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载》 第一节 酷热! 象层层毯子似的令人窒息的酷热。笼罩着整个加利福尼亚州的酷热,从南方干旱的墨西哥边界直到浩瀚的克拉玛斯森林1,又朝北进入俄勒冈州。使人感到软弱无力的闷热。四天前,一个一千英里长、三百英里宽的干热低压槽控制了本州,犹如抱窝的母鸡赖着不走。今天早晨——七月的一个星期二——据预报一个太平洋锋面将使热浪东移,带进较凉爽的空气,在北海岸和山区伴有阵雨。这并没有出现。现在是下午一时整,加利福尼亚人仍然在九十至一百多度的高温中热得发昏,而眼前还没有一点降温的迹象。 在所有的城市和郊区、工厂、办公室、商店和住宅里,六百万台电动空气调节器在嗡嗡作响,肥沃的中央流域的成千上万座农场里——世界上最富有的农业联合企业——大批的电动水泵从深井里把水吸上来,输送给干渴的家畜和焦干的庄稼——谷物、葡萄、柑桔、苜蓿、南瓜等等。无数的冰箱和食物冷藏器不停地运转着。在其它地方,那些享受惯了的、贪图方便、醉心电器装置而滥用电力的居民,仍然没有降低对正常供电的要求。 1在加利福尼亚北部。 加利福尼亚以前也遇到过几次热浪并克服了它们造成的后果。但没有哪一次对电力的需要量象现在这样大。 “事情就是这样了,”电力总调度员说,其实他没必要说这话。“现在动用我们最后的旋压储备了。” 每一个听见他说话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而每一个人,在目前来说,包括一般工作人员和公司职员们,他们都聚集在黄金州电力公司的能源控制中心里。 黄金州电力公司——经常简称为金州公司——是一个巨人,是公用事业界的通用汽车公司。它是生产并分配加利福尼亚州三分之二的电力和天然气的源泉。它的存在就象阳光、柑桔和酒一样在本州为人们所熟悉,并且通常也象这些东西一样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金州公司也是富有和强大的,并且——象它自己所标榜的——还是有效率的。它那无所不在的渗透性有时给它赢得了一个绰号:“上帝的力和爱。” 金州公司的能源控制中心是一座为了安全而限制出入的地下指挥所。有一位参观者说它好象医院里的手术示教室加上远洋客轮的舰桥。它的中心部件是位于地面两级台阶之上的调度台上的通讯控制板。总调度员和六名助手就在这里工作。两台计算机终端站的仪表板就在他们身边。周围的墙上装满了一排排的开关、传输电路图和变电装置,五颜六色的灯光和仪表报告着全州本公司九十四家厂里二百零五个发电机组的现状。六名助理调度员处理着大批不断变化的资料,气氛很紧张,然而由于工程音响设计的结果,室内声音很低。 “你敢断定再没有电力可买了吗?”提问题的是一个站在调度台上的身材高大、肌肉发达、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衫的人,尼姆·哥尔德曼,负责计划的副总裁兼金州公司董事长助理。由于怕热,他松开了领带,衬衫领口钮扣解开的地方露出了部分胸毛。胸毛和他头上的毛差不多——黑色的卷毛并夹有几根稀疏的灰毛。脸是结实红润的,颧骨高高的。两只眼睛流露出直率而威严的神情,而且经常——虽然不是在这个时刻——还略微带点幽默。尼姆·哥尔德曼快五十了,但通常看上去没那么大年纪,不过今天例外,那是由于太紧张、太疲倦了。过去几天里他都是工作到深夜并且早晨四点钟就起床,早起就得早刮胡子,所以他现在又长出一点儿胡子茬了。和控制中心里的其他人一样,尼姆也是满身大汗,部分是由于紧张,部分是由于几小时前根据一项紧急请求调整了空气调节器,这项请求是由这里发出并通过电视台和电台向公众播送的,内容是由于严重的供应危机而请求减少用电。但是,根据这个中心里每一个人都注意到的曲线图上正在上升的曲线判断,这项请求没什么人理睬。 总调度员,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作人员,在回答尼姆的提问时气呼呼的。过去两天里,两位助理调度员一直守着电话机,象绝望的家庭主妇似的,从其它州和加拿大购买剩余的电力。尼姆·哥尔德曼是知道这件事的。“从俄勒冈州和内华达州所能搞到的每一点电力,我们都搞来了,哥尔德曼先生。太平洋电网已经替我们负载了一部分。亚利桑那州帮了点儿小忙,但他们自己也有问题,明天他们就要向我们买了。” “已经告诉过他们,一点儿可能性也没有。”一位女助理调度员嚷道。 “我们自己今天下午还熬得过去吗?”这一个问题是董事长约·埃里克·汉弗莱提的。他本来在看一份计算机提出的情况报告,这时掉过头来。和平常一样,董事长有教养的声音是有节制的,这和他那老波士顿人的镇静是一致的,今天象往常一样,这种镇静就象一套盔甲穿在他身上,几乎从未有人能刺透它。他已在加利福尼亚生活并发迹了三十年,但西部不拘形式的习俗并没有改变埃里克·汉弗莱的新英格兰风度。他是一个身材不高但却很结实的人,五官端正,戴着隐形眼镜,衣着非常讲究。尽管天气闷热,他还是穿了一套深色的普通衣服,并配上一件背心。如果他出汗的话,外表上还是很体面,看不出来。 “看起来不妙,先生,”总调度员说。他又往嘴里放了一片戈卢西尔解酸药片:他已经数不清今天服了多少片了。调度员们由于工作紧张需要这种药片,于是金州公司,为了表示对雇员关心,就装了一架自动发药机,免费供应一包包的镇静药。 尼姆·哥尔德曼对董事长补充说。“如果我们能熬过去的话,也要费九牛二虎之力——还得运气特好才行。” 正如调度员刚才已经指出的,金州公司最后的旋压储备已经用于全负载了。他没有解释(在场的没有人不知道)金州电力公司这样的公用事业公司有两种电力储备——“旋压”与“后备”。旋压储备包括在运转中但非满载的发电机,因而必要时它们的输出电量可以随时增加。后备储备包括所有还没运转但准备好在十到十五分钟内发电并生产满载的发电厂。 一小时前,最后的后备储备——弗莱斯诺附近的一座发电厂里的一对燃气涡轮发电机,各六万五千千瓦——已升格到“旋压”状态。这一对燃气涡轮发电机,本来一直处于轻载状态,现在准备达到“最大输出”,那么两种储备就一点也剩不下了。 一个看上去脾气不好的大块头,背有点驼,一张托比啤酒杯似的脸上有两道卧蚕眉,一直在听着董事长和调度员之间的对话,这时他粗鲁地插了进来。“见他妈的鬼!如果今天的天气预报灵的话,我们也不会象现在这样被动。”雷·波尔森,负责电力供应的执行副总裁,从一张桌子边不耐烦地向前迈了一步,他本来一直和其他人一起在这张桌子上研究电力消费曲线,把今天的曲线与去年其它热天的曲线进行对比。 “所有的气象预报员都和我们的一样报错了,”尼姆·哥尔德曼反驳说。“我从昨天的晚报上看到,今天早晨又从收音机里听到,我们会有凉快一点的天气。 “她也许就正是从那里搞来的——从什么报纸上搞来的!把预报剪下来贴在一张卡片上,我敢打赌。”波尔森瞪着尼姆,尼姆耸耸肩。这两人互相嫌恶是人所共知的。尼姆身兼计划负责人和董事长助理二职,在金州公司里有一个跨越各个部门的巡回性的任务。在过去,他经常侵犯波尔森的职权范围,尽管雷·波尔森在公司领导层里比他高两级,但对这种事也没什么办法。 “如果你所说的‘她’指的就是我,雷,你至少可以讲点礼貌用我的名字。”大家都转过头。谁也没有看见米莉森特·奈特,公司的气象部主任,一个身材娇小、皮肤浅黑、沉着冷静的女人,走进了房间。不过她走进来并不使人感到惊讶。气象部,包括奈特小姐的办公室,是控制中心的一部分,仅仅隔了一道玻璃墙。 换了别人可能会感到很窘的。雷·波尔森可不是这样。他是好不容易在金州电力公司爬上来的,三十五年前起家时只是一名野外作业助手,以后升到线务员、作业班长和其它的管理职位。有一次在山里遇到暴风雪,他从一根电线杆上被吹了下来,脊椎骨受了伤,使他成为终身驼背。公司出钱的夜大学补习班使小波尔森成为一名大学毕业的工程师;从那时以来的许多年中,他对整个金州公司系统已经象一部百科全书一样无所不知。不幸的是,他始终没有学会灵活的手腕和文雅的举止。 “放屁,米莉!”波尔森厉声回敬道。“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向来如此——对男人也是这样。你象男人一样地工作,就要受到男人一样的待遇。” 奈特小姐气愤地说:“是男是女和这事毫无关系。我这个部的预报准确率的记求是很高的——百分之八十。你也十分清楚。你随便到哪都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了。” “但你和你的人今天确实把事情搞糟了!” “看在基督的面上,雷,”尼姆·哥尔德曼抗议了。“这样吵一点用也没有。” 约·埃里克·汉弗莱显然漫不经心地听着这场争吵。董事长从来没有明确地说过,但有时他留给人们这个印象:他并不反对他的高级工作人员之间的争吵,只要工作不受影响就行。在企业界有一些人——汉弗莱可以算一个——他们相信一个一团和气的组织也就是故步自封的组织。但当董事长需要的时候,他可以运用他的权威象快刀斩乱麻样地解决纠纷。 在这个时刻,严格地讲,现在在控制中心的官员们——汉弗莱、尼姆,哥尔德曼、波尔森和其他几个人——都没有权利呆在那里。中心配备着干练的人员。发生紧急情况时,需要采取的行动是众所周知的,因为很早以前就制定好了;大多数是由计算机控制的,并有近在手边的操作手册辅助。然而,遇到一场危机,例如金州公司现在正面临的危机,这个地方加上它那非常及时的情报,就变成了一块磁石,吸引着那些有权进来的人士。 仍没解决的大问题是:对电力的需要量会不会大得超过公司所能供应的?如果回答是肯定的,就有必要打开整排的变电站电闸,使加利福尼亚某些地区停电,使整片的居民区陷于孤立,并制造混乱。 一次紧急的“灯光暗淡”已经生效了。从上午十时开始,输送给金州公司用户的电压一直在逐步降低,现在已比正常电压低百分之八了。降低电压可以节省一些电力,但也意味着一些小电器,诸如电干燥器、电动打字机、电冰箱,输入的电压比通常低十伏,同时重载的设备就要损失十九至二十伏。低电压使一切工作的效率都降低,电动机运转时也比平常更热,噪音更大。一些计算机也遇到了麻烦;那些设有配备调压器的计算机已经自动切断电路,并在正常电压恢复以前保持现状。一个副作用是:家庭接收机上的电视图像缩小,以致图像不能填满荧光屏。但在短期内不会造成长远的损害。照明的灯光——普通白炽灯泡的灯光——也略微暗了一些。 然而百分之八的“灯光暗淡”就是极限了。超过这一极限,电动机就会过热,也许要烧毁,造成火灾。因此,如果“灯光暗淡”还不够的话,最后一招就是减少负荷——在大片地区实行全面停电。 再过两小时就能见分晓了。如果金州公司能想方设法熬到下午二点半,即伏天用电的高峰时刻,负载就会减轻一直到明天。然后,假设明天是较凉爽的一天——问题就解决了。 但是,如果今天一直都在持续上升的负载继续增加的话……可能发生最坏的情况。 雷·波尔森没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可是,米莉,”他固执地说,“今天的天气预报错得离奇。是不是真的?” “是的,是真的。如果你愿意说得那样不公平那样难听的话。”米莉森特·奈特的黑眼珠里闪着怒火。“但还有一件事也是真的,就是离海岸一千英里的地方有一个称为太平洋高峰的大气团。气象学对于它了解得不多,但有时它使整个加利福尼亚的天气预报在一两天内全部失灵。”她嘲笑地补了一句:“也许你一头钻进电路里去了,结果对大自然那个最基本的事实都不知道了吧?” 波尔森脸涨红了。“等一下!” 米莉·奈特没理他。“还有一点。我们做了一项实事求是的预报。但是预报就是预报,你别忘了,预报就得留有怀疑的余地。我并没有让你关掉玛加利亚二号机进行维修。决定是你做的——你倒来责备我。” 桌子边上的人都笑了。有人小声说:“touche。”他们都知道,今天的部分问题是玛加利亚厂。 玛加利亚二号机是位于萨克拉门托以北的金州公司设备的一部分。它是一座发电能力为六十万千瓦的蒸汽发电机。自从约十年前建成以来,玛加利亚二号机总是出毛病。一再发生的锅炉管道破裂以及其它更严重的故障使它经常不能使用,最近由于更换过热器管道而停工达九个月之久。甚至在那以后,问题还继续发生。正如一位工程师形容的那样,操作玛加利亚二号机就象使一艘漏水的战舰漂在水上一样困难。 上星期,玛加利亚工厂经理请求雷·波尔森准许他关掉二号机以维修锅炉管道的裂缝——正如他所说的,“不然这把倒霉的茶壶就要炸开了”。直到昨天,波尔森一直坚决地没有答应。甚至在目前的热浪开始以前,由于其它地方计划外的维修停机,玛加利亚二号机的电力是整个电网所必需的。象通常一样,这是一个权衡轻重缓急的问题,有时还要冒险,昨天夜里,看完了今天气温降低的预报并权衡了所有的情况之后,波尔森表示同意,于是这部机器马上就关掉了,几小时以后等锅炉冷却,维修工作就开始。今天早晨,玛加利亚二号机寂静无声,一段段漏气的管子已从几条锅炉管道上切掉。虽然现在十万火急地需要,玛加利亚二号机至少还要两天才能恢复使用。 “如果预报准确,”波尔森愤愤地大嚷,“不会同意玛加利亚关机的。” 董事长摇摇头,他已经听够了。以后会有时间进行调查的。现在不是时候。 尼姆·哥尔德曼一直在调度台上与别人商量。现在,他强有力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他宣布,“对部分地区暂停供电必须在半小时内开始。没什么好怀疑的了。我们必须这样做。”他目光转向董事长,“我想我们应该通知新闻界。电视台和电台还来得及发出警报。” “就这样办,”汉弗莱说:“谁给我要一下州长的电话。” “是,董事长。”一位助理调度员开始拨电话了。 房间里的人表情都很严肃。在公司一又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历史中,即将发生的事情——故意中断服务——以前从未发生过。 尼姆·哥尔德曼已经在给另一座大楼里的公众关系部打电话了。发出警报是刻不容缓的。公司的公众关系部有能力处理这些警报;虽然在正常情况下减少电力的程序只让公司里少数的几个人知道,现在却要公之于众了。作为另一项政策,几个月前就决定,凡是减少电力供应时,应说明这是“循环停电”,这是处理公众关系的一种手法,即强调减少电力的临时性以及所有地区将受到平等待遇这一事实。“循环停电”这一术语是一个小秘书的杰作,那些年纪比她大、工资比她高的上司想不出一个可以接受的词语。落选的词语之一是“顺序削减”。 “我接通了州长在萨克拉门托的办公室,董事长。”助理调度员报告埃里克·汉弗莱。“他们说州长在斯德克顿附近他的牧场上,正在设法找他,他们希望你能拿着电话。” 董事长点点头,接过了电话。他把手捂在话嘴上问:“有谁知道老总在哪里?”不必解释“老总”是指总工程师沃尔特·塔尔伯特。他是一个安静镇定的苏格兰人,现在快退休了。他应付紧急情况的智慧是传为奇谈的。 “知道,”尼姆·哥尔德曼说。“他开车去看看大李利了。” 董事长皱起了眉头。“我希望那儿没出什么问题。” 所有的眼睛都本能地转向一块仪表盘,那上面的牌子上写着:拉米申五号。这就是大李利,离城五十英里的拉米申厂最大最新的发电机。 大李利——宾夕法尼亚州李利安联合企业建造的一台巨型机器,一名记者想出了这个形象的名字,并且就沿用下来了——是一个提供一百二十五万千瓦电力的怪物。它以巨量的汽油作燃料,产生过热蒸汽来推动巨大的涡轮机。过去大李利受到过人们的非议。在计划阶段,一些专家曾争辩说建造一台这么大的发电机是蠢透了,因为这样要过多地依赖于一个单独的电力来源:他们用了一个非科学的比喻,提到鸡蛋和篮子的关系。另一些专家不同意。他们提出“规模越大越经济”,他们的意思是大规模发电比较便宜。这第二派专家占了上风,并且到目前为止都证明是正确的。自投产以来的两年中,大李利与较小的发电机相比是比较经济的,而且极其可靠,不出故障。今天,在能源控制中心里,一部带式图表记录器显示了令人鼓舞的消息,大李利正在竭尽全力,满载运行,肩负着公司全部发电量达百分之六。 “今天清早接到报告说涡轮机有些震动,”雷·波尔森对董事长说。“老总和我讨论了一下。虽然问题也许不大,我们俩都认为他应当去看看。” 汉弗莱点头表示赞成。反正总工程师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不过他要是在这儿的话,可以让人心定一些。 “州长来了,”一位接线员在电话组通知汉弗莱。过一会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下午好,埃里克。” “下午好,州长,”董事长说。“我给你打电话是要报告一个不幸的……” 正在这时事情发生了。 在拉米申五号牌子下面的一排仪表中,一个警笛急促地响了起来,发出一连串短促、尖厉的信号。同时,琥珀色和红色的报警灯开始不停地闪眨着。五号机图表记录器中涂了墨水的指针摇摆了一下,随即急剧地下降。 “我的上帝!”一个人惊慌地喊道。“大李利跳闸了。” 这已毫无疑问,因为记录器和其它读数一下子都滑到了零。 反应是迅速的。在能源控制中心里,一部高速记录打字机开始自动运转,随着计算机的指令,开关中心和变电所里成百上千个高压电流断路器断开了,打字机也随着不停地吐出情况报告。电流断路器的断开将保全整个电网,并保护其它发电机免受损害。但这一行动使本州大片地区陷入全面停电。在随后的两、三秒钟内,分散在广大地区里的成百万的人们——工厂和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农民、家庭主妇、商店的顾客、售货员、饭店经理人、印刷工人、加油站服务员、证券经纪人、旅馆老板、理发师、电影放映员和观众、电车驾驶员、电视台工作人员和观众、酒吧间服务员、邮电分拣员、制酒商、医生、牙医、兽医、玩弹球的人……等等无穷尽的人——都被剥夺了电力和照明,无论他们本来在干什么,现在都不能继续进行了。 建筑物里面,电梯停在两层楼之间。机场,本来是活动繁忙的,现在实际上停止了运转。街道和公路上,交通灯熄灭了,造成了交通上的极大混乱。 加利福尼亚的八分之一强——土地面积比整个瑞士大得多,人口大约三百万——突然停顿了。一会儿前仅仅是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是灾难性的现实了——并且比事先所害怕的还要严重得多。 在控制中心的通讯控制台上——这个控制台受特别线路的保护,没有受到广泛停电的影响——三名调度员都在迅速地工作着,发布紧急指示,用电话向发电厂和各部电力控制员传达命令,查看脚踏起动的卷轴式地图,研究阴极射线管所显示的情报。他们得忙上很长一段时间,但由计算机开始的行动已大大地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啊,”州长在电话里对埃里克·汉弗莱说:“所有的灯一下子全灭了。” “我知道,”董事长回答说。“我打电话给你要讲的就是这件事。” 在另一台电话机上——一条通拉米申控制室的专用线上——雷·波尔森正在大声叫着:“大李利究竟出了什么事?” 第二节 在金州电力公司拉米申厂发生的爆炸在事先没有一点警报。 半小时前,总工程师沃尔特·塔尔伯特在接到夜间锅炉发生轻微震动的报告后来到这里检查拉米申五号机——大李利。总工程师精瘦细长,外表严厉,但却有一种顽皮的幽默。他近四十年来,除了在旧金山偶尔参加一次彭斯夜的晚宴外,几乎没沾过苏格兰的边。他说起话来带着很重的格拉斯维津口音。他干什么事都喜欢慢腾腾的,今天他就在缓慢而细致地检查大李利,陪同他的是厂长,一位姓丹尼立的温和的、书生气的工程师。巨大的发电机一刻不停地发出电力——足以点亮两千多万只普通白炽灯泡。 涡轮机深部的一点轻微震动,与机器正常稳定的轰鸣声不一样,偶尔可以让总工程师和厂长训练有素的耳朵听出来。但最后,在进行了包括把一个装有尼龙触头的试探电极用于测试主轴承的一系列测试后,总工程师宣布:“没什么好担心的。这胖姑娘不会出差错的,等这阵恐慌过后,有必要我们再做检查。” 他讲话的时候,两人正站在靠近大李利的金属格栅上,这些格栅构成了大教堂般的涡轮机房的地面。庞大的涡轮发电机,有一个街区那么长,坐落在钢筋混凝土的基座上,机器有七只套管,每一只都象一条伏在海滩上的大鲸。紧贴套管的下部是一个巨大的蒸汽柜。高压蒸汽管从锅炉通进汽柜又伸向涡轮机和其它附属设施。两人都戴了安全帽和护耳垫。然而在一瞬间之后震耳欲聋的爆炸中,这两种防护措施都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总工程师和厂长丹尼立受到了甘油炸药爆炸的副冲击力。这股冲击力发自主机房地面的下面,首先切断了一根直径三英尺的蒸汽管道,这是从锅炉通向蒸汽柜的几根管道中的一根。一根较小的润滑油管道也炸穿了。爆炸加上漏出的蒸汽产生了压倒一切的噪音,如雷鸣般的深沉。然后,华氏一千度的蒸汽在每平方英寸二千四百磅的压力下冲上了这两人正站在上面的格栅。 两人立即死去,就象蒸汽锅里的蔬菜一样煮熟了。几秒钟以后,整个现场弥漫着从裂开的油管里冒出的黑色浓烟,现在由于炸飞了的金属片上的火花而燃烧了起来。 两名工厂工人,正在涡轮机房地面上高高的脚手架上油漆,处于被上升的黑烟熏伤的危险之中,他们拼命盲目地向一条在他们上面十五英尺处的走道爬去,他们失败了,摔死在下面。 只是在工厂的控制室里——在二百英尺以外并有双层门保护——才避免了全面的灾难。五号机控制台上一个技术员敏捷的反应,加上自动装置的协助,保证了大李利能够迅速关机而没有对涡轮发电机的要害部分造成损害。 在拉米申厂里,将要进行几天的调查——由专家们对废墟进行煞费苦心的研究和由县警察局的官员及联邦调查局侦探进行讯问——以找出爆炸的起因及情况。但很快就会怀疑到这是破坏,并且后来也证明属实。 最后,搜集到的证据为爆炸及在那以前发生的事情提供了一幅相当清晰的图画。 那天上午十一时四十分,一个中等身材的白种男人,灰黄的脸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戴了一副钢边眼镜,穿着救世军军官制服,走到了拉米申的大门口。他带了一只小型的扁平公文包。 门卫保安人员向他盘问时,来访者出示了一封信,看起来是用金州电力公司的信笺写的。这封信准许他进入金州公司的设施,目的是向公司的雇员募捐,举办一项救世军的慈善事业,一项为贫困儿童提供免费午餐的计划。 门卫告诉这位救世军的人,他必须到厂长办公室递交信件。门卫指给他去办公室的路。办公室在主发电站大楼的二楼,可以通过一个门卫看不见的门口进去。然后来访者就朝所指的方向走去。门卫再也没看见他,直到大约二十分钟后来访者回来又走出了工厂。门卫注意到他仍然带着公文包。 爆炸发生在一小时以后。 如果安全保卫工作更严格一些的话,正如后来在验尸过程中所指出的,这样的一个来访者就不会无人陪同而被允许进入厂内。但金州公司和各地的公用事业公司一样,面临着安全保卫工作方面的特殊问题——一种进退两难的局面。由于有九十四座发电厂、几十个服务场和仓库、数百个无人变电所、一系列分散的地区办公室和一个由两座多层高楼联接构成的中央指挥所,结果使得严格的保安工作,就算有可能的话,也会要耗费巨资的。这种情况,又发生在燃料、工资和其它管理费用飞涨的时期,同时用户们抱怨说电费和煤气费已经太高了,任何计划中的提价都应制止。由于所有这些原因,保安雇员相对地来说是太少了,其结果公司的保安工作大部分只是装装门面的,准备冒一定的风险。 在拉米申,这风险——以四条人命为代价——已证明是太高了。 警方的调查证实了几件事情。被认为是救世军军官的那个人是假冒的,几乎可以肯定他穿的制服是偷来的。他出示的是伪造的信件,虽然可能是用金州公司的官方用笺写的——这种信纸并不难搞到。公司决不会允许它的雇员在工作时间让人来募捐,在整个金州公司的组织里也找不出写过这样一封信的人。拉米申的保安人员不记得信末有姓名,虽然他想起签名是个“鬼画符”。 还有一点也证实了:来访者进入发电厂以后,根本没去厂长办公室。那里没有人看见过他。如果有的话,这件事是不大可能被忘记的。 下一步是推测。 假冒的救世军军官非常可能走下几层金属楼梯到了紧靠在主涡轮机房下面的服务层。这层楼和上面一层一样,是没有隔墙的。这样,通过绝缘蒸汽管网和其它供应管道网,可以看见楼上涡轮机房金属格栅板上几台拉米申发电机的下半部。五号机——大李利——是一眼就能认出的,因为它本身和附近的设备都是庞然大物。 也许闯入者事先就摸清了工厂的布局,其实并无必要。主发电大楼的结构不复杂——和一个巨大的箱子差不多。他也有可能事先就知道拉米申和所有现代发电厂一样,是高度自动化的,工作人员很少,所以他大有可能在里面活动而不被人发觉。 那么几乎可以肯定,闯入者径直走到大李利下面,然后打开了装有甘油炸弹的公文包。他一定会先看看周围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放炸弹,然后看见两条蒸汽管道交叉处附近的一个似乎方便的金属凸缘。打开了定时装置以后,他无疑地举起手来把炸弹放到了那里。在这个位置的选择上却暴露出了他缺乏技术知识。如果他懂得更多一些,他就会把炸弹放得更靠近这个庞大的发电机主轴,那样就会造成极大的损坏,也许要使大李利停产达一年之久。 炸药专家证实这个可能性确实存在过。他们判定,破坏者所使用的是一种“锥型炸药”。这种炸药在起爆以后的前冲速度近似于子弹的速度,可使爆炸穿透正前方的任何物体。在这次事故中,位于正前方的是从锅炉通过来的蒸汽管。 炸弹一放好后——接下来的假设是——破坏者从主发电大楼走到了工厂门口,一路上没碰见任何人留难。他离开时和来时一样随便,甚至更不引人注意。从那时起,他的行动就没人知道了。尽管进行了深入的调查,还是没有找到关于此人身分的任何重要线索。不错,一家电台接到了一次电话,自称是从一个地下革命组织——“自由之友”打来的,说爆炸是他们干的。但警察对于这个组织及其成员的情况一无所知。 不过这一切都是后来发生的了。拉米申在爆炸后大约九十分钟内是一片混乱。 消防队员在听到自动警报后赶到现场,但很难扑灭汽油引起的大火,也难使涡轮机房和下面几层楼通风,以驱散那黑色浓烟。最后,等勉强看得见的时候,四具尸体被搬了出米。总工程师和厂长的尸体几乎难以辨认,一个惊魂未定的工厂雇员形容他们“活象煮熟的龙虾”——这是高压蒸汽熏蒸所致。 据粗略估计五号机的毁损是轻微的。在润滑油输送管被炸药切断的那个地方,一只炸坏了的轴承需要更换。仅此而已。修复工作包括更换断裂的蒸汽管,需要一星期。然后,巨大的发电机就可以重新使用。有讽刺意味的是,在那段时间里,总工程师当初来检查的轻微震动也可以矫正了。 第三节 “一个供电系统一旦开始了一次大规模非计划停电以后,”尼姆·哥尔德曼耐心地解释说,“就象小孩儿的游戏‘拣五十二张’一样。刚才一副牌还好好的,一转眼——事先一点也不知道——地上就撒满了纸牌。然后得一张一张地捡起来,这就够你捡一会儿的了。” 他正在一个比电力控制中心高一点并由玻璃墙隔开的瞭望厅里。报纸、电视台和电台的记者已在几分钟前被放了进来。记者们从他们不同的新闻中心被匆忙地派往金州公司,公司负责公众关系的副总裁特丽萨·范·伯伦请求尼姆充当公司发言人。其结果是一次临时的记者招待会。 有几名记者已经产生反感了,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问题没得到什么答复。 “噢,天哪!”《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的记者南希·莫利诺抗议了。“别给我们打比喻讲废话,给我们讲讲我们来调查的事儿。出了什么事儿?谁的责任?如果采取的话,将采取什么措施?什么时候能恢复供电?” 莫利诺小姐是个热情的人,生得美而不俗——高高的颧骨使她的面容显得高傲,而她有时确是如此,她通常的表情兼有好奇和近乎轻蔑的怀疑。她也有风度,漂亮的衣服很合她苗条的身材,她是个黑人。职业上,她以擅长调查并揭露公职人员贪污行贿而闻名。尼姆把她看做一根锋利的冰柱。她过去的报道清楚地表明,金州公司不是莫利诺小姐所推崇的一个机构。 其他几名记者点头表示同意。 “拉米申厂发生了一次爆炸事故。”尼姆压住了怒火,没有顶撞她。“我们相信我们的人至少死了两个,但由于汽油起火和浓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更多的细节。” 有人问:“你知道两名死者的姓名吗?” “知道,但现在还不能公布。必须先通知死者家属。” “你知道爆炸的起因吗?” “不知道。” 莫利诺小姐插进来说:“电力怎么样?” “部分电力,”尼姆说,“已经恢复。其余的电力大部分将在四小时内恢复,最迟不超过六小时。其它一切将在今晚恢复正常。” 正常,尼姆想,沃尔特·塔尔伯特可正常不了啦。总工程师卷入了爆炸,以及据估计已经身死的消息,仅仅在几分钟以前才令人震惊地突然传到了电力控制中心。尼姆,作为总工程师多年的老朋友,还没时间体会消息的真实性,也没时间悲伤,他知道他以后会感到悲痛的。尼姆和拉米申厂厂长丹尼立是泛泛之交,因此他的死,固然悲惨,似乎隔了一层。透过瞭望厅和控制中心工作区之间的隔音玻璃墙,尼姆可以看见调度控制台上和周围仍然忙成一团。他一心只想尽快回到那里。 “明天会再来一次停电吗?”一个专线电报记者问道。 “如果热浪停止,就不会,据我们了解热浪会停止的。” 随着记者们不断的提问,尼姆忍不住把意外的酷热天气里的高峰负载问题讲了一遍。 “这样你实际就是说,”南希尖刻地说,“你们没有计划、没有预见、也没有考虑到可能使你们工作突然脱离常轨的任何事情。” 尼姆脸涨红了。“计划只能是……” 这一句再也没有讲完。 公众关系部部长特丽萨·范·伯伦走进了瞭望厅,她是几分钟以前从这里出去的,一个矮矮胖胖,忙忙碌碌的四十五六岁的妇女。她总是穿着起皱的亚麻布衣服和一双适用的棕色厚底皮鞋。她经常衣饰不整、头也不梳,看上去活象一个焦头烂额的家庭主妇,而不象一位经验丰富的大公司官员。 “我有一个通知,”范·伯伦夫人说。她声音有些激动,手里拿的一张纸也在发抖。屋子里静了下来。 “我们刚得知死亡四人,不是两人。所有死者都是公司雇员,爆炸的时候他们正在岗位上工作。现在我们正在通知他们的直系亲属,几分钟之内就可以给你们一个名单,并附有简历。我也被授权宣布,虽然此刻还没有证据,但已怀疑是破坏。” 在脑后连珠炮似的提问中,尼姆悄悄溜走了。 在能源控制中心的指挥下,混乱的配电系统正一步步地回到正常状况。 在通讯控制台上,总调度员使唤着两只电话,操纵着一排开关,正对开关管理员发出迅速、低调的指示,目的是恢复和其它公用事业公司的内部联系;大李利跳闸时,联系自动中断了。等到与太平洋电网恢复了联系时,调度员在他的灰色金属转椅上向后一靠,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按动开关,重新恢复负载。尼姆回来时他抬头看了一眼。“我们还有一半路就到家了,哥尔德曼先生。” 尼姆意识到这意味着受突然停电影响的地区已有一半恢复了全部电力供应,并且这个过程还在继续进行。一台计算机能够比任何管理人员更快地关闭整个系统,并且实际上已经关闭了。但是,要使整个系统恢复供电,却要在能源控制中心的监视下,由技术员亲手扳动开关才行。 大小城市享有恢复供电的优先权,所以一个市区接一个市区,电力恢复了正常。其次是郊区,特别是那些工厂集中的地方。乡村再往后排。边远农村,在电力图腾柱的最底部,将是排在最后的。 但是有几个例外。医院、自来水和污水处理工厂以及电话公司设施,由于它们的重要性而享有特殊的优先权。固然,这类机构通常有自己的备用发电机,但这只够一部分负载用,所以外来电力对正常运行是必不可少的。在某些地方,还有出于对一些病人的特别考虑而设置的电器装置。 总调度已把注意力转向一张特别的路线图,他正通过一台电话和别人讨论这张图。地图上标明了一系列的彩色圆圈。 尼姆等通话一停就问道:“这是什么?” 调度显得惊讶:“你不知道这个?” 尼姆摇摇头。尽管身任负责计划的副总裁,他也不能完全熟悉、甚至不能看到一个象金州公司这样的大企业里的千百张极为详细的图表。 “私人住宅里的生命维持装置器。”调度招呼他的一名助手接替他的工作,同时离开了座位。“我需要休息一会儿。”他疲惫不堪地一只手捋着白头发,然后心不在焉地又往嘴里扔了一片戈卢西尔药。 趁着这一会儿没有工作压力,调度把路线图摆在他自己和尼姆中间。“这些红圈是铁肺——人们今天大都称它为呼吸器。绿圈是肾脏透析机。这个桔黄色圆圈是一个婴儿供氧装置。我们每个部门都有这样的图表,并使它们符合最新的情况。医院知道哪里有这些家庭装置,他们协助我们。” “你给我补了一课,”尼姆说。他继续研究这张强烈地吸引着他的地图。 “依赖这种生命维持装置的人,大多数都有在紧急情况下换用蓄电池的那种装置。”调度接着说。“尽管如此,失去外部电源时,对他们是一种心理上的打击。因此,如果某个地区出现运转中断时,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从速检查。然后,如果有任何怀疑或问题,我们就赶快送去一台轻便发电机。” “但我们没这么多轻便发电机——肯定不足以应付今天这样的大规模停电。” “不够,而且也没有这么多人手。但今天我们走运。各部一直在检查。家庭里生命维持装置的使用者都没出事。”调度指了一下地图。“现在,在所有这些点上我们都恢复了供电。” 大家在百忙之中,还能关心和照顾这些为数不多的人,这一点是令人感动的,也是使人宽心的。尼姆两眼转动,研究着地图。他看见了一个他很熟悉的街道交叉口。莱克伍德和巴波亚街交叉口。一个红圈标明一座公寓大楼的位置,这座公寓他开车经过好多次了。红圈子边上写着“斯隆”——大概是铁肺的使用者。谁是斯隆?尼姆想。他什么样子?他的思绪被打断了。“哥尔德曼先生,董事长要和你讲话。他从拉米申打电话来了。”尼姆接过了一名控制室助手递给他的电话。 “尼姆,”埃里克·汉弗莱说,“你和沃尔特·塔尔伯特的私人关系很好,是吧?”尽管处于危机之中,董事长的声音还是象通常一样温文尔雅。他接到爆炸的第一次报告之后,就立刻和雷·波尔森一起坐上他的大型高级轿车去拉米申了。 “是的,”尼姆说,“沃尔特和我是好朋友。”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快流出来了。几乎从十一年前尼姆到金州电力公司供职以来,他和总工程师感情一直很融洽,并且向来无话不谈。简直不可想象他们之间从今以后再也不能促膝谈心了。 “沃尔特的夫人呢?你跟她很熟吗?” “阿黛丝。非常熟。”尼姆感觉出董事长犹豫了,于是问道:“那里情况怎么样?” “可怕。我以前从未见过高压蒸汽熏死的人体。我希望我永远别再看见了。皮肤一点也没留下,只是一堆水疱,水疱下面的所有东西都暴露在外面。脸都认不出来了。”有一会儿工夫,埃里克·汉弗莱似乎有些失去了镇静,然后他又恢复了常态。“所以我要你尽快到塔尔伯特夫人那里去。我了解她听到消息后非常伤心,这并不奇怪。作为一个朋友你也许可以帮点忙。我也希望你尽力劝说她不要来看她丈夫的遗体。” “啊,天哪,埃里克,”尼姆说。“干嘛找我?” “理由明摆着,这事总得有人去做,而你显然又比我们和他们俩都更熟悉。我也正在请求一个丹尼立的朋友为了同一目的到他的夫人那里去。” 尼姆想顶他:为什么你不去——看望那四名死者的夫人?你是我们的总司令,拿着王侯的薪俸,应该偶尔干一点又难受又窝囊的事情。再说,在公司里因公死亡难道不值得最高领导人亲自看望一下吗?为什么你不去——看望那四名死者的夫人?你是我们的总司令,拿着王侯的薪俸,应该偶尔干一点又难受又窝囊的事情。再说,在公司里因公死亡难道不值得最高领导人亲自看望一下吗?但他没说出来,因为他知道,约·埃里克·汉弗莱虽然是一名辛勤工作的行政官员,却故意地尽量不让自己出头露面,这一次明摆着又是要让尼姆和其他几名倒霉的人替他跑腿了。 “好,”尼姆让步了,“我去。” “谢谢。并请向塔尔伯特夫人转达我个人的深切慰唁。” 尼姆把话筒放了回去,越想越不舒服。汉弗莱叫他去做的并不是他所擅长的那种事。他本来就知道他迟早得见阿黛丝·塔尔伯特,还得感情激动地尽可能找些话安慰她。他没料到的是这么快就得去见她。 从能源控制中心出来的路上,尼姆遇到了特丽萨·范·伯伦。她神情很悲痛。这大概是她刚才和记者们的会见造成的,因为特丽萨也是沃尔特·塔尔伯特的朋友。“对我们大家都不是一个好日子,”她说。 “是啊,”尼姆说。他告诉她自己要到哪去,以及埃里克·汉弗莱的指示。 这位负责公众关系的副总裁做了个鬼脸。“我不羡慕你。这是个苦差事。嗳,我听说你和南希·莫利诺吵起来了。” 他没好气地说:“这个婊子!” “当然她是个婊子,尼姆。可她也是一个很精明的记者,比那些我们看到的干这行的笨蛋强多了。” “你这样说我很吃惊。她甚至还不知道要报道的是什么,就打定主意要找岔儿——要跟我们作对。” 范·伯伦耸耸肩膀:“我们在里面工作的这个厚皮庞然大物还经得起攻击。再说,敌意也许正是南希的计策,来刺激你和其他人讲过火的话。你要对付女人还得学几手,尼姆——除开在床上做柔软体操以外。据我听到的谣言,你经常搞那一套。”她狠狠地盯着他。“你爱追女人,对吧?”然后她母亲般的眼睛变得柔和了一些。“也许我现在不该说这话。走吧,去尽量安慰沃尔特的妻子。” 第四节 尼姆·哥尔德曼魁梧的身躯挤在他菲亚特x19型双座轿车里。他疾驶过市区的街道,朝西北方向郊区的圣克罗开去,沃尔特和阿黛丝·塔尔伯特就住在那里。他在这条路上开过无数次车,对这条路很熟悉。 现在已是黄昏时分,下班时间已过去个把小时了,可是交通仍很拥挤,白天的炎热减轻了一点,但减得不多。 尼姆在小车子里换了个姿势,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这使他想起他近来发胖了,应该掉几斤肉,不然菲亚特就容他不下了。他不打算换一辆新车。在他看来,那些开大车子的人是在挥霍宝贵的汽油。这些人生活在一个愚人的天堂里,这个天堂很快就要完蛋,并且随之而来的还有灾难。这些灾难之一就是严重的电力短缺。 尼姆认为,今天短时间的削减电力只是一种预演——一盘倒胃口的餐前小吃——一种也许近在一、两年内就要发生的,严重得多的,造成更大混乱的电力短缺的预演。问题在于好象谁都不在乎。甚至在金州公司内部,这个许多人和尼姆有相同看法及预见的地方,也有一种自满情绪,好象在说:别操心。到时候自会万事大吉的。我们有办法。同时,咱们可别大惊小怪,自相惊扰。 别操心。到时候自会万事大吉的。我们有办法。同时,咱们可别大惊小怪,自相惊扰。 近几个月来,金州电力公司领导层里只有几个人——沃尔特·塔尔伯特、特丽萨·范·伯伦和尼姆——提出过改变对公众态度的要求。他们要求不必那么胆小,放直率一些。他们主张向公众、新闻界和政客们发出坦率、直接的警告,说明一场灾难性的电荒已迫在眉睫,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改变这种状况,只有制定一项建设新发电厂的应急计划,加上采取大规模棘手的节约措施,才能减轻它的影响。但是,传统的小心谨慎和害怕得罪州里当权派的顾虑,到目前为止占了上风。任何改变都没得到支持。而现在,沃尔特,三名战友中的一名,死了。 悲痛又涌上了尼姆的心头。先前,他忍住了眼泪。现在,单独在开动着的汽车里,眼泪不禁涌了出来:两行泪水沿着脸颊簌簌而下。悲恸之余,他希望能为沃尔特做点事,哪怕象祈祷那样虚无缥缈的行动也好。他试着回想送葬者的加迪什,就是他偶尔在葬礼上听到过的犹太教祷文,传统上要由最亲近的男性亲属当着十个犹太男人的面诵读的。尼姆的嘴唇无声地动着,结结巴巴地背着阿拉米语1的词句。他停住了,下面的祷文他忘了,尽管他意识到做祈祷本身对他来说是不合逻辑的。 尼姆的一生中有几次——这就是一次——觉得他从内心深处渴望着宗教信仰,渴望着个人与他的民族传统相一致。但宗教,至少是宗教实践的大门对他是关闭的。尼姆出生以前,他父亲艾萨克·哥尔德曼就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了。他父亲从东欧到美国时是一个身无分文的年轻移民、一个热忱的社会主义者。作为一个犹太教教士的儿子,艾萨克发现社会主义和犹太教是水火不相容的。于是他放弃了祖宗的宗教,使他的双亲非常伤心。甚至现在,八十二岁的老艾萨克还嘲笑犹太教义的基本信条,把它们形容为“上帝和亚伯拉罕之间无聊的废话,关于上帝的选民的愚昧的童话。” 尼姆从小就接受了他父亲的这种抉择。逾越节和大瞻礼哥尔德曼一家都是不过的,现在,作为艾萨克本人背叛的后果,第三代——尼姆自己的孩子本杰——完全背离了犹太人的传统和身分,没有安排过为本杰举行成人礼1。由于没做这件事,尼姆偶尔还觉得内心不安,并且这也提出了一个问题:尽管他为自己作出了那些决定,但他是否有权利使他的孩子与五千年的犹太历史分离?他知道为时还不晚,但到目前为止尼姆还没解决这个问题。 一想到家,尼姆就想到他忘了给露丝打电话告诉她他要很晚才回家。他伸手到右边仪表板下拿车上电话——这是金州公司出钱提供的一种便利。一名接线员接了电话后,他报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一阵铃响,然后是一个不大的声音。“这是哥尔德曼住宅,本杰·哥尔德曼在讲话。”尼姆笑了。这正是本杰——虽然才十岁,一板一眼,有条有理,跟他的姐姐莉娅恰恰相反。她比他大四岁,却总是乱七八糟,接电话总是随随便便喊一声“嗨!” “我是爸爸,”尼姆说。“我在车上打电话。”他以前向家里人讲过,听到他说这句话时就等一下,因为无线电话通话是不能同时讲的。他又说:“家里一切都好吗?” “好的,爸爸,现在好了,但是停过电。”本杰咯咯一笑。“我猜想你是知道的。还有,爸爸,我把钟都重对过了。” “做得好。是的,我知道停过电。让我和你妈妈讲话吧。” “莉娅要……” 尼姆先听到一阵拖听筒的声音,然后传来了他女儿的声音。“嗨,我们看了电视新闻啦,你没上场。”莉娅话里带着责备的口气。孩子们已经习惯于在电视上看到尼姆作为金州公司的发言人。也许尼姆今天没在荧光屏上出现会降低莉娅在她朋友中的威信。 “很遗憾,莉娅。当时还有许多其它事情。我可以和你妈妈讲话吗?” 又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了露丝柔和的声音:“尼姆吗?” 他按了一下谈话开关。“当然是啦。跟你讲话就象要挤过一大群人一样。” 他一边讲话,一边用一只手开着菲亚特离开了高速干道。一块路牌表明圣罗克岔道在前方一英里半的地方。 “是因为孩子们也要讲吗?也许那是因为他们在家里总看不见你。”露丝从不高声讲话,声音永远是温柔的,甚至在表示责备时也是这样。这个责备是对的,他暗自承认,同时又想他刚才不该引起这个话题。 “尼姆,我们听说沃尔特的事了。还有其他人的。是新闻上报道的,太可怕了。我实在难过。” 他知道她讲的是实话,他也知道露丝了解他和老总的关系多么亲密。 这种理解是露丝的特点,尽管在其它方面她和尼姆现在的关系,与过去相比,是越来越疏远了。并不是有什么公开的敌对状态。没有的。露丝,由于她的沉着冷静,绝对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的,尼姆这样想。他可以想象出她现在的样子——镇静自若,胸有成竹,她那柔和的灰色双眸满含着怜悯之情。她具有一种圣玛利亚的气质,尼姆经常这样想:即使没有她那姣好的面容,她的性格也会使人感到她是美丽的。他也知道,她会与莉娅和本杰在一起共度这个悲痛的时刻的。她会向他们解释,以她所惯有的从容方式平等地对待他们。尼姆一向敬重露丝,特别是作为一个母亲。只是他们的婚姻已变得没什么意思,甚至乏味了;他自忖:这婚姻是“一条前途茫茫的平坦大道”。还有其它原因——也许是他们彼此之间格格不入的结果。最近,露丝好象有了她自己的兴趣,而这种兴趣她是不愿谈论的。有好几次尼姆在她按常规应该在家的时候打电话给她,不料,她好象已经出去一整天了,并且事后躲躲闪闪不愿解释,这就有些反常了。露丝找了情人了吗?这是可能的,他推测。无论如何,尼姆纳闷,他们还得这样任其自流多久,再走多远,然后不可避免地要摊牌,发生一次冲突。 “我们都感到震惊,”他回答说。“埃里克要我去看望阿黛丝,我正在去她那儿的路上。我估计回来早不了。也许很迟。你先睡,别等我。” 这当然不是什么新鲜事。尼姆经常晚上工作得很晚。结果是:不是家里的晚饭推迟就是他完全错过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大看得见莉娅和本杰了,尼姆回家时,他们多半已经上床,有时已睡着了。有时尼姆也因为和孩子们在一起待的时间太少而深感内疚,他也知道这一定使露丝不高兴,虽然她很少这样说。有时他倒希望她多抱怨几句就好了。 但今晚不回家就不一样了。不需要向露丝作进一步的解释或讲更多的理由,甚至对他自己也不需要。 “可怜的阿黛丝,”露丝说。“正好是沃尔特快要退休了。刚才那个公告就使事情更糟了。” “什么公告?” “哦,我还以为你知道了。新闻节目上报告的。放炸弹的人送了一份公报——我想他们是这样讲的——给电台。他们为他们干的事大吹大擂哩。你能想象吗?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哪一家电台?”尼姆一边说,一边迅速地放下电话,打开了车上收音机,然后又抓起电话,正好听到露丝说,“我不知道。” “听着,”他告诉她,“我得听这条新闻,很重要。所以我要挂掉电话了。可能的话,我再从阿黛丝家给你打电话。” 尼姆放回了电话。收音机已经调到一个新闻电台上,他一看表,时间是零点二十九分,他知道马上就要播放新闻简报。 可以看见圣罗克坡道了,他把菲亚特转下坡道。离塔尔伯特的家只有一英里多路了。 收音机里,一个夹有摩尔斯电码的小号声宣布新闻报告开始。尼姆等着的正是第一条。 “一个自称‘自由之友’的组织承认今天金州供电公司发电厂的一次爆炸是他们干的。爆炸造成四人死亡以及大规模的停电。 上述情况是由今天下午较晚的时候递交到一家地方电台的一盘录音带透露出来的。警方认为录音带上的情报证明属实。他们正在检查录音以发现可能的线索。” “一个自称‘自由之友’的组织承认今天金州供电公司发电厂的一次爆炸是他们干的。爆炸造成四人死亡以及大规模的停电。 上述情况是由今天下午较晚的时候递交到一家地方电台的一盘录音带透露出来的。警方认为录音带上的情报证明属实。他们正在检查录音以发现可能的线索。” 十分明显,尼姆想,他正收听的这家电台不是收到录音带的那一家。广播电台不愿承认一个竞争者的存在,尽管这样重要的消息不容忽略,还是没提另一家电台的名字。 “根据报告,录音带上一个男人的声音——目前尚未确定是什么人——宣布,以下是节录,‘自由之友致力于人民革“根据报告,录音带上一个男人的声音——目前尚未确定是什么人——宣布,以下是节录,‘自由之友致力于人民革命,并抗议资产阶级对能源的贪婪的垄断,能源理应属于人民。’节录完。 提到死者时,录音说,以下是节录,‘杀人不是故意的,但在刚开始的人民革命中,资本家和他们的走狗将遭受伤亡,由于他们对人类所犯的罪而理应受到应有的惩罚。’节录完。 金州电力公司的一位官员证实破坏是今天爆炸的起因,但不愿发表其它评论。 肉类零售价格可能很快要继续上涨。今天在华盛顿,农业部长告诉一个消费者的……” 命,并抗议资产阶级对能源的贪婪的垄断,能源理应属于人民。’节录完。 提到死者时,录音说,以下是节录,‘杀人不是故意的,但在刚开始的人民革命中,资本家和他们的走狗将遭受伤亡,由于他们对人类所犯的罪而理应受到应有的惩罚。’节录完。 金州电力公司的一位官员证实破坏是今天爆炸的起因,但不愿发表其它评论。 肉类零售价格可能很快要继续上涨。今天在华盛顿,农业部长告诉一个消费者的……” 尼姆伸手关掉了收音机。这条消息里令人厌恶的胡言乱语使他感到沮丧。他担心这条消息对他马上就要见到的阿黛丝·塔尔伯特会有什么影响。 在暮色中,他看见几辆车停在塔尔伯特那座朴实美观的两层楼房外面,房子周围布满了花圃——这是沃尔特终身的嗜好。楼下房间里的电灯亮着。 尼姆给菲亚特找了个地方,锁了起来,然后沿着车道向楼房走去。 第五节 房屋的前门开着,可以听见一阵嗡嗡的人声。尼姆敲过门后等了一下,看没人答应就走了进去。 在门厅里,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他意识到他们正从右边的起居室走过来。尼姆能听见阿黛丝的声音。她正在哭泣着,听起来就象发疯似的。他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话。“……这些杀人犯,啊,我的上帝呀!……一个多好,多善良的人,他不愿伤害任何一个……拿这些肮脏的话骂他……”中间夹有其他人的声音,想劝她安静下来,但没劝成。 尼姆犹豫了。卧室的门半开着,他看不见里面,人家也看不见他。他几乎想踮着脚尖出去,就象进来时那样,不让别人注意到就离开。就在这时卧室的门猛一下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他一把关上了身后的门,并靠在门上顶着。他那长了胡子的敏感的脸上肤色苍白,表情紧张。他双眼紧闭好象是要舒缓一下。门一关上,里面的声音就几乎听不见了。 “沃利,”尼姆轻轻地喊道。“沃利。” 那人睁开眼,过了好几秒钟才镇静下来。“哦,是你,尼姆。感谢你来看望。” 尼姆几乎是从和已故的老总刚交上朋友起就认识了他的独子小沃尔特·塔尔伯特的。 小沃利也在金州公司工作——是一位无线电线路维修工程师。他已结婚,有孩子,住在本市的另一边。 “任何话都是多余的。”尼姆告诉他。“只好说我很难过。” 沃利·塔尔伯特点点头。“我知道。”他向自己刚出来的房间作了个表示遗憾的手势。“我得出来呆一会儿。不知哪个笨蛋打开了电视,我们就听到了那些狗娘养的杀人犯发的该死的公告。在那以前我们已经让妈妈安静了一点。这下她又哭起来了。你也许听到了。” “是听到了。谁在里面?” “有玛丽。我们请了个人看孩子,就赶来了。后来就来了许多邻居,大多数还没走。我想他们是出于好意,但无济于事。要是爸爸在这儿,他会……”沃利顿了一下,惨笑着。“简直不可想象他会再也不到这儿来了。” “我也有同感。”尼姆很清楚地看到小沃利承担不了正在房间里发生的事情。 “听着,”尼姆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进去吧。我跟你妈妈谈谈,尽力劝劝她。你和玛丽可以请其他人离去了。” “好,说得有道理。谢谢,尼姆。”显然,沃利正需要有人指点。 尼姆和沃利进屋时,卧室里大约有十个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房间里明亮舒适,平常很宽敞,但现在显得有些挤。房间里也很热,尽管空气调节器开着。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谈论着,电视一直没关,更增加了喧闹。阿黛丝·塔尔伯特坐在沙发上,几个妇女围着她,其中有一个就是小沃利的妻子玛丽。其余的尼姆不认识。大概他们就是沃利所说的邻居吧。 虽然阿黛丝已过了六十岁的生日了——尼姆和露丝参加了她六十大庆——她仍不失为一名十分俊俏的妇人,身材优美,丰满的脸庞上只有几道淡淡的皱纹。她时髦的金棕色短发里自然地夹着几丝灰发。阿黛丝经常打网球,因此身体一直非常健康。可是今天她那从容自若的神态消失了。她那泪痕斑斑的脸孔显得十分苍老。 阿黛丝仍象她先前那样诉说着,声音哽咽,话语断断续续。但一看见尼姆,她就打住了。 “噢,尼姆。”她伸出了双臂,其他人让开路让他进去。他在她坐的沙发上坐下又搂住她。“噢,尼姆,”她又说了一遍。 “你听到沃尔特碰上的可怕事情了吧?” “听到了,亲爱的,”他轻轻地说。“我听到了。” 尼姆看着沃利在房间的另一边关掉了电视,把他妻子领到一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玛丽点点头。然后他们马上走到其他人面前,向他们道谢,一个个送走了他们。尼姆仍然扶着阿黛丝,没有讲话,努力使她平静下来。卧室很快就静下来了。 尼姆听到最后一位邻居走后关大门的声音。沃利和玛丽从门厅回到了卧室。沃利一只手在搔着头发和胡子。“我想来一杯厉害的威士忌酒。”他说。“还有谁要?” 阿黛丝点点头。尼姆也点了一下。 “我去拿,”玛丽说。她紧忙一阵备好了杯子、配料,还有烟灰盘子,然后收拾起居室,因为刚才那么些人把房间搞乱了。玛丽身材苗条,姿色艳丽,办事有条理。和沃利结婚以前,她在一家广告公司搞写作工作,现在在料理家务之余还搞些写作。 阿黛丝不用人扶,端坐着,呷着威士忌酒,稍稍镇静了些。突然她说:“我想自己一定象个疯子。” “别人碰上这种事也会这样的。”尼姆安慰她说。 但阿黛丝已走到了一面镜子面前。“哦,我的天啊!”她对大家说,“你们喝吧。我马上就来。”她带着威士忌酒离开了起居室,他们听得见她上楼了。尼姆苦笑着想:很少有男人象女人这样坚强,她这么快就能恢复过来。 可是,他决定,他仍然要把埃里克·汉弗莱的警告先告诉沃利,家属不要去看沃尔特的遗体。他回忆起董事长的话,感到一阵哆嗦。“……皮肤一点也没留下……脸都难以辨认了。” 玛丽到厨房去了。当只剩下两个男人的时候,尼姆尽量婉转地介绍了情况,略过细节不提。 他的讲话立刻使沃利激动起来。他一口干掉了剩下的威士忌酒,眼里含着泪水说:“啊。基督!——听你说就够受了。我不能告诉妈妈。得你去讲。” 尼姆默不做声,担心着下一步要发生的事。 十五分钟后阿黛丝回来了。她脸上已化过妆,头发也梳理过了,脱掉了本来穿的衣服,换上了一件漂亮的短外套和一条裙子。虽然她的眼神和举止还流露出悲伤,但表面上她几乎又恢复常态,变得妩媚迷人了。 玛丽也回到了起居室。这一次沃利又把酒倒满了,四个人坐在那儿,起初很不自在,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阿黛丝先打破了沉默。 她坚定地说:“我要看沃尔特。”然后转向沃利,“你知道你父亲给送到哪儿去了?已经做了些什么……安排?” “嗯……有一个……”沃利说不下去了,他站起来吻了一下他的母亲,然后,站在可以避开她目光的地方接着说,“有一个问题。妈妈。尼姆要对你说的。是吗,尼姆?” 尼姆恨不得不在场才好,随便到什么地方都行。 “妈妈,亲爱的,”沃利仍然站着说。“玛丽和我要回家去看看孩子。我们再回来。我们留一个陪你过夜。” 阿黛丝好象没听见,她声音变了调问道:“哪些问题?……我为什么不能见沃尔特?……你们谁跟我讲讲。” 沃利轻轻地出去了,玛丽跟在后面。阿黛丝似乎没感觉到他们走了。 “请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 尼姆抓住她的双手紧握着。“阿黛丝,听我说。沃尔特死得很突然,不到一秒钟就什么都过去了。他没有时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什么痛苦。”尼姆心想但愿如此。他接着说:“但由于所发生的事,他样子都变了。” 阿黛丝呜咽了。 “沃尔特是我的朋友,”尼姆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他会怎么想的。他现在这种样子不会希望你去看他的。他会希望你记住他……”由于热情激动他说不下去了,他不敢肯定阿黛丝是否听进去了。就算听进去了,还不知她理解了没有。他们又在沉默中静坐着。 自尼姆来后已过了一个多小时。 “尼姆,”阿黛丝最后说,“你吃过晚饭了吗?” 他摇摇头。“没时间。我也不饿。”他简直适应不了阿黛丝心情的突然变化。 她站了起来。“我给你做点吃的。” 他随她走进了沃尔特·塔尔伯特自己设计的紧凑整齐的厨房,沃尔特以他特有的方式先对要在厨房里进行的活动所需的动作和时间进行了一番研究,然后把每一件东西都放在最方便、随手可及的地方。尼姆坐到一张厨房用的小桌子旁边注视着阿黛丝,没去打扰她,心想还是让她有点事儿干干好些。 她把汤热好后倒在两只陶器杯子里,然后一边呷着她自己的那一杯,一边做煎蛋卷,以细香葱和蘑菇作馅。她把蛋卷分成两份的时候,尼姆发现他原来饿了,于是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阿黛丝勉强吃了几口,然后把她那一份都剩下了。饭后,他们又带了浓咖啡到起居室里去喝。 阿黛丝轻轻地,冷静地说:“也许我要坚持去看沃尔特。” “如果你坚持,”尼姆对她说,“谁也劝不住你。但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去。” “那些放炸弹的人,杀害沃尔特和其他人的那些人,你想可以抓到吗?” “迟早可以抓到的。但对付疯子总是不那么好办。因为他们是没有理智的,所以要抓住他们就困难一些。但如果他们再干类似的事情——他们很可能还会干的——他们就大有可能被抓住并受到惩处。” “我想我本应希望他们受到惩处。但我却无所谓。我这样很糟吧?” “不,”尼姆说。“反正有别人去管的。” “不管怎么办,反正什么事也改变不了啦。总不会使沃尔特……或者另外几个人……起死回生的。”阿黛丝陷入沉思中。“你知道吗,我们结婚三十六年了。我对这一点应当知足了。许多人还没这个福气,并且大部分时间都过得很好……三十六年啊……”她开始轻轻地抽泣。“搂住我,尼姆。” 他用两只胳膊搂着她,并让她的头轻轻地搁在他的肩上。他可以感觉到她还在哭,但不是象先前那样歇斯底里的哭了。她的泪水是对过去的告别和对现实的默认,是回忆和爱情的泪,这是温柔而净化心灵的泪,是人类那蒙受创伤的心灵在开始其治愈过程时才有的——就象生命本身一样古老,一样奇妙,一样难以理喻。 搂着阿黛丝,尼姆渐渐闻到了一股芬芳怡人的香水味。先前当他和她紧挨着时,并未注意到这股味儿,他纳闷她是什么时候搽的。也许是她在上楼时搽的。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尼姆意识到天时已不早。外面漆黑的,只有过路的车辆偶然照进来的灯光。但是街道僻静,车辆稀少。室内也象平常要过夜时那样安定下来,一片宁静。 阿黛丝在尼姆怀里动了下。她已不再啜泣并靠得更紧了。一股醉人的浓香扑鼻而来。然后,他惊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激动,并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阿黛丝是个女人。他拚命让自己想些别的念头来控制和打消正在发生的事情,但却无能为力……。 在开车回家途中,尼姆沉思着他个人生活中的复杂问题。相比之下,金州电力公司里那些错综复杂的问题显得既简单又可取了。在他自己急待解决的问题的单子上,名列前茅的是露丝、他们放任自流的婚姻、现在又加上阿黛丝。还有一些有时和他发生过关系的女人。尼姆卷入这些瓜葛里面好象都并非自觉自愿的。难道他在这一点上又在欺骗自己?他有没有自找过这些麻烦,而在事后又粉饰一番,说事情就是发生了呢?十五年前和露丝结婚以后,他坚定地做了四年的一妇之夫。然后,出现了一次不忠。在那以后又出现了更多次。起初尼姆认为他可以对露丝保守他的风流韵事的秘密——借口由于他工作的性质需要大量时间,并且工作时间没有规律来瞒过露丝。很可能用这种手法果真瞒了一些时候。然后常识告诉他,露丝不仅是敏感而且是精明的,一定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不寻常的是她从不抗议,简直好象容忍了这种事情。露丝的反应——或者不如说,没有反应——不合逻辑地使他气恼,并且现在依然如此。她应该介意的,理当抗议的,也许还应流下气愤的泪水。当然了,所有这些都不会有什么关系,但是尼姆问自己:难道他的不忠连这一点都不值吗?尼姆反复思忖的另一件事就是:不管他怎样小心谨慎,他的那些男女关系已经传出去了。 尼姆是否正在危害他自己的前程?如果这样,是否值得呢?他为什么非得干这种事呢?是当真搞的,还只是搞着玩呢?“我要能回答这些问题才怪哩,”尼姆在他小小的汽车里大声说,这句话对他刚才一直在想的问题似乎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自己的住宅,在郊区附近,在他到达的时候是寂静的,只有楼下门厅里一只暗淡的夜灯还亮着。在尼姆的督促下,哥尔德曼一家都注意节约用电。 上楼以后他踮着脚尖走到莉娅和本杰的房间。两个小东西都在呼呼大睡。 他走进卧室时露丝被惊醒了,她睡意沉沉地问道:“几点了?” 他轻轻地回答:“刚过午夜。” “阿黛丝怎么样?” “早晨再跟你讲。” 回答似乎使她满意,露丝又睡着了。 尼姆想着要把阿黛丝的香水味道全部冲掉,他很快地洗了个淋浴,然后爬上了自己的床。没一会儿,由于这一天的种种压力把他搞得精疲力竭,他自己也睡着了。 第六节 “那么我们大家都同意了,”埃里克·汉弗莱说。他询问的目光扫过和他一起围坐在会议室桌子周围的九个男人和两个女人。“我们同意全盘接受尼姆的计划报告,并促请最高层立即紧急批准这三项工程——图尼帕火力发电站、鬼门水力蓄能电站和开发芬堡地热田。” 看到人们点着头并轻声地表示同意董事长的总结,尼姆·哥尔德曼向后一靠,松了一口气。这些未来的计划是他和许多其他人紧张劳动的成果。制订这些计划是一项令人精疲力竭的工作。 这个小组,金州公司的管理委员会,包括所有直接向董事长汇报工作的官员。行政上,它的权力仅次于董事会。事实上,它是决策和权力的实际源泉。 这是星期一的下午,会议从早晨开到现在,已研究过了一个冗长的议事日程。在座的人有几个已面带倦容。 在拉米申灾难性的爆炸及随之而来的电力短缺以后,五天又过去了。在这期间,已细致地研究过事件的内幕——事件的起因及其后果,以及对未来的预兆。调查工作总是每天都进行到深夜,连周末也不例外。同时自上星期三以来,由于较为凉爽的天气和一点运气,没有再停电了。但有一个结论还是无法回避的:以后还会有其它情况严重得多的停电,除非金州公司尽快开始修建更多的发电设施。 “尽快”意味着在第二年之内。即使那样,仍可能出现严重电力不足,因为设计并建造一座常规的以矿物为燃料的发电厂需要五年,建造一座核发电厂需时六年——而在建厂以前,每座工厂都要花四至六年时间才能取得必要的许可证。 “除了讨论的这三项工程以外,”公司总法律顾问奥斯卡·奥布赖恩说,“我想我们也要加紧办理我们的核电站许可申请。”奥布赖恩是华盛顿来的一名前政府法律顾问。他结实粗壮,体型象一个低音提琴,抽起雪茄来一支接着一支。 坐在他对面的电力供应执行副总裁雷·波尔森大声嚷着:“我们真他妈的该加紧办。” 波尔森旁边,尼姆·哥尔德曼一边沉思一边漫不经心地在一张便条上乱画着。他想:尽管他和波尔森相互厌恶,并在许多方面有争论,他们却一致同意一件事情,这就是需要建造更多的发电厂。 “当然罗,”埃里克·汉弗莱说,“我们要继续推行我们的核电站方案。但考虑到公众的心理,我相信,我们最好单独处理核的问题,不要和其它计划联系起来。通往核电站的道路是危险四伏的。”他又匆匆加上一句,“我是说会遭到反对的危险。” 董事长继续说:“事前预计到我们的决定,我已经安排了后天和州长在萨克拉门托会见。我要敦促他对所有制订规章的机构施加压力,叫他们动作快点。我还要建议为所有这三项工程,在所有我们需要取得许可的那些制度规章的机构面前举行联合听证会,也许在下个月就开始。” “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埃里克,”负责电费与估价的高级副总裁斯图尔特·艾诺表示异议。艾诺是金州公司的老人;他有一副仪仗卫士丰满的面孔,要再加上一条皱领和一顶天鹅绒帽子,就是个十足的英王卫士了。作为一名取得许可程序的专家,他喜欢严格地遵循这些程序。“按常规一向都是举行单独的听证会,”他补充说。“要联合举行就使事情复杂化了。” “让那些臭官僚去烦那个神吧,”雷·波尔森对他说。“我同意埃里克的意见,这样就等于给那些家伙屁股上捅一根带电导线。” “三根带电导线。”有人说。 波尔森露齿一笑。“那更好了。” 艾诺面有愠色。 埃里克·汉弗莱没理会最后几句话,他接着说:“请记住我们有有利于采取例外行动的强有力的论据。此外,我们再也没更好的时机来向他们施加压力了。上星期的停电清楚地表明很可能发生一场危机,所以需要制订措施来对付这种危机。甚至在萨克拉门托,我想他们也会看到这点的。” “在萨克拉门托,”奥斯卡·奥布赖恩说,“他们所看到的只是政治,和在华盛顿一个样。让我们正视这个问题吧——反对我们计划的人会充分运用政治的,而图尼帕发电厂又是他们深恶痛绝的。” 响起了一阵嘁嘁喳喳勉强表示赞同的声音。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意识到,图尼帕可能成为目前正在讨论的三项工程中最容易引起争论的工程。同时在某几个方面,这又是他们三项计划中最关键的一项。 图尼帕是加利福尼亚州和内华达州边界上的一片荒原。这儿既没有居民——最近的一个小镇在四十英里之外,也没有猎人和博物学家光顾,因为这里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们的兴趣。这个地区是难以进入的,没有大路,只有几条小道。 金州电力公司建议在图尼帕修建的是一个巨大的发电厂,能够生产五百多万千瓦的电力——足以供应六个旧金山那么大的城市。准备使用的燃料是煤。煤将从七百英里外的犹他州经铁路运来,那里的煤很丰富,而且比较便宜。一条通向西太平洋铁路干线的支线将与工厂同时修建。 煤可以是北美对阿拉伯石油的回答。美国大陆上煤的蕴藏量占世界已知总蕴藏量的三分之一,足以满足美国三个世纪对能源的需要,而且还绰绰有余。据信阿拉斯加还有另外能开采两千年的藏量。应该承认,用煤作燃料也有问题。开采是一个问题,空气污染又是一个,虽然现代技术正在努力解决这两个问题。在其它州新建的发电厂里,烟囱高达一千英尺,在静电过滤器和洗涤器的辅助下从烟囱的烟里清除硫磺,这样使污染减低到可接受的限度。而在图尼帕,那里出现的污染将是远离居住或娱乐区域的。 图尼帕的另一个作用是使金州公司有可能关闭一些老式燃油电厂。这样就会进一步在目前和将来减少对进口石油的依赖,并节省大批资金。 按逻辑应该修建图尼帕工程。但是,所有公用事业公司根据经验都知道,只要有几个存心反对的人做出了相反的决定,不管他们的判断是多么的荒唐,有多么大的偏见,那逻辑就没用了,也就谈不上更重大的公众利益了。只要以无情的伎俩运用程序上的拖延策略,象图尼帕这样的一项工程就有可能被无限期地拖下去,这样它实际上就被否定了。那些一贯反对发展公用电力事业的人有效地运用了巴金森的第三定律:拖延是最厉害的拒绝的形式。 “还有什么要讨论的吗?”约·埃里克·汉弗莱问道。会议桌周围有几个人已经开始把文件往公文包里塞了,他们认为会议快散了。 “有,”特丽萨·范·伯伦说,“我想讲几句。” 大家都转向这位公众关系副总裁,她那矮小丰满的身体倾向前方以吸引人家的注意。她一向散乱的头发今天多少梳理得整齐些,也许是为了表示尊重这次会议,但她还是穿着一件她那少不了的亚麻布衣服。 “象你计划的那样对州长施加压力,埃里克,同时安抚州府里其他一些人士的办法都是好主意,”她说。“我同意这样办。但这还不够,远远不足以达到我们的目的。我讲一讲理由。” 范·伯伦停下来,伸手到椅子边上拿出两份报纸,把它们摊开在会议桌上。“这是今天下午的《加利福尼亚检查报》——我已经递上去了一份上午版,还有这一张,今天早晨的《西部记事报》,你们一定都看过了。我细心地读完了这两张报纸,没看到哪一份上有一个字提到上星期的停电。我们知道,这个题目第一天是大新闻,第二天就是小新闻了,尔后它就消失了。而报界是什么样,其它新闻媒介也是什么样。” “那又怎么样呢?”雷·波尔森说。“有其它的新闻,人们就对这个失去兴趣了。” “他们失去兴趣是因为没有人使他们保持兴趣。外面”——范·伯伦挥动手臂指着会议室外面广阔的世界——“外面的新闻界和公众认为一次电力短缺是一个今天有明天无的短暂问题。几乎没人考虑到电力短缺的长期影响,而我们知道这些问题越来越迫切了——生活水平的严重降低、工业的混乱、灾难性的失业。什么也无法改变这种外界的无知想法,除非我们使它改变。” 负责金融的执行副总裁夏利特·安德希尔是在座的另一名妇女。她问道:“你怎么能使别人改变想法呢?” “我来回答,”尼姆·哥尔德曼把铅笔往桌上一摔说。“一个办法就是把真实情况喊出去——有啥说啥,不隐瞒真相——大喊大叫,持之以恒。” 雷·波尔森讥讽地说:“换句话说,你想一星期上四次电视,而不是两次?” 尼姆没理睬这句插话。他接着说,“我们应该作为一项公司的政策,宣布这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的问题:上星期我们的高峰负载是二千二百万千瓦,而且需求量正以每年一百万千瓦的速度增加。假设以同样的速度增长,三年之内我们将缺乏储备,四年之内我们就要一无所有了。那么我们怎么办呢?回答是:我们没办法。任何一个白痴都能看出即将发生的情况——从现在起三年之后,每次天热都要停电;六年之后,夏季每天都要停电。我们必须建造几部新发电机,我们也必须告诉公众如果不建造的话,后果将是多么严重。” 大家沉默不语,然后范·伯伦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你讲的句句是真话,那为什么不这样说呢?下是期就有个机会。尼姆已约定了要上星期二的《祝君晚安节目》,这套节目观众很多。” 波尔森哼了一声。“太不凑巧,我那天晚上要出去。” “我认为我们根本没必要那么直截了当,”夏利特·安德希尔说。“我必须提醒大家我们已递交了一份申请,要求增加电费,而我们亟需那笔额外收入。我不愿看到我们得到这笔收入的机会受到危害。” “坦率大有可能增加我们的机会,”范·伯伦说,“而不是减少机会。” 金融副总裁摇摇头。“我可没把握。还有一点,我认为我们正在讨论的这种声明,如果要发出的话,应由董事长发出。” “我正式说一句,”埃里克·汉弗莱和蔼地插话说,“他们要我上《祝君晚安节目》,我委托给尼姆了。他干这种事情好象很不错。” “他会干得好得多,”公众关系副总裁说,“如果我们授给他全权发出一些开门见山的警告,而不是老搞‘温和路线’的那一套。” “我仍然赞成一条温和路线。”这次讲话的是弗雷泽·芬顿,他有总裁的头衔,虽然他的主要职责是负责公司的煤气生产,芬顿身材瘦削,秃顶,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也是一个老手了。 “我们大家,”他接着说,“并不都接受你对前景的悲观看法,特斯。我在这家公司里干了三十四年了,见到过许多问题都解决了。我相信我们总可以想办法解决发电量不足……” 尼姆·哥尔德曼插进来说:“怎么解决?” “让我把话讲完,”芬顿说。“我想说的另一点是关于遇到反对的问题。现在我们做任何事确实都会遇到有组织的反对,不管是建设更多的电厂,增加电费,还是给股东一笔象样的股息。但我相信,起码大部分的反对意见和用户第一主义会自生自灭的。这是一时的风尚。那些反对的人最后自己也会搞厌了,到那时我们就回到老办法去,我们公司和其它公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们讲话应继续保持温和路线,不要无谓地惊扰公众,从而自找麻烦,挑起对抗。” “我完全同意。”斯图尔特·艾诺说。 雷·波尔森跟着说:“我也同意。” 尼姆的眼光和特丽萨·范·伯伦的碰到了一起,他知道他们的看法是一致的。在公用事业界,弗雷泽·芬顿、艾诺、波尔森和其他象他们一样的人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领导核心,他们是在过去办事情比较容易的时代发迹的,而现在则拒绝承认这种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这样的人大多数是通过资历获得目前卓越的地位的,从来没遇到过为晋升而要进行严酷的、有时是你死我活的竞争,而这种竞争在其它工业界是习以为常的,弗雷泽·芬顿之流个人的安全保障就象蚕茧似的紧包着他们。现状就是他们的圣杯1。可以预见,他们反对一切自认为是扰乱现状的事情。 尼姆和其他年轻一些的行政官员经常讨论过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其一就是公用事业公司的性质——垄断,不受市场上逐日竞争的影响;这也就是为什么金州电力公司这样的公用事业公司有时很象政府的官僚机构的原委。其二,公用事业公司在它们多年的历史中一直拥有强大的买主市场,生产出的产品能够全部售出,并且这种过程还有丰富的廉价能源作后盾。只是在近几年,由于能源缺乏,价格上涨,公用公司官员们才需要而对严峻的商业问题,并做出困难的、不得人心的决定。过去,他们也不必与意志坚强、领导有方的反对派集团进行难解难分的斗争,反对派集团也包括用户和环境保护论者。 尼姆·哥尔德曼这一派争辩说,正是这些深刻的变化,大多数最高层官员却没有予以承认,或者没有认真对待。(尼姆痛苦地记起,沃尔特·塔尔伯特却是一个明显的例外。)在这些老一辈的人看来,尼姆和他那一帮人是急躁的、专找麻烦的暴发户,并且通常由于老一辈占大多数,所以他们的观点总是占上风。 “我承认在这个问题上有矛盾心理,”约·埃里克·汉弗莱对大家说,“拿不准我们是否应该向公众发出严厉的声明。我的个性反对这样做,但有时我又看到另一面。”董事长微微一笑,目光移向尼姆。“你刚才在发毛。还有话说吗?” 尼姆踌躇了一会儿,然后说:“只有一点。当严重的断电发生时——我是说几年之后的长时间的反复断电——我们公用事业公司将会受到责难。在这个期间不论发生了或者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新闻界都会把我们钉在十字架上的。政客们也一样会采取他们老一套的彼拉特行动。在那以后公众也会责备我们说,还有时间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警告我们?我同意特丽萨的意见——这个时间就是现在。” “我们对此投票,”埃里克·汉弗莱宣布。“同意采取刚才所说的严厉方法的请举手。” 三个人举起了手——特丽萨·范·伯伦、尼姆和总顾问奥斯卡·奥布赖恩。 “反对的,”董事长喊道。 这一次举起的手是八只。 埃里克·汉弗莱点点头。“我服从多数,这就是说我们继续执行有人所说的‘温和路线’”。 “你一定要保证,”雷·波尔森提醒尼姆,“在电视谈话节目里保持温和。” 尼姆瞪了波尔森一眼,但是却按住了怒火,一言未发。 散会后,与会者分成三三两两的小组,讨论着他们各自关心的特殊问题。 “我们都需要碰几次钉子,”埃里克·汉弗莱在出去的路上愉快地对尼姆说。“不时受点儿屈辱是有好处的。” 尼姆没有搭腔。今天开会以前他就怀疑过,在发生上星期的事件之后,这个老保守派在公众关系方面采取放任主义的观点是否还能坚持下去。现在他得到了回答。尼姆同时也希望董事长要能支持他就好了。他知道如果汉弗莱在这个议题上具有鲜明的观点,他的论点就会占上风,不管票是怎么投的。 “进来,”他们从会议室沿着过道走近他们隔壁的办公室时,董事长说:“有件事我想交给你办。” 董事长办公室的套间虽然比其他高级管理人员的要宽敞一些,但仍然符合金州公司的一项保持相对简朴的政策。这是要给来访者造成一个印象,就是股东和顾客的钱都花在点子上,而不是花在虚饰上面。尼姆按惯例走向有几把舒适的椅子的休息处。埃里克·汉弗莱从办公桌上拿了文件夹也过来坐了。 虽然户外阳光明媚,站在办公室的窗口可以俯瞰全城,但所有的窗帘却拉了下来,而代以灯光照明。为什么要这样做,董事长总是避而不答。尽管有一种看法认为,虽然已时隔三十年。他仍然怀念着家乡波士顿的风物,而不愿看他乡的景色。 “我想你已经看过了这份最新报告。”汉弗莱指着文件夹,只见上面写着: 财产保卫部文件 关于能源被盗的报告 财产保卫部文件 关于能源被盗的报告 “对,我看过了。” “显然情况越来越糟了。我知道这不过是个小动作,但这搞得我一头的恼火。” “一年一千二百万元的报失可是个太大的小动作啦。”尼姆说。 他们谈论的这份报告是由一名叫哈里·伦敦的部长写的,报告把盗窃电力和煤气的方式描述成为一种流行病。盗窃的方法是在仪表上捣鬼——通常是私人干的,虽然有迹象表明某些专业服务公司也有所牵连。 埃里克·汉弗莱沉思着:“一千二百万这个数字只是个估计。可能少一点,也可能多得多。” “这个估计是保守的,”尼姆肯定地对他说。“沃尔特·塔尔伯特也这样认为的。如果你回想一下,老总曾指出过在我们去年生产的电力和我们能够计算的总消费量之间,包括给用户的账单、公司消耗和线路损失等等,有百分之二的差额。” 是前总工程师第一次在金州公司内部提出了关于能源被盗的警告。他也准备了一份报告——这是一份较早的也是透彻的报告,提请建立财产保卫部。建议被采纳了。尼姆想,这又是老总的贡献值得怀念的一面。 “对,我当然记得,”汉弗莱说。“那是一大笔不在账上的电力。” “现在的百分比比两年前高四倍。” 董事长在椅子把手上用手指敲着。“煤气肯定也是这么回事。我们不能坐着不动,听之任之啊。” “长期以来我们还是幸运的,”尼姆指出。“电力被窃早就是东部和中西部头痛的事了。去年纽约康·爱迪生公司就这样损失了一千七百万元。在芝加哥,爱迪生联合企业销售的电力比我们少,并且不售煤气,也损失了五六百万元。在新奥尔良市,在佛罗里达州,在新泽西州,情况都一样。” 汉弗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都知道。”他考虑了一下,然后宣布说,“好吧,我们要加强措施,如有必要就增加调查经费。把这件事当作你自己全面负责的工作,代表我。通知一下哈里·伦敦。强调一下我本人关心他的部门,并且我等着看成果。” 第七节 “这里有些人有一种错觉,认为偷电偷煤气是什么新鲜事儿,”哈里·伦敦说。“其实不是这样。如果我告诉你一世纪以前在加利福尼亚有一宗有记录可查的案例的话,你会感到吃惊吗?”他讲话的神气就象是一个老师在对学生讲课,事实上他的听众只有一个人——尼姆·哥尔德曼。 “大多数事情不会使我吃惊;但这件事却使我吃惊。”尼姆说。 伦敦点点头。“那你仔细听吧。” 他是个瘦骨嶙峋的矮个子,说起话来干脆利落,而每逢要解释什么问题时,又总有点学究的味道,他现在正是这样。伦敦在海军陆战队当过军士长,由于作战勇敢得过一枚银星勋章,后来在洛杉矶当过警探,然后在五年前进入金州电力公司,担任安全保卫部副部长。过去六个月里,哈里·伦敦领导着一个新的部门——财产保卫部——专门为对付盗窃能源而设立的,在这一段时间里他和尼姆成了好朋友。现在这两个人在这个部的临时房舍里——在哈里·伦敦的办公室里,这是一排狭窄的玻璃室中的一间。 “这件事于一八六七年发生在瓦莱约。”伦敦说。“旧金山煤气公司在那里建立了一家工厂,负责人叫m·p·扬。瓦莱约一家饭店是由叫约翰·李的家伙开的。好,这个姓李的被人发现在煤气费上搞欺骗,在他的煤气表上按了个旁通管。” “我的天!那么久以前?” “等等!还没讲到一半哩。煤气公司那个姓扬的人想叫约翰·李为他偷的煤气付钱。李勃然大怒,开枪打扬,后来他被控行凶和意图谋杀。” 尼姆半信半疑地说:“这都是真的吗?” “这写在加利福尼亚州志上,”伦敦肯定地说。“你可以象我那样去查阅。” “别管它。我们还是谈此时此地的事情吧。” “你看过我的报告了吗?” “看了。董事长也看了。”尼姆重复了约·埃里克·汉弗莱关于加强调查行动的决定和他等着看成果的要求。 伦敦点点头。“你会得到结果的。也许这个星期就行了。” “你是指布鲁克赛德吗?” “正是。” 布鲁克赛德是离市中心大约二十英里的一个住宅区,财产保卫部的报告上点了它的名,已经在那里发现了一系列盗窃电力和煤气的案件,现在正计划进行一次更彻底的检查。 “布鲁克赛德的d日,”哈里·伦敦补充说,“是在后天。” “是星期四,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把事情安排好了。” 报告说明已计划对布鲁克赛德进行一次“突袭”,但没说明具体时间。突袭将由财产保卫部人员打头阵,包括伦敦、他的第一助理阿特·罗密欧和三名助手。他们将得到金州公司的一支雇员小分队的支持——从用户服务部借来的三十名经过特别训练的仪表抄录员,加上六名维修工和两名准备把盗窃证据拍摄下来的摄影师。 所有人员将在市内集合,乘专车前往布鲁克赛德。随同前往的还有一辆无线电通讯车,用作联络中心。关键人员都配备步话机。一支小型车队负责在本地区进行穿梭联络。 在d日的前一天将向抄表员和维修工简要说明一下对他们的要求,可是具体目的地仍然保密。 d日那天,到达布鲁克赛德以后,抄表员将开始挨家挨户,一店一铺地检查电表和煤气表,寻找捣鬼的痕迹。他们还要进入一些特定的建筑物,因为已经知道那里设有盗窃装置,比如说,超级市场就一向是最受怀疑的,因为电力是它们的第二大管理费用(第一是人力)。这类商店在过去大都搞过欺骗。因此,这一地区的所有超级市场都要检查。任何可疑现象一经发现,维修工就在哈里的财产保卫部人员的陪同下开进去。 “这种事你办得越快,泄密的机会就越少。”伦敦笑着说。“在海军陆战队里,比这大的任务,我们干起来都快得多。” “好,当水兵的,”尼姆说,“我只不过是个步兵。但我很乐意参加这次行动。” 虽然尼姆自己服军役的时间不长,他和哈里·伦敦还是有共同语言的。大学一毕业,尼姆就被征到朝鲜去了。到那儿以后一个月,当他的排正在前沿阵地外面搜索敌人时,他们遭到了美国飞机的扫射和轰炸。(事后,这一可怕的错误被用模棱两可的军事术语说成“友军火力”。)四名美国步兵被杀害,其余的受了伤,其中包括尼姆。他耳膜震穿了,后来又受了感染,结果左耳完全聋了。不久以后,他被遣送回国,又悄悄地收到一张伤兵退伍证明书,在朝鲜发生的事故就这样包起来了。现在,大多数尼姆的同事和朋友都知道跟他讲话要坐在他右边,好耳朵这一边。但只有几个人清楚地知道是怎么回事。哈里·伦敦就是这少数几个人里的一个。 “星期四来我家作客吧!”伦敦说。 他们又约好了会合的地点。 然后他们又谈到那个送了沃尔特·塔尔伯特和其他几个人的命的拉米申破坏事件。虽然哈里·伦敦没有直接卷入调查工作,但他和安全保卫部长是下班后的酒友,他们之间无话不谈,同时,由于伦敦当过警探,这就使他能和司法部门保持有效的联系。“县警察局长同联邦调查局和本市的警察一起干,”他对尼姆说。“到目前为止所有的线索部碰了壁。负责这类事件的证据调查工作的联邦调查局相信,他们正在寻找的是一批在警察局没有作案记录的狂人,所以一切都更加困难。” “穿救世军军服的人怎么样了?” “正在调查。他们可能搞到军服的方法却不知有多少,而大多数是无法追查的。当然,如果他们再用同样的诡计,那就又当别论。许多人都将提高警惕等待着。” “你认为他们还会再搞吗?” 伦敦耸耸肩。“他们是些狂热分子。这就使得他们有一种疯狂的机警,在一些方面很聪明,在另一些方面又很愚蠢。你搞不清,这往往只是需要时间。我要是听到什么风声就告诉你。” “谢谢。” 尼姆意识到他刚才听到的话正是他上星期三夜里对阿黛丝说的内容。这提醒他,他应该尽早给阿黛丝打电话,或者去看她。星期三以后尼姆只见过她一次——在星期天上午沃尔特葬礼上见过一小会,这次葬礼许多金州公司的人参加了。对尼姆来说,这是一次令人难受的虚文浮礼。办理葬礼的殡仪员油嘴滑舌,沃尔特·塔尔伯特一定会讨厌这个人的。尼姆和阿黛丝拘谨交谈了几句,没有别的。 现在他踌躇了:他应当顾全“体面”过一段时间再打电话给阿黛丝吗?还是……事到如今,他还考虑什么体面,岂非假冒为善?他对哈里·伦敦说:“d日再见。” 第八节 这又是那个漫长的炎夏里火辣辣的一天。早晨九点尼姆到达布鲁克赛德的时候,这一点已经很明显了。 d日行动人员已在一小时前到达了。通讯联络中心设在一个方便的中央购货广场的停车场上,还有六辆公司的车也停在那儿,从它们那醒目的橙白二色和熟悉的公司标志语上,一望便知是金州公司的车子。三十名抄表员已经开车到各个分散的地点去了。他们大多数是年轻人,其中还有几个在暑假中工作的大学生,每人都有一大把卡片,写着需要检查的仪表及有关设备的地址。卡片是昨天晚上才从一台专用的计算机上打出来的。抄表员的工作通常只是抄下读数然后作出报告;今天他们不是来看读数的,而是要寻找偷窃电力和煤气的迹象。 哈里·伦敦从通讯车里一出来正好碰上尼姆到达。伦敦看上去喜气洋洋的。他穿了件短袖军用衬衫和一条烫得笔挺的棕黄色便裤;他的皮鞋擦得雪亮。尼姆脱下他的上衣往他的菲亚特上一扔。太阳已经开始把停车场晒得滚烫,散发出一阵阵的热浪。 “我们已经有结果了,”伦敦说。“第一个小时内发现了五件明显的作弊行为。现在我们的人又查出了三件。” 尼姆问:“第一个五件是企业的还是居民的?” “四件居民的,一件企业的,这可是件大事。这些家伙把我们偷得晕头转向,又偷煤气又偷电。你想去看看吗?” “当然。” 伦敦对着通讯车叫道:“我要上我的车了,要和哥尔德曼先生一起去四号出事点。” 他一面开车一面告诉尼姆:“我已经有了两点看法。第一,我们今天所看见的只是大洋里一座冰山的尖子。第二,在几个案例中我们碰上了内行,也许是一个有组织的集团。”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等你看过了我要给你看的东西以后我再回答你。” “好吧。”尼姆往后一靠,一路观看着他们正通过的布鲁克赛德。 这是一个富庶的郊区,具有许多在五十年代末和六十年代初迅速发展起来的郊区的特点。在那以前这里是一片农田;现在农场已消逝了,而代之以大批的住房和为它们服务的企业。至少从表面上看,布鲁克赛德没有贫穷。甚至一排排象兵营似的小片房屋看上去也管理得很好,刚上了油漆,连巴掌大的草坪也修剪得整整齐齐。这些简朴房屋远处是几平方英里更大的住宅,它们象宫殿似的,拥有能停三辆汽车的车库和单独的送货车道。有些郊区商店位于迷人的绿树成荫的林荫大道的两侧,陈列着反映这一地区繁华的优质商品。在尼姆看来这不象是偷窃电力和煤气的地方。 好象看透了他的心思,哈里·伦敦说:“事情并不总是表里如一的。”这时他把车驶离商店区开向一个包括有坑道形汽车擦洗处的加油站汽车库综合企业。伦敦在加油站办公室门口停住走下车来,尼姆也跟着下了车。 一辆金州公司的维修车已停在那儿。“我们已经打过电话叫一个摄影师来了,”伦敦说。“维修员正在看守证据。” 一个穿灰色工作服的人一边用抹布擦手,一边朝他们走来。他身材细长,有一张狐狸似的脸,神色不安。“你听我说,”他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是啊,先生,你说过了。”伦敦转向尼姆。“这是杰克逊先生。他允许我们进入他的房屋检查仪表。” “现在我可拿不准是否应该允许你们进去的,”杰克逊抱怨道。“怎么说我也只是这里的租户。建筑物是归另一个单位所有的。” “但这买卖是你的,”伦敦说。“并且,煤气和电费账都在你的名下。对吗?” “事实上,银行拥有这个倒霉的买卖。” “但银行并没有干扰你的煤气表和电表。” “我说的是实话。”车库工人的手把抹布攥得更紧了。“我不知道谁干的。” “那好,先生。我们可以进去吗?” 车库工人沉着脸,但并未拦阻他们。 伦敦领着尼姆进入加油站办公室,然后走进一个小房间,显然这是储藏室。对面的墙上装着开关、断路器、以及煤气表和电表。一个穿金州公司维修员制服的年轻人听到他们进去时抬起头,随口说了声“你好!” 哈里·伦敦先介绍了尼姆,然后指示年轻人:“告诉哥尔德曼先生你发现了什么。” “好,电表的封印打开了,表就象现在这样放着——倒过来了。” “这样电表就会倒转或者停转。”伦敦解释说。 尼姆点点头,他对取得免费电力的这种简单而有效的方法太清楚了。第一步,小心地搞开电表的封印。然后,本来就只是插在它后面的插座里的电表就可以拿出来,颠倒一下,再放回去。从那时起,用电时电表不是倒转就是完全停转——如果倒转,用电记录不是正常的增加而是减少。以后——大概在电力公司来查电表的前几天——把电表恢复到正常运行状态,并把动过封印的痕迹巧妙地掩盖起来。 有几家电力公司吃过用这种方法偷电的苦头,现在则安装了新式电表来对付它,这种电表无论正放倒放都能准确运行。另一个预防措施就是安装精制的锁环,使仪表非得用特备的钥匙才能移动。然而,还有些更巧妙的偷电方法;同时还有几百万只正在使用的老式仪表不能安装锁环,而更换它们则要耗费巨额资金。这样,由于数量这么大,加上不可能按期检查所有的仪表,这些偷窃电力的人就都占了便宜。 “煤气上的花样玩得更巧妙,”维修工人说。他走到附近的一只煤气表旁半蹲下来。“看看这个吧。” 尼姆看着维修工人用一只手勾划出一根从墙里伸出来然后和几英尺外的煤气表连在一起的管道。“这是从外面进来的煤气管。” “从大街上来的,”哈里·伦敦补充说。“从公司的主管道上来的。” 尼姆点点头。“这里”——维修工人的手伸到了煤气表的另一边——“是一条通向用户使用煤气的地方的管道。他们这里的煤气用于一个大型开水加热器、一个汽车烘干器和楼上一套公寓里的一只炉子和一个取暖器。每个月要用掉不少煤气。现在看看这个——仔细看。”这一次,他用两只手摸着一个看上去象管道接头的地方,他刚才指出的两根管道到这里进入墙内看不见了,每根管道周围的水泥墙面都被搞松了,还落了一小堆水泥在地面上。 “我这样做,”维修工人说,“是要看得清楚些,你们现在可以看出这些不是平常的接头。它们是丁字形接头,相互之间用另一根管道连接起来,埋在墙里面,根本看不见。” “骗子们老掉牙的旁路管道,”伦敦说,“不过我从没见过这么巧妙的。其结果是用掉的煤气大都不按常规经过仪表,而是直接从街上就到了煤气使用装置上了。” “仍然有些煤气通过煤气表勉强使它运转,”年轻的维修工人解释道。“但煤气是往阻力最小的地方流的。煤气表里有阻力,所以大部分的煤气都流往那条附加管道——免费的路线。” “现在不再流了。”伦敦说。 一个活泼的年轻妇女背着照相机和其它设备从外面进来了。她高高兴兴地问:“这里有人要照相吗?” “当然有。”伦敦指着煤气表。“先照这个东西。”他对尼姆说:“我们先按这个样子照下来,再把其余的水泥凿开,把非法管道暴露出来。” 狐狸脸的车库工人一直在后面不安地来回走着。这时他抗议说:“嗨,不许你们这些人撬墙。这是我的地方。” “我提醒你,杰克逊先生,你允许我们进来检查我们公司设备的。如果你想审查你的权利和我们的权利,我建议你把你的律师喊来。我想你反正是需要一个的。” “我不需要什么律师。” “这全随你的便,先生。” “杰克逊先生,”尼姆说,“难道你还没认识到这一切的严重性吗?在仪表上捣鬼是犯罪行为,我们正在拍的照片可以为证。” “啊,肯定是要提出刑事起诉的,”伦敦说,好象是提醒他。“不过如果杰克逊先生做两件事情来和我们合作的话,结果也许会对他有利。” 车库工人狐疑地看着他们。“什么事情?” 他们讲话的时候,摄影师那边在卡嗒卡嗒地响,她给煤气表照了快照以后,又到了电表那里。维修工人开始进一步敲掉水泥,把埋藏在墙里的那根管道更多地暴露出来。 “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伦敦对杰克逊说,“是付清你所欠的和偷的费用。我第一次到这来过以后,一直和我们的收费部进行接触。把你最近的账单和你过去的煤气费和电费比较以后,你的欠款已达五千元。这包括我们今天的服务费。” 车库工人的脸变得刷白;他的嘴紧张地抽搐着。“耶稣啊!不可能有那么多。哎呀,才搞了……”他打住了。 “好,”尼姆提示说。“你在仪表上搞鬼有多久了?” “如果杰克逊先生告诉我们这个的话,”伦敦插进来说,“也许他也会告诉我们是谁改装的煤气表。这是我们可以看做合作的第二件事情。” 维修工人回过头来说:“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一件事。搞这个的人决不是个外行。” 伦敦看尼姆一眼。“我跟你说的怎么样?好多我们看到的都是专业人员干的。”他又转向杰克逊。“这一点怎么样了,先生?愿意告诉我们谁干的吗?” 车库工人皱着眉头,但没有回答。 伦敦告诉他:“我们这儿搞完了以后,杰克逊先生,就要切断你的煤气和电。不把欠的钱付清是不会重新接上的。” 杰克逊气急败坏地说:“那我的生意还怎么做下去呢?” “如果这样的话,”伦敦反驳道,“要是每个用户都象你这样搞鬼,那我们的生意怎么做?”他问尼姆,“看够了吗?” “太够了。”尼姆说。“我们走吧。” 到了外面,伦敦说:“十之八九他欠的债太多,付不清了。恐怕连谁干的都不会讲的。” 上车以后尼姆问:“我们可以起诉,把这件事定案吗?” 这位当过警察的人摇摇头。“我倒想试试,我们甚至也可以让法庭给他定罪。不过法院却可能坚持要我们证明,要么是杰克逊自己改装了仪表,要么他知道这件事。这我们办不到。” “那么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件徒劳无益的事了。” “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是那样,但不是全然如此。消息会传出去的,也许已经传出去了,这可以吓唬住不少想学杰克逊的人。还要记住,今天我们是拉大网。太阳落山前还要有不少贼落网。” “但这只是在布鲁克赛德。”尼姆闷闷不乐地想着金州公司提供服务的广大地区,布鲁克赛德只不过是沧海之一粟罢了。 几分钟以后他们回到了购货广场停车场上的通讯中心。 正如哈里·伦敦预料到的那样,布鲁克赛德的d日抓住了不少非法改装仪表的人。到中午已有四十多起了,有的已经确证,有的还是疑案;下午很可能至少比这个数还要多。几家超级市场也给查出来了;当地一家公司的所有联号受到了突袭,八家商店里有五家都发现有非法装置。 尼姆紧跟着哈里·伦敦,仔细察看了几个比较有意思的、巧妙的违法现场。 将近中午的时候,他们一起来到一座尼姆先前注意过的漂亮的房屋前。两辆金州公司的车辆停在外面。财产保卫部的一名工作人员,一名维修工人和刚才的那个摄影师围着边门旁边的一只户外电表。 “没人在家,”伦敦解释说,“但在市内他们查过了住在这儿的这个家伙,他好象是个模具工人。这对得上号。看看这个。”其他人让到两边,伦敦指着电表玻璃罩上的一个小洞。一小段硬钢丝穿过这个小洞。在电表里面,钢丝一直伸到中心金属盘上,在正常情况下,一用电,圆盘就会转动的。 “这根钢丝,不应该在这儿,它使圆盘停止转动。”伦敦说。 尼姆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这样电表就不记录了,尽管电流继续通过。” “对。但阻止圆盘运转对电表无害,所以钢丝一移开,一切就又都恢复正常了。” “除了这个小洞。” “你决不会注意到它的,”维修工人在他们后面说,“除非你特别仔细看。我猜这家伙是用宝石钻钻的洞,所以玻璃没有碎。聪明得很。” “他接到下一次账单时就不会觉得那么聪明了,”伦敦说。“除此之外,我们今晚盯着这家房子。邻居一定会告诉他我们到这儿来过了,他一紧张就肯定要拿出那根钢丝。我们要能在那个时候抓住他,就有了起诉的证据了。” 他们走的时候摄影师正在拍作为罪证的小洞和钢丝的近照。 在通讯中心里,其它发现的报告源源而来。一个更加巧妙的偷电贼把他电表的中心给穿通了,他十分明显地锉掉了一只轴齿轮上的几个齿,这个齿轮是推动计数圆盘的。这样一来就减慢了圆盘运转速度,使记录下来的耗电量几乎少了一半。市内收费部通过检查他们的记录,估计这项欺骗活动进行了已有三年之久而没被发现。 在另一处,一个用户巧妙地掉换了电表。他不知怎么又搞了一只电表——哈里·伦敦怀疑是偷来的——然后用它替换了金州公司提供的那一只正规的电表。十分明显,用户在每个收费期的部分时间里换上他的“私人”电表,这样在这一段时间里,他所用的电都是“免费的”。 虽然人们认为煤气表更难捣鬼,这并没吓住那些野心勃勃的想占便宜的人。正如伦敦所说:“切断或接通煤气表都需要一点管子工的技术,但并不要多少。一个自己动手的人很快就可掌握。” 一个抄表员发现,这样一个自己动手的人把煤气表整个搬走了,往空隙里塞进一段橡胶管。这是一种危险的盗窃手段,但却行之有效。据估计,煤气表每月被切断一部分时间,然后快到规定的抄表时间再把表装回去。 另一名犯罪者——一个出租几家相邻的店铺的商人——干了类似的事,只是他把煤气表掉转过去面向墙壁。就是在这里发生了这天唯一的暴力行为。这个商人由于被人发觉而恼羞成怒,拿起一把管道扳子把公司维修工人痛揍了一顿。后来维修工人被送进了医院,一只胳膊和鼻梁骨被打断了,商人则被送进监狱去接受行凶和其它犯罪行为的指控。 在这么多被揭露的事例中,有一个问题使尼姆感到不解。他对哈里·伦敦说,“我本来认为我们计算机有一个程序,它可以在用户消耗量发生突然变化时发出警告信号。” “确有其事,”伦敦承认说。“困难在于,人们逐渐了解计算机,学会了和计算机斗智。这并不难。如果你偷电并且懂得要逐渐减少你的费用,第一个月减一点,然后每个月再多减一点,而不是一下子突然减少好多,这样计算机永远发现不了。” “不管你怎么看,我们是吃亏了。” “也许现在吃亏,但是情况会改变的。” 尼姆没他那样有把握。 一个也许是最离奇的插曲发生在下午三、四点钟,当时伦敦在通讯中心接到了一个信息,叫他到一英里外的一个地点去。 他们到达的时候看到,这座房子又大又现代化,它有一个草坪花园和一条很长的曲线型车道,上面停着一辆亮晶晶的默赛迪斯轿车。橙白二色的金州公司车辆都停在外面的路上。 今天早晨在加油站汽车库综合企业遇到的那个年轻维修工人等伦敦的车一停就走了过去。“有问题,”他说,“需要帮助。” “什么样的问题?” 已经和他们会合的一名财产保卫部人员说,“里面的那个女人威胁要放狗咬我们。是一条德国种的大牧羊狗。她说她丈夫是个医生,地方上的一个大人物,如果我们要找他们麻烦的话,他们就要告公司的状。” “你怎么会来的?” 维修工人回答:“一个抄表员——一个机灵的大学生——报告说有一条电线可疑。他说的对,我看了一下电表后面,电位计的搭扣掉了下来,两根电线把它连了起来。我顺着电线摸到了车库里的一只开关——车库里没有人,门大开着。这时那女人带着狗来了。” 尼姆看上去仿佛迷惑不解。伦敦命令道:“向哥尔德曼先生解释清楚!” “在一些电表的背后有一个‘电位搭扣’,”维修工人说。“如果切断它,那么电路就断了,电表也就停止自动记录。但如果装上一只开关代替电位计搭扣,电表就可以随意开关了。” “这里就是这样搞的吗?” “正是这样。” 尼姆提醒他:“你绝对肯定吗?” “我可以发誓。” 财产保卫部的那个人补充说:“我也看见了,毫无疑问。”他查看了一下笔记本,“用户的名字是埃奇科姆。” “好,”伦敦说,“让狗见鬼去吧!叫个摄影师来,把罪证给照下来。” 等维修工人在他卡车上发完无线电报以后,哈里·伦敦领着小小的队伍走上了房前车道。他们刚接近房屋,一个高高的漂亮女人,大约四十几岁,从前门走了出来。她穿着一条蓝色的亚麻布便裤,配着一件绸衬衫,深棕色的长发用一条围巾系在后面。她身边是一条德国牧羊狗,一边嗥叫一边使劲想挣脱她抓在手里的系狗皮带。 她冷冰冰地说:“我警告过你们这些人了,如果你们继续侵犯我的地方,我就要放狗了,到时候你们后果自负。现在从这处财产上滚开!” “太太,”伦敦坚定地说,“我劝你把这条狗抓紧或者拴起来。我是金州电力公司的保安人员。”——他出示了一下证章——“这位是哥尔德曼先生,公司副总载。” “副总裁有什么了不起,”那女人气冲冲地叫道。“我丈夫跟你们公司总裁熟得很,还有董事长。” “既然如此,”尼姆对她说,“我肯定他一定会谅解今天这里的每一个人只不过是在干分内的工作。你是埃奇科姆夫人吗?” 她傲慢地答道:“是的。” “我们维修部报告说你家电表上有非法装置。” “就算有,可我们一点也不知道。我丈夫是个重要的整形外科医师。今天正在动手术,不然我现在就把他叫回来对付你们蛮横无理的行为。” 别看她在虚张声势,尼姆想,这女人的眼神和声音里已经流露出了神经紧张。伦敦也看到了这一点,“埃奇科姆夫人,”他说,“我们要给电表和它后面的几根电线拍照,它们通到你们车库的一只开关上。我们希望你能允许我们进去。” “我要不干呢?” “那我们就要求法院做出裁决。但我要指出,那样一来,什么事情就都要记录在案了。” 那女的犹豫了,尼姆心想,不知她知道不知道哈里·伦敦的话主要是吓唬人的。等到法院做出裁决,罪证早就消灭了。可是这段对话已使她着了慌。“没必要那样做,”她让步了。“好吧,干你们该干的吧,但是要快点。” “还有一件事,太太,”伦敦说。“我们这里搞完以后,就切断你的电,直到你付清我们收费部估计的欠款为止。” “这太荒唐了!我丈夫对这样干可是决不会答应的。”埃奇科姆夫人转过身去,把拴狗的皮带系在墙上的一个钢环上。尼姆注意到她的两手都在发抖。 “他们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尼姆轻轻地提出这个问题,既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哈里·伦敦说的。他们正在伦敦的汽车里朝购货广场开去,尼姆到那以后,就要换乘他自己的车开回市里。他想他已经看够了布鲁克赛德,也看够了偷电偷煤气的勾当,这使他第一次真正地认清这种祸害的规模和千头万绪的性质。 “他们有很多原由来干这种事,”伦敦回答。“我们刚去的地方和其它地方都是这样。举个例说,人们爱吹嘘。他们喜欢自吹他们如何如何机灵,把金州电力公司这样的大企业都给骗了。他们讲,别人听,然后就效法。” “你认为这就解释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这种传染病了吗?” “这可以解释一部分。” “其余的呢?” “有些是不正派的商人——我真正想逮住的那些人。他们到处说他们不会在仪表上捣鬼。说的是那么动听,人们就都信他们了。” 尼姆怀疑地说:“这还是不能解释最后那个地方发生的情况。那个富有的医生,一名整形外科医生,一名工资最高的专家。你也看见了他的夫人,他的房子了。为什么呢?” “我告诉你我当警察时学到的东西。”伦敦说,“别上表面现象的当。许多收入高、房子好的人都是负债累累的,他们拚命维持场面,不择手段地能省一块钱就省一块钱。我敢打赌布鲁克赛德这整个地方都是这样。还要看到这一方面:没多久以前,用于公用事业的费用有限,但现在费用越来越大了,所以有些以前没搞过欺骗的人,因为当时不值得一搞,现在也改变主意了。利害关系大了,他们就要冒险了。” 尼姆点头表示同意,又补充说:“多数公用事业公司是如此庞大,如此与个人无关,以至于人们认为偷电偷煤气和偷其它东西不是一回事。他们对于偷电偷煤气不象对于夜盗和抢钱包那么反感。” “我对这一方面想得很多。我相信整个事情还要大。”伦敦停下车来等交通灯换颜色。车子又开动时他接着说,“据我看,大多数人已认清了这个制度的腐朽,因为我们的政客们都是腐败的,那么普通老百姓为什么总要循规蹈矩和自己过不去呢?对了,他们说,水门事件搞走了一批人,可是新来的人呢?当选以前是一本正经,一旦掌权又在干同样的坏事了——坐地分赃,还有更坏的事。” “这种看法太令人沮丧了。” “当然是这样,”伦敦说。“但这可以解释正在发生的许多事情;而且还不只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事情。我是指犯罪的激增,从最大的犯罪直到小偷小摸。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有时候——今天就是——我真希望能回到海军陆战队去,那里什么事都好办些,清爽些。” “现在也不会那样了。” 伦敦叹了一口气。“也许。” “你和你手下的人今天干得不错啊,”尼姆说。 “我们在作战。”哈里·伦敦收起了严肃的神情,笑了起来。“告诉你的头子——总司令——我们打赢了一场小仗,还要再给他多打赢几仗。” 第九节 “虽然我怕助长你的自负,”露丝·哥尔德曼从早饭桌对面说,“我还是要跟你说,你昨天晚上在电视上表演得很好。再来点咖啡?” “好的。”尼姆把杯子递了过去。“谢谢。” 露丝端起咖啡壶倒出了咖啡;象往常一样,她的动作轻松、优雅、利索。她穿了一件艳绿色的宽大便服,与她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形成了生动的对比。她的脸上略微搽了点脂粉,不多也不少,和她那牛奶加玫瑰花的脸色配得正好。不管时间多早,露丝看上去总是落落大方,无疵可寻的。尼姆看过许多其他女人早晨起床后身穿便服的样子,心想他对露丝应该心满意足了。 这天是星期三。布鲁克赛德的d日以后几乎一个星期又过去了。由于工作时间过长和几周来的压力过大,昨晚又在闷热的电视演播室的灯光照射下参加一个节目,尼姆感到异常疲倦。今天早晨他起得很迟,一直睡到八点三十分才起床。他下楼以前。莉娅和本杰已经去参加一项全天的娱乐活动了,现在他正和露丝一起消消停停地吃早饭,这是很少有的事情。尼姆已给办公室打过电话,说他早晨不去上班了。 “莉娅为了看《祝君晚安节目》很迟才睡,”露丝说。“本杰也想看,可是睡着了。要知道,孩子们嘴上不会说,可心里都为你感到自豪。实际上他们在把你当作偶像崇拜。不管你说什么,都象是上帝说的一样。” “这咖啡不错,”尼姆说。“是新牌子吗?” 露丝摇摇头。“这是因为你不常喝。你听到我讲莉娅和本杰了吗?” “听到了,我也正在想这件事。我也为孩子感到自豪。”他咯咯一笑。“今天是该我听好话的日子吗?” “如果你认为我对你有所求,那你错了。我只是想我们能经常这样在一起吃早饭。” 他说:“我尽量争取。”他心里纳闷,露丝现在特别和颜悦色,是不是因为她象他一样也感觉到近来由于他的冷漠而在他们之间产生的隔阂又加大了,还是最近由于露丝本人对某种兴趣的神秘的追求,不管这可能是什么兴趣。他暗自思忖着,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对他自己漂亮的老婆失去兴趣,而去爱慕其他女人?他想答案大概是厌旧,加上一股寻求新领地、征服新对象的强烈欲望。 “你在电视节目上有两次显得很气愤,快要发火了。”她说。 “但没发出来。我牢记着那些愚蠢的规定。”没有必要解释管理委员会的执行“温和路线”的决定。做决定的当天他就跟露丝讲过了,而且她也表示过对他同情。 “伯德桑想引你上钩,是吧?” “那个狗娘养的想那么干,”尼姆满脸怒容地回想着。“但没得逞。” 戴维·伯德桑是一个叫做“电力为人民服务”的用户积极分子组织的头子。他也参加了那次电视节目。伯德桑对金州公司做了尖刻的批评,说公司下的每一件事都出于最卑鄙的动机。他含蓄地说尼姆自己的动机也好不了多少。他还攻击了金州公司最近要求增加电费的申请,而关于这项申请很快就要做出裁决了。尽管有这些挑衅,尼姆仍然保持着冷静,勉强按照规定的方针行事。 “今天早晨的《记事报》说伯德桑的纽织,还有红杉俱乐部,将要反对修建图尼帕的计划。” “给我看看。” 她把报纸递了过去。“在第七版上。” 这又是露丝的一个长处。她总是要比大多数人早一步得到消息。在做早饭的同时,她已翻阅了《西部记事报》,这也是她典型的做法。 尼姆很快就翻到了这一条消息。消息很短,内容露丝全部讲过了,但这使他想出了要采取一项行动,得马上赶去办公室才行。他一口喝光了剩下的咖啡就站了起来。 “今天回来吃晚饭吗?” “尽量争取。”看着露丝柔和的笑脸,他想起他不知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然后由于某种原因又回不来。象那天晚上开车去阿黛丝家一样,他不合情理地希望露丝有时候不那么耐心就好了。他问她:“你为什么不偶尔发次火?生次气?” “那样有用吗?” 他耸耸肩,既不知道怎样理解她的话,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哦,有一件事情。妈妈昨天打电话来了。她和爸爸希望我们下周的星期五去吃晚饭,把莉娅和本杰带去。” 尼姆在内心里暗自叫苦。到露丝的父母纽伯格夫妇家去就象进犹太教堂一样:他们千方百计地让别人觉得他们是笃信犹太教的。他们总是明确地宣布食物都是符合犹太教规的;纽伯格夫妇甚至还备有两套餐具,一套用于肉食,一套用于乳制品。饭前对着面包和酒要做一番祈祷,洗手时又有一套仪式。饭后还要做庄严的祈祷,纽伯格夫妇按照东欧的习惯把这说成是“当主教”。如果餐桌上有肉,莉娅和本杰就不许喝牛奶,要是在家里这样可不行。然后还要施加相当明显的压力。