈勒夫回答。 “为我禀报!” 哈勒夫开开门,医生就进来了。何等模样! 他穿上了节日盛装。蓝色的真丝长袍把他的身体一直包到脚,脚上穿一双精致的摩洛哥皮拖鞋,配上一条蓝白色的头巾,头巾上的石榴别针光彩夺目。他脸上喜气洋洋,步伐格外庄重。他在门外停住脚步,双臂在胸前画着十字,深深地鞠了一躬说: “长官,我拜访你,是为了表示谢意和敬意。请允许我进来!” 我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回答说: “请进,欢迎光临!” 他走了三小步,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致词: “长官,你的头是人类智慧的摇篮,你的头脑蕴藏着各国人民的知识。你的精神像剃须刀刀刃一样锐利,你的思维像针尖一样准确,可以用来划开恶性溃疡。因此,你奉天命来解决重大问题,例如治疗骨折、扭伤、脱臼。你的天才遍及一切方面,探索所有科学领域,包括硫酸钙,不懂科学的野蛮人称之为石膏。你给它加水搅拌,使之失去晶状,可以涂在麻布上,用于包扎关节、骨骼和血管,使这些部位定位,如果有必要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将以此保护数以百万计的胳膊和腿,使这些部位不受弯曲和变形之苦。未来教授们将捐献皮阿斯特,为你建造纪念碑,你的名字将在纪念碑上金光灿烂。目前,你的名字将载入我的记事本,请你对我说出你的名字,以便我记录下来。” 他办得很隆重,好像是议会发言人一样。可惜这个议会仅仅属于他一个人。 “谢谢你!”我庄重地致答词,“对真理的热爱驱使我告诉你,不是我做出的发明。在我的祖国,所有这些都广为流传,所有的职业医生和业余医务人员都是了解的。如果你想知道发明家的名字,那你是应该听过的。这位做了许多好事的学者叫做马西森,荷兰著名的伤科医生。我不能接受你的谢意,但是你对这个发明感到满意,这已经使我非常高兴了。我希望,你会努力应用这个发明。” “我已下定决心应用它。我将用行动向你证明。但是谢意你不能拒绝。尽管你本人不是发明者,你还是做了这种无与伦比的好事。我不会忘记今天这个日子,并且认为,我的长袍被脱掉,是一种愉快。从现在起,它是我的公司的招牌,并且将悬挂在我家门口,以便所有折断肢体的人都放心地看到,我用硫酸钙包扎它们。我已经试验过其使用方法,请你看看我的作业,给我打分。你愿意吗?” “很乐意!”我说。 他走到窗前,鼓了鼓掌,通往大房间的门敞开了。我听见沉重的脚步声。 “从这儿进来!”大夫命令。 首先出现的是两个男人,抬着一只装满石膏的大桶。其中一个人还拿着许多棉花。这些棉花足够包扎十个人。另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包印花布。他们放下物品就走了。接着又进来两个男人,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留胡须的人,其身体一直被遮盖到脖子。这两个男人放下担架,走出去了。 “你在这儿看到的是第一批绷带。这些是我绑的。”医生开始说话。“我买来了必要的物品,请来了制造这些物品的工人,让他做模特。他今天赚十皮阿斯特,包吃。请允许我揭开这块布,请你观察病人。” 他揭去包装。当我的目光落在“模特”上面的时候,不得不忍住笑。天啊!这个人是什么样子!胖子设想了各种各样的骨折和脱臼,而这个可怜人的相应部位一一被石膏裹起来了。真亏他想得出! 肩膀、上臂和前臂,大腿和小腿,甚至髋部,统统被套在石膏模型里。石膏层足有一指厚。胸腔也装在铠甲里面,这种铠甲非常坚硬,恐怕连手枪子弹都不容易穿透。这个人像一个快要死亡的真病人一样躺在里面,根本没法动,甚至难以进行呼吸。为了所有这一切,一天赚的钱还不足两个马克。一整天!这种事真够呛。就是说,这个令人同情的模特要整天背着绷带。为了什么? “这个试验要进行多久?”我问。 “进行到这个人再也忍受不了的时候。我想研究硫酸钙绷带对身体各个部位的作用。” “在一个健康人身上?惟一的作用将是,他再也不能忍受了。那他的胸部又是怎么回事?” “他断了五根肋骨,右边两根,左边三根。” “肩膀呢?” “肩胛骨一折为二。” “髋关节?” “他断了两个球窝关节。还有就是下颌骨脱位,出现了颌痉挛。我不知道怎样用石膏做绷带,将按你的指示做。” “唉呀,我的医生,这可是根本不能用绷带的呀!” “不?为什么?” “如果下颌骨脱位,封闭就将使人窒息,所以不能用石膏。” “那好!如果你愿意的话,那我们就设想,他的嘴是封闭的。” “劳驾也给他的肋骨松绑!他急切需要呼吸空气。” “随你的便。我到店主那儿去拿工具。” 我很好奇,倒要看看他拿什么东西来。他转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忙于敷脚,直到听到斧头声时才抬头。 “我的老天爷,你想干什么?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他背对着我,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锤子和凿子。”他毫不在乎地回答。 “你这一下可真要锤断他的肋骨了,要么就是凿进他的胸膛。” “会的,不这样又用什么呢?” “用石膏剪、石膏刀或者适当的锯子,使用时要看绷带的位置和强度。” “骨锯放在我的筐子里,我去拿来。” “把我的小伙伴也带来!他可以帮助你,因为我现在还不行。” 哈勒夫来的时候,我给他打了几个手势,他就明白了。这是一件艰苦的工作,要一直工作到把“模特”从所有的绷带中解脱出来。天色已晚,必须点灯。这个可怜的人没有吭一声。医生除把他能够脱日的部位统统裹上以外,还给他的嘴上了卡子。最后一根绷带解开以后,这个可怜的模特对我说: “谢谢你,长官!” 然后,他一个箭步蹿到了门外。 “站住!”胖医生大叫一声。“我还需要你!重来一遍!” 可是,这叫喊声没有起作用。 “他还是跑了。”大夫悲叹了一声,“我拿着这些漂亮的石膏、棉花和棉织品有什么用?” “让他走吧!”我提醒他,“你想什么?这一大桶石膏足够粉刷两栋楼房。我只需要一小部分。我看,现在是给我上绷带的时候了。” “好,好,长官!我马上开始。” “且慢!要完全按我的指点做!” 这个人是个火性子。在包扎过程中,我对他述说了他已经开始采用的疗法。包扎完毕,他说: “是的,这当然完全是另外一种疗法!我现在再去请试验病人,明早还把他弄到这儿来。” “你想什么时候给他上绷带?” “今天晚上就上。” “我的老天爷!他是不是一直要躺到明天?你会把他弄死的。如果你要在他身上做试验,你不能把所有的肢体同时上绷带,只能绑他的某一部位,而且只要绷带坚硬,就要马上给他松绑。另外还要注意,绷带要开窗。” “有什么用?”这位好奇者询问。 “为了观看和治疗各个部位。你没有教师,也没有教科书,你必须独立思考和试验。” “长官,留在这儿给我上课吧!这个地区所有的医生都会成为你的学生。” 哈勒夫笑着说:“你今天下午学得够多的了,现在你看着,看我们是怎么帮助你的。” “你们如果没有时间,那我就只好放弃学习。是的,我今天确实学了非常多的东西,真不知道怎样感谢才好。钱你们又不要,我给你一个纪念品,长官,你会喜欢的。” “什么纪念品?” “好几个装着酒精的玻璃杯,里面的每一种绦虫和肠虫都是我非常喜爱的。但是,我衷心地献给你。” “谢谢你!只可惜带着玻璃杯旅行不便。” “很抱歉。但是你应该看到我所拥有的东西:骨骼。我亲自把这些骨头刮下来煮沸,洗涤和漂白。” “对此,我也表示感谢。你看到,我无法把骨骼放到马背上去。” “这当然也是实话。那么,我至少要按法兰克方式热情地与你握手。” 与大多数胖人一样,这位医生从根本上说,是一个快活人。他好学,懂得要感谢别人,并且从下午起完全变了样。我邀请他与我们共进晚餐,他感到幸运。晚饭后,我们依依惜别,就好像是多年好友一样。他的脚夫们只好久等,直到分手时才把东西抬走。不过,这次担架上抬的不是“模特”,而是器械和那件坚硬的长袍。他要把它当做公司的招牌。 这一晚上的剩余时间是在聊天中度过的。我们谈的是今后几天怎么办。我决心不管脚是否康复,都要启程。不能让我们要追赶的那四个人舒舒服服地遥遥领先。否则,我们可能找不到他们的足迹了。是哈姆德-埃尔阿马萨特在埃迪尔内交给我的纸条上,有一段话: “发给卡拉诺尔曼客栈的十万火急消息,发往梅尔尼克集市!” 梅尔尼克在我们的后面。到今天为止,我们一直跟在哈姆德兄弟后面,却不知道这个卡拉诺尔曼究竟在何处。无论如何,这个地方是他的目的地,而且这俩兄弟很可能在那儿会面。他们的意图很坏,我们要有所防备。因而,我们骑马。如果我们让他们领先较多,我们的目的就不容易达到。所以,明天我们一定要赶路。 哈勒夫把我当做病人,要求好生照料我。奥斯克和奥马尔却同意我的意见。奥马尔让我们听沙漠复仇誓言: “以血还血!我发誓为我死去的父亲报仇。我一定恪守誓言。如果你们明天不同行,我就只身追踪。只要我的刀还没有插入刽子手的心脏,我就不歇息。” 这声调粗野,不近人情。作为基督徒,我相信“爱你们的敌人”的美训,但是我想起了那个时刻,他的父亲,我们的领袖陷进船舱里可怕的盐层下面,我就觉得必须不惜代价参加这次行动。我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奥马尔的方式,也只有在这个时刻,才会选择这种方式。我无论如何不能容忍野蛮的屠杀。 如果不被叫醒的话,我是可以睡到天亮的。编筐人站在外面,想和我说话。由于打扰,我差点发火。但是当我看到他的妹夫许屈吕跟在他后面的时候,我知道,有充分的理由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我投之以友好的表情。 “长官,”许屈吕说,“我不相信我这么快又见到你。对不起,我们占用了你的休息时间。可是,我一定要告诉你一件重要事情,这关系到你们的生命。” “请再说一遍!但愿不像你说的那样严重。” “如果我不提醒的话,真有那么严重。那两个强盗在我连襟阿比德家。” “哎呀!什么时候?” “天刚亮的时候,”我向他提出最后那个问题时,编筐人报告。“由于对你的赠送感到高兴,我们不能入睡。我沿着河边往下走,想看看夜间垂钓。昨天晚上,我还下过竿。我回来的时候,两个骑斑马的人站在门口,与孩子们说话。我父亲还在床上。他们看见我回来,就问我,昨天是不是有四个骑马的人路过,其中一个围谢里夫头巾,戴有色眼镜。马匹中有一匹阿拉伯黑马。”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我心情紧张地问。 “我马上想到,他们就是我们所谈到的强盗。我承认,你们到过这儿,骑马朝拉多维什方向去了。” “后来是不是出事了?” “我只想说这一件事,但是那两兄弟已经问过孩子,从孩子们口中知道,你们把靴子倒了出来,并给了爷爷一些钱。孩子们还告诉他们,我今天要带你们到塔什克耶去,在此之前,我和穆巴拉克及其同伴已经到过那儿。” “你当然必须承认。当时,我应该有所防范,应该跟孩子们说清楚。强盗们有枪吗?” “有。他们本身看样子情况不妙。一个上唇贴着膏药,鼻子上的颜色像李子。” “这是比巴尔,”我说,“我一记耳光打着他的上唇。他是不是留了胡须?” “他把胡须刮了,为的是在开裂处贴膏药。许屈吕会知道这事的。比巴尔不吭声,说话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在马鞍上坐得不舒服,好像是脊椎断了。” “我把山多尔扔到了一棵树上,会留下痕迹的。他们后来干了些什么?” “他们打了我一巴掌,然后骑马朝拉多维什去了。” “我不相信他们会上那儿去。我看,强盗们是进入你要带我们经过的那片树林去了。他们想在那儿袭击我们。他们无疑熟悉这个地方。” “你猜对了,长官。我也是这样想的,便偷偷尾随他们。他们真的很快就拐了个弯,往山上走。” “现在,强盗们躲在那儿等我们。我首先必须知道,你承认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谈到了我的伤脚和一定会在拉多维什停留的事?” “没有,只字未提。” “那么,他们今天就会等我们。他们问过我们启程的时间吗?” “问了。我回答说,这个情况我还要打听。然后,强盗们发誓,如果我欺骗他们,就把我杀死,把我的茅舍烧光。他们对我说,他们是阿拉扎,这名字我可能听过,他们的威胁是要兑现的。” “你把这些告诉了我就不怕?” “这是我的义务,也是表示感激,长官。你也许能够周旋一下,使他们相信,我是守口如瓶的。” “这是很容易做到的。我感谢你的提醒,否则,我们可能会倒霉。” “是的,长官,那样,你会失败的。”他的连襟插话,“这是我亲耳听说的。” “强盗们会回去找你吗?” “肯定的!不过,我不会高兴的,因为我在他们第一次来访时就受够了。” “是不是昨天上午?你在此之前见过他们?” “我听说过强盗们的事,但是事先没有见过他们。他们一早就来了,要喝拉基酒,并且一屁股坐到门前的桌子旁边,呆在那儿不动。此前,他们已经把马拴到屋后。”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知道。他们的马是有斑的。他们身材高大,与别人对我讲述的相符。我对他们感到气愤,因为我认为,他们是偷我的马和马鞍的贼。” “是不是说,你已经知道两件东西都丢了?” “知道。他们大概注意到我对他们起了疑心,因为他们对我变得很凶恶,最后强迫我留在房间里,不许去接孩子。是你后来亲自去把孩子们接回来的,长官。” “我去之前,再没有人到你那儿住店?如果有客来,会不会把他们赶走?” “没有人住店,只有一个人路过,就是——” “来自奥斯特罗姆察的信使托马,”我打断许屈吕的话,“此人知道强盗在等他。此外,他们前一夜就在附近,知道你有两匹马。他们是盗窃的根源。” “我是听阿比德说的。” “托马只和阿拉扎兄弟一起呆了短暂的时间?” “不!他从骡子上下来,和他们一起坐了一个钟头。” “你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他们在房间里讲话,我听不见。但是我把他们当做马贼,担心他们会行凶闹事,因为他们不让我离开房间。于是,我就想办法偷听。你会看到,我的房间里有一个楼梯通向屋顶,屋顶上铺的是玉米秸。我从梯子爬上去,轻轻经过天窗到了这篷上。我听得见每一句话,知道在奥斯特罗姆察发生的事情。信使在一五一十地讲述,说什么你们中午动身,大约两个钟头后一定会路过我的家。此外,我还听到,他昨天晚上就与他们谈过话。” “啊!现在,我明白,”我说,“穆巴拉克这么快就找到了强盗并且能够煽动他们的原因。” “看来,他在你们到达之前就与他们约好要演出一场闹剧,你们打乱了他们的部署,于是,他就想利用他们来对付你们。” “你还听到了什么?”我追问。 “穆巴拉克带着三个人逃跑了;你们肯定是要死的;他甚至描述了你们受到袭击的地点,这个地点位于林中小道惟一的急转弯处。” “可是,那儿的战斗是在他们与我之间进行的。” “而且,据阿比德说,你战胜了他们。长官,安拉与你同在,否则你会败在他们手下的!” “这是肯定的!接着说!” “托马要他们别依靠猎枪或手枪,因为你们是子弹打不进的。他们听了哈哈大笑。但是他详细描述了所发生的事情,他们便沉思起来,最后认为,你们确实是不怕子弹的。因此他们决定,不对你们开枪,而是用斧头和刀子来进攻你们。信使描述你们的情况时,讲得非常详细,使人不可能产生误解。然后,他就走了。一刻钟以后,你来了。” “你以为我是谁?” “一个谢里夫。我不可能看出你是别人要谋害的外国长官。” “你是不是也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没有,因为你对于我来说好像并不重要。然后,你就进来了,对我和孩子们很友好。你甚至医治好了我小女儿的牙病。我虽然弄不清强盗打算对你会怎么样,但是你对我们友好,我也就提醒你。” “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 “危险不大。我只挨了几鞭子。当强盗和你离开的时候,我为你担忧,因此你在桥上转身的时候,我向你打了个手势。” “我知道,你是要我留心。后来你都做了什么?” “我把邻居们找来,跟他们讲了这些情况,要求他们和我一起到森林里去,把你从强盗手里解救出来,也救那四个会受到袭击的外国人。” “可是,你的邻居们不参加,”我补充他的叙述,“他们怕强盗报复,战战兢兢地躲在后面。这种情况,我可以想像得到。” “我还是决心给外国人报信,所以就坐到门前的一条板凳上,等他们。” “你看到他们没有?” “没有。孩子们发生了争吵,哭了。我进来调解。外国人一定是在这段时间里从门前过去的。后来,我看见强盗们又回来了,吓了一大跳。” “骑马回来的?” “当然,长官。” “强盗们很快找到了马。他们情绪好吗?” “你怎么会这样问呢?他们一定要我跟他们进屋去,好像有一千个魔鬼和他们一起进去一样。我的处境不妙!但是,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又暗暗高兴,因为我听说,那个幼稚的谢里夫战胜了他们。” “他们是不是没有料到,那个谢里夫就是这些人的向导,并且想探听他们的计划?” “强盗们没有这样想过。可是,他们后来平静下来了,又坐着喝拉基酒。其中一个人掏出一张纸条,他们念这张条子。我听出来,纸条是贴在一棵树上的。他们没有因为看到这张条子就聪明起来,并不知道,那三个骑马人已经按纸条所指方向过去了。” “你认为这三个人是那些外国人吗?” “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没有首领。强盗们认为,你们还会路过这儿。信使告诉他们,你们已经得到消息,他们还是想和你们较量较量。他们非常生气,所以一点顾忌也没有。他们的枪支断了,手里拿的是半节枪。我背着这些枪支时,有这样的感觉。孩子们哭,他们就对孩子们拳打脚踢。一个人站立不起来,因为你曾把他扔到一棵树干上面。他把衣服脱了,要我用拉基酒和黄油轮流给他按摩脊椎。另一个流血不止。你从下往上给了他一拳,把他的上唇打裂了。他说,你是用拇指打的。他的鼻子高耸,肿了,肿得像蜂窝,圆圆的,跟电灯泡差不多。他用拉基酒按摩。后来,另外两个恶棍来了。这两个人中的一个剃了胡须,到附近树林里找树脂。他要用树脂加黄油做膏药,把这种膏药涂在嘴唇上。” “又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是谁?” “哎呀,这两个人可是凶神恶煞啦。连你恐怕都很少见过这种人!他们前一夜睡在达比拉伊巴雷克的客栈。而且——” “我认识他们。他们是俩兄弟。你看出了他们的特征吗?” “看出了。我很快就听到,来者跟强盗们一样是俩兄弟。他们认识阿拉扎和你们。” “新来的客人们事先知不知道会遇到强盗?” “不知道。这两兄弟对这次见面感到惊讶。而当他们知道同一个目的把他们四个人引向这儿时,他们的喜悦更大于惊讶。这个目的就是对你们进行报复。” “我相信。是不是都讲完了?” “还有许多。有关于埃迪尔内的,有关于梅尔尼克的。他们听说,你们从那儿逃脱出来,丝毫没有受到伤害。他们认为,现在,你们对他们的威胁增加了一倍,因为你们从鸽棚里偷听到了那次谈话。而且,你们现在知道,你们所追捕的人在奥斯特罗姆察的废墟上。更加危险的是,伊斯米兰的战友把你们当做科普察的合法主人,并且要你们到什干屈去。” “是的,在这个问题上,他显然干了一件大傻事。” “强盗们听说,你们在什干屈得到了德雷库利贝的情况。他们害怕得要命,说是无论如何要进行防范,并要他们马上在公路上袭击你们。” “看来,这些强盗还一直认为,我们还没有路过此地。” “是的。他们坐在那儿,任何过路的人都不可能不被看见。另外两个人愿意帮助他们。他们现在是四对四。强盗们宣布,他们敢与整整一支军队较量。当然,这个错误只持续到信使托马从拉多维什回来的时候。” “对,是这个人把情况告诉他们的!” “他们把信使叫到屋里去。他看见其中一个强盗,就吃惊得叫喊起来。强盗们对他说,那四个外国人已经过去了。托马却回答,他在拉多维什还看见过你们,甚至还挨了你们狠狠一鞭子。这样一来,他们大吃一惊。最后还是信使问他们有没有看见那个骑黑马的谢里夫。他指的是你,因为你化装了。” “可惜我不能在场!我要是看看那些人的模样就好了。” “是这样,长官,那是很有意思的,不过也很可怕。那样一种谩骂和亵渎神灵的话语我从未听见过。房间里不结实的东西全被打得粉碎。强盗大发雷霆,就像魔鬼一样。他们就是这样对待别人!他们本是想侮辱那个幼稚的谢里夫的,现在却受到他的愚弄!他们不能自我克制,像跑到野外的公牛,见到他们只有赶快逃跑。” “我完全相信。信使怎么看?” “托马害怕得要命。他亲自对你说过,说你被杀害了。这个说法暴露了自己。你已经知道,他与强盗是一伙的,现在他却怕你们从拉多维什回来审问他。” “托马可以高枕无忧。我们不会过问他那丑恶的灵魂。” “这样,他就不会受到折磨了,至少可以减轻他的痛苦,比挨鞭子抽打好些。” “他讲了这些事吗?” “讲了。他对哈勒夫十分气愤。特别使他愤愤不平的是,他必须自己选择三十鞭子。他说,这三十鞭至少相当于平常的一百鞭。他背上伤痕累累,衣服贴在肉上。他催促强盗赶快杀死你们。首先是报仇,其次是让你们再也碰不到他。” “他们答应他没有?” “他们向他发誓,想马上动身去拉多维什。但是他告诉强盗们,你们将在那儿过夜,他们在拂晓前还有时间。他劝他们睡觉,休息好,以便第二天精力充沛。我当然非常反感,因为他们决定就在我家过夜。我被囚禁在我自己家里。他们不相信我,我不能走到门口。强盗们在最后一夜没有睡好觉,需要休息,其他的人则轮流站岗。” “托马呢?” “他骑马到奥斯特罗姆察去了,想第二天一早赶回拉多维什,了解斑马们是否赶上并杀死了你们。信使走后,强盗们向另外两个人买了枪支弹药。你把他们的砸坏了,并且拿走了他们的子弹袋。他们很恨你,也嘲笑你,因为你给他们留下了钱包。” “这些恶棍如果再落到我手里,我不会让他们再笑话我。其他两个人都干了些什么?他们今天没有同行?” “他们回梅尔尼克去了,把他们的任务交给了强盗。他们应该叫做巴鲁德‘埃尔一叫什么来着?” “巴鲁德-阿马萨特。” “对,他是这么叫的。他们就是要向这个人报告,第一,他儿子死了;其次,你们拥有科普察;最后,你们在什干屈向一位屠夫打听了德雷库利贝的情况。” “看来,有可能抢在强盗们的前面。” “长官,你多多保重!他们也是骑马到什干屈去,并且认得继续往塔什克耶的路。你想抢在他们前面,就一定要走这条路,并且在森林里绕开他们。可是,你不知道他们在哪儿。相反,他们将会偷看并伏击你们。” “我们已有准备,当人们认识到危险的时候,危险就减小了一半。要是我的脚没有毛病,我会不顾一切走这条路,而会认出他们的足迹,始终知道自己的位置。但是这要经常下马,而我今天做不到。由于这个原因,我也不能进入战斗。在森林里,是不能骑马作战的,而如果步行,我就会扮演一个可悲的角色。我们将走另一条路。” “可是,这条路远些。” “这没关系。” “那么,你会抢到他们前面的,长官。” “只有七八成把握。我们将骑马从这儿到卡宾屈,再从那儿经过瓦尔屈到什干屈。” “这可是一条难走的路呀,长官。” “其实不难。如果我们从这儿到伊斯蒂普,从那儿经过卡劳曼再去瓦尔屈,那就一直有路,但是我们要拐一个弯,这要费很多时间。我是宁愿一直骑马到卡宾屈,虽然骑起来费力。我不相信会有一条开辟了的小路。” “有是有,不过是一段段的,”编筐人证实,“但是,如果我给你引路,我保证路不会很坏。” “你熟悉这一带?” “很熟。让我给你引路吧,那样,去塔什克耶也好,去卡宾屈也好,我觉得都一样,距离也大体相同。我的安排是,避开没有路的森林,大部分时间走没有遮盖的路段。不过就是要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 “这个受得了。” “你什么时候动身,动身前我还可以回家一趟吗?” “可以。不过,半个钟头你要赶回来。你能不能够租到一匹马?” “可以,这儿的老板马上就可以给我一匹。” “那就请你和他说一声,我付租金。” “你也可以骑我的马,就在外面,”他的连襟说,“不过我担心,能不能同步前进,因为它老了。那些坏蛋把我的好马要走了。我再也看不见那匹马了,也没有钱买匹新马。我还是很需要的。” “多少钱一匹?”我问他。 “到亲戚手里买要一百五十皮阿斯特。” “我把它买下给你。” “买下?”他惊奇地问,“长官,你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不呢?” “因为我没有马。” “这没关系。我到盗贼手里取。我要是能赶上他们,就顺便从他们手里给你拿一匹。” “如果你不成功?” “这是我操办的事。简单明确地说,我买匹牲口给你,如果你全力做这笔买卖的话。” “很高兴,因为我的马还没有失而复到。不过,长官,不要对我使坏!你是不是要等到把马拿到手的时候才付款?” “不!谁知道我多久才能赶上那些罪犯,什么时候才能够碰到他们!你想要我怎么给钱?我马上给你二十皮阿斯特。” “我说的是一百五。” “不,是二十!” “那你误解了我的话,长官。” “那是我的错误。我想是二百皮阿斯特,所以对你说,我买。” “这可是太多了。” “我再给你五十皮阿斯特零钱,是给你孩子的。这儿是二百五十皮阿斯特。” 这儿最好的马价格不到五十马克。但是在那儿,普通马的价格与我们家乡是不同的。在这个农村,穷人都有自己的马,因为到处有便宜的、往往不收费的草地。编筐人阿比德没有马,是特困户的特征。 尽管这个数目微不足道,但是我的捐赠还是使他感到很愉快。老实巴交的许屈吕所受的损失大于给他的补偿,而我并没有受到损失,因为我付的买马款是马贼的钱。现在,我感到遗憾的是,没有把两个强盗的钱包拿来。要是拿来了,就可以把那些钱为穷人和好人做点好事。 我们吃完早饭就备马出发。这时我的脚使得我感到狼狈。我怎么穿戴呢?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医生进来了。 “长官,”他说,“我是来给你拜早并问问,你是怎么休息的。” 他的穿着与昨天的一样,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包。 “谢谢你,”我回答,“我的休息是安宁的,但愿你也是如此。” “安拉没有满足你的这个愿望,因为我彻夜未眠。我把我的头敷满了含硫酸钙的石灰石,所以不能睡觉。我刚合上眼,就梦见世界大海充满了石膏和水,天空完全是印花平布,这些布都浸入了石膏海,然后不断往我身上包扎。这根绷带把我裹得太紧,我的呼吸停止了。我害怕得大声叫喊,就醒了。不过,我对包扎还是有所防范,结果从枕头滚下来,滚到房间的中央。” “你现在就知道,昨天你的‘模特’的情绪是什么样子了。” “满意对他来说是谈不上的,不过,他又在我这儿躺了一个钟头。他的左大腿和右手两个指头断了。他现在包扎得很漂亮,抽着水烟筒,还喝汽水呐。” “他是自愿来的?” “不是,我只好亲自请他来。” “你的石膏长袍怎么样?” “已经挂在大门旁边的铁棍上。许多人站在门前。我派一个小伙子站在那儿,解释这件长袍的重要意义,每个人都可以免费进入,看我给我的‘模特’包扎指头和腿部。几天过去了,我成为一个名人。为此,我要感谢你。你的腿怎样?” “很好!” “那么,我就给你推荐一位私人医生,最大限度的休息。在院子外面,马已经备好鞍。你是不是要远行?” “嗯,我知道,我可以大胆骑马。” “是的,你昨天晚上就想过,今天骑马。你打算在骑马时脚上穿什么?” “我正在考虑此事。” “我为此考虑了一整夜,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外面村子里有一个富有的病人,患痛风。他的脚肿了,所有的足趾疼痛难忍。我已经请人为他制作了一双漂亮而又柔软的风痛靴。你既不从我这儿拿绦虫也不要骨骼。我希望,你允许我用这双靴子来证明我的敬意和感激之情。” “刑讯石”大夫摊开一个小包裹,展示出靴子。靴子是用硬布做成的,高跟,用皮革包边。 “让我高兴高兴吧,长官,试试左脚。”他请求。 我高兴地顺从。靴子合脚。我说,我接受他的礼物。他非常高兴,并对我表示感谢。我正想对他说明,是我对不起他,而不是他对不起我。他却急急忙忙出了大门,关门时向我表示祝愿,祝愿我一路平安。 编筐人回来了,要我们出发。我问店主,我们一共要付给他多少钱。 “不要付钱,长官。”他简单地说。 “但是,我们必须付钱!” “医生付了。你教给他知识,给他带来了许多收入。他要我向你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并祝你愉快地回到你的祖国。” “本尼西,”哈勒夫轻声地对我说,“不要说反对,而是要使你满意!这个医生是个比我所想像的还要聪明、还要本分的人。他懂得好客给自己带来的乐趣,并且会因此而在生死簿中载入一次安乐死。” 我吃力地来到院子里,被抬到马上。一坐上马鞍,就舒服了。我们出了大门,又一次没有付账。 在我们经过的一条狭窄的胡同里,我看到一群人。在那群人聚集的门口,挂着一件白色的东西。走近一看,认出是那件长袍,衣领上别着非斯帽。可见,那位医生并没有开玩笑。长袍真正挂在那儿,这是土耳其广告中的奇特样板。 我停下来,派编筐人去打听一下,主人是否在家。他带着否定的回答走回来。我们未能拜访大夫的妻子。 我们穿过一条一条胡同及其不起眼的市场以后,上了通往伊斯蒂普的公路。去那儿的路程,与从奥斯特罗姆察去拉多维什的路程差不多。我们只断断续续地走其中几段路,只要一上公路,我们就骑马。然后,向导往右拐了一个弯,爬上一片森林茂密、溪水潺潺的山地。山谷徒然升高,相当陡峭。这时,我们看见平坦的、没有树的山脊,直指北方,我们骑马前进。 关于这个地区,我应该报道些什么呢?人人都说家乡好,可是,这里的人不这么说。阿比德领着我们通过的地区大部分没有树木,看不到秀丽的风光。 卡宾屈是个村子,靠近布雷加尔尼察河左岸。进村后,我们停步,与阿比德告别。他又得到一点钱,感到很高兴。然后,我们骑马涉水过河去对面的瓦屈。这个村子位于伊斯蒂普南边,有一条在古代颇有名气的、利用率很高的马道,与卡拉托瓦、科斯胜迪尔、杜布尼察、拉多米尔相连,最后通往索菲亚。我们经过小村落斯勒托夫斯卡,到了我们今天的目的地什干屈村。 按我们的计时法,我们是上午九点钟左右离开拉多维什,下午三点钟到达什干屈的。在一般情况下,要在天黑时才能到。 8.欲见舒特 什干屈村并不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我觉得可以称之为集市点,因为这儿有一个市场。这个地方位于布雷加尔尼察河与斯勒托夫斯卡之间,水源充足,土地肥沃。从我们经过的这一带的建筑中,看出当地人达到了一定的富裕程度。 我们打听到了一家客栈。这家客栈有许多栋房子,中间是一个大院子,给人的印像是一个骑士庄园。从建筑风格看,店主肯定是一个保加利亚人,实际上也是如此。他非常友好地迎接我们,给我最尊贵的称号,他很可能对马有很深的研究,称赞我的宝马,邀请我进屋。他叫做伊利亚斯,有两个客栈,一个招待普通旅客,一个招待他称颂的客人。 两个仆人一定要把我从马背上接下来,抬到贵宾室去。室内有一件使我吃惊的东西,是由一把靠背椅一样的架子组成的,上面铺着一块又长又宽的软垫,几乎可以叫做长沙发。 店主注意到了我在观察这件家具。我躺到上面,他自鸣得意地微笑着说: “你觉得在这儿找到这种沙发很奇怪吧?这是在索菲亚做好,用车子运到这儿来的。你是穆斯林,大概习惯于翘二郎腿。我是基督徒,可以两腿叉开坐。你一只脚肿了,可以用舒服的姿势坐。” “我从年轻时起就习惯于这种坐的姿势,”我回答,“因为我不是穆斯林,而是基督徒。” “如果你是基督徒,又习惯于这种坐姿,你是不是来自遥远的地方?” “我来自法兰克。” “啊,我很了解这个地方。” “真的?我很高兴。” “真的。它在巴伐利亚旁边,伏尔加河流过那儿。” “我很高兴地听到,你对我的祖国很了解。知识这么丰富的人在这儿实为罕见。” “因为他们不想学习,”伊利亚斯说,“可是我总是张开眼睛和耳朵,从不让任何东西从记忆里消失。我对你的祖国的了解还很多。” “我已经注意到这点了。” “首都是慕尼黑,那里有最好的啤酒,这个你在我这儿喝得到,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而且在——” “你有啤酒?”我打断他的话,“你自己喝吗?” 我琢磨,这儿可能也有巴伐利亚人住店,用啤酒来换现钱。 “是的,”什干屈的这位啤酒酿造者回答,“我自己做,人们喜欢喝,夏季尤其有人喝。” “你用什么做?” “长官,我不能透露。这是一个大秘密。” “在巴伐利亚,每个小孩都知道这种秘密。我甚至知道好几种啤酒的秘密,并且知道怎样酿造称之为浓的、淡的、浊的、清的、完全透明的白啤酒。” “长官,你是比到过我这儿的那个人更熟练的啤酒酿造者,我是向那个人学来的。” “那个人是从哪儿来的?” “来自伊斯坦布尔。” 原来如此!他肯定是那个人。他的产品,我在达比拉客栈伊巴雷克那儿喝过。 “他上哪儿去了?” “回家乡去了。” “走哪条路?” “走图纳河,并沿河而下。” 就是说,是朝北走了。而我要向西。这样一来,我就无缘赶上干布里乌斯的热心使者了。要是有一点时间“红着脸跟踪”他,那该多好。之所以脸红,是因为这位学生成绩优异。不久前,我在他那儿喝了他按德国配方酿造的土耳其产品。 “我已经听过他的情况,也喝过他的啤酒。” “怎么样,长官?” “很热!” *必须加进冷泉水。你想要一杯啤酒?” “那当然。” “一大杯?” “先给我一小杯,品尝品尝。” 伊利亚斯离开了一会儿,在这当儿,我的三个伙伴进来了。他们把马牵到屋后的草地上去了,交给了看管人员。我对他们说,他们能喝到啤酒,他们格外高兴。他们肯定是在为我的祖国的这种主要的和烈性的饮料而高兴。 店主带了一个大腹杯,大约能装一升半。我大胆地张开嘴,把杯子放到嘴边。确实如我所想像的,一种碳酸进入我的鼻子。 “你是怎么保存啤酒的?”我问。 “用大杯子,把口子封住。” “为什么要封口?” “因为啤酒膨胀,产生泡沫,增加味道。” “谁做给你看过?” “一个在我这儿煮过啤酒的巴伐利亚人。你只管尝好了!” 我没有尝,而是喝,因为啤酒并不坏。我的同伴们也照我这样做。之后,我订了一瓶更大的,根据我的经验,一下子就能赢得这个保加利亚人的心。他端来了一大杯,够我们一直喝到晚上。他问我们是不是要点小吃。 “过一会儿吧,现在不要,”我回答。我们事先与这儿的居民稍稍谈过话。“你认识这儿所有的人吗?” “为什么不?” “也认识屠夫楚拉克?” “也认识。他过去是屠夫,但现在成了牲口贩子,到处跑。” 我最好是到楚拉克家里去看看他,那样可以清楚地了解他,以便作出恰如其分的判断。可惜,我现在不能行走,骑马去或者让人抬去,同样使人觉得不舒服,而且有点可笑。 “这个人是保加利亚人还是土耳其人?”我打听。 “都不是,是阿尔巴尼亚人。” “生活状况怎样?” “很好。过去他很穷。看来,生意给他带来了很多钱,因为楚拉克现在属于周围一带最富裕的人之一。” “他是不是享有良好的声望?” “那当然!楚拉克是个好人,虔诚,行善,很有威信。你如果和他做生意,就会知道他是诚实的人。” “这使我很高兴,因为我想和他做一笔生意。” “你是不是暂时在我这儿歇歇脚,就到他那儿去住?” “不,我留在你这儿。我早就盼望能到什干屈来,因为我听说这个地方很美。” “它是很美,长官。两河之间的地理位置就是一个优点。再说,山很漂亮,从这儿延伸到斯勒托沃以远,它吸引人们来散步。” “别人也这么对我说。据说通往德雷库利贝的那条路特别有魅力。” 我有意把话题转向山谷里的那个茅屋。我想从这个与此无关的人嘴里了解一些情况。 “通往德雷库利贝?”伊利亚斯问,“这个,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那是不是说,它不是很有名?”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但是,这儿肯定有一栋茅屋,叫这个名字。” “很难打听得到。我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也一直住在什干屈,应该知道这栋茅屋。” “嗯!那就只有和我谈过此地的那个人用这个名字了。” “很可能。”伊利亚斯认为。 “即使如此,它也应该存在。从名字看,它是一个座落在山谷的茅屋。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这个茅屋住人吗?如果没有住人,那我就认得。森林里有一所茅屋,位于山谷的最暗处。我的父亲用木头搭起来的。木材属于他。大约八年前,屠夫从我手里把他买了去。” 这件事给我提供了证据,证明它是个茅屋。因此,我继续问: “你父亲盖这个茅屋做什么用?” “保存工具:锄头、铲子、铁锨等。” “屠夫拿它做什么用?” “我不知道。我不认为他会利用它,尽管过去里面没有椅子,现在搬了椅子进去。” “上锁了没有?” “上了。由两部分组成。在山谷后面,有一条窄水沟从岩石中流下来,茅屋建造在这条小沟旁边。你为什么这样热心地询问它的情况?” “因为有人向我提起它,说那条路特别美。” “那是他们骗你。你来的时候,先是经过开阔的田野,然后经过阴暗的森林,那里并没有风景。山谷两边的岩石越靠越拢,汇合处是森林最不开化的地方。在那儿,茅屋靠近一口泉,泉水从石头里面涌出来。那儿并不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这时哈勒夫说: “本尼西,我们在找一处我们不能找到的地方。今天早晨你提到一个类似的名字。你指的是不是在哈姆德-埃尔阿马萨特纸条上所写的那个地方?你说,我们今天的路可以通往那儿。” “你指的是卡拉奥曼?” “是的,是这么个叫法。这儿掉了一个字母。我们寻找的是卡拉诺尔曼。” “也许只是一个笔误。” “可能。卡拉奥曼你熟吗?”我问店主。 “是的。我经常到那个村子去,因为我们到伊斯蒂普去要经过那儿。” “那儿有没有大客栈?” “没有。那个地方没有旅馆,离伊斯蒂普太近了,大家都喜欢住城里,不大喜欢住乡下。” “我说的是一个地方,或者说一座名叫卡拉谱尔曼客栈的建筑物。” “我一无所知。近处不可能有。” “我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你一定要去,你就去找卡拉奥曼的行政长官。” “这大概没有多大意义。谁是什干屈的行政长官?” “我就是。我的父亲就是行政长官。” “你处理过法律事务没有?” “处理过,长官。不过,我在这方面很少有事干。这儿住的都是些好人。出事的都是些外地人。可惜,行政长官的权力不大。往往出现这样的情况,犯罪分子嘲笑我们,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得到的支持比我多。” “这不好。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必须严厉才能维护你的威信。” “我也是这样做的,可是我在办案中对我的上司们的信任少于对自己。这些人平常不恪守任何法规,却很重视某些强制手段,我拥有这种手段。我办案用不着多讲话。有时出现这种情况,两派打起来了,并不是不危险的。几周前,我差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怎么回事?” “你大概听说过两个强盗的事情。” “有所闻。” “他们是最无耻、最危险的罪犯,他们无所不用其极,胆子大得肆无忌惮,狡猾得像野猫,残酷而又野蛮。你想想看,一个叫比巴尔的一天晚上骑马跑到我的院子里来,当着许多在场的人,在房间里乱逛,向我要火药和铅。” “向行政长官?这太强横了。” “是的。如果我给他弹药,我的良好声誉就完了。我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就向我袭击,展开了一场恶斗。” “你是胜利者,因为有那么多人在场,这些人必然帮忙。” “哎,没有一个人出手,因为所有的人都怕强盗们报复。我虽然不是弱者,可是对付不了这个像树一样粗壮的人。比巴尔制服了我,打我。如果不是我的两个仆人前来助战,我就要吃亏。我们合力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扔了出去。” “不赖!有一个地方的警长把强盗扔了出去,据说他抓住强盗,把强盗轻轻松松地提到门口。” “笑吧!我很高兴,我摆脱了他。他离开时,发出极可怕的威胁。第二天,我到田里去,从树林里突然向我飞来一颗子弹。子弹没有打中,从我的身体与胳膊之间穿过。如果再往右两指远,就会打中我的心脏。” “你怎么反应的?” “我迅速跳到一棵大树后面,掏出手枪。这时,比巴尔从树林里出来,骑一匹斑马,嘲笑我说,他仅仅是做给我看看。以后,他再开枪,就会打准。说完,就走了。” “你再遇到过他?” “没有。但是,我现在出门没有不带猎枪的,因为如果和他再见的话,我们两人中总要死一个,不是他就是我。” “那就准备吧,伊利亚斯!这次会见也许就在今天举行。” “怎么回事?今天?” “我知道,这两个强盗最迟明天到达什干屈。” “上帝的圣母啊!你从哪儿知道的?” 我向他讲述了我的会见和战斗。 “你还活着!”伊利亚斯吃了一惊,“这是一大奇迹!” “我当然不会像你那样轻松过关。我在战斗中脚脱臼了,所以你看见我穿靴子坐在你面前。” “你的脚脱臼了!尽管这样,你还逃脱出来了?” “是的。强盗们后来知道,我想到什干屈来。现在,他们已经在路上,要来报复我。” “好哇!你把这些强盗带到这儿来害我们!” “你想让我说清楚吗?” “不!我更要紧的是保护你。可是,我们怎么着手?也许我牺牲自己的生命。”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但是我会使你感到不舒服,因为你必须逮捕这里的一个居民。” “可能是谁?” “屠夫楚拉克。” “长官,这是不可能的!” “也许可能。你先看看这些委任状!你会看到,我确实可以要求你帮助,如果你看出确实有这个必要的话。” 这位行政长官看完了这些证件,对我报之以深深的鞠躬说: “长官,我猜对了:你一定是位显要的人,因为你受到君主的保护。可是,这对于我来说是糟糕的,因为我必须首先服从你,可我从上面得不到支持。如果我不给你支持,你就会抱怨我,那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如果我拒绝你,因而使我的上司感到不舒服,那对我来说,同样是糟糕的。我可以照办,也可以不照办,我行我素。可是,不论采用哪种办法,都吃亏。” “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使你不受损害。你听说过舒特吗?” “当然听说过。他是与罪犯们联系最广的头目。普通人不认得他,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可是,他和他的人到处都是。” “我找他。” “你?啊,你大概是个大官,是不是警察或秘密警察?” “不,我不是官。我是想和舒特谈私事。” “你找不到他的。” “我已经找到他的踪迹。在什于屈这个地方有他的一个心腹。” “你指的是谁?”伊利亚斯睁大眼睛追问。 “就是那个楚拉克。” “长官,我愿意相信你的每句话,只有这句不信!” “看来,这个屠夫是个久经世故的伪君子。” “不,他是一个好人,他甚至是我的朋友。” “那就是你交友不谨慎。” “拿出证据来,长官!” “我会拿出来的。事先,我要求你最严格地保守秘密!不能让楚拉克知道我谈了他的什么情况。” “我保密。”伊利亚斯保证。 “那我就权且告诉你一些情况。你听说过奥斯特罗姆察的穆巴拉克?” “听过。他是一个圣人,据说会法术。” “你相信?” “不相信,因为我不是穆斯林。” “这个人是个极其危险的坏人。看样子,他是舒特手下的一个头目。” “长官,你对我说的事情使我吃惊。” “我已经证明,这个穆巴拉克有罪,并且奥斯特罗姆察法院已经根据我提供的证据把他逮捕起来。可是他逃跑了,现在正带着其他罪犯和两个强盗在路上,那两个强盗是他的同盟者。” “上帝保佑我们!”行政长官说。 “他们想找屠夫楚拉克。” “这就是说,你仍然认为,这个人是罪犯?” “是的。但是我对你不提出要求,只期待你不阻挡我。” “我不想阻挡你。你对我下命令吧!” “刚才提到的那些人可能已经到了。我想确切知道是不是这样。” “他们还没有到。他们一来,我就让你见到他们,因为屠夫住在我的对面,就是对面那栋楼,你从窗口可以看见。他也不住在家里,是一个钟头前才骑马回到家里的。” “你愿不愿意派人告诉他,请他到我这儿来一趟,因为我一定要和他谈一谈。” “照你的命令办。要不要我参加你们的谈话?” “不要。我只要求你别让他看出你有丝毫反对他的意思。要像过去一样对他友好!” 伊利亚斯出去派遣信使去了。我看见信使消失在屠夫的屋子里。 我好奇地等待他们出现。我准备见一个卑躬屈膝、彬彬有礼、阿谀奉承的人。我认为,他是一个窝藏犯,不是团伙的干将。 我拿出从伊斯米兰德塞林兵工厂得到的科普特教会徽章,插在非斯帽的前面。哈勒夫也插上。这种徽章是成员标志,肯定可以向屠夫证明我们的身份。如果穆巴拉克及其同伴还没有到,我就有希望了解到踏破铁靴寻觅的秘密。我再三嘱咐我的同伴们对这个人要友好,不要做引起他丝毫不信任的动作。 然后,我看见楚拉克和信使从对面的屋里出来。我弄错了。他与我想像中那个人完全不同。他身材高大壮实,苗条而秀气,像一个地道的山里人。他头戴一顶白色非斯帽,下身穿红色灯笼裤,上身一件蓝色绣银线的马甲和一件红色镶金的宽袖上衣,腰间系一根黄色丝带,丝带里插着一把匕首和两支手枪,脚上穿着闪闪发光的靴子,靴子一直到膝盖,裤子塞在靴子里面。 在院子外面,屠夫与店主伊利亚斯交谈了几句。然后,他才进来。他的深沉的眼光锐利地扫瞄了我们一圈,在我身上停留了较长的时间。这种眼光给我一种独特的印像:冷酷,无情,残忍。看来,他根本不可能显出柔和的眼光。他眯着眼睛,使两鬓产生一丝丝皱纹。然后,他才重新显出随便的样子。 他向我们打招呼,像一个想讲礼貌的人一样鞠了一躬,但仍不失一副自尊样。他问: “你就是想与我谈话的长官?” “是的。抱歉,打扰你了,请坐!” “请允许我站立。我的时间很少。” “也许我需要你多呆一会儿,比你所预料的时间长一点。也许你有客人,那时间就短一点?” “我没有客人。” “你也不等人?” “不等。”屠夫简短地回答。 “那就请坐吧。我的脚有毛病,我不能站立,不好意思,我只好坐着,而你却彬彬有礼。” 现在,楚拉克坐下了。我虽然严厉地审视着他,却看不出需要发脾气的理由。他是个自觉的阿尔巴尼亚人,收到邀请来拜访一个外国人,现在等待知道受邀请的理由。他没给人以虚伪、阴险和隐藏帮凶这样的印象。 “你认识这个吗?”我提出问题,并指着徽章。 “不认识。”楚拉克回答。 我等待着。对我这个陌生的外国人,他不能立即回答第一个问题。 “你仔细看看这个纽扣!” 楚拉克以无所谓的目光看了看,说: “不就是个纽扣吗!你是不是要我给你找一个?” “是的。”我开门见山。 “我做马牛生意,不卖纽扣。”他如此回答。 “这个我知道。用这样的纽扣根本不是做买卖的。我来,是给你带来问候的。” “谁的问候?”他冷淡地问。 “德塞林,伊斯米兰兵器匠,还有他的弟弟。” 这时,他的眼睛里出现友好的神色,脸色也不那么严肃了。 “你认得这两个人?”他问。 “很熟。我肯定认得他们,因为我们是兄弟。” “你从哪儿来?” “伊斯坦布尔。我是乌斯塔的使者,关于他的情况你是会听到的。” “我知道。他派你找谁?” “找舒特。” “你想找这个人?” “有这个想法。” “哎哟!这可难办。” “对我来说很容易,因为你会告诉我。” “我?我知道舒特什么呀?你认为我是一个强盗?” “你不是强盗,而是一个勇敢的阿尔巴尼亚人,你了解徽章的重要性,并且按照它的指令行动。” “长官,我知道该怎么办。你戴的徽章是头领的标志。但是,我们取消了这个标志。它已经失效,因为用它造成许多误会。现在用的是另外的标志。” “什么标志?”我冷静地问。 “你知道,我不能对你说,因为你会用它做证据。” “是一段话?” “是的。第一句表示一个地点。你在那里找到舒特。” “在德雷库利贝。” “长官,这是对的!我听说,你确实是属于我们的。但是其他的表示你知道吗?” 可惜,我不知道可能是句什么话。我想起奥斯特罗姆察的渡船工人,他是必须向老穆巴拉克报告的。“叙尔达什,一个信得过的人。”他在门口肯定是这样叫喊的。难道这句话在这儿是暗语?我大胆地用它,于是回答: “当然我必须知道,因为我是叙尔达什,一个信得过的人。” 