他们会大声嚷嚷着说简直不明白为什么尼姆和露丝不守安息日1和其它节日;天花乱坠地描写他们参加过的那些犹太教的成年礼,言下之意当然是本杰要上一家希伯来小学,这样到十三岁就可以举行成年礼。以后回到家里,因为孩子们还是小小年纪,并且好奇,就会有些问题要尼姆回答,而这些问题他还没有准备好答案,因为他内心有矛盾。 露丝在这种时候总是保持沉默,可是他偶尔也想过,她的沉默实际上是否就是和她父母一起反对他的一种联盟。十五年前露丝和尼姆结婚时,露丝表示过她对犹太教规是无所谓的;这是对她家里正统犹太教的清规戒律的明显反抗。但她变了吗?露丝在内心深处是不是一个传统的犹太母亲——她希望莉娅和本杰接受她父母的信仰所要求的一切形式?他想起了几分钟以前她说的关于他和孩子们的话。“事实上他们在把你当作偶像崇拜。不管你说什么都象是上帝说的一样。”这些话是想婉转地提醒他,他也是个犹太人,要他接近宗教吗?尼姆从未错误地按照表面价值来看待露丝的柔和;他意识到在柔和的外表下面有着不亚于任何人的真正的力量。 但除此以外,尼姆知道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露丝提出的到她父母那儿去的要求。何况露丝一向对他很少提出要求。 “好,”他说。“下星期是肯定的了。我到办公室以后,看看星期五是否行,再打电话给你。” 露丝犹豫了一会儿说:“别费那个事了。晚上告诉我吧。” “为什么?” 露丝期期艾艾地说:“你一走我也要走了。我要出去一整天。” “什么事?你到哪儿去?” “哦,东跑跑西逛逛。”她笑起来了。“你到哪儿去都跟我讲吗?” 又是那件事了。那件秘密。尼姆感觉到一阵对那个无名氏的妒忌,然后自己说服自己:露丝也有道理。正如她提醒他的那样,有很多事情他都没告诉她。 “祝你全天愉快,”他说。“晚上见。” 在门厅里,他伸出两臂搂着她,两人接了吻。 第十节 尼姆离家时尽管很匆忙,但在去市区的路上仍是悠闲地开着车,没有走高速公路而是走宁静的街道。他把时间用来思考今天早晨的《西部记事报》上提到的红杉俱乐部。 尽管这个组织经常反对金州公司的计划,有时还使它们受到挫折,尼姆仍然钦佩红杉俱乐部。他的道理很简单。历史表明,当金州电力公司这样的巨型工业企业自行其事的时候,它们很少甚至与根本不注意保护环境。因此需要一种负责任的遏制力量,红杉俱乐部正好起了这个作用。 这个俱乐部以加利福尼亚州为基地,从事于保护现存的未受破坏的美国自然美的斗争。它所使用的斗争艺术和献身精神赢得了全国的好评。它使用的方法几乎总是合乎道德的,它的论据总是合情合理的。固然,有人对它提出批评,但很少有人对它不尊重。一个原因就是红杉俱乐部的领导,自从它成立八十年以来,一贯是坚强有力的,这个传统由现任主席劳拉·波·卡米开尔,一位前原子科学家继承下来。卡米开尔夫人很有能力,受到全世界尊敬,同时也是尼姆的朋友。 他一边开车一边想到她。 他决定要直接向劳拉·波·卡米开尔提出一项私人请求,涉及图尼帕和另两座金州电力公司计划建造的发电厂。也许,如果他能令人信服地说明建厂的紧迫性,红杉俱乐部就不会反对这些工程,或者至少把反对行动做得温和一些。他必须尽快安排一次会见。最好就在今天。 尼姆一直心不在焉地驾驶,没注意沿路的街名。现在到了一个干线车站,他注意到他正在莱克伍德和巴波亚街交叉口。这使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什么事呢?突然,他想起来了。两星期以前发生爆炸和停电的那一天,总调度员拿出了一张标明装有生命维持装置的私人住宅的地图。地图上彩色的圆圈表示肾透析机、氧气发生器、铁肺以及诸如此类的装置。在莱克伍德和巴波亚街交叉口,一只红色圆圈表示在一座公寓大楼里有一个人依赖铁肺或其它类型的电动呼吸器的设备。由于某种原因,这件事一直留在尼姆的脑海里;使用者的名字也留下了——斯隆。他回想起他当时看着那个小红圆圈,心想斯隆是什么样的人。 交叉口上只有一座公寓楼房——八层,白色拉毛水泥的建筑物,设计很朴素,但从外表上看,维修保养得很好。尼姆的车正经过这幢建筑物旁,一个小小的前院里有几个停车处,其中两个空着。尼姆一时兴起就拐了进去,把菲亚特开向一个空的停车处。他下了车,走近公寓楼房的入口处。 一排信箱上有二十个名宇,其中一个是“凯·斯隆”。尼姆按了名字边上的一只按钮。 过了一会儿前门打开了。出来了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穿了条宽松的裤子和一件防风外衣。他透过厚厚的眼镜看尼姆时就象一只年老的松鼠。“你按斯隆的铃吗?” “我按的。” “我是看门的。我那儿的铃也响了。” “我可以见斯隆先生吗?” “没有什么斯隆先生。” “噢。”尼姆指着信箱。“那么是斯隆夫人罗?或者斯隆小姐?”他不知怎么以为斯隆是个男人了。 “凯伦·斯隆小姐。你是谁?” “哥尔德曼。”尼姆出示了一张金州公司的身分证。“斯隆小姐是位病人,对不对?” “你说得对。不过她不喜欢人家这样称呼她。” “那我应该怎样说她呢?” “丧失能力的。她是个全身瘫痪的人。知道这和截瘫有什么不同吗?” “大概知道吧。截瘫是腰以下瘫痪,全瘫是全身瘫痪。” “我们的凯伦就是这样,”老人对他说。“十五岁起就这样子了。你想去看她吗?” “你看方便吗?” “很快就会知道的。”看门人把前门开大了一些。“进来吧。这边走。” 一个小小的门厅和楼房的外表很相称,既朴素又干净。老人领他走到一架电梯前面,伸手让尼姆进去,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电梯上升时老人说:“这里不是豪华的饭店,但我们尽量保持井井有条。” “看得出来。”尼姆说。电梯内部的铜活擦得雪亮,电梯的机器发出平稳的声音。 他们在六楼走出电梯。看门人领着路,走到一个门口停下来,从一大串钥匙中挑出一把。他开了门,敲了一下,然后喊道:“是吉米尼。给凯伦带来了一位客人。” “进来吧,”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随即尼姆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矮小粗壮的女人,皮肤黑黑的,一副西班牙人的相貌。她穿着一件粉红的尼龙罩衫,就象一件护士工作服一样。 “你是来卖东西的吗?”问题是很愉快地提出来的,毫无敌意。 “不,我只是路过这里还……” “没关系。斯隆小姐是欢迎客人的。” 他们在一间明亮的小前厅里,一边通向厨房,另一边似乎是间起居室。厨房里大都是宜人的黄白两色;起居室里的装饰是黄青两色。起居室的一部分看不见,从那里传出了一个愉快的声音:“进来吧——不管你是谁。” “我走了,”看门人在尼姆身后说。“还有活儿要干。” 外面门关上的时候,尼姆走进了起居室。 “哈罗,”还是那个声音说。“你知道什么新鲜的、令人兴奋的事儿吗?” 很久以后,在一些重大的事件象戏剧场面一样连续出现的几个月中,尼姆都会想起这一栩栩如生的时刻——他第一次看见凯伦·斯隆。 她是个成年妇女,但显得年轻并异乎寻常地美丽。尼姆估猜她的年龄是三十六岁;以后他会知道比他猜的大三岁。她那长长的脸庞上五官非常匀称——两片丰满、肉感的嘴唇,现在含笑张开了,大大的蓝眼睛坦然地打量着尼姆,一只俊俏的鼻子,活现出调皮相。她的皮肤洁白无瑕,好象是乳色的。长长的金发镶着凯伦·斯隆的面庞;它从正中分开,一直拖到两肩;强烈的金光在一道阳光下闪闪发亮。她的两只手摆在一块膝盖垫板上,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闪闪发光。她穿了件漂亮的浅蓝色连衣裙。 她坐在一张轮椅上。衣服下面一个鼓起来的地方表示有一只呼吸器正在替她呼吸。一根管子从衣裙的底边下面通出来,连在一个固定在椅子背后的手提箱一样的装置上。呼吸器的机器发出稳定的嗡嗡声,并伴有空气一进一出的咝咝声,和正常的呼吸速度一样。椅子的电动部分用根导线连在墙上的电源插座上。 “哈罗,斯隆小姐,”尼姆说。“我是电工。” 她喜笑颜开了。“你是搞蓄电池的,还是也搞交流电?” 尼姆以微笑作为回答,他有点儿害羞,还与往常不一样的是有一点儿紧张。他搞不清他本来预料她是什么样子的,但不管是什么样子,他眼前这位优雅的妇女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他说:“让我解释吧。” “请说吧,坐下好吗?” “谢谢。” 他选了一张软的扶手椅,凯伦·斯隆微微地转了一下头,把嘴对着一根放在一个鹅颈管上的塑料管子。她往管子里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轮椅马上就转了过来,正好面对着他。 “嗨!”他说。“这办法不错。” “我还有好多办法呐。要是我不是吹,而是吸,椅子就转回去了。”她表演了一下,他在边上发呆地看着。 “我从没见过,”他对她说。“我感到惊奇。” “我的头是我唯一能动的部分。”凯伦随随便便地说,好象说的只是一种小小的不方便。“因此我要学着用不寻常的方法干非做不可的事情。我们离题了;你要对我说什么事情来着。请说吧。” “我开始解释我为什么到这儿来的,”尼姆说。“事情是两星期前开始的,就是停电的那天。我看到你是一张地图上的一个小红圈圈。” “我——在一张地图上?” 他向她说了能源控制中心和金州公司对特种电力使用者的关注,例如医院和使用生命维持装置的私人住户。“说老实话,”他说,“我是出于好奇。所以我今天就顺便来看看。” “有人这样想着我,”凯伦说,“我真高兴。我非常清楚地记得那天的一事。” “停电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有点儿害怕,我想。突然我的台灯灭了,其它用电的东西也停了。呼吸器却没停。它马上就换用蓄电池了。” 尼姆注意到那个蓄电池是十二伏型的,和汽车上用的一样。它放在一个托盘上,也装在轮椅的后面,在呼吸器的下方。 “你一直担心的,”凯伦说,“就是电要停多久,蓄电池能用多久,是吗?” “应当可以使用好几个小时吧。” “全部充电时可用六个半小时——这就是说,我只使用呼吸器,而不移动椅子。可是到了我要出去买东西和访友的时候,这种事我经常干,我用电池很费,蓄电量就降低了。” “所以如果停电的话,那……” 她接过他的话说:“乔西——就是你进来时碰到的那个人——就得赶快想办法。”凯伦内行地补充说,“呼吸器耗电十五安培,轮椅——移动的时候——又要二十安培。” “你对这套设备懂得不少了。” “要是你靠它活命,你会不这样吗?” “会的,我想我是会的。”他问她,“你可有单独的时候?” “从来没有。乔西大部分时间和我在一起,还有另外两个人替换她。看门的吉米尼也非常好。接待客人是他的事,就象他接待你那样,”凯伦笑了。“他不放人进来,除非他有把握他们没问题。你通过了他的考试。” 他们闲聊着,好象已相识很久了。 凯伦告诉尼姆,她患小儿麻痹症后只一年,沙克小儿麻痹症疫苗就在北美广泛使用了。几年以后,又有了沙滨疫苗,从此小儿麻痹症就绝迹了。“我的病来得太早了,”凯伦说。“我没等到这一天。” 尼姆被这简单的几句话感动了。他问道:“你经常想到那一年吗?” “我过去常想。有时候,我为那一年之差而痛哭流涕。我常问自己:我为什么非得是那最后几个人中的一个?我也常想:疫苗只要发明得稍早一点,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我就会散步、跳舞、写字、用我的双手……” 她停顿了,在沉静中,尼姆能听见一只钟的滴嗒声和凯伦的呼吸器轻微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又接着说:“然后我就对自己说:空想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永远不可能改变了。所以我就开始想得开了,过一天算一天。而当你这样做的时候,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的好事,你就会异常高兴的。今天,你来了。”她脸上堆满了笑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告诉了她以后,她问道,“尼姆是从尼姆罗德来的吗?” “是的。” “《圣经》上不是提到过……?” “在《创世纪》里。”尼姆背了起来,“‘卡什也生了尼姆罗德,尼姆罗德是世上第一个力大无穷的人。托上帝的福,他是一个力大无穷的猎人。’”他想起听他祖父哥尔德曼教士说过这些话。这位老人给他的孙子取了这个名字——这是尼姆的父亲艾萨克对过去所作的少数让步之一。 “你是个猎人吗?尼姆?” 刚打算作一个否定的回答,他想起了特丽萨·范·伯伦不久前说的话:“你是个专追女人的猎人,是吗?”也许,他想,要是换一种情况的话,他已经追上了这个美丽的女人凯伦了。完全出于自私,他也感觉到那种疫苗迟了一年才问世真是太遗憾了。 他摇摇头。“我不是猎人。” 然后,凯伦告诉他,她曾在医院里疗养了十二年,大部分时间用的是一种老式铁肺。后来,更先进的小型设备出现了,这就使得象也这样的病人可以离开医院,起初她回家和父母一起过,可是却行不通。“这对我们双方都是过重的精神负担。”然后她就搬到这所公寓里,在这儿住了将近十一年。 “有一些政府津贴可以付我的费用。有时经济比较紧张,但大部分时间我能对付过去。”她说,她父亲有一个小铅管店,她母亲在一家百货商店当售货员。现在他们正想办法攒钱给凯伦买一辆小车子,使她能多动动。这辆车不仅乔西和凯伦家里的人都可以开,而且能装下轮椅。 虽然凯伦自己几乎什么事都不能做,连洗脸、吃饭、上床都要别人料理,她告诉尼姆她已经学会了用嘴咬着一支画笔画画。“我还会打字,”她对尼姆说,“打字机是电动的,我用牙咬着一根小棍子打。有时我还写诗。我送你几首好吗?” “好的,我很欢迎。”他站起身来准备走,同时惊奇地发现他已经和凯伦在一起待了一个多小时。 她问他:“你还再来吗?” “只要你愿意。” “我当然愿意了,尼姆罗德。”她又一次露出了热情迷人的微笑。“我愿意和你交个朋友。” 乔西把他领了出去。 凯伦的形象,她那惊人的美貌、热情的微笑和柔和的声音在尼姆驾车去市内的路上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他想,他从未见过和她完全一样的人。他到了金州电力公司总部大楼,把车开进比街平面低三层楼的车库。下车时,他仍然在想着她。 一架直达电梯从车库通到二十二层楼上的最高行政办公室,只有一种钥匙可以打开它。尼姆使用了他的钥匙——这在金州公司是一种身分地位的标志——一个人开上去了。在电梯里,他记起了要向红杉俱乐部主席做一次私人请求的决定。 他的秘书维多利亚·戴维斯是一名年轻能干的黑人妇女,听到他走进这个两间房的办公室,她抬起了头。“嘿,维基,”他说。“邮件多吗?” “没什么紧急的事。可是有些人打电话来——其中有几个说你昨晚在电视上干得漂亮。我也这样想。” “谢谢。”他笑着说。“欢迎你捧场。” “噢,你桌上有一封‘本人亲启密件’;刚到的。我还有几件东西要你签字。”她跟着他走进里面一间办公室。正在这时,附近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轰隆的声音。桌上的一个玻璃水瓶和几个玻瑞杯震得咯咯作响;一个俯瞰内院的窗户也发出了响声。 尼姆停下来仔细听。“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几分钟前也有过同样的噪音。就在你刚到这儿以前。” 尼姆耸耸肩。这可能是一次地震的余波,也可能是附近正在进行什么巨大的建筑工程,他翻着桌上的电话记录,看到了维基提到过的那个信封,上面写着“本人亲启密件”。这是一个浅黄色的牛皮纸信封,背面封着一小块蜡。他漫不经心地拆起信来。 “维基,别的事先放下,看能不能打通卡米开尔夫人的电话。” “在红杉俱乐部?” “对。” 她把手里拿着的文件放进标有“签名”的文件格后转身走开了。正在这时,外面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哈里·伦敦跟着冲了进来。他头发蓬乱,脸激动得通红。 伦敦看见了尼姆。 “别动!”他尖叫着。“别动!” 尼姆站着发呆的时候,伦敦从房间另一边冲过来,扑在办公桌上。他一把抢过那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 “出去!快点!都走!” 伦敦猛拉一下尼姆的胳臂,同时把维多利亚·戴维斯使劲朝前推。他们通过外间办公室跑到了外面的走廊上,伦敦只停了片刻把他们身后的两扇门使劲关上。 尼姆气愤地抗议起来:“搞什么鬼……” 他话还没讲完,里面办公室就传来了轰隆的爆炸声。走廊的墙都震动了。附近一张装在镜框里的画掉到了地上,玻璃都砸碎了。 一秒钟以后又是一阵震动,就象尼姆先前听到的那次一样,但是这次响声更大,很明显是一次爆炸,从他们脚下什么地方传来。毫无疑问是在大楼里面。沿着走廊,人们正纷纷从别的门里跑出来。 “啊,基督!”哈里·伦敦说。他的声音是绝望的。 尼姆急切地叫道:“见鬼!怎么回事!” 现在他们能听到激动的叫喊声,刺耳的电话铃声和下面街道上开过来的救火车、救护车上警报器的声音。 “信封炸弹,”伦敦说。“它们并不大,但足以杀死周围的人。刚才那一个是第四个。弗雷泽·芬顿死了,其他人受了伤。大楼里的每一个人正在得到警告。你要是愿意做祷告的话,就祈求别再有这种事吧。” 第十一节 乔戈斯·温斯洛·阿香博(耶鲁大学七二级学生)拿着一个短铅笔头在日记里写道: 昨天,对法西斯资本主义压迫力量进行了一次成功的袭击!一个敌人的头目芬顿死了,此人是金州粪便马屁公司总裁。死得好!托“自由之友”的福,无情地剥削人民的能源的总部基地遭到了成功的袭击。射向目标的十个“自由之友”武器中,有五个准确命中。真不错!这次命中的实际数字也许还要大一些,因为受官方控制的新闻界象通常一样缩小了这次人民的重大胜利。 昨天,对法西斯资本主义压迫力量进行了一次成功的袭击!一个敌人的头目芬顿死了,此人是金州粪便马屁公司总裁。死得好!托“自由之友”的福,无情地剥削人民的能源的总部基地遭到了成功的袭击。射向目标的十个“自由之友”武器中,有五个准确命中。真不错!这次命中的实际数字也许还要大一些,因为受官方控制的新闻界象通常一样缩小了这次人民的重大胜利。 乔戈斯把铅笔头在手里换了个位置。尽管不舒服,他还是坚持用铅笔头,因为他有一次在书上看到默罕得斯·甘地就是这样做的,他认为丢弃用了一半的铅笔就是无视生产这支铅笔所用的低级劳动。 甘地是乔戈斯·阿香博心中的英雄。他心目中的英雄还有雷乃托·柯西奥、切·格瓦拉、菲德尔·卡斯特罗、凯撒·沙瓦兹等人(默罕得斯·甘地极力鼓吹非暴力这一点似乎并不使他感到不安。)乔戈斯接着写下去: 更有甚者,资产阶级吹牛拍马的新闻界今天还道貌岸然地对造成伤亡表示愤慨,给他们贴上“无辜的牺牲品”的标签。何等幼稚可笑!在任何战争中,所谓的“无辜者”总是不可避免地要遭到杀伤的,并且战争的规模越大,“无辜的”牺牲品也就越多。当交战双方是所谓“大国”的时候——比如在一、二次世界大战中和在美国对越南卑鄙的入侵中——这种“无辜者”被成千上万地屠杀,就象牲口一样,这时有谁反对呢,一个也没有!钱迷心窍的新闻界、大独栽者和他们那些不学无术、专事拍马的作家们肯定没有反对过。 一场正义的社会战争,象“自由之友”现在发动的这一场,没什么两样——只是受害者少一些。 更有甚者,资产阶级吹牛拍马的新闻界今天还道貌岸然地对造成伤亡表示愤慨,给他们贴上“无辜的牺牲品”的标签。何等幼稚可笑!在任何战争中,所谓的“无辜者”总是不可避免地要遭到杀伤的,并且战争的规模越大,“无辜的”牺牲品也就越多。当交战双方是所谓“大国”的时候——比如在一、二次世界大战中和在美国对越南卑鄙的入侵中——这种“无辜者”被成千上万地屠杀,就象牲口一样,这时有谁反对呢,一个也没有!钱迷心窍的新闻界、大独栽者和他们那些不学无术、专事拍马的作家们肯定没有反对过。 一场正义的社会战争,象“自由之友”现在发动的这一场,没什么两样——只是受害者少一些。 还在耶鲁念书的时候,乔戈斯在作业中就惯于翻来覆去说明一个观点,象发射大号铅弹那样滥用形容词,因而在教授中闻名,但英文并不是他的专业——物理才是——他拿了学位以后又改行学化学,取得了博士学位。后来,他在古巴研究炸药和其它事情,化学方面的知识证明是很有用的。多年来,他的兴趣越来越狭窄,他本人对生活和政治的看法也一样。 日记继续写下去: 甚至敌人的新闻界——它们顺从地夸大这类事情而不是缩小它们——也承认只有死亡两名,重伤三名。一名死者是高级管理人员罪犯芬顿,另一名是个猪猡保安人员——死好好!其余的是一些小走狗——打字员、职员等等——他们应该为在一次崇高事业中牺牲而感恩戴德。 关于“无辜的牺牲品”的胡说八道的宣传就批驳到这里!甚至敌人的新闻界——它们顺从地夸大这类事情而不是缩小它们——也承认只有死亡两名,重伤三名。一名死者是高级管理人员罪犯芬顿,另一名是个猪猡保安人员——死好好!其余的是一些小走狗——打字员、职员等等——他们应该为在一次崇高事业中牺牲而感恩戴德。 关于“无辜的牺牲品”的胡说八道的宣传就批驳到这里! 乔戈斯停下笔,他那苦行僧似的瘦脸反映出他正在冥思苦索。象往常一样,他写日记总要花费不少脑筋,因为他相信有朝一日他的日记会成为重要的历史文献。 他开始了一条新的思路。 “自由之友”的要求今天将在一份战争公报中宣布。它们是: ——向失业者、领取福利教济者以及老人,免费供应电力和煤气一年。一年结束时,“自由之友”将重新研究这一问题。 “自由之友”的要求今天将在一份战争公报中宣布。它们是: ——向失业者、领取福利教济者以及老人,免费供应电力和煤气一年。一年结束时,“自由之友”将重新研究这一问题。 ——立即将小康之家的电费和煤气费削减百分之二十五。 ——放弃建造更多的核电站的计划。现存的核电站立即关门。 拒不接受并执行上述要求将导致进一步有计划的袭击。 ——立即将小康之家的电费和煤气费削减百分之二十五。 ——放弃建造更多的核电站的计划。现存的核电站立即关门。 拒不接受并执行上述要求将导致进一步有计划的袭击。 作为初步要求,这样也就行了。加强行动的威胁是当真的。乔戈斯看了一眼他写日记的这间拥挤杂乱的地下工作室,里面堆满了大量的黑色火药、导火线、雷管、套管以及甘油、酸等化学品。他和其他三名接受他领导的“自由战士”都会使用这些东西。当他想起用于昨天信封炸弹上的灵巧装置时,笑了起来。一只小塑料管装着高爆炸药和一只微小的雷管。雷管上面是一只装有弹簧的引火别针,打开信封就会放开引火别针,而别针就会击中雷管。简单但却是致命的。装药量足以炸掉拆信人的脑袋,或者炸开他的身体。 十分明显,人们预料我们会提出要求,因为报纸和它驯良的伙伴电视台已经开始重复金州粪便马屁公司的路线,即不会“由于恐怖主义”而改变政策。 废话!无知!愚蠢!恐怖主义当然要引起变化。过去历来如此,将来也是这样。历史上充满了这种例证。 十分明显,人们预料我们会提出要求,因为报纸和它驯良的伙伴电视台已经开始重复金州粪便马屁公司的路线,即不会“由于恐怖主义”而改变政策。 废话!无知!愚蠢!恐怖主义当然要引起变化。过去历来如此,将来也是这样。历史上充满了这种例证。 乔戈斯考虑着在古巴进行革命训练时灌进他脑子里的那些例证。那是在得到博士学位以后两年,在这两年中间,他对于他认为是腐朽专制的出生之国日益仇恨。他轻蔑地把他的祖国写成了阿美利痂。 他得悉他的父亲,一名富有的纽约的花花公子,已经第八次离婚并且又结婚了。而母亲,一位享有国际声誉的希腊电影演员,也已经甩掉了第六个丈夫,准备过渡到下一个了。这使乔戈斯更感到万念俱灰。乔戈斯厌恶他的父母和他们所代表的一切,尽管自从九岁起他就既没见过父亲也没见过母亲,并且二十年来他也没和他们有过直接联系。他生活和上学的费用,包括在耶鲁的学费,是通过雅典一家律师事务所支付的。 恐怖主义不会改变任何事情,真的吗? 恐怖主义是社会战争的一种工具。它使少数觉悟了的个人(例如“自由之友”)能够削弱那种掌握并滥用权力的反动力量的铁的控制和意志。 成功的俄国革命是以恐怖主义开始的。 爱尔兰共和国和以色列共和国正是由于恐怖主义才得以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爱尔兰共和军的恐怖主义导致了独立的爱尔兰。巴勒斯坦的伊尔根恐怖主义是社会战争的一种工具。它使少数觉悟了的个人(例如“自由之友”)能够削弱那种掌握并滥用权力的反动力量的铁的控制和意志。 成功的俄国革命是以恐怖主义开始的。 爱尔兰共和国和以色列共和国正是由于恐怖主义才得以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爱尔兰共和军的恐怖主义导致了独立的爱尔兰。巴勒斯坦的伊尔根1恐怖主义迫使英国人放弃他们的托管,从而让犹太人建立了以色列。 阿尔及利亚通过恐怖主义从法国人手里获得了独立。 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现在在国际会议和联合国中恐怖主义迫使英国人放弃他们的托管,从而让犹太人建立了以色列。 阿尔及利亚通过恐怖主义从法国人手里获得了独立。 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现在在国际会议和联合国中都有代表,是由于使用恐怖主义才获得了全世界的注意。 意大利红色旅的恐怖主义在世界获得了更多的注意。 都有代表,是由于使用恐怖主义才获得了全世界的注意。 意大利红色旅的恐怖主义在世界获得了更多的注意。 乔戈斯·温斯洛·阿香博停下笔。他写累了。他也意识到他逐渐偏离了革命的行话(这也是他在古巴学会的)。这种行话作为一种心理武器和一种发泄感情的渠道都是很重要的。但有时却很难持久。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他有一个轻巧灵活的好身体,每天却按照严格的时间表进行锻炼以保持身体健康。他对着墙上一面破了的小镜子,用手指摸摸他浓密而整齐的小胡子。这是他在装成救世军袭击拉米申发电厂以后迅速蓄起来的。根据第二天的新闻报告,一位工厂的保安门卫说他脸刮得很干净,所以留上胡子也许至少可以让人家认不出他来,如果到头来真要辨认的话。救世军制服当然早就毁掉了。 一想起在拉米申的成功,乔戈斯就高兴地笑了起来。 有一件事他在拉米申事件前后都没做,那就是留起络腮胡子。那样做就等于把名字写在脸上一样。人们认为革命者都是满脸胡须,邋里邋遢的,乔戈斯小心翼翼地打扮得与这种样子恰恰相反。不管什么时候他离开他租用的朴素的东区房屋,他都会被误以为是个证券经纪人或银行家。他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因为他天性讲究,穿着体面。那位雅典律师仍然按期把钱存入一个芝加哥银行户头,这有助于他做到这一点,虽然钱数比以前少了,而乔戈斯需要多得多的现金为“自由之友”的未来计划提供资金。幸好他已经得到了一些外援;现在从这一来源来的钱数非增加不可了。 唯有一处不符合一位优雅的资产阶级公子的形象——乔戈斯的双手。在他早期对化学品发生兴趣和以后对炸药发生兴趣的日子里,他一直粗枝大叶,工作时不带防护手套。结果他两手伤痕累累,变了颜色。他现在小心得多了,可是损伤已经造成了。他曾考虑过设法植皮,但风险似乎甚大。他离开房屋外出时,最好的办法是尽量把两只手藏起来不让人见到。 中饭的香味——镶大甜椒——从楼上传到了他的鼻子里。他的女人伊维特是一名烹调能手,她知道乔戈斯喜欢吃什么,尽量设法讨他欢心。对他的学识,伊维特十分敬畏,因为她自己受的教育极少。 他和住在这所房子里的其他三名“自由战士”分享伊维特——韦德,一名象乔戈斯一样的学者和乔戈斯有同样的信念;尤特,一名美国印第安人,他对压迫他的民族的种种制度和机构怀有强烈的仇恨;菲利克斯,底特律市内黑人区的一个产物,他的哲学就是杀人、放火,或者以其它方式毁灭一切与他的痛苦经历不相容的东西。 但是,尽管是和其他几个人共享伊维特,乔戈斯对她有一种近似温情的主权所有的感觉。同时,他又因为自己在一个方面违背《革命道理问答手册》(据传为十九世纪俄国人巴枯宁和尼加叶夫所著)而鄙薄自己。手册中有这样一段话: 革命者是一个无我的人:他没有自己的兴趣,没有感情,没有习惯,一无所有……他的一切都灌注在一个单独的、唯一的兴趣,一个思想,一种热情上面——这就是革命……他与文明秩序,与有教养的革命者是一个无我的人:他没有自己的兴趣,没有感情,没有习惯,一无所有……他的一切都灌注在一个单独的、唯一的兴趣,一个思想,一种热情上面——这就是革命……他与文明秩序,与有教养的社会及所有法律、习俗,与这个社会的伦理道德等等彻底决裂。 所有家庭生活、友谊、恋爱、感激甚至荣誉的脉脉温情在他的心中都应完全制止……无论白天黑夜他必须只有一个思想、一个目的:无情的破坏……在真正革命者的性格里没有浪漫主义、感伤情绪、热情冲动或者谈情说爱的容身之地。……无论何时何地他绝不能以个人的愿望为转移,而必须服从革命总利益的需要。 社会及所有法律、习俗,与这个社会的伦理道德等等彻底决裂。 所有家庭生活、友谊、恋爱、感激甚至荣誉的脉脉温情在他的心中都应完全制止……无论白天黑夜他必须只有一个思想、一个目的:无情的破坏……在真正革命者的性格里没有浪漫主义、感伤情绪、热情冲动或者谈情说爱的容身之地。……无论何时何地他绝不能以个人的愿望为转移,而必须服从革命总利益的需要。 乔戈斯合上了日记本,同时提醒自己,这份提出正当要求的战争宣言必须在今天晚些时候送到本城的一家电台去。 象往常一样,宣言将放在一个安全的地点,然后用电话通知电台。电台的白痴们一定会争先恐后地跑去取。 乔戈斯满意地想,这个宣言会在晚上的新闻节目里成为一条引人注目的新闻。 第十二节 “首先,”劳拉·波·卡米开尔说,她先要了杯马丁尼酒,尼姆·哥尔德曼要了杯茄汁伏特加酒。“我对你们总裁芬顿先生的逝世深感遗憾。我并不认识他,但所发生的事太可耻、太悲惨了。我希望作案者能抓到并受到惩罚。” 红杉俱乐部主席是一个苗条、文雅的年近七十的妇女,举止轻快,两眼炯炯有神。她衣着朴素,穿着平底鞋,头发剪得很短,仿佛要消除女性的痕迹似的。尼姆想,也许这是因为劳拉·波·卡米开尔是一个早期的原子科学家,她所竞争的领域在当时是由男人控制的。 他们坐在费厄希尔饭店优雅的绅士厅,他们是根据尼姆的建议到这儿来共进午餐的。这比他原来打算的晚了一个半星期,因为金州公司上一次爆炸后造成的混乱一直使他脱不开身。尼姆参与制订的严密的保安措施现在已在公司巨大的总部里付诸实施了。由于急需增加电费,更多的工作也落到了尼姆的头上,这事目前正由公用事业委员会在考虑。 他感谢了她对弗雷泽·芬顿之死表示的遗憾。然后说:“这是件令人震惊的事情,特别是在前些时候拉米申发生过死亡事件之后。我想我们大家现在都胆战心惊了。” 他想,事实也正是如此。公司董事长以下的高级官员现在都尽量不抛头露面,他们不愿出现在新闻里,以免受到恐怖分子的注意。约·埃里克·汉弗莱已经发出命令,以后不许在公司通知和新闻发布中使用他的名字,他也不再接见记者,可能私下会见除外。他的家庭住址已从公司所有的档案里抽掉,现在是个严加保守的秘密了——也只能做到这类事情所能做到的那样。大多数高级官员已使用了不登记的家庭电话号码。董事长和高级官员在任何可能成为攻击目标的活动中,包括周末打高尔夫球时,都要带随身保镖。 尼姆将是唯一的例外。 董事长已经讲明了,他的助手尼姆要继续担任金州公司的政策发言人,这样尼姆在公众面前露面的次数就增加了。尼姆苦笑着想,这就把他推上了射击线,或者更准确一些说,推上了轰炸线。 董事长也悄悄地增加了尼姆的工资。这是危险工作费,尼姆想,尽管他早就该加工资了。 “虽然弗雷泽是我们的总裁,”他对劳拉·波解释说:“他并不是最高行政官员,也可以说,他不属于领导层的主流,而且他只有五个月就要退休了。” “这就使得事情更悲惨了。其他人怎么样?” “一名受伤的今天早晨死了,是个女秘书。”尼姆跟她不熟识。她在财务部工作,并且有权打开所有的邮件,甚至包括标有“本人亲启”的密件。这种特权送了她的命而救了她上司夏利特·安德希尔的命。装有饵雷的信封是写给她的。五个炸弹爆炸了,其中两个炸伤了当时在附近的几个人,一个十八岁的收费员失去了双手。 一个服务员给他们送来了两杯酒,劳拉·波对他说:“各记各的账。午饭也一样。” “别担心,”尼姆开玩笑地说。“我不会花公司的钱贿赂你的。” “你想贿赂也办不到。原则上我不接受别人任何东西,只要他可能想对红杉俱乐部施加影响。” “我要施加的任何影响都是公开的。我只是认为饭桌上谈话方便一些。” “我什么时候都愿洗耳恭听,尼姆,我也很高兴一起吃饭。但我照样要自己付钱。”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若干年以前,当时尼姆是斯坦福大学的四年级学生,劳拉·波是一名客籍讲师。他所提出的深刻的问题给她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而他对她愿意坦率地回答也留有难以磨灭的印象。他们一直保持着接触,而且尽管他们有时是对手,他们仍然互相尊重并保持着朋友的关系。尼姆呷了一口茄汁伏特加说:“主要是关于图尼帕的事。但也有我们对鬼门和芬堡的计划。” “我估猜就是这件事。要是我告诉你红杉俱乐部打算一概反对的话,也许我们能节省点儿时间。” 尼姆点点头。这句话并没使他吃惊。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字斟句酌地说:“我想请你考虑的,劳拉,不仅仅是金州电力公司,也不仅仅是红杉俱乐部,甚至不仅仅是环境,而是一个全面的更大范围。你可以称之为‘基本的文明价值’,或者‘我们过的生活’,或者也许精确一些——‘最起码的期望’。” “实际上,关于这些问题我想得很多。” “我们大多数人都想得很多,但最近却想得不够——或者不实事求是,因为所有那些标题下面的一切面临着危险。不仅仅是一部分,不仅仅是我们所熟知的生活的零星片断,而是一切。我们整个制度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 “这不是什么新论点,尼姆。我经常听到这个说法和这种论证联系在一起,‘如果这项申请——建造这个或那个污染厂,并且还要就在我们所要求的地方按我们所要求的方式建造——最迟到明天还得不到批准的话,那么灾难就肯定会迅速到来’。” 尼姆摇摇头。“你在跟我搞雄辩了,劳拉。当然,你刚才所说的有时确实有人说过或者暗示过,我们在金州公司的人也干过这种事。但我现在说的是总的情况——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现实。” 服务员又来了,精神抖擞地递上了两张讲究的菜单。劳拉·波看也没看她的那张就说;“一份鳄梨拌葡萄柚色拉,一杯脱脂牛奶。” 尼姆递回他自己的菜单说:“我也一样。” 服务员面带失望的神色离开了。 “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以外,人们似乎无法理解的,”尼姆接着说,“是总的影响,如果你把所有几乎同时发生的资源变化和灾难——天然的加上政治的——都加在一起。” “我也听新闻,”劳拉·波笑着说,“难道我可能听漏了什么吗?” “也许没有。可是你做加法了吗?” “我想我做了。还是谈谈你的看法吧。” “好。第一点,北美的天然气快完了。所有剩下的只够供应七至八年,就算发现了新的天然气储备,我们所能希望的最好情况是只供应现有的用户。新用户根本不能接受——现在或以后都不行。所以我们已不能再大规模无限制地使用天然气了。除非把我们的煤炭储备气化,而华盛顿的愚蠢却使这项工作的进度大大放慢了。你同意吗?” “当然罗。可是我们正在耗尽天然气的原因是由于大型公用事业公司——你们公司和其它公司——把赚取利润看得重于保护自然资源,并且挥霍浪费了本来可以再用半个世纪的资源。” 尼姆做了个鬼脸。“我们是满足公众需求的,这就不提啦。我现在说的是铁的事实,而所有那些天然气怎么用掉的却已经是历史。那已无法挽回了。”他伸出两个手指表示第二点,“现在说石油。虽然仍然有大批未开发的石油,但照现在这样滥用下去,到本世纪末全世界就可能要刮井底了——这个日子并不远了。与此同时,所有工业化的自由世界国家现在越来越多地依赖进口石油,这就使我们随时可能受到政治和经济讹诈,只要阿拉伯人想再从背后踢我们一脚的话。” 他顿了一顿,接着又说:“当然,我们应该液化煤炭,就象德国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做的那样。但是华盛顿的政客们却要举行电视听证会,在会上中伤石油公司,以获得更多的选票。” “你这张嘴真是巧言善辩,尼姆。你有没有想过参加竞选当个官儿?” “我可以在红杉俱乐部试试吗?” “恐怕不行。” “好吧,”他说,“天然气和石油问题就讲到这儿了。下一个考虑核能问题。” “我们非谈不可吗?” 他停下来好奇地看着她。一提到“核”,劳拉·波的脸马上绷紧了。她总是这样。在加利福尼亚和其它地方,她都激烈地反对核能电厂。由于她和二次大战中(生产了第一颗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的关系,人们尊敬地倾听她的意见。 尼姆眼看着别处对她说:“这个字仍然象把匕首刺在你的心里,是吗?” 午饭来了,她等到服务员离开后才回答。 “我想你现在该知道我仍然看得见那朵蘑菇云。” “是的,”他轻声说,“我知道,我想我也理解。” “我不信。你当时那么年轻,你记不得的。你没象我那样卷了进去。” 虽然她的话是有节制的,多年的痛苦仍然从话里流露了出来。劳拉·波当时是个年轻的科学家,在广岛投弹六个月以前加入了曼哈顿的工作,当时她一心只想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但在第一颗原子弹——代号“小男孩”——投下以后,她感到极度震惊。然而使她最感内疚的是在广岛投弹以后,她并没抗议在长崎投第二颗原子弹——代号“大胖子”。诚然,两次之间只隔了三天。诚然,她可能提出的任何抗议都不能制止在长崎投弹,都无助于拯救在那里死伤的八万生灵,而许多人相信那样做无非是为了满足军事和科学方面的好奇心。但是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过抗议,因此她的罪过是深重的。 她自言自语地说:“他们并不需要第二颗原子弹,你知道。完全没有必要。由于广岛投弹,日本人已经准备投降了。但‘大胖子’的设计与‘小男孩’不同,那些负责人想试验一下,想知道它是否能爆炸。结果它爆炸了。”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尼姆说。“应该提出的问题是:那时发生的事是否应该成为影响今天建造核电厂的一个因素?” 劳拉·波坚决地说:“对我来说这两件事是不可分割的。” 尼姆耸耸肩。他怀疑这位红杉俱乐部主席并不是唯一的为了抵赎个人或集体的罪愆而反对核能的游说者。但不管是真是假,现在这都没有关系。 “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和你的人已经赢得了这场核战役,”他说。“你们打赢了,是因为你们制造了一种僵局,并且你们造成这种局面不是按照逻辑或是因为你们拥有赞成你们的多数,而是靠法律上的计策和拖延。在这个过程中,你们所坚持的一些限制是好的,我们需要它们。另一些是不合理的。但是,就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你却硬把建造核电厂的费用搞得这么高,使得任何核建议这么难于付诸实行,结果大多数公司根本再也不能承担这件事了。他们不能冒风险,等待五到十年,先花上几千万元筹备,然后又不让搞。” 尼姆停顿了一会又说:“所以在计划中的每一步,我们都需要有个退路,一条很明显的替代路线。这就是煤。” 劳拉·波·卡米开尔吃了一点色拉。 “煤和空气污染是一起来的,”她说。“任何燃煤电厂的厂址都必须特别小心地选择。” “所以我们选择了图尼帕。” “有生态学方面的理由说明这一选择是错误的。” “你可以告诉我这些理由吗?” “在图尼帕地区发现了别处几乎没有的某些植物和野生动物。你们计划的东西会对它们造成威胁。” 尼姆问道:“受到威胁的植物有一种是野生金鱼草吗?” “是的。” 他叹了口气。关于野生金鱼草的谣言已经传到了金州公司。这种花很罕见,一度据信已经绝种了,但最近又发现了新长出来的。缅因州因为有野生金鱼草就被环境保护学家用来中止了一项已经施工的造价六亿元的水力发电工程。 “你当然知道,”尼姆说,“植物学家认为野生金鱼草并没有生态价值甚至也不好看。” 劳拉·波笑着说:“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位持有相反意见的植物学家参加公众听证会。另外图尼帕还有一家需要考虑的居民——小双足鼠。” 尼姆问:“那是什么鬼东西?” “有时人们称它为袋鼠式老鼠。” “啊,我的上帝!”这次会面以前尼姆告诫过自己要保持冷静,现在却忍不住了。“你要让一只老鼠或几只老鼠来阻止一项将造福于几百万人民的工程吗?” “我想,”劳拉·波平静地说,“这些相对的利益是我们在今后若干个月中要讨论的问题。” “你说得对,我们一定要讨论!我想你对芬堡地热厂和鬼门水力蓄能电站也会有同样的反对意见吧,这两座工厂可是人类和大自然所见过的最干净的一种工厂。” “尼姆,你总不能指望我透露我们所有反对的理由吧。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我们将有具有说服力的论据反对建立这两座厂。” 尼姆冲动地对一个从边上走过的服务员喊道:“再来一杯茄汁伏特加!”他指指劳拉·波的空马丁尼酒杯,可是她却摇摇头。 “我来问你一件事情。”尼姆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责怪自己刚才不该发火。“你要把那些工厂放在哪里?” “这实在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们的。” “但是你——或者不如说红杉俱乐部——难道不会反对我们提出的任何工厂,不管我们建议把它放在哪里吗?” 劳拉·波没有回答,虽然她把嘴抿紧了。 “还有一个因素我没提,”尼姆说。“天气。世界范围内气候结构正在改变,使得能源的前景——特别是电力能源的前景——更坏。气象学家说我们面临着二十年较寒冷的天气和地区性的干旱。我们在七十年代中期已经看到了这两者的影响。” 他们两人有一会儿谁都没讲话,只听见饭馆里的声音和其它餐桌上传来的嗡嗡声。然后劳拉·波·卡米开尔说:“让我搞清一件事。你今天到底叫我到这儿来干什么的?” “请求你——还有红杉俱乐部——顾全大局,缓和你们的反对意见。” “你没有想到你和我顾的是两个不同的大局吗?” “如果是那样,那是不应该的,”尼姆说,“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 他坚持说下去:“让我回到我开始讲的问题上来。如果我们——金州公司——处处受到阻挠的话,结果顶多不超过十年必将出现大灾难。每天长时间断电将成为家常便饭。这意味着工业混乱和大量失业,也许会高达百分之五十。城市将是一片混乱。现在很少有人意识到我们在多大的程度靠电力生活,虽然等他们被大幅度地剥夺了电力以后也会意识到的。在农村,由于灌溉受到限制会造成粮食歉收而导致粮食短缺,同时,价格要涨得把屋顶都穿破了。我告诉你,人们将要缺乏生活资料,人们将要挨饿,对美国将要有一个比内战还要大的冲击。这将使三十年代的大萧条显得微不足道。这不是幻想,劳拉。一点都不是。这是严峻、冷酷的事实。你和你的人就不在乎吗?” 尼姆一口喝干了他的茄汁伏特加,这是在他说话的时候送来的。 “好吧,”劳拉·波说,她的声音可没有开始谈话时那么友好了。“我坐在这儿听完了所有你要说的话。现在轮到我讲,你仔细听着。”她把盘子推开,盘子里的色拉只吃了一半。 “你的全部思想,尼姆,以及其他象你一样的人的思想,都是只考虑眼前的。环境保护学家们,包括红杉俱乐部,却着眼于长远的将来。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用任何办法,阻止三个世纪以来对这个地球所进行的掠夺。” 他插进来说:“在某些方面你们已经这样做了。” “扯淡!我们连个缺口还没打开哩。如果我们听信了宣扬权宜之计的意见,象你发丧的那种意见的话,我们所取得的一点成就都会付诸东流了。” “我所请求的只是缓和。” “你所谓的缓和在我看来就是后退一步。而如果走这一步的话,就保存不下一个适于居住的世界了。” 尼姆再也不想掩盖自己的感情了,他冷笑着说:“我刚才描写的那种电力越来越少的世界,你认为很适于居住吗?” “那种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好,这一点会使我们大家都感到吃惊的,”劳拉·波平静地回答说。“更重要的是,我们会朝着文明应该发展的方向前进——减少浪费,减少奢侈,大大减少贪婪,降低物质生活标准,这对我们大家都会是一件好事。” 她停下来,仿佛在斟酌字眼,然后接着说:“我们长期以来都认为扩张是件好事,越大越好,越多越强大,人们经过洗脑也都信以为真,所以他们崇拜‘国民生产总值’和‘充分就业’,而无视这两者都在窒息我们,毒害我们这一事实。在曾经是‘美丽的阿美利加’的地方我们创造了一个丑陋、肮脏的混凝土荒原,把废灰和废酸喷向原来是干净明朗的天空,同时毁灭了天然的生命——人类的、动物的和植物的生命。我们已把晶莹的河流变成了臭水沟,美丽的湖泊变成了垃圾堆。现在,和世界上的其它国家一起,我们正在以化学品和石油污染着海洋。所有这些都是一点一点造成的。然后,当别人指出已造成了破坏时,你们这种人却请求‘缓和’,因为,你们说‘这次我们不会杀死许多鱼的’、或者‘我们不会毒死许多植物的’,或者‘我们仅仅再破坏一点儿美’。得啦,我们有些人看到这种事发生的时间太长、次数太多,不再相信这种谎言了。所以我们所做的就是献身于拯救一部分还剩下来的东西。因为我们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比国民生产总值和充分就业更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之一就是保护洁净与美丽,加上为尚未出生的后代留下一份自然资源,而不是此时此地就把一切都挥霍干净。这些就是红杉俱乐部反对图尼帕,还有你们的鬼门水力蓄能电站,还有芬堡地热田的理由。我还要告诉你一点——我认为我们会得胜的。” “我同意你说的一些话,”尼姆承认说。“你知道我同意,因为我们以前谈过这些问题的。但你犯的错误是践踏所有与你不同的意见,而把你自己摆在上帝、耶稣、穆罕默德、如来佛加在一起那么高的位置上。劳拉,你是一小撮人当中的一个,你们自以为知道什么才是对大家最好的,并且你准备无视现实情况,不管我们大家的死活,而你们却象宠坏了的孩子一样为所欲为。最后,你们会把我们所有的人都给毁了的。” 劳拉·波·卡米开尔冷冷地说:“我想我们彼此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向服务员招呼说:“请把我们各人的账单拿来。” 第十三节 阿黛丝·塔尔伯特领着路走进了起居室。 “我以为你不会给我打电话了,”她说。“你要没打电话,我一两天之内就要给你打电话了。” “我们又遇到更多的麻烦事,忙得我不可开交,”尼姆对她说。“我想你也听说了。” 这是薄暮时分。尼姆已开车到了阿黛丝家——他自我解嘲说这是“在回家的路上”。今天下午,由于和劳拉·波·卡米开尔的会见搞得他精神不振,加上他责备自己不该以翻脸来结束那次会面,他一冲动就给阿黛丝打了个电话。正如预料的那样,她对他又热情又友好。“我一直觉得孤单。”她向他说着心里话,“我也真想见你。请你下班后来喝杯酒吧。” 可是他几分钟以前刚一到达就清楚地看出来阿黛丝心里想的远不只是一杯酒。她一见面就又是拥抱又是接吻,使她的意图全暴露了出来。尼姆对随后大概要发生的事并没有反感,他们喝着酒谈了一会儿话。 “听说了,我听说发生的事了,”阿黛丝说。“难道全世界都发疯了吗?” “我想它一直是疯的。当事情发生在家门口的时候,你注意到的就多一些。” 今天,尼姆想,阿黛丝好象比一个月前听到沃尔特的死讯时要好多了。后来在葬礼上——那是她和尼姆的最后一次见面——她显得憔悴苍老。现在,很明显,阿黛丝的活力和诱惑力又恢复了。她的脸、胳膊和腿晒得黑黑的,一件紧紧贴在身上的印花女服里面她匀称的身材又使他想起了上次他在这儿的时候他们互相激起的兴奋。尼姆想起了几年前翻阅过一本叫《老年妇女颂》的书,虽然他除了书名外几乎记不起什么了,他现在却明白了作者心里一定是怎么想的。 “沃尔特总是相信,”阿黛丝说,“世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战争、轰炸、污染等等——是保持大自然平衡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和你谈过这点吗?” 尼姆摇摇头。虽然他和已故总工程师是朋友——他们谈的多半是实际问题,很少谈哲学。 “通常沃尔特是把这种想法搁在心里的,”阿黛丝说。“可是他会告诉我。他常说:‘人们认为人类能够控制现在和将来,但我们实际上控制不了。’他还说:‘人们表面的自由意志只是一种错觉;人类的反常行为只是维持自然平衡的另一种工具罢了。’沃尔特相信甚至战争和疾病也有一种天然的目的——减少地球无法养活的人口。‘人类’,他曾说过,‘就象繁殖过多然后跳下悬崖自杀的老鼠一样,只不过人类做得更复杂一些罢了。’” 尼姆感到震惊。虽然阿黛丝说的话没有沃尔特·塔尔伯特很重的苏格兰音,尼姆同样能听到一种奇异的沃尔特的回音。他活着的时候就是用这种深思熟虑的、带些讽刺的语气说话的。这又是多么奇怪啊,沃尔特竟会向阿黛丝完全说出自己的思想,尼姆从来没把她看作一个会深刻思考的人。也许这并不奇怪吧?也许,他正在了解到婚姻中一种思想上的亲密关系,而这正是他自己从来没体验过的。 他想,不知道劳拉·波·卡米开尔会怎样看待沃尔特的信念——环境污染是自然平衡所必需的一部分,是人们模糊地认识到的某种总计划的一个侧面。然后他想起自己精神上的最近的探索,于是就问阿黛丝:“沃尔特把自然的平衡和上帝划等号吗?” “不。他一向认为那样做太容易、太低级了。他说上帝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是害怕黑暗的弱小心灵抓住的一根稻草……’”阿黛丝的声音消失了。尼姆突然发现她脸上流下了两行泪珠。 她擦了擦眼泪又说:“现在是一天里我最想沃尔特的时候。我们总是在这时候谈心。” 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会儿显得很尴尬,然后阿黛丝坚定地说:“不,我不愿让我自己消沉下去。”她本来就坐得离尼姆很近,现在又往他身边移近了一些。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就是他上次在这儿时那样强烈使他兴奋的那种香水。她微笑着温柔地说:“我想所有那些关于自然的话使我感到难过。”然后,在他们互相向对方伸出手的时候说:“跟我好吧,尼姆!我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 事后,阿黛丝说:“我一直在整理沃尔特的文件,其中有一些我想交给你。是他从办公室带回来的。它们应该归还。” “当然可以,我带着。”尼姆同意了。 阿黛丝指给他看文件在哪里——在过去是沃尔特书房里的三只大卡纸板盒子里。尼姆打开了两只盒子,发现里面装着合订的报告和信件。他匆匆翻阅几份的时候,阿黛丝在厨房里煮咖啡;他已谢绝再喝酒了。 文件看来涉及沃尔特·塔尔伯特本人特别感兴趣的事情。许多都是几年前的,没什么用了。一组文件里面有沃尔特关于能源被窃的原始报告和随后的通信。当时,尼姆回想着,这份报告在公用事业界引起了广泛的注意,并在金州公司范围以外广为流传。结果,沃尔特带上了专家的色彩。他甚至还在东部一个案子中以专家身分当过证人,他这份报告的一部分被采用为证据。后来,那个案子到了更高级的法院,沃尔特的报告也跟着去了。尼姆已经忘了最后的结果怎样,当然现在这并没什么关系了,他心里想。 他匆匆地又看了一些信件以后就把它们放回原处,并关上盒子。然后他把它们拿到了门厅里,这样走的时候就不会忘记带着上车了。 第十四节 脚下的大地震动了。一阵巨大的轰鸣,就象一群喷气飞机同时起飞一样,打破了周围的寂静。一大股蒸汽猛烈地射向天空。站在一个小丘上的一小群人都本能地用两手捂住耳朵。有几个人给吓坏了。 特丽萨·范·伯伦把捂耳朵的两手放开了片刻,挥着双臂大喊着,催促大家回到来时所乘的那辆专车上。谁也听不见她喊什么,可是她的意思很清楚。二十多名男男女女匆匆地奔向停在五十码以外的大客车。 装有空气调节器的汽车的车门紧闭着,外面传来的噪声小多了。 “耶稣基督啊!”一个男人抗议了。“这真是个下流的诡计,我要是失去了听觉就要控告他妈的鸟公司。” 特丽萨·范,伯伦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要是我真的震聋了……”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的话说,“其实我第一次就听见了。只是要肯定一下你没有聋。” “我向你们发誓,”金州公司公众关系部部长对来访的记者组说,“我一点也不知道要发生这件事。根据实际发生的情况,我们是碰上了好运气。因为,诸位记者,你们荣幸看到的是个新开发的地热井喷气。” 她说这番话时很激动,活象一个新掘出了一口得克萨斯自喷井的盲目开掘油井的人。 通过仍停在那而不动的大客车窗口,他们向右看着那座钻塔,就是意外的喷射发生时他们正在注视着的钻塔。表面上看,这和油田用的塔式钻机一样;这实际上也可以随时移动并改用于油田勘探。象特丽萨·范·伯伦一样,围在钻塔周围的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们也都在微笑。 不远处是另几口地热井,它们的天然加压蒸汽输进了巨大的绝热管道。一个管道网象管子工的恶梦似的覆盖着几平方英里的地面,把蒸汽送往分布在山脊上和山谷里的一两座四方形建筑物里的涡轮发电机里。现在这些发电机的总发电量超过七十万千瓦,足以供应一个大城市的用电。这口新井将对这些电力提供补充。 在大客车里,范·伯伦注意到一名电视摄影师正忙着换胶卷。“喷射时你照相了吗?” “当然照了!”和先前抱怨的那位记者——给一些小城市报纸报道的一名小记者——不一样,这位电视记者神情兴奋。“叫司机开门,特斯。我想从另一个角度照一下。” 他一出去,一股硫磺味道象臭鸡蛋似的随风吹了进来。 “我的天,臭死了!”《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的南希·莫利诺捂起了她那娇嫩的鼻子。 “在欧洲的矿泉疗养地,”一名《洛杉矶时报》的中年记者对她说,“你得付钱才能闻这种臭气。” “如果你决定在报上登这句话,”范·伯伦对《洛杉矶时报》记者保证说,“我们就把它刻在石头上,每天向它致敬两次。” 这批记者是今天一早就从市内动身的,现在正在加利福尼亚州塞维利亚崎岖的山区,金州公司现有的地热发电厂就在这里。过一会儿他们要道附近的芬堡峡谷去,公司想在那里再建造一个地热能综合企业。明天,这一批人还要参观一座水力发电厂以及另一处选定的厂址。 这两项拟议中的工程很快都将成为公众听证会的议题。这两天的参观是作为一次新闻界的预习而安排的。 “我来跟你们讲讲那股味道,”公众关系部部长接着说。“蒸汽里的硫磺含量是很小的,不足以造成中毒。但是我们听到了一些反对意见——大多数是从做地产生意的人那儿来的,他们想出售这些山里的土地去修建休养地。不过这里一直有那种味道,因为蒸汽是通过地面向上渗出来的,甚至在我们利用它发电以前就有的。况且,老一辈的人说,现在的气味并不比以前的难闻。” “你能够证明这点吗?”《圣霍西信使报》的记者问道。 范·伯伦摇摇头。“遗憾的是,谁也没有先见之明,在开始钻井前取下空气样品。所以我们永远不能把‘以前’和‘以后’做比较,因此我们就给批评的人难住了。” “他们也许是对的,”《圣霍西信使报》的记者挖苦地说。“大家都知道金州公司这样的大企业有时候歪曲事实。” “我把这种说法当笑话看吧,”公众关系部部长回答说。“但有一件事是真的。就是我们是尽量迁就我们的批评者的。” 一个新的声音插进来怀疑地说:“举个例子吧。” “这里就有一个。和气味有关系。由于我对你们说过的那些反对意见,我们把两座新建的电厂都放在山脊上。那里有强气流,可以很快地驱散所有的气味。” “结果怎么样呢?”南希·莫利诺问。 “怨言比以前还多——从环境保护学家那儿来的,他们说我们破坏了空中轮廓。” 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还有一两个人在记笔记。 “我们还有一个令人左右为难的情况,”范·伯伦说。“金州公司拍了一部关于我们地热发电系统的影片。起先,电影剧本上有一个场面,演的是一个叫做威廉·爱略特的猎人怎样在一八四七年发现了这个地方。他射倒了一头灰熊,然后从来福枪的准星上抬头一望,看见地面上喷出了一股蒸汽。好,一些保护野生动物的人看了剧本后说我们不应该演射死灰熊的镜头,因为灰熊现在在这里是受保护的。于是,……剧本改写了。电影上猎人没打中,灰熊跑掉了。” 一名带着一部正在运转的录音机的电台记者问道:“那有什么不行呢?” “威廉·爱略特的后代威胁着要控告我们。他们说他们的祖宗是个有名的猎人,也是个神枪手。他不会射不中灰熊的,他肯定射中了。所以这部影片诽谤了他的名声,也诽谤了家族的名声。” “我记得这件事,”《洛杉矶时报》记者说。 范·伯伦又说:“我说的要点是:无论我们做什么事情之前——作为一家公用事业公司——我们都可以肯定会有人从这个方向或那个方向踢我们的屁股,有时是两个方向同时踢。” “你是想叫我们现在就哭呢?”南希·莫利诺问道,“还是以后再哭?” 那个电视记者敲敲大客车门,又给放进来了。 “如果大家都准备好了,我们就去吃午饭,”范·伯伦说。她对汽车司机打了个手势。“走吧。” 《新西部报》的一名特写记者问她:“有酒吗,特斯?” “也许有。如果大家同意不作报道的话。”她以探询的目光四周扫视了下,这时响起了一片“行”“不报道”“说定了”的喊声。 “既然这样——好吧,饭前喝酒。” 车上有两三个人欢呼了起来。 这番对话的后面有着一段最近的历史。 两年前金州公司在一次类似的记者旅行中慷慨地提供酒食。记者们当时都大吃大喝,可是后来,有的记者抨击金州公司在电和燃气费高涨时期铺张浪费,大宴宾客。结果,现在给记者们吃的东西故意搞得很简单,并且以保证不作报道为条件,不然是没有酒的。 这一计策奏效了。不管记者们批评其它什么东西,现在他们对自己的招待和食物都保持缄默。 大客车在地热田崎岖的地面上行驶了大约一英里,驶过了一些狭窄不平的小路,在钻塔、发电大楼和不停地咝咝冒蒸汽的管道迷宫之间蜿蜒行驶。其它的车辆很少,因为滚烫的蒸汽有危险,公众是不许进入这一地区的,并且所有来访者都得有人陪同。 大客车有一次经过一个巨大的变电控制站。线塔上的高压输电线从这里越过高山把电送往四十英里外的两座变电站,从那里再并入金州电力公司的主电网。 在一个铺了沥青的小高原上停了几辆活动房屋拖车。这是给基地的人员当办公室和宿舍用的。大客车在它们旁边停了下来。特丽萨·范·伯伦带头走进一辆拖车,里面搁板桌上已经放好一份份的刀叉。进去以后,她对一名穿白衣服的炊事员说:“好吧,打开老虎箱。”他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壁橱,里面放着各种酒和配料。过了一会儿,一桶冰拿进来了,公众关系部部长对其他人说:“大家自己动手吧。” 大多数人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头上渐渐传来了一阵飞机引擎声,声音很快就越来越大。几个人从拖车的窗口看着一架小型直升飞机慢慢降落。机身涂有金州公司的橙白二色和公司的标记。它很快地在外面着陆,飞机旋翼转得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机身前部的一扇门打开了,尼姆·哥尔德曼走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尼姆就和拖车里的人到一起了。特丽萨·范·伯伦宣布:“我想你们大多数人都认识哥尔德曼先生。他是到这儿来回答问题的。” “我提第一个问题,”一名电视记者高兴地说。“我可以给你配一杯酒吗?” 尼姆笑着说:“谢谢。伏特加掺奎宁水。” “哎呀。”南希·莫利诺说。“你真是大人物,非得乘直升飞机,而我们大伙儿就只配坐大客车!” 尼姆审慎地看着这位迷人的年轻黑人妇女。他记起了他们前次的相遇和冲突,以及特丽萨·范·伯伦认为莫利诺是位杰出的记者的评价。尼姆仍然认为她是个婊子。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他说,“我今天早晨有其它的工作要做,所以我走得比你们迟,并且是用这种方法来的。” 南希·莫利诺并不就此罢休。“所有公司官员都可以随时动用直升飞机的吗?” “南希,”范·伯伦尖锐地说,“你明知他们不是这样的。” “我们公司,”尼姆说,“拥有并使用六架小飞机,包括两架直升飞机。它们主要用于巡回检查输电路线,检查山区雪平线,运送急需物资和执行其它紧急任务。偶然,非常偶然地,如果有相当重要的理由的话,也运送一位公司官员。别人告诉我这次会议很重要。” “你言下之意是不是说现在你还拿不准?” “既然你问,莫利诺小姐,”尼姆冷冷地说,“我承认确有怀疑。” “嘿,别讲了,南希!”一个喊声从后面传来。“我们对这个不感兴趣。” 莫利诺小姐转过身来对她的同行们说:“我就感兴趣。我关心公众的钱是怎样给挥霍掉的。如果你们本来不感兴趣,那现在就应该感兴趣。” “到这儿来的目的,”范·伯伦提醒大家,“是视察我们的地热工作并且谈谈……” “不!”莫利诺小姐打断她的话说,“这是你们的目的。新闻界决定它自己的目的,也许包括你们的一些目的,但还有我们碰巧看见或听到而且愿意报道的任何其他情况。” “她说得对,当然啦。”这话是一个戴着无边眼镜、态度温和的男人说的,他是《萨克拉门托蜜蜂报》的记者。 “特斯,”尼姆一边呷着伏特加掺奎宁水,一边对范·伯伦说,“我刚才确认还是我的工作比你的好。” 看着公众关系部部长耸耸肩膀,有几个人笑了出来。 “要是所有这些屁话都说完了的话,”南希·莫利诺说,“我倒愿意知道外面那架直升飞机的购价,以及飞行一小时要花多少钱。” “我将询问一下,”范·伯伦对她说,“如果数字查得到,并且我们决定公布的话,我在明天告诉大家。相反,如果我们决定这是公司内部的事,于你无关,那我也讲清楚。” “那样的话,”莫利诺小姐镇定地说,“我也会用其它方法打听出来。” 她们讲话时午饭送了进来——一大盘热的肉馅饼,还有装在大陶器碟子里的土豆泥和南瓜。两个瓷罐子装着热气腾腾的肉卤。 “动手吧!”特丽萨·范·伯伦招呼道。“这是给临时建筑工地准备的食物,但对那些贪嘴好吃的还是蛮不错的。” 这批人开始自己动手了,由于山区的空气,胃口都特别好,刚才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下来。第一道菜吃完以后,又上了六个新烤的苹果布丁,还有一加仑冰淇淋和几壶浓咖啡。 “我酒足饭饱了,”《洛杉矶时报》记者终于说。他从桌边向后一靠,拍拍肚皮舒了口气说:“最好还是谈谈我们的本行吧,特斯,趁我们现在还清醒。” 刚才给尼姆配酒的那个电视记者问他:“这些喷泉可以用多少年?” 尼姆吃得很少,这时一口喝完了没放糖的黑咖啡,然后把杯子推开。“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要先讲清一件事。我们脚下是喷气孔,不是喷泉。喷泉喷的是开水加蒸汽;喷气孔只喷蒸汽——对于推动涡轮机是再好不过的了。至于蒸汽可以喷多久嘛,说老实话:谁也不知道。我们只能猜猜。” “那就猜吧。”南希·莫利诺说。 “最少三十年。也许两个三十年还不止。” 《新西部报》记者说:“告诉我们下面那把发疯的茶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尼姆点点头。“地球曾经是一团熔融的液体和气体。后来地球冷却了,外面形成了一层地壳,所以我们现在才能在这儿活着而不是受煎熬。不过二十英里以下还是和以前一样热,多余的热量使蒸汽从地壳上较薄的地方冒了出来。我们这里就是这样。” 《萨克拉门托蜜蜂报》的记者问:“有多薄?” “我们现在大概在热团上面五英里的地方。这五英里里面有表面断层,大量的蒸汽就聚集在那里。我们打井尽量钻在这样的断层上。” “还有多少象这样生产电力的地方?” “只有一手数。最早的地热发电厂在意大利,靠近佛罗伦萨。另一个在新西兰的韦拉开,其余几个在日本,冰岛和俄国。但都没有加利福尼亚的这个大。” “不过还有很多潜在的地热田。”范·伯伦插进来说。“特别是在我们国家。” 《奥克兰论坛报》记者问:“在哪里?” “整个美国西部都有,”尼姆回答说。“从落矶山脉直到太平洋。” “这也是一种最干净、最安全、没有污染的能源,”范·伯伦补充说。“并且比较便宜。” “你们两个应该唱个双簧,”南希·莫利诺说。“好吧,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特斯用了‘安全’这个字眼。但这里已经出过事故了。对吗?” 这吸引了所有记者的注意,大多数人在笔记本上作着记录,或者打开了录音机。 “对的。”尼姆承认。“有过两次严重的事故,两次相隔三年,都是井喷。就是说,蒸汽失去了控制。我们设法压住了一口井。另一口井——人们叫它‘老无赖’——我们一直没有完全制服过它,就在那边。” 他走到拖车的一个窗口,指着四分之一英里以外一个用篱笆围着的地方。篱笆里面,冒泡的污泥中不时有蒸汽从十几个地方冒出来。篱笆外面,大块的红色警告牌上写着:特别危险,行人远离。特别危险,行人远离。别的记者伸长脖一瞥了一眼又回到了坐位上。 “‘老无赖’井喷的时候,”尼姆说,“周围一英里之内都落着滚烫的污泥,还夹着冰雹般落下的岩石。井喷造成的破坏很大。污泥碎石落在电力线和变压器上,把一切都切断了,使得我们停产整整一星期。幸运的是,井喷是在夜间发生的,当时没什么人上班,所以只伤了两个人,没有死亡。第二次井喷是在另一口井发生的,情况没那么严重。没有伤亡。” “‘老无赖’可能再次井喷吗?”那个小城市报纸的记者问道。 “我们相信不会了。但是,大自然的事情,谁也保证不了。” “关键是,”南希·莫利诺固执地说道,“确有事故。” “事故哪里都会发生,”尼姆简洁地说,“特斯说明的是,事故发生得很少。她说得对。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是:假定你们两个说的都是真话,为什么地热没有得到更多的发展?” “这很简单,”《新西部报》记者插进来说,“他们可以归罪于环境保护论者。” 尼姆尖锐地反驳道:“错了!金州公司是与环境保护论者有争论,并且很可能还会有争论。但是地热资源没有得到更快开发的原因是政客们。具体地说是美国国会。” 范·伯伦看了看尼姆以示警告,可他没理会。 “停一下!”一名电视记者说:“我想把这一部分拍成电影。我现在做记录,过会儿到外面你再这样讲一次行吗?” “行,”尼姆同意说,“我愿意讲。” “基督啊!”《奥克兰论坛报》记者抗议了。“我们这些真记者只听一次就够了。咱们别说废话,继续讲吧!” 尼姆点点头。“大多数早就应该勘探过潜在地热的土地都是联邦政府的财产。” “在哪些州?”有人问道。 “俄勒冈、爱达荷、蒙大拿、内华达、犹他、科罗拉多、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并且在加利福尼亚还有更多的地区。” 另一个声音催他说:“讲下去!”人们都低着头,圆珠笔尖在飞快地写着。 “好,”尼姆说,“国会整整十年什么也没干,光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搞些官场政治,然后才通过了一项法案允许租用公共土地开发地热。在那以后又拖了三年才把环境保护标准和规定制订好。到现在只批准了几件租约,百分之九十的申请都消失在官僚主义的汪洋大海里了。” “你是否认为,”《圣霍西信使报》的记者激他说,“与此同时,我们爱国的政客们一直在敦促人民节约能源,付出更高的燃料费和所得税,以此减少对进口石油的依赖?” 《洛杉矶时报》记者叫了起来:“让他说。我要直接引用他的话。” “你可以引用,”尼姆说,“我同意刚才他说的话。” 特丽萨·范·伯伦口气强硬地插了进来。“够了!咱们谈谈芬堡峡谷吧。这里一完我们就开车到那儿去。” 尼姆笑笑说:“特斯总想给我解围,但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顺便说一下,直升飞机马上就要回去了,我明天一天都和你们待在一起。好吧——讲讲芬堡。”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地图钉在一块布告牌上。 “芬堡——从地图上可以看得见——在往东隔着两个峡谷的地方。它是一片无人居住的土地,并且我们知道它是一个地热区。地质学家对我们说那里有惊人的可能性——也许是这里发电能力的两倍。关于我们芬堡计划的公众听证会很快就要举行。” 范·伯伦问道:“我可以……?” 尼姆退后一步让她讲。 “咱们把话讲清楚,毫不含糊,”公众关系部长对记者们说,“听证会以前,我们并不是在想法改变你们的观点,或是跟反对我们的人过不去。我们只是要你们了解牵涉到什么东西,牵涉到什么地方。谢谢,尼姆。” “现在说一条与芬堡有关的重要情报,”尼姆接着说,“同时也与我们明天就要参观的鬼门有关,这两处相当于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多的阿拉伯石油,而这是美国毋需进口的。现在我们的地热工业一年节省一千万桶石油。我们可以增加两倍,只要……” 记者招待会继续进行下去,既有情况介绍和记者盘问,又有轻松的开玩笑。 第十五节 一个浅蓝色信封上面用打字机打着:尼姆罗德·哥尔德曼先生亲启尼姆的秘书维基·戴维斯写的一个便条用回形针别在信封上。条子上写着: 伦敦先生亲自用邮件金属检验器检验了这封信。他说你可以放心拆。 维基的便条有两点是令人满意的。它意味着到达金州公司总部并标有“亲启”(或“私人密件”,就象最近信封炸弹上的那样)的信件受到了谨慎的处理。其次,一种新安装的检验装置已投入使用。 尼姆还感觉到另一件事:自从哈里·伦敦在那可怕的一天救了尼姆和维基·戴维斯的命以来,伦敦好象已经任命自己为尼姆的常任保护者了。维基现在以一种近乎崇敬的心情看待财产保卫部的头子,她每天事先送给他一张尼姆的约会和活动表。尼姆偶然之中知道了这件安排,他简直不知道是应该感激、气恼还是觉得有趣才好。 无论如何,他想,他现在离开伦敦的监视很远。 尼姆、特丽萨·范·伯伦和记者组昨天从芬堡乘车到金州公司的这个外围基地鬼门山庄过夜。这是一次四小时的旅行,路上经过了风景秀丽、令人叹为观止的帕拉马国家森林。 山庄离最近的城镇有三十五英里,坐落于崎岖的群山之中。山庄包括六座归公司所有的给常驻工程师、工头和他们家属住的房屋、一所小学——现在已放暑假——和两座游客旅馆式的简易住房,一座给公司雇员住,另一座给来客住。抬头一望是高高的高压输电线横跨在钢架之间——这提醒大家这个小小的居民区是干什么的。 记者组按照性别的不同,四人一间分住在来客专用的住房里,住房简朴但还舒适。 尼姆在雇员住房里一个人住了一个房间。昨天晚饭后他先和几名记者在一起喝了几杯,又打了两小时扑克,然后快到午夜时就告退回来睡觉了。今天早晨他醒来时精神振奋,现在正准备吃早饭,早饭在七点三十分开,只有几分钟了。 在雇员住房外面的走廊上,他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把信封在手上翻来覆去打量着。 这封信是一个公司的信差送来的。这个信差象一名现代的保尔·里维尔1一样,带着给鬼门和其它金州公司边远单位的邮件星夜赶来。这是一个内部通讯系统的一部分,所以给尼姆的信没给信差增加额外的负担。可是,他愠怒地想,要是南希·莫利诺知道一封私人信件是这样送来的话,她的婊子性一定又要发作一次。幸好她是不会知道的。 关于莫利诺这个女人的不愉快的联想是特丽萨·范·伯伦引起的。几分钟以前特斯把信递给尼姆时对他说,她也接到了一封信——信中有她昨天要的关于直升飞机费用的资料。尼姆大吃一惊。他抗议说:“你竟然要帮着那个婊子把我们整死吗?” “辱骂她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范·伯伦先耐心地说,然后又补充说,“有时你们这些高级行政负责人根本不理解公众关系是怎么回事。” “要是这是一个例子的话,你就说对了!” “你看,我们不能把他们个个都争取过来。我承认南希昨天惹得我气忿,可我仔细一想就明白她在报道里肯定要提到直升飞机的事,不管我们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因此还不如让她得到正确的数字。因为如果她向别处打听,或者有人猜测的话,肯定会被夸大的。还有一点,我现在对南希很老实,她也知道这点。将来,如果发生什么别的事儿,她将会信任我,而那一次可能会重要得多。” 尼姆挖苦地说:“我简直等不及那个出口伤人的坏女人写一点对我们有利的东西。” “早饭见,”公众关系部长临走的时候说,“为你自己好——把火气消消吧。” 但他并没有消气。现在,他仍然带着怒气撕开了蓝色的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纸,和蓝色的信封很相称。信纸上面印着:凯伦·斯隆。 他突然想起来凯伦曾说过:“有时我还写诗。我送你几首好吗?”他当时回答说好的。 诗是用打字机打的,很整洁。 今天我找到了一个朋友, 或者也许是他找到了我, 或者还是命运、机会、际遇—— 今天我找到了一个朋友, 或者也许是他找到了我, 或者还是命运、机会、际遇—— 早在命中注定? 我俩是否和两颗微星一样, 远在天地之初就已定好, 等时候一到, 轨道就会相交? 虽然我们永不可能知道, 那也无妨!因为本能告诉我, 我们的友谊一旦得到培育, 一定会茁壮成长。 他的许多方面我都喜爱: 安详的举止,热烈的感情, 温厚的机智,出众的才华, 诚实的面孔,和善的眼睛,常开的笑颜。 “朋友”不容易下定义。可是, 这一切对我却意味着友谊, 有一个人,就在此刻, 我希望能够再见, 并且将感到度日如年, 直到第二次会面。 早在命中注定? 我俩是否和两颗微星一样, 远在天地之初就已定好, 等时候一到, 轨道就会相交? 虽然我们永不可能知道, 那也无妨!因为本能告诉我, 我们的友谊一旦得到培育, 一定会茁壮成长。 他的许多方面我都喜爱: 安详的举止,热烈的感情, 温厚的机智,出众的才华, 诚实的面孔,和善的眼睛,常开的笑颜。 “朋友”不容易下定义。可是, 这一切对我却意味着友谊, 有一个人,就在此刻, 我希望能够再见, 并且将感到度日如年, 直到第二次会面。 凯伦那天在公寓里还说了些什么?“我还会打字。打字机是电动的,我用牙咬着一根小棍子打。” 尼姆一阵感情激动,眼前浮现出她那受罪的样子——缓慢地、耐心地打着他刚读过的那些字,她的牙齿紧紧咬着一根小棍子,她那有着碧眼金发的头——她唯一能动的部分——每次吃力地打完一个字母以后都要换个位置歇一会儿。他心想,凯伦在最后打好寄给他的这首一字不差的诗以前一定不知打了多少草稿。 他意识到,无意之中他的情绪已经变了。刚才的愤怒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脉脉温情和衷心的感激。 去和记者组共进早餐的路上,尼姆吃惊地遇见了小沃尔特·塔尔伯特。自从他父亲的葬礼以后,尼姆一直没见过沃利。有一会儿工夫,尼姆感到有些窘,他想起了最近对阿黛丝的那次看望。随即冷静下来一想,沃利和他母亲各自过着独立的生活。 沃利愉快地向他打招呼:“嘿,尼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尼姆对他说了两天记者招待会的情况,然后又问道:“你呢?” 沃利看了一眼头上的高压电线。“巡逻直升飞机发现一座线塔上的绝缘子破了——多半是一个猎人用它们当靶打了。我们作业班将把整个一串都换下来,带电操作。我们希望下午能完成。” 他们交谈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人。沃利介绍说他是弗雷德·威尔金斯,公司的一名技师。 “见到你很高兴,哥尔德曼先生。久仰。电视上见过你好多次。”这位新来的人快三十了,一头发亮的红发,饱经日晒的皮肤显得很健康。 “你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沃利说,“弗雷德就住在这儿。” 尼姆问他:“你喜欢这个山庄吗?感到寂寞吗?” 威尔金斯用力摇摇头说:“我和我妻子都不感到寂寞,先生。我们的孩子也喜欢这儿。”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吸吸这空气吧!比随便哪个城市里的都好得多。而且这儿阳光充足,钓鱼方便。” 尼姆笑着说:“那我什么时候来度个假。” “爸爸,”传来了一个孩子的声音。“爸爸,邮递员来了吗?” 三个人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小男孩儿向他们跑来。他那张兴奋的脸上有些雀斑,一头发亮的红发使人一看就知他父亲是谁。 “那是公司邮递员,孩子,”弗雷德说。“邮局的邮车在另外一个钟点来。”他向另外两个人解释说,“丹尼这么兴奋是因为今天他过生日!他希望收到几个包裹。” “我八岁了,”小男孩儿说。就他这个年龄来讲,他看上去长得壮壮实实的。“我已经收到几份礼物了。但可能还有几份。” “生日愉快,丹尼!”尼姆和沃利同时说道。 过了一会他们都分手了,尼姆继续朝来访者的住房走去。 第十六节 在半明半暗的泄水隧道中,《奥克兰先驱报》的记者迎着隧道内飞泄的流水发出的雷鸣般的响声大喊着:“这两天完了以后我要申请到讣告编辑室去清静一周。” 附近的几个人微笑着,可是摇摇头,什么也听不见,因为一来隧道内水流的回声太大,二来他们耳朵里塞着减震棉花团。可以减轻一点隧道内噪音回响的棉花耳塞是特丽萨·范·伯伦在外面递给他们的,那时记者组已经爬了一段陡峭的石阶,来到鬼门一号发电厂的泄水道,它把水汹涌地排向二十英尺以下的松岭河的地方。 他们正在摆弄耳塞准备进入隧道的时候,有人叫了起来:“嘿,特斯!你为什么要把我们从后门带进去!” “这是送货的买卖人的入口处,”她回答说。“你们这些家伙从什么时候起配受到更好的待遇呀?再说,你们总是嚷嚷着说你们的报道需要色彩。这里就有。” “色彩?在哪里?”《洛杉矶时报》记者怀疑地说,一边瞅瞅黑暗的洞口,里面只有几只稀稀落落的昏暗的灯泡,隧道大体上是圆形的,是在坚固的岩石中开出来的,墙壁仍然粗糙不平,还和开凿的时候一样。灯泡靠近顶部。悬在它们和汹涌的激流之间的是一条窄窄的通道,参观者得从这上面走过去。通道两边的绳索可以当作扶手抓住。 吃过早餐以后,尼姆·哥尔德曼解释了一下他们将要参观什么——“一座完全建在地下的水电站,在一座大山里面。然后我们再谈谈计划中的鬼门水力蓄能电站,这也是在地下的——完全看不见的。” 他接着说:“我们就要去的泄水道实际上是整个发电程序的终点。但这样可以使你们对于我们所对付的这种力量有所了解。你们将要看见的水是已经用来推动过涡轮机,并流经涡轮机叶片,然后才汹涌澎湃地流出来的。” 这股巨大的水流展现在隧道的外面。一些记者倚在河岸上的金属栏杆旁,已经看到这股使人望而生畏的湍流,汇入脚下咆哮着的漩流。 “上帝啊!我可不想掉下去,”一个广播电台记者说。他问范·伯伦:“有人掉下去过吗?” “据我们所知有过一次。一个工人从这滑下去了。他是个游泳健将,我们后来发现他还得过一些奖章,但泄水道的水流把他吸到底下去了。三星期后尸体才漂上来。” 离栏杆最近的人都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尼姆事先告诉他们的另一件事是,这一条泄水道是独一无二的。“隧道长三分之一英里,沿地平线切入山的一边。隧道修建过程中,在放水以前,有些地方可以并排驶过两辆工程卡车。” 南希·莫利诺故意打了一声呵欠。“狗屁!你们有一个又长又胖又湿的山洞。这是新闻吗?” “不一定非得是新闻。这两天的安排完全是为了介绍背景,”范·伯伦说。“这一点事前已向每一个人解释过了,包括你们的编辑们。” “你是说,‘背景’,还是‘没劲’?”莫利诺小姐问。其他人大笑了起来。 “没关系,”尼姆说,“我反正说完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乘大客车走了一小段路以后,他领着路走进泄水隧道。 洞内的凉爽潮湿和外面的温暖与阳光形成了对比。这群人成单排向前移动着,脚下几英尺的地方就是冒着白沫的急流,日光的圆圈在他们身后逐渐缩成了一个针尖。前面,几只昏暗的灯泡好象伸入了无限的远方。不时有人停下来看看脚下,同时一下也不敢松开引路绳索。 最后,隧道的尽头和一个竖直的钢梯出现了,同时传来了一种新的声音——发电机的嗡嗡声,随着人们走近梯子,嗡嗡声变成了巨大的轰鸣。尼姆向上一指,带头往上爬去,其他人紧跟在后面。 他们通过了一扇开着的调节风门走进了下面的发电房,然后顺着一段环形楼梯到了两层楼上面灯光通明的控制室。在这里,大家轻松下来,因为噪音小多了,只有一点微弱的嗡嗡声通过隔音墙传进来。 隔着一扇宽大的厚玻璃窗可以看见两台正在运转的巨大的发电机就在控制室的下方。 控制室里,唯一的一名技师一边看着布满一面墙的一排仪表标度盘、彩色灯和绘图笔记录器,一边在一个记录簿上做着记录。听到这批人进来后,他转了个身。尼姆在他转身以前就已从那一头红发上认出了他是谁。 “哈罗,弗雷德·威尔金斯。” “嗨,哥尔德曼先生!”技师对参观者简短地问了一声“早上好”后,又接着去做记录。 “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尼姆宣布,“在地下五百英尺。建这个厂时从上面打了个竖井下来,和采矿一样。从这里到地面有一架电梯,在另一个竖井里,是高压电线。” “这里工作的人不多嘛,”《萨克拉门托蜜蜂报》记者说。他正通过窗口看着不见人影的发电房。 技师合上记录簿笑着说:“两分钟之内,你就一个人也看不到了。” “这是一座自动化的发电厂。”尼姆解释说,“威尔金斯先生是到这儿来做例行检查的。”他向技师问道,“多长时间一次?” “一天只来一次,先生。” “其余时间,”尼姆接着说,“这个地方是锁得紧紧的,无人管理,除了偶然要维修或者出了什么毛病。” 《洛杉矶时报》记者问:“怎样开机、关机呢?” “由一百五十英里外的控制中心负责。大多数新式水力发电站都是这样设计的。这样效率高,可以大幅度地节省劳力费用。” “当出事并且造成恐慌的时候,”《新西部报》记者问,“怎么办?” “不管哪一台发电机出故障——或者两台同时——都会向控制中心发出警报,然后自动关机,等维修小组到达。” “鬼门二号,”特丽萨·范·伯伦插进来说,“计划中的水力蓄能电站,就是这种发电厂——建立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这样就不会破坏风景,并且既没污染,又经济。” 南希·莫利诺从进来后第一次讲话。“你那天花乱坠的自吹自擂里漏掉了一个小小的细节,特斯。必须建设一座大水库,还要淹掉大片天然的土地。” “这将是群山中的一个湖,和干旱的荒野同样是天然景色嘛,”公众关系部部长反驳说。“何况,水库还可以钓鱼……” 尼姆轻声说,“我来讲,特斯。”他今天下了决心不让南希·莫利诺或者任何其他人激怒他。 “莫利诺小姐说得对,”他对记者们说,“是需要修建一座水库。水库将离这里一英里远,在我们上面的高处,并且只有从飞机上或者愿意翻山越岭的大自然爱好者们才能看到。修建过程中我们会遵守环境保护的每一项措施的……” “红杉俱乐部并不这么认为,”一名男电视记者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呢?” 尼姆耸耸肩说:“我不知道。我想我们到公众听证会上就会知道的。” “好吧,”电视记者说。“接着搞你的宣传吧。” 尼姆想起了自己的决心,强忍着没作尖锐的回答。他想,和记者们打交道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无论一个搞工业或商业的人怎样坦率都很难使他们信服。记者们好象只愿把激进分子的话一字不漏地加以引用,无论他们多么荒谬也从来没有疑问。 他耐心地解释:“水力蓄电是储存大量电力供以后用电高峰时期使用的唯一已知的方法。你们也可以把鬼门二号看作一个巨大的蓄电池。” “将有两道水位线,”尼姆接着说,“新的水库和山脚下的松岭河。连接这两道水位线的将是巨大的地下管道,或者说是水渠和泄水隧道。” “发电厂将建在水库和河流之间,水渠通到发电厂为止,泄水隧道从发电厂开始。 “工厂发电的时候,”尼姆说,“水就从水库流下来推动涡轮机,然后排进河面下面的河水里。” “但在其它时候,整个系统的运行正好相反。当各处对电力的需求降低了的时候——通常是在夜里——鬼门二号就不发电了。相反,却从河里把水抽上山——一小时大约三亿加仑——灌满水库为第二天做好准备。” “夜间,金州公司系统在其它地方有大量多余的电力。我们就把其中的一部分用于抽水。” 《新西部报》记者说:“纽约的康·爱迪生公司十二年来一直想建立一个这样的工厂。他们称它为‘风暴之王’,可是生态学家和其他许多人都反对。” “也有许多负责人士同意这样做,”尼姆说。“可惜的是没人听。” 他描述了联邦能源委员会的一项要求——证明“风暴之王”,不会干扰哈得孙河里鱼类的生活。几年研究得出的结果是:成熟鱼类总数只会减少百分之四到六。 “尽管如此,”尼姆最后说,“康·爱迪生公司仍然没有得到批准,并且总有一天纽约的人民会清醒过来感到后悔的。” “这是你的观点。”南希·莫利诺说。 “这自然是一种观点。难道你没有观点吗,莫利诺小姐?” 《洛杉矶时报》记者说:“她当然没有。你知道我们这些真理的仆人是从来不带偏见的。” 尼姆笑着说:“我注意到了。” 那位黑人妇女的脸绷得紧紧的,但没搭腔。 几分钟以前,说到哈得孙河鱼类的时候,尼姆很想引用康·爱迪生公司董事长查理·卢斯的话,他有一次在公开场合一怒之下曾宣称:“到了一定的时刻,鱼类栖息地必须服从于人类生活环境的需要。我想纽约已经到了这个时刻。”可是出于谨慎,他没有引用。这一段话曾给卢斯找了场大麻烦,引起了生态学家和其他人的一顿猛烈谴责。何必步他的后尘呢?再说,尼姆想,为了那架倒霉的直升飞机他自己已经有了公众印象的问题。今天下午直升飞机要到鬼门来接他回市内,办公桌上已经积压着一大堆紧急工作。不过他已经安排好等记者组乘大客车离开后飞机再来。 同时,他一边暗自庆幸这件讨厌的差事快完了,一边继续回答问题。 下午两点,在鬼门山庄,最后几名掉队的记者爬上了已经发动马达准备开动的记者组大客车。记者组已经吃过午餐了,他们回城的路上要花四小时。五十码以外,正准备上汽车的特丽萨·范·伯伦对尼姆说:“谢谢你做的所有事情,尽管有些你不喜欢。” 他笑着说:“我拿了钱有时不得不做几件宁愿不做的事情。有没有成绩,你……?” 尼姆停顿了,也不知为什么,只是突然有一种直觉,好象感到附近出了什么事。他们正站在今天早晨他去用早餐的路上停留的地方,天气还那么宜人,灿烂的阳光强烈地照射在大片的花草树木上,一阵微风吹动了山里芬芳的空气。两座简易住房都在视线之内,大客车就停在一座住房前面,两名歇班的雇员在另一座的凉台上晒太阳。在相反的方向,工作人员住宅附近,一群小孩正在那儿玩,尼姆几分钟以前就注意到他们中间有红头发的男孩儿丹尼,今天早晨还和他讲过话。这个男孩儿当时正在放风筝,也许是一件生日礼物,虽然现在男孩和风筝都不见了。尼姆的视线转向一辆金州公司的重型维修车和一群身穿工作服的人。他看见这里面有小沃利·塔尔伯特的漂亮的、留着胡子的身影。沃利大概是和他先前提到过的输电线小组在一起。通向山庄的路上驶来了一辆小型蓝色送货汽车。 大客车上有人焦急的喊着:“特斯,走吧!” 范·伯伦好奇地说:“尼姆,看什么?” “搞不清。我……” 一声急促、疯狂的喊声划破了山庄的宁静,压过了所有其它的声音。 “丹尼!丹尼!不要动!站在原处!” 人们掉过头来——尼姆和范·伯伦的头同时掉过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又是一声喊,这次几乎是尖叫了。“丹尼!你听见我的话吗?” “那边。”范·伯伦指向一条(一半给树木遮住的)陡峭的小路,在离山庄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一个红头发的人——弗雷德·威尔金斯技师——正沿着小路边往下跑一边喊着。 “丹尼!听我的话!站住!别动!” 孩子们都停止了游戏。他们一齐呆呆地扭头顺着喊声看去,尼姆也朝那边看去。 “丹尼!别走了!我来接你!别动!” “基督啊!”尼姆低声说。 他现在看清楚了。 横越山庄的一个高高的高压线塔上,那个小男孩儿丹尼·威尔金斯正在往上爬。他正紧紧地抓着钢塔上部的一根钢支架缓慢地、稳稳地向上爬。他的目标就在他的上方——他本来在放的那只风筝,现在绕在塔顶的一根高压线上了。一道阳光使尼姆看清了他先前已经看到过的一样东西,当时是一闪而过,他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小孩儿抓着的一根细铝杆上的反光,这杆子的一头有个钩子。很明显,丹尼想用它去钩风筝。他结实的身体越爬越高,他的小脸上充满决心,他要么是没听见他爸爸的喊声,要么是故意不理。 尼姆和其他人拚命向线塔跑去,但都觉得没存什么指望了,因为小男孩继续稳稳地爬向高压线,五十万伏特。 弗雷德·威尔金斯仍然还有一段距离,他正没命地想跑得更快一些,他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尼姆跟着喊了起来:“丹尼!电线危险!别动!站住!” 男孩儿这一次停下来朝下看了一下。然后他又朝上看了一眼风筝,又继续爬,虽然慢了一些,铝杆伸在前面。他现在离最近的高压线只有几英尺了。 这时尼姆看见一个新的身影,比其他人离线塔都更近,挺身而出。沃利·塔尔伯特。沃利大步奔向前面,两脚似乎都离开地面了,简直就象一名奥林匹克短跑选手。 记者们也纷纷下车了。 这个线塔和山庄这一带的其它线塔一样,边上围着一圈保护性铁丝网。事后人们会知道,丹尼是先爬上一棵树然后从一根较低的树枝上跳进铁丝网的。现在沃利·塔尔伯特跑到了铁丝网边上,纵身一跳。他象个超人似的一把抓住铁丝网顶端翻了过去,他落到里面的时候,人们可以看见他一只手划破了,鲜血直流。然后他跑到塔边急忙往上爬去。 匆忙赶来的旁观者、记者和其他人在下面屏息地、紧张地注视着。这时,沃利输电线作业班的三名工人到了,他们试了几把钥匙以后打开了铁丝网上的一扇门。他们一进去后也开始往塔上爬去。但沃利已经爬得很高了,正在迅速接近红头发的小男孩儿。 弗雷德·威尔金斯到了塔的底部;他喘着气,浑身发抖。他马上也要往上爬,可是别人把他拉住了。 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靠近顶端的两个人身上——丹尼·威尔金斯离电线只有一两英尺远,沃利·塔尔伯特现在紧挨在他后面了。 然而,事情发生得那么迅速,以至那些旁观的人事后都说不清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或者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只是在一瞬间,丹尼好象在离一个把塔和一根输电线隔开的绝缘子几英寸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伸出铝杆去钩风筝。几乎在同一瞬间,沃利·塔尔伯特从男孩儿脚下稍偏一点的地方抓住了他,把他一拉,又抱住了他。一转眼间,两个人好象都在往下滑,男孩儿抓住了一根铁梁,沃利松开了手。这时也许是本能的保持平衡,丹尼一丢开那根金属杆,沃利就抓住了它。杆子转了一个弧形。紧接着爆发了一个噼啪作响的巨大的桔黄色火球,杆子消失了,沃利·塔尔伯特被裹在一阵透明的电晕火光里。然后火光以同样快的速度消失了,沃利的身体无力地松垂,一动不动地挂在电塔的一根支架上。 令人惊奇的是两个人都没有掉下来。几秒钟以后,沃利·塔尔伯特作业班里的两个人爬到了他的身体边上,开始把他抱下来。另一个人把丹尼·威尔金斯按在一根支架上,不让他动,等其他人先下去。男孩儿显然没有受伤,他在抽泣着,声音一直传到了下面。 随后,从山庄另一边的什么地方,警报器开始发出短促、尖利的鸣声。 第十七节 鸡尾酒吧间的钢琴演奏者弹完《哈罗,年轻的情人!》又弹起一支感伤的古老歌曲《在劫难逃》。 “他要再多弹几首这样的老歌子,”哈里·伦敦说,“我就要伤心得哭出来了。再来杯伏特加怎么样,老兄?” “不喝干什么?来杯双料的。”尼姆也一直在听音乐,现在他冷静地倾听自己的声音,注意到自己说话已经口齿不清了。他已经喝得太多了,并且也知道这点,但发觉自己并不在乎。他从口袋里摸出汽车钥匙,把钥匙推到小桌子黑色桌面的另一边。“把钥匙收好了。让我乘出租汽车回家。” 伦敦把钥匙装进口袋后说:“放心好了。你可以到我那里过夜,只要你愿意。” “谢谢,哈里,不去了。”很快,酒使尼姆的感觉更迟钝了,他想回家,真的要回家了。他并不担心回家时酩酊大醉——至少今晚不必担心,莉娅和本杰肯定已经睡了,不会看到他的。露丝出于恻隐之心会原谅他的。 “喂,喂,”尼姆说。他说话之前想先听听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头脑还清醒以后才对哈里说:“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想沃利还不如死了的好。” 伦敦猛喝了一口啤酒后才回答:“也许沃利不这么认为。当然啦,他的烧伤很严重,并损失了他的麻雀。但还有一个……” 尼姆的声音提高了:“看基督的面上,哈里!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别着急,”伦敦提醒他。酒吧间里其他人已经朝他们看了。他又轻轻地说:“我当然明白。” 酒吧间弹钢琴的现在弹到了《拉勒的主题》,哈里·伦敦擦掉了一滴眼泪。 “二十八岁!”尼姆说。“他才这么大,天哪,二十八……!” 上了啤酒和双料伏特加。“等会儿你再来的时候,”尼姆对服务员说,“还照原样送。” 现在是傍晚。他们所在的酒吧间——又小又暗的“别着急”——离金州公司总部没多远,一位温情的钢琴演奏者刚把弹的曲子换成了《月亮河》。尼姆和哈里·伦敦是在一天工作结束后走到这儿来的。这是第三天。 过去的三天在尼姆记忆里是他一生中最难捱的一个短暂的时期。 过去的三天在尼姆记忆里是他一生中最难捱的一个短暂的时期。 第一天,在鬼门,小沃利·塔尔伯特触电引起的惊愕只持续了几秒钟。然后,没等把沃利从塔上搞下来,就迅速采取了正规的紧急措施。 在任何一家大公用公司里,触电事故都是很少发生的,但也是不可避免的——通常一年有几次。触电原因不是一时的疏忽大意,违反代价极高的严格的安全措施,就是一次“千分之一机会的”事故,比如在尼姆和其他人眼前飞快发生的这一次。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金州公司开展过一次针对家长和儿童的广泛深入的宣传,警告他们在电力线附近放风筝可能发生危险。公司为了这个问题花了几千元印刷连环画和招贴画,并把它们分发给学校和其它机构。 红发技师弗雷德·威尔金斯以后会痛苦地说出来,他是知道这项警告的。可是威尔金斯的妻子,丹尼的母亲却不知道。她痛哭流涕地承认有个模糊的印象,她仿佛听到过这么一回事,可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听到的却想不起来了。今天早晨她一见邮差送来了风筝——祖父母送的生日礼物——她就帮丹尼把风筝装了起来,把那件事忘得干干净净。至于丹尼爬高压线塔,认识他的人形容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他带上去的有钩子的铝杆是他父亲偶尔到深海叉鱼的渔叉;它存放在一间工具棚里。这孩子经常看见它。 当然,当一个受过训练的急救小组听到山庄警报器的声音赶来抢救沃利·塔尔伯特的时候,大家一点也不知道这些情况。 急救小组在山庄小诊所的正式护士的带领下开始进行有效的口对口呼吸和胸外心脏加压。在抢救过程继续进行的同时,沃利被送进了只有一张床位的诊所。护士在那里根据市内一位医生的无线电话指示使用一部闭胸电震发生器试图使心脏恢复正常活动。这一尝试成功了。这项和其它项措施救了沃利的命。 这时一架公司直升飞机正在来鬼门的路上——就是本来准备接尼姆的那架。沃利在护士的护送下直接飞往一家医院接受更精心的治疗。 直到第二天才肯定他活下来了,并且也知道了他伤势的细节。 就在那个第二天,报纸都以显著地位作了报道,并由于当时在现场的记者们亲眼所见的第一手描述,而更引人注目。上午版的《西部记事报》在头版刊登了这一条消息。大标题是: 触电者是英雄 下午,虽然事情已经没那么紧急了,《加利福尼亚检查报》还是以第三版半版登了南希·莫利诺的署名的报道,题为: 舍身救儿童 《检查报》也用了两栏登了小沃利·塔尔伯特的相片,还登了丹尼·威尔金斯的相片,半边脸用绷带扎着——这是他从塔顶滑下时擦伤的,也是他受的唯一的伤。 电视台和电台前一天夜里已做过简要报道了,可是第二天仍然继续报道。 由于故事的人情味,它引起了全州甚至全国的注意。 在那个第二天中午后不久,在市内伊甸山医院里,一位主治医师在走廊里举行一次临时记者招待会,尼姆早先到医院来过,现在刚回来,就站在边上听着。 “塔尔伯特先生的情况很严重但比较稳定,他眼下已经脱离危险,”这位年轻的外科医师看上去象一个再生的罗伯特·肯尼迪1,他宣布说,“他全身皮肤百分之二十五严重烧伤。并且还有某些其它的伤。” “你能说得更具体一些吗,大夫?”十几名记者中的一名问道。“其它是什么伤?” 医生看了一眼身边一位年纪比他大的人,尼姆知道他是医院院长。 “记者先生们、女士们,”院长说,“按常规,为尊重私人秘密起见,不再透露更多的情况。然而这一次,在与病人家属交谈后,已决定对新闻界开诚布公,以免猜测。所以最后一个问题将得到回答。但在回答以前我请求诸位——出于对病人和他的家属的体谅——在诸位的报道和谈论中要谨慎。谢谢诸位。请接着讲吧,大夫。” “触电对人体的后果,总是不可预测的,”外科医生说。“通常,大量电流通过体内器官流入地下是要造成死亡的。在塔尔伯特先生身上却没有发生,所以在这一点上说他是幸运的。电流通过他身体的表层然后流出——经过铁塔通向地面——取道生殖器官。” 一阵惊愕声,一阵突然的寂静,好象谁都不想问下一个问题了。最后一位年纪较大的男记者问道:“嗯,大夫,情况……” “下身被烧毁了。全毁了。现在,请诸位原谅……” 记者们很少这样克制过,都悄悄地走了。 尼姆向院长说明了自己的身分后询问了沃利·塔尔伯特的家属——阿黛丝和玛丽的情况。事故发生后,这两个人他一个也没见过,但他知道他一定得很快地见见这两位妇女。 尼姆听说阿黛丝在医院进行服用镇静剂的治疗。“她休克了,”院长说。“我想你知道她丈夫是不久前才去世的。” 尼姆点了点头。 “小塔尔伯特夫人和她丈夫在一起,可暂时不许其他人探望。” 院长等着的时候,尼姆匆匆写了个条子给玛丽,告诉她如果需要的话他随叫随到,并且第二天反正还要到医院来的。 那一夜,就象前一夜一样,尼姆总是睡不好,鬼门山庄的情景一再在他脑子里出现,就象反复出现的恶梦似的。 第三天早晨,他先见到玛丽,然后见到了阿黛丝。 玛丽在病房外面会见了他,沃利仍在这间病房里接受精心治疗。“沃利是清醒的,”她说,“但谁也不想见。目前还不行。”沃利的妻子面色苍白,疲惫不堪,但仍然保持着一些她通常的落落大方的风度。“阿黛丝想见你。她知道你要来。” 尼姆轻轻地说:“我想也没什么好说的,玛丽。我很难过。” “我们都很难过。”玛丽走到几码外的一个门口打开了门。“尼姆来了,妈妈。”她又对他说,“我要回到沃利那儿去。我走了。” “进来,尼姆。”阿黛丝说。她穿着衣服靠在一张床上休息,背后垫着几个枕头。“这不好笑吗——我也住院了?” 她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她的两颊红得很厉害,两眼亮得不自然。尼姆想起了院长说的休克和镇静剂的事,虽然阿黛丝现在好象没用过镇静剂。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他停顿了,弯下腰去吻她。 他没料到,阿黛丝把身子一挺。掉过头去。结果,他用嘴唇笨拙地碰了她面颊一下,感到它是滚烫的。 “不!”阿黛丝抗议了。“请你……别亲我。” 他心里疑惑是否无意之中得罪了她,又觉得很难摸透她的情绪,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沉思地说:“他们说沃利会活下去的。昨天我们还不知道,所以至少今天总算好一些了。但我想你知道他将怎样地活下去,我是说,他出的事情。” “是的,”他说,“我知道。” “你象我那样想过吗,尼姆?想过出这事的原因吗?” “阿黛丝,我在场。我看见……”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为什么。” 他迷惑地摇摇头。 “昨天起我想了很多,尼姆。我已判定这次看上去是一次事故,而其实可能是我们俩,你和我引起的。” 他还是莫名其妙的,就抗议说。“你精神太紧张了。这件事使人太受不了了,我知道,特别是在沃尔特之后这么快就来了。” “问题就在这。”阿黛丝的脸色和声音都很紧张。“你我都犯了罪,在沃尔特死后这么快。我觉得我正在受到惩罚,而沃利、玛丽、孩子们,都因为我而受难!” 他有一会儿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然后激动地说:“看上帝的面上,阿黛丝,别说了!太荒唐了!” “是吗?你一个人的时候好好想想吧,象我这样想。刚才你还说,看上帝的面上。你是个犹太人,尼姆。难道你的宗教没教你相信上帝的愤怒和惩罚吗?” “就算它教了,我也没全部接受。” “我过去也不接受,”阿黛丝悲痛地说。“可是现在我感到怀疑了。” “你看,”他绞尽脑汁地找一些话来改变她的想法,“有时生活使一个家庭受难——看上去好象是祸不单行——而其它的家庭却丝毫不受影响。这不合逻辑,这不公平。但却就是发生了。我可以想出其它的例子,你也可以。” “我们怎么知道其它的例子就不是惩罚呢?” “因为它们不可能是。因为整个生活都是机会——我们自己由于错误或恶运创造的机会,包括在错误的时间处于错误的地点的恶运。就是这么回事儿,阿黛丝。为了沃利出的事儿,以任何理由,责备你自己,这是发疯。” 她迟钝地回答说:“我希望相信你的话。可是我不能。你现在走吧,尼姆。他们今天下午要送我回家了。” 他站了起来对她说:“我很快就开车来看你。” 她摇了摇头。“我想你不该来。但是给我打电话。” 他弯下腰要亲她的脸颊,这时又想起了她的愿望,就改变了主意,悄悄地走出去了。 他的头脑里乱七八糟。很明显,阿黛丝需要精神分析医生的帮助,可是如果尼姆自己向玛丽或其他人提出这种建议,他就必须详细地解释为什么。尽管医生会负责保密,他仍然没有勇气做这件事,至少现在还不行。 对沃利、阿黛丝和他自己的困境所感到的痛苦缠了他一天,使他无法摆脱。 好象这些还不够似的,那天下午尼姆又在《加利福尼亚检查报》上受到了公开的嘲骂。 他本来想,既然直升飞机已被用于把沃利送出鬼门山庄的紧急行动,南希·莫利诺也许会放弃报道直升飞机其它用途的打算。 她并没有放弃。 她的报道在面对社论版的一个花边栏里。 将军们和国王们…… 以及金州公司的哥尔德曼先生将军们和国王们…… 以及金州公司的哥尔德曼先生你有没有想象过,拥有一架私人直升飞机,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面,让它飞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那会是什么滋味? 你有没有想象过,拥有一架私人直升飞机,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面,让它飞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那会是什么滋味? 我们大多数人是永远不会享受到这种奇异乐趣的。 我们大多数人是永远不会享受到这种奇异乐趣的。 能享这种福的限于几类人:美国总统、伊朗国王、已故的霍华德能享这种福的限于几类人:美国总统、伊朗国王、已故的霍华德·休斯、偶尔还有教皇。噢,对了,还有你们友好的公用事业公司,金州电力公司的几位享受优待的官员。比如说、偶尔还有教皇。噢,对了,还有你们友好的公用事业公司,金州电力公司的几位享受优待的官员。比如说——尼姆罗德尼姆罗德·哥尔德曼先生。 你们也许会问,为什么要提哥尔德曼?好吧,哥尔德曼先生是金州公司的一位副总裁,他是如此之重要,好象大客车都不能坐了,尽管一辆金州公司的专车那天开往他要去的地方并且车上有许多空位子。相反地,他却选择了乘一架直升飞机好吧,哥尔德曼先生是金州公司的一位副总裁,他是如此之重要,好象大客车都不能坐了,尽管一辆金州公司的专车那天开往他要去的地方并且车上有许多空位子。相反地,他却选择了乘一架直升飞机…… 后面还有长篇大论,并有金州公司一架直升飞机的照片和一张难看的尼姆的照片,他估猜这是莫利诺小姐从报社的档案里挑选来的。 特别恶毒的是下面这一段: 电力和煤气用户们本来就已为高昂的公用事业费用感到苦恼,又听说费用很快还必须上涨。他们也许要怀疑金州公司,一个准公共公司,是如何花费他们的钱的。也许,如果尼姆罗德·哥尔德曼这样的官员能和我们一样不做那么豪华的旅行,那么省下来的钱,加上其它节约措施,就能使那些持续上涨的费用有所降低。电力和煤气用户们本来就已为高昂的公用事业费用感到苦恼,又听说费用很快还必须上涨。他们也许要怀疑金州公司,一个准公共公司,是如何花费他们的钱的。也许,如果尼姆罗德·哥尔德曼这样的官员能和我们一样不做那么豪华的旅行,那么省下来的钱,加上其它节约措施,就能使那些持续上涨的费用有所降低。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尼姆把报纸折好,又在那篇文章上做了记号,然后递给约·埃里克·汉弗莱的秘书。“告诉董事长,我想他反正会看到这篇东西的,他还不如从我这儿拿去。” 几分钟后,汉弗莱大步走进尼姆的办公室,把报纸往下一摔。尼姆从来没见他这么气愤,并且还一反常态地提高了嗓门儿。“以上帝的名义,你干什么要给我们找这场麻烦?难道你不知道公用事业委员会正在考虑我们增加费用的申请,并在几天之内就要宣布决定吗?这种东西正好引起一场公众抗议,足以让他们置我们于死地。” 尼姆也发泄出一点怒火。“我当然知道。”他指了指报纸。“我对这件事象你一样恼火。