现在,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几乎是亲切地说: “也对!你是我们的一员。我可以信任你,并且欢迎你。你不想离开这个客栈而成为我的客人吗?” “谢谢。你看得出,我呆在这儿好些。” “你是一个聪明而又考虑周到的人。这使我很高兴,并且提高了我对你的信任度。你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信息?” “我只能对舒特说。” “你也懂得保密。哎!要我干什么?” 楚拉克站起来,来回走动,思索着。然后他说: “是私事还是公事?” “是公事,关系到许多方面。” 他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光。 “你期待我的是什么?” “你带我去德雷库利贝。” “你认为在那儿可以找到舒特?” “但愿找得到。” “好吧,我可以相信你,告诉你,他在那儿等你,如果我通报他一下的话。只不过要花一点时间。你有耐性?” “如果一定要有的话,我等,尽管我有许多事要做。” “我加紧办。”楚拉克保证。他打量了我的陪同一下,问: “这些人是谁?” “我的朋友和陪同人员。” “他们是为同一件事来的?” 我肯定地回答。他接着问: “他们也想见舒特?” “不是一定要见。我单独和他谈也够了。” 他的脸上滑过一道不明显的、不确定的微笑。他转动了一下他那长长的胡须,又用打量的眼光朝这三人扫瞄了一下,然后说: “他们必须同行。舒特肯定想见他们一眼,因为他们是你带来的。” “我也觉得这样合适些。” “长官,我看,你穿的是一只病人的靴子。你的腿怎么啦?” “骑马的时候受伤了,我不能走路。” “那你怎么还要跟我去德雷库利贝?” “骑马。” “听说,你不认识路。骑马是通不过灌木林的。” “能不能劳驾舒特来看我?” “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是不会这样做的,即使君主来看他,也不会出来。” “我很愿意相信!” “此外,他从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脸。他总是戴黑面具。他怎么能带着这样的面孔出来呢?” 楚拉克想了一下,又说:“有一个办法:你必须让人抬。” “这不舒服。抬的人很累。” “不累。他们不是把你背在肩上,而是用轿子。你可以从我这儿得到轿子。我的母亲年老体弱,不能走路。我给她做了一副轿子,使她不走路也可以出门做客。” “谢谢你。你也雇轿夫?” “你想到哪儿去了?轿夫!我们在这儿可以雇外国人吗?你要让你的人抬。” “好。他们愿意抬轿。” “但不是马上,因为我必须先通报舒特。然后,你必须告诉店主,说你是我的朋友,对他说,我对他说的,他都得做。”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你向舒特汇报的内容和谈话的结果。而我必须作为信使回到村子里来。也许舒特邀请你做客。但谁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决定。所以,我必须能向伊利亚斯证明我是你的委托人。” “我也愿意这样做。”我说。 “好吧。从现在起一个钟头内,你们来取轿子,并且到村边,从右大门出去。我在外面等,不要让别人看见。” 楚拉克走过通往院子的百叶窗前,把店主叫来说: “我和这位长官有点公事。他在一个钟头内离开,说不定以后要通过我带信给你。因此,他要我对你说,我受他委托通知你的事情,你都得做。你自己问他吧!” 伊利亚斯看了看我,我证实有此事。然后,屠夫离开。我看见他进屋不久后就出去了。 “长官,我不理解你,”一直原地未动的店主现在开始讲话,“我想,你会把屠夫当做罪犯,而你却授予他这么大的全权。他来下令,我必须服从。” “根本不会。我只是装成这样,现在我就收回我的授权。我可能派楚拉克来,但是我会从我笔记本撕一页纸给他,上面只写一个词‘安拉’。他把纸给你看,你就照他的做。如果没有一张写了这个词的纸,你就拒绝他。” “楚拉克会生我的气。” “这对你关系不大,就好像我生你的气一样。他可能会偷看我们的武器和我的马。你有一个可以上锁的马圈吗?” “有,长官。” “那就把我们的马都圈进去,要派两个手下看守,以免被人偷走。就这么多事。你要担保不出事。” “天啦!要是我能够当你的马就好了,那我就马上把我的店子卖掉!我自己看守自己。” “干吧,做点饭给我们吃!” 我们坐下,一个钟头后,奥斯克和奥马尔从屠夫家里抬来了轿子。我上了轿,再一次提醒店主要采取的方式,然后就出发。 奥斯克和奥马尔抬着轿子,把猎枪扛在肩上。哈勒夫走在前面,扛三支枪:他自己的一支和我的两支。轿子里没有放枪的地方。我们离开村子后,看见了屠夫。他见我们来,就走在我们前面,与我们保持一大段距离。直到进入森林,远近都不可能有人看见我们了,他才停住脚步等我们。他以奇怪的、几乎是生气的眼光观察着我们,说: “你们怎么带武器,好像我们要去打仗一样!” “武器是自由人的标志,”我回答说,“我们习惯了,我们从未离开过它们。” “现在你们必须放下,否则你们不能与舒特说话。他不能容忍人们带武器靠近他。如果你们把武器放在茅屋前面,武器会保存完好,因为我留在旁边。” “我不放下武器,”我回答,“如果舒特不和我们谈话,我们就不麻烦他了。” 我马上下令返回。队伍又回村去。屠夫发出了一声不怎么遮挡的咒骂,嘟嘟囔囔地说: “站住!这不行!我已经与舒特约好了。如果我不把你们带去见他,他会对我不客气。” “那他就不要对我们提出这种无理要求。” “舒特从不干无理的事情。我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允许你们带武器。如果这作为一个例外,那会使我感到奇怪。” 楚拉克气冲冲地继续走,我们继续跟随他。我不喜欢让我们不带武器。如果我们被带入陷阱,没有武器,我们怎么能够出来呢?现在,只要我们有武装,我们就不需要害怕。可是,如果现在我们在路上遭到袭击!我没有武器。轿子是木架子做成的,一副担架加一个小间。我只能翘着二郎腿,这只受伤的脚是个大负担,我几乎不能动弹。在遭到袭击的情况下,我还没有踢开轿门跳出来,身上就会中弹。而且由于脚有问题,我不可能跳出来,去对付从灌木林中射出的一颗子弹。哈勒夫也毫无办法,因为他身上扛着三支枪。奥斯克和奥马尔抬着轿子,也不能立即作出反应。这意味着,我们处在一种失败的位置上。 森林不像屠夫所描述的那么密。我们是完全可以骑马在树下通行的。这种不实的言词无论如何不能减轻我们的不信任。我把轿门打开一点点,握紧手枪。 9.狭谷茅屋 我们正行进在一个山谷里面。我注意到,两边的悬崖越来越靠近。悬崖合拢处,是山谷的尽头。我们到达那个地方大约花了半个钟头。 “那就是茅屋,”屠夫说,“下来吧,长官!” 我把轿门全部推开,往外看。悬崖峭壁垂直向天空伸起,在汇合处,有一道不很深的切口,即狭缝,几乎寸草不生。巨大岩石的峭壁上既没有突出部位,也没有裂缝,植物无处生根。 由原木做成的茅屋挺立在狭缝中。屋顶由细木条搭成,用树皮盖上。门,看来是靠上去的。 “你先去通报,我等一下出来。”我说。 楚拉克进屋去,让门开着。我看见墙壁旁边放着最原始的矮板凳。 第二扇门与大门相对,也敞开着。这扇门又窄又矮,是向内开的,安装了铁铰链,可以把很长的门栓挂上。门栓现在是放在茅屋里面。这显然是后面的暗处了。伊利亚斯谈过这个地方。可是现在,我觉得是点了盏灯。 引起我注意的,是茅屋的顶上有一排棍子,像栏杆一样挡住视线,裂缝后面的那一部分看不清。在那上面,很容易藏几个人。 现在,屠夫回来了。 “长官,”他说,“舒特要求你们把武器放下。” “我们不干。” “可是,舒特不容忍别人带武器站在他前面。” “可是,你刚才还在他那儿,你不是带了刀子和两支手枪吗?” “我的情况有所不同,我是他的心腹。” “那我们就完事了。”我坚决回答,“哈勒夫,我们回去。” 奥斯克和奥马尔就动手抬轿,这时屠夫说: “长官,你的头脑真固执!我再去问一次。” 楚拉克又到屋里去了,带回消息说,允许我们带武器进去。我没有出轿门,而是让他们抬进屋。哈勒夫不得不看了看第二道门,轻声地向我报告: “里面只有一个没有武器的人,脸全黑。” “里面有门吗?” “一扇门也没有。” 第二扇门虽然非常窄、非常低,两个轿夫还是把轿子抬了进去。在灯光的照射下,我看清这个山洞式的房间是三角形的。这是一个锐角三角形。底线由前面的边与门构成。两条边线较长,由光滑的悬崖构成。角的最后是一盏有遮光罩的提灯,舒特坐在灯旁边。他穿一件黑色长袍,脸用煤烟涂黑了。由于这个原因,也由于灯光昏暗,他的面部表情看不出来。我也看不清这个由悬崖组成的房间的天花板是由什么做成的。我们位于狭缝之中,否则,日光会从上面照射进来。 奥斯克和奥马尔把轿放下,让轿门对着舒特。他把灯放在一个特殊位置,使灯光正好照着我。屠夫站在大门口。所有这一切其实是有惊无险。 舒特先开口: “你请人叫我。你想要我做点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一点也不自然。是室内音响效果差的缘故,还是他装成另外的腔调,以便不被人听出来? 他只说这么短短几个字,我已经觉得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这不是从音质和音色,而是从每个字的发音方式听出来的。我产生一种想法。 “你是舒特?”我问。 “是。”黑脸慢慢回答。 “那我就要向你问候。” “替谁?” “首先是替伊斯坦布尔的乌斯塔。” “此人已不在人世。” “你说什么?” “他死了。他从加拉西亚塔上的画廊掉下来摔死了。” “魔鬼!”奥马尔脱口而出,是他把他摔下来的。 “你还不知道?”舒特问。 “我知道。”我答道。 “而你却给我带来他的问候,一个死人的问候?” “你不认为,他临终可以托我捎句话?” “这是可能的。但是谋杀他的人将受到惩罚,这个人将因贫困而慢慢饿死和折磨死。你还带来了谁的问候?” “是的。是伊斯米兰的德塞利姆的。” “这个人也死了。他的脖子被拧断了,徽章被抢走了。谋杀他的人,其下场也将和谋杀乌斯塔的人一样。继续说!” “此外,我带来穆巴拉克和阿拉扎兄弟的问候。” “这三个人已经亲自问候我了。你的问候是多余的。” “啊,他们到了?” “是的,他们到了。你知道我是谁?” “舒特。” “不是。我不是舒特!此人你再也见不到了。你再也见不到任何东西了。我,我是——” 在我身后,突然发生了一种强有力的碰撞。屠夫不见了。他把门关上了,我们听到门外上门栓的声音。灯灭了。 “穆巴拉克!”有人在我头顶上说。“你们留在这儿受折磨,并且自己吃自己的肉体吧!” 一阵嘲笑伴随着这两句话。在我们上方,看得见一个亮孔。我们看见一根两股绳,上面吊着黑黑的身体,从孔中拉出去。然后,盖子从上面扣下来,把孔盖住。我们处在一团漆黑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阻挡。如果我不在轿子里,如果我的脚没有毛病,这些恶棍也许不会这么容易地把我们关进陷阱。 “安拉!”哈勒夫生气地说。“这个黑人从洞里出去了,我们让他们平静地做到了这些,一弹未发。其实是有足够时间的。” “是这样,长官,我们真笨!”奥斯克说。 “是的,”哈勒夫痛苦地笑了,“到目前为止,我们始终只有个别人笨,现在可是一起笨,本尼西也和我们一样。” “哈勒夫,你是对的。”我证实。“听!” 门外响起一阵混乱的叫喊声。有人用拳头雷鸣般地敲门,然后每个人都叫自己的名字,伴随着一阵阵咒骂声。人们用各种恶语描绘我们的命运。毫无疑问,我们要关在这儿受折磨。 “本尼西,没有人缺席。所有的人都在!”哈勒夫大声地说。“安拉!如果我能够从这儿出去,我会怎么让他们看鞭子!” “不要说鞭子了!它不能救我们。” “这就是说,我们要饿死!你觉得真的会饿死?” “但愿不会。我们首先要调查一下这个房间。两边都没有出路,只有前面通向大门,要么就是上面有出口。” “本尼西,你有没有带小灯,那个装油和磷的小瓶子?”哈勒夫问我。 “带了。我总是带着它。在这儿,拿去!” 如果小瓶子里有一点磷和油,只要把塞子打开,磷就会发光,因为有氧进去。光的强弱因瓶子的大小和气体的纯度不同而不同。我一直随身带着这样的瓶子,即使不是在旅途也带着。在登陌生的梯子,穿过黑暗的、不熟悉的地方时,可以派上用场。对于磨光的玻璃,它特别适合。 哈勒夫拿着极小的灯,让空气与油结合,只能照到门口。门的内侧是用厚铁板钉死,固定在铰链上的,钩子插在岩石里,用铅封住。我们也许能够把铰链松开,把门推出去。但是,我们事先必须看看是否有出路。 现在,我们把这个房间彻底检查一遍。地板像两边的内墙一样,由岩石组成。房门四周的外墙由易碎的长方石组成,用灰浆抹得结结实实,根本不能钻空或者打洞。房门上最厚的铁板钉了三颗大头钉子,用刀子是切不开的。如果穿过天花板?奥马尔踩着奥斯克的肩膀,伸直手也还是够不着。我们不得不放弃这条出路。 下一个办法是松开铰链。我的三个同伴使劲地干,刀子在岩石中发出尖叫声。外面因此提高嗓门嘲笑。不过,这种救命方法并不是很有诱惑力的。即使能把门打开,我们也会受到射击,我们会来不及开火。 这样过了好几个钟头。工作毫无进展。奥斯克的刀子断了。我把我的刀子给了他。他们不要我参加工作。时间对我来说太长了,我用膝盖爬到门口,试了试,孔有多深。不到一厘米。我自己拿刀子钻,但是失败了,一刻钟后我也停止了工作。可借做了这么多无用功夫,而且奥马尔的刀子也坏了。 “放下吧,”我说,“我们要爱惜我们的精力,因为我们还要用力。也许店主伊利亚斯会来,如果我们没有回去,伊利亚斯一定会关心并寻找我们。他知道我们是和楚拉克一起来的。我对他说过,屠夫是这个团伙的成员。” “但是不知道往哪儿走!”哈勒夫插话。 “可惜我忘记了准确地告诉伊利亚斯,不过我们谈到过这个茅屋。他肯定会来这儿找我们。” “我认为不会,因为他太害怕强盗了。他看到这些人,会拔腿就跑。” “问题是,他们是否留在此地。” “很可能留,因为他们不会让这所茅屋没人看管。” “现在,我们休息并等待。如果我们一段时间不干活,看守们就听不见声音,就会以为,我们听任命运摆布了。这样就会松懈警惕性。” 于是,我们安静下来。可是,等待对于同伴们来说是很难的。我最后抵挡不住他们的催促。 “我们检查一下天花板,”我说,“这是一个盖子。问题是如何揭开它。” “奥马尔在此之前未能够着,因为是站在我的肩膀上。”奥斯克说。 “那我们就把金字塔做得更高些。哈勒夫站到奥马尔的肩膀上去。也许这样就够着了。你有力量,足以托起他们两人。” 哈勒夫拿过小灯,骑到奥马尔的脖子上,奥马尔爬到奥斯克的背上,像个四条腿的动物站在地上一样。现在,他慢慢站起来,奥马尔踏在他肩膀上。他们三人保持直立,尽量牢固地贴在岩石上。哈勒夫伸直胳膊,告诉我: “本尼西,我够着天花板了!” “小声点!外面可能有人。现在亮灯。” 我看着上面的角落,那儿是开口,有一丝光线。哈勒夫用左手抓住,用右手触摸盖子。 “它是用厚木头做的。”他小声地说,“可是坠门是木板做的。” “好,那就比较薄。敲敲看,我们从声音中可以听出有多厚。” “可是别人会听见!” “最好是不引起别人注意。不过,这对我们也有好处,可以知道是否还有看守在我们上面。” 他敲了,我们马上就听到响亮的嘲笑声和叫喊声: “听着,我们的敌人在我们下面的坠门旁边!” 茅屋外面有人提问: “插上门栓了吗?” “当然!” “这样,它们就没有办法了。他们是一个顶着一个。” “是的,他们在玩魔术。现在,首先是饥饿,那就会大不一样了。我宁愿把门敞开。” “绝对不能敞开门!” “那我就用枪托给他们头上来一下!” “急什么,有的是时间。让他们敲吧。” “听见没有,本尼西?”哈勒夫问,“是要我们用枪托敲?” “不是。我们将请求这些先生们,从上面的盖子上走开。” “他们不会这样做的。” “我的请求是不可抗拒的。下来,哈勒夫!我占你的位置。” 奥斯克慢慢蹲下来。奥马尔从他的背上下来,然后哈勒夫从奥马尔的肩膀上跳下来。 “现在,你们休息一下。”我说,“因为费了力。我比哈勒夫重,而且要比他在上面呆得久些。” 我们休息了几分钟,奥马尔把我扛到肩膀上。 “现在要加倍注意,我们别摔下来。”我提醒他们,“我的脚有伤,危险性大一倍。” “不要怕,长官!”奥斯克说,“我像一棵树一样挺立。岩石的槽很窄,可以用胳膊卡住两边,可以得到可靠支撑。” 奥马尔又爬到奥斯克的肩膀上。我比矮小的哈勒夫高,只要稍微伸手,就够着了盖板。我几乎是用头顶着。我身上带着小瓶子,用它照亮了木板。在盖子的一个角上,拴着一个铁钩,门栓肯定是通过这个钩子钩住的。钩子的两个尖头卡到木头里面并折了弯,倒钩入木头里面。 我用食指敲了敲,从声音听出,木板厚度不超过二厘米。敲的声音也引起了回答: “听见了吗?他们又来了。好吧,他们必须把我举起来,如果他们要打开盖子的话。” 因为我现在离说话的人近,所以听出了是屠夫的声音。从他的话和声音推断,他坐在盖子上面。这是一种不谨慎。他们是强盗,这么粗心,是不难相信的。 楚拉克在嘲笑。又有一个人笑着回答,我听到了这几句话: “有猫坐在洞口,老鼠是出不来的。” 这个声音我听不出。但是我听见,这个人坐在盖子近处,大约在我的头上面。 “听见了吗?”哈勒夫问,“看守还在。现在你可以请他们走开。我想知道,你怎么开头。” “这个,你马上就可以听到。把枪给我拿上来。这两个人我可以够得着。” “噢,现在我懂了。要哪支?” “打狗熊的那支。” 我这句话的声音当然是很小的,让我上面的看守听不见。哈勒夫把枪递给奥斯克,奥斯克又递给奥马尔。 “注意,奥马尔!”我对着他耳朵说,“我头上盖板的下面没地方放子弹盒,我只能把枪管朝子弹射击方向。我说‘一’,‘二’,你就两手拿枪托。喊‘一’的时候,你点燃第一个枪管。我第二次瞄准的时候,也就是喊‘二’的时候,点燃第二根枪管。懂吗?” “是,长官。” 我手里拿着双管,对准盖子的中心,即屠夫坐的地方。 “预备,一!” 枪响了。我上面响起一声惊恐和痛苦的喊叫。 “安拉!他们开枪!” 这不是屠夫的声音,是另一个人的。此人坐在盖板的木制部分。我把左边枪管对准这几块木板中的两块相接处,子弹不会穿透厚木板,一定会从缝中挤过去。 “二!” 打狗熊的第二枪响了,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像大炮一样响亮。 “安拉,安拉!”中弹者叫喊着。“我消失了!我死了!” 屠夫根本没有吭声。我听到了他惨叫,没有听见他讲话。现在听得见有人大声哭泣。 “奥斯克,你觉得重吗?”我问。 “时间长了,就重。” “那我们就休息吧。我们有时间。” 我回到地上时,他们都站在我身边。哈勒夫说: “本尼西,这当然是不能抗拒的请求。你打中了吗?” “两中。楚拉克看样子死了,子弹十有八九是通过‘光荣坐’的肌肉穿透身体的。另外一个只是受了伤。” “这个人可能是谁?” “可能是看守。如果是别人,我应该听出来了。可是,这个人讲话太少,我听不出来是谁。” “你认为不再会有别人出现了?” “这种愚蠢的做法别人不会干,因为谁干谁丢脑袋。” “我们怎么把盖子打开?这可是最重要的事。” “我开枪把铁钩从盖板上打下来。向每个插入木板盖的尖头狠狠开上几枪就够了。我多装些弹药,这些东西就会挡不住。” “啊,要是能成功就好!” “肯定成功。” “那就快装快射!”哈勒夫急急忙忙地说。 “哦!不能这么快。但愿那根把穆巴拉克拉上去的绳子还留在上面。那样,我们到了外面就可以沿绳子下去。不过,还会有许多问题要考虑。只要我们从窗子里爬出去,就会遭到子弹射击。” “我认为上面没有人了。”矮小的哈勒夫说。 “我们头顶上大概是没有了,但是茅屋顶上多半还站着几个。这些人可能通过栏杆前的开阔地带向我们射击。” “啊,这可要命!那我们出不去了?” “我们再试试。我先上。” “不,本尼西,还是我上!难道能让你替我们挨子弹?” “或者你替我们?” “我有什么牵挂?”哈勒夫真心实意地说。 “可多啦!你想想你的汉奈赫,最心爱的妻子和女孩子吧!可我没有汉奈赫等我。” “正因为没有汉奈赫,你比拥有十朵美女鲜花的我还重要。” “别吵了!最重要的是,我比你更熟悉情况,我第一,你第二。你只有在得到我的允许以后才能上去。” 我把腰带上的绿头巾解下来,绕在非斯帽上。哈勒夫在小瓶子的光下看见我做的事,便问: “你这是做什么?为了死亡而这样包装打扮?” “不,我要把头巾包在枪托上,从小窗伸出去。我们的敌人很可能以为是有人出来,而朝头巾开枪。他们没有双枪,打一下枪膛里就没有子弹了,那时我就一个箭步蹿到他们头上。” “对!只要找好目标,他们就逃不脱!” “如果天黑,就有可靠的目标。” “天黑?” “是的!想想看,我们到这儿多久啦。外面已是夜晚。不过,你们休息过了,我们开始干。注意:当我出去的时候,哈勒夫要爬到窗口。我没有开口,他不能出去。” 我把猎枪挂在肩膀上,拿起弹药盒,多装了一些弹药在里面。然后,奥马尔拽着我胳膊,踩到奥斯克的肩膀上。我一定要快,以免使他们两人疲劳。 “我们还是像上次那样射击,奥马尔,”我轻声地对他说,“你先打右边的枪,再打左边的枪。我瞄准铁钩尖。预备,一,二!” 枪响了,子弹穿透了,因为两个洞我都看得见。外面一定是灯光明亮。 “我们的强盗在茅屋前面有一堆火。”我报告说,“这很好,可是对我们也很不利。因为我们看见他们,他们也看见我们。” “对铁钩怎么办了?”哈勒夫问。 “试试。” 我推了推盖子,盖子动了。这是沉重的打狗熊的猎枪的功劳。 “给我子弹盒,奥马尔!”我命令,“盖子开了,现在站稳脚!我必须跪在奥马尔的肩膀上。” 我费了很多力气才占住位置,但是必须蹲着,因为我的头伸不直。这时,我掀起盖子,把它推到外面。我拿着准备射击的枪托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声音。但是外面是亮的,悬崖后面火光忽明忽灭。 我把头巾插在枪托上,慢慢升上去,同时发出一种呻吟,好像是有人费力地往外爬似的。这个计策成功了:两发子弹落在上面。一发子弹擦了枪托一下,差点把枪托从我手中打飞。 在这一瞬间,我把上身伸出了洞,看见了火光,马上注意到,茅屋天花板上躺着楚拉克的尸体。茅屋顶上站着两个人,是他们朝头巾开枪的。刚才提到的栏杆把他们和我隔开,我站在平台上,平台也是屋顶。他们是从缝隙中射击的。 这两个粗心的家伙忘记了最重要的情况:我对着火光,可以看清他们,而他们不容易看清我。一个人正在装弹药,另一个人举起枪对准了我。 我迅速扑到他身上,并不想杀死他,而是瞄准他抬起来对准我的那只左胳膊。我扣动板机,他的枪掉到了地上,大叫一声,跌倒在茅屋侧边。另一个赶紧转身,往下跳,退到窗子前面。这个人是比巴尔。坐在火边的是他的哥哥和马纳赫-巴尔沙。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离开火堆!”比巴尔咆哮着,“他们看见你们了,可能正在瞄准你们。” 那三个人跳起来,所有四个人跑步退到森林里。最后朝我开枪的那个人看起来像穆巴拉克。现在,我想起来了,他的胳膊特别粗,在奥斯特罗姆察废墟上已经中了一枪。他把胳膊绑在袖子里。 我翻过栏杆,爬到平台边缘。对!躺在地上的瘦长个一动也不动。我在上面,认不出那两张脸。隔着栏杆,我只能看出他们的轮廓。 在茅屋这一侧,火光照不到,漆黑一团。如果我能够从这个地方下去,藏在树后面的人就看不见我了。 这时我听见后面说: “本尼西,我在这儿,可以出来吗?” “可以,哈勒夫。但是不要站起来,否则,他们会看见你,朝你开枪。” “哈,我们可是防弹的!” “别闹着玩!来!” 他向我爬过来。 “哎,这是谁?” “屠夫楚拉克。子弹把他打死了。” “惩罚这么快就赶上了他。安拉对他是恩惠的!” 我更仔细地往四周看了看,只见一个铁圈,固定在悬崖上面。铁圈上吊着一根两股拧成的绳子,这根绳子我们看见过。穆巴拉克就是用它吊下平台的。 “看守是沿着它下去的。”哈勒夫认为。 “很可能。这个装置是精心设计安装的。难道今天的游戏在此之前还跟别人玩过?” “哎呀,本尼西,下面也许有人在挨饿,受折磨!” “这些恶棍已经有所准备。他们至少对我们是严阵以待的。让我们把绳子放到屋里去,让奥斯克和奥马尔可以爬上来。” 两人都上来了,很快就匍匐到我们身边。我们睁大眼睛,想发现逃到森林里去的人,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 “你觉得我们能不能往外面放,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沿它下去?”哈勒夫问。 “可以,”我回答,“因为这儿暗。此外,我们也想试试。让我们先把尸体扔下去。他们对他怎么开枪都无所谓。我持枪准备。一旦他们开火,我就有了靶子。” 同伴们费了一些力气把楚拉克的尸体搬过栏杆,然后用绳子拴住他的胳膊,把他放下去,放的速度很慢,以引诱敌人来射击。但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现在,我先下去。”我说,“我马上往灌木林里面爬,从那儿再爬到森林里去。到了森林,我应该看见敌人,如果他们在那儿的话。这是一个泉,可能有铃蟾和青蛙。它们的叫声是不会引起注意的。你们就呆在上面,一直呆到这堆火熄灭。但是,如果有一只青蛙叫,只叫一声,而且声音相当低,你们就下去,然后在下面等我来。” “这对你太危险,本尼西!” “怕什么!只要那个躺在底下的老穆巴拉克没有设什么诡计,不是装死!你们要留神!我走了。” 我把子弹盒放在下面的茅屋里,把枪托挂在上面,抓住绳子,迅速下降。屠夫楚拉克的尸体就在那里,穆巴拉克在旁边,一动也不动,像死人一样。他或许是头朝地,因此没有行动能力。 我继续往前爬行,往悬崖那边爬,以蕨类植物和灌木为掩护。我的目光一直朝着火光。我必须注意火与我之间的一切情况。我觉得很安全。这些人对于偷袭敌人的方法知道多少?他们猜想我们还在茅屋顶上,一定是把目光对准那个地方,而不会注意他们的背后。即使他们注意到了这点,我也不需要害怕。我有四连射枪,占着上风。 因此,我走到了五十步开外的地方,闻到马的气味。我又前进了一点,听见有声音。很快,我看到了动物和人。马拴在树上,敌人靠在一起,讲话的声音不大不小。马并不是不动的,而是为防止夜间昆虫的攻击,不断地蹬着蹄子,用尾巴扑打自己的身体。由于有这样的声音,一个未经训练的人也可以秘密潜伏到他们身边。我终于到达他们旁边,从两匹马之间爬过,躺在深芦苇里面。那几个人离我的距离不到三步。 “穆巴拉克完了,”马纳赫-巴尔沙颇有温色,“这个老家伙是头驴,偏要到那上面去。” “我也是其中一个?”山多尔问。 “你很小心,没有让他们打中。” “如果我不向前跑的话,那个外国人也不会对我开枪。” “那人究竟是谁?” “谁?你这还要问!当然是那个叫做本尼西的人。” “据说,那人是带着受伤的脚上去的,真的?” “真的。要是他断了脖子,而不是伤着脚,那就好了!我要感谢安拉。但是,我们至少看见他也受了伤。” “呸!我不相信他有防弹能力。这是骗局!” “骗局?你听着,我比以前更相信了。穆巴拉克瞄准了他,我也瞄准了,那时他从窗口露出头来。我一千次发誓,我是打中他了。我的猎枪藏在栏杆后面,枪口与他的头只有两个胳膊长的距离,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我们两人都打中了。我看见这个头回转过去,因为子弹如果撞上了的话,具有可怕的威力。可是就在同一时刻,我听见子弹撞在悬崖上,是碰到头上反弹回去的。如果没有栏杆挡住,肯定会打中我们。一会儿,这个本尼西端着枪,击倒了穆巴拉克。他一定是穿透了他的头颅,因为这个老家伙发出了最后一声叫喊,就摔下去死了。我如果不是赶紧逃命的话,也是同样下场。” “奇怪,太奇怪了!” “是呀。你们知道,我就是遇到魔鬼也不会害怕的,可是我怕这个外国人。对付他,只能用刀子或者警棍,今天就要这么办。” “你是不是有把握上了弹药?”马纳赫-巴尔沙问。 “我多装了一倍的弹药。你们想想,我是在离他四只脚远的地方扣扳机的!” “哼!我要是哪怕有一次机会开一枪就好了!我想试试看。” “不要冒险!你已经输了,因为子弹回弹到了你身上。你们要是照我的建议,在他们抬着本尼西去茅屋的路上袭击那些无赖,就好了!那样,我们是有把握战胜他们的。” “穆巴拉克禁止这么做。” “这是他的愚蠢。” “是的。可是谁能料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把那些狗崽子关在里面饿得鬼哭狼嚎,这本来是个了不起的主意。可是,魔鬼对他们进行特殊保护。但愿魔鬼会把他们交给我们处理。” “屠夫被从背后穿透盖板的子弹击毙,另一个人则断了腿,这真是不可思议!这个可怜的人死得惨。” “他死并不足惜。”巴鲁德-阿马萨特粗暴地说,“他早就碍着我的事,使得我们不断受干扰。用不着为他说伤心话。因此,当你们把他抬进茅屋的时候,我给他加了一枪托。” 可怕!这个看守对救过他的命的人下了毒手!这样,他的罪行会得到报应的。这四条恶棍是真正的魔鬼。 “好吧,我们趁早下决心!”山多尔说,“我们进攻茅屋!” “不,”马纳赫-巴尔沙反对,“现在那儿太亮。那些无赖会看见我们,我们就会失败,因为他们可以开枪,而我们的子弹却不能伤害他们。我们必须在黑暗中,在他们没有来得及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制服他们。四枪托或四刀子就把他们了结。” “我同意。在哪儿?” “在森林里。” “不。这不是一次可靠的攻击。最好在森林的尽头与灌木林中间。即使光线不强,有星光就可以看清向哪儿攻击。我们的敌人会走他们的来路,因为别的路他们不认识。我们不会遇不到他们的。最好是在灌木林的尽头等他们。” “好!”比巴尔同意,从他的声音听得出,他的嘴和鼻子受伤了。“我们是四个人,他们也是四个人,一对一。你们拿轿夫和小个子,那个本尼西理所当然地归我。他把我的脸打伤了,我也必须打伤他的脸。” “他是坐在轿子里面,因为他不能走路。你怎么接近他?在你把门打开之前,你身上已经有他的手枪子弹了。” “你认为,我会让自己在轿子前面呆很久?那个小间完全是木头做的。我会快刀斩乱麻,用我的警棍一下子把轿子敲个粉碎,这一棍肯定会打中那个家伙,再不需要第二棍了。” “万一不成功呢?” “不可能不成功,一定成功!” “还是想想会出现的情况吧!过去,我们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以为,一定会成功,可是这些受到魔鬼保护的人总是幸运地逃脱了。所以,要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进去。我们可能受到干扰。怎么样?” “可不是!要是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从什干屈出发就好了。” “肯定是明天。他们会认为我们做事性急,所以会尾随我们。” “好吧,我们就执行我们上午讨论过的计划:我们把我们的苏耶夫派去纠缠他们,他会把他们送到我们的刀口上。他是我所认识的同盟者中最狡猾的,而且非常熟悉这儿至普里斯伦这一带地区,就像我了解我的腰带一样。我们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他。” “那我建议现在就动身。我们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离开茅屋。如果他们比我们早离开,就费劲了。” 我不能等得太久,于是便往后爬,一直退到悬崖边,再从那儿往回走。可是,我还得停留在适当的地方隐藏起来,以确信舒特的这些人真的消失了。然后,我站起来走路,一只手支撑在悬崖上,一瘸一拐地走。左膝盖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弯曲。不过,我还是可以完全用右脚走。我放弃模仿蛙呜的方法,因为我很快又要出现在火光中。我直身起来,同伴们看见我了。 “下来!”我命令。 他们下来了,我累得不行,不得不坐下来。 “我们要检查两名死者,”哈勒夫认为,“他们身上也许带着有用的东西。” “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屠夫,”我提醒说,“他与我们无关。行政长官可能做些使他喜欢的事。但是穆巴拉克身上的东西,我们都带上。” 这个老头身上带有一把刀子和两支手枪。他的武器放在茅屋顶上,我们不要。但是,小个子从他口袋里掏出两个装得满满的大钱包。 “太好了!”他叫喊着,“本尼西,想想看,内芭卡是多么幸运,店主许屈吕和编筐人阿比德是多么高兴!有了这些钱,我们可以消除许多忧虑,并为我们打开安拉天国的大门。” “把它收起来!你要当我们的施舍司库,亲爱的哈勒夫!” “谢谢你!我将忠于职守,诚实管理。我们来数钱。” “我们现在没有时间数钱。我们必须走。把这两个人抬到茅屋里去!死去的那个看守已经在里面。” “你把他也杀死了?” “没有,只是使他受了伤,但是巴鲁德-阿马萨特后来用枪托打死了他,因为他成了他的累赘。” “这样一个无赖!啊,要是我把他弄到手的话!开始吧,你们两个!” 我的同伴们让我坐下并出去抬屠夫的尸体和穆巴拉克的时候,我听见一种可怕的呻吟。看守还没有死。哈勒夫回来的时候,不得不灭火。在火光下,我们看见这个老头的灯放在板凳上点着了。 现在,我们可以观察呻吟者了。他的样子很可怕。我的子弹打中了他的大腿。枪托把他头盖骨敲裂了。他不可救药地失败了,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们。 “你拿着我的非斯帽,哈勒夫。去打点水来。” 这顶帽子很厚,装来了水。我们给这个垂死的人嘴里灌了一点水,并多次给他的头部浇水。看来,这给他一种舒服的感觉,他的眼光变亮些了。现在,他用一种目光看着我们。我们注意到,他是开始思考问题了。 “你认识我们?”我问。 他通过软弱的点头作了肯定答复。 “几分钟后,你就要站在永久法官的面前了。你知不知道,谁粉碎了你的头盖骨?” “巴鲁德-阿马萨特。”这个从埃迪尔内逃出来的看守轻声地说。 “你相信,你是为他作了善事。你是一个被拐骗者,安拉将原谅你,如果你带着悔恨告别人生的话。你承不承认:穆巴拉克就是舒特?” “不。” “究竟谁是舒特?” “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在沙尔达赫,离一个名叫魏察的村子不远。” “在卡尔坎德伦的北边?” 他点了点头,因为他再也不能说话了。他的回答完全是断断续续的,声音非常小,我只好把耳朵贴近他的嘴,才听明白了。 “本尼西,他死了!”哈勒夫同情地叹息。 “取水来!” 哈勒夫走了,可是对他的帮助已经没有必要,因为他死在我们的手下,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们把这两具尸体连同穆巴拉克都挪到茅屋的第二个房间里去,”我决定,“行政长官可以来处理。” “长官,那个老头睁开眼睛了。他醒过来了。”奥斯克说,并且用灯照着穆巴拉克的脸。 哈勒夫马上蹲下去,证实一下,这是不是真的。这个老罪犯确实恢复了知觉。他虽然避免说话,但是他的目光证明,他是有知觉的。从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愤怒的情绪,这种情绪我从未在别人的眼睛里见过。 “你还活着,老骨头?”哈勒夫愚弄他,“非常可惜,子弹没有把你打死,否则,你就得不到这样的下场了。你要痛苦地死去,预先尝尝在地狱里等待着你的那种欢乐滋味。” “狗崽子!”这个老恶棍咬牙切齿。 “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家伙!你想要我们饿死,折磨死?你这个大笨蛋,是不是认为,你有能力囚禁这样著名、这样光荣的英雄?我们穿过石头,从铁与矿石中跳来跳去。可是你自己,却徒劳地在陷阱中呼喊救命,乞求清凉饮料。” 这当然只是一种空洞的威胁。这个受伤者被安排在茅屋的后房,放在尸体之间。一点点死亡的恐惧是不足以使这个魔鬼伤心的。 我对轿子进行更仔细的观察,得出结论,轿子的四壁是可以拆除的。我派人把它拆了,一路上我就能舒展手臂了。我拿着打狗熊的猎枪,端着枪杆。在踏上归途之前,我们把火熄灭了,把穆巴拉克的绳子解开了。他可以站起来,来回走动。不过,我们用大门栓把铁门拴住,让这个老家伙处于恐惧之中,担心在这儿得不到救助,要一直呆到底。 如果没有已经开辟出来的路,夜间在森林中行走是艰难的,何况还有一乘轿子。不过,我们还是保持着预定方向。同伴们的脚步尽量轻。哈勒夫拿着手枪,我的左轮时刻做好射击准备,以应付各种情况。 当森林落在我们后面的时候,我们向右拐,朝斯勒托夫斯卡行进,那儿有空旷地带。这是一条弯路。走这条路,可以避免战斗。如果发生战斗,我们非死即伤。我们幸运地到达了我们的客栈。我住前面的客房,一个“好房间”。伊利亚斯坐在那儿。他一见我们,就从座位上跳起来。 “长官!”店主吃惊地说,“你不是走了吗?” “上哪儿?” “去卡拉托瓦。” “谁说的?” “楚拉克。” “是不是说,他到过这儿?” “到过。他要走了你们的马。我对他说,我不能给他,因为你收回了全权。他听了非常气愤,并威胁我说,你会生气的。他说,你必须到卡拉托瓦去,你到以后才能找到马。” “我应该想到会有这一招!他骗我的马,不仅是为了马,而且是要我的命。” “要命,你是这么说的?” “是的。我们可以对你述说许多事。屠夫死了。” “是出了事故?” “是,如果可以称之为事故的话。我把他毙了。” “毙了?”伊利亚斯惊叫起来。“你?当然,这是一次不幸,对于他,对于他的家庭,也对于你。” “怎么说对于我也是?” “你是有意?” “这样说吧。我并不想杀他,但是我的子弹要撞他。” “这么说,你是故意杀人,我必须把你作为杀人犯逮捕。” “我坚决反对。你不是对我说,屠夫是阿尔巴尼亚山民吗?” “是的。他甚至于是米里迪特人。” “就是说,他根本不是这儿出生的?” “是这儿出生的。他的父亲是从米里迪特的主要聚居地奥罗西搬来的。” “那么,他的死与你有什么关系?米里迪特人是不是归王法管辖?” “不。他们把自己看作自由的阿尔瑙特人。” “你是否还知道,他们是自治的,也就是说,按古老的斯库台法律办事?” “这个我当然知道。” “因此,你用不着为屠夫的死担忧。我把他杀死了,不论合法与否,对于这些人来说都无所谓。我服从血亲复仇法。死者亲属应该对我进行报复。你与这件事无关。” “好!”伊利亚斯深深吸了口气,“我喜欢这样。” “那么,我们一致了。但是,还有一个死者。” “谁?” “来自埃尔迪内的看守,他放走了一个囚犯,与这个囚犯一起逃走。这个囚犯把他杀死了。在这个死者身边,你将找到穆巴拉克。我用一颗子弹把他的胳膊打伤了。” “还伤了他?长官,你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相反,我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但是对这儿的事,我不能作别的处理。” “是怎么一回事?” “坐到我们旁边来吧。我一定要对你讲清楚。” 这位行政长官坐下,我开始讲述。我们有时间,因此我尽量讲详细些。我还向他说明,我们为什么追踪巴鲁德-阿马萨特。伊利亚斯明白了我们的意图,很容易理解我们是在与什么样的坏人打交道。等我讲完,他惊呆了。 “要不要让人们知道这一切?”这位行政长官惊讶地问,“你们就像哈里发哈隆-阿尔拉希德的铁骑军一样,驰骋全国,惩恶扬善。” “可惜,我们不是那样高尚和杰出的人物。我向你所讲述的那些人,使我们的朋友和我们自己蒙受不幸。他们还打算犯罪。我们追捕他们,是为了制止他们继续犯罪。你怎么办?” 伊利亚斯用双手抓自己的头,好不容易才回答: “给我良策!” “你是官员,应该知道你的职责是什么。你不需要我献策。” “我是知道我该怎么办,如果你没有于一件大傻事的话。你为什么只给穆巴拉克的胳膊上打了一枪?你不会瞄准他的脑袋或胸口吗?那样,他就不在人世了。” “这是你说的,你作为行政长官说的话?” “不。行政长官现在没有跟你说话。如果那个老家伙死了,我就派人把他们三个都埋葬,什么话也用不着说。现在我却要对付那个穆巴拉克,把他移交给法庭。这是一场恶案。” “我看不出有什么糟糕的地方。你甚至会有所贡献。他是从奥斯特罗姆察逃出来的。你抓住了他,把他送到于斯屈布,你就完成任务了。” “你只管嘲笑吧!你不知道,我可能遇到什么麻烦。不过,你也很难活着离开什干屈,是会遭到报复,” “屠夫有成年亲戚?” “有,有个弟弟叫哈耶达尔。” “你知道他在家吗?” “哈耶达尔在家,因为我的手下事先把我的信送给了他,而不是送给楚拉克本人。” “哎呀!这可是个问题。如果他和他哥哥一样,我对他就不得不防。” “他至少不亚于哥哥。我没有把他看作像楚拉克那样的好人。现在,楚拉克是个恶棍,那他的弟弟哈耶达尔就更厉害了。你在这儿一天,你的生命就一天不安全。所以,我给你出个主意,立刻上马,走为上计。对你们来说,确实如此。” “这也是你的上计!难道说不是?” 这个问题使他处于狼狈境地。他迫不及待地说服我们,似乎世上只有忧虑一样。但是作为他的国家的儿子,他应该对当地的法制不健全有正确估计。 “有多大程度关系到我,长官?” “如果我们离开这儿,你就干脆把穆巴拉克放走。那样,你就不再需要担心受报复,而是可以等别人报恩了。” 他的脸红了。我打中了要害。不过,他说: “不要为我担忧!我会尽职尽责的。” “我也是这么期待你的。我现在要求,今天晚上就逮捕穆巴拉克。至于那两具尸体,我希望让他们躺在那儿。” “我应该怎么办?” “把他关起来,我们明天把他弄到于斯屈布去。” “妙!强盗们来进攻我的房子!” “我们帮你保卫房子。” “他们以后对我进行报复!” “强盗们不能加害于你,因为我们明天同样把他们押到于斯屈布去,马纳赫-埃尔巴沙和巴鲁德-阿马萨特也在内。” “你已经抓到他们了?” “没有,但是我们马上会抓住他们。” “怎么可能?” “与什干屈的老百姓一起。我们现在请他们出来对付强盗们。” “他们会感谢你们的,长官!” “他们必须这样!你没有看见我的证件?我是君主的护卫。” “看见了。” “那你就必须听从我的要求。这四个强盗就呆在外面灌木林边缘。把他们包围起来并抓住他们,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啊,你弄错了。他们会抵抗的。” “你们要做到让他们根本来不及抵抗。” “我们该怎么办?” “关于这一点,我来向大伙儿说清楚,如果他们在这儿集合的话。” “没有人会来,如果要我说明事情真相的话。” “你不能这样做。你承认,根据法律,在这种情况下,你有权力和义务召集和动员全体武装人员。” “对,我有这个权力。” “他们应该听从你吗?” “无条件听从,长官。” “好了,你现在就下命令把你的人召集来,要他们尽快到你的前屋集合。等所有的人到齐,我就亲自对他们说清楚我们对他们的要求。我会告诉他们,在这些罪犯到来的时候挺身而出,是引以自豪的。” 伊利亚斯还说了一大堆顾虑,但是我坚持我的要求。最后,他说: “好吧。你这样严厉地下命令,我就去叫警察,当着你的面下命令。” 他走了。哈勒夫说: “我不理解你,本尼西。你真以为苏丹的这些拖拖拉拉的臣民会抓得住一只苍蝇吗?” “我不这样看。我是想开个玩笑。我在外旅游,是为了了解风土人情,想看看这个地方的老百姓聚会的情况,以便观察他们是怎样交谈和开玩笑的。今天,我们遇到了危险,需要一定的高兴时刻。” 同伴们同意。他们好奇地等待要涌向这儿来的武装人流。 过了一阵子,店主回来了,带来了警察。这位警察给人一种专横的印像,脸上的胡须虽然非常多,但是其他部位不协调。他看起来好像没有吃饱一样,服装仅仅是一条到膝盖的裤子加一件破旧的、缝补起来的上衣,小腿没有遮盖,裹着一条布头巾。在我们的集市上,花两个马克能买到一打这样的头巾。他手里拄着一根橄榄拐棍,这根拐棍像小孩的腿一样粗。这人拿的不是枪,而是一把镰刀。干什么?作为武器?那它就是最危险的东西了。 “长官,这就是我的警卫。”行政长官说,“你亲自教他?” “不。你教!你是长官,必须发号施令。” 他照我所说的意见给警卫下达了任务。然后,我向他打听储藏的啤酒。 “昨天我刚刚酿造了新的。”他回答,“你和你的同伴可以喝一个星期。” “卖不卖?” “卖。你买了有什么用?” “你的警卫可以对你手下的人说,他们将喝到窖里的全部啤酒和拉基酒,如果他们按照要求正确行动的话。” 这时,警卫举起警棍宣誓: “长官,你的恩惠是伟大的!以安拉的名义发誓,我们将像对付王国的敌人一样,开赴战场,投入战斗。” “那么,你知道该做些什么?” “知道。行政长官是我的司令,他值得我信任,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可是,你不要说出这些来。” “一句也不说!我的嘴是一本贴了封条的、翻不开的书,是一口镇上以后抽走钥匙的箱子。” “我劝你马上行动!” “我像头脑里的思维一样,一秒钟绕地球飞行一圈。” 他转身面向门,迈着庄重而又均匀的步伐出门去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店主说,“没有人请全村的男子喝过酒,更不用说外国人了。长官,人们将长年累月地赞誉你,一辈子怀念你。” “啤酒多少钱?” “五十皮阿斯特。” “这大约相当于十马克。” “有多少人来?” “也许二十人。” “这儿一只肥羊多少钱?” “比伊斯坦布尔和你从那儿过来的埃迪尔内便宜得多。你将付五十皮阿斯特。” “那么,你可以告诉大伙,如果他们勇敢,他们就可以在你的院子里烧烤两只羊。” “长官,你把全村的福气都降临到你的头上了!” “好了!”我打断他的话,“你自己有肥羊,找两只出来,让我们也美美地吃到一顿晚餐。” “你会对我满意的。我为你们张罗好,就像哈里发亲自到我家作客!” 他赶紧出去了。 “他现在的情绪很好!”奥斯克笑着说。 “是呀。可是我不喜欢这种高兴劲。看来,这位行政长官不再关心他的战斗人员的生命和福利了。这使我感到可疑。他会采取某种防犯措施,来保障他自己的安全,使他们不闹事。” “他会不会害我们?” “不可能。他驱赶我们的敌人。这是他惟一要完成的工作。” 过了很长时间,第一个战斗英雄才到。行政长官把前面的房间打开,报告: “长官,他们来了。我要不要给啤酒?” “不。你的好汉们必须表现出勇敢精神。” 其他的人陆续来了。每个人都走进敞开的穿堂门,对我们鞠一躬,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我们。 但是在这些闪光中,还反映出不同于纯粹好奇心的东西,也不同于对他们所盼望的盛宴的高兴心情。这是一些机灵的眼睛!这些人的内心隐藏着一种秘密,这种秘密使他们感到高兴。所有的人都有武器:猎枪、手枪、马刀、斧头、小刀、长把镰刀和其他工具。 后来,我们听到的是这种战斗队伍的欢呼声。我们看见警卫走进来,几个人跟在后面。这些人也都有武器,不过每个人都带着一把乐器。他雄纠纠,气昂昂地带着他们向我们走过来。 “长官,”他报告,“战士们集合完毕,等候你的命令。” “好!你带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乐师,他们先奏军乐,后奏舞曲,最后唱歌,把大家的士气鼓得足足的。” “好,你们打算用音乐去对付敌人?” “当然!这是任何一支军队的习惯。冲锋的时候吹号。” 这好奇妙!本应该静悄悄地把四个强盗包围起来,并活捉之。警卫要用音乐去进攻他们。由于说的是冲锋和军乐,所以他说是战士。这超过了我的命令。不过,我现在没有说什么。他也不让我讲话,因为他手里抓着一件鼓形东西和两根棍子,在我面前甩来甩去,并且说: “这个击鼓。他是鼓手。” 他把一个推到前面,把第二个拉过来,这个人扛着一个箍,上面铺着一张皮。 “他敲铃鼓,他吹笛子。” 他一边说,一边推出一个人,这个人拿着一个木哨。他把这个人甩到旁边,又抓来两个人,这两个人看样子是玩弦乐的。 “这是吉他,这是长号,”他向我解释,“下面才是最重要的,长官。这最后一件是军乐。他是音之主,因为他打拍子。他想把敌人吹倒就能吹倒。他吹长号,无人可敌。你会对我们的音乐格外喜欢的。” 我怀疑。这个人弹奏的所谓吉他,是一块木板做成的,上面粘着一个琴颈。两根弦遇到晚风就会动,如果室内有这种风的话。小提琴由一个琴颈组成。这个琴颈像个肿瘤。琴码上面有三根弦,有大提琴弦那么粗。弓是用一根弯棍子做的,用一根粗线张紧的。这个人手里拿着一大块沥青,而不是松香,要这样使声音变粗。 首先是长号!是的,确实是地地道道的长号。它会是从哪儿弄来的?瞧它那样子!奇形怪状的,到处是按钮,好像是西姆森用它去攻打肿力斯人一样。它的原始形状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变化。看来,他们曾认为必须越来越接近不规则的螺线形。因此,我从号手手里接过这个奇妙的东西,想试试把它抽出来。这时我发现,这种形状就是防止别人取出的,而且也全部生锈了。有幸拥有这件乐器的人,好像从我的面部表情中看出,我并不完全相信这个长号,因此他跑过来,向我保证: “长官,不要担心!这个乐器管用。” “我希望是这样。” “因为你给了啤酒以后还给拉基酒,所以我要用这把号打死所有两个强盗!” “笨蛋!”警卫低声地对他说,“你们还不应该知道此事!” “原来如此!”勇敢的号手说,“我收回我的话好不好?” 我笑着说:“原来你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长官,他们不让我休息,我只好说了,”警卫抱歉地说,“他们的勇敢精神这么快就鼓动起来了,如果我保持沉默的话,我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 “你为了鼓舞士气而爱惜你的生命,这是对的。因为,他们将是不可战胜的!” “这句话要由我来说。不是吗,本尼西?”哈勒夫说。 我知道他爱说话,我示意同意,并且问: “谁指挥士兵?” 警卫庄严地说: “当然是我。我是这支军队元帅的警卫。我将按计划执行任务,把军队分为两部分,分别由两个师级将军指挥。我们将用他们秘密地包围和逮捕敌人。敌人根本无法逃脱,因为我们是从两边过去的。” “很好!为此,你们奏乐?” “是的。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在接近他们的时候就会让他们惊慌失错。然后,我们就为你把罪犯的脚捆起来。不过,那时你要看得见,我们是多么勇敢。你就不需要带着这两只羊等我们凯旋。你现在就可以派人烧这两只烤羊了。我带了几个女人来,她们在这方面都很能干。她们已经在外面院子里做准备。尾巴以上最嫩、最好的部分都归她们,因为我们知道,礼貌要求什么。” “这是不是说,妇女们也在这里?” “噢,还有呐!你看外面院子,你会看到妇女们的儿女。” “那么,行政长官可以给他的手下下命令,不是宰杀两只,而是四只羊,并且把羊交给妇女们。” “长官,你做的善事真多!可是我们别忘记最重要的事情:谁得那四张皮?” “分给四个最勇敢的人。” “我肯定得一张。现在,你的同伴要开始讲话,因为我的战斗的人民的积极性不能再延长了。” 他把他的乐师们拖回到前面的房间。哈勒夫在门口作自我介绍,致辞。这是一篇杰作。他发挥自如,把听众当做英雄、不可战胜者、出类拔萃者,中间插进许多只有我们听得懂的讽刺挖苦的辞藻。 哈勒夫讲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使我吃了一惊,从座位上站起来了。情况就像六条美洲牛活生生地插在标枪上烧烤一样,发出惨叫。我询问以后,店主回答: “这是进军号。” 现在,房间里空了。大门外面响起了进行曲。他把他的部队分为两部分,然后出发。几声雷鸣般的长号成了冲锋进行曲的序曲。笛声悠扬,好像是要唤起百鸟齐鸣。可是,它突然停顿一下,然后化作愤怒的嘶叫。鼓响三通后,小号高奏,却未听见提琴和吉他。它们温柔的声音被雄壮的战斗乐曲所淹没。乐声随着部队的远去渐渐减弱,最后像狂风在屋角呼啸一样,慢慢消失,就像正在放气的手摇风琴一样。 10.与死神擦肩而过 我们让勇敢者去成就他们的英雄业绩,而把自己的烟袋拿出来抽。外面院子里燃烧着几堆火,烧烤肥羊。并不是正好三马克一头羊,他们还是有胆量漫天要价的。 伊利亚斯无事可做。他坐到我们身边来,点燃烟斗,沉思着,看我们所说的那四个人能否被逮捕,要么全部,要么全不。这时,他脸上出现了丝丝皱纹,颇让我有点迷惑不解。这位行政长官是个老实人,我相信他。可是现在,他肯定向我们隐藏了某种秘密,这个秘密与正在进行的最壮观的出征有关。 “要是他们有所不测,”他说,“怎么办?” “那我们就捉不到罪犯了。” “我指的是啤酒。” “把它喝掉。” “那些羊呢?” “吃掉。” “你说话像一个哲人,长官,可是如果强盗们跑了,最勇敢的壮举也变得毫无益处。” “元帅就是要让他们逃跑。他的音乐促成了此事。是不是他预先报了信?” “报信?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你的警卫可以跑到他们那儿,舒舒服服地通知他们,他们在路上埋伏是白费力气,因为我们已经在你这儿。” 他打量着我,看我是不是认真的。 “长官,你想到哪儿去了?” “想到很容易就想到的地方。他还利用这个机会告诉他们,要稍微退后一点,因为他现在必须召集勇敢的战士对他们发动进攻。” “他不该这么做!这完全是读职行为。” “他不是在执行你的命令?” 这位行政长官脸红了,朝旁边看,捉摸不定地回答: “你相信我会这样做?” “我看你非常机灵。对你的英雄们的巨大忧虑完全消失了,这些勇士中的第一个来得那么晚,使我真正相信,你的警卫在灌木林做了一次散步。不过,我不想指责你为你的什干屈老百姓担忧。但愿你们的人很少被打死!” 我这些话是开玩笑式地说出的。他半推半就地回答:“我的战士将像狮子一样战斗。他们当然没有你这样的武器,但是他们会用自己的武器。用这儿的猎枪不能击穿一块木质门板。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重的枪。” 他从墙上取下我的子弹盒,用手掂了掂分量。 “你扛着这玩意儿不累?”他询问我。 “不累。我习惯了。” “为什么你们那儿用这么重的武器?瞄准时胳膊肯定会酸痛的。” “现在不再造这种盒子了。这种枪是老式的,它属于一种称之为打熊猎枪,专用来打狗熊的。美洲那边,有一种熊,皮是灰色的。这种灰熊非常强壮,用嘴就可以拖动一头牛。以往的枪都打不死这种灰熊,只有这种重武器才管用。” “你也杀死过这种熊?” “杀过。不然,我拿它有何用?” “那你为什么拖着它到我们这儿来?我们这儿可没有熊。” “我在旅途到过一个地方,那儿虽然没有熊,却有另一种强壮的野兽。我用它打过狮子和黑豹。此外,由于重,徒手射击时容易瞄准。你今天知道,它平常也帮我的大忙。” “这个盒子装了子弹吗?” “装了。我每打一枪,就装一次药。这是打猎的方式!” “我宁愿不要它。那一种枪是一种什么特殊武器?” 我不能不注意,我们是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桌子靠着敞开的窗子。我面向窗子坐着,哈勒夫背靠窗。伊利亚斯坐在我右边,左边是奥马尔,我后面是奥斯克。奥斯克刚刚上完烟袋,已经站起来了,准备到灯旁边去点火。他走到我后面停住了脚步,观察着店主。店主把打熊的枪放到了桌子上,幸好放的位置对我还顺手。店主正要去抓枪托,问我应怎么操作。我向他解释,我是如何连射二十五发而没有装弹药的。在解释的时候,我被奥斯克的叫声吓了一跳。 “长官!天啦!救命!”他大声叫喊。 我转过身一看,这个黑山人示意我看窗子。他的眼睛张得很大,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一副惊呆的模样。我朝他胳膊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支枪的枪口对准着我,射手站在外面的街上,枪放在这儿,以便对准我。 这是一个机会,脑子里在很短一瞬间就要形成想法并作出结论。平常,这个过程要几分钟才能完成。行动似乎完全是凭本能采取的。但是实际上,确实是思想上有了条理以后得出的结论,而且是各种想法闪电般地结合得出的结论。 枪正对准着我的额头,我看不见枪管,只看见一个圆环一样的枪口。片刻的恐惧和犹豫都绝对会把我置于死地。必须想到就做到。但是怎么做?如果我把头向侧面一闪,这样虽然不会击中我,却会击中站在我后面的奥斯克。为了保奥斯克,我不能躲开杀人凶手的目标,即我的头。于是,我迅速晃来晃去,使目标不稳定,同时拿起了打狗熊的枪。 说时迟,那时快。处于进攻地位的凶手未能看见我从桌子上拿枪的动作。我没有瞄准,因为瞄准的动作会被他看见,就举起了枪,朝着对准我、对我构成威胁的那个枪口扣动扳机,两枪几乎同时射出。 从奥斯克叫喊到两声枪击,是一段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计量。叫声还没有完,就响起了两声枪响,更确切地说是三声。因为,站在外面的那个射手也扣动了扳机。幸运的是,他比我晚了大概十分之一秒。紧接这枪声,外面发出了一声尖叫。 哈勒夫听到了奥斯克的警告呼叫,转身面向窗口,但是我的弹药盒与他的眼光同样快。他没有看见外面的那杆枪,因此从座位上站起来叫喊: “怎么回事,本尼西?你开枪了?” “一个杀人犯!”奥斯克回答,他还呆呆地站在那儿,伸直着胳膊。这时,我跳了起来,把打狗熊的枪扔到桌子上,从店主伊利亚斯手中夺过短猎枪。 我不可能看见外面是谁。如果那个坏人还在,也一定消失了,因为我现在站在窗子旁边,而窗子旁边没有直接目标了。我一连射出八发子弹。我的忠实的哈勒夫马上理解到出了什么事。 “别再开枪!”他对我叫喊。 他一下就到了窗口,想出去。 “哈勒夫,你疯了?”我叫喊着,一把抓住了他的腿,想把他拖回来。 “我一定要出去!”这个矮个子叫喊着,挣脱了我的手,跳到了街上。 我用我这条健康的腿一个箭步冲到窗口。墙不厚。我迅速地先用那支短猎枪捅开窗户,然后头和左臂穿过窗户。我的身体再也不能出去了,因为对于我来说太窄了。我看见哈勒夫向右跑,那边宽阔的院门敞开着,熊熊燃烧的火堆照得街上通明透亮。与此同时,从对面屠夫家阴暗的大门里闪出一条人影,紧跟在哈勒夫后面。 那是敌人吗?我放下短猎枪,看见门口有一个人匆匆过去。他在火光中很容易被认出来。 “马纳赫!”哈勒夫在他后面咆哮。我也认出他来了,并且看见哈勒夫飞快地跑过大门。我瞄准那个狭窄的地方,那儿被照得很亮,并且又有一个人经过,紧紧跟随哈勒夫。 现在,跟踪者的身躯出现在火光中。他的衣着与屠夫的一样。现在,他进入了我的瞄准器,我开枪,没有打中。因为我只有左臂在外面,所以只能左边瞄准和射击。由于天黑,射击的部位既不舒服也很狭窄,火光的跳动也有影响。如果枪托在左边腮帮上,右眼闭着,就可以射出有把握的一枪!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能的。我马上回到房间里,命令奥斯克和奥马尔: “快跟上!穿过这个房间和院子,从右边上街!哈勒夫在两个敌人之间。” 在这一瞬间,那两个人用手枪射击,都未击中。于是两个人又抓起猎枪。 “不要用猎枪!只能用刀子和手枪。走,走,快!” 我的同伴们很快跑过去支援勇敢的哈勒夫。我可惜不能跟随他们,因为我只能无计可施地原地不动。 伊利亚斯还是无动于衷地呆呆地坐着,还保持着我从他手里夺枪时的姿势。自从奥斯克发出警告的叫喊声以来,他一动未动,一言不发。 “长,长官!”现在,他结结巴巴地问,“出了什么事?” “你都看见了,也听见了。” “有人开,开了,开了枪!” 我抓住他的肩膀,摇他。 “店主,清醒清醒吧!你吓呆了!” “与我有关吗?” “不,是与我有关。”我微微一笑。 “我想,因为我帮助了你们,他们想杀死我。” “不是。你宝贵的生命没有受到威胁,是我的生命受到威胁。不过,你还是要上好子弹。我们不想给任何人再有机会向我们射击。” 伊利亚斯遵照这个指示,歪歪斜斜地走了。他肯定不是一个懦夫,可是事情这么快地一个接一个发生,把他弄懵了。他把百叶窗关好,坐到椅子上。我又给他点燃了烟斗。 “你抽烟吗,长官?”他感叹地说,“外面在战斗!” “我可以帮助你吗?你如果是条真正的汉子,就应该赶紧跟随他们去!” “谢谢,这跟我没有关系。” “那你就抽烟吧!” “我的手脚都在颤抖。你的老子弹盒响起来像一门大炮!” “是的。它有一个比较有力的低音,是一个有威望的‘年长女子’。可以立即装弹,你看见了,它是多么好。如果里面没有子弹,那我的周围就麻烦了。” “可是,你还是对凶手开了枪?” “没有,我根本看不见他。我只看见他的枪口,他正瞄准我的额头。除了射击我别无选择。我只是用我的子弹把对准我的枪托掀开。这个,我成功了。” 外面院子里的妇女和儿童陷入了一片混乱。他们也听见了枪声,看见那几个男人跑。大家都知道,强盗们就在近处,因此非常激动。 现在,又呈现寂静,只有通往前面房间的门敞开着。奥斯克、奥马尔和哈勒夫回来了。小个子脸色难看得很。他的衣服弄脏了,有些地方还撕坏了。额头上的血流到了脸上。 “你受伤了?”我惊讶地问,“危险不危险?” “我不知道。你给我看看,本尼西!” “拿水来!” 水没有马上来,我只好把我的手帕浸到水里,给这个勇敢的小个子擦脸。 “谢天谢地!子弹轻轻擦过,”我安慰他,“两周就会痊愈。” “你是说给我听的!”哈勒夫笑了,“可实际上不是这个意思,这是有生命危险的。” “谁向你开的枪?马纳赫-巴尔沙?” “不是。是另一个。” “你认识他?” “不认识。天黑,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们的胡须都碰上了,只没有接吻。” “我猜想,是哈耶达尔,屠夫的弟弟。” “很可能,因为他像屠夫一样攻击我。” “说说吧!奥马尔可能到马鞍里拿绷带去了。” “动作非常快。我的头刚伸出窗户,就看见一个人在底下。我想跳到他身上,可是你抓住了我的臀部,我甩开了你。我的腿刚刚迈出门,他就跳起来跑了。” “那是马纳赫。他今天对另外三个人说,他要打我一枪。他的话被我偷听到了。” “我一个箭步跳到了一个狭长的东西上面,摔了一跤。这肯定是一支还放在外面的猎枪。” “它是马纳赫的枪,是被我从他手里打掉的。他要么是挨了一子弹,要么就是他的枪回弹到他身上,把他打倒在地上。” “无论如何,他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失去了神志,否则他不会躺在地上。我一来,他就清醒了,于是往外蹿,跑到门口时,被我认出来了。我就喊你们。” “我也认出他了。” “他像火一样闪开。可是,我踩着他的脚后跟。他被绊了个踉跄,扑倒在地。我就在他近处,也来不及停住步伐,从他身上摔过去。他利用了这个机会爬起来跑了。” “笨!本来是可以干掉他的。” “那还用说。所以说,坏人并不灵活。” “还有谁开了枪?” “我。在抵抗时我就从腰带里掏出手枪,向他射击。可是我也很笨。我是边跑边开枪。如果我当时是站着不动,完全可以从容地射击,那就肯定打中了他,因为我的手枪射程远。这种事不应有第二次。” 奥马尔带着绷带回来了。 “外面窗子前面放着马纳赫的枪,”哈勒夫告诉他,“拿进来吧。” “我等着。” 奥马尔把枪拿来了,看得出,马纳赫被狠狠地教训了一次,因为枪托上有一道裂痕。从枪口上明显看得出,我的子弹击中了什么部位。 “枪里面没有子弹,”哈勒夫说,一面使劲擦脸上的血。“这就是说,他是开过一枪的。” “肯定!他几乎是同时对我开的枪。” “就是说,你的子弹是对着他的枪膛打过去的,他的子弹肯定在墙的那边,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 奥斯克拿着灯,很快找到了子弹所在的洞。 “就是它。”他说,“如果我不及时看出对准你的枪的话,它现在在你的脑袋里,长官。” “是的!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我引以自豪。我们要感谢你的太多了,特别是我。你把我的女儿从亚伯拉希姆-马穆尔手里解救出来。现在,我终于可以为你作出一点小小的贡献了。” “这个贡献可不能说小。衷心感谢你!” “你不要说感谢的话。如果你没有还击的话,光靠我提醒,即使躲过第一枪,也难躲过第二枪。你是怎么产生回敬一枪的想法的?你其实只要蹲下身子就可以躲开的。” “如果那样,他就会扣动扳机打中你。他已经扣着扳机了。” “就是说,也是为了救我。” “我是这么想的。我们既然发现了他的子弹,也就可以找到我的子弹。我的子弹被他的跑动引开了。你们到窗子旁边看看!” 真的。子弹一颗一颗地插在松软的土坯里面。奥斯克把它们一一挖了出来。“我在上面也捡到了子弹,”他说,“为了纪念这个时刻,我一定要捡起那三颗子弹。继续讲吧,哈勒夫!” 哈勒夫说: “剩下的,你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他一个有力的箭步跳到了旁边,又一次挣脱出去了。我却摔了一跤。这一次,他比上次聪明。他扑到我的身上,扼住我的喉头。我刚刚掏出小刀,准备从他背后刺他的肋骨,恰好又来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明天我会认出他的,因为我用刀子在他脸上划了一道,他不得不松开手。可是,他把手枪对准了我的脑袋。可能是鲜血蒙住了他的眼睛,因为他大声叫喊:‘抓住他,马纳赫!’马纳赫真的这么干。我躺在地上,脸朝一边。他的枪口顶着我的太阳穴。我把头往后一甩,他手被甩开。我只觉得有人用烧红的铁丝烫我的额头,便聚集全身的力量挣脱出来。刀子掉到地上。那两个人还是紧紧抓住我,一个抓着脖子,一个抓着两只胳膊。这时,突然响了一声。其中一个人骂了一句,说背后有人抓他。” “是我,”奥斯克说,“我扼住了他的喉咙。可是,我太匆忙,没有抓紧。他挣脱并逃跑了。” “马纳赫-巴尔沙也逃跑了,”哈勒夫补了一句,“我吐了一口气,等到我吸进一口气的时候,马纳赫已不见了。” 人在面临死亡而又突然得救的时候,会突然产生一种奇特的、难以言状的感觉。幸运的是,成千上万的人对这种感觉一无所知。 哈勒夫的伤口很容易包扎,只会留下一个小小的疤。 “又是一个勇敢的标志,亲爱的哈勒夫!”我对他说,“当绝代佳人汉奈赫看到你的这块勇士纪念碑的时候,她会说什么呢?” “汉奈赫会认为,我是为我的本尼西而作,她也爱这位本尼西。啊,我可以讲述我们的多少事情!在阿拉伯这块土地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和我们一样,做过这样的旅行!然后,如果我,听!” 我们听到远处的一个声音,一声铃响,像蚊子尖叫一样。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就听得出是战斗部队凯旋进行曲。 “他们来了!”伊利亚斯说。这时,他才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们将带着俘虏回来。” “当那些人开枪射击我们的时候,勇敢的居民们在散步。”我回敬他一句。 “长官,到这儿来的只有一个人!其他三个人肯定被抓起来了。” “要是这样,我每个出一千皮阿斯特!” “我的人一定会得胜的。我作为警察的最高长官,必须迎接他们。” 他走了,肯定是告诉警察们,不要向我承认事实。他把门敞开,让我们看得见凯旋队伍行列。 首先出现的是米席尔。他像乐队指挥一样挥舞着镰刀。乐队跟在他的后面,使劲地演奏,并不是按乐谱和节拍,而是各奏各的调。勇士们跟在他们后面,每个人的姿势都与罗兰或巴亚德一样。他们中有四个人抬着用小树干和阔叶树木头做的担架。担架上躺着两个死人:屠夫楚拉克和从前的牢卒。 队伍在前面的房间停下来。停止奏乐时一片寂静。从外面飘来一阵烤羊肉的香味。元帅张开鼻子,舒服地闻着这香味,庄重地向我们走来。 “长官,”他报告,“战斗结束。这两个强盗,我独自一人就撂倒了。我应该得到两张羊皮。” “他们的尸体在哪儿?” “扔到河里去了。” “另外两个凶手呢?” “也在斯勒托夫斯瓦河里。我们把他们悲惨地淹死了。” “是谁完成这件事的?” “不很清楚。我们将抓阄,看谁得到另外两张羊皮。” “妙,你们把他们淹死,为了无法证明,元帅撒了谎。” “长官,请不要侮辱我!” “那些死人是什么时候进村,穿过窗子对着我的脑袋开枪的?” 这位警卫吃了一惊。 “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官?” “你们讨伐的那四个人,在此期间向我们打枪。” “那是他们的魂魄。” “那么,我建议你用你勇敢的部队去吃掉这四只羊的魂魄,因为你们得不到它们的肉体。” “长官,你食言!我们对你可是履行诺言的!” “我答应你们的条件没有实现。如果你把我当做一个可以欺骗的男子汉,就像你所做的这样,我会让你吃皮鞭的。我手里有这个权力。你问问行政长官,他会向你证实我的话。” 我讲话的声音很大,使所有的人,包括站在外面的每个人都听得见。他们变得异常严肃,缩着脑袋。这位警察像一个可怜的罪人站在那儿。行政长官就站在我的身边,认为必须相信他的下级,而不需要承认我的指责: “长官,你完全想错了。他没有对你说半句不实之辞。我们怎么敢做这种事!” “是呀,你们怎么敢骗我并把我当做傻瓜呢?你知道,我是君主的侍卫,并且有最高当局的推荐信。哪一个行政长官,哪一个警卫敢反对我!可是,你们认为我是可以骗得过的。对此,我是不允许也是不能容忍的。我要把啤酒、拉基酒和四只烤羊给大家,以感谢你们为欺骗我而费心尽力!你喝饮料吧!羊,我明天要带走,去感谢那些值得尊敬的人。” 没有人对他们所说过的话作出适当的表述。这证明,最后那句威胁的话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伊利亚斯狼狈退却。“元帅”闻着扑鼻的烤肉香味,两片嘴唇粘到了一起。他不知所措地擦着腿上的裤子。乐师是控制局势的人。他大踏步地走向我,笔直地站在我前面说: “长官,羊肉我们不想失去。如果不给我们,你的良心会受折磨的。因此,我想从这种默不作声的自我指责中摆脱出来,说出真实情况。” “我看到,这儿至少有一个诚实的人。”我回答。 “我们大家都是诚实的人,可是只有一个人可以说实话。我吹奏节拍,奏的是我们乐队的最强音。因此,我也想在这儿讲几句话。我们没有战斗,而是到茅屋去取尸体。斯勒托夫斯卡河水里没有尸体。如果你下命令,我会坦率地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说!” “我坐在家里,正在躲避一个深藏于脑子里的怪念头。这是我的指挥棒昨天惹起的。昨天,我用它打倒了一个侮辱我的人。于是,这位警卫来找我。他是我的连襟,因为他娶的是我妻子的妹妹。他对我谈到了你,谈到了强盗,谈到了你对行政长官的要求。伊利亚斯给了他一项秘密的任务,到灌木林里去,告诉强盗们,你们从他们手里逃出来了,要他们溜之大吉,因为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们的战斗部队会来围剿他们,把他们抓起来。” “我是这么猜测的!” “这位公众幸福的保卫者,从友谊和亲戚关系的角度考虑,让我参加这次与强盗们商谈的光荣行动,要求我陪同他。” “换句话说,他不敢单独去,才把你拉上。” “你错了。在他的心中和我的心中,是不存在恐惧的。即使面对最强大的敌人也不怕,因为我的指挥棒本身就是一件强有力的武器,我已经用它敲肿过一些人的脑袋。所以,我们就动身去了。” “但是走得很慢?” “是的。我们必须商量出完成这项棘手任务的办法。所以,我们走得很慢,还不时呼唤强盗们,告诉他们,我们不会去杀他们。” “这当然是你们的一种聪明的防范措施,否则你们可能受到袭击。” “才不是哩!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使强盗不过于受惊。可是,他们恩将仇报。” “用什么报?” “用鞭子。他们狠狠地抽我亲爱的连襟,当然他们对我还不敢。” “哈哈!”警察进来插话,“难道一个强盗没有给你一记耳光,把你打得倒在地上?” “你弄混了,因为天黑,鞭子像冰雹一样往你身上落下,你根本没有顾得上看自己,也顾不上注意我。你的话不像证人的证词那样有分量。” “别吵!”我命令,“强盗怎么办?” “他们问,我们的队伍要完成什么任务。我们向他们解释,我们首先把他们抓起来,然后把穆巴拉克和两具尸体从茅屋取走。他们以为穆巴拉克死了,得知他还活着,都很高兴,决定迅速去找他,免得落入你的手。我的连襟挨了一脚——” “不是我,是你挨了一脚!”警卫说。 “住嘴!是你还是我挨了一脚,这无关紧要,因为我们是近亲。这么说吧,他们又用脚踢了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几脚,然后恐惧地溜进了地球夜晚的墙缝去了。” “然后,你们就回来召集勇士们?” “是的。我们花的时间很长,为了不引起你怀疑,不得不快速行动!” “你们在这个活动中要所有的人都别怕,因为敌人已经自豪地逃走了?” “是的,长官。” “你们预料的惟一风险是,喝不到啤酒,吃不到羊肉?” “为了你的善良的荣誉,我们向他们担保了。” “你们在进军途中发现了强盗的踪迹吗?” “不是他们的踪迹,而是他们本人。” “啊!在哪儿?” “在村子尽头。他们在路边勒住马,两左两右。穆巴拉克站在他们中间。我们奏着土耳其近卫军军乐从他们中间通过。从黑夜的森林里把两具尸体取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现在躺在前面那个房间里。” 他用手指着门。我回答: “你对我所讲述的一切,我事先都知道了。但是因为你终于承认了事实,我不打算取消对你们的这顿宴请。” “谁得羊皮?” “村子里谁最穷?” “彼得,那个拿着斧头站在后面的伐木工。” “那就给他吧。把死者处理掉,把啤酒搬来。” 这道命令是用欢呼声执行的。厚厚的大腹杯搬来了,里面装满了啤酒。土耳其人过去不知道啤酒,所以没有一个确切的字眼来表达。他们要么用捷克语“皮沃”表达,要么用刚才提到的那种常用的转意字眼。即“阿尔帕苏具”。“阿尔帕”表示大麦,“苏”表示水,“具”表示“的”。“阿尔帕苏具”的字面意思是“大麦的水”,这个名称听起来是起不到推荐作用的。 我设法使每个人都得到一杯,同时把警卫叫到一边。我问他: “你们把屠夫楚拉克的尸体放到什么地方去?” “那边他的住宅里。” “是你陪他们去吗?” “是。因为我是法律的右手。” “那我就给你一个任务。我相信你是一个聪明而又认真的外交家,做任何事情都善始善终。你听着!我想和屠夫的弟弟见见面。” “这很容易。” “也许不容易。他有理由不见面。” “哎呀,我是警察嘛!他一定要到我这儿来。” “这样不行!希望你不要粗暴,而要聪明,要用计谋。” “我正是这种合适的人选。” “那就要他来见面。我给你五皮阿斯特,如果你成功的话。” “对我来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请你马上把钱给我。” “不,亲爱的。你骗过我,使我不得不有所提防。不要认为,你可以对我说,你看见了他,如果你并没有看见他的话。我很清楚,你是不是骗我。” “长官,不会有任何不实之词经过我的嘴唇。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这个问题以后谈!你要见到他,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够了。” “不过你要想到,你要求我作出重大牺牲。我离开的时候,其他人会把我那一份宝贵的啤酒喝掉的。” “你将得到你的那份。” 他走了。我看到,他委托两个人把屠夫的尸体抬走。牢卒的尸体放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去了。 现在,一切正常。勇士们一部分用没有被打伤的腿站在地上,一部分按我们的方式坐在桌子旁边,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容器,开怀畅饮。妇女们和孩子们在外面院子围着火东奔西跑,也得到了几杯啤酒。男孩女孩都特别卖力地接烤羊身上流下来的油。一个拿石头,另一个则拿木块,让油滴到上面,并很快把油滴舔掉。 一个也许只有八岁的小男孩,以非常讨人喜欢的方式,设法得到这种渴望已久的享受。他用他的小非斯帽接几滴油,然后把帽子翻转过来,用舌头舔,终于享受到了这种油脂。如果油脂渗入料子深处,或者在上面粘得太牢,他就狠狠地动用他的牙齿。后来,我让他给我表演,检查了他的非斯帽。这个小家伙的帽子有大小不同的孔,“吃掉了”油。我用一个皮阿斯特酬劳他这种持续的努力精神,他感到极其高兴。 一只羊被一小群发誓不让别人吃羊肉的人围住。两个妇人坐在火边,轮流地转动这个烧烤铁扦。只要一个人不注意,一个大胆团伙的成员就会跳过来,舔烧烤物的某一部位,紧接着又迅速逃离。 这并不是一种轻而易举的动作,因为火可能烧坏衣服。幸运的是,孩子们的丝绸荷叶边和布鲁塞尔花边如果被烧光,他们会感到高兴。谁要是冒险成功,谁就会得到本方人员用赞誉的喊声表示的嘉奖。但是如果这个人被一个女人轻轻拍了一下或挨了一记有力的耳光,大家就会大声耻笑他。在十次向烧烤发起的进攻中,有九次可能是这种情况。不过,不管成功与否,其结果都是一种极富表现力的表情的变化,要么换一记耳光,要么幸运的羊肉偷舔者的舌头被烧。 有各种各样的具体景象组合成一个有吸引力的整体。男女老少,无拘无束。东方人在外国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坚硬的外壳,被啤酒洗刷得干干净净。人们逐渐对我们产生了信任。我们很快就被一群活跃的人所包围。在这群人中,我进行了有价值的研究。 警卫回来后,向我报告: “长官,成功了!我看见他了,但是付出了心血。你大概会给我十皮阿斯特,而不是五个。” “为什么?” “因为我的敏锐头脑付出了十倍的努力。我问他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是,他不在。但是,我很聪明,说是我一定要和他谈话,要告诉他死者最后时刻的一个重要情况。这时,他让我到他的房间去。我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他从额头到鼻梁,再到面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他的旁边放着一个水桶,用来冷却伤口。” “你问了他伤口是怎么来的吗?” “当然问了。他说,斧头从墙壁的钉子上掉下来,掉到了脸上。” “他想听你的重要消息吗?” “我告诉他,我把他的哥哥扶起来的时候,他哥哥还没有完全死,还呻吟了一次。” “就这么些?” “还不够吗?难道要我用更大的骗局来加重我的温柔的良心的负担吗?说有一次呻吟,我可以对三圣负责。但是,如果我说死者还发表了长篇演说,那我的灵魂就得承受最沉重的负担了。” “我不能命令你讲不实之词。可是,十个皮阿斯特买一次呻吟,那太贵了。” “对于你?对于一个地位如此显赫、天分如此高超的人?假如我具备你性格的优势、感情的内向、心灵的富有、思想的细腻,我会赏赐我五十皮阿斯特!” “我也赏赐我这么多钱。” “我指的是我,而不是你。何况,事态并不像我希望的那样平静。” “怎么说?” “哈耶达尔生气了,跳了起来,破口大骂。他说,他要让我现在也呻吟一次,而且是正宗的。其他的你就可想而知了。” “不。像你所想的清晰度,我勾画不出来。” “那好,我受到了一般人称之为殴打的东西,可这也是我称之为真心实意服从你而得到的结局。” “这鞭挞用力大吗?” “非同一般。” “我喜欢这样。” “我不喜欢,因为我需要付许多药费治伤,尤其是拉基酒的外部按摩、啤酒的内部冷却、羊肉烧烤对疲惫身体的补养。” “我认为,你内部也会使用拉基酒的。至于疲惫的问题,现在就请你证明,方式是赶紧继续行动。这里是你所得的十皮阿斯特。” “长官,你的言语是一种侮辱,而你的行动却是一种慰藉。你获得了我的灵魂和内心。我的情感只接收为你高贵和无与伦比的品格付出爱和奉献时所产生的欢快。” “走吧,警卫,否则,我要教你跳跃了!” 我伸手取鞭子,他一溜烟不见了。 人们反复地、辛勤地从事羊肉的研究活动,肉很快就烤熟了,也开始分配了。为了防止争吵,哈勒夫主刀切割,他干这事得心应手。每块都标上号码,大家抓阄。我们得到的是尾巴。店主伊利亚斯款待我们一顿丰盛的、从当地生活水平看也是美味的晚餐。在这方面,我们对他是满意的。 四头肥羊被消灭得几乎没有留下痕迹。这时,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奏起了军乐,继而转变为舞曲和歌曲。首先只有男人跳舞,后来看见几个跳舞女人。一对舞伴,一男一女,在吉他和提琴的伴奏下,做了一次一般性的、哑剧式的表演。其间插入了唱歌。有的独唱,有的合唱。独唱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合唱则毫无例外地是军乐,声音整整齐齐。有时,歌声被吵闹声打断,有人威胁要撕裂羊皮。乐队伴奏水平一般。长号、小鼓和笛子起主导作用。 后来,大约是子夜将临的时候,我看见来了一个骑马的人,要住店。他是个小个子,骑的是匹老马,这匹马使用得多,保养得差。来者与店主讲了几句话。店主通知我,明天我可以得到一个非常管用的旅伴。 我马上想到了两个强盗谈到过的那个人。就是他,要把我交给强盗处置。他们称之为苏耶夫,一个地地道道的阿拉伯名字。据说,他是在今天的偷袭失败时开始活动的。现在,拟议中的攻击并没有成功。那就几乎可以肯定地预料,他将开始执行任务。他今天很可能尝试过接近我们。不然,他现在是不会来的。我必须谨慎行事,仔细打听。 “你怎么会谈起陪同来的?”我问店主,“我们不需要人。” “也许是需要的。你认识路?” “在这个国家,我们事先总是不认识路,可是总是走得对。” “就是说,你不想要向导?” “不要。” “随你的便。我还以为是给你办了一件好事。” 他想转身走,看起来好像那个陌生人并没有交给他紧急任务。所以,我继续探听。 “你说的那个人是何许人?” “对你们来说,他并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他是穷裁缝,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住处。” “他叫什么名字?” “阿夫里特。” “这与他的身材显然不相适应。他叫做‘巨人’,却几乎是一个侏儒!” “他不能对他的名字负责,这要归功于父亲。也许他父亲很矮,希望其儿子高大一些。” “阿夫里特是这儿出生的?” “我不知道他是哪儿出生的。他在各处都是以江湖裁缝闻名。他在哪儿找到工作,就住在哪儿,一直到完工。只要有饭吃,有零钱花,他就满意。” “阿夫里特老实吗?” “极为老实。他甚至由于大公无私而变成一句谚语:老实得像江湖裁缝一样。” “他今天从哪儿来?” “从我们北面的斯勒托沃来。” “他上哪儿去?” “去于斯屈布,然后继续前进。因为你也想去那儿,我就以为,应该把他推荐给你。大路远,近路难认。” “你与这个裁缝谈过我们?” “没有,长官。他根本不知道这儿有外人。他只是问问能不能呆到明天早晨。我想给他工作,可是他不能接受,因为要去看病。” “他现在在哪儿?” “在屋后,他牵马去吃草。从这匹马你可以看出,他本人多穷。” “一会儿请他到我们这儿来,他应该是我们的客人。” 不久,这个人来了。他非常矮小,虚弱,衣不蔽体,气质是忧郁型的。他谦虚地坐到角落里。除了一把小刀,他身上没有带武器。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玉米团吃起来。这个可怜人肯定不会是强盗的朋友。我邀请他和我们坐在一起,吃摆在桌子上的剩饭剩菜。 “长官,你是友好的,”阿夫里特客气地说,“我确实又饿又渴。我是个穷裁缝,不能与这样的先生们平起平坐。如果你想给我点什么,我感激地接受,不过要请你允许就在这儿吃。” “你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哈勒夫,把东西摆出来!” 哈勒夫在阿夫里特前面摆了许多吃的,多得够好几个人吃饱,并且还拿出啤酒和拉基酒。 这人吃饱喝足以后,过来以尊敬的姿势表示感谢。他有一张令人同情、老实巴交的脸。他的眼光显露出刚直不阿的气质,使我对他产生好感。 “你有亲戚?”我问他。 “没有。老婆孩子两年前死于天花。现在我是孤身一人。” “你叫什么名字?” “一般人称我为巨人裁缝,可我的名字是阿夫里特。” “你能告诉我,你的家乡在哪儿吗?” “为什么不?我肯定知道我是什么地方出生的。那是沙尔达赫的一个小山村,叫魏察。” 好家伙,这就是那个临死的牢卒告诉我的地方。舒特就住在它的附近。与这个可怜人的会见可能对我大有好处。 “你熟悉那个地方?”我问。 “很熟。我经常到那儿去。” “你什么时候再去?” “就是现在。我想经过于斯屈布和卡尔坎德伦回家。” “去拜访?” “不。那儿有一神人,我需要他帮助,因为我有病。” “你不想问问真正的医生?” “我问过。没用。那个神人减轻了我很大的痛苦。” “你哪儿不舒服?” “据说我的肝脏里面有结石。” 阿夫里特的样子像是有内在的痛苦。他使我同情。 “你什么时候从这儿动身?” “明早。” “去于斯屈布?” “不完全是。太远,一天赶不到。” “路上有好的客栈吗?” “哎哟!好几个。” “你愿意带我们去吗?” “我怎么能和你们一起骑马呢?我不知道怎样与你这样的先生们说话。” “你现在就在和我说话嘛,我喜欢你。如果对你方便的话,我们就同行吧。我付给你向导费。” “不要。允许和你们在一起,这是我的光荣。多人同行比单人独马好。如果你下命令,我就与你们结伴。”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小个子回到座位上。后来,他祝我们晚安,就离开我们就寝去了。同伴们也纷纷说,这个人老实。伊利亚斯又证实了一次。 院子里和前面的房间逐渐空了。我们睡觉的时候到了。店主为我在“沙发”上铺好床。可是其他几个人必须和马睡在一起。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马放在这儿无人看管的。 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把门关上,与他们隔开。窗子也关上了。由于相信自己良好的听觉,我无忧无虑地进入了梦乡。 11.裁缝阿夫里特 早上,到哈勒夫来敲门的时候,我才醒来。我沿着墙壁摸到门口,把门开开。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我睡过头了。为了不打扰我,屋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裁缝和我们一起吃早饭,我买单。我们打点行李,准备出发。 伊利亚斯陪我们走了一段路,热情洋溢地与我话别。他归结了几点: “长官,我们互相结为朋友了,尽管你对我还忧心忡忡。一切都还算是顺利。所以,我还想提醒你一次。我刚刚到过屠夫家,因为我作为邻居必须说几句哀悼的话。死者的弟弟没有露面。这就是说,他出去了。不过,我在院子里看见了屠夫那匹最好的马,备了鞍,配了笼头。这件事与你有关。” “说不定他有生意。” “请不要这么认为!如果他像我的警卫所说的伤势严重,那只有血亲报复才会把他从家里捧走。你得小心!” “那是一匹什么马?” “一匹有长而宽的白斑的棕色马。这是这一带最好的马。如果这个人打算追赶你们,那他不拼个你死我活是不会回来的。因为按照血亲复仇的原则,他如果让你逃走,就会名誉扫地。” “感谢你的忠告。再见!” “再见!出了门不要惊慌!” “有什么东西吓唬我?” “你会看得见,听得到的。” 我们动身时,大门才打开。我骑马。我们先要通过拱门。当我的牡马的头刚刚出拱门的时候,突然闪电般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阵可怕的怪叫。我的马竖立起来,用四只蹄子乱踢。我好不容易才使它的蹄子落地。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喧闹?原来是人们为我们奏乐,一种美好的、表示敬意的乐曲。昨天的军乐队站在外面。长号发出了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接着,其他乐器雷鸣般地交织在一起。最后,长号手有力地挥动着他的指挥棒给出一个信号,于是大家都静静地站立。 “长官,”长号的主人呼喊我,“昨天你给了我们那么高的荣誉,今天我们要同样报答。我们走在你们的前头,一直把你们送出村。我希望,你不会拒绝我们的请求。” 队伍马上在音乐声中继续前进。在什干屈村口,哈勒夫向先生们致了答词,他们才返回。我们则向瓦尔屈行进。 过了斯勒托夫斯卡桥,我对哈勒夫说: “你们继续骑马前进。我忘了一样东西,必须回去一下。我很快追上你们。” 他们走了。可我并不是想回村,而是另有所图。我不想让裁缝知道这个意图。我对他还很陌生,还不能予以信任。屠夫的弟弟想复仇,这是确定无疑的。他备马是为了跟踪我们。如果他真这么做,很快就追上来。因此,我只要等很短的时间,就可以看到,是不是需要防范他。他无论如何要过这座桥。我把我的马赶进河边的灌木林,只要蹲下身子,就完全隐藏在林子里面。我等着。 不到五分钟,哈耶达尔就踢踢踏踏来了,过了桥。他骑着那匹棕色白斑马,猎枪挂在马鞍上,斧头挂在旁边。他化了装,脸上涂了油膏,从非斯帽下面一直到额头、鼻子和面颊。他没有选择瓦尔屈方向,而是沿河走到布雷加尔尼察汇合处,再走了一段路,上了陡坡,到了耶塞吕高地。 我小心翼翼地用手里的望远镜追踪他。马软绵绵地、平平稳稳地驮着我,使我从镜中看得清由骑马人构成的小点。他过了从卡拉诺尔曼到瓦尔屈的公路,然后我看见他过了一片平坦的草地,这片草地像岛屿一样分布在灌木林之间。 再过去,我不能看见他了,因为灌木林把我和他隔离开来。我只好寻着他的足迹。足迹很清楚。右边的斜坡急转直下,草没有了,露出一片卵石滩。灌木林仍然延伸着,足迹变得难以分辨。但是,我没有失去目标。我紧靠石头坡,沿着它前进。 到了那儿,我迅速勒住马,听了听,就在我前面有马鼻子的喘气声。我打算绕这片灌木林拐弯,便小心翼翼地窥视灌木林的边缘地带,看见了那匹棕色马。它被绑在最近的一棵矮树上,马鞍上没有人。我让马向前踏出一步,便看见了那个米里迪塔人。他正在探路,走得很慢,仔细观察地面,然后消失在最近的那片灌木林中。他找谁,或者说找什么东西?我很想弄个水落石出。可是,我不能偷听了,因为骑马是不能跟踪的,很快就会被他发现。但是,我又不能步行,因为我还不能走路。 只要我有时间留下来,有一点我是可以做到的,那就是让哈耶达尔的枪不能伤人。那支枪就挂在马鞍扣上。可惜,我没有时间取出其中的子弹。不过,还有别的办法使它失灵。如果这个米里迪塔人袭击我,我会占到上风。条件是,他要没有同伴。可是,他很可能在这儿会见同伴。 我从马鞍上下来,端着枪,一方面用它做拐杖,另一方面把它当做可靠的武器。到棕色马只有几步路,这段路我敢走。我走到马的身边,从鞍上取下猎枪,打开击锤,卸掉雷管。我总是别几根大头针在衣服上,现在扯出一根,插入雷管,尽可能插深些,插牢些。我把它左右折来折去,最后拧断。那个小孔完全被堵塞。这支枪现在就像一门生锈的大炮一样,没有用处了。我把雷管重新装上,让击锤垂着,然后把猎枪按原样挂到马鞍上,回到自己马的旁边,翻身上马。现在,我离他还太近,只好绕灌木林往回退,留在后面。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马蹄声和越来越近的人的声音。 “时间对我们来说够长的了,”我听见有人说话。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说话的是巴鲁德-阿马萨特。“我们不应再花整整一天徒劳地跟在他们后面爬行,而是要骑马跑到他们的前面去等他们。在等他们的时候,我们可以休息一下。” “那些狗崽子动身太晚,”另一个人回答。他的声音我不熟悉,可能就是那个米里迪塔人。“我也觉得时间拖得太长。现在我要赶快。” “可别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又失败。” “这次有所不同。今天,这个外国人逃不出我的手心。我在枪膛里甚至装上了散铅。” “注意!他是防弹的!” “散铅不是子弹!” “是呀。你可能说对了。我们本来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我可不怎么相信这个神话。” “哎哟!”我听见马纳赫-巴尔沙口答,“昨天晚上我仔细装了子弹,悄悄地溜到窗户边,甚至把枪放在窗台上。然后我瞄准了他的头。当我扣动扳机时,响起了一个可怕声音。我的枪被打到地上。你亲自看到了,我没有打中他。他是防弹的!” “现在,我用散铅试试看。如果还不见效,我就用斧头。使这玩意儿我是行家。这个法兰克人手里可从来没有拿过这种武器。我还不从后面杀他,要公开地,随心所欲地袭击他。” “胆子不要太大!” “呸!在他有时间自卫之前,他已经死了!” “可是他的人?” “这些人我不怕。” “他们会立即扑向你。” “他们没有时间。想想,我骑的是这匹棕色马。我还有一片灌木覆盖的场地,我一到那后面,他们就看不见我了。” “你忘了,他的宝马无论如何比你的强?” “如果我把骑马人杀死了,马还能伤害我?” “另一个会骑上去,追上你。也许是那个小魔鬼,他像猴一样机灵。” “我就喜欢那样。昨天我本是可以给他一枪的。” “好吧。祝你走运!你要为你哥哥报仇,这是正义事业,安拉会赐给你胜利。万一不成功,你就到我们这儿来。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们。今天晚上,决定怎样攻击这些人。现在,我们分手,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他们动身了,想去于斯屈布。” “你们不和他们走同一条路?” “不。因为我们经过恩格吕,而他们经过耶塞吕。我们比他们早到。” “那么,我就还可以在你们这儿呆一会儿。如果我今天不来,那就成功了。你们就再也看不到这个长官了,因为他已经埋在某个地方了。前进!” 我又听到马蹄声,这声音逐渐远去。现在,我小心翼翼地赶着我的马,看见两个强盗骑他们的斑马,那个米里迪塔人骑着棕色马,还看见马纳赫、巴鲁德和穆巴拉克。穆巴拉克无精打采地坐在马鞍上,吊着胳膊。 假如他们知道我就在离他们至多五米的地方,会出现一种什么局面!我的马只要喘一口气,我就会暴露无遗。可是这个动物很聪明,我把手往它的鼻子放一下,它就知道是什么意思,肯定一声不吭。 我又可以去找我的同伴了。他们早就过了瓦尔屈。我向右拐,不挨它的边。我并不熟悉这个地方。而且,从瓦尔屈到耶塞吕没有好走的路,我是从裁缝嘴里了解到这个情况的。不过,我发现,在离这个地方大约三公里远处有我们的足迹,便沿着这个足迹走。它引导我通过一片乱石滩谷地往森林里去。在那儿松软的地面上,足迹变明显了。这样,我就不需再费力地使用眼睛,便快马加鞭,不久就赶上了我的同伴们。 “本尼西,刚才我想要求大家等你。”哈勒夫说,“你忘记什么啦?” 在回答之前,我向矮小的裁缝投去一个询问的眼光。他似乎对我的回答没有好奇感。 “我是想去看那个米里迪塔人,屠夫的弟弟。”我回答,“我是听店主伊利亚斯说的,那两兄弟都是米里迪塔人。” “那个米里迪塔人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多。他想在路上用散铅射杀我,或者用斧头砍死我。” “你知道此事?” “他亲自说的,对我们的好朋友说的,这些朋友想让我们受折磨。” 我讲述了这件事情,但是没有提我把那个米里迪塔人的枪堵塞的事。讲述时,我把眼光盯着这个裁缝。他表现出一副从心底里感到吃惊的脸色,最后说: “长官,那都是些什么人?难道真有这种不信神的人?” “像你所听到的那样。” “啊,安拉!我对这些可是一无所知。你们怎么处置他们?” “如果你长时间与我们同行,你会有机会知道这些事情的。我们不在于斯屈布停留。我们只经过这个城市,然后很快就到卡尔坎德伦和普里斯伦去。” “就是说,到我的家乡去?这使我非常高兴。昨天晚上你们遇到的事情,今天早晨我听仆人说了。今天,你们又受到死亡威胁。这真令人胆战心惊。” “你可以与我们分道扬镳!” “我没有这样想过。也许你们要幸运地逃脱,完全要靠我。我将给你们引路,使那个米里迪塔人肯定找不到你们。我带你们经过高山草场和开阔地带。以后我们去著名的、富饶的摩拉瓦平原。那一带从于斯屈布起向东南延伸,一直到克普吕吕,正在修建一条新铁路。建好后,我们就是开放地区了。如果对你们适合,过了于斯屈布后我还给你们当向导。” “这使我们很高兴。看来,你到过的地方不少。” “只在这一带。这一带我很熟。” “我们是外国人,偶尔听说有一个叫舒特的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漫不经心地问。 