但是那个该死的女记者已经把她的刀子拔出来了。如果她没抓住直升飞机的话,也会抓住其它事情的。” “不一定,如果她什么都抓不到的话,她就不会这样做了。但你这样轻率地使用直升飞机,就拱手送给了她一个机会。” 尼姆刚想反驳他,又一想还是冷静一些好。受点委屈,尼姆想,可以认为是助手分内的事。仅仅两个星期以前董事长在一次非正式会议上还对他的高级助手说过:“如果你们能够节省半天的旅行时间,从而使你们的工作做得更快更有效率的话,那就使用公司直升飞机,因为从长远来说这样比较便宜。我知道我们需要这些飞机担任输电线巡逻和应付紧急情况,但它们不执行这些任务时,让它们在空中飞行比让它们停在地面上多花不了多少钱。” 埃里克·汉弗莱大概也忘了另一件事,这就是他要求尼姆负责两天的记者情况介绍会,并且在记者旅行的第一天上午代表他出席商会的一次重要会议。尼姆要把这两件事都办到,除了使用直升飞机外没有别的办法。然而,汉弗莱是个公平的人,很可能以后会想起来的。就算他想不起来,尼姆想,那也没多大关系。 但这三天来这么多事情搅在一起把尼姆搞得精疲力竭,意气消沉。因此,当哈里·伦敦(他虽然不知道尼姆沮丧的全部原因,但也知道部分原因)来约他下班后去喝几杯的时候,他就一口答应了。 现在他觉得酒发生作用了。虽然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一种不断增加的麻木感多少使他舒服了一些。在他脑子仍然清醒的一个角落里,尼姆鄙视自己正在干的事情和所表现的软弱。然后他又提醒自己这种事不是经常发生的——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过量饮酒是在什么时候了——也许每过一段时间放纵你自己一次,说一声让一切都见鬼去吧!这可能起医疗作用。 “我问你一件事,哈里,”尼姆声音沙哑地说。“你信宗教吗?你信上帝吗?” 伦敦又猛喝了一口,然后拿一条手绢擦去嘴唇上的啤酒沫。“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不。第二个问题嘛,这样讲吧:我对信不信上帝从来是无所谓的。” “对个人罪孽有什么看法?你记在心里的罪多吗?”尼姆这时想起了阿黛丝问他的话:“难道你的宗教没教你相信上帝的愤怒和惩罚吗难道你的宗教没教你相信上帝的愤怒和惩罚吗?”今天下午他已忘掉了这个问题。可是从那时起,这个问题又恼人地几次回到了他的脑子里。 “我想每个人都有一些罪过吧。”伦敦仿佛有意把话说到这里为止,然后又改变主意补充说,“我有时想到在朝鲜的两个小伙子,我的两个亲密伙伴。我们那次在鸭绿江附近进行侦察巡逻。他们走在我们大家前面,这时我们都被敌人的火力压制住了。这两个小伙子需要我们把他们救回来。我是带队的头子,应该立即带着其余的人冒险接近他们。我还在一边发抖一边下决心的时候,朝鲜人发现了他们,一颗手榴弹把他们炸得粉身碎骨。这是我记在心里的一次罪过,还有其它的。” 他又喝了一口以后说:“你知道你正在干什么吗,兄弟?你使咱俩都……那个词怎么说的?” “伤感了,”尼姆吃力地念了这几个字。 “对了!……伤感。”哈里·伦敦严肃地点了点头,这时鸡尾酒吧间弹钢琴的弹起了《年华似水》。 第一节 戴维·伯德桑把红杉俱乐部豪华的总部参观了一遍以后觍着脸问,“主席的私人蒸汽浴室在哪?然后我还想看看你们的纯金的马桶座圈。” “我们两样部没有。”劳拉·波·卡米开尔口气有些生硬地说。她和这位留着胡子,身体粗壮,爱开玩笑的伯德桑在一起并不感到很自在。他虽然入美国籍已经好多年了,却仍然带有一些他那澳大利亚内地的粗野举止。劳拉·波以前在外面的会议上见过他几次,她把他比作《waltzinematilda》1里面的“快活流浪汉”。 她也知道这种比喻当然很可笑。虽然戴维·伯德桑说话时好象故意显得没文化并且打扮得也一样——今天他就穿着破旧的打着补钉的工作服和一双用绳子作鞋带的跑鞋——这位红杉俱乐部主席还很清楚他是个有地位的学者,有一个社会学的硕士学位,还是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一名兼职讲师。他也搞了个消费者、教会和左翼政治小组的联盟,自称是“电力为人民服务会”。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公开宣称的目的是“在所有战线上与吸血魔鬼金州公司进行斗争”。在到目前为止的各种对抗中,它已经反对过电费和煤气费涨价,反对过批准建立核电站,抗议过金州公司公众关系方面的活动——伯德桑和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称之为“由倒霉的消费者出钱的无耻的宣传”——并敦促过由市政府强行接收电力公司。现在,伯德桑活动的目的是想和有名望的红杉俱乐部联合起来反对金州公司最新的扩建计划。这项建议准备在即将和俱乐部最高官员举行的会议上进行讨论。 “哎呀,小劳拉,”伯德桑说,他的目光仍然在扫视着他们正在里面谈话的堂皇的嵌镶板会议室。“我想在陈设这么豪华的地方工作一定心旷神怡吧。你应该看看我的破烂地方。跟你这儿相比简直不是人住的了。” 她对他说:“我们的总部是在许多年前作为一项遗产的一部分让给我们的。一个条件就是我们必须搬进这座房子,不然我们也就得不到和房子一起给的那一大笔收入。”确实有些时候——现在就是一次——劳拉·波·卡米开尔感到红杉俱乐部占用的这座堂皇的开波山邸宅使他们感到为难。这本来是一位百万富翁的市区住宅,仍然显出是有钱人住的样子,而她本人却宁愿住得简朴一些。然而从经济上考虑,搬走简直是发疯的行为。她又加了一句:“你最好别叫我‘小劳拉’。” “我来把这个记下来。”伯德桑笑着拿出了一个笔记本,摘掉圆珠笔的帽子,写下了点什么。 把笔记本收起来以后,他打量了一下身材苗条,衣着整齐的卡米开尔夫人,然后才若有所思地说:“遗产,呃?死了的人捐献的。我估计就是他们,还有那些活着的大捐献者,使红杉俱乐部这么有钱。” “有钱是相对的。”劳拉·波·卡米开尔恨不得那三名要来和她一起开这次会议的同事马上就到才好。“确实,我们这个组织很幸运,得到全国的支持,但是我们也有很大的开销。”大块头、长胡子的男人咯咯地笑了。“可是并不太多,因此你们还是可以把这些钱分一点给其它团体,它们做的是和你们一样的工作,它们需要钱。” “我们可以考虑。但是,”卡米开尔夫人坚定地说,“请不要认为我们那么幼稚。你可到这儿来哭穷,其实我们很清楚。”她翻了几张本来准备以后再用的笔记,“我们知道,比如说,你们电力为人民服务会有二万五千成员,每人每年交三块钱,由雇用的人员挨门逐户收取,总数达到七万五千元。从这里你一年拿出两万元付你自己的薪水,外加一些别人不知道的费用。” “人家总得有个生计嘛。” “我看这个生计真是太好了。”劳拉·波接着念下去,“除此之外还有你在大学的讲学费,一个积极分子训练组织给你的另一份固定工资,以及你文章的稿费,所有这些使人相信,你作为一名抗议家,个人一年的收入足有六万元。” 戴维·伯德桑一边听一边笑着,嘴张得越来越大,好象一点没有感到吃惊。他说:“调查研究工作做得很不错嘛。” 这次轮到红杉俱乐部主席笑了。“我们这里确有一个很好的调查部门。”她把笔记折起来收好。“当然,我引用的这些材料没有一条是准备在外界使用的,只是要让你知道,我们知道象你这样的职业抗议家拿的钱可不少。互相了解可以使我们坐下来办正事的时候省点时间。” 一扇门轻轻地开了,一位有着铁灰色头发、戴着无边眼镜、服装整齐的老年人走进了会议室。 劳拉·波说:“伯德桑先生,我想你认识我们的经理兼秘书,普里切特先生吧。” 戴维·伯德桑伸出一只肥大的手。“我们在战场上见过一两次。嘿呀,普里切!” 伯德桑和他使劲握手的时候,新来的人干巴巴地说:“我从来没有把环境保护听证会比作过战场,不过我想你也可以这样认为吧。” “这就对了,普里切!当我上战场的时候,特别是去打人民的敌人金州公司的时候,我使用所有大型武器不停地射击。越猛越好,就得这么办。哦,我不是说你们那种反对办法就无用武之地了。有的!——你们做得有分寸。可是我是专门制造头号新闻并上电视节目的人。对了,你们大家有没有看见我在电视上和那个金州公司的打手哥尔德曼在一起?” “《祝君晚安》?”经理兼秘书答应说。“我看见了。我想你觉得你有声有色,不过,客观地说,哥尔德曼很机灵没上你的当。”普里切特摘下眼镜擦了擦。“也许,象你说的那样,你们对付金州公司的那种斗争方法也是有用武之地的。也许,我们还需要互相支援。” “这就对啦,普里切!” “正确的发音是普里切特。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叫我罗德里克。” “让我把这个记下来,老罗德。”伯德桑对劳拉·波咧开嘴笑着,在笔记本上又记了一条。 他们正谈着的时候又进来了两个人,劳拉·波·卡米开尔介绍说他们是欧文·桑德斯和普丽西拉·奎因夫人,他们是红杉俱乐部行政委员会的其余成员。桑德斯是一位声音沙哑的秃顶律师,他专门处理名人的离婚案件并经常出现在新闻中。奎因夫人穿得很时髦,虽然快五十岁了却仍然很漂亮。她是位有钱的银行家的妻子,以热心公益和只与其他有钱的头面人物交往而闻名。她勉强地接受了戴维·伯德桑伸出的手,好奇而又厌恶地打量着他。 主席建议说:“我想我们大家都坐下来开始谈正事吧。” 五个人围着一张长红木桌子的一头坐下,劳拉·波坐在主席位上。 “我们对金州公司最近提出的几项建议,”她说,“都感到关注,红杉俱乐部已经确认这些建议对环境是有害的。我们要在即将举行的听证会上积极反对。” 伯德桑砰地捶了一下桌子。“我说,为红杉的一帮人大喝三声彩!” 欧文·桑德斯觉得这很有趣。奎因夫人扬起了眉毛。 “伯德桑先生建议的与这次反对行动有关的事情是,”主席接着说,“我们两个组织之间的某些联系安排。现在请他说明一下。” 注意力转向了戴维·伯德桑。他和蔼可亲地把在座的四个人慢慢地,挨个儿地看了一遍,然后开始了他的陈述。 “我们大家正在谈论的这种反对行动是一场战争——与敌人金州公司的战争。不这样看问题就会招致失败。所以,正如在一场战争中一样,一次攻势必须在好几条战线上展开。” 可以注意到,伯德桑已经抛弃了他那小丑的举止和先前那种轻浮的语言。他接着说:“把这个战争的比喻再推进一步——在一些具体问题上进行战斗的同时,我们要抓住一切机会对金州公司进行狙击。” “真的吗?”奎因夫人插嘴说。“我知道你说过这是一个比喻,但我觉得关子战争的这番话不对头。毕竟……” 桑德斯律师伸出手碰碰她的胳膊。“普丽西拉,干吗不让他讲完?” 她耸耸肩膀说:“好吧。” “许多事业失败,奎因夫人,”伯德桑说,“往往是由于人们过分软弱,不愿正视严酷的现实。” 桑德斯点点头说:“一个正确的论点。” “我们讲具体一些吧,”经理兼秘书普里切特说。“伯德桑先生,你刚才提到‘几条战线’,到底是哪几条?” “好!”伯德桑又务起实来了,“第一,第二,第三战线——关于已经宣布了的图尼帕、芬堡峡谷和鬼门计划的公众听证会。你们要在这三条战线上作战。我英勇的电力为人民服务会也一样。” “我随便问问,”劳拉·波说,“你准备根据哪些理由来反对?” “还没定,但也别担心。从现在到听证会以前我们可以想出一些点子的。” 奎因夫人好象大吃一惊。欧文·桑德斯笑了。 “还有价格听证会,这是第四条战线。只要一有提高电和煤气价格的建议,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就要拚命反对,象我们上次做的那样。而且我可以说上次成功了。” “什么成功了?”罗德里克·普里切特问道。“据我所知,裁决还没宣布哩。” “你说得对,是没宣布。”伯德桑得意地笑着。“可是我有朋友在公用事业公司委员会里,因此我知道两三天之内那里将要发表一项公告——这对金州公司等于是在胯下踢了一脚。” 普里切特好奇地问:“公司已经知道了吗?” “我看不知道。” 劳拉·波·卡米开尔接着说:“我们往下谈吧。” “第五条战线,”伯德桑说,“并且是非常重要的一条战线,就是两个半星期以后金州电力公司要召开的年会。我对这次会议有些计划,不过我希望你们别问我的计划。” “你的意思是,”桑德斯说,“我们不知道反倒有好处。” “对了,律师。” “那么,”劳拉·波说,“这些关于联系的议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伯德桑笑着,一边暗示地用大拇指擦着另两个手指说:“这种联系,钱。” “我早料到我们会谈到钱的。”普里切特说。 “关于我们的合作还有一点,”伯德桑对红杉的人说。“最好别公开。应该是保密的。entrenous1。” “那么红杉俱乐部,”奎因夫人说,“可能在哪一方面得益呢?” 欧文·桑德斯说:“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事实是,普丽西拉,任何有损于金州公司形象的事,在任何方面的,都很可能削弱他们的力量以及在其它方面的成功。”他微微一笑。“这是人们知道律师们使用的一种策略。” “你们为什么需要钱?”普里切特问伯德桑。“我们准备商谈多大的数目?” “我们需要钱是因为,电力为人民服务会无法独力提供所有必需的准备工作和人员,如果我们的联合反对行动——包括桌面上的和桌面下的——要想奏效的话。”伯德桑把脸正对着主席。“正如你指出过的那样,我们有自己的资金,但远远不足以应付这么大规模的计划。”他目光又转向其他人。“我建议红杉俱乐部提供的数目是五万元,分两期付款。” 经理兼秘书摘下眼镜看看是否清晰。“你想得可真不小气啊。” “不小,你们也不该小气,因为事关重大——对你们来说这可能是对环境问题的一次巨大冲击。” “这一切当中使我感到不安的,”奎因夫人说,“是可能会发生我不喜欢的粗野斗争。” 劳拉·波·卡米开尔点点头说:“我也有同感。” 又是律师桑德斯来介入了。 “生活中某些事实,”他对他的同事们说,“应该正视。在反对图尼帕、芬堡、鬼门,这些金州公司的最新工程计划的斗争中,红杉俱乐部将提出我们认为是有道理的论据。然而想想时代的气氛和对能源越来越多的错误需求,理智与大道理不一定行得通。那么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我说我们需要另一个因素——一个同盟军,它必须更加敢作敢为,更加会喊会叫,更加适合于吸引公众的注意力,而公众注意力反过来又可以影响那些制订规章制度的人,而那些人也无非是政客。在我看来,伯德桑先生和他那个不管他称作什么的组织……”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伯德桑播进来说。 桑德斯摆摆手,仿佛这个细节无关紧要。“在这些听证会举行以前和进行期间,他都会补充我们所缺乏的那种因素。” “电视台和报界都喜欢我,”伯德桑说。“我给他们演的节目可以使他们的报道生动活泼。因为这一点,我说什么都能印得出来播得出去。” “这是真的,”经理兼秘书肯定地说。“报界甚至还采用了他的一些激烈言论,而却把我们和金州公司的话都删掉了。” 主席问他:“我可以认为你同意他的建议吗?” “是的,我同意,”普里切特说。“但我还希望伯德桑先生能作一项保证,就是说不管他的组织干什么,都不允许任何暴力或威胁行动。” 伯德桑的手砰的一声捶下时,会议室的桌子震动了。“我保证!我的组织鄙视任何形式的暴力行动。我们发表过这样的声明。” “我很高兴地听到这些话,”普里切特说。“红杉俱乐部当然也同意这种观点。顺便问一句,我想大家都看过今天《西部记事报》上的那篇关于金州公司又挨炸的报道了。” 其他人都点点头。报道描述了金州公司卡车站遭到的大破坏,二十多部车辆由于夜间爆炸引起的大火而受到损伤或毁坏。几天前一个变电站被炸,虽然损失很轻。地下的“自由之友”声称这两次都是他们干的。 “还有问题问伯德桑先生吗?”劳拉·波·卡米开尔问道。又提出了几个问题。它们涉及到对付金州公司的策略——伯德桑提出了“在广泛的公众宣传战线上进行不断的骚扰”——以及红杉俱乐部的钱做什么用途。 罗德里克·普里切特自言自语地说:“我看坚持要一份明细账目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可是我们当然要求你们证明我们的钱都花在有用的地方了。” “要证明,看成果吧。”伯德桑回答说。 大家承认有些事只好依靠信用。 最后劳拉·波·卡米开尔宣布:“伯德桑先生,我想请你现在离开我们,让我们可以在内部讨论你的建议。不管行不行,我们将很快和你联系。” 戴维·伯德桑站了起来。满面笑容,他高大的身躯凌驾于其他人之上。“好吧,朋友们,感谢你们的盛情。现在……再见!”他出去的时候,大家觉得他好象穿上另一件衣服似的,又换上了他在公开场合的那副粗率相。 会议室的门在伯德桑身后关上以后,奎因夫人首先发言,她坚定地说:“所有这些我一点都不喜欢。我讨厌这个人,我的全部本能都反对信任他。我完全反对和他那个组织发生任何联系。” “我很遗憾地听到这些话,”欧文·桑德斯说,“因为我相信他的牵制战术正是我们需要用来对付金州公司的新的计划的,而这才是重要的事情。” “我必须说,奎因夫人,”普里切特说,“我同意欧文的观点。” 普丽西拉坚定地摇摇头。“随便你们说什么都不能改变我的想法。” 律师叹了口气:“普丽西拉,你真是一本正经、一板一眼了。” “也许是这样,”奎因夫人的脸涨得通红。“但我这个人也有原则,而看来这正是那个令人作呕的家伙所缺少的东西。” 劳拉·波严厉地说:“在我们中间请不要恶意攻击。” 普里切特圆滑地插进来说:“让我提醒大家这个委员会有权做约束性的决定,并且如果决定做出以后,有权花费我们讨论过的那笔钱。” “主席,”桑德斯说,“我数了一下票数,目前是两票赞成,一票反对,现在就看你的一票了。” “好,”劳拉·波说,“我意识到了这点,并承认有些矛盾心理。” “既然如此,”桑德斯说,“让我来说说为什么我想你应该转向我们和罗德里克的观点。” “等你讲完了,”普丽西拉·奎因对他说,“我再论证相反的意见。” 其后二十分钟之内辩论一直来回进行着。 劳拉·波·卡米开尔听着,不时插进几句话,同时在心里盘算着她应该怎样投票。如果她反对与伯德桑合作,就会出现二比一的僵局,其结果等于直截了当的拒绝。如果她投“同意”票,结果就会是决定性的三比一。 她倾向于投反对票。虽然看到桑德斯和普里切特的实用主义中的长处,劳拉·波对戴维·伯德桑的看法和普丽西拉·奎因差不多一样。困难在于,她并不特别希望和普丽西拉·奎因连在一起——她是个十足的势利鬼,经常在报纸社交版上出现的社交界大善人,嫁给了加利福尼亚有钱的世家,因此代表着很多劳拉·波所憎恶的东西。 她还意识到了另外一方面:如果她站在普丽西拉一边反对另外两位,这就会清清楚楚成为一件女人反对男人的事情了。尽管劳拉·波不会有意这样做,并且能够不受她的性别影响来判断任何问题,事情看上去总会是这样的,她可以想象出欧文·桑德斯这个大男子主义者会这样想:这些该死的女人抱在一起了,尽管不大声说出来,劳拉·波竞选红杉俱乐部主席的时候,桑德斯不是她的支持者,他支持了一位男的竞选人。现在劳拉·波,作为担任俱乐部最高领导职位的第一名妇女,想让别人看看她不仅能和任何男人一样称职、一样公允地担任这个职位,并且也许要干得好得多。 然而……她仍然本能地觉得与伯德桑联合是错误的。 “我们在兜圈子了,”桑德斯说。“我建议进行最后表决。”普丽西拉·奎因宣布:“我还是投反对票。” 桑德斯叫着:“坚决地——赞成。” “原谅我,夫人,”普里切特说。“我投赞成票。” 其余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劳拉·波的身上。她犹豫着,把利害关系和疑虑之处又想了一遍。然后她决断地说:“我投赞成票。” “这下成功了!”欧文·桑德斯说。他把两只手搓来搓去。“普丽西拉,何不漂漂亮亮地认输呢?加入我们一起,让决议一致通过吧。” 奎因夫人双唇紧闭,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想你们会后悔这次投票的。我希望把我的不同意见记录下来。” 第二节 红杉俱乐部委员会继续讨论的时候,戴维·伯德桑得意地哼着小调离开了俱乐部的总部。他对讨论结果信心十足。姓奎因的女人,他知道,将是反对他的,他也同样有把握地认为其他三个人——由于各自的原因——对形势会有和他一样的看法。五万块钱在腰包里了。 他在附近的停车场上了他的车,一辆破烂的雪弗莱,驶过了市中心,然后向东南开了几英里。他在一条他以前从未到过的偏僻街道上停了下来,在这种地方他可以把车子放几个小时而不会引起注意,伯德桑锁上车,记住街名,然后步行了几个街区到了一条热闹的大街上,他在来路上已经注意到这里有好几路公共汽车,他上了第一辆朝西去的公共汽车。 从他自己的车子里出来以后他就戴上了平常从来不戴的一顶帽子和一副并不需要的角质架眼镜。这两样东西惊人地改变了他的相貌,这样,任何在电视上或其它地方常看见他的人几乎是不可能认出他来了。 乘了十分钟公共汽车后,伯德桑下了车,叫住了一辆兜客的出租汽车,让它往北开。他好几次向后窗望去,察看跟在后面的车辆。他好象没看出什么疑点,就叫汽车停下,付了车钱。几分钟以后他又上了另一辆公共汽车,这次是朝东开。到现在为止,自从停放他自己的车以后,他所走过的路线大致是一个正方形。 下第二辆公共汽车以后,伯德桑观察了一下其他下车的乘客,然后才轻快地走开,转过了几个街角,每转过一个都回头看看。大约走了五分钟以后,他在一排小房子当中一座的门口停了下来,然后上了六层台阶到了凹进去的大门口。他按了下门铃,站在从大门另一边的一个小小的单向窥视孔能看见他的地方。几乎在同时大门就开了,他走了进去。 在“自由之友”躲藏处的一个漆黑的小门廊里,乔戈斯·阿香博问他:“你来这儿的路上很小心吗?” 伯德桑咆哮着说:“我当然小心啦。我一向是很小心的。”他又责备地说:“变电站的事情你干坏了。” “有几个原因,”乔戈斯说。“我们到下面去。”他领着路走了一段水泥楼梯到了地下工作宝。那里象往常一样乱糟糟地堆着炸药和各种配件。 靠在一面墙上的一张简陋睡椅上平躺着一个姑娘。她看上去二十多岁。她的小圆脸要在其它情况下可能是很漂亮的,现在却象蜡一样的苍白。没有梳理的浓密的金色头发披落在一个污秽的枕头上。她的右手包扎了很厚的绷带,血渗出来又干结了的地方使绷带染成了褐色。 伯德桑勃然大怒。“她为什么在这儿?” “这正是我要解释的,”乔戈斯说。“她正在变电站帮我干的时候,一个雷管爆炸了。炸掉了她两个手指,血象杀猪似地流了出来。天很黑,我断定不了别人是否已听见了我们。我就匆匆地干完了剩下的工作。” “你摆炸药的地方既愚蠢又无用,”伯德桑说。“一个炮竹也能造成同样的破坏。” 乔戈斯脸红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姑娘说:“我应该到医院去。” “你不能去,你也去不了。”伯德桑平常的和颜悦色现在一点也没有了。他怒冲冲地对乔戈斯说:“你知道我们的安排。让她离开这里!” 乔戈斯以头示意了一下,姑娘就不高兴地从睡椅上起来,走上楼去。乔戈斯知道,允许她留在这儿是他犯的又一个错误。伯德桑提到过的安排——一个明智的预防措施——是只有他和乔戈斯能够直接见面。和戴维·伯德桑的关系地下小组里的其他人——韦德、尤特和菲利克斯——是不知道的。每当“自由之友”的外线伯德桑来访的时候,他们不是离开房子就是不露面。真正的困难是,乔戈斯意识到,他对他的女人伊维特有些温情了,这可不是件好事。雷管爆炸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子:当时乔戈斯对伊维特伤势的关心胜过了对手头工作的关心,所以想使她安全离开的愿望是他仓促行动,并且搞坏了事情的真正原因。 姑娘走后,伯德桑低声说:“一定要保证——不许上医院,不许看医生。那样会引起疑问的,而她知道的又太多了。万不得已时你就干掉她。这很容易。” “她会好的。再说,她有用。”乔戈斯让伯德桑的深究搞得很不舒服,就换了个话题。“昨天夜里卡车站干得不错。你看见报道了吗?” 这位大人物勉强点了点头。“应该都干成这样。没有时间和金钱让懒汉去浪费。” 乔戈斯默默地接受了责难,虽然他并不是非这样做不可,他是“自由之友”的领导人。戴维·伯德桑是第二把手,负责与外部联系,特别是联系那些支持革命的人——“客厅马克思主义者”——他们支持制造混乱,但不愿分担风险。然而伯德桑出于本性总想显得高人一等,有时乔戈斯也就听之任之,这是因为他有用,特别是他能搞到钱。 钱就是现在需要避免一场争论的原因:乔戈斯需要更多的钱,因为他原先的来源突然枯竭了。他那个婊子妈妈,那个希腊电影演员,十年来一直给他稳定的收入,很明显现在自己的日子不好过了。她现在电影演不成了,因为就是化妆品也掩饰不了她已五十岁这一事实,她年轻时天仙般的美貌一去不复返了。对于这一点乔戈斯感到很高兴,并希望她的境况越坏越好。要是她快饿死了,他对自己说,他连一片陈饼干也不会给她吃。可是,从雅典律师那儿来的一份通知书——象通常一样不带个人感情——说将不再向他在芝加哥银行的户头付款,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乔戈斯对现金的需要包括眼前的开销和将来的计划。一个计划是造一只小型核炸弹,并在金州电力公司总部里面或附近爆炸。这样的一颗炸弹,乔戈斯认为,将摧毁大楼,楼里面的剥削者及其走狗,以及周围更多的东西——这对压迫人民的资本家将是一次有益的教训。同时,“自由之友”将成为一支比现在更加可怕的力量,受到人们的敬畏。 制造一颗原子炸弹的想法是野心勃勃的,并且也许是不现实的——虽然并不完全如此。毕竟一位叫做约翰·菲利普斯的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已经在一份广为宣传的期终论文中证明,“怎么做”的细节在图书馆的参考资料中都可以找到,只需有耐性把它们搜集起来。乔戈斯·温斯洛·阿香博对物理和化学造诣很深,他已经尽全力取得了一切有关菲利普斯研究的情报并且建立了他自己的资料档案,所利用的也是图书馆的资料。档案中一份不是来自图书馆的资料是加利福尼亚紧急情况服务局编印供警察机构使用的一份十页的手册:它罗列了对付原子炸弹威胁的办法,同时也就提供了有用的情报。乔戈斯相信他已经接近绘制一份详细的工作草图了。然而,实际制造一颗炸弹却需要可裂变的物质,这就非偷不可了,并且这还需要钱——大量的钱,外加组织工作和运气。但这是可能做到的,更怪诞的事情都发生过嘛。 他对伯德桑说:“既然你提出了时间和金钱的问题,我们现在就需要一些票子。” “你会得到的。”伯德桑满面笑容,这是他进来后第一次笑。“有的是。我又找着了一棵摇钱树。” 第四节 在鬼门山庄接到凯伦·斯隆的信以后,尼姆已和她通过两次电话了。他答应一有时间就再去看她。 但信到的那天正好碰上沃利·塔尔伯特的悲惨事故,并且从那以后许多其它事情又接踵而来,所以尼姆原打算的访问就延期了,他到现在还没有去。然而凯伦却又给他来了一封信。 他现在正在办公室里趁着片刻的安静看信。 凯伦在优雅的蓝色信笺上端用大写字母打着: 听到你告诉我你朋友的事故又从报上看到他伤势的时候我很悲痛听到你告诉我你朋友的事故又从报上看到他伤势的时候我很悲痛 下面又是一大段准确无误地用嘴衔着棒子打的字, 把一个过来人的话告诉他:一根摇曳不定的烛芯虽然只发出微弱的光也远比死沉沉的黑暗更加明亮。 因为生命,不管怎么活着,总胜过遗忘。 是啊!……“假如”的想法象破灭的希望萦绕心头,喋喋不休:“假如”这个或那个在某一天某一日错过了一小时或一英寸;或是一件疏忽了的事做到了,把一个过来人的话告诉他:一根摇曳不定的烛芯虽然只发出微弱的光也远比死沉沉的黑暗更加明亮。 因为生命,不管怎么活着,总胜过遗忘。 是啊!……“假如”的想法象破灭的希望萦绕心头,喋喋不休:“假如”这个或那个在某一天某一日错过了一小时或一英寸;或是一件疏忽了的事做到了, 或是一件做了的事被疏忽!那么“或许”会是另外一种情况,还有其它另外情况……无止无休。 因为“或许”和“假如”是嫡堂兄弟喜欢赖在我们头脑里不走。 接受我的话吧,以及其它一切。 或是一件做了的事被疏忽!那么“或许”会是另外一种情况,还有其它另外情况……无止无休。 因为“或许”和“假如”是嫡堂兄弟喜欢赖在我们头脑里不走。 接受我的话吧,以及其它一切。 尼姆默默无言地坐了一段似乎是很长的时间,把凯伦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才感觉到电话铃在响,并且意识到已经响过两次了。 他拿起电话,听到他秘书愉快地说:“我把你吵醒了吧?”“差不多。” “伦敦先生想见你,”维基说。“如果你现在有空他就来了。” “请他来吧。” 尼姆把蓝色信笺放在一个专放私人信件的抽屉里。等到适当的时候,他就拿给沃利·塔尔伯特看。这使他想起,自从上次和阿黛丝在医院不愉快的会见以来,他一直没和她说过话,但他决定把这个问题暂时搁置起来。 尼姆办公室的门开了。“伦敦先生来了,”维基通知他说。“进来,哈里。”尼姆意识到近来这位财产保卫部头子来串门的次数更频繁了,有时为了公事,更多的时候并没公事,但尼姆并没有意见。他喜爱他们之间不断增长的友谊和互相交换意见。 “刚看完了不付股息的通知,”伦敦一边说着,坐到了一张椅子上。“我想你也可以听点好消息换换胃口吧。” 董事会无可奈何地通过的取消股息的通知在昨天下午和今天都成了特大新闻。全融界的反应是难以置信,而股东们的抗议已如潮水般涌来了。在纽约和太平洋沿岸的证券交易所里,买卖中止四小时以后,恐慌抛售金州公司的股票把每股压下去九元之多,也就是通知发出以前价值的三分之一。 尼姆问:“什么好消息?” “记得布鲁克赛德的d日吗?” “当然记得。” “我们已经使四个人在法庭上判罪了。” 尼姆迅速回想一遍那天他亲眼看到的那些在仪表上捣鬼的事件,“哪几个?” “加油站和汽车清洗处的那家伙是一个。他本来可以赖掉的,可是他的律师犯了个错误,把他摆在证人席上了。他被盘问时,讲漏了嘴六、七次。另一个是那模具工。还记得吗?”“记得。”尼姆回想起了那个没人在家的小平房,伦敦当时就把它监视起来了。正如检查者所希望的那样,邻居们向他报告了金州公司的活动,然后他就在正要从电表上移走非法的钢丝时被抓住了。 “在这两个案子,”伦敦说,“和你没看到的另两个案子中,法庭都判了罚款五百元。” “那个医生怎么样了——就是在电表后面装了旁路电线和开关的那个?” “还有带了条狗的神气活现的老婆?” “对。” “我们没有起诉。那个妇女说他们有显要的朋友,他们确实也有。到处找人,包括我们公司里的一些人。即使那样我们还是可以告到法庭去的,只是我们的法律部没把握他们可以证明医生知道开关和电表的事。或者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 尼姆怀疑地说:“听上去象老一套——有两种法律,关键在于你是谁,以及你认识谁。” “是这样,”伦敦同意说,“我当警察时看得多了。不过,医生付清了所有欠款,并且我们正从许多其他人那儿收钱,包括几个我们有强有力的证据准备控告的人。”他又说,“我还有其它消息。” “什么?” “我一直说在这些偷窃案中有许多人是内行——他们知道怎样干漂亮活,然后再掩盖起来,让我们公司的人不容易发现。我还认为这些内行可能是组成小集团一起干的,甚至只是一个大集团。还记得吗?” 尼姆点点头,极力不表现出不耐烦,让哈里·伦敦以他自己讲大道理的方式说到正题。 “好,我们碰上了好运气。我的副手阿特·罗密欧探听到市内一座办公大楼的电源变压器被捣过鬼,供应整个大楼的煤气系统有一个巨大的非法分流器。他核查了一下,发现果真如此。从那以后我亲自到那里去过——阿特买通了看门人,我们出钱让他放哨。我告诉你,尼姆,这是个第一流的,这么巧妙的手艺我还从未见过。没有阿特搞到的情报,我们可能永远发现不了。” “他从哪得到的情报?”尼姆见过阿特·罗密欧。他身材矮小,长得鬼头鬼脑的,活象个贼。 “我告诉你一件事,”哈里·伦敦说。“千万不要问警察这种问题——也不要问财产保卫部人员这样的问题。告密的人有时是报复,大多数时候是想要钱,但不管怎么样,他必须受到保护。要是把他的名字告诉许多人就保护不成了。我没问阿特。” “好吧,”尼姆让步了,“可是如果你知道那里有非法装置,为什么我们不马上去破案呢?” “因为那样我们就会堵住一个老鼠洞,却切断通往许多其它老鼠洞的通路,让我告诉你我们发现的一些事情。” 尼姆干巴巴地说:“我早就希望你讲了。” “拥有办公大楼的那个单位叫萨可房产公司,”伦敦说。“萨可公司还有其它大楼——公寓楼啦、办公楼啦,还有租给超级市场的几家店铺。我们想他们在一个地方怎么干的,在其它地方也会怎么干,也许已经干了。秘密检查其它地方,就是阿特·罗密欧现在正在干的事。其它事情我都不让他干了。” “你说你买通了第一座大楼里的看门人放哨。干什么?”“当一项活动规模有这么大的时候——哪怕是偷窃——就必须进行不定期的检查和调整。” “换句话说,”尼姆说,“不论是谁给这些仪表装的旁路,他都可能再回来?” “对了。他们一来,看门人就告诉我们。他是个了解情况的老人。他已经谈了不少东西,他不喜欢他的雇主:他们好象伤害过他。他说最初的活儿是组织得很好的四个人来干的,来过三次,乘了两辆装备完善的卡车。我想要的是这一辆或两辆卡车的牌照号码和那些人更详细的特征。” 很明显,尼姆想,看门人就是原先的告密者,但是他没说出这个结论。“假设你得到所有或者大部分你需要的证据,”他说,“然后怎么办?” “我们就告到地方检察院和市警察局去。这两个地方我都知道该找谁,谁最可靠,谁行动最快。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的人越少越好。” “好吧,”尼姆说。“听起来都很有希望,但要记住两件事。第一件,告诉你的罗密欧要谨慎小心。如果这项活动象你说的规模那么大,也可能很危险。另一件——随时让我知道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财产保卫部的头子满面笑容。“遵命!” 尼姆觉得哈里·伦敦就差要给他敬一个漂亮的军礼了。 第三节 尼姆正在刮胡子。今天是八月底一个星期四的上午,时间刚过七点。 露丝十分钟前下楼做早饭去了,莉娅和本杰还在睡觉。现在露丝回来了,拿着一份《西部记事报》站在浴室门口。 “我真不愿意让你一大清早就不痛快,”她说,“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想看看这个。” “谢谢,”他放下保险刀,用湿手拿起报纸,扫了一眼第一版。在折痕下面是一条单栏报道: 金州公司提高价格要求未获批准 电和煤气价格不会上涨了 金州公司提高价格要求未获批准 电和煤气价格不会上涨了 这条消息是昨天下午加利福尼亚公用事业委员 会宣布一项裁决时透露出来的。此项裁决否决了金 州电力公司一项将煤气和电价提高百分之十三的申 请。这次提价会给这家大公司又带来每年五亿八千 万元的收入。 “本委员会认为目前并无提高价格的必要。”公 用事业委员会在一项委员们以三比二的票数通过的 裁决中宣布。 这条消息是昨天下午加利福尼亚公用事业委员 会宣布一项裁决时透露出来的。此项裁决否决了金 州电力公司一项将煤气和电价提高百分之十三的申 请。这次提价会给这家大公司又带来每年五亿八千 万元的收入。 “本委员会认为目前并无提高价格的必要。”公 用事业委员会在一项委员们以三比二的票数通过的 裁决中宣布。 在公众听证会上,金州公司争辩说它需要更多 的钱以弥补由于通货膨胀引起的费用上涨以及为它 的建设计划积累资金。 找不到金州公司的高级官员发表意见,虽然一 位发言人表示了遗憾和对加利福尼亚未来能源形势 的关切。然而,戴维·伯德桑,一个用户组织——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领导人却欢呼这项裁决 是…… 在公众听证会上,金州公司争辩说它需要更多 的钱以弥补由于通货膨胀引起的费用上涨以及为它 的建设计划积累资金。 找不到金州公司的高级官员发表意见,虽然一 位发言人表示了遗憾和对加利福尼亚未来能源形势 的关切。然而,戴维·伯德桑,一个用户组织——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领导人却欢呼这项裁决 是…… 尼姆把报纸放在身边的厕所水箱上,一边接着刮脸,他昨天晚上就听说了这项裁决,这篇报道证实了这个消息。他到了楼下,露丝已经把他的早饭预备好了——羊腰炒蛋。吃饭的时候,她坐在他对面,喝着咖啡。 她问道:“委员会的那项裁决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痛苦地做了个鬼脸。“它意味着有三个人,由于玩弄政治做了官,就有权利指挥象金州公司和电话公司这样的大公司怎样处理工作,并且真的这样做。” “这对你有影响吗?” “当然有了!我被迫要修订建设方案:我们将要取消或者放慢几项工程,而这样做会导致解雇工人。就那样也还会使现金拮据。今天上午人们的脸一定都拉得老长的,特别是埃里克的脸。”尼姆切了一块腰子又叉起来。“做得太好了。谁做的也没你做的好吃。” 露丝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你能自己做几天早饭吗?” 尼姆大吃一惊。“当然可以,可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许要外出。”露丝说完了又轻轻地纠正了自己的话。“我就要走。一个星期,也许更长一些。” 他放下刀叉,隔着桌子瞪着眼:“为什么?到哪去?” “我不在家的时候妈妈把莉娅和本杰接去,伯莱尔太太象通常一样来搞卫生。所以这只意味着你到外面吃晚饭,我相信你一定能安排好的。” 尼姆没理会这句带刺的话。他提高了嗓门说:“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要到哪去?干吗去?” “我们谁都不必大声嚷嚷。”在露丝的平静下面他感到了一种反常的严酷。“我听到你的问题了,可我们之间现在是这个样子,我想我不一定非得回答。你看是吗?” 尼姆沉默了,他完全理解露丝的意思:为什么要有个双重标准呢?如果尼姆可以破坏婚姻的准则,搞一连串的不正当男女关系,在外面度过许多个夜晚寻欢作乐,露丝为什么不应享受同样的自由,并且也不加解释呢?在这个基础上,她的平等宣言——显然是这么回事——似乎很有道理。可是,尼姆感到了难堪的嫉妒,因为他现在认为露丝一定和另一个男人有关系了。本来他还没这么想,现在他确信无疑了,虽然他知道在有些婚姻中存在互不干涉的安排,他觉得在他自己的婚姻中很难接受这种安排。 “我们俩都知道,”露丝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长期以来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我们从来没有谈过。可是我认为我们应该谈谈。”这时,尽管她想坚强一些,可是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他问:“你想现在谈吗?” 露丝摇摇头。“也许等我回来以后,”她又说,“等我把几件事一准备好,就告诉你什么时候走。” 尼姆呆呆地说:“好吧。” “你早饭还没有吃完呢。” 他把盘子一推:“我一点也不想吃了。” 虽然在开车进城的路上尼姆想的是和露丝的突然的、令人震惊的对话,金州公司总部的活动很快就使他忘掉了私事。公用事业公司委员会的裁决压过了其它一切事情。 整个早晨,公司财政和法律部门的一批表情严肃的官员不断匆匆出入于董事长的办公室。他们的来去表明有一系列的会议,每次会议都围绕着一个根本问题:在向用户征收的费用一点都不能增加的情况下,金州公司怎样才能执行它必需的建设计划并且还要有能力偿付?一致的意见是:如果不立即大幅度地削减开支,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有一次,约·埃里克·汉弗莱在他办公桌后面的地毯上,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慷慨激昂地问道:“为什么当面包的价格因通货膨胀而上涨或肉价猛增的时候,或者看球赛、看电影都要多花些钱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感到过吃惊并且全部接受了?而当我们实事求是地指出因为我们的成本也上涨了,我们不能按老的收费标准生产电力的时候,就没有人相信我们。” 总顾问奥斯卡·奥布赖恩一边点一支他那不离手的雪茄,一边回答说:“他们不相信我们,这是条件反射造成的——这主要是政客们造成的,他们想讨好选民并寻找一个容易打的靶子。公用事业公司一向是这样一个目标。” 董事长气愤地哼了一声。“政客!他们让我恶心!通货膨胀就是他们发明创造的,他们制造出来,使它恶化,一面扩大公共债务,一面让通货膨胀继续发展下去——这样他们就可以买到选票,保住他们的地位。然而这些骗子、这些掩盖真相的人,却把通货膨胀归罪于别人——工会啦、企业啦——任何人、任何事,就是没有他们自己。要不是为了政客们,我们现在就不会要求增加收费的,因为我们不会需要。” 负责财政的副总裁夏利特·安德希尔,董事长办公室里在座的第四个人,嘟哝着:“阿门!”安德希尔夫人是个金发碧眼的高个子妇女,四十多岁,很能干,通常是从容不迫的,今天却显得心事重重。尼姆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不管由于公用事业公司委员会的否决而做出什么财政上的决定,这些决定必然是很严峻的,而夏利特·安德希尔就要被迫去执行。 埃里克·汉弗莱这时已停止踱方步,问道:“谁能解释为什么我们寻求的每一件事都遭到抵制?我们对简介判断错了吗?我们的策略错在哪儿?” “我不能肯定我们的策略错了,”奥布赖恩说。“我们认真研究过简介,并且是按照它们行事的。” 这一问一答后面是公用事业公司一条普通的做法——但同时也是一个严格保守的秘密。 每逢任命一位公用事业委员会委员的时候,将要受到新委员的决定影响的各家公司就开始对这人进行秘密的详细研究,包括一份精神分析简介。这样的一份材料要由心理学专家精心研究,找出需要防备的偏见或者可以利用的弱点。 以后公司的一位官员就试图与这位委员交朋友。方法是在这位官员的家里招待这位委员,请他打高尔夫球,陪他坐在很难搞到的位子上看运动会,或者到塞拉山幽静的地方去钓鳟鱼。招待总是在私下里谨慎地进行的,很愉快,但从不铺张。在随便的交谈当中,也许要讨论到有关公司的事情,但从不直接要求帮忙:这种影响是更加微妙的。这种策略经常对一家公用事业公司有好处。偶尔也不灵。 “我们知道有两个委员反正会投票反对我们的,”律师说。“我们还肯定地知道另外三人中的两人是在我们这一边的。这样赛·莱德的票就举足轻重了。我们也做过莱德的工作,我们认为他会和我们看法一致的,可是我们错了。” 尼姆知道赛李尔·莱德委员。他是一名经济学博士,当过大学讲师,他的实际业务经验等于零。但莱德在两次竞选活动中都和现任加利福尼亚州州长在一起工作过,知道内情的人现在相信一旦州长如愿以偿地从萨克拉门托搬到白宫去,赛·莱德也会作为参谋长和他一起去。 根据尼姆看过的机密档案,莱德委员一度是凯因斯经济学的热忱信徒,但后来又放弃了这一信仰,现在他也认为约翰·梅纳德·凯因斯的赤字开支学说已经导致了全球性的经济大灾难。金州公司的一位高级副总裁斯图尔特·艾诺和莱德交过朋友。他在最近的一份报告中说这位委员已经“勇敢地正视损益计算书和资产负债表的现实情况,其中包括公用事业公司的”。但是,尼姆想,作为政客的赛·莱德也许一直在嘲笑他们,而现在就正在这样做。 “在决定处于悬而来决的时期,”董事长固执地说,“肯定与委员们有过幕后的交谈吧?难道没有达成什么妥协吗?” 夏利特·安德希尔回答说:“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那么如果达成了妥协,结果又怎么样了呢?” 安德希尔夫人耸了耸肩说,“幕后的交易都是没有约束性的。三个委员,包括莱德在内,根本没有理会工作人员的建议。” 人多数人从来不知道的另一些事情,尼姆想,是在公众听证会前后及会议期间人所不知的谈判。 金州公司这样的公用事业公司想通过增加收费来获取更多的收入的时候,所要求的总是比他们所需要的和他们所指望能得到的要多。随之而来的就是有公用事业委员会委员们参加的走过场。委员们砍掉一些所要求的数额,从而显示忠于职守。公司虽然表面上遭到了挫败,实际上得到了它所要求的,或者相差不多的增额。 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和公用事业公司的代表们举行秘密会谈,制定出主要的细节,尼姆曾在一个关着门的小房间里参加过一次这样的会议,并听到一位委员会的代表问“你们这些人到底需要多大的增额?别管公众听证会上的胡扯。只要告诉我们,我们就告诉你们我们能走多远”。其后双方都很坦率,结果在私下里就谈妥了,比公众听证会花的时间少多了。总的说来,这一套办法是合理的,并且是行之有效的。但这一次,很明显,它失灵了。 尼姆知道董事长仍然满腔怒火,就小心地说;“在这个时刻进行追查好象没多大好处。” 汉弗莱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他转向财政副总裁说,“夏利特,从财政上说,我们怎样度过明年呢?” “可供选择的办法是有限的,”安德希尔夫人说。“我来看一遍。”她铺开了好几张写满复杂运算的表格。 讨论继续了几乎一整天,又把一些工作人员请到董事长办公室来,征求他们的意见。但到最后明摆着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中断所有计划中的工程,削减维修费用和减少用户服务。另一种是停止向股东付股息。大家肯定头一种是不可想象的,第二种又可能是灾难性的,因为这样会使金州公司的股票猛跌并且危及公司的前途。然而,人家又都认为没有其它办法。 将近傍晚时,约·埃里克·汉弗莱精疲力尽,情绪低沉,宣布了这个最高层小核心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不可避免的决定。“管理部门将向董事会建议公司普通的股票所有股息立即无限期地停止支付。” 这是个历史性的决定。 自从四分之三世纪以前金州电力公司的前身与另几家公司合并成为一个整体以来,公司一直是财务上严守信用的模范。在其后的年月中,它从没有无法履行自己的义务或付不出它股票的股息。结果,金州公司在大大小小的投资者中被称为“忠实的老朋友”和“孤儿寡妇的朋友”。加利福尼亚和外地的退休者们把自己的终身积蓄放心地投入金州公司的股票,依靠定期的股息维持生活。小心谨慎的钱财受托管理人也这样做。因此,停止付股息会造成广泛的影响,不仅会损失收入而且会减少资本,因为股票价值注定要下跌。 在董事长作痛苦的宣布之前不久的早晨,原来的四个人重新聚在一起——埃里克·汉弗莱、奥斯卡·奥布赖恩、夏利特·安德希尔和尼姆——加上特丽萨·范·伯伦。公众关系部的头子被请来,是因为决定做出后很快会有巨大的公众冲击。 董事会已经定在下星期一上午十时召开一次例会,董事会的财务委员会提前半小时开会。估计这两次会议都会通过管理部门的决定,在那以后立即做出一项公开声明。同时,采取必要措施防止泄漏情报,以免引起投机买卖公司的股票。 “出了这个房间,”夏利特·安德希尔提醒其他人说,“正式声明发表以前,不许走漏我们的意向。还有,作为财务官员,我必须提醒大家,由于我们五个人掌握了内部情报,星期一通知发出以前任何个人买卖公司的股票,根据证券与交易所委员会的法律是犯罪行为。” 尼姆想缓和一下气氛就说:“好的,夏利特,我们不搞卖空来发财。”但是谁也没有笑。 “我想,”特丽萨·范·伯伦说,“大家都记得两星期之后就要举行年会了。我们要面对大批愤怒的股东。” “愤怒!”奥布赖恩咕哝了一声,他又点着了已经灭了的雪茄。“他们一定都是杀气腾腾的,掌握那个会议得有防暴小组才行。” “掌握会议是我的工作。”约·埃里克·汉弗莱笑着说;董事长几小时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不过我一直在想我是否该穿件防弹背心。” 第五节 金州电力公司股东的年会一向是一个斯文、甚至沉闷的会议。公司五十四万多股东中通常只有二百多人参加;大多数人根本不理。缺席的股东们所关心的似乎只是他们按季度拿的股息,这些股息到现在为止一直都象一年有四季一样可以预言,一样可以信赖。 但是情况变了。 中午十二点,年会开始前两个小时,少数股东就开始凭证进入圣·查理斯饭店的跳舞厅了。为了留有充分余地,那里准备了两千多人的座位。到了十二点一刻来的人已经川流不息。到了十二点三十分就人如潮涌了。 这些人里面一半以上都是上了年纪的,有一些还拄着拐棍,有几个拄着双拐,有六七个坐在轮椅上面。大多数人穿得都不好。不少人带着装在暖瓶里的咖啡和三明治当中饭吃了起来,一面等候开会。 大多数人的情绪是显而易见的,从不满到愤怒都有。大多数人对在大厅门口检验身分证的金州公司人员几乎不客气了。有些在后面排队的股东就怒气冲冲了。 到下午一点钟的时候,离开会还有一个小时,所有两千个座位都坐满了,只剩下站的地方,入场的人却越来越多。跳舞厅里现在一片嘈杂声,无数的对话和交谈同时进行,有些很激烈,讲话的人都提高了嗓门。偶尔可以听清一些词句。 “……说这是安全的股票,我们才把储蓄放进去的,结果……” “……一塌糊涂的经营管理……” “……你日子过得好得很,我对查电表的那家伙说,可是我靠什么过活——喝西北风吗?” “……收费够贵的了,为什么不能付股息给那些……” “……董事会里是一堆大肥猫,他们关心什么?” “……反正,只要我们坐在这儿就是不走直等到……” “我说把这些杂种捆起来,他们马上就会改变……” 真是众说纷纭,没完没了,但是主题只有一个:金州公司管理部门是他们的敌人。 舞厅前部的记者席已经坐了几个人,两名记者在转来转去,物色有人情味的材料。一名头发花白的穿着浅绿色服装的妇女正在接受采访。她从佛罗里达州的坦帕市乘了四天公共汽车才到这里。“因为公共汽车是最便宜的,我又没多少钱,特别是现在。”她说五年前她就不当售货员了,搬进一家退休院,然后用她为数不多的积蓄买了金州公司的股票。“我听人家说它象银行一样安全可靠。现在我的收入没有了,我被迫搬出退休院,也不知上哪去。”她又讲到她来加利福尼亚的旅行,“我没钱到这儿来,可是我不来也不成。我非得知道为什么这里的那些人要对我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当老太太感情激动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个专线通讯社的摄影师给她照了几个痛苦的特写镜头,这些照片明天就会出现在全国各地的报纸上。 只有摄影记者才被允许进入会议大厅。两个电视小组呆在饭店走廊里,已经因为被排除在外向特丽萨·范·伯伦抗议过了。她告诉他们:“经研究决定,如果我们让电视摄影机进去,年会就要变成一场马戏了。” 十二点三十分一过,范·伯伦就发现预定的房间和座位显然完全不够用,就第一个发出了警告。金州公司和饭店的负责人匆忙召开了一次会议。最后同意再开一个大厅,大约有舞厅的一半大,可以容纳舞厅里装不下的一千五百人,主大厅里的会议进程通过一个扩音系统传到那里,不久,一些饭店的雇员就在分会场里放起椅子来了。 但是新来的人很快就抗议了。“去他的!我才不坐到什么二等外屋里去呐,”一名身材矮胖的红脸妇女固执地大声嚷嚷着。“我是个有权出席年会的股东,我就一定要在场。”她伸出一只粗壮的手一把推开一位上了年纪的保安人员;另一只手她用来解开拦人的绳子,然后冲进早已挤满了人的舞厅。又有几个人也推开门卫,跟在她后面进去了。门卫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又把绳子放回原处,然后设法把更多的人向分会场指引。 一位瘦瘦的,面孔严肃的人向特丽萨·范·伯伦申诉。“这太荒唐了,我从纽约飞到这儿来,有问题在会上问呀。” “第二个大厅里有麦克风,”她向他保证说,“那里提的问题在两个大厅里都能听到并得回答。” 这人厌恶地看着混乱的人群。“这些人大多数只是小股东。而我有一万股。” 身后的一个声音说:“我有二十股,先生,可是我的权利和你的一样。” 最后两个人都给劝到较小的大厅去了。 “他关于小股东的看法是对的,”范·伯伦对在饭店门口和她在一起呆了一会儿的夏利特·安德希尔说。 财政副总裁点点头。“这里许多人只有十股或者更少一些。很少有人超过一百股的。” 《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的南希·莫利诺也一直在观察这股人流。她正站在这两位妇女的身边。 “你听到了吗?”范·伯伦问她。“这就驳斥了指摘我们是个铁板一块的大公司的说法。你看到的这些人就是公司的主人。” 莫利诺小姐怀疑地说:“也有很多有钱的大股东。”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夏利特·安德希尔插话说。“我们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东都是只有一百股左右的小投资者。我们唯一的最大的股东是一个信托所,它为本公司雇员持有股票——有百分之八的股份。你会发现其它公用事业公司也是这样。” 记者好象无动于衷。 “自从你写了关于尼姆·哥尔德曼的那篇不公平的坏报道以后,”特丽萨·范·伯伦说,“我还没见过你。你真的非得那样做吗?尼姆是个勤勤恳恳的好人。” 南希·莫利诺微微一笑,她故作惊讶地说;“你不喜欢那篇吗?我的编辑认为那篇好得很。”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着饭店的门口,然后才说,“金州公司好象干什么事都不称职。这里的许多人因为煤气费、电费而不满意,就象为股息一样。”范·伯伦随着记者的目光看到了一小群人围着一张账目服务台。考虑到许多股东也是用户,金州公司在年会上设了这个服务台,这样关于煤气费和电费的询问就可以在这里得到解答。桌子后面的三名职员正在处理有争执的问题,同时等候的队伍却越来越长。一个妇女的声音抗议说:“我不管你说什么,那账单不可能对。我一个人住,用的电一点也不比两年前多,可是收费却多了一倍。”一名年轻的男职员问一台和记账计算机连在一起的电视显示器以后,继续解释着账单的细节问题。那位妇女仍然没有息怒。 “有时候,”范·伯伦对南希·莫利诺说,“还是这些人既要电价低一些,又要股息高一些。你很难解释为什么二者不能兼得。” 记者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开了。 到一点四十分,离开会还有二十分钟,第二个大厅里也只剩下仅可插足之地,而新来的人还在陆续到达。 “我真担心死了,”哈里·伦敦悄悄地对尼姆·哥尔德曼说。这两个人正在舞厅和分会场中间的地方,两边传来的嘈杂声使他们很难听清对方的话。 伦敦和他手下的几个人,被临时“借来”加强金州公司的常备保安力量。尼姆在几分钟前被约·埃里克·汉弗莱派来亲自视察现场。 董事长通常在年会开幕以前总要到股东们中间随便走走,今天由于人群怫然,保安头头已经劝他不要这样做了。这一刻汉弗莱正和高级官员们及董事们一起隐藏在幕后,他们要在下午两点钟和他一起登上舞厅的讲台。 “我担心,”伦敦重复说,“因为我想,会议结束以前我们会看到暴力行为的。你到外面去过了吗?” 尼姆摇摇头,然后顺着伦敦的手势,跟着他走到了外面的门厅和大街上。他们从一个边门出去,绕着大楼走到了前面。 圣·查理斯饭店有一个前院通常用来容纳来饭店的车辆——出租汽车、私人汽车和大客车。但现在所有的车辆都被好几百名摇着标语牌大喊大叫的示威者堵得动弹不了。一条狭窄的行人通道由本市的警察保持通行,同时他们还要制止示威者继续向前推进。 未获准进入股东会议的电视小组来到了外面拍摄这个场面。 几个高高举着的标语牌上写着: 支持电力为人民服务会 人民要求降低煤气费电费 消灭资本主义恶魔金州公司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强烈要求对金州公司实行公众支持电力为人民服务会 人民要求降低煤气费电费 消灭资本主义恶魔金州公司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强烈要求对金州公司实行公众所有制 人民第一,利润第二所有制 人民第一,利润第二 继续不断到达的金州公司的股东们在通过警察线时气愤地读着标语牌,一个身材矮小、衣着随便、戴着助听器的秃顶的人停下来对着示威者气冲冲地喊道:“我和你一样也是‘人民’,我一辈子辛勤劳动才买了几份股份……” 一个穿着斯坦福大学汗衫、脸色苍白、戴眼镜的青年嘲笑他说:“住嘴!你这个贪财的资本家!” 另一名刚来的人——一名年轻漂亮的妇女——反驳说:“要是你们当中有些人工作努力一点,存了一点钱……” 她的话被一阵口号声压倒了:“打倒奸商!”“能源属于人民!” “奸商!”……“吸血的资本家!”……一个挥舞着的标语牌朝着这个妇女的头砸下来。一名警官一步冲上前推开标语牌,又把这妇女,还有那带助听器的男人,一起推进了饭店。叫喊声和嘲笑声随之而来。示威者又向前冲了一次;警察又坚定地挡住了一次。 电视小组现在和其他记者汇到一起了——尼姆看见其中有南希·莫利诺。但是他并不想见她。 哈里·伦敦轻轻地说:“你看见你的朋友伯德桑在那边正在出谋划策吗?” “可不是我的朋友,”尼姆说。“不过我看见了。” 可以看见戴维·伯德桑强壮的、有胡子的身影——象通常一样满面笑容——站在示威者的后面。两人正看着,伯德桑把一只步话机举到了嘴边。 “他很可能正在对里面的什么人讲话,”伦敦说。“他已经出来进去两次了,他的名下只有一份股票。我核对过了。” “一份就够了。”尼姆指出。“它给每个股东参加年会的权利。” “我知道。他手下的其他人很可能也是一样。他们还策划了别的东西。我敢肯定。” 尼姆和伦敦又悄悄地回到了饭店里面。外面,示威者似乎比以前闹得更凶了。 在舞厅讲台后面,走廊旁边的秘密小会议室里,约·埃里克·汉弗莱不安地来回走着,一边研究着他马上就要做的讲演。过去三天里,已经打过十几份草稿了,最后一稿是在一小时以前。甚至现在,他边走边翻着稿纸默诵着讲稿的时候,还偶尔停下来用铅笔修改一下。 由于董事长正在专心准备,在场的其他人——夏利特·安德希尔、奥斯卡·奥布赖恩、斯图尔特·艾诺以及五六名董事——出于对他的尊重都保持着沉默,有一两名董事在一个小酒吧调酒。 外面门一开,大家都转过头去。一个保安人员出现在门口,他后面是尼姆,尼姆进来后就关上了门。 汉弗莱放下他的讲稿问道:“怎么啦?” “外面是一片聚众闹事的景象。”尼姆简洁地描述了他在舞厅、分会场和饭店外面观察到的情况。 一名董事紧张地问:“我们有没有办法把会议延期?” 奥斯卡·奥布赖恩坚定地摇摇头。“不可能。这是按法律规定召开的。会议必须进行。” “再说,”尼姆补充说,“如果延期就会有骚乱。” 还是那位董事说:“反正总会有骚乱的。” 董事长走到酒吧跟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净苏打水,他倒希望这是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酒,可是他遵守着自己定的工作时间官员不许饮酒的制度。他恼火地说:“我们事先就知道要发生这种事的,所以任何延期的言论都是无意义的。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他喝了一口苏打水又说,“外面那些人有权对我们发火,为他们的股息发火。要是我,我也会有同感的。他们把钱放在据信是安全的地方,结果突然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你能对这些人说什么呢?” “你可以尽量向他们讲清真实情况,”夏利特·安德希尔说,她激动得满而通红。“真实情况是,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勤劳节俭的人们存钱,并保证钱的价值不变。存在我们这样的公司里现在不行了;储蓄或者买公债肯定也不行,因为利息跟不上政府引起的通货膨胀的速度。自从华盛顿的那些骗子和无赖使美元贬值,并且还在继续这样干着,这些都不行了。他们一边毁灭我们,一边却在傻笑。他们发给我们一种不兑现的纸币,除了政客们一文不值的许诺以外没有任何保证。我们的金融制度正在崩溃。银行保险——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只是装装门面的。社会保险也是个破产的骗局,如果这是私人企业,那办企业的人就要坐牢了。而象我们这样既正派又有效率的公司却被逼得走投无路,被迫干我们刚干的事。又受到不公正的责难。” 一阵低低的赞同声,还有一个人喝彩,而董事长却干巴巴地说,“夏利特,也许你应该替我去发表演讲。”他又沉思地说,“你说的当然都是真话。不幸的是大多数公民不愿倾听真理,接受真理,——目前还不行!” “随便问一声,夏利特。”雷·波尔森说,“你把钱存在哪?”财政副总裁厉声答道:“在瑞士——少数几个金融制度还健全的国家之一——还有巴哈马群岛——存的是金币和瑞士法郎,这些是仅存的可信赖的货币了。如果你们还没有这样做,我奉劝诸位也照此办理。” 尼姆正在看表。他走到门口打开门。“还有一分钟。该走了。” “现在我知道了,”埃里克·汉弗莱带头走出去的时候说,“当初基督教徒被迫面对狮子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管理部门的代表和董事们迅速地依次走上讲台,董事长直接走向有讲稿架的乐队指挥台,其他人走向他右边的椅子。这时舞厅里的嘈杂声暂时静了下来。然后,在前排,零零落落的响起了几声“呸!”紧接着整个大厅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呸声和嘘声。约·埃里克·汉弗莱不动声色地站在指挥台上,等着反对的喧嚣声减退。等人声稍微小了一点,他就向面前的麦克风欠了欠身子。 “女士们,先生们,我关于公司情况的开幕词是简短的。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人急于提问题……” 他下面的话淹没在一片喧嚣声中。有人叫喊着:“你说的满对的嘛!”……“马上接受提问!”……“少废话!”……“谈股息问题!” 别人又能听见他说话时,汉弗莱回答说:“我当然打算谈论股息的问题,但是首先有几个问题必须……” “董事长先生,董事长先生,有一个有关议事规程的问题!” 一个新的,看不见的声音从扩音机里嗡嗡地传来。同时董事长指挥台上的一只红灯亮了起来,表示分会场里的一只麦克风有人正在使用。 汉弗莱对着自己的麦克风大声说:“你说的有关议事规程的问题是什么?” “我反对,黄事长先生,未做充分……” 汉弗莱打断了他的话:“请通报姓名。” “我的名字是荷马·弗·英格索尔。我是律师,我自己有三百份股份,还有二百股委托人的。” “你说的有关议事规程的问题是什么,英格索尔先生?”“我刚要讲,董事长先生。我反对未做充分有效的安排就举行这次会议,结果我和许多其他人都被赶到另一间大厅里,象二等公民一样,不能和别人一样参加……” “但是你正在参加,英格索尔先生。我很抱歉没预料到今天有这么多人参加……” “我提出的是一项有关议事规程的问题,董事长先生,我的话还没说完。” 他洪亮的声音又插进来的时候,汉弗莱无可奈何地说,“把你的议事规程问题讲完,但请快一点。” “你可能不知道,董事长先生,可是这个分会场现在也挤得水泄不通了,外面还有许多股东哪一个会场也进不去。我在代表他们说话,因为他们被剥夺了合法的权利。” “对,”汉弗莱承认说,“我是不知道。我真诚地表示遗憾,并承认准备工作不充分。” 舞厅里的一名妇女站起来叫道:“你们应该全都辞职!你们连一次年会都组织不好。” 另一些声音附和着:“对,辞职!辞职!” 埃里克·汉弗莱双唇紧闭,有一会儿,他一反常态地有些紧张。然后,他竭力控制住自己,再作一番努力。“今天这么多人来开会,你们也知道,这是史无前例的。” 一个刺耳的声音喊道:“停发股息也是史无前例的!” “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本来打算待会儿再谈这个的,可是现在我就讲吧——停发股息的行动是我和其他董事们迫不得已才采取的……” 那个声音又喊道:“你想过停发你自己的优厚薪水了吗?” “……我们充分认识到,”汉弗莱坚持说下去,“这样所造成的不幸,还有困难……” 这时几件事情同时发生了。 一只又大又烂的西红柿,不偏不倚地正好打在董事长的脸上。西红柿炸开了,一滩烂浆从他脸上直淌到上衣和衬衫上。 好象是约好了似的,更多的西红柿和好几个鸡蛋接二连三地飞了过来,噼噼啪啪地打在台上和董事长的指挥台上。舞厅里许多人都跳了起来;有几个人在放声大笑,可是另一些人却向四周张望寻找扔东西的人,流露出震惊和不以为然的表情。这时,人们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新的骚动,夹杂着越来越大的喊声。 尼姆也站起来了,靠近舞厅中心,他是在管理官员们登上讲台时到那儿去的。他正在寻找骚乱的根源,准备一发现就去进行干涉。他几乎马上就看见了戴维·伯德桑。这个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头子正象先前一样在对着步话机讲话,尼姆猜想他正在发号施令。尼姆想挤到他跟前去,可是发现这简直不可能。此刻,舞厅里的情景是一片大混乱。 尼姆突然发现他自己和南希·莫利诺面对面站着。她一下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火冒上来了,“我看你是得其所哉,这样你又可以象往常一样恶毒地报道我们了。” “我只不过是力求真实,哥尔德曼。”莫利诺这时恢复了镇静,笑着说,“我认为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做调查报道。” “什么调查,片面的歪曲!”他冲动地指着戴维·伯德桑和他的步话机说,“为什么不调查他?” “我有什么理由调查他?” “我相信他正在制造骚乱。” “你能肯定吗?” 尼姆承认说:“不能。” “那让我告诉你一点事情。不管他插手没有,这场骚乱之所以发生是因为许多人相信金州公司没有管理好。还是你们从来不正视现实。” 南希·莫利诺轻蔑地看了尼姆一眼以后就走开了。 这时外面的喧闹声更大了,一群人硬挤了进来,使舞厅里更加混乱。他们后面是更多的人,其中有些人举着反对金州公司的标语和牌子。 所发生的事情——事后才搞清楚的——是有几个进不了两个大厅的股东鼓动的。其他人一起硬冲进舞厅。他们联合起来推开了临时路障,制服了保安人员和其他金州公司的人员。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饭店前院里冲击警察防线的示威者突破了防线。示威者涌进饭店,直奔舞厅,支援正往里冲的那批股东。 正如尼姆怀疑过但却无法证明的那样,戴维·伯德桑指挥了所有这些活动,以扔西红柿为开端,又通过步话机发布命令。电力为人民服务会不仅安排了前院示威,而且渗透了股东会议,采用的是简单而合法的办法:包括伯德桑在内的十几名成员在几个月前每人购买一份金州公司股票。 在随后的混乱中,只有几个人听到约·埃里克·汉弗莱通过扩音系统宣布:“会议暂停进行。半小时后复会。” 第六节 凯伦在公寓的起居室里朝着尼姆妩媚地笑着,他清楚地记得她和上次见面时笑得一模一样。然后她同情地说:“我知道这个星期你不好过。我读了关于你们年会的报道,也从电视上看到了一些。” 尼姆本能地做了个鬼脸。电视集中报道了暴乱的场面,而忽视了五小时议程中所涉及的复杂的问题——提问、讨论、表决投票——这些都是被迫休会后的事了。(公平地说,尼姆承认,电视摄影机只有外面的镜头可拍,其实事后想想,他认识到当初允许他们进去反而好些。)半小时休会期间,秩序恢复了,然后就是马拉松式的正式会议。最后除了所有与会者都精疲力竭以外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要说的话大部分都说出来了。使尼姆大吃一惊的是,第二天,对会议情况最全面、最公正的报道却是《加利福尼亚检查报》上南希·莫利诺的署名文章。 “你要不介意的话,”他对凯伦说,“我想暂时忘掉我们那一年一度的马戏表演。” “就当已经忘了吧,尼姆罗德。什么年会?我从来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哈哈大笑,然后说:“我欣赏你的诗。你发表过诗吗?” 她摇摇头,他看着她坐在他对面的轮椅里,又想起了这是她身上唯一能动的部分。 他今天到这儿来的部分原因是他觉得需要从一片混乱的金州公司中脱身,哪怕是片刻也好。他也渴望见到凯伦·斯隆,现在这个愿望由于她的妩媚和绝色变得更加强烈了。她的非凡的美貌与他记忆中的完全一样——金光闪烁的齐肩长发、姣好的脸庞、丰满的嘴唇和无瑕的乳色皮肤。 尼姆突然异想天开地想到他是否正陷入情网。 “我把写诗当作一种乐趣,”凯伦说。“你来时我正在打的是一份讲稿。” 他已经注意到了她身后的电动打字机。那上面有一张打了一半的纸。旁边的一张桌子上还放着一些稿子。 “对谁讲的稿子?关于什么的?” “对一次律师大会的。一个州律师组织正在拟订一项报告,是关于适用于残废人的法律的——这些人在大多数州里和其它国家里都有。有一些法律行得通;另一些却不行。我把它们研究过了。” “你在对律师们谈论法律吗?” “为什么不行呢?律师们全都陷在理论里了。他们需要一个讲求实际的人去告诉他们在法律和规章下面到底发生着什么事。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请我讲;再说,我以前也做过这种事。我主要谈论截瘫和半瘫的人们,也要澄清一些错误的看法。” “哪一种错误的看法?” 他们正谈着,从隔壁房间传来了厨房里的声音。今天上午尼姆打电话的时候,凯伦邀请他来吃午饭。现在,乔西,就是尼姆上一次来遇见的那个助手兼管家,正在做饭。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以前,”凯伦说,“我的右腿不舒服了。你替我把它移动一下好吗?” 他站起来,不知所措地走近了轮椅。凯伦的右腿架在左腿上。 “把它们调一下就行了。请把左腿架到右腿上。”她不动声色地说着。尼姆伸出手,突然间感觉到她穿着尼龙长袜的两腿又苗条又漂亮。它们摸在手上是温暖的,还使人感到一种短暂的激动。 “谢谢,”凯伦说。“你有一双温柔的手。”他显得有些吃惊,于是她又说,“这就是一种错误看法。” “什么错误看法?” “认为所有瘫痪的人都没有正常感觉的看法。确实有些人再也不能感觉到任何东西了,但象我这样得过小儿麻痹症的人却能够保持所有的感觉功能不受损害。所以虽然我四肢都不能动,我却和其他人一样具有肉体的感觉。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能够感觉到不舒服或者‘入睡’因此需改变位置,就象你刚才做的那样。” 他承认说:“你说得对。我想我确实有过你说的那种想法,下意识的。” “我知道。”她调皮地笑着。“可是我能感觉到你的手在我的腿上,而且你要想知道的话,我还满喜欢这种感觉的。”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令人吃惊的想法,随即又打消了,接着说;“告诉我另一种错误看法吧。” “认为不应该要求四肢瘫痪的人谈论他们自己。你一定会吃惊,有多少人一和我们接触就显得那么不情愿,那么窘,有些人甚至还害怕。” “时常发生这种事吗?” “经常如此。上星期我姐姐辛西娅带我到一家饭店吃午饭,服务员来了,他先写下了辛西娅的菜单,然后,他脸背着我问,‘她吃什么?’我真感谢辛西娅当时说的‘你干吗不问她?’但就在后来,我点菜的时候,他还不拿正眼看我。” 尼姆没说话,然后伸出手,握住凯伦的手。“我为我们所有的人感到羞愧。” “别这样,你弥补了许多人的过失,尼姆罗德。” 他松开她的手说:“上次你对我谈了一点你家里的事。” “我今天不需要谈了,因为你就要见到他们——至少是我的父母。我希望你别介意,他们午饭后马上就来。我妈妈今天公休,我爸爸就在离这儿不远的管子店工作。” 她的父母,凯伦解释说,本来都是奥地利人,三十年代中期十九岁的时候,移民到美国,当时战争的风云聚集在欧洲上空。他们在加利福尼亚认识了,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辛西娅和凯伦。父亲家本姓斯郎赫泽,后来入美国籍时就改成了英语的斯隆。凯伦和辛西娅对他们的奥地利传统一无所知,从小就当作土生土长的美国孩子抚养的。 “那辛西娅比你大喽?” “大三岁,而且很漂亮。我希望你改天能见到她。” 厨房的声音停了,乔西进来了,推着一辆茶车。她在尼姆面前放了一张小折叠桌,又把一个托盘装在凯伦的轮椅上,她从车上端来了午饭——凉色拉麻哈鱼和热法国面包。乔西把酒倒进两只杯子里——一种冷冻的沙东乃酒。“我每天喝酒喝不起,”凯伦说:“但是今天特殊,因为你来了。” 乔西问她:“我喂你还是哥尔德曼先生喂你?” “尼姆罗德,”凯伦问,“你愿意吗?” “愿意,”他说,“不过哪里做错了你得告诉我。” “其实并不难。我一张嘴你就扔点儿吃的进来。只不过比喂你自己加倍费劲。” 乔西看了凯伦一眼,会意地一笑,就退到厨房去了。 “你看,”进午饭时,凯伦喝过一口酒以后说,“你非常好。请你给我擦擦嘴好吗?”他拿一块餐巾给她擦嘴,这时她把脸歪过来对着他。 他一边喂凯伦吃饭一边想:在他们正共同做的事情之中,一种奇特的亲密感在他俩之间油然而起,一种他生平从未经历过的相依为命的感觉。甚至还具有一种性感的成分。 饭快吃完的时候,酒使他们感到彼此更加亲近,她说:“我已经告诉你好多我的情况了。现在你该再跟我谈谈你自己的了。” 他开始把自己的情况向她娓娓叙述——童年、家庭、工作、与露丝的婚姻。他的孩子莉娅和本杰。然后,在凯伦提问的催促下,他说出了自己当前的疑虑——关子他的宗教传统和是否要让孩子们继承这种传统、他本人生活的方向、还有他婚姻的前途——如果还有前途的话。 “够啦,”他最后说。“我不是到这儿来使你厌烦的。” 凯伦笑着摇摇头。“我相信你永远不会使我厌烦的,尼姆罗德。你是一个复杂的人,而复杂的人是最有意思的。何况,我喜欢你胜过长期以来我见过的任何人。” 他告诉她:“我对你也有同感。” 一阵红晕涌上了凯伦的脸。“尼姆罗德,你愿意吻我吗?”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到她身边,轻声回答说,“我非常想。”她的嘴唇温暖,多情,他们的接吻难解难分,谁也不想分开。尼姆伸出双臂,想把凯伦拉得更近一些。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了刺耳的门铃声,接着是开门声和人声——乔西和另外两个人的声音。尼姆垂下双臂。他走开了。 凯伦轻声嘀咕道。“见鬼!真不凑巧!”然后她喊道,“进来!”过了一会儿又说,“尼姆罗德,我希望你见见我的父母。”一位尊严的老人,长着满头灰色的卷发,脸上布满了饱经风霜的痕迹,他伸出了一只手。他说话的喉音很重,很低沉,仍然明显地带着奥地利口音。“我是路德·斯隆,哥尔德曼先生。这是我妻子亨丽爱塔。凯伦跟我们谈到过你,我们在电视上也见过你。”尼姆接过来的手是一只劳动工人的手,又粗又硬,但看上去好象是经常擦洗的,指甲很干净。虽然路德·斯隆穿的工作服上还有刚干过活的痕迹,但却看得出衣服拾掇得很仔细,好几个地方打着整齐的补丁。 凯伦的母亲和他握了握手。“你真好,哥尔德曼先生。你来看望我们的女儿,我知道她很感激你。我们也很感激。”她是个身材矮小、干净利落的妇女,,穿着朴素,梳着小面包状的卷发,她看上去比她丈夫年纪大。尼姆想她当年可能很漂亮,这就解释了凯伦为什么那么迷人,只是她的脸现在苍老了,双眼露出了紧张和疲惫的神色。尼姆猜想这些迹象已经存在多时了。 “我到这儿来只有一个简单的原因,”他对她说。“我喜欢和凯伦作伴。” 尼姆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老斯隆夫妇坐下来以后,乔西端进来一把咖啡壶和四个杯子。斯隆夫人倒出咖啡,又喂凯伦喝。 “爸爸,”凯伦说,“生意怎么样?” “不太好。”路德·斯隆叹了口气。“材料价钱太贵了——天天上涨,你肯定知道这点,哥尔德曼先生。所以当我根据成本再加上工钱要价的时候,人们总认为我在敲竹杠。” “我知道,”尼姆说。“在金州公司我们也为了同样的原因受到同样的责备。” “可你们是个资本雄厚的大公司。我只是个做小本生意的。我雇了三个人,哥尔德曼先生,自己也做工,有些日子,我跟你讲,简直是无事忙。特别是那些政府表格——越来越多,——有一半事情我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知道。我晚上和周末的时间都花在填表格上,可没人付我填表的钱。” 亨丽爱塔·斯隆嗔怪她丈夫:“路德,大家不见得都非得听我们诉苦不可。” 他耸耸肩。“人家问我生意怎么样。我就说老实话。” “不管怎么说,凯伦,”亨丽爱塔说,“这些对你一点儿影响也没有,也不影响替你买车。我们差不多已经有足够的钱交预付款,再借一点就行了。” “妈妈,”凯伦抗辩说,“我以前说过了,这并不急。我有办法到户外去。乔西陪我去。” “但不能想去就去,也不能爱走多远就走多远。”母亲的嘴巴坚定地抿上了。“一定要买辆车。我答应你,亲爱的。快了。” “我也想过这件事,”尼姆说。“我上次来的时候,凯伦提过想要一辆车子,它装得下轮椅,乔西可以开它。” 凯伦坚定地说:“现在请你们都别烦心了!” “我不是在烦心。我确实记得我们公司——金州公司——经常有一些小车子只用一两年就卖掉换新的。许多还是完好的。你要愿意的话,我可以托我们的人留神给买个便宜货。” 路德·斯隆高兴起来了。“这就帮了大忙了。当然,不管车子怎么好,也需要改装才能安全地放进轮椅。” “也许这个忙我们也可以帮,行尼姆说。“我不敢肯定,但可以问问。” “我们把电话号码给你,”亨丽爱塔对他说。“这样,一有消息,你就可以打电话给我们。” “尼姆罗德,”凯伦说,“你真好,真了不起。” 他们这样轻松地交谈着,直到尼姆一看表,才吃惊地发现他竟呆了这么长时间。他说:“我该走了。” “我们也该走了,”路德·斯隆说。“我正在附近一座旧大楼里换煤气管道——你们的煤气,哥尔德曼先生——活儿还非得今天完工。” “你们可别以为我闲着没事,”凯伦插进来说,“我还有篇讲稿要完成哩。” 她的父母亲切地和她告别。尼姆也随着他们离去。临走前,他和凯伦有片刻单独相处的时间,他又第二次吻了她,本想亲她脸颊的,可是她转过头来,两人的嘴唇碰到了一起。她嫣然一笑,轻声说:“快些再来呀。” 斯隆夫妇和尼姆乘电梯下了楼,有一会儿谁都没讲话,三个人各有各的心事。稍后,亨丽爱塔单调地说:“我们对凯伦是尽力而为的。有时我们恨不得为她多做一些才好。”尼姆先前注意到的紧张与疲惫的神色——或许更类似一种失败感——又在她的眼里出现了。 他轻轻地说:“我不信凯伦有这种感觉。从她对我说的话来看,她对你们的支持和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很感激。” 亨丽爱塔用力地摇摇头,脑勺后面小面包状卷发的摇动加强了这个动作。“我们做了我们所能做的最起码的事情。就这样也不足以弥补很久以前凯伦遭受的不幸,那是我们造成的。” 路德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妻子的胳膊上。“亲爱的,我们已经讲过好多次了。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这样没有好处,只有害处。” 她怒气冲冲地对他说:“你也是这样想的,你知道你自己也这样想。” 路德叹了口气,然后突然问尼姆:“凯伦告诉你她得了小儿麻痹症吗?” 他点点头。“说过。” “她跟你说她是怎样得的?为什么得的吗?” “没有。噢,没有说清楚。” 亨丽爱塔说:“她通常不讲的。” 他们到了底层,从电梯里走出来,停在无人的小门厅里,这时亨丽爱塔·斯隆接着说:“凯伦当时十五岁,还在上高中。她是一个全优生,她参加学校的体育活动。前途似乎很美好。” “我妻子想说的是,”路德说,“那年夏天我们自己——就是我们两个人——安排了去欧洲。和我们路德教会里的其他人一起到圣地去的一次宗教朝圣旅行。我们安排好了,我们不在家的时候,让凯伦到夏令营去。我们对自己说到乡村住一段时间对她有好处,我们的女儿辛西娅两年前也到那同一个夏令营去过。” “其实,”亨丽爱塔说,“我们考虑的主要是自己,不是凯伦。” 她丈夫接着说下去,好象他的话没有被打断过似的。“可是凯伦不想去夏令营。她正在交一个男朋友,他不准备离开城市。凯伦想留在家里过夏天和他离得近些。但是辛西娅已经走了,那样凯伦就会一个人在家了。” “凯伦吵了好几次,”亨丽爱塔说。“她说剩一个人没关系,至于那男孩子,我们可以对她放心。她甚至说有一种预感,如果她依我们的意思去了,可能要出什么事。我从来没忘记这句话。我永远也忘不了。” 尼姆自己的经历使他体会到这幅正在被描述的景象:身为年轻父母的斯隆夫妇、刚度完童年的凯伦以及倔强的和互相冲突的意志——当时三个人和现在都大不相同。 路德又一次接过了话题,话说的很快,仿佛急于要讲完似的。“结果是我们家里干了一架——我们两个一边,凯伦另一边。我们坚持要地去夏令营,最后她去了。她在那里,我们在欧洲的时候,一场小儿麻痹症蔓延了。凯伦倒了霉。” “要是她待在家里,”亨丽爱塔又说开了,“象她希望的那样……” 她丈夫打断了她的话:“够了!我肯定哥尔德曼先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明白了,”尼姆轻声说。“我想我明白了。”他想起了在沃利·塔尔伯特触电以后,凯伦写给他的诗。 “假如”这个或那个在某一天某一日错过了一小时或一英寸;或是一件疏忽了的事做到了,或是一件做了的事被疏忽!“假如”这个或那个在某一天某一日错过了一小时或一英寸;或是一件疏忽了的事做到了,或是一件做了的事被疏忽! 他现在更加理解了。然后,好象觉得该说点什么但又不能肯定说什么好,他补充说:“我看你们不该为了客观情况责备你们自己……” 路德使了一个眼色,又说:“别说吧,哥尔德曼先生。”尼姆沉默了下来,他认识到了他应该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了的事情:没有什么别的话可说了,这些道理早就讲过,并且被断然拒绝了。没有办法,从来没有任何办法能减轻一丝一毫这两位老人所背着的沉重的包袱。 “亨丽爱塔说得对,”路德说。“我确实和她有同样的想法。我们两人都要带着这个罪进坟墓了。” 他妻子又说:“这样你懂我的意思了吧,我说不管我们做什么——包括挣钱给凯伦买辆车——都是微不足道的。” “这不是微不足道的,”尼姆说。“即便那些是真的,这也远远超过了那个。” 他们从公寓门厅走到了外面的街上。尼姆的车停在几码以外。 “谢谢你们告诉我以前的事,”他说。“车子的事我去想想办法,尽量快一些。” 正如尼姆所预见到的,凯伦的诗两天后又来了。 小时候你在人行道上跑过吗?玩那个躲裂缝的游戏?或者,长大以后,想象中站立在细缝上,在绷索上走动,害怕,偏偏又企求,堕落造成的灾难? 我是说“灾难”吗?乖谬的字眼!因为有一些堕落和惩罚并非全然是灾难性的,而伴有大量的欢乐和光辉。 堕入情网就是这样。 小时候你在人行道上跑过吗?玩那个躲裂缝的游戏?或者,长大以后,想象中站立在细缝上,在绷索上走动,害怕,偏偏又企求,堕落造成的灾难? 我是说“灾难”吗?乖谬的字眼!因为有一些堕落和惩罚并非全然是灾难性的,而伴有大量的欢乐和光辉。 堕入情网就是这样。 可是理智提出告诫:堕落就是堕落它痛苦的后果只能推迟,无法回避。 废话,废话!理智滚开!为疯狂的走动、走绷索、走细缝欢呼!此时此刻,谁是理智的,或者要理智?不是我。 你呢?可是理智提出告诫:堕落就是堕落它痛苦的后果只能推迟,无法回避。 废话,废话!理智滚开!为疯狂的走动、走绷索、走细缝欢呼!此时此刻,谁是理智的,或者要理智?不是我。 你呢? 第七节 议题是图尼帕。 “不管和这个州的州长谈什么事情,”约·埃里克·汉弗莱用他的波士顿口音宣称,“其结果就象把手放进一桶水里一样。手一拿出来,水就恢复原状,就象手从来没放进去过一样。” “除了,”雷·波尔森指出,“你的手湿了。” “又冷又湿。”董事长纠正说。 “我警告过你了,”特丽萨·范·伯伦说。“两个月前断电一过我就警告过你了,公众的记性是不好的,人们——包括政客们——会忘记那次电力短缺及其原因的。” “记性不是州长的问题。”奥斯卡·奥布赖恩对她肯定地说。总法律顾问和埃里克·汉弗莱一起参加了州议会大厦里的最近几次会议,会上对修建新发电厂的建议——包括图尼帕——进行了讨论。他接着说,“我们州长只有一个问题:他想当美国总统。他想得很厉害,他可以尝到当总统的滋味了。” 尼姆·哥尔德曼说:“谁知道呢?他也许能成为一位好总统。” “他也许行,”奥布赖恩让步了。“然而在现时加利福尼亚却是无人掌舵,这个一州之长既不肯表态也不做任何决定。哪怕有可能在全国得罪一个选民他也不干。” “除去有一点儿夸张外,”埃里克·汉弗莱说,“这就是我们的问题的实质。” “还有,”奥布赖恩吐了一口雪茄烟的烟雾又说,“萨克拉门托的每一个其他公众人物由于大同小异的原因,也都是这样。” 他们五个人正在金州电力公司总部里,随随便便地坐在董事长办公厅的休息处。 关于计划中的图尼帕火力高能量发电厂的公众听证会不到两星期就要开始了。虽然这项工程对加利福尼亚是必不可少的,尽管州长和他的助手及高级议员们私下里也同意这个观点,可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谁也不会公开支持图尼帕计划。尽管反对力量很强,公司也必须“孤军作战”。 州长拒绝了的另一件事是金州公司的请求:由于时机紧迫,与批准图尼帕建厂一事有关的几个制定规章的机构应举行联合听证会。相反的,程序将按常规进行。这就意味着要在四个政府机构面前进行一系列冗长的、使人精疲力尽的陈述和答辩,每个机构涉及一个不同的方面,可是往往是重复的。 特丽萨·范·伯伦问道:“州长,或其他人,有可能改变主意吗?” “除非这些杂种看到对他们自己有利,”雷·波尔森咆哮着。“而他们不会看到的。”波尔森看到批准计划过程中恼人的拖延,近来越来越感到气愤了。作为负责电力供应的官员,等将来需要削减电力时,波尔森就要干那不得人心的工作了。“波尔森说得对,”奥布赖恩说。“我们都知道萨克拉门托那一帮人在核问题上是怎样丢下我们不管的,他们承认——私下承认——对核发电厂的需要,但却没有勇气大声地说出来。” “好吧,”埃里克·汉弗莱尖锐地说,“不管我们喜欢还是鄙视那种态度,同样的事情又在重演了。现在谈谈图尼帕听证会。我有一些想法跟大家讲一下。我希望我们参加这些听证会的人都是最干练的。我们必须摆事实,讲道理,又冷静又尊严。接受盘问时,我们所有代表的回答也必须是这样,特别注意礼貌和耐心。反对派的策略之一就是要激怒我们。我们必须抵制这种挑衅,我要求把这一点对我们所有的人讲清楚。” “将做到这一点。”奥斯卡·奥布赖恩说。 雷·波尔森忧郁地看着尼姆。“记住这对你也适用。” 尼姆做了个鬼脸。“我已经在努力克制了,雷——就在此刻。” 两人都没有忘记他们在管理会议上的冲突,那次会上尼姆和范·伯伦主张在公开讨论公司的问题时采取强硬路线,波尔森和大多数人意见相反。照董事长的指示看来,仍然要采用“温和路线”。 “你仍然认为,奥斯卡,”埃里克·汉弗莱问道,“我有必要亲自在这些听证会上露面吗?” 奥布赖恩点点头。“绝对必要。” 十分明显,这个问题的后面,是汉弗莱想躲避公众注意力的愿望。过去十天里,金州公司的设施中又发生了两次爆炸,两次都没有造成重大损失,可是却提醒人们对公司及其成员继续存在着威胁。就在昨天,一家电台还从电话里收到一项警告说“金州尿屎马屁精公司管理部门更多的罪犯很快就要为他们的罪行而受到人民的惩罚”。 奥布赖恩又说;“我答应露面时间很短,埃里克,可是我们需要记录上有你的名字。” 董事长叹了口气。“好吧。” 尼姆无可奈何地想:象通常一样,这种避免引人注目的策路对他是不适用的。在即将来临的听证会上,尼姆将作为主要证人露面,公司去的其他人将就技术性问题作证,而尼姆将对图尼帕工程作概括的说明。奥斯卡·奥布赖恩将引导其他证人回答质询。 尼姆和奥布赖恩已经预演过几次,雷·波尔森也参加了。和奥布赖恩排演期间,波尔森和尼姆抑制了他们通常的敌对情绪,有时变得很友好了。 趁着这个机会,尼姆向波尔森提出了给凯伦·斯隆买辆旧车的事,因为运输是归电力供应部的一个下属单位管的。 使尼姆吃惊的是,波尔森很感兴趣,乐于帮忙。谈话以后四十八小时之内,他已经找好了一辆合适的车,车子不久就可以出售。这还不算,雷·波尔森还亲自设计,对车子进行改装。改装后的车将便于把凯伦的轮椅放进去,放进去以后,还能固定起来。凯伦打电话对尼姆说,金州公司的一名技工到她那儿量过轮椅的尺寸并检查过电力装置了。 “我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好的一件事,”凯伦在电话上对尼姆说,“就是你那天在地图上看见了那个红圈并且以后就到这儿来了。说到这儿又想起来了,你什么时候再来,亲爱的尼姆罗德?我希望你快点来。”他答应了快点儿去。然后,尼姆又给凯伦的父母路德和亨丽爱塔打了电话。他们听到车子的事都高兴极了,现在正准备向银行贷一笔款来付车子的大部分费用。 奥斯卡·奥布赖恩的声音把尼姆又带回了现实。“我想大伙儿都认识到关于图尼帕的全部过程要拖多长时间。” 波尔森抑郁地说,“妈的,太长了!” 范·伯伦问:“你最乐观的估计是多长,奥斯卡?” “假设我们在各种听证会上都获得成功,再把以后在法庭上的拖延行动估计在内,这些行动是我们的反对派肯定要采取的——我看要六至七年。”法律顾问翻动了一叠文件。“你们对费用或许也有兴趣。我们部门估计我们自己的费用——单单为了取得建造的执照,不管我们是赢是输——就要五百五十万元。环境研究又要花几百万元,而且不等到工程获得正式批准,我们一锹土也不能动。” “咱们一定要保证,特斯,”埃里克·汉弗莱对公众关系部部长说,“让那个情况得到最广泛的传播。” “我尽力去做,”范·伯伦说。“不过我不能保证这间屋子以外有许多人会关心这个问题。” “灯一灭他们就关心了,”汉弗莱厉声说。“好吧,现在检查一下我们其它申请的进展情况,如果有任何进展的话——鬼门水力蓄能电站和芬堡地热田。” “‘如果有任何进展’说得对,”奥布赖恩说。他报告说,到目前为止只完成了对官僚制度丛林进军的小战斗。前面还有数不清的其它战斗。同时,针对鬼门和芬堡的巨大反对力量正在增长……尼姆一边听,一边感到怒火涌上心头,既恨这笨重、无效率的制度,又恨公司本身的软弱无力,不敢对这制度进行有力的攻击。尼姆知道他在图尼帕听证会上会遇到麻烦的。进行克制不容易,保持耐心有困难,把他自己刺耳的话憋在肚子里又不甘心,因为那些话可以直截了当地讲出事情的真相。 第八节 约·埃里克·汉弗莱红着脸,不舒服地坐在证人的硬座高椅上。他已经在那儿坐了半天了——比奥斯卡·奥布赖恩答应他的“短暂的露面”已经延长了好几个小时了。 在这审判室似的环境里,戴维·伯德桑在三英尺以外面对证人,居高临下地站着。伯德桑的身体微微摇摆着,他把他那令人生畏的体重从脚后跟移到脚前掌,又向后,向前,再向后。“既然你的耳朵想必是有点儿聋,我再重复我的问题。你一年拿多少钱?” 问题第一次提出来时汉弗莱就犹豫了,这时他看了坐在律师席上的奥布赖恩一眼。律师把肩膀稍微耸了一下。 金州公司董事长嘴唇绷得紧紧地回答说:“二十四万五千元。” 伯德桑轻松地摇摇手。“不对,老好人,你误解我了。我没问金州电力公司的资本。我问你挣多少面包。” 汉弗莱一本正经地回答说:“给我的就是这个数字。” “我简直不能相信!”伯德桑以一个戏剧性的动作一手打在自己的头上。“我刚才不相信一个人竟然能挣这么多钱。”说完吹了一声又长又低的口哨,“呜!” 从又热又挤的听证室里的听众中传来了其它的口哨声和“呜”声。有一个人叫道:“钱是我们用户付的!他妈的太多了!”跟着就是为这个责难者喝彩的掌声和跺地板声。 在上面的主席台上,主持会议的委员朝下看着证人、提问者和观众,伸手去拿小木槌。他拿木槌轻轻地敲了几下,命令道:“肃静!”这位委员,年纪三十四五岁,长着一张红润的孩儿脸,在执政党里服务以后,一年前被委任了这个职务。他是个受过专门训练的会计师,谣传他还是州长的亲戚。 委员一开口,奥布赖恩就慢慢地站了起来。“主席先生,对我的证人的这种折磨是必要的吗?” 委员看看伯德桑,他穿着破烂的劳动布裤子、一件敞着领口的五颜六色的衬衣和一双乒乓鞋。相形之下,汉弗莱衣冠楚楚,他的三件一套的衣服是在纽约得利面服装店定做的,并且他还专门去试过样子。 “你问了问题,也得到了回答,伯德桑先生,”法官说。“我们可以免掉戏剧表演。请接着讲吧。” “当然,主席先生。”伯德桑又转向埃里克·汉弗莱。“你是说二十四万五千元吗?” “是的。” “有没有其它补助给你这位大人物……”(观众中传来笑声。)“原谅我——一家公用事业公司的董事长,也许有一辆专用高级轿车吧?” “有的。” “配备司机的吧?” “是的。” “外加一份优厚的开销费吧?” 汉弗莱生气地说:“我看不能说是优厚的。” “巨大的怎么样?” 更多的笑声。 约·埃里克·汉弗莱强烈的不快开始流露出来了。他纯粹是个高级行政人员,根本不是善于混战的打手,没有办法对付伯德桑这种哗众取宠的手腕。他冷冷地回答说:“由于职务上的关系,我必须有一些花费,这些是准许向公司报销的。”“我敢说!” 奥布赖恩已经快站起来了。主持会议的委员摇摇手要他坐下来,又指示说:“限于提问,伯德桑先生。” 这位满脸胡子,身材高大的人嘻皮笑脸地说:“是,先生!” 坐在公众席上的尼姆发怒了。为什么汉弗莱的回答不能直率一些,厉害一些?他能这样做也应该这样做。我的薪水,伯德桑先生,是有案可查的事,因为在制定规章的机构备过案,了解这个情况是轻而易举的。我肯定你提问以前就知道了,所以你故作惊讶完全是骗人的。再说,我的薪水一点也没超出全国最大公司之一的董事长和最高行政官员的标准,实际上,与大多数同类公司相比还少了一点儿。我的薪金有这个水平,其原因之一是金州公司这样的实业组织认识到他们必须在聘用管理人才方面保持竞争能力。说具体一些:凭我我的薪水,伯德桑先生,是有案可查的事,因为在制定规章的机构备过案,了解这个情况是轻而易举的。我肯定你提问以前就知道了,所以你故作惊讶完全是骗人的。再说,我的薪水一点也没超出全国最大公司之一的董事长和最高行政官员的标准,实际上,与大多数同类公司相比还少了一点儿。我的薪金有这个水平,其原因之一是金州公司这样的实业组织认识到他们必须在聘用管理人才方面保持竞争能力。说具体一些:凭我本人的经历和资格肯定可以在其它地方获得相等的或更高的薪金。你也许不完全喜欢这个制度,伯德桑先生,可是既然我们还是一个自由企业的社会,那就是这个样子。至于一辆配备司机的高级轿车,这是在聘用我的时候,和薪金一样在竞争的基础上,向我提供的,并且也是根据这样一种设想,即最高行政官员的时间和精力比一辆这样的汽车加上一名司机的价值要宝贵得多了。关于这辆车还有一点:和其它繁忙的行政官员一样,我习惯于在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路上在车里工作,而难得在里面休息。最后,如果公司的董事和股东们对我的工作不满意,认为不值那么多钱的话,他们有权辞退我……本人的经历和资格肯定可以在其它地方获得相等的或更高的薪金。你也许不完全喜欢这个制度,伯德桑先生,可是既然我们还是一个自由企业的社会,那就是这个样子。至于一辆配备司机的高级轿车,这是在聘用我的时候,和薪金一样在竞争的基础上,向我提供的,并且也是根据这样一种设想,即最高行政官员的时间和精力比一辆这样的汽车加上一名司机的价值要宝贵得多了。关于这辆车还有一点:和其它繁忙的行政官员一样,我习惯于在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路上在车里工作,而难得在里面休息。最后,如果公司的董事和股东们对我的工作不满意,认为不值那么多钱的话,他们有权辞退我……但是,不!尼姆闷闷不乐地想:温和的态度,过分为一个朝生暮死的公众形象担心,谨小慎微,从来不用伯德桑之流粗野的策略来和他们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所有这些就是今天的风尚。今天和未来的日子的风尚。 这是批准图尼帕申请听证会的第二天,也是第一步。前一天完全是官样文章,包括金州公司法律顾问递交一份长达五百页的“意图通知书”(印了三百五十份),这是以后要提出的许多类似文件中的第一份。奥布赖恩讽刺地说:“等到我们搞完,我们会要砍倒一片森林才够造我们用掉的纸,这些纸加起来能装满一座图书馆或压沉一条船。” 今天早些时候,约·埃里克·汉弗莱被传来做申请者的第一个证人。 奥布赖恩引导公司董事长迅速地说明了对图尼帕的需要和那个地点的有利条件,这就是那答应下的“短暂的露面”。然后是委员会法律顾问的一段较长时间的询问,他后面是红杉俱乐部经理兼秘书罗德里克·普里切特。这两次质询,虽然每次都长达一个多小时,但都是建设性的和低调的。然而,下一个代表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戴维·伯德桑,他已经把会议搞得很热闹,显然使观众中的支持者大为高兴。 “现在,汉弗莱先生,”他继续说,“我猜想你早晨一醒来就考虑你一定得干点儿什么来证明你那笔巨大的薪金是合理的。对不对?” 奥布赖恩马上叫了起来:“我抗议!” “同意。”委员宣布。 伯德桑镇静自若。“我换一个方式问你。作为你的主要工作,埃里克乖乖,你是否认为你必须不断地凭空想出一些计划——比如说图尼帕计划——使你们的公司获得大量利润?” “抗议!” 伯德桑转身面对金州公司的法律顾问。“你为什么不制一盘录音?那样你就可以按按揿钮省得张嘴了。” 响起了笑声和零星的掌声。同时年轻的委员歪过身子和他身边的第二个人商量了一会儿——这是一位年长的行政法官,一位在这种听证方面有长期经验的公务员。他轻声说着的时候,人们可以看见那位年长的人频频摇头。 “否决抗议,”法官宣布,然后又说,“我们在这种听证会上允许相当大的自由,伯德桑先生,但是请你对证人讲话要有礼貌,使用他们正确的名字,不要说”——他想忍住笑可是没成功——“老好人或者埃里克乖乖。另一点:我们希望你能保证你的提问与议题有关。” “噢,当然有关!真正有关。”伯德桑的回答是滔滔不绝的。然后好象换了一下档,他又改演恳求者的角色。“但是请了解,主席先生,我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代表着小小老百姓,不象这个老奥斯卡乖乖是个重要的大律师。”他指着奥布赖恩。“所以如果我言语笨拙,过分亲热,犯错误……” 委员叹了口气。“接着讲。请吧。” “是,先生!当然啦,先生!”伯德桑转向汉弗莱说,“你听到了吧!你在浪费委员的时间。别绕圈子了,回答问题。” 奥布赖恩插进来说:“什么问题?我要是记得才见鬼呐。我肯定证人不可能记得。” 委员指示说:“笔录人把问题重读一读。” 会议进程暂停了下来,坐在硬椅子上和主席台上的人都挪挪身子,好让自己更舒服一些。这时一位男按音速记员,做官方会议记录的,往回翻着他的折起来的笔记带。会议室的后面出去了几个人又新来了几个人。参加会议的人都知道,在未来的几个月甚至几年之内,在作出任何决定之前很长一个时期内,这个场面和类似的场面要重演无数次。 装有橡木护板的听证室在市中心附近一座十二层大楼里。归加利福尼亚能源委员会所有,这个委员会以后要主持它自己关于图尼帕的听证会,大部分都是重复性的。这两个各自独立的委员会之间的竞争和嫉妒是强烈的,有时还带有“阿丽丝漫游奇境”的色彩。 另外两个州机构很快也要采取行动,召开它们自己的听证会,它们是加利福尼亚水质资源委员会和空气资源委员会。这四个政府机构中的每一个都要收到来自其它三个的所有报告和其它文件,其中大多数他们是根本不看的。 然后,在较低一级,还必须使一个大气污染控制管区满意,这个管区可能提出比那些州机构还要严格得多的限制。奥布赖恩私下曾说过;“不直接卷入的人没有一个会相信这种不可置信的重复和徒劳。我们这些参与者,还有那些建立这种疯狂的制度的人,应该被诊断为疯子。我们要是给关进疯人院,对公众的钱包来说会便宜得多,而且办事也要有效率得多。” 按音速记员快读完了,“……计划——比如说图尼帕计划——使你们公司获得大量利润?” “图尼帕的目的,”汉弗莱回答说,“是为我们的用户和整个社会提供服务,就象我们一直做的那样,为满足对电力增长的需求做好准备。利润是次要的。” “可是总有利润吧。”伯德桑坚持说。 “当然喽。我们是一个对投资者负有义务的公用事业公司……” “大量的利润吗?成百万元的利润吗?” “由于这次工程的巨大规模和大量的投资必须发行股票和证券,而这些股票、证券不可能出售给投资者,除非……”伯德桑厉声插了进来,“回答‘有’或‘没有’。将有成百万的利润吗?” 金州公司董事长的脸涨红了。“很可能——有。” 他的对手又一次前后摇晃了起来。“那么我们只有听信你的话,汉弗莱先生,到底是利润还是服务第一——而你是可以获得一切可能的好处的人,如果这个可怕的图尼帕骗局被强加给公众的话。” “抗议。”奥布赖恩厌烦地说。“这不是一个问题。这是一番带成见的,煽动性的,没有根据的话。” “这么大的字眼!——好吧,我收回。”伯德桑抢在法官发话以前说。他笑了。“我想我太心直口快了。” 奥布赖恩看上去好象又要抗议,然后又决定还是不提。 伯德桑和其他人都清楚地知道,最后的一段对话会留在记录里,尽管他说过撤回。记者席上的记者们也都低下头匆忙地写着——这是他们先前所没有做过的事。 尼姆仍然坐在观众席上,他想,毫无疑问,戴维·伯德桑的话一定会刊载在明天的报道里,因为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头头象通常一样又制造了吸引人的材料。 尼姆在记者组里看见了黑人记者南希·莫利诺。她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伯德桑,没有做记录,而是一动不动地笔直地坐着,这个姿势突出了她高高的颧骨,严峻而俊俏的面孔,苗条的身材。她的表情是沉思的。尼姆猜想她一定也在赞赏伯德桑的表演。 今天早些时候,莫利诺小姐和尼姆在听证室外面对面走过。他随便地点了一下头,她扬了一下眉毛,冲他嘲讽地笑了一下。 伯德桑又继续提问了。“告诉我,埃里克老兄……哎呀呀,原谅我!汉弗莱先生,你听说过资源保护吗?” “当然。” “你知道不知道大家广泛认为象图尼柏这样的工程没有必要,如果你们认真地抓节约电力?我是说,抓节约电力不能光是走走形式,而是要卖力——就象你们现在为了获得批准建造更多的工厂好赚取越来越肥厚的利润一样卖力。” 奥布赖恩又要站起来,这时汉弗莱说:“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律师慢腾腾地坐下了。 “首先,在金州电力公司我们现在并不设法多出售电力,我们过去那样做过,但长期以来,我们都没干过了。相反,我们提倡节约电力——非常认真地提倡。但是电力节约,虽然有帮助,却绝不能消灭对电力需求的不断增长,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图尼帕的原因。” 伯德桑马上就问道:“这就是你的看法?” “当然是我的看法。” “还是那种想让我们相信你并不在乎图尼帕赚不赚利润的带有偏见的看法吗?” 奥布赖恩抗议了。“这是曲解。证人并没有说他不在乎利润。” “我承认这一点。”伯德桑突然转向奥布赖恩,他的身躯似乎随着声音的提高也扩大了。“我们知道你们金州公司所有的人都在乎利润——由小用户负担的大量的、又肥又厚的、敲诈勒索性的利润,这些用户是本州正直的劳动人民,他们出钱付账,又要承担图尼帕的造价,如果……” 下面的话淹没在一片观众中传来的欢呼、鼓掌和跺脚声中了。在这一片闹声中,委员敲着小木槌,喊道:“肃静!肃静!” 一个坐在尼姆身边也加入了喝彩的人注意到了尼姆的沉默。他挑战似地问道:“难道你不关心吗,小鬼?” “关心,”尼姆说。“我关心。” 尼姆认识到如果这是一场正规的法庭诉讼,伯德桑早就会被控犯了藐视法庭罪了。可是他现在和以后都不会受到传讯的,因为这个审判室的排场只是装门面的。这一类的听证会故意允许进行得松懈一些,并且还容忍偶尔的混乱。奥斯卡·奥布赖恩在一次情况介绍会上已经解释过这些原因了。 “现在的公用事业委员会被吓破了胆,如果不允许各种人都有机会来发表意见的话,以后在法庭上就可能有人借口说有重要的证据受到了压制而提出异议。如果发生这种事,就可能意味着某项裁决被推翻,而使多年的工作前功尽弃,所有这些只是因为曾经命令某个疯子不要胡说或者没有允许进行一次小的答辩。谁也不想这样——包括我们在内。于是,在一致同意之下,这些蛊惑人心,讨厌至极的人就可以畅所欲言了。这样就造成耗时费日的听证会,但是到头来也许还是节省时间的。” 尼姆知道,这就说明为什么那个有经验的行政法官先前摇摇头,叫年轻的法官不要阻止伯德桑受到抗议的提问。 奥布赖恩还解释过的另一件事就是,象他自己这样的律师,在代表申请人出席时,在这种听证会上比在法庭上要少提一些抗议。“我们只是在出现荒谬的错误并且必须在记录中改正时才这样做。”尼姆想,约·埃里克·汉弗莱接受伯德桑盘问时,奥布赖恩的抗议主要是为了给他的老板汉弗莱定定心,因为他本来是根本不愿露面的。 尼姆肯定等轮到他作证并受到盘问时,奥布赖恩一定会基本上让他自力更生了。 “让我们回到,”戴维·伯德桑继续讲下去,“我们刚才谈论的巨额利润上来。现在看看对用户每月账单的影响……”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头头又继续进行了半个小时的盘问。他提出了许多毫无事实根据的、诱导性的、别有用心的问题,中间夹杂着小丑似的表演,但是反复说明了他的论点:图尼帕一定是会赚取超额利润的,并且这也就是建厂的主要动机。尼姆在心里承认:虽然指控是诬赖,戈培尔式的重复却是有力的。毫无疑问,这种指控会在新闻报道中成为重点,并且很可能被信以为真,而这显然是伯德桑的一个目的。“谢谢你,汉弗莱先生。”金州公司董事长走下证人席时委员对他说。埃里克·汉弗莱点点头,然后显然感到宽慰地走开了。 金州公司的另两个证人接着作证。这两个人都是专业工程师。他们的作证和盘问是平淡无事的,但却占了整整两天,然后,听证会休会到下星期一复会。尼姆将要承担金州公司在这一案中的主要负担,等会议继续进行时,他将是下一个上证人席的人。 第九节 三星期以前,露丝·哥尔德曼宣布她要离家一段时间,使尼姆大吃一惊,当时尼姆认为她可能会改变主意的。然而,露丝并没有改变主意。现在,图尼帕听证会周末休会期间,星期五的晚上,尼姆一个人呆在家里,露丝走以前已经把莉娅和本杰送到市区那边的外祖父母家去了。露丝的安排是,不管她什么时候回来,两个孩子都要在纽伯格夫妇那里,一直待到她回来。 露丝对这一点也是含糊其词的,就象她拒绝说出到哪去,以及与谁同去一样。“也许两个星期,也许多几天或者少几天。”她几天前对尼姆这样说的。 可是她对他的态度却一点儿也不含糊,态度是冷静而明确的。他想,这就好象她已经在肚子里做了决定,剩下来的就只是执行了。决定是什么,对他会有什么影响,尼姆一点儿也不知道。一开始他对自己说应该在乎,后来又痛苦地发现自己并不在乎。至少,不太在乎。当露丝告诉他,她的计划已经完成、周末就要走时,他一声也不吭,其原因就在这里。尼姆意识到,对事情得过且过、任其自流对他来说是反常的。他生来就习惯于迅速作出决定和事前做好计划,这种能力运用在他的工作上,使他受到了赏识与升迁。但在婚姻问题上,他却奇怪地不愿采取行动,或者正视现实。他把一切都留给露丝去处理了。如果她选择了长期离开然后离婚的话,这是一种自然的结局,他不准备跟她争吵,甚至不准备劝阻她。然而他不愿意采取主动。还不到时候。 就在昨天,他还问露丝是否已准备好讨论他们的处境,因为他想起了她的话:“……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我们从来没谈过。可是我认为我们应该谈谈……也许等我回来以后。”“……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我们从来没谈过。可是我认为我们应该谈谈……也许等我回来以后。” 为什么要等呢?尼姆争论过。 但她却不动声色地回答说:“不,等我一准备好我就告诉你。”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尼姆在想到离婚的可能性时往往也想到莉娅和本杰。他知道,两个孩子,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打击。他一想到他们的感情要受到伤害就很难过。可是事实是,孩子们经得起父母离婚的波折,尼姆注意过很多孩子,他们仅仅把父母的离婚看作生活的一个方面。这也不会影响尼姆以后和孩子们见面。他甚至可能比现在更常看到两个孩子。这种事情其他离了婚的父亲也碰到过。 但所有这些都必须等露丝回来才行,星期五晚上他在空房间里一边踱来踱去一边思索。 半小时前他费了好大劲才给莉娅和本杰打通了电话。因为艾伦·纽伯格在主日这天里除了紧急情况外,是不喜欢别人给他打电话的。尼姆让电话铃响了半天,直到他丈人让步接了电话。“我要和我孩子讲话,”尼姆生硬地坚持说,“我不管是不是什么主日。” 几分钟后莉娅来接电话时,她温和地责备了他。“爸爸,你让外公生气了。” 尼姆简直想叫一声好!但还是聪明地没说出来。他们谈了学校的情况,即将举行的一次游泳比赛和芭蕾舞训练班,没提到露丝。他觉得莉娅多少知道是出了点事儿,可是并不愿意打听也不想弄明白。 随后和本杰的谈话又激起了尼姆时常感到的对他的岳父母的气恼。 “爸爸,”本杰说,“我要举行成人礼吗?公公说我一定要。婆婆说我要是不举行,我就永远不会是一个真正的犹太人。” 爱管闲事的纽伯格夫妇真讨厌!难道他们不能只当当慈爱的公公婆婆,把莉娅和本杰好好地照看两个星期,非得抓住这个机会向孩子们进行宣传吗?这么急急忙忙地开始做他们的工作,同时侵犯尼姆和露丝的作父母的权利,真算得是下流了。尼姆本来准备亲自和本杰谈这个问题,安安静静地、理智地、坦率地谈一谈,而不是象这样突然向他提出来。这时他内心里一个声音在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过去不这样做?过去时间多得很。要是你早这么做了,就不会象现在这样不知该怎样回答本杰的问题了。那么你为什么过去不这样做?过去时间多得很。要是你早这么做了,就不会象现在这样不知该怎样回答本杰的问题了。 尼姆严厉地说:“没有谁一定要举行一次成人礼。我就没有,你外婆瞎说八道。” “外公说有许多东西我一定要学。”本杰话音里仍带着怀疑,“他说我早就应该开始学了。” 在本杰清晰的童音里有对他的责备吗?尼姆想,十岁的本杰已经懂得了许多他父母认为他还不懂的东西——这是完全可能的——事实上也许就是这样。所以,现在本杰的问题是否反映了一种希望与民族传统一致的本能的探求?这种探求尼姆过去意识到自己也有过,后来加以克制了,虽然还没有完全克制。他不能肯定本杰是否如此。然而,什么也不能平息尼姆对这一切出现的方式所感到的愤怒,虽然他忍住了又一个严厉的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个回答有害无益。 “听着,孩子,你刚才说的根本不是事实。如果我们决定你应该行成人礼的话,还有的是时间。你必须认识到你外公外婆有一些看法是你妈妈和我不同意的。”尼姆不能肯定露丝是否如此,好在她不在场,无从反驳。他接着说,“妈妈一回来你就回家,我们好好谈谈这个问题。好吗?” 本杰勉勉强强地说了声“好”,尼姆意识到他必须说到做到,不然就要对儿子失信了。他想到了一个主意,把他父亲从纽约用飞机接来,让他住一阵子,这就会对本杰产生一种平衡的影响。老艾萨克·哥尔德曼虽然八十多岁了并且身体虚弱,仍然对犹太教辛酸尖刻,冷嘲热讽,喜欢把正统的犹太教论点骂得狗血喷头。可是尼姆决定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就会和纽伯格夫妇现在所做的事同样不公平。 打过电话以后,尼姆给自己配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加水的时候,一眼看见了露丝的画像,这是张油画,几年前画的。艺术家以惊人的精确性抓住了露丝优雅的面貌与安详的神态。他走到油画前面仔细地端详着。脸孔,特别是这双温柔的灰眼睛,是少有的漂亮;头发也是这样——黑得发亮,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象她历来一样。当初露丝坐着画像的时候,穿了一件无背带的夜礼服,她那优美的双肩的色调栩栩如生。在一边肩上还有颗小黑痣,那是她在肖像画好后不久动外科手术割掉的。 尼姆的思绪又回到画像上露丝那安详的神态,这一点是这幅油画的独到之处。他想,我现在正需要一点这种安详,并且还希望能和露丝谈谈本杰和成人礼的事儿。见鬼!她到哪去呆两个星期,那个男人又是谁?见鬼!她到哪去呆两个星期,那个男人又是谁?尼姆肯定纽伯格夫妇多少知道一些。最起码他们知道可以在哪里和露丝取得联系;尼姆对自己的妻子知道得太清楚了,相信她不会把自己和孩子完全隔绝的。同样肯定的是:她的父母对这种安排一定会守口如瓶的。这个想法使他更生岳父母的气了。 喝完第二杯威士忌,又踱了半天步以后,他又到电话机旁,拨了哈里·伦敦家的号码。他们一个星期没谈过话了,这可是少有的。 伦敦一接电话,尼姆就问他:“开车到我家来喝几杯好吗?” “对不起,尼姆,我很想去,可是没办法。约好了吃晚饭的。马上就要走。你听说最近一次的爆炸了吗?” “没有。什么时候?” “一小时前发生的。” “有伤亡吗?” “这次没有——但这只是唯一好的方面。” 哈里·伦敦报告说,两颗猛烈的炸弹被放在金州公司的一座郊区变电所里。结果那个地区的六千多户人家现在都没有电了。装在平板卡车上的活动变压器正在迅速地运进去,但在明天以前不大可能恢复全面供电。 “这些疯子也机灵起来了,”伦敦说。“他们正在研究我们哪里最薄弱,他们在哪里放爆竹可以造成最大的破坏。” “我们已经查明是那同一个组织吗?” “是的。‘自由之友’。爆炸前他们给五频道新闻台打了电话,讲了在哪儿要发生爆炸。可是太迟了,毫无办法了。加在一起,两个月之内就发生了十一起爆炸。我刚加出来的。” 尼姆知道伦敦虽然没有直接卷入调查,也仍然有一些情报渠道,便问道:“警察或者联邦调查局取得什么进展了吗?”“没有。我刚才说过干这个的那些人也机灵起来了,他们确实是这样。我敢打赌他们发动打击以前先研究目标,然后再决定从哪儿出入可以又快又不被人看见,还要造成最大的破坏。‘自由之友’知道我们是防不胜防的,我们也知道。” “还没线索吗?” “还没有。还记得我从前说的话吗?如果警察破得了这个案子,那一定是碰上了运气或者因为有人露了马脚。尼姆,电视上或小说里的犯罪案件总是可以破获的,这可不一样。在真正的警察世界里,这些案件往往破不了。” “这个我知道。”尼姆有点儿不耐烦地说,因为伦敦又开始讲演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财产保卫部部长沉思地说。 “什么事?” “有一阵子爆炸减少了,几乎停了。现在它们又突然冒了出来,看上去好象干这个的人得到了新的炸药来源,或者钱,或者两者都有。” 尼姆想了一下,换了个话题。“电力被窃有什么新的情况吗?” “不太多。当然,我们正在努力,也捉到一些小贼。又有二三十在仪表上捣鬼的案子,我们准备提交到法庭上去。但这是堵一漏万的事,除非你有足够的人力和时间去发现它们。” “那座办公大楼怎么样了?你在监视的那座?” “萨可房产公司。我们在继续监视。还没什么动静。我看我们是赶上不景气了。”哈里·伦敦的话音里一反常态地流露出沮丧的情绪。也许这是传染性的,也许是他把自己的低落情绪传给了他,尼姆一边这样想,一边说声晚上好,然后挂上了电话。 他一个人呆在冷清的房子里,仍然觉得坐立不安。他还可以给谁打电话呢?他想到了阿黛丝,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尼姆还没准备好——如果他终有一天会准备好的话——对付阿黛丝·塔尔伯特猛涨的宗教情绪。但是想起阿黛丝又使他联想到小沃利。尼姆最近到医院看望过他两次。沃利已经脱离危险,不再需要精心护理,虽然今后几个月,也许几年中还要做烦人的、痛苦的整形外科手术。一点也不奇怪,沃利的情绪不高。凯伦·斯隆?虽然他很喜欢和她在一起,但他此刻没有心情去找她。 那么工作吧?金州公司总部里他办公室桌子上堆着一大堆工作。如果他现在到那儿去,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熬夜,夜晚的安静能使他完成比白天多得多的工作。这可能也是个好主意。图尼帕听证会已经占用了尼姆不少可用的时间,并且还要继续占用,可是他的正常工作负担还必须想办法配合听证会。 可是不,这个主意也不行,目前的心情不宜于做办公室的工作。找另外一种工作来占据他的头脑怎么样?他想,为星期一在证人席上首次露面他能做些什么准备?他已经掌握情况了。但总是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准备——意料之外的事。 一个主意蹦进了他的脑子里,不知从哪来的,就象从一个自动烤面包器里蹦出来的面包一样。 煤!图尼帕就是煤,没有煤——从犹他州运到加利福尼亚的煤——就不可能有图尼帕发电厂。虽然尼姆关于煤的专门技术知识是相当丰富的,但他的实际经验却很有限。这里有个简单的原因。到目前为止,加利福尼亚境内还没有烧煤的发电厂。图尼帕将是有史以来的第一座。 肯定地……不管怎么说,他想……从现在到星期一早晨他必须——象朝圣一样——到一个烧煤的电厂去。然后从那里,他将带着对煤的景象、煤的声音、煤的味道、煤的气味的新鲜感觉回到图尼帕听证会。尼姆那往往正确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这样做,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更好的、更有力的证人。 这也可以解决他周末坐立不安的问题。 可是去哪一个燃煤电厂呢?他马上就得出了答案,一边又配了一杯威士忌加水。然后,身边放着那杯酒,他又一次拿起电话,拨了科罗拉多州丹佛市的查号服务台。 第十节 联合航空公司的460次班机上午七点十五分从西海岸准时起飞。当这架波音727-200升到空中并做斜向爬高时,几分钟前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朝阳,给下面的大地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红色。世界似乎又干净又纯洁,尼姆想,每天黎明都一样,这每天一次的幻象持续不到半小时。 喷气机稳定地飞行在东去的航线上之后,尼姆向后靠在他舒服的头等舱座位上。他对于采用这种方式作这次旅行,由公司出钱,毫不感到踌躇,因为今天清晨在摸黑开车前往机场的路上,他经过一番考虑肯定了昨晚一时冲动想出来的好主意。这是一次到丹佛的两小时二十分钟的直达飞行。老朋友瑟斯顿·琼斯,将在那里接他。 一位活泼的,有鲜明个性的年轻空中小姐——联合航空公司似乎善于招聘的那种——送来了一份煎蛋卷作早餐,还劝尼姆再来点加利福尼亚酒和炒蛋就着喝,虽然时间还很早。“哦,来一杯吧!”她看他犹豫不决就劝他说。“你已经摆脱了地球的束缚,就放洒脱些吧,享受吧,”他确实享受了——一杯米拉苏·里斯琳酒,不算美酒但也还不错——到达丹佛时感到比前一天晚上松快得多了。 在丹佛的斯太普顿国际机场上,瑟斯顿·琼斯热情地握了尼姆的手,然后就把尼姆直接领向他自己的汽车,因为尼姆带的唯一行李只是一只小旅行包。 瑟斯顿和尼姆在斯坦福大学是同学,住在一个房间,又是好朋友。那时他们几乎什么东西都不分彼此,包括他们认识的女人,两人都没有什么事情是对方所不知道的。从那以后他们尽管很少见面,又不大通信,友谊却保持下来了。 从外表上看两人的风度当时就不同,现在还是那样。瑟斯顿安静、勤勉、聪明,象小青年一样漂亮。他的态度谦逊,虽然必要时他也能发号施令。他有轻松的幽默感。事有凑巧,瑟斯顿和尼姆在职业上走了同一条道路,他现在和尼姆职位相当——担任科罗拉多州公用服务公司计划副总裁,这也是国内一家最受人尊重的电力和天然气的生产及销售公司。瑟斯顿还有尼姆所缺乏的东西——火力发电方面广泛的实践经验。 “家里情况怎么样?”尼姆在去机场停车场的路上问道。他的老朋友和一位名叫厄休拉的活泼的英国姑娘已经幸福地结婚八年多了。尼姆认识厄休拉,也很喜欢她。 “很好。你也很好吧。” “不太好。” 尼姆希望他这已经婉转地表示了不愿谈及他和露丝的问题。他显然做到了这一点,因为瑟斯顿没说什么而是接着说:“厄休拉急着要见你。你当然要住在我们那儿了。” 尼姆低声道谢时,他们俩上了瑟斯顿的福特公司品托牌小轿车。尼姆知道他朋友和他一样不喜欢费油的汽车。 车外阳光灿烂,空气干燥。他们驶向丹佛的路上可以看到西边山顶积雪的落矶山脉清晰而美丽。 瑟斯顿有些羞涩地说:“好长时间没见,这次你来这儿真是太好了,尼姆。”他又笑着加了一句,“尽管你只是为煤而来的。”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发疯,瑟斯?” 尼姆昨天晚上在电话上已经解释了他要参观一家火力发电厂的突如其来的愿望以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知道什么疯,什么不疯?现在那些无止无休的听证会是疯了——不是说举行听证会是疯了,而是说开会的方式。在科罗拉多,我们受到了和你们在加利福尼亚一样的束缚。没有人肯让我们建造新发电厂,可是五六年以后,等一开始削减电力,我们就要受到责备,说我们没有向前看,没有为危机作出计划。” “你们要建造的发电厂——是烧煤的吗?” “当然是啦!上帝分配自然资源时对科罗拉多是很仁慈的。他给这个州装满了煤炭,就象把石油给阿拉伯一样。并且不光是随便什么煤炭,而是好东西——含硫量低,烧起来干净,大部分都靠近地表,易于开采。你当然都知道了。” 尼姆点点头,因为他确实知道,然后沉思地说:“密西西比河以西的煤炭足以供应这个国家三个半世纪的能源需要,如果允许我们使用的话。” 瑟斯顿继续开着小车穿过星期六早晨不太多的车辆。“我们直接去切落基厂,在市区北面,”他说。“它是我们最大的厂。吞起煤来就象饿龙似的。” “我们这里每天烧煤七千五百吨,有些小的出入。”切落基厂的厂长对着尼姆大声叫着,拚命想压过粉磨机、鼓风机和水泵的吼声让尼姆听见他的话。他是个机灵的黄头发年轻人,他的姓福尔杰印在他戴的红色安全帽上。尼姆戴了一顶写着“参观者”字样的白色安全帽,瑟斯顿·琼斯带来了他自己的帽子。 他们正站在一个大锅炉附近的一层钢制平台上——刚碾成粉末的煤正被大量地鼓进这只锅炉。锅炉里面,煤末立即燃烧,达到白热状态:通过一个玻璃密封的观察孔可以看见炉内的一部分,就象通过一个小洞看一眼地狱一样。这股热量自动传输到一排锅炉水管中去,管子里装的水马上变成高压蒸汽呼啸着进入一个独立的过热器,出来的时候温度高达华氏一千度。然后蒸汽推动一台涡轮发电机。这台发电机和切落基厂的其它锅炉和涡轮机一起,为亟需电力的丹佛及其郊区提供将近七十五万千瓦的电力。 从他们站着的地方只能看见锅炉外部的一部分;锅炉的整个高度相当于一座普通大楼的十五层。 可是他们周围部是煤的景象、煤的声音、煤的味道。脚下是一层细细的黑灰。尼姆已经觉得上下牙之间和鼻孔里都是煤灰了。 “我们尽量经常地打扫卫生,”福尔杰厂长说。“可是煤很脏。” 瑟斯顿微笑着大声地补充说:“比油和水都脏。你肯定加利福尼亚要这种脏东西吗?” 尼姆肯定地点点头,而不愿用他的声音去跟周围鼓风机和输送机的吼声相对抗。然后他改变了主意,也大声喊道:“我们要加入‘黑帮’。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已经为他到这儿来感到高兴了。获得一点对煤与图尼帕有关的煤的感性认识,对于他下星期的作证是重要的。 煤王啊!尼姆最近在什么地方读到“老煤王正大步走回他的王位”。非得这样不行,他想,没有什么其它的办法。过去几十年里美国已经不用煤了。而在美国还年轻的时候,煤曾带来了廉价能源,发展与繁荣。其它形式的能源——主要是石油和天然气——把煤排挤掉了,因为它们更干净,更易于掌握,易于获得,并且在一个短时期内还更便宜。但现在却再也不是这样了。 尽管煤有各种缺点——并且无法轻易克服这些缺点——地下大量的黑色矿藏仍然可以成为美国的救星,最后的和最重要的天然财富,最大的王牌。 他注意到瑟斯顿在打手势,建议他们继续前进。 他们又花了一个小时视察切落基厂充满噪音与煤灰的迷宫。他们在巨大的静电吸尘器旁边停留了很长时间。这是环境保护法规定安装的,其目的是清除燃烧过的飞灰,不然这些灰就会从烟囱冒出去成为污染物。 大教堂似的发电大楼和它们那熟悉的、震耳欲聋的声音提醒人们,不管用什么做基本燃料,这个地方的任务是要发出巨量的电。 这三个人——尼姆、瑟斯顿和福尔杰——最后从工厂里面出来,站在一个高高的露天走道上,靠近大楼的顶部,高出地面二百英尺。这条走道是钢制斜梯与它下面迷宫似的其它走道连在一起的,它实际上是一块金属格栅,下面的所有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在下面走道上移动的工厂工人看起来就象苍蝇一样。起初尼姆低头透过脚下的格栅往下看还很紧张,几分钟后他就适应了。带孔格栅的目的,小福尔杰解释说,是为冬季气候着想——让冰雪漏下去。 甚至在这里,弥漫一切的噪音仍然包围着他们。水蒸汽的云雾从工厂的冷却塔冒出,随风改变方向。围着走道乱转。有一会儿工夫,尼姆发觉自己在一团云中,好象与世隔绝,能见度限于前方一两英尺以内。然后水蒸汽又会盘旋而去,展现出脚下丹佛郊区的一片景色,还有远处市内的高楼大厦。虽然这天天气晴朗,在这上面仍然有刺骨的寒风,刮得尼姆发抖,有一种寂寞的感觉,孤独的感觉,危险的感觉。 “那边就是希望之乡,”瑟斯顿说。“如果你们如愿以偿,这就是你们将在图尼帕看到的。”他指向正前方的一片地,大约有十五英亩。地面被一座巨大的煤堆完全覆盖了。 “你看到的是工厂四个月的供应,差不离有一百万吨。”福尔杰对他们说。 “而那底下本来是一片可爱的草地,”瑟斯顿补充说。“现在却是一片丑陋刺眼的东西了,这点谁也不能否认。可是我们需要它。难就难在这里。” 他们看到一辆内燃机车在一条铁路支线上拉来了一长列货车皮,装来了更多的煤。每节车皮都没有脱钩就驶进了旋转卸货车,随着卸货车一翻,煤就落到了重型的条筛上。下面的输送机再把煤运进发电厂。 “从来不停,”瑟斯顿说。“从来不。” 尼姆已经知道,把这幅景象搬到未受破坏的图尼帕原野去,一定会遭到强烈的反对。如果用简单化的方式来看问题,他也同意反对者的观点。可是他对自己说:图尼帕发的电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必须容忍这种侵犯。 他们离开这个极目远望的地方,走下一段户外的金属楼梯,到了稍微低一点儿的一层又停了下来。现在他们得到了一些遮蔽,风力也小了一点。可是周围的噪音却更大了。 “用煤以后你们会发现的另一件事情,”工厂厂长说,“就是比起用油、用气或者用核能,你们会有更多的人身事故。我们这里已经采取了一整套很好的防止事故措施。可是……” 尼姆并没在听。 简直难以置信,只有现实生活——而不是小说——里才可能有的那种偶然的巧合,一场事故正好在他看着的时候发生了。 简直难以置信,只有现实生活——而不是小说——里才可能有的那种偶然的巧合,一场事故正好在他看着的时候发生了。 尼姆前面大约五十英尺的地方,在面对着他的另外两个人的背后,一条煤炭传送带正在运行。这条带子,由在圆柱形滚轴上滚动的韧性橡胶和钢构成,把煤运往破碎机破成小块。然后再磨成细末,以用于迅速燃烧。现在,一段传送带被几个大煤块堵塞了,煤从边上流了出来。带子继续运行着。新的煤一来都从边上倒了下去。在移动着的带子上方,一名工人不安全地站在一块格栅上,用一根钢钎探查着,企图清除障碍。 尼姆事后才知道这个做法是违禁的。安全规则要求传送带关掉以后才能开始清除障碍。可是工厂的工人们,认为必需保持煤炭流动,有时并不按规章办事。 尼姆看着的时候,那个工人在一两秒钟之内失足了,他一把抓住格栅的边缘停了一下,然后又失足掉在下面的带子上。尼姆看见那人张嘴大叫,可是声音却听不见。他摔得很重,显然受了伤。带子已经把他带到了较高的地方,离装在一个箱式结构中的煤炭粉碎机更近了,一到那里他就将被切成碎片。眼前没有别人。除了尼姆以外没有人看见事故发生。 他所来得及做的只是冲上前去,边跑边喊:“关带子!” 瑟斯顿和福尔杰看着尼姆从他们两人当中冲过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转过身来。他们迅速看清了事态,立刻做出了反应,朝着尼姆追去。可是他们开始跑的时候,他已跑到前面好远的地方了。 传送带离走道最近的地方也有几英尺高,并且是斜着向上的。从下面上去是个难题。尼姆冒险纵身一跳。他身子向前笨重地落在移动的带子上,一个煤块的尖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左手。他不顾伤痛,在松散,翻滚着的煤炭上面向前爬,向上爬,靠近了那躺在带子较高处微弱地蠕动着的昏迷的工人。这时工人离前面致命的机器不到三英尺远,并且还在继续靠近。 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得太快了,一件紧接一件。 尼姆到了工人身边抓住了他,想把他往后拉。他拉动了一点,这时听到了布撕裂的声音,并觉得受到了阻力。不知什么地方,也不知怎么回事,工人的衣服挂在转动的带子里了。尼姆又拉了一下,没拉动。铿锵作响的机器就在一英尺以外。尼姆拚命地挣扎着,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毫无用处,工人的右臂伸在身体的前面,进入了机器,骨头可怕地碾碎了,随着传送带向前移动,鲜血喷射了出来。然后,尼姆又难以置信又恐怖地感到他自己的衣服也给绊住了。这时连自救也来不及了。 正在这个时刻传送带停了。 传送带短促地停了一下以后,开始倒转,把尼姆慢慢地带回到他跳上去的地方,然后又停了下来。 在传送带下面,福尔杰刚才直奔控制箱,用力猛按了一个红色的“停”的开关,然后把传送带倒了下来。 现在大家都伸出手来,把尼姆扶回了走道。喊声和奔跑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新来的人随着更多的帮忙的人们到达,把半昏迷的工人从上面抬了下来,他呻吟着,大量地出着血。下面某个地方响起了警铃。福尔杰厂长跪在受伤的工人身边,解下他的皮带用作止血带。瑟斯顿·琼斯打开了一只金属盒,正通过电话下命令。尼姆听到他说:“叫辆救护车和一名医生来——快!” 第十一节 “我也许不是你这样的大英雄,”瑟斯顿高兴地说,“但在这个城市里我还是有点小门路的。”他刚从家里的另一个房间打完电话出来又回到尼姆身边。尼姆在起居室里,穿着一件借来的浴衣,左手吊着绷带,右手捧着一杯加水的烈性威士忌。 瑟斯顿接着说:“正在专门干洗你的衣服——这可不简单啊,我告诉你,这是星期六下午。衣服过一会就送到这儿来。”“谢谢。” 瑟斯顿的妻子厄休拉已经跟在丈夫后面进来了,她妹妹达夫妮也一同进来了。达夫妮是带着她的小儿子从英国到丹佛来探亲的。尼姆已经注意到这两名妇女长得非常象。按通俗的标准两人都不算漂亮:两人都是大骨架、高个子、高高的脑门儿和丰满的大嘴,嘴大得都有点不好看了。可是她们活泼开朗的性格却是坚强可爱的。尼姆半小时前才第一次见到达夫妮,可是马上就喜欢她了。 “还有别的消息,”瑟斯顿对尼姆说。“你救了他命的那个人不会失去胳臂了。医生说他们能把胳臂接起来,虽然他以后不能再到发电厂工作了,至少还可以用胳臂搂搂他的妻子和三个小家伙。哎,对了!他妻子送了个口信来。她说她和三个孩子今天晚些时候要上教堂去,为一位尼·哥尔德曼先生,一位他们所崇拜的圣人祈祷,还要为你点蜡烛哩。我把这话告诉你,万一你相信这一套的话。” “哦,停一下吧,瑟斯,”厄休拉说。“你搞得我要哭出来了。” “我不妨告诉你,”她丈夫说,“我也很感动。” 尼姆象先前一样的抗议了:“我没做什么,真是没什么。是你们的人福尔杰关掉了传送带……” “听着,”瑟斯顿说。“你在别人以前看见出事了,又马上行动起来,你把那人拉回来的那两英尺是性命攸关的。再说,世界上也需要英雄嘛。有什么好谦让的?” 自从今天早晨空中走道上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以来,事情一直在迅速地进展。尼姆还不知道名字的那个受伤工人接受了有效的紧急抢救,然后又被小心地抬到两名工厂雇员跑着送到走道上来的担架上面。瑟斯顿要一辆救护车的电话好象刚打完,就可以听见从丹佛市内方向传来的警报器的微弱声音,站在高处还可以看见在迅速移动的、闪烁的红灯,虽然这时救护车仍在几英里之外。 救护车到达切落基工厂的时候,担架已经由一架运货电梯送了下来,伤员就被急忙送到一家医院去了。由于大出血和严重休克,起初人们担心他会死亡,所以人们听到这最新的消息时都很高兴。 直到这个重伤员处理好,救护车开走以后,才检查了尼姆割破的手。手心上拇指根的地方有一道很深的口子。瑟斯顿又开车把尼姆送往附近一家郊区医院的急诊室缝了几针。 尼姆的脸上、手上和衣服上搞得全是漆黑的煤灰,从医院出来以后,瑟斯顿开车把他送到了家里。尼姆一到他家就脱下他带来的唯一的一套衣服,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他穿着瑟斯顿的浴衣被介绍给了达夫妮。达夫妮又内行地给他的手换了敷料和绷带。尼姆听说达夫妮是个合格的护士,并且是最近才离婚的。这第二个情况是她这次远走高飞跑来看望她姐姐的原因。 厄休拉用一条小手绢擦擦眼睛,然后实事求是地说:“我们现在知道结局圆满,大家都可以感到好过一些了。”她穿过房间走到尼姆面前,感情冲动地搂着他亲吻。“嘿!——这就代替点蜡烛了。” “嘿!”达夫妮说,“谁都可以这样做吗?” 尼姆笑着说:“当然可以!” 她敏捷地吻了他一下。她的嘴唇又丰满又温暖,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还有一阵转瞬间就消失的香味。 达夫妮说:“这就是你当个大英雄得到的报酬,随你喜欢不喜欢。” “这一部分,”尼姆说,“我喜欢。” “现在我们都需要的,”厄休拉说,“是快快活活地喝几杯。”她又对她丈夫说,“瑟斯,我们今晚的计划是什么?” 他微笑着说:“我很高兴你问这个问题。我们上馆子吃饭跳舞。以我通常的先见之明,我在布朗宫的圣马可厅预订了四个人的一张桌子。” “太好了,”达夫妮说。“我们能找个人照看一下基思吗?”“放心,”厄休拉向她保证说。“我来安排。” “我也要跳舞,”尼姆说。“不管我的衣服是否送回来。” 一个活泼的有才华的乐队演奏的音乐加上酒和一顿丰盛的晚餐使他们都心情舒畅了。尼姆的衣服及时送回来了,似乎并没有在煤炭传送带上滚过一趟的痕迹。干洗店送衣服来的时候,《丹佛邮报》的一名记者和一名摄影师也来了,要对尼姆进行采访还要照相。他有些勉强,但还是答应了。 不久以后,尼姆和达夫妮紧紧地挤在瑟斯顿的品托牌轿车的后座上,达夫妮捏捏他的胳膊。“我觉得你真棒,”她低声地说。“从你处理事情和对待自己上可以看出来,而且你还很谦虚,真太好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就抓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心里已经在想,今晚的后一部分还不知怎么过呢。 现在晚饭吃完了。尼姆和达夫妮已经一起跳了几次舞,两人靠得越来越近,达夫妮明显地表示她对此并无反感。 等到换成尼姆和厄休拉跳舞时,她吐露说。“我很高兴达夫妮到这儿来,我们一直很亲密。不过有一点我羡慕她,那就是她有个小基思。” 尼姆问:“你和瑟斯从来没有过孩子吗?” “我们都想要。现在还想要,但是我们不可能有。”厄休拉的声音止住了,好象后悔不该扯到这个话题上,尼姆也就不往下说了。 可是过了一会儿,当姐妹俩离开饭桌的时候,瑟斯顿说:“我听说厄休拉对你说我们不会生孩子了。” “是的。” “她对你说为什么了吗?” 尼姆摇摇头。 “问题在于我,不是厄休拉。我们都到医院做过检查,好多次了。” “真遗憾。” 瑟斯顿耸耸肩。“你总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如意,我这样想,而且我们,厄休拉和我,正在想许多其它办法。”他又补充说,“我们考虑过领一个孩子,可是我们俩都拿不定主意。” 两位女士回来后,他们又都喝了些酒,然后又跳舞。跳舞的时候,达夫妮的贴着尼姆的耳朵小声说:“我跟你说过我很喜欢你吗?” 他双臂紧搂着她做为回答。他希望在他们回家以前不要呆很长时间了。 尼姆是在第二天傍晚乘飞机回到西海岸的,乘的还是联合航空公司的班机。瑟斯顿开车把他送到机场,厄休拉和达夫妮也跟去了,达夫妮还带去了小儿子基思。虽然路上的谈话是友好愉快的,却一点也没提到夜里发生的暖昧事。尼姆在小轿车旁与姐妹俩接吻告别。两姐妹在等着的时候,瑟斯顿陪着尼姆进了机场大楼。 在旅客安全检查点,他们停下来握手。 尼姆说:“我十分感激,瑟斯。” “我也一样。祝你明天和以后几天在听证会上走运。” “谢谢。我们都需要好运。” 瑟斯顿抓着尼姆的手不放。好象踌躇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别对什么事放心不下,我愿意告诉你,一个人做的事情有些是因为非做不可,并且因为这是有限的选择里最好的一种。还有一点,有朋友,还有特别好的朋友。你就是这第二种里的一个,尼姆。你将永远是,所以让我们永远保持联系吧。” 尼姆转身走向飞机登上舷梯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眼眶湿了。 几分钟以后,他在头等舱座位上坐定下来,一名友好的空中小姐来问道;“先生,起飞后您想喝什么?” “香槟酒。”他含笑对她说。十分明显,他想,没有别的东西能配得上他这个成功的周末。 第十二节 年轻的、主持会议的委员轻轻地敲着他的小木槌。 “开始询问这位证人之前,我认为应当表扬他两天前的行为。他敏捷的行动和勇气拯救了另一个州里一家公用事业公司的一名雇员的生命。” 听证室里响起了零星的掌声。 尼姆有些不自在地说:“谢谢你,先生。” 直到今天早上他还认为关于传送带上的戏剧性新闻报道不会传出丹佛。所以他才大吃一惊地发现自己成了美联社一篇专线报道的主角,醒目地登在今天的《西部记事报》上。这篇报道对他是不利的,因为它把注意力引向了他对火力发电厂的访问。尼姆纳闷反对派会怎么利用这一消息。 和前几天的听证会一样,镶着橡木护墙板的听证室坐满了委员会成员,各方的律师、等候的证人、有利害关系的组织的官员,新闻记者,还有一大批公众——这批人主要是反对意见的支持者。 主席台上,同一个主持会议的委员的身边还是坐着那个年长的行政法官。 听证室里尼姆认出来的人中有劳拉·波·卡米开尔和罗德里克·普里切特,代表着红杉俱乐部;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伯德桑,他那特大的身躯还是穿着破烂的工作服和敞着领口的衬衫;还有南希·莫利诺,坐在记者席上,衣着入时,神情冷淡。 尼姆已经宣过誓,同意“所说全是事实,决无谎言”。现在,公司肥胖的总法律顾问奥斯卡·奥布赖恩正面对主席台站着,马上就要引导他作证。 “哥尔德曼先生,”奥布赖恩象他们预演好的那样开始了,“请你叙述一下有哪些情况,作了哪些研究,使你认为提交给这个委员会的建议是必要的,并且符合公众利益的。” 尼姆在证人席上坐定,意识到他的陈述将是又长又费劲的。 “金州电力公司的各项研究,”他开始说,“在政府机构的各项研究的补充下,估计加利福尼亚在下一个年代中期的人口和工业增长将要大大超过全国平均数。我等一下再作详细说明。与这种增长平行的将是逐步增长的对电力的需求,这种需求大大超过目前的发电量。为了满足这种需求……” 尼姆努力使自己的语气随便一些,象谈话一样,以吸引听众的兴趣。他所要提出的所有事实和观点都早在几星期前汇编呈报委员会备案了,但是口头证词被认为是很重要的。这也许等于承认没有几个人会去阅读逐日大量增长的堆积如山的文件。 奥布赖恩象一出长期连续上演的戏剧中的演员一样,信心十足地讲着他的提问。 “至于环境的影响,请你解释一下……” “关于煤的运输问题,你能具体地……” “你刚才说对动植物群的干扰会有限度,哥尔德曼先生。我想委员会一定希望听到保证说……” “请讲详细一些……” “你愿意说……” “现在让我们考虑……” 这样用去了比一天半稍多一点的时间,尼姆整整七小时坐在证人席上,成为注意的中心。最后他认为他已经又公平又透彻地陈述了公司的理由和论点。可是他意识到他真正严峻的考验——一系列的盘问——还在后面哩。 听证会复会后第二天下午的三四点钟,奥斯卡·奥布赖恩面对着主席台。“谢谢您,主席先生。我对这位见证人的询问到此结束。” 主席点点头。“我想哥尔德曼先生该休息一下了,我们其他人一定也欢迎休息一下。”他敲敲小木槌。“本次听证会明天上午十点继续举行。” 第二天,盘问慢慢地、平稳地开始了,象一辆汽车在一段平路上以低档行驶一样。委员会法律顾问,一位姓霍利欧克的干巴巴的中年律师第一个发言。 “哥尔德曼先生,在许多方面委员会需要得到澄清……”霍利欧克在提问过程中既不表示友好也不表示敌意。尼姆也以同样的方式作了圆满的回答。 霍利欧克用了一个小时。下一个是红杉俱乐部的经理兼秘书罗德里克·普里切特,这时询问升了级。 普里切特身材瘦削,干净利落,举止也相称,穿着深色的、式样保守的、三件一套的西服。他铁灰色的头发在正当中分开,梳得整整齐齐;他偶尔用一只手摸摸头发以保持一丝不乱。普里切特站起身走向证人席的时候,他的眼睛似乎在无边眼镜后面闪闪发光。直到询问开始以前,他一直在和坐在他身旁的劳拉·波·卡米开尔专心地商讨,他们俩坐在供律师和证人用的三张桌子中一张的边上。 “哥尔德曼先生,”普里切特开始说,“我这儿有一张照片。”他手伸向律师桌拿起一张八乘十的光面纸的照片。“我希望你仔细看看,然后再告诉我你看到的是否很面熟。” 尼姆接过了照片。他看照片的时候,红杉俱乐部的一名职员正把同样的照片分发给委员、行政法官、包括奥斯卡·奥布赖恩在内的律师们、戴维·伯德桑以及记者们。观众们也拿到了几张,开始传阅起来。 尼姆感到迷惑。照片上几乎全是黑的,但有一些面熟……红杉俱乐部的经理兼秘书面带笑容。“别着急,哥尔德曼先生。” 尼姆摇摇头。“我看不出来。” “也许我能帮点忙。”普里切特的声音使人想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根据我看到的报纸上的报道,你现在看到的景象就是你上周末亲眼见过的。” 尼姆马上就明白了。照片上是丹佛市切落基工厂的煤堆。照片上的黑色也就得到了解释。他在心里咒骂报界的宣传透露了他周末的旅行。 “嗯,”他说,“我想这是一张煤的照片。” “请给我们讲详细一些,哥尔德曼先生。什么煤,在哪里?” 尼姆无可奈何地说:“这是丹佛附近科罗拉多州一家公用服务公司待用的煤堆。” “一点不错。”普里切特摘掉眼镜擦了几下,然后又戴回去。“告诉你,照片是昨天拍的,今天用飞机送到这儿来的。这不是一张美丽的照片,是不是?” “不是。” “丑恶,你说是吗?” “我想你可以这样说,可问题是……” “问题是,”普里切特打断了他的话,“你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你说的‘我想你可以这样说’——这意味着你同意这张照片是丑恶的了。这就是我所要问的。谢谢您。” 尼姆抗议了:“但也应该说明……” 普里切特摇着一个手指止住了他。“够了。哥尔德曼先生!请记住是我在提问。现在,我们接着问下去。我还有第二张照片给你——和委员们——看看。” 尼姆心里正在发火的时候,普里切特回到了律师桌旁,这一次,挑了一张彩色照片。他把它递给尼姆。和先前一样,那位职员又分发同样的照片。 虽然尼姆认不出这个具体的地点,他也能确定这第二张照片是在哪拍的。这一定是图尼帕,正在或靠近计划中修建发电厂的地方。同样明显的是,摄影师是个技术高超的专业人员。 明朗蔚蓝的天空下面,加利福尼亚崎岖的原野美得令人惊叹不已。一片悬崖高耸在一片巍巍的松树之上。松树的根部周围布满浓密的簇叶,前面有一条泛着泡沫奔流的小溪。小溪这边岸上是一片悦目的野花。远处,在树影里,一只小鹿抬起头,也许是被摄影师惊动了。 普里切特问道:“这不是一片真正美丽的景色吗,哥尔德曼先生?” “是的。” “你能不能猜想出来那张照片是在哪拍的?” “我猜想是图尼帕。”尼姆想,绕圈子,或者拖延时间都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普里切特迟早是要把论点摆出来的。 “你的猜想是对的,先生。现在我有个进一步的问题。”普里切特的语调尖锐了;他的声音也升高了。“你和你的公司建议在图尼帕做的事就是要把这种,这种可怕的丑”——他在空中挥舞着煤堆的照片——“强加到这种宁静秀丽的美之上”——现在他举起了第二张,彩色的照片——“这是我们州和我们国家为数不多的还没受到破坏的风景区之一。这使你感到良心不安吗?” 问题——以戏剧性的修辞提出来的——在观众中引起了一阵赞许的嗡嗡声。一两个人还鼓起掌来。 尼姆平静地回答:“当然,这使我感到不安,但我认为这是必要的,是一种妥协,是一种交换。再说,从图尼帕整个地区的比例看来……” “那就够了,哥尔德曼先生。不需要发表演说。记录上已经记下了你的回答是肯定的。” 普里切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接着进攻。 “你上周末到科罗拉多州旅行是否可能因为你的良心使你不安,因为你非得亲眼看看大量的煤炭——图尼帕将会有的那种数量——强加在一度是美丽的景色之上所造成的丑恶?” 奥斯卡·奥布赖恩站起来说:“抗议!” 普里切特转向他。“根据什么?” 奥布赖恩没有理他,而是对着主席说:“问题歪曲了证人的原话。而且,它还假设了一种证人并不承认曾经有过的心理状态。” 主持会议的委员温和地说:“否决抗议。”奥布赖恩瞪着眼慢慢地坐了下来。 “不,”尼姆对普里切特说,“你说的不是我旅行的原因。我去那里是因为有一些关于燃煤发电厂的技术问题,我想在听证会之前事先研究一下。”甚至对尼姆自己来说,这个回答也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普里切特说:“我相信这里有人是会相信你的话的。”他的语调表示:我不相信。 普里切特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通过巧妙她对比照片,红杉俱乐部已经获得了重大的胜利而尼姆则在责备自己。 最后这位俱乐部的经理兼秘书回到了座位上。 主持会议的委员看了看面前的一张纸。“电力为人民服务会这个组织希望对这位证人进行询问吗?” 戴维·伯德桑回答:“当然啦。” 委员点点头。伯德桑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这位身材高大的人没有浪费时间讲开场白。他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尼姆显得迷惑不解。“如果你问我代表谁……” 伯德桑厉声说:“我们都知道你代表谁——代表一家又有钱又贪婪的剥削人民的大企业。”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头子把一只粗大的手砰的一声捶在证人椅旁边的一个木栏上,提高了嗓门说:“我讲的意思很明确:‘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嗯……我坐一辆出租汽车来的。” “你坐出租汽车来的?象你这样重要的大人物?你是说你没有使用你的私人直升飞机?” 尼姆淡淡一笑:已经很明显这将是一番什么样的询问了。他回答说:“我没有私人直升飞机。今天肯定也没用直升飞机。” “但你确实有时使用它——对吗?” “在某些特殊情况下……” 伯德桑插了进来。“别管这些!你确实有时使用一架——对还是不对?” “对的。” “一架直升飞机。买飞机的钱是用户每月缴付的电费和煤气费,是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 “不,不是从煤气和电费中开支的。起码不是直接支付的。” “但用户们是间接支付的——对吗?” “你这话可以适用于每一件工厂设备……” 伯德桑又捶了一下手。“我们谈论的不是其它设备。我问的是直升飞机。” “我们公司有好几架直升飞机……” “好几架!你是说你还有选择——就象在一辆林肯和一辆卡迪拉克之间选择一样?” 尼姆不耐烦地说:“它们主要是用于业务的。” “但当你一个人需要时,或者认为你需要时,这并不能阻止你使用它——对吗?”伯德桑没等他回答就伸手到口袋里掏出一份报纸,又把它打开。“你记得这个吗?” 这是《加利福尼亚检查报》上南希·莫利诺的那篇文章,在记者们对鬼门山庄的访问以后不久发表的。 尼姆无可奈何地说:“我记得。” 伯德桑宣读了报纸的报头和日期,按音速记员记录了下来。接着他转身面对尼姆说:“这里讲:‘哥尔德曼先生……是如此之重要好象连大客车都不能坐了,尽管一辆金州公司包的专车开往他要去的地方……并且有许多空位子。相反地,他却选择了乘一架直升飞机……’。”伯德桑抬起了头,横眉怒目。“这些都是真的吗?” “当时有一些特殊情况。” “别管那些。我是问:这是真的吗?” 尼姆留意到南希·莫利诺正从记者席上望着他,她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他说:“这是篇有偏见的报道,但是——或多或少——这还是真的。” 伯德桑转向主席请求说:“请主席指示这位证人以简单地‘是’或‘不是’回答行吗?” 委员说:“哥尔德曼先生,如果你这样做的话,大家都可以节省时间。” 尼姆脸色沉了下来,回答说:“是。” “费了这么大劲,”伯德桑说。“就象拔牙一样难,”他又面对着主席,而且象变色龙一样,从声色俱厉变得和颜悦色。“但我们终于还是让证人承认了,这篇勇敢的报道的内容是真实的。主席先生,我希望把这篇文章记入证据,来证明象这个哥尔德曼一样的官员们,还有那位不知叫啥的董事长,习惯于花穷用户的钱过着豪华的生活。这也说明为什么图尼帕这样劳民伤财的玩意,被强加于不明真相的公众,而它的目的却是支持这种习惯并赚取巨额的利润。” 奥布赖恩站起来厌烦地说,“我抗议把与本听证会无关的报道以及刚才讲的没有证据和证词为依据的那些话列入证据。” 委员和行政法官商量了一会儿后宣布:“你的抗议将记入记录,奥布赖恩先生。那份文件——那篇报纸上的报道——将作为物证接收。” “谢谢您,先生。”伯德桑说完又把注意力回到了尼姆身上。 “你本人在金州电力公司拥有股份吗?” “有,”尼姆说。他心里想,下面不知要问什么。他拥有一百二十份股份,是通过工资储蓄计划一次几份买进的。它们目前的市场价格是两千元出一点儿头——比一个多月前取消红利、金州公司股票价值暴跌以前的价值要少多了。但他决定一点儿情报也不主动多讲,除非问到才说。结果证明这是一个错误。 “如果这个图尼帕交易搞成了,”伯德桑继续说,“金州公司所有股票的价值很有可能上升吗?” “不一定,它们也可能会下降。”尼姆说。他在忖度:他应该费些口舌做个补充吗?由于庞大的工程计划要由出售证券来投资,包括出售低于票值的普通股票,金州公司现在的股票将要下降也或许要暴跌。这样的一个回答会需要做复杂的解释,而且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一定会显得唠唠叨叨的。尼姆也不敢肯定公司财务负责人是否同意他这样公开谈论。他决定还是见好就收。 “不一定,”伯德桑重复了一遍。“但是那些股票的市场价格可能上升。你一定会承认这点吧。” 尼姆简洁地说:“在股票市场上,什么情况都会发生。” 伯德桑面对听证室演戏似地叹了口气。“我看这就是我可以从这位不合作的证人那儿得到的最好回答了,那么我来说吧:股票很可能上涨。”他说完又转向尼姆。“如果发生那种情况,你在图尼帕就会有一份既得利益,你也会发一笔横财,对不对?” 说法是这样荒唐,尼姆都要笑出来了。在今后很长一个时期内,他最好的希望就是他那为数不多的股份的价值能回到购买时的水平。 伯德桑突然说;“既然你好象不愿回答,我就换个方式提问:如果由于图尼帕,金州公司的股票份值上升了,你的股份也会更值钱吗?” “你瞧,”尼姆说,“我只是……” 主席台上的委员不耐烦地插进来说:“这是个简单问题,哥尔德曼先生。只要回答‘是’或‘否’。” 刚想对这种不公平发火,尼姆就看到奥斯卡·奥布赖恩在轻轻地摇头示意。尼姆知道,这是在提醒他公司的指示——要耐心,不要发火。他简单地回答了一声“是”。 伯德桑宣称,“既然他又承认这件事了,主席先生,我希望记录表明,这个证人在这次听证会的结果中有既得经济利益,所以他的证词应据此加以判断。” “你自己刚把这一点放进记录了嘛,”委员余气未消地说。“何不接着讲呢?” “是的,先生!”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头子用一只手摸着胡子好象在思索,然后又转向尼姆说,“现在,我提几个关于图尼帕对于普通劳动人民的电费造成的影响方面的问题,这些劳动人民……” 提问没完没了。伯德桑象盘问约·埃里克·汉弗莱时一样,把重点放在说明利润是图尼帕建厂的唯一动机,并且用户们要付账,而什么好处也得不到。在尼姆竭力保持的表面镇静下面,他感到气愤的是,一次也没提到主要的、重要的问题——以社会发展、工业经济、维持生活水平为依据的未来的电力需求。卖弄的都是平民主义的空谈,别的什么都没有。但这样可以吸引注意力。记者席上的活动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尼姆心里也承认这个两路进攻——红杉俱乐部强调环境保护的问题,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大谈价格和财政问题,尽管很肤浅——都是有力的,他纳闷这两个组织是否有过什么联系,虽然他怀疑这一点。劳拉·波·卡米开尔和戴维·伯德桑的智力水平完全不同。尼姆仍然尊敬劳拉·波,尽管他们两人之间有分歧,但是他把伯德桑看作是个江湖骗子,瞧不起他。 在伯德桑结束提问以后的短暂休会期间,奥斯卡·奥布赖恩警告尼姆说:“你还没完哩。其他证人作证以后,我还要你到证人席上重新作证,而且我结束以后,其他人如果愿意都可以再向你提问。”尼姆做了个鬼脸,但愿他的任务完了就好了,又想到谢天谢地反正快了。 劳拉·波·卡米开尔是下一个上证人席的。 尽管她身材瘦小,红杉俱乐部主席坐在证人席上还是有贵妇人的风度。她穿着一套朴素、大方的哔叽华达呢衣服,并且象通常一样,花白的头发剪得很短。她没有戴任何装饰品或首饰。她态度严肃。她的声音,在她回答罗德里克提出的问题时,干脆利落,具有权威性。 “我们在前面的证词中已经听到,卡米开尔夫人,”普里切特开始提问说,“公众对更多电力的需求证明应该在图尼帕地区建造一座大的燃煤发电厂。这是你的观点吗?” “不是的。” “你能向委员们说明你本人以及红杉俱乐部反对这项工程的理由吗?” “图尼帕是加利福尼亚所剩无几的,极少数的自然原野区之一。它充满自然的珍宝——树木、植物、花草、小溪、独特的地质结构、动物、鸟类和昆虫,其中有一些是已在别处灭绝了的品种。首先,这个地区是优美无比的。用一个又大又丑又高度污染的工厂来劫掠它,再修一条铁路来为这个厂服务——铁路本身就造成污染,并且也是一种入侵——这样做是亵渎神圣,是回到上一个世纪的生态学倒退,是对上帝和自然的亵渎。” 劳拉·波平静地说着,没有提高声音,这样使她的话给人以更深的印象。普里切特提出下一个问题前停了一下,让她的话渗入人心。 “金州电力公司的发言人哥尔德曼先生,”普里切特说,“已向委员会保证说对图尼帕自然状态的干扰将是最低限度的。你愿意对此发表评论吗?” “我认识哥尔德曼先生已经多年了,”劳拉·波回答说。“他的用心是好的。他甚至真相信他所说的话。可是事实是:没有人能在图尼帕建造任何类型的工厂而不造成巨大的无法挽救的损害。” 红杉俱乐部的经理兼秘书微微一笑。“我的印象是,卡米开尔夫人,你并不真正相信金州公司关于‘最低限度的损害’的诺言,我的印象正确吗?” “你是正确的——就算这个诺言能实现的话也一样,何况它是不可能实现的。”劳拉·波扭过头,正对着主席台上一直在倾听的两个人说,“过去,金州公司和大多数其它工业公司已经证明在有关环境保护的选择问题上,它们都是不能信赖的。一让它们自由行动,它们就毒化了我们的空气和水源,劫掠了我们的森林,浪费了矿产资源,玷污了我们的风景。现在我们生活在另一个时期,这些罪恶都已经被人们认识了,它们又对我们说:信任我们。我们的过去不会重演的。可是,我,和许多其他人,不信任它们——在图尼帕或者任何其它地方。” 尼姆一边听着一边想,劳拉·波说的话里有无可辩驳的逻辑。他可以,并且已经就她对未来的看法和她争论过了。尼姆相信金州公司和其它同行业的组织已经从过去的错误中吸取了教训,并且已经学会了做名副其实的生态学公民,如果没有别的原因,至少现在这样做是好的生意经了。然而,没有一个公正的人会不同意劳拉·被对过去的评价。在证人席上的短时间内,她已经做了的另一件事是,尼姆想,把辩论的水平提高到远远超出伯德桑哗众取宠的表演之上。 “几分钟以前,”普里切特对劳拉·波说,“你说图尼帕的一些动植物在其它地方已经绝迹。你能告诉我们它们是些什么吗?” 红杉俱乐部主席点点头。她用权威的语气说:“我知道的有两种:一种叫做金鱼草的野花,一种叫做小双足鼠或袋鼠式老鼠。” 这是我和你分道扬镳的地方,尼姆想道。他想起了两个月前与劳拉·波在饭桌上发生的争论:“你要让一只或几只老鼠来阻止一项要造福于几百万人民的工程吗?” 十分明显,罗德里克·普里切特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因为他的下一个问题是:“在这两个问题上——金鱼草和小双足鼠——你认为会受到非难吗?你认为人们会说人类及其愿望更为重要吗?” “我认为会有大量这样的非难,甚至辱骂,”劳拉·波说。“但是减少或者消灭任何受到威胁的物种,都是短见和愚蠢的做法,这是什么也改变不了的。” “你可以再多做一些解释吗?” “可以。这牵涉到一条原则,一条一再被无情地违犯的生死攸关的原则。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城市、城市群、工业、公路,以及油管等等——我们已经打乱了自然的平衡,破坏了植物的生命,自然的流域和土壤的肥力,使野生动物流离失所或成群地遭到屠杀,扰乱了正常的生长周期,而在这同时,则完全忘记了自然界每一个错综复杂的部分都要依靠所有其它部分才能健康地生存下去。” 主席台上主持会议的委员插嘴说:“可是卡米开尔夫人,就在自然界中也一定有灵活性啊。” “有一些灵活性。但几乎总是搞得过了头。” 委员有礼貌地点点头。“请接着说吧。” 劳拉·波庄严的神态平静自如,她接着说:“我说的要点是过去关于环境保护的决策总是立足于短期的权宜之计,而几乎从来不是根据目光远大的见解。同时,现代科学——我自己是以一个科学家的身分说话的——一直是分门别类各自为政的,忽视了这样一条真理:某一个领域内的‘进步’可能对作为一个整体的生命和自然造成危害。汽车排出的废气——科学的一个产物——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正是权宜之计允许它们保持致命的毒性。另一个例子是过度使用农药,在保护某些生命形式的同时,却消灭了更多的其它生命形式。喷散烟雾剂造成的大气损害也是一样的。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我们一直在并且仍然在走向环境自杀。” 红杉俱乐部主席讲话的时候,听证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恭敬地倾听着。现在每个人都一动不动,等着她下面的话。“这都是权宜之计,”她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第一次提高了。“如果允许这个可怕的图尼帕工程兴建,权宜之计就会致金鱼草和袋鼠于死命,还要毁灭许多其它东西。如果这个做法继续下去,我预言有一天,仅仅一项象图尼帕这样的工业工程将会被裁决比剩下的最后一丛黄水仙还重要。” 结束语使观众中爆发出了一阵掌声。在掌声中,尼姆生气地想:劳拉·波在利用她科学家的地位作了一次非科学的、感情用事的呼吁。 询问和回答以大同小异的方式继续进行了一个小时,尼姆也继续感到气愤不平。 奥斯卡·奥布赖恩随后对劳拉·波的盘问并没有使她撤回任何证词,而在其它几个方面却加强了她原来的证词。当金州公司的法律顾问轻浮地笑着问她是否真的相信“几个住了老鼠的洞和一种并不好看的野花——几乎是野草——比几百万人对电力的需要更为重要”时,她尖刻地回答:“嘲笑是容易的也是廉价的,奥布赖恩先生,同时也是老掉了牙的律师的惯伎。我已经阐明了为什么红杉俱乐部认为图尼帕应该保持一个天然原野区的状态,而你觉得好笑的只不过是我们许多理由中的两点。至于你所说的电力需要,在许多人看来,节约的需要,更好地利用我们现有的电力的需要,那倒是一种重大得多的需要。” 奥布赖恩红着脸厉声反驳道:“专家们调查过图尼帕,并且认为这对计划中的工程是一个理想的地点。既然你比专家们懂得还要多得多,你说该在哪建厂?” 劳拉·波平静地说:“这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的。” 戴维·伯德桑谢绝盘问劳拉·波,大模大样地宣布,“电力为人民服务会支持卡米开尔夫人讲得很透彻的红杉俱乐部的观点。” 第二天,几名反对派证人中最后一名作证快结束时,奥布赖恩悄悄地对身边的尼姆说:“准备好。下一个又是你了。” 第十三节 尼姆本来已经觉得精疲力竭。重新作证和更多的盘问的前景使他更加苦恼了。 前一天晚上他只是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下,而当他真睡着的时候,却又梦见自己关在一间牢房似的小屋里,无门无窗,四面墙上都装着一排排的电流断路器。尼姆拚命想打开电流断路器——他知道这是必需的——好接通电流。但是戴维·伯德桑、劳拉·波·卡米开尔和罗德里克·普里切特却围住了他,非要关掉断路器。尼姆想对着这几个人叫喊,想争论,想抗辩,可是他发不出声音来。绝望之中他想动作快一些。他的两只手敌不过他们的六只手,他就试着用脚去踢开关。可是他的两腿僵住了;两条腿好象泡在胶水里,动起来慢得叫人发疯。尼姆绝望地认识到他失败了,搞不过这几个人,所有开关马上都要关掉了。正在这时他醒了,浑身都是汗,再也不能入睡。 现在,尼姆又坐在证人椅上,主持会议的委员正在说:“我提醒证人,他是已经宣过誓的……” 开场白完了以后,奥斯卡·奥布赖恩开始说:“哥尔德曼先生,你拥有金州电力公司的多少份股票?” “一百二十份。” “它们的市场价格呢?” “今天早晨是两千一百六十元。” “这样看来,任何讲你个人很可能从图尼帕发大财的说法是……” “荒唐可笑和侮辱性的。”尼姆没等问题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说。他已经亲自要求奥布赖恩把这一点放进记录里,并希望新闻界会报道出来——就象他们报道伯德桑关于发横财的指责一样。但是尼姆怀疑他们是否会报道。 “完全如此。”奥布赖恩似乎对尼姆情绪之激烈感到吃惊。“现在我们回到关于图尼帕的环境影响的说法上来。卡米开尔夫人在证词中争辩说……” 这个主意是想抵消反对派证人错误的、过分片面或不完全的证词。尼姆回答奥布赖恩的问题时心想,这样做不知有没有用。他认定:很可能什么用也没有。 奥布赖恩的询问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他下面是委员会法律顾问霍利欧克和罗德里克·普里切特,两人都没跟尼姆为难,两人的询问幸而也都很简短。 这样就剩下戴维·伯德桑了。 这位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头子站在那里,以他特有的姿势,一只手捋着乱蓬蓬的、有些花白的胡须,一边打量着尼姆。“你的那些股票,哥尔德曼。你说它们值”——伯德桑看了一下一张纸条——“两千一百六十元。对吗?” 尼姆谨慎地回答说,“对。” “你说话的口气——我就在这儿听的;别人也都听见了——听起来就象这种钱对你是微不足道的。‘区区’两千元,你好象在说。你嘛,我想对你这样一想就是千百万元,出门就乘直升飞机的人……” 委员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个问题吗,伯德桑先生?如果是的话,请直截了当提出来。” “是,先生!’这位身材高大的人对着主席台笑笑。“我想大概是这个哥尔德曼让我冒火,因为他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或者摆出这个架势,并且不能了解这种钱对于穷人意味着什么……。” 委员用小木槌使劲敲着说:“不要离题!” 伯德桑又笑了,他很放心,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受到什么责备,禁止他发言的可能性是极小的。他又转向了尼姆。 “好吧,这是我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那样的钱——你所说的‘区区数千元’——对许多将被迫为图尼帕付账的人来说是一笔巨款?” “首先我没说过‘区区数千元’或者有过这种意思,”尼姆反驳说。“这是你说的。第二,我确实这样想过,因为这种钱对我来说也很可观。” “如果那么可观,”伯德桑马上说,“也许你还愿意让它翻一番。” “也许我愿意。这又有什么错呢?” “是我在提问。”伯德桑恶毒地笑着。“那么说你承认你愿意把你的钱翻一番,如果图尼帕的事办成了,也许你还真要翻一番哩,是不是?”他神气活现她摆摆手。“不,别费事回答了。我们会得出自己的结论。” 尼姆气呼呼地坐着。他看见奥布赖恩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象在传送一个信息“小心!谦虚谨慎!” “你谈到了电力节约,”伯德桑接着说。“我对此也提几个问题。” 在奥布赖恩的重新盘问中,简短地提到了节约电力。因此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现在就有权提出这个题目。 “你知道吗,哥尔德曼,如果象金州电力公司这样富有的大企业在电力节约上多花些钱,而不把亿万元花在图尼帕这样的骗人勾当上,我们这个国家使用的电力就能够减少百分之四十?” “不,我不知道这点,”尼姆反驳说,“因为靠节约电力节省百分之四十是不现实的,这个数字你多半是无中生有的,象你的大多数指责一样。能源节约所能做的——并且已经在做了——充其量就是帮助抵消一部分新的增长,给我们争取点时间。” “时间干什么?” “让大多数人认识到他们正面临着一场可能改变他们生活的电力危机,这场危机能够以他们从未梦想过的各种方式使他们的生活每况愈下。” “果真是这样吗?”伯德桑嘲笑地说。“实际情况难道不是金州公司不希望节约,因为节约与利润有抵触吗?” “不,这不是实际情况,根本不是。只有一个想入非非的人——象你这样的——才会想出来或者相信。”尼姆知道他正在上圈套,很可能正中伯德桑的下怀。奥斯卡·奥布赖恩皱起眉头;尼姆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我姑且放过这句恶毒的话,”伯德桑说,“再提一个问题。你们这些人不努力发展太阳能和风能——这些在现在都可办得到——其真正原因是不是因为这些是廉价能源,你们不能从中获得可以指望从图尼帕得到的巨额利润?” “回答是‘不是’,尽管你的问题对事实有所歪曲。太阳能发电还不能大规模应用,最早也要到本世纪末才行。收集太阳能的费用非常昂贵——比在图尼帕用煤发电贵多了,并且,太阳能也许是最大的污染物质。至于风能——不值一提,它只有边缘的小用途。” 委员从上面向前探身问道:“哥尔德曼先生,你是说太阳能会造成污染吗?” “是的,主席先生。”这个说法往往使那些没有对太阳能进行过全面考虑的人大吃一惊。“以今天的技术,一家太阳能发电厂,其发电量与我们建议在图尼帕建的发电厂相同,单单为了放置收集器就需要一百二十平方英里的土地。也就是大约七万五千英亩,相当于太和湖1面积的三分之二,而一家常规的发电厂,比如我们现在建议的这种,却只需要三千英亩。还要记住——放置太阳能收集器的土地什么别的用处也没有了。如果这不算污染……” 他话没讲完就打住了,因为法官连连点头。“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哥尔德曼先生。我想,这是我们许多人都没想到过的一点。” 伯德桑在他们对话的时候不耐烦地站着,现在又重新进攻。“你对我们说,哥尔德曼,太阳能要等到下个世纪才能使用。我们为什么应该相信你?” “你不一定要相信。”尼姆回到了原先的态度,明显地流露出对伯德桑的鄙夷。“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爱信不信。但是专家们所做的技术性判断的一致意见是,大规模应用太阳能发电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事,甚至到那时也不一定能如愿以偿。这就是为什么,在这个期间,必须有象图尼帕这样的燃煤发电厂——还要在图尼帕以外的其它许多地方也有——才能应付即将来到的危机。” 伯德桑嘲笑地说;“咱们又回到那个伪造的、虚构的假危机了。” “等危机发生时,”尼姆激烈地说,“你再回头看看这句话,把它吃下去。” 委员伸手去拿小木槌想下令遵守议事规程,然后又踌躇了,也许是出于好奇心想看看下面还有什么,他把手又放了下去。伯德桑的脸涨红了,嘴气呼呼地绷紧了。 “我什么话也不会吃。你吃!”他对着尼姆啐了一口。“你还要给话堵死——你和金州公司那帮资本家。话,话,话!在这些听证会和其它类似的听证会上大讲特讲,我们反对你们的人要把这些会开得没完没了。在那以后还有更多的话,因为我们要把劳民伤财的图尼帕拉到法庭上去,还要应用上诉、禁令以及一切合法的手段来捆住你们的手脚。如果这还不够的话,我们就提出新的异议,周而复始,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搞上二十年。人民将阻止你们牟取暴利的诡计,人民必胜!”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头子停了下来,大口喘着气,然后接下去说:“所以太阳能发电也许到头来先在这里实现,哥尔德曼先生。因为,让我告诉你,你不会得到那些燃煤发电厂的。图尼帕不行,其它的也不行。现在不行,将来也永远不行。” 委员好象对这场舌战着了迷,又踌躇起来,这时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掌声。在同一时刻,尼姆勃然大怒。他一拳打在证人席的一只扶手上,一骨碌跳了起来。他两眼冒火,面对着戴维·伯德桑。 “也许你将可以阻止建造这些厂——图尼帕和其它工厂——就象你说的那样。核能发电被阻止了;火力发电也可能再遭到限止。而如果你这样做,那是因为这个疯狂的、自取灭亡的制度把无限的权力给了你这样的极端利己主义者、疯子和骗子。” 听证室里突然静了下来。尼姆的声音又升高了一些。“但是别跟我们扯那些伪善的鬼话吧,伯德桑,什么你代表人民。你代表不了。我们代表人民——代表普通的、正直的、过正常生活的人民,他们依靠我们这样的电力公司负责他们住宅的照明、取暖,保持工厂开工,以及做成千上万的其它事情,而如果你和你的同类自私自利、目光短浅的做法得逞,你们就会剥夺人民这一切。” 尼姆掉转身子面向主席台,直接对着主持会议的委员和行政法官讲话。“现在所需要的,在我州和大多数其它州,是理智的妥协。在红杉俱乐部与伯德桑那种‘不管付多大代价也不要发展’的人们,和那些要求最大限度的发展而不顾破坏环境的人们之间的妥协!好,我——和我为之工作的公司——承认需要妥协,并且要求我们自己以及其他人进行妥协。我们认识到没有容易、简单的抉择,所以我们才希望有个中间道路,那就是:允许一些发展。可是看上帝的份上,请给予我们手段——在电力方面——来适应这种发展。” 他又转向伯德桑。“你最终为人民所做的就是让他们受罪。由于严重的短缺受罪,由于大量的失业受罪,由于没有电力就无法运转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受罪——所有这些在危机到来时都会发生,这是一场真正的而不是假造的危机,这场危机将席卷北美,很可能还有世界上许多其它地区。” 尼姆向他面前那个沉默、吃惊的人说:“那时你在哪里,伯德桑?躲了起来,很可能。躲避人民,他们会发现你到底是什么货色——一个把他们引入歧途的江湖骗子。” 甚至还没讲完,尼姆就已经知道他走得太远了,已经鲁莽地打破了公众听证会的正常约束,以及金州公司对他的限制。也许他甚至已经让伯德桑有理由指控他犯诽谤罪了。然而尼姆脑子的另一部分却在争辩说:他所说的都是必须说的,忍耐和理智是有限度的,总得有个人无所畏惧地、坦率地说出来,并承担一切可能的后果。 他怒冲冲地说:“你信口雌黄说什么百分之四十的能源节约,伯德桑。这不是节约;这是剥夺。这会意味着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一种坏得多的生活方式。” “不错,有一些人说我们所有的人都应该降低生活水平,我们现在生活得太好了,应该被剥夺。这个嘛,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但是,不管怎么说,实行那种改变的决定不是金州公司这样的电力公司所能做的。我们的责任是维持现在的生活水平,这是人民通过他们选举出来的政府告诉我们他们所需要的水平。所以我们将继续维护这些水平,伯德桑,直到收到相反的命令——但必须是官方的命令,而不是你这样目中无人、自吹自擂的伪君子的命令。” 尼姆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委员冷淡地问道:“你都说完了吗,哥尔德曼先生?” 尼姆转过身来面向主席台。“没有,主席先生,我还没讲完。趁着我还站在这儿,还有一两件事情我愿意谈谈。” “主席先生,我可否建议休会……”奥斯卡·奥布赖恩抢上来说。 尼姆坚定地说:“我打算把话讲完,奥斯卡。”他注意到记者席上的人都在忙着记录,官方按音速记员也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动着。 “暂时不休会,”法官说。奥布赖恩耸了一下肩膀,懊恼地坐了下去。伯德桑仍然站着,一言不发,但是淡淡的笑容现在取代了他惊讶的表情。也许他正在想:尼姆的发作已经坏了金州公司的事,而帮了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忙。好嘛,尼姆想,不管是不是这样,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他要是这时变得胆小怕事那就不是人。他面对着主持会议的委员和行政法官发言,这两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这整个做法,主席先生——我指的是这次听证会和诸如此类的听证会——是一场毫无用处的、浪费时间的,代价高昂的字谜游戏。它毫无用处,因为它花若干年时间才能完成应当在几星期内就应做好的事,而且有时甚至花更长的时间而却一无所获。它浪费时间,因为我们这些人是真正的生产者,不是吃文件饭的官僚,我们本来可以把我们被迫花在这儿的无数个小时,更加有用地用于我们为之工作的公司和整个社会。它的代价高昂得骇人听闻,因为付税人和电力使用者——就是伯德桑自称代表而并不代表的人们——不得不为这个疯狂的、反生产的、喜剧式的假制度出几百万元。这是一场字谜游戏,因为我们假装我们在这儿干的事情是有意义、有道理的,其实所有和我们站在一边的人都非常清楚地知道它是毫无意义的。” 委员气得满脸通红。他这一次坚决地伸出手拿起小木槌敲了下去。他对尼姆瞪着眼宣布:“在这个题目上,我只允许你谈到这里为止,但是我给你提出警告,哥尔德曼先生:我要仔细地阅读记录然后考虑采取行动。”他说完又转向伯德桑,以同样冷淡的口气说:“你对这位证人的询问完了没有?” “完了,先生!”伯德桑喜笑颜开。“你要问我嘛,他在自己床上撒尿了。” 小木槌砰地敲了一声。“我没问你。” 奥斯卡·奥布赖恩又站了起来。主持会议的委员不耐烦地挥手叫他坐下,然后宣布:“本次听证会休会。” 人们离开听证室的时候,有一阵激动的交谈声。尼姆没有参加交谈。他朝正在把文件塞进公文包的奥布赖恩看了一眼,可是律师摇摇头——表示又惊讶又痛心——过了一会儿就一个人大步走出去了。 戴维·伯德桑和一群他的支持者聚到了一起,他们正在乱哄哄地祝贺他,然后他们一起大笑着走了出去。 劳拉·波·卡米开尔、罗德里克·普里切特和其他几名红杉俱乐部的人好奇地看着尼姆,可是并没说什么,也离开了会场。 记者席很快就空了,只剩下南希·莫利诺,她好象正在翻着她的笔记并且还在记。尼姆经过她面前时,她的头抬了起来。她轻轻地说:“乖乖,噢乖乖!你这下可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了!” “要是钉上了,”他对她说,“我肯定你会大作文章的。” 她摇摇头,懒洋洋地一笑。“什么文章也不需要作,老兄。你坏了自己的事。老兄,啊,老兄!等着看明天的报纸吧。” 他没作回答就走了,莫利诺小姐还在整理记录,无疑正在寻找最厉害的引语来整他。尼姆断定这个婊子会作片面歪曲的报道,把他写得坏得不能再坏,而她一定会感到得意,比关于在鬼门的直升飞机那篇报道还得意。 他独自一人离开听证室的时候,感到十分寂寞。 到了外面,他吃惊地发现几名电视记者拿着小型摄影机在等他。他已经忘了,电视记者只要一听到风声,就能多么快摄到一桩轰动的新闻。 “哥尔德曼先生,”一名电视记者叫道,“我们听说了你在里面讲的一些话。你愿意重复一下供我们在今晚的新闻节目中作篇报道吗?” 尼姆踌躇了一会儿。他可以不必这样做。然后他决定:他反正已经惹了这么多麻烦,不管再说什么或者再做什么都不会使事态更加恶化了。那干吗不干呢?“好吧,”他回答说,“是这么回事。”他在摄影机面前又一次慷慨激昂地说了起来。 第十四节 “从这一刻起,”约·埃里克·汉弗莱说,声音里就象有把钢刀似的,“你不再是公司在任何事情上的发言人。不再上电视或上电台。不再对记者发表谈话或者回答记者的问题,连问你什么时间也不许回答。明白了吗?” “是,”尼姆说,“明白了。” 他们俩面对面坐着,董事长的办公桌在他们两人中间。这种安排是异乎寻常地正式的,因为汉弗莱决意不使用比较随便的会议区,那是他和尼姆通常讨论问题的地方。 这是尼姆在加利福尼亚能源委员会听证会上大发雷霆以后的第二天下午。 “至于公众听证会,”汉弗莱接着说,“你当然再也不要露面了。其它安排有待作出。” “如果你要我辞职,埃里克,我就辞职。” 尼姆考虑这个可能性已经一整天了。他的离职,他想,也许能减轻金州公司的窘迫,他也想到了应忠诚于这个过去待他不错的公司。并且,从他个人的角度来看,既然他的活动受到限制,他还不一定愿意背着黑锅继续工作下去。这关系到他的自尊心,那么为什么不走呢?有一件事尼姆是可以肯定的:他毫不费力就可以到别处找到一个高级职位。许多公用事业公司都会争先恐后招聘具有他这样资历的人,他以前接到的许多聘约足以说明这一点。另一方面,他又不愿离开加利福尼亚,尼姆和许许多多其他人都认为这里是世界上最宜人、最令人振奋的居住和工作的地方。有人说过:如果要发生什么事——无论好坏——都会先在加利福尼亚发生的。尼姆打心眼儿里同意这种说法。 还有露丝的问题,莉娅和本杰的问题。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是这种样子,露丝会愿意搬到——比如说,伊利诺州吗?多半不会的。 “谁也没提到辞职,”埃里克·汉弗莱生气地说。 尼姆突然想笑,又忍住了。这不是时候。但是他知道,不是自吹,他在许多方面对董事长很有价值,还完全撇开他在公众面前的露面不谈,他在计划方面的作用就是一例。实际上,担任金州公司的政策发言人并不是尼姆本职工作的一部分,而是后来加上去的,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又不断增加的。从某方面来讲,他想,摆脱公众方面的工作他倒很高兴,这样他也许可以重整旗鼓再继续干下去。不管怎么说,他决定,目前决不轻举妄动。 “就这些事。”汉弗莱冷冷地说,又接着去看他在把尼姆叫来以前一直在研究的文件。很明显,董事长需要时间来克服他个人的不快。 特丽萨·范·伯伦在尼姆的办公室里等着他。 “我想让你知道,”公众关系部部长说,“我和汉弗莱今天早晨吵了一小时,反对他不让你再出头露面的决定。有一次他对我发起火来,就象对你发火一样。” “谢谢,特斯。”尼姆无力地坐到一张椅子上。他感到身心都疲惫不堪。 “使我们尊敬的董事长暴跳如雷,不听劝告的真正原因,是你在听证会以后又上了电视。这一下可真的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了。”范·伯伦咯咯地笑了。“跟你说老实话,我倒不反对这样做,不过你当时和在听证会上都可以更策略一些。但主要的是,我想有朝一日总会证明你是正确的。” “在这个期间,”尼姆说,“我的嘴巴给封上了。” “是的,我想这一点外面也会知道的。你介意吗?”没等回答,范·伯伦就拿出一份《加利福尼亚检查报》。“你看过下午的报纸了吗?” “我看到一份早版的。” 午饭的时候尼姆看了头版上南希·莫利诺的一篇报道,题目是: 金州公司哥尔德曼激烈陈词能源听证会上一片混乱金州公司哥尔德曼激烈陈词能源听证会上一片混乱 报道说: 金州电力公司一位副总裁,尼姆罗德·哥尔德曼,对反对派证人及加利福尼业能源委员会本身所金州电力公司一位副总裁,尼姆罗德·哥尔德曼,对反对派证人及加利福尼业能源委员会本身所 发动的一场激烈攻击,昨天在一场为讨论在图尼帕建造新发电厂而召开的公众听证会上造成了混乱。 主持会议的委员休·吉·福布斯深感震惊,他事后称哥尔德曼的言论是“侮辱性的和不能接受的”,并说要考虑采取可能的法津行动。 发动的一场激烈攻击,昨天在一场为讨论在图尼帕建造新发电厂而召开的公众听证会上造成了混乱。 主持会议的委员休·吉·福布斯深感震惊,他事后称哥尔德曼的言论是“侮辱性的和不能接受的”,并说要考虑采取可能的法津行动。 公众关系部部长带来的那份晚一些的《检查报》上,有一条新的大标题和内容提要: 金州公司惩戒哥尔德曼拒绝为他的怒骂承担责任金州公司惩戒哥尔德曼拒绝为他的怒骂承担责任 尼姆罗德·哥尔德曼,原金州电力公司的“宠儿”,由于昨天在公众面前大发雷霆,今天已经失宠,他在这家大公司的前途不稳。同时,他的金州公司上司宣称他们与他的恶毒攻击无关……尼姆罗德·哥尔德曼,原金州电力公司的“宠儿”,由于昨天在公众面前大发雷霆,今天已经失宠,他在这家大公司的前途不稳。同时,他的金州公司上司宣称他们与他的恶毒攻击无关…… 等等,等等。 范·伯伦抱歉地说:“没办法不让你被解除了发言人职务的消息透露出去。如果不从我的办公室传出去——事实上我只是回答问题——别人也会泄露出去的。” 尼姆闷闷不乐地点点头。“我理解。” “顺便说一句,别把委员会要采取行动的胡扯当成一回事。我和我们的法律部谈过了,这只是吹吹牛。他们什么办法也没有。” “对,”他对她说,“我已经想到了。” “但是埃里克坚持要发表一个否认的声明,他还正在向委员会写一封私人道歉信。” 尼姆叹了口气。他对于放炮仍然不感到后悔,他从昨天起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是遭到同事们的白眼却是令人沮丧的。还有一点也是不公平的:大多数新闻报道——包括《西部记事报》早版和其它加利福尼亚报纸上的——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昨天引起轰动的方面,一笔带过或者根本不提尼姆提出的那些严肃的论点。戴维·伯德桑的丑态表演——辱骂和挑衅——也只是略略提了一下,而且也没受到非难。新闻界,在尼姆看来,是按它自己的双重标准行事的。然而,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范·伯伦又朝《检查报》看了一眼。“南希大做文章,跟你最过不去;她习惯于把人置于死地。你们彼此之间好象没有好感。” 尼姆激动地说:“我恨不得能把那婊子的心挖出来。如果她有心的话。” 公众关系部长皱起眉头。“这话太厉害了,尼姆。” “也许。但我就是这样想的。” 尼姆想:真正使他难受的就是南希·莫利诺说的“尼姆罗德·哥尔德曼……今天已经失宠,”这是他刚刚才真正领悟到的。正因为这是事实,他自己承认,他才更加难受。 第一节 “爸爸,你以后可以在家里多呆几个晚上吗?”莉娅从餐桌对面问尼姆。 一阵沉默。尼姆觉察到本杰放下刀叉,注视着自己,默默地附和着姐姐的发问。 露丝正要去取胡椒瓶,一听这话,把手又缩了回来,和孩子们一起等着尼姆的回答。 “我也许可以,”他说。猝不及防的问题,和三双同时直朝他望着的眼睛,使他有些困惑不安。“如果没有一大堆额外的工作,使我不得不在办公室呆得很晚的话。” 本杰顿时满心欢喜地嚷道,“还有周末——你会有更多的时间和我们在一起吗,爸爸?” “也许。” 露丝插了一句嘴:“他们的话里有话哩。” 她说着微笑了一下,这是从她几天前回家以来所不常有的。尼姆意识到她神情比以往更加严肃,有时甚至显得心事重重。他们两人之间还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露丝似乎有意在回避,而尼姆由于最近的遭遇情绪低落,因此也不想拾起这样的话题。 起初,尼姆自问:如果妻子离家两个星期,而且十之八九是另有新欢,那么,当她回家后,夫妻间该怎样相处呢?从他们的现状来看,答案是:一切照旧。 露丝不声不响地回到家里,把孩子从她父母那里接了回来,又重新过起家庭生活,就好象不曾间断过一样。她和尼姆一如既往,还是同睡一间卧室,尽管不同床。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尼姆不曾离开过自己的单人床,睡到露丝床上去了。但在其它方面,他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常态。当然,尼姆提醒自己,过去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只不过刚好相反,过去在外寻欢后回到家里来的是他自己。他当时确信露丝是一无所知的,但现在则疑心她早已有所觉察。另外,尼姆这次之所以采取息事宁人、不了了之的态度,还有一个原因是,最近他因别的事受挫而情绪沮丧。目前要再动感情,他简直受不了。 这当儿他们全在家,吃着家常晚餐。一连三天都这样,可以说是难得的。 “你们都知道,”尼姆说,“公司里有了些变动。不过,以后情况怎么样我还不知道。”他发觉本杰脸上有点异样,就探过身凑近去看,“你脸上怎么回事?” 本杰犹豫不决,他的小手往上把左颊上的一块青肿和下唇下面的一处伤口捂了起来。“没什么。学校里的事,爸爸。” “什么样的事?你打架了?” 本杰显得局促不安。 “他打架了,”莉娅说。“托德·桑顿说你是坏蛋,爸爸。说你不顾环境保护,只知道破坏它。本杰听了就揍他,但托德比他大。” 尼姆严厉地对本杰说:“不管谁讲了什么话,动手打人总是不对的、愚蠢的。” “懂了,爸爸。”儿子垂头丧气地应声说。 “我已对他讲过,”露丝说。“本杰现在懂了。” 尼姆佯作镇静,但内心却十分震惊。他从未料到人家不仅非难他,还拿家里人当靶子。他和蔼地说:“若是我遇到的倒霉事儿已使你们受到影响,那我实在感到抱歉。” “哦,没事儿,”莉娅要爸爸放心。“妈跟我们解释过了,你做的事是光明正大的。” 本杰迫不及待地跟着说:“妈还说你的胆子比其他所有人的加起来还大。”本杰说“胆子”这两个字的时候,把牙使劲地咬了咬,这表明他对那两个字非常欣赏。 “你妈是这样告诉你的吗?”尼姆把眼光盯在露丝身上。 “真的,难道不是吗?”本杰朝母亲问道。 “当然罗,是真说过。”露丝说时脸上泛起一阵淡淡的红晕。“可是你爸爸是不会这样说自己的,他不会的,因此才由我来对你们说。” “这就是说当别的小孩对爸爸说三道四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告诉那些家伙的。”莉娅补上一句。 刹那间,尼姆感到满腔激情。想到本杰为了维护自己父亲的名声,敢于用小拳头去揍别人;想到露丝撇开他们之间的隔阂,和孩子们一起维护他的名誉,这一切几乎使尼姆喉头哽塞,要落下泪来。幸亏露丝说了句,“行了,大家都接着吃饭吧!”才使他没有显得更加尴尬。 后来,当孩子们离开餐桌去看电视,剩下夫妇两人啜着咖啡时,尼姆说:“我得说我很感激你对孩子们说的那番话。” 露丝作了个满不在意的手势,说;“要是我自己不相信这点,我也不会告诉孩子们的。别以为由于你我不再是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关系,我就不会客观地了解和看待外边的事。” “我提出辞职了,”尼姆告诉她说。“埃里克认为我大可不必,但我可能还是要辞掉。”他接着谈到他正在考虑的几种可能性,其中包括转到另一家,也许在中西部的电力公司去就职。如果那样,他问露丝愿不愿意和孩子们一道搬过去?回答是爽快和斩钉截铁的:“我不打算这样做。” “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 “我认为再明白不过了。为什么把我们家三个人——莉娅、本杰和我——从这儿连根拔起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呢?而这样作主要又是为了你的方便?何况,你我至今还没有好好商量过我们共同的未来——如果我们真有那靠不住的未来的话。” 瞧,事情捅开了。尼姆预感到一场严肃的谈话即将到来。真怪,他在想,这场谈话竟然发生在这当儿——他俩的关系比前一阵那种长久的疙里疙瘩多少要好一点的时候。 “我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伤心地问道。 露丝尖刻地回答道:“这应当由你来回答。不过,我倒有一件事还想知道一下——婚后十五年中,你到底和多少个女人鬼混过?”尼姆早已觉察到了露丝近日来那种冷酷严峻的神态。此刻当她接着往下说的时候,他又意识到她这种表情了。“也许,你也象我一样,数也数不清了?曾经有一段时期,我总还可以讲得出你又有了什么新鲜事儿了——也许我该说,又有了什么‘新欢’了?可后来我就不怎么有把握了。我猜想,你是脚踏几头船,同时玩两个甚至更多的女人。我说对了吧?” 他不敢正视露丝的眼睛,回答说:“有时是这样。” “好吧,这点我们好歹算是解决了。这样说来,我是猜对了。”露丝不留情地说,“对那些与你有过关系,并为你动过哪怕是短暂的感情的女人,不管她们是谁,我敢说,这些女人总不至于落得个被你一古脑遗忘的下场吧!” “这些都是逢场作戏罢了。我没有对她们认真过,对哪个女人也没认真过。”他分辩说。 “这我倒也相信。”露丝气得满脸通红。“你其实对我也没有过真心实意。” “这可不是实情!” “刚才你还承认,怎么转眼又否认呢。嗯,搞一两个女人还说得过去。任何通情达理的妻子都明白,在即使是最美满的婚姻中,这样的事也是难免发生的。但你太过分了。” 露丝若有所思地接着说:“这也许符合弗洛伊德1的理论——征服尽可能多的女人。” 他承认:“这话可能有道理。” “我知道有道理。”她不动声色又接着说,“你这样招认并不会使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感到舒坦些。从她曾经爱过的,或者她认为曾爱过的男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的被污辱、被愚弄的感觉也不会有所减轻。” “如果你早就有这种感觉了。”他问露丝,“为什么要捱到现在才提出来?为什么我们不早一点象现在这样谈谈?” “问得有理。”露丝顿了一下,在考虑如何何答,接着又往下说,“我想那是因为我满以为你会改,你总不会老是象孩子见了糖块一样,在那些妖媚的女人身边团团转。但我错了,你还是老样子。噢,对了,既然我们已谈开了,那我得承认,过去我还有个原因:我太懦弱了。我担心独立生活对我将意味着什么;我害怕这会对莉娅和本杰有什么影响,同时,我还害怕承认——也许是因为自尊心作祟——我们的婚姻不美满,就象不少人那样不幸。”露丝头一次声音变得嘶哑,话音显得哽咽了。“好了,现在我再也不怕了,再也没什么自尊不自尊的问题了,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想一吹了事。” “你当真是这个意思吗?” 泪水簌簌地从露丝双颊淌下。“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反击的念头从尼姆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难道他就得这样,完全处于被动吗?什么事情,包括眼前的事在内,不都是双方造成的吗?“那你自己的风流事呢?”他发问。“我们俩要是分道扬镳,我前脚一走,你的男朋友是不是后脚就搬了进来?” “什么男人?” “你最近一直和他见面的那个。你跟他一起到外地去的那个。” 露丝已经揩干了眼泪,迷惑而又遗憾地打量着尼姆。“你真的相信那样的事?相信我同一个男人到外地去了?” “怎么,不对吗?” 她缓缓地摇摇头。“不对。” “可我以为……” “我知道。我让你这样想下去,也许不是个好主意。可是我那时认定——我想我大约是怀恨在心——如果让你尝尝我心里一直是什么滋味,这不会有什么坏处,甚至也许可能还有点好处。” “那么其它那些次呢?你都上哪儿去了?” 露丝带着一丝早先同他谈话时的怒意说道:“我根本没有什么野男人。你那个不开窍的脑袋瓜能理解这一点吗?从来没有过。我和你结婚的时候是个处女——这一点你是知道的,除非你忘了,或者你把我和你的哪一个女人弄混了。打那以后,除了你以外,我也没有爱上过任何别的男人。” 尼姆不禁往后一缩。他确实记得是这样的,但是他又执拗地说:“那么你那些时候究竟干些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再说一遍:没有什么野男人。” 他相信她的话。绝对信。 他说了一声“啊,天哪!”他思忖着:样样事情都一下子完了;最近以来,他做的事,说的话大部分都证明是错了。至于他们的婚姻,究竟是不是要维持下去,他也拿不准主意。露丝的意见也许是对的。一吹了事也许对他俩来说都是最好的出路。离婚后的个人自由是他所向往的。但是在另一方面,他也会感到失掉了许多东西——孩子、家庭、安定感,甚至还有露丝本人,尽管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疏远了。由于他不愿意被迫立即作出决定,指望眼前的事还可以拖延,所以他用近乎哀伤的声音问道:“那么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呢?” “根据我从走过这条路的朋友们那里了解到的情况”——露丝的声音又变得冷酷无情了——“我们各自找个律师,着手提出彼此的条件。” 他低声下气地说:“我们现在就得这样办吗?” “你能举得出一条站得住的理由,证明拖下去有好处吗?” “我承认,我的理由是自私的。我前不久才度过一个难关……”他这句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因为他自己也意识到这话听起来是自哀自怜。 “这我清楚。我很抱歉,这两件事凑到一起了。但是事到如今,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无可挽回了,你我双方都了解这一点,对吧?” 他凄凉地说:“我想也是这样的。”他自己也搞不清他能够不能够,甚至愿意不愿意改弦易辙。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他许下诺言是毫无意义的。 “那么……” “这样吧……你能等一个月吗?或者两个月?如果不为了别的缘故,我们至少也得让莉娅和本杰知道这件事。这样就可以给他们点时间来适应适应我们的这种打算。”他这番话是否真有道理,他没有把握。他觉得很可能并没有什么道理。同时,他似乎也并不认为推迟一段时间就能有什么好结果。但本能告诉他,露丝本人也并不急于采取这决定性的、无可挽回的一步,来了结他们的婚姻。 “那……”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让步了。“好吧,考虑到你最近的遭遇,我就等一阵吧。但我不能答应一定就是两个月,或一个月。如果我决定短一点,那就得短一点。” “谢谢你。”好歹还可以拖一阵,哪怕时间再短,他也感到宽慰了。 “嗨!”本杰在餐室门口叫了一声。“我刚从梅雷迪斯家搞来一盒录相带。录的是话剧。你们想看吗?” 梅雷迪斯家是他们的紧邻。尼姆看了看露丝说:“干吗不看看呢?” 在底层那间游戏室里,露丝和尼姆并排坐在沙发上。莉娅懒洋洋地躺在地毯上,而本杰则熟练地把录相带盒插进他们那架联结在彩色电视机上的贝塔马克斯牌的走带机里。这个居民区的一些居民达成一项不胫而走的协议:某一家人,通常是由孩子们或雇来照管婴孩的人负责,把电视节目录下相来。凡是有电视广告的时候,就把机器关掉。结果就录下一套质量很高的节目,而且中间不夹有广告。这样,这家大人和其他人家就可以等有空的时候再看。录相带由十来户人家轮流使用。 尼姆知道,越来越多的人互相传授了这个新发现,这种作法也就越来越盛行。他想,不知还要多久,这种作法就会影响到电视网的收入了,也许已经发生了影响。他想,在某种程度上,电视网和电视台目前经历的正是金州公司这样的电力公司涉经的同样的浅水。搞电视的那些人,滥用了他们在公众中的特权,使电波中充斥着庸俗的、过量的广告以及拙劣的节目。现在,贝塔马克斯和类似的装置,给了公众一个还击的机会。他们可以挑选节目,而且可以在观看节目时排除广告。到了一定时候,这种新发展也许可以使那些电视界的负责人士懂得,他们需要对公众负责。 借来的这套录相带录制的是一个长达两小时的戏剧,名叫《玛丽·怀特》。这是一个悲惨动人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夭折的得宠的少女的一家。也许是因为他过去很少象今天这样,想到自己的家,同时,又意识到这个家要不了多久就要解体了,尼姆暗自庆幸室内灯光暗淡,其他三个人都没察觉他的悲伤和眼泪。 第二节 在俯临米尔菲尔德郊外居民区的一座黑黢黢、孤零零的小山上,乔戈斯·温斯洛·阿香博肚子贴着地面,向匝绕着金州公司一个变电所的连环铁丝网匍匐前进。他心里想,为了防人察觉而采取的这种措施,也许完全是多余的;变电所是无人管理的,今晚又没有月光。最近的一条大路——路上有车辆行人越过那座人烟稀少的小山——也远在半英里之外。不过,最近金州粪便马屁公司雇用了更多的保安猪猡,设下了夜间流动巡逻哨,而且巡逻的时间、路线经常变换,显而易见是为了避免形成一个模式。因此,还是小心谨慎点为妙,尽管带着工具和炸药在地上爬,行动不便而且很不舒服。 乔戈斯打了一个寒颤。十月的夜晚,寒气袭人。一阵大风象刀割似地穿过那座石山的巉岩和巨石。他不由地希望在他那深蓝色粗斜纹布工作服里面穿的是两件而不是一件毛衣。他回头朝来的路上望去,看见他的情妇伊维特在他后边只不过几码远的地方,紧跟着他。她能跟得上可是关系重大的。一来,电线和雷管由她带着;二来,从城里到这里的二十英里路上,交通发生延误,乔戈斯的行动比预定的时间已经晚了不少。现在,他想弥补耽误了的时间。因为今晚的行动,牵涉到“自由之友”全体人员炸毁三个变电所的问题。尤特和菲利克斯在另一处搭档。还有一处是由韦德单干。他们的计划要求三处同时爆炸。 乔戈斯爬到铁丝网跟前的时候,从腰带上解下一副笨重的剪铁丝的剪刀,动手剪了起来。他只需要在贴近地面的地方弄个小洞就行了。这样,如果他们两人已经离开现场,而爆炸还没发生,即使巡逻的来了,这段被剪开的铁丝网也可能不引起注意。 乔戈斯一边干着,一边可以看到脚下米尔菲尔德一大片闪烁的灯火。哼,一会儿,所有那些电灯就都要灭了;更往南去的很多电灯也会灭掉。他是了解米尔菲尔德和它附近的镇子的情况的。这些全是资产阶级的居住区,住的主要都是些在郊外住家而在市区上班的人——都是些资本家和他们的走狗!——他很高兴他去给这些家伙制造点麻烦。 铁丝网上的洞差不多剪好了。一两分钟以后,乔戈斯和伊维特就可以钻进去了。他看了一眼夜光表。时间很紧!他们一进去就得迅速行动。 今晚的三个打击目标是仔细选定的。曾经有过一个时期,“自由之友”炸毁输电塔,一次炸塌两三座,为的是使一大片地区停电。可现在他不再这么干了。乔戈斯和其他人发现,输电塔炸塌了以后,电力公司立即改变送电路线,这样。很快又可以恢复送电,往往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同时,倒塌了的输电塔立刻用临时架设的电线杆代替,因此,哪怕就是那条破坏了的电路也可以很快重新使用。 大变电站可就不一样了。这种设备既容易破坏,又是要害所在,要完全修复或更换,需要好几个星期才行。 如果一切顺手。今天晚上将要造成的损害,会使广大地区断电,范围远远超过米尔菲尔德,而且,要过好些天,也许还要过长得多的时间,一切才能恢复正常。而在这期间,就会一片混乱,损失惨重。乔戈斯想到这里,很有些幸灾乐祸。也许,经过这一下子,更多的人就会对“自由之友”刮目相看了。 乔戈斯想到:他这支部队,人员虽少但无上光荣,自从初期向卑鄙的敌人发动进攻以来,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目前,早在采取每次行动前,他们就着手研究金州公司的整个布局和工作方法,找出易遭破坏的区域,以及可以造成最大损害的位置。在这方面,他们近来得到一个曾在金州公司工作过的技师的帮助。此人由于有偷窃行为被辞退,对公司怀恨在心。尽管这个技师不是“自由之友”的正式成员,但他已被伯德桑最近提供的钱所收买。同一来源的其余的钱被用于购买更多更好的炸药。 有一天伯德桑无意中透露了这笔钱的来源。这笔钱来自红杉俱乐部。这个俱乐部还蒙在鼓里,以为它是在资助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哩!一个由有钱有势的大亨们组成、代表现存体制的组织,竟在无意中为革命提供开支,想到这一点,乔戈斯觉得十分好笑。不过红杉俱乐部里那些笨头笨脑的家伙们是永远无法了解事情的真相的,这在一定意义上说也是一件憾事。 卡嗒一声,最后一股铁丝断了,他剪的那一部分铁丝网落了地。乔戈斯把它推到变电站的围墙之内,使它少引起别人的注意。接着,他又塞进三小包塑料炸药,然后自己才蠕动着身子钻了进去。 伊维特仍然紧跟在后面。两三个月前,一支起爆雷管提前爆发,炸掉了她的两个手指头。现在她的手可以说是好了。手指剩下的根部非常难看,伤口也不如医生缝合得那么干净利落。但乔戈斯当时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持伤口干净,主要也是她走运,伤口居然未受感染。这样,他们也就不必回答一些危险的问题。如果他们去医院或诊所治手,人家肯定会提出这些问题的。 该死!他的工作服被铁丝钩住了。乔戈斯听见斜纹布被撕裂的声音。铁丝刺透他的内裤,拉破大腿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刺痛。原来,由于小心谨慎,他刚才把洞开得太小了。他把手往回一伸,摸着了铁丝,把它从衣服上扯下。然后顺利地通过铁丝网。伊维特的身材比较小,毫无困难地也通过了。 他们俩完全用不着说话。事先就操练过,该干什么心里都一清二楚。乔戈斯小心翼翼地把塑料炸药用带子捆在变电站里的三个变压器上。伊维特把雷管递给了他,然后把准备连接在定时装置上的电线放出。 十分钟以后,三包炸药都已放置好。伊维特把带有电池、装着发条的引信装置一个一个地递给了他。这些装置,还有其它两个爆破组用的那些,都是他昨天仔细装配起来的。乔戈斯小心谨慎地接过每个引信装置,以防提前爆炸,然后把电线和起爆管连挂了起来。他又看了看表。由于活干得很快,他们弥补了一部分耽误的时间,但是还差一些。 十一分钟以后,三处的爆炸会大体同时炸响。这点时间刚够他们俩跑到山下公路旁边那片丛林里他们藏汽车的地方。但是如果他们赶得紧,大部分时间都奔跑的话,那么趁人们还没来得及对这次大规模停电作出反应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安然驱车进城了。他对伊维特下了命令:“出发!行动!”这一回过铁丝网,是伊维特在前头。 正当乔戈斯自己往外爬的时候,他听见一辆汽车的声音,距离不远,而且往山上开来。他停下来,仔细听了听。毫无疑问,这辆车是行驶在属于金州公司的砾石路上,这条路通向变电站。 保安巡逻车!一定是的。这么晚了,没别人会到这儿来。乔戈斯钻出铁丝网站立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汽车头灯投在山下树木上的光亮。因为这条路是弯弯曲曲的,所以到现在还看不见车子。 伊维特同样也听见了车声,看见了灯光。她正要说话,乔戈斯示意叫她住嘴,叫了一声:“快过来!”他动身朝着那条砾石路跑,然后穿过那条路,跑到远处的一簇灌木丛里。他在树丛里卧倒,伏在地上。伊维特挨在他身旁,也学着他的样子做。他感觉到她在发抖。这使他想起,他有时竟然忘了,在很多方面她还只是个孩子。还有,自那次炸掉手指的事故发生以后,她有些变了,尽管对他还是那样痴情。 现在,汽车绕过变电站前面马路最后的一道弯,车的头灯已经可以看得见了。车子来得很慢,很可能由于这条便道没有反射标志,而路的边沿又难以看清,开车子的人开得小心翼翼。车灯越来越近,附近整个区域都照得通明。乔戈斯把身子压低,只是头略微抬起一点。他心里盘算着,他们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他担心的是爆炸离这里太近了。他看了下手表,还有八分钟。 车就在离他们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个人从司机座的另一旁下了车。当这个人向前走到车灯照到的地方时,乔戈斯可以看出,这个人穿的是警卫的制服。这个警卫拿着一只光度很强的手电筒。他把灯光照向变电站四围的铁丝网,开始沿着它巡视,一边走,一边来回照射。现在乔戈斯可以看清第二个人——开车的人——的外形,这人似乎要呆在车子里面。 第一个人只走了一段路就突然停下来,把手电筒朝下照。他已经发现了铁丝网被剪的缺口。他走近了些,借着手电的光仔细看铁丝网内的地方。手电光照过输电线、绝缘子和变压器,在一包炸药上逗留了一下。然后,又沿着电线照到定时装置上。 警卫急忙转过身来,大叫了一声:“嗨,杰克!发警报!这儿有点怪名堂。” 乔戈斯行动了。他知道一定要分秒必争,而且除了要采取的行动之外,没有其它办法。 他纵身一跳,站了起来,同时伸手到腰带上去拔他那把套在鞘里的猎刀。这把刀是件长而锋利的凶器,是专门为这样的紧急关头准备的。猎刀脱鞘而出。他一个箭步蹿到了车子跟前。他又迈了一步,猛地扭开了驾驶座的车门。车里坐的那人是个头发灰白的老头,穿的也是警卫的制服,他大吃一惊,转过头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无线电话筒,贴唇放着。 乔戈斯冲向前去,用左手把司机从车里拖出,扭过他的身子,跟着把刀用力往上一戳,深深地刺进老头的胸膛。被害者嘴巴张得老大,一声尖叫几乎还没出口马上就被压了下来,变成咯咯的喉音了。人也随即倒在地上。乔戈斯用力把刀抽了出来,插回刀鞘。警卫倒下去的时候,乔戈斯看见一支套着皮套的手枪。他急忙打开枪套,一把抓住了手枪。他曾经在古巴学过打枪。这是一支0.38口径的史密斯-韦森公司出的左轮手枪。他借着车灯的亮光,把枪拉开,检查了一下弹膛,发现全部装了子弹。他把枪用力关上,扳上了击铁,拉开了保险。 这时,第一个警卫已经听见了声响,正回到汽车这边来。他大声叫道:“杰克!怎么回事?你没事吧?”他已经拔出了手枪,但没有来得及用它。 乔戈斯早已利用车灯后的暗处,象一个幽灵,悄悄地溜到车后。他现在正跪在地上,仔细地瞄准。为了防止晃动,他把那支0.38左轮枪的枪管倚在左肘上,右手的食指开始扣扳机,向走过来的警卫前胸的左侧瞄准。 乔戈斯一直等到他可以万无一失地击中目标时,才连射了三发。第二三发子弹也许是多余的。警卫一声不吭,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然后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 乔戈斯心里很明白:现在连看表的时间也没有了。他一把抓住伊维特(她听见枪声已经站起来了),边跑边把她往前推。他们冒着在黑暗中错过大路的危险,一起朝山下跑去。有两次乔戈斯绊倒了,又立起身来。一次踩上一块松动的石头,觉得脚踝扭伤了。但他顾不上疼痛,不停地往前跑。尽管十万火急,他还是注意不让伊维特掉队。他甚至可以听见她抽抽噎噎,大口喘气的声音。 他们跑完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听到了爆炸声。先是大地颤动,接着传来了声浪——震耳欲聋,往复回荡的轰隆声。几秒钟以后,传来了第二声爆炸,然后是第三声。天空被一阵耀眼的黄蓝色的闪光照得通明。闪光一次又一次出现,接着,变压器里燃烧着的油的熊熊火焰,也把天空映得通红。乔戈斯绕过砾石路上的一个弯子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过了片刻,他才恍悟过来:原来,他的目标实现了,米尔菲尔德的灯光全都熄灭了。 乔戈斯知道他们必须立即逃离此地,他不清楚当初车里的那个警卫是否已经通过无线电发出了信息。因此,他便领着路,继续往前跑。 他们在原地——山脚下一个树丛里——找到了他们的汽车,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这时却也累得精疲力竭了。几分钟以后,他们就驱车在通往城里的大路上奔驰,一片漆黑的米尔菲尔德被抛在他们身后。 “你把那两个人杀了!你把他们害死了!” 从他身旁的座位上,伊维特发出的话音有些歇斯底里,同时,由于刚才的劳累,仍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不得已嘛!” 乔戈斯回答很简短,连头也没转过去,眼睛盯着他们的车子刚刚开上来的快车道。他开得非常小心,使车速略低于法定的最高限度。他现在最怕出这样的事:由于违章行车,被公路巡逻队把车子拦住。他知道自己身上溅有他杀死的那个人的血迹,而且刀上也会有的,一查血型就可以认出这血是谁的。他发现他自己在大量流血,血是从左腿流出的。原来,铁丝刺得比他当时想象得要深。同时,他还感觉到脚踝从他在石块上扭伤时起就肿了。 伊维特嘀咕着,“你本来用不着杀死他们的。” 他朝伊维特凶狠地吼了一声:“住嘴,要不我就把你也干掉。” 他在回想刚才的事,把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极力想找出是否留下了什么线索,使人可以把他本人或者伊维特辨认出来。他们俩过铁丝网和放炸药包时都是戴着手套的。联结定时器时,他倒是脱下了手套。后来扣手枪扳机时他也没戴着手套。但他动刀子的时候,手套是戴上的。因此车子的门把上不会留下指纹。枪上有吗?有。但他开枪后还很镇静,没有忘掉把枪带走,留待以后处理。 伊维特啜泣起来:“车子里坐的那个人。他是个老头!我看见他的。” “他是个卑鄙的法西斯猪猡!” 乔戈斯特别着力说这话,一半也是为了说服自己。因为留在他脑子里的那个头发灰白的老头的形象,也搅得他心绪不宁,刀子深深戳进老头胸膛的时候,老头大惊失色,张口结舌,喊声也被压了下去。乔戈斯竭力从记忆中驱除这一切。但总是做不到。尽管他受过无政府主义的训练,并且自那以后也搞过多次爆炸,但以往从来没有当面杀死过人。今晚的经历,使他也感到恶心。不过,他是绝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你会因为杀人坐牢的!” 他恶狠狠地说:“你也一样。” 他其实早就可以被控犯有杀人罪了——由于拉米申厂的爆炸,以及寄往金州公司的信封炸弹,他已经犯了七条人命案。他觉得没有必要向她解释这些。但是,关于今晚的事,他是能够跟这个女人讲清楚的,而且他也打算这样做。 “听着,你这个蠢婊子!这件事你和我陷得一样深。你也在场,什么都有你的分,就等于是你亲手动刀子,扣扳机,干掉了那两个猪猡。我要是有个好歹,你也逃不掉。别忘了这话。” 他看得出来,他已经让她吃透了他这番话的意思,因为她已在呜咽啜泣,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断续地蹦出几句,说什么当初她不该卷进来。有这么一阵子,他的怜悯和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但是不久他的自我约束能力再度表现出来;他立即把自己刚才的想法斥为软弱动摇,而且带有反革命的性质。 他估计他们离城里大约只有一半路程了,然后才意识到他先前由于另有所思而忽略的一个情况:他们眼下路过的这个地区,已经远远超出米尔菲尔德的范围,平日这里总是灯火通明的,现在竟也是一片漆黑,甚至连路灯也灭了。他蓦地感到极大的满足,心想,这意味着别的“自由战士”也完成了任务。他指挥的战役已大获全胜!