这个侏儒眉毛翘得老高,回答说: “这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强盗。”他胆怯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补充道:“谈论他是不好的。到处都有他的人,每棵树后面都可能站着一个。” “他真有一个人数这么多的团伙?” “这个舒特到处都有联系,每个村庄,每个城市。最高法官和最虔诚的教长都可能是这个团伙的成员。” “难道没法对付他?” “没有。法律在这儿无能为力。我是古兰经、教规的专家和解释者,但是我听说过,我们的法律是模棱两可的,即使是它的重点,也是弊多利少。法官可以赋予这样一条法律不同涵意。” “可惜这些都是事实。” “没有一个地方像我们这儿一样,任何人都不可能有坚定的目标,任何人都不需要关心法律。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有什么办法?所有的部落、所有的氏族,都有自己的法律、习俗和权力,其中每个宗族又各自为政。对舒特这样的人来说,这是最适合的土壤。他嘲笑君主及其官员。讥讽法官、当局、警察和士兵。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能够对他说半个‘不’字。这儿相邻村庄互相敌对。每个地方都对其他地方进行偷窃、抢夺,甚至血亲报复。这是永恒的战争,暴力和极端行为当然会占上风。” “别的地方就不会出事。”我说。 “其他地方、其他国家没有强盗?” “没有强盗。有也是偶尔的,短时间的,几乎只有几天,然后,法律就会行使必要的权力,迅速将其瓦解。” “可阴谋诡计往往比权力利害哟!” “将计就计嘛。在我们那儿,任何罪犯都没有警察机灵。随便派一个警察到这儿来,就能很快降服舒特。” “哼!这个人还没有来得及熟悉舒特,舒特就把这个人摸透了。怎么办?” 裁缝的声调中似乎存在着某种意思,近乎讽刺,要么是弄错了我的意思? “好吧。这个秘密警察也许会失败,”我回答,“但是其他人会来接替。” “他们同样会失败。从这儿现在的情况看,舒特是对付不了的。最好是不谈论他。我们也要放弃这种谈话。我这么穷,想起他尚且害怕。我赚钱是零星的,凑不起一个大一点的数目。但是我还是要积蓄几个皮阿斯特,付给那个为我治病的神人。如果那些强盗袭击我,拿走我的劳动成果,那我就得不到治疗了!” “那个神人名气大不大?” “众所周知。” “魏察这个小村子的人也知道?” “肯定的。只管去问好了。” “关于魏察的情况,我已有所闻。别人还提到了一个有名的客栈,它应该就在附近。” “叫什么?” “我记得不牢。我想,其中有卡拉二字。” 阿夫里特敏锐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闪烁出一道快捷而又没有戒备的光芒,像一道炽热的闪电。可是,这眼光很快就恢复温和的原状。裁缝说: “卡拉,卡拉。哎!我记不起来。如果你记得全名,我或许能找到。” “我也许还想得起来。卡拉,卡拉,哈勒夫,你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你也想不起来?” “是不是卡拉诺尔曼?”哈勒夫回答。他根本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是。是这个叫法。卡拉诺尔曼客栈!你认识吗,阿夫里特?” 他似乎必须仔细想想才回答。他说: “认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是,这不是一个大客栈,而是一片废墟,没有人住。最初是一个大商旅客栈,那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它在瓦砾堆里面。别人说那个地方的什么情况?” “说是舒特在那儿有基业。” “那个,那个舒特?”阿夫里特的嘴用一种使我吃惊的方式扭曲,好像在接下去的一瞬间要开怀大笑似的。我吃了一惊,因为我等待的是一种令人恐惧的表情。根据牢卒临死时透露的情况,肯定可以在魏察找到那个舒特。可是,裁缝的表情却几乎要动摇我的信念。 “我认为,那人骗了你一下。”阿夫里特以平常的温和口气补充说,“我白天黑夜都到过那儿,从未见过可以从中得出结论的情况,不能说明这种神话有任何事实依据。在整个地区,大家都对此一无所知。我甚至可以断言,在那儿,舒特这个名字比其他地方都谈得少。” “他大概是在他住的地方采取了防范措施,使老百姓不反对他。” “这是可能的。我看,长官,你是一个机灵人,很容易一眼把问题看透。但是,这可能会毁了你。我怀疑过你,怀疑你是去找舒特的。你知道吗?” “啊!你是怎么产生这个看法的?” “你的整个方式方法都引导我形成这种看法。” “听着,我开始察觉到,你的敏锐性并不是没有经过训练的。这同样很容易毁掉你自己。” “你这是开玩笑。我是个穷裁缝。可你像我所听到那样,几天来一直在追踪舒特的党羽,而且还在继续追踪。我不得不把你看作警察,一个你刚才所说的诡计多端的人。” “我不是那种人。” “可是,看起来是如此。你或许是去卡拉诺尔曼客栈寻找舒特。但是,你去不了。” “为什么去不了?” “因为你早就被杀了。如果舒特真在魏察,那他早已知道你的计划。你会被置于死地。” “那就走着瞧!” “当你瞧的时候,已经晚了。” “好吧。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什么官员和警察。那个舒特及其手下应该让我安安静静过日子。” “你也让他们安安静静过日子!” 这几个字是命令式地说出的。阿夫里特的声音在颤抖,喉咙嘶哑,内心激动。这个称为阿夫里特即巨人的侏儒,不是他自己所标榜的那种人。现在,我敢发誓,他有非凡的伪装才能。这只小雀鹰懂得怎样插上斑鸠的羽毛。他也许就是那个要把我“交付”掉的苏耶夫。可是,正因为如此,我也觉得不大可能,因为行政长官伊利亚斯了解他,而且说得出他的名字。要么,他仅仅被那些结拜弟兄们称为“苏耶夫”?他打扮成老实的穷裁缝周游各地,是不是为强盗们做侦探?我必须对他备加注意。于是,我答道: “我让他们安静。只要强盗们和其他人不惹我,我就不先惹他们。” “你好像没有找到起因似的!” “没有,亲爱的,我不挑起事端。要是有人阻碍我的旅程,这个人就是舒特本人。如果他敢动我一根毫毛,他可以试试,看看到底谁失败。” 侏儒伸长脖子,好像要嘲笑我。他要是嘲笑,就会很厉害。我从他的表情看得出。可是,他克制着,并且警告说: “任何一届苏丹当局都拿他没办法。军队也太弱。你,孤孤单单一个外国人,还想威胁他?” “这个舒特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和我一样。他也和我一样,是外国人。如果我和他会面,我们之间只有个人的力量、机灵和计谋起决定作用。” “我看你是真正想找舒特的。” “我很自豪地承认这一点。” “原来如此!你甚至要和他斗一斗?” “要看情况。我是外国人,不干预这儿的人和关系。对我来说,是不是舒特,是不是强盗,都无所谓。但是我个人对他们有个要求。他要是听我的命令,就——” “他要是满足你的要求,你大概会说好话,长官?” “不。正直的人高于邪恶的人,可以对邪恶者发号施令。就是说,如果他听我的命令,我就把他区别开来,而不动他一根毫毛。否则,就只是存在过一个舒特!” 我看到,他瘦小的胸部呼吸困难。这个人的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他处于极度激动之中。但是他控制住自己,平心静气地说: “长官,你好像是金刚不坏之躯,一千个舒特也不怕。” “是这种情况,”我回答时,手打到膝盖上,击出掌声,“我们只有四个人,就可以对付舒特。肯定是他和他的盟友怕我们,而不是相反。我对付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 这时,我对着我平伸上去的手吹了一口气。我没有想要自吹自擂。我这样运用气功,是抱着一种心理上的意图。我想把矮子激怒,失去自我控制,将自己暴露出来。但是这个小人表现出胜我一筹。他眯着眼睛诙谐地看着我说: “吹下去吧,一直吹到你自己被吹走为止。我是你的朋友。你友好地接待了我这个穷裁缝,给吃给喝。我很感激你,我提醒你,是为了保护你,使你不吃亏。可你不听我的,真可谓不可救药。你对这儿不熟,而我对这块土地的了解完全不同于你。我保证把你带到卡尔坎德伦,但是我相信,你这一辈子不会看到这个城市,因为你的生命对于这次旅行来说太短太短。” “两天,最多三天,我就到了那儿。” “不。而是安息在坟墓里!” “你知道得这么确切?言外之意是,你与舒特格外亲近!” “你这话不会是当真的。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因为我看到过类似的例子,舒特不容许开玩笑!” “我是不和德塞利姆的连襟开玩笑的!” “长官,谁向你泄露的?”他气急败坏地叫喊。 现在,我把他抓住了,他非凡的机灵和化装术无济于事!他认识德塞利姆,知道德塞利姆是舒特的连襟。这个道貌岸然的小裁缝露了馅!可是我没有让他看出,因为一旦这个所谓阿夫里特知道我看透了他,我就再也不能从他身上得到好处了。 “德塞利姆亲自对我说的。”我回答。 一道像火一样燃烧的目光与我相遇,以极快的速度扫过我全身。这是一道仇恨的目光!他知道,德塞利姆被我拧断了脖子。这是我从这道目光中看出来的。这个身材矮小、彬彬有礼、卑躬屈膝的人,竟是我的死敌! “这是他特别不小心,”他友好地说,“难道德塞利姆知道他的连襟干的是什么营生,知道他就是舒特?” 好家伙,这个伪君子认识到了他的错误,现在企图进行补偿,所以装出一副幼稚的无拘无束的神态。 “他肯定知道,否则不会对我说。”我答道。 “你是怎么诱导他的?” “用计。” “以安拉的名义发誓,你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我要是舒特的话,你马上必死无疑。可我只是一个穷裁缝,所以很高兴,聪明人比恶人计高一筹。但是,你知道这个情况,对你来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秘密。舒特为了救自己,一定要派人杀你。” “呸!上周我就该多次被杀死了。昨天两次,前天两次,大前天也是两次。今天,那个米里迪塔人想用散铅杀死我,或者用斧头砍死我!” “你怎么敢跟随他?他只要一扭头,你就完了!” “他,不行!”我强调。 “不要这么想!哈耶达尔是个米里迪塔人,一个勇士!” “我是什么人,你今天将看得到。我追踪他的时候,他一直在我前面。我难道不能随便找个时机给他一颗子弹?是他在我的控制下,还是我在他的控制下?” “这次是你控制他,如果你是个好射手的话。可是他们如果再见到你们,你就在他们控制下了。” “我不这么看。” “一定要这么看!他在窥视你,将对你开枪。时间和地点随他选,不会让你知道的。你看不见他,你将是具尸体。” “我告诉你:他要是敢举起枪对准我,枪是不会响的!” “安拉是我的证人,证明这是狂妄!”这个间谍愤怒地叫喊。 “这不是狂妄。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倒要告诉你,即使他的子弹由于某种原因打不中你,你也会倒在他的斧头底下。他是这种武器的投掷能手。你使过匈牙利板斧吗?” “没有。” “那你输了。即使你逃脱了,也是逃过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昨天逃离的那些人还在,他们可能隐藏在这儿任何一片灌木林后面,随时袭击你。” “这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他们到恩格吕去了。如果他们在这儿,应该有他们的蛛丝马迹。我的马会用喘气声把他们的踪迹告诉我。我从老远的地方就看得见他们,因为我的眼睛长年累月在森林里习惯了。” 这个间谍坚信我不会活过一个钟头。因此,我这么蔑视敌人,他感到非常生气。 “我再说一遍,”他说,“你是不可救药的。你甚至连真理都不相信。真理是真的!” “如果它首先要我相信你们,那它就不是真的!走着瞧吧。除了屠夫的弟弟,即那个叫哈耶达尔的人,我还与别的人面对面较量过。我知道怎样对付他,保护自己。哈勒夫,如果他袭击我,你让他单独和我打。你们不要插手。” “随你的便,本尼西。”这个矮个子毫不在乎地回答。 通往耶塞吕高地的上坡路森林密布,平原绿草荫荫,田野纵横。过了林带,越过一片辽阔平地,平地上铺着矮矮的细草,一丛丛灌木时而遮挡我们的视线。 我们步着一道马的足迹。它从左边过去,转入我们的方向。我停住脚步,从马鞍上弯腰观察它。 “你找什么?”裁缝间。 “我想看看,谁骑马从这儿经过。”我回答。 “你怎么判断?” “按照我的方式方法,这些你当然不懂。我看,是那个米里迪塔人。他在我们前面,离这儿大约一刻钟路程。” “你不能这么武断!” “有什么不可以!被踩倒的草向我透露了时间。我们前进!” 现在,我必须眼观两处。一是足迹,二是这个所谓的裁缝。我察觉到,他有一种不安情绪,目光不定,且越来越锐利。他一会儿看右边,一会儿看左边。我发觉他特别关注我们经过的灌木林。有没有特别的理由?肯定有。因此,我也越来越仔细地观察树丛,而且很快就发现,那个米里迪塔人给我们的向导一些暗示。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折断了一个枝条,对着我们保持的方向。 他们有约定,而且肯定认为,他们想出了一个聪明的主意。我本来是一句话也不说,就能利用我的观察结果的。可是,这个间谍心里会笑话我们。他甚至预料到这次袭击,我也要预报一下这次袭击。 因此,在又一次出现这种标记的时候,我停了下来,对哈勒夫说: “哈勒夫,你看见这种折断的树枝吗?” “看见了,本尼西。” “会是谁折断的?” “野兽呗。” “这可能是只高大的野兽。我们必须注意它的足迹。” “草大概又竖起来了,足迹看不见了。” “如果是那样,从树枝折断时算起,应该过去好几个钟头了,而且断技也一定干了。可是,它还是新鲜的、潮湿的,所以它被折断最多不过一刻钟。” “那会是谁干的,与我们有何关系,本尼西?为什么你这样关心这个树枝?” “因为它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一个故事?本尼西,我知道,只有你懂得足迹。现在,那个米里迪塔人的足迹清楚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可是,我们跟这个树枝有什么关系呢?” 裁缝勒着缰绳站在旁边,用一种貌似安静的表情看着我。但是,他的一个嘴角微微张开,向旁边拉,他脸上的这种罕见的表情流露出内心的讥讽。 “你如果不知道这个树枝向我们讲述什么,我们的向导阿夫里特的目光也许比你敏锐。”我说。 这个间谍马上表现出一种吃惊的脸色,并且回答说: “长官,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一个这样的树枝能讲述什么?” “很多。” “是的。它讲述人生的短暂。它昨天还是青枝绿叶,今天已经叶落枝枯。” “是的。它同时告诉我,我面临死亡。” “怎么回事?我不明白,长官。” “现在,我相信,是那个米里迪塔人把这根树枝折断的。” “为什么?” “别有用心。你注意到了其他被折断的树枝吗?” “没有,长官。” “这个是第十一枝,我注意到了。” “可这不说明什么。” “人们在走路的时候,骑马的时候,可能有一两次一边想问题,一边用手指折断一个小树枝。可是折断十一根,而且一个右,一个左,这就只能是有意的。” “愿闻其意。” “你只要稍加注意,就会明白。我们确实已经发现好几个这种标志。你会注意到,它们都是朝一个方向断裂的。” “那当然。一个与此有关的野兽是朝同一方向跑的。” “野兽是谈不上的。树枝断裂的高度,正好是一个骑马者伸手够得着的高度。野鹿,甚至鹿角,都达不到这种高度。此外,米里迪塔人的足迹总是左右指向灌木林,用的也是这种标志。” “可是,长官,你的目光这么锐利,就告诉我们,那人抱的是什么意图吧!” “你也许认识一个叫做苏耶夫的人?” 这个顽固地自称可怜裁缝的侏儒,一定具有非凡的自我控制能力,因为他毫无表情地耸了耸肩膀。如果他不老是注视着我,他的目光没有一道阴影掠过,我会轻易地相信,是我弄错了。 “苏耶夫?”他答道,“这个名字我听说过。但是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我想,你是这个地方的人,会认识我提到的这个人的。” “我不认识他。他是干什么的?” “舒特的一个党羽。他今天要把我们带到米里迪塔人的枪口上去。” “长官,你想干什么?” 现在,他的脸色透露出他的内心世界了。如果不能说害怕的话,那也可以说是明显的忧虑。但是,他还能够坚持下去,一方面是我,一方面也是他的缘故。 “我知道,”我接着说,“别人昨天就商量好了,要这个苏耶夫取得我们的信任,把我们带入陷阱。” “看来,你是无所不知,长官。” “我只是留神而已。” “你从哪儿知道的?” “我不想谈这个。我习惯于观察所有的事物,并从中得出结论。你现在也从这些树枝上了解到这个情况。” “这个苏耶夫真的来了?” “没有来。他本来是要给我们当向导的。幸好我们事先遇到你。这个苏耶夫看到,他不可能到我们中间来了。” “这与这些树枝有什么关系?” “那个米里迪塔人想暗示,他要怎么走。” “他知不知道,这个苏耶夫并没有在我们中间?” “肯定不知道。那个间谍和告密者可能想在半路上接近我们。可是,他从隐蔽处看到,我们并不需要向导,也许现在跟着我们。” 裁缝的脸色明亮了。他原来真的担心被看透。现在放心了,因为我相信那个苏耶夫在我们后面。他没有料到,我已经认出他。这时,我得把他放一放。 “不过,我觉得你是弄错了。”他又搭话,“你的怀疑是错的。” “怎讲?” “那个米里迪塔人把树枝折断有什么用?告密者,即那个苏耶夫,能识别他的足迹。如果足迹明显,就不必要用特殊标记。” “要的!哈耶达尔用这种标记,不是告诉他已经过去,而是要苏耶夫怎么走。” “这不是一码事?” “根本不是。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个标记的方向就会与他的足迹分离。” “安拉!你的头脑多么精明!”这个所谓的裁缝叫喊着。 这是一次没有伪装的惊讶。这说明,我打中了要害。我答道: “我的头脑不比你的好。我是考虑问题仔细。我从精神上在这儿等待那位米里迪塔人。我还看见,我们是由告密者苏耶夫带领来的。如果那个米里迪塔人想杀我,他就必须窥视我。他就会藏到旁边的灌木林里面去,所以事先偏离我们的方向。你没有看出来?” “看出来了。” “因此,他事先一定要做个标记,告诉苏耶夫,到什么地方就不再跟踪了。这种标记我们很快就会找到。现在,我们继续前进!” 我们又动身的时候,裁缝说: “我非常想知道你是不是猜对了。” “我相信没弄错。我知道得很清楚,我现在还不需要担心。要到两个方向分开的时候,才会发生袭击。我在这儿向你证明,我可以让这些树枝讲述那个米里迪塔人和那个苏耶夫的全部想法和意图。同样的道理,我预先知道的,比你所知道的和能够想到的多得多。舒特在我面前,不过是一个没有危险的小子罢了。” 我们又经过好几个折断的树枝。我让这个间谍注意到并向他证明,那个米里迪塔人的马总是在靠近相关的灌木林走过去的。 我们到达我向他预言的地方。马蹄印向左拐弯,而在两丛隔路相对的灌木林旁边,折断的树枝暗示着一直向前。 “看,那就是我说的地方。”我强调指出,“那个米里迪塔人向左拐弯,以便对我们进行伏击,却要那个苏耶夫领着我们从这两片灌木林中间穿过。你是不是也这样打算?” “长官,我不能回答。你的想法对我来说太高明了。” “我可是把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说得明明白白了!” “是的。尽管如此,我仍旧不能得出你的结论。我想,你大概是弄错了。” “我没弄错。” “你将怎么办,长官?” “首先,我要在这儿让那个苏耶夫挨鞭子,打得他再也站不起来,如果他在我身边的话。” “你有权这样处置他!可惜他不在。” “他肯定在我们后面。我很有兴趣在这儿等他。” “他会防备的,不会让别人看见。” “完全正确。但是,他在我的手心,他应该得到应得的报酬。” “对,长官!” “你认为,一百鞭够不够?” “不够。如果你把他掌握在你手中,你必须把他打死,因为一个告密者比一个作案者更坏。” “完全正确。那五十就够了。” “这将是格外的宽容和恩典,长官。” “记住你讲的这几句话,请不要为他求情。不过这是后话。现在,我们应付当前。” “是的。本尼西,我们不能在这儿停留!”哈勒夫警告说,“那个米里迪塔人也许离这儿不远。” “我不怕。我们继续前进,但不朝树枝给我们暗示的正方向,而是稍稍偏右。我们用这种方法使他与我们之间的空间大一些。我在这儿呆一小会儿,很快就会赶上你们。还有一件事,哈勒夫!把枪拿在手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那个米里迪塔人由我一个人对付。你要用各种办法注意那个苏耶夫。他要跑,你就用子弹追一追他的脑袋!” “明白!”哈勒夫说。 “我们善良的阿夫里特没有武器,我们必须保护他。奥斯克和奥马尔可以把他夹在中间,你骑马走在后面。只要一出现疑点,你就动手。” “别担心,本尼西!我每时每刻都跟在那个苏耶夫后面!” 哈勒夫懂得我的话。我相信,他会立即把这个告密者毙了,如果他想逃跑的话。这个人自己也用一种探索的眼光看着我,并且说: “长官,你们就不必为我操心了!” “这是我们的义务。你在我们这儿,也就是我们敌人的敌人。作为这样的人,你会受到他们的处置。因此,我们必须保护你。你不能离开我的三个同伴,因为你会遇到麻烦,那时,我们对你可不负责任了。你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才安全。”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留在这儿一小会儿。” “为什么?” “由于胆小。那个米里迪塔人可能先向你们开枪,然后再来与我会面。前进!” 哈勒夫对我的回答是哈哈大笑,用眼睛示意米里迪塔人的足迹。他要我跟着足迹走。等我的朋友们穿过了灌木林,我才慢慢沿足迹的左边前进。这时,要眼观八方。我可能在看见哈耶达尔本人之前,就被他发现。因此,我宁愿偏离足迹,与它平行。两边的灌木林的距离比较均匀,总是五至八米。我每到一丛灌木,就停留片刻,从他对面小心翼翼地侦察他。 这时,我听到一个尖锐的口哨声。它来自我的同伴们现在应该到达的地方。谁吹的口哨?是哈勒夫,他是警告我,还是给我一个信号?不是。他的信号不是这样的。要么,是那个所谓的裁缝?他与米里迪塔人联络,暗示我们在近处?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太大胆了。他明明知道计划已被我破解,还给这种信号。 口哨声还没有停,我就听见我前面的灌木林后面传出一个声音,有人不大不小地呼叫“终于!”。我听到马蹄的踢踏声,不响亮。由于地面松软,声音显得沉闷。我高高耸立在马鞍上,以便看清我所在的灌木林那边的情况。我看见米里迪塔人在那儿,他的马在草地上,自己则上了马鞍。他也是躬身站着,朝我们看。 12.米里迪塔人的板斧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米里迪塔人位置选得很好,因为它非常适合这次预谋的行动。这个米里迪塔人既可以迅速穿过灌木林来到我们身边,也可以迅速隐退。他突如其来的出现肯定会使我们惊慌失措。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镇静下来之前,我就被他击中或者打死。在我的惊魂未定的同伴们想到要追赶杀人凶手之前,他已经回到安全地带。 这当然是个如意算盘,可是拨子之前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为了使之落空,我在最后两秒钟才收紧套索。 这种在训练有素的敌人手中可以变得很可怕的武器,并不像许多人所想像的是美国造。所有拥有畜群的游牧民族,都使用它,只是形状不同,方式方法各异。匈牙利人用的是绳子,而俄罗斯人则是用皮带。土库曼人握的是柔软的绳索,与蒙古人、通古斯人和吉尔吉斯一样,都是用套索从畜群中捕捉单个动物。 因此,在这次旅途中,带上套索的想法,有点可笑。我用它便于与游牧民族交往,我的皮鞭长十米,是几股拧成的,多次出色地作出贡献。大家知道,我好几年前就把它切断了,停止使用了。因此,我必须顺便提一下,后来我用皮带编织了一套新的。当然,它不如以前的那么好。 现在,我把套索的上端固定于前面缰绳的套图上,想套住这个米里迪塔人。他大概还没有见过套索,当然就不知道怎样防御。为了不使他过早识破我的意图,我没有把套圈放在手臂上,而是挂在马鞍扣上。我把打熊的猎枪拿在手里,因为它是惟一能够对付斧头的武器。板斧也是一种艺术品,只有训练有素的人,才能用枪托挡住甩向自己的板斧,并把它拨到一边,自己不受伤害。挡得不好,是很危险的。不仅要看清斧头的飞行路线和将要达到的位置,而且要准确地区分快速旋转的斧头本身,分清哪是柄,哪是斧板。否则,即使枪托碰上了斧头,斧头也会围绕枪托旋转,还是打中自己。最重要的是两只手的力量要均衡,否则斧头和枪托一齐碰到脸上,因为这种碰撞是猛烈的。而且,枪托还要有一定的斜度,才能使斧头成锐角撞击地面,并以钝角向外面翻滚。这‘些需要体力、训练和敏锐的目光。 现在的位置是:我坐在马背上,正对着同伴们去的方向。我的左边是米里迪塔人。我注视着他,知道他在尽力望着那几个骑马者。一个匆忙的、不耐烦的动作暴露了他的不满:苏耶夫没有遵循他用树枝暗示的方向。如果我没有要哈勒夫不靠近右边走的话,我的同伴们过去的时候,就会离米里迪塔人近得多。所以,他们是沿空旷的平地边缘过去的,这肯定让偷袭者特别恼火。 现在,我看见骑马的人来了。他也应该看见我。零散的灌木丛使他不能一一区分所在的人。他不能确信,我是不是真的在他们里面。不过,他对这一点还是满有把握的,于是马上采取行动,先慢后快,一匹马迅速冲了过来。 我跟着米里迪塔人,右手握着子弹盒,并且使我和他之间总是隔着一丛树。这大概是多余的,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于前面,并没有往后看一眼。松软的地面减轻了马蹄的响声。他自己的马也有响声。这样就使得他不可能听到我在他的后面。他肯定会在几秒钟之内作出决定的。我一点也不害怕,充其量也只有他的斧头能使我发愁。 这个米里迪塔人还必须经过两片灌木丛。现在,他正在经过最后一片树林,进入平地。他发出一声尖叫,想吓唬我们,并且勒马举枪就射,可是枪不响。他不只瞄准一次,第二次又大喝一声,这一声表现出失望,烦恼。他发现我不在。 我的同伴们也勒住了马。哈勒夫发出一阵大笑。 “你想拿我们怎么办?”他问,“你为什么把一张脸切成两瓣,好像要把你自己的头连同脸上的膏药都吞掉似的?” “你们这些狗崽子!”这个米里迪塔人破口大骂。 “你生气了?大概是因为没有看见你要找的人吧?四周都看看!” 这个血亲复仇者在马鞍上回转头,看见了我。我离他只有十五步左右。 “找我?”我微微一笑。 他骑马绕着我转,再次举起枪,叫喊: “是的。我找你。你这个魔鬼!你认识我?” 我没有动,只表示认识。 “你杀了我的哥哥!你要得到血亲报复。我不想用土耳其方式从后面射击,而是从前面。” “不要开枪,因为我们大家都是子弹打不进的!” “我倒要瞧瞧!打死你!” 他扣动板机。雷管响了,子弹却没有射出去。 “看见了吧?”我哈哈大笑。“我警告过你,你不信!” 我举起打熊的猎枪,装成要射击的样子。他从腰带上解开板斧,怒气冲天地叫喊: “猎枪没有打中你,这把斧头可要打中你!” 他旋转着斧头,绕着头部转,然后向我的头上甩过来。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肯定是要把头盖劈开的,哪怕我回击时仅仅差一根头发丝。 我马上听到了斧头的飒飒声,像一阵低沉而又尖厉的叫声。我睁大眼睛盯住了米里迪塔人胳膊的动作。我仍然稳稳地坐在马鞍上,两手握枪。然后是一个闪电般的碰撞,碰到了枪上,斧头撞着枪托,飞弹开去。如果不挡的话,就正中我的额头。 这位血亲复仇者的缰绳从左手脱落,他惊慌失措。现在,他除了手枪,再没有武器了。对手枪,我用不着害怕。 “你看,我也藐视你的斧头!”我对他说,“你可是报复我了。注意!” 我把打熊的猎枪对准他。这使得他又动了起来。他抓起缰绳,策马迅速逃离,到了平地,这正中我的下怀。 我骑到哈勒夫身边,把子弹盒交给他,这东西现在变成了我的累赘。他接过盒子,急忙警告我: “快,快!否则,他就逃跑了!” “不着急!我们有时间。要让这位善良的裁缝阿夫里特看看一个骑手,舒特肯定是不能与之较量的。骑马随我来!” 一声短哨,我的烈马犹如离弦之箭。我把缰绳放到马的脖子上,躬起身子,顾不得痛脚的阻碍了。途中,我把套圈从马鞍扣上取到左臂上,使它能有序抛出。我用右手握着活结,重新用缰绳和腿部压力来操纵马,因为这个聪明的动物知道要做什么了。 这位米里迪塔人现在才沿着直线逃跑。他这一着是愚蠢的,因为这样一来,我的子弹很容易击中他。对我来说,很容易用这种方法瞄准,如果我打算对他开枪的话。在这个方向上,是最宽阔的空旷平原。所以,我向左拐弯,那儿又有灌木林。烈马无须我催促,像一头好猎犬一样马上向左飞奔。我和那个米里迪塔人大约相距四十匹马的长度,可是不到一分钟,我就只离他两匹马远了。 “站住!我命令!”我高声喊道。 这个米里迪塔人向我转过身。他已经准备好手枪,举枪就朝我射击。我从瞄准镜看到,他没有对准我,便甩开套索的活结。套索像一个大圆圈飘扬在骑手的头上。这时,我勒住我的牡马,把它往回拉。一次猛烈的拉扯,一声喊叫,烈马站住了。棕色马继续奔跑,米里迪塔人躺在地上。胳膊上和身上都被拉紧的活结捆着。我看见他动弹不得,就没有急忙下马。他再不能前进一步。 我朝他走近几步,看见他双眼紧闭,毫无力气。我坐在马鞍上,吻了吻我的马,对它的努力表示感谢。这匹宝马接受我的这份柔情。它把脖子转过来,想用舌头舔我,可是够不着。它便试图用尾巴碰我。为了使它高兴,我弯下身子,伸出手,它那漂亮的尾巴十次甩到我的手里。它高兴得大声嘶叫。 过了一会儿,同伴们来了。我感到惊讶的是,裁缝的那匹又老又瘦的马奔跑起来多么轻松。似乎这匹老马只要能撒开步子奔跑,就很高兴。瘦小的侏儒坐在马鞍上,好像是合二而一一样。我觉得,这匹马也和其主子一样,是伪善的。 “他死了?”他们到达后,哈勒夫问。 “不知道。看看!” 他跳下来,检查俘虏。 “本尼西,这个米里迪塔人只睡了一会儿。这是他的斧头。” 哈勒夫把他捡起来的这件精良的武器递给我。受伤的斧柄是用珍珠状鱼皮包覆的。斧板本身是一件古老、精致、漂亮的雕刻品。一面刻的是阿拉伯文“我必须对我说句话”;另一面写着“得福享福!”制作这件工艺品的艺术家怀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情绪。 “现在,阿夫里特,你这位巨大的造物,你对这匹马有什么要说的?”哈勒夫问。 “它是无与伦比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匹马。”被问者答道。他用行家的眼光观察着这匹牡马。这种眼光里面有着一种不会被人误解的贪婪。大家看到,他在极力掩饰这种欲望。 “美!”哈勒夫说,对这种称赞感到满意。“那你对它的主人有什么说的?” “他有资格拥有这样一匹马,因为他骑得好。” “好?阿夫里特,你想到了什么!你也骑得好。可是你与他比较,不过是牛背上的一只蛙罢了。谁问你,他骑得如何?我指的是另一码事。我的本尼西没有讲过光彩夺目的话?” “讲过。这个我当然承认。” “当然?你必须承认,你是迫不得已。难道他没有证明,那个米里迪塔人在他面前只不过是个儿童,一个还不会扣上衣纽扣的孩子。本尼西多么巧妙地用计战胜了那个血亲复仇者!你想到过没有,他又一次偷偷跟踪了他?” “没想到,哈勒夫。” “我马上就知道了。你的头脑像一块蛋糕,被火烤得又黑又干,食之无味。那个米里迪塔人没有看到我们的本尼西时,是多么惊慌!他看见他竟在他后面时,感到多么恐惧?他多么准确地击中了他!你知道他的枪为什么射不出吗?” “因为枪失灵。” “不,因为我们是枪弹不入的。懂吗?你这个可怜裁缝中最可怜的裁缝!然后是扔板斧!你能引开斧头吗?” “用我可怜的灵魂保证,不能!” “用你那可怜的灵魂,你永远做不成一件事,因为你的灵魂只不过是一根长长的、不可救药的东西,像一条蚯蚓,白白地钻到你的体内来寻找聪明的思想。接着是猎取!你看见过怎么用皮带把骑马人从马上甩下来吗?” “从未见过。” “我看也是。你没有见的东西还多着哩。我们懂得并且能够做到的,还有成千上万是你不懂的。你的舒特怎么能敌得过我们的本尼西?我们的计谋和勇气像螺钉一样,能够钻进他的身体!” “我的舒特?不要这样说!” “你为他辩护!” “我不是这么想的!” “你不是说过,那个舒特比我们优越,会毁掉我们?” “我那样说,是好意提醒你们。” “我也好意告诉你,你将来要闭上你的鸟嘴!我们不需要提醒。我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们了解自己,也了解敌人。敌人反对我们,如同细草反对棕榈,不堪一击。那个舒特如同这个躺在地上的米里迪塔人,只能给我们垫脚。所有为他效劳的人,将被我们一网打尽,如同抽烟者把烟草送进烟斗一样。” “哈勒夫,我做错了什么事,使你这么严厉和愤怒地对我说话?” “你把舒特置于我们之上!这难道还不够吗?你还没有看见过著名的英雄。可是,你在这儿看见英雄好汉,他们把舒特看作一只苍蝇,用手轻轻一捏,就把他捏得粉碎!” 为了不让正在兴头上的矮小的哈勒夫变得太“高大”,我打断他的话: “我站在这个米里迪塔人后面的时候,听到一声口哨。是谁吹的?” “这位裁缝。” “为什么?” “他说,有一条狗从灌木林跑过。” “是的,长官,我看得很清楚。”裁缝急急忙忙地解释。 “这只动物与你有什么关系?” “它多半是走错了,我们可以把它带到下一个村子。它多半是那儿的。” “原来如此!这个米里迪塔人看来是懂这种口哨的。” “肯定不懂。” “他马上翻身上马。他似乎与苏耶夫有预约。苏耶夫通过吹口哨宣布我们在他近处。这是他们俩人的愚蠢之处,因为他们用这种方式暴露了他们是有默契的。但愿这个探子落到我手里,那时我们将让他注意到这种行为有多愚蠢。” “你不想看看这个米里迪塔人?他在动。” 地上躺着的人用腿动了动,换了个姿势。我看到,他睁开了眼睛,愤怒地盯着我。 “现在,”我问他,“你对这次冒险的结局怎么看?” “该死!”他回答。 “你的嘴讲不出好听的话,可是我认为你是好人。” “不管你认为有多好,我知道,你会杀死我!” “你错了。我要是想杀你,今天有的是机会。” “那你是要对我来更厉害的了?” “你想到那儿去了?”我试探地说。 “有很多方式,不马上杀死血亲复仇者。” “例如,让他受折磨,就像你们对我们所做的那样。” “是撒旦把你们呼唤出来的!”这个米里迪塔人恶狠狠地说。 “不是。如果撒旦想支持我们,我们宁愿呆在茅屋里。” “可是,你们有魔鬼缠身,因为你们大家都是防弹的。” “你认为这需要撒旦帮助?这种本事,自己可以练,无须外人帮助。任何人,只要聪明到那种程度,并且学一学,都可以做到。我们既不怕你的子弹,也不怕你的散铅。这种散铅,你今天已经非常仔细地装在枪膛里了。” “原来是你拿了我的猎枪?” “不是我。枪就挂在马鞍上,你的马带着它走开了。” “你怎么知道我装了散铅?” “凡是我想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能回到什干屈去,而是必须跟随与你共谋的盟友。” “我?往哪儿?” “你知道得很清楚。他们难道不是走在你的前头,到恩格吕去了吗?” “长官,谁对你说的?” “我的梦。我在梦中看见他们在瓦尔屈河那边的高地上等你。你来了,下马,寻找他们,对他们说,我们终于动身了。然后,你们一起骑马同行。可是,你很快与他们分了手,独自一人到这儿来,要苏耶夫把我们交到你手中。” “苏耶夫!”他恐惧地叫唤。 他的目光搜索着裁缝,并找到了他。我看见矮子暗中提醒他的目光。这种目光看来使这个米里迪塔人得到安慰,因为他问: “苏耶夫是谁?” “你的朋友。” “我不认识苏耶夫。” “如果我在你眼前鞭打他,你也许会认出他来。你与你的伙伴预先约定,如果你今天不来,就说明我死了。如果你的袭击失败,你今天晚上就到他们那儿去。现在,你的袭击失败了,你想去吗?” 这个血亲复仇者不知道怎样对待我,便用低沉的声调说: “我不明白,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一切的。但是,我不需要了解真相。要杀就杀,不必多言!” “你为什么要我杀你?” “因为我要你的命。” “对我来说,这不是理由,因为我是基督教徒,不以恶报恶。” “那你是不懂血亲复仇法?” “我懂。” “可是,你并不杀我?” “不杀。我对你进行了自卫,你根本没有做什么。这就够了。我们基督教徒不实行血亲复仇。因此,在我们那儿,谋杀是一种死罪。你是受血亲复仇法驱使前来进行谋杀的。你要服从法律,我不能怪罪你。” 他像在梦中一样看着我,因为他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但是,”我接着说,“你想想,我是不是结下了血亲仇。我被关在里面,不能不解放自己。我不得不开枪,并且不知道坐在上面的是你的哥哥。我的子弹打中了他,这是他自己的过错。他知道我们手中有武器。坐在那上面,是他的愚蠢。” “长官,你的话包含着许多真理!” “你的哥哥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让我们受折磨?我做的是什么?我让他生病了?侮辱他了?偷了他的东西?或者对他进行了抢劫?没有!我去,是打听舒特的情况。他可以告诉我,也可以不告诉我,他有自由。那样,我会和和气气告别。我怎么成了他的敌人?” “因为他的朋友是你的敌人,因为你想毁掉舒特。” “我也没有这种想法。” “你找他,杀死了他的连襟德塞利姆。你就要受到血亲报复,在报复中死去。” “我没有杀死德塞利姆。他偷我的马,从马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脖子。我怎么会是谋杀者呢?” “你应该让他逃走嘛!可是,你追赶他。” “难道我不让别人偷我的马,就要陷入血亲复仇?听着,我对你们是尊重的,因为我认为,你们是勇敢的、胸怀坦荡的汉子。现在看来,你们只不过是一群懦弱的、专耍阴谋诡计的乌合之众。你们是可怜的小偷。如果我们以后夺回你们掠夺的物品,你们就说,要对我们进行血亲报复。什么逻辑!现在我看出了,你们的好特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二流子,所有为他效力的人都是可耻的帮凶。我对他们根本不予重视。好吧,起来,滚开!我不怕你。对我开枪好了,什么时候想动手,就什么时候动手,随你的便。哈勒夫,把他的套索解开!” “本尼西!”小个子恐惧地叫喊,“你疯了?” “没有疯。松绑!” “我不干!” “是不是要我亲自动手?他没有对我进行背后偷袭,而是公开地、面对面地与我斗。他在开枪之前,讲了一段动听的话。在他讲话的时候,只要我愿意,我是可以对他开枪的。他不是那种伪善的杀人犯。我也就不想把他当作那种人处理。把套索解开!” 现在,哈勒夫顺从了,给这个米里迪塔人松了绑。这个人站了起来。如果我们以为他会马上跑开的话,那就错了。他伸了伸被紧紧捆绑过的胳膊,走到我前面。 “长官,”他说,“我不明白你的做法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你可以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你对我没有什么要求?” “没有。” “也不要保证不再伤害你?” “没有这么想过!” “可是,我一定要杀你!” “随时可以尝试!” “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今天晚上要去找我的朋友们。” “我明白,却不反对。” 从他的脸上可以觉察到内心在斗争。自负与忍让,仇恨与感激,相持不下。然后他说: “如果我接受你给予的自由,你会把我当做懦夫吗?” “不会。如果是我,也会这样做,而且会认为自己是个勇敢的人。” “那好。我想接受你给予的生命。如果我为了放弃复仇,而让杀害我的人送给我一条命,别人不会说我的闲话。我们之间仍然是血亲复仇关系,但是暂时可以不提。我看见我的斧头挂在你的腰带上。尽管我知道,它本应是你的战利品,但是我请求你认为,我是自愿交给你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这是一个标记,表示血亲复仇暂时不提。一旦你把它还给我,血亲复仇就重新开始。” “只要我保留着斧头,我们之间的战斗就不发生?” “是的。在这个意义上,你愿意拿走我的武器吗?” “我拿着。” “我的马跑到哪儿去了?” “在那边灌木林里吃草。” “那我就走了。长官,我乐意伸手与你告别,但是你的手上沾有我哥哥的血。只有为了杀死你,我才能碰你。再见!” “再见!” 他向那边走去,在远处再次回头向我打招呼,然后走到马身边,骑马走了。 直到今天,我还保存着这把斧头。血亲复仇一直在沉睡,大概是不会再醒来了。 矮裁缝高度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尽管我已经说了承诺的话,他仍然极有把握地认为,我会派人去杀死这个米里迪塔人。他没有让我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对这件事的结局满意还是不满意,只表现出极大的惊讶。 哈勒夫显然不满意。如果我给他一个任务,给这个人五十大鞭,然后再放他走,那他就会很高兴。姑且不说这种做法是不是得体,光是通过这一个行动,我就增加了一个仇恨更深的死敌。不过,我现在不再惧怕他了。哈勒夫不敢指责我,就把他的气都发到所谓的裁缝身上。 “你这个做针线活的男人,你在意血亲复仇,不管其他。你到底怎么看?” “他可以为了抢劫雨袭击你们,并杀死你们。他杀你们,也并不是为血亲复仇,而是作为强盗。” “安拉是伟大的。但是,你们的品德是渺小的,”哈勒夫愤慨地说,“如果我向邻居保证,不偷他的南瓜,而是在第二天夜里拿走他的西瓜,这对邻居有什么好处?你们是一丘之貉!” 我打断这种对话,问道: “到耶塞吕还有多远?” “个把钟头。”苏耶夫热情地回答。 “那么,我们可以在那儿逗留,休息一下。那儿有客栈?” “有。我认识店主。” “你建议我们在哪个客栈过夜?” “在基利塞利。我认识它的老板。” “到那儿还要多久?” “从耶塞吕动身四个钟头。” “你为什么选择那个村子?” “那是个美丽的地方,位于穆斯塔伐平原。所有的东西都便宜,人民富裕,这是令人心动的。” “从那儿到于斯屈布有多远?” “八个钟头。” “好,我们就留宿基利塞利。” 裁缝作为向导走在前面,似乎并不关心我们。奥斯克和奥马尔跟在他后面,所以我就能够与哈勒夫谈话,而不会让他听见。 “本尼西,”哈勒夫好奇地问,“你不是也相信,他就是那个苏耶夫吗?” 我只点了点头。哈勒夫从侧面瞟了我一眼,接着问: “你是讲过要打五十大板?” “苏耶夫要得到这么多板,但不是现在。” “他得到的也够多的了。我很奇怪,你明明把他当做我们的敌人,却告诉他那么多的情况。” “是有意的。” “是呀。你总是有你的秘密意图。你看得比我们远。所以,你装作相信这个告密的裁缝。要是我,就打他一顿,让他躺在这儿。” “为了收获苦果。他在我们身边,就会把他的盟友对付我们的计划告诉我们。今天晚上,他们要发动一次攻势。他们把这看作最后一次攻势,以为是会成功的。今天晚上,我们大家要被杀死。事态怎样发展,我还不知道。” “我们会知道吗?” “会的,而且是通过裁缝。从他的所作所为,我们会可靠地得出结论。” “这么说来,我得睁大眼睛。” “我不得不请求你这样做。我不能亲自过问所有的事情。由于脚不方便,我又得守在房间里。外面的事情,你们三个必须关照。我们首先应该知道,阿拉扎、巴鲁德-埃尔阿马萨特和其他几个人在什么地方,他们什么时候与裁缝交谈,他们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怎么样谋杀我们。” “本尼西,这可是要费许多手脚的!现在,我们可以高兴的是,最恨我们的敌人之一得到释放了。” “你指的是那个米里迪塔人?” “是的。这个人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是不会来的。” “我却认为,他肯定会来。” “来帮强盗?” “恰恰相反,是来帮我们,反对他们。” “这个,我不相信!” “我相信。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他之所以成为我们的敌人,仅仅因为我们的子弹打中了他的哥哥,而不是因为舒特。我认为,哈耶达尔现在看得起我们,而看不起那些人的阴谋诡计。他知道,我给了他一条命。谁不爱自己的生命?因此,他觉得有义务感谢我们。” “你对其他的人也会照顾吗?他们感谢你吗?” “不。但是,他们也不过是可怜的无赖。如果他们也具有他的品格、他的坦荡胸怀,那我们早就与他们了结了。我深信他会来。他的到来也许对我们有利。” 正如裁缝所说的,我们大约经过一个小时就到了耶塞吕。这是一个地势高的村子,没有什么特色。我们在客栈旁边停下,吃了一点东西:酸奶加玉米糕;给马喂了料和水。 我注意到,裁缝一看见村子,就走到我们的前头去了,说是给我们预订休息场地。哈勒夫看了我一眼,摇着头问: “你知道为什么?” “他要先到客栈说好,不要叫他苏耶夫,而要叫他阿夫里特。”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肯定也是事先对我们什干屈的店主说了这么几句话。” “也许,他在那儿只用这个名字。” “要么,就是店主也反对我们。” “有可能,但我不信。” 吃完点心,我们继续赶路,很快就翻过高地的西侧,到达所提到的摩拉瓦平原。这段路走了好几个小时,而且宽阔。我们穿过丰收在望的肥沃的田野,横过连接恩格吕和科曼诺瓦的公路。四个钟头后,基利塞利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不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却有魅力。没有山,因此,我们觉得路边的树林更好看,因为生长着四季常青树。我们走进了色彩斑斓的果树林,在露天果园里,南方水果正在成熟,左右两边都是辽阔的、富裕的、正在收割的农田。我们到达村边时,看见一个大鱼塘。晶莹的清水像镜子一样,映出一座大花园的树木倒影。这座花园属于一所建筑物,这所建筑物的宫殿式的外表,在一个穷乡僻壤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一座什么建筑?”我问我们的向导。 “一座宫殿。”他答道。 “谁的?” “店主的。我们将在这儿过夜。” “可是,在我们看来,这座宫殿并不是开放的客栈。” “不,长官。” “你不是说有一个客栈吗?” “我想过,客栈和宫殿都是一样。我认识这座宫殿的主人。他特别好客,高兴地欢迎你们。” “他是什么人?” “一个土耳其人,生于索洛尼基,在这儿安家做生意,叫穆拉德-哈布拉姆-阿迦。”向导接着介绍,“这个阿迦是中年人,身材高而瘦,无胡须。” 我对一个又高又瘦、无胡须的土耳其人没有好感。我不可能把一个善良、正直和诚恳的土耳其人想像成半个或者整个骷髅。而且,我有过一段经历:在奥斯曼帝国,人们对每个中等瘦长身材而且无胡须的人,都必须尊重。我的表情可能不怎么好看,因为裁缝间我: “你不喜欢我带你们到他那儿去?” “不是。我认为五个大男人请求到一个陌生的人家里做客,是不谦虚的。” “并不是你们求他,而是阿迦派人请你们。” “我觉得新鲜!” “我想向你们说明,穆拉德很喜欢看见客人。我经常去看他,他总是命令我带些外国人去,如果他不需要在你们面前感到羞耻的话。他不仅喜欢外国人,而且是个博学的、周游过世界的人,像你一样。你们将互相产生好感。