乔戈斯不禁哼起一支小曲来,同时脑子里也在草拟一个公报,准备向全世界宣告,“自由之友”又取得了一次光辉的胜利。 第三节 “停电的时候,”凯伦·斯隆坐在轮椅里说道,“乔西和我正坐亨珀丁克回家哩。” “亨珀丁克是什么?”尼姆迷感不解。 凯伦温情而又满面春风地朝他嫣然一笑。“亨珀丁克是我那辆非常非常美丽的汽车。这部车子我喜爱极了,简直不忍心把它叫做车子,所以给它取了个名字。” 他们呆在凯伦住的公寓的起居室里。这是十一月第一个星期的一个夜晚,时间还很早。尼姆因为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几经推迟,才接受了凯伦的邀请,来和她一起吃晚饭。凯伦的助手兼管家乔西正在厨房作饭。 这套公寓房间里灯光柔和,温暖舒适。而室外却刚好相反,加利福尼亚北方的大部地区正遭受来自太平洋的八级大风的袭击。三天以来,狂风呼啸,大雨滂沱。他们谈话的时候,雨点正猛烈敲打着窗子。 其它的声音却柔和地交织在一起。这里有帮助凯伦呼吸的电动呼吸器不断发出的嗡嗡声;有随之而来的空气进出时发出的咝咝声;也有厨房里传来的碗碟轻轻磕碰声以及食品橱门开关的响声。 “刚才谈到停电,”凯伦接着说了下去。“我那时刚看完电影,是在一家便于轮椅出入的戏院看的——我现在有了亨珀丁克,可以做很多过去做不成的事了——当乔西开着车子时,所有的街灯和房子里的灯一下都灭了。” “范围几乎有一百平方英里大。”尼姆叹了口气。“全部用电都停了。全部。” “是啊!不过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这些。但我们也可以看得出范围很广。所以,乔西就把车子一直开到红杉林医院,我几时出了问题,总是到这家医院去看的。医院有一台应急用的发电机。那里的工作人员照料着我,我在医院呆了三天,等家里又有了电才回来。” “其实,”尼姆对她说,“你讲的这些情况我早已大部分都知道了。爆炸和断电发生以后,我一有空就给你打了电话。我当时在办公室,是刚刚从家里被叫到办公室来的。电话没有人接,我就派人和医院联系。医院的电话号码在有关你的情况登记表上边有。医院告诉我们你在那里,我就不操心了,因为那天晚上我忙得不可开交。” “这件事太可怕了,尼姆。不光是断电,还有两个人被害死了。” 尼姆说:“是啊,他们都是老人了,都是拿养老金的。只是因为我们缺乏有经验的警卫人员,才又把他们找回来工作的。不幸的是,他们的经验都过了时。我们后来发现他们过去对付的充其量是一个偶尔闯进公司来的人,或者是一些小偷小摸。他们哪里是杀人凶犯的对手!” “肇事的人还没抓到吧?” 尼姆摇了摇头,“这个人我们和警方找了好久了。最糟糕的是,这人是谁,从哪里出来活动,我们还一点都不知道。” “他们不是一个叫做‘自由之友’的组织吗?” “是的,但是警方认为这个组织人数不多,也许不过五六个人,出谋划策的头头是一个男人。警方说,到目前为止发生的全部事件中都有些相似之处,就象一个人的笔迹总有共同之点一样,可以说明这一点。这个人不管是谁,反正是个嗜杀成性的疯子。” 尼姆讲话时颇带感情。最近这次爆炸事件对金州公司整个系统产生的后果,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在一片非常广大的地区,住户、商店、工厂都无电可用,有的三四天,有的长达一个星期。这使尼姆想起哈里·伦敦几星期前讲的一句话:“这些疯子也机灵起来了。” 只是通过大规模、高代价的努力,其中包括动用金州公司全部备用的变压器,又从另外的公用企业借了一部分,还把一切可用的人力都调来进行修复工作,这才做到这么快就恢复了供电。即便如此,金州公司还是挨了批评,说是它未能适当地保护自己的设备。《加利福尼亚检查报》在一篇社论里气势凌人地写道:“公众有权质问金州公司是否在尽最大努力防止此类事件的重演。据现有材料判断,答案曰‘否’。”然而,这家报纸对金州公司怎样才能昼夜二十四小时处处保护它那庞大而又广阔的输电网,却又提不出什么建议。 同样令人沮丧的是找不到任何立即可用的破案线索。不错,执法机构又获得了一些声波纹,它和早先得到的那些声波纹同属于一个人。这些是从一家广播电台在爆炸后的第二天收到的一篇夸夸其谈的讲话录音里弄到的。还有,发现了些粗斜纹布的线头,这些线头是钩在两个警卫被害地点附近的一段割断的铁丝上的,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从凶手穿的外衣上钩下来的。同一段铁丝上,还露出干了的血迹。经过测定,发现血型和两个死去的警卫的血型不一样。不过,正如警方一名高级侦探一时坦白告诉尼姆的:“这些证据,要是我们手里有人或有物能对得上号的话,是会大有用处的。但我们现在却和过去一样还没有抓着任何东西。” 凯伦打断了他的思路,说道:“尼姆,我们分手差不多两个月了。我真想你。”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他后悔地说。 现在他人到了这里,反而不明白他为什么竟然这么久没上这儿来过。凯伦跟他记忆中的一样美;几分钟以前他们亲吻的时候——吻得那样依依不舍——她的嘴唇同以往一样柔软,仿佛刹那之间,时间上的间隔已经消失了。 尼姆还意识到另一点:他和凯伦在一起,有一种宁静平和之感,他认识的人很少是这样的。这种感受是难以形容的,也许只能这样说吧:因为凯伦对自己生活上的局限性已经安之若素,她就散发出一种宁静和睿智,使人悟到人间的其它问题也都可以得到解决。 “你近来日子很不好过,”她谅解地说。“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读过报纸对你的评论,也看过电视关于你的报道。” 尼姆作了个鬼脸,“你是指图尼帕听证会吧。人们都说我丢了脸。” 凯伦尖锐地说:“你和我一样,都不相信这一点。你当时说的那番话是有道理的,但大多数的报道都有意贬低你讲话的那一部分。” “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来当我的公众关系部部长。”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那件事发生之后,我给你写了一首诗。我本来打算寄给你的,继而一想,你也许谁的信都懒得看,不管信里写了些什么。” “不是谁的信都不愿看,而是大部分人的信。”他问道,“你把那首诗留下来了吗?” “留下了,”凯伦点头示意说,“在那儿,往下数第二个抽屉里。” 尼姆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对面书架下的一张写字台旁。他打开指定的那个抽屉,看见最上层有一张凯伦专用的蓝色信笺,就把它抽了出来。信纸上有打字机打的字,他读了起来。 手指有时确实会往回移动, 不是为了重新写,而是为重新读; 那曾被屏弃、被嘲讽、当作笑柄的事物, 可能要等整整一两个月, 甚或几年, 才被当作智慧而受到欢呼, 这智慧当时已有人直言不讳, 那时他需要智者的大勇 手指有时确实会往回移动, 不是为了重新写,而是为重新读; 那曾被屏弃、被嘲讽、当作笑柄的事物, 可能要等整整一两个月, 甚或几年, 才被当作智慧而受到欢呼, 这智慧当时已有人直言不讳, 那时他需要智者的大勇 才能忍受辱骂, 面对那些鼠目寸光的人们。 亲爱的尼姆罗德! 千万不要忘记:很少有先知 在首次揭示不受欢迎的真理那天 夕阳西下之前 就受到赞赏。 然而有朝一日,当你的真理 已经昭然若揭, 那揭橥真理的人也得到昭雪, 在那收获的时刻, 切记要仁慈宽厚,胸怀坦荡, 对人世的反复一笑置之。 不是一切世人,而是那极少数 才能在出生之时全凭机遇, 被日夜奔忙的大自然赐以 通观古今的天赋:远大的目光, 明晰的思想,精明的见地。 才能忍受辱骂, 面对那些鼠目寸光的人们。 亲爱的尼姆罗德! 千万不要忘记:很少有先知 在首次揭示不受欢迎的真理那天 夕阳西下之前 就受到赞赏。 然而有朝一日,当你的真理 已经昭然若揭, 那揭橥真理的人也得到昭雪, 在那收获的时刻, 切记要仁慈宽厚,胸怀坦荡, 对人世的反复一笑置之。 不是一切世人,而是那极少数 才能在出生之时全凭机遇, 被日夜奔忙的大自然赐以 通观古今的天赋:远大的目光, 明晰的思想,精明的见地。 默默地,尼姆又把这首诗读了一遍。他终于说:“凯伦,你总是不断使我感到惊奇。每当这样的时候,我除了说感动和感激之外,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乔西——她身材矮小而壮实,黑色脸庞堆满了笑容——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盛满了食物的托盘。她高声宣布:“女士和先生,请用饭。” 这顿饭简单而味美。一道华尔道夫色拉,接着是砂锅鸡,然后是柠檬冰糕。尼姆来时带了酒来,是一瓶很难买到的赫芝老窖红葡萄酒,棒极了!尼姆就象上一次一样,给凯伦喂了饭,而且也和那次一样有一种欢乐与共、亲密无间的感受。 他只有一两次才不无内疚地想到他所用的今晚不能回家的托辞——他代表金州公司晚间赴一个业务上的约会。他这样为自己开脱:把时间消磨在凯伦这里,跟他以往欺骗露丝,向她撒谎,或企图这样做时还是不一样的。他想,也许直到现在,露丝对他也并不相信。但是,即令如此。早上他离开家的时候,她却也没有这种表示。尼姆还提醒自己,还有一点对他有利:在过去四个星期里,他只有一次没及时赶到家里,和家人一起吃晚饭。而那一次,他确确实实是工作得很晚。 尼姆和凯伦一边很亲热地吃着晚饭,一边轻松愉快地聊着天。 乔西已经把盘碟收走,送来了咖啡。这时他们又谈起凯伦用的汽车来。亨珀丁克这辆特制的车,是在雷·波尔森指示下,为运载轮椅而改装的,这种轮椅专供四肢瘫痪的病人使用,制作考究,有动力装置。这辆车是凯伦的父母从金州公司购买的。 “有一件事。我还没向你解释过,”凯伦告诉他,“其实,亨珀丁克并不真正属于我,我出不起这笔钱。尽管车由我用,却不得不登记在我父亲名下。” 原因在于保险费。“残废人用车的保险费高得惊人,”凯伦说,“尽管我这样的人是决不会自己去开车的。这辆车用我爸爸的名义,保险费就低多了。这就是亨珀丁克不正式属于我的原因。” 她接着说:“除了保险问题外,我当时对爸爸借钱付车款这件事还很担忧,就是现在也还有一点。银行拒绝贷款给爸爸,他就去找一家贷款公司,人家同意了,不过利息比较高。我知道他还这笔贷款是很不容易的,因为他的生意并不好。何况每逢我的补助费不够花,他和妈妈已经在贴补我了呢。不过,他们坚持要我不管这些事,而让他们去操这份心。” 尼姆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我可以出点力,我本人可以出一点钱,然后再看,我们公司能否也捐赠……。” 凯伦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断然插嘴说:“不行!绝对不行!尼姆罗德,我们的友情深厚,我非常珍视它。但我不愿,永远不愿从你手里拿钱。这也包括你去请别人资助在内,我家里的人帮我,这是另一回事。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没别的问题。再说,在购买亨珀丁克这件事上,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忙了。”她的声音变得柔和了。“我这个人很有点自尊心,不愿意依靠别人。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谅解。” “是的,我谅解,我也尊重你。”他说。 “那就好!尊重是非常重要的。哦,最亲爱的尼姆,你要亲眼看看,才会相信亨珀丁克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多么大的变化。我能够向你提个大胆的要求吗?” “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 “我们能够约好到外面去玩一次吗——比如,去听一次交响乐?” 他只是迟疑了片刻。“为什么不可以呢?” 凯伦笑容满面,热烈地说:“你得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有空,好让我去作安排。啊,我真太高兴了!”接着,她冲动地说,“再吻我一次,尼姆罗德。” 当他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她仰起了脸,让他亲吻。 尼姆听见有人低声咳了一下,转过头去,发现乔西站在门口。这位助手兼管家已经换去了她开饭时穿的白色制服,穿上了一件棕色的羊毛连衣裙。他纳闷儿她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哦,乔西,”凯伦说,“你准备走了吗?”她下面这句话是说给尼姆听的。“乔西今晚要回家去看看。” “是的,我要走了,”乔西说。“走以前是不是先要安顿你上床?” “嗯,我想是的。”凯伦停了一下,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或者也许待会儿哥尔德曼先生愿意……” 他说:“我很愿意,只要你教我怎么做。” “那么就这么办吧,”乔西说。“我走了,晚安。” 几分钟后,他们听见大门关闭的声音。 凯伦说话时,声音显得有些紧张。“乔西一直要到明天早上才回来。平日我有一个替工,但她今天身体不舒服,所以今晚我姐姐上这儿来。”她朝墙上的挂钟瞥了一眼。“辛西娅一个半小时以后来。你能等到那时吗?” “当然。” “如果这对你不方便,吉米尼——你第一次上这来时见到的那个看门的——会到这里来呆一会儿的。” 尼姆用坚决的语气说:“吉米尼,去他的吧!我已经在这儿,我就呆着不走啦。” “那我太高兴了,”凯伦笑着说。“瓶里还剩点酒。我们把它喝光怎么样?” “好主意。”尼姆走到厨房,找到酒杯和那瓶又塞上了塞子的红葡萄酒,他回来以后,把剩下的酒分成两杯,他给凯伦端着杯子,让她慢慢啜着。 “我觉得暖烘烘的,真美极了,”她说。“酒是起了一些作用,但不是全部原因。” 他一时冲动,俯下身子,把凯伦的脸捧在手里,又吻了她一次。她也象以往那样,反应热烈,只是这一次她吻的时间更久。最后,他勉强把头抬起,虽然他们的脸仍然靠得很近。 “尼姆罗德。”凯伦低声说。 “嗯,凯伦。” “我想上床了。” 他发现自己的脉搏跳动得更快了。 第四节 辛西娅说:“我今天累了一天,想喝杯酒。这里通常有苏格兰威士忌。你也来点怎么样?” “算我一份吧。”他和凯伦交欢以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现在她已经入睡了。他也很想喝点酒。 凯伦的姐姐是二十分钟前进公寓来的,用的是她自己的钥匙。在这以前尼姆已经穿好衣服了。 她自我介绍,说叫辛西娅·伍尔沃思。“不幸得很,我的丈夫和那个财阀伍尔沃思并不是本家。这一点我交代在先,省得你问。以往我大概花了半辈子时间,回答这个问题。现在我和人谈话首先就把这个问题打发掉。我婚前的姓是斯隆,那可简单多了。” “谢谢,”他说。“我以后不会再提这样的事的。” 他注意到辛西娅和凯伦颇不相同,但也有相似之处。凯伦白面金发,身体苗条。而辛西娅的皮肤和头发都是浅黑色的,身材丰满,但是并不过分。显然,辛西娅的个性更加坚强、开朗。尼姆想,原因也许在于凯伦早年就遭到不幸,而且自那以后姊妹两人的生活方式也有所不同。她们俩的共同点是一种罕见的天然美——同样是五官秀丽匀称,嘴唇丰满,眼睛大而呈蔚蓝色,皮肤洁净无瑕。还有,她们都有一双纤细的手,只是辛西娅的手更美。尼姆忽然想到,这斯隆两姐妹的美,大概都是从她妈妈亨丽埃塔那里继承的吧。这位老妈妈至今风韵犹存。尼姆记起辛西娅比凯伦大三岁,今年已经四十二了,虽然她看起来倒比较年轻。 辛西娅找到了威士忌,还有冰和苏打水,三下两下就调好了两杯酒。她动作这么干净利落,说明她一向是习惯于料理自己的生活的。其实,这个特点从她一到公寓就表现出来了。她把雨衣上的水一抖,随手就把它挂在浴室里,接着,在她和尼姆彼此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她就对尼姆命令式地说,“好了。你坐着休息吧!给你,这是我带来的晚报。我得去给妹妹干点事儿。” 她走进凯伦的卧室,把门带上了。这样,尼姆除了一阵低低的谈话声外,什么也听不见。 一刻钟以后辛西娅轻手轻脚地从卧室出来,说凯伦已经入睡了。 现在,辛西娅坐在他对面,晃动着杯子里的酒和冰块,告诉他说:“今晚这里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是凯伦讲给我听的。” 这种单刀直入使他吃了一惊。他一时想不出回答,只说了一句,“明白了。” 辛西娅把头向后一仰,大声笑了起来。她伸出一个手指责难似地指着他。“你吓坏了!你在想,我是不是要给我妹妹报仇,或者我是不是要去叫警察,大嚷‘强xx!’” 他不自在地说:“我还不能肯定是否愿意或者有必要和你讨论……” “得了,得了!”她本来一直在笑,现在突然把笑声收住,脸色庄重了起来。“瞧,尼姆罗德——如果我可以这样称呼你的话——我很抱歉,我刚才弄得你很尴尬。现在让我告诉你,凯伦觉得你是个善良、和蔼、温柔而又有深情的人,是她遇见过的最好的人。如果你想知道一个局外人的意见,那么我可以说我也有同感。” 尼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发现今天晚上这是第二次看到一个女人掉眼泪。 “见鬼!我本来没想哭的。”辛西娅用一块小手绢把眼泪擦干。“不过我想,我和凯伦本人感到同样的高兴和满意。”她用坦率的赞许眼光打量着他。“嗯,几乎是一样地高兴。” 尼姆方才感到的紧张一下子化为乌有了。他咧开嘴笑了笑,领情地说:“我只能有一句话好说,我真感到意外。” “我能讲的可多得多,我也一定要讲,”辛西娅说,“先再来一杯怎么样?” 她不等尼姆问答,就端起他的酒杯,又倒满了酒,给自己也斟满了一杯,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讲话之前先啜了一口酒,一面在斟酌着词句。 “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凯伦的缘故,我希望你能认识这一点:今晚你和我妹妹之间发生的事是件天大的好事。你也许不知道,或不理解,确实有人把四肢瘫痪的人简直当作麻疯病患者。我见过这种情况,凯伦见的更多。因此,在我看来,你实在是一位少有的好人。你一向只认为她是一个女人,也只把她作为一个女人来对待。……哦,啊呀,……你看我又哭起来了。” 辛西娅的手绢显然已经不够用了。尼姆把自己的递给她。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凯伦告诉过我……就是因为你做的这些小事情使得……” “你知道,整个这件事都是从我来看望凯伦无意中发生的。”他谦卑地说。 “世上的事大都是这样的。” “今天晚上我和凯伦之间发生的事……我并不是事前安排的……我甚至想都没想……”尼姆停了下来,“它就是发生了。” “我理解。”辛西娅说。 尼姆说:“今晚我要是碰见更多的想象不到的事,我真要受不了啦。但是尽管如此,我们刚才这样谈了,我还是感到高兴。” “我也高兴。这是一个增进了解的问题。我过去有必要了解凯伦,正和你现在得了解她一样。”辛西娅继续呷着酒,然后又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告诉你,在凯伦十八岁我二十一岁的时候,我恨过她,你会相信吗?” “我觉得这难以令人相信。” “可这是真的。我恨她,因为爸爸妈妈以及亲友们都只关心她一个人。有时家里就象没有我这个人似的。一天到晚总是,凯伦长,凯伦短!我们还能为亲爱的、可怜的凯伦干点啥?有一天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我本来希望举行个盛大的庆祝会,可是妈妈说为了凯伦的缘故,这样做‘不合适’。所以,我们只开了个小小的家庭茶会——只有我爸妈和我;凯伦当时正在住院。这顿茶点糟糕得很,蛋糕又小、又次、又不值钱,至于生日礼物,那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因为,你可以猜得出,我们所有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我现在说来真是惭愧,当天晚上我就祈求上帝,赶快让凯伦死了的好。” 他们俩都不作声了。在沉寂之中,虽然隔着放下的窗帘,尼姆也可以听得见风雨敲窗的声音。他理解了辛西娅给他讲的这些话,而且很受感动。但是,在他思想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他又在想:多么好的雨呀!对于一个从事公用事业的人来说,下雨,下雪,或下雨夹雪,都意味着为未来干旱季节储备水力发电的动力。他收回思绪,对辛西娅说:“那么,你的感情什么时候起的变化?” “过了很多年,而且变得也很慢。在变化以前,我也经历了一个感到内疚的时期。我觉得内疚,因为我身体健全,而凯伦却不是这样;我觉得内疚,因为她不能作的事我都能做,比如打网球、赴约会,和男孩子调情等等。”她叹息了一声说,“我那时可不是个好姐姐。” “你现在可是哩。” “也就是在照顾丈夫、孩子,料理家务之余,尽力而为吧。 我只是在生第一个孩子之后才开始理解和体谅我的妹妹,我们俩才亲近起来,我们现在手足情深,推心置腹。为了凯伦,我什么都愿意干,而她对我也无话不谈。” 尼姆不动声色地说:“我已经看出这点了。” 他们接着往下谈。辛西娅进一步说了些她自己的情况。她二十二岁便结了婚,理由之一就是为了离开她的家。结婚以来,丈夫经常换工作:他现在的职业是推销鞋子。尼姆推测,他们的婚姻至多是凑合事儿。两口子生活在一起,只是因为别无其它出路,同时也是为了三个孩子着想。辛西娅在结婚以前学过唱歌,现在为了弥补丈夫微薄的收入,她每周四个晚上在一家第二流的夜总会里唱歌。今晚她不唱,便来陪凯伦,让她的丈夫在家照看还留在家里的一个孩子,他们谈话的时候,辛西娅又喝了两杯威士忌,而尼姆却谢绝了。过了一会儿,辛西娅的话音有点含糊不清了。 尼姆终于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我去给你拿雨衣,”辛西娅说。“哪怕就只是走到汽车旁边,你也需要穿雨衣。”她又添了一句,“要不你留下也可以,只要你愿意。有个长沙发可以当床用。” “谢谢。我还是走吧。” 她帮他穿上了雨衣,走到公寓前门的时候,她狠狠地吻了吻他的嘴。“这是替凯伦吻的,”她说道,“也是为我自己。”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他竭力想把这种贪恋女色、用情不专的念头从脑子里撵走,但是它却赖着不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使人动心的女人! 第五节 除了别的东西以外,尼姆·哥尔德曼还爱喝酒。他嗅觉灵敏,特别喜欢纳帕峡谷出产的各种有特色的葡萄酒。这是加利福尼亚的名酿,在年成好的时候,可以和法国获奖的葡萄酒比美。因此,哪怕已是十一月下旬的天气,他还是乐于和埃里克·汉弗莱一起到纳帕峡谷去。不过使他纳闷的是,这位董事长为什么竟要邀他一道前往。 这次去是为了参加一个庆祝仪式,庆祝加州一位最杰出的儿子,满怀思乡之情荣归故里。 这位杰出的人物就是尊敬的保罗·谢尔曼·耶尔先生。 他一直是一位受人爱戴的美国最高法院法官,两个星期之前才卸职。 如果有谁配得上“加州先生”这个尊称,毫无疑问,此人就是保罗·谢尔曼·耶尔。他那卓越的生涯,体现了一个加利福尼亚人的最美好的愿望和奋斗目标,而现在他要功成身退了。 自从他二十出头,比多数同时期的人早两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斯坦福大学法学院以后,一直到前不久庆祝八十大寿为止,连续担任了一系列越来越重要的公职。在还是一个年轻的律师时,他就是一个为清寒贫苦、无权无势的人而奋斗的战士,因而誉满加州。他竞选加州众议院的席位,得到了胜利。连任两期以后,进而成为州参议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参议员。他在参众两院立法方面的成就都为人称道。他是保护少数民族、取缔“血汗工厂”的早期立法的提案人。他还提出过若干法案,扶助加州的农民和渔夫。 他由参议院进而被选为州司法部长。在任职期间,他向有组织的犯罪活动宣战,并把一些赫赫有名的罪犯关进监狱。下一步合乎逻辑的发展,自然是当州长。这个职位他只要愿意。简直是垂手可得。然而他却接受了杜鲁门总统的邀请,去填补了美国最高法院的一个空缺。美国参议院关于认可他的任命的听证会,开得很短,会议的结果不出人们所料,因为,无论是当时还是后来,从没有任何丑闻和腐化行为玷污他的名字。因而,他还有个绰号,叫做“清廉先生”。 他在最高法院任职期间,写了很多法律鉴定,这些鉴定反映了他宽宏大量的人道精神,同时也被法学专家们称誉为“纯粹的法律”。甚至他那些异议也被广泛引用,而且有的还促成了法律上的修改。虽然身居要职,耶尔法官先生却从不忘记他和他的夫人贝思都是加利福尼亚人,每有机会,他就宣布他对自己出生的这个州一贯怀有深情。 最后,当他断定他的工作已经圆满完成的时候,就悄悄地提出了辞呈,一家人象平时他们的为人一样,毫不张扬地“回西部老家去”。这是保罗·耶尔对《新闻周刊》谈话时说过的话。他谢绝了在萨克拉门托为他举行一次大规模的褒扬宴会的建议,但同意在他出生地纳帕峡谷举行规模小些的欢迎午宴。他们一家打算就在那里定居。 在耶尔建议之下,邀请了金州电力公司的董事长。汉弗莱又给他的助手尼姆弄到了一份请帖。 在去纳帕峡谷的路途上,他们乘坐的是由司机驾驶的董事长专用大轿车。汉弗莱一路上态度和蔼可亲,和往常进行这类旅行时一样,同尼姆一起筹划工作,研究问题。显而易见,董事长把对他的不悦已经置之脑后了。这次出行的目的何在,董事长却没有提到过。 冬季即将来临,收获季节已过了好几个星期。甚至在这个时候,这个峡谷也幽美异常。下过几天雨,这一天雨后初晴,空气清新,阳光灿烂。一行行葡萄藤之间,已经长出了鲜黄色的芥菜的嫩芽。葡萄藤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很快就要整枝,为下个季度作好准备。再过几个星期,芥菜就要长得密密麻麻的,然后就一起翻到地里作为肥料。有人说,这也可使葡萄和葡萄酒的清香里增加一种特殊的辛辣味道。 在峡谷的中部,葡萄园一望无际,一直伸延到远处公路两旁的郁郁葱葱的小山头上。车子开到这里时,汉弗莱搁下了公事,说道:“你看藤子之间的间隔,这间隔比以往大多了。这是为了便于机械收割,是葡萄园主对付工会的办法。工会的头头们本想控制地盘,对园主寸步不让,结果却使工会的会员无工可作。这样,这儿的人工很快就要减到最低限度,大部分活儿都用机器来作,而且效率更高。” 他们穿过了杨特维尔镇,又走了几英里之后,在橡树镇和拉瑟福德之间,他们的车子拐了个弯,穿过一座蜿蜒的土坯色墙里的门道,驶进罗伯特·蒙德维酿酒厂那座早期西班牙教堂式的建筑物。午宴预定在这里举行。 主宾夫妇早就到了,正在酒厂的雅致的葡萄园大厅里,准备迎接到达的客人。汉弗莱以前和耶尔夫妇见过好几次面,所以他把尼姆介绍给他们。 保罗·谢尔曼·耶尔身材矮小,动作敏捷,站得笔挺。他白发稀疏,一双炯炯有神的灰色眼睛似乎能穿透他看到的任何东西。他生气勃勃,精力充沛,完全不象一个八十高龄的老人。使尼姆感到意外的是,耶尔居然对他说:“年轻人,我一直盼望见见你。你回城之前咱们找个角落谈谈。” 贝思·耶尔是个热情而又谦和有礼的女人。她是在五十多年前和他结婚的。那时他还是个年轻的州议会议员,而她本来是他的秘书。她对尼姆说:“我想你会喜欢和保罗一起工作的。多数人都是这样。” 尼姆一抓住机会就把汉弗莱轻轻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埃里克,怎么回事?这都是怎么回事?” “我许下了诺言,”汉弗莱说,“如果我向你讲清,我就食言了。你等着吧!” 当客人纷纷来到,看到等着和耶尔夫妇握手的人们排成越来越长的队时,人们就愈加感到这个场合不比寻常。为了向耶尔夫妇表示敬意,似乎整个纳帕峡谷的人都出动了。尼姆认出了加州制酒业享有盛名的人士的面孔:路易士·马提尼,乔·赫芝,斯克伦斯堡公司的杰克·戴维斯,今天的主人罗伯特·蒙得维,克鲁格公司的彼得·蒙得维,安德烈·特克里斯契夫,克里斯琴兄弟公司的蒂莫西,唐·查佩利特等等。州长本人不在州里,派了副州长作为自己的代表。舆论界的人也大批到达,包括电视摄像工作人员。 今天的这个盛会,虽然宣布是非正式的私人聚会,其实大部分加州人今晚或明天就会在电视上或报纸上看到报道。 午餐当然少不了要喝纳帕峡谷出产的葡萄酒。接着是开场白,幸而都很简短。向耶尔夫妇敬了酒,然后全场自动起立,热烈欢呼。主宾也满脸笑容,起立作答。他讲了半小时的话,热情、质朴、生动,是一种和朋友们在一起,随随便便、无拘无束聊天似的讲话。讲的内容既没有惊天动地的消息,也没有故作惊人之语,只是一个叶落归根的本地人讲的话。“我还没打算马上就去见上帝,”他说。“不过,话说回来,谁又这样打算呢?但是有朝一日,我要去永生世界的话,那么,我愿意从这里搭班车。” 讲话末尾出现了意外的转折。 “在那班车到来之前,我还有意做点事情。而且,我希望,有益于乡里。人家告诉我说有一件事我可以做。这件事对加州也许会有点好处。经过适当的考虑,以及和我妻子——反正我整天在家呆着,她总归会感到不大自在的——(笑声)——商量之后,我已经同意到金州电力公司任职。不是当查表员。因为,不幸得很,我的眼睛已经不大好使……(更多的笑声)……而是当一名董事,兼公司的对外发言人。出于对我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的照顾,公司特准我自行规定工作时间。因此,在我愿意去上班的日子里,也许我到达公司的时候,正好来得及赶上一顿由公司招待的午饭……(大笑声)……我的新上司,汉弗莱先生,今天也在场,也许是来收我的社会保险金号码和履厉表的……(笑声和喝采声)。” 还有些诸如此类的话。 事后,汉弗莱对尼姆说:“老头子坚持要在我们谈判时保守秘密,而后由他以自己的方式自行宣布。这就是我事前不能对你讲的缘故,虽然将来还是要你和他一道工作,帮助他了解情况。” 耶尔法官先生(他终身要保持这个称号的)结束了他的讲话。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坐了下来。这时,记者都拥到埃里克·汉弗莱身旁。“我们还没有研究好全部细节,”汉弗莱告诉他们,“不过,耶尔先生的任务,基本上就是象他方才说的那样,是我们公司的一位发言人。既面对广大公众,也负责和政府官员以及议员们打交道。” 汉弗莱回答记者们的问题时,看上去很高兴。尼姆心想,汉弗莱是应该高兴的。把保罗·谢尔曼·耶尔网罗到金州电力公司,这手干得很漂亮。耶尔不仅素来享有公众的信任,而且加州官府的大门,从州长以下,都是对他敞开的。显而易见,他将充当一个能量极大的说客,虽然尼姆可以肯定,“说客”一词,是不会在耶尔面前提到的。 这时电视记者已经设法给金州电力公司的这位新上任的发言人安排好位置,请他发表电视谈话。尼姆心想,这次谈话不过是头一次,将来还多着哩。如果他上次没有发火,有些谈话本来是可以由他本人继续发表的。眼看着今天这种情况发生,尼姆又嫉又恼,心里感到不是滋味。 第六节 “别的不说,”贝思·耶尔坦率地告诉尼姆说(以后尼姆发现这种坦率是她的特点),“我们用得上这个钱。在最高法院工作的人没有一个会发财的,而住在华盛顿开销又这么大,我们难得存点钱。保罗的祖父倒是立下了一笔家族信托基金,但管理得一塌糊涂……劳驾再加块木头好吗?” 他们坐在一个石砌的壁炉面前,这所舒适的小房子就座落在离他们吃午饭的地方不过一英里左右的葡萄园里。房子的主人只有夏天才在这里住,现在把它借给耶尔家暂用,到他们能找到一所自己的住房为止。 尼姆往火上加了块木头,又把两块没有烧透的木块翻动了一下,使炉火熊熊地燃烧起来。 半小时以前,耶尔法官先生就向他告退,说是要去午睡一会儿,用他自己的说法是“给电池充一点电”。他还解释说,“这是好多年前,我发现自己注意力有时不能集中的时候,学会的一个窍门。我有些同事甚至坐在法官席上也这样干。” 在这以前,他们谈了两个多小时,谈的是金州电力公司的事务。 保罗·耶尔在午宴前提到的和尼姆“找个角落谈谈”的事,起先一直未能如愿。原因是在蒙得维酒厂那里,他根本没法躲开那些来向他表示敬意的人们。所以他就建议尼姆到他家来。“我要是打算做一件事,年轻人,我说干就干。埃里克告诉我,你可以提供你们公司的全部情况。那么咱们就开始来谈吧!” 他们刚刚做的正是这件事。在尼姆叙述金州公司的现状、政策和问题时,保罗·耶尔不时插进一些尖锐而又中肯的问题。尼姆觉得这是富有刺激性的脑力活动,就象和一个棋艺高超的对手对局一样。耶尔那非凡的记忆力也使他吃惊。这个老头子似乎对他在加利福尼亚早年的生活仍旧记得一清二楚,而他对金州公司的历史的了解,有时竟超过尼姆自己。 当她丈夫在“充电”的时候,贝思请尼姆坐在壁炉前用茶。过了不久,保罗·耶尔又回到房里。 他说:“我听见你们谈起家族信托基金的问题。” 她的妻子在茶壶里又添了些水,在他面前放了个杯子。“我总是说你有一双顺风耳。” “那是在法院工作多年的结果——有些律师讲话咕咕哝哝时,我就得竖起耳朵去听。你简直想象不出有多少律师就是这么讲话的。”保罗·耶尔对尼姆说,“贝思刚才谈到的那笔信托基金之所以建立,是因为先祖父希望担任公职会在我们家里形成一个传统。他相信任何人只要走这条路,就不该再为一家的温饱而操心。这种观念现今已经不时行了。不过我倒是还同意这种观点。我在华盛顿看见过许许多多身居高位的人还不得不到处去张罗一点外快。这种情况使他们容易受到诱惑。” 法官把妻子倒的茶一饮而尽,说道:“下午喝茶,这是个文明习惯。这件事我们得感谢英国人。下午喝茶,还有我们的一大堆法律,都是亏了英国人。”他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接着说,“正象贝思说的那样,那笔信托基金管理不当。在最高法院工作的时候,我无能为力。不过,现在我已经开始弥补一部分损失。”他咯咯笑了几声。“这也就是说,除了为金州公司工作以外,我还在干这个。” “这不是为我们自己打算,”贝思·耶尔补充说。“但是我们有几个孙辈已经露出要从事公务的苗头。这可能以后对他们有点帮助。” 尼姆感觉到这个家族信托基金问题是耶尔家的一个隐痛。保罗·耶尔证实了尼姆的这种感觉,因为他抱怨说:“这个信托基金会拥有一个酿酒厂、一片养牛场,还有城里的两幢公寓大楼。你能相信吗了这些都一直在赔钱,负债,消耗资本。上星期我狠狠克了那个管理人一顿,警告他要削减开支。”他突然停了下来,又说,“贝思,咱们尽谈家务事,让这位年轻人腻味透了。还是回到‘上帝的力和爱’这个话题上来吧。” 尼姆听到这个名称哈哈大笑起来,加州的老年人都这样称呼金州电力公司的。 “我很关心近来的这些破坏谋杀活动,我相信你也一定关心,”保罗·耶尔说,“那些声明自己是肇事者的人,他们自称是什么来着?” “自由之友。” “对了,这个逻辑很有趣:‘要么照我的方式自由,要不,我就把你炸得粉身碎骨’。警方是否比较接近破案了,你知道吗?” “看来没有。” “这些人为什么干这种勾当?”贝思·耶尔问。“真是难以理解。” “公司里,我们有几个人考虑过这个问题,也议论了一下,”尼姆告诉她。 保罗问:“怎么考虑的?” 尼姆迟疑起来。他方才一时冲动提起了这件事。现在,在耶尔法官先生敏锐的目光注视之下,他真后悔不该提起这件事。不过,现在是非回答他的问题不可了。 尼姆向他说明了警方的推测:“自由之友”这帮人人数很少,出谋划策的头头是一个男人。“假定这个看法是符合实际的,那么我们就想:如果我们能够掌握,哪怕是部分地掌握,这个头头(我们称他为‘x’)的思路,我们抓住他的可能性就大多了。也许我们还可能走运,猜出他下一步的计划,事先作好准备。” 尼姆没有说,这个主意是在最近的爆炸事件中警卫人员遇害以后,由他想出来的。从那以后,尼姆、哈里·伦敦、特丽萨·范·伯伦和奥斯卡·奥布赖恩已经碰了三次头,进行了长时间各抒己见的讨论。尽管没有出什么正面的成果,但四个人都感到对这些不知名的破坏者和“x”先生的理解更进一步了。奥布赖恩由于图尼帕听证会的缘故,对尼姆仍然怀有敌意,开头曾反对尼姆的这个建议,说这是“浪费时间”。可是后来这位法律顾问态度缓和了,也参加了他们的讨论。他有几分学者的素质,以他那敏锐的律师头脑,对这些讨论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你们假定‘x’是个男人,”保罗·耶尔说。“你们考虑过女人的可能性吗?” “考虑过。不过男人的可能性大。这主要是因为:每次爆炸后接到的录音,都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假设这个人就是‘x’也还是符合情理的。此外,我们还认为历史上几乎所有武装革命的领袖都是男人:心理学家说女人的头脑逻辑性太强,而革命斗争的细节很少是合乎逻辑的。当然贞德是个例外。1” 保罗·耶尔微微一笑,问道:“你们还有什么其它看法?” “嗯,虽然头头不是女人,但我们相信所谓的‘自由之友’里有一个女人,而且几乎可以肯定,她和‘x’关系密切。” “你们为什么这样相信?” “有几个理由;第一,‘x’极端爱好虚荣。录音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我们这个‘智囊小组’把全部录音放过很多次。第二,他是个男子气十足的人。我们放录音时曾想从他说话的语调或用词方面听出同性恋的迹象。但是听不出来。相反,他说话的腔调,他的用词……喔,我们一再放录音以后,对这个人不约而同都这样描绘:‘这是一个年轻的体格粗壮的男人。’” 贝思·耶尔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听着。这时他说:“这样说来,你们的这位‘x’是个强壮的男子。那么,从这里你们又能推断出什么呢?” “我们相信,这里一定有个女人。”尼姆回答说。“我们是这样推断的:象‘x’这样的男人,身旁需要有个女人;没有个女的,他就活不成。同时,她还必定是一个知情人——一个实际的理由是:她常在他身边;同时,他的虚荣心也要求有一个女人和他在一起。我们不妨这样看这个问题:录音带也表明,‘x’是自视为英雄人物的。因此,他会要求他的情妇也这样看待他。这就是她必然会了解,甚至参与他的所作所为的另一个原因。” “嗯,”保罗·耶尔说,“你们的看法可谓多矣。”从他的语气可以听得出,他既感到好笑,又感到怀疑。“不过,我倒是要说,你们把假定,把纯粹没有事实根据的猜想推到极限,而且超越了极限。” 尼姆让步说:“是的,我想是这样。”他觉得很尴尬,很可笑。根据一位最高法院法官的反应来看,他刚才叙述的一切,似乎都不是以令人信服,甚至还让人感到荒谬——特别是现在他又不是和其他三人一起谈这件事。他决定就此住口,不接着往下谈“智囊小组”的其余论断了,尽管这些结论,在他的头脑里是一清二楚的。 根据罪犯的一贯作法,以及最近这次录音提供的线索,警方深信“自由之友”的头头‘根据罪犯的一贯作法,以及最近这次录音提供的线索,警方深信“自由之友”的头头‘x’,就是谋杀两名警卫人员的那个人。尼姆·伦敦、范·伯伦和奥布赖恩这个四人小组经过讨论,也持有这个看法。还有,他们几个人,经过长时间的辩论,现在一致相’,就是谋杀两名警卫人员的那个人。尼姆·伦敦、范·伯伦和奥布赖恩这个四人小组经过讨论,也持有这个看法。还有,他们几个人,经过长时间的辩论,现在一致相信,“x”的那个女人,当时也在谋杀的现场。他们最后的一步推断是:这次是“”的那个女人,当时也在谋杀的现场。他们最后的一步推断是:这次是“x”到目前为止最野心勃勃的一次行动,因此他一定自觉不自觉地愿意她亲眼看见他进行战斗。这就使得她不仅是这次谋杀事件的目击者,而且还是帮凶。 那么,这个了解——或者更确切些说,这一设想——是否有助于他们发现“”到目前为止最野心勃勃的一次行动,因此他一定自觉不自觉地愿意她亲眼看见他进行战斗。这就使得她不仅是这次谋杀事件的目击者,而且还是帮凶。 那么,这个了解——或者更确切些说,这一设想——是否有助于他们发现“x”其人呢?答案是:没有。不过,这样的设想倒也揭示出“”其人呢?答案是:没有。不过,这样的设想倒也揭示出“x”的潜在的弱点或致命伤。而这是可以利用的。但究竟怎样才能利用,如果真是可以利用的话,这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的潜在的弱点或致命伤。而这是可以利用的。但究竟怎样才能利用,如果真是可以利用的话,这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现在,尼姆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差得太远了。 他肯定:保罗·耶尔的看法,也许正是他们这伙人目前都十分需要的一瓢冷水。明天,他将考虑彻底放弃靠“智囊小组”破案这个作法,把侦查工作交给有关的方面——警察、联邦调查局,以及县属各有关司法部门。这些单位都正在从事侦破“自由之友”这个案子的工作。 耶尔家的管家走进房间,打断了他的思路。管家报告说:“接哥尔德曼先生的车子来了。” “谢谢,”尼姆说道,并且起身告辞。埃里克·汉弗莱由于还有其它的事,午宴之后就走了。所以公司又从城里另外给尼姆派了一辆大轿车。 尼姆对耶尔夫妇说;“和你们两位见面,我觉得很荣幸。您什么时候有事找我,我都可以来。” “我相信很快就会再找你的,”保罗·耶尔说。“我们刚才的谈话使我感到很愉快。”他的眼睛眨了眨。“至少是绝大部分。” 尼姆暗暗下了决心:今后和保罗·谢尔曼·耶尔这样的大人物打交道,除了有根有据的事实之外,绝不多谈。 第七节 对哈里·伦敦说来,他这么快就大走鸿运是出乎意外的事。 这位财产保卫部部长正在他那个狭小的玻璃隔间里——他这个单位还没有正式的办公地点,继续在临时凑合的地方工作——这时,他听见外间秘书的电话铃响了。片刻之后,他自己的分机也嗡嗡地响了起来。 他懒洋洋地拿起了电话,他就是提不起精神来。近两个月来工作凌乱,漫无头绪,在稽查偷电这个问题上没有取得甚么重大进展。一天到晚忙的都是日常事务。夏末进行了一次电子计算机的研究,结果表明可能有三万起偷电事件,数量大得惊人。自那以后,伦敦和他的副手阿特·罗密欧以及他们手下的工作人员——稽查员现在已增加到五名——就在逐一检查每一起可疑的事件。哈里·伦敦根据他在洛杉矶当侦探的经验,知道这种工作就和警察的大部分业务一样,进展缓慢、反反复复,单调乏味。而结果却是情况不一,有好有坏。 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调查工作大约有百分之十为金州公司提供了充足的证据,可以向有关的用户提出偷电的指控,并要求他们偿付估算的欠款。另外百分之十的调查表明耗电量的变化是有正当理由的,例如,采取了真正的节约措施,这样的用户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其余的那些起事件则无法作出结论。 在那些有真凭实据的偷电事件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起是情节严重,值得起诉的。 在全体有关人员看来,这种任务似乎是进展迟缓,没完没了。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在这个十二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哈里·伦敦把椅子往后一翘,脚搁在办公桌上,感到很无聊。 “喂?”他对电话说了一声。 一个耳语似的、勉强听得见的声音问道:“您是伦敦先生吗?” “是的。” “我是厄尼,萨可大楼看门的。罗密欧先生通知我,那伙人来的时候给他或您挂电话。他们现在来了。” 哈里·伦敦的两脚象弹弓一样飞快踩上了地板。他霍地一下在椅子上坐得笔直。“就是在电表上装旁路的那些人?” “正是他们。他们跟以前一样,是坐卡车来的。现在正干着呢。喂,我不能在电话上多谈。” “你也不用多说了,”伦敦说。“仔细听着:你把车子的号码记下来。” “已经记了。” “好极了!我们尽快赶来。我们在路上的时候,你不要惊动他们。如果他们要走,就想办法跟他们攀谈,把他们稳住。” 他一边说着,一边按了下电铃叫秘书来。 电话里的人仍旧低声说话,语气不怎么肯定。“试试看吧。喂,罗密欧先生答应给我报酬,如果……” “会给你的。伙计。我们说话算数。你就按我方才说的办。我马上就来。”伦敦砰的一声放下了电话。 他的秘书,一个名叫苏齐的年轻聪明的华裔美国人,这时正站在门口。伦敦告诉她:“我需要市警察局帮忙,给瓦纳斯基中尉挂个电话,你知道打到哪儿能找到他。要是找不到瓦纳斯基,请侦察科派别的人在萨可大楼和我碰头。告诉他们我和瓦纳斯基谈过的那个案子要破了。然后想法找到阿特·罗密欧。告诉他我这些话,催他赶快到萨可大楼来。懂了吗?” “懂了,伦敦先生,”苏齐说。 “好孩子!”伦敦急急忙忙出了门,向那座通向地下停车处的电梯奔去。 在电梯里,他估计了一下:只要开快车,路上交通也不十分拥挤的话,不出十分钟他就可以到萨可大楼。 哈里·伦敦在估计时忽略了两个因素——早下班的人们出城的车子以及购买圣诞节用品的顾客阻塞了闹市区的街道,使车子慢得象爬行一样。他灰心丧气地花了二十分钟才赶到商业中心区另一边的萨可大楼。 停车的时候,他认出一辆比他早到只不过几秒钟的没加标记的警车。两个便衣正在下车。一位是瓦纳斯基中尉。伦敦庆幸自己走运。瓦纳斯基是他的朋友。这位警官和他有点交情,他来到这里,可以不必浪费时间去做解释。 瓦纳斯基中尉已经看到伦敦,正在那儿等着,身边站着另一位警官。这是个侦探,名叫布朗。伦敦和他略微有些认识。 “有什么情况?”瓦纳斯基年轻、能干,雄心勃勃。他保持身材优美,而且和他人多数的同行不一样,穿得很考究。他也喜欢不寻常的案件,因为办这类案件往往可以出名。在警察局人们都猜想瓦纳斯基会高升的,甚至可能爬到最高的职位。 伦敦回答说:“有最新情报,波里斯。咱们走吧。”于是三人一起急急忙忙穿过大楼的前院。 萨可大楼这座二十三层的钢骨水泥建筑二十年前曾经是摩登入时的。当时第一流的交易所经纪人或者广告商到这里来租房子,一租就是好几层。目前,正象同类型的其它办公大楼一样,它开始显出衰落的征兆了。一些第一流的房客已经搬到大部用铝和玻璃作材料的更时新的建筑物去了。萨可大楼大部分房间仍然有人租用,但房客却不是第一流的,而且损耗率也高。可以有把握的推测,这座大楼比起它的极盛时期,盈利是大大下降了。 这一切都是哈里·伦敦从早先的调查中了解到的。 这座大楼的门厅是用仿大理石的材料砌成的,有一排电梯面对着大门。这时大厅已经开始挤满了下班的办公人员。他们三人闪开那外出的人流,由伦敦带路,走到一个不显眼的金属门前。这门是他上次暗中来访时知道的,它通往一条楼梯,从楼梯可以下到地面以下的三层。 在进这座楼时,伦敦已经把二十五分钟前那次电话的内容简略地告诉了两位侦探。现在,他一边匆匆走下这条被防火门挡住的水泥楼梯,一边暗暗祈祷,但愿他们来找的那群人还没离开。 还有一件事这位财产保卫部部长也很清楚:这座楼的大量电表、煤气表和操纵装置都安装在最下面的一层。这座大楼的取暖、电梯、空调、照明所用的电力就是从这里进行监控的。 在最后一层楼梯脚下,有一个瘦削、憔悴的男人,身穿工作服,黄里带红的头发蓬蓬乱乱,还留着一茬短络腮胡子,象是在检查垃圾筒。这人抬头一望,放下手头的活儿,在伦敦和两名侦探卡嗒卡嗒走下楼来的时候,迎了上去。 “您是伦敦先生吗?”这说话的声音毫无疑问正是方才电话里那低弱的声音。 “对。你是厄尼,看门的?” 穿工作服的这个人点了点头。“你们倒来得挺从容的。” “别说这些了。那些人都还在这里吗?” “在里面。”看门的向一扇金属门努了努嘴,这扇门和上面几层楼的门相似。 “有多少人?” “三个。喂,该给我钱了吧?” “真是的!”伦敦不耐烦起来了。“钱总归有你的。” 瓦纳斯基中尉插嘴问道:“里边还有别的人吗?” 看门的人没好气地摇了摇头。“下面除了我没别的人。” “好吧。”瓦纳斯基往前一站,开始指挥起来。他对另一名侦探和伦敦讲:“我们得快干。哈里,你最后进去。我们进去以后,你就呆在门口,等我的招呼。”他又对看门人说,“你在这外边等着。”瓦纳斯基把一只手放在门上,然后下了命令:“动手!” 门突然打开,三个人一齐冲了进去。 里面,大约二十五英尺以外一堵墙附近,有三个人正在干活。事后哈里津津有味地报告说:“即使我们给他们邮寄一张清单,列出具体要求,说明我们希望各种人证物证要怎样安排好,他们也不能干得比那再好了。” 由金州公司安装并加锁的一只电流变压器箱敞开着。后来发现,有好几个变压器开关被打开了,包上了绝缘胶布之后又关上了。这样做就可以减少电表上记下的用电量的三分之一。几英尺以外,给一只煤气表非法安装的旁路装置也部分地暴露出来。干这件勾当的各种用品和工具摊开在地上——绝缘钳,套筒扳子,封铅,机械工用的夹具(这两样都是从金州公司偷来的),还有一只变压器箱,上面的锁还带着一把钥匙(也是偷来的)。 瓦纳斯基响亮而清楚地喝了一声:“我们是警察局的。”他命令说,“不许动!全部东西都放在原地。” 一听见开门的声音,正在干活的三人中有两个立刻转过身来。第三个人正平躺在地上搞煤气表的旁路装置,他也侧过身来看看出了什么事,他立刻就蹲了起来。这三个人都穿着整洁的制服式的工作服,肩章上有q、e、g、c这几个交织在一起的首写字母。事后调查,它们的全称是奎尔电力煤气承包公司。 靠近门口的两个人里,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体格健壮,如同摔跤运动员。他双袖上卷,前臂上显出隆起的肌肉。另一个是个青年,看起来似乎不比一个孩子大多少,脸型狭长,五官清晰,他脸上立刻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那个身材高大留胡子的人并不那么害怕,他不理睬不许动的命令,抄起一把沉重的管道扳子,举起来,跳了过来。 哈里是按吩咐站在后头的,这时他看见瓦纳斯基麻利地往上衣下面一伸手,就掏出手枪来。这位侦探厉声叫道:“告诉你,我百发百中,你再往前挪一步,我就打穿你的腿。”趁着这个长胡子的大汉犹疑的当儿,他又叫道,“放下扳子,马上!” 另一位侦探布朗也掏出了枪,这个想要动手的大汉只好勉强从命了。 “喂,靠墙的那个人,”瓦纳斯基厉声叫道,这第三个人比另两个年纪都大,他这时已经站起来,看样子似乎想跑。“别想搞什么花样!转过脸去,面朝墙!你们两个跟他一起,也把脸冲着墙。” 长络腮胡子的大汉皱着眉头,眼里充满仇恨,朝后面走去。那个青年工人脸色煞白,身子看得出在发抖,已经赶紧照办了。 说话的声音停息了一下,这当儿,只听见三副手铐卡嗒的响声。 “好了,哈里。”瓦纳斯基从里边叫了一声,“现在请你讲一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我们一直求之不得的真凭实据啊!”这位财产保卫部部长对瓦纳斯基说,“是大规模偷电偷煤气的证据。” “你肯在法庭上宣誓证明这一点吗?” “那当然啦。别人也会的。你要多少行家作证,我们就给你找多少。” “好极了。” 瓦纳斯基对那三个带上手铐的人讲了话。“不许动,仔细听着。你们被捕了。我有义务把你们的权利告诉你们。你们现在不必进行供述。但是,如果你们想……”瓦纳斯基讲完了熟悉的米兰达规定以后,他向布朗和伦敦打了个招呼,叫他们也到外面的这扇门前来。他低声向他们说:“我想分化这几个家伙。从这个小伙子的表情看,他已经受不了啦。他可能会交代。布朗老弟,给局里打个电话再要一辆车。” “好的。”布朗把枪放好,走了出去。 通向楼梯的那扇门现在敞开着,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急急忙忙下楼的脚步声。伦敦和瓦纳斯基转身冲着门口时,看见是阿特·罗密欧来了,他俩才松了口气。 哈里·伦敦告诉他的副手:“发横财了。快来看。” 这个身材矮小的人,和平时一样,看起来本人就象是个鬼头鬼脑的下流社会的角色,他瞟了一下这个场面,就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瓦纳斯基中尉在罗密欧到金州公司工作以前就认识他,这时对他说:“如果你带来的是照相机,最好马上就拍照吧!” “行,中尉。”罗密欧取下肩上斜挂着的黑色皮包,着手往摄影机上装闪光部件。 他从不同的角度,把四处乱放的偷电用具和没来得及完成的违法作业,拍了好几十张照片。这时,警察局增派的人员也来了——他们是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官,由回到这儿来的布朗侦探陪同。 几分钟以后,被捕的罪犯被带了出去。留下了一个穿制服的警官看守罪证。那个小青年是第一个单独带走的,他仍然惊恐不安。瓦纳斯基也跟了上去。他对哈里·伦敦眨了眨眼,说:“我想亲自审问一下那个毛孩子。有情况一定告诉你。” 第八节 “瓦纳斯基的话对极了,”哈里·伦敦告诉尼姆·哥尔德曼。“那个小伙子——顺便说一句,只有十八岁,刚从职业学校毕业不久——受不住了,把一切都交代了出来。然后瓦纳斯基和布朗便利用他交代的材料从另外两个人嘴里挤出更多的情况。” 这是在萨可大楼逮捕罪犯的四天以后。当时,事出之后伦敦立即向尼姆简要汇报了一下情况。现在,他作为尼姆的客人在高级职员专用的餐厅用饭,正在进一步向尼姆汇报详情。 “讲吧,”尼姆说,“再多讲一点。”他们刚才停下讲话,是为了大口大口地吃炖羔羊肉——这道受人欢迎的“本日特菜”是这儿大师傅的拿手菜。 “据波里斯·瓦纳斯基说,他们审讯那个彪形大汉卡斯纳的时候,他不肯交代。这家伙是条地头蛇,有过被拘留的记录,但未定过罪。年纪大一些、搞煤气旁路的那一个,说了些我们不知道的情况,可是后来他也咬紧牙关,不肯交代了。不过,到那个时候,他说不说已经无关紧要了。警察当局掌握了全部重要情况,还有他们的卡车。” “哦,对了,那辆卡车。警方把它扣下了吗?” “当然扣下了!”伦敦听上去非常高兴,这倒也不出人意外。近几天来,他一直是兴高采烈的。“卡车装满了非法活动的证据,数量甚至比留在萨可大楼的还要多。有电表、封铅、锁圈和钥匙及电表尺寸相同的跨接电缆,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自然罗,几乎所有这些东西都是偷来的。在公开市场上是买不到这些东西的。我们现在相信一点:奎尔公司这一伙,在我们公司里面有一个帮手,这个人给他们提供了器材。我们正在追查这个同谋。” 尼姆问:“关于奎尔那帮人,发现了些什么情况?” “情况很多。第一点,卡车上和萨可大楼里,发现了这么多有重大嫌疑的东西,瓦纳斯基完全有理由要求有关方面对奎尔公司办公室发出搜查令。他果然提出了要求,也很快就拿到了搜查令。结果是:还没等奎尔那帮子知道他们的人被捕,警察就去了。” “别让你的羊肉凉了,”尼姆说。“这个菜很不错。” “确实不错。请你定好,让我以后多来这边吃几次,怎么样?” “要是你能不断取得上星期那样的成绩,很快你就可以经常在这边吃饭了。” 这间餐厅是专门为副总裁以上人员和他们的客人开设的。地方不大,陈设也不过分讲究,这样,有外人来用饭,也不至于给他们留下这里十分阔气的印象。但吃的东西却是好极了,质量大大超过设在下一层楼的一般职员食堂。 “让我们回过头来,再谈奎尔公司,”伦敦说。“起先,他们搞的是合法生意,规模很大,有一个二十五辆卡车的车队。他们公司下面还有一连串的小承包商,从他们那儿分包活计。现在看起来,情况象是——我再引用瓦纳斯基中尉的话来说——奎尔利用他们那个公司合法的一面作为掩护,背后却搞偷电偷煤气的勾当,而这个行当他们一直是在大规模地干。在他们办公地点抄出了大量材料,跟他们派往萨可大楼的那辆卡车上的是一样货色。” “告诉我,”尼姆说。“如果象奎尔这样的公司起初是搞合法营业的,他们究竟为什么又干起了偷电偷煤气的勾当呢?” 伦敦耸了耸肩。“还不是为了最古老的原因——赚钱呗!有些情况只是猜测,但把现有材料综合起来看,大致是这样:奎尔公司也象现今很多生意一样,由于成本太高,赚钱有困难。而另一方面,非法营业利润却很高。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可以收比普通的活儿高五倍,六倍甚至七倍的费用。他们的主顾——例如萨可大楼——也愿意付这么多钱,因为他们指望省下更多的钱。请你别忘了另外一点,尼姆,截至最近,这种勾当一直是不费力气的,简直可以说是一蹴而就;他们一直逍遥法外。” “这样说来,”尼姆说,“似乎还有不少问题要澄清,对吗?” “是的,可以说还有一个大疑团要解开啊!”伦敦也承认这一点。“要一切都搞得水落石出,说不定还要好几个月的工夫。不过,目前有两件事是对我们有利的。第一,地方检察院对这个案子确实很重视;他们派了一名检察官专门负责这个案子,瓦纳斯基在和他配合。第二,奎尔那帮人保存了所有包工的详细记录,也存有分包商的包工记录。” 尼姆问:“警察当局掌握了这些记录吧?” “对。不过眼下也许转到地方检察官手里了。这些记录是在搜查过程中发现的。唯一的难处在于:从记录上看不出来,哪些作业是合法的,哪些是非法的。而在这方面,我这个单位,我手下的人,正好出点力。” “怎么作法呢?” “我们正在检查奎尔公司去年承包的每项业务。他们的记录上——也就是包工单上——都列出每项作业用了些什么材料。如果我们能够证明这些材料是偷的,或者是用于非法目的,——现在看来,在许多情况下,我们是可以证明的——那么地方检察官就可以有一桩大案子可办了。” 尼姆陷入了沉思,他在消化刚听到的这些情况。他问道:“对拥有萨可大楼的那家公司,还有奎尔公司给他们干过活的其他人,我们又怎么办呢?我们大概也得追查一下吧?” “当然不会放过他们。萨可大楼和其它单位的账簿里应该有付款给奎尔公司的记录。这又给这件案子开辟了另一个方面。”伦敦的语气显出他的情绪越来越高。“不瞒你说,尼姆,我们这回是揭开了一个大老鼠窝。我估计,用不着等这件事了结,就会查出本市有些大亨身上并不那么干净。” “董事长会需要一份详细的报告,”尼姆说。“以后还要案情调查进展报告。” “我们是要向他报告的,也会向你报告。” “人手怎么样?你现有的人手能对付得了这些工作吗?” “眼下难说,尼姆。我也可能需要点帮手。如果需要,我下星期通知你。” “逮捕的那三个人情况怎么样了?” “他们已经保释出来。警察当局对那个小伙子采取了保护措施,把他藏了起来。因为他们打算用他作起诉的证人。顺便说一下,那个青年透露了一个情况:奎尔公司只有一部分工人,也就是受信任的工人,才搞偷电的安装工作。如果我们能把范围缩小,弄清楚究竟是哪些工人,调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尼姆说。“既然萨可大楼的非法作业早已干完,奎尔的工人那天为什么又到那里去?” “那是个天大的笑话,”伦敦回答说。“是他们自己闹的笑话。据那个小伙子听说,并且告诉瓦纳斯基,情况大概是这样的:萨可大楼的一个负责人听见一点风声,说我们,阿特·罗密欧和我,在探听偷电的事。他们就担起心来,决定不偷过去那么多的电了,那天那三个家伙干的活儿就是把他们原来的工程修改一下,如果他们原样不动的话,我们很可能得等上一辈子。” “别等了。”尼姆说:“再来点炖羊羔吧。” 那天下午晚一些时候,尼姆和约·埃里克·汉弗莱一起,呆在董事长的那套办公室里。尼姆汇报了财产保卫部部长报告的主要内容。“你可以把这当作一份小小的圣诞节礼物。”尼姆说。 汉弗莱只是略为表示了一下赞许,同时由于尼姆提到圣诞节(只有五天就到了),他微微笑了一笑,就撇下了这个话题。尼姆知道,还有其它事情更加沉重地压在董事长的心上。 一桩是图尼帕。另一桩是水力。第三桩是石油。 加州能源委员会关于金州公司申请修建图尼帕许可证的听证会,进行得比原来预计的还要缓慢。奥斯卡·奥布赖恩头一天这样形容听证会进展的速度:“相形之下,蜗牛的爬行倒可说是超音速的了。”显然,目前这第一阶段的听证会要几个月以后才能结束。而展望未来,以后的若干阶段大约还要延续好多年才行。除此之外,其它有关的听证会,例如公用事业委员会、水质资源委员会、空气资源委员会等将要举行的听证会,甚至还没开始哩!结果,奥布赖恩现在修改了他原先的估计。起初他认为发给许可证的立法程序需要六到七年的时间。“照目前情况看来,”他昨天报告说,“可能要八年甚至十年,我们才能得到动工的许可,如果说我们还能有那么一天的话。” 至于其它计划中的发电厂,包括鬼门的水力蓄能电站和芬堡地热田,进展也同样慢,慢得令人气馁。 与此同时,埃里克·汉弗莱、尼姆以及金州公司领导集团中其他的人都意识到,算总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那时公众对电力的需求量,将大大超过现有设备所能生产的数量。到了那一天和那一天以后,人们对图尼帕、芬堡、鬼门以及其它等等地方未建成的厂子就会朝思暮想,但也无可奈何了。 水力是董事长忧心忡忡的第二个原因。 尽管两次冬季风暴来临时都下了雨,但加州的季度降雨量到目前为止小得惊人。各水库由于早些时候的干旱的消耗,存水量大大低于十二月第三周应有的正常水平。在塞拉内华达山脉和别的地方,往常总是大雪纷飞,今年的雪却异乎寻常地少,或者干脆没有。 在降水量较大的年份,对于金州电力公司这样庞大的公用事业公司说来,冬季的雪就等于银行里的存款。到春天,冬雪一化,大江小河奔流而下,把水库灌得满满的。而这些水库在夏季就给一个巨大的水力发电站网提供了动力。 现在,根据送交埃里克·汉弗莱的估计数字,由于水的流量小,下年度水力发电可能减少百分之二十五。 还有,石油问题。 对金州电力公司以及美国东西海岸沿岸其它各公用事业界说来,石油问题是悬在面前的一个最大的问号,也是一件潜在的最令人烦恼的事情。 就在那天早上,《西部记事报》上,一位在很多报纸上同时发表文章的商业专栏作家,对形势作了如下的概述: 石油问题的危险,象一只藏身草丛的老虎,一直在悄悄迫近,而我们却没有看到,或者根本不想去看。 这种危险是从几年前美元地位衰落开始的。我们的美钞一度受人尊重,如今,它的价格再也不如以往挺拔,再也不是“同黄金一样牢靠”了。原因在于:尼克松任总统期间,撤销了美元的黄金后盾。 后来,美元的价格,由于华盛顿的庸碌无能和权力斗争而急剧下跌,中东和西非、北非的石油输出国,以及印度尼西亚、委内瑞拉纷纷提高了他们产品的美元价格,以期维持平衡。 这一着并未奏效。美元如夕阳西下继续下跌,其实际价值越来越低。因为,美国为进口石油已经支付(以及目前正在不断支付)的美元,远远超过美国出口的收入。而且,美元一边流入沙特阿拉伯、伊朗以及其它地方,美国财政部就一边加印美元,于是造成美元进一步贬值。 此后,我们见到试行一些临时性的办法——其中之一就是以“一篮子各色货币”支付油款。所谓“一篮子”乃是一种华而不实的名称,指的是包括德国马克、荷兰盾、法国和瑞士法郎、英镑、日元以及美元在内的大杂烩。不过这一办法也证明不起作用。因为“大病在身”的美元和英镑,把篮子给翻倒了。 最后,石油输出国家要求用有史以来从未失去价值的唯一货币——黄金——付款。 美国拒绝了。现在仍然在拒绝。(当然,人们可以理石油问题的危险,象一只藏身草丛的老虎,一直在悄悄迫近,而我们却没有看到,或者根本不想去看。 这种危险是从几年前美元地位衰落开始的。我们的美钞一度受人尊重,如今,它的价格再也不如以往挺拔,再也不是“同黄金一样牢靠”了。原因在于:尼克松任总统期间,撤销了美元的黄金后盾。 后来,美元的价格,由于华盛顿的庸碌无能和权力斗争而急剧下跌,中东和西非、北非的石油输出国,以及印度尼西亚、委内瑞拉纷纷提高了他们产品的美元价格,以期维持平衡。 这一着并未奏效。美元如夕阳西下继续下跌,其实际价值越来越低。因为,美国为进口石油已经支付(以及目前正在不断支付)的美元,远远超过美国出口的收入。而且,美元一边流入沙特阿拉伯、伊朗以及其它地方,美国财政部就一边加印美元,于是造成美元进一步贬值。 此后,我们见到试行一些临时性的办法——其中之一就是以“一篮子各色货币”支付油款。所谓“一篮子”乃是一种华而不实的名称,指的是包括德国马克、荷兰盾、法国和瑞士法郎、英镑、日元以及美元在内的大杂烩。不过这一办法也证明不起作用。因为“大病在身”的美元和英镑,把篮子给翻倒了。 最后,石油输出国家要求用有史以来从未失去价值的唯一货币——黄金——付款。 美国拒绝了。现在仍然在拒绝。(当然,人们可以理解美国财政部的观点。美国所剩的黄金,已经不多了,因为它白白浪费了大量黄金妄图取消黄金的“通货”效能。事实上,诺克斯堡和联邦储备银行储存的黄金,只够付一年的油款,而略有剩余。)十几年来美国财政部,一直依靠印票子(没有任何后盾)支付各项费用。它既拒绝以黄金支付油款,只好把印刷机开得更快,印出更多的纸币。 然而这一次石油输出国家十分坚决。他们实质上说:“如果我们要纸币,我们自己就可以印,还用不着拿石油去换。”而且,象那位传说中的坚持“你不出钱,我不洗衣”的中国洗衣店老板一样,他们现在威胁说:“你不出黄金,我不卖石油。” 这样看来,似乎马上就要陷入僵局。 石油还没有停运,这是无疑的——但不出一年或稍长一点时间就会停运,这同样也是无疑的。 与此同时,政府间的谈判仍在继续进行,因此,达成妥协也是可能的。 前途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 解美国财政部的观点。美国所剩的黄金,已经不多了,因为它白白浪费了大量黄金妄图取消黄金的“通货”效能。事实上,诺克斯堡和联邦储备银行储存的黄金,只够付一年的油款,而略有剩余。)十几年来美国财政部,一直依靠印票子(没有任何后盾)支付各项费用。它既拒绝以黄金支付油款,只好把印刷机开得更快,印出更多的纸币。 然而这一次石油输出国家十分坚决。他们实质上说:“如果我们要纸币,我们自己就可以印,还用不着拿石油去换。”而且,象那位传说中的坚持“你不出钱,我不洗衣”的中国洗衣店老板一样,他们现在威胁说:“你不出黄金,我不卖石油。” 这样看来,似乎马上就要陷入僵局。 石油还没有停运,这是无疑的——但不出一年或稍长一点时间就会停运,这同样也是无疑的。 与此同时,政府间的谈判仍在继续进行,因此,达成妥协也是可能的。 前途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 变化莫测的石油问题,是悬在金州公司上空的乌云,因为这家公司发电量将近一半是靠石油作燃料,其中大部分是进口的。 以往能够用于发电的天然气,现在早已缺货。 因此,有朝一日石油、天然气和水力同时缺乏,这个前景,埃里克·汉弗莱、尼姆和其他高级职员都宁可不去想它——而万一想到的时候,他们都会不寒而栗。 “你认为,”埃里克·汉弗莱向保罗·谢尔曼·耶尔问道,“州长有没有可能改变主意,批准我们的图尼帕计划呢?如今石油和天然气的危机日甚一日,我们要建立烧煤的发电厂还需要什么更强有力的理由呢?” 耶尔法官先生在尼姆报告偷电事件后不久,就到汉弗莱和尼姆这儿来了。头一天,金州公司新上任的这位大名鼎鼎的发言人曾到萨克拉门托州议会去过。 “州长也承认这个道理,”耶尔说。“他现在踌躇不定。我昨天见过他,极力劝他发表一项赞成图尼帕计划的声明。看来有六成希望。” “您这样说,我听了真是高兴。”汉弗莱喜形于色。尼姆心想:这又一次表明,董事长聘用保罗·耶尔这一着,实在是高明。看来,耶尔只要高兴,事前不用打招呼,随时可以大摇大摆走进州长办公室。他去见老资格的议员们也是这样。 “我可以告诉你们两位先生,”耶尔说,“萨克拉门托正在为石油大伤脑筋。我昨天同他们谈过话的那些人,包括州长在内,都认为石油配给很快将势在必行,不管目前的危机是否能得到解决。” “我个人认为,”汉弗莱说,“这倒是件好事。北美洲的人这些年来使用汽车,特别大型轿车,那个浪费汽油的劲头,就好象明天就不活了似的。这种情况实在是恶劣可憎。欧洲人认为我们不负责任,这看法是有道理的。” 尼姆情不自禁地想提醒董事长,他自己用的就是一辆大型轿车。但他并没有说出口,却对耶尔说:“我希望萨克拉门托能认识到,把石油用来发电,比用在汽车上合算得多。” 保罗·耶尔微笑着说:“我可以向你担保,我将利用一切机会说明这一点,不管是在公开的场合还是在私下。” 尼姆记起来了,耶尔一星期前,曾经在一个公开场合讲过这个问题。那是在《会见加州新闻界》这个电视节目里。尽管他任职的时间很短,应该说,这位前任法官那次还是表现出对金州公司的事务相当的熟悉,谈话相当机敏。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尼姆不禁又一次对自己不再是公司政策方针的发言人而感到遗憾。不过凭心而论,他得承认,耶尔干这个差事干得很出色。 “我猜想,”保罗,耶尔说,“咱们金州电力公司仍然把核发电厂列入未来发展计划吧。” “表面上看,是这样,”尼姆回答说。“我们有两座核发电厂正在兴建——我们的许可证是赶在批准兴建核发电厂变得难上加难以前弄到手的。此外,我们又申请兴建两座核发电厂的执照,但毫无结果。所以,实际上……”他耸了耸肩。 “事实是,”埃里克补充说,“让州里批准更多的核发电厂,这样的可能性是越来越渺茫了。唯一拿得稳的事情是,关于核能发电问题的辩论——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一定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我们可等不及啊!” 埃里克·汉弗莱的思路又回到他们早些时候讨论过的石油问题上来。“我有时想,倘若我是一个阿拉伯人,别人用纸币买我的油,我一定不收。我一定会要求对方用金子,或至少用黄金作储备的钞票付款。不知道美国政府是否会让步,把我们的黄金用掉一部分,即使这并不能维持多久。” “我们的黄金说起来就不多,我们实际上果然有这么多吗?”尼姆问道。“人们对这一点似乎是有怀疑的。” 汉弗莱听了这话似乎感到惊奇。耶尔法官先生却不动声色,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订了一份金融通讯——《哈里·舒尔茨国际通讯》”尼姆说。“这份通讯时常登些一般报纸似乎不愿发表,而到头来又证明是属实的东西。舒尔茨最近一直在报道两个人,一个是彼得·贝特博士,这是华盛顿的一位律师,当过美国进出口银行的法律顾问;另一个是爱德华·达雷尔,一位美国的工业家。他们两人都在大叫大嚷,说美国在诺克斯堡存放的黄金是一个‘骗局’,数量很可能比公认的要少得多。” 保罗·谢尔曼·耶尔点了点头。“华盛顿有不少人听说过他们两个人,但承认这一事实的不多。顺便说说,我本人也订阅舒尔茨的金融通讯。” “贝特和达雷尔的论点是,”尼姆向汉弗莱解释说,“自从一九五三年以来,诺克斯堡的黄金储存就没有进行过正规的审计。他们还声称,目前那里绝大部分黄金成分不纯,杂质来自熔化了的金币所含的银、铜和锑。罗斯福总统时期,私人拥有黄金被宣布为非法,这些金币是那时由他下令收回的。仅此一项,就可以使黄金储备减少百分之二十,可能还要更多些。” “我以前没听说过这些,”汉弗莱说。“这真有意思。” 尼姆接着往下说,“事情还不止于此呢!据信,在一九六○年的美元危机中,使用了大量黄金储备来支持美元。当时打算以后归还,可是后来却一直没有还过。” “果然如此,”汉弗莱说,“这件事为什么秘而不宣呢?” 保罗·耶尔插嘴说:“这个问题容易回答。如果世界上其它各国都相信美国的黄金并没有它说的那么多,那就会再发生一次美元大挤兑——疯狂抛售美元。”他若有所思地补充说,“我在华盛顿听到过黄金储备有亏空的传闻。人们说,每一个新上任的财政部长都要先发誓保密,然后才被告以实情。有一件事很清楚:联邦政府决不允许对诺克斯堡的库存黄金进行任何独立的审计。”他耸了耸肩说,“我没法知道贝特和达雷尔的说法是真是假。不过,比这更怪的事也都发生过,特别是在华盛顿。” 埃里克·汉弗莱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真心希望我这位助手消息不这么灵通,读的东西不这么广泛,偶尔让那敏锐的头脑停止一下活动。仿佛我操心的事还不够多似的——图尼帕、煤、水、石油——他现在又加上了黄金。” 第九节 红杉俱乐部凯布尔山总部的那间主席办公室四壁镶着桃花心木板。在这间办公室里,劳拉·波·卡米开尔正在犹疑不决,手里拿着的钢笔悬在面前的那张支票上。这张支票的金额是二万五千美元。 这张支票是从俱乐部特别计划账目里提取的,受款人是:电力为人民服务会。 这笔钱是五个月前,也就是去年八月,答应付给戴维·伯德桑的那个组织的那笔总数为五万元的捐款的第二期款项。第一期款项在红杉俱乐部和电力为人民服务会达成秘密协议之后,立即就付清了。现在第二部分也该交款。支票上已经有了红杉俱乐部经理兼秘书罗德里克·普里切特的姓名,在它上面一行就是需要主席签字的地方。劳拉·波只要大笔一挥——她的签字往往是难以辨认的——就可以使这张支票生效。然而她仍然犹疑不决。 红杉俱乐部和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结成盟友的这个决定刚刚作出,她就立即发生怀疑,感到十分苦恼,后来也一直如此。 她认为在图尼帕听证会上戴维·伯德桑表现十分恶劣。在这以后,她的怀疑更加深了。以劳拉·波的才智,眼见伯德桑那种廉价、低级的手法,那种哗众取宠的小丑表演,那种玩世不恭、迎合愚昧的行径,她很有反感。 现在,她又反躬自问:她投了那关键的一票,批准建立这种联盟关系,并且支付这笔捐款,是不是错了?历来受人尊重的红杉俱乐部是不是由于这种合伙关系,降低了自己的身分,败坏了自己的声誉?如果事实真相传了出去(这是非常可能的),她作为俱乐部的主席,便会被认为对这种关系负有责任。 她当时难道不应该和普丽西拉·奎因站在一边?奎因夫人毫无保留地谈了对伯德桑的看法。劳拉·波·卡米开尔现在还清楚地,并且惴惴不安地记得普丽西拉当时讲的话:“我的全部本能都反对信任他……我这个人也有原则,而看来这正是那个令人作呕的家伙所缺少的东西。我的全部本能都反对信任他……我这个人也有原则,而看来这正是那个令人作呕的家伙所缺少的东西。”她后来还说,“我想你们会后悔这次投票的。我希望把我的不同意见记录在案我想你们会后悔这次投票的。我希望把我的不同意见记录在案”。 劳拉·波·卡米开尔对自己投的票现在已经后悔了。 她放下手里的笔,支票仍然没有签上她的名字。她伸手去拿内部电话送话器。当经理兼秘书答话的时候,她说道:“罗德里克,请上我这儿来下,好吗?” 几分钟以后她告诉他说:“我忽然想我们不妨重新考虑一下第二笔付款的问题。如果说付第一笔钱是付错了,那么我们至少不要错上加错。” 普里切特和通常一样衣冠楚楚,听见这话吃了一惊。他取下无框眼镜,用手绢擦了擦,这是一种由来已久的拖延时间的办法。 “主席,”他说着又把眼镜戴上,“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如果我们扣住这笔钱,我们就是违反了协议。这个协议是正式缔结的,对方到目前为止也一直在履行。” “是真的履行了吗?我们付出了两万五千元,得到的是什么呢?伯德桑在听证会上那番装模作样的表演,是吗?” “依我看,”普里切特字斟句酌地说,“伯德桑的成绩可远远超过了那番表演。他的手法尽管粗俗——毫无疑问,比我们自己能用的手法要粗俗得多——却是很精明的。到目前为止,他已经使新闻界把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到反对图尼帕上面来,而金州电力公司的论点仅仅得到微不足道的注意。他在摧毁他们的主要证人哥尔德曼方面,也很成功。他先是激他发火,然后站在一边看着哥尔德曼得罪所有在场的人,包括他自己公司的人在内。” “我当时真替他惋惜,”劳拉·波说。“我和尼姆·哥尔德曼相识很久了。我觉得,他也许想得不对头,但为人是正直、真诚的。那天的事对他太不公平了。” 普里切特一本正经地说:“在这种双方对阵的情况下,凡是被卷进去的人,以及他们的名声,都难免要受伤害的。从红杉俱乐部的观点看来,重要的事是取胜。而就图尼帕而论,我相信我们是会取胜的。”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劳拉·波回答说,“为了取胜应当不惜任何代价。好多年前我听信了这种说法。这一点我至死也要感到后悔的。” 经理兼秘书想叹气,但是克制了自己。他过去多次碰到过卡米开尔夫人对长崎、广岛的事一再表示内疚,所以早已掌握了应付这种场面的办法。他乖巧地向后退了一步,向她说:“我刚才的话是用词不当。我本来应该说的是,和伯德桑达成协议会有助于我们实现我们的目标,而我们两人都清楚,我们的目标是高尚的。” “然而那些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当然有些落到了伯德桑自己的腰包。他自己毕竟花了不少时间——每天仍旧参加听证会,和新的证人对质,同时,还想方设法使报纸上关于他本人和反对图尼帕的消息从不中断。此外,还有支持他的人也需要钱。他做到了使这些人不断挤满了听证室,仅这一点就给人这种印象:广大公众是自发地对图尼帕表示强烈的反对。” “你的意思是说这种反对并不是自发的吗?是伯德桑出钱让那些人去的?” “不完全是这样。”普里切特又一次小心谨慎地选择他用的字眼;他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做的,因为他和伯德桑谈过话,不过他不愿谈得很具体。“可以这样说,有些人得开销,他们得放下工作来出席听证会,诸如此类。此外,这些支持者以及伯德桑招来的另一些人,还在金州电力公司年会上举行示威。如果你还记得,我们同他见面的时候,他不是告诉过我们他那方面的计划吗?” 劳拉·波·卡米开尔显得大吃一惊,“花钱雇来的示威的人!花钱去破坏别人的年会!而花的都是我们的钱!我讨厌这种作法。” “主席,我可以提醒你一件事吗?”普里切特申辩说,“我们和电力为人民服务会达成协议的时候,对这些是一清二楚的。委员会开会的时候——欧文·桑德斯先生、奎因夫人、你、还有我——我们是知道伯德桑的作法的,和我们的比起来,是有些……嗯,不正规的。前几天,我翻阅过去年八月份那次会议的记录。当时我们都一致同意有些事情‘最好是不了解为妙’。顺便说一下,这句话正是桑德斯先生的原话。” “不过那个时候,欧文了解伯德桑的作法吗?” “我想,”普里切特干巴巴地说,“他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律师,恐怕是深知其中奥妙的。” 这一点是中肯的。不管是欧文的朋友或敌人都知道,他在法庭上斗起来是没有准章程的,他也不以恪守道德细节而知名。也许他事先比任何人都更准确地料到伯德桑会怎么干。 关于桑德斯,普里切特还另有一件心事,但不便向劳拉·波提起。 罗德里克·普里切特很快就要退休了。桑德斯是红杉俱乐部财务委员会的举足轻重的主任委员,而普里切特退休金或多或少全凭这个委员会决定。 这个俱乐部职员的退休金,既没有规章可循,也没有固定的数额,而是取决于服务年限的长短,以及委员会对某人工作成绩的评价,罗德里克·普里切特自知多年来树敌不少,因而特别希望在最后这几个月里,能得到桑德斯的好评,而图尼帕听证会和戴维·伯德桑就可能是决定性的因素。 普里切特告诉劳拉·波:“桑德斯先生对伯德桑在反对图尼帕方面进行的努力表示高兴。他打电话来这么说过,而且提醒我说,伯德桑答应‘要在广泛的战线上对金州电力公司进行连续不断的骚扰’。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在这一点上是兑了现的。双方同意的另一点是不使用暴力——你也许还记得,是我特意提出这一点的。在这方面,伯德桑也遵守了他的诺言。” 劳拉·波问道:“最近听见过普丽西拉·奎因的消息吗?” “没有。”罗德里克·普里切特微微笑了一下。“不过,如果你取消前言,拒绝支付第二笔款子,她当然会得意洋洋,甚至会以胜利者自居的。我可以想象她会四处宣扬,当初是她正确,而你错了。” 这一着非常厉害,他们两人都意识到了。 时至今日。如果推翻原来的决议,人们以后就会记得是劳拉·波投了那关键性的一票。因此,她就会陷入极其难堪的境地,尤其是因为这还无异于承认俱乐部的一万五千元钱花得不当。普丽西拉的那张刻薄嘴就会把这件事大肆宣扬的。 这是两个女人对垒的局面。尽管劳拉·波蔑视女人的小气,尽管她决心不让自己的性别左右她的决策,可到头来还是女性的自尊心说服了她。 她提笔就在那张支票上签了名,递给了满面堆笑的罗德里克·普里切特。 当天晚些时候,这张支票就寄给了伯德桑。 第十节 “我们需要更多的暴力,更多、更多、更多的暴力!”戴维·伯德桑怒气冲冲地用攥紧的拳头重重捶了一下,讲话的调门高得就象喊叫。“要多得多的暴力,为的是把人们震醒。还要制造血肉横飞的杀人事件,一大堆这样的事件。这是让他妈的那些混蛋群众摆脱自满状态,起来行动的唯一办法,绝对的唯一办法。看来你对这一点毫不认识。” 乔戈斯·温斯洛·阿香博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对面,听见这最后一句责备的话,他那瘦削得象苦行僧似的脸,马上涨得通红。他身子向前一探,坚定地说:“我当然认识到这点。不过你说的事情需要组织、需要时间。我尽了最大努力,但是我们不能每天晚上都找个目标干掉它。” “为什么不能?”这留着胡子的大块头眼睛瞪着乔戈斯,“见鬼,你们现在干的就是放些鸟鞭炮,然后东混西混歇上一个月,什么也不干。” 他们这场很快发展成争辩的讨论,正在东区那所租来的房子的地下工作间里进行着。这所房子也是“自由之友”的藏身之处。象平日一样,这个工作间里乱糟糟地堆满了工具和用来搞爆炸的各种玩意儿——电线、金属零件、化学药品、定时装置,还有炸药。伯德桑是十分钟前来的,进门之前按他的惯例,对盯梢采取了防范措施。 “我对你说过,你无论干什么,钱总是够你用的,”这位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头目接着说。他脸上显出了一丝笑容。“我刚刚又弄到了一笔。” “钱是重要的,”乔戈斯也承认。“不过,我们这里担风险。你可不。” “妈的,风险是你们的本分。你是一个革命战士,不是吗?我也在冒险,不过性质不同就是了。” 乔戈斯在座位上不安地动着。他对这番对话感到不满,正象他对伯德桑越来越当家作主感到不满一样。自从乔戈斯经费枯竭,由伯德桑的钱取而代之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发生了。乔戈斯这时比什么时候都更恨他那当过电影演员的母亲。起初她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曾经资助过“自由之友”。后来她中断了通过雅典一家律师事务所发给他的津贴,也就停止了对“自由之友”的资助。最近他在一家报纸上读到她得了重病的消息。他希望这场病给她带来痛苦,并且送她的命。 “上次对敌人的进攻,”乔戈斯傲慢地说,“是我们最成功的一次。我们造成了一次方圆一百平方英里的停电事故。” “不错。可有什么作用呢?”伯德桑带着鄙视的表情自问自答。“等于零!我们的任何要求得到了满足吗?没有!你们杀了两个卑鄙的警卫猪猡。可谁在乎呢?没人在乎!” “我承认,确实令人感到意外,也令人失望,我们的要求居然没有一项……” 伯德桑打断了他的话。“这些要求满足不了,不在大街上出现尸体,不出现血淋淋、又烂又臭成堆成堆的尸体,是满足不了我们的要求的。非得死人给活人造成恐怖,才能满足要求。这是每一次革命的教训。这也是那群听人摆布的愚蠢的布尔乔亚理解的唯一的道理。” “这个我都懂,”乔戈斯说,然后,他又讽刺地说,“也许你还有更高明的见解……” “我当然有啦!你听我说。” 伯德桑压低了嗓门。他的怒火和轻蔑似乎已经消失。仿佛他就象一个教师,在使一个小学生明白了学习的必要之后,就要用低一点的声调,开始讲正课了。 “首先,”他说,“我们先阐明一下我们的信条。我们自问一下,我们为什么干我们现在干的事?答复是:因为这个国家的现存制度已经腐烂发臭,到处是贪污受贿,专制暴虐,精神上的破产。更重要的是,这个制度是无法改良的——曾经试过,但是行不通。因此,现存的一切,这整个为富人服务、压榨穷人的资本主义制度,应该加以摧毁,以便让我们这些热爱我们的同胞、有真正信仰的人们,来重新进行建设,正正经经地进行建设。革命者是唯一能看清这一点的人。一点一滴地进行破坏,这就是‘自由之友’,以及其他志同道合的人,现在着手进行的工作。” 戴维·伯德桑谈话的时候,就象在别的场合一样,表现出变色龙的特性。他一方面象一个大学讲师,循循善诱,滔滔不绝,另一方面又象一个信奉神秘教义的人,既是在对乔戈斯说教,也是在和他自己的灵魂交谈。 他接着说:“那么,破坏应该从哪儿开始呢?最理想的办法是,全面开花。但是,因为我们目前人数还很少,就选择一个公因子——电力。电力对全体居民都有影响。电力是资本主义车轮的润滑剂。电力使得肥胖的富人更加肥胖。电力也给无产阶级带来些小小的享受——一些缓解剂——使广大群众上当受骗,让他们还自以为是自由的哩。总而言之,电力是资本主义的工具,是鸦片。如果切断了电力,破坏了这个制度的核心,你就给资本主义的心脏插进了一把尖刀!” 乔戈斯默不作声,伯德桑这时是一副新面孔,和乔戈斯以往熟悉的伯德桑的种种面目迥然不同。此时此刻,他们俩谁是发号施令的人,似乎没有怀疑的余地了。 “但是,”大块头继续说着,这时他已经站起身来,在房间里大步踱来踱去,我们已经看明白,光破坏电力供应是不够的。我们必须破坏、消灭电业人员,从而引起人们更大地注意‘自由之友’和我们的目标。” “我们已经干过一些这样的事了。”乔戈斯指出:“例如,我们炸掉了他们的拉米申电厂;后来还搞过几次信封炸弹。我们炸死了他们的总工程师、总裁……” “那么几个人算个屁!根本不值一提!我指的是大干一场,死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百上千,连袖手旁观的人也消灭掉,用以说明,在革命中采取旁观的态度也是不安全的。这时我们的目标就引人注意了!这时就会引起恐惧,然后就是惊慌失措。到那时,全体有权势的人以及等而下之的一切人都要急急忙忙围着我们转,唯我们之命是从。” 戴维·伯德桑的目光注视着远方,视线显然大大超出了这间阴沉沉、乱糟糟的地下室。乔戈斯觉得他仿佛是看见了一个梦境,一个幻象,这体验使他陶醉,也使他受到感染。 要杀更多的人,这使他兴奋了起来。那天夜袭米尔菲尔德,他杀死两个警卫之后,曾感到一阵恶心,那毕竟是他第一次面对面亲手杀人。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高采烈的情绪。 伯德桑沉静地说:“我们需要的机会就要到了。” 他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报纸,这是一张两天前的《加利福尼亚检查报》,有一条全文只有一个段落的消息,用红铅笔勾了出来。 电业团体即将集会全国电力协会将于下月在本市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大饭店举行为期四天的年会,会上将讨论可能发生的全国性电力短缺问题。一千名公用事业和电气工业代表将出席会议。 全国电力协会将于下月在本市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大饭店举行为期四天的年会,会上将讨论可能发生的全国性电力短缺问题。一千名公用事业和电气工业代表将出席会议。 “我四处打听了更多的细节,”伯德桑说。“这里是大会的确切日期和初步的日程。”他说着把两张打了字的纸往工作台上一扔。“以后再弄到最后的日程表也不难。这样,我们就会知道他们每个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了。” 乔戈斯大感兴趣,两眼闪闪发光,几分钟前他的那股不满情绪都一股脑儿忘光了。他兴致勃勃地说:“电业界的那些大亨们——危害社会的罪犯们!我们可以挑出一些代表,给他们寄信封炸弹。如果我现在就开始干……” “不行!充其量你只能干掉五、六个人,很可能连这个数也到不了,因为在首次爆炸之后,他们就会聪明起来,采取防范措施。” 乔戈斯也承认这话有道理。“是呀,你说得对。那么你有什么……?”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一个好得多的主意,规模也大得多。”伯德桑露出了一丝狞笑。“在大会的第二天,所有与会的人都到齐了以后,你和你手下的人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大饭店安放两组炸弹。第一组定准在夜间爆炸,比如说凌晨三点。这第一阶段的爆炸要集中炸毁一楼和夹层楼面,目的是堵塞或摧毁饭店的一切出口以及每一座楼梯,每一架电梯。这样,到第二阶段的爆炸开始时,楼上住的人就没有一个能逃得出去。” 乔戈斯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伯德桑接着讲下去时,他全神贯注地听着。 “第一批炸弹爆炸之后几分钟,另一批炸弹——也是准确定时的——在楼上各层爆炸。这些都是燃烧弹,尽量多放一些,而且炸弹里全都有汽油,为的是让饭店着火,而且大火经久不熄。” 乔戈斯脸上堆满了期待的笑容,他屏着气说。“英明!妙极了!而且我们干得出来。” “如果你们干得好,”伯德桑说,“楼上住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那幢楼。而凌晨三点钟,即使晚上在外面呆得很晚的人,也回来上床睡觉了。我们这就可以把他们每个人都处死。这些人是:年会代表——我们主要的惩罚对象——和他们的老婆、孩子,以及所有其他住在饭店里的那些偏偏妨碍一场正义革命的人们。” “我需要更多的炸药;大批的炸药。”乔戈斯的脑子转得很快。“我知道怎么弄到手,也知道到哪里去弄,不过得花钱啊。” “我早已对你说过,我们有的是钱。足够这次用,还有余。” “弄到汽油不成问题。但是定时装置——我同意你的意见,时间应该定得十分精确——应该到外地去买。每次数量小些,分几处买。这样我们就不会引人注意。” “这件事我来办,”伯德桑说。“我到芝加哥去,这总够远了吧!你要什么给我开个单子。” 乔戈斯点了点头,仍然在聚精会神地考虑着。“我得有一张饭店的平面图,至少是我们安放炸药的一层和夹层楼面的平面图。” “这图得非常精确吗?” “不用。一张总的布局图就行了。” “那么我们就自己画一张。随便什么人,什么时候都可以进那家饭店的。” “另外需要买的东西是,”乔戈斯说,“几打灭火器,要手提式的,漆成红色、能立住的那种。” “灭火器!活见鬼!我们是要放火,不是去灭火啊!” 乔戈斯狡猾地笑了笑,他知道这下该轮到他高人一着了。“把灭火器里的东西倒出来,外壳弄薄些,然后把我们的定时炸弹放进去。这玩意儿我一向在研究。你可以随便在哪里放一个灭火器,特别是在饭店,不会招人疑心,甚至也不会惹人注意。如果有人注意到了,看起来也象是旅馆的管理人员在采取特别的安全措施罢了。” 伯德桑咧开大嘴笑着,探过身子,重重地拍拍乔戈斯的肩膀。“这一着只有魔鬼才想得出!真正是太高明了!” “我们以后再研究怎么把灭火器弄进饭店去,”乔戈斯仍然在自言自语。“这照理说不该很困难。我们可以租一辆卡车,或者买一辆,漆上一个假的公司名称,这样看起来就象那么回事了。我们再去印一张证明——也许去弄一张旅馆的订货单,然后照样假造一张——我们的人就带着这张证明,以防进门的时候有人拦住盘问。我们还需要制服——我穿的,还有别人穿的……” “卡车和制服都没有问题,”伯德桑说。“我们得想办法把订货单那种玩意儿弄到手。”他沉思着。“事情越来越有眉目了,我有这样一种感觉。事成之后,人们就会看到我们的力量,就会争先恐后地听我们指挥了。” “关于炸药,”乔戈斯说,“近几天我就需要一万美金现款,要小票子,然后……” 他们继续筹划着,情绪越来越高。 第十一节 “如果有一个别人没听说过的什么古老的犹太节日,”尼姆从他那辆菲亚特轿车司机座位上对露丝说,“你爸爸妈妈肯定也要掸掉它上面的灰尘,把它利用起来。” 他的妻子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笑了起来。今晚早些时候,他下班回到了家,后来他们准备外出,他都注意到露丝的心情平和而又愉快。这和她几星期来所表现的喜怒无常有时甚至是郁郁不乐形成了明显的对照。 现在是一月中旬,三个月前他们俩谈到要离婚,后来露丝让了一步,说是可以再等“一阵”。从那以来,尽管时间过去三个月,双方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但是,这个问题显然不久就不得不再加以讨论了。 从根本上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种不稳定的停战状态——没什么变化。可是尼姆一直在有意识地比过去体贴露丝。他继续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家里,和孩子们在一起。也许就是因为孩子们明显地喜欢和爸爸在一起,促使露丝推迟了最后的摊牌。从尼姆这方面来说,他也仍然拿不定主意,究竟打算怎样解决他们之间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在此期间,金州公司的种种问题又使他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有什么余暇可以考虑个人的问题。 “我从来记不住那一大堆犹太节日,”露丝说。“爸爸说这是个什么节来着?” “罗西·哈夏那·勒兰诺思——也就是犹太教的植树节。我在公司的图书馆里研究了一番,从字义上说,就是树木的新年。” “犹太树木的新年,还是随便什么树的新年?” 他咯咯地笑了。“最好问你老头。” 他们正穿过市区往西走,尼姆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中开着车。看来不管什么钟点,来往车辆总是这么多。 一星期以前,阿隆·纽伯格在尼姆办公的时间,给他打了个电话,邀他带露丝去过图希瓦节——图希瓦是前面提到的节日的更通俗的名称。尼姆当时就满口答应了,一来是老丈人在电话里的口气异乎寻常地热情,二来是他过去亏待了纽伯格一家,感到有些内疚,而这似乎是一个赎罪的机会。不过,他对岳父母大人的那种近乎狂热的犹太人情绪却仍旧持怀疑的态度。 纽伯格家住的是西城富裕住宅区的一套宽敞舒适的跨两层的公寓房子。尼姆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外面已经停了好几辆车子。走近房子的时候,还可以听得见上面传出的谈话声。尼姆一听还有别的客人,心宽了许多。有外人在场,他的岳父母也许不至于连珠炮似地问起个人的问题,其中必然要包括为本杰举行成人礼的问题。 进门的时候,露丝用手摸了摸门柱上的圣卷,吻了下自己的手:出于对父母的敬重,她总是履行一下这个仪式。往常尼姆总是藐视这个习俗,认为它起码是一种迷信。可是,今天他却一时冲动也照露丝那样做了。 进了门,他们毫无疑问是大受欢迎的,特别是尼姆。 阿隆·纽伯格的脸色象苹果一般红润。他身材矮胖,头上秃得净光。他过去见到尼姆有时几乎掩饰不住内心的猜疑。但是今晚,他使劲握着女婿的手时,那副厚厚的眼镜后面的两眼却显得很热情。露丝的母亲雷切尔是个身材肥胖的女人,她不赞成自己或别人控制饮食。她把尼姆一把搂到怀里,然后又用两臂推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我女儿根本不给你东西吃吧!你摸摸,这全是骨头。今天晚上我们可一定要给你的骨头上加点肉。” 尼姆又觉得好笑,又受感动。他想,十有八九,他和露丝的婚姻可能破裂的消息一定已经传到了纽伯格家,因此老两口把别的感情都撇在一边,设法把这个家庭捏在一起。尼姆朝身边的露丝瞟了一眼,她对这种热情洋溢的接待也不禁抿着嘴笑了。 她穿着一件灰蓝色软褶晚礼服,戴着同样颜色的珍珠耳环。象平日一样,她乌黑的头发很漂亮,皮肤也柔滑无瑕,只是显得过于苍白了些,尼姆想。 他们俩并肩走上前去和那些早到的客人会面时,尼姆在露丝耳旁轻轻地说:“你今晚美极了!” 她盯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没跟我说这话了?” 没有时间再说别的。四周都是生人,大家在进行介绍、握手。在二十多位客人中,尼姆只认识少数几位。大部分客人已经吃上了,盘子里都堆满了从一桌讲究的菜肴中自取的美味。 “跟我来,尼姆罗德!”露丝的母亲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从起居室把他推到摆着食品桌的餐厅里去。“我们其余的几位朋友你可以呆会儿再见,”她用命令的口吻说。“现在,趁你还没有饿得昏倒,赶快吃点东西把空肚子填一填。”她拿起一个盘子,拚命往上面堆吃的东西,好象第二天就要进行赎罪日的斋戒似的。尼姆认出好几种包子、内燉香肠、面条糊糊、菜卷等等。已经摆好的甜食有:蜂蜜糕、脆皮卷和苹果馅饺子。 尼姆自己斟了一杯以色列卡迈尔产的白葡萄酒。 他回到起居室的时候,就明白了这次聚会的意义。主人解释说,罗西·哈夏那·勒兰诺思在以色列是用植树来庆祝的,而在北美,庆祝这个节日时却是吃一种在犹太年里一直还没吃过的水果。为了突出这一点,阿隆·纽伯格和另一些人,都在慢慢地啃着无花果,这些果子就放在四处摆着的盘子里。 纽伯格夫妇还说明了一点,他们希望客人们捐款,募来的钱准备送到以色列,作为植树的经费。专门摆出来盛钱的那个银盘里已经有一些五十元和二十元的钞票。尼姆自己捐了二十元,然后也吃起无花果来。 “请原谅我说一句很蹩脚的双关语,”他身后有个人说,“这都说明我们还是关心成‘正果’的。” 尼姆转过身来。原来说话的人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矮小的男人,满头白发下面有着一张胖娃娃似的喜气洋洋的面庞。尼姆记得他是有时给纽伯格一家看病的医生,一位内科大夫。他好不容易才想起了医生的名字。 “晚上好,莱文大夫。”尼姆举起酒杯,向他祝酒,用希伯莱语说了句“干杯!” “干杯!……你好吗,尼姆!在犹太人的这种聚会当中我可不常见到你啊。你对圣地居然这样有兴趣,真出乎我的意料。” “我是不好参与宗教活动的,大夫。” “我也和你一样,尼姆。一向如此。我对疗养院比对犹太教堂熟悉得多。”这位医生吃完了嘴里的无花果,又挑了一个。“不过我喜欢这些规矩和仪式,以及我们这个民族古老的历史。你知道,使犹太人团结在一起的并不是宗教,而是绵延五千年的那种集体感。五千年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尼姆,想到过这一点吗?” “既然你问起,我得说,想到过。关于这个问题我一直想得很多。” 那位上了年纪的医生机敏地望着他。“这使你有时感到苦恼,对吗?你也许在想你究竟还算是几分犹太人?你甚至还想,既然你不遵奉老阿隆遵奉的那套把人搞得稀里糊涂的仪式,你究竟还能不能算是个犹太人?” 提起他的老丈人,尼姆微笑了起来。这时他正在房间的对面,把一位新到的客人拉到一个角落里,一本正经地解释起图希瓦节来,“……来源于犹太教法典……” “我想大致就是这样的问题。”尼姆说。 “那么,孩子,我劝你,一点也不要为这个操心。照我这样办:享受做犹太人的乐趣,为我们民族的一切成就感到自豪,至于其它,那就自己挑选。如果你愿意,你就庆祝一下犹太教的节日——我个人每逢这样的节日就休假,去钓鱼。如果你不过这些节日,照我看,也没什么不可以。” 尼姆觉得自己对这个轻松愉快的医生越来越有好感了。他告诉医生说:“我祖父是教士,我还记得很清楚,他是个非常亲切和蔼的老人。是我父亲放弃宗教的。” “而你有时会自问你是不是应该回去?” “模模糊糊这样想过,并不是非常认真的。” “算了吧!以你我目前的精神状态,要当一个身体力行的犹太教徒,完全是不可能的事了。不信,你开始去教堂做礼拜,不出五分钟你就会发现受不了。你目前的感情,尼姆,是一种怀旧情绪,是一种对过去的依恋。这当然没有什么错处,不过也只是如此而已。” 尼姆沉思地说:“我想也是这样。” “我再告诉你一点别的事。象你我这样的人对犹太传统有一种类似对老朋友的念旧热情,因为没有常去看望他们而有时会产生内疚和依恋。有一次我和一些人一起到以色列去,当时我就有这种感觉。” “同去的都是些信教的人?” “不。主要是些商人,几位医生,还有一两名律师。”莱文大夫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们这些人几乎都没带犹太便帽去。我就没有。我去耶路撒冷墙的时候,只好临时借了一顶。尽管如此,去以色列还是一次非常激动人心的经历,一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事。你有了一种归属感、自豪感。我当时就感到自己是属于犹太的!永远会有这种感觉的。” “您有孩子吗,大夫?” 对方摇了摇头,“从没有过。我亲爱的妻子——她已经去世了,上帝保佑她!……她和我都为此感到遗憾。我一辈子引以为憾的事不多,这是其中的一件。” “我们有两个孩子,”尼姆说,“一个女孩,一个男孩。” “我知道,你是为了他们而开始考虑宗教问题的吧?” 尼姆笑了起来。“您似乎知道所有的问题和答案。” “听得多了嘛。何况,我也在世上混了这么多年了。别为孩子操心,尼姆。你只要教给他们人类应有的良知良能就行了——我相信你已经这样作了。除此之外,他们会闯出自己的路子的。” 有一个顺理成章非问不可的问题。尼姆迟疑了一下,问道:“给儿子举行成人礼,会有助于他闯出自己的道路吗?” “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吧,对吗?如果你送他上希伯莱学校,你并不是让他去沾染社会上某些恶习。此外,成人礼庆祝仪式之后总要举行个热热闹闹的聚会。可以和老朋友们见见面,大吃大喝一番,这对身体虽然不怎么好,但是大家都喜欢这样做。” 尼姆咧嘴笑了笑。“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比我在哪儿听到的都更有道理。” 莱文医生明智地点点头。“我还有话呐。你应该让孩子自己作出选择——这是他的权利,他的遗产。为准备举行成人礼而学习犹太传统,就是给他这种权利。这好比是打开一扇门,让他自己决定他是否愿意进去。以后,他或者走阿隆的路,或者走你我的路、或者选两者中间的另一条路。但不管他选什么道路,我们都不必操心。” “非常感谢你,”尼姆说,“你大大帮助了我的思考。”“很高兴帮你的忙,分文不取。” 他们谈话时。客人增加了不少,屋里谈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尼姆的这位胖胖的伙伴四下一看了看,不住地点头笑笑,显然他几乎认识所有的客人。他的眼神在露丝·哥尔德曼身上停了下来,这时她正和另一个女客闲谈,尼姆认出这是位钢琴家,她常为以色列的事业而举行义演。 “你的妻子今晚美极了。”莱文大夫说。 “是这样。”尼姆说:“我们进门的时候,我也对她这样说过。” 大夫点了点头,“她把她的问题,她的忧虑瞒得很不坏呀。”他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也是我的忧虑啊。” 尼姆看着他,有些迷惑不解。“你说的是露丝吗?” “自然是她,”莱文叹了口气,“我是非常关心你的妻子的。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不必给她这样的病人看病。尼姆,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我希望你知道,我在为她尽最大的努力!最大的努力!” “大夫,”尼姆叫了一声,他突然感到一阵惊恐,心都抽搐起来。“你的话我简直一点也不明白。” “是吗?”现在轮到医生大吃一惊了;他的脸上露出一种自觉有愧的慌乱神色。“露丝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我的朋友,”莱文大夫把一只手搭在尼姆的肩上。“我刚才犯了个错误。病人,任何病人,都有权要求医生尊重他的隐情,有权不吃一个多嘴饶舌的医生的亏。不过你是露丝的丈夫,我满以为……” 尼姆着急地说:“我们这是谈的什么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莱文大夫摇了摇头。“你得去问露丝本人,你问她的时候,请告诉她我为自己的不慎泄密表示遗憾。但是,请你也告诉她,我认为你应该知道真相。” 医生带着尴尬的神情,趁对方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追问就走开了。 对尼姆来说,后来的两小时完全是在受折磨。他遵守社交上的礼节,和还没交谈过的客人一一会了面,参与了别人的谈话,也回答了几个知道他在金州公司的职务的人所提出的问题。但是他从头到尾一直都在想着露丝。莱文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把她的问题,她的忧虑瞒得很不坏呀!”还有“我在为她尽最大的努力!最大的努力!” 他两次轻轻穿过那些喋喋不休的人群,走到露丝身边,可是每次都发现根本不可能和她私下谈话。有一次他抓个机会说了这么一句,“我想和你谈谈,”但也就谈不了更多的话了。尼姆意识到,要想和露丝谈话得等到回家的路上才行。 宴会的高xdx潮终于过去,客人逐渐少了,银盘里已高高堆满了给以色列植树的捐款。纽伯格夫妇站在门口向离去的客人们一一道别。 “咱们走吧!”尼姆对露丝说。她到卧室里拿回了披肩,然后他们也参加了往外走的客人的行列。 他们夫妇几乎是最后走的客人。这时,两老和他们才有机会亲热一下。 当露丝吻她的双亲时,她的母亲恳求地说,“你们不能多呆一会儿吗?” 露丝摇了摇头。“时间不早了,妈妈,我们俩都累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尼姆近来工作非常辛苦。” “既然他工作这么辛苦,”雷切尔马上回敬了一句,“你就给他吃得好点吧!” 尼姆咧嘴笑了笑。“我今天晚上吃的,够我维持一个星期的。”他把手伸给老丈人:“我们临走以前告诉您一件您乐意听的事。我决定送本杰上希伯莱学校,这样他就有条件举行成人礼了。” 有几秒钟的功夫,大家都没说话。然后阿隆·纽伯格把双手举到头那么高,手掌向外,似乎在作祷告。“赞美宇宙的主人!但愿我们都身体健康,活到这个光荣的日子!”在那副厚厚的眼镜后面,他的眼眶里满含着泪。 “我们以后再谈细节吧……”尼姆开始说,但他的话没来得及讲完,因为露丝的父母一起把他紧紧抱到怀里了。 露丝什么话也没说,不过几分钟以后,当他们坐在车子里,尼姆起动车子的时候,她朝他转过身来说:“你刚才那件事做得好极了,尽管那是违背了你的信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耸了耸肩。“有的时候我也搞不清我究竟信仰什么。此外,你的朋友莱文大夫帮助我把思想澄清了。” “是啊,”露丝安详地说。“我刚才看见你和他谈话。谈了很长时间。” 尼姆的手紧紧抓住驾驶盘。“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比如说?” 他一直压抑着的烦躁,这时迸发出来了。“比如说,你为什么老上莱文大夫那儿去?你有什么心事?为什么瞒着我?哦,还有,你的那位医生要我告诉你他对自己的不慎表示歉意,而且还说我应该了解真相——鬼知道这都是什么意思。” “是啊,”露丝说,“我想也该让你知道了。”她的声音很平淡,方才那种兴致勃勃的情绪一扫而光。“等回家再谈好吗?我那时再告诉你。” 在剩下的那段路上,两人在汽车里都一言不发。 “我想喝点威士忌加苏打水,”露丝说。“劳驾给我拿一下吧!” 他们此刻是在自己家里那间很舒适的小起居室里,灯光调得暗暗的。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了,孩子们几小时前就上了床,这时正在楼上睡得熟熟的。 “好的,”尼姆说。要喝烈性酒,这在露丝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事,她平素很少喝比葡萄酒厉害的饮料。他走到装饮料的柜子旁,在一杯威士忌里掺上了苏打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法国白兰地。他走了回来,坐在妻子对面。她一大口就喝掉了杯子里三分之一的酒,然后,作了个怪相,放下了杯子。 “好了,”他说。“现在讲吧!” 露丝吸了一口大气,就开始谈了,“你记得我割掉的那个色痣吗——六年前?” “记得。”说来也怪,尼姆是最近才想起这件事的——那是他独自在家的那个晚上,当时露丝不在家,他决定要到丹佛去一趟。他注意到挂在他们起居室里的那幅露丝画像上的色痣。在画像里,露丝穿的是件没有背带的夜礼服。尼姆这时又朝那幅画像看了一眼。果然有个色痣,就是他记忆中露丝动手术前的那样。痣不大,颜色暗黑,长在左肩上。他问:“那痣是怎么的?” “那是个黑色素瘤。” “是个什么?” “黑色素瘤是一种可能有癌细胞的痣。米特尔曼大夫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建议我把它割掉的。你可能还记得,米特尔曼是当时给我看病的医生。我同意了,由另一个大夫,一个外科医生开的刀。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手术。事后,两位医生都说痣割得很干净,没有什么扩散的迹象。” “是的,我确实记得米特尔曼这样说过。”尼姆当时是有些担心的,但是医生一再要他放心,说这次手术,只是以防万一,如此而已,正象露丝刚才说的,这都是六年前的事了,尼姆直到此刻以前,把细节都忘了。 “这两个医生都搞错了,”她的话音越来越低,最后,轻得象耳语一般。“当时其实是有癌细胞的,也就是黑色素瘤细胞。这些细胞当时就已经扩散了。目前扩散得更厉害了……全身都是。” 她勉强把最后几个字说了出来。接着,就象被堵截很久的水坝突然决口一样,她的自我控制全部崩溃了。她恸哭失声,整个身子都随着剧烈的抽泣发起抖来。 有一会儿尼姆坐在那里,手足无措,头脑麻木。他完全不能理解,更不能相信他刚才听到的话。后来他终于明白过来,认清了面前的现实。他一时百感交集,恐惧、内疚,痛苦、怜悯、疼爱之情一起涌上心头。他走到露丝身旁。把她搂到怀里。 他想安慰她,把她搂得紧紧地,把她的脸使劲贴在自己脸上。“亲爱的,我最亲的亲人,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天哪!为什么?” 她泣不成声了。“我们关系不好……不象过去那样彼此相爱……我要的不只是怜悯……你有了别的兴趣……别的女人。” 羞愧和自恨涌上了心头,他出于本能,松开了露丝,一下子就跪在她的面前,握着她的双手恳求道:“现在乞求饶恕是太晚了,不过我还是要这样做。我一直是个大混蛋,又瞎了眼,又自私自利……” 露丝摇了摇头。她又象平素那样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你何必说这些话呢!” “我要说,因为这是事实。过去我看不到这一点。现在看清楚了。” “我已经说过,我要的……不只是怜悯。” 他要求她说:“请你看着我!”当她抬起头的时候,他温柔地说了声:“我爱你。” “你肯定你说这句话不只是因为……?” “我说的是我爱你,这是真话!我想,我一直都是爱你的,只不过我过去糊涂起来,成了蠢材。只有出了这种事才使我认识到……”他停了下来,然后又恳求她,“现在太晚了吗?” “不晚。”露丝微微一笑:“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尽管你是个混蛋。” “我承认这一点。” “嗯,”她说,“也许我们得感谢莱文大夫。” “听我说,最亲爱的。”他想找点什么话来宽宽她的心。“咱们一起来对付这件事。凡是医学上可以做到的事,我们都要做到。今后再也不要谈什么分居、离婚了。” 她带着强烈的感情大声她说:“我根本没想要分居或离婚的呀!哦,亲爱的尼姆,拥抱我,吻吻我!” 他这样做了!这时,他们之间的隔阂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好象当初根本没有过似的。 他问道:“你今晚太累,不能告诉我详细情况吧?今天晚上?现在?” 露丝摇了摇头,“我想现在就告诉你。” 她又谈了整整一个小时。尼姆听着,偶尔插进几个问题。 他这时才了解,大约八个月以前,露丝发现脖子左边有一个小小的肿块。米特尔曼大夫一年前就退休停业了。她便去找莱文大夫。 肿块引起了这位大夫的疑心,他要她进行一系列检查,包括胸部x光检查、肝区扫描、骨骼扫描等等。这就是尼姆当时注意到的她白天往往出门的原因。检查的结果表明,癌细胞在潜伏了六年之后,突然扩散到了露丝的全身。 “我听见这个消息的当天,”她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想才好。” “不管我们俩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尼姆不满地说,“你当时应该告诉我的。” “你当时好象心事重重。那大约正是沃尔特在拉米申爆炸事件中被害的时候。总而言之,我决定谁都不告诉。后来,我就去处理保险单,以及诸如此类的事。” “你父母都不知道?” “不知道。” 露丝解释说,在检查有了结果以后,她开始去本地一家医院看门诊,进行化学和免疫治疗,每周一次。那就是她白天又常常不在家的原因。 由于这两种治疗,她不时感到恶心,体重有些减轻,但这两样她都瞒过去了。尼姆时常不在家,使她瞒起来比较容易。 尼姆两手捂着头,越来越觉得羞愧难当。他本来以为露丝是和别的男人有约会,而事实上她却一直……露丝接着说,莱文大夫后来告诉她,纽约的斯隆-凯特林医院在试用一种新的治疗法。他认为露丝应该到那里去了解一下情况。露丝去了,住了两个星期的院,又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 那就是她离家较长的时候,尼姆当时对她不在家根本不在乎,或者只是感到对自己有些不便而已。 他完全无辞以对了。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露丝告诉他说。“你当时也根本不可能知道真相。” 尼姆问起那个他一直不敢问的问题了。“他们对今后怎么说?预后是否良好?” “首先,没法治疗;其次,开刀太晚了。”露丝的声音很平稳,她又恢复了平素那种泰然自若的神态。“不过我可能还会活很多年,但究竟有多久谁也不知道。同时,我对斯隆-凯特林医院也还不太了解,也不清楚用他们的疗法对我是不是有好处。那里的医生正研究一种方法,先用微波来提高肿瘤的温度,然后再用射线照射,这也许能,也许不能摧毁肿瘤的组织。”她惨淡地笑了一笑。“你不难想象,凡是我能了解到的情况,我都尽量了解了。” “我想明天亲自和莱文大夫谈谈。”尼姆说,随即又改正了自己的话。“也就是说,今天晚些时候。你反对吗?” “反对?”露丝叹了口气。“不,我才不反对呢!有一个人可以依靠,这真太好了。哦!我一直多么需要你呀,尼姆!” 他又把她搂住了。没过一会,他就把灯关了,领着她走上楼去。 第十二节 刀锋闪处,鲜血迸溅。眼见阉割的过程,尼姆觉得有些恶心。 耶尔法官先生站在他身旁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得感谢上帝,你生而为人,而不是小公牛。” 他们俩正站在可以俯视牛圈的一条狭路上。这牛圈属于一个位于加州农业中心地带——圣沃金流域——的养牛场。养牛场是耶尔家族信托基金的产业之一。 “一想到雄性动物遭受阉割,我就感到沮丧。” 他是今天清早坐飞机到这里来的,目的是向保罗·耶尔汇报有关农业用电的问题。加州的农民都大量用电;农业以及与农业有关的工业消耗了金州公司总发电量的十分之一。没有电,农业就要衰退,而农业对于加州的繁荣昌盛是必不可少的。 今天晚些时候,这位前任最高法院法官将要以金州公司发言人的身分,参加一个有关这家公司的图尼帕计划的地区性听证会。这是能源委员会主持的一系列听证会中的一次——有人把它叫做巡回演出——会上本地的公众领袖和公民们应邀就他们地区的电力需要情况作证。圣沃金流域的农户眼见他们的生计受到缺电的威胁,早就坚决支持图尼帕计划了。 但是,也不可避免有反对的人。 耶尔仍然在观看下边阉牛的活动。他对尼姆说道:“你方才说到了去势,我是懂得你的意思的。从某方面说,这是令人遗憾的事;但以这也是完全必需的。如果你是农民,这样的事你连想也不会去想它的。” “你对务农觉得有意思吗?” “你是说兼搞农业吗?那很难说。”老头皱起了眉头。“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看资产负债表上头,想找出个究竟,为什么我们的家族信托基金经营的这个买卖,还有其它买卖,都不赚钱。”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工作,”尼姆说,“好象效率很高。” “效率是高,但成本也高得不得了。” 他们正在观看“入场”过程——小牛在放牧场生下来后,经过六个月放牧,运到这个饲养场催肥,以便供应市场。 五个牛仔——穿着斜纹布工作服的中年人——在维持这个工序不停地进行。 一开始先把六只小牛犊赶进一个圆形的牛栏。从牛栏里用通了电的棒子把牛赶进一条狭窄的水泥过道。过道两旁的墙比牛身要高,但顶上是露天的。在这里向牛身上大量喷射一种杀蛴螬和其它虫类的杀虫剂。 这条过道令人望而生畏地一直通向一个水力挤压机——那是一个金属笼子。每头牛一走讲去,笼子就缩紧了,这样,牛就被夹得紧紧地,头伸出笼外,四腿离地。牛吓得拚命吼叫——以后的几分钟也证明,它们这样大叫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一步是用装有机油的注射器向牛的每只耳朵里注射一下。机油可以除去扁虱。下一步是把一只很大的皮下注射器硬塞到吼叫着的牛嘴里,注射驱虫药。之后就用大剪刀把两只角的尖端剪掉,鲜血淋漓的嫩肉就暴露在外。在这同时,用一个烧得通红的打火印的电烙铁盖在牛身的一侧。这时,一股强烈而又令人作呕的烧焦的毛和肉的气味便扑鼻而来。 接着一按杠杆,气流咝咝一响,笼子便转动九十度,倒向平地。在原来是底部的地方,露出一个小“门”,一个牛仔打开这个小门,把一只装有杀虫剂的喷雾器塞进去,先照小牛的生殖器一阵喷洒,然后把喷雾器放在地上,随手拿起一把刀子。他把刀向阴囊里一伸,拉开一道细长的口子,用手指在里面掏掏,便把睾丸拉了出来,用刀割掉,扔到身旁的一个桶里。最后在鲜血直淌的伤口上再喷一次杀虫剂,于是整个操作便大功告成。 这头阉牛,经过阉割以后只知道吃,所以便会长得很肥。 笼子打开了,这头仍然吼叫不已的小牛,朝外拔腿就跑,进入另一个牛栏。 从头到尾,花了不到四分钟时间。 “这比以往快多了,也简单多了,”耶尔告诉尼姆说。“我祖父在世的那个时候,甚至就在前不久,还得要把小牛用套索套住,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然后才能进行你方才看到的这一切。现在我们的牛仔很少骑马;有的甚至不会骑。” 尼姆问:“现代化的办法是不是便宜些?” “应该如此,但事实上不然。什么东西都涨价了——劳力、材料、饲料、电力,特别是电力,这就把我们搞垮了。整个操作用的是电。我们给四万头牛搅拌饲料的饲料碾磨机用的也是电。牛圈里整夜灯火通明,你听说过吗?” “照我理解,”尼姆说,“那是为了使牲口看得见,才能吃食。” “对了。有了灯,牛就睡得少,吃得多,长得肥。不过我们的电费就高得惊人了。” 尼姆哼起一个叫做《我似乎听过这支歌》的曲子来,耶尔听了哈哈大笑。 “我说话的口气,就象个满肚子牢骚的用户,是不是?今天,我确实是这样。我已经和信托基金经理伊恩·诺里斯谈过,要他降低成本,精打细算,堵塞浪费,注意节约。我们必须这样办啊!” 尼姆早上见过诺里斯一面:这人有五十好几,表情阴郁,缺乏幽默感。他在城里有个事务所,除了耶尔家族信托基金以外,他还经管一些其它的房地产。尼姆猜想,当初保罗·谢尔曼·耶尔呆在华盛顿,不过问信托基金的事情,那样诺里斯更称心一些。 “我倒想这么办,”耶尔说,“把这笔产业还有我祖父遗留下的一些别的产业,通通卖掉。不过眼下这个时机不好。” 他们一边谈话,尼姆一边继续观看着下面的小牛。有一件事使他费解。 “最后一头牛,还有它前面那一头,刚才没去势。为什么?” 附近有个牛仔听到了尼姆提的问题,把身子转了过来。他面色黝黑,长得象是墨西哥人,他咧着嘴笑了起来。耶尔法官先生也笑了。 “尼姆,我的孩子,”老头说。他凑近了些,窃窃私语似地告诉他,“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那最后两个都是大姑娘。” 他们的午饭是在弗列斯诺的希尔顿饭店的温莎厅吃的。 吃饭的时候,尼姆接着讲他专程来汇报的内容。这件事做起来相当容易。只要他一提出一个情况或统计数字,耶尔似乎就把它记住了。他很少要人重复讲话,而他提的那些尖锐、盘根究底的问题都表明他思想敏捷,对大局相当了解。尼姆衷心希望他自己活到八十岁的时候,脑力也同样地好。 他们谈的大部分是水的问题。尼姆向他报告,郁郁葱葱的圣沃金流域的农户消耗的电力,有百分之九十是用于从井里抽水进行灌溉,因此:电力供应如果中断,可能造成一场灾难。 “我还记得当初这个峡谷大部分是不毛之地。”耶尔不禁忆起往事来。“那是二十年代的事了。有一个时期,没有人相信这里能长出庄稼。印第安人称这儿是‘空谷’。” “他们没听说过农村电气化这样的事。” “是啊,电气化创造了奇迹。《以赛亚书》1里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沙漠一定会欢乐起来,好象玫瑰花开’。”耶尔笑出声来。“也许我可以把这句塞进我的证词。引用一两行《圣经》里的话,可以生色不少,你觉得怎样?” 尼姆还没来得及回话,餐厅侍者总管就走到他们桌旁。他通知说:“耶尔先生,您的电话。请您到服务台那里去接。” 老人去了几分钟,尼姆在餐厅的这一头可以看得见他全神贯注地听电话,边听边在小本子上作记录。他回到餐桌时,笑容满面,笔记本还没有合上。 “尼姆,萨克拉门托来的好消息。我想这是最好的消息。州长的一位助手要来出席今天下午的听证会;他要宣读一个声明:州长现在强烈支持图尼帕计划。证实这条消息的新闻稿也正由州长办公厅发布。”耶尔看了看他的笔记本。“新闻稿有这样的话:‘经过研究之后,州长本人深信,图尼帕工程对加州的发展和繁荣至关重要。’” “嗯,”尼姆说,“你真把这件事搞成了。祝贺你!” “我承认。我很高兴。”耶尔一面把笔记本装进口袋,一面看了看表。“我们运动运动,走到听证会去,你看怎么样?” “我可以和你一道走,不过我不进门。”尼姆咧嘴笑了一笑。“你可能还记得——我在能源委员会那里依然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啊。” 他们的目的地是加州大厦,大约有十分钟的路。 天气晴朗宜人,耶尔轻快地迈着步子。象他做许多别的事情一样,他走起路来也生气勃勃的。经过饭前和饭桌上的长谈,现在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了。 最近常有这样的情况,尼姆的心思又回到了露丝身上。在那个令他心如刀割的夜晚,他知道了露丝体内已经有癌细胞扩散,生命岌岌可危,到现在一个半星期已经过去了。除了和莱文大夫谈过一次之外,这件事他对什么人都没有讲。他觉得,把露丝变成人们闲谈和推测的话题,是毫无意义的事。他见过别人家发生过这种情况。 莱文大夫的态度既不是失败主义的,也不是让人放心的。“你的妻子可能还会过许多年正常的生活,”他这样说。“但你也必须知道她的情况也可能突然迅速地恶化。不过,治疗一下——不管是化学疗法还是免疫疗法——总会使情况对她有利。” 至于是否可以进行其他的治疗,露丝很快就要再去纽约一次,到那时再决定斯隆-凯特林医院采用的那种新的带有试验性质的方法,对她是否会有益处。对尼姆,还有对露丝本人来说,目前的等待就象住在悬崖峭壁上的一个松动的岩架上一样,整天捉摸不定它究竟是要塌陷,还是能支持得住。 “我唯一的建议,”莱文曾补充说,“就是我已经对你妻子说过的话:过一天算一天,及时行乐。凡是她想做也能做的事都劝她不要推迟。其实,这对我们所有的人都同样是个好主意。要知道,你我都有可能在明天因心脏病发作而暴卒,或者因交通事故而丧生,而你的妻子却比我们多活很多年。” 医生还叹了一口气。“我很抱歉,尼姆,这听起来象是空话连篇。我知道你希望有个明确的意见。谁都希望如此。不过,我可提不出更好的意见来了。” 尼姆接受了莱文大夫的忠告,尽可能多和露丝呆在一起。例如今天,他本来可以在弗里斯诺过夜,当地有些情况他了解了解也是有好处的。可是他却安排好下午坐飞机回去,赶到家里吃晚饭。 他的思绪猛地一下又被耶尔先生拉到眼前的世界里来。耶尔先生说:“就这个时刻来说,今天这里人多得异乎寻常。” 尼姆本来在想着心事,这时朝前后左右一看说道:“你说得对。人确实很多。” 在视力所及的附近几条街上,有大量的行人,显然还都是朝同一方向——加州议会大厦——走去。有一些人匆匆忙忙,似乎急于超过别人。小汽车络绎不绝,正逐渐造成交通阻塞。乘车的和步行的人当中,绝大部分是女人和十几岁的孩子。 尼姆说:“也许你要上这儿来的消息传开了。” 老头笑了起来。“即使是那样,我也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吸引这么多人。” 他们来到了州议会大厦前面的那片林荫草地。这里挤满了人。 “如果你想了解情况,最好的办法是向别人开口打听。”耶尔说。他碰了碰一个穿工人服装的中年人的胳膊。“对不起,我们想知道,这儿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对方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你真没听说?” 耶尔笑眯眯地说:“正是这样我才问呐。” “这是因为卡梅伦·克拉克要上这儿来。” “就是那个电影演员吗?” “不是他,还有谁?他打算在政府的听证会上发言。电台广播了一上午。电视里也有,我的老伴儿说的。” 尼姆问道:“政府的什么听证会?” “我怎么知道?谁管哩!我就想看看电影明星。别的和我没关系。” 保罗·耶尔和尼姆交换了一下眼色,因为他们脑子里出现了同样的想法。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耶尔说道。 他们开始在人丛中慢慢向州议会大厦靠近,那是一座实用的,毫无特色的大楼,正门前有些石头台阶。这时一辆黑色大型轿车在警察摩托车队的护卫下,从对面驶来。只听得有人大叫一声,“他来了!”有人也跟着这么喊。于是人群向前涌去。 更多的警察出现了。他们给这辆大型轿车开出一条路来,使它能开到台阶附近的便道旁。车停下来,一个穿制服的司机跳了出来,把车的后门打开。一个瘦小的青年下了车。他头上是乱蓬蓬的亚麻色头发,身穿一套轻软的棕黄色衣服。人群欢呼了起来。 “卡梅伦!嗨!卡梅伦!”不知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别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卡梅伦·克拉克挥手致意,派头活象一个皇亲国戚。 他是目前保证好莱坞卖座率的红影星。从克利夫兰到加尔各答,从西雅图到塞拉利昂,从布鲁克林到巴格达,五千万崇拜他的影迷都十分熟悉他那副漂亮、可亲、略带孩子气的面庞。甚至那些威严可敬的最高法院的法官们也知道卡梅伦的大名。这一点保罗·谢尔曼·耶尔方才就证明了,卡梅伦在哪里一出现,就足以掀起一个向他表示崇拜的高xdx潮,狂热得近乎暴乱。弗利斯诺的警察当局无疑是了解这一点的,所以现在正尽力维持秩序。 摄影记者早在汽车刚停时就拍起了照片,现在还在继续拍,仿佛胶片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早就在等候了,现在正朝这位电影明星靠拢。 接着开始了采访。 采访者(毕恭毕敬地):克拉克先生,您为什么上这儿来?卡梅伦·克拉克:我作为一个普通公民,今天来到这里是要对一项考虑欠妥、卑鄙龌龊而又完全多余的计划表示抗议。这项计划将会亵渎加州一个景色优美而又从未受到破坏的叫做图尼帕的地区。 采访者:先生,您这话口气很重啊。您能解释一下您为什么这么看的吗?卡梅伦:当然可以。这个图尼帕计划是考虑欠妥的,因为它破坏天然环境。它是卑鄙龌龊的,因为它完全是为金州电力公司赚取利润的,而这家公司目前并不需要这些利润。它也是完全多余的,因为还有另外一种动力来源。此外,我们只要节约一下用电,省下来的就要比图尼帕可以发的电还要多。 尼姆和保罗·耶尔站在能听见这些谈话的地方。“他在背台词,”尼姆愤怒地低声说道。“不知道是哪个无知的白痴给他写的稿子。” 采访者:克拉克先生,您说的别的动力来源是什么?克拉克:太阳能。 采访者:您相信太阳能现在就能利用吗?克拉克:我绝对相信。不过,即使是利用太阳能也不用急。电力短缺的问题谈得满城风雨,其实只是一种恐吓战术,完全是电力公司搞的宣传。 一个围观者大叫:“好极了,卡梅伦!就该跟那些杂种这么说!说下去,说给他们听!” 演员抬起头来,挥手致意,笑了一下。 尼姆告诉耶尔:“我听够了。耶尔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我这就动身回去了,您一个人去参加听证会吧!看起来会有一场好戏。” “我知道谁是主角,不过不是我就是了。”耶尔沮丧地说。“好吧,尼姆你走吧。谢谢你的帮助。” 当尼姆挤出人群的时候,耶尔抬手叫来了一个警察,又说明了自己的身分。过了一会儿,他就由警察陪同走进了州议会大厦,并没有引起人们注意。 这时,电视台对卡梅伦·克拉克的访问还在继续。 “事实上,”第二天奥斯卡·奥布赖恩说,“你要是跟卡梅伦·克拉克单独在一起,你就会觉得这人其实也满不错。我跟他谈过话,也认识他的几个朋友。他的婚姻很稳定,有三个孩子,他都很宠爱。不过。问题是,他只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开口,他的话就被当作神灵的旨意。” 这位总顾问那天参加弗利斯诺的听证会,现在正在情况调查会上向约·埃里克·汉弗莱、特丽萨·范·伯伦和尼姆作汇报。 “后来才了解到,”奥布赖恩说,“克拉克反对图尼帕的主要原因是他在那附近有产业,一座别墅,每年夏天他和他的家人都到那儿去住。他们养马,在崎岖的山路上骑马、钓鱼,有时还在野外过夜。他担心我们的图尼帕工程会把这一切都毁了。这一点他倒也许是想对了。” 埃里克·汉弗莱问:“千百万的加州人民的生计远比某一个人的假日特殊享受更为重要,这一点你难道没说?” “说当然说了,”奥布赖恩回答。“天晓得,在盘问证人时,我是这么说过了。不过你以为有人肯听吗?没有!卡梅伦·克拉克反对图尼帕,银幕之神发言了。除此之外,其它都无足轻重。” 这位律师停了下来,回忆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克拉克在听证会上发言谈到掠夺自然资源的时候,老天爷,我得承认他说得好极了,简直就象是马克·安东尼在凯撒尸体旁慷慨陈词1一般。从外面拥进的人群中,有些人失声痛哭起来。一点不假,真有人失声痛哭。” “我还是认为他的讲稿是别人给他写的,”尼姆说。“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什么都不懂,讲不出那么多道理来。” 奥布赖恩耸了耸肩,说:“这是空谈,无补于实际。” 他接着又补充说:“我告诉你们另一件事情。当克拉克结束了作证发言准备离开的时候,会议的执行主席捎信给他,希望他能签个名,说这是给侄女要的。其实他是撒谎!他是给自己要的。” “不管你怎么看,”特丽萨·范·伯伦说,“卡梅伦·克拉克给我们的事业造成了很大的损害。” 火家都闭口不谈那几乎用不着说的事:电视台、广播以及报纸上对这位演员露面的报道,使其它关于图尼帕的新闻都黯然失色。在《西部记事报》和《加利福尼亚检查报》上。州长支疑其有称帝野心,将其刺死。凯撒追随者马克·安东尼抚尸演说,鼓动罗马市民为凯撒复仇,终使布鲁特斯等人在内战中败北。持图尼帕计划的声明,只占了一小段的篇幅,而且排在以克拉克为中心的报道的末尾,电视台对这件事根本只字未提。至于保罗·谢尔曼·耶尔出席听证会的事,那更是完全无人理睬。 第十三节 南希·莫利诺的直觉告诉她,她碰上了一件不寻常的事。这可能是一条重大的新闻,可是到目前为止,这事还没成形,也不具体。此外,也还有一些别的问题。其中一个是,她还不知道她究竟要调查些什么。另一个是,她需要给《加利福尼亚检查报》搞别的日常报道工作,这就限制了她进行那捉摸不定的调查的时间。更加重她的困难的是,她还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特别是没有跟《加利福尼亚检查报》那位本市新闻编辑主任谈起过。这位主任总是催命似的要你拿出成果,而丝毫不理解,施展巧计和耐心等待有时也是一个优秀记者的极其重要的两种手段。就南希来说,这二者她都兼备。 自从那次在金州电力公司股东年会上,尼姆·哥尔德曼怒气冲冲地对她建议说“你为什么不去调查调查他?”以来,她一直在使用那两种手段。 “他”指的是戴维·伯德桑。 当然哥尔德曼当时是发了脾气,根本没指望她认真对待他的建议。但是经过思考之后,南希却真的这样做了。 她早就对伯德桑感到奇怪。南希往往觉得那些总是站在正义的一边,站在被压迫者一边的人们,或者说希望你认为他们是站在那一边的人们,有些靠不住。而戴维·伯德桑就是这种人,南希通过亲身经历,深知这种满口“自由”、“人民”、“为人做好事的正人君子们”往往一心想当“老大”,而把别人撇在老远老远的后面,捡些残羹剩饭。她亲眼见过的这种情形简直是多得很——不仅白人里有,黑人里也有。 南希的父亲,米洛·莫利诺不是一个自由派的以公益为己任的人。他是个建筑业的承包商。他一辈子都直言不讳地追求一个目标:把自己从一个出生在路易斯安那1农村的黑人家庭的穷孩子变成一个有钱人。他成功了,而且是老老实实干成功的。现在,他确实成了一个大富翁。 但是,她的父亲,南希注意到,通过提供稳定的就业机会,公平合理的工资,以及尊重别人作人的尊严,给他的同族同胞造的福,超过一千名政治活动家之流。那些人,正如人们所说的,是“从来不必出钱付给别人工资的”。 她瞧不起某些自由主义者,包括那些白人。他们做出一副要凭他们个人对三百年来黑人受的奴役赎罪的样子。这些白痴的行为使人感到:只要是黑人,就从来不会干出什么错事——不会。南希拿这些人寻开心,对他们傲慢无礼,看着他们逆来顺受,不计较她不可饶恕的行为。而这唯一的原因,就是她是个黑人。每当他们这样做,她对他们的轻蔑就更增加一分。 她倒并不看不起尼姆·哥尔德曼。事实上,她反而逐渐喜欢他,佩服他了。不过尼姆要是知道了,他会大吃一惊的。 哥尔德曼恨她戆直,这一点她一也知道。他十分坦率地恨她,从不设法加以掩饰:他恨这样的记者,也恨这样的女人。南希十分明白,这种恨,与她的肤色无关,即使她是个白种人、黄种人、或者皮肤略带紫色,这种恨也是同样强烈的。就他恨南希·莫利诺这一点上说,哥尔德曼可以说是个色盲。 这倒也好,事情本来就该这样。因此,南希尊敬他。 她有点反常地喜欢惹哥尔德曼生气,她自己也认为这是反常的。那才真是叫人高兴!当然,过分了也就不好。有两回她确实弄得他狼狈不堪,可是再继续这样搞下去,她也觉得不公平了。再者,这家伙真是有种,而且正直。而那次听证会上的绝大多数人,那些卑鄙的“正人君子”是不配这样的评语的。哥尔德曼在那次会上说了老实话,后来就被人家堵住了嘴。 关于这次听证会,她不得不照实写了一篇报道,因为她引以自豪的是她首先是一个好记者,而这就意味着要冷酷无情,把个人的情感和好恶放在第二位。不过这丝毫也没有妨碍她对哥尔德曼表示同情,衷心为他祝福。 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和他更熟悉一些——看来这是不大可能的事——她会告诉他所有这些想法的。 同时,南希·莫利诺还认为,她不再把哥尔德曼当作靶子,而把注意力转移到戴维·伯德桑身上,这也是合乎逻辑的,也是公道的。 对伯德桑她当然决不赞赏。即使根据她目前进行的初步调查,她也十分肯定这是个冒牌货,甚至还可能是个骗子手。 在金州公司股东大会后不久,她就悄悄地开始调查伯德桑搞的这个电力为人民服务会。这花了好几个月的工夫,因为她只能利用工作的余暇来进行,而有几段相当长的时间,她根本抽不出空来。不过,尽管进展缓慢,结果还是非常有意思的。 南希发现,伯德桑是在四年前成立这个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那时,通货膨胀,加上石油价格上涨,使电力煤气的费用大大增加了。毫无疑问,这些费用的增长给低收入和中等收入的家庭,造成了很大困难。就在这时,伯德桑公开宣布他是为人民利益而奋斗的战士了。 他的浮夸招摇立即引起了舆论界的注意。于是他利用这一点把成千上万的人拉进电力为人民服务会。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雇用了一大群大学生挨家为他宣传。南希找到了几名给他干过这种事的人,这些人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他们无一例外,都对这一番经历深表不满。 “我们当时以为做的是高尚的事情,是帮助贫苦大众,”一个当时的大学生,现在做建筑师的人告诉南希说。“但是我们发觉,我们干的主要是给戴维·伯德桑个人帮了忙。” 这位提供情况的人接着讲:“我们出去宣传的时候,都带上发给我们的请愿书。这都是伯德桑让人印好的,请愿的对象是州长、州的参众两院、公用事业委员会等等,应有尽有。请愿书强烈要求‘对经济困难的居民用户降低电力煤气价格’。我们挨家挨户地请人家签名。真见鬼!你说谁会不签?几乎每个人都签了名。” 另一位替他搞过宣传的人——一位答应南希在这同一时间来介绍情况的妇女——接着说下去:“伯德桑要我们等到签了名之后(而不是在签名之前)就向签名的人解释:组织请愿这种事是费钱的。请大家给这次请愿运动捐款三元好吗?这三块钱还包括电力为人民服务会一年的会费。到这会儿,跟我们交谈的这些人也觉得我们为这件事出了不少力,应该向我们表示谢意,这一着巧妙地利用了人们的心理,伯德桑对这是非常拿手的。结果很少有人,哪怕是贫苦户,不肯捐这三块钱的。” “我想,这本身也没有什么不正当,”那位年轻的建筑师说。“除非你认为募捐的款项大大超过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实际需要,才是不正当的。但是,伯德桑对待替他干活的学生的办法就不同了,那才是地地道道的欺骗。” “伯德桑答应我们,”那个青年妇女说,“每捐到三元钱拿出一元给我们作工资。但他坚持全部捐款必须先交给他,说是为了入账,以后再付给我们工资。付给我们钱的时候真是‘以后’了,而且是‘大大以后’了。甚至就是那么晚,我们实际得到的工资只是本来答应给的四分之一,每三块钱里我们实得两角五分,而不是一元。当然,我们和他争执过,但他只是一个劲地说我们当初误会了。” 南希问:“你们当时没有文字上的凭据?” “没有,我们当时相信他。无论怎么说,他是站在穷人这一边反对大企业的,或者说我们当时以为他是这么一个人。” “另外,”建筑师又说,“我们后来才发现,伯德桑有意识地跟我们分别单独谈话。这样,我们就没有证人了。可是如果要说我们误解了的话,那么我们每个人的误解居然都是完全一样的。” “根本不是什么误解的问题。”那年轻女人说,“伯德桑是个骗子。” 南希·莫利诺请这两个人和一些别的人估计一下总共捐了多少钱。伯德桑在公开声明中说,电力为人民服务会有两万五千名会员。但是和南希交谈过的大部分人都相信实际数字要大得多,也许有三万五千名会员。果然是这样,那么扣除了付给别人的工资,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第一年的收入可能接近十万美元,其中大部分是现款。 “你看真是开玩笑,”建筑师在南希告诉他这个估计数字的时候说道。“伯德桑的这个行当就是赚钱!”他懊丧地说,“也许我搞错了行当吧。” 南希发现的另一情况是,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捐款活动还在继续进行。 戴维·伯德桑还在雇用大学生,——总归有需要打零活挣钱的新一代大学生。他的目标是每年发展更多的电力为人民服务会会员,同时也动员现有会员继续参加。看上去伯德桑目前不再欺骗雇用的大学生了,他或许意识到他不可能永远这么干而不被人抓住。不过肯定是有一大笔现款又流进了电力为人民服务会。 这笔钱伯德桑是怎么花的?似乎难于找到一个简单的答案。不错,他的确在好几条战线上积极地、大声疾呼地反对金州电力公司,有时还很有成绩,于是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很多成员就相信他们的钱并没有白花。不过南希对这却很怀疑。 在一个会计师的帮助下,南希计算了一番,即使把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费用打得最宽,即使把伯德桑个人的薪金也扣去,他也没法花掉大半数的收入。那么,剩下的钱呢?最大的可能是,伯德桑既然完全控制着电力为人民服务会,他正在把这笔钱侵吞掉。 不过,南希提不出什么证据。至少目前还提不出来。 南希的那位会计师顾问说,最终国内税收局也许会要求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和伯德桑清算账目,但他又指出,国内税收局人力不足是尽人皆知的。因此,很多所谓非盈利机构的账目从未进行过审计,他们可以搞财务上的骗局而逍遥法外。 会计师问:南希是否希望他秘密地向国内税收局通个风?她断然回答:不要。她现在还不想向任何人通风。 南希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位会计师的帮助,是因为她父亲是这家会计师事务所的大主顾,米洛·莫利诺公司经常延聘的一位律师也同样帮忙,南希把那些过去受伯德桑雇用的大学生带到律师那里去,请他们写宣誓书,证明他们所说的全是事实。这些人学生也都乐于合作。 她在仔细地积累材料。 南希·莫利诺了解到,伯德桑还有来自大学讲课和写作的收入。这当然没有什么不正当,也没什么奇特可言。但这却加深了她的好奇心:伯德桑用这些钱究竟干些什么呢?接着,她又在一次鸡尾酒会上隐隐约约听到一个传闻:伯德桑以及电力为人民服务会曾向红杉俱乐部请求经济上的支持。南希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即令是事实,她也可以肯定,以红杉俱乐部的财力和声望,它是不会和戴维·伯德桑之流打交道的。不过,她多年来就形成了四处打听的习惯,所以她已经放出了一些触角。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结果。 接着发生了一件令南希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一月里有一天,她开着那辆默塞德斯450sl型小轿车,碰巧看见戴维·伯德桑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走着。她不假思索就决定跟踪他。她把车急忙开到就近一个无人管理的停车场以后,就步行跟在他后面,同时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以免被他发现。接着发生的事就象是侦探小说里的情节一样。 虽然南希十分肯定伯德桑并没有看见她,可是伯德桑的行径却象是已料到有人要跟踪他,因而决心摆脱盯梢似的。起先,他走进一家旅馆的熙熙攘攘的大厅。他向四周围扫了一眼,就一闪身走进男厕所。几分钟以后他又走了出来,戴着一副墨镜和一顶软呢帽,而在这以前,他头上什么也没有戴。他这番乔装打扮没骗过南希。然而他的外貌确是改变了。她意识到,如果伯德桑一开头就是这样打扮,她可能就不会注意到他了。他从这家旅馆的一个旁门走了出去。南希让他先走了相当一段路之后,才跟了上去。 就在这工夫她几乎把伯德桑给丢了。因为他在旅馆前边一点的地方,坐上了公共汽车,车子马上把门一关,开走了。 她来不及回去开自己的车子了。幸好一辆出租汽车开了过来。南希叫住车子。开车的是个年纪轻轻的黑人。她亮出一张二十元的钞票,对他说:“盯住这辆公共汽车,但不要让人察觉我们在跟着它。可是每次车子停站的时候,我都要看看谁下车了。” 司机马上明白了。“行,小姐!您就坐在后边吧。交给我了,没错儿。” 司机聪明能干,点子很多。他两次把公共汽车甩在后边,而每一次又都灵巧地把车子开到靠右边的那条车道,这样,在外道上行驶的公共汽车就会从他的车旁驶过。当两辆车距离很近的时候,南希就把头转了过去。但只要公共汽车停下来,有乘客上下,出租汽车就总是开在她可以看得清楚这些乘客的位置上。过了似乎很长的时间,伯德桑都没有露面,南希甚至怀疑是否到头来还是把他丢了。后来,在距离他上车地点大约四英里左右的地方,他下车了。 她看得见他东张西望。 “就是那个有胡子的,”她对司机说。 “我看见他了!”开车的加快速度从他身旁开了过去,也没朝伯德桑那个方向看一眼,然后就把车子靠边道停下。“别掉头,小姐。我在镜子里看着他呢!现在他在过马路。”一两分钟以后,司机说:“真见鬼!他又上了另一辆公共汽车!” 他们又跟着这第二辆公共汽车。车子朝相反的方向开,走了一段回头路。这一回,伯德桑过了几个街口就下车了,又向四周张望,附近有几辆出租汽车停着,伯德桑坐上了第一辆。当车子开走的时候,南希看得出他从车子的后窗朝外看。 她作了另一个决定,对司机说:“让他走吧。把我送回市中心去。” 她是这样想的:好运不要走过了头。她希望伯德桑刚才没有发现她的出租汽车在后面跟着他,可是如果她继续跟下去,毫无疑问,他是会发现的。他上哪儿去,干什么去,要解开这个谜还得另想办法才行。 “哎呀,小姐!真摸不透您的心思,”开车的在车子换过方向以后嘟囔说,“起先您要跟那个家伙,咱干得不错。可您现在又不干了。”他接着咕哝说,“连开过去记下那辆车子的牌照都没办到!” 因为他出了大力,她决定解释一下她为什么不愿意跟得太近,不愿意被对方发觉。他先是听着,然后点了点头说:“明白了。” 几分钟以后,这个年轻的司机转过头来问:“您还打算了解这个大胡子上哪儿去吗?” “是的。南希说。她越想伯德桑所采取的那些煞费苦心的防范措施,越是深信这里边有重大的情况。她一定得了解这个情况。 司机问:“您知道这家伙常呆在哪儿吗?” “你问的是他家的住址吗?不知道,不过这不难打听到。” “也许我们可以作一笔交易,”司机说。“我说的是我,还有我的两个朋友。他们都没有工作,但自己有车,车上有无线电话。我车上也有无线电话。我们三个人可以轮流盯这个大胡子的梢,换来换去,这样他就不会老是看见同一辆车了。我们三个用电话联系。这样,一个人要休息,就叫另一个来接替。” “但要做到这一点,”南希指出,“你们就得整天监视着他。” “这个办得到。我刚说过,我那两个朋友没工作。” 这个主意是有成功的可能性的。她问道:“这得要多少钱?” “得算一算,小姐。不过不会象您想象得那么贵。” “你算好以后,”南希说,“给我挂个电话。”她在一张名片的反面写下了她的公寓的电话号码。 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司机打来了电话。这时,她已在电话号码簿里查到了伯德桑家的住址。 “一星期二百五十元,”那开车的说。“这包括我还有我那两个朋友。” 她迟疑了一下。这件事真的有这么重要,值得费这个劲,花这笔钱吗?她的直觉再次告诉她:值得。 那么,她应该向《加利福尼亚检查报》去要这笔钱吗?南希有些怀疑。如果她去要钱,她就得把她到目前为止发现的一切情况都透露出来,她可以肯定,这样一来,报纸一定要把有关伯德桑和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材料立即公布。照南希的意见,这样做目前还为时过早;她十分肯定,情况还远不止于此,值得再等一等。此外,报社那一钱如命的经理部门,除非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花钱的。 她决定依靠自己的力量干下去。她自己先付这笔钱,希望以后能把它收回来。如果收不回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灾难,尽管这会要破坏她的一条生活准则。 用大多数人的标准衡量,南希·莫利诺算得起是个有钱人。几年以前,她父亲就立下了一笔信托基金,可以按期向她提供相当可观的收入。不过,出于自尊心,她总是把她私人的财源和职业上的收入分得一清二楚。 这一次,自尊心只好受点委屈了。 开车的说,他希望预支一笔钱,这当然是合情合理的,所以南希叫他有空的时候到她这里来拿。 钱拿走之后,有六天工夫她一点消息也没有。第七天,那个名叫维克里的年轻司机送来了一份报告。南希没想到这份报告写得既详尽又工整。伯德桑的全部活动都一清二楚,都是正常而无害的,他也根本没表现出已经发觉有人在盯他的梢。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试图甩掉任何跟踪的人。 “这说明一个星期不够,”维克里说。“您想再试一个星期吗?” 南希想,见鬼,干嘛不再试试呢?七天以后维克里又来了。他又写了一份同样详细的报告,结果也是否定的。她感到失望了,对他说:“行了,就到此为止了。算了吧!” 那年轻人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神情看着她。“您打算现在就不干了?想想看,您已经花了多少钱!”当他意识到她有些摇摆不定的时候,他又劝她说,“豁出去!再试一个星期。” “你应该去当推销员,”南希说,“不应该开车。” 她考虑了一下。她已经抓到证据,说明伯德桑是个冒牌货;她仍然相信他是个骗子手吗?打听出他那么鬼鬼祟祟地去的地方,对她打算写的那篇报道有帮助吗?最后,她是该减少点损失呢,还是象那个机灵鬼司机说的,豁出去干?她的直觉又起作用了。直觉告诉她,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都应当是肯定的。 “好吧,小伙子,有你的,”她对维克里说,“再干一个星期,以此为限。” 第四天,他们就发现了苗头。 维克里先是打电话,后来又在当晚亲自到她的住处来了。 “我想你一定想马上就知道。今天下午大胡子又竭力甩掉跟着他的人了,就象那天你和我碰见他的情况一样。”他洋洋自得地说,“这婊子养的没斗过我们。” “就凭我花了这么多钱,”南希说,“我也希望他没斗过你们。” 小伙子一边咧着嘴笑,一边把他准备好的书面报告递给她。报告上写着,戴维·伯德桑把自己的车从他住的公寓的车房里开了出去,停在市区的另一头。下车之前,他戴上了墨镜和帽子。然后他又坐一辆出租汽车穿过城市往回走,接着又改坐了两趟公共汽车,两次汽车的方向截然不同。最后又步行了一段,拐来拐去走到城东头的一幢小房子门前。 他进了这所房子。房子的地址也抄了下来,写在报告里。 “他在里面呆了两个钟头。”维克里说。 报告接着说,伯德桑在那以后雇了辆出租汽车,坐到离他自己的车两三个街口的地方。从那里他走到自己的车子旁,然后开车回家。 维克里满怀希望地问道:“您还想让我们再监视这个大胡子吗?”他又追加了一句,“我那两个朋友还是没有工作。” “有你这个朋友,”南希说,“他们不用担心工作。”她摇了摇头。“不用再搞了。” 两天以后,南希坐在自己的车里,观察着戴维·伯德桑鬼鬼祟祟地进去过的那所房子。她在那儿呆了快两个小时。这时已接近正午时分了。 昨天,也就是维克里交来最后那份报告的第二天,她的时间是花在写一篇《加利福尼亚检查报》交下来的特写稿。不过,她还没有把它交给本市新闻编辑部。她打算明天再交。在这期间,她的时间就归自己支配了。 她监视着的这所房子是克洛科大街一一七号。这是二十年代建成的一排十几幢一模一样的房屋中的一幢。十年以前,有一个投机的建筑商认定这个地区一定会恢复昔日的地位,成为更高级的住宅区。因此他把这些房子整修了一番。这位建筑商打错了算盘。克洛科大街仍然是老样子。这是一条平淡无奇、单调乏味的大街,人们住在这里只是因为住不起更好的地方。整修后的房子又逐渐故态复萌:砖石欠完好,窗户有裂缝,油漆在剥落,这一切都是最好的见证。 依南希看来,一一七号和其余的房子没什么两样。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辆默塞德斯轿车停在一个街口以外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清清楚楚看得见这所房子,而自己却不至于被人看到。还有几辆别的车子停在那里,这倒起了一点掩护的作用。她带来了望远镜,但一直没敢用,怕引起过路人的疑心。 她来这里以后,街道上简直没什么动静,一一七号更是一点儿也没有。 南希既不知道她究竟在等什么,也没任何计划。一上午快过去了,她希望能见到这幢房子的住户,但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她开始考虑,她呆的时间是否已经够长了?也许她现在应该离开这里,改天再来?这时有一辆车驶过她那辆停着的车子,前两个小时里也有几辆车子这样开过去的,无意之中,她注意到这是辆破旧的大众牌有篷货车,漆成棕黄色。有一边的玻璃窗是破的,用纸板和胶布马马虎虎堵了起来。 南希骤然警觉起来。这辆大众牌汽车穿过了马路,就在一一七号门前停了下来。 一个男人下了车子。南希冒险用了一下望远镜,只见这人很瘦,头发剪得短短的,留着浓密的八字胡。她估计这人至少有二十几岁了。跟那辆车子恰恰相反,这人自己倒是衣冠整齐,穿的是一套深蓝色衣服,打了领带。他走到车子的后边,打开了后门。南希用的望远镜倍数很高——她常用这望远镜在家里远眺港口的船只。从望远镜里她瞥见这人的两只手。这双手上好象有很多斑痕。 现在他把手伸进货车,搬出了一个坚实的红色圆筒。看起来这东西很沉。他把它放在人行道上,又伸进手取出另一个。接着他提起这两个筒往房子那里走去。这时候,南希才认出那是灭火器。 这人又在那辆大众牌汽车和房子之间往返了两趟,每次搬进两个红色的灭火器。前后一共搬了六个。在运进最后那两个以后,他在房子里呆了五分钟光景,然后又出了门,开着车子走了。 要不要跟踪他呢?南希一时拿不定主意。后来还是决定不跟踪。之后,她坐着想了一会儿。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小一幢房子需要这么多防火设备。突然,她叫了一声:“真笨!”她居然没想到记下那辆车牌照的号码,这本来是易如反掌的事。现在要做已经太晚了。她责备自己是个不中用的侦探,心里想着方才她也许应该跟着那辆车子的。 不管怎么样,现在该回去了吧?她觉得是该这样。她伸手去拧发火装置,但又停了下来。一一七号有了新动静。她又一次伸手去拿望远镜。 一个女人从房子里出来了。她年纪很轻,身材苗条,穿着一条褪了色的粗蓝布裤子和一件粗呢上衣,衣着很不在意。她向周围扫视了一眼,随即朝这辆停放着的默塞德斯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这一次南希可没犹豫。她发动了汽车,从停车处开了出去。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跟在这女的后面,一直用眼睛盯住她。偶尔她还把车开到马路旁边,为的是不超过这个跟踪的对象。 这个女人没朝后看。在她拐弯的时候,南希等了好久才敢跟着拐弯。她刚好赶上看见这个女人走进一家小超级市场。这家市场附有一个停车场,南希把车子开了上去。她锁上车,跟着走进了市场。 市场里不怎么拥挤,买东西的有二十人左右。南希看见她跟踪的那个女人正在两排货架中间的一条走道的另一头,把罐头往一辆小推车里放。南希自己也推了辆小推车,从身旁的货架上随意取下几样东西放上车子,然后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向那个女人走去。 她现在看起来比从远处看还要年轻,简直还是个女孩子。她脸色苍白,金黄色的头发蓬蓬乱乱,脸上也没搽脂粉,右手戴着一只看来象是临时凑合着用的手套。显然,这是用来遮掩畸形或者伤痕的,因为她只用左手。她伸手挑了一瓶马佐拉牌玉米油,看看瓶子上的标签。 南希·莫利诺把小车推过了她站着的地方,又陡然一转身,仿佛忘了什么东西似的。她的目光刚好和那女人的相遇。南希微笑了一下,高高兴兴地说道,“嘿!咱们彼此认识吧?”她接着又说了一句,“我想咱们都认识戴维·伯德桑。” 对方的反应来得既快又令人吃惊。这年轻女人的脸色变得刷白,她分明在发抖,那瓶玉米油从她手里掉了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 有几秒钟谁也没说话,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是那一大滩油迅速地在走道上蔓延开来。接着市场的经理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嘴里啧啧有声,活象一只焦急的母鸡。“天哪!一塌糊涂!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的错,”南希立即说道。“真是抱歉,打碎的这瓶油由我付钱。” 经理不满地说:“这瓶油钱还不够打扫地面的呐,是不是?” “对,不够,”南希说。“不过您想想,借此机会您可以运动一下呀!”说着南希挽起了那个女人的胳膊,这时,她正呆若木鸡似地站在那里,好象失去了知觉。 “咱们出去吧,”南希说。这个身穿粗呢上衣和粗布裤的女孩毫不抗拒,放下了手推车,就和南希一起走了。 到了停车场,南希把女孩领向那辆默塞德斯牌轿车。她一打开车门上的锁,拉开了车门,这个女孩子就似乎警惕了起来。 “不行!啊,不行!我得回家去。”她的声音紧张得象尖叫。她们一起走出超级市场的时候,她本来已经不发抖了,这时,又开始抖个不停。她发疯似地望着南希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的朋友。瞧,转过这条街有个酒吧间,我来的时候就看见它了。咱们上那儿去喝点什么,好吗?你看起来很需要。” “跟你说,我不能去!” “你能去,也一定会去的,”南希说。“因为你要是不去,我今天下午就打电话给你的朋友戴维·伯德桑,告诉他……”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讲下去了,但这句话奇效如神。那女孩二话不说就上了车。南希把她身旁那扇车门关上,自己走到司机座那边。 只花了几分钟就把车子开到了酒吧间,外面就有停车的地方。她们下了汽车,走进了酒吧。里面光线很暗,霉味扑鼻。 “天哪!”南希叫了一声。“我们现在简直得有一只给盲人领路的狗才行。”她摸索着走到一张角落里的桌子跟前,远离开那几个已经在喝酒的顾客。女孩跟在后面。 她们坐下的时候,南希说:“我总得称呼你吧。可称呼什么呢?” “伊维特。” 一个侍者走了过来。伊维特要了一杯啤酒,南希要的是代基里酒。酒送来之前,她们俩谁也没说话。 这一次,女孩先开口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呐!” 南希想,似乎没理由隐瞒真相。“我叫南希·莫利诺。我是个新闻记者。” 这以前伊维特已经两次表现过大为震惊的神色,但这一回却更加厉害。她嘴一下子张得老大,酒杯从手里滑了下来,如果不是南希一把抓住,也会落得和那瓶玉米油一样的下场。 “别紧张,”南希劝她。“记者只有在肚子饿的时候才吃人,而我一点也不饿。” 这个女孩耳语似地低声问,话都说不利落:“你想要我干什么?” “提供点情况。” 伊维特舐了舐嘴唇:“什么样的情况?” “比如,你刚走出来的那所房子里还有谁住?那里在干些什么?戴维·伯德桑为什么老上那儿去?先从这些谈起吧。” “这不关你的事。” 南希的眼睛对酒吧暗淡的光线已经习惯了,她可以看得出,这女人尽管顶撞了一下,仍然怕得要命。南希胡乱地开了一炮。“那么好吧,我看我当初本来就该到警察局去……” “别!”伊维特几乎要站起来,但又坐了下去。突然之间,她双手蒙住脸,开始啜泣起来。 南希伸过手去。“我知道你碰上了麻烦。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 她边哭边说:“谁也帮不了我。”过了一会儿,她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站起身来。“我得走了。”虽然她处于极度痛苦之中,她的举止还是相当庄重的。 “你听着,”南希说,“我提出一个交换条件。如果你同意和我再见一面,那么再见面以前我就不对任何人讲这件事,也不采取任何行动。” 女孩子迟疑了一下。“什么时候?” “从今天算起三天以后。就在这里。” “三天不行。”她又表现出疑惧的神情。“也许一个星期可以。” 看来也就只好如此了。“好吧。从今天算起一个星期,下星期三,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伊维特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南希开着车子离去的时候,心里简直拿不准刚才这个局面她处理得是否得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戴维·伯德桑和伊维特在这件事情当中占什么位置?南希和伊维特谈话时提到警察局,这完全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但当时却引起这个女孩近乎歇斯底里的反应。这表明有非法活动正在进行。如果情况属实,那么这又是哪一种非法活动?这一切真是令人懊恼:问题太多,答案太少,就象是你在玩一局拼板游戏,最后结果如何,心里连个影子也没有。 第十四节 对南希·莫利诺说来,这局拼板游戏第二天又拼好了一块。南希曾偶然听到过一个含糊不清的谣传,说伯德桑的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在向红杉俱乐部谋求经济援助,不过南希当时并不相信这个谣传。所谓又拼好了一块板,就和这个谣传有关。 南希当时虽说不信,却也四下里伸出了触角。其中之一有了结果。 红杉俱乐部邮件收发室的一个雇员是一位名叫格雷斯的上了年纪的黑人妇女。为了取得有市政当局补助的住房,她曾经请南希·莫利诺帮过忙。其实,南希当时并没有费好大力气,只是打了个电话,利用了一下《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的影响,就把她的名字提到等待分配名单的前边。不过,格雷斯对这件事一直感激不尽,一再表示有朝一日一定要对南希有所报答。 几个星期以前,南希去她家里看了她一次,提起有关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和红杉俱乐部的这件传闻。南希请她打听一下这个传闻究竟是否属实;如果属实,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要求是否有了结果。 几天以后,她接到报告,就格雷斯所能了解的情况看来,这个传闻失实。不过她又说:“这样的事也可能是保密的,只有两三名高级职员才能知情,例如婆婆妈妈的普里切(这是红杉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对罗德里克·普里切特的称呼)。 今天,格雷斯利用午饭的时间来到了《加利福尼亚检查报》大楼,走进了新闻编辑室。南希正巧在里面。她们走进一间隔音的小玻璃房间,以便谈话。格雷斯体格丰满,把一件剪裁得很贴身的彩色印花布连衣裙涨得满满的,头上戴着一顶软得没筋骨的帽子。她随身带了一个网线袋,这时把手伸了进去。 “莫利诺小姐,发现了点情况,不知道跟你想要的有没有关系。瞧,在这儿。” 她所谓的情况是指红杉俱乐部的一封便函。 格雷斯解释说,三封标明“密件亲启”的外寄信件送到了邮件收发室。这并没什么特别。特别的是,其中一封送来的时候没有封口,很可能是由于秘书一时疏忽。格雷斯当时把这封信偷偷放在一旁,后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看了一下内容。南希微笑了一下,心想,不知道有多少别的信件也这样被偷偷看过了。 格雷斯利用红杉俱乐部的复印机复制了这一份,南希仔细地读了一遍这封密函。 发文:经理兼秘书收文:特别行政委员会各委员 根据八月二十二日会议决定,自应急费中拨出赠与根据八月二十二日会议决定,自应急费中拨出赠与b领导下的组织之第二笔捐款,现已付清。特此通知,诸希查照。领导下的组织之第二笔捐款,现已付清。特此通知,诸希查照。 签署的名字是r.p.两个首写字母。 南希问:“信是寄给谁的?” “桑德斯先生。他是个董事……” “明白了。”欧文·桑德斯,这个到处活动,闻名全市的律师,是红杉俱乐部的重要人物。“其它两封信呢?” “一封是寄给我们的主席卡米开尔夫人的。另一封是寄给奎因夫人的。” 那大概就是普丽西拉·奎因。南希和她多少有点认识。这是个势利眼的社交名流。 格雷斯关切地问:“这是你需要了解的吗?” “很难说。”南希把信又看了一遍。当然,b可能指的是伯德桑,但也可能是别的意思。例如,市长的姓也是b开头,他就领导了一个叫做“拯救古老建筑物”的组织,红杉俱乐部一向积极支持这个组织。不过,有关这个组织的便函也要注上“密件亲启”吗?这也说不定。红杉俱乐部在钱财问题上,一向是守口如瓶的。 “不管你想干什么,”格雷斯说,“你千万不要泄露信的来源。” 南希叫她放心,“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也没到这儿来过。” 这位上了年纪的妇女笑了笑,点了点头。“这个差使我可不能丢掉,尽管挣钱不多。”她站了起来。“好了,我得回去了。” “谢谢,”南希说。“你帮我做事,我非常感激。什么时候你需要我帮忙,请对我说。” 她早就发现,投桃报李,礼尚往来,这是新闻界的一部分生意经。 南希走回办公桌,一面还在想着信里指的究竟是不是伯德桑和电力为人民服务会。这时她碰上了本市新闻编辑主任。 “南希,那老太太是谁?” “我的朋友。” “你在酝酿一篇报道?” “也许吧。” “给我说说看。” 她摇摇头。“还不到时候。” 编辑主任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下。他头发花白,是新闻界的老手了,工作是顶呱呱的,但和不少类似的人一样,他已经到了高升无望的地步。“照理说,南希,你是队员,我是教练。我知道你喜欢单干。因为你能出成绩,你这样做也没受责备。不过,你是有可能把这一套搞过了头的。” 她耸了耸肩。“那就开除我吧。” 当然,他不会开除她。这一点两人心里都明白。就象她对很多男人一样,扭头就走,撇下他在那儿生闷气。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打起电话来。 她先试一下欧文·桑德斯。 一个秘书说他不在,但是南希一提到《加利福尼亚检查报》,桑德斯就在电话上欣然答话了。 “您找我有什么事呀,莫利诺小姐?” “我想和你谈谈红杉俱乐部给伯德桑先生的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捐款。” 桑德斯沉默了一会儿。“什么捐款?” “据我们了解……” 桑德斯哈哈大笑起来。“屁话!南希……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 “南希,这种‘我已经知道,不过想证实一下’的说法是你们当记者的老一套的招数了。你现在是跟一条狡猾的老鱼打交道,他不上你这个钩啊!” 他们俩同时笑了起来。“我久闻您机敏过人,果然名不虚传,桑德斯先生。” “对极了,孩子。” 她仍不肯就此罢手,追问道:“关于红杉俱乐部和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联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南希,这是个我不大可能了解的问题。” 南希心想,我这可以算得了一分。他并没说“我不了解”,只说“我不大可能了解”。以后,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说自己并没有撒谎。说不定现在他的录音机正开着呢!“我的消息是”,她说,“红杉俱乐部的一个委员会曾经决定……” “你说说那一个委员会的情况,南希。这个委员会有哪些人?点出名字嘛!” 她的思想很敏捷。如果她说出她知道的其他人的姓名:卡米开尔、奎因,他一定立刻打电话通知他们什么也不要说。南希想比他早一步下手,因此她撒了个谎:“我什么名字也不知道。” “换句话说,你什么都不了解。”他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不那么友善了。“我是个工作繁忙的律师,莫利诺小姐,手头要处理的案件多得很。我的当事人占用我的时间都是要付钱的,而你却在白白浪费我的时间。” “那么我就不再浪费了。” 他没有回话,就把电话挂了。 甚至一边和律师谈着话,南希就在翻阅电话簿找“奎因”这个名字。这时她找到了。邓普斯特·w·r·奎因。南希心想:我相信普丽西拉·奎因的老头子是比一般人多一个名字。她拨了号码,铃响第二次之后,电话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这是邓普斯特·奎因公馆。”这人说话的声音活象《楼上楼下》这部电影的道白。 “请找奎因夫人讲话。” “很抱歉。夫人正在用午饭,不能打扰。” “那你就打扰她一下吧,”南希说,“说是《加利福尼亚检查报》打算在报上提她的名字,问她愿不愿意帮我们把一些事实核实一下。” “请等一会儿。” 她等了不只一会儿,而是好几分钟。最后,一个女人的冷淡的声音问道:“喂?” 南希说明了自己的身分。 “你想找我谈什么?” ‘奎因夫人,您担任红杉俱乐部执行委员会的委员,去年八月执委会开过一次会,决定与戴维·伯德桑的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合作,那么……” 普丽西拉严峻地说:“这次会议,以及整个的安排应该都是保密的。” 瞧!奎因和桑德斯不一样,她不是一条狡猾的鱼。南希现在已经如愿以偿,证实了她的消息。如果直截了当地提问,她就休想办得到这一点。 “嗯,”南希说,“似乎有不少人传说这个消息。也可能是伯德桑跟别人说的吧。” 她似乎听见奎因夫人用鼻子哼了一声。“很可能。我对那个人一点儿也信不过。” “那么,请问您为什么同意支持他的……” “我并没同意。我是唯一投票反对这件事的人。可是我失败了。”普丽西拉·奎因的话音里显出了惊慌的调子。“你们想在报上发表这件事?” “当然啦。” “哎呀!我可不愿意你们引用我的话。” “奎因夫人,”南希向她指出,“您开始接电话的时候,我说明了自己的身分,可您当时并没有声明我们谈话的任何部分不得引用。” “我现在声明吧。” “那太晚了。” 对方恼火了:“我要打电话给你们报社的发行人。” 南希立即回敬了一句:“他除了叫我接着干下去,把报道写出来以外,别的什么也不会做的。”她停顿了一下,一边在思索着。“我倒愿意跟您作一笔交易。” “什么样的交易?” “我不得不登你这位红杉俱乐部执行委员会委员的名字。这一点我想避免也办不到。不过,如果你告诉我红杉俱乐部给了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多少钱,我就不提我和你谈过话。” “这是讹诈!” “把这叫做交易吧——公平交易。”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她说:“我怎么知道我能够信得过你?” “可以信得过的。说吧——冒个险嘛。” 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非常轻声地说:“五万元。” 南希的嘴唇做出了一副要吹口哨的样子。 她把电话挂上的时候,她的本能告诉她,邓普斯特·w·r·奎因夫人的这顿午饭让她给搅糟蹋了。 过了一两个小时,南希处理完一些日常的消息以后,坐在办公桌旁前思后想。她现在究竟掌握了多少情况?情况之一:戴维·伯德桑欺骗了大学生,募集了比电力为人民服务会所需的经费多得多的钱。 情况之二:红杉俱乐部以金钱——大量的金钱——支持伯德桑。单凭这一条就可以构成使很多人大为惊诧的独家新闻,而且十之八九会大大损害这个上流社会素有威望的俱乐部的声誉。 情况之三:伯德桑与一件他不愿别人发现的事有牵连,因此他去东区那所房子的时候,才采取了那么精心策划的防范措施。问题之一:他在那儿干了些什么?这和他大量积累的钱财有关吗?那所房子里出着什么事?对于这些问题南希仍然一无所知。 情况之四:从那所房子里出来的那个女孩子,伊维特,那天吓得魂不附体。问题之二:她怕的是什么?答案和问题之一的答案相同。 情况之五:克洛科大街一一七号这幢房子属于红木房地产公司。这是南希今天早些时候从房地产税额厘定办公室打听来的。后来,她假装是贷款公司的调查员,给红木公司打了个电话,了解到这所房子是租给一位乔·阿香博先生的。关于他,除了准时交付房租以外,别无所知。问题之三:这位阿香博是谁?是干什么的?这又回到第一个问题上去了。 结论:这局拼板游戏的板子不齐,还没有到揭出谜底的时候。 南希陷入了沉思:六天后她和伊维特见面,在此以前她只得耐心等待。她现在很遗憾她同意把会面的日期推迟了这么久。但既然已经答应了,也就只得信守诺言了。 她踌躇了一会:她既然已经向伊维特泄露了她对他们的兴趣,又再去见伊维特,这是不是会有危险?她认为不会有什么危险。不管怎样,她这个人是很少因为惧怕后果而畏首畏尾的。 但是……南希却又惴惴不安,觉得她应当把所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另外一个人,跟他商量商量,征求一下意见,研究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从逻辑上说,她应该去找本市新闻编辑主任。如果这家伙今天早些时候没跟她说那一套“教练和队员”的废话,倒是满可能去找他的。这时再去找他,那就仿佛是因为他讲了那番话,她去拍他的马屁似的。去你的吧,查利先生! 南希决定目前还是继续把这件事情都放在自己心里。 这个决定,以后回顾起来,她要追悔莫及的。 第十五节 尼姆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早晨送来的邮件。他的秘书维多利亚·戴维斯已经拆开了大部分信件和备忘录,一一分了类,放在两个文件夹里,一个是绿的,一个是红的。后一个是专门放紧急和重要的事项的。今天,红夹子已经满得容纳不下信件了。另外,还有几封单独放着的没有拆开的信件,上面写明“私人信件”。尼姆认出了其中一封眼熟的淡蓝色信封,上面有打字机打的地址。这是凯伦·斯隆专用的。 近来,凯伦的问题从两个方面折磨着尼姆的良心。一方面,他确实眷恋凯伦,可是自从他们发生性关系的那天晚上以来,他一直没有去看她,虽然他们是通过电话的,但他仍然深感内疚。另一方面呢,又有露丝在。他与凯伦之间的恋情和他与露丝的言归于好这两者又怎么能调和起来呢?事实上是没法调和的。但他又不能突然把凯伦随手一扔了事。要是什么别的女人,他早就这么办了。但凯伦自当别论。 他本来考虑过把他和凯伦的事告诉露丝,后来认为这样做于事无补。没有这件事,露丝本身的问题已经够多的了;又何况,凯伦这个问题怎样处理得由他自己拿主意。 即使是在他自己心里,他也羞于承认,眼前他已经把凯伦暂且置之脑后了。也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她的来信他也暂且没打开。 不过,一想起露丝,这倒提醒了他另一件事。 “维基”,他透过办公室那扇敞着的门叫道,“预定饭店房间的事办好了吧?” “昨天办好了。”她走了进来,手指着绿色的文件夹。“我给你写了个便条,在那儿。哥伦布大饭店有人取消了预定的房间,所以你可以有一套两间卧室的房间。他们答应我一定安排在高层,而且窗外风景也好。” “好极了!我讲话稿最后的修改搞得怎么样了?” “要是你不再老问我那些我早已回答过的问题,”维基告诉他说,“我今天下午就可以把它弄好。” 他咧开嘴笑了。“那么去你的吧!” 一个星期以后,尼姆预定要向全国电力协会的年会发表讲话。他的论文谈的是末来电力需求的问题,题目叫做《超载》,已经数易其稿了。 对于公用事业及其供应厂商有重大意义的全国电力协会,今年就在本地召开大规模的年会。地点就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大饭店,会期四天。因为届时社交活动频繁,尼姆想,会议期间如果他们全家都跟他一起搬到饭店去住,这样换换口味一定也饶有趣味。他向露丝、莉娅和本杰提出了这个建议,他们反应都很热烈。 弄一套高层而且风景好的房间,这是尼姆的主意,他想孩子们一定会喜欢的。 差不多一年以前,他就答应在年会上作报告,那还是远在他被免去公司发言人的职务以前的事。最近尼姆向埃里克·汉弗莱提起他承诺的这件事的时候,董事长对他说:“尽管讲好了,不过务必回避有争议的问题。”实际上,尼姆的论文是技术性很强的,是专门讲给类似他这样的电力公司的计划专家听的。尽管董事长有言在先,但是要不要加上一点争论的味道,他还没有拿定主意。 维基走出他的办公室关上门的时候,尼姆本想回过头来看红色文件夹,却又决定还是先拆开凯伦的信吧。 他准知道信封里有诗——凯伦嘴里咬着一根小棍煞费苦心地在打字机上打出来的诗。每一次都是这样,一想起凯伦为了他的缘故,长时间不厌其烦地这么苦干,他就深受感动。 他猜对了,信里果然有诗。念完这首诗的时候,他原先想改过的决心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不管发生什么后果,他一定要再去看凯伦,而且很快就去。 不过,他先提醒了自己,手头的工作很繁重,其中包括准备大会发言稿。于是,他又安下心来,处理那些公务邮件。 过了一会,电话嗡嗡地响了起来。他不耐烦地接电话的时候,维基通知说:“伦敦先生来电话,要跟您谈谈。” 尼姆想到那个鼓鼓囊囊的红色文件夹便告诉她:“问问是不是重要的事?” “我问过了。他说是的。” “那么,接过线来吧。”电话里卡嗒一声,这位财产保卫部部长就说话了,“是尼姆吗?” “哈里,我这个星期都排得满满的。你要谈的事等一等再办行吗?” “我想不行。出了一件棘手的事,我想你应当知道这件事。” “好吧,那你说吧。” “在电话上谈不方便,我得见你。” 尼姆叹了一口气。有的时候哈里·伦敦仿佛认为他那个部门的样样事都得比金州公司其他事情优先处理才行。“好吧,现在就来吧。” 尼姆又接着工作,约莫五分钟以后,伦敦来了。 尼姆把椅子从办公桌旁往后一推,说道:“哈里,我在洗耳恭听,不过,说简短些。” “我尽量做到吧。”这位身材矮小、面孔粗犷的财产保卫部部长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在衣著和举止方面,他看起来还象当初一样是一名潇洒机警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但是,尼姆觉得他脸上的皱纹比几个月前多了些。 “你大概还会记得,”伦敦开始谈了,“我们在萨可大楼抓住奎尔公司那几个偷电家伙以后不久,我跟你说过,我们是发现了一个老鼠窝。我当时就预言,还会有更大的发现,而且可能牵涉到一些大亨的名字。” 尼姆点了点头。 “这个大亨的名字你觉得怎么样?——保罗·谢尔曼·耶尔法官先生。” 尼姆霍地站了起来。“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我要是在开玩笑倒好了,”伦敦悲哀地说,“不幸的是,我不是。” 尼姆原来的不耐烦情绪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他命令似的说,“把一切都告诉我。一切。” “那天你和我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伦敦说,“我还告诉过你另一件事:我们保卫部要会同地方检察院一起核查一下奎尔电力煤气承包公司的记录,检查一下过去一年当中奎尔承包的全部业务。然后再作进一步调查,以便了解这些业务究竟有多少是非法性质的,如果有的话。” “我还记得。” “这些我们都搞过了。我手下的人一直忙得不亦乐乎,而且大有收获。详细情况请看我正在写的一份报告。扼要地说,就是,地方检察院还有许许多多的案子要起诉,牵涉到巨额钱财。” “你说说耶尔先生的事吧,”尼姆说。“他跟这有什么关系?” “我马上就要谈到。” 财产保卫部长报告说,在奎尔公司的承包单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一个人干的,此人名叫伊恩·诺里斯。 这个名字听起来虽然耳熟,尼姆却想不起是谁。 “诺里斯是个律师,”伦敦说。“他干的是类似财政顾问这样的工作。他在市里有一个事务所——设在萨可大楼,你总会知道吧?——他给人照料信托基金和产业。其中之一就是耶尔家族信托基金。” “我对这个耶尔家族信托基金有些了解。”现在尼姆想起了诺里斯是谁了。他们在弗列斯诺附近那片养牛场曾经匆匆见过一面。 “我们有过硬的证据,”伦敦接着说,“证明诺里斯在大搞偷电的勾当。他管理着大量产业——办公大楼、厂房建筑、公寓房子、店铺等等。看来,诺里斯前一阵发现,如果他用欺骗的手段来降低电和煤气的开支。他就可以更好地为他的主顾们服务——给他们省钱,也往自己腰包塞一点。他认为他这样做很保险,至少看起来有这种可能,因此他就大规模地偷起电来,利用奎尔电力煤气承包公司给他干。” “不过,这并不等于说,”尼姆指出,“诺里斯所代表的人是知情的。”他松了一口气。即使耶尔家族信托基金卷进了这件事,他也相信保罗·谢尔曼·耶尔本人是不会参与任何不名誉的勾当的。 “你说得有理,”伦敦说。“即令诺里斯的主顾中间确实有人知道实情,我也怀疑我们能不能证明这一点。不过,地方检察官正在准备对诺里斯提出起诉。耶尔这个名字不可避免也要牵连进去。正是这个缘故,我才觉得你应该了解这个情况。尼姆,这事看起来对他、对我们都不妙。” 尼姆想,哈里说得对。耶尔的名字和金州电力公司现在已经紧密联系在一起了。肯定会有人相信我们串通起来搞鬼,尽管一切证据都表明不是那样。你说那是完全讲不通的,不过这样说也没有用。造谣生事的人不会因此就善罢甘休的,其结果可能弄得各方面都很尴尬。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哈里·伦敦说。“也许下面我要谈的倒是最重要的。” 尼姆静听着,不知道哈里下面要讲些什么。 “奎尔这一帮子给诺里斯,或者更确切些说,给他所代表的人,干的非法活动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将近一年前开始的。但给耶尔家族信托基金干的每一件活儿,包括给城里两幢公寓大楼、纳帕峡谷的一家酿酒厂、弗列斯诺附近的一家养牛场等处干的非法接线都是在近三个月之内进行的。你如果没注意到的话,我可以提醒一下,这都是在耶尔法官离开最高法院之后,在他到金州电力公司工作以来发生的事。” “停一会儿,哈里,”尼姆说。他既感到震惊,又觉得如坠五里雾中。“让我想一想。” “不着急,”伦敦告诉他说。“我自己也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阵子了。” 尼姆不能相信这件事。他简直不能相信,保罗·谢尔曼·耶尔会参与偷电的勾当。哪怕只是站在外围,哪怕只是一个不置一词的旁观者也罢。但是……尼姆不安地想起他们在养牛场的那次谈话。保罗·耶尔当时讲了些什么来着?“什么东西都涨价了……特别是电力,这就把我们搞垮了。整个操作用的都是电。我们给四万头牛……的饲料碾磨机用的也是电。牛圈里整夜灯火通明……我们的电费高得惊人。”后来他又说,“我已经和伊恩·诺里斯谈过,要他降低成本、精打细算……我们必须这样办啊!” 甚至在那以前,就在尼姆首次和耶尔夫妇在纳帕峡谷见面的那天,贝思·耶尔就已经流露出她丈夫,还有她本人,对他们的家族信托基金管理不善,不断亏本这一状况深感不满。 尼姆对哈里·伦敦说:“还有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人就这个问题和耶尔接触过,不管是你那个部门的,警察局的,还是地方检察院的?” “我知道。没有人接触过。” 尼姆不说话了,再一次考虑了一下他听到的全部情况,然后他开口说:“哈里,这个问题太大,我处理不了。我要把它提交给董事长。” 财产保卫部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也考虑过你大概得这么办。”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他们聚在董事长的那套办公室里:约·埃里克·汉弗莱、尼姆、哈里·伦敦、保罗·谢尔曼·耶尔。 耶尔法官先生是刚才用车子从纳帕峡谷接来的,他特别显得兴高采烈。他那布满皱纹的脸满面春风。他对在场的几个人说道:“回到加州使我变得年轻多了,快活多了。老早以前我就该这么办。”他突然意识到别的人都面无笑容,便转身向汉弗莱问道:“埃里克,出了什么事吗?” 尽管汉弗莱同往常一样衣着整齐,镇定自若,尼姆却可以看得出来,他内心里是局促不安的。他也知道,董事长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参加这次会议的。 “坦白地说,我也搞不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汉弗莱回答说。“不过,有人向我报告了一些情况,我相信也应该通知你一下。尼姆,请给耶尔先生介绍一下背景情况。” 尼姆三言两语说明了一下偷电事件大量发生的情况,介绍了一下哈里·伦敦在公司里的职务,耶尔法官先生以前还没有见过他。 尼姆说话的时候,老人眉梢紧锁,他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趁对方说话的间歇问道:“我的工作跟这有什么关系?” “不幸的是,”汉弗莱说,“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与你的工作倒是没什么关系。似乎有……嗯,有一些私人方面的关系。” 耶尔带着惶惑不解的神情,摇了摇头。“我现在更摸不着头脑了。请哪位解释一下好吗?” “哈里,”尼姆指示说,“你接着谈吧。” 伦敦对耶尔说道:“先生,我相信您认识一位叫伊恩·诺里斯的吧。” 尼姆自问:究竟那是纯粹出于想象呢,还是确实有那么一刹那,耶尔先生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的神情。也许未必吧。尼姆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捕风捉影啊。 “我当然认识诺里斯,”耶尔承认。“他和我有业务上的交道。不过,我倒很奇怪你跟他有什么联系。” “我跟他的联系是我发现他是个贼。我们有确凿的证据。”哈里·伦敦接着往下谈,叙述了他前一天向尼姆已经报告过的有关诺里斯偷电以及耶尔家族信托基金的情况。 这一次保罗·谢尔登·耶尔的反应十分清楚,没有误解的余地:怀疑、震惊,愤怒,三种表情连续出现。 伦敦讲完以后,埃里克·汉弗莱补充了一句:“保罗,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为什么下决心把这件事——尽管它是非常令人难过的——提请你注意。” 耶尔点了点头,他满脸通红,仍然显出内心里感情的冲突。“对,这一点我能够理解。至于其余的事……”他用严峻的口吻对哈里·伦敦说,“这种指控非同小可,你对事实确有把握吗?” “有把握,先生。绝对有把握。”伦敦毫不含糊耶尔凝视他的目光,也朝他盯着。“地方检察官也很肯定。他相信他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可以定罪。” 埃里克·汉弗莱插了一句话:“保罗,我应该向你说明,伦敦先生在公司里的工作成绩一贯突出。他推行我们公司的财产保卫工作计划卓有成效,不愧是一个认真负责的行政人员。他从来不轻易对人提出指控。” 尼姆加了一句:“尤其在这么严重的问题上。” “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这时耶尔法官先生又恢复了他那镇静自若的神态,说起话来调子有板有眼。尼姆觉得他仿佛又是坐在最高法院的法官席上似的。“目前我暂时接受你们诸位所说的话,虽然我坚持以后还要亲自审查证据。” “这个自然。”埃里克·汉弗莱说。 “同时,”耶尔继续说,“我想大家都清楚地了解而且同意这一点:在此以前,我本人对你们所说的事一无所知。” 汉弗莱向他保证说:“这是不在话下的。我们谁也没有丝毫怀疑。我们关心的主要是这件事会使你为难。” “也使金州电力公司为难。”尼姆加了一句。 耶尔迅速而机警地看了他一眼。“对,还有这一点需要考虑。”他勉强笑了一笑。“好了,我感谢诸位对我的信任。” “我们的信任从来没动摇过。”汉弗莱说。 尼姆有点纳闷,董事长是不是说得过火一些?但很快他就把这个想法抛在一边了。 保罗·耶尔似乎还想接着谈下去。“撇开这个不幸事件不谈,我觉得偷电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坦率地说,以前我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我从来没听说过。我也不知道公用事业界还有象伦敦先生这样的工作人员。”他对财产保卫部长说,“我很想另外找个时间,更多地了解了解你们的工作情况。” “随便什么时候我都乐于向您汇报。” 他们的谈话继续着,开头那种紧张气氛已经消散了。安排好当天晚些时候,哈里·伦敦将要向耶尔法官先生提供有关伊恩·诺里斯和耶尔家族信托基金产业的详细证据。耶尔还宣称,他打算延聘私人法律顾问来保护他与诺里斯关系中他本人的权益。他解释说:“这个家族信托基金受托人的更替问题一直是个难题。我祖父在世时作出的一些规定死板得很,而且也不合时宜了。撤换诺里斯需要法庭的命令才行。根据目前情况,我打算去申请这样的命令。” 尼姆在讨论中没说什么话,他脑子里似乎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让他感到烦恼。可是,他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念头。 两天以后,哈里·伦敦又到他这里来了。 “关于诺里斯案件,我有点你会喜欢的消息。” 尼姆本来在审阅他在年会上发言的定稿,这时抬起了头,看了看哈里·伦敦,“比如说?” “伊恩·诺里斯做了一项正式的陈述。他发誓说你那位朋友保罗·谢尔曼·耶尔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这就证实了那个老家伙前几天的话。” 尼姆好奇地问道:“诺里斯为什么要做陈述?” “这是大人物私下达成的肮脏交易。我不敢肯定这笔交易对双方是否都公平,不过情况就是这样:诺里斯的律师和地方检察官在进行谈判。首先,双方同意应偿付金州公司的电费,或者说,我们估计应付的电费。这是一笔很大很大的款子。然后,诺里斯对根据第五百九十一款向他提出的偷窃罪行的刑事诉讼申明不进行辩解。” “第五百九十一款是什么?” “这是加州刑法里的一条。它针对的是那种对我们这样的公用事业和电话公司进行的偷窃活动,条文规定可判处罚金和五年以下的徒刑。不过,这次地方检察官只判处最高限额的罚金,却不坚持判徒刑。总而言之,这样就不至于在法庭上提出证据。那么,记录里也就不会出现耶尔家族信托基金这个名称了。” 哈里·伦敦不往下说了。 “从你嘴里了解情况,”尼姆抱怨说,“就象拔软木塞那样费劲儿。这笔柜台下边的交易还有些什么其它内容,请谈一谈。” “有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很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但有一件事透露了出来,那就是我们的耶尔先生颇有些有权有势的朋友。已经有人向地方检察官施加压力,要他了结这桩案子,并且为耶尔的名字保密。”伦敦耸了耸肩。“我想,这对我们这个宝贝金州公司来说,也是上上策啊。” “是啊,”尼姆同意说,“确是上策。” 后来,伦敦走了以后,尼姆坐在那里默默思索着。确实,如果公司里有一个董事兼正式的发言人和偷电案件有牵连,不管他是多么清白无辜,这也会使公司的名誉蒙受损失。因此,他觉得照理说他应该感到宽慰了。然而,象这两天以来一样,他总还觉得有什么事情使他烦恼,使他下意识地觉得犹如芒刺在背。他深信他知道一件极关重要的事,要是他知道是什么事就好了。 他又想到另一件事。这可不是下意识里感到的。 为什么耶尔法官先生,在会见埃里克·汉弗莱、哈里·伦敦和尼姆时,竟然那么着重地声明,他从来没听说过偷电这样的事?当然,他完全可能过去没听说过。不错,报纸上登过偷电的报道,电视上偶尔也提到过,但是不能要求每一个人,哪怕他是最高法院的法官,都了解各种新闻。尽管如此,尼姆还是觉得,耶尔坚持那样说,似乎总有些过火。 他又回到第一个想法,回到那个使他苦恼的疑团。他知道的究竟是件什么事情?他想,也许他要是不这么急于找到答案,说不定他倒反而会不知不觉想起来吧。 他又接着准备他在全国电力协会年会上的发言稿,会期离现在只有四天了。 第十六节 光荣的日子即将来临。 和奴役着美国的、卑鄙无耻的资本家进行斗争的英勇的人民军队,“自由之友”,将发动一次名垂史册的打击。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 光荣的日子即将来临。 和奴役着美国的、卑鄙无耻的资本家进行斗争的英勇的人民军队,“自由之友”,将发动一次名垂史册的打击。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 乔戈斯·温斯洛·阿香博在日记上写到这里时迟疑了一下。接着,他用手上拿的铅笔头(这支铅笔头越来越短,写起来已经很不顺手。他决心把它扔掉,不管圣雄甘地是怎样教导的。)把最后几个字划掉,他意识到,这几个字有些资产阶级的口吻,便改为: 一切准备工作已由“自由之友”最高统帅部卓越完成。 一切准备工作已由“自由之友”最高统帅部卓越完成。 这样好些,好多了!他接着往下写。 人民的公敌,麇集在全国电力协会这面可耻的法西斯外围组织旗帜之下,要在两天之内开始集会。 等待他们的是一场少有的意外和罪有应得的惩罚。 人民的公敌,麇集在全国电力协会这面可耻的法西斯外围组织旗帜之下,要在两天之内开始集会。 等待他们的是一场少有的意外和罪有应得的惩罚。 乔戈斯微笑着放下铅笔头,休息一会儿。和往常一样,他一写东西就感到头脑疲乏。他站了起来,环视这间堆满了新买来的物资和装备的地下工作间。他伸了伸他那瘦削、灵活的肢体,然后在他专门留出来的一块空地上做了四十下俯卧撑。他很高兴轻而易举就做完了四十下,连粗气也没出。三天之后他也许会为身体健康而感到庆幸的。 他马上就要接着写日记了。此时此刻正酝酿着一场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事件,日记是不能忽略的。有朝一日。它在革命的档案中是会占有一席光荣的地位的。 他思考着:这次即将来临的行动已经全部准备就绪——计划、物资、偷运炸弹和燃烧弹进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大饭店的后勤工作等等。第一批炸弹(内有烈性炸药)将在全国电力协会年会的第二天半夜三点钟爆炸,而燃烧弹则在五至十分钟以后爆炸。这两批炸弹都要伪装成灭火器在头一天,也就是爆炸发生前大约十六小时,安放在预定地点。 由于乔戈斯足智多谋的领导,一切进行得就象……他在搜索枯肠找一个恰当的比喻……嗯,就象戴维·伯德桑从芝加哥买来的那些高级定时机械装置一样。 乔戈斯已经改变了先前对伯德桑的看法。他现在对这个体格魁伟的大胡子又是钦佩又是爱戴。 伯德桑不仅出了绝顶聪明的主意,而且在协助执行这个计划当中也主动承担了很大的风险。除了去芝加哥买了一趟东西以外,他还帮助在本地买齐了灭火器。每次换一个地方,一次只买几个。现在,这间地下工作室里有将近三打灭火器,足够实现这次“自由之友”的计划了。乔戈斯把这些灭火器运到这所房子里来时,是非常小心的,大部分是在天黑以后。只有一次他有意冒险在大白天运了六个,原因是他迫切需要利用他的大众牌货车多运几个。但是他首先在街上四下里张望,随即迅速行动,事后他也认为没人注意过他而感到放心。 除了收集三十多个灭火器以外,他也完成了一半的灭火器的加工活。他先把里边原来装的东西倒了出来,然后把外壳的内侧磨薄。在那些准备作燃烧弹的灭火器里他一一装进盛满汽油的塑料罐,再加上带雷管的炸药,还有定时装置。在准备用来堵塞饭店出口的高爆炸弹里,他不用汽油而装进了四磅甘油炸药。 过一会,写完日记以后,他就要接着去改装剩下的那些灭火器。他需要连续不断工作四十八个小时,而且还要十分小心才行,因为,只要出一点毛病,工作间里现有的炸药就足以把这整片房子炸毁。不过,乔戈斯对自己的能力是满怀信心的,也深信他能及时完成这项工作。 乔戈斯回想起,在他们俩初次讨论堵塞饭店的出口然后在楼上放起大火的计划时,他那瘦削的苦行僧式的脸上流露出洋洋自得的神色。伯德桑当时说:“如果你们干得好,楼上住的人一个也不能活着离开那幢楼。” 伯德桑还有另一项成绩。尽管每样东西的费用都比预计的要高,他还是如数提供了乔戈斯所要求的钱。 另外,伯德桑还安排了一项牵制行动。它可以帮助乔戈斯,在另一些“自由之友”的战士配合之下。把炸弹安全地运进饭店。 乔戈斯已经在头脑里把这一行动的细节反复考虑过很多遍,这则他又从头到尾想了一回。 乔戈斯还用了伯德桑的一部分钱买了一部道奇牌的小吨位运货车。这部车是用过的,但保养得很好,而且漆的恰好是红色。这辆车他是用现款买的,用的是伪造的身分证。这样,车主是谁以后就查不出来了。 这辆卡车现在藏在紧挨着“自由之友”第二个隐蔽所的一间上了锁的私人车库里。这是新租赁的一套公寓房子,座落在本市的北堡区,只有乔戈斯才知道它的地址。如果克洛科大街的那所房子由于任何原因不能使用时,他们就可以转而依靠这个地点。 这辆卡车两边都漆上了整整齐齐的字:“防火服务公司”。选了一辆敞篷小吨位货车而不要密闭的货车,这也是乔戈斯的妙计。车上运的货——那些看起来完全无害的灭火器——全部可以露在外面让人看个清楚。 乔戈斯自己平日用的交通工具——他那辆旧的大众牌货车停放在离克洛科大街那所房子不远的一个私人车库里。这次对全国电力协会发动进攻时,他不打算使用这辆车。 伯德桑设计的那个牵制行动打算这样进行:趁着装有炸弹灭火器的车开到饭店旁门卸车的时候,伯德桑和一百名左右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支持者在饭店门前举行反对金州公司的示威。示威者要闹得很凶,使在场的警察和保安人员都个个手忙脚乱。这样,那辆红色道奇车就可以开进去而不引人注意。 至于其它的细节,伯德桑果然照他答应的那样,搞来了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大饭店一层和夹层楼面的平面草图。乔戈斯研究了草图之后又亲自到那饭店去了三次,核对图中的细节,并决定首先爆炸的高爆炸弹究竟放在哪里。 乔戈斯了解到的另一情况是,饭店里那些“后台”的勤务工作是十分繁忙的,有时甚至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因此白天几乎任何人都可以通过饭店的勤务区域而无人过问,只要你看起来是一本正经来办事的。为了试验一下,乔戈斯在第三次去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时候,穿了一套整洁的蓝灰色工作服,上面绣有“防火服务公司”的字样。三天以后他和陪他去的“自由之友”的战士也都要穿这种制服。 既没有出汗,也没有出问题。饭店的一些工作人员并不觉得他在那里出现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甚至还向他点头打个招呼呢!至于乔戈斯本人,他练习了在安放炸弹时刻他所要扮演的角色。到那个时候,他和他的同伙就要变成阿谀逢迎的奴才,装出一副资本家爱看的奴仆们卑躬屈膝的样子。他们这些“自由战士”一个个都成了变色龙,脸上笑容可掬,满嘴废话——“请原谅”、“是,先生”、“不,夫人”、“请”——这样在下等人面前降低自己的身分,真是令人恶心,可是为了革命事业,也只好忍受了。 只要有结果,这一切就都划得来!为了进一步打掩护,伯德桑还印了一些“防火服务公司”的工作定单,在万一有“自由战士”受到阻拦和盘问时使用。这些工作定单现在都填好了,上面通知工人把新增加的灭火器运到饭店,放在适当地方,以备日后安装。伯德桑还在饭店专用的信笺上用打字机打了一份证明,准许“防火服务公司”的工作人员为上述目的进入饭店。饭店的专用信笺是他有一次到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进行侦察时弄到手的。饭店的夹层楼面的服务台上备有这种信笺供旅客使用。 乔戈斯原先的主意是弄一份饭店的订货单。因为这很难办,所以改用工作定单和证明。乔戈斯和伯德桑都明白这两个文件都经不起仔细检查,但在紧要关头也可能起到重要作用。 依乔戈斯看,他们的设想是十分周到的了。 目前,只有一件事使他模模糊糊地感到不安,这就是他那个女人伊维特的问题。四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他在米尔菲尔德镇旁的那个小山头处死了两名警卫,后来伊维特对这种作法表示了抗议。打那以后,他一直就不怎么信得过她。在米尔菲尔德事件以后,有一阵子他曾经考虑过把她干掉。正如伯德桑指出的那样,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困难。但乔戈斯决定了要推迟行动,因为,这个女人还有用,她不仅会烧菜,还能满足他的性欲冲动。 为了慎重,关于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大饭店进行爆炸的计划,他对她只字未提,尽管她也一定意识到要有大事发生。也许,正是因为他把她排斥在这件大事之外,她近几个星期以来才这样沉默寡言,闷闷不乐的吧。不过,没关系。他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要不了多久,他几乎一定得把伊维特干掉,哪怕这对他本人会造成一些不便。 乔戈斯越想越兴奋,他正是带着这种心情又开始写起他的日记来。 第一节 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第二十五层楼的一套房间里,莉娅停下手头的功课,抬起头来。 “爸爸,”她说,“我问你一件私事,行吗?” 尼姆回答说:“行。当然行罗。” “现在你同妈妈的关系好吗?” 尼姆思索了一两秒钟才明白他女儿发问的含义。然后,他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是的,好了。” “嗯,你们俩不会……”她的声音发颤了。“这么说你们俩的关系不会破裂了?” “要是你一直在担心那种事儿的话,”他告诉自己的女儿说,“那大可不必。不会发生那种事儿的,我希望,永远也不会。” “喔,爸爸!”莉娅张开双臂,向他奔去。她紧紧搂着他。“喔,爸爸。我多高兴啊!”他感到她那淌满泪水的小脸贴住自己的脸。 他搂着莉娅,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发。 这时只有他们父女俩在一起,因为露丝和本杰几分钟前下楼到底层休息厅去了——在冷饮室里品尝着这家饭店有名的冷饮。莉娅提出要跟尼姆呆在一起,说是要完成随身带来的作业。此时,尼姆暗自忖度着,她留下来是否就是为了找个机会来问那个要害问题呢?尼姆思忖着,孩子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做父亲的究竟了解多少呢?父母自私或者不闻不问,使孩子们心灵上遭受多大的创伤,做父亲的又何尝知道呢?他还记得,有一次,莉娅和本杰住在纽伯格夫妇家里,他和她通电话时,莉娅谨慎地避而不谈露丝不在这个话题。那时,莉娅这个敏感、机警、年仅十四岁的少女,在精神上承受着多大的苦痛呵?想起此事,他感到羞愧。 这也提出了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才能把露丝的健康状况告诉这两个孩子呢?也许很快就可以这样做。固然,这消息将会引起焦虑,正如尼姆自己至今所感到的焦虑一样。不过,还是让莉娅和本杰知道的好,免得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突然摆在他们的面前,而这是很可能发生的。尼姆决定就在这几天里同露丝商量这件事情。 莉娅似乎觉察到他的一些遐想,她说;“这下可好了,爸爸,这下可好了!”然后,以孩子们所特有的对感情骤变的适应能力。她从尼姆的怀抱里脱身,继续做她的功课去了。 尼姆走到这套房间的起居室的窗户前,俯瞰着那犹如美术明信片般五光十色的景物。这座历史名城,繁忙的千樯林立的港口,两座举世闻名的大桥,都沐浴在夕阳金色的斜晖之中。“嗨,”他转过头来说,“这简直是奇妙的幻境!” 莉娅抬起头来,微笑着。“是的,确实如此。” 有一件事已经很清楚了:把全家带来参加全国电力协会年会确实是个好主意。今天是会议的第一天。今天早晨,在办理登记手续时,两个孩子都非常激动。莉娅和本杰向学校请了四天假,老师给他俩布置了作业,其中包括做一篇记述这次会议的作文。本杰正在构思他的文章,并表示希望明天去听他父亲的演讲。接纳一个小孩子列席全国电力协会年会的正式会议,这是异乎寻常的。不过,尼姆还是设法作了安排。会议还为家属们组织了许多活动——泛舟游览港口、参观博物馆、看专场电影——露丝和孩子们也将参加这些活动。 过了一会儿,露丝和本杰又说又笑地走进房间。他们说在给那家冷饮室评个优等之前,每人都有必要尝两个蛋卷冰淇淋。 年会进入了第二天。 天亮了。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缕缕朝晖透入房间。这时,尼姆、露丝和孩子们正在吃送到房间里来的早餐。 用完早餐,尼姆抓紧登台演讲前这段时间,再次浏览一下他的讲稿。会议议程规定他十点演讲。九点才过几分钟,他就离开家里人,乘电梯下楼到底层休息厅。 他先走是有个缘故的。从那套房间的窗户向外眺望时,他发现外面有人在举行示威,因此,很想知道是谁在那儿示威,以及举行示威的原因。 步出饭店大门时,尼姆发现示威者仍然是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那帮子人。大约一百多各种年龄的人在那里游行,呼喊着口号。他想,难道他们就不觉得乏味吗?难道他们除了自己狭隘的观点,别的什么也想不到吗? 他们手中挥舞的标语还是老一套: 金州电力公司欺骗用户 金州电力公司应属于人民 不应归资本家大亨们所有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强烈要求 公众接管人民公用事业 只有公有制才能保证降低电费 金州电力公司欺骗用户 金州电力公司应属于人民 不应归资本家大亨们所有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强烈要求 公众接管人民公用事业 只有公有制才能保证降低电费 尼姆陷入了沉思,电力为人民服务会指望对全国电力协会施加什么影响呢?他可以告诉他们,这种影响等于零。不过,毫无疑问,他们的目的是想吸引地方上的注意,而且,同往常一样,也的确引起了注意。他可以看到那些无处不在的电视摄相机。喔,对了,还有戴维·伯德桑,看上去喜气洋洋的,正忙着指挥这场示威呢。 示威者开始试图阻止车辆驶进饭店。一队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示威者手挽着手,堵住前面的行车道,不让几辆等在一旁的小汽车和出租汽车开进去。邻近的一座专供饭店进货的大门也被另一队人堵塞了。两辆卡车被挡在那儿。尼姆看到,一辆是送牛奶的货车,另一辆是载满灭火器的小吨位敞篷运货汽车。两辆卡车的司机都已下了车,抗议受到了耽搁。 此时来了几名本市的警察。他们在示威的人群中走动,提请他们不要越轨。警察同示威的人们发生了短暂的争执,伯德桑也参与其间。然后,这位身材高大、胡须拉碴的人耸了耸肩膀,向示威者打着手势,示意他们从饭店的两个进口让开。在这同时,警察催促示威队伍后退,护送先是那两辆卡车,然后是那些小汽车和出租汽车开进饭店。 “还有比这更不负责任的做法吗?”站在尼姆身旁的那个人说,从别在西服翻领上的徽章来看,他也是出席年会的代表。“那批蠢材别要掐断饭店的牛奶供应,还想阻止安装灭火器。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尼姆点了点头。“没有多少意义。” 或许对示威者来说,也没有多大意义,因为他们的队伍现在也开始散了。 尼姆返身走进饭店,乘电梯到夹层楼面去,年会的总部就设在那儿。 同任何一次年会——那独特的部落典礼——一样,全国电力协会年会使数百名商人、工程师和科学家济济一堂。其目的是就共同关心的问题进行磋商,交流发展的情报,进行社交活动。从理论上来说,会议后,每一个代表都将把自己的工作做得更好。这种会议的实际效果究竟有多少,是很难估计的,虽然肯定有一些。 代表们照例聚集在会议大厅外面的休息室里,举行会议前的咖啡谈话会。尼姆加入到早来的代表们中间,会见其他电力公司的官员们,有些他是熟悉的,有些是他不认识的。 谈话大多集中在石油问题上。前一天晚上的新闻报道透露,石油输出国组织坚决要求今后的石油交易一律用黄金支付,而不用纸币,因为纸币——特别是美元——几乎天天贬值。美国同石油输出国组织之间的谈判搁浅了,使得新的石油禁运的前景变得令人震惊地逼近了。 假使果真发生这种情况,那将给生产电力的公用事业带来灾难性的影响。 这样聊了一刻,然后,尼姆感到有人碰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转过头去,他发现是瑟斯顿·琼斯,他在丹佛的朋友。他们俩热情地握了握手。 瑟斯顿问:“图尼帕工程有什么消息?” 尼姆作了个鬼脸。“建筑金字塔的速度更快些。” “法老们不必取得许可证,对不?” “对!厄休拉近来可好?” “好极了!”瑟斯顿高兴地微笑着。“我们快要有孩子啦!” “太好了!祝贺您!这个大喜日子是在哪一天呀?”尼姆趁说话的当儿,赶紧整理自己的吃惊的思绪。他还清楚地记得在丹佛的那个周末厄休拉上自己床的情景。厄休拉私下告诉他,她同她丈夫都想要孩子,但就是生不出来。她这话后来为瑟斯顿证实了。“我们夫妻俩都作了体检……我那杆枪,扳机能扣,也能射击,但我装进去的都是空心子弹。我可永远也不会有实心子弹……” “医生说大约在六月底。” 啊,上帝!尼姆无须用计算机就可以断定这是他的孩子,他的思绪纷乱,犹如掉进了搅拌器里一般。此时此地他能说些什么呢?他的朋友用手臂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给他提供了一个答案:“我和厄休拉很想到时候请你当孩子的教父。” 尼姆刚要说同意,表示愿意做那孩子的教父,但随即觉得难以启齿。他只是再次紧紧抓住瑟斯顿的手,点点头表示同意。尼姆默默地发誓道,琼斯的小孩将有一位从未有过的最好的、最尽心的教父。 他们俩商定年会结束前再碰头。 尼姆继续往前走去,同更多的电业界的人士交谈:来自纽约的康·爱迪生公司——在尼姆看来,这是北美办的最好的公用事业公司之一,尽管它被迫充当纽约市的收税人以及受到投机成性的政客们的诬蔑——佛罗里达电力照明公司、芝加哥的联邦爱迪生公司、休斯敦照明供电公司、南加利福尼亚爱迪生公司、亚利桑那公共服务公司等等。 金州电力公司派遣的由十二位代表组成的代表团活跃在来自外地的代表们中间,因为他们的公司是这次年会的东道主。雷·波尔森也在里头;他同尼姆跟往常一样不亲热地互相打了个招呼。约·埃里克·汉弗莱还没在会上露面,不过以后会来的。 刚同一个人谈完话,尼姆注意到,在熙来攘往的代表们中间有一张熟脸越来越近。她是《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的记者南希·莫利诺。她径直朝尼姆跟前走来,使他大吃一惊。 “嗨!”她态度友好,满面春风,但是,尼姆对不愉快的往事记忆犹新,使得他很难报之以同样亲切的招呼。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太诱人了;她那高高的颧骨和傲慢的仪态正是她的动人之处。她深知穿着的奥秘;她穿的衣服一看就知道价格相当昂贵。 他淡淡地应了声:“你好。” “我才在记者室拿到你的讲稿,”莫利诺小姐说,手里拿着一份新闻稿和一份他的讲演全文的打印稿。“这份东西太单调乏味了。除了印在这里的之外,你还打算讲些别的什么吗?” “即使我要讲,我要预先告诉你,给你帮忙,那才是见鬼哩。” 这个回答似乎使她感到高兴,她笑了起来。 “爸爸,”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我们现在就上那儿去了。” 这是本杰。他已经穿过代表们走向只够少数旁听者就座的会议厅小楼座。尼姆看到了露丝和莉娅站在那边的楼梯口,她们俩向他招手,他也向她们挥了挥手。 “好的,”他对本杰说,“你们快去找你们的座位吧!” 南希·莫利诺兴味盎然地倾听着。她问:“你把全家都带来开会了?” “是的,”他没好气地回答道,接着又加了一句,“我妻子和我们的孩子同我一起住在饭店里。万一你想就此做文章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是我自个儿掏钱负担他们的费用。” “哎呀!哎呀!”她打趣地说,“我得了个多么可怕的名声啊!” “对你,我得留点神,”尼姆告诉她,“就象我遇见眼镜蛇那样。” 好一个哥尔德曼!南希边走边想,这家伙可不是好惹的。 今天被派到这儿来干这份差使,出乎她所料,况且她也不想来。但是,本市新闻编辑主任在会议日程上看到哥尔德曼的名字,就把她派了来,指望她能找到一些可资攻击的弱点,从而继续一场在他看来有新闻价值的争斗。啊哈,那位张口就是“我是教练”的编辑大人。这回可错啦。她打算要老老实实地报道哥尔德曼的演讲,要是材料值得的话,甚至给以润色。(那份打印的稿子确实不值得,所以她才要向哥尔德曼提那个问题。)除此以外,她想尽早地离开这个鬼地方。今天正碰上她跟那个叫伊维特的姑娘约好在酒吧间见面的时间。她们俩一个星期前在那家酒吧间匆匆地谈过一次话,南希能够赶得上——她把汽车停在饭店的地下停车库——虽然时间是够紧的。她希望那位姑娘能践约,能解答一些令人费解的问题。 这时得去听哥尔德曼演讲。她走进会议大厅,在新闻记者席上就座。 当尼姆在台上演讲时,他才发觉那个姓莫利诺的女人的话不无道理:象他这样一篇充满技术名词的讲演,在新闻记者看来,确实太枯燥无味了。但是,当他描述金州电力公司当前和今后的负载和发电量问题的时候,从听众凝神静听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许多人对尼姆以《超载》为题的演说里谈到的问题、挫折和忧虑产生了共鸣。他们的公司也面临着提供用户要求的稳定的电力的问题。他们也意识到时间越来越紧迫,一场严重的电荒只是几年以内的事情了。然而,他们的诚实几乎天天都要受到怀疑,他们的警告无人相信,他们的严酷的统计数字被视作笑柄。 快念完他事先准备好的稿子时,尼姆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份他昨天才写的补充稿。他将以此来结束今天的讲演。 “在座的大多数人——很可能我们所有的人,”他说道,“都有两个共同的信念。一个信念关系到环境问题。 “我们生活其间的环境应该比现在更洁净。因此,那些为此目标而从事负责任的活动的人们应该得到我们的支持。 “第二个信念关系到民主程序问题。我信仰民主,历来如此,虽然近来对此稍持保留意见。这又使我回到环境问题上去。 “那些自称为环境保护者的某些人士已不再是一个合理事业的理智的信奉者,而变成了狂热分子。他们是少数。但是他们凭借喧嚣的、死板的、顽固的、常常是蒙昧无知的狂热,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大多数人的头上。 “他们这帮人的这种行径,完全玷辱了民主程序,残忍地使用它(虽然民主程序从未意味着可以这样使用)来扼杀除他们自己狭隘的目标以外的一切。举凡他们不能通过理智和辩论战胜的东西,他们便采用拖延的办法和玩弄法律的手段来加以阻挠。这帮人甚至连个服从多数裁定原则的样子也不装,因为他们自以为他们的见解比多数人的见解更高明。并且,他们只承认民主原则中那些可以为他们所歪曲利用的部分。” 最后的这句话博得一阵热烈的掌声。尼姆举起一只手请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他接着往下讲。 “这帮环境保护论者反对一切。我们电力工业界提出的建议,简直没有哪一项不激起他们的愤怒、抗议以及他们那种强烈的自以为是的反对。 “但是,环境保护论者中间的狂热分子决不是孤立的,他们还有同盟者哩。” 尼姆停顿了一下,陡然对他的补充稿在头脑里又掂量了一番,意识到他下面要讲的内容,可能使自己遭遇到象三个月前在能源委员会召开的关于图尼帕工程的听证会之后所碰到的那种麻烦。这也违背了约·埃里克·汉弗莱给他的“务必回避有争议的问题”的指示。好吧,不管怎么说,他们大不了把他干掉罢了。他豁出去了。 “我所谈的同盟者,”他宣称,“就是指那些越来越多的被安插在制订规章的委员会里的人,把他们放在委员会仅仅出于政治的需要而已。” 尼姆意识到听众中顿时产生一种着了迷似的兴趣。 “在本州以及其它各州,我们曾一度有过为数不多的为本工业制订规章的委员会,我们能够信赖他们所作出的比较公正的、不偏不倚的判断。但是,现在再也没有这种事了。现在,不但委员会名目繁多,职能重迭,因而他们恬不知耻地竞相建立各自的权力基地,而且,大多数的委员会成员是作为一种政治报酬才得到他们目前的职位的。他们很少是,甚至根本不是凭自己的能力或经验而进入委员会的。结果,委员会衮衮诸公的企业知识少得可怜——不是吗,甚至有些人公开表示反企业的偏见——但他们却都怀有政治野心,这种野心支配着他们的每一个行动和作出的每一项决定。 “那正是我们的那些极端主义的批评家和反对者为什么能够以及如何能够找到自己的同盟军的原因。因为,现在正是这些好斗的所谓平民派的观点和反对电力公司的架势变成了热门新闻,惹人注目。而那些深思熟虑、心平气和地作出的稳妥的决定却成不了新闻,也吸引不了注意力,我提到的那些委员们是深知此情的。 “换句话说,那些本应是不偏不倚的受公众信任的职位,却被滥用并反过来反对公众的利益。 “对这两个老大难问题我提不出轻而易举的补救办法。我怀疑在座的也没有人能提得出来。我们能够做到的至多不过是一有机会就告诉公众,他们的合理的利益正受到少数人——一个由狂热分子同唯利是图的政客结成的卑鄙的联盟——的践踏。” 尼姆决定就此结束自己的演讲。 正当他在考虑埃里克·汉弗莱以及金州公司的同事们对他的演讲到底会有什么样反应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受到了一阵热烈的长时间的鼓掌。 “祝贺你!”……“这样讲真够大胆的,而且讲得又那么实在”……“希望能广泛宣传你的讲话”……“最好搞个正式文本供大家传阅”……“电力界需要象你这样的炮筒子”……“如果你在金州公司干腻了的话,务必跟我们打个招呼呀。” 当代表们簇拥在尼姆周围时,他感到自己简直是个英雄,这确是出乎意料而又令人难以置信的。中西部的一家大公用事业公司的总裁对他说:“我希望贵公司对你表示赞赏。我打算告诉埃里克·汉弗莱你刚才讲得多么出色。” 更多的人走来同他握手,向他表示热烈的祝贺。这时,尼姆心中蓦然感到了厌倦,便悄悄地从人群中溜走了。 美中不足的是:他看到了雷·波尔森那张怒目而视、充满敌意的脸。不过,那位执行副总裁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独自一人走出了会议大厅。 尼姆刚走过夹层楼面的门口,听到身后有人在轻轻地说道:“我特意赶来听你的演讲。真是不虚此行。” 尼姆转过身来,惊讶地发现那个说话的人竟是小沃利·塔尔伯特。沃利头部有一处包扎着绷带,行走时撑着拐杖,但居然还高兴地咧嘴笑着。 “沃利!”尼姆说。“见到你太高兴了!我不知道你已出院了。” “两个星期前就出院了,不过还要回去。我身上还有许多修补工作要做哩!我们可以聊聊吗?” “当然可以。让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吧。”他本来打算去找露丝和孩子们,不过他可以呆会儿到房间里去看他们。 他们俩乘电梯来到底层休息厅。在靠近楼梯的角落里,有两张空椅子,他们俩便走了过去。沃利撑拐杖走路还有点儿不大自然,但他坚持自己走。 “请注意!”一个身穿时髦的蓝灰两色相间的工作服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手里推着装有三个红色灭火器的双轮手推车。“稍等片刻,先生。把一个灭火器放好就行。”这是个年轻人。他把他们俩正想往下坐的两张椅子中间的一张掀向一边,在椅子下放上一个灭火器,然后把椅子搬回原处。他冲尼姆笑了笑说:“好了,先生,对不起,打搅您了。” “没什么。”尼姆记起今天早上曾见过此人,在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示威的时候,他驾驶着由警察护送进来的两辆卡车中间的一辆。 尼姆倏地想起,把一个灭火器放在椅子后边看不见的地方,这倒是个奇怪的做法。但是,这不干他的事,那个人总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吧。他的工作服印有“防火服务公司”的字样。 尼姆和沃利坐了下来。 “你看到刚才那家伙的手了吗?”沃利问。 “看到了。”尼姆已经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的手上斑痕很多,可能是由于使用化学药品时不小心造成的。 “他那双手可以用表皮移植法治好。”沃利又咧嘴一笑,这次是苦笑。“我快变成这个问题的专家了。” “别去管人家了,”尼姆说。“还是跟我谈谈你自己的事吧!” “好的。正如我刚才说的,我正在进行的表皮移植治疗,要拖很长一段时间。一次只能移植一点儿。” 尼姆富有同情地点点头。“是的,这我懂。” “嘿,玛丽来了!”沃利高声地叫喊着。“她接我来了。我自己现在还不能开车子哩。” 从门廊望过去,尼姆可以看到沃利的妻子——玛丽·塔尔伯特。她已经看到他们,正在走过来。走在她身旁的是阿黛丝·塔尔伯特。尼姆关切地望着她,自从他俩上次在医院相遇以来,尼姆既没有见到她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那次,她为沃利的遭难而歇斯底里地责怪她自己和尼姆的“罪过”。尼姆很想知道她的宗教热忱是否有所减退。 这两个女人身上仍然残留着过度劳神的痕迹。这是因为沃尔特·塔尔伯特惨死于拉米申厂爆炸事件才七个月,而且他死后几个星期又发生了小沃利的事故。在尼姆的记忆里,玛丽的身材一向是很苗条的,而现在显然是发胖了。自然,这是焦虑不安和心情不愉快所造成的。她那娇艳的姿色有所减退,使她看上去苍老多了。 阿黛丝看上去比他上次遇见她时好一点,但也好不了多少。沃尔特去世前不久,她是那么的落落大方,衣着时髦,体态健美,而现在已今非昔比了,成了半老徐娘。不过她冲着尼姆微笑,友好地同他打招呼,这使他感到宽慰。 他们接着就聊了起来:尼姆再一次对看到沃利能起来走动表示高兴。玛丽说,在她进来的路上,有人向她谈到了尼姆的演讲,她向尼姆表示祝贺。阿黛丝说到她又发现了一些沃尔特的旧卷宗,想交给金州公司。尼姆提出若她愿意的话,可由他去取。 “那没有必要,”阿黛丝连忙说。“我可以派人给你送去。这次没有上次那么多,而且……” 她住了嘴。“尼姆,你怎么啦?” 他张大嘴巴吃惊地凝视着她。 “上一次……沃尔特·塔尔伯特的卷宗!” “尼姆,”阿黛丝重复着,“出什么事了吗?”玛丽和沃利也好奇地望着他。 “没什么,”他费力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现在他可知道了。知道那份不见了的情报究竟是什么了。自从那天在埃里克·汉弗莱的办公室里,跟董事长、哈里·伦敦和耶尔法官先生见面以后,他经常想到这份情报,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它就在沃尔特·塔尔伯特的卷宗里。沃尔特死后不久,阿黛丝就把分装在几只纸板盒内的卷宗交给了尼姆。当时,尼姆浏览了一遍,现在它们存放在金州公司。 “我们走吧,”沃利说,“见到你很高兴,尼姆。” “我也一样,”尼姆应了一声,“噢,沃利——祝你万事如意!” 他们三人走了以后,尼姆呆在原地不动,思索着。他现在知道在那些卷宗里面有些什么。他也知道他应该做些什么。但是,他首先得核实,证明自己的记忆是正确无误的。 再等三天。年会一结束就办。 第二节 快,快,快!总是这样匆忙。南希·莫利诺一边想着一边就把她的默塞德斯牌小汽车开到了时限速度以上,在繁忙的车辆中冒险行驶,她那双机警的眼睛不时从反照镜里注视着有没有巡逻的警察。 生活的压力看来连一天也不会减轻。 她急急忙忙地通过电话口述了她对哥尔德曼讲演的报道。这篇报道将刊登在今天的下午版上。现在——已经迟了十分钟,她正在去会见伊维特的路上。南希希望那个姑娘能有耐心等待她。 今天下午南希有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处理一下。为了这些事情,她还得回到《加利福尼亚检查报》办公室。喔,是的,她还得挤出时间去趟银行,因为她急需钱用。她预先约好了下午四时去看牙科医生。然后,她还答应今晚去出席两个晚会,其中一个是“过访”,开得早;而另一个肯定要拖到半夜以后才会散。 不过,她喜欢快速,无论工作还是娱乐,虽然有时候——譬如今天——许多事情一下挤到一起着实忙得够呛。 在行车时,南希想到了那篇关于哥尔德曼的报道,脸上露出了笑容。它很可能使他感到惊讶,因为,她按自己的想法把它写成了一篇直截了当的、不带任何偏见的报道。 今天,数百名美国电力工业界巨头们给与金州电力公司副总裁尼姆罗德·哥尔德曼以长时间的热烈鼓掌。 这位副总裁宣称,那些受党派政治支配的制订规章的机构正滥用公众的信任,并且“恬不知耻地竞相建立各自的权力基地”。 他是在本市举行的全国电力协会年会上发表演讲时说这番话的。 在这之前,哥尔德曼还批评了某些环境保护论者,他说这些人反对一切。“我们电力工业界提出的建议,简直没有一条……”等等,等等。 今天,数百名美国电力工业界巨头们给与金州电力公司副总裁尼姆罗德·哥尔德曼以长时间的热烈鼓掌。 这位副总裁宣称,那些受党派政治支配的制订规章的机构正滥用公众的信任,并且“恬不知耻地竞相建立各自的权力基地”。 他是在本市举行的全国电力协会年会上发表演讲时说这番话的。 在这之前,哥尔德曼还批评了某些环境保护论者,他说这些人反对一切。“我们电力工业界提出的建议,简直没有一条……”等等,等等。 她还摘引了有关他断言即将发生电荒的说法。因此,要是这次哥尔德曼有所抱怨的话,这跟他自己说的话有关系,跟她的报道毫不相干。 哎呀,我的上帝!真搞不懂那些拥有车辆的头脑迟钝的活宝是怎样弄到驾驶执照的?绿灯亮的时候,她是车道上的第二位,但是前面那个鬼东西却纹丝不动。他睡着了吗?她不耐烦地揿着喇叭。真讨厌!南希的车子开到跟前时,交通灯闪烁着琥珀色,接着又换成了红色。但是,交叉路口看来没有车辆来往,于是她抱着侥幸心理,闯了红灯。 几分钟以后,她瞥见了前面那家肮脏的酒吧间,上星期她曾到过那儿。她迟到多久了?当她的车子跟酒吧间平行的时候,她瞧了一下自己的皮亚格特牌手表。迟了十八分钟。而且,你可知道!——今天这儿没有停车的地方。她开过两条街才找到一块地方,锁上她的默塞德斯牌小汽车,匆匆返回来。 同上次一样,酒吧间里光线昏暗,霉味扑鼻。南希站住了,让眼睛适应变化了的光线。这时,她感到在这七天里,酒吧间里一切照旧,连顾客也还是那些人。 南希发现,伊维特在等着她。伊维特孤零零地坐在上次她们俩坐的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面前放着一杯啤酒。当南希走近时,她抬头望了望,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象她俩是陌生人一样。 “嗨!”南希同她打了个招呼。“对不起,我来迟了。” 伊维特微微耸了耸肩,但一言不发。 南希朝侍者打了个手势。“再来一杯啤酒。”在等侍者送酒来的当儿,她暗暗审视着那个依然默不作声的姑娘。她的模样看来比上星期更为糟糕——她的皮肤布满了污渍,她的头发乱七八糟。身上穿的还是原来那几件衣服,肮脏不堪,看上去好象和衣睡了一个月似的。她的右手戴着那只临时缝合起来的手套,很可能是用来遮盖残疾的。南希在她俩上次见面时就注意到这一点。 南希呷了一大口啤酒,觉得味道还不错,然后决定开门见山。“你说过今天要把克洛科大街上那幢房子里发生的事儿以及戴维·伯德桑在那儿的活动告诉我的。” 伊维特抬起头来。“没有,我没有说过。是你希望我这样做的。” “好吧,我现在仍旧希望你讲。为什么你不可以先谈谈你究竟害怕什么呢?” “我再也不害怕了。”女孩子说话声音单调、沉闷,脸部毫无表情。 南希心里想:她没什么进展,也许这次是浪费时间。她又试探地问道:“那么,从上星期到今天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你改变了主意呢?” 伊维特没有回答。然而,她头脑里象是在思索着、权衡着什么似的。在沉思的时候,她的左手似乎本能地、下意识地不断地在右手上擦来擦去。开始右手还戴着手套,不一会儿,她把手套脱了下来。 南希惊愕地盯视着那只露出来的手,吓了一大跳。 原来好好的一只手。现在却显得异常丑陋,盖满红白两色的伤痕和伤疤。两个手指没了,只剩凹凸不平的指根,肌肉松弛地挂在上面。其余的手指,多少还算完整,但原来参差不齐的手指却给削平了。一只手指畸形地弯曲着,露出一节干枯的黄色骨头。 南希感到恶心。她说:“我的上帝!你的手怎么啦?” 伊维特朝下看了看。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连忙把右手遮盖起来。 南希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我碰上了意外事故。” “但是谁把它弄成这样子的呢?是医生吗?” “我没去看医生,”伊维特说。她硬忍住了眼泪。“他们不让我去看医生。” “谁不让你去的?”南希感到怒火中烧。“是伯德桑吗?” 那位姑娘点点头。“还有乔戈斯。” “谁是他妈的乔戈斯?他们为什么不带你去看医生?”南希伸出手,握住伊维特那只好手。“孩子,让我来帮助你!我能帮助你。而且你那只手我们还是有办法治的。时间还来得及。” 姑娘摇了摇头。她刚才那种情感已经消失了,她的脸部和眼神又恢复原状——空漠、沉闷、自暴自弃。 “快告诉我,”南希恳求说。“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伊维特吁了一口气。这也许是一声叹息,也许不是。忽然间,她把手伸向地板,拿起一只破烂不堪的褐色手提包,她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掏出两盘盒式录音带放到桌上,又把它们推到南希的面前。 “一切都在那里面。”伊维特说。然后,她一口饮完杯子里余下的啤酒,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嗨!”南希想挽留住她。“不要走呀!我们这才开头呢。听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录音带里录的是些什么,这样我们好谈一谈呢?” “一切都在那里面,”那姑娘重复了一遍。 “是的,不过……”南希发觉自己是在自言自语了。不一会儿,外边的大门开了,霎时间放进了阳光,接着伊维特不见了。 看来出去追她也得不到什么东西了。 南希好奇地翻看着手里的盒式录音带,认出这两盘录音带是一种论包买的便宜货,一包一个美元左右。两个盒子均没有加附标签,只是在各面用铅笔写上一、二、三、四。嗯,她今晚可以在家里自己的录音机上放这两盘录音带,但愿从那儿能听到些有价值的情况。可是,她还是为同伊维特面谈时未能搞到确实的情报而感到失望,感到有负此行。 南希喝完啤酒,付了钱,转身走了。半小时以后,她已经在《加利福尼亚检查报》本市新闻编辑室里,埋头干别的事情了。 第三节 当伊维特对南希·莫利诺说“我再也不害怕了”的时候,这倒是句真心话。昨天,伊维特下了决心。这个决心消除了她对眼前事情的关切,使她从疑虑、焦急和痛苦中解脱出来,驱散了笼罩自己心头的对被捕和被判处无期徒刑的恐惧——几个月来,这一直在折磨着她。 昨天下的决心很简单,即一旦把录音带交给那位女记者,她就立即自杀。这个她偶然认识的黑女人是在一家报馆工作,她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录音带。她今晨离开克洛科大街上的那座房子时——这是最后一次——随身携带着自杀的工具。 现在她终于把那两盘她小心翼翼地、耐心地陆续录制的录音带交出去了。这两盘录音带将证明乔戈斯和戴维·伯德桑有罪,披露了他们已经干过的和正在策划的事情,透露了他们准备于今晚——更确切地说,于翌日凌晨三点——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进行破坏和暗杀的方案。乔戈斯一直以为她还蒙在鼓里,其实她自始至终了解得一清二楚。 离开那家酒吧间时,想到这件事终于完成了,伊维特内心感到平静。 终于平静了。 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到过平静了。同乔戈斯在一起肯定不曾平静过,虽然她当初为乔戈斯的情妇时的兴奋,聆听他那富有教养的谈吐和分担他的重要工作时的激动,曾经使得她感到其余的一切都毫无关系。后来,很久以后,直到她已经不能自拔的时候,她才开始怀疑乔戈斯是否有病,他的聪明才智和高深的学问是否……这句话怎么说来着?……是否都堕入了歧途。 现在她确实认为乔戈斯是堕入了歧途,他是有病,也许甚至是疯了。 然而,伊维特感到自己对乔戈斯仍然不能忘情;即使在现在,在她做了她不得不做的事情之后,她依然如此。无论他遭遇到什么,她希望他不致被伤害得太厉害或者被迫受太多的苦,尽管她知道这两种情况都可能发生,只要那个黑女人今天放完录音以后又把录音带的内容告诉她决定告诉的人——很可能是警察。 至于戴维·伯德桑,伊维特才不在乎呢。她不喜欢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他是个卑劣、残忍的家伙,同乔戈斯完全不同,连一丁点儿的情义都没有,尽管乔戈斯作为一个革命者是不该有什么情义的。哪怕伯德桑今天就被杀死,或是永远关在监狱里,她才不在乎呢;事实上,她希望他落得其中的一个下场。伊维特把她同乔戈斯之间多次的争吵都归咎于伯德桑。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行动就是伯德桑的点子,这在录音带上记录着哩。 然而,她意识到自己将永远不会知道伯德桑或者乔戈斯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因为她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啊,上帝——她才二十二岁!她刚开始踏上生活的旅途,实在不想死呵。但她也不想在监狱里了结自己的余生。即使是死也比那样好。 伊维特继续朝前走去。她知道她要到哪儿去,大约只要半个钟头就可以到了。这就是她昨天决定的另一件事情。 大约不到四个月以前——乔戈斯在米尔菲尔德旁边的山上杀死两名警卫的那个夜晚之后一个星期——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多么险恶。谋杀!她同乔戈斯负有同样的罪责。 起先,当乔戈斯告诉她时,她还不信哩。在从米尔菲尔德返回城里的路上,他警告她说:“你陷得跟我一样深。你也在场,什么都有你的份,就等于你亲手动刀子,扣扳机,干掉了两个猪猡。我要是有个好歹,你也逃不掉。”就是在这个时候,她还以为他不过是恫吓自己而已。 但是,几天以后,她在一家报纸上读到,在加利福尼亚有三人被指控犯有最严重的凶杀罪而受到审判。这三个人闯入一幢大楼,他们的头目开枪打死了守夜人。尽管其余二人手无凶器,也没有直接参与凶杀,但是三个人都被判有罪,被判处同样的徒刑——无期徒刑,并没有获准假释的可能。直到那时,伊维特才恍然大悟,意识到乔戈斯的话并非儿戏;也就从那时开始,她越来越感到绝望。 她认识到她这样的人已是无路可退,也无路可逃。绝望的心理由此而来。即使明知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她总觉得这样的结局实在难以接受。 有几个晚上,在克洛科大街上那幢阴森森、黑漆漆的房子里,躺在乔戈斯的身旁睡不着,她幻想着自己可以回到堪萨斯的农场上去。她出生在那里,并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同此时此地相比,那些日子似乎充满着光明,而又无忧无虑。 自然,这是胡扯。 那个农场才二十英亩山地。伊维特的父亲,一个脾气乖戾、生性粗暴、嘴贫好吵的男人,从这块土地上搞到的钱,勉强够一家六口人糊口,根本没钱偿付抵押借款。这个家庭从来没有温暖和爱情。父母之间大吵大闹是家常便饭,他们的子女也竞相效法。伊维特的母亲,一个喋喋不休的长舌妇,经常在伊维特面前抱怨,让她——家里最小的孩子——知道母亲一直就不想生她,后悔当初未做流产手术。 伊维特学她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的榜样,等自己一有自立的能力,便离开家庭,一去不复返。她不知道她家里人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否死了,但她告诉自己她根本无所谓。可是,她纳闷她的父母,或者哥哥和姐姐会不会听到或读到她死去的消息,即使知道,他们又会有多大的触动。 自然,伊维特想,为了自己的种种遭遇而去诅咒那逝去的岁月,这是容易做到的,但是,这样做既不真实又不公正。来到西部以后,尽管她只受过法定的最起码的文化教育,她还是在一家百货公司找到了当售货员的工作——而且在她自己喜欢的婴儿服装部。她很喜欢帮助小娃娃们挑选服装。大约就在那个时候,她感到她愿意有一天也有自己的孩子,不过,她是不会以自己在家里受到的那种待遇去对待自己的孩子的。 一次,她被一个同她在一起工作的姑娘带去出席一个左翼的政治集会,问题就从此发生了,她开始同乔戈斯走到了一条路上。一件件事情接踵而至。后来她遇上了乔戈斯,然后就……啊,上帝。回想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处呢!伊维特很清楚就某些方面来说自己并不聪明。她对理解事物一向有困难。她在那间小小的乡村学校上学一直上到十六岁,她的老师说她脑子很笨。后来乔戈斯劝她放弃工作,同他一起转入地下,参加“自由之友”,她并不真正明白自己将陷入什么困境,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在当时,那事听起来似乎又有趣又惊险,而不是——如最后证实的那样确实是——她一生中犯的最严重的错误。 伊维特渐渐意识到她自己——同乔戈斯、韦德、尤特和菲利克斯一样——变成了一名到处被追捕的罪犯。当这种认识变得根深蒂固时,她感到异常恐怖。要是她被捕了,他们会怎样对待她呢?伊维特想起了帕蒂·赫斯特和她所受的种种苦痛,而且,天哪,她还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呢。伊维特还不是无辜的受害者,她将受多大的痛苦呢?(伊维特记得乔戈斯同另外三个革命者对帕蒂·赫斯特的审讯嘲笑不止的情景。他们嘲笑统治集团那种拚命地、煞有介事地折磨本集团中的一名成员的做法,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证明他们有能力这样做罢了。自然,正如乔戈斯后来说的那样,假使赫斯特——在那种特殊的场合——同安吉拉·戴维斯一样穷困或者是黑人的话,她很可能会得到同情和公平一些的待遇。可是赫斯特的老头儿有钱,这是她的不幸罗。真够热闹的!每当播送审讯的节目时,他们三个看完电视一哄而散的情景又浮现在伊维特的眼前。)但是现在,因为自己犯下了罪行而产生的恐惧心理笼罩着伊维特,这种恐惧心理犹如癌症一样逐步扩散,最后竟充斥在她醒着的每时每刻。 最近,她意识到乔戈斯不再信任她了。 她发觉他带着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的话也没有以前那么多了。他对他正在做的新的工作守口如瓶。伊维特预感到,无论发生什么别的事情,她作为乔戈斯的情妇的日子快要结束了。 就从那时起,伊维特开始用录音机窃听,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并不难。录音设备是现成的,并且乔戈斯曾教过她操作方法。她用一只隐蔽的话筒,并在另一间房间里操作录音机,把乔戈斯和伯德桑的谈话录了下来。就这样,后来在放录音带时,她才知道要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安放灭火器炸弹一事。 乔戈斯同伯德桑的那些谈话已经录在她交给那个黑女人的盒式录音带上。录音带一开始,是伊维特自己口述的一段长长的、语无伦次的开场白。 她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即使现在,她也说不上来。这不是受良心驱使,用良心来骗自己毫无意义。也不是出于对饭店里的任何一个人的恻隐之心,伊维特已经走得太远,陷得太深了,实在无心顾及。也许是为了拯救乔戈斯,把他的灵魂(假如他有灵魂的话;假如他们中间任何一人有灵魂的话),从他打算做的那件可怕的事情中拯救出来。 伊维特的脑子渐渐感到疲倦。每当她想得太多,总是这样。 她仍然不想去死,但是,她知道她非死不可。 伊维特向四周望了望。她一步不停地朝前走着,连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不清楚,这时她意识到自己比原来想的要走得快、走得远。伊维特可以看到自己的目的地已近在咫尺。 那是一座长满青草的小山包,高耸在城市上空,这儿辟为公共场所。它的非正式的名字叫孤山。鉴于这一带人迹稀少,这个名字倒是挺合适的。伊维特之所以选择这块地方,原因也在于此。在街道和房屋的尽头还有最后的二百码距离,那是一条陡峭的小路。她缓慢地爬了上去。她害怕到达山顶,但山顶却很快就出现在她面前。 早些时候,天气是晴朗的;现在却阴霾密布,一股强劲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小山顶。伊维特打了个寒战。她向城市那边的远方眺望,可以看到那灰蒙蒙的、暗淡的大海。 伊维特坐在草地上,第二次打开她的手提包。第一次是她在酒吧间里为取出盒式录音带而打开的。 她从那只沉重的手提包里取出了一个装置。这个装置是她几天前从乔戈斯的工作室里拿出来的,一直藏到今天早晨。这是一个爆破筒——简单而致命。在一段导管里有一根甘油炸药。那根导管的两端密封着,但在一端留有一小孔,供插入雷管。伊维特自己小心翼翼地插进雷管——这是乔戈斯教会她的另一项本领——把一根短短的导火线接在雷管上,这根导火线伸在导管的外面。这是一根五秒钟内就可以引爆的导火线,够长的了。 伊维特的手再次伸进手提包,摸到了那个小小的打火机。在摸索时,她的手不停地哆嗦。 打火机在风里很难打着。她放下炸弹,把手窝着,给打火机挡风。打火机噼噼啪啪地响了几下,突然腾起了火苗。 此时,她又艰难地拿起炸弹,因为这时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还是设法把导火线的一端拉近打火机。导火线立刻点着了。伊维特敏捷地一下摔掉打火机,把炸弹紧紧地贴住自己的胸口。双眼紧闭着,伊维特希望炸弹不要…… 第四节 全国电力协会年会的第二天接近尾声了。 这天的正式议程全部结束。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会议厅里空无一人。大多数代表和他们的夫人,为数不多的代表全家老小,现在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或套间里。其中一些精力充沛的人物还在那里举行社交聚会。更多的人则已经进入梦乡。 一些年纪较轻的代表以及少数上了年纪的夜游神仍分散在城里各处——在酒吧间、餐馆、迪斯科俱乐部、脱衣舞厅。不过,就是他们这批人也开始慢悠悠地返回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了,而当营业到很晚的娱乐场所在凌晨两点打烊时,其余的人也将回饭店去。 “晚安,你们两个淘气鬼。”尼姆吻了一下莉娅和本杰,随即关上这套房间的第二个卧室里的灯,两个孩子就住在这个房间里。 莉娅睡意朦胧,咕咕哝哝地说了些模糊不清的话。虽说时间早过了午夜。本杰还是异常兴奋,他说:“爸爸,住在饭店里真舒服。” “住了一段时间后就觉得太费钱了,”尼姆说。“特别当一个叫本杰明·哥尔德曼的人不断地在房间用膳单据上签字的时候。” 本杰咯咯地笑了。“我喜欢干那个。” 今天早晨,尼姆让本杰在早餐账单上签字。今天晚上,他跟露丝出去参加全国电力协会举办的招待会和自助会餐,本杰和莉娅晚餐在房间里吃牛排,账单也是本杰签字的。后来,全家离开饭店去看电影,刚从影院回来不久。 “快睡吧,”尼姆说。“要不然,你那条签字的胳膊明天就不管用罗。” 在起居间,露丝通过敞开着的卧室的房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冲着走进来的尼姆微微笑着。 “也许我已经说过,”她说,“不过我猜想你知道那两个宝贝孩子都很崇拜你?” “难道不是人人都崇拜我吗?” “嗯……”露丝思索着。“既然你提到了,恐怕还是有一二个例外吧。比如雷·波尔森。” 尼姆放声大笑。“啊,天哪!你应该看看他同埃里克·汉弗莱回到会场时的那副面孔,他满以为董事长为了我上午的演讲一定会大发雷霆。可是,埃里克做的却恰恰相反。” “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听到那么多人赞扬我的演讲,他怎么好当少数派表示异议呢?于是他相反地向我表示了祝贺。” “既然埃里克回心转意,你认为现在政策会如你所希望的那样变得——更加坦率吗?” 尼姆摇摇头。“我不能肯定。以雷为首的稳健派的势力还很强哩。除了这批人之外,在我们的公司里,还只是少数几个人懂得未来几乎肯定要发生一场电力危机。”他伸了伸懒腰,直打呵欠。“但是今晚别操心了!”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露丝纠正他说。“快到一点了。不管怎么说,昨天对你来说,是个好日子,而且我为你得到公正的报道而感到高兴。”她用手指指身边的那份傍晚版的《加利福尼亚检查报》。 “那倒真是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尼姆在几个小时前已经读到了《加利福尼亚检查报》对于他演讲的报道。“那个姓莫利诺的姑娘,真叫人捉摸不透。我还以为她一定会又把刀子扎进来,还要捅几下哩。” “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女人是捉摸不定的吗?”露丝说,接着又俏皮地补了一句,“照理说,你那些研究工作早就应该可以帮助你认识到这一点了。” “可能我忘了。也许你注意到我近来已经控制那种研究工作了。”他探过身子去,轻轻地吻了下她的脖子,然后在一张面对着她的椅子上坐下去。“你近来感觉身体怎么样?” “大部分时间是正常的。不过,跟我过去的精力比较起来,我现在很容易累。” “我想问你一件事。”尼姆把他跟莉娅的谈话讲述了一番,并说他认为应该让孩子们了解露丝的健康状况,免得他们在露丝病情突然恶化时毫无精神准备。“我与你一样,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况。但是,这件事我们应该考虑到。” “我一直也在考虑这件事,”她告诉尼姆。“你可以把它留给我来处理。就在这几天,我找个时间同孩子们谈谈。” 他想他早就该知道的。露丝以她那正确的判断和应付困难的能力,总是会做最有利于家庭的事情的。 “谢谢你。”他说。 他们俩继续谈着——安安静静地、轻松愉快地交谈着。享受着一同流连光景的乐趣——直到尼姆伸手握住露丝的手,“你累了,我也累了,咱俩去睡吧!” 他们俩手拉手地走进卧室,熄灯前,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半。 他们俩搂在一起,几乎同时进入了梦乡。 在离开饭店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乔戈斯·温斯洛·阿香博独自一人坐在“防火服务公司”的红色卡车里。他简直等不到凌晨三点,等不及炸弹开始爆炸。乔戈斯内心的骚动,犹如锅里鼎沸的开水。 一切进行得那么顺利,那么圆满,简直令人难以相信。警察居然为“自由之友”的卡车驶进饭店进货的大门开路——啊,简直开了个非常荒唐的玩笑——打那时起,在饭店附近活动的“自由战士”只有两次被叫住停下。尤特被一位便衣保安人员截住简单地盘问了一下,乔戈斯则被在运货电梯上碰见的一位助理经理盘问了几句。这两件小事使得尤特和乔戈斯紧张了一下,不过两位盘问者只是看了看他们立即出示的工作定单又还给了他们。再也没有问什么。在这两次,都没有必要出示写在饭店信笺上的介绍信。 一般的——也是可以预料到的——想法似乎是:谁会来阻止安置灭火器呢?少数人即使有疑问也会以为一定是旁的什么人下令或者批准加强防火措施的哩。 现在只剩下等待了——这段时间是最难熬的。他有意把汽车停在离饭店较远的地方,一来避免惹人注目,二来如有必要他可以很快就溜之大吉。等这场热闹开始之前,他再步行到离饭店近一些的地方,好看清楚一些。 一旦饭店燃起熊熊大火,人们被困在里面,乔戈斯打算立刻打电话把他已经拟好的公报告诉一家广播电台。 公报里包含他新提出的要求——有老的,还有其它一些要求。当法西斯的权力结构终于认识到‘自由之友”的力量和才智的时候,他的那些命令将毫无疑问地立刻得到贯彻执行。在他的脑海里,乔戈斯可以看到那些权贵们拜倒在他的脚下…… 只是一件小事还烦扰着他。那就是伊维特的突然失踪,为此他感到不安,因为他意识到就他的情妇来说,他犯了软弱的错误。他应该在几个星期前就把她干掉的。等她回来,他肯定她会回来的,他就立即下手。不过,他很高兴他对伊维特隐瞒了这场新的英勇的战斗。 啊,这是多么值得永垂史册的日子!自来这儿以后,乔戈斯大概是第二十次看手表了:凌晨一点四十分。还要等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 为谨慎起见,戴维·伯德桑正在为自己预备一份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尽管他并不当真认为这是必要的。 这时,他在城外,离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二十多英里,并打算在行动结束之前保持这个距离。 几个小时之前,他对一个成年人学习班作了长达一小时的演讲(收费的)。紧接着的讨论又花去了一个半小时。眼下他同学习班上的十多个废话连篇、令人讨厌的人混在一起。他们转移到了其中一人的家里,继续闲扯国际政治,可是,对这方面的知识,他们只是懂了些皮毛。他们一边闲聊,一边喝大量的啤酒和咖啡。伯德桑心想,这格局不到天亮显然是不会散的了。好得很,由它去吧!他偶尔也搭讪几句,目的是让大家知道,他是一直同大家在一起的。 戴维·伯德桑也打好了一份准备向新闻界发表的声明。他口袋里就装有一份,那上面写道:民间消费组织,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在此重申其一贯反对一切暴力的立场。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领导人戴维·伯德桑声明,“我们任何时候都痛恨暴力,特别是痛恨昨晚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发生的爆炸事件。”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将继续代表……而作和平的努力。” 民间消费组织,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在此重申其一贯反对一切暴力的立场。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领导人戴维·伯德桑声明,“我们任何时候都痛恨暴力,特别是痛恨昨晚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发生的爆炸事件。”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将继续代表……而作和平的努力。” 一想起这份声明,伯德桑脸上露出了笑意,接着偷偷地瞥了一下手表:凌晨一点四十五分。 南希·莫利诺还在那个开到深夜的晚会上没有走。这个晚会办得不错,不过她也准备告辞了。一方面,她疲乏了,这是那些日程排得满满的日子中间的一天,这样的日子里,简直没有一分钟是属于她自己的。另一方面,她的下巴隐隐作痛。那位混账牙科医生用探针撩拨牙洞的时候,象是在为铺设地铁清理地基一般,而且,她告诉他时,那位牙科医生只是一笑置之。 尽管下巴痛,南希想今晚肯定可以睡个好觉,于是殷切地盼望着赶快爬进她的高级丝绸被里去。 她的东道主夫妇住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一座楼顶公寓里。跟他们道过晚安后,她搭乘电梯来到楼下。这时门卫已经把她的小汽车停在门口等候她了,付给小费后,她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五十分。开车到她自己的寓所去用不了十分钟,运气好的话,两点零几分她就可以上床睡觉了。 她蓦地想起今晚她要听那个伊维特姑娘交给她的盒式录音带。喔,她已经在那上面花了好长时间了,再拖一天也无妨。也许她第二天会早些起身,等听完录音后,再去《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社。 第五节 南希·莫利诺享受着豪华的生活,这一点从她住的公寓房间就可以看出来。她住的那套房间在一幢高级的、现代化多层建筑里面。 铺在起居室的斯塔克公司出产的米色地毯同栗色亚麻布窗帘很相配。在一张用烟玻璃制作的佩斯式咖啡茶几和镀有克罗米并经漂白的栎木家具的前面,放着一张套着克拉伦斯厂出产的羔羊皮罩子的深坐垫沙发。那张考尔德丙烯画是一幅原作。南希卧室里挂的那幅罗伊·利克斯顿斯坦2的油画也是原作。 餐厅的全长滑窗通到一个露天就餐处,这儿有一个小花园,还可以眺望港口的景色。 要是南希一定得住在别处的话完全可以,靠自己挣的薪金满可以打发日子了。不过很早以前她就同意接受父亲给她预备的一笔钱。这笔钱现现成成的,又是正正当当赚来的,用之又有何妨? 不过,她谨慎小心,从来不在同事们面前炫耀。这就是她从来不把任何同事带到这儿来的缘故。 她在公寓里来回走动,准备就寝的时候,南希找出她刚记起来的盒式录音带,并把它们放在立体声录音机旁边,以便明晨收听。 几分钟前走进公寓,她打开了调频的收音机,把它调到一个二十四小时内主要播送音乐节目的电台上。在洗澡间刷牙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听到了音乐节目中断了,插进了新闻报道。 “……在华盛顿,人们对迫在眉睫的石油危机忧心忡忡……国务卿抵达沙特阿拉伯,继续中断了的谈判……参议院昨日较晚的时刻批准提高全国债务的最高限额……克里姆林宫再次宣称西方记者搞间谍活动……本市消息,对市政府的贪污行为提出新的指控……工资问题解决之后,公共汽车和高速交通的费用肯定要上涨……警察当局呼吁认领一具今天下午在孤山上发现的显然死于自杀的年轻妇女的尸体……现场有炸弹碎片……虽然身体被炸得血肉模糊,还看得出这个女人的一只手少两个手指,而且受过进一步的损害,显然是以前的创伤造成的……” 南希手中的牙刷掉到了地上。 她确实听到她认为她听到的事情了吗?她考虑打电话给电台,要求重播最后一条消息,随即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她虽然没有专心听,也听清了他们讲的那具年轻妇女的尸体肯定是伊维特。啊,上帝,南希思量着,是她自己放那孩子走的,而又没有去跟踪她!那时她能搭救伊维特吗?伊维特那话是怎么说的?“我再也不害怕了。”现在真相大白了。 可是,她还没有放那两盒录音带哩。 突然间,南希变得警觉起来,早先的劳顿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她披了件和服式的女晨衣,打开卧室的电灯,把第一盘录音带放入录音机里。趁录音带还没放出声音前的空隙,南希在一张椅子上坐定,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手里拿稳铅笔。从南希的高保真系统里传来了伊维特吞吞吐吐的声音。 南希一听开头几句话就坐得笔挺,全神贯注地听下去。 “这里讲的是关于‘自由之友’,关于所有那些爆炸和谋杀的事实。‘自由之友’住在克洛科大街一百一十七号,它的头目是乔戈斯·阿香博,他中间的名字叫温斯洛,他喜欢用这个名字。我是乔戈斯的女人。我也参加了这些活动。还有戴维·伯德桑,是他弄钱来买炸药和其它物品的。” 南希目瞪口呆,她感到全身战栗,她的铅笔飞快地写着。 录音带里还是伊维特的声音。接着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一个大概就是伊维特提到的那个乔戈斯,另一个一听就知道是戴维·伯德桑。 第一盘录音带的第一面已经放完了。南希的录音机上配有自动倒转装置,立即放出第二面上的录音。 又是伊维特的声音。她描述了那晚在米尔菲尔德山上发生的事情。炸变电站。杀死两名警卫。 南希越来越激动。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到手的东西——她记者生涯中最大的独家新闻,而且,在此刻,这全部是她一个人的。她继续谛听着,充实着自己的笔记。 又是乔戈斯和伯德桑之间的对话。他们正在商量着什么事儿……进行策划……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把炸弹伪装成灭火器……一辆红色的运货卡车:防火服务公司……全国电力协会年会的第二天晚上……凌晨三点正……。 南希的皮肤有一种针刺般的感觉。她头脑里敏捷地盘算了一下,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然后向电话机猛扑过去。 新闻报道已不再是当务之急了。 当她拨报警电话号码911时,她的手在发抖。 第六节 主持警察局指挥中心的值班警官意识到,他必须火速作出决定。 几分钟之前,警察局的男接线员接到莫利诺打来的报警电话,并作了记录。他向值班警官发出了信号,要他直接跟莫利诺通话。警官这样做了。扼要地听了听之后,他盘诘报警者。对方报了自己的姓名和《加尼福利亚检查报》记者的身分。她就录音带作了解释,报告了她获得录音带的经过情况,并说她此时十万火急地报告的消息就是从那些录音带里获悉的。 “我听说过您,莫利诺小姐,”警官说。“这电话您从报社里打来的吗?” “不是。在我公寓打的。” “请把您的地址告诉我。” 她说了自己的地址。 “电话簿上有您的电话号码吗?” “有的。列在南·莫利诺名下。” “请挂上电话,”警官说。“我们马上打电话给您。” 那位警察局的接线员——他是二十位经管报警电话的接线员之一——已经在市内电话簿上查到了她的电话号码。他把它写在一张纸条上,递给了警官。警官拨了这个号码,便留心听着。 电话铃一响,南希就接了。 “莫利诺小姐,刚才是您打报警电话来的吗?” “是的。” “谢谢您。我们必须核实一下电话。如果以后再跟您联系,您在哪儿呢?” “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南希说。“除此以外,还能在哪儿呢?”她挂断了电话。 警官心中盘算了一会儿。他已经证实电话是真的,决不是神经失常的人打的。但是,难道这则消息就那么紧急,足以证明必须在大半夜里疏散市内最大的一家饭店从而造成混乱吗?在通常情况下,一旦接到炸弹警报——警察局每年都要接到上百个这样的警报——首先派出一支由一名巡佐和两三名巡警组成的先遣队去进行调查。如果他们怀疑或者发现警报有价值,他们便打电话通知行动中心,随后便采取紧急措施。(在那个阶段,从不使用无线电通讯手段,其原因有二:一,要是确实有炸弹,那么无线电信号很可能引起爆炸;二,因为人人都可以监听警察局的无线电通话,警察局想让新闻界人士和围观者晚一点堵塞出事地点。)但是,如果刚才接到的报告属实,危险确实存在,那么按照通常办法来处理,时间是不够的。 白天,在警察局和消防队的应急队伍通力合作的情况下,象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这样大的饭店,半个小时之内可以全部出空。可是,在夜里,时间可要拉长——就算动作迅速,加上运气好,也得一个小时。在夜间疏散一家饭店有它的特殊问题:饭店里总有些沉睡的人、醉汉、不相信的人和不愿意被发现私通的情人,这就需要用万能钥匙把他们的房间打开,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唤醒。 但是,眼下可没有一个小时了。值班警官朝挂在他头顶上方的那只数字钟瞥了一眼:凌晨二点二十一分。那位女记者说有一个炸弹或有一批炸弹可能在凌晨三点爆炸。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向一位上级警官汇报一下,由他作出判断。但那也来不及了。 警官作出了他唯一能够作的决定,于是发出命令:“立即采取防弹疏散措施——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 顷刻之间,指挥中心的六七台电话同时投入了工作。首先向市中心区警察当局和消防队发出警报,消防车和所有能动用的警车立刻出动。然后,直接电话通知警察局值夜班的队长和消防队的副队长,由他们两人联合指挥疏散饭店的行动。与此同时,通知包括防爆分队在内的警察当局的战术小组整装待命,迅速赶上其它队伍。然后,打了个电话给附近的军械库,那儿的爆炸器材分队将派遣几名专家去帮助清除炸弹。邻近几个城市的警察当局也被要求迅速派出他们的防爆分队。救护车——肯定是用得上的——也通知了。接着又按顺序通知了主要的司法机构、消防单位和市政机关的工作人员,绝大多数人是从家里睡梦中唤醒的。 那位值班警官在电话上和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值班经理说:“我们得到了一个我们认为是可靠的警报,有人在你们饭店里安放了炸弹。我们建议立刻疏散店内所有人员。警察和消防队正在路上。” “建议”两个字是用得有分寸的。从技术上来说,警官无权命令疏散一家饭店,只有饭店的经理部才能作出这样的决定。好在这位夜班经理既不是吹毛求疵的人,也不是脓包。“我马上拉响本店的警报器,”他说,“我店全体职员将遵照您的指示行动。” 象一部开动了的战争机器,命令的效力迅速地传播开去,每一个组成部分都紧急动员起来,每一个组成部分都使用专门技术投入这次行动,这次行动已经离开指挥中心,现在指挥中心将成为接收报告的渠道。在这同时,两个关键问题的答案依然是未知数。第一,炸弹会在凌晨三点爆炸吗?第二,假使爆炸,饭店能够在剩下的短短三十六分钟内全部撤空吗?这种悬而未决的局面不会长久。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能见分晓。 南希·莫利诺认为她已经为人类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她现在可以继续当她的女新闻记者了。 虽说已经作好外出的准备,莫利诺这时仍在自己的公寓里。在匆匆披上外出服的当儿,南希打电话给《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的夜班编辑,向他扼要地介绍了自己手头的材料。当他亟亟发问时,她感觉到他因预见即将发布哄动的重大新闻而激动的心情。 “我这就去饭店,”南希告诉他。“然后我就回报社写报道。”她不用问就晓得每一个能出动的摄影记者都会立即被派往现场采访的。 “喔,还有一件事,”她告诉夜班编辑。“我有两盘录音带,我不得不把这件事报告了警察局,而且他们肯定要调这两盘录音带去作证,也就是说录音带要被没收。我们应该赶在没收之前把它们复制出来。” 他们商定派一名通信员到饭店找南希取录音带,并直接从那儿把录音带迅速送到报社文娱版编辑的家里。他们得知文娱版编辑在家,于是通知他录音带马上就送到。这位编辑是个高保真录音迷,他自己就有一个录音室。录音带的复制品同一台手提式的播放机将一道放在新闻编辑室,专候南希回来。 南希已经跑到公寓的大门口,突然她又记起一件事来。她重新跑回电话机旁,凭着记忆拨了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电话号码。接通了总机,她说:“给我接尼姆罗德·哥尔德曼的房间。” 在睡梦里,尼姆看到金州公司的电力系统处于严重的危机之中。发电站一个个地失灵了,最后只剩下大李利——拉米申五号机了。接着,发生了跟去年夏天沃尔特·塔尔伯特惨死那天的一模一样的情况,能源控制室里的拉米申五号机的控电盘开始发生警告的信号——灯光闪烁不定,铃声尖叫不住。灯光渐渐黯淡,但是铃声却不绝于耳,直到他醒来,发觉床边的电话机发出刺耳的铃声。他睡意矇眬地伸出手去,抓起耳机。 “哥尔德曼,是你吗,哥尔德曼?” 他还没完全醒过来,只是应了声:“是的。” “我是南希·莫利诺。听我说!” “谁?” “南希·莫利诺,你这个白痴!” 一股忿懑的心情驱散了睡意。“莫利诺,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是大半夜吗……?” “闭起你的嘴,听着!哥尔德曼,别婆婆妈妈的,快醒醒!你和你全家都有危险。相信我……” 尼姆用一个胳臂肘支撑着身子,说:“我才不相信你哩……”但一记起了她昨天写的那篇报道,他就没往下说。 “哥尔德曼,把你全家领出饭店!现在就走!千万不要耽搁!炸弹马上就要爆炸了。” 这刻儿他完全清醒了。“这是一个无聊的玩笑吗?因为如果这是……” “这决不是玩笑。”南希的声音中带有恳求的腔调。“喔,看在老天爷份上,相信我吧!‘自由之友’那帮混账东西把炸弹伪装成灭火器安装在饭店里。快把你妻子和孩子们……” 听到“自由之友”这个名字他相信了。然后,他又想起这家饭店里住满了出席会议的人们。 “其他的人怎么办?” “警报已经发出。你赶快行动吧!” “好!” “饭店门口见,”南希说,但是尼姆并没听到。他砰地挂断了电话,去死劲地摇醒露丝。 没过几分钟,尼姆就把还穿着睡衣的两个孩子推出房间,他们睡得迷迷糊糊的,边走边哭。露丝紧跟在他们后面。尼姆朝应急楼梯走去,他很清楚,危机中避免使用电梯,以防万一电梯失灵而被困在里面。当他们开始从二十五层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尼姆听到从外面传来了警报器鸣叫声,开始很轻,越来越响。 他们下了三层楼以后,整个饭店的报火机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那天晚上涌现出许多英勇和豪侠的行为,有些无人知晓,有些引人瞩目。 饭店的疏散工作进行得很迅速,大多数情况下,也很镇静。警察和消防队员敏捷地登上各层楼面,他们砰砰敲打着门,叫嚷着,用命令打断种种提问,把人们赶往楼梯口,并告诫他们不要使用电梯。对一些没有反响的房间,应急人员在饭店职员的协助下,用万能钥匙把门打开进行检查。在整个行动过程中,报火机一直响个不停。 一些旅客提出抗议,吵吵嚷嚷;一小撮气势汹汹的人,在受到逮捕的威胁时,也只好加入外出的人群。饭店旅客中几乎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认为危险迫在眉睫,只披上很少的衣服,而把自己的行李物品丢在房间里,急急忙忙地离开。有一个男人迷离恍惚地服从着命令,一直跑到他住的那层楼的楼梯口,才发觉自己身上一丝不挂,一位咧着嘴嘻笑的消防队员让他回去穿上裤子和衬衣。 疏散的工作正在进行的时候,警察局防爆分队的队员们分乘三辆卡车来到了,卡车的轮胎嘎嘎作响,警报器尖声嘶叫着。防爆队拥进饭店,敏捷而又小心地工作着,检查每一个看到的灭火器。他们往那些怀疑是炸弹的灭火器上绕上绳索,然后——他们边后退边放长绳索——防爆队员们退向墙角,退到不能再退为止。当肯定附近没有人时,他们便猛烈拖曳绳索。这就摇动并放倒了那些灭火器——在通常情况下,这一动作足以引爆任何饵雷,然而却没有发生爆炸。一只只灭火器被放倒以后,由一位防爆队员把它提起来,送到户外去,这可要冒极大的生命危险,但在那种特殊情况下,也只好这么做了。 伪装成灭火器的炸弹,由一队临时集中起来的卡车从饭店前面的大街上运到一个废弃不用的海边码头,再从那儿扔进海湾。 警察局防爆分队开始工作后不久,军械库的六名军官和军士组成的小组也来到了——这些是帮助加速排险工作的炸弹专家。 警报发出二十分钟以后,那些负责疏散工作的官员明白,疏散工作显然进行得很顺利,比预计的要来得快。看来凌晨三点之前把大多数的旅吝疏散出饭店大有可能。 这时候,通向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每一条街道都塞满了车辆——消防车、各种警车和救护车。所有车辆的顶灯都在闪光,市应急服务处开来一辆大篷货车,忙于建立一个现场指挥所。在刚刚开到现场的车辆中间,有两辆金州公司的重型维修卡车。其中一组人员在待命,准备随时解决电力问题,另一组人员正在大街上的煤气总管道旁忙于切断煤气供应。 越来越多的新闻、电视和电台的代表涌到了现场,急切地向每一个能够回答问题的人采访消息。两家当地的电台正在作现场实况广播。这则消息已经传遍全球。美联社和合众国际社已经火速地向全国和海外发布了新闻简报。 在新闻界人士中,南希·莫利诺是一些人注意的中心,这些人包括几名警察局的侦探、一位联邦调查局特工人员和一位年轻的地方副检察官(这位副检察官在警察行动中心的名单上)。南希尽量回答了问题,但是关于那两盘按事先商定的办法从她手里取走的录音带,她却闪烁其词。在那位地方副检察官的严厉追问和近于威胁之下,她答应在两小时内把录音带交给他。一名侦探遵照他的上司和那位地方副检察官商讨的结果,转身去打电话,下达两点指示:袭击克洛科大街一百十七号住宅;逮捕乔戈斯·阿香博和戴维·伯德桑。 在这同时,警察和消防队员们继续加快疏散饭店的工作。 在疏散饭店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伤亡事故。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跌倒在混凝土应急楼梯上,伤势很重,把髋骨和手腕给跌断了。一辆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把她抬走,她不住地呻吟着。一位新英格兰电力公司官员在下了二十层楼梯后,心脏病发作,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咽了气。另一位妇女跌了一跤,得了脑震荡。还有好几个人因慌张和楼梯拥挤受到轻微擦伤和碰伤。 没有出现惊惶失措的场面。素不相识的人们相互帮助。几乎没有发生粗鲁或不礼貌的行为。有些胆大的人还插科打诨,帮助别人消除害怕心理。 被疏散的人员一走出饭店,就被引到两条街以外的一条小街上,在那里警车停靠在一起围成一道挡墙。很幸运,那晚天气暖和,看上去没有人因衣服穿得少而感到寒冷。过了一会儿,来了一辆红十字会的大篷车,志愿工作者分发咖啡,又给等候在那儿的人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安抚工作。 尼姆·哥尔德曼一家属于最先到达被围起来的地段的旅客之列。这时,莉娅和本杰完全清醒过来了,为眼前发生的事而感到兴奋。尼姆看到露丝和孩子们已经脱险,就不顾露丝的再三劝阻,又转身返回饭店。事后他意识到自己简直太莽撞了,但在当时,他为激动的群情所驱使,还因为他记起了两件事。一件就是南希·莫利诺在电话中匆匆提及的“伪装成灭火器的炸弹”;另一件是,就在昨天尼姆和沃利·塔尔伯特曾望着那个年轻人把一个灭火器安放在底层休息厅的一张椅子后面。因为还有许多人滞留在饭店里,所以尼姆想弄清楚那个灭火器是否已被发觉。 现在快到凌晨三点了。 尽管有川流不息的旅客涌出饭店大门,尼姆还是挤进了饭店。一踏进底层休息厅,他企图叫住一位从他身旁经过的消防队员,但是那个人说了声“现在不是时候,老兄”,便把他撇在一边不管,跑步朝夹层楼奔去。 眼下也没有其他说话算数的人闲着,于是,尼姆径直朝那个安放灭火器的地点走去。 “哥尔德曼先生!哥尔德曼先生!”从他右边传来一阵叫唤声。一位身穿便服,胸前口袋上端别着金属徽章的小个子急急忙忙地奔上前来。尼姆认出他是阿特·罗密欧,财产保卫部哈里·伦敦的鬼头鬼脑的副手。尼姆看出他脚前佩带的是金州电力公司保安官员的徽章,但是这枚徽章显然给予罗密欧以权威。 很久以后,尼姆才了解到阿特·罗密欧那晚在饭店里访友,在发出警报时,他正同几位来自外地另一家公用公司的老朋友打扑克。他当即别上那枚保安人员的徽章,协助疏散旅客。 “哥尔德曼先生,您必须到外面去!” “别提那个!快帮个忙。”尼姆连忙解释说有只灭火器他怀疑是个炸弹。 “在哪儿,先生?” “就在这儿。”尼姆走到他昨天坐的位子跟前,拉开一张椅子。那个红色的灭火器还在那个身穿工作服的年轻人放的地方。 阿特·罗密欧用命令的口气说道:“走开!出去!快!” “不,务必把它……” 接着发生的事情是那么迅速,以致尼姆后来很难回忆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听到罗密欧叫喊着:“警官们!快到这儿来!”突然间,尼姆身旁闪出两名身强力壮的警察,接着罗密欧对他们说:“这人拒绝离开。把他押出去!” 听到这道命令,两名警察连问也不问一声,便一把抓住尼姆,粗暴地押解着他向大门走去。尼姆被推出大门时设法回头瞥了一眼。身材矮小的阿特·罗密欧怀里抱着灭火器,走在他们的后面。 两名警察不理会尼姆的抗议,还是把他押向两条街以外的疏散人员集中地点。直到离集中地点几码远的地方,他们才放了他。其中一个说:“要是你再回来,先生,我们就要逮捕你,把你带到市里去对你起诉。我们这样做完全是为你好。” 就在那一瞬间,耳边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接着是一阵玻璃粉碎的哗哗声。 以后几天中,根据现场目击者的叙述和官方的报道,才有可能把发生的许多事情连贯起来。 根据南希·莫利诺通过录音带和笔记向警察局指挥中心提供的情报,防爆分队知道他们得在饭店底层和夹层楼面上搜索高爆炸弹,在上面各层楼上搜索燃烧弹。他们已经搜出——或者是他们自己这么认为的——所有的高爆炸弹,并且在部队的帮助下清除了它们。 第二天防爆分队的一位发言人说:“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和部队的小伙子们冒着通常情况下所不冒的危险。我们孤注一掷,相信会有时间来完成我们的工作,这场赌博赌赢了。假如我们时间计算错了的话,那让上帝来保佑我们大家吧!” 然而防爆分队认为他们已经搜出全部的高爆炸弹,却是错了。他们遗漏的一枚正是尼姆记起的那枚炸弹。 阿特·罗密欧勇敢地抱起那颗炸弹,摇摇晃晃地把它从饭店搬向处理炸弹的车穿梭往返的地点。就在这个时候,防爆分队的全体人员正在饭店上面几层楼上忙乱地清除着燃烧弹。 结果,阿特·罗密欧把那颗高爆炸弹放在地上的时候,左右空无一人,没几秒钟工夫,炸弹爆炸了。罗密欧顿时被炸得粉碎。附近几条街上的几乎所有的窗户都震碎了,停在近处的车辆上面的玻璃也是如此。除此之外,竟无其它伤亡,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随着强烈的爆炸声渐渐消失,一些女人发出尖叫声,夹杂着男人的诅咒声。 那阵爆炸声标志着一个心理上的转折点。再也没有人怀疑紧急疏散的必要性了。被迫转移出来的旅客中间的说话声明显地放低了。有些干脆放弃再回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念头,开始悄悄地离开现场,另想别法来打发那晚余下的时间。 不过,在饭店里面,虽说旅客已经全部疏散完毕,但是搜索行动尚未终止。 乔戈斯·阿香博及其同党恐怖分子在上面几层楼上安放了将近二十颗燃烧弹,其中八颗没有能及时搜出和搬走,它们于凌晨三点后不久爆炸了。结果引起了一场大火。花了一个多钟头才把火扑灭,那时,出事的几层楼变成一堆浸湿的、烧焦了的废墟,狼藉不堪。所有有关的人都很清楚,要不是事先得到警报和进行疏散,那死亡人数将是可观的。 即使如此,两名警察和三名消防队员还是丧了命。还有两名消防队员受了重伤。燃烧弹爆炸时,他们就在附近。 黎明时候,搜索工作还在继续进行。 大多数原先住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旅客临时被安顿在别处。后来在白天,那些能够走动的旅客都返回饭店收拾各自的行李,然后纷纷怀着颓丧的心情踏上回家的旅途。 与会者中间竟没有一人提出要讨论便一致同意,全国电力协会年会不开了。 尼姆雇了辆出租汽车,带着露丝、莉娅和本杰回家去了。他本想去感谢南希·莫利诺打那个电话来,但看到她由于某种原因仍是人们瞩目的中心,便决定以后再去谢她。 尼姆一家离开的时候,陈尸所的车辆也开到了现场,加入了其它车辆的行列。 那个使阿特·罗密欧丧生的爆炸过后不久,乔戈斯·阿香博一边抽泣着,一边朝着他那辆“防火服务公司”卡车停放的地点奔去。 事情糟了!一切都完了! 乔戈斯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大约三十五分钟以前,即刚过凌晨二点二十五分的时候,他听到许多警报器的鸣叫声渐渐逼近他坐在车子里等候的地点,感到过迷惑不解。过了不久,救火车和警车显然是朝着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方向疾驶而去。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种活动不断增多,更多的车辆尾随而去。此时乔戈斯不由得大为惊恐。 到了二点四十分,他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跳下卡车,锁好车子,朝那家饭店走去,他尽可能地靠近,在警车排起来的挡墙面前停了下来。 他靠得很近,可以看到人流涌出饭店,许多人身穿睡衣,警察和消防队员们在不断地催促他们加快步伐。这使他感到十分沮丧。 原来指望这批人呆在饭店里面,一直到炸弹爆炸引起饭店起火为止的啊!那样的话,他们就来不及逃命罗。 乔戈斯真想挥舞双臂高声叫喊,“退回去!退回去!”但是,他绝望地意识到,这样做不会有什么效果,而只会惹人注目。 然后,在观察的当儿,他看到一些他精心放置的伪装成灭火器的炸弹被一些无权干预的人们搬出饭店,匆匆装上卡车运走了,使得乔戈斯惨淡经营的计划化为泡影。他想:只要他在炸弹周围设下饵雷,而那是他多费一点事就可以做到的,那么炸弹就不可能被搬走。但是,他当时是那样的自信,总以为万无一失。然而现在却出了问题,断送了“自由之友”的光辉胜利。 就在这个时候,乔戈斯不禁哭了出来。 即使他听到那颗高爆炸弹在街上爆炸的时候,他也没有从中得到安慰,于是他转身走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的呢?他为什么会失败呢?狡猾的敌人是如何识破的呢?他悲愤交加地注视着消防队员和警察——法西斯资本主义的盲目的愚昧无知的奴隶。 就在这时,乔戈斯意识到自己的身分可能暴露了,或许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于是他开始奔了起来。 那辆运货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他打开车子把它开走的时候,好象并没有人注意他,虽然附近大楼里仍然亮着灯光,同时看热闹的人为声音和活动所吸引急急匆匆地奔向饭店。 乔戈斯本能地径直朝克洛科大街驶去,然后他心中又起了狐疑:那里安全吗?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回答。当他从远离一百十七号的另一头拐入克洛科大街时,他发觉前面街道上停满了警车。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枪击的声音——一连串的子弹射击声,停了一会儿,接着又是一连串子弹的射击声,似乎是在对射。乔戈斯知道今晚自愿留在这幢房子里的韦德、尤特和菲利克斯被围住了。他极想现在同他们在一起,如有必要可以壮烈地死去。可是,现在他无法打进去,他们也无法打出来。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尽快掉过车头,沿着来路急驶而去。眼下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那幢坐落在北堡的公寓,这本来就是为应付目前这种危机而准备的。 驱车赶路的时候,乔戈斯脑子迅速地思索着。假使他的身分暴露了,警察局一定在搜捕他。甚至就是这个时候,他们也许已经撒下了天罗地网,因此,他必须立即转入地下。还有一件事:那些狗警察多半已经知道这辆“防火服务公司”卡车的底细,一定在注意它的动向。因此,必须把这辆卡车抛弃。但在接近北堡隐匿处之前还不能把它抛弃。于是,乔戈斯怀着侥幸心理加快了车速。 他提醒自己,有一件事决不能冒险。这辆卡车决不能跟那幢公寓靠得太近,否则就会暴露自己的下落,他渐渐驶近北堡。他敢把车子开到离目的地多近的地方呢?他决定:一英里以内。 乔戈斯估计自己离目的地大约那么远,便把卡车停到路边,关掉发动机,从车子里跳了出来。他并没有把卡车锁上,也没有取下发火用的钥匙。他进一步推想:警察很可能会以为他已换上另一辆早在这儿等候的车子跑了,或者是搭乘夜班公共汽车或出租汽车溜了。不管是哪一种推测,都会使他的下落难以捉摸。 可是乔戈斯万万没有料想到,就在那辆“防火服务公司”的卡车停靠处对面的门口,坐着一名醉汉,他刚从早些时候喝的一夸脱廉价酒中苏醒过来。醉汉神志已经相当清醒,足以注意到卡车的到达以及乔戈斯的步行离去。 乔戈斯本人开始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街道上一片寂静,行人稀少。于是,他担心自己有些惹人注目。但是,并没有人打扰他,也没有人注意他。一刻钟以后,他打开那幢公寓的大门,如释重负地跨了进去。 大约就在同时,一名乘车巡逻的警察发现了这辆不久前有警报要求捉拿的红色运货卡车。这位巡警通过无线电报告说卡车的水箱还是热的。 过了一会儿,还是这位巡警发现了对门那个醉汉,并从他嘴里打听出那辆卡车司机步行离去的方向。警车飞驶而去,但未能找着乔戈斯的下落。 那位巡警又返回原地,竟忘恩负义地把他们的消息提供者拘留起来,控告他在公共场所酗酒。 清晨五点半后不久,戴维·伯德桑在他的公寓楼外面被捕了。 他刚从演讲和学习讨论会上驱车回到那儿,而演讲和学习讨论会使得他整夜滞留在城外。 伯德桑大吃一惊。他向那两名逮捕他的便衣侦探激烈地申辩,其中一名侦探当场提醒他说,他有保持沉默的法定权利。伯德桑不顾警告声称:“你们这些家伙,竖起耳朵听着!不管这是什么名堂,我要告诉你们,我从昨天起就不在城里。我昨晚六点就离开公寓,从此就没有回来过。我有许多证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那个警告过伯德桑的侦探把他的话记了下来,并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不在犯罪现场”的声明恰恰断送了伯德桑。 警察总部对伯德桑进行搜身,从他的茄克衫口袋里掏出了“电力为人民服务会谴责昨晚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爆炸事件”的声明。后经查实,这份声明是在伯德桑公寓里的一台打字机上打的,而这个公寓就是他声称自前一天晚上六点起到爆炸事件公布前大约九个小时里一直没有进去过的那间寓所。好象是为了弥补上述证据的不足似的,他们在伯德桑的寓所里又发现了两份撕碎了的伯德桑亲笔书写的声明底稿。 其它罪证同样确凿无疑。他被捕后,警察当局用仪器描录了他的声波纹,正好跟盒式录音带上乔戈斯·阿香博和戴维·伯德桑之间的对话的声音相同。南希·莫利诺雇用的那个名叫维克里的黑人青年出租汽车司机做了陈述,证实了伯德桑形迹诡秘地出入过克洛科大街一百十七号。伯德桑购买后来改装成炸弹的灭火器也得到了证实。 他被指控犯有六大罪状,包括蓄意谋杀、阴谋犯重罪及其它一连串的罪行。保释金规定为一百万美元。这笔巨款伯德桑既无法筹措,看来也无人愿意代为筹措。因此,他仍然在押,等候审判。 “自由之友”的余党中间,那个青年知识分子韦德和那个来自底特律市内的菲里克斯,在克洛科大街一百十七号同警察枪战时被击毙。那个愤懑的印第安人尤特,在警察冲进住宅时,掉过枪口结果了自己的生命。 在一百十七号里查获的“革命活动”的证据,完整无损,其中包括乔戈斯·温斯洛·阿香博的日记。 第七节 在《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的新闻编辑室和新闻俱乐部的酒吧间里,人们议论纷纷,都说南希·莫利诺十拿九稳可以得到普利策奖金。 她是出足了风头。 正如责任编辑对出版者说的那样:“那个漂亮女人搞出了一整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热门的独家新闻。” 从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回到报社以后,她就不停地奋笔疾书,一直写到《加利福尼亚检查报》规定的上午六点半第一次发稿的最后期限。在上午余下的时间和下午上半段的时间里,她对早先的材料作了进一步修订和扩充,供当天的后三版登载。同时,有关事件新进展的报道到了以后,都汇总到她的手里。 要是有人来询问有关“自由之友”、乔戈斯·阿香博、戴维·伯德桑、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红杉俱乐部的钱、饭店爆炸事件、伊维特生死等问题时,回答总是:“去问南希”!正如一个记者梦寐以求的那样,几乎整个第一版头号标题下面的文章均出自南希·莫利诺的手笔。 报纸在她的报道上方标上版权所有的星号。这意味着任何一家电视台、电台或者其它报纸引用她的独家新闻时,必须注明其消息来自《加利福尼亚检查报》。 南希本人就是这一事件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她发现了克洛科大街一百十七号那幢房子,同伊维特数次会面,以及拥有绝无仅有的录音带——这一切使她取得了显赫的地位。 那篇报道发表的当天,她就在新闻编辑室自己的办公桌旁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当天晚上,电视记录片就出现在由全国广播公司、美国广播公司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联合举办的全国电视新闻联播节目中。 即使如此,《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编辑部还是让急得冒火的电视台工作人员等着,一直等到南希完成了自己的报道并乐意接受采访时才允许他们进去。 《新闻周刊》和《时代》杂志跟踪而来,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在市里那家和《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竞争的《西部记事报》报社里,笼罩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嫉妒和奋力急起直追的气氛。然而,《记事报》的主编还真够豁达大度的,第二天就送给南希半打玫瑰花(他想,一打未免太过分了),附贺信一封,派人送到南希在《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社的办公桌上。 这篇新闻报道的影响,不是象小小的涟漪,而是象汹涌的波涛向外界扩散开去。 许多读过南希·莫利诺的报道的读者,最感到震惊的还是红杉俱乐部从财力上支持了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爆炸事件,尽管这种支持不是直接的。 全国各地的愤怒的红杉俱乐部成员纷纷拍电报,打电话,写信,要求退出俱乐部。 加利福尼亚州老资格的参议员在接见《华盛顿邮报》的记者时咆哮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信任那个卑鄙的组织,或者听信它的任何主张。”这一声明在其它地方得到了成千上万人的响应。 人们普遍认为,红杉俱乐部名誉扫地,威信丧失殆尽,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劳拉·波·卡米开尔立即辞去俱乐部主席之职。辞职后,她便隐居不出,拒绝回答报社或任何个人打来的电话,而叫一位私人秘书给打电话的人宣读一则简短的声明。声明末尾说:“卡米开尔夫人认为她的公共生活已告结束。” 红杉俱乐部中现在唯一受人尊敬的人物是普丽西拉·奎因夫人。她是唯一反对以五万美元资助伯德桑的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人。南希准确地报道了这件事。 南希非常满意地记录下来:那位水平最高的律师欧文·桑德斯是投赞成票的人之一。 假如红杉俱乐部试图东山再起,人们预计普丽西拉·奎因夫人将出任新的主席,同时,俱乐部的工作重心要转向社会福利,而不是环境保护。 紧接着南希对乔戈斯·阿香博的揭露以及后来关于他失踪一事的报道,一支由警察局的侦探和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人员组成的小部队,在北堡地区成扇形展开,搜捕这个“自由之友”党头目。但是,他们没有成功。 警察局彻底查抄了克洛科大街一百十七号,搜获了大量的证据,进一步证明乔戈斯和戴维·伯德桑的罪行。乔戈斯留下的衣服中间,有一套斜纹粗棉布工作服,实验室化验表明,工作服撕裂口少掉的一块布,正是在米尔菲尔德变电站发现的那块。这一小块布是那两名警卫被害的那个夜晚钩在被割开的铁丝网上的。在那幢住宅里还发现了大量的文字记录,其中包括乔戈斯的日记。上述这些罪行全部移交给地方检查官。找到日记一事告诉了新闻界,但没有透露其中的内容。 伯德桑在整个案件中的作用见报以后,为了他本人的安全起见,伯德桑在监狱里就同其他犯人隔离了。 然而,在上述一些事情发生之前,南希·莫利诺本人却经历了一场危机。这场危机发生在她那篇重要报道公诸于世的那天正午前不久。 从破晓以前,她就一直在发稿的最后期限的重压之下埋头工作,而且,前一天夜里就未能合眼,全靠喝咖啡和桔子汁振奋精神。她太累了,脸上露出疲惫不堪的神色。 上午七点半,本市新闻编辑主任来报社值班,赶上出第二版。从那时起这位张口“我是教练”的编辑先生已经数次站在南希的办公桌旁,轻声地讲一些鼓励的话。除此以外,没有进行编辑性的讨论。南希正在熟练地汇集她自己的和其他人提供给她的材料。她还有撰写很少需要改写的“清”稿的名声。 偶尔,南希停下打字,抬起眼皮向上扫视时,她发觉本市新闻编辑主任正朝她看着。虽然他的表情令人费解,但她认为他们俩在想着同一件事——在过去的几个钟头的大部分时间里,她断然地从自己的脑海里驱赶出去的那件事。 南希离开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之前,最后看到的是轮式担架把用布裹着的五名警察和消防队员的尸体从饭店送往运尸车上。在饭店外面,还有两个人在把一些碎片装入一只塑料口袋里;过了一会儿她才恍然大悟,他们这是在收拾第六位牺牲者的遗体,他是被一枚炸弹炸得粉身碎骨的。 就在那时,南希正视了一个她一直回避的极其明显而又严酷的事实:她手头掌握情报,已经整整一个星期,要是她早一点提供这一情报,那完全可以避免牺牲这六条生命以及其它损失。 每逢她瞥见本市新闻编辑主任望着自己,那同一个念头又浮现在她脑海里。除了那个,还有他一星期以前说的话:“照理说,南希,你是队员,我是教练。我知道你喜欢单干。因为你能出成绩,你这样做也没受责备。不过,你是有可能把这一套搞过了头的。” 当时,她心里头说了声,“去你的吧,查利先生!”对他的意见根本不予考虑。现在,她却枉然地、强烈地希望她当时没有那么做就好了。 上午十一点五十五分,离最后一版的最后期限还有两小时二十分钟。这时,那六具尸体萦绕脑际,无法摆脱,南希眼看要垮了。 “休息一下吧。跟我来。”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她抬起头来,看到“我是教练”那位老兄又站在自己的身旁。 她迟疑不决,而他追加了一句:“这是命令。” 南希以难得的顺从站起身来,尾随着他离开了新闻编辑室。 走廊下去不远有一个小房间,通常总是锁着的,有时编辑部在这里开会。本市新闻编辑主任用钥匙把门打开,扶着门让南希先进去。 房间里,陈设简朴但舒适:一张类似董事会会议室里用的台桌、几张装有套子的椅子、一对配称的胡桃木壁橱、柔软的棕色帷幔。 本市新闻编辑主任用另一把钥匙打开其中一个壁橱。他伸手招呼南希坐下。 “这儿有白兰地和苏格兰威士忌。都不是最好的牌子,不过我们不是在同里兹大饭店比赛。我建议喝白兰地。” 南希顿时觉得无言以对,只是点了点头。 她的上司斟了两杯加利福尼亚白兰地,然后面对南希坐了下来。他们俩呷了口酒后,他说:“我一直在注意你。” “这我知道。” “咱们俩一直在想同一件事,对不?” 她又点点头,一言不发。 “南希,”本市新闻编辑主任说,“在我看来,今天到晚,两种结局你必居其一。要不精神极度紧张,这意味着患神经衰弱症,结果一星期要去看两次神经科医生,而且还没完没了;要不你就得克制住自己,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吧。我先谈谈第一条路子:它只会把你的生活搞糟,除了对神经科医生以外,对别的任何人都没有好处。至于第二条路子嘛,你自己有胆识和智慧,完全能处理。但是你必须作出积极的决定,而不是听其自然。” 她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她对他说:“我要对昨晚的事情负责,要是把我知道的情况早一点告诉别人,那么警察局就可以提前得到警报,他们也就可以搜查克洛科大街上的那幢房子。” “你说的第一点是错的;”他告诉她,“第二点是对的。我不是说,在你有生之年里,你会忘却昨晚的事。我认为你不会的。但是,在作出危害他人的错误判断方面,你决不是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人。还可以为你作这样的辩护:你当时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情况,要是你早知道的话,你就会采取不同的作法。因此,南希,我的意见是:要正视它,无论做过的还是没有做过的事,你都得接受,并且要作为经验和教训而记住它。但是除此之外,把它放到脑后去吧。” 见她默然不语,他继续说:“现在我再给你讲一件事情。我干这一行已有好多年了——有时我认为干得太久了。不过,在我看来,南希,在跟我共过事的记者中间,你是最出色的。” 就在这个时候,南希·莫利诺做了件过去很少做过的事情,而且即使做过,她也从来不让别人看到。她伏在胳臂上,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那位“我是教练”老兄走到窗户跟前,礼貌地转过身子。他一边俯视着窗外的街道,一边说:“南希,我们进来的时候,我把门锁上了,现在依然锁着,一直到你乐意离开为止。别忙,慢慢来。还有,嗯,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保证除了你我两人决不会有人知道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 半个钟头以后,南希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伏案写作,她的脸抹洗过了,重新涂过脂粉,激动的心情也完全平静下来了。 第二天早晨,尼姆·哥尔德曼打电话给南希·莫利诺,因为前一天他想找但没能找着她。 “我得谢谢你,”他说。“感谢你那天打电话到饭店里来。” 她告诉尼姆:“也许我欠你的情。” “不管欠不欠,我一样感激不尽。”他补了一句,感到有点尴尬,“你搞出了一篇轰动的报道。祝贺你!” 南希好奇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我的意思是指那篇报道的内容。” “对伯德桑,”尼姆答道,“我丝毫不同情他,但愿他得到应有的惩罚。我还希望那个骗人的电力为人民服务会永远不再露头。” “红杉俱乐部怎么样?你也抱同样看法吗?” “不,”尼姆说,“我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红杉俱乐部一直是我们大家所需要的机构——我们社会的制约和平衡制度的一个组成部分。哦,我同红杉俱乐部成员有过争论,别人也有过,而且我相信俱乐部在反对一切方面走得太远了。但是红杉俱乐部是一种社会良心,它使我们考虑和关心环境,有时防止我们这一方走向极端。” 尼姆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知道红杉俱乐部现在倒霉了,同时,我真诚地为劳拉·波·卡米开尔夫人感到难过。尽管我们观点不一致,但她是我的一位朋友。不过我希望红杉俱乐部不要就此一蹶不振。那样的话,对大家都是个损失。” “嗯,”南希说,“有时候,一天里会出现许多奇迹。”在尼姆讲话的时候,她一直在作记录。“我可以引用你讲的这些话吗?” 尼姆犹豫了片刻,然后说,“为什么不可以呢?” 在下一版的《加利福尼亚检查报》上,她真的报道了尼姆讲的那番话。 第八节 哈里·伦敦若有所思地坐着,两眼盯住尼姆摊在他面前的信件。 最后,他阴郁地说:“你知道我对这一切有什么感受吗?” 尼姆告诉他:“我猜想得到。” 这位财产保卫部部长象是没有听见似的,继续说道:“上周是很久以来最凄惨的一周。阿特·罗密欧是个好小伙子,我晓得你对他不很了解,尼姆,但是,他忠诚,老实,也是一位朋友。当我听到发生的事情时,我感到非常伤心。我曾设想,在我离开朝鲜和海军陆战队以后,我再也不会听到我所熟识的小伙子还会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事儿了。” “哈里,”尼姆说,“对阿特·罗密欧,我也深感悲痛。他那晚的举动,我永远也不会忘怀。” 伦敦挥了挥手,让尼姆不要插话。“你让我把话讲完!” 尼姆默默地等待着。 这天是三月的第一个星期的星期三,即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出事后的第六天。他们俩坐在尼姆的办公室里,房门紧闭着,以免外人干扰。 “唉,”伦敦说,“你现在叫我看这些信件,说句老实话,但愿你没叫我看。因为,在我看来,现在还剩下什么东西可以相信的呢?” “多着呢,”尼姆回答说,“要关心的东西很多,可相信的东西也很多。可是,耶尔法官先生却无清廉可言。” “好吧,把这些都拿去。”哈里·伦敦把那些信件交了回去。 这是一札信件——共八封,其中几封夹有附件,这些信件都是从已故的沃尔特·塔尔伯特的卷宗里抽出来的,他在去年七月逝世以前是金州公司的总工程师。 三只敞开的硬纸匣放在尼姆的办公室里,这些信件就是从那儿取出来的,匣子里的其它东西散放在周围。 还是在全国电力协会年会上,尼姆突然回想起要找到这几封信件,但被上周发生的悲剧及其后果耽搁了。今天早些时候,尼姆叫人把这些卷宗从地下室保管库里调来。即使在当时,他还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他所要的那些信件找出来——他记得七个月以前的一天,在阿黛丝家里,当她把硬纸匣交给他保管时,他曾经见过这些信件。 然而,他终于把它们找出来了。他的记忆力果然不错。 于是,在现在进行对质时,这些信件不可避免地要用作犯罪事实的证据。 整整半个月以前,约·埃里克·汉弗莱、尼姆、哈里·伦敦和保罗·谢尔曼·耶尔法官举行会议,专门讨论了电力偷盗问题。在会上,那位最高法院前法官断然宣称:“……我觉得偷电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坦率地说,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我从来没听说过。我也不知道公用事业界还有象伦敦先生这样的工作人员。” 尼姆发现的信件表明,这四点声明纯属虚伪和欺骗。 用水门事件中经常讲的一句话来说,这完全是“烟幕弹”。 “自然,”伦敦突然说,“我们永远不能肯定老头儿到底有没有批准耶尔家族信托基金进行偷电,甚至也不能肯定他是否知情却没过问。我们所能证实的只是他说了谎。” “而且他还胆战心惊,”尼姆说。“要不然,他决不会发表那几点声明来作茧自缚的。” 这件事的实际情况很简单。 沃尔特·塔尔伯特最早唤起人们注意偷电和偷煤气给公用事业带来的巨大的经济损失。他曾就这个问题写过文章、发表演说、接受新闻界的采访。而且还以专家证人身分出席纽约州的一次刑事审判,这次审判通过上诉一直进行到高级法院。这一案件引起了广泛的兴趣,同时也导致了书信往来。 其中有些书信是同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一名成员保罗·谢尔曼·耶尔法官来往的。 从书信来往中看得很清楚,沃尔特·塔尔伯特同保罗·耶尔两人早年在加利福尼亚彼此很熟识。 第一封信用的信笺上端印着: 美国联邦最高法院 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20543 抬头称呼是:我亲爱的沃尔特。 接着,写信人说自己作为法律学者,对执法过程中出现的一个新领域,即有关电力和煤气的偷盗一事,颇感兴趣。他询问有关犯法行为的类型以及用来与之作斗争的各种方法的细节。同时,还问及全国各地对这种犯罪行为的起诉过程及其结果的案例。信中还问候阿黛丝的健康。该信落款是手签的“保罗”。 出于礼貌,沃尔特·塔尔伯特写的回信更正式一些:我亲爱的耶尔法官。 他的信长达四页,随信附上沃尔特的一篇已发表的文章的影印件。 几个星期以后,保罗·耶尔又有信来。他表示已收到塔尔伯特的回信及其文章,并提了几个有关的问题,这一点表明他仔细阅读过那篇文章。 在先后八个月期间,他们又通了五封信。在一封信中,沃尔特·塔尔伯特描述了一家典型的公用事业公司的财产保卫部的职能,并阐述了象哈里·伦敦这样的人领导该部的职责。 毫不奇怪,这些信件表明保罗·谢尔曼·耶尔头脑敏锐、遇事好问、对一切都怀有浓厚的兴趣。 所有这些书信来往距耶尔法官先生退休仅仅两年。 保罗·耶尔是否可能忘了呢?这个问题,尼姆曾问过自己,但最后断定“决不可能”。那个老头儿曾多次表现出惊人的记忆力——无论是重大问题还是细枝末节——使人不能相信他忘了。 还是哈里·伦敦提出了尼姆一直怀疑的那个关键问题:“老家伙为什么要这样干呢?他为什么要对我们扯那样的谎呢?” “很可能,”尼姆若有所思地说,“因为他知道沃尔特已经死了,而且因为董事长、你和我三人中任何一人都不大可能知道他们的通信关系。事实上,他当时显然认为我们一个也不知道。而且这些书信重新露面的机会只有百万分之一。” 伦敦点头表示同意,接着说:“我想,还有一个问题是:究竟这位尊敬的保罗大人还少干过多少次同样的勾当而每次都逍遥法外呢?” “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对吗?” 财产保卫部部长指指那些信件。“自然,你得把这些信送给董事长过目吧?” “是的,今天下午。我正好听说耶尔先生今天晚些时候要到公司来。” “这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哈里·伦敦愤愤地说,“我们是否象过去一样,继续死保耶尔那个宝贝名字,不让它在法庭审讯中露面呢?还是,根据这个新的资料,让‘清廉先生’也同别人一样来碰碰运气呢?” “我不知道。”尼姆叹了口气。“我实在不知道。而且,无论如何,这不是我决定得了的。” 下午四点刚过,他们在董事长的那套办公室里同耶尔法官先生摊牌了。 约·埃里克·汉弗莱的秘书把尼姆召了来。尼姆进来时,办公室里显然已笼罩着一种紧张气氛。尼姆想,把董事长的表情比作“受伤害的波士顿佬”再恰当不过了。汉弗莱目光冷漠,嘴紧闭着。保罗·耶尔虽说闹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清楚地意识到事情不妙,因此一反笑容可掬的常态,蹙起了眉头。他们俩端坐在会议桌旁,尼姆进来时,两人都一言不发。 尼姆在埃里克·汉弗莱的右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面对着耶尔法官先生。他把装有塔尔伯特同耶尔来往信件的卷宗放在面前。 早些时候,埃里克·汉弗莱同尼姆两人经过一番讨论,共同商定了进行的程序。同时两人决定这次哈里·伦敦不必参加。 “保罗,”汉弗莱先开口说,“上次我们三人碰头时,我们讨论了有关电力偷盗的某些问题。在某种程度上,那些问题牵涉到耶尔家族信托基金。我相信你还记得吧。” 耶尔法官先生点了点头。“记得,当然记得。” “那一次你发表了几点声明。声明大意是,在那以前,你根本不知道还有偷电这种事。” “别说了!”保罗·耶尔气得涨红了脸。“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腔调和态度,埃里克。我来这儿也不是让你讯问,我也许讲过,还是没有讲过……” 汉弗莱的声音尖刻地打断了他的抗辩。“不存在什么‘也许’的问题。你跟我们说的话很精确、毫不含糊。而且,还重复过多次哩。我记得是这样的。尼姆记得也是这样的。” 尼姆看得很明白,保罗·耶尔正在飞快地开动脑筋。老家伙严厉地说:“不论记得什么,决不能推断出……” “尼姆,”董事长命令道,“把我们卷宗里的材料拿给耶尔先生看看。” 尼姆打开文件夹,把一小叠信件和附件推到桌子对面,日期最早的写在最高法院信笺上的那封信放在这叠信件的最上面。 保罗·耶尔拿起这封信,扫了一眼,连忙丢了下来。他顾不得去看其它信件了。他那张原来涨得通红的脸,现在变成了猪肝色。 后来,在自己脑子里重演这个场面时,尼姆猜想,虽然耶尔预料到会揭露一些对他不利的事情,但万万没有想到别人会把自己写的旧信放在他的面前。要是尼姆猜得对,那就可以解释老家伙为什么那样惊惶失措。 他用舌头舐了舐嘴唇。他似乎说不出话来了。 然后,他退居守势,尴尬地说:“有时候,尤其在华盛顿……发生那么多事情……文件堆积如山,还有没完没了的信件……一个人往往忘记……”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很显然,对耶尔法官先生本人以及在场的其他两个人说来,这几句话完全是假的,根本没有说服力。 “把刚才说的去掉,”他突然说,同时站起身来。他把椅子往后一推,离开了桌子,眼光避开尼姆和汉弗莱。他恳求说,“请给我点时间想一想。” 老头儿在董事长的阔幅地毯上踱了片刻,然后又转过身来,不过仍站在原地不动。 “先生们,只有文件证据才能把事情搞得这样清楚,我是犯了欺骗罪而且——不容置疑,罪有应得地——被抓住了。”保罗·耶尔的说话声比平常低得多,在接着往下讲时,他的脸部显现出痛苦的神色。“我决不借解释或者遁辞来文饰我的过错,既不诉说我在上次交谈时所怀的极大的焦虑,也不表白我是出于本能急于维护自己的声誉。” 尼姆想,尽管如此,你纵然口头上说不那样做,但还是两者都做了。 “可是,”耶尔继续说,“我对你们俩发誓,我既没有参与耶尔家族信托基金的偷电话动,第一次在这里讨论前我对此事也一无所知。” 尼姆记得,埃里克·汉弗莱以往一向轻信保罗·耶尔的话,此时却缄默不语。也许董事长跟尼姆想法一样,一个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而说一次谎,也会为了同样的目的而再次说谎。 尼姆很自然又想起了哈里·伦敦曾经提出的那个问题:“究竟这位尊敬的保罗大人还干过多少次同样的勾当而每次都逍遥法外呢?”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老家伙的眼神里流露出更加深沉的痛苦。 “尼姆,”埃里克·汉弗莱轻声地说,“我看你没有必要再留在这儿。” 尼姆如释重负。他们俩望着他把桌子上的信件收拢来,重新装入卷宗。尼姆一声不吭,腋下夹着卷宗,走了出去。 他哪里知道,这是他同耶尔法官先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那天董事长办公室里,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尼姆始终不知道。他没有问,埃里克·汉弗莱也没有主动对他说。不过,最后的结果于次日上午透露了出来。 上午十一点,汉弗莱派人请来尼姆和特丽萨·范·伯伦。他坐在办公桌旁,手里拿着一封信,对他们俩说:“我接到保罗·谢尔曼·耶尔法官送来的辞呈。他决定辞去本公司公众事务发言人兼董事之职。他的辞呈被遗憾地接受了。我希望马上就此发布公告。” 范·伯伦对他说:“我们应该提个理由呀,埃里克。” “健康欠佳。”汉弗莱指下指手中的辞呈。“耶尔先生的医生们劝告他,他在金州公司兼任的新职,对他这样高龄的人来说,过于繁重。他们建议他中止担任这些职务。” “这没问题,”公众关系部长说。“我今天下午就发消息。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 “这一来,本公司就没有发言人了。谁接替呢?” 董事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我太忙了,没时间去另找旁人,特斯。因此,我想没有别的选择,还是把这副担子重新压在尼姆的肩上吧。” “哈利路亚!”范·伯伦说。“你摸透了我的心思。这副担子本来就不应该拿掉嘛!” 在董事长办公室外面,特丽萨·范·伯伦压低声音说:“尼姆,把耶尔这件事的内幕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你知道我迟早会打听到的。” 尼姆摇了摇头。“你听董事长说了嘛,特斯。健康欠佳。” “你这个混蛋!”她冲着他骂了一声。“就为这件事,不到下星期我就不让你上电视。” 哈里·伦敦读到了保罗·耶尔辞职的报道,第二天就来找尼姆。 “假如我有种的话,”他郑重其事地说,“我就辞职,实在厌恶那些所谓‘健康欠佳’、‘辞呈被遗憾地接受了’的鬼话。这样做使得我们大家都成了说谎的人,就跟他一样。” 尼姆夜里没有睡好,烦躁地说:“那么请便——辞职吧!” “我可辞不起呵。” “那就收起你那一套‘我比你圣洁’的大话,哈里。你自己亲口说过,我们无法证实耶尔先生本人参与了偷电。” 伦敦执拗地说:“然而,他是参与了的。我愈想愈认为是这样。” “别忘了,”尼姆指出,“那位管理耶尔家族信托基金的伊恩·诺里斯发誓说他没有参与。” “是的,而且整个事情带有做交易的味儿。诺里斯以后会以某种方式得到报酬的——可能继续留任基金管理人。此外,诺里斯要是牵连到那位大人物,他本人是什么好处也捞不到的。” “无论我们怎么想,”尼姆说。“已经完事大吉了。因此,快回去干活儿,多抓几个偷电的贼吧。” “我已经抓到了。我那儿有一大堆新的案件,还有在对奎尔公司进行调查时查获的其它案件。不过,尼姆,我得事先跟你说个事儿。” 尼姆叹了一口气。“说吧。” “你我都参与了一桩包庇活动;为了维护那显赫的耶尔的声誉而做了这种肮脏的勾当。这一切表明,对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还仍然有一套特殊的规章和法律。” “你瞧,哈里……” “不,听我讲完!我现在讲的,尼姆,是预先跟你打个招呼,今后任何一个案子,只要我抓到真凭实据,那就不管是谁,没有人能阻挡我把它公开端出来,采取应该采取的措施。” “好的,好的,”尼姆说。“如果有真凭实据,我一定同你一道斗争。这个问题解决了,请走吧,也让我干点事情呵。” 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尼姆后悔不应把气出在哈里·伦敦身上。伦敦讲的多数事情,比如说那份辞职声明是个谎言,说他们俩都参与了那桩包庇的勾当等等,尼姆也考虑过。昨晚,他梦寐不安,被这些事情搅得心烦意乱。扯谎也有轻重之分吗?尼姆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谎话就是谎话。其它没什么好说的。既然如此,埃里克·汉弗莱授权发表了一个公开的谎言,尼姆又加以默认,那么以他们为代表的金州公司不是同保罗·谢尔曼·耶尔一样有罪吗?答案只能有一个:是这样的。 他仍在思考这个问题,突然,他的秘书维基·戴维斯打来电话,告诉他:“董事长希望马上见您。” 尼姆顿时发觉,约·埃里克·汉弗莱显得异乎寻常的烦躁不安。 尼姆走进来时,董事长正在办公室里局促不安地来回踱着。他以往很少这样。他站在那儿讲话,尼姆倾听着。 “有件事我想找你谈谈,尼姆,等下我会告诉你这样做的理由的。”董事长说。“近来,我对本公司发生的某些事件一直感到羞耻和厌恶。我并不乐意为给我薪金并由我领导的公司感到羞耻。” 汉弗莱停顿了一下,尼姆仍然默不作声,不知道下面会讲些什么。 “一件可耻的事情,”董事长继续说,“已经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处理了。但是,还存在着另一个更大的问题——威胁着对本公司生命财产的残暴袭击。” “联邦调查局和警察……”尼姆开始说。 “一事无成,”汉弗莱怒气冲冲地说。“毫无作为!” “他们把伯德桑押在牢里。”尼姆指出。 “是的——可是为什么?因为一位聪明果敢的女记者比一支庞大的专业司法部队还要足智多谋。要记住,就是由于这位年轻妇女提供的情报,结果才把那些蛰居在克洛科大街上那座房子里的其他恶棍击毙了——这是他们应有的下场。” 尼姆想,只有约·埃里克·汉弗莱才会使用“恶棍”和“应有的下场”这样的字眼儿。尽管如此,尼姆很少看到过汉弗莱如此感情激动。他猜想董事长眼下说的话,一定憋在肚里好长时间了。 “想想看,”汉弗莱继续说道。“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丢尽了丑,我们的设备,甚至这儿的首脑机关,遭到一批乌七八糟的宵小之辈的恐怖分子的袭击。更严重的是,我们为此付出了我们中间几位好人的生命,其中还不包括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殉难的罗密欧先生。这又是一件事,我深感内疚的是,我们作为全国电力协会年会的东道主城市和东道主公司,竟然容忍那个悲剧性的事件发生了。” “我根本不认为,埃里克,”尼姆说,“有人会或者真的因哥伦布饭店发生的事情而怪罪于我们金州公司。” “我责备我们,同时也责备我自己,责备我早先没有坚持要司法机关采取措施。即使到今天,那个卑鄙的家伙,那个头目阿香博,依然逍遥法外。”汉弗莱提高了嗓门。“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他又在哪儿呢?为什么司法机关没有能够找到他呢?” “据我了解,”尼姆说,“他们眼下还在搜查,而且他们相信他就在北堡一带。” “毫无疑问,他还在那儿谋划杀死和戕害我们更多的人,对我们公司进行更多的破坏!尼姆,我希望抓到那个坏蛋。如有必要,我想让我们——金州公司——去把他揪出来。” 尼姆刚要指出一家公用事业公司没有条件执行警察任务,然后重新考虑了一下。他问道:“埃里克,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是,我们是一个雇用着许多既足智多谋又精明强干的人员的组织。从实效来看,司法机关在这两方面都有欠缺。因此,尼姆,下面是我对你的指示:集中你的以及其他人的脑筋全力以赴解决这个问题。调动任何一个你所需要的人去协助你,我授权给你。但是,我要的是成果。为了我们公司死难的人员,为了他们的家属,也为了我们这些以金州公司自豪的人们,我要把那个卑鄙的家伙阿香博捉拿归案,依法惩处。” 董事长停住了,满脸通红,然后简洁地说:“我的话完了。” 真是不谋而合,尼姆在同埃里克·汉弗莱谈话之后想道,他自己也一直在考虑有关智囊的问题。 早在四个月以前,主要因为耶尔法官先生所持的怀疑态度,尼姆放弃了通过组织“智囊团”的办法来对付所谓的“自由之友”发起的恐怖主义的袭击。 在保罗·耶尔指责他们“把假设——纯粹是虚妄的猜测——推至极限并超出了界限”之后,尼姆就再也没有召集由他自己、奥斯卡·奥布赖恩、特丽萨·范·伯伦和哈里·伦敦参加的“智囊会议”。然而,回顾一下现已掌握的情况,他们那个四人小组的想法和推测竟跟实际情况惊人地接近。 尼姆想,平心而论,他只能责怪自己。要是他坚持自己的主张而不为耶尔所吓倒,他们完全有可能预测甚至防止一些后来发生了的悲惨事件。 现在,有了埃里克·汉弗莱的指示,他们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原来,在议论当时还不知道姓名的“自由之友”的头目时,“智囊团”把他称为“x”。现在“x”的身分已经明确,而且那个危险人物乔戈斯·阿香博,对金州公司以及其他人来说都是个咄咄逼人的威胁,据信就隐藏在市内某个地方。 周密的思考和透彻的讨论能够探索出那个隐藏地点来吗?今天是星期五。尼姆决定在周末,如有必要可动用董事长的权威,再次把那四位“思想家“召集起来。 第九节 “事实证明,”尼姆翻阅着笔记说,“我们出乎意料地准确。让我提醒大家一下我们究竟有多么准确。” 