此外,他很富,款待十个、二十个客人,根本不在乎。” 一个博学的、世界知名的人!这有吸引力。为了使我更愿意去,裁缝补充说: “你住在公园的一套漂亮的房子里,能够得到一个富人所拥有的一切。” “他有书吗?” “一个大书室。” 这样一来,一切疑虑当然就都没有了。我派裁缝打前站,为我们通报。 我和哈勒夫聊起这个富有而又博学的土耳其人,以及我的猜想。我们其实并不需要通报,他早已通过强盗们了解到,我们会来。这时,哈勒夫的马突然受惊。 我们骑到池塘旁边,水面上一条船径直向我们驶过来。船头上坐着一位年轻姑娘,用有力的手臂划船。她身穿保加利亚未婚女子的衣服,头上缠着一条红围巾,露出两根又长又粗的大辫子。 这位保加利亚女子可能很匆忙,因为船还没有绑在岸上,她就跳出船舱,想迅速把我们接过去。她的红装、匆忙,甚至还有别的什么,使哈勒夫的马受了惊。这匹马向前踏了一步,用蹄子擦了姑娘一下,把她撞倒了。我的马也稍微受了一下惊吓,直立起来。这位保加利亚女子竭力站起来,不料弄反了方向,朝我的马下走过来,由于害怕而大声喊叫。 “安静!你让我的马受惊了!”我向她喊道,“平静下来,站着别动。” 烈马虽然还蹦了一下,但是没有踏上她。她得以站起来。她想跑开,我命令她: “站住!等一会儿!你叫什么名字?” 她站住了脚,抬头看着我。这是一张真正的保加利亚少女的脸,善良、圆润、丰满,矮矮的鼻梁,温柔的眼睛。从衣服看,她很穷,而且赤着脚。看来,哈勒夫的马把她踢痛了,因为她提起了一只脚。 “我叫安卡。”她回答。 “双亲还健在?” “是的,长官。” “兄弟姐妹?” “四个。” “有未婚夫吗?” 一朵红云掠过她充满朝气的面颊,尽管如此,她还是迅速回答: “有。一个英俊的青年!” “他叫什么名字?” “亚尼克。他是个奴隶。” “那么,你们两个都不富裕?” “假如我们有财产,我早就是他的妻子了。不过,我们在积蓄钱。” “多少?” “我一千皮阿斯特,他也要一千。” “你们打算怎么办?” “那时,我们迁移到斯科匹亚,租佃一块园林。我们的父母都住在那儿。他的父亲是园艺匠,我的父亲也是。” “钱积蓄得怎么样啦?数目是不是有所增加?” “很慢,长官。我的工资很少,还要寄点给父亲,他只是个佃户。” 这使我感到高兴。这个保加利亚女子看来诚实、正派。她从微薄的工资中拿出一份给父亲,明明知道这样会推迟她渴望已久的幸福。 “你痛吗?”我问。 “这匹马踢了我。” 大概不很严重,因为她站得直。我摸了摸腰带,拿出一些零钱,也许是五十,也许是七十皮阿斯特,递给她。 “你一定要去看看医生和开点药,安卡,把伤治好。这儿有点钱,付药费。” 她本想很快来接,但是手又缩了回去。她说: “这个,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 “我也许不需要去看医生,也不需要去药房,所以不要用钱。” “拿去吧,作为我送给你的!” 她表现出特别令人喜欢的神态,难为情地问: “为什么?我并没有为你做什么事情。” “作为赠送,并不要求做事。放到你的存款里面去,或者寄给你父亲吧。他可能需要钱。” “长官,你的心真好。我将把这笔钱寄给我父亲。他会为你向上帝之母祈祷,虽然你是个穆斯林。” “我不是穆斯林,而是基督徒。” “我更高兴。我是天主教徒,我的未婚夫也一样。” “我到过罗马,见过圣父,他的周围是红衣主教。” “啊,要是你能给我讲讲就好了!” 这种愿望大概很难出自一个女性的好奇心,但是可以出自一颗善良的心。从她闪闪发光的眼睛中可以看得出来。 “我很乐意这样做,安卡,但是我大概不会再见到你。” “我看得出,你对这儿不熟悉。你想住在哪儿?” “在穆拉德家。” “圣母啊!”她惊叫起来,很快走近我,抓住我的马橙皮带。用压低的声音问我:“你就是那位带着三个陪同人员的长官?” “我是长官,有三个陪同。我不知道是否有人等我。” “你今天从什干屈来?” “是的。” “那就是你了。”她踮起脚尖,凑得比以前近,轻声对我说:“注意,长官!” “你可以大声说话,安卡。这三个人可以听。他们是我的朋友。我要防备谁?” “防备穆拉德,我的阿迦。” “你为他服务?”我问。 “对。亚尼克也是。” “你的提醒有根据吗?” “有人要害你们的命。” “这我知道,安卡。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用什么方式?” “还不清楚。我偷听到了,亚尼克也听到了。我们听到了一些。从这些情况,我们想到,你们要遇到严重情况。” “你能当我的保护人吗?” “很愿意,长官,因为你的信仰和我相同,看见过圣父。我将保护你,尽管阿迦将会迫害我们!” “如果他迫害你们,我会为你们操心的。” “你真的会那样做,长官?” “我向你保证。” “你会遵守诺言的,因为你是基督徒。现在,我没有更多的话说了,因为我没有时间。我要到厨房去,因为女主人到于斯屈布做客去了。她听到你们要来,一定要马上动身。你们要防范胡穆姆,他是个侍从,阿迦的心腹,恨我,因为我爱亚尼克,而不爱他。你们将住在老母塔。我会让你们得到消息的。如果我不能亲自来,我会派亚尼克来。你们可以相信他。” 她急急忙忙说完,就赶快走了。 “长官,我们听见了什么!”奥斯克说,“有多少危险威胁我们!我们离开这儿到客栈去吗?” “不。在那儿,我们同样会受到威胁,却没有保护。在这儿,我们找到了助手和朋友。我们可以从他们那儿知道我们必须知道的情况。” “本尼西是对的,”哈勒夫同意,“安拉把这个朋友及其未婚夫派来保护我们。基督教肯定是好的,因为它马上与心灵相通。我是穆斯林,不能是基督徒。但是,假如我不是穆斯林,那我要做圣母玛利亚之子的门徒。你们看!告密者裁缝在那儿招手哩!” 我们到了花园墙角跟前,沿墙边走。大门敞开着,裁缝在门口等我们。 “快来,快来!”他对着我们叫喊,“你们受到热烈欢迎。阿迦在等你们哩!” “他自己不能来迎接?” “不能,因为他腿有伤,不能行走。” “那我们就太打扰他了。” “一点儿也不。阿迦很高兴,在他寂寞的时候,有人来看他,和他聊聊天。生病的人,最怕寂寞。” “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将使他感到不寂寞。” 13.邪恶目光 我们进了大门。根据向导给我们的描述和从远处得到的印象,我预料这是一座宫殿式的建筑物。可是大失所望! 它虽然高大,但是有一半已经坍塌。门窗残缺,室内空空,屋顶破损,墙砖裸露。墙顶上的瓦久经风雨,铺着一层厚厚的粉尘。 高大而宽阔的大门前,有一个男子在迎接我们,他拉长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没有引起我们丝毫好感。 “这是胡穆姆,阿迦的侍从。”苏耶夫介绍说。 好家伙,我们马上就遇到我们要提防的人了!他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指着两个站在我们后面的强壮后生说: “长官,我的阿迦不幸地听到,你不能行走。因此,他命令我,派这两个人来抬你。他们力气很大,你完全可以放心。” 我下了马。两个被指定的人各伸出一只胳膊,互相交叉,用另外两只手抓住。我坐在他们的手上,靠着他们的胳膊,构成了一乘轿子。我被这乘轿子抬着,经过过道,穿过两间房,进入客厅。我的同伴们跟在后面。裁缝却溜之大吉。 这个客厅陈设简单。墙边摆着一排长沙发。对着客厅正门的沙发高一些,宫殿主人坐在上面。他的旁边还有一张类似的高沙发,是为我准备的。他的座位前面有几个位子是给我的同伴们的。两个轿夫抬着我在门前停下脚步。阿迦鞠了一躬,没有起身。他说: “欢迎,长官!安拉恩赐你进入我家,并赐给你和我呆几天。抱歉的是,我不能起身。足痛风折磨我的腿,使我不能动。只好派人抬你到我这儿来,在我的右边就坐。你的同伴们可以在我前面歇息歇息。” 他们把我放到他身边,其他三人则在他对面就坐。我说了几句表示感谢的客气话。他抱歉地打断我的话,说要表示感谢的不是我,而是他。轿夫们走了,侍从拿来了烟袋和咖啡。在东方,人们习惯于按烟袋质量来评价一个人的富裕程度。用这种尺度衡量,穆拉德是个很富的人。他抽的和递给我的烟袋,都是用正宗花梨木做烟筒,上面缠着金线,饰以珍珠宝石,花边都是豪华的,琥珀是半透明的。在东方,这种琥珀比全透明的价值高得多。小巧玲珑的无耳瓷杯放在金碟上面,金碟是透雕细工。我不得不承认,我在这儿喝的咖啡比在开罗喝的还好,是按东方的方法加细盐泡制的。一个小咖啡杯的容积大约四个顶针那么大。 烟叶也是上等的。可惜烟袋头太小!抽十五口以后,就得重新装烟叶。由他的贴身侍从胡穆姆装烟袋。 按照良好的风俗习惯,对客人不能一见面就问这问那,所以我们只是泛泛地聊聊。然后,穆拉德的话题逐渐深入。他问: “今天旅途愉快吗,长官?” “安拉陪同我。”我回答。 “阿夫里特,就是那位裁缝,告诉我,你是从什干屈来的?” “我是昨天到那儿的。” “在那之前?” “在拉多维什和奥斯特罗姆察。” “这么说来,你每天都在旅途中?” “是这么回事,因为我是从埃迪尔内和伊斯坦布尔来的。” “从伊斯坦布尔!安拉对你真好,让你出生在这个都城!” “我不是那儿出生,而是从大马士革经过巴勒斯坦到那儿去的。” “原来你是大马士革人?” “也不是。我是法兰克人,即阿拉曼人,从我的祖国出发到撒哈拉大沙漠,再从那儿到埃及和阿拉伯。” “安拉是伟大的!你的旅途这么长?你的买卖兴隆吗?” “我旅行不是为了做生意。我想了解各国的风土人情、语言风俗。我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离开家乡这么长的时间的。” 他看着我,表示不相信。 “为了这个目的?安拉!你看这么多山水、人畜、沙漠和森林,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你看别人的衣着,听别人的话语,得到的是什么?” 这都是些旧观念,是我常见的。这些人根本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出于纯粹的兴趣去拜访陌生的人民和国家。他们只知道做生意,朝觐,别的一概不懂。 “你喜欢地理?”我问他。 “很喜欢。我喜欢读这类书。” “谁写的,阿迦?” “到过那些国家的学者。” “你懂得要感谢那些学者,是他们使你能与这些书交谈,得到知识?” “肯定的!” “那好,在我的故乡,也有人喜欢这类书籍。成千上万的人阅读这类书籍。因此,需要一些人撰写。写书的人要到遥远的国度去,了解那些国家。我就属于这种人。” “你是地理学家。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你得到什么?你离家外出,放弃天伦之乐,到遥远的地方去受尽折磨,忍饥挨饿,甚至与危险作斗争。”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同意他的说法。 “然后,你坐下来,写得眼睛红肿,以便好奇者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可是,你得到什么益处?” “难道旅游不是一种享受?” “不是享受,而是受折磨。” “看来,你大概不会花费力气去爬高山,观日出?” “不会,因为我的头脑是健全的。我为什么要离开舒舒服服抽烟和喝咖啡的沙发?为什么要去攀登,然后又跑下来?这是毫无益处的。即使我不上山去坐,太阳照样升起和落山。安拉用智慧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我的攀登不会对他的决定作出丝毫贡献。” 是的。这样的人,这样的观点!安拉,万能的安拉啊!这是他的格言,也是对他灵与肉的惰性的原谅。 “这就是说,你像那些不会仅仅为了解异国风情而去承受长途跋涉的折磨和风险的?”我问。 “不会的。我不干这种事。” “可是,我还是有利可图。我靠这个维持生活。” “怎讲?你可以吃你看到的山,饮你看到的河?” “不是。我如果写出这样的书,就会得到一笔钱。这笔钱就是我的收入。” 我终于说出来的,并不完全是疯话。 “啊,”主人说,“现在我明白了。你不是地理学家,而是书商。” “我不是书商,而是书商付钱给我,买我写的东西,把它印刷成书,再出卖给读者。我们两方面做的是一笔生意。” 穆拉德把手指放到鼻子上,想了一会儿,答道: “现在我明白了:你像那些从阿拉伯批发咖啡去零售的人?” “是的,大体上是这么回事。” “你把你看到的统统写进去?” “不是全部,而是有阅读价值的部分。” “例如,你认识的一个非常好的人。” “是的,这种人要写进我的书。” “或者一个相当坏的人?” “我也写这种人,让读者了解他,厌恶他。” 他板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把烟袋嘴放进头巾底下。他不喜欢这种事。这事看来让他忧虑。 “噢!”他嘟囔着,“就是说,好的和坏的,都通过你,在你的国家变得众所周知?” “是这样。” “你把他们的名字也写上?” “当然,阿迦。” “他们是什么人?干什么事?家住什么地方?” “甚至更详细。”我强调指出。 “他们的所作所为,你和他们的谈话内容,你对他们的了解?” “所有一切!” “安拉,安拉!你是个大告密者!人们肯定会怕你!” “好人用不着怕我,而且会名扬天下,因为这些书会翻译成其他文字。恶人则是罪有应得,如果他们变得臭名昭著,引起厌恶和蔑视的话。” “你也写什干屈?” “甚至很多,因为我在那儿有很多经历。” “或许还有基利塞利?” “绝对的,因为基利塞利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不能忽略。” “你将描写它的哪些方面?” “还不清楚,要等待,看看在这儿会有些什么所见所闻。无论如何,我会以赞扬的口气提到你有豪华的烟袋和上等的咖啡。” 穆拉德静静地凝视着,沉默了一会儿。我一进门就仔细地观察他,总觉得有些面熟。我在哪儿见过他的面孔?这位房主给人的印象决不是一个富人的印象。他的头巾是旧的、肮脏的。长袍也一样。在他的腿上,只有患足痛风的地方包得紧紧的。尽管如此,两只脚都是赤脚,仅仅是插在一双又旧又小,磨损得很厉害的拖鞋里面。这个土耳其人又高又瘦,脸上过早地出现了皱纹。严厉的神色、凶狠的小眼、发达的下巴、宽阔的尖嘴,所有这些都使他的脸上没有一处给人留下舒服的印象。人们还会想起贪得无厌的人的模样。这种人所想到的只是捞取,而不管用什么方式捞。 “我希望,”这个土耳其人好不容易说了一句,“你在我这儿会满意的,只会写我的好处。” “我对此深信不疑。你对我们这么客气,我只有感激你。” “我本来是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迎接你的,照顾得要好得多。可是,我的内人到于斯屈布去了,我自己动弹不得。足痛风折磨我的脚。这种病是在战争中得的。” “你当过兵?甚至当过军官?” “那时,我比现在好,地位还高些。我是军需商!为苏丹的勇士们提供衣食。” 我想起了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可怜士兵,想起了这些军需商们鼓鼓的钱包。 “你肯定是高官厚禄,深得君王的宠爱。”我答道。 “是的,是这么回事,”阿迦自豪地说,“军需商打赢了这个战役。军需商将战争推向胜利。没有他,就没有士气,没有勇敢,只有饥饿、穷困和疾病。祖国对我非常感激。” “要我在书中写上这些事?” “好,写吧。请你写。可不可以对帝国和君臣们写许多正面事迹?” “可以。”我简短地回答,因为我觉察到,他想转入正题,这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也有一些坏的?” “也有,到处都有好人和坏人。” “你在我们这儿遇到坏人了?” “特别是在近期,而且是在这个地方。” 他摇摆着身体,想进入这个话题。 “本书的读者肯定会知道一切。我要是有一本这样的书就好!” “你读不到,因为不是用你们的文字写的。” “你现在至少要跟我说说它的内容。” “也许过一会儿,我休息的时候。” “我就派人指给你住的房间。不过,你至少先要讲一点。” “我确实很疲倦。不过,你看到,我注意到我的好客的东道主的这个愿望,要我的同伴哈勒夫介绍一下我们最近所经历的大概情况。” “他可以开始讲了,我听着。” 要哈勒夫讲一讲,他很喜欢。但是,这个阿迦用简短而又是命令的方式提醒,又使他感到不快。我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首先,请允许我,”哈勒夫在开头时说,“告诉你,讲话人是谁。他是怀着善意对你讲话的。我叫哈奇-哈勒夫-奥马尔-本-哈奇-阿布-阿巴斯-伊布-哈奇-达乌德-阿尔戈萨拉赫,撒马尔的主要部族哈德丁的战士。我曾祖父的祖先与先知共同作战。这位英雄的祖先与易卜拉欣,即易司马仪的父亲一起品尝过西瓜。你的祖先的家谱也这么齐全吗?” “我的祖先比这还早。”穆拉德有点狼狈地回答。 “这很好,因为评价一个人,不能根据烟袋和杯子,而是要根据已知的祖先数目。在极乐世界,有数千人在等待我。我是他们最宠爱的后代。我不认为每个人都欣赏我的讲话,可是我的朋友本尼西希望我讲一讲,所以,我要求你集中全部注意力听。” 所有这一切都平心静气地讲出来,似乎当这位始祖与亚伯拉罕吃西瓜的时候,哈勒夫身临其境。他装作全神贯注地讲这番话,似乎要给东道主一份恩赐。 哈勒夫用精心选择的字眼概括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个法学家会比这个小个子哈勒夫讲得好。他只字未提可能使这位前军需商发觉我们与他有关系的事情。我暗暗为他高兴。他结束讲话时,用目光询问我,效果如何,我投去赞赏的目光。 穆拉德装作极为好奇。他把手中的烟袋扔掉,一个穆斯林这样做,是表示多种意义。然后,他紧抱双手叫喊: “啊,安拉,安拉,把你复仇的使者派到几间来,用烈火烧死这些罪恶滔天的坏人吧!我要相信我所听到的情况吗?我不能相信,不能,我不能相信!” 他沉默下来,拿出念珠,用干瘦的手指滚动珠子,好像是在祈祷。然后,他突然抬头,打量着我并问: “长官,你证明这个哈勒夫所讲的是事实?” “字字句句。” “你在你的书中把这些统统描述出来?舒特,强盗,马纳赫,巴鲁德?” “所有的。” “这对他们是个可怕的惩罚。你认为,你还会与他们再相遇?” “非常肯定,因为他们在追赶我。这儿,在你家里,我当然是安全的。我感谢你和那位好裁缝阿夫里特。但是明天,我们继续前进途中,坏人们还会袭击我。” “你不会给我家带来耻辱的,长官,因为你只在我家逗留一夜。” “我会考虑到这一点的。此外,按你自己的看法,经书的开头就说得很清楚,我在你家将呆多久,我们俩谁也无法改变。是的,即使安拉亲自来,也没法改变。” “就这么办。不过我希望,我能长时间地看着你的目光在我这儿闪耀。我孤身一人在家,你使我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使我脚痛得以减轻,如果你再呆一会儿的话。” “我也乐意再能享受一下你的陪伴,”我答道,“据说,你做过长时间旅行?” “谁说的?” “裁缝。” 我从他的脸上看出,苏耶夫说的是假话。而这个土耳其人却说: “是的。那是在我的脚还健康的时候。我的脚踏遍了许多国家的城市和农村。” “可你刚才说,你从不登山观日出!” “是指现在,我的脚有毛病的时候。”他为自己辩护。 “你为什么把腿包扎起来,而让脚露在外面?” 我严厉地看着他。穆拉德有点狼狈。难道他出于某种原因要伪装成有足痛风? “我的病在腿部,而不在脚上。”他解释说。 “这样做,你脚上的拇指不痛?” “不痛,长官。” “也不肿?” “是健康的。” “晚上发烧吗?” “我从未发过烧。” 这个人暴露了,因为如果没有上述现象,也就不可能有足痛风!他对足痛风症状一无所知。现在我明白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了。此外,为了提一提所谓书室,我向他打听: “你有许多书,它们会减轻你的痛苦和寂寞的。” “书?”他吃惊地问。 “是的。你是一位博学者,拥有很多令人羡慕的文字资料。” “谁说的?” “也是裁缝。” 这个侏儒显然是瞎编出一些东西,来引诱我们。穆拉德悟出了这点,赶紧回答: “长官,我的书室根本没有你所想像的那样重要。对于我来说,是够了,但对于你这样的学者,是无足轻重的。” “可是,我希望你允许我看一看。” “可以的。不过现在不看。你累了,我派人送你到你住的房间去。” “在哪儿?” “不在这栋楼里。在这儿,你会受到干扰的。所以,我派人为你们修好了老母塔。你们住在底下。” “完全听你的。不过想问一句,为什么这所建筑物叫做老母塔?” “我不知道。有人说,一位老母亲死后常回来,夜里穿着白色衣服站在塔台上,为下面的孩子们祝福。你相信鬼吗?” “不相信,阿迦。” “那你大概不会害怕这位老者?” “我不会有这种感觉!她偶尔还来?” “人们都说有这么回事,所以晚上不到塔上面去。” 阿迦为什么对我说起此事?如果与楼房有关,那大概就是对我下逐客令的理由。或许会有人穿着那个幽灵的衣服,来捉弄我们,然后归罪于那个老太太。可这是小孩子的想法,只可能出自这类人的嘴。 “我们将感到高兴,”我回答,“如果能见识见识幽灵的话。我们倒要问问,阴间是个什么样子。” “你有胆量,长官?” “肯定的。” “这会给你带来严重后果。人是不能与鬼谈话的,谈话是可能送命的。” “我不相信。安拉不会允许罪人逃避地狱的折磨,到人间来漫游。而对好鬼,是不必害怕的。如果是乔装打扮的鬼,我们会毫不客气。我只请求你把我们带到塔楼上去。” “你们必须穿过一部分花园。我想,你会很高兴的。这个花园花了我很多钱,像从第一天堂进门后的幸福园一样漂亮。” “好遗憾,我不能享受这种幸福,因为我不能走路。”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享受享受。你不需要走路,而是可以乘车。我‘内人’也不能走路。因此,我给她做了个轮椅,让别人推着她走。现在,我‘内人’不在家,你可以利用这种行走的椅子。” “这是为我做的一大善事。” “我马上派人去取轮椅。胡穆姆推你,并且一直为你们服务。” 这个侍从肯定是要监视我们,凡是他注意到了的,我们就会做不成。因此,我回答说: “你的贴身侍从我不能夺走,而且我习惯于让我的陪同人员办事。” “这我不能容忍,”主人反对,“他们和你一样,是我的客人。把他们当做仆人对待,是我的不礼貌。不要说这件事了!胡穆姆受委托执行你们的命令,并且始终在你们身边。” 始终在我们身边!这就是说,我们处在他的监视下。怎么摆脱他? 胡穆姆推来了轮椅。我坐了上去,与阿迦告别。这个侍从推着我出去,其他人跟在后面。我们通过宽敞的主楼过道,先来到一个院子。这个院子看来平常是作肥料场的,两边都是低矮的茅棚,装满了干草。院子的另一边有一个牲口棚,中间是通道。我们穿过通道进入花园。这儿有一片草坪,上面堆放着干草。然后,我们经过好几个花坛,上面种着蔬菜。蔬菜之间鲜花盛开。难道这就是著名的“幸福园”?现在,在这种情况下,对穆斯林们的欣赏能力真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从花坛旁边经过时,又遇到一块草坪,比前面那块大些。这儿也堆着好几堆大草垛,堆放的是干草和各种谷物。再过去,耸立着“老母塔”。它是一个圆形古建筑,有四层,相当高。与一般的塔差不多,上面没有玻璃窗,大门是敞开的。底层只有一个房间,一个相当破旧的楼梯通向上面。我看到,垫子和地毯都靠墙放着,上面有好几个枕头。中间放着一块四方木板,给我们当桌子用。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这是你们的住房,长官。”胡穆姆把我推进房间后说。 “这儿经常住客人?” “不。这个房间是我们最好的房间,主人安排给你们,是对你们的奖赏。” “上面是什么房间?” “还有两个和这一样的房间,然后就是眺望远景的阁楼,但是没有布置好,因为没住过人。” 我们四周的围墙很旧,好像这儿经常发生小地震一样,墙上的砖被震了出来。墙壁和炉子都没有抹灰。这个房间是空荡荡的。 在路上,我想出了一个摆脱那个侍从的主意。我们遇到过一个工人,他有两只邪恶的、流泪的眼睛。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情况:所有的东方人都迷信,惧怕一种“邪恶目光”,意大利人称之为列特图拉。有邪恶目光的人只要敏锐地看另一个人一眼,那个人就会招来横祸。一个人如果目光敏锐,咄咄逼人,就很容易被怀疑为有邪恶目光,所有的人都会躲避他。 为了使孩子们免受邪恶目光的伤害,人们给他们脖子上系红带子或者珊瑚。大人们只有一种办法预防邪恶目光将带来的后果,那就是向当事人举起双手并叉开手指。这样做了以后,马上离开,才可以避免邪恶目光的严重后果。 “我对这套住宅非常满意,”我说,“希望能给我们一盏灯晚上用。” “等会儿我给你带来,我先给你们备饭。还有什么吩咐吗,长官?” “只再要点水,其他,目前就不需要了。” “我马上去打,希望你们对我的认真和快速感到满意。对像你们这样的先生,服务必须抓紧。我听说,你们给主人讲了一些故事。我尊重你们,听从你们吩咐。我听到你们遇到危险的时候,心里很不平静。安拉在保护你们,否则,你们早就完了。” “是的。安拉总是救助我们。他给了我一件礼物作为护身符,化险为夷,敌人无法伤害我。” 他的好奇心马上激发起来了。 “什么东西,长官?”他试探地问我。 “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怎讲?” “你睁大眼睛,直视我的眼睛。” 他做了。 “怎么样?什么也没看见?”我追问。 “没有,长官。” “我的眼睛没有什么引起你注意?” “没有。” “别人什么也没有看见,这对我就是好事。可是,我要是看我的敌人一眼,敌人就得完蛋。” “为什么,本尼西?” “因为敌人这一辈子就再也不会成功了。谁要是看过我,只要我想做,谁就只会遭受不幸。我的目光一直留在他身上,他的心灵就属于我;我只要想他,他就会遭遇邪恶,无法抗拒。” “长官,是真的?”他急忙问,充满着恐惧。“你有邪恶目光?” “是的。我有邪恶目光,不过我只看坏人。” “安拉保佑我!我不想再与你打交道了。安拉,安拉!” 他把十个指头对准我,转身就跑,速度极快。我的同伴们都放声大笑。 “你干得漂亮。”哈勒夫欢呼雀跃,“他不会再来了。他的心很坏。我们会得到另一个仆人。” “是的。很可能是我所想要的:亚尼克,年轻的女基督徒的未婚夫。” “怎么回事,本尼西?” “胡穆姆由于安卡的原因,对他持敌意。他想让他中邪。我知道,他会让他所仇恨的仆人来为我们服务。你们现在帮我一下,把我扶到软垫上,然后再去了解一下环境。我一定要弄明白,这个塔是什么样子。” 我坐下来。他们三人爬到塔上,很快就回来了。哈勒夫报告: “我不相信这儿对我们有危险。二楼和三楼的两个房间与这个房间是一样的。” “也像这间一样,有百叶窗?” “有。可以用粗木栓拴死。” “那我们要使任何人夜里不弄出响声就进不来。顶上是什么?” “有一个无墙壁的圆形阁楼,由四根石柱支撑着屋顶。四周是石头护墙。” “我从外面看到了。那个‘老母’肯定会从那儿出来为孩子们祝福。” “现在,她出不来了,因为过去的开口处给堵死了。”哈勒夫说。 “这一定有原因。怎样到这个眺望美景的阁楼上去?它是敞开的,那就可能有雨潲进来,水就会从楼梯往下流。要不要预防?” “有预防。楼梯口盖上了盖子。盖子是可以取下来的。盖子的边缘和楼梯口都嵌镶有橡皮,是防水的。地板从中央到边缘有一点下斜,护栏底部有小孔,水可以流出去。” “原来是这样!这个敞开的阁楼对我们来说可能是危险的。那儿可以上人。” “太高了,本尼西。” “不高。这个房间的高度差不多是我站起来伸手够得着的高度。我们上面的两个房间如果是一样高的话,那么,到敞开的阁楼地板最高也不过是十一码(注:一码约合0.686米)。阁楼四周的护墙厚度算两码,总共大约十三码。” “那么,一定要用一张这么高的梯子。这样的梯子肯定是有的。” “我也是这么看的。地板上的活动盖板可以锁吗?” “不能。”哈勒夫说。 “看你们做的事!其他房间的地板难道没有活动盖板,用来封锁楼梯口?” “没有。” “可见,我们的敌人肯定有一架梯子,他们通向我们的路是敞开的。他们爬上去,然后从上而下溜进来,我们肯定不会注意那个人口的。我必须亲自上去看看。奥马尔,你能不能用肩膀扛着我?” “可以,长官,上来吧!” 我骑在他的肩上,他背着我上楼去。塔的每层都和底层一样,只有一个房间。地板上有楼梯口。除了最高一层,这些口子都是敞开的。最高层有一个又厚又重的活动盖板,可以上锁。橡皮边缘使得盖板可以防水。构成阁楼的护墙只有两码高,它们把柱子围在中间,支撑着屋顶。柱子之间是敞开的,可以眺望田野和果园。 塔的周围还有一个阳台。石头风化了,一部分甚至坍塌。没有人敢把身体向外伸出去。这可能就是把过去通向外面的门口用砖堵塞的原因。正如以前提到过的,这是惟一对我们可能构成威胁的地方。人们可以登梯子上来,然后经过三层楼梯下到我们这儿来。我们要进行防御,就必须从这儿堵塞活动盖板,使别人不能从外面打开。顺便提一句,远景有点模糊。在我们旅途的最后一个钟头里,我们已经注意到把地平线完全笼罩起来并且越来越高的乌云。 我们刚刚回到所住的房间,一个强壮的小伙子提着两桶水来了,一桶是饮水,一桶是洗脸水。他的面部显得坦诚而又聪明,用友好的目光打量我们。 “晚上好!”他用保加利亚语问候,然后用土耳其语说,“阿迦派我给你们送水,长官。饭很快就好。” “胡穆姆怎么不来了?” “阿迦需要他。” “他对我们说的正好相反。” “他的腿开始痛,一定要有人服务。” “于是,我们就得到了你?” “是的,长官。如果你没有别的吩咐的话。” “我们喜欢你,你比胡穆姆受欢迎。你大概是亚尼克,安卡的未婚夫?” “是的,长官。你送给安卡的,很丰厚。她回家后才看到那些钱。我要她退还给你,因为你肯定弄错了,并不需要给这么多。” 他把钱递过来。 “我不再收回了。你也会得到这样一份礼物,如果我对你的服务感到满意的话。” “长官,我不能要钱。我穷,却是自愿为你服务的。安卡对我说过,你的信仰与我们的相同,甚至在罗马看见过圣父。对你表示我的顺从,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看,你是一个好青年,如果我能够做点事情对你有所补益的话,我将感到高兴。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很快能够娶安卡为妻。” “所以你很快积蓄了一千皮阿斯特!” “哎呀,安卡已经说出来了!我倒是差不多凑齐了一千。可是,安卡还没有积蓄这么多。” “还缺多少?” “二百。” “你多久能赚这么多钱?” “两年。所以,我还得耐心等待。偷钱的事,我是不干的。阿迦支付的工资相当微薄。” “如果我现在送给你这二百呢?” “长官,你取笑!” “对一个好青年,我不能取笑。我想给你这笔钱。然后,你就可以帮你的安卡存起来。来吧,拿走!” 这还不到四十马克。我给他是出于高兴,因为值得。这不是我自己的钱。他很高兴,却不能理解,一个外国人,没有任何理由,给他一大笔钱。我没有把根本的原因告诉他。这样,我还是可以达到目的,因为我相信,亚尼克将坚决站在我们一边。他保证将尽力使我们满意。 我开始小心地向他打听他主人的情况。我提出许多问题,得到如下结果: 穆拉德是马纳赫的兄弟,信奉伊斯兰教。马纳赫是个税务官,因为贪污逃出于斯屈布。所以,我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阿迦的脸形。马纳赫经常来看穆拉德。他是逃犯,在这个地区不能公开露面,便隐藏在大粮库中。这个粮库就在我们所住的塔楼旁边。对于公务人员,这虽然是个秘密,但是大家早就知道,不过都不说出来。亚尼克的任务也是尽量不离开我们,并向主人提供我们所说出的一切情况。 “你对他说,”谈话结束时,我说,“你不懂我们的话,因为我们讲阿拉伯语。” “这是最好的办法。现在,我要走了,饭已经准备好了。” 亚尼克离开时,必须让门敞开,使我能够观察那个可疑的粮库。粮库相当大,下面有一处引起我注意,这一处明显与周围不同。这肯定是入口。漏斗状的屋顶尖伸出一根杆子,是个草编扫帚。也许这是作暗号用的。 亚尼克很快就回来了,提着一个大篮子。他把篮子里的饭菜放到低矮的桌子上面,有玉米糕、冷肉和热蛋糕。蛋糕色香俱全。 “长官,”他报告说,“安卡小声地告诉我,你们要留心那盘蛋糕。” “她注意到了疑点?” “阿迦把安卡打发出去,亲自加生面。可是,她在外面偷看了,发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灭鼠药。” “穆拉德还在厨房?” “在。他问我,你们谈了些什么,我照你的吩咐回答了。于是,他命令我对你们友好,多和你们交谈,使你们非回答不可。他说,与你们交谈,说不定非常有意思。阿迦答应给我五个皮阿斯特的工钱,如果我的事情做得好的话。”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兴趣为那五个皮阿斯特把你的灵魂写进阎王簿。” “给几千都不会!不过,安卡要我告诉你们,玉米糕和肉可以放心吃。” “我们听从她的。蛋糕马上喂麻雀。” 我们的住房有几群麻雀,它们以此为家和根据地。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我们的住房安排得多么精心。护墙上的好些石头掉了。这样形成的洞,就成了那些淘气的鸟雀的巢。它们可没有什么整齐清洁的意识,不可能把它们的孵化场地安排得井井有条。 麻雀似乎一点儿也不怕我们。它们飞进飞出,没有丝毫胆怯。它们还从窗子外面观察我们,表现出对人类的亲密感。它们不怕人。我扔给它们好几小片蛋糕,扔到角落里。这些鸟雀纷纷飞过来争食。现在,麻雀并没有都在我们塔楼。外面变黑了,远处的隆隆声宣告一场疾风暴雨即将来临。 “给我们拿灯来,”我命令亚尼克,“利用这个机会告诉你的阿迦,就说我们关闭和拴死了全部百叶窗。” “为什么?” “他会问你。你告诉他,就说是我不能让老母的灵魂进屋。” 小伙子走了,伙伴们到上面几层去关窗。然后,亚尼克带着一盏陶器制作的老式灯回来,灯里只有一点点油,肯定点不到一个钟头。 “为什么你拿这么一点点油来?”我问。 “阿迦不多给。他说,你们很快就会睡觉。但是,安卡是个聪明的女孩,偷偷地把这个一起交给了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油瓶,交给我。 “这肯定不纯粹是由于吝啬,”我说,“穆拉德想让我们在黑暗中手足无措。” 一声凄凉的惨叫使我扭头去看那些麻雀。它们坐在自己的巢里,羽毛高高地竖起,样子非常痛苦。一只麻雀扑打着翅膀从洞里跑出来,掉到地上,翅膀又动了几下,就再也不动弹。它死了。 “快!”哈勒夫嘟囔着,“这个坏蛋在蛋糕里面肯定还放了大量毒药!” “是有相当大的量,够毒死四条强壮的汉子。对我们,毒性生效的时间肯定没有对麻雀那么快。这个人不仅十恶不赦,而且极其愚蠢。他肯定认为,我们也会像麻雀一样很快就倒下,没有时间报复。” 现在,已经有好几只麻雀死在地上。可怜的麻雀会抱怨我,可是我不得不牺牲它们,来取得确凿证据。 “你怎样处理这些蛋糕,本尼西?”哈勒夫问我,“我们想去找穆拉德,用鞭子逼他吃他自己的蛋糕。” “你的建议的第一部分我们执行,后一部分不接受。我们马上去找穆拉德,带上蛋糕,把死麻雀做装饰品放在一起。” “长官,别这样,”亚尼克请求说,“否则,我会得到报复的,因为阿迦会认为,我提醒了你们。” “我们会预防他这么做。我们假装给你一片,你吃下去了。你一定要装成像刀割一样痛苦。你能够做到吗?” “我想,行。” “其余的都是我们的事。你能不能告诉我们,穆拉德在哪儿?” “在你们和他一起吃饭的客厅后面,他的房间里。你们马上就看得见房门。如果他不在那儿,我们就到厨房找他,因为安卡告诉我,给你们做晚饭的时候,他想在场。” “厨房在哪儿?” “院门左边。你来的时候,曾路过那儿。你们动作要巧妙,不要过早让别人发现,否则,阿迦会躲藏起来。” 亚尼克走了,我们也动身。我坐在轮椅上。哈勒夫亲自拿蛋糕,用自己的长袍角将蛋糕盖住。我们不是横过院子,而是先经过牲口圈,然后沿主楼走,以免过早被人发现。 我们先找到了房东,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客厅铺了地毯和垫子,所以我们没有弄出声音。奥斯克打开那扇进深大的门,往里面看。 “你想干什么?”我听到了穆拉德惊慌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我被奥马尔连车带人推进了房间。这个土耳其人看见我,马上叉开所有十个指头,对准我,极为恐惧地叫喊: “上帝保佑我,上帝保护我!出去,出去!你有邪恶目光!” “放心!只要我对你怀好意,我的眼睛就不会伤害你。” “我不相信!出去,出去!” 他为了不看我,恐惧地转过身,把两只手朝门伸直。 “穆拉德-阿迦,”我严肃地说,“你是怎么想的?你就以这种方式招待客人吗?告诉你吧,我的目光不会伤害你的。我只说明完来意,就离开。请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放心地看着我的脸吧!” “你能向安拉保证,尽管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也不会给我带来邪恶?” “我给你这种保证。” “那我就敢了。不过,我告诉你,如果你给我造成不幸,我会让你听到可怕的咒骂声的。” “这种声音不会让我听到的,因为我只对你寄予友谊,也就是说不会伤害你。” 阿迦这才转过身来。不过,他的脸上还表现出很大的惶恐,使我打心底里感到好笑。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问。 “我想向你打听一件小事,先向你提个友好的请求。客人与主人分一个面包,是一种风俗习惯。你不能这样做,因为足痛风不允许你与我——” 我停了一会儿,好像现在才仔细观察他的腿似的。实际上。我一进门就察觉,那厚厚的包扎消失了。阿迦笔直地站在我面前。肥大的灯笼裤挽到了膝盖,由于害怕而产生的动作,既快又有力量,根本谈不上患有痛苦的病。因此,在这令人惊讶的短暂时间过去以后,我才说: “我看见什么?安拉创造了奇迹?病魔已经从你身上被抓走!” 阿迦狼狈不堪,只咕哝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 “你怕我的眼睛,就怕在这儿?”我继续说,“我的目光对我怀好意的人只有好处。我相信,你病情突然好转,应该感谢我的眼睛和我善意的友谊。” 我以此给他下了个台阶,便于他说话。他利用了这个机会,说: “是的,长官,只可能这样解释。多年来,我一直受此折磨。你刚走,我的腿上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试着走走,看到,成功了!在我的一生中,我还从来没有感觉过像现在这样舒服有力。这可能是你的眼睛所致!” “那你就看着,情况并没有变化!是你思想的变化导致了你感觉的变化。要不然,你会比过去病得更厉害。” “长官,我为什么要有非分之念头?你没有对我施邪恶,而是给我医治。我是你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 “正因为如此,我才感到遗憾,因为我不能与你分吃面食。你不应责怪我们不懂得礼貌和友谊。我们送上门来,把我们最美好的食物带给你,请你当着我们的面享用。我们将看着你。;如果你吃了我们表示敬意的赠品,我们会感到由衷高兴的。哈勒夫,把赠品拿过来!” 哈勒夫拿来长袍角包着的蛋糕,走到穆拉德面前,递给他,并说: “啊,阿迦,拿走这好客的食物,给我们以爱吧,看看,你吃起来会多么有味道!” 六只死麻雀躺在这块蛋糕上面。穆拉德惊慌失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道:- “怎么回事?这些麻雀为什么躺在蛋糕上面?” “我分了一点给它们。它们觉得好吃,高兴得死了。现在,他们是极乐鸟了,在天堂的花园里飘荡,用夜莺般的歌声赞美你的烹调技术。” 穆拉德没有伸手去拿蛋糕。他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 “长官,我不懂你的话。麻雀怎么会死于蛋糕?” “我正要问你哩。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我应该怎样回答?” “你可能知道得最清楚。你难道没有为麻雀做吃的吗?” “我?你怎么会认为是我自己给你做的饭?” “我认为,对我们的友谊会促使你亲手为我们做这顿饭菜。” “我不敢苟同。我不是厨师。我要是当厨师,会把一切做坏的。” “做出这么好的蛋糕,要归功于谁?” “女仆安卡烘烤的。” “把这个给她看看,告诉她,要她自己把这个吃掉。这不是生命之食,而是死亡之食。谁享用,腐烂的阴影就会笼罩在他头上。” “长官,你把我吓坏了!” “如果我没有邪恶目光的话,你会吓得更加厉害。我们现在作为尸体躺在塔楼里。我们的灵魂在夜间与老母的幽灵一起出现在那儿,对把死亡烤进食物的轻率行为表示控诉。幸亏我的目光锐利,洞察一切,一眼就看出了灭鼠毒药。为了向你证明,给了鸟儿,它们很快就因此而死。” “安拉!要我相信这话?” “我说给你听,你不听也得听。” “是怎么送去的?我的厨房里可没有毒!” “你家可有老鼠?” “很多。” “有杀它们的毒药?” “有,是我派人从于斯屈布买来的。” “你放在什么地方?” “在我这个房间里。就放在那个搁板上,只有我能拿到。” 我朝那边看了一下。在墙上伸出的一块狭长搁板上,摆着各种小盒子。我没有看见一个袋子。也许他还把它装在衣口袋里。所以我说: “如果你不能加以说明,我就动用我的目光了。我的目光看得见一切隐藏的东西。我看见安卡在厨房里,你也在。你把她派了出去。她外出的时候,你从衣袋里拿出那个装灭鼠药的袋子,摇了一些在酵母上面。” 阿迦后退了几步。 “长官!”他连喊带叫,“我可不是放毒者!” “我说你是吗?你自己拿错了,把毒药当成了白糖。” “没有,没有!你的眼睛骗了你。我根本没有进厨房!” “我可是用自己的神眼看见你在里面的!” “没有,长官,你弄错了。肯定是别人!” “我从不弄错。摸摸你的长袍,毒药还在你身上。” 他不自觉地用右手去摸衣口袋,马上又把手抽回,叫喊着: “我不明白你要干什么,长官!我为什么要把毒药随便带在身上?” “为了灭鼠。” “可我没有毒药!” “穆拉德-阿迦,”你现在还骗我。袋子就在你的长袍里面!” “没有,本尼西!” “哈勒夫,把它拿出来!” 哈勒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穆拉德退却,愤怒地喊叫: “长官,你想干什么?你以为我是个窝囊废,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任何人都无权搜我的身,掏我的口袋,何况是在我自己的家里!” 哈勒夫已经警告式地伸出了手指。 “穆拉德-阿迦,不要拒绝!你要是惹怒我的长官,他会用邪恶目光看你的。那时,我就不保证你的生命了。想想吧!” 哈勒夫毫无阻挡地把手伸进了穆拉德的衣口袋,把那个袋子拿了出来。 “好,穆拉德-阿迦!”我说,“谁说得对?” “你,长官,”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以安拉的名义发誓,我不知道这个袋子是怎么到我口袋里来的。肯定有人把它塞进来,给我栽赃。” “要我相信?” “你必须相信,因为我用先知的胡须发过誓。除了亚尼克外,不可能有别人干这种勾当,因为他当时在厨房里。” “这个人最不可能。” “你不了解他。亚尼克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尽想干坏事。他为什么把你们送到我这儿来?他没有在你们那儿服务?他难道不知道,我并没有等你们?他为什么不制止你们到我这儿来?”, “因为他不能。为了不听他的申辩,我把他派到牲口棚去了。然后,我们就秘密地快速来到这儿。” “尽管如此,亚尼克还是在场!” “你怀疑他是毫无道理的。他吃了蛋糕。因为我们给了他一点。如果是他放的毒,他会这样干吗?” “什么?他吃了。他?” “你问他自己吧!你难道没有看见,少了一块?” 这一块我们切开藏起来了。 “安拉!亚尼克必死无疑!” “可惜!你是罪犯!你为什么给我们送这种死亡之食?你瞒不了我。我还不想惩罚你,而是让时间去复仇。不要继续想对我们使坏了!我本想马上离开你家,但是如果我们一走了之,就会把不幸留在这儿,吃了你。因此,出于怜悯,我还是呆到明天,便于你更好地了解我。现在,我们让你单独一人在这儿。想一想,你做事多么欠考虑,并且还想干!” 阿迦没有回答,我们则离开了。我已表达清楚,而他可能还不明白我们对他的看法。当我们来到院子里的时候,电闪雷鸣,暴风雨来了。我们赶紧走进塔楼。亚尼克正在等我们。 14.在老母塔 由于雷雨和白天时间缩短,天已经相当黑了。哈勒夫想点灯,我没有同意。门只是虚掩,并没有完全关闭,我从门缝里可以看见花园,监视敌人。观察到很多情况,是不大可能的,因为我不能不设想,他们是在非常小心地行动。 耀眼的闪电,在一瞬间把周围照得通明透亮。这一秒钟足以使我看清,粮库里有人。其中两个人蹲着身子,使劲地把几捆谷草往外搬,以便打开通往仓库的大门。他们是谁?肯定是我们所等待的人。他们趁下雨,所有居民都回家的好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藏起来。我决定去偷听。 我先命令亚尼克站到门缝边,注意什么时候适合采取行动。持续不断的闪电给予了充分的照明。他告诉我,再也看不见人了,粮仓的门缝也堵塞了。这时,我让他和奥马尔把我抬到仓库旁边。他们两人赶紧撤了回去,我则钻进水平堆放的一捆捆谷草里面。钻进去有很大难度,因为谷草互相压得很紧,而我却不能出任何响声。 哗哗的大雨声、暴风的呼啸声以及不断的雷鸣,使我大得其益。我把头朝前伸,身子在谷草捆之间逐步往前挪动。黑麦秸有一人高,并不是杂乱无章地随意摆放的,而是“码”在一起,麦杆保持着原来的长度。所以,成捆的麦杆比单个的还要长,垛墙比我还高。我的全身包括脚,都能藏进去,外面看不到我的头。 谷草捆的穗是朝里放的。我逐渐把身体挪进去,让麦穗掩盖我的脸,而它们之间留有一个空间。雷阵雨帮了我的大忙。我的动作不可避免地使谷草发出沙沙声,还有谷穗掉到地上的声音。若是平常,我会暴露无遗。此时,我不能自由活动,受到攻击时没法进行自卫,每颗射向我的子弹都会打中我,我不能躲避。惟一的补救办法是先发制人。因此,还在外面的时候,我就把两支手枪握在手里。进来以后,手施展不开,不能伸进腰带;其他东西,当然包括小刀和口袋里的物品,我都留在塔楼里面。要是把这样的东西遗失在这儿,可不好找。 粮仓的底面是圆形的,直径大约八米,墙的厚度约为两米,就是说,里面的空间直径差不多是四米,十二个人坐在里面是绰绰有余。对这些情况,亚尼克没有说得很详细。粮仓正中竖着一根空心粗柱子,支撑着厚厚的茅草顶。四周是谷草捆,可以坐。柱桩上挂着一盏燃灯,照亮了整个房间。入口处有几捆不很大的谷草,很容易抽出来再塞进去。这些,从外面根本看不到,在里面却看得清清楚楚。 穆拉德为什么要设立这样一个藏身处?仅仅为了隐藏他的弟弟马纳赫?如果是这样,里面的空间会小得多。而且,在他的大楼里、院子里有比这更舒服的、适合住个把人的场地。此外,那位前税务官员只能骑马,还必须有个特殊的地方藏牲口。 不是的。这个粮仓肯定是用来接待更大团伙,秘密聚会的。很容易推测,来往于此处的人都是舒特的党羽。如果这一点能肯定,那么也就可以肯定,穆拉德是这个犯罪团伙的杰出成员。他正坐在我对面。他两边坐着他的弟弟马纳赫和巴鲁德。巴鲁德旁边是穆巴拉克。穆巴拉克的胳膊用绷带绑着。在入口处站着侍从胡穆姆。胡穆姆的对面是哈耶达尔,什干屈的那个死去的屠夫的弟弟。正如我所料,他也来了。 在我藏身的一侧,蹲着两个强盗和间谍苏耶夫。我看不见他们,因为他们坐得很低。比我的头藏在草里的高度低些。但是,我听得清他们说话。加在一起是九个人。我们四个人必须顶住他们的敌对行动。他们的衣服被雨淋得透湿,都挂在斯佩尔斯小麦秸上,挂得满满的,简直难以分辨其原色。 我听到的第一个发言者是那个米里迪塔人,他的话题开始与我的关系不大: “我们不该把马放在树林里。打这么大的雷,不大保险。” “不要担心,”穆拉德回答,“我的佣人会照顾好的。” 