他停下来呷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水,这是奥斯卡·奥布赖恩几分钟以前为他斟的。 这是星期天的下午。应法律总顾问的邀请,“智囊团”人员在他家聚会,懒散地伸着四肢坐在一间简易而舒适的花园房子里。其他三位在接到尼姆的建议时,都表示愿意合作,特别当听说这是约·埃里克·汉弗莱的意思,他们更是如此了。 奥布赖恩的这幢房子,坐落在海岸线上面的高处,俯临一片海滩,面前展现出一派瑰丽的海滨风光。此刻,海面上白帆星罗棋布,船上那些周末的游客,在一股强劲的西风掀起的一阵白帽浪尖上不停地划着,时而穿风而驶,时而顺流直下,奇迹般地避免相互碰撞。 同前几次聚会时一样,有一架磁带录音机在旁边录音。 “根据当时能够得到的情报,”尼姆接着说,“充其量不过是粗枝大叶的情报,我们提出了一个假设;一个男人——‘x’——是‘自由之友’的头目和智囊,他具有强烈的男性气质,并很爱虚荣,同时他有一位知己女友同他紧密合作。我们还认为‘x’亲自杀害了米尔菲尔德的两名警卫,并且那个女人当时也在场。此外,我们还推断那个女人可能是个祸根,并且造成‘x’的毁灭。” “其中有些事情我已忘了,”特丽萨·范·伯伦插进来说。“老天爷作证,我们击中了目标!” 这位公众关系部长,看上去还是在家度周末的那副懒散样子。圆滚滚的身上套了件压皱了的绿色长袍。她的头发同往常一样,乱蓬蓬的,可能是因为每当她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是用手指拢头发的缘故。她光着脚,破旧的凉鞋丢在椅子旁边。 “是的,”尼姆承认,“我知道。我要向你们诸位承认,我们没有坚持下来,这是我的过错。我想我失去了信心,然而我错了。”尼姆决定对耶尔法官先生的影响只字不提,因为他不过是发表了一种意见而已。 尼姆继续说:“既然我们知道了‘x’的身分,而且知道许多关于他的情况。也许我们可以借助同样的思想方法来追寻他的下落。” 尼姆停了下来,意识到那三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然后补充说:“也许无济于事。不过董事长认为我们应该试一试。” 奥斯卡·奥布赖恩咕哝了一声,取下了那支他一直在抽着的夹在厚嘴唇中间的雪茄。空气里弥漫着烟味,尼姆深感厌恶,但这是奥布赖恩的家,表示反对似乎不近情理。 “我愿意试它一试,”律师说,“我们从哪里入手呢?”他穿了条灰色的旧裤子,皮带松松地系在他那凸起的肚子下面,身上穿件肥大的毛线衫,光脚上套了双平底便鞋。 “我准备了一份备忘录,”尼姆说。他打开公文皮包,从中抽出几份散发给大家。备忘录扼要地归纳了自全国电力协会年会以来发表过的有关“自由之友”和乔戈斯·阿香博的全部资料,其中大部分材料摘自南希·莫利诺的报道。 尼姆等大家读完后问道:“还有你们知道的而备忘录里没有的材料要补充进去的吗?” “我可能有那么一两条,”哈里·伦敦自告奋勇地说。 今天,财产保卫部长见到尼姆时很冷淡,兴许他还记得两天前他们俩那番激烈的争辩。但是,在讲话时,他的语调是正常的。“我有朋友在司法部门。尼姆知道的,他们有时告诉我一些事儿。” 同别人相反——其中包括穿着也很随便的尼姆——伦敦的衣着可谓无懈可击,他穿了条烫得笔挺的哔叽长裤,一件浆洗服贴的有四只口袋的棉质长衬衫,还穿了双和服装相配的短袜,皮鞋闪闪发亮。 “报纸提到阿香博记过日记,”伦敦说。“而且这本日记在他的文件堆里找到了。这一点已写上了。”他用指甲轻轻地弹了弹尼姆的备忘录。“这里没写进去的就是迄今为止尚未透露的日记内容。这是因为地方检察官希望在审判阿香博时用它作证据。” 范·伯伦问:“你见过那本日记吗?” “没有。不过我看过一份静电印刷的复制件。” 尼姆暗暗思忖着,哈里·伦敦又跟平日一样,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俨然是个老学究。 奥布赖恩不耐烦地问道:“好了,那鬼东西里有些什么玩意?” “我不记得。” 大家显然感到失望,接着伦敦补充说:“至少,不全部记得”,又勾起了大家的兴趣。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不过,从那个小子写的东西里,你可以看出两件事情。第一,他完全象我们大家估计的那样爱虚荣,那样狂妄,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你看了那里面的混账话,你马上就可以得到这样的印象——他有着一种你可以称之为写作的冲动。” “成千上万的其他人都有这种冲动,”范·伯伦说。“就这些吗?” “对啦。” 伦敦似乎泄气了,于是,尼姆立即插嘴说:“特斯,别小看那种情报。每一个细节都有用处。” “跟我们说说,哈里,”奥斯卡·奥布赖恩说,“那本日记里的笔迹,你还有印象吗?” “哪一方面?” “嗯,那笔迹有特色吗?” 财产保卫部长思索了一下。“我可以说,有的。” “我的意思是,”法律总顾问说,“如果你从日记的笔迹取个样,然后从另一个地方又取来一个,把两个笔迹进行对比,是否很容易地就可以看出来它们是同一个人写的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伦敦说。“毫无问题。非常容易。” “嗯。”奥布赖恩抚摩着下巴,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思。他对其他三个人打了个手势。“继续谈下去,我的想法不成熟,还没考虑好哩。” “好的,”尼姆说。“我们接着谈谈北堡,那辆‘防火服务公司’的卡车就是在那儿发现的。” “水箱还是热的哩,”范·伯伦提醒大家说。“有人看到他步行离开那儿的。这么说,他不大可能跑远罗!” “可能不远,”哈里·伦敦说。“不过,整个北堡地区人口稠密。警察象篦头发似的搜遍整个地区,还是一无所获。如果有人想在这个城市找个隐藏的地方,那儿倒是块好地方。” “从我听到的和读到的情况来看,”尼姆补充说,“我们有理由推测阿香博预先就准备好了第二个隐藏处,而且现在他就藏在那儿。我们知道,他并不缺钱花,所以他完全可以提前作好一切准备。” “用个假名字。这是毫无疑问的,”范·伯伦说。“他买卡车时就是这么干的。” 尼姆笑了笑。“我怀疑电话公司不会把他的名字列入电话号码簿。” “至于那张卡车登记证,”伦敦说,“已经查对过了,没名堂。” “哈里,”奥布赖恩问道,“有没有人估计过阿香博躲藏的那个地区的范围?换句话说,假使你在地图上划个圆圈,并说‘那个家伙可能躲在那一带某个地方’,那么,这个圆圈该有多大呢?” “我相信警方已经作出了估计,”伦敦说。“不过,当然罗,这仅仅是猜测而已。” “告诉我们吧,”尼姆催促他。 “好的。想法大概是这样:阿香博扔下那辆卡车的时候,十分慌张。所以,假定他是朝一个隐藏地点跑去,他既不可能把卡车靠近那个地点,但也不可能停得太远,至多一英里半。因此,如果你以卡车为圆心,那么就有一个半径一英里半的圆周。” “如果我还记得中学几何的话,”奥布赖恩思索着,“圆的面积等于圆周率π乘上半径的平方。”他穿过房间走到一张小书桌跟前,拿起一架电子计算器。过了一会儿,他宣布说:“那个圆的面积是七平方英里多一点。” 尼姆说:“照你这么说,这个圆圈内就住着大约一万二千户人家和小企业,可能有三万人左右。” “我知道那块地盘可不小,”奥布赖恩说。“在那儿寻找阿香博犹如海底捞针。不过,我们可以设法把他引出来。我倒有个主意,提出来供大家讨论。” 尼姆、伦敦和范·伯伦都仔细地听着。他们知道,正是这位律师的主意导致了前几次讨论的结论。 奥布赖恩接着说:“哈里说阿香博有写作的冲动。和我们手头掌握的有关那个家伙的其它情报放在一起,这一点表明他是个有表现癖的人,即使在很小的方面,他都爱经常‘发表意见’。因此,我想,如果我们在那七平方英里的范围内公开散发一种征求意见表——我是指一种提一连串供人们回答的问题的表格——我们的那位老兄很可能忍不住也要回答的。” 大家摸不着头脑,都一言不发。然后,范·伯伦问道:“具体问些什么问题呢?” “哦,当然是有关电力的罗——问些能引起阿香博感兴趣的问题,如有可能,惹他生气。比如,你对金州电力公司给予公众的服务有何评价?你是否同意为了保持良好的服务必须提高电费?你是否赞成公用事业公司继续由私人经营?诸如此类的问题。当然,这些问题很粗糙。正式的问题可得仔细推敲。” 尼姆深思熟虑地说:“奥斯卡,我猜想你的意思是,当征求意见表回来后,你就寻找跟那本日记里的笔迹相同的笔迹。” “对。” “不过,假使阿香博用打字机打呢?” “那就无法辨认了,”律师说。“瞧,这并不是个万无一失的办法。如果你想找那种办法,你是找不着的。” “如果你真的收到一份笔迹相同的表格,”特丽萨·范·伯伦提出异议说,“我看不出这份东西对你会有什么用。你怎么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呢?即使阿香博愚蠢到回答问题的地步,你放心好了,他也决不会留下自己的地址。” 奥布赖恩耸了耸肩膀。“我已经承认我的想法还不成熟,特斯。” “等一等,”伦敦说。“象这样的事情,倒有一个办法可以把它查出来。隐显墨水。” 尼姆对他说:“解释一下。” “隐显墨水可不光是给小孩变的戏法;它的用途要比你想象的多得多,”财产保卫部长说。“它是这样使用的:每一张征求意见表上都有一个号码,但是这个号码肉眼看不见。把隐显粉溶解在乙二醇里,用它来印号码;这种溶液渗入纸张,不留一点痕迹。当你发现了那张你所需要的征求意见表时,你只要把它放在黑线扫描器下面,号码就看得一清二楚。把表格从扫描器一下面取走,号码就又消失了。” 范·伯伦惊奇地叫了起来:“真有这种事情!” 哈里·伦敦告诉她:“这种方法经常采用。彩票就是一个例子;用这种方法来证明彩票是真的而不是骗子伪造的。还有,到处流传的所谓匿名征求意见表有一半都采用这种方法。如果任何表格上注明无法查出表是你填写的,你可千万别相信它。” “事情开始有点门儿了。”奥布赖恩说。 “不过,还有个大问题。”尼姆审慎地说,“就是在大量散发征求意见表的同时,如何把每一张表格的收件人地址记录下来。我不知道诸位有何办法。” 范·伯伦直挺挺地站起身来。“我知道。办法就在我们的鼻尖底下。我们自己的收费部。” 其他人都盯着她。 “这个问题要这样看,”公众关系部长说。“那七平方英里范围内的每一户、每一幢楼,都是我们金州公司的用户,而且所有的信息都储存在我们的签发账单的电子计算机里。” “我明白了,”尼姆说。他边想边说出声来。“你是想让计算机把那个地区的所有地址编成程序印出来,如此而已。” “我们还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奥布赖恩插进来说,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激动。“计算机可以印出直接供邮寄的意见征求表。印有用户姓名和地址的那一部分可以撕下来。这样,寄回来的只是无法辨认的那部分。” “表面上无法辨认,”哈里·伦敦提醒他。“但是,在进行常规印刷的同时,要加上用隐显墨水印的号码。别忘了这一点。” 奥布赖恩得意地拍拍大腿。“天啊!我们终于想到办法了!” “这是个好主意,”尼姆说。“值得一试。不过,有两件事情,我们得持现实态度。第一,即使阿香博接到征求意见表,他可能诡得很,把表给扔了,因此,把赌注押在这上面,很有可能落空。” 奥布赖恩点点头。“我同意。” “另外一件事,”尼姆继续说道。“就是那个阿香博——不管他在隐藏地点现在用什么名字——也可能没有登录在我们的账单签发系统里,他可能租赁一个房间。那样的话,另外一个人将接到电费和煤气费的账单——以及征求意见表。” “这也有可能,”范·伯伦让步说。“不过我认为可能性不大。替阿香博设身处地想一想。要确保隐藏处的安全,那就必须是独门独户,跟外界隔绝。住在一间出租房间里是不安全的。因此,他很可能有一幢房子或者一套公寓,跟他过去的做法一样。这就意味着单独用表,单独记账。因此,他还是会收到征求意见表的。” 奥布赖恩再次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他们又谈了一个小时,进一步完善他们的想法,他们越谈兴趣越浓,劲头越大。 第十节 在尼姆想来,金州电力公司的计算机中心简直跟影片《星球大战》里的布景一模一样。 计算机中心占据公司总部大楼的三层。这三层楼里的一切都是未来派的、简洁的、实用的。陈设在其它部门的诸如装潢美观的家具、地毯、画儿、帷幕之类的装饰品,这儿严禁使用。这儿没有窗户,光线都是人工的。甚至空气也是特制的,湿度受到控制,温度保持在华氏七十度。所有在计算机中心工作的人员都受到闭路电视的监督,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受到公司的这位“老大哥”的监视。 人们进出该中心的行动受到严格控制。警卫们在装有防弹玻璃的小室里值勤,通过麦克风细致盘问每一个进出的人。上级的命令不允许他们有丝毫麻痹大意。即使是一张每天点头碰面的友好的脸孔,不出示证件,也决不放行。 每一个通过检查哨的行人(总是一个人,一次不得超过一人),都被关在“气塞”里——事实上,这是一间小小的也是防弹玻璃的牢房。进去以后,身后一扇沉重的大门铛锒一声自动地关闭并电动上闩。警卫认为一切都符合要求,前面一扇同样沉重的门就自动打开。如果发现了疑点,正如有时的确发生的那样,那么在增援力量到达或身分得到证实之前,前后两扇大门都紧闭着,并上了锁。 不容许有任何例外。即使是公司的董事长约·埃里克·汉弗莱,不佩带临时的来访者证章和不经详细检查,从来也进不去。 采取极其严格的预防措施的原因很简单。该中心存放着一件无价之宝:即电子计算机编制的金州公司八百五十万用户的档案,里面记载着他们的仪表读数、账单和付款记录——都是多少年积累下来的——以及股东、雇员、公司设备、财产目录、技术数据等详情和大量的其它资料。 在计算机中心的要害放上一枚手榴弹,对这家庞大的公用事业公司系统所造成的损失,远比一小车的高爆炸药炸毁高压线和变电站的损失要大得多。 该中心的情报储存在几百盒磁性圆盘上。每一盒有二十个圆盘。而每一个圆盘——比平常的密纹唱片大一倍——储存十万用户的档案。 计算机的价值大约为三千万美元。而记录下来的情报的价值则无法计算。 尼姆同奥斯卡·奥布赖恩一起来到计算机中心。他们的目的是来监督发行名义上为“用户调查表”,实质上是为诱捕“自由之友”头目乔戈斯·阿香博而设下的饵儿。 这天是星期四,即星期日在法律总顾问家里召开的“智囊团”会议后的第四天。 从那以后,他们为拟订征求意见表花了许多时间。尼姆和奥布赖恩决定提出八个问题。开头几个比较简单,比如: 金州电力公司是否为您提供令人满意的服务?请回答“是”或“否”。 金州电力公司是否为您提供令人满意的服务?请回答“是”或“否”。 往下,表格上留有足够的空档供用户填写较详细的答复。 您认为金州电力公司可以在哪些方面改进其服务质量?您认为金州电力公司可以在哪些方面改进其服务质量? 以及: 您看金州电力公司的账单细目有无困难?如有,请列出您的问题。 您看金州电力公司的账单细目有无困难?如有,请列出您的问题。 最后 鉴于本公司设备遭到愚昧无知、无足轻重的所谓恐怖分子怯懦的袭击,业已给用户造成诸多不便。鉴于本公司设备遭到愚昧无知、无足轻重的所谓恐怖分子怯懦的袭击,业已给用户造成诸多不便。 为此,金州电力公司谨向用户深致歉意。如有结束此类袭击的办法,万望不吝赐教。 为此,金州电力公司谨向用户深致歉意。如有结束此类袭击的办法,万望不吝赐教。 奥斯卡·奥布赖恩说:“要是这个还不能使阿香博气得跳起来,不能激他回答问题,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市警察局、联邦调查局和地方检察院等司法当局得知金州公司的想法时,都表示欣然同意。地方检察院还主动提出,一旦征求意见表开始寄回,他们愿意协助审查数以万计的表格。 夏利特·安德希尔是负责财务的执行副总裁,计算机中心也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她出来迎接业已通过安全检查的尼姆和奥布赖恩。安德希尔夫人穿了一套裁制合身的浅蓝色衣服。她对他们俩说:“我们正在忙你们的用户调查表。今晚可以把一万二千份全部付邮。” “这里面的一万一千九百九十九份,”奥布赖恩说,“我们根本不感兴趣。只有一张我们希望能够收回。” “如果你知道是哪一张的话,”财务头子俏皮地说,“我们就可以少花不少钱哩!” “要是知道的话,我亲爱的夏利特,我们就不必上这儿来罗!” 他们三位深入计算机之国经过一排排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的金属和玻璃的小柜子,最后停在一台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制造的3800型激光印字机旁。这台机器正源源不断地吐出可以装入开窗信封邮寄的征求意见表。 在单页表格的顶端印有: 金州电力公司用户调查表敬希用户回答下列重要问题,本公司一定妥为保密。 调查旨在改进服务质量。 接着是姓名和地址。然后是一条横贯该页的孔状接缝。接缝的下面,印有说明: 务请撕下本表抬头,以防泄露用户姓名。 不必签名,不必注明身分。 谨表谢忱! 每一份征求意见表均附有一个无须贴邮票的业务回函信封。 尼姆问:“隐显墨水在哪儿?” 奥布赖恩抿着嘴轻声一笑。“你看不见它,笨蛋。它是看不见的。” 夏利特·安德希尔走近印字机,并打开它的顶盖。她倾身向前,指着一个装有一种透明的显然是油质的液体的瓶子,那只瓶子是倒置的,从里面向下伸出一根塑料管子。“这个特殊装置是专门为这个任务安装在这里的。那根管子给同计算机连接的号码印刷装置供给墨水。每一页的下半部分都正在印上隐显号码。在这同时,计算机记录下哪一个号码是发往哪一个地址的。” 安德希尔夫人合上盖子。她在机器的背后从印好的表格中抽出一张,把它放在附近的一张金属制作的写字台上。在那儿,她打开小支架上一盏手提灯。“这是一种‘黑线’。”她把那张表格一放在灯下,3702这个号码顿时跃然纸上。 “真灵光,”奥布赖恩说。“好,现在我们有个号码了。下一步怎么办呢?” “你交给我那个需要鉴别的号码后,”安德希尔夫人告诉他说,“这个号码连同一个密码放进计算机内。这个密码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我们信任的高级程序编制人员和我本人。计算机马上就会告诉我们这份征求意见表寄往的地址。” 尼姆指出:“当然罗,我们在赌博,指望会得到一个号码交给你。” 夏利特·安德希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两人。“无论你给不给,我要你们两位明白两件事。我并不赞成眼下正在做的这桩事情,因为我不喜欢我部门里的设备和档案用于一个实质上是属于欺骗性质的目的。我对董事长提出过抗议,但他看来对这桩事还颇为支持。因而我的意见被否决了。” “是的,我们知道了,”奥布赖恩说。“但是,请看在上帝的面上,夏利特,这是特殊情况!” 安德希尔夫人仍然板着脸孔。“请听我把话讲完。一旦你给了我你们希望得到的那个号码——而我只接受一个号码——只要输进我提到过的密码,就可以从计算机里取出你们所要知道的情报。但是,这事一过,计算机将得到指示立刻清除其余的全部号码以及有关的地址。我希望你们清楚地谅解这一点。” “我们谅解,”律师答应说。“而且这很公平。” 尼姆说:“换个话题说说,夏利特,你手下的人在划分我们指定的那个七平方英里地区的范围时有没有困难?” “什么困难也没有。我们的程序编制法使我们能够把所有的用户一分再分,划分成许多类型和地理区域。”这位执行副总裁对一个她显然很喜爱的话题产生了好感,这时她的态度缓和了下来。“如果使用得当,一架现代化的计算机是一种既灵活又敏感的工具,它是绝对可靠的。”她踌躇了一下。“呃,几乎绝对可靠。” 在她讲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对着另一台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出产的印字机扫了一眼,机器旁有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两个人。看来他们是在用手一张一张地检查计算机印出来的东西。 奥布赖恩感到好奇。“那儿在干什么?” 自从他们进来以后,夏利特·安德希尔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那是我们的‘要人防错小组’。许多家公用事业公司都有一个。” 尼姆摇摇头。“我在这儿工作,可我从没听说过。” 他们走到那项工作正在进行的地方。 “那些是账单,”安德希尔夫人说。“根据最近的仪表读数开的,定于明天发出。签发账单的计算机要做的工作,就是把开列在特别名单上的数百名要人的账单分开,这些人包括我们服务的各城市的市长、各部门首长、市政会成员、州里的高级官员、众议员、报社编辑和专栏作家、广播员、法官、著名律师以及诸如此类的人。然后检查每一张账单,正如你们现在看到的那样,核实它有没有差错。如果有的话,账单就送到另一个部门,在寄发前进行复查。那样,我们可以避免因一架计算机或者一个程序编制员果真疏忽而造成的麻烦和尴尬局面。” 在夏利特·安德希尔回忆往事的同时,他们注视着继续进行中的检查工作,偶然看到一份账单被剔出来放在一旁。“有一次,我们给一位市政会成员用计算机打印了一份月度账单。那架计算机出了差错,在数字后面外加了一连串的零。他的账应是四十五美元,结果,账单到他的手上,却变成了四百五十万美元。” 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尼姆问:“结果怎么样?” “问题就出在这里。要是他把账单送来,或者打个电话来,我们大家一定会大笑一场。然后,或者会把账单撕掉,或许还会因麻烦了他而给他一笔信贷。可是,他却举行了一次记者招待会,他把那份账单递给记者们传阅,以证明我们金州公司的工作人员是多么无能,而且他还说,这件事证明我们公司应该由市里接管。” 奥布赖恩摇摇头。“我简直难以相信。” “我向你们保证确有此事,”安德希尔夫人说。“政客们最爱夸大一个简单的错误,尽管他们犯的错误比我们大多数人要多得多。不过,另外还有一些人也是如此。大约就在那时,我们成立了我们自己的‘要人防错小组’。这是我从纽约的康·爱迪生那儿听来的。那家公司有这么一个小组。现在,每逢我们碰到一位显要的或者浮夸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的人,我们就把他的名字加上去。我们甚至把本公司的几个人也列入了名单哩。” 奥布赖恩说:“我有时也浮夸。这是我的一个弱点。”他指着那堆账单说,“我也在那里头吗?” “奥斯卡,”夏利特·安德希尔领路走出去时对他说,“那是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第十一节 露丝·哥尔德曼到了纽约。 她是前往斯隆-凯特林医院接受治疗的,将要离家两周。以后肯定还要再去几趟。 这一决定是由莱文大夫作出的,是在研究露丝上次就诊时所作的化验结果,并通过电话同纽约的大夫们讨论之后作出的。他当着露丝和尼姆二人的面说:“我不能作出保证,谁也不能,情况也不明确。但是,我不妨说,我,还有斯隆-凯特林的大夫们,都感到谨慎的乐观。”他们从他嘴里所能得到的就是这么多。 昨天清晨,尼姆把露丝送到机场,搭乘美国航空公司的直达飞机。他们俩依依惜别。 “我爱你,”在露丝快要上飞机前他郑重其事地说。“我要想念你的,我也要做相当于祈祷的事儿。” 那时,她哈哈一笑,又吻了他一次。“这事儿真怪,”她说,“可是尽管有这些情况,我从来没有感到过这么幸福。” 在纽约,露丝住在朋友家,一星期到医院去看几次门诊。 莉娅和本杰又住到外祖父母家去了。这一次,因为尼姆同纽伯格夫妇的关系比较融洽,所以尼姆答应间或到那儿去吃顿饭,这样可以同孩子们在一起。 尼姆还履行早先作出的诺言,安排带凯伦·斯隆去听交响音乐会。 几天前,他收到凯伦的一张便笺,上面写道: 日复一日,光阴荏苒,有时,你同贝京、萨达特、施密特、勃列日涅夫、卡特、吉斯卡尔·德斯坦,还有穆佐雷瓦大主教,一道出现在新闻中间。 可是只有你尼姆罗德·哥尔德曼,才值得登在日复一日,光阴荏苒,有时,你同贝京、萨达特、施密特、勃列日涅夫、卡特、吉斯卡尔·德斯坦,还有穆佐雷瓦大主教,一道出现在新闻中间。 可是只有你尼姆罗德·哥尔德曼,才值得登在我的头版。 读到你啊,我心里把你思念,而我更盼望着,见到你,听你讲话,得到你的爱抚,相亲相怜。 的头版。 读到你啊,我心里把你思念,而我更盼望着,见到你,听你讲话,得到你的爱抚,相亲相怜。 他读了以后,不禁长叹一声,因为他打心眼里想去看望凯伦,然后又深感内疚地思忖着:他个人生活中的纠纷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自从在那难忘的夜晚他同凯伦交欢以来,他已经两次在白天顺道拜访了她。但因尼姆是路过,所以时间仓促,来去匆匆。他深知凯伦渴望他们俩能更亲密地呆在一起,时间更长一些。 露丝不在家似乎为他提供了一个机会,他可以更称心如意地陪伴凯伦。带她去参加交响音乐会,而不是在她家过夜,这样做是他同自己的良心达成的一种妥协。 他到达凯伦的公寓时,她已准备好了,身上穿着一件合适的深红色衣服,项上戴着一串珍珠。金黄色的长发,梳洗整齐,油光可鉴,垂在她的双肩上。那张宽宽的嘴和那副温柔的蓝眼睛微笑着,以示热烈的问候。她那两只手平放在一块膝盖垫板上,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闪闪发光。 当他们俩相互亲吻,难舍难分的时候,尼姆感到暂时蛰伏着的对凯伦的情欲又在蠢蠢欲动,想到他们马上就要外出,他又感到宽慰。 乔西走了进来,忙着把轮椅跟电源插座分开,这样轮椅可以更自由地转动。一两分钟以后,凯伦说:“尼姆罗德,看得出来,你太劳累了。” “出了些事情,”尼姆承认说。“有些你已经从报上看到了,不过,今天晚上,只是你、我和音乐。” “还有我呢,”乔西绕到轮椅前面说。这位助手兼女管家冲着尼姆笑着,很清楚,她是非常喜欢尼姆的,“不过我只管给你们俩开车。如果几分钟内你就同凯伦一道下楼,哥尔德曼先生,我就先走了,去把亨珀丁克开来。” 尼姆笑着说:“啊,亨珀丁克!”他问凯伦,“你那有个性的车子怎么样?” “还是好得很,不过,”——她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我担忧的是我的父亲。” “担忧什么呢?” 她摇摇头,“咱先不谈这个吧。也许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同往常一样,尼姆惊异地望着凯伦灵巧地只用根呼吸导管把轮椅开出公寓,沿着走廊,向电梯驶去。 走在路上,他问道;“你的电池可用多久?” 她笑盈盈地回答说:“今晚我充足了电。所以,用来带动轮椅和呼吸器,大约可维持四个小时,然后,我又得插上插座,接通亲爱的老金州公司的电源。” 尼姆感到惊异,凯伦同生活的维系是多么的脆弱,她完全依赖电力延续着生命。 “提起金州公司,”她说,“倒要问问你们的问题解决了没有?” “哦,我们总是有一大堆新问题。它们象野草一样冒出来。” “别说笑话,说正经的,我想知道。” “好吧,突然间,石油成了我们最头痛的问题,”他告诉她,“你听到了美国同石油输出国组织最新的谈判今天破裂的消息吗?” “你来之前,电台正在广播。石油输出国说,他们将不再接受纸币。只要黄金。” “他们已经恫吓过多次了,”尼姆想起圣诞节前不久他同埃里克·汉弗莱和耶尔法官先生的谈话。那时候,石油形势令人担心,眼下是三月,石油形势已是万分危急了。他补了一句:“这一次看来他们似乎认真起来了。” 凯伦问:“如果停止进口石油,情况会坏到什么地步呢?” “比多数人想象的要坏得多,美国所用的石油一半以上靠进口,而其中百分之八十五来自石油输出国组织的国家,”他继续说,“然而,即使在目前,讲石油短缺,主要还只是考虑汽车和汽油,还没有考虑到电力。” 尼姆又想到今晚来这里时一路上所考虑的问题:这次同石油输出国组织的产油国家之间的最富有戏剧性的对峙突然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之内爆发,其潜在的破坏性远非一九七三——一九七四年阿拉伯国家的石油禁运所能比拟。大家都知道有这个可能,但很少有人认真对待,那些永远乐观的人,其中包括某些身居要职的官员,仍旧幻想最后摊牌是可以避免的,进口石油总有办法象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源源不绝地奔流。尼姆不同意他们的看法。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有关凯伦的念头。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他们已来到了电梯口,门已经打开了。 电梯内已经有两个小孩——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神情愉快,脸色鲜亮,年龄大约九岁和十岁。“嗨,凯伦,”当轮椅在尼姆前面进入电梯时,他们俩都打招呼。 “哈罗,菲力浦,温蒂,”凯伦说,“你们俩也出去呀?” 男孩说:“不,我们到楼下去玩,”他望着尼姆,“他是谁?” “我的朋友。这是哥尔德曼先生。”她告诉尼姆,“这两个是我的邻居和朋友。” 电梯往下降时,他们都互相打了招呼。 “凯伦,”小男孩问,“我可以摸你的手吗?” “当然可以。” 他摸着凯伦的手,轻轻地移动他的手指尖,然后问:“你能感觉到吗?” “能,菲力浦,”她告诉他。“你有双柔和的手,”他露出一副兴趣盎然和乐滋滋的神情。 女孩也不甘落后,便问道:“凯伦,你想不想把腿改变一下位置呢?” “嗯……好吧。” 那个女孩显然知道该做些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把凯伦的右腿抬起来,交叉地放到她的左腿上。 “谢谢你,温蒂。” 到了底层休息厅,孩子们说了声再见,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这真好,”尼姆说。 “我知道,”凯伦兴奋地笑着。“孩子们总是这样的天真烂漫。他们不象成年人那样害怕,或者不知所措。我刚住进这儿的时候,楼里的孩子们常常问我,‘你怎么啦?’或者‘你为什么不能走路?’他们的父母听到后,总是对孩子们说‘嘘!’一段时间以后,我才使他们理解我对那些问题毫不介意,事实上还欢迎他们问哩。但是,还有一些成年人总感到不自在,一看到我,就把脸转过去。” 在公寓大楼的前门外头,乔西站在车旁等候着。这是辆福特牌汽车,喷了层悦目的浅绿色油漆;近侧的一扇宽大的滑门已经打开了。凯伦敏捷地操纵她的轮椅,使轮椅对着车门,停在离汽车只有几英尺远的地方。 “你注意看,”她对尼姆说。“你就可以看到你们的波尔森先生为帮助我进入亨珀丁克做了些什么。” 凯伦说话的时候,乔西从汽车内部取下两根钢槽,把钢槽的一端固定在车门底部的装置上,然后把另一端放倒在地上。此时,在汽车内部和地面之间搭起了一条双轨坡道,其宽度正好同凯伦的轮椅的两个轮子之间的距离相等。 接着乔西走进汽车,伸手抓起一个连在钢丝绳上的铁钩;钢丝绳是固定在尽头的一个电动绞车上的。她拿着铁钩走到轮椅跟前,喀嚓一声把它扣在一个铁孔上,然后回到绞车跟前。乔西摸到一个开关并把它往下揿着。 “我们走吧!”凯伦说。话音刚落,轮椅就被平稳地牵引着沿坡道向上滚动。一进入车内,乔西用力转过椅子,轮子正好滑进地板上两个凹槽里,并用插销固定起来。 乔西笑嘻嘻地对尼姆说:“你坐在前面,哥尔德曼先生。跟司机坐在一起。” 在他们缓缓驶出公寓前院加入街道上车辆的行列时,尼姆在前边的座位里转过身子,同凯伦说话。他回到了在电梯口想说的事儿。 “如果真的出现严重的石油短缺,那么几乎可以肯定要搞循环断电。你知道什么叫循环断电吗?” 凯伦点点头,“我想是知道的。就是说在不同的地区一次要停电几个小时。” “是的,开始的时候,很可能是每天三个小时,假使情况恶化,停电的时间还要拉长。不过,要是发生这种情况,我一定事先通知你,这样你就到一家自备发电机的医院里去。” “红杉林医院,”凯伦说。“在‘自由之友’那帮人炸毁变电站的那个晚上,我们这儿断了电。乔西和我就是到这家医院去的。” “明天,”尼姆告诉她,“我到红杉林去,看看那儿的发电机是否正常。有时候,那些备用设备一钱不值,因为保养得不好,纽约发生大规模断电时,有些备用发电机甚至都发动不起来。” “我可不担心,”凯伦说。“有你为我操心就够了,尼姆罗德。” 乔西是个谨慎的驾驶员,因此在去艺术宫的路上,尼姆感到很轻松。市交响乐团在那儿演出。在艺术宫的主要入口处,正当乔西在把凯伦的轮椅卸下来时,一位身穿制服的服务员过来帮忙。他立即领着凯伦和尼姆穿过一扇边门,把他们俩送入电梯。电梯又把他们俩送到主楼。他们占用的是一间包厢的前排空地,又有一条活动的坡道把凯伦送过去。很显然,艺术宫习惯于接待使用轮椅的顾客。 他们安定下来以后,凯伦环视四周,说:“这可是特殊待遇,尼姆罗德。你是怎么搞到的?” “亲爱的老金州公司,你是这样叫它的,还是有些影响的。” 原来是特丽萨·范·伯伦应尼姆的请求,安排了包厢座位以及凯伦需要的种种方便。当他提出要付钱时,特斯对他说:“算了吧!还剩下一些行政官员的额外津贴。趁还有的时候享受一下吧。” 尼姆拿了张节目单让凯伦看,但是,过了一会儿,她摇摇头。“我喜欢自个儿听,我总认为,音乐批评和节目说明是那些企图炫耀自己的聪明的人写的。” 他咯咯地笑了。“我同意。” 剧场的灯光渐渐暗淡下来,乐队指挥在鼓掌声中步上指挥台。这时凯伦轻声地说:“尼姆罗德,咱俩的关系有些不同了,是不?” 他为她的洞察力而感到吃惊,但是在音乐开始演奏前没时间回答她的问题。 节目大部分是勃拉姆斯作的乐曲。首先是《海顿主题变奏曲》。紧接着是:《降b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独奏者是技艺精湛的尤金·伊斯托敏。这首钢琴协奏曲是尼姆最喜爱的乐曲之一;从凯伦凝神静听的表情看来,这也是她最喜爱的。在倾听第三乐章那悲怆动人的低音提琴旋律时,他伸出一只手,放在凯伦的手背上。她掉过脸来,这时他发觉她热泪盈眶。 最后,乐曲声在经久不息的鼓掌声中结束,尼姆也拚命地鼓着掌——“请替咱们俩鼓!”凯伦敦促他——大厅里的灯也亮了,准备幕间休息。 当其他听众离开座位出去散步时,尼姆和凯伦呆在原处不动。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然后她说:“愿意的话,你现在可以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他没有必要问回答什么问题。他叹了口气,说:“我想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 “要是我们指望它不变,那是愚蠢的,”凯伦直言不讳。“而且我要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哦,有时幻想使人感到陶醉,渴望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希望一切美好的事物常驻不衰。不过,我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做一个现实主义者。跟我说老实话,尼姆罗德。出了什么事?从上次到现在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就在这时他告诉了她。告诉她有关露丝的情况,那突然袭来的威胁着她生命的癌症,以及她同尼姆两人因此重新找到了他们俩一度迷失的共同道路。 凯伦默默地倾听着。然后她说:“今晚我一见到你,我就看出发生了不同的事情,发生了重大的私人的事情。既然我现在知道了缘由,我一方面为你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当然感到难过,特别是为你的妻子感到难过。” “我们也许会走运的。”他说。 “我希望如此。有些人是这样的。” 乐队成员鱼贯而入,准备开始下半场的演奏。其他听众也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 凯伦心平气和地说;“我们以后再也不能以情人相处了。那样是不公正的,也是不对的。但是,我希望我们继续做朋友,希望有时我可以看到你。” 他再次抚摸她的手,在音乐重新开始前说了“永远做朋友”。 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比来时沉静。 乔西似乎也觉察到这种变化,也很少说话。她把亨珀丁克开到了艺术官外迎接尼姆和凯伦。当他们俩在艺术宫里面时,她去会过几位朋友。 过了一会儿,尼姆又从前排座位上转过身子,面对着凯伦。他说:“早些时候,你告诉我你为父亲感到担扰。你那时不想谈,现在呢?” “我无所谓,”凯伦说,“只是没有多少可说的。我的确知道爸爸遇到了些麻烦——经济方面的,我想,他曾暗示过,但不愿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不过,这意味着亨珀丁克我是用不长的了。” 尼姆吃了一惊。“为什么?” “每月需付的款子对我父母来说是一笔沉重的负担。我想我告诉过你,银行拒绝向我父亲贷款,因此,他找了一家信贷公司,可是利率更高。我猜想,除了这个,还有生意上的麻烦,也接踵而至了。” “瞧,”尼姆说,“我愿意帮助……” “不!我以前讲过一次,我永远不接受你的钱,尼姆罗德,我说话是算数的。你有你自己的家庭需要照应。另外,尽管我爱亨珀丁克,可是从前没有的时候,我也对付过来了,我现在也能做到这一点。我担心的是我的爸爸。” “我真诚地希望,”尼姆告诉她,“我能够做些什么。” “做我的朋友,尼姆罗德。这是我的全部请求。” 在凯伦所住的公寓大楼外面,他们俩相互道了晚安——轻轻的一吻,再也没有先前那股激情了。她说她累了。尼姆依从她的建议,没有上楼,而是伤心地朝着停在一条街以外的他那辆汽车走去。 第十二节 在三月的最后一个星期里,戏剧性的,突然爆发出来的石油危机压倒了一切,在国内外的新闻报道中占据着支配地位。 “这象是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有人在一次金州公司管理委员会会议上这样评论说。“你老是认为它不会发生,以至认为枪声不响,一切都是假的。” 石油输出国组织成员国一致作出的决定可不是假的。该组织的成员国——阿拉伯国家和伊朗、委内瑞拉、印度尼西亚、尼日利亚——早在几天前就下令:目前正在公海上航行的和停靠在美国港口的油船卸货之后,将不再往美国运送石油,直到付款的争端解决为止。 石油输出国组织的成员国声称,他们拥有足够他们坚持禁运到底的美元储备。他们指出,他们的美元储备大大地超过美国全国的石油储存量。 “很不幸,说的一点不假。”风尘仆仆的国务卿一时没留神脱口而出地对华盛顿的记者们说了这番不合外交策略的话。 同全国其它地区一样,金州电力公司正在拟订紧急政策决定。在金州公司的议事日程中,问题不再是“如果”要实行广泛的临时断电,而是“何时”实行以及实行到什么程度。 前两年,加利福尼亚连遭干旱,内华达山脉冬季的降雪量又小,使问题更加严重,因为水力发电的储备量比往常显著下降。 尼姆,作为负责计划的副总裁,处于活动的中心,忙于出席一系列旨在研究应急计划和决定优先考虑事项的会议。 在那时,全国和全州范围内的优先考虑项目业已作出明文规定。 总统命令立即实行汽油定量配给,一个早已“束之高阁”的凭票供应计划不日将付诸实施。另外,从星期五晚上到星期一早晨这段时间内,汽油严禁出售。 从华盛顿还发出一项法令,停止一切大型运动会和吸引大批观众的娱乐活动,以及关闭国家公园。目的是减少不必要的旅行,特别是汽车旅行。据说以后还可能要关闭戏院和电影院。 所有燃油的公用事业公司奉命降低百分之五的电压,以实行昼夜二十四小时的“灯光暗淡”。 那些靠烧煤发电的公用事业公司——主要集中在美国的中部地区——接到指示,尽量向东海岸和西海岸输送电力。东西部海岸地区受石油禁运的打击最为惨重,在这个地区,由于工厂和企业的电力短缺,预计将出现庞大的失业队伍。这一计划被称为“电线输送煤炭”计划。然而,该计划的效果有限,一则因为美国中部地区要把大部分电力用于本地区;二来因为长途传输线为数不多。 许多地区的学校奉令放假,等夏天复学,因为那时对取暖和照明的需求将大为减少。 限制航空旅行的有关规定正在拟订之中,不久即将公布。 公众得到警告,如果石油形势没有好转,那么采取包括一周休息三至四天在内的更为激烈的措施是完全可能的。 在采取行政措施的同时,还向人们呼吁自觉节约各种能源。 在金州电力公司里,人们知道公司储备的石油只能维持三十天的正常生产,这一情况给每一次讨论都罩上了一层阴影。 鉴于在途中的油船还将运进石油,公司决定推迟到五月的第二周再实行“循环断电”。到那时,一开始每天将停电三个小时,尔后,也许有必要采取更为严厉的措施。 但是,人们意识到,即使是最初阶段的电力缩减,也是有破坏性的,将损害本州的经济。尼姆深知形势是多么的严酷,直接有关的人士也持同样的看法。但是,尼姆认为,一般的公众还没有理解,或者是不想理解眼下发生的事情的全部意义。 因为恢复了公司发言人的职务,同时又肩负计划工作的重任,尼姆忙于应邀说明当前的形势和前景。 他发觉兼任两职负担过重,于是,对特丽萨·范,伯伦说:“得啦,重要场合我来给你张罗,不过你得叫你手下的人处理那些小问题。”她回答表示同意。 第二天,公众关系部长出现在尼姆的办公室里,“中午有个电视节目叫《午餐小憩》。” “说起来你也许不相信,特斯,”他说。“可我是从来不看的。” “好嘛,好嘛,你真会开玩笑。不过,先别看不起白天的电视。外面有一百万家庭妇女在看哩。明天,电视台要求安排一个解释电力危机的节目。” “要我去讲罗,我想。” “那自然,”范·伯伦说。“还能有谁讲得更好呢?” 尼姆咧嘴笑了笑。“好的,不过给我帮个忙。电视台都擅长浪费时间。他们叫你早点去,然后让你老是等着。你知道我有多忙,因此,劳你的驾,就这一次,给安排个速去速来。” “我同你一起去,”范·伯伦说。“我一定尽力办到。我保证。” 结果表明,这一保证没有兑现。 《午餐小憩》是一个在正午播送的一小时的节目。公众关系部长和尼姆于十一点五十分到达电视台。在休息室里,一个负责安排电视节目的女助理接待了他们,同在电视台工作的许多人一样,从她的穿着打扮、举止神态看上去,她仿佛是上星期刚高中毕业的女学生。她手里拿着标准的职务标志——一块上有夹紧纸张装置的书写板——眼镜戴在头发上。 “噢,您是哥尔德曼先生。您安排在最后一个,要到十二点五十分才开始。” “嗯,等一等!”范·伯伦提出杭议。“你们向我保证过哥尔德曼先生安排在第一位。他是我们公司的高级负责人之一,他的时间很宝贵,眼下尤其如此。” “我知道!”那位女助理温柔地微笑着。“但是安排节目的负责人改变了主意。哥尔德曼先生的内容相当沉闷,它可能使我们的观众感到沮丧。” “他们应该感到沮丧。”尼姆说。 “如果他们感到沮丧,然后关掉电视机,我们的节目反正也演完了。”那个年轻女人坚定地说。“你们也许愿意到演播室去等着,这样也可以看看其余的节目。” 范·伯伦望着尼姆,举起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他明知在这段被浪费的时间里他可以处理多少急待处理的工作,但只好逆来顺受地对她说:“就这样吧。” 这种场面,那位女助理见得多啦。她说。“请跟我来。” 电视演播室,五光十色,灯光明亮,布置得象一间起居室。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光灿灿的桔色沙发,上面坐着两名典型的电视记者——杰里和吉恩——年轻、活泼、时髦的“漂亮人物”。前面摆成半圆形的三架电视摄相机在来回摆动着。特约演员将依次同电视记者一道坐在雪亮的灯光底下。 节目的第一个十分钟,播送的是正在该市上演的马戏团的一只会跳舞的熊。第二个十分钟,播送的是一位穿着四轮滑冰鞋从芝加哥一路滑到这儿来的七十岁的老太太。“我报销了五双滑冰鞋,”她夸口说,“要不是警察不让我走州际公路,我还可以早些到达这儿哩。” 紧排在尼姆之前的是《午餐小憩》自办的《家庭医师》节目。 “他每天都上电视并拥有大批观众,”那位女助理悄没声儿地说。“人们特地收看他的节目,所以您跟在他后面上电视,人们还会听您讲。” 那位医生,五十来岁,头发花白,仪态端庄,是位老练的表演者,对电视表演中的种种窍门无不谙熟。他知道如何借笑来赢得观众的好感,什么时候要装得象个慈父般的大夫,以及在什么时刻要用一幅简单的胃部示意图。“我今天讲的题目,”他告诉看不见的观众说,“是便秘。” 尼姆看着,听着,入神了。 “……许多人不必要地自找烦恼。决不要服用轻泻剂。每一年都要销售价值数百万美元的轻泻剂——这完全是一种浪费,很多还损害你的健康……便秘多数是‘臆想’出来的。天天大便可以说是一种不必要的迷信……让你的正常循环按其规律行动。对某些人来说,五至七天不大便也是正常的。放耐心一些,等待……真正的问题是:有些人该大便不立即去大便。他们一忙就把它推迟。那样不好。大肠就会失去信心,不愿再作任何尝试……吃些粗糙的食物,大量饮水以保持大便湿润……” 范·伯伦探过身来。“啊,上帝!我感到抱歉。” 他轻声地安慰她。“别那么说。很值得一看。但愿我不会使大家扫兴。” 医生的画面渐渐隐去,插进了一份商业广告。女助理抓住尼姆的手臂。“该您上了,哥尔德曼先生。”她送他到房间中央,他就在那儿就座。 在继续播送商业厂告时,尼姆同那两位电视记者握了握手。杰里皱着眉头,告诫他说。“我们迟了,没多少时间了,因此,你的回答要简短。”杰里从另一名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份问题单子,然后,好象啪的一声打开了开关似的,他的脸马上又堆满了笑容,他转过身去面对着电视摄相机。 “我们今天的最后一位来宾对电力和石油的情况非常熟悉。他是……” 介绍过后,吉恩神采飞扬地问尼姆:“我们是否真的要削减电力?还是说这不过是到头来不会发生的又一次虚惊?” “这不是虚惊,这一定会发生。”(你要简短的回答嘛,尼姆想道,那么,好吧。)杰里又在看手里的那张单子。“关于那个有人所说的石油短缺……” 尼姆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这并不是什么人说的。” 那位记者满脸笑容。“我们这次放过你。”他又去看他那份问题单子。“不管怎么说。难道我们加利福尼亚最近不是石油过剩吗——经输油管道从阿拉斯加运来的石油?” “本地区有过一些暂时的剩余,”尼姆承认说。“但是现在,由于全国其它地区极其缺乏石油,任何剩余很快就会用光。” “看上去有些自私,”吉恩说,“不过我们就不能把那些阿拉斯加石油留在加利福尼亚吗?” “不行。”尼姆摇摇头。“联邦政府控制这些油,而且已经制订了一份配给计划。国内每一个州、每一座城市都在向华盛顿施加压力,都要求分到一份。国内仅存的石油平均摊派的话,大家得的都不会多。” “我知道,”杰里说,又看了一下他的问题单,“金州公司还有三十天的石油储存量。这听上去还不怎么坏啊。” “一方面,这个数字是确实的,”尼姆承认,“但另一方面,它又使人误解。一则不可能把每一个油池的油一直用到池底;二来石油往往不是存放在那些最需要的单位里;一家发电厂也许一滴石油都没有,而另一家却储存着足够烧几天的石油, 再加上输送大量石油所需的设备为数有限。根据这两个理由,说还可以维持二十五天更实际一些。” “好吧,”杰里说。“那让我们希望一切在二十五天结束之前恢复正常。” 尼姆告诉他:“那样的机会连一丁点儿都没有。即使同石油输出同组织的国家达成协议,也还需要……” “对不起,”吉恩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而我还要问一个问题,哥尔德曼先生。难道贵公司就不能早些预见有关石油的情况并制订一些其它计划吗?” 那个问题所表现出来的厚颜无耻、不公正、难以置信的无知,使得尼姆大为震惊。接着他感到满腔愤怒。他强压怒火,回答说:“金州电力公司这样做至少有十年之久了。但是,本公司所建议的一切——核能厂啦、地热发电厂啦、水力蓄能电站啦、烧煤啦——都遭到了反对、延误或者阻挠……” “十分抱歉,”杰里打断他的话,“但是,时间到了。哥尔德曼先生,谢谢您光临指教。”他对着一可变焦距镜头说:“在明天的《午餐小憩》节目里的特约演员中有一位印度居士,还有……” 在走出电视台大楼的路上,特丽萨·范·伯伦懊丧地对尼姆说:“即使到现在,还没有人相信我们,是不是?” “他们很快就会相信的,”尼姆说。“到了他们使劲按开关而什么反应也没有的那一天。” 尽管普遍断电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金州公司也弥漫着一种危机感,但不协调的现象却继续存在。 能源委员会就图尼帕工程举行的听证会就是其中一例。 听证会还是老一套,以原来那种慢得令人发狂的进度继续进行着。 “一个从火星上来的陌生人,凭常识,”奥斯卡·奥布赖恩在同尼姆和埃里克·汉弗莱共进午餐时发表议论说,“也会认为,鉴于目前的电力危机,对象图尼帕、芬堡和鬼门这样的工程的批准程序一定会加快。嘿,从火星来的那位常识先生可大错特错了。” 法律总顾问心情抑郁地吃了几口东西,继续说道:“你坐在那些意见听证会上,听着证词以及那些有关程序的改头换面的滥调,你就会认为没有一个人知道或者关心外面现实世界里在发生些什么事情。哦,对啦,我们又有一个反对搞图尼帕工程的组织。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他们自称是‘反对不必要的能源发展的十字军’。跟这些‘十字军’的勇士们对金州公司的指责比较起来,戴维·伯德桑可说是一位朋友和同盟者。” “反对派是个九头怪物,”埃里克·汉弗莱白言自语,然后又说,“看来州长对图尼帕工程的支持也无济于事了。” “那是因为官僚制度比州长、总统或者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强大,”奥布赖恩说。“现在,同官僚制度作斗争,就好象你齐腋窝陷入了污泥的海洋里,还要同污泥搏斗。我可以顶言:当断电轮到能源委员会大厦时,就图尼帕工程召开的意见听证会除了在烛光底下进行外——其它一概不会改变。” 至于建造芬堡地热发电厂和鬼门水力蓄能电站的建议,法律总顾问报告说,州内的负责机构至今还没有确定召开公众意见听证会的日期哩。 奥斯卡·奥布赖恩和尼姆一样,对一切都不抱幻想,甚至对在本市北堡地区散发的那份假的“用户调查表”也不抱任何希望了。 那份精心策划的征求意见表寄发出去,至今将近三个星期了。然而。现在看来,为了诱捕乔戈斯·阿香博这个恐怖分子头子所作的努力似乎成了泡影,纯粹是浪费时间和金钱。 大批征求意见表寄走以后的几天里,千百封回信源源而来。在其后的几个星期内,也是如此。金州公司总部的一间大地下室专门辟来处理潮水般涌来的回信,一个由八名职员组成的工作班子被安排在那里。其中六名是从各个部门抽调来的,余下的两位是从地区检察院借调来的。他们十分周密地检查每一份填写过的征求意见表。 地区检查院还送来了从乔戈斯·阿香博日记里取来的笔迹样品的放大相片,那些职员就对照这些笔迹进行工作。为了防止出差错,每一份征求意见表分别由三个人进行审阅。结果是肯定的:至今没有发现跟原件相同的笔迹。 现在,这批特殊工作人员已减成二名,其余人员已返回各自的工作岗位。仍有一些回信三三两两地寄来,受到例行的检查。但是,事情到了这个阶段,看来是不大可能收到乔戈斯·阿香博的回音了。 对尼姆来讲,这件事无论如何要比紧急的石油供应问题次要得多。石油供应问题占据了他白天和黑夜的全部工作时间。 一天晚间,尼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召集公司的燃料供应部长、发电量预报主任以及其它两个部门的头头,举行关于石油问题的工作例会。在会议期间,他接到了一个跟讨论的主题无关的电话,但它却使他感到忐忑不安。 尼姆的秘书维多利亚·戴维斯,同样工作到很晚。在会议进行过程中,她从外面打来个电话。 尼姆为被打扰而感到生气。他抓起电话,没好气她应了声:“什么事?” “凯伦·斯隆小姐在一号线找你,”维基告诉他。“我不准备打扰您,不过她坚持说有要紧的事。” “告诉她……”尼姆刚要说他过后或者明早打电话给她,但又改变了主意。“那好吧,我来接。” 对其他几位说了声“对不起”,他按了一下电话机上亮着灯的揿钮。“喂,凯伦。” “尼姆罗德,”凯伦没有寒暄就说开了,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我父亲出了大纰漏。我打电话给你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帮忙。” “什么样的纰漏?”尼姆想起他同凯伦一同去听交响音乐会那晚,她也曾谈起此事,但是不具体。 “我让我母亲告诉我的。爸爸不肯讲。”凯伦停住了,他感觉到她是在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她继续讲:“你知道我父亲有一个小小的管子工生意。” “知道。”尼姆回想起那天他们俩在凯伦的公寓里见面时,路德·斯隆曾谈起过他的生意。就是在那一天,凯伦的父母后来私下告诉尼姆说,他们为了那四肢瘫痪的女儿感到罪孽深重。 “嗯,”凯伦说,“爸爸受到你公司里的人员多次盘问,尼姆罗德,而现在又来了警察局的侦探。” “盘问什么呢?” 凯伦又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听母亲说,爸爸为一家奎尔电力煤气公司转包了不少合同。那项工作是在煤气管道上的,跟通到仪表的管道有关。” 尼姆对她说:“把那家公司的名字再说一遍。” “叫‘奎尔’。这名字对你有启发吗?” “是的,有点启发,”尼姆一边慢腾腾地回答,一边思索着:照这看来,几乎可以肯定路德·斯隆参与了偷煤气。虽然凯伦并不知情,但她那“通到仪表的管道”一句话却泄漏了天机,除了这句话,还有她提到的奎尔电力煤气承包公司,这个大规模的电力偷盗集团早为哈里·伦敦所揭露,而且他继续在对他们进行侦查。哈里最近的报告说什么来着?“我那儿有一大堆新的案件,还有在对奎尔公司进行调查时查获的其它案件。”在尼姆听来,路德·斯隆很可能包括在“其它案件”里头。 这则突如其来的消息,以及尼姆对它的含义的认识,使他感到沮丧。假定他的猜想是正确的话,那么,凯伦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尼姆想,也许是为了通常的理由:钱。然后他又想起他也许同样能够猜到那笔钱的用途。 “凯伦,”他说,“如果事情和我想的一样。你父亲的问题确实是严重的,我能否做些什么,我自己也没有把握。”他意识到那些在旁等候的部下们极力装出他们并没有在听他讲话。 “不管怎么说,今晚我是无能为力的,”尼姆对着话筒说。“不过,明早我再想想办法,然后打电话给你。” 他意识到他那番话听上去也许太生硬了,于是他接着解释说他办公室里正在开会。 凯伦很懊悔。“哦,很抱歉,尼姆罗德!我不应打搅你的。” “不,”他安慰她说。“你随时都可以打搅我。明天我一定想办法。” 重新讨论石油供应问题时,尼姆试图集中思想,听取发言,但他几次都心不在焉。他默默地问自己:命运已经给了凯伦这么多残酷的打击,难道还准备再给一个吗? 第十三节 有时在梦里,有时一觉醒来,一件往事萦回在乔戈斯·温斯洛·阿香博的脑际。 这还是一件发生在许久前一个夏天的事情。那时,乔戈斯在明尼苏达州刚过十岁生日不久。学校放假期间,他同一户种田人家住在一起——至于究竟为什么要去以及怎样去的,他都忘了——这家一个小儿子和乔戈斯一道到一座旧谷仓里去捉老鼠。他们毫不留情地杀死了好几只老鼠,用尖齿耙把它们戳死。接着,一只大老鼠被逼得走投无路。乔戈斯还记得,他们俩逼近它时,那只老鼠的两只珠子般的眼睛贼亮贼亮的。然后,那只老鼠铤而走险,突然一跃而起,跳到那个男孩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男孩尖叫了一声。不过,那只老鼠只活了几秒钟,因为乔戈斯抡起耙子,把那只老鼠打倒在地,接着使劲用耙齿捅穿了它的身子。 然而,出于某种原因,乔戈斯始终忘不掉那只老鼠垂死前所作的顽抗。 现在,蜷缩在北堡的隐藏处,他觉得自己处于跟那只老鼠类似的困境。 乔戈斯潜伏起来已有八个星期了。回想起来,时间之长使他感到吃惊。他没有料到,自己还会活这么久,特别是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爆炸事件发生后,有关他本人和“自由之友”的报道大量传播的情况下。乔戈斯的相貌特征众所周知。在克洛科大街那幢房子里搜到的他的相片也相继刊登在报纸上,出现在电视上。他从新闻报道中获悉,在北堡地区以及其它地区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以他为目标的追捕行动。自从转入地下以来,乔戈斯每天都以为自己会被发现,他所在的公寓隐藏所会受到包围和袭击。 起初,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一天一天地流逝,乔戈斯感到的主要是宽慰。后来,随着一天天渐渐变成一周周,他开始考虑“自由之友”是否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他能够吸收到更多的追随者来替代死去的韦德、尤特和菲利克斯吗?他能够获得经费并选择另一个伯德桑来担任外界联络员吗?他们能够继续乔戈斯发动的反对可恨的现存统治集团这一敌人的战争吗?接连数日,他怅惘地、梦幻般地考虑着这一想法。然后,面对着严酷的现实,他很不情愿地把它放弃了。 一点办法也没有。既没有办法使“自由之友”复活,也没有办法能使乔戈斯继续生存下去。过去的七个多星期不过是出乎意外的苟延残喘,不过是无法逃避的毁灭的延缓、如此而已。 乔戈斯知道他快山穷水尽了。 他正受到所有司法机关的追捕,而且只要他还活着,追捕将一直继续下去。他的名字和容貌已经是路人皆知,他那双被化学药品烧伤的手已被描绘过。究竟是谁,在什么地方,把他认出来,这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他已经孤立无援,走投无路,而且最关键的是,他随身带到隐藏处的钱差不多花光了。因此,被捕是不可避免的,除非乔戈斯横下一条心抢在被捕之前以他自己的方式用斗争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正是他打算要干的。 象那只他自小就铭记在心的老鼠那样,他要作一个最后的战斗姿态,如有必要,死也要跟活着时候一样,对他所憎恶的制度进行破坏。乔戈斯已经决定:他要炸段金州公司一座发电站的心脏部分。有一种办法可一以使爆炸产生最大的效果,于是计划渐渐在他的头脑里形成了。 他原本准备在其他“自由战士”协助下发动一次袭击,在这一打算的基础上,他制订了新计划。他原来的打算早在戴维·伯德桑提出破坏全国电力协会年会的主意之前就有了。现在,乔戈斯重新采用这一计划,不过他将不得不单人独马去执行。 就在他潜入地下的同一天,他已经采取了一个大胆的冒险行动,使他朝着自己的目标走近了一步。 那一天,在考察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他意识到首先得解决交通工具。他非得有辆汽车不可。他已经把那辆红色的“防火服务公司”卡车抛弃了,因为他再使用那辆汽车就难免不被人认出来,另找一辆车来代替它是十分必要的。 去买一辆任何汽车都根本不可能。一方面,这太冒险了;另一方面,他没有足够的钱,因为“自由之友”的大部分现金储备都在克洛科大街那幢房子里。因此,乔戈斯想,唯一可行的办法还是去找回他那辆大众牌汽车,那辆车子或许已经也或许还没有被警察发现和受到监视。 他把那辆汽车存在一间离克洛科大街不远的私人停车库里。他意识到他所冒的风险,但抱着抢在警察的头里的侥幸心理,当天早晨穿街走巷步行来到那间停车库。 他安然无恙地到达了目的地,向车库主人付了存车费,然后就开车跑了。在回北堡的一路上,无人盘问他,也无人叫他停下来。午前,那辆大众牌汽车已经安全地停放在跟那幢作为隐藏地点的公寓毗连的上了锁的车库里。 由于这次成功,他的胆子更大了。后来他趁天黑又冒险出去购买食品和一份晚版《加利福尼亚检查报》。从报上,他得知一位名叫南希·莫利诺的记者已经提供了有关他的大众牌汽车征状的情况,而且警察正在搜索这辆车子。第二天报上就相同的内容作了进一步的报道,透露说在乔戈斯离开半个小时以后,警察就去查看了那间停车库。 在得知有关他汽车特征的情况广为传播之后,乔戈斯就停止使用这辆汽车。现在他打算仅仅使用一次,去完成也许是他的最后一次任务。 找回那辆大众牌汽车之所以如此重要,还有其它几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汽车的踏板下面有一密仓。密仓里面,藏有十二枚圆筒形炸弹,每一枚炸弹里都装有托维克斯凝胶炸药和一个定时装置、为了防震,这些炸弹严严实实地裹在一张泡沫橡皮里。 汽车里还有一个打成小包的可以吹气膨胀的小橡皮筏,这是乔戈斯大约一个月以前从一家体育用品商店里买来的,同时还买了水下呼吸器的大部分零件。所有这些东西对他现在酝酿中的大胆行动都是十分必要的。 在他取回车子以后的几天里,乔戈斯偶尔也走出公寓,不过只是在天黑以后。他不得不购买食物的时候,留神决不在同一家商店里买第二次。他还戴了副轻便的手套,以遮盖自己那双手。为了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相貌,他把小胡子也刮了。 报纸上刊登的有关“自由之友”和大饭店爆炸事件的报道对他是重要的,不但是因为他喜欢阅读有关自己的报道,而且是因为这些报道给他提供了警察局和联邦调查局的动向。报纸上多次提及在北堡发现的那辆被遗弃的“防火服务公司”卡车,但也有人猜测说乔戈斯不知怎么地溜出了本市,现正在东部地区。有一篇报道声称,有人在辛辛那提看到了乔戈斯。太好了!任何能转移人们对他确实下落的注意力的消息都是他所欢迎的,并且对他是有利的。 当他第一天看到《加利福尼亚检查报》时,他十分惊讶地发觉那位名叫南希·莫利诺的记者竟对自己的活动了如指掌。当他接着往下看时,乔戈斯才恍然大悟,是伊维特不知怎地了解他的计划并把他出卖了。要不是被出卖,那次“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战役”(他此时是这么想的),对“自由之友”来说,决不会是一次不光彩的失败,一定会是一次辉煌的胜利。 乔戈斯应该为这件事痛恨伊维特。然而,不知怎么的,不论是当时还是以后,他就是恨不起来。相反地,他怀有一种他为之羞愧的恻隐之心,怜悯起伊维特及其在孤山的惨死(如报纸描述的那样)。 难以置信的是,他眷念伊维特竟到了连他自己都认为是不可能的程度。 乔戈斯思忖着,或许是因为自己来日屈指可数,所以他开始变得多愁善感和无聊可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他那些革命伙伴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点而聊以自慰。 各家报纸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深入挖掘乔戈斯的历史。一位劲头十足的记者追查出乔戈斯在纽约的出生记录,他还了解到乔戈斯是一个一度是希腊影坛美人同一个名叫温斯洛的阔绰的美国花花公子的私生子。温斯洛是一位汽车工业界开山的孙子。 他的历史一点一点地全被披露出来了。 那位漂亮的电影明星生怕损害自己年轻时的形象而一直不愿承认她生过孩子。而那位花花公子,除了躲避纠缠和义务外,啥也不放在心上。 因此,乔戈斯就被送到很远的地方。童年时代的各个不同时期,他先后被托付给几对养父母抚养,但没有一对养父母是乔戈斯喜欢的。他的名字阿香博取自他母系亲族中的一支。 到九岁为止,乔戈斯只见过父亲一面,同母亲见面总共也只有三次。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着他们俩。作为一个孩子,他坚决要认自己的父母亲,但是他们也同样坚决地——出于完全不同的、自私的原因——不认他。 回想起来,乔戈斯的母亲似乎比他的父亲有良心一些。她至少还通过雅典一家律师事务所给乔戈斯汇过数目相当可观的钱。正是有了这些钱,乔戈斯才上得起耶鲁大学并取得哲学博士学位,才能够在以后为“自由之友”提供资金。 那位从前的电影女演员,如今已远远不是什么美人。当新闻记者把她的钱的部分用途告诉她时,她承认她感到震惊。然而,与此相矛盾的是,她因乔戈斯的缘故,受到世人的注意,她似乎还洋洋自得。这或许是因为她住在雅典郊区一幢污秽的公寓里酗酒度日,过着无声无息的生活的缘故。她身上还有病,可是她却不愿谈论自己的病情。 当有人把乔戈斯的活动详细告诉她时,她立即回答说:“那不是个儿子,而是一个邪恶的畜生。” 然而,当一位女记者询问,她是否认为乔戈斯之所以堕落到这步田地同她自己没有尽母亲的责任有关时,那位前女演员向提问者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在曼哈顿,乔戈斯的那位日见衰老的花花公子父亲,接连数日,躲避新闻界的采访。当一位新闻记者在第五十九号大街上的一家酒吧间里发现他时,他起先矢口否认跟那个希腊电影明星有任何瓜葛,一口咬定他不是她孩子的父亲。最后,当证明他的父亲身分的文件摊在他面前时,他耸了耸肩膀,发表声明说:“我对警察的建议是,一见着那个混蛋就立即开枪——毙了他!” 乔戈斯后来看到了他父母亲两人发表的意见。两人的意见都不使他感到惊讶,但是却激起了他对几乎是一切事物的更为强烈的仇恨。 眼下已是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乔戈斯认为采取行动的时间快到了。一方面,乔戈斯认为,他不能指望长期呆在隐藏地点而不被发现——就在两天前,在一个小型的超级市场上购买食物的时候,他发觉另一个男顾客带着一种不单是偶然好奇的眼光注视着自己,乔戈斯匆匆忙忙离开了那个地方。另一方面,开头那种由宣传活动和散发他的照片所造成的气氛,现在该已缓和下来,至少是有所缓和。 乔戈斯制定的计划是炸毁拉米申发电厂的大型冷却水泵。将近一年以前,他扮作一名救世军的军官,就在这同一个工厂里,放置了一枚炸弹,结果炸坏了那台报纸上称为大李利的发电机。在阅读有关发电的教科书以选择金州公司的最薄弱的攻击点时,他就了解了那些水泵的情况。他还去过伯克利的加利福尼亚大学工学院,在那里查阅任何人都随时可以查阅的拉米申和其它工厂的技术图纸。 乔戈斯又一次采取了现实主义的态度,他明白,这次他决不可能跟上次那样进入拉米申厂的主楼。现在,那里防卫森严。 但是,凭自己的智慧和运气,他还是能够到达水泵房的。那里的十一台体积巨大,功率强的水泵,对包括大李利在内的五个发电机组的运转,是至关紧要的。破坏了那些水泵,他就能迫使整个发电站在几个月内都处于瘫痪状态。 这犹如切断一条生命线。 最理想的路线是从小狼河那儿过去。拉米申厂是临河建造的,这样便于抽水冷却和排水。到工厂所在的河岸去,就用得着橡皮筏了。之后,乔戈斯就可以使用水下呼吸器,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早在古巴接受革命训练期间,他就学会了水下爆破术了。 乔戈斯研究过地图,所以他知道可以把汽车开到离拉米申半英里的地方,然后在一个人迹不到的地点放筏渡河。从那儿下水,水流可以把他向下游推去。如何返回驱车逃跑,倒是个大问题,但他故意不考虑这个方面。 他将从水下进入水泵房。他要穿过一个金属格栅和两扇他将剪破的铁丝网门。操作工具跟水下作业装置放在一起。圆筒形的托维克斯炸弹将系在自己的腰里。一进入水泵房,他就立即安放炸弹。这些炸弹都装有磁性套管,因此,他可以毫不费劲地很快把它们安在水泵上。这个计划好妙啊!——从一开头就似乎很妙。 余下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什么时间动手。今天是星期五。权衡各种因素,乔戈斯决定在下星期二。天一黑他就离开北堡,驾驶那辆大众牌汽车跑五十多英里到拉米申,一到以后就立刻放橡皮筏。 现在,决定已经作出,他倒局促不安起来。那间公寓狭小,死气沉沉,陈设简陋,使人闷得难受,白天尤其如此,虽然乔戈斯明白冒险外出未免太愚蠢了。他打算在公寓里一直呆到星期天晚上,那时必得再次出去购买食物。 他又想起了写日记的脑力活动。几天前,他考虑重新写日记,因为原来那一本没了——被敌人搜去了。但是,不知怎么的,再动笔,他就是打不起精神,提不起兴致。 正如他已经多次做过的那样,他又一次在这套公寓的三个狭窄的房间——起居室、卧室和一个厨房兼餐厅的地方——徘徊着。 厨房柜上的一只信封引起了他的注意。信封里面装有一张所谓“用户调查表”。这是几个星期前偏偏是由金州粪便马屁公司寄来的。它是寄给一个叫欧文·格兰杰的人的。这不奇怪,因为乔戈斯就是用这个名字租赁这幢公寓的,并预先付了三个月房租以避免信用方面的疑问。 (乔戈斯总是通过邮寄现金及时付清房租和其他账目。及时付清账目是恐怖分子为不惹人注目时惯用的伎俩。拖欠账目会招致讨厌的询问和注意。)那份臭“用户调查表”上面有一条,乔戈斯一看就大怒,他把手里拿着的一只茶杯往墙上扔去,把茶杯砸个粉碎。这一条写道: 鉴于本公司设备遭到愚昧无知、无足轻重的所谓恐怖分子怯懦的袭击,业已给用户造成诸多不便。为此,金州电力公司谨向用户深致歉意。如有结束此类袭击的办法,万望不吝赐教。 鉴于本公司设备遭到愚昧无知、无足轻重的所谓恐怖分子怯懦的袭击,业已给用户造成诸多不便。为此,金州电力公司谨向用户深致歉意。如有结束此类袭击的办法,万望不吝赐教。 乔戈斯当即坐下,写好一份口气咄咄逼人、用词尖刻辛辣的回答。开头写道:“你们胆敢把恐怖主义者说成无足轻重、胆小懦弱、愚昧无知,此纯属一派胡言!他们恰恰是举足轻重、聪明睿智、忠贞不渝的英雄。你们才是一无所知的笨蛋,剥削人民的罪犯。正义决不会饶恕你们!警告你们,我们要叫你们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而远非‘诸多不便’,当光荣的革命……” 他很快就填满了空格,并外加了一张纸才完成这篇堪称杰作的问答。 可惜还没把它寄走!一天夜间外出时,他正准备把它寄走,耳边响起了一个警告声:别寄!这可能是个诱饵?这样,他就把那张填写好的表格仍旧放回厨房柜子的顶上。 那个随意见征求表一道寄来的“邮资已付”的信封尚未封口。于是,乔戈斯把里面的表格取出。他再一次感到他所写的东西非常高明。为什么不把它寄走呢?它反正是匿名的,他已经把意见征求表上印有“欧文·格兰杰”和公寓地址的那部分撕下扔了。乔戈斯顿时认识到即使是那个部分也是计算机印制的,因此这个表格与个人无关,计算机印制的邮件都是这样的。 应该让人瞧瞧他写的东西。不管是谁,都要大吃一惊,这很好嘛!震惊之余,他们不能不——即使很不情愿地——赞叹写作者的头脑。 乔戈斯又做了个决定,把信封封了起来。星期日晚上外出时,他要把它扔进邮筒里。 他重又来回踱步,开始回想起那很久前的一天和那只陷入绝境的老鼠,虽然他实在并不愿意去想。 第十四节 差不多在乔戈斯·阿香博作出第二次去炸拉米申的决定的同时,哈里·伦敦站在尼姆·哥尔德曼的面前。 “不行!”伦敦说。“绝对不行!不论是你,尼姆,还是其他任何人。” 尼姆耐着性子说:“我所要你做的只是考虑某些特殊情况。我碰巧认得那斯隆一家……” 这两个人在尼姆的办公室里。哈里·伦敦站着,身子扒在那张夹在他们俩中间的办公桌上。“你也许认识斯隆一家,但我只知道这个案子。都在这里面,请看吧!”财产保卫部长涨红了脸,把厚厚一大迭卷宗砰地一声摔在台子上。 “冷静下来,哈里,”尼姆说。“我不需要看卷宗。至于这是个什么样的案件,以及它的糟糕程度,我完全相信你说的话。” 不久前,尼姆想起了前一天晚上他对凯伦作的许诺,于是打了个电话给哈里·伦敦,问他是否知道一个牵涉到一名叫路德·斯隆的人的偷煤气案件。 “我当然知道!”对方回答。 当尼姆说明了他本人关心这个案件时,伦敦就说:“我马上就来。” 现在哈里·伦敦固执地说,“你说的太对了,这是个棘手的案子。你的朋友斯隆一直在仪表旁铺设管道——还铺了很多呢——已经一年多了。” 尼姆不高兴地说:“他不是我的朋友。他的女儿是我的朋友。” “你许多女朋友中的一个,没错。” “住嘴,哈里!”尼姆也渐渐发怒了。“凯伦·斯隆是位四肢瘫痪的姑娘。” 他接着数说起斯隆一家来了,说父母亲两人是如何从经济上接济凯伦的,路德·斯隆又是如何为了买辆特别的汽车供凯伦使用因而负了债。“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不管凯伦的父亲将捞来的钱派什么用场,他决没有用在他自己身上。” 伦敦带着轻蔑的口吻说:“因为那样就能减轻偷盗罪吗?毫无疑问不可能,这你也懂得的。” “是的,我懂。不过,无疑地,如果我们也了解那些情有可原的情况,我们可以不那么严厉。”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尼姆没有理会那种刻薄的腔调。“嗯,也许我们可以坚持赔偿,让路德·斯隆偿付偷漏的费用,给他些时间去做这件事,但不要去提出刑事诉讼。” 哈里·伦敦冷冷地说:“那就是你的建议吗?” “是的,是我的建议。” “尼姆,”伦敦说,“我可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让我站在这里,听你讲你刚才讲的那番话。” “哦,天哪,哈里!谁知道人们在一定的情况下会说些什么和做些什么呢?” “我知道。而且我知道我现在在说些什么:斯隆一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就是说,在这几天里就要提出刑事犯罪的控告。当然,除非你决定把我解雇,就按你的意思去办。” 尼姆没精打采地说:“哈里,快别说那些无聊的话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伦敦说:“尼姆,你在想耶尔的事,对吗?” “是的。” “你是在想那个耶尔老家伙犯了偷电罪或者至少说是参与了这一罪行,但是却安然无事,因此路德·斯隆为什么就不可以呢?你是在考虑对那个大人物有一种法律,对这个小人物——你朋友的父亲——却有另一种法律。对不?” 尼姆点点头。“对,我真是这样想的。” “嗯,你是对的。事情就是这样,而且我从前在别的地方也看到过类似的事情。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们可以叫法律服从他们的意志,或者可以为自己捞更多的油水。哦,虽然不能说总是这样,但是却常常把公正变成了不公正,那都是制度造成的,我也许不喜欢这个制度,但我没有制定它。然而,我也要告诉你:要是事先我能象抓住路德·斯隆的确凿证据那样抓住耶尔的证据的话,我是决不会象我做的那样让步的。” “那么,你手里持有确凿的证据罗?” 伦敦龇牙咧嘴地笑着。“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问的。” “好啦,告诉我吧。” “尼姆,在那家奎尔机构里,路德·斯隆是‘煤气厂工人’。他们的非法的煤气活儿大都交给他干,很可能因为他擅长这一行。我看过他干的一些活儿,这种活儿多着哩,我们从奎尔的记录里搞到了详细情况,从中发现了他的罪证。还有一件事:你刚才说到让斯隆赔偿的问题。嗯,照我们估计,他干的那些非法活儿使得金州公司损失了煤气费收入约达二十三万美元。从你告诉我的情况看来,斯隆也许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尼姆举起了双手。“好啦,哈里。你赢了。” 伦敦慢慢地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赢。谁也没有赢。不是我,不是你,不是金州公司,当然也不是路德·斯隆。我不过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而且忠诚老实地做,”尼姆说。“也许比我们其余的人都强。” 尼姆为刚才他跟哈里·伦敦之间发生的事情感到懊悔。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友谊是否还能跟以往一样。他很怀疑。 “再见吧。”伦敦说。他拿起他带来的卷宗转身走了。 尼姆想他得打电话给凯伦,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她。他害怕这样做。他还没有来得及拿起电话,办公室门突然打开了,雷·波尔森大步跨了进来。 负责电力供应的执行副总裁粗声粗气地问:“董事长在哪儿?” “他预先约好去看牙医,”尼姆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波尔森对尼姆的问题置之不理。“他什么时候回来?” 尼姆看了下表。“我想一个小时之内吧。” 波尔森看上去精疲力竭,憔悴不堪,尼姆想,他的背更驼了,他的头发和浓密而突出的眉毛比一个月前更花白了。这并不奇怪。他们都疲于奔命——雷·波尔森因肩负重任也同旁人一样。 “雷,”尼姆说,“假如你不见怪的话,我说你看上去活象个鬼。为什么不休息几分钟呢?坐下来,喘口气,我叫人送点咖啡来。” 波尔森两眼瞪视着,显出一副好象要发作的样子。然而,他的脸色骤然又起了变化。他沉重地倒在一张柔软的皮椅子里,说道:“送咖啡来吧。” 尼姆通过内线打电话给维基,吩咐她给他们俩送咖啡来。然后他绕过办公桌,坐在靠近波尔森的一张椅子上。 “我不妨告诉你我是来跟董事长说什么的,”波尔森咆哮着说。“我们损坏了大李利。” 尼姆失去了镇静,“我们怎么啦?” 波尔森怒气冲冲地说:“你刚才就听清楚了嘛!” “我们损坏了大李利!”尼姆重复地说道。“要停工多长时间?” “至少四个月。很可能是半年。” 一声敲门声后,维基端着两大杯咖啡走了进来。她把咖啡放在一张桌子上。尼姆站起身来,开始不安地踱起步来。此时他可以理解并分担波尔森的苦恼。大李利——拉米申五号机是机组里最大的一座发电机。它发出一百二十五万千瓦的电,相当于金州公司的最大发电量的百分之六。在任何时候,大李利的突然损坏都会带来严重问题,去年七月大李利挨炸就清楚地表明这一点。在目前的情况下,它将引起灾难性的后果。 “什么人!”波尔森破口大骂。“婊子养的、蠢驴!你以为你已把什么都考虑到了,把每一个步骤都讲得一清二楚,好,突然间某个不称职的小丑拆你的烂污。”他伸手端起一杯咖啡喝了起来。 尼姆问:“出什么事啦?” “我们让大李利停工一个星期,进行定期维修,”波尔森说。“你知道的。” “是的。预定今天复工的。” “要不是一个混账透顶的操作人员,是该复工了。”波尔森一拳砸进自己的手掌里。“我恨不得活活地把那个混蛋的皮扒下来。” 他气愤地、郁闷地数说起那些可悲的详细情节来。 发动象大李利这样的大型蒸汽柴油发电机,操作程序是又精确又严密的。一名操作人员在一间装有许多指导他工作的仪表的控制室里工作,他受过训练要仔细认真地、一道一道工序地根据指示操作。备有一张印刷的供核对用的清单,严禁仓促行事。在通常情况下,整个过程需几个小时才能完成。 发动大李利,跟发动类似的发电机一样,首先要点燃提供蒸汽的锅炉。一层层油门——喷射雾状燃料的燃烧器从各个不同的高度伸进锅炉。控制室操作员从最低层开始依次点燃各层油门。为了安全起见,下面一层油门燃烧以后才能点燃它上面那层油门。 今天,那位操作人员——忘了查对仪表——以为最低一层油门已经点燃了。事实上却没有。 其余各层油门一层层开始燃烧起来,最低一层油门继续喷射出来的未燃烧的柴油,却积聚在锅炉的底部。最后,积聚起来的柴油和蒸汽爆炸了。 “我以为那里面有一个安全联锁装置……”,尼姆开口说道。 “他妈的!——当然有啦!”波尔森的声调听上去象马上要哭出来似的。“它就是为防止发生这种情况而设计的。但是——你能相信会有这号事吗?——那个混账操作员用手把它按住了。还说什么他是想让机器发动得快一点。” “我的天啊!”尼姆完全理解波尔森的愤懑和失望。他问:“这次爆炸造成多大破坏?” “大得很哪——锅炉的内部结构,许多管道和暖气管装置,还有一半以上的水管子,都遭到了破坏。” 尼姆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他同情波尔森,但是知道言语没有什么用处。他还感到修理四个月还是个乐观的估计。 “这件事把一切都打乱了,雷,”尼姆说。“特别是关于循环断电一事。” “可不是嘛!” 尼姆的脑子里匆匆考虑了一连串的问题和石油供应情况。虽说大李利是台燃油发电机,最后总是要成为石油输出国组织的石油禁运的受害者,但是它却是这家公司目前拥有的一台最省油的燃油发电机。这一来,大李利的发电量不得不由那些耗油量大得多的发电机来弥补了。因此陡然间,金州公司储存的全部石油所能发出的电力将比以往少得多。 因此这一点比过去更加势在必行:所有储存的石油必须节约使用,严格配给。 “断电必须在最近几天内实行。”尼姆说。 波尔森点点头。“我同意。”他站起身走了。 “雷,”尼姆说,“董事长一回来我就通知你。” “我建议,”尼姆在星期五下午紧急召开的会议上说,“我们于星期一就开始实行断电。” 特丽萨·范·伯伦表示反对。“这太快了!我们已经宣布过要到下下星期才开始嘛。而现在你说要把它提前十天。我们一定得事先通知公众嘛。” “事先通知个屁!”波尔森怒气冲冲地说。“这是一次危机。” 尼姆带着苦笑想,他和波尔森持一致意见,联合起来反对别人,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在董事长的办公室里,五个人围坐在一张会议桌旁。他们是:约·埃里克·汉弗莱、波尔森、范·伯伦、尼姆和奥斯卡·奥布赖恩。把法律总顾问找来,是为了研究实行断电可能牵涉到的法律问题。 会前,尼姆和各部门的头头在一起开过几次会,检查了金州公司石油储备的最近数字。这些数字表明存油量比预先估计的下降要快,很可能是因为反常的炎热和大量使用空气调节器的缘故。 尼姆还同一位在首都华盛顿的美国国会代表,金州公司的律师代理人通了电话。那位代理人的报告是,美国同石油输出国组织的谈判僵局并无突破的迹象。他补充说:“此间盛传将发行一种新货币——一种对外的、以黄金储备作后盾的美元,以满足石油输出国组织的要求。但不过是空谈,并不足以改变石油形势。” 尼姆已经把华盛顿方面的报告转告了董事长和其他几位。 “我同意特斯的意见,”奥斯卡·奥布赖恩说。“关于断电,我们应该尽可能提前通知。” 埃里克·汉弗莱问道:“我们推迟到下星期三开始实行断电怎么样?从今天算起,还有五天时间,这样人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做些准备。” 经过进一步的讨论,他们一致同意于下星期三实行断电。 “我马上就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范·伯伦说后又对尼姆说,“过一个小时你能准备好吗?” 他点了点头,说道:“能。” 这一天的余下时间同样是在极度忙乱中度过的。 因忙于作出决定和参加会议,尼姆推迟了给凯伦打电话,直到星期五下午他才挤出时间。 电话先是乔西接的,然后听到了凯伦的声音。尼姆知道她又带上那特制的束发带,耳机和话筒,还有一只贴近头部的微型开关。这样如果她要打电话,即使无人帮助,也能使用电话机。由于电话公司的安排,凯伦可以直接同接线员通话,并且拨通任何她所需要的电话号码。 “凯伦,”尼姆说,“我打电话是谈你父亲的事情。我询问了一些情况,看看我能否做些什么。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无能为力。眼下发生的事情做得太过分了。”他补了一句,“我很抱歉。”他希望自己的话听起来不至于象俗套。 “我也感到抱歉,”凯伦说,他感到她的情绪低沉。“不过我对你所作的努力表示感激,尼姆罗德。” “我能提的唯一建议是,”他告诉她,“让你父亲给自己找一个好律师。” 沉默了一会后,她问道;“事情真是那么糟糕吗?” 似乎没有说谎的必要。“是的,恐怕是这样。”尼姆决定不把哈里·伦敦说的最近几天内将提出刑事控告和他估计金州公司遭受二十三万美元的损失这两件事情告诉她。这两件事情反正很快就会公诸于众了。 “奇怪的是,”凯伦说,“我一直认为爸爸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诚实的。” “嗯,”尼姆应了一声,“我不是在为你父亲开脱。我不能那样做。不过,我猜想,有时候压力对人们起着奇怪的影响。不管怎么说,我可以肯定,他做的事后面的动机法庭会考虑的。” “但是,他没有必要那样做,那才是件悲惨的事情。哦,我享受了我父母花钱为我提供的额外的东西,其中包括亨珀丁克。不过,没有这些东西,我也能对付过去的。” 尼姆不想对凯伦说,她父亲显然找到了一条抵偿自己罪过的办法,于是就这样做了。这件事只得由心理学家或法院,或者两者一起去澄清和作出判断。尼姆只是问:“你还在用亨珀丁克?” “是的。不管眼下发生着什么事,亨珀丁克还没被收回。” “我很高兴,”他说,“因为你下星期需要这辆汽车。” 他接着把星期三要实行循环断电的新计划告诉了她。“在你那个地区,星期三下午三点停电,至少要持续三个小时。因此,为安全起见,你应该在上午什么时间就到红杉林医院去。” “乔西会送我去的。”凯伦说。 “要有什么变化的话,”尼姆告诉她,“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到时再谈以后的断电问题。哦,顺便说一个事,我检查了红杉林的应急发电机。它很正常,油箱也装得满满的。” “我太高兴了,”凯伦带着她平时那种欢快的声调说,“我受到了这么周到的照顾。” 第十五节 “我确信,”露丝·哥尔德曼一边翻着《西方记事报》的星期版,一边说道,“人们开始正视一场电力危机的现实了。” “假如他们以前就听爸爸的话,”本杰宣称,“他们早就会正视的。” 其他三个人——露丝、尼姆和莉娅―都哈哈笑了起来。 “谢谢你,”尼姆说。“我感谢你的忠诚。” 莉娅加了一句:“特别在目前,这意味着你被证明是正确的。” “噢!”露丝对她说,“你读的那个词汇班开始使你得益了。” 莉娅高兴得满脸通红。 这是一个星期天早晨,全家聚集在尼姆和露丝两人的卧室里。露丝仍旧躺在床上,刚刚用过端到她床边的早餐。尼姆起得很早,给全家人做大家爱吃的咸牛肉泥荷包蛋。 两天前,露丝结束了她第二次在斯隆-凯特林医院的就诊,乘飞机从纽约回来了。回来时她的脸色苍白,现在还是如此,眼窝下面有两个黑圈。她承认跟第一次情况一样,因药物的副作用,她感到有些隐痛,很明显她是疲倦极了。 现在要知道疗效还为时过早,况且她再过三星期后还得去纽约。然而,露丝兴高采烈地报告说,跟她说话的那些大夫都“抱有很大的希望”。 尼姆告诉她即将实行“循环断电”,从星期三开始,他们自己的家也要受到影响。 露丝同往常一样干脆,说道:“没问题。我们事先筹划一下,对付得了。” 露丝的妈妈雷切尔暂时一星期来几天,帮助操持家务,让露丝得以休息。 “听这个。”露丝翻到《西方记事报》刊登社论的一页,开始朗读了起来。 电力斗争这家报纸在发表意见方面一向力求做到诚实和坦率。它承认对我们过去所采取的某些立场有了新的认识。 我们同许多别家的报纸一样,曾对核能发电的日益发展表示过反对。鉴于对污染问题的关心,我们曾参与反对建造燃煤发电厂。我们曾支持保护野生动物团体关于反对为发展水力发电而修筑更多堤坝的主张,其理由是野生动物,特别是鱼类的总数,将因此而日趋减少。我们曾对发展更多的地热发电厂表示怀疑,担心这些工厂会损害现有游览区的经这家报纸在发表意见方面一向力求做到诚实和坦率。它承认对我们过去所采取的某些立场有了新的认识。 我们同许多别家的报纸一样,曾对核能发电的日益发展表示过反对。鉴于对污染问题的关心,我们曾参与反对建造燃煤发电厂。我们曾支持保护野生动物团体关于反对为发展水力发电而修筑更多堤坝的主张,其理由是野生动物,特别是鱼类的总数,将因此而日趋减少。我们曾对发展更多的地热发电厂表示怀疑,担心这些工厂会损害现有游览区的经济收益。 我们并不为上述立场中任何一项感到抱憾。它们过去是、现在仍然是我们在特定领域里所持的信念。 但是,综观全局,我们被迫——公平地——同意加利福尼亚州诸家电力公司的意见,他们说我们束缚了他们的手脚,却要求他们拿出他们现在不能提供的东西。 我们不象在一个互相让步的社会里那样遇事达成必要的妥协,相反地,我们几乎对一切都说“不”。 下星期三电灯熄灭的时候,让我们记住这一点。 也许我们眼下得到的正是我们应该得到的报应。不管是否如此,现在已到了重新严肃地考虑无论是我们的还是别人的某些根深蒂固的观点的时候了!济收益。 我们并不为上述立场中任何一项感到抱憾。它们过去是、现在仍然是我们在特定领域里所持的信念。 但是,综观全局,我们被迫——公平地——同意加利福尼亚州诸家电力公司的意见,他们说我们束缚了他们的手脚,却要求他们拿出他们现在不能提供的东西。 我们不象在一个互相让步的社会里那样遇事达成必要的妥协,相反地,我们几乎对一切都说“不”。 下星期三电灯熄灭的时候,让我们记住这一点。 也许我们眼下得到的正是我们应该得到的报应。不管是否如此,现在已到了重新严肃地考虑无论是我们的还是别人的某些根深蒂固的观点的时候了! “好啊!”露丝一边放下报纸一边说。“你们大家对这个怎么看法?” 本杰说:“我认为他们应该提到爸爸。” 露丝抬起手来,深情地抚摩着他的头发。 “这篇社论文笔流畅,”尼姆说。“遗憾的是,它的优点仅此而已。哦,对了,而且这篇文章迟发了五年。” “我不计较,”露丝说。“我想我应该计较,但是我不在乎。我目前所关心的是到了家里。并爱着你们大家。” 当天下午,虽然是星期天,尼姆仍然去金州公司的总部和他的办公室。在那儿,有许多活动等着他去参加,许多决定等着他去作。在某种意义上,在离实行定期断电只有三天的情况下,公司进入了一个陌生的、未知的领域。正如总调度员在尼姆走进能源控制中心时所说的那样:“我们设想一切都会一帆风顺,而且,我们尽最大努力,大家都设法保证一切都顺利。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哥尔德曼先生。我们看到那个魔鬼似的‘不测’把事清弄得一团糟,我见得太多了,以致不相信那个魔鬼不会在某时某地突然冒出来。” “我们已经碰到了不少的‘不测’罗。”尼姆指出。 “总还是有可能再来一件,先生,有时一次来两件,”那位调度员笑哈哈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这么看的。” 后来在回家的路上,尼姆对即将到来的一个星期和那位调度员所说的那“不测”,感到很好奇。 尼姆回家一两个小时之后,乔戈斯·阿香博冒险溜出了他那幢位于北堡的公寓。因为离他采取行动的日子——星期二——很近了,乔戈斯比潜入地下以来的任何时候都更加神经紧张,忐忑不安。他总觉得每一个街角和每一片阴影里都隐藏着一名监视人员或者跟踪追击者。但是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他在一家熟食店购足了食品,没出一点事儿。这些食物足够维持到星期二晚上出发去拉米申。 他还买了几份星期天出版的报纸,而且在返回公寓的路上,寄走了那个装有来自金州粪便马屁公司的愚蠢的“用户调查表”的信封。乔戈斯站在邮筒前踌躇了片刻,怀疑他到底应该不应该把信寄走。星期天,邮筒里的信件一天只收集一次。当他看到这天的信件已经收过,不到星期一上午不会再收时,他才把信封投了进去。 第十六节 星期一相对说来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星期二,在清晨几个小时里,却不然。 大自然似乎有意同处于多事之秋的金州公司作对似的,它向这家公司设在塞维利亚县山区的地热场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那座称为“老无赖”的地热井,一度曾失去控制而发生爆炸,从此就一直没有完全封口。在它下面的深处,沉降下来的石头和泥土在巨大的压力下面又释放出地热蒸汽。这股蒸汽以二十列机车般的力量冲向地面。然后,滚烫的污泥、石块和岩石以一种神奇的力量冲向高空,这一蔚为壮观的场面足以跟但丁描写的“地狱”相媲美。 按照另一条自然规律,即“升上去的东西一定掉下来”,无数吨的污泥碎石铺天盖地地撒向地热场的其它地区。 侥幸得很,这次爆炸发生在凌晨两点,那时只有少数工人在值班,而且都在隐蔽处,因此没有造成伤亡。要是发生在白天,伤亡就在所难免。 但是,地热场的编组变压站就不那么幸运了。它被深深地埋在潮湿的污泥下面,附近的传输线也遭此厄运。那污泥是一种导电体。结果,所有的线路都发生短路,由地热带动的发电机发往金州公司传输系统的电流顿时被切断了。 没有造成巨大的和长远的损害。所要做的工作只是花两天时间来一次大规模的清扫。至于“老无赖”,它的一次恶作剧过去以后,又回到老样子,象一把烧开水的壶似的,不时散发着无害的缕缕蒸汽。 但是,在清扫工作结束前的四十八小时里,金州公司要损失从通常是可靠的地热电源得到的七十万千瓦电力,从而必须从其它地方设法弥补这一损失。唯一可行的是让更多的燃油发电机开工,因而公司的珍贵的石油储存被进一步地、出乎意外地消耗了。 还有一个大问号笼罩着星期二的行动。 因为节令关系,公司里二百多台发电机组中有许多都已停产,正进行维修保养,以应付夏天高峰负荷季节。因此,由于大李利四天前突然发生故障,现在又加上所有的地热发电机停工,金州公司的发电总量——不考虑石油短缺因素——在今后两天里就相当紧张。 星期二早晨来公司上班时,尼姆得知地热发电厂的事故以及潜在的发电量短缺的情况。 他第一个想法是,事情真奇怪,那位总调度员所说的“不测”真的那样降临到他们头上了。第二个想法是,在地热发电厂恢复发电之前,金州公司再也经不起和吃不消另一个“不测”的插曲的打击了。 这些想法使得他决定在开始工作前先打电话给凯伦·斯隆。 “凯伦,”他听到她的声音后说,“你已准备明天到红杉林医院去,对不对?” “对,”她回答说,“在下午断电前,我有足够的时间赶到那儿去。” “我希望你今天就去,”他告诉她。“你行吗?” “行,当然行,尼姆罗德。可是为什么呢?” “我们眼下碰到了一些问题——一些我们料想不到的问题——而且可能发生计划外的停电。这也许不会发生,事实上这多半不会发生,不过如果你在医院里靠着那台应急发电机,我感到更放心些。”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现在就去?” “嗯,快一点。这不过是以防万一的预防措施。” “好,”凯伦说。“乔西在这儿,我们准备一下就走。哦,尼姆罗德。” “什么事?” “从你的说话声听起来,你很疲劳。” “是的,”他承认说。“我想我们这儿的人都是这样的。这一阵时运不济。” “多保重,”她关照尼姆。“哦,尼姆罗德,亲爱的……为你祝福!” 挂上电话以后尼姆又想起了一件事,接着拨他家里的电话号码。是露丝接的电话。他把“老无赖”、地热电突然中断、以及发电量不足的情况告诉了她。 她同情地说:“看来事情都凑到一起来了。” “我想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吧。别管怎么说,出了这么多的事,明天还要开始循环断电,今晚我还是不回去的好。我就在办公室的小床上过夜。” “我理解,”露丝说。“不过,你一定得好好休息,要记住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孩子们和我可全仗你啊。” 他答应保证做到那两条。 那些召集来专门处理北堡地区的那些所谓的“用户调查表”的特殊工作人员已于两星期前全部解散了。金州公司总部的那间地下室,当初征求意见表的回函似雪片般地飞到这里,现在已移作它用。 还有一些填写过的征求意见表零零落落被送来。有几天里来一封两封的,有时候,一连几天不来一封。 到达的表格由收发室发送给公众关系部一个名叫埃尔西·扬的上了年纪的秘书。她曾经是那些特殊工作人员之一,但现在已回来重操旧业。装在与众不同的“邮资已付”的信封里的意见征求表摆在她的案头,当她有时间并想看的时候,她便拆开信封,进行检查,同乔戈斯·阿香博的日记上的笔迹逐一核对。 扬小姐希望那些讨厌的表格赶快别再寄来了。她觉得它们单调乏味,浪费时间,而且打搅更有趣的工作。 在星期二那天,大约午前不久,埃尔西·扬看到一个信差送进来一份特殊的“用户调查表”信封,同时还有一大叠办公室之间往来的公文。她决定首先处理那些公文。 凯伦按了一下贴近头部的电话微型开关,便结束了她同尼姆的谈话。几秒钟后,她想起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尼姆。 她和乔西原来打算今天上午上街去买东西。他们是应该继续去买东西,然后再去红杉林医院呢?还是应该取消买东西的打算,现在就动身去医院呢?凯伦很想再打个电话给尼姆征求他的意见,然而她记起了从他说话声中听出来的过度劳累,想起了他的工作压力。她决定自己拿主意。 他说在明天按计划停电之前,可能先要发生一次,这是什么意思?“这也许不会发生,事实上这多半不会发生……”后来又说:“这不过是以防万一的预防措施。” 啊……很清楚嘛!先去买东西是明智的。这件事凯伦和乔西两人都很乐意去做。然后她们回来一下,以后就去红杉林医院。她们仍旧可以赶在午后不久就到达那里,或许还能提前哩。 “乔西,亲爱的,”凯伦朝着厨房喊着。“我刚接到尼姆罗德的电话,你到我这儿来,我就把我们的新计划告诉你。” 乔戈斯·阿香博对危险有某种动物的本能。在过去,这种本能对他很管用,而且他学会了依靠它。 星期二,将近正午时分,当他在那幢狭小的北堡公寓里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的时候,这种本能警告他危险就在眼前。 一个关键问题是:他应该听从这种本能,冒着极大的风险,立刻出发,奔向拉米申和他计划要破坏的冷却水泵呢?还是作出另一种抉择,不理睬这种本能,一直呆到天黑,然后按原计划出发呢?第二个同样重要的问题是:他目前的本能是真实的,还是高度紧张的结果呢?他心中盘算的时候,他连自己都游移不定,究竟是赞成还是反对。 他打算从水下走最后一段路到达拉米申发电厂水泵房。因此,如果他能安全地到这河里,并且相当靠近发电厂,那么他将潜入水中,从那时起,即使是在白天,他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事实上,透入水中的日光将使他比在一团漆黑中选择水下入口更为容易些。 但是,他能够身穿配备着水下呼吸器的工作服,把橡皮筏推下水又跳上去,而不被发现吗?虽说他已经选定的放筏地点——通常是旷无一人的离拉米申仅半英里的地方,但总还是有可能被人看见,特别是在大白天。乔戈斯对那个具体的风险的估计是:中等。 在大白天真正的大危险——可怕的危险——是驾驶着他的大众牌汽车穿过北堡,并且还要开五十英里才能到达拉米申。汽车的特征,毫无疑问地还有他的汽车牌照号码,都掌握在警察、县司法部门和公路巡逻队的手中。要是他们认出他来,他根本无路可逃。从另一方面讲,那份汽车特征描述已经公布八周了,猪猡们可能已经淡忘,或者疏忽大意。还有一件事对他有利:周围有很多破旧的大众牌汽车,再多一辆也并不见得显眼。 虽然如此,要是现在就动手执行自己的使命的第一部分,乔戈斯的判断是:很危险。 他继续来回走着,盘算着,然后突然下定决心。他宁愿相信自己的本能所发出的危险信号。决定立即出发。 乔戈斯立即离开公寓走进毗邻的车库。在那儿,他开始今晚打算要做的工作:在出发前仔细检查他的装备。 然而,他走得急急匆匆的,因为危险感依然笼罩在他的心头。 第十七节 “你有电话。范·伯伦太太,”一名女侍者说。“并叫我告诉你事情很重要。” “每一个人都说他的电话重要,”公众关系部部长嘟哝着。“可是大部分时间他们却大错特错。” 她正在金州公司官员餐厅里同约·埃里克·汉弗莱和尼姆·哥尔德曼共进午餐。于是,她从桌子旁站了起来,朝外面的电话机走去。 一两分钟后,她回来了,两眼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到了一份‘用户调查表’,并且我们得到了一个同阿香博手迹很相似的笔迹。我部里的一个笨蛋把它整整压了一个上午。以后我要把她踢出去的,但是,她现在带着那份表格在去计算机中心的路上。我说我们到那儿去等她。” “把夏利特找来,”埃里克·汉弗莱一面说,一面从桌子旁站了起来。“告诉她别吃中饭了。”那位负责财务的执行副总裁正坐在隔几张桌子的地方。 在范·伯伦去叫夏利特的时候,尼姆走到外面去打电话找哈里·伦敦,那位财产保卫部长正在他的办公室里。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他说他马上也到计算机中心去。 尼姆知道“智囊团”的另一名成员奥斯卡·奥布赖恩当天不在城里。 他在餐厅外面的电梯口,与董事长、夏利特·安德希尔和范·伯伦汇合到了一起。 在进入计算机中心时,他们都一一通过了例行的安全检查。这时,被打断了中餐的四位,加上哈里·伦敦围着一张桌子,看着特丽萨·范·伯伦打开那个受到斥责的埃尔西·扬几分钟前交给她的那张“用户调查表”和一份笔迹照相复制件。 埃里克·汉弗莱说出了大家都很明白的事情。“这毫无疑问是出于同一个人的手迹。绝对没问题。” 尼姆想,即使还有疑问的话,那上面写的话也足以说明问题。 你们胆敢把恐怖主义者说成无足轻重、胆小懦弱、愚昧无知,此纯属一派胡言!他们恰恰是举足轻重、聪明睿智、忠贞不渝的英雄。你们才是一无所知的笨蛋,剥削人民的罪犯。正义决不会饶恕你们!警告你们,我们要叫你们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你们胆敢把恐怖主义者说成无足轻重、胆小懦弱、愚昧无知,此纯属一派胡言!他们恰恰是举足轻重、聪明睿智、忠贞不渝的英雄。你们才是一无所知的笨蛋,剥削人民的罪犯。正义决不会饶恕你们!警告你们,我们要叫你们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他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回答?”哈里·伦敦自言自语地说。 夏利特·安德希尔伸出一只手。“把那个给我。” 范·伯伦把那张表格递给了她,于是,这位财务部长把它拿到一台手提式的“黑线”灯旁边。尼姆上次来中心参观时曾见过她使用这台“黑线”灯。安德希尔打开了灯,把表格放在灯下。这张表格的上端顿时显出号码“9386”。 她领着大伙儿来到一台计算机终端机跟前——一台键盘打字机,上面还有一个阴极射线荧光屏——然后坐了下来。 首先,安德希尔夫人送进了她自己的代号:44shaund(44是她的年龄,shaund是她的名字sharlehunderhill的缩写)。 荧光屏上顿时发出信号:预备。投问题。 她用打字机打进项目的名称——北堡调查——接着打了一个只有她同另一个人知道的密码,这个密码将引出所需要的信息。荧光屏上显现出北堡调查的字样,但是密码却没有闪出——这是计算机为防止其他人看到和记住的保密措施。 计算机倏地打出信号:投表格号码。 夏利特·安德希尔用打字机输进:9386。 荧光屏上闪回: 欧文·格兰杰韦克斯哈姆路十二号,e室欧文·格兰杰韦克斯哈姆路十二号,e室接着闪现出城市的名字和邮区号码。 “我有数了。”哈里·伦敦说。他撒腿朝一架电话机跑去。 一个小时稍过些,哈里·伦敦亲自来向埃里克·汉弗莱以及正在董事长办公室里的尼姆汇报。 “阿香博已经跑啦,”伦敦说,“要是这份表格今晨一到,那个女人马上就打开……” 汉弗莱严厉地说:“埋怨对我们没有用处。警察在那个地点发现了什么没有?” “有新鲜的踪迹,先生。据一位邻居报告,一个他偶尔见过的男人在那个地方被搜查以前半个小时就驾着一辆大众牌汽车跑了。警察当局已经为那辆汽车发出了一份通缉令,并把那座房子置于他们的严密监视之下,以防他再次回来。不过,”——伦敦耸了耸肩膀——“阿香博那个家伙以前就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溜掉的呵。” “他一定是在作绝望的挣扎。”尼姆说。 埃里克·汉弗莱点点头。“我也这样想。”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告诉尼姆说:“我要你立刻对我们所有的工厂管理人员和保安人员发出警告,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并且再向他们介绍一下阿香博的面貌特征;还要搞一份他驾驶的汽车的特征。指示各单位的工作人员,要提高警惕,并把任何疑点和不正常的情况向我们汇报。我们以前首经是那个家伙的攻击目标。也许他决定再搞我们一下。” “我立即照办。”尼姆说,他心中感到纳闷:一天里所能发生的事情究竟还有个完没有? 乔戈斯哼了一会儿小调,心想今天他的运气倒一直挺不错的哩。 他驱车连续跑了一个小时又一刻钟,而且,马上就要到达拉米申附近的那个地点,他准备从那里放筏下水。很显然,他的大众牌汽车没有引起任何注意,部分原因可能是他驾车谨慎,严格遵守交通规则和规定的时速。他还避免走快车道,因为在那里很容易遭遇到加利福尼亚州的公路巡逻车。 此刻,他正驾车行驶在一条砾石路上,再往前开不到一英里就可以到达他的第一个目的地了。 几分钟以后,他透过一片杂乱无章的树林瞥见了濒临树林的小狼河。他选定的那个地方,河面开阔,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他在砾石路的尽头,离河岸三十码的地方停了下来。 乔戈斯感到欣慰的是,附近看不到其它车辆和人影。 他开始卸下橡皮筏和其它器材,往返五六趟把它们运到河边。这时,他兴奋异常,洋洋自得。 卸运工作结束后,他便从套子里取出橡皮筏,用放在包里的打气筒往橡皮筏里打气。橡皮筏毫无问题。然后,他把筏推入水中,将缆绳系在一棵树上,接着便把器材一一搬上筏去。计有:一只压缩空气箱和调节器——箱内装有供呼吸一个小时的空气、一副防护面具、一双橡皮蹼、一根供他潜水时使用的通气管、一只防水的手电筒、一根网状皮带、一个装有二氧化碳筒的可充气的气球(提供托起他携带的物品的浮力)、一把水力金属切割器、一把钢丝钳。 最后,乔戈斯才把圆筒形的托维克斯炸弹装上橡皮筏。他总共带了八枚,每枚重五磅。这八枚炸弹将系牢在他那根网状皮带上。乔戈斯决定最多只能带八枚,试图多带只能是自找苦吃。事实上,这八枚炸弹就可以炸毁十一台水泵中的八台——即便不是全部,也可以把拉米申的四台运转中的发电机大半炸得动弹不得。 拉米申五号机就是那台他们称之为大李利的发电机。星期天看报时,他发觉大李利已经失灵,需修理几个月,在某种程度上,他感到很是遗憾。嘿,也许过了今天,大李利的修理时间还得再延长好几个月哩。 当一切都运到筏上并系牢时,乔戈斯脱去衣服,换上了