原来,马放在某个树林里,由阿迦的几个佣人看管。这使我确信,除了胡穆姆以外,还有更多的亲信。 穆巴拉克把胳膊从绷带中抽出来,让巴鲁德解开。穆拉德递给他一盒药膏,这是他预先准备好的。地板上放着一把水壶,是用来洗伤口的。我看到,我前天打出的那一枪穿透了这个老头的上臂肌肉。昨天的子弹则粉碎了他的肘关节。这两次伤,特别是第二次伤,肯定让他痛得很厉害。何况,包扎根本谈不上合适。最好的结局将是,胳膊僵硬。他的小臂十有八九要锯掉。这个伤员如果不能很快得到正确护理,可能要发烧。 最后一部分伤口洗完以后,老头用药膏涂在麻布上,把伤口缠起来。他没有什么表情,看得出相当镇静,否则会忍受不住这种疼痛。 “安拉,安拉,那个外国人怎么把你弄成这样子!”穆拉德叹息了一声,“这只胳膊再也不能恢复了。” “好不了啦。我成了残废,一个可怜的失去了胳膊的残废。”老头牙关咬得咯咯直响,“那个异教徒要死十次。他究竟会不会轻易落网?” “像逮一只乌鸦一样容易。冬天,给乌鸦面前放一袋碎肉。这只蠢鸟把头伸进去吃肉。可是这个袋子里面是胶,胶粘在鸟的头上,这时人们用手就能逮住它。这样一个袋子已经藏在那个外国人的头上。我的哥哥把他描述得很聪明,可是他没有证明他有这么聪明。” “不,他一点也不聪明,只是有魔鬼护身。” “你弄错了。他没有魔鬼,而是有邪恶目光。” “安拉,安拉!”穆巴拉克恐惧地叫喊道:“真有其事?” “他告诉胡穆姆,并且警告他。但是最糟糕的还是,他不仅有简单的、直视的邪恶目光,而且有远距离起作用的邪恶目光。他只要想一个人,用他的神眼观察,他的目光就会把一切邪恶传到那个人的身上。” “安拉对我们是恩惠的!不是魔鬼,而是他的邪恶目光使他不可战胜。谁和他斗,一定要看他,所以就失败了。对这个人不能明争,必须暗斗,从背后杀。最重要的是不要落入他的目光下。” “这与我们的美好计划有什么关系?”穆拉德问。 “有。此外,你们中间还得有一个人要鼓起勇气,装扮成幽灵。但是,我不能劝某人干这事,因为那个外国人的目光会落到他身上,使他吃亏。确定的人选是谁?” “胡穆姆。” “不,不!”侍从恐惧地叫喊,“刚才我是下定了决心的。可是我没有想到要扮演老母幽灵。我太热爱我的生命了。” “也许能找到另一个人。”阿迦说。可是,大家都否定他的意见。所以,他接着说:“不行?好吧。我们必须想出别的主意。我们可以就在这儿一起商量。” “不需要商量很长时间,”巴鲁德说,“我们既然是要那些人死,就要杀,只是不能让那个德国人看见我们。这一点,只有在睡着的时候袭击他们,才能做到。” “完全正确!”马纳赫表示同意,“我们等到外国人睡着以后,再袭击他们,如果我哥哥的灭鼠药没有把他们干掉的话。” “灭鼠药?”穆巴拉克问,“他们吃了这种药?” “吃了。我向穆拉德报告你们到达的消息的时候,和他说了。他想把药放进他们吃的蛋糕里。但愿他们把它吃下去了。” “他们必死无疑,如果吃得不太少的话。” “啊,我在蛋里加进满满三抓,”穆拉德嘟囔着,“足够死十个人。可是,那些怪物丝毫未受损害。” “根本没有?”穆巴拉克感到奇怪,“怎么会没有?” “因为那些人没有吃蛋糕!那个有邪恶目光的异教徒马上看出有毒。” “不可能!”马纳赫大声说。 “不可能?我想知道,那个外国人究竟有什么不行!你们想想,他带着他的三个陪同来找我,把蛋糕给我看。他用友好加讽刺的方式对我说,最好的饭菜属于东道主,要我把蛋糕吃掉。” “好家伙!” “那位长官还要求我当着他的面吃下。他甚至把死麻雀摆到了上面。那些麻雀是他事先做试验的。” “安拉,事情败露了!” “可惜!不幸的是,亚尼克也吃了一点,多半是死了。” “这个人死了无关大局!”胡穆姆幸灾乐祸。 “就因为他是你的敌人?你得想想,我会受到什么样的怀疑!我会因为下毒而被起诉。” 阿迦给惊魂未定的听众们讲述了全过程,然后接着说: “蛋糕连同麻雀一起销毁了,难道还会有人证明是毒死的!” “亚尼克的死将作证。” “不会的!谁知道他吃的是什么?我说,我亲自吃了蛋糕,却没有事。” “那些外国人今天晚上还要吃一顿饭?” “我想是要吃的。我无论如何要请他们真正吃一顿晚饭,当然没有毒。我不能再冒一次放毒并确证有罪的风险。不能。应该好好地、丰盛地款待他们,就好像他们是我最亲爱的客人一样。” “我认为你做得对。这种好客将迷惑我们的敌人,消除他们的疑虑。他们肯定会道高一尺,而我们则魔高一丈。让他们尽可能吃饱。你付出的,与你从我们弟兄们手里已经并且将继续得到的巨额利益,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巨额?看你说的,好像你们已经给了我百万家财似的。你们给我的好处是:很难对付我面临的危险,因为我属于你们的帮凶。” “哎呀呀!” “还是想想眼下的事情吧!如果我们把那些外国人杀死,那么,我就有事了。我的全部影响,不足以救我一命。你们倒是溜之大吉,不会让人家抓到。你们没有家,也没有不动产。如果我靠逃跑自救,那我就失去了我拥有的一切。” “那么,我们放聪明些!”穆巴拉克喃喃地说,“不要留下仇人的蛛丝马迹。” “我们要抓紧时间,在天亮前把所有的事情无声无息地做完,因为我们不能射击。” 接着是长时间的讨论,议题是如何做到用最佳方式,对我们进行偷袭、扼杀或击毙。最后,我们的敌人达成一致意见,用一张梯子从外面爬上塔楼,揭开楼梯间的通道门,小心翼翼地下到我们睡觉的底层。 “那些混蛋也许是醒着的。”巴鲁德插了一句。 “我看不会,”阿迦答道,“他们怎么是醒的?他们把门窗都挂起来了,而且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有人会从上面进入塔楼。他们会感到非常安全。此外,我们事先要弄确切,知道他们是否睡着。” “用什么方法?”马纳赫打听。 “我们在窗子旁边偷听,”穆拉德解释说,“我坚信,他们会睡着的。在黑暗中,人是不容易醒的。” “你不是给了他们一盏灯?”马纳赫询问。 “给是给了。不过,只有一点点油,到半夜一定会灭。” 这个老滑头没有料到,我们通过亚尼克加进了油。 “楼梯不会响?”马纳赫寻根究底。 “不会。楼梯是石头的。一部分可能有点松动,但肯定不会引起响声。” “如果我们咕噜咕噜地从楼梯上摔下来,那就是干一件大傻事。” “这个我们不怕。我们带一盏灯,先把楼梯照亮,再下楼。” “便于那些坏蛋注意我们,是不是?” “不是。楼有好几层,灯光不能从一层射到另一层。我们在到达底层之前,把灯放着。等那些外国人死了,再取不迟。” “原来是这样,我满意了。尽管如此,事情并不是轻而易举的。我们的动作在黑暗中必须毫无声息。难啊!” “我不担心,”穆拉德说,“我们一定要相互理解,角色分配恰当,每个人都明白自己怎么干。这样,一切就会井井有条。” “你怎样理解角色?” “我认为,我们每个人自报公议,说自己当什么角色,相互不妨碍。对付那个德国人,一定要两个人。” “我们是要这么做,”山多尔说,“我们两兄弟负责他。” “好!”阿迦表示同意。“现在,我们把我们中间最有力气的人找出来。一对一。根据阿拉扎兄弟的看法,哈耶达尔绝对是最强壮的。他可以把那个叫奥斯克的人包下来。” “不,”巴鲁德反对,“我要求我一个人对付那个奥斯克。我是受他迫害的。如果他要找我报仇,他应该死在我的拳头下面。” “找你报仇?为什么?” “因为我不久前拐骗了他的女儿,把她当作奴隶卖掉了。卖给了谁,你们不要过问。” “对这种玩笑,任何一个做父亲的当然都不会满意!” “奥斯克从那时起一直在寻找我。他是黑山人。我们早年是好朋友。” “是他侮辱了你,你为了报复,就把他的女儿偷走了?” “他没有侮辱我。他的女儿谢尼察是个大美人。一个和我要好的弟兄看中了她,要娶她为妻。她拒绝了。于是,他来找我,给了我一个大数目。你们要是处在我的处境,会怎么做?” “赚钱呗。”穆拉德笑了笑。 “非常正确!我抢她很容易,因为她信任我,把我当作她父亲的朋友。我把她交给那个外国人。那个人带她到了埃及,在那儿,她又很快被拐骗。” “被谁?” “这,我不告诉你们。那个人是罪魁祸首,也就是那个坏蛋,自称本尼西。” “那个德国人?” “是的。” “安拉诅咒他!” “但愿你的愿望今天就实现!那个激尼察爱上了伊斯坦布尔一个富有的批发商的儿子,他叫做伊斯拉,在埃及遇到那个德国人。德国人发现了谢尼察,就拐骗了她,把她交给了伊斯拉。伊斯拉带着她到伊斯坦布尔,娶她为妻。” “我只想知道,那个德国人是怎样找到她的。” “就因为有邪恶目光,”阿迦认为,“他看一切,发现一切。那个出钱买谢尼察又再次失去她的人没有想到报复?” “他想报复,但是没有,因为魔鬼保护那个德国人。本尼西的一个随从后来甚至谋杀我的朋友。现在,他们与奥斯克跟随我。那个老黑山人除了找我报仇外,没有热切的愿望了。” “不能让这个愿望实现!” “我也是这么看的。因此,我把那个老头包下来。哈耶达尔可能要挑选那个叫奥马尔的人。” 这个米里迪塔人一直把胳膊交叉在胸前,一动也没动,蜷伏在自己的位子上。而现在,他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平心静气地说: “那个奥马尔今天与我无关。” “无关?”阿迦吃了一惊,“你是不是看中了另外一个?是哈勒夫?我过去把你看成比你现在表现得更勇敢的人。” “如果我现在对你们说,我不负责对付这些人中间的任何一个人的话,你也许会说,我没有勇气。” 米里迪塔人的这个声明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你是不是想说,你压根儿不打算参加反对我们敌人的战斗?”穆拉德-阿迦急切地问。 “是的。我是这么看的。” “这可是对我们不忠。因此,我希望你只是开玩笑。” “我说话非常严肃。” 出现了一阵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询问式地盯着哈耶达尔呆板的表情。好不容易才由巴鲁德开口: “如果你真这么认为,我们最好是根本没有认识你。不跟我们一起,就是反对我们。如果你的打算不改变,我们只好把你当做敌人。”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米里迪塔人回答说,“我不干扰你们的计划,但是也不参加。” “今天早上你说的还不是这样。” “从那时起,我的看法变了。” “你不再把那些人当作我们的共同敌人?” “还当作敌人,因为他们杀死了我的哥哥。但是,我与他们之间达成一个停火默契。” “停火!你疯了!这与你到达时说的话怎么合拍?” “我看不出有什么矛盾。” “矛盾很大。早上,你与我们告别的时候,坚决要杀死那些外国人,至少是那个本尼西。后来,你到达的时候,报告我们,你的计划没有成功,我们已经失望。现在,你甚至通知我们,你与他们达成停火协议。我们不得不认为,他们是从你手里逃脱的。按照你现在的说法,你甚至与他们谈过话!” “我是这样做了。” “你真的签订了和约?” “只是临时性的。” 哈耶达尔越是冷静,巴鲁德就越是激动。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哈耶达尔,严厉斥责他: “这是不允许的!” “为什么?谁反对?” “我们,当然是我们!你是我们的盟友,未经我们同意,是无权这样做的,也是不允许这样做的。你的条约是废纸一张,因为是我们不在场的情况下签订的,甚至是反对我们的。亏你说得出口!” 米里迪塔人的眉毛皱起来了。他的目光闪耀着,不过还能保持镇静,仍然平心静气地说: “那么,你是把自己当作对我发号施令的人?” “是的。我们是盟友,我们中间任何人都不能违反另一个人的意愿。因此,我不得不告诉你,你非常欠考虑,做事轻率!” “魔鬼!”哈耶达尔愤怒地吼叫,“你竟敢命令我,你,我根本不认识,我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个人,不知道这个人是何许人,来自何处,会在何处找到地狱的入口?只要你再讲一句冒犯的话,我的子弹就把你送进深处,即魔鬼的住处。我是一个米里迪塔人,阿尔瑙特最有名、最勇敢的部族成员。请不要让我对你不客气。你既然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你就把自己置于了坟墓的边缘。我只要轻轻一推,你就得掉进坟墓!” “啊哈!我也不是吃素的!”巴鲁德狠狠地说,并把手放到手枪的扳机上。 “停!”这时,穆巴拉克大喝一声,“难道朋友之间因为不一致就自相残杀?巴鲁德,你为我们的事情尽心尽力,这很好。可是,你不能使用侮辱性的语言。坐下吧!哈耶达尔将告诉我们,他是用什么方式与这些人签订停火协议的。” 巴鲁德很不高兴地坐下来,米里迪塔人解释: “我把我的斧头交给阿拉曼人了。” “安拉!这可是一个神圣的习俗,任何人也不能取消这个协议。这个武器他保存多长时间?” “直到他愿意还给我的时候。” “这等于永久性协议!” “只能随他,我无法反对。” “我不想责备你,因为我还不了解你这样做的原因。与一个有血亲仇恨的人签订一个这样的和约,不会是没有非常充分理由的。你必然是对那个安拉所诅咒的异教徒很感激的。” “我感谢他的一切,即生命。我的命当时在他手里,可是他没有要。” “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米里迪塔人提供了一个关于他袭击失败的报告,讲述的事情非常真实,把我的所作所为作了恰当的曝光。讲述结束时,他说: “你们看到,我并不是轻率从事的。‘宽容强于武器’。在那之前,我不相信这句谚语。可是现在,我完全同意这个看法。我的哥哥本人要对自己的死负责。如果我不顾这些对他进行报复,我作为一个血亲复仇者,就会与这个阿拉曼人敌对起来。为了救自己的命,他一定会要我的命。他并没有这样做。我落入了他手中,他却没有动我一根毫毛!‘血债要用血来还’,这是血亲复仇的法律。但是古兰经命令我们:‘惜心还惜心!’我听谁的?是先知的古兰经,还是罪人的只字片语?经书上难道没有记载:‘感恩者走向天国’吗?这个长官给予我最大的恩德。如果我再谋害他的生命,我就会把安拉的愤怒永远压在自己身上。因此,我把斧头给了他。如果我的手今后不再反对他,你们可不要以为,我对你们有敌意。你们愿意怎么干,还是怎么干!我不制止你们。但是你们也别要求我参与对恩人的谋杀!” 哈耶达尔严肃而又非常强调地讲完了这番话。他的话基本上达到了预期效果。其他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一言不发。大家都不能说他不对,不过对他们来说,对他的宽宏大度仍然是极不满意的。 “魔鬼完全把那个德国人缠住了!”穆巴拉克终于狂叫起来,“好像那个人要大获全胜,好处全占似的。我本来是信任你的,现在承认,你有一小点理由让他把你从良心上拖走。但是,你不能走得太远。如果说,那个异教徒送给了你一条命的话,那我理解为,你现在是羞于要他的命。可是,你为什么宽恕其他人呢?你没有什么感谢他们的。阿拉扎兄弟要了那个阿拉曼人。你本应该对付奥马尔。我看不出你不想这样做有任何理由。” “我有充分的理由。那位长官所做的,并不是光靠他一个人,而是与他的陪同人员一致行动的结果。我不仅感谢他一个人,而且也感谢其他人。我尽管只对他一个人承担了义务,也不能去攻击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否则,我还是会给他造成痛苦。我们古老的习俗是不允许这样做的。我来,是为了向你们说明,你们的事情应与我区分开来。我已经决定不参加,就一定要无条件服从这个决定。” “想想后果吧!” “我没有什么要想的。” “有的!你是不是认为,失去我们的友谊,是无所谓的?” “难道这是一种威胁不成?如果是,你最好不要说出来。我已经把我的斧头即我的诺言交给了那个德国人,就得遵守!阻挡我,就是和我过不去。如果你们把与我的友谊变成了敌对关系,那就要以安拉的名义发誓。但不要以为我会怕你们。我打算走,而且将漠不关心,条件是,你们让我安静。这就是我要说的一切。我讲完了,可以走了。” 哈耶达尔蹲下来,把做大门的几捆谷草背开。其他的人看到,他是留不住了。因此,穆巴拉克说: “你如果真的要走,就得以先知的胡须发誓,不接近那些外国人!” 米里迪塔人用愤怒的动作回答: “这个要求是一种侮辱!我把话讲给你们听了,你们一定要相信。你难道不习惯遵守诺言?我可是发过誓的,因为我不想以非和平方式与你们告别。现在,你满意了吧?” “满意。想想吧,你将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如果你想欺骗我们的话!我们不会让别人拿我们开玩笑!” 这句话是用一种向这个米里迪塔人的自豪感挑战的口气说出来的。哈耶达尔坚定地走到这个老头跟前,吼叫: “你竟敢对我说这种话,你的全部所作所为,难道还不能证明你是个大骗子?你是谁?老穆巴拉克,圣人!这不是骗人吗?你也是个废物!你是从哪儿来的?真正的名字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说。你来到这个国家,像毒草一样坐在废墟上那堵倒塌的墙后,毒害着周围所有的生灵。我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罪人,但不能与你相提并论,决不需要让你来侮辱。你如果认为拥有令人恐惧的权力,那也只能欺侮胆小怕事的弱者。我们只要说一句话,你就会失败。这句话我永远不说,除非你逼我。切记!晚安!” 他扔掉谷草捆,爬出去了。穆拉德使了个眼色,胡穆姆小心翼翼地跟了出去。胡穆姆不久就回来报告,这个米里迪塔人确实走了。 “安拉夺走了他的理智!”巴鲁德说,“对他是不能指望了。” “不能了,再也不能了。”穆巴拉克表示同意,“但是,他威胁我,并非毫无益处。我将努力防止他损害我们。” “你想杀他?”马纳赫问。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们又有了一个例子说明,把那个本尼西从世界上消除掉是多么必要。现在的问题是,谁来杀奥马尔。” “我来。”所谓的裁缝苏耶夫说。 “好!”穆巴拉克回答,“还剩下一个矮个子哈勒夫。可惜我无能为力,因为我受了伤。” “把他交给我,”马纳赫说,“熄灭他的生命之光,应该是我的一种快乐。他个子矮小,看起来弱,实际上不可轻视。这个诛儒像豹子一样勇敢,灵巧得像一只雀鹰。但是我们听说,他的体力过人。我选择他,你们可不要解释是缺乏勇气。至于出击时间,我建议不超过一个钟头。我们多偷听几次。只要察觉到我们的猎物躺倒了,就开始行动。” “这也是我的看法,”穆拉德说,“我必须作准备,现在就得走。胡穆姆跟着我。我随时派他来打听情况,看能否开始行动。” 阿迦起身。 “稍等片刻!”穆巴拉克请求,“我问你几个次要问题。” 这促使我撤退。主人离开后,我可能难离开粮仓了。可以设想,其他的人会采取沉默的方式。这样,他们必然会听见草垛里的动静。而现在,讲话人的声音大,没有人会听见我小心翼翼往后爬行的响声。成功了。可是,怎么到塔楼去呢?路虽然不远,但是我没有任何可以支撑的东西。这时,门开了。奥马尔伸出头来。他每两三分钟就这样做一次。他看见了我,赶紧过来,把我背在背上,背回塔楼,放在地毯上。我讲述了我的所见所闻。听众中,哈勒夫最气愤。 “本尼西,”他说,“我想到粮仓里去会会那些坏蛋,给每个人头部穿过一颗子弹。那样,我们在他们面前就可以安静一会儿,并且可以平和地继续赶路。” “你想当一名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你想到哪儿去了!这些坏蛋是些野兽。我要是打死了那些发出令人恶心臭味的豺狼,是不会有人指责的。我也因为使这些恶棍变得无害,而不会受到良心的责备。这不是犯罪。” “在我的眼睛里是犯罪。如果我们可以用别的办法来对付敌人,那么,杀死他们就是要受惩罚的。用计往往胜过动武。” “你怎么办?” “我让我们的敌人爬上塔楼,然后设法让他们再也下不来。” “这个主意不坏。可是,他们既然能够上去,;也就能够用同一个方法下来。” “如果我们把梯子撤走,他们不就呆在楼上了吗?” “哎呀!那他们会从楼梯下来的。” “这条路我们可以堵死。我们只需要一个榔头和一些大钉子,就可以把地板的盖子钉死。” 亚尼克自告奋勇去取所需要的东西,还加上一个大铁夹子。 “这很好,”我接着说,“用这种夹子最有把握达到我们的目的。我们把上层楼梯的盖子钉死,使他们不能从外面向上扯。那些人也就不能从楼梯下来了。我们再把梯子撤掉,他们在天亮前就得在雨中呆在上面。这样就使他们的办事热情降一点点温。” “本尼西,”哈勒夫说,“你的计划把我与你平常的善良心肠柔和在一起了。这是一个相当漂亮的主意,让那些坏蛋呆在上面,整整一夜呆在上面。四周都下雨,他们欲坐不能。地板上肯定有许多水。最高层建造得像盏没有玻璃的灯,只用来眺望远景,雨水却找到一个畅通无阻的入口。由于通往阁楼的门被堵死,盖子又是防水的,雨水多半流不下来。” “可以流下来,”亚尼克插话。“墙壁上有一个小洞。” “可以堵死吗?” “很容易。有许多落屑。” “好极了!那就把它堵死。让那些杀人凶手在水中站着,得痛风、风湿症、足痛风以及成千上万种感冒。我想,他们一定会站在齐腰深的水中,而且——” 哈勒夫跳起来,很快地走来走去。他想出了一个主意。然后,他在佣人面前停下脚步,把手放到他肩膀上说: “亚尼克,你是最好、最忠诚的朋友!我爱你,但是如果你有我需要的东西,我会更爱你一百倍。” “都是什么?”被称赞者问。 “我需要一个东西,这东西这儿肯定是没有的。你们这儿没有泵,难道不是?” “大的没有,花园喷头还是有,装在轮子上行走的。” “好样的!朋友!兄弟!你是一个多么漂亮的人!我差点认为你们是不可能有这玩意儿的!” “阿迦去年派人从于斯屈布买来的,因为他的粮仓总是着火。它就摆在花园里随时供使用。” “能装多少水?” “比放进澡盆的多一点。” “好。但是如果主要的东西没有的话,那这个好玩意儿又有什么用。” “你指的是什么?” “橡皮软管,尽可能长的管子。这玩意儿没有吗?” 矮小的哈勒夫沉浸在欢乐之中。他那么全神贯注地提出那些问题,好像要找到世上最大的幸福似的。 “管子我们有。不是旅途中使用的那种保存水的管子,而是灭火器上用的。问题是要多长。” “长到可以达到塔顶。” “有这么长,或许还长一点。” “亚尼克,我要拥抱你!到我的心上来吧。你是我生存的朋友,生活的乐趣,终身的幸福!就是说,喷头有,软管也有。神了!软管,有我需要的那么长!谁能相信,在这儿,在基利塞利这个地方,找得到!” “这很容易理解。没有软管,喷头就派不上多大用途,我们就得用车拖水。” “你指的是从外面的鱼池拖来?” “不是。比那远得多。就在塔楼的后面的墙根下,有一个大水坑,里面总是装满水,加上喷头,软管当然要通到着火的地方。” “一个大水坑,可以用来喷水的泵,我认为,这对你的计划是足够的。” “你是这么认为?这真是太好了!你的话像落在干旱农田的甘露。你的话比一百皮阿斯特还贵重,我要是成了百万富翁,一定要让你得一千。你不知道,这水是干什么用的吧?” “不知道。” “安拉保护你的头脑像一个晒干了的柠檬。注意,长官马上要说明,我的意图是什么。不是吗,本尼西?” 这个问题是对我提的,我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看法?” 哈勒夫的眼睛闪烁着内心的欢快。这个要给我们的敌人设一个圈套的想法使他充满狂热。然而,听到我的回答后,他很失望。我说: “这只是一种儿戏。” “本尼西,你不能这么说。那些坏蛋爬上塔楼来杀我们。你要设法让他们不能下来,整夜都呆在顶上。那好,我补充一点进去,让他们在上面不过分感到舒服。我们给他们上面的房间装满水。这个房间虽然四周都是敞开的,但是护墙有一人高,齐胸,他们可以站在这么深的水里。要么,你就是同情他们。那些刽子手受点凉,有点小小的牙痛,你就动心了?” “不,不是这么回事。我们作准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们说是不是,奥斯克,奥马尔?” 这两个被点名的人都同意他的做法。所有三个人一致请求,直到我说“是”为止。 亚尼克走了,一会儿就带来了一个按轮子形状盘缠的软管,还有绳子。其他的人和他一起登上塔楼。尽管雨滴哗哗地碰打着百叶窗,我还是很快听到了榔头敲打声。亚尼克把榔头和夹子插在腰带上。他们把软管绑好后,把楼梯间的盖子钉死,任何人都不可能从上面的房间下来。 他们回来的时候,哈勒夫满意地说: “我们干得很好,本尼西。你亲自干,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你们是怎么安装软管的?” “从塔楼外面往下挂,然后,可以在底下用螺丝把喷嘴拧紧。” “敌人来搭梯子,会看见的。” “亚尼克说,他们无论如何会把梯子搭在墙的另一面,那边没有树阻挡他们。软管的口子通到房间里,水沿墙流下,不会出声。凶手们在黑暗中会到处寻找的。在其他房间里,所有的百叶窗也关上了。我只希望洗澡的客人快来。” “这还要一些时间,因为穆拉德说过,他要给我们一顿丰盛的晚餐。” “要我去取?”亚尼克问。 “要。去取吧。我们吃饭越早,等待的时间就越短。不过,你要装成真的吃了蛋糕,觉得痛。看看安卡有什么要说的!她或许会告诉你一些情况。” 亚尼克走了,我们静静地等待他回来,因为我们再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讨论了。哈勒夫蹲在他的被子上,时而搓搓手,轻声地笑,发出不可理解的叫声。他的思想完全集中到给敌人送水的事情上面了。 亚尼克回来的时候,不是单独一人。他带来了我们的晚餐,并由胡穆姆陪同,因为他一个人拿不动所有的食物。可是,这位侍从不进来,而是站在外面。亚尼克把他手上的食物接走后,他就匆匆离开了。 饭菜好极了。味道鲜美的鱼汤,与布拉格和维也纳的相比,也不逊色。没有勺子,我们用杯子舀汤送到嘴边。接着上桌的是一只肥鸡,里面填满了面粉、无花果和核桃仁。然后,上了一只小山羊,尽管人们经常对山羊肉抱有无法解释的成见,这只山羊的味道却不坏。还有肉炒米饭、葡萄干和蒸得软软的杏仁。餐后甜食是水果和糖果。糖果我们基本上没有动,和往常一样,剩了一大半。我们本来是不吃的,可是安卡捎话来说,我们可以放心吃,因为食物是她一手做的,做饭时没有任何人进厨房。 “阿迦在他的房间吗?”我问亚尼克。 “在。他在坐着抽烟,呆呆地看着前面。他要我来,并且问我哪儿不舒服,因为我装作痛苦的样子。我回答他说,吃了一点野果,可能没有熟,引起腹部剧痛。” “你真聪明。现在,他也许以为你并不知道下毒的事,也就没有必要在你面前装模作样了。” “你说得对,长官。穆拉德当然没有伪装。他公开对我发你们的脾气,并想知道你们的一切行动和言论。我告诉他,你脚痛,不能走路。你们很疲倦,想很快睡觉。对此,他命令我,吃完饭就铺床。然后,我马上去睡觉。你们睡觉越早,你们就能越早起床。这是他说的。那时,我一定会睡得足足的,可以为你们好好服务。” “他很聪明!你通常睡在哪儿?” “与胡穆姆和其他佣人们一起。” “这可不舒服!你可以偷偷离开,我们需要你。” “什么事,长官,你只管说。从今天起,没有人和我睡了。胡穆姆根据阿迦的命令,在屋顶上安排了床铺。只要你需要,我就装出要去睡觉的样子,实际上却到这儿来。你们那时把门拴起来了,我会敲门的。” “不过,不能像平常那样。别人偶尔也会这么做的。你敲那扇朝里面开的百叶窗吧,而且要用拳头,先敲一下,再敲两下,然后敲三下。我们就知道是你,就会开门。把这个信号也告诉安卡!不知道在你离开的时候,穆拉德-阿迦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可以留神,必要时给我们送信。” 亚尼克把餐具拿走,给我们带来几床被子。他再次离开时,把我们的灯灭了。百叶窗和门都上了栓,但是有许多缝,从外面往里看,我们好像是没有灯了。 大约两小时后,亚尼克回来,用的是约定的暗号。我们让他进来。 “我这么晚来,”他轻声说,“是因为我想去偷听阿迦。所有的人都必须去睡觉。他和胡穆姆偷偷去粮仓。两人都是刚爬进去的。” “现在,我们知道什么与我们有关。他们认为我们在睡觉。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他们登楼。” “这个,我们一定要看。”哈勒夫说,并且和其他几个迅速上了楼梯。 雨一直没停,甚至下得很响,听不见外面的脚步声。 我一个人坐在下面。不久,四人下来,到了我身边。哈勒夫报告: “本尼西,敌人在上面。最后一个刚刚上去。一共是七人。” “在粮仓是九人。米里迪塔人走了。穆巴拉克受伤,留在下面。” “对的。现在,我们把梯子撤走,把浇花喷头拿来。” “把被子拿过去,否则,你们会变成落汤鸡。” 他们极其迅速地行动,门栓刚落,人已经出了门。我靠墙立起来,打开朝里面开的百叶窗。外面一片漆黑,而很大。尽管如此,我还是看见四个人在百叶窗旁边干活。然后,我听见杠杆尖有节奏的响声。他们使尽一切力量把水往上抽。水洞在我的窗前。不时听得见哈勒夫轻轻的命令声。尽管雨淋,小哈勒夫的声音仍是优美动听的。 上面非常平静。罪犯们在塔顶上可能莫名其妙,不知道水从何而来。不过,有人咳嗽,暴露了他们的存在。他们肯定费了很大力气想打开楼梯上面的盖子。如果成功,他们就下来。所以,我准备用手枪迎接他们。我也仔细听楼梯的动静。什么也听不见。哈勒夫把盖于固定得很牢。 过了一会儿,大概有一个钟头,四个人回来了。 “本尼西,我们干完了!”哈勒夫极为满意地报告,“我们全力抽水,全身没有一根干纱了。允许我们点灯吧?” “点吧。有灯,我们就方便多了。” 他上了油,点燃灯,登上楼梯,到了上面的房间。我们的敌人就站在那个房间的上面,泡在水里。他们打开一扇百叶窗,听见哈勒夫的声音: “安拉向你们问候,先生们!你们是想在这闷热的天气呼吸点新鲜空气吧?我们的长官要我问你们,你们有没有望远镜,有,才能更好地观察一下雨水。” 我没有听见回答。那些受到讽刺的人,看来是心平气和的。 “你们为什么偏偏要在夜里到上面洗澡?”哈勒夫接着说,“这是不是本地的习俗?如果水不够热的话,我感到心疼。可是,洗澡是不应该偷看的。因此,我们客气地回去了。但愿你们天亮之前洗完!然后,我,你们驯服的奴仆,再到上面来了解情况。” 他和其他人一起下来,笑着对我们说: “本尼西,他们漂漂亮亮地走进了陷阱,没有人敢说一句话。我好像听见他们的牙关咯咯直响。现在,我们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觉了,因为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是的。安稳地睡,”亚尼克说,“你们骑马骑累了,我倒是还精力充沛。一旦需要,我会醒来,并把你们叫醒。不过,我们不必担心,那些人下不来,充其量是水透过天花板往下流到我们这儿来,但是这不危险。” 他说得对。我们对他也可以放心。所以,我们就躺下睡起大觉来。 15.殴打节 我尽管很累,需要休息,瞌睡还是迟迟不到我眼前来。我听到哈勒夫经常发出的轻微的咯咯笑声。他对他的恶作剧成功还津津乐道,所以也没有休息。我听着单调的、不停息的雨声。这雨声最后还是让我有了一点点睡意。可是,我很快就被响亮的敲打声叫醒了。有人敲门,而且是按我和亚尼克商定的方式敲门。我立即起来,因为我猜想是安卡,她大概有事向我们报告。亚尼克开的门,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进来的是一位姑娘。哈勒夫、奥斯克、奥马尔精神也马上为之一振。 “对不起,打扰了,长官。”我们的漂亮盟友说,“我给你们带了消息。亚尼克向我讲述了你们的计划:你们想把那些人放到上面的水里。成功了吗?” “成功了。他们还在上面。” “我还以为他们跑了。” “哼!他们怎么下得来?” “我不知道,但是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他们现在在宫殿里面。” “这当然出人意料。说!” “亚尼克要求我注意观察。阿迦一早就要我去休息,但是我保持着清醒,并看着外面。我看见我的主人和胡穆姆偷偷到花园里去了。为了能够听见他们回来,我到了底层,躺在那儿的一个房间的门后面。他是要从那扇门经过的。我把门打开一点点。尽管花费了很大力量想保持清醒,我还是睡觉了。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被一阵响声吵醒了。两个男人从院子里来,从我的门前经过。一个在说话,我从声音听得出是阿迦。他破口大骂,我还从来没有听过他的那种骂声。我听见厨房里点起了大火,肯定是把衣服脱了。我想,他是在和胡穆姆讲话。厨房里很快就热闹起来。我听见愤怒的声音和响亮的沙沙声,还有燃烧木柴的僻啪声。我不知道那儿出了什么事,就跑到这儿来,把我观察到的告诉你们。” “你真好。那些人一定是用某种方法逃跑出来的。哈勒夫,你们把梯子放到哪儿了?” “我们没有搬动,只把它放到地上了。洗澡的客人们不可能从塔楼上下来竖梯子。” “这是真的。但是,他们中间会有几个人沿软管下来,并重新搭起梯子。” “上帝保佑!我们再去看看!” 他急忙赶出去。奥斯克和奥马尔跟随于后。几分钟后,他们回来,哈勒夫脸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嘟嘟囔囔说: “是的,本尼西,他们跑了。我到了上面。” “梯子靠在塔楼上?” “可惜是这样!另一边墙根放着软管。” “正如我所料。罪犯们发现了软管。几个人攀着它下来,上面松结往下扔。然后,他们把梯子靠上去,其他的人就都下来,走进厨房,暖暖身子,烘干衣服。” “我原以为他们坐在地狱里,在那儿,衣服比在厨房里干得快!”哈勒夫气愤地说,“我们怎么办,本尼西?” “嗯!我要想想。我想,我们——” 我的话中断了。我们没有把门拴起来,门开了一条小缝,灯光露出去了。现在它被踢开。穆拉德的声音: “安卡,你这魔鬼的女儿!谁允许你跑到这儿来的?” 姑娘恐惧地蜷缩着身体。 “马上出来!”站在外面的那个人命令。“还有亚尼克,你这个狗崽子,你也在里面!你们把什么东西偷到花园来了!你们出来!鞭子将教训你们,什么叫做服从!” “穆拉德-阿迦,”我回答,“你不想进来吗?” “谢谢!我不能让你的邪恶目光损伤我。我要是知道你是这些佣人的拐骗者,是不会让你关起门来留在屋里的。” “我们详细谈谈。进来吧!” “我不想!把我的佣人送出来!这个诡计多端的杂种不能为你做事!” “你来接他们呀!” 阿迦没有回答,但是我听见轻轻的声音。他不是单独一人。 “他如果不来,我就去接他。”哈勒夫说着就向半开半掩的门口走去。这时,我听见击锤咋喳一声。一个声音叫喊着: “出来,狗崽子。否则,我就毙了你!” 哈勒夫乒的一声把门关上。 “你听见了吗,本尼西?”他问道,与其说他是害怕,还不如说是吃惊。 “非常清楚,”我回答,“这是巴鲁德的声音。” “我也这样看。粮仓那边站着两个男人,把枪对准了我。舒特的人暗中袭击没有成功,现在想公开进攻。” “我怀疑。他们不敢把我们打死在这儿,否则会自我暴露。假如他们真的要杀我们,那不会仅仅威胁一下,而是不警告就开枪了。” “你是这样看的?可是,为什么来的只有两个人?” “这个我看出来了。他们想逃跑。他们发现亚尼克和安卡不在,起了疑心,便来找他们,找到我们这儿来了。现在,这些杀人犯知道,逃跑是他们的上策。为了不受我们阻挡,这两个人在这儿与我们周旋,其他的人则在赶紧作启程准备。” “我完全同意你的分析,本尼西。不过,我们容忍他们走吗?” 我拄着枪托站起来,摸着墙壁走到门旁边的百叶窗前。奥马尔肯定是把灯熄灭了,不让外面的人看见。雨停了,天开始发白。对面,离塔楼几步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影。一个把枪托撑着地,另一个右手端着枪。这个人右侧面对着我,枪管紧靠他的面颊。两个人看来在交谈。 我可以把枪托放在窗口的边上。天色虽略,我还是瞄准了那支猎枪的枪管,扣动了扳机。几乎在开枪的同时,传来了痛苦的叫喊声。我的子弹打中了,那人的枪管打在脸上,枪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不幸啊,阴谋!”他叫喊着。我听出了他的声音。他是巴鲁德。 “走!走!”马纳赫呼喊,“这颗子弹叫醒了宫殿里所有的人。” 他拾起巴鲁德的枪,扶着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走,很快消失了。 从马纳赫的话中可以得出,他们没有打算射击。他们关心的是,不要被人发现他们与阿迦的人在一起。 我转向我的同伴们。 “拿起武器,赶快到马棚去。强盗们很可能带走我们的马。” 所有的人都快步出门,我面对他们卧倒,手里端着枪,以应付各种情况。 安卡也走了,很快与亚尼克和奥马尔返回。奥马尔报告,奥斯克和哈勒夫留在马棚里看守。看来,没有人对马感兴趣。他们连人影都没有看见。这使我放心。 现在要打听敌人拴马的树林在什么地方。安卡和亚尼克都不知道。 “我相信,胡穆姆知道,”小伙子补充说,“但是他不会告诉你。” “我有一样好东西,”我回答他说,“钳子,万能钳。我用它想取什么就取什么。” “你懂得的比别人多。他从不出卖他的主子和主子的盟友。” “你必须在场,要让他相信,他对我是坦诚的。你了解裁缝阿夫里特更多的情况吗?” “不了解。我知道,他的本名是苏耶夫,但是其他情况,很可惜,说不出来。他经常在穆拉德的家里。我很怀疑他,他与他讨论一些不光彩的事情。我只想离开这儿。最好是根本不与这种人沾边。” 我有了一个想法。“听着、我从安卡那儿知道,你们住在于斯屈布附近。你大概知道位于卡尔坎德伦后面的魏察吧?” “很熟!我经常到那儿去。” “卡拉诺尔曼客栈也熟?” “你指的是那个老废墟?以前,那是卡拉万塞赖。” 这个说明与苏耶夫昨天提供的情况是相符的。他在这点上讲的是实话。 “确实,”我回答,“估计我们的路是朝那个方向的。我找一个要犯,他十有八九是穆拉德的朋友和亲信。” “我的阿迦真的与这样的人交朋友?” “是的。今天在他这儿来谋害我们的人,也都是杀人凶手和强盗。阿迦是什么人,你可以看得出来,他想毒死我们。” “这是真的,长官,我不呆在这儿了!我要离开这栋楼,陪你去魏察,如果你允许的话。” “我正想向你提出这个建议。原来是要苏耶夫带路,由于这件事,不能再指望他了。你和安卡有些损失不要紧,因为我猜想,她也不想继续留在现在的主人身边了。” “当然不想!”亚尼克赶紧保证,“我们的幸福时刻虽然因此推迟,如果长时间拿不到工资的话,但是——” “工资问题,你一定会从我这儿拿到工资,安卡也一样。你们俩救了我的命。她如果没有来,我们就没命了。好吧,你们的工资向我们要,按你们的业绩和能力付给。” “当真!”他从门口对着这边喊。“我们没有二话可说,感谢你,长官。”说后面这句话的是哈勒夫。他从牲口棚来,听到我们讲话的最后几句。他接着说:“我们可惜不富裕,但说不定能够为你们的幸福作点什么贡献。你们如果为了我们丢掉了现在的饭碗,我们一定要想方设法,使你们不再需要干侍候人的活儿。我只问你,亚尼克,以我灵魂的全部尊严问,你愿不愿意娶这个安卡为妻?” “愿意,愿意!”亚尼克满意地笑着说。 “什么时候?” “尽快。” “那么你,基利塞利之花,我们的女救星,这个仆人亚尼克要当你的丈夫了,你必须时时对他服服帖帖,只要他有理智并且不对你无理的话?” “是的,他要当我的丈夫。”姑娘腼腆地说。 “那么,从幸福和感激的这个钱包里涌流出来的我们的恩赐,应该滴落在你们身上。我是我们公司光荣的出纳。这是一笔不幸的钱,但是我们正在努力把它变成幸福之币。现在,我们有这种机会了。” 哈勒夫拿出一个长长的钱包,是我们在德雷库利贝战斗中得到的。他打开它。 “你允许,本尼西?” “乐意!”我微笑着,看他给这两个人多少。 “你们的手合在一起,接住这幸福之雨。” 亚尼克把两手小拇指边合起来,伸向哈勒夫。安卡也照样,张开的双手组成一个碗状,可以得到一个可观的数目。哈勒夫手伸进钱包,开始计数。先给安卡一个金币,然后给亚尼克一个,总是轮流给,一边给,一边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他数到十。 他数的全是土耳其的金镑,与皮阿斯特的汇率是一比一百。就是说,两人每人得到一千皮阿斯特,或者说一百八十到一百九十德国马克。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大数目。然后,他问这两个惊喜者: “你们也知道升水吗?” “不知道。”亚尼克答道。 “升水是一个使金币比银币贵的数目,现在是八比一百。如果你们把这样的金币拿去兑换,用一百金币皮阿斯特可以换回一百零八银币皮阿斯特。了解了这个行情,你们两个就多了两个八十皮阿斯特。” 这种商业上的解释并不是多余的。一百六十皮阿斯特对于这对夫妇是一个不可低估的数目。但是,他们只听懂了一半。他们的全部思想感情都用目光说清楚了,这闪烁着高兴光芒的目光,一直对准着这些金币。 “哈勒夫,”良久,亚尼克才说,“不是和我们开玩笑吧?” “这是很严肃的,”哈勒夫回答说,“管好你的财产,正如我管好我的金币一样。要注意!” 他把钱包转了几圈,扭紧日子,微笑着塞进腰带。但是他们过了一阵子才理解了他的要求。 “我必须先问清长官!”安卡喊叫着,“这么多的钱!我们不需要这么多,因为我们有自己的积蓄。你们把这些财产给了我们,你们自己怎么办?” “不要为我们操心,”小哈勒夫笑着说,“我们已经知道没有钱怎么活下去。我们行进在好客路上,即使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也必须给我们纳贡。你们也许以为,我们会送给穆拉德,即你们的阿迦一个皮阿斯特,来感谢我们在他家里享受到的东西吗?我们没有想过!但愿我的本尼西会允许我付给他一枚另一种硬币,一枚经过锻压和打制的枪弹硬币。你们看,我们不需要钱。这少量的金币,你们拿着就是,不需要担心我们挨不挨饿。此外,我们最近养成了值得称颂的习惯,把落入我们手中的坏人偷盗所得夺过来,转送给诚实的人。说不定我们不久又会遇到几个这样的罪犯!那样,我们又像米堆上的鸟,赞美安拉的恩惠。君主帝国就是靠这种恩惠治理的。” 为了使两个幸福的人的感恩仪式告一段落,我命令哈勒夫和亚尼克拿着我们的东西到马棚去备鞍。 “你想动身,长官?”亚尼克惊讶地问。 “晚一点走。我只想备好马以防万一。我们把你和安卡带上。” “穆拉德不会同意!” “我去想办法让他同意。” “那我们要双倍感谢你。你来到这儿,就像——” “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一个好人,值得感谢的人。你们现在讲这么多就足够了。” 他们走了,我坐到“轮椅”上,让奥马尔推着。 晨曦的昏暗变成了光明,人们能看得见相当一段距离的远处。雨停了,预计是好天气。 去马棚必须路过一座敞开的鱼鳞状建筑物。其屋顶由后面的墙壁和几根木柱子支撑着,里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一辆车子,不是那种称为阿拉巴的动物或者由牛拉的笨重车,而是一种当地人叫做科楚或欣托夫的轻便、美观的车。车子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套土耳其挽具,样子很像精致的德国挽具,如同一个留着卷发的、肥胖的宫廷黑人侍卫的头,也像一个法国芭蕾舞大师的发型。这两件东西适合于实现我的计划。尤其是,在马棚里,在别的马的旁边,站着一匹活蹦乱跳的小马。那套挽具看上去正适合它的身材。我检查了我们的饮水和备鞍的情况,然后命令他们把我送到穆拉德那儿去。 “要我们同去吗,安卡和我?”年轻的保加利亚人问。 “要。” “可是,我们会吃亏的。” “别担心。你们始终站在我的后面,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离开这个位置!” 我们从马棚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靠墙站着,观察着我们。 “谁?”我问亚尼克。 “哈姆西,仆人,可能是在外面看守你们敌人的马匹。你想向他打听树林的位置?” “他大概不会告诉我。” “肯定不会。” “我宁愿节省我的话,因为胡穆姆肯定会告诉我的。” 我们到达过道的时候,我看见那个仆人还靠墙站着,好像通过门可以看见马棚一样。就是说,他对我们很注意。 “你们想在这儿干什么?”胡穆姆问我们。 “想和穆拉德,你们的阿迦讲话。”我回答说。 他防止用眼睛直视我,因为他怕我的目光,并把手指放到可以抵御邪恶目光的位置上。 “不行,”他说,“阿迦睡了。” “请你把他叫醒。” “我不能。” “但是我要!” “你要不要,与我无关。” “那么,我命令你!”我加重了语气。 “你无权命令我。” “哈勒夫,鞭子!” 我的话还没讲完三句,这条用河马皮制成的鞭子就在那个采取敌视态度的人的背上响了三下,而且用的力气使被打者马上趴在地上。哈勒夫一边打,一边吼叫: “谁无权命令你,你这个不懂礼貌的家伙?我告诉你吧,全苏丹王国,都必须遵从我们这位代表正义的长官,哪怕是我碰到他,也要绝对服从。我,对你来说是一只咆哮的狮子,而你,不过是一条可怜的蚯蚓!” 胡穆姆本想抵御鞭挞,可是跌倒得这么快,这么重,只好默默忍受。可是,他恼羞成怒,叫喊声响彻了整个宫殿。哈勒夫终于让他停止了叫喊,可是皮鞭仍高举着,并且问道: “你想不想把那个老怪物从床上叫过来?” “告密归我,捉拿归你!”这个走卒咆哮着,快步跑走了。 “长官,要出事!”亚尼克提出警告。 “我们不怕,”我回答,“今天是一个盛大节日,称之为殴打节。我们将虔诚地庆祝它。” “这样一种节日,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今天,你就见识见识。” 哈勒夫欢呼起来:“本尼西,你现在说出了一个伟大的、美好的词。由于你,信徒中将充满欢乐,最后三重天的亡灵们将感到幸福。你最终将表明,你是男性之光,英雄之首。我的肌肉将变成长蛇,手指将变成蟹钳。我将在强盗中大发雷霆,在刽子手中呼啸怒吼。在基利塞利将有鬼哭狼嚎,在罪犯子孙中将有呜咽抽泣,丧尽天良者的妻女将悲伤不已,为非作歹者的姑嫂将扯发撕纱。报应切开他们的喉管,公正剥掉他们的爪牙。因为在这儿,站立着手持报应之鞭的法官,当代鞭鞑英雄,哈奇-哈勒夫-奥马尔-本-哈奇-阿布尔-阿巴斯-伊布恩-哈奇-达乌基-阿尔戈萨拉赫!” 他高举双手,情绪激昂,完全以一个讲演家姿态站在那儿,似乎在执行着一个震惊世界的任务。 胡穆姆说,他的主人在睡觉,是欺骗我们。我们刚到客厅,在曾经迎接过我们的地方,穆拉德已快步走到我们面前,气势汹汹地说: “长官,你们为什么鞭打我的仆人?我倒是很有兴趣派人用鞭子把你们每一个人都抽打一遍!” 他不是独自一人,身边还有胡穆姆和自称阿夫里特的裁缝苏耶夫。这一群人后面还站着五六个仆人和几个女佣人。 苏耶夫的出场使我有点琢磨不透。我没有料到会在这儿见到他,而是以为他和其他歹徒一起远走高飞。他想在这儿干什么?是想继续在我们身边扮演裁缝角色?还是以为现在可以摘掉面具,大胆地于,因为我们不能证明他有问题,因为他相信我们的宽容?好吧,小伙子,如果你自投罗网的话! 我没有回答穆拉德,而是给奥马尔一个眼色,要他继续镇静地推着我走。看来,我的沉默使得这个土耳其人的脾气似乎在发作,他怒不可遏,跑到我的身边,进行威胁,说是要把我们彻底消灭。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哈勒夫正要开门,阿迦站到我们面前,大声叫喊: “谁也不许进去!我禁止你们进去!” “你?”哈勒夫问,“你无权禁止我们。” “我是这个地方的最高警察当局和法庭!” “那就可以祝愿亲爱的基利塞利幸福。如果最高法庭抢劫和谋杀,臣民们干什么!是客客气气地将你扫地出门,还是你与我的鞭子接吻?不过,那可是一次响亮的亲嘴呀。懂吗?” 哈勒夫举起鞭子。阿迦不准别人进门,挨了一鞭,只好离开自己的位子,就像给了一个马戏艺术家所有的荣誉一样。这位东道主为此大声喊叫: “哈勒夫打我!安拉看见了,你们也看见了!扑到他身上去!把他摔倒在地上!把他捆起来!” 这些要求是对仆人们提出的。可是,不论这些仆人和胡穆姆,还是苏耶夫,都不敢沾哈勒夫的边。哈勒夫根本就没有往四周看,而是打开门径直往里走。我们跟在他后面。穆拉德跟在我们后面跌跌撞撞,其他人在他后面你推我挤。他在房间中央停住脚步,咆哮着: “这真可怕!我将最严厉地惩罚这种行为。我是这儿最高的法官!” “基利塞利是个小村子,没有法庭。”我说。 “但是,我是这个地方的法官!” “我不信。你是学什么的?” “学习是不必要的。” “哈哈!你如果想当法官,先要读十二年基础学校,然后上大学,取得学位。这个头衔你有吗?” “这与我毫不相干。” “这与我有关。谁要是在法庭上坐在我上面,谁就必须证明他有这个权力和能力。你能用阿拉伯语讲话和写字吗?” “会。” “波斯文?” “会。” “能背诵全本古兰经?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个法官所要具备的。” “我可以背诵。” “那就证明一下吧!给我背第四十六章,称为《尤素福》的一章。” “怎么开头?”这个人狼狈地问。 “从‘以最仁慈的神的名义’开始,与其他几章一样。” “这并不是本来的开头。” “好吧。最开头是:‘本书开宗明义是讲述神,万能的天与地,天地间,实际上是在某个时间创造的。不信神者不听此告诫,’说下去呀!” 他用手去抓后脑门,然后问: “谁给你质问我的权力?我是法官。这你必须相信!看住门!不要让一个外国被告逃跑,把拷打刑具拿过来!” 阿迦向他的手下发布了这道命令,马上得到执行。胡穆姆和苏耶夫站到他的两侧,其他人在我们与门之间站立着,不让我们逃跑。一个女仆跑步过去,取所要的刑具。 现在,穆拉德坐到房间中央,向他身边的两人招手,要他们立即执行。 “你们是证人和陪审员,”他说,“要确认我的判决。” 三个歹徒摆出一副堂堂正正的官架子,我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本尼西,我们要沉默?”哈勒夫轻声问我,“对于我们,这是耻辱!” “不,是一种愉快!过去,我们经常由被告变原告。今天无论如何也是一样的结局。” “安静!”阿迦对我大声叫喊,“罪犯在法庭上必须沉默。亚尼克,安卡,你们站在罪犯旁边干什么?你们要抗拒我的命令是很难的,以后会受到惩罚的。现在赶快回来。” 确实太好笑了!我们大家都带了武器,这个老罪人自负得很,好像我们真的重视他的判决似的。亚尼克带着安卡站在我后面没动,因此穆拉德重复他的命令,声调更加严厉。 “对不起!”我说,“这两个人从今天起为我服务。” “我不知道。” “我告诉过你了,就是说,你现在知道了。” “我懂你的意思。你拐骗了我的人。但是,我不容忍这种行为,将在法庭外惩罚他们。” “关于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我平心静气地回答,“你看,法庭审判可以开始了。” 我指的是刚刚取回“刑具”,站到老头前面去的那个女仆。 人们应该想到,在这个装置下面,有一个又长又窄,本来是四条腿的木板凳,其一端的两条腿锯掉了,所以在另一狭窄的边上只有两只并得很拢的腿。这条板凳在地上反放,两腿朝天。犯人必须腹部朝下躺在木板上,他的两条腿竖起来靠在板凳的腿上。他要这样被绑起来,规定打在他身上的板子就打在水平放置的脚后跟上面。 穆拉德用几乎是温柔的眼光观察着这条板凳,然后把眼睛对着我们,叫站在我们后面的一个仆人: “贝亚兹,你是最强壮的。过来!你可以执行判决。” 这个仆人,一个高大、强壮的男子,走到刑具前面,打算使用这条由那个女仆搬过来、放在板凳旁边的棍子。阿迦清了清嗓子,转过来对我说: “你的名字是本尼西?” “别人是这么叫我的。”我回答。 “你是站在你旁边的这个哈勒夫的主人和首领?” “不是他的首领,而是他的朋友。” “这无所谓。你承认,他打了我?” “承认。” “也打了胡穆姆,我的仆人?” “是的。” “因为你自己承认了,我不必问哈勒夫了。你知道,他打了胡穆姆多少板?” “没数。” “至少二十。”胡穆姆喊叫。 “好。我虽然只挨了一鞭,但是——” “可惜!”哈勒夫打断他的话,“我本来是想让你挨胡穆姆的两倍。” “住嘴!”阿迦大发雷霆。“只允许你在我问你的时候说话。此外,你要感谢安拉,是他制止你继续打我。我是这儿的主人和司令,我所挨的每一鞭,都要还三十棍。你打了胡穆姆二十下,现在你的脚跟要挨五十下。走过来,脱掉鞋子!” 贝亚兹,这个仆人,开始拿绳子来捆哈勒夫。我看着我的同伴们。他们表现得真是很出色。 “快!”穆拉德命令。因为哈勒夫不服从,所以他命令他的仆人贝亚兹: “去把他捉来!” 这个仆人走向哈勒夫。哈勒夫从腰带里掏出一支手枪,对着他,用大拇指扣响两个击锤。这时,贝亚兹跳到旁边,对着他的主人恐惧地叫喊: “安拉!这个人开枪!你自己去抓他吧!” “懦夫!”穆拉德讽刺地说,“你是个巨人,还怕这个矮子?” “不是怕他,是怕他的手枪。” “他不能开枪。起来,你们大家!抓住他,把他带到这儿来!” 仆人们用犹豫的眼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们害怕哈勒夫。只有一个人表示有勇气,这就是裁缝苏耶夫。他从腰带上掏出一支手枪。这支枪,我们事先都没有发觉。他走到近处并对仆人说: “贝亚兹,履行职责!只要他举起手枪,我就把子弹打穿他的脑袋!” 昨天,这个人似乎是最和蔼、最善良的小裁缝,现在却给人以一种仇恨和下定决心的样子。除我们外,其他人都害怕。 “你,裁缝,想打枪?”哈勒夫笑道。 “住嘴!我不是裁缝!你们外国人想到我们这儿找什么?我们的事情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想阻止我们干我们喜欢的事情,却是那样难以形容的愚蠢,把我当做裁缝。如果你——” “谁难以形容地愚蠢?”他的话被哈勒夫打断,“你的麻雀脑瓜子一直不能理解,我们昨天在去耶塞吕的路上就明白,你是间谍苏耶夫。我们的本尼西玩这个间谍就像猫玩耗子一样。那个舒特竟把自己的安全和生命托付给这样一个弱智者!可怜的舒特,我真为他抱歉!” 这些用声音表达的极为同情的话,使苏耶夫失去了所有的自我控制能力。他极其气愤地叫喊: “你应该马上见识‘耗子’!你如果不能立即供板凳支配,并在那儿脱掉鞋子的话,我知道怎样让你服从!” 这话说得认真。哈勒夫从旁边向我眨了眨眼,把手枪拿到左手。我看出会出现什么情况,便用友好的口气对苏耶夫说: “你怎么开始?” “用这种方式!” 苏耶夫伸出手臂,想抓住哈勒夫。可是,哈勒夫一闪身,给了他一记有力的耳光。被打者手枪掉到地上,自己也一个大拐弯,飞落到地上。他还没有找到站立的时间,哈勒夫就迅速把武器送回腰带并跪到他身上,用两只手打他的耳光。他动作太快,苏耶夫根本没有来得及动手进行防卫。 穆拉德从座位上站起来,愤怒地吼叫。胡穆姆的脸色像个疯子,但是不敢来救苏耶夫。男女仆人齐声痛骂,却没有一个人挪动一下自己的位子。这是一次真正的人声鼎沸,一直持续到哈勒夫释放了敌人并站立起来为止。 苏耶夫向他掉手枪的地方扑去。可是,哈勒夫比他快,一脚把手枪踢开。手枪碰在椅子上,停在那儿。苏耶夫一个箭步蹿向椅子,想捡起手枪。他正在蹲下身子,眼看他的手可以够得着手枪了,我把手往他脖子上一放,拽住他就往上提。我的抓手起了作用,他的胳膊软绵绵地吊起来,恐惧地拼命吸气。奥斯克捡起手枪,插在自己身上。我的左手往这个间谍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就把他打倒在我脚下。 “你在这儿坐着别动,”我命令他,“只要你做出未经我许可就想站起来的表情,我就把你的软脑瓜子像鸡蛋一样压碎。” 他垂着头和胳膊,没有动。其他人还在一个劲地叫喊。 “哈勒夫,让他们安静下来!” 我的话音未落,这个小个子的鞭子已经唰唰地落到穆拉德的背上。老头立即安静下来。胡穆姆也沉默了,其他人马上仿效他们。 “坐下!”我控制着我们的法官。他立即服从。 “把门敞开!”我命令仆人,“你们站到那个角落去!呆在那儿别动,一直等到我允许你们离开的时候!” 人们争相执行这道命令。现在,我们无后顾之忧了,可以仔细了解一切事情和所有的人。 首先是阿迦,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何行动。他握紧拳头,紧。闭嘴唇,良久才开口愤怒地咒骂我们。 “住嘴,否则还要挨鞭子!”我吼住他,“现在,是我讲话!你是否认为,我们到这儿来拜访你,是为了让你刺伤我们的脚后跟?想想吧,我们是你坐在法庭上审判的人吗?我们要宣布和执行对你的判处。你派人把‘刑具’搬过来了,我们肯定要用。” “你想干什么?”他反问,“你想在这儿,在我的家里?!” “安静!”我打断他的话,“我说话的时候,你别作声。你的家是杀人坑,而且,你想——” 我的话也被打断。奥斯克大喝一声,向所谓的裁缝猛扑过去。我的眼睛虽然盯着穆拉德,也察觉到了苏耶夫的动作。这个侏儒真是极其危险!他是惟一敢伸手去拿武器的人。现在我想,我还是不理他好些。他把右手插进他的上衣里面,掏出一把小刀,一闪身到了我身边,想把磨得雪亮的刀子刺进我的胸膛。可是,他没有成功。奥斯克及时抓住了他拿着武器的手。我则卡住了他的喉咙。哈勒夫跳过来,夺走了这个手下败将的刀子。 “搜他的腰带和口袋,把他看管起来!”我命令。 哈勒夫执行了命令,掏出了一只装了子弹的老式小手枪、许多小东西和一个装得满满的钱包。他打开钱包给我看,并且问: “你看见这些金币吗?这个矮鬼自称穷人,一个走村串户上门做衣服的人!这些钱不是抢来的,就是偷来的。我们怎么处理?” “把钱送回他的口袋!钱不是我们的。我们不能查证是不是偷的。可是,他的武器我们拿走,使他不能再为非作歹。” 我把这个侏儒重新按倒。他的牙关直打哆嗦。我一定要使他不能再危害我们。我不需要以牙还牙,以谋杀对谋杀,也能达到这个目的。不过,他要受到一次感情上的惩罚。这种惩罚同时使得他不能再为我们服务了。 “哈勒夫,奥斯克,奥马尔,把他捆到板凳上!”我命令。 不到一分钟,苏耶夫就以一种类似笞刑的方式,被绑在板凳上。 “你看清楚了吗?你的家真正是一个杀人坑。这,我对你说过。”哈勒夫控制着阿迦,“我们的忍耐到了尽头。现在,你们必须领教一下,什么叫做要谋杀我们。” “不知道。”老头说。 “住嘴!以后也会轮到你的。我们从这个穷人开始。他把我们带到这栋房子里来。他知道,我们要被谋杀。他现在朝你刺杀,本尼西!决定吧,要把他怎么办!你不认为,他应该被处死?” “应该。他该死。但是,我们想让他活。可以让他成为另一种人。为了鼓励他改恶从善,他可以得到已经答应给他的笞刑。” “多少下?” “五十。这个数是我昨天答应给苏耶夫的,他亲自听见了,并且视为一种特殊温和与恩惠的。” “可是,那指的是鞭子。” “你认为笞刑比鞭挞轻?” “我对此不能作出判断,”小哈勒夫哈哈大笑,“直到现在为止,我既没有挨过鞭挞,也没有受过笞刑。” “好。我们就定为五十。” “谁来给他?” “你很高兴干此事,哈勒夫?” 尽管他总是喜欢使用鞭子,但是我却期待他拒绝执行这个任务。我没有看错我的这位可爱的伙伴,因为他做出一种高姿态,说: “谢谢你,本尼西!需要使用鞭子的时候,我乐意效劳。可是我不喜欢笞刑。鞭子是统治的象征。我飞舞的是鞭子,不是棍子。这种执法是刽子手的职责,可我不是这号人。” “你说得对。你自己决定由谁来执行吧。” “这个,我愿意干。如果朋友们赏脸,那就太好了。胡穆姆是这位间谍的盟友。他可以给他五十下,作为尊敬和兄弟情谊的象征。” 全场的气氛使我赢得全体鼓掌。我使了个眼色,哈勒夫便对胡穆姆说:“你听到了所讲的话?过来,给你的朋友赠送正义的仁慈吧!” “我不干!”这位侍从拒绝。 “这不可能是你的认真态度。我劝你为你自己想想。这五十下是分配好了的。如果你不给他,就归你自己。我以我父亲的胡须发誓。上去!不要犹豫,否则,我来帮忙!” 胡穆姆看出,他是躲避不了啦,便走近板凳,拿起一根棍子。很容易看出,他履行这公务是不得力的。因此,哈勒夫警告: “我再对你说一遍,只要我看出有一棍太轻,你自己就挨一鞭子。我一起算总账!奥斯克,去向长官要他的鞭子,你站在这个好心人另一边!我抽一下,你就跟着抽一下。这是鼓励他来赢得我们的满意。奥马尔可以计数。” 对于胡穆姆来说,形势极为被动。他宁愿宽恕他的同伴,可是,他右边站着哈勒夫,左边,奥斯克手里拿着鞭子。他自己受到威胁,只好硬着头皮服从了。不管怎么说,他不是第一次执行笞刑,深知可以用什么方式让棍子轻轻落在被打部位。 苏耶夫没有说一句话,动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他射向我们的目光像刀锋一样,久而久之,也会把我们刺痛的。穆拉德没有看一眼,他的嘴唇在颤抖,他每时每刻都好像有话要说,但是都忍住了。当胡穆姆打完第一下的时候,他不想沉默了: “停!我命令!” “不要说话!”我驳回他,“我想更仁慈地对待你们,比你们想像的还仁慈。但是,如果你没有得到我的许可而讲话,哪怕是一句,我就把你送到于斯屈布,交给法官处理。我们可以证明,你企图谋杀我们。你要是以为,这个国家的法官会在我们走后把你释放,那我就要提请你注意,在于斯屈布,有好几个西方国家领事馆,他们有权对你进行最严厉的惩罚。放聪明些,别出声!” 穆拉德缩成一团。他了解上述官员的权力,且怕他们。因此,他再没有说一句话。 这个告密者得到了五十大板。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在打一棍时,我就闭上眼睛。观看这种抽打,不是一种享受。我很内疚的是,在这儿没有行善。这对于我们,对于我们的同代人,都是不够公正的,欠考虑的。 正如所提到的那样,苏耶夫没有吭一声。可是,当最后一板落下的时候,他叫喊起来: “浇拉基酒,往脚跟上浇拉基酒,快,快!” 现在,穆拉德敢说话了。他命令安卡取拉基酒。她拿来了一满瓶。胡穆姆抓住瓶子,先把瓶颈放进被打者的嘴里。苏耶夫喝了几口。然后,这种烈性液体被浇到伤口上。他只是发出轻微的痛苦的呻吟。这个人具有钢丝般的神经。要么,就是他过去经常受笞刑,养成了这种享受的天性?人们给他松了绑。他爬到穆拉德身边,把腿盘起来,头插在膝盖之间,蔑视地把背对着我们。 “本尼西,这个人的事完了。”哈勒夫报告,“轮到谁了?” “胡穆姆。”我简短地回答。 “多少?” “二十。” “由谁?” “由你决定。” “穆拉德-阿迦!” 哈勒夫做事干净利索。一个罪犯一定要打另一个罪犯,这种做法可以挑起他们之间的仇恨。阿迦不干。 “胡穆姆一直是我的一个忠实仆人。我怎么能打他?” “正因为忠实地为你服务,你才要用这个手感来证明你的满意。”哈勒夫回答。 “我不会让人逼迫!” “如果阿迦不想给他的仆人二十大板,”我坚决地说,“他自己就挨四十。” 这话起了作用。这个仆人被绑到板凳上去的时候,极力反抗,但是毫无用处。他的主人犹豫不决,不想去拿棍子。可是两根鞭子比他的胳膊强,每一鞭都有足够的分量。胡穆姆挨打时不像苏耶夫那样有男子气概。每打一板,他都叫喊。但是,我看出,仆人们一个个都表示满意,并且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他是阿迦最宠爱的仆人,多半是让其他仆人受苦不浅。他也要求用烧酒浇伤口,然后爬到附近的角落里,蜷缩着。 “轮到谁了?”哈勒夫询问。 “穆拉德-阿迦。”我回答的声音很大。 被点名者手里还拿着棍子,站在板凳旁边,他气急败坏地跳回去,叫喊着: “什么?怎么?我也要受笞刑?” “当然!”我强调地说,尽管我另有打算。 “没有人有此权力!” “你错了。我是有此权力的人。我知道一切!你打开你的家门,难道不是为了谋杀我们吗?” “这是弥天大谎!” “昨天在你那儿,向你报告我们和他们同伴的消息的,是不是你的弟弟马纳赫,被撤职的于斯屈布税务官?” “你大概是做梦啦。我没有兄弟。” “我可能是做梦了,梦见你和他谈话,要我们住进老母塔,要你的仆人胡穆姆在那儿装神弄鬼。” “长官,你对我说的,纯粹是莫名其妙的事情!” “但是,胡穆姆知道这些事情。我从他吃惊的目光看出来了。刚才,他还发出了这种目光。他对我知道这些秘密感到吃惊。玩幽灵的计划没有实现,你们就想出一个主意,上塔楼,把我们杀死。” “安拉,安拉!你老谋深算?” “那两个阿拉扎要杀死我。巴鲁德想杀奥斯克,因为他拐骗了他的女儿塞尼姹,他们之间就结下了冤仇。你的弟弟马纳赫接受了哈勒夫。苏耶夫表示愿意要奥马尔的命。米里迪塔人退却了,因为他与我缔结了和约,把斧头交给了我。你可以看见,这斧头就在我的腰带上。” “安拉!他什么都知道!是他的魔眼告诉他的。”胡穆姆惊讶地嘟囔着。 “不,不,他什么也不知道!”穆拉德大声说,“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刚才我才知道他们的名字,长官。” “他们一起到了塔楼上面。事先,你们大家,九个男子,在塔楼附近的空粮仓里。” “我这儿没有空粮仓!” “我以后再指给你看,并且告诉你,我亲自爬到谷草中间,耳闻目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 他回头转身,恐惧地、呆呆地看着我。 “米里迪塔人走之前与穆巴拉克争吵了吗?” “我,我,我不知道。”他结结巴巴地说。 “好吧。我们来问这个苏耶夫,他也许知道。如果他不回答,那他的舌头就继续挨板子。” 这时,这个间谍向我转过身,像野兽一样龇牙咧嘴,向我射出愤怒的目光,并且恶狠狠地说: “狗崽子!你看我怎样对待你和这次笞刑?你听见我呻吟了吗?你以为我是怕你,只要毒打就会说出实情?” “如果你真有勇气,你就说!” “是的,我是有勇气。跟你说的一样:我们想杀死你!我们没有成功,但是,以安拉的名义发誓,你不要走得太远,否则,你们的尸体将被乌鸦吃掉!” “他说错了!”穆拉德叫喊着,“笞刑的痛苦夺去了他的理智!” “懦夫!”苏耶夫恶狠狠地说。 “本尼西,问问这个仆人,抓住他的胳膊。” “放过我,你这个鬼哈勒夫!我承认一切,一切!”胡穆姆破口大骂。 “是不是像我的本尼西说的那样?” “是,是,非常准确!” “他的神智也由于痛苦而不清楚了!”穆拉德喊叫着。 “现在,”我决定,“我给你带来另外两个证人。亚尼克,说实话,你的阿迦是不是有罪?” “他想谋杀你们。”这位仆人说。 “无耻之徒!”阿迦吼叫着,“你料到我会惩罚你的不驯服,所以你报复!” “安卡,”我继续叫人,“你看见你的主人在蛋糕里下灭鼠药吗?” “下了,”她答道,“我看得非常清楚。” “安拉,什么样的谎言!长官,我以先知和所有哈里发的名义发誓,我完全是无辜的!” “你发了一次丑恶的伪誓,你——” 我的话被打断了。这个转而信仰伊斯兰的亚美尼亚人用这样一种伪誓亵渎先知的名字和哈里发的思想,引起了在场的穆罕默德信徒极大的愤慨。哈勒夫拿起了鞭子。房间里一片愤怒的吼叫。胡穆姆不顾脚痛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吐了他主子一脸的唾沫,并且高声责骂: “呸!你永远受诅咒吧!你的懦弱把你送进地狱!我为一个这样的主人服务,这个人将被安拉打入地狱的最底层。我离开你。可是,事先我们要了结!” 苏耶夫已经站到阿迦面前,同样啐了他一口,并且叫喊: “你和你的老年将成为耻辱!你的灵魂丧失殆尽。你将从所有信徒的记忆中消失!我再也不与你发生任何关系!” 两人回到各自的位子上。他们的良心可以轻易地接受谋杀任务,但是亵渎先知以及接班人会激怒他们的整个心灵。 穆拉德站在那儿,好像挨打一样。他的双手掩着额头,手臂突然伸向空中,痛苦地说: “安拉,安拉,我错了!但是我会改正错误。我承认要谋杀你们,并在食物里放了毒!” “安拉,穆罕默德!”他一再叫喊着。 哈勒夫走向他,手重重地搭在他肩膀上,对他说: “你又发誓,这是你的幸福!我的长官本来是不相信我的,但是我以先知的胡须发誓,在你离家之前,你生命的太阳将坠落!你认罪吗?” “认罪。” “那么,你就能够忍受我们对你的惩罚。本尼西,他要挨多少板?”哈勒夫问。 “一百!”我决定。 “一百!”老头尖叫一声,“我活不了啦!” “那是你的事!你的脚后跟挨一百板!” 阿迦几乎崩溃了。我看见他膝盖发抖。他既是一个大恶棍,又是一个更大的懦夫。 “行行好吧!”他哀求着,“安拉会报复你的!” “不会。如果我用这种方式违背他的法律,安拉会生我的气。如果我免掉对你的处罚,苏耶夫和胡穆姆一定要忍受,他们会说什么?” “对他用笞刑!”苏耶夫叫喊。 “他挨一百!”胡穆姆同意。 “你听着!”哈勒夫说,“安拉要做的事,我们也要做。来吧,把你的身体躺到板凳上来,我们好捆绑。” 他抓住穆拉德的胳膊,把他按倒。这个惊恐万状的老头像虫子一样弯着身体,哭得像个小孩。我示意奥斯克和奥马尔,他们把他抓得紧紧的,按在板凳上。他虽然极力反抗,还是被绑得紧紧的。他的骨瘦如柴的赤脚弯曲着,好像已经感觉到预料中的痛苦一样。 “谁执棍?”哈勒夫问。 “你自己。”我决定。 他想反对,可是我默默地使了个眼色。他懂我的意思。 “高兴吧,穆拉德-阿迦,”哈勒夫一边去抓棍子,一边说,“高兴吧,我是把受惩罚的乐趣传递给你的人。这一百好像是一千。这将从你的灵魂中清除掉你的大部分罪过。” “仁慈!思德!”阿迦恳求着,“我愿意付钱免打。” “付钱?”哈勒夫笑道,“你开玩笑!吝啬是你的祖父,贪婪是你老祖宗的母亲。” “不,不!我不吝啬。我付给一切,一切!” “我们的长官不允许这样。不过,我很想知道,免你一板,你付多少钱?” “我愿意每免一板付一个皮阿斯特。” “就是说一百皮阿斯特?你疯了?如果你受笞刑的话,愉快付给我们一万皮阿斯特,痛苦付给两万。总共是三万。而你只付给我们一百!不害臊!” “我给两百!” “闭嘴!我没有时间听你的吝啬话。我必须开始。” 哈勒夫走到老头的脚跟前面,装做用棍子对准要打的部位打的样子。 “看在安拉的份上,别打!”穆拉德呻吟着,“我再多给!我给许多,多得多!” 当然是一场戏。笞刑不是剧的高xdx潮。我也承认,我对这场戏感到厌恶。但是,我想请读者不要说这是非基督教义,更不要说是粗野。可是有充分理由认为,这种行为怎么说也不是值得称颂的。 我们不是处在一个文明的国度。与我们打交道的人习惯于半欧洲、半亚洲的应该受到控诉的状态。首先要考虑的是,那些人是一个广泛的、极其危险的犯罪集团的成员。他们只能以当地的腐败状况为基础。这种腐败威胁着我们。在康士坦丁诺佩尔,和从那儿到基利塞利这个地方,我们遇到过这样的人。对他们来说,他们同胞的财产和生命都不是神圣的。我们处在没完没了的死亡威胁之中。即使现在,我们也还是随时有毁灭的危险。有人精心地层层设下陷阱,引诱我们到屋里来,以便谋杀我们;有人对我们下毒药,没有成功,便谋杀和行刺。我们日日夜夜,每时每刻,总是处在备战状态,终于经受了千难万险。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只好放弃当局的帮助,我们依靠自己。那些针对我们的攻击应受什么样的惩罚?给那些落入我们手中的既不信神也不讲良心的歹徒几鞭子,难道是残酷,甚至是血腥的吗?当然不是!我倒是相信,我们太温和,太宽容了。 穆拉德准备了好几分钟承受痛苦。谁会因此指责我们?我这是想达到一个良好的目的。有人说,这是迫害、压迫或者别的什么,至少可以说,按照本国的法律,我是要受到惩罚的。我们毕竟不是在德国。我们必须考虑当地的具体情况。我至今还不能谴责自己那时的行为。 “你想再多给?”哈勒夫问,“多少?” “我付三百,”由于哈勒夫再次追问,阿迦很快追加数目,“四百,五百皮阿斯特!我只有五百,再多就没有了。” “好,”小哈勒夫说,“如果你没有更多的了,那你就必须得到我们的赠与。我们当然比你富些。为了向你证明这点,我们将很慷慨,再给你加五十,你就得到一百五十。我希望,你的感激之心将赞扬我们的慷慨。” “不,不,我不喜欢一百五十!我想不超过一百!” “可是,已经答应给你那么多了。而且,由于你是穷人,只有五百皮阿斯特,我们的判决就不能改变了。奥马尔,过来,再来数一次数。我终于要开始了。” 他举起棍子,给了阿迦右脚第一棍。 “安拉!”老头尖叫,“我付六百皮阿斯特!” “二!”奥马尔数着数。 这一棍落在左脚上。 “停,停,我给八百,九百,一千皮阿斯特!” 哈勒夫向我投来一个询问的眼光。我点了头,他把已经举起的棍子放下,说: “一千?本尼西,你的命令是什么?” “这取决于穆拉德-阿迦。”我回答,“问题是,他有没有一干皮阿斯特现金?” “我有!在这!”这位东道主说。 “那我们可以考虑考虑。” “有什么值得考虑的?你们得这笔钱,然后可以快乐地生活。” “你弄错了。如果我宽恕你是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数目而免除对你的惩罚,那么这一千皮阿斯特也是给穷人的。” “你们想干什么就干吧。只是要放我!” “为了那些得这笔钱的人,我也许会准备放你,前提是,你还要满足另一个条件。” “还有一个条件?安拉,安拉,安拉!你们还要更多的钱?” “不是。我只要求你立即放走亚尼克和安卡。” “愿意,愿意!他们可以走!” “你立即付给他们工资,没有任何折扣!” “可以!他们将得到一切。” “好!他们将和我一起马上离开你的家。走路到于斯屈布那个地方太远。他们还有些东西要带。因此,我希望让他们坐车,车子就在下面的车库里。” “哎呀!我觉得这不行!” “随你的便。哈勒夫,开始!这是第三棍。” “停,停!”阿迦看见小哈勒夫举起了棍子,尖叫一声。“给车子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不会归还的。” “亚尼克和安卡都是老实人。你还可以通过当局迫使他们归还。” 穆拉德虽然还拒绝了一会儿,但还是同意亚尼克和安卡坐他的车,并且可以用他的马驾驶到于斯屈布,在那儿交给阿迦夫人的车夫。 “现在,我们大概完事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后问。 “还没有,你要给我签署一张文字认罪书,承认你打算对我们采取的措施。” “你拿这份文书做什么?” “我把它交给亚尼克。只要你对我们表示敌意,他就把它递交给法官。” “这对我来说太危险!” “哈勒夫,拿棍子!” “等等!”老头尖叫一声,“亚尼克可能利用这个文书来反对我,即使我对他根本没有干什么。” “你必须考虑,”我回答,“文书本身不会增加你的危险。所有站在这儿的仆人都听见了你的招供。他们知道所发生的事情。很快,这个地区所有的居民也都会知道要谋杀我们的计划,知道你是下毒药的人。你将受到人们的蔑视,大家会回避你。就是这种情况促使我采取一种温和的方法。你受到惩罚而不会受到我的报复。这种惩罚可以通过记载这件事的文书确认下来,既不减少,也不拔高。别过多考虑了,我没有时间。” 哈勒夫强调这个要求,他用棍子碰了碰阿迦的脚跟,好像要对准似的。这起了作用。 “你会拿到这份文书,”穆拉德说,“给我松绑!” 绑松了。他在哈勒夫和奥马尔的陪同下,去拿钱和文具。 他一瘸一拐地慢慢出来,他的两个看守一同跟随于后。站在后墙旁边的仆人们和女佣人们在互相低声耳语,其中一名男子走过来说: “长官,我们也不愿意留在穆拉德-阿迦身边了。但是他肯定不会愿意的。所以,我们想请求你迫使他这样做。” “我不能做。” “可是,你为亚尼克和安卡做了!” “我欠了他们的人情,因为他们救了我们的命。可是你们却跟刽子手们相处很好。” “这不是真的,长官!” “你们没有看管他们的马?” “是看管了。我们晚上和整夜站在滂沦大雨中,希望得到报酬。可是,那些人动身的时候,反而非常生气,并且用殴打来酬谢我们。”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天刚刚亮。” “哪个方向?” “骑马取道去于斯屈布。” “他们的马在什么地方?” “村外果树林里。” “你如果带我到那儿去,我将试试促成你们实现离开的愿望。” “长官,我愿意给你领路。” 穆拉德和他的两个看守回来了。奥马尔拿着纸、笔和墨水。哈勒夫带着一个钱包走到我面前,说: “这是那一千皮阿斯特,本尼西。我重数了一遍。” 我把钱包放进口袋里。 这位主人一瘸一拐地来到亚尼克和安卡身边,把钱给他们,然后愤怒地指责: “离开这儿,到了于斯屈布以后,老老实实把车交还!我每天都会祈祷,愿安拉让你们的婚姻不幸福,夫妻不和!” 这些话惹怒了亚尼克。他收起钱,回答说: “你嫉妒我们,你是个坏蛋,大概再没有比你更坏的人了。这次,你逃脱了,因为长官是个基督教徒,宽容。但是,你们整个强盗团伙落入法网的时刻很快要来临。你们的日子屈指可数了,因为你们的头目将败在我们长官的勇敢精神下面。” “他可能在找他吧!”阿迦用嘲笑的口吻说。 “他会找到这个团伙的头目的,因为他知道他藏身的地方。” “他真的知道?” “你以为我们蒙在鼓里?我会亲自陪同到卡拉诺尔曼客栈去,帮助长官。” 话说出去了!我给这个没有警惕性的人打手势,他没有看见。我想打断他的话,但是他讲得很快,我没有取得效果。 穆拉德驯服了。他神情紧张。 “卡拉一诺尔曼一客栈!”他叫喊着,特别强调“诺尔曼”这几个字,“那是什么地方?” “魏察附近的一个地方,你们头目逗留的地方。” “卡拉一诺尔曼一客栈!”老头嘲笑着,“啊,这多么好啊!你说呢,苏耶夫?” 这个所谓的裁缝听到这个名字,就转过身来。打量着亚尼克的脸色。对于穆拉德的问题,他也放声大笑,并且回答说: “是呀,这好极了!他们要去我他。我想一起去,看看他们找到头目的时候,表现出什么样的脸色。” 这种态度使我吃惊。昨天苏耶夫在同样的事情上的表现,已经使我起了疑心。我估计,强盗们将吓一跳。而现在,他们却嘲笑起来。我到底要看一看,听一听,了解事情的真相。在这个时刻,我断定,他们的首领不在卡拉诺尔曼客栈。 可是,我不能深入分析这个想法了。我要写文书。在东方国家,人们是在膝盖上写字的。别的人静静地看着,防止我写错。 穆拉德坐到了苏耶夫身边。两人窃窃私语。我偶尔抬头看一眼,发觉用幸灾乐祸的眼光看着我们,甚至咯咯地笑。这个厚颜无耻的表现使我反感。 “下去备马套车,”我命令亚尼克,“把我们的东西装上去。我们很快出发。” “我去牵马?”哈勒夫问。 “还早。到塔楼去一下。我发觉,那儿还有毒蛋糕的碎片,是我们扔给麻雀吃的。小心地把它捡起来。我们也许还用得着。” 矮小而又敏锐的哈勒夫赶紧提醒我: “我身上也还有装着灭鼠药的袋子,是从穆拉德-阿迦那里拿的。” “很好。阿迦看来在笑话我们。我设法让他严肃起来。” 哈勒夫、亚尼克和安卡走了。哈勒夫回来的时候,我写完了。他把大大小小的碎片收集在一起,做化学试验是够了。 “长官,你拿这些东西做什么用?”穆拉德关心地说。 “我把它交给于斯屈布警察化验室去鉴定,分析蛋糕里面的有毒成分。” “有没有用处?” “甚至有重要用处。我要惩罚你的取笑!” “我们没有笑啊!” “不要骗人!骗人只会把事情弄糟。” “我们听到卡拉诺尔曼客栈就忍不住笑,长官。” “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因为亚尼克说有什么头目。我们对这个人一无所知,更不关心卡拉诺尔曼客栈了。” “原来如此?你们确实不知道舒特其人。” “不知道。”他回答。可是,我发觉,我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吃了一惊,“我既不了解其人,也不了解你们所说的地方。” “你也不了解一个名字相似的地方?” 我死死地盯着。他吞吞吐吐,眼光朝地,结结巴巴地说: “不了解,我不了解。” “看着,我发觉你又在撒谎。你不善于伪装,所以骗不了我。我们走着瞧吧!” 我把信袋拿出来。有一格子里插着一张纸条,哈姆德-埃尔阿马萨特写给弟弟巴鲁德的,它落到了我的手里。我把它抽出来,仔细地阅读。 我看不出,“卡拉诺尔曼客栈”几个字有写得不清楚的地方。因此,我一直认为,我读正确了。现在,我的目光刚刚落在相关的字母上,就明白是什么问题。 原来阿拉伯文没有表示元音的字母。元音是通过所谓“哈雷克特”,即线或小勾等符号表示的。因此,书写不清楚时,往往容易混淆。我在阅读纸条时就是这种情况。 由于这个原因,我把m读成了w。这两个音节不是“诺尔曼”,而是“尼尔万”。这个名字因此是“卡拉尼尔万客栈”。 这个地方是不是像死去的牢卒所说的在魏察附近,看来并不重要。因为我可以设想,舒特没有把他真正的住处告诉所有的党羽,而是仅仅让他的亲信知道。无论如何,卡拉尼尔万客栈是正确读音。我对这一点已没有任何疑虑了。 当我看见这个纸条时,我惊讶地注意到,穆拉德好奇地看着它。 “你手里是什么,长官?” “你看到的一张纸条。” “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就是那个名字‘卡拉诺尔曼客栈’。” “让我看看,长官!” 舒特的这个盟友是不是也认识哈姆德?看来,一我应该把纸条给穆拉德。只要我仔细观察,也许可以从他的态度中得出结论。 “拿着吧,”我说,“不要丢了,我还要用。” 阿迦拿着这张小纸条,仔细看。我看到,他脸色发白。同时,我听见哈勒夫一个轻轻的,但很独特的清嗓子的声音。他想把我的注意力引过去。我迅速地用眼皮几乎不能察觉地瞥了苏耶夫一眼。我偷偷往那边看的时候,发现这个告密者蹲起来一些,到膝盖的高度,脖子伸得长长的,眼睛盯着穆拉德,脸色极为紧张,不放过他的任何举动。 在这个时候,这位主人仔细看过了纸条,摇着头说:“谁看得懂?我是看不懂!这根本不是语言。” “是语言!”我表示不同意。 “音节倒是有,但不是词!” “必须用另外的方式读,那样,就会出现一个清楚的句子。” “你能读?那你就试试!” “这个纸条是不是激发了你的求知欲?” “我看,我们根本读不懂,而你的看法正好相反。把几个音节正确拼在一起,再读给我听!” 我偷偷把目光仔细看着他和苏耶夫,一边说: “准确读出这几个词。懂吗?” “仅仅是几个词。” 我看清了,穆拉德的脸上闪电般地抽搐了一下。苏耶夫像吃惊一样退回到他原来蹲着的位置上。我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并且说: “这是土耳其文、塞尔维亚文和罗马尼亚文的混合。” “有什么用?为什么笔者不使用一种文字?” “因为它的内容不是给每个人看的。舒特及其亲信相互之间使用一种密码。他们取出上述三种文字的单词,按一定的规则加上音节,但是表面上却杂乱无章,使局外人看不懂。” “可是,你读得懂里面的信息!”穆拉德说。 “当然。” “那么,你就是舒特的盟友了?” “你忘了,我是一个西方人。”我笑着说。 “你是想说,你们比我们聪明?” “是的。对于你们,这个密码够难的了,但是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破译出来,因为它的思路很笨。” “这种费解的文字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意思是:急讯,送卡拉诺尔曼客栈,但要送到梅尔尼克的集市。” “可以这样读!”阿迦用孩子般好奇的口气说,“这张纸条对你就这么重要,以至你要嘱咐我别丢掉?” “是的,因为我在找舒特,并且希望借助这张纸条找到他。” “这么说,你是到过梅尔尼克集市,现在想去卡拉诺尔曼客栈?” 16.水患日 我们很快赶上了那对幸福的夫妇的车子。在这儿,所有的宫殿居民都看不见我们。趁此机会,我们把他们的前主人的一千皮阿斯特给了惊喜万状的亚尼克,作为新婚礼物。新郎也拒受这个礼物,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将钱放进自己的口袋。两人不停地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语。我们使他们俩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足以补偿最近几次事件中他们给予我们的帮助。 路上很脏,我们只好慢慢骑。遇到小水流,我们就涉水而过。幸运的是,友好的天空总是对我们微笑。 哈勒夫把马控制在我的身边,先开了口: “你想超过我们的敌人,本尼西。会成功吗?” “不会,因为我决定不这么做。当我以为我们的目标在魏察附近的卡拉诺尔曼的时候,我不能不相信,比敌人早到的好处多。自从证明我的看法有错以来,我们完全没有目标,就只能追踪他们了。但是我认为,我们很快会知道卡拉诺尔曼客栈在何处。” “一定是在于斯屈布。你不这么看?” “是这么看的。否则,它就应该在这儿与城市之间。我认为这根本不可能。” “于斯屈布大不大?” “我估计不会超过三万人。” “这么说,我们所寻找的足迹消失了。” “伊斯坦布尔大得多。我们在那儿没有发现我们要找的东西。而且我估计,我们不能进于斯屈布,因为我们的五位‘情人’都回避城市。你必须想想,马纳赫曾经是那儿的税务官,是从官位上被赶走的。他怕在城里被人发现。他们很可能从于斯屈布旁边绕一个大弯,到了对面再上通往卡尔坎德伦的公路。如果我判断得对,那么,卡拉尼尔万客栈就要到这个地方后面,沙尔山脉孤独的深谷里去找。” 现在,我们到达克里瓦里耶卡,滚滚河水漫过了河岸。如果瓦尔达尔河的各支流从山里带来这么多的流量,那么,其干流水位一定很高。从老桥上过去,不是没有危险的,因为水已经平了桥面,桥墩在汹涌的大浪强有力的冲击下似乎在摇晃。桥的两端,水位超过路面半米。看样子,昨天的暴雨倾泄在整个沙尔山脉和库尔贝奇卡平原地区。我们正在以肥沃闻名的摩拉瓦平原中部,半小时后就可到达古里勒村,该村靠近克里瓦里耶卡河右侧的支流。这条河的水也漫过了河岸,看起来也不安全。老百姓都在室外的水中,努力堵水。 为了到达于斯屈布,我们本应该保持过去的方向,先到卡拉基诺瓦。那条路几乎是笔直的。这儿路过的人很多,我们要寻的足迹混杂在众多的足迹中,要过了村才能显示出来。 我们在村子的背后,看不见足迹。我知道,这儿没有第二条公路。被寻找者会不会还在村里?那儿有一个小客栈。那栋房子我们也看见过。可是,我们从旁边过去了。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回去打听。客栈就在水边,水几乎到了门前。有个人在门前忙着堵水。我向他打招呼,他没有说感谢的话,只是投过来不友好的目光。 “你们这儿来了不速之客。”我说这话的时候,指着那些水。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客人哩。”他挖苦地回答。 “还有比水患火灾更糟糕的吗?” “人!” “你是店主?” “是的。你是不是也想在我这儿住店?我看见你们过来的。为什么回头?放心骑下去吧!” 他拄着锄头,不信任地从侧面打量着我。这个人有一张诚实的脸,不像厌世的人。他的克制态度必定有其特殊原因。这个,我想像得到。因此我说: “看来,你从内心深处对我有反感。我是怎么使得你在回答问题时采取不礼貌态度的?” “礼貌是人的一种装饰品。这话是对的。但是有人对这句谚语不理解。” “你把我算成这种人?” “是的。” “你完全错了。有人在你面前诽谤我。” “不要费力了!我认识你。”店主用一种蔑视的手势说,“你如果聪明,就离开这个村子。你不是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在那些地方,人们不得不怕你和你的人,因为独立无援。你看,那个人!你看,有君主的人在我身边。” 从门背后走出一个穿军服的人。两人很相似,这使我猜测,他们是兄弟。他也是不友好地看着我。 “什么事?这个外国人想干什么?”他问店主。 “我不知道,”店主回答,“也不可能知道。我已经对他说了,要他继续走。” “我会向前走的,”我解释说,“但是,我一定要打听点事情,希望能够回答我的客气的问题。” “如果你的问题能够回答,我们愿意。”士兵说,“我是于斯屈布的军医,现在在我兄弟家作客。在你提问之前,我想告诉你这个情况。”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因此,我打听: “今天早上有五个骑马的人在你们这儿住店?” 医生肯定地回答。 “一个人受了伤,你给他包扎了?” “是这么回事。你大概知道,是谁把他打伤的?” “我亲自。” “这就对了。那些人对我们讲了此事。” “他们讲了些什么?” “你知道得比我们多。如果你没有别的要问,我们就和你谈完了。” 他转过身去。 “等等,还等一会儿!”我说,“我当然可以想像得到,有人欺骗了你们,但是我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方法。你是为苏丹服务的医生,识字。请看看这个证件!” 我拿出我的证件,递给这位医生。他的目光刚落在图章上,就深深鞠了一躬,并惊讶地回答: “这可是君主的图章!这样一张委任状只有得到君主的特许才能颁发。” “当然!我很高兴,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是这张证件的经常持有者?” “是的。你相信,你把我的为人与他们所描述的作个比较吧。” 他作了比较,并且对他的兄弟说: “我们对这位长官的态度是不对的。他不是别人所描述的人。这是你的证件,请收起来。我们受骗了。他们说,你们是强盗。” “跟我想的差不多。在你们这儿住过的才是强盗哩。你们大概听说过两个阿拉扎吧?” “听过。是两个路霸。他们闹得从科拉比山、巴斯特里克山到多瓦尼察平原这整个地区鸡犬不宁。人们抓不到他们。你为什么问起这两个强盗?” “因为他们到过这儿。你没有注意那五个骑马人的马?” “注意了。有两匹斑马,那是两匹漂亮的马。安拉!我想起什么啦!这两个强盗骑斑马,这就是他们称之为阿拉扎的原因。” “得出了什么结论?” “他们在此之前在这儿住店!” “对!你们接待了那两个阿拉扎。另外三个都是类似的坏蛋。” “这我们可没有想到!他们自己是强盗,而且他们对你很坏。他们把你们说成山里人、抢劫犯。他们说,他们和你们在基利塞利的客栈相遇。由于发生争执,你们偷袭他们。我给那个胳膊中了两颗子弹的老头包扎了伤口。” 我简单地向军医报道了那次事件,从他那儿听到,那五个强盗是到于斯屈布去了。 “但是,我在公路上没有看见他们的足迹。”我说。 “他们上了去鲁美利亚的路。”他答道,“他们认为,由于下雨,公路太脏。而到鲁美利亚去,他们就可以一直走草地。” “但是,我们走的是一条弯路。这对于一个伤员来说是重要的。我告诉你,他们不想到于斯屈布去了。在那儿,他们会遇到被捕的危险。因此,他们骗你们,让你们不向我们告密。去鲁美利亚的路难认吗?” “不难。过桥后向右拐。那五个骑马人的足迹很容易辨认,因为路面松软。” 我告别了他,回到等待我的同伴身边。 “我们的敌人不想去于斯屈布,而是前往鲁美利亚。” “往鲁美利亚?”亚尼克问,“那么,他们离开了公路。你想跟上他们吗,长官?” “想,我们必须在这儿分手。” “可是,我们说好了,我要陪同你的?” “现在改变了,我们发现,我们旅行的目标不能到魏察附近去找。另外,你先要把你的安卡送到她父母身边。我们不能等你回到我们身边来。时间很紧。你们不要为我们担心,而是要关心你们自己,过着幸福的生活!” 与感激不尽的新婚夫妇告别的场面,是感人的。 我们过桥后就拐弯,可以清楚地看见,在长满青草的沙面上,有那五个被追踪者的足迹,修好的路是没有足迹的。 “你知道鲁美利亚的情况吗,本尼西?”哈勒夫问。他又在我身边。 “不多。这个地方可能在公路边,那条公路是从克普吕吕沿瓦尔达尔河到于斯屈布的,河对面是铁路。” “啊!我们说不定可以乘一乘火车。我如果去看最美的女孩汉妮,一定会自豪地对她说,我乘过一次火车,那火车是用烟拉着走的。” “不是用烟,而是用蒸汽。” “一样吗?” “不一样。因为你可以看见烟,蒸汽却是看不见的。” “既然蒸气看不见,你怎么知道有这种东西?” “你看见音乐吗?” “看不见,本尼西。” “按照你的说法,音乐也是没有的。很难用几句话向你解释清楚蒸汽的性能和作用。为了让你懂得我的话,你一定要有基础知识。” “本尼西,你是不是想侮辱我?难道我不是经常证明,我是具备基础知识的?” “可是,没有物理学的。” “那是什么东西?” “是与力和自然规律有关的。” “我了解所有的力和自然规律。如果有人侮辱我,就有一条非常简单的自然规则:他为此得到一记耳光。当我给他这记耳光的时候,那就是我给他的自然力。也许我是不对的。” “你是对的,即使你不对,也是对的,亲爱的哈勒夫。此外,我很抱歉。你不能向你的女中之花讲述你乘过火车了。” “为什么?” “第一,我不知道,铁路是不是通车。第二,我们必须追赶我们的敌人。而敌人不乘车,所以,我们的享受就告吹了。” 这条路目前还勉勉强强,我们可以比较快地前进。半个钟头以后,我们看见鲁美利亚村出现在我们前面。在左边,公路从克普吕吕经过卡佩坦利客栈;在右边,它通往于斯屈布,并且继续延伸。 我的目光沿这条公路由近而远地扫视过去,看见一个骑马人,他似乎飞快地从卡佩坦利客栈过来。在这种泥泞满地的路上这么快地奔跑,一定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我拿起望远镜,没有来得及仔细看,就把它递给哈勒夫。他举起看了一眼,马上就放下。 “安拉!”他惊叫起来,“这是苏耶夫呀。” 我当时对那个所谓的裁缝阿夫里特说,他会马上离开基利塞利。我这话说对了。 “跟过去,”我提醒说,“苏耶夫想给其他人报信,不能让他这样干。他知道,他们往哪儿去。” “可是,我们不可能跑到他前面去,”哈勒夫回答说,“他已经太靠近村子。不过,过了鲁美利亚,我们可以赶上他。” “如果有一座桥横跨河流,我们可以赶上。可是如果过河用的是小船或汽轮,他就会领先。我得先走一步。” 烈马以飞快的速度像箭一样向前射去。苏耶夫还没有看见我们,可是我发觉,他的马受惊了。于是,他拿出鞭子打他的马。他了解我,并且想赶到我的前头。他虽然比我更接近那个村子,可是他的老马却无法与我的阿拉伯马相比。我只听见呼啸的风声,我的马一下子就提速一倍。仅一分钟,我就上了苏耶夫骑过来的那条公路,到了他与鲁美利亚之间。由于怕我,他不敢从我旁边经过,绕道是不可能的。因为,在我的左边,瓦尔达尔河里流淌着汹涌澎湃的黄色洪水。我在公路中央勒住马,等待我的随从。苏耶夫也停住了脚步,甚至是落在我后面大约四百米处。 “你的烈马干得好,本尼西!”哈勒夫跑过来的时候,笑了,“一匹马跑得这么快,应该说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干么?你想与那个人谈话?” “如果不迫使我说的话,我不吭一声。” “我们犯了一个大错。” “什么错,哈勒夫?” “我们给苏耶夫是笞刑,他至少可以骑马。如果我们不打他的脚,而对准君王用来接触宝座的那一个部位,他坐上去,既不能步行,也不能骑马。” “用那种方法,我们什么也赢不到,因为穆拉德会派别的信使。前进吧!” 我们继续前进。苏耶夫慢慢地跟着我们,对我们这种播一杠子的做法肯定是气愤的。 鲁美利亚似乎比古里勒大,从公路边一直延伸到河边。瓦尔达尔河呈现出一派危险的景象。巨浪越打越高。河水溢出了河岸,把周围的草地和青草统统淹没。河的对岸正在修筑铁路。我们看见一列铺轨车慢慢开过来。许多工人用锄头和铁锨干活。铁路路基附近是一长排木板棚,肯定是给工人们作临时住所的。 没有桥,只有渡船。渡船是一个平底船,用绳索锚固在河岸上。摆渡船工用坚实的杆子撑着它前进。“怎么回事?”我们在鲁美利亚第一栋房子旁边停下来的时候,哈勒夫问,“我们马上过河?” “不。”我回答,“我们骑到旁边去,看苏耶夫怎么办。然后,我们跟着他。我们不知道他的同伴在哪儿。这个侏儒就会不情愿地充当我们的向导。” “不,本尼西,他够聪明的,会把我们引入歧途。” “我们不要受他欺骗。你必须想到,他的脚痛得非常厉害。他虽然骑在马鞍上面,脚不必用力,但是骑马会使他产生痛觉。他想尽快达到目的地。即使他打算把我们引入歧途,也不能引得太远。好吧,我们到旁边去!” 我们离开了一小段路,苏耶夫与我们有一段距离,这是他所希望的。这样,他就可以从旁边过去,去上渡船。这时,我们停下来,我的脸不看他,装作对他并不注意的样子,但是他还是想像得到,我们是故意的。苏耶夫的做法很独特。他并不上渡船,他摧马向前,又打回原路,同时仔细地看着对面的铁路,似乎那边的繁忙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这个告密者不想,”哈勒夫笑道,“他比我们乖巧。” “再看看。他装作只看铁路工人,可是我发觉,他经常往旁边看,看旁边那栋白粉墙的楼。那儿有一根杆子,插在门口,大概是用来拴马的。也许那座建筑物是一家客栈。他打算住进那家客栈。我们装成要过河的样子。” 我们走向渡船。有一条小路,是用木板铺成的,以便旅客不打湿脚能走过被淹没的河岸。这条小路是为步行者铺设的,所以我们在水中走了一段。水面贴到了马的腹部。 渡河是一件难以想像的事情。那艘旧平底船好像有一半已经腐朽,牵引这条船的缆绳值得怀疑。操作人员一个是老头,三个是半成年孩子,对他们难以相信。何况,浪很高,水面上漂浮着从河岸上冲下来的各种各样的物品。河水卷起一个个旋涡,一不留心,人就可能卷进去。长话短说,当我们走上渡船的时候,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感。老船工坐在船边抽烟,注意地看着我们,然后明确无误地给他的三个伙计打手势。我选好一个姿势,使苏耶夫一直在我眼睛的监视下。我们刚上船,他就回到岸上,骑着马朝那所白色楼房飞奔,拴好马,跌跌撞撞地、吃力地往门里面冲。 “哈勒夫和奥斯克快进去!你们一定要弄清楚,他在那儿干什么,说什么。不要让他离开你们的视线。” 两人赶紧牵马上岸,翻身上马,径直朝那所房子奔去,比苏耶夫晚不到半分钟进了客栈。 现在,我转身对着老头: “四个骑马人渡河共要付多少钱?” “二十皮阿斯特。”他一边回答,一边向我伸出右手。我给了他手上一鞭子,说: “我分文不给。” “那你就呆在这边。” “不,你渡我过去。你要了五倍的价钱,必须受到惩罚。你把我们渡过去,到了那边,每得一个皮阿斯特,脚跟就挨一鞭子。看看这张君主的委任状吧!你会看到,我不是一个可以被人欺骗的人。” 他看了看图章,从嘴里扯出烟袋,双手抱在胸前,躬着身,低三下四地说: “长官,安拉派来的,就是好的。我将渡你过去,并挨二十鞭。安拉赐福于君主及其子民!” 当时,在“土耳其后院”情况就是这样!可我不是土耳其人,还是拿出二十皮阿斯特,给了他,并且笑着说: “鞭挞免了,因为我对老年人有所同情:瓦尔达尔河水上涨,渡河既艰难,又危险。所以,你要钱也就可以比平常多一些。不过,不要过高。” 老头忧虑不决,不敢收钱,并且张开嘴,呆呆地望着我。 “那么,是要我把钱重新放回口袋?”我对着他笑。 他恢复了动作,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从我手上夺走钱,并且叫喊: “怎么?什么?你有君主及其大臣保护,还要付钱?” “受保护者就不能温和、公正?” “啊,长官!从你的眼里却闪烁着恩德,从你的话中响彻着良心的仁慈。所以,安拉赐福于你本人,你的祖祖辈辈,也赐福于你的子子孙孙!是的,这样的恩惠很少轮到我们,尽管我们吃的是坚硬的、少得可怜的面包。” “可是,那边有许多人在忙碌。你赚的比那些人没有来的时候还是多些。” “少得多。因为这些人在我的平底船上面用大船辟了第二渡口,使我的收入大大减少,而我的租金还是那么多。” “现在,洪水这么大,还有人敢过这条瓦尔达尔河吗?” “今天很少有人敢,因为太危险。划浆次数要多一倍。” “你今天还不是摆渡了许多人吗?是不是有五个骑马的人,其中两个骑的是斑马?” “是的,长官。有一个人好像受了伤。他们来自那边的一个什么客栈,在那儿歇息很短的时间。” 他指着那座所提到的白色楼房。 “你看到的事情过去多久了?” “约摸两个钟头。你最好不要见到他们。” “为什么?” “因为他们骗了我。我们到了那边,靠了岸,我要他们给渡河费,得到的是鞭子,而不是钱。他们事先还给了我一个我不打算完成的任务。对不给我钱的人,我就是不客气。” “我能不能了解一下,那个任务是针对什么人的?” “很愿意回答。针对一个刚才在你们近处逗留,然后在客栈前面下马的人。” “你认识他?” “每个人都认识这个裁缝。” “他真的是裁缝?” “大家都这么说。可是,我知道,他没有给这儿任何人做过衣服。” “哎呀!任务是什么?” “要他赶快,那些人只等到早晨。” 在哪儿?他不知道。五人中,他只认识于斯屈布的前税务官。人们对他恨之入骨。“安拉赐给他肉体受一千次苦,灵魂患一万次病。”他补充说。 这个船工本想再说下去,可是突然转过身来。他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过去了。从客栈出来两个男人,手里拿着桨,走到水边,然后顺流而上。 “啊,安拉!”船工叫喊起来,“那些粗心大意的人真的敢坐小船渡河?” “小船在哪儿?” “那上面。河边一个女子坐着的地方。你看不见它,因为它在柳林后面。” 那两个男人到了刚才提到那个地方,与那个女子交谈了几句,然后便消失在灌木后面。 “是的,”老头说,“他们敢。好吧,如果安拉保佑,他们会成功的。不过,光送他们过去,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客人要付很多钱。要是到我这儿来,会便宜得多。” “那个女人可能会付钱。”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看到,那个女人也消失在灌木林后面。就是说,她也上了小船。可是,老头却说: “她一个子儿也不会给。她是那边的工人,坐船白坐。这个女人从清早起一直坐在那上面,到现在还没有过河。那是谁?该是裁缝。” 老头在解释的时候,苏耶夫从客栈出来,骑上马。他的眼光对我们进行了侧面扫视,然后走向那只小船,并下了马。 “安拉,安拉!裁缝想坐小船!”船工叫喊着,“他可能看重自己的命,一定不能惹事。我知道他穷,只收他四分之一个皮阿斯特,或者干脆让他白坐。他为什么不上我这儿来?” 我认为,没有必要给这个老头解释苏耶夫的理由。他想泄露我们的意图,并且认为,坐小船可以比我们这条笨重的平底船早一点到岸。如果他很快上马飞奔,就可以脱离我们的视野。他没有料到,他一定会留下足迹。 哈勒夫和奥斯克也匆忙赶回来。 “本尼西,这个坏蛋坐一条小船过河。”哈勒夫报告,“他出三十皮阿斯特,如果把他摆渡过去的话。” “你们还知道什么?” “知道,但是不多。我们进去的时候,苏耶夫与店主谈到五个骑马人。他虽然给老板打了个手势,要老板别说。但是老板已经讲到句子的中间,并且讲完了。我们也就听到了。” “听到什么?” “那五个人想在特雷斯卡大厦等他。” “这座建筑物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们不可能从店主嘴中打听到,他显然与裁缝有关系。” “再没说什么了?” “只谈了渡船的事。” “这就是你们听到的?” “是的。苏耶夫还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们。看来,他的乐趣是惹我们生气。我恨不得给他几鞭子。他说,他会比我们早过河。” “你们没有对他说几句?” “一句也没有。” “好。看,他牵着马过来了,真的上了那条小船。那匹老马非跟在后面洗澡不可。那条船多半载不起它。” “本尼西,昨天,我们骑马的时候,我观察了那匹老马。它比他的外表好得多。这匹马有魔鬼缠身。” “好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很抱歉,如果有所不测的话。特别是那位女士,跟着上去了。我们过河吧,尽可能快。前进!” 这声呼唤是针对摆渡人员的。老头正好拿出烟袋,打开烟包,准备装烟叶。我虽然下了命令,他还是慢吞吞地干活。 “你听见了吗?把烟丢掉!”我命令他,“来一次不抽烟的。” “不,长官,”他得意地说,“抽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不能改变。我生来如此,将坚持到最后一趟。” “但是,你一定要比小船早到对岸!” “不要顾虑过多,长官!那条小船大概根本过不了河。” 这个人慢慢地装上烟叶,随后赤手从合在一起的几块砖头之间的小火中拿出一块煤,仅仅为了点燃烟袋。然后,他皱了皱眉头,用一个总司令的口气喊: “起来!干活,好样的!我们必须为我们要得到的皮阿斯特服务。” 在这一瞬间,我们看见上面那条小船从柳林中像离弦的箭射出来。前面坐的是女士,中间两个船工全力划桨,苏耶夫蹲在后面,手里抓着缰绳。马头从水里伸出来。那艘船没有舵。 苏耶夫看着我们,举起手臂,显出一种嘲笑的神情。如果船继续以开始时的高速度前进,我们到达河中心的时候,它已经到了对岸。我们这些值得尊敬的三位热心的仆人好像没有关节,他们从容不迫地把船的链子解开,然后才去抓撑杆,用它在水中乱划,好像发现水底下有一根针似的。可惜,我们的马不习惯于这样的摆渡。我们不得不留在它们身边,使它们安静。否则,我早就命令我的陪同也动起手来。 哈勒夫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加快船的速度。他从腰带上取出鞭子,对着最近的仆人说: “加快速度!” 这时,他给了他背上轻轻一鞭子。鞭子还没有甩,老头就叫喊: “啊,安拉,啊,痛苦,啊,作孽!干吧,你们这些崽子,踢吧,你们这些男子汉!干活,干活吧,你们强壮的人!我们越早过去,我们从这四个著名的酋长手里得到的酬金就越多。” 这种温柔的暗示传达到三个小青年的四肢,他们的劲头来了。速度提高了一倍。我们没有让小船离开我们的视线。为了到达正对面的那个点,船工们必须保持船身向上。在岸边,这是不难做到的。船越是接近河中心,人们付出的力量越大。可是小船明显向下游漂移,越来越靠近我们,而不是离我们越来越远。这使得苏耶夫动脑筋。我们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在鼓励两个男人再加一把油。我们的人也不得不努力工作。水的力量很大,绳子发出沉闷的声音。如果其中一根断裂,我们就会没入洪水。者船工试图找出他的全部词汇,来鼓励他的人发挥出全部力量。 小船上的两个划桨人犯了一个大错误。他们应该在岸边先往上游划,达到一个适当的点,然后就只要稍微纠正方向,就可以顺流而下,到达对岸预定点。眼看小船靠近我们一半了,我们看得清乘船人的脸了。船工用行家的眼光注视着这艘无力的船。 “他们过不去,”他声称,“要么桨断,要么,安拉,安拉,他们真的有魔法。他们是强壮的人!他们还是成功了。因为,啊,灾难,啊,不幸,啊,毁灭!完了!” 他说得对。右边的桨脱出桨架,撞到了一个男人身上,桨脱出了手的控制。疼痛使得他的左边桨也脱手。两片桨都被水冲走。现在只有一个人工作了。但是他的力量不够。 对岸,锄头和铁锨飞舞。所有的工人都站在水边,紧张地观看这个过程。我们现在也到了河中心。水的力量把我们的渡船的一侧掀得高高的。船很容易进水。我们四周都是如此。这是极其危险的时刻。 小船上的那个人筋疲力尽。他抽出桨,双手放在腹前。洪水抓住了船身,径直朝我们的平底船冲过来,迅雷不及掩耳,对岸发出了恐惧的尖叫: “索拉,夫人,抓紧!” 可是,事故已经发生。一声巨响,小船与我们的平底船撞在了一起。一阵恐惧喊叫。喊叫声来自站在两岸的人们,来自小船上的四个乘坐人员,来自渡船上的我们。它发自许多片嘴唇,却异口同声地发出大声的恐惧的呼喊。 在这样的时刻,许多人是按照一种神秘的本能行动的。尽管他们的想像力完全失灵,这种本能还是给他们正确的答案。他们闪电般地做出正确的动作,事后却说不出所以然。另外一些人则根据一种明确的、敏锐的思考行动。没有人对我说过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在这样一个危险时刻,也根本没有时间作决定。恰恰奇怪的是,善良的造物主用多么伟大的力量武装了人类的精神。 举个例子。在睡梦中,仅仅一秒钟就可以归纳一整天,甚至更长时间的事情。我就做过一次梦,梦见我通过了考试,给我们一整天时间做笔头练习,我第一个做完离开考场,在山上逛了好几个钟头;口试是两天以后进行的;最后一晚,考试结束前不久,听课学生坐的一张板凳断了,我也就醒了。这时,和我同室的人”正在关窗,我问他的时间,他告诉我,我充其量是在三分钟之前对他说过,要他别拿问题打扰我,因为我很累,想睡觉。这就是说,我在三分钟之内经历了三个考试日,包括所有的细节。我对笔试内容记得很准确,有好几页长。我还记得向我提出的大部分问题。我甚至记得,我在梦中散步时遇见过哪些人和他们谈过哪些话。不过,第二天早晨,所有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三分钟的梦概括了整整三天,这个梦的一分钟概括一个肉体上和精神上的行为。在清醒状态下,这些行为要一千四百多分钟才能完成。所以说,这是一种精神的能力。我不想否认,即使在清醒状态下,精神也是具备这种能力的。 我处在一种危险状态,我和其他人的生命取决于一秒钟。当这一秒钟过去,危险消除以后,我明白,我在这一秒钟里对危险看得清清楚楚,所有的防御手段都摆在我面前,我挑选了最好的和最可靠的手段。看起来似乎不可理解,但确实是一种奇迹。在日常生活中,发生着成千上万的、大大小小的奇迹,人们并不觉得。我们并不纯粹是被上帝的奇迹包围着,我们本身也是上帝创造的最大的奇迹。否认上帝的人可能会与我争论。我控告他们! 在这儿,即在洪水猛涨的瓦尔达尔河上,情况大同小异。坐在小船船头的那个女人,由于恐惧而大声叫喊,并且紧紧抱住船边。可是,碰撞得太重了,她被甩了出去,消失在又脏又高的洪水中,而且是我和她。 我是怎么从马背上掉下来的?花了多少时间?枪支、口袋和腰带里的一切是怎样被甩出去的?所有这一切,我都说不清楚了。哈勒夫后来说,在两船相撞之前,我就从马鞍上甩了出来,多半是准确地预见到,那个女人控制不住自己了。哈勒夫想把我挡住,可是没有成功,而我对此一无所知。我的整个思想都集中在惟一的一点上。我只知道一点,即我用一只手抓住了那个女人,一同沉入水的深处,以便和她一起从小船下面或平底船下面重新浮上来,因为两条船对我们来说,都可能是危险的。 我重新露出水面的时候,看见我们被冲下来一段距离。我抓住那个女人开胸的有花边的衣袖。她已经失去知觉,这是一种我很喜欢的麻烦。我在河中心的另一边,必须努力往岸上游,而不要在与大浪的搏斗中消耗体力。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仰泳,尽管仰泳有不利的一面: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它比较舒服,可以游远距离。我把那女人的身体横放在我的上面,使我的头不与水接触,并让洪水推着我走。 我必须托着那个不幸者的身体,自己的身体当然也就在水的深处。我的腿还是露在水面,所以只有费大力气,才能每隔一个时间从水中露出嘴和鼻子呼吸。我只有尽最大力量才能游到岸边。这可不是读者所想像的那样容易。河岸堵住洪水,把它粉碎成高高的、长长的波浪,并推向河的中心。我只能向上,很难向侧面,完全不能向前看,必须注意躲开水面上漂浮的许多东西,有时要钻入水中再从水中冒出来。 船上的人和我沿同一方向往岸边靠,并顺流而下。岸上人的叫喊使我产生错觉。他们跑,并不比我游得快。我在快速前进,这种速度使我有可能麻木。那时,保持着冷血状态。在我穿过的众多旋涡中,如果我冲错了浪头,更不用说哪怕是短时间失掉自信,我都会失败,那个女人和我都会消失。穿着整齐的西服游泳,在静水中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可是,在这种由许多因素激起遐想的时候,情况有所不同。我身上有许多负担,穿着拉多维什医生的石膏靴。这个靴子以前是受欢迎的,现在却成了累赘。后来我发现,我在水中根本没有呆那么长的时间。可是,这段时间却延伸到我的短暂的永恒之中。 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一种把我往外推的强大的力量,战胜河岸卷起的旋涡,从河中心挣扎到了岸边,竟然到达这个被洪水围困的地方的静水区,感到十分惊讶,但是找不到原因。这使我产生错觉,因为当我努力寻找立足之地的时候,却往深处沉没,越沉越深。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叫: “加油!继续游,继续!那是坑。往这儿来!” 原来,人们在修筑铁路路基时,利用了旁边一片土地,挖了一个深坑。我现在就在这个坑的水面上游。我看不到呼唤我的人,因为水淹没了我的眼睛。但是,我估计,这个人是站在路基上指挥的。这段路基伸出水面,河水往路基上面猛涨。 我到岸的时候,一二十只手伸向我和那个女人。她没有生命的身驱被从我身上抬走。我一半是爬,一半是被拉着,终于到了路基上面,才感到,我的衣服沉重地挂在身上。巨大的欢呼声响彻在我的周围,只有两个声音是抱怨。这两个人认为,那女人是死的。可是,我告诉他们,她不可能被淹死。当然有一种可能,被撞死。她被抬到上面的工棚里去了。 现在,我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我的三个同伴飞奔到路基上来了。哈勒夫是第一个。 “本尼西,本尼西!”他在远处就叫唤着,“你是活的还是死的?” “我活着!”我答道,“我甚至感觉特棒。” “感谢安拉,万分感谢!” 他从马背上下来,扑在我旁边的地上,抓住我的两只手说: “怎么会跳进这样的水里?你喝水了?” “喝了。味道与达比拉客栈老板的啤酒差不多。” “我宁愿不品尝。安拉,安拉,你消失在河中的时候,我多么害怕!一个女人那么值得你冒生命危险?” “当然值得!为了汉奈赫,为了女儿和妻子中最可爱的人,你不敢?” “敢。可那是汉奈赫呀!而这个女人是什么人?是你的未婚妻,还是妹妹?你爱过她?她会做你的太太?” “这个女人是一个人,当时处在死亡线上。而我,并不需要怕水。” “可是,这条河今天发脾气了。你看看它多野蛮,因为它的贡品被拖走了。我把烈马带来了,因为你不能走路。上来!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让你烘干衣服。” “我的武器和其他东西在哪儿?” “我全部拿来了。枪挂在马鞍上。” “小船上的其他乘员呢?” “两个划桨人被我们拉上渡船,可是裁缝掉进了水中。” “他淹死了?” “没有。魔鬼还不想知道他的情况。我看见他和他的老马在游泳。你要找他?” 他重新站起来,侦察苏耶夫的下落。然后,他指着上游。 “他和他的马都在那儿。”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见那个告密者在上游离我们很远的地方,抓着他的马的尾巴,由马拖着。人和马都在靠岸。那匹老马确实是只宝贵的动物。 “要不要上去敲他的鼻子,如果他从水中出来的话?”哈勒夫问。 “不要。苏耶夫已经够恐惧的了。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可是,他会逃脱的。你这个样子,能追赶他吗?” “让他走!我们还会赶上他的。” 奥斯克和奥马尔也为我的水上旅游成功而兴高采烈。这次旅游根本没有列人我们的议事日程。我们被铁路工人包围着。他们齐声欢呼,要我到他们的一个工棚里的炉边,赶快烤干衣服。这当然是我急需的。因此,我上马往回骑,裁缝正好在这个时候上岸。他现在干什么,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我用不着控制我的马。这事由工人们管着。他们牵着缰绳,甚至拽着鞍子,其他人走在前面、旁边或后面。我几乎是被簇拥着凯旋,一次湿淋淋的凯旋。水从我衣服直往下面流,然后沿靴子滴落下去。我回头看了一下,见苏耶夫的马驰骋在田野上。马和人好像丝毫无恙。 哈勒夫注意到我的目光,脸色阴沉,用拳头威胁那个骑马人,口中念念有词: “安拉高贵,杂草寿长。安拉创造,安拉消灭。” 平底船靠在右岸,船夫和三个伙计站在那儿,看见我过来,就提高嗓门用庄重的朝圣者的声调喊: “一千次感谢神圣的哈里发,一万次赞美先知,十万次夸奖万能的安拉吧。他们在危险时刻保佑着你。我看见你掉入水中,心脏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灵魂哭泣出带血的眼泪。现在,我看见你安然无恙,我的精神充满欢乐,因为你将恪守诺言,给我所答应的酬金。” 这是一段意思短、时间长的讲话。我拒绝道: “我不知道有什么诺言。” “那就是水把你弄错了。想想,当你的陪同拿鞭子警告我们,要我们加快的时候,你说过的话吧。” “我的记忆很正常,记得每一句话。你要求酬金,我什么也没有说。” “长官,我要控告你!你的思想是如此软弱!你没有反对、你应当是同意我的建议。你如果拒绝给酬金的话,你本是应该解释清楚的,因为你实际上并不打算履行诺言。所以,我们一定要得到它!” “尽管如此,如果我还是不给呢?” “那么,我们被迫惩罚你的灵魂,把你当做一个不遵守诺言的人。” 但是,他这句话惹起了麻烦,不是由我,而是由工人们。他坚持要我付酬金,这是我并没有答应的事;他就讲出侮辱我的话,人们便感到气愤。他马上被抓住,十个、二十个拳头落在他的头上。 “住手!放开他!”我的声音压倒了人们的喧闹声,“我给他酬金!” “这不必要!”一个人对我说,“他从我们这儿得到,你看。”拳头又落在那老头的身上。 “住手,住手!”老头说,“我不想要!” 他挣扎出来,赶快上渡船,他的三位英雄早已自顾自地进入安全状态。这时,他施展了快捷本领,与我事先观察到的那种慢吞吞的作风完全相反。他甚至忘记了,不吹口哨是不开船的。哨子掉在地上,他也不管。一个工人把它捡起来,笑着扔到船上。船工不去捡哨子,而是去抓链子,以便尽快离开河岸。当他与我们之间划出一个水带的时候,他就破口大骂,骂我是吝啬鬼、守财奴。 哈勒夫走到岸边,举起猎枪,威胁说: “住嘴,不然,毙了你!” 可是,老头还是骂个不停。他万万没有料到,哈勒夫的威胁是认真的。船工手里拿着撑杆,并不用。这时,哈勒夫开了枪,打中了杆子,碎片四射。这时,船工大叫一声,撑杆落水,他自己倒在甲板上。 工人们大笑不止,老头的灵活劲儿使他们和我们一样感到开心。 我们到了最大的工棚门前停下来。我下马,被带进室内。 17.重要线索 房间很大。四壁挂着工人们为数很少的行李。靠墙用木板做了些座位兼床铺。最后面的墙角是一个瓷砖大壁炉,其建筑式样我从未见过,有四个锅炉,灶正适合烘干我的衣服。 我刚进屋,隔壁房间就过来一个强壮的年轻男子,对我说: “长官,你说得对。索拉没有死,她活着,已经在呼吸。我赶快前来道谢。” “她与你是亲戚?” “索拉是我老婆。我是监工。她之所以有胆量过河,是因为我命令她清早一定要到这儿。你一定要尽快更衣,我去取我的节日盛装。” 他很快回来了,带着裤子、上衣、马甲和一双拖鞋。我跟着他走进一个小木棚更衣。哈勒夫在旁边帮忙。他把我的湿衣脱掉以后,痛苦地对我说: “本尼西,现在,你的尊贵没有了,优美的形象也没有了。这套衣眼在伊斯坦布尔值六百皮阿斯特,由于水的浸泡,它的夺目光彩消失了。你看,你在游泳时,裤腿撕开了一道缝。这道缝必须缝好,不要让你可爱的肢体受到侮辱。我虽然时刻带着针线,但是我怀疑能找到熨斗来恢复西服的漂亮式样。” “问一问!工人中间也许有裁缝。” 他拿着我的衣服出去了。我听到外面的呼喊声: “听着,铁路的儿子们、孙子们,你们中间有裁缝吗?” “在这儿!”一个声音喊着。 “安拉赐福于你,我的朋友,你在青年时代就产生一个想法,把纺织工人的料子和线缝合在一起,使你的人民中的男子能够把手臂和大腿藏在里面。你也能把裤子缝合起来吗?” “缝得非常漂亮,比原样还漂亮。” “那么,你就是一个针线大师。你也有熨斗?” “甚至有两个!” “我就把我的朋友和司令的西服委托给你。你要把它烘干熨平,使这条缝显不出来。如果你能做到让别人看不出来,你就会得到一笔酬金。各国的信男善女将为你的技艺感到高兴,你的荣誉将到达宇宙的尽头。把这套西服拿去,先知的圣灵将照耀你!” 我不能不笑,因为我观察着这个矮子严肃的脸,从这张脸上居然滔滔不绝地冒出这么多的言辞。他回到我身边的时候,发现我正在检查石膏绷带。 “看看是不是进了水,”矮子说,“是不是泡软了?” “没有,但是我想去掉它。包扎以来已经过了几天。我认为可以拆开了。” 我们用刀子剥掉绷带,我没有感到任何痛苦。这是好现象。当我的脚全部从石膏中摆脱出来的时候,我试着走一走,情况意外地好。我甚至在室内来回走动,用较大的劲蹬蹬地,扭伤处比我想像的小。 “你再不要穿这双石膏靴子了?”哈勒夫问,用手指着那对“脚部服装”。当然,由于水的浸泡,样子有些难看。 “不用穿了。” “现在,你可以重新穿上你的高统皮靴,会是另外一副模样。我去把那双皮的取来?就在我的马鞍上。” 我表示同意,并且发现,脚在这双靴子里很合适。我整天坐在马鞍上,不需要用脚。 借来的这套西服并不是不合身,因为它的主人与我的身材差不多。他看了很高兴,请我到他的棚子里去,以便他的女人当面感谢我。 工人们坐在一起吃饭。午餐是稠玉米粥,不过是玉米在水里泡发一点而已。这些人每天都必须对此感到满意。 我们走过去的时候,女士本想多说些感激的话。可是,我请她别说。她的丈夫坐在旁边,对她的被救感到非常幸福,以至我不能不认为,他们的爱是不寻常的。 “很高兴,你是一个基督信徒。”男的对我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他。 “你的两个陪同在你更衣的时候告诉我的。我还听说,你不是君主的臣子,而是属于另一个民族。这个民族与法兰西打仗,取得了伟大的胜利。” “你是本地人?”我反问。 “不是。我叫约瑟夫。我们几乎都来自穷困山区。平原地区的人没有兴趣修铁路。听说修铁路有饭吃,我那个地区的许多人都到这儿来了。我学的是建筑,所以在这儿担任领导,直到今天还在监督他们。” “那么,你是受过高等教育?” “没有。我是父亲的次子。我的哥哥尼科要买一所房子,我的兴趣是自己盖栋房子,所以我就自学,后来当了于斯屈布的建筑技师,当了学徒。我的父亲格奥尔格是牧民,离这儿大约八个钟头。” “在哪儿?” “不是村子,也不是一个小地方。那儿只有两栋房子,在特雷斯卡河中间的一个浅滩上。我们的邻居租了一栋别墅做官邸,所以我们这儿小居民区叫做特雷斯卡官邸。” “很好!好极了!”我叫喊起来。 “为什么?” “因为我要找的就是特雷斯卡官邸。” “你想到那儿去?是找我的父亲还是找科纳克基-介马尔?” “找介马尔,看样子是。” “什么样子?你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他问,觉得很奇怪。 “不。那个和你夫人乘小船过河的人想到那儿去。我必须跟着他。他在那儿找人,而我想和那些人讲几句话。” “听起来似乎你对他们怀有敌意,长官。” “你猜对了。今天有五个人骑马到那儿去。这些人打算采取一次罪恶的行动。我们想去制止他们。他们肯定是乘渡船过河来的。” “啊!是不是有一个叫做马纳赫-巴尔沙,那人当过于斯屈布的税务官?” “正是。” “我见过他。他们来的时候,我站在岸边。他们和船工吵起来了。他们打了船工一鞭子,没有给钱。马纳赫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用眼光威胁我。” “为什么?” “因为马纳赫恨我。他拿了基督信徒们的人头税,要我总是交纳十至二十倍。我不想给他,其他人也是一样。于是,我们聚集在一起,给了他点颜色看。他骗了基督徒一大笔钱。” “他受到什么惩罚?” “没有,长官。他逃跑了。有人说,他把税务所的全部税款拿走了。大家再也不允许他在于斯屈布露面了。你就是要找这个人?他一直与我们的科纳克基是好朋友。说不定现在就住在他家里。” “你能不能把到特雷斯卡官邸的路给我描绘一下?” “要想走直路,必须熟悉这个地区。光描述不行。如果你愿意,我给你介绍一个可靠的人,他和我一样熟悉这个地区。把你带到我父亲那儿去,肯定是他最大的荣幸。他会给我父亲讲述你的这次好行动,你肯定会受到热烈欢迎。” 我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并且问: “你父亲的住宅离官邸远吗?” “不到两分钟。” “这样,官邸的居民会看见我们到达。” “你要不让他们看见,就要我的妹夫伊斯拉克给你们引路,可以不让他们看见你们。此外,你们到达的时候,是黑夜。我的妹夫在工地干短期工作。他一回来,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现在,我请你们做我的客人。现在是中午。我们一定要吃饭。我给你们尝尝在这个穆罕默德信徒的国家很难吃到的东西。” 他打开一个用干草覆盖的箱子,拿出一块猪肉火腿和好几根黑色熏肠。 “啊,安拉,安拉!你真的以为,我们吃这种动物的后部和烟熏的血和肉吗?”哈勒夫大声说,“这是先知禁止的。如果我们这样做,那将是一大罪过!” “不会有人鼓励你吃的,哈勒夫,”我笑道,“至于我,这是最大的享受。” “可是,里面有绦虫呀!” “我们不怕它们。” “本来,我连在旁边看都是不允许的。但是,奥斯克和奥马尔都不在,我不需要担心奥马尔的指责,如果出于对你的信赖,本尼西,我坐在这儿。当你把火腿送进嘴里的时候,我把眼睛闭上,至少看着旁边。” 约瑟夫招待我们:火腿、香肠、面包、芥末和盐,从腰带里掏出小刀。我仿效这个光荣的榜样。他把一大块火腿切开,我也这样做。宴席开始。至今,我仍然没有吃过当时在鲁美利亚吃的那种美味火腿。 哈勒夫坐在我旁边。我不能看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看着我。但是,我了解这个矮子,其程度可以说是透彻。他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我切了一块又切第二块。 “味道真的那么好?”过了一会儿,他问。 “没有更好吃的了。” “安拉!为什么先知禁止吃火腿?是不是由于里面有线虫,他才下了禁令?” “里面根本没有那玩意儿。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的意思是,可以试试?” “毫不胆怯!” 我听到他的口水在流。这事使得约瑟夫很高兴。但是,他没有让别人察觉,而是继续痛痛快快地吃。同时,他极力做出一副他的胃口随着每吃一口而增加的样子。哈勒夫站起来,走到门口。我知道,他是想看奥斯克和奥马尔。他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表现出满意的神情。看来,他没有看见那两个人。他们站在路基上看机车,机车正拖来一列铺轨机。他们没有时间照顾我们。 小哈勒夫重新坐下,并且说: “本尼西,你不认为,先知偶尔也会做点不合理的小事?” “我不知道。不过,天使长加布里尔给他诵读了全本古兰经。” “难道天使自己也出错?” “不至于,亲爱的哈勒夫。” “要么,就是先知没有正确理解天使的意思?” “我的看法不同。” 我深深吸了口气。我的第二块火腿不见了。我仿效主人去拿香肠。哈勒夫可能以为我们会把东西吃光,在此之前,他已经消除了疑虑。 “说实话,本尼西,确实是好吃。我从你们的脸色只能得出这种结论。” “比你在我脸上看到的要好吃得多。” “那就至少让我闻闻。” 这当然是逗人发笑的。我切下一小块火腿,用刀尖挑着送到哈勒夫面前,没有看他。监工也很聪明,也不看他。 “啊!哎哟!这差不多是天堂的香味!”矮子叫喊着,“这么香,这么可口!可惜,先知禁止!你把刀子拿回去,本尼西。” 哈勒夫把刀子退还给我,那一小块肉却不翼而飞。 “哎,那一小块火腿呢?”我惊讶地问。 “在刀子上面!” “不见了。” “掉下去了。”矮子说。 “这太可惜。可是,哈勒夫,我看你在嚼!” 他做了个鬼脸,并回答说: “我必须嚼,因为这一块正好掉到嘴里。那么,你的意思是,要囫囵吞下?” “不是。味道怎么样?” “好到我只好请求的程度。” “说吧!” “允许我把门挂上?” “你认为,有人袭击我们?” “不。奥斯克也是基督徒,能理解我。奥马尔却不像我这样精通先知的法律。如果他现在进来,他可能要试试。这是我要制止的。奥马尔的灵魂不应受到这样的指责:让一种肉的味道法污自己,这种肉是灌进了肠子并被烟熏过的。” 他站起来,挂上门,重新坐下,拿起刀子,从火腿上切下一大块。这一块很快消失在他稀稀拉拉的、右边六根、左边七根的小胡须下面。他还用双手惬意地摸摸肚皮,并且说: “你看,本尼西,我对你寄予多大的信任。” “我只是看见你饿。” “这就是我信任的结果。凡是我的本尼西吃的,不可能把我送上七重天。我希望你保持沉默,不要扩散,你的观点对我而言,与圣哈里发的法律同样重要。” “我没有理由到处宣传,说你也喜欢吃好东西。” “好。我就还吃一块香肠,因为火腿太好吃了。约瑟夫会允许的,因为款待客人的东西,安拉回赠一百倍。” 监工给了一个鼓励的手势,哈勒夫就尽最大的力量证明,他今天并不理会先知的戒律。吃完以后,他在裤子上擦了擦刀子,把刀放进腰带说: “现在,我们吃完饭了,我可以把门重新打开了,用不着担心了,因为我的朋友奥马尔的灵魂不会忍受痛苦了。” 他站起来,把门打开。这时,一个小伙子正好想进来。 “伊斯拉德,”监工朝他喊了一声,“你今天不用工作了。我给你假。本尼西要去特雷斯卡官邸,你给他带直路。” 年轻人懂得这是个机会,衷心感谢我救了他姐姐的命,并且为能够有所回报而感到高兴。 “你有马吗?”我问他,“我们骑马,速度很快,你不能步行。” “我到对面租一匹。”他说,“你想什么时候动身,长官?” “越快越好。” “你只要等一会儿,你的衣服也还没有完全干。在这期间,我会租到马的。” 他走了。 “有了他,你就有了一个好向导,”约瑟夫说,“他可以告诉你一切。” “我很高兴。我有几个问题必须弄清楚。” “你可以问我。” “我首先想知道,那个地方是不是叫做卡拉尼尔万客栈。” “卡拉尼尔万客栈?唉呀!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因为我们追踪的那五个人想到那儿去。” “可惜,我不知道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地方。倒是有个地方叫做卡拉诺尔曼客栈,是在魏察附近的沙尔山上。” “这个我知道。但是那不是我要找的地方。卡拉尼尔万客栈应该是栋单一的房子,其房主是波斯人。” “这儿很少波斯人。” “当然是惟一的。” “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本名。他留着浓密的络腮黑胡须,因此,我们总是称他卡拉-阿德希姆,即黑波斯。” “啊!也许这个人就是被找的人。他肯定有浓密的黑胡须,因为他叫卡拉-尼尔万。你说的那个人是哪儿来的?” “不很清楚。他的家应该是在上面的亚利察或者鲁马一带。我记得,他有一次讲到一只熊。那只熊是他在沙勒施山上遇到的。那座山是在刚才提到的地方。沙尔山里也有熊吗?” “很少见。我父亲说,以前常见。可是现在,几年才有人从远处看到那么一只。” “你知道这个波斯人是干什么的吗?” “马贩子,而且是个大的马贩子。他很富。我好几次看见他带着十几个奴隶和一大群马到我们的邻居科纳克基家来,还住在他家里。” “这是极有意思的,因为我可以从中得出各种结论。这个马贩子是个波斯人,叫做卡拉-阿介姆。他住在科纳克基家里。马纳赫和其他四个人也要住在他家里。这个卡拉很可能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如果我把你们带到正确的足迹上,那我会很高兴的。” “你的连襟知道详细情况?” “这方面的情况,他不知道。伊斯拉德也和我一样,好久没有回家。但是如果你今天看到我父亲和我哥哥尼科,你可以问他们,他们两个也许会介绍得更好。” “你的父亲和他的邻居科纳克基是朋友?” “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他们就是邻居。没有办法,只好住在一起。科纳克基本人有些虚假和不可告人的东西。” “你难道不知道他跟臭名昭著的人来往?” “在这样一个孤独的官邸,人来人往。这并不说明什么。充其量我只能提到,他与老萨尔卡有来往,这不是好兆头。” “那个萨尔卡是谁?” “烧炭工,与几个伙计住在山上。据说,他住在一个又深又黑的山洞里。他们窃窃私语,附近挖了一些坑,埋的人不是自然死亡的。这条残酷的山路穿过他的地区。奇怪的是,某些游山者去了就再没有回来,一般都是身上带了钱或者贵重物品的人。” “那是一个真正的杀人坑!没有人寻找过那个萨尔卡暴行的足迹吗?” “没有。因为去找他并不那么容易。据说,他的伙计们都是些体格健壮、力大如熊的人。与他们打,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有一次,派了一支三十名士兵的部队去捉拿住在他家里的阿拉扎兄弟。士兵们只是被捉弄了一阵,回来时一无所获。” “被谁?” “他们不知道。他们总是夜间遭到袭击,没有与敌人打过照面。” “就是说,阿拉扎兄弟也到过烧炭人家里!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约瑟夫答道。 “今天,你可是见过他们了,就是与马纳赫一起的那两个骑斑马的强壮男子。这两个臭名昭著的兄弟的名字与他们马的颜色是一致的。” “就是他们!谁想到了!我看到了阿拉扎兄弟!现在看来,那些人鞭打船工,就不足为怪了。他们到特雷斯卡官邸。他们无论如何不会在那儿停留,也许又会去我烧炭人。” “很有可能。” “因此,请你别跟在他们后面!烧炭人萨尔卡及其手下的人都是野蛮人,最强壮的狼,他们用手就能把人捏死。” “我认识的一些人也有这种本事,而他们一点儿也不野蛮。” “不过,最好是避开这些人!” “这点,我做不到。我对你说过,要防止犯罪,也要惩罚残酷的罪行。” “你不委托别人?” “不。他们害怕。” “那就交给警察!” “他们怕得更加厉害。不能靠他们。我必须跟着这五个骑马的人,哪怕要与世界上所有的烧炭人斗,也在所不惜。” “我害怕,并且为你担心。萨尔卡是个真正的魔鬼。他的皮肤长毛,像猴子。据说,他甚至咬死过豹子。” “这可是有点夸张。” “不是夸张。我是从见过他的人那儿听来的。你真的不能与他交手。” “计谋和智慧高过所有的体力,”我回答说,“此外,我们都全副武装,不需要怕任何人。” “而且,”哈勒夫补充说,并且拿他自己做例子,“我的长官不是单枪匹马,他还带着我,我是他久经考验的朋友和保镖。敌人的部队胆敢来与我们对抗,我们就像蝗虫吃野葡萄一样,把他们消灭光!” 这话听起来太可笑了。他身体的高度与他讲这话时自信心的高度一点儿也不相称。我保持严肃,因为我了解这个矮子。可是监工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哈勒夫问他,“我对你的侮辱采取忍耐态度,并不是因为我吃了你的火腿和肠子。如果你深入了解我的话,你会在我愤怒面前吓得发抖!” “我差一点儿发抖了。”约瑟夫说,并且显出严肃的表情。 “这算不了什么!你听到你的灵魂拍击你的身体四壁,也要发抖的。你不知道,我们与哪些动物和人进行过战斗。我们杀死了沙漠之王狮子。我们的某些敌人,你遇到他们时,会躲到装熏制猪屁股的箱子里面去。我们的行动将使我们永垂不朽。我们将作为英雄业绩和不可战胜力量被载入书刊。我们不会让人嘲笑。你注意这一点吧!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道。但是我听说,长官称你为哈勒夫。” “哈勒夫!”矮子轻蔑地说,“哈勒夫是什么意思?什么也没有。许多人叫哈勒夫。但是,那些人是哈奇?他们有全部叫哈奇的父辈、祖辈、曾祖辈、祖祖辈辈吗?我告诉你,我是哈奇-哈勒夫-奥马尔-本-哈奇-阿布-阿巴斯-伊布恩-哈奇-伍德-阿尔戈萨拉赫。我的祖先属于很久以前的英雄,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了。我本人也不知道。你能说说你的祖先?” “可以。” “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他们。” 监工是用嘲笑的口吻说的。哈勒夫默不作声地、愤怒地看着他的脸,然后做了一个蔑视的动作,转身出去了。临行,他还说了一句: “不讲!谁不知道自己的祖先,谁就不能与我相比!” “但是,”约瑟夫又笑他,“你刚才还承认,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祖先!” “那是我的祖先,不是你的祖先。关于你的祖先,我不需要知道,因为他们大著名了,根本不需要知道!”哈勒夫极为气愤地驳斥。 “你的陪同是一个特殊的小家伙。”监工笑道。 “一个好人,忠实,灵活,无所畏惧。”我回答,“他真的不怕那个烧炭人。这就是他想对你说的,不过是用他的方式。他是沙漠中的一个居民,那儿的男人喜欢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思想。现在,我想到裁缝那儿去。他也许把我的衣服弄好了。” “我必须去指挥人们工作。你会原谅的,长官。” 我们锁好工棚。当我想进别的工棚的时候,我听到门后传来一片指责声。门被撞开了,几乎碰着我的脸。出来两个人。他们冲着我来。他们是哈勒夫和裁缝。哈勒夫一只手拿着我的裤子,一只手牵着裁缝。他拖着他走,撞着了我的背。他没有看见撞着了谁。哈勒夫刚转过身,就对我叫喊: “笨蛋,你没长眼睛?” “我当然长了眼睛,哈勒夫。”我回答。 “本尼西,我正要找你!” 他气得七窍冒烟,把可怜的裁缝向我拖过来,扯着我的裤子问我: “本尼西,你为这条裤子付了多少钱?” “一百三十皮阿斯特。” “你太笨,笨到引起我的同情。” “怎讲?” “因为你为一件东西支付了一百三十皮阿斯特。这东西应该是一条裤子,实际上并不是!” “是什么?” “一个非常普通的口袋。你在里面什么东西都可以装,爱装什么就装什么:豌豆、玉米、大豆,还有为我准备的蜥蜴和青蛙。你不相信?” 哈勒夫愤怒地看着我,我如果胆小的话都会感到害怕。我平心静气地回答: “你怎么把我的裤子说成口袋?” “我怎么?你来看!” 他把我的拳头插进被撕破的那个裤腿里,手臂抽不出来。好心的裁缝好事做得太多,本来是想补好裂缝,结果把裤腿缝起来了。 “看见了吧?看见了出人意料和令人心疼的事吗?”哈勒夫对着我喊,“你必须从这儿出去,因此要的必须是裤子。而现在,裤子变成了一个可怜的、贫困的口袋。现在,你可以用一条穿着裤子的腿和一条裸露的腿周游世界。人们看见你,看见你这位赫赫有名的长官,会怎么说呢?你到了那个穷山村,或者在这儿的工棚,能穿上另一条裤子吗?” “我不需要另一条。” “当然!这条你还没有穿。” “这条我当然可以穿。这个不幸的裁缝只需要拆开那条缝,并把撕裂的缝缝起来。” “拆——开——那——条——缝!”哈勒夫感到奇怪,呆呆地看着我。然后,他爆发出一声大笑,并且补充说:“本尼西,你说得对。我在一怒之下竟没有想到此事。那条缝拆开,这是对的!”裁缝恐惧和狼狈的脸色重新开朗,但是情况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好,因为哈勒夫对他说: “你是不是终于看到,你做了一件多大的蠢事?你光知道补裤腿,就不知道要别人帮助当你的参谋!” “啊,我知是知道,但是你不让我讲话!”这个可怜的流浪汉为自己辩护。 “安拉,安拉,世界上有怎样的人!我心平气和地问你,采取什么补救措施。我用老鹰等小鸡的耐性等待你的答复,你却站在那儿,像吞了一只骆驼似的,驼峰卡住了脖子,我拽住你自己的驼峰,把你拖来见长官。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可以把缝重新缝好吗?” “可以。”裁缝小声地回答。 “用多少时间?” “两三个钟头。” “安拉!难道为了你的针线活,我们要等到晚上?这不行。我们不能答应。” “不能用这么长时间。”我安慰他说,“我帮你。” “这与你职业的尊贵和你个人形象相称吗?” “很相称。我将与实质上是蹩脚裁缝的好人一起进行。他熨完别的衣服并且把衣服烧坏的时候,我就开始处理裤腿。告诉我,使用缝衣针的艺术家,你是不是真裁缝!” 这个人抓着耳朵,这儿按按,那儿摸摸,最后才让我听见: “长官,其实不是。” “原来如此!你其实是什么?” “木匠。” “你怎么想出这种大胆的花招,装扮成裁缝?” “因为我有两个熨斗。” “谁的?” “我祖父的,他是真正的裁缝。这是我继承的惟一遗产。后来我买了针线,一有机会,就给别人修改衣服,我现在没有木工活干。也正是这个原因,我到这儿来修铁路。” “你还是个多面手哩。就是说,你是修改衣服的!大概都是用给我修改裤子的方式方法?” “不,长官!这只是一个疏忽。” “你有两个熨斗,会熨吗?” “熨得好极了!” “好吧,我们一起工作。你看,这是什么?” 我把他缝好的缝拆开,指给他看。可是,他不知道我的用意,怀疑地看着我。 “这种料子是什么样的?” “深蓝色,长官。” “你用的线是什么颜色?” “白色。” “这看起来很可怕。你没有深色线,或者黑色的?” “有的是!” “为什么不用这种?” “白的比黑的结实一倍,所以我想,用白的缝不容易裂开,假如你还要穿着衣服游泳的话。” “我看,你是个细心人。我却要用黑线。开始吧!” “要我帮忙吗,本尼西?” “要。你可以托着裤子,我来穿针。” 工棚空无一人,人们都在工地上。我和哈勒夫坐下来,裤子也放在木板上。我们拿到了针线,没有剪刀就用小刀。现在可以开始工作了。我上小学时何过纽扣,偶尔也补过小缝,懂得一点点正反针脚,于是,便充满自信地成就这个伟大的事业。这时,木匠兼裁缝在围绕炉子转,给炉子添柴火,好像要烤一头牛似的。瓷砖传送过来热气,使我想起撒哈拉的美好日子。我的衣服干了,只要熨一熨就可以穿了。 这位艺术家先是拿起马甲,用钳子把烙铁从火中夹出来。烙铁通红,木夹烧起来了。这个人从烙铁看到我,又从我看到烙铁,又一次使劲抓后脑勺。 “你想什么?”我问他。 “一个问题,长官。现在怎么办?” “熨!” “怎么熨?” “像往常一样。你使用得好极了。” “哎呀!这可是件复杂的活计。” “怎么能这么说?” “我要是熨,烙铁是通红的,会把马甲烧坏。要是等到烙铁冷却,马甲是不会烧坏了一,可是又熨不得。你能不能出个主意?我听说,你是个见多识广的长官,也许看见过裁缝,知道是怎么做的。” “听着,我非常怀疑你的祖父。” “可别这样。求求你啦!我的祖父,安拉在天堂看着他,是个虔诚的穆斯林,君主的好子民。” “这有可能,但不是裁缝。” 现在,这位艺术家举起另一只手,便于双手抓痒。他做出一副极其令人发笑的绝望的样子,不回答。 “怎么样?我说得对吗?” “长官,”他冒出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出的。那么,告诉我,他本来是干什么的。” “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他本来是个伐木工,附带给其他伐木工劈柴。烙铁,我认为、是从他的祖父手里继承的。” “他的祖父也不是裁缝?”我爽朗地笑着说,“你结婚了吗?” “没有。不过快了。” “赶紧,好让你的子孙继承这些著名的烙铁,要他们仿效他们父辈的榜样。我希望,这些烙铁决不落入别人之手。” “不会的,长官。我敢保证。”他严肃地许诺,“我的家庭永远不会与这个烙铁分开。但是,我必须请求你下命令,命令我干什么活。” “我命令你重新操持这份遗产。如果硬要我亲自改裤子,那么,以后我就可以亲自熨衣服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跨两大步到了门口,然后出去了。哈勒夫真想用鞭子追赶,以便教训教训他,别再冒充制衣匠,实际是对缝纫一窍不通。我好言相劝,让他明白,别再拿别人的头衔来炫耀自己。 我老老实实承认,我在熨衣方面手并不灵巧。而且,据我所知,我没有从我的家族继承一块烙铁。我的杰作完成后,只剩下一件事,就是尽可能对我的作品感到自豪。哈勒夫在竭尽全力加强我的这种自豪感。他声称,从来没有见过像我所完成的这样经久耐用的针线活。他对于所熨帖的衣服像用黄油涂抹过那样富于光泽而感到由衷高兴。 现在,约瑟夫带着他的连襟伊斯拉德来了。伊斯拉德报告,他正准备动身。裁缝推算,不用再担心他的手艺的使用性能了,便把头从门外伸进来,好像看到我穿着我自己的西服站立在那儿一样,脸上充满着笑容。 “长官,”他说,“我看,你是准备好了,但是由于你使用了我的两个烙铁,我希望你能够赠送给我一笔客观的酬金!” “你应该得到这笔钱。”哈勒夫笑道。 他消失在小房间里,拿着“石膏靴”返回来。由于是湿淋淋的,靴子不大像靴子,倒是像口袋。哈勒夫拿着靴子走向酬金请求者,善意地对他说: “我们爱慕你的那些圆形的、矮小的、牢固的铁盒,视之为对你艺术水平的永恒的值得赞美的象征。望珍惜你的烙铁,把它们传给子子孙孙,使你的后代永远记住,他们的祖先精通缝合裤腿的伟大艺术。安拉创造了猴和驴,他却把你派到鲁美利亚来给这些造物加冕。” 裁缝抓住靴子,睁大眼睛观察它们。这样一份酬金是他所没有料到的,何况还伴随着一番赞扬的讲话。 “好,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你是否认为,你的理智必定藏于其中?”哈勒夫问,“使用那里面的理智吧,赞美我们的慷慨吧,它的赠与是这么丰富!” 我支持这种要求,同时往靴子里放了几个皮阿斯特。这样就赦免了这个人心灵上的罪责。他又讲了些话,感谢礼物,然后急急忙忙走了。 我们与工人们告别。我尽可能缩短告别过程,然后,骑着马离开、大部分是走未开辟的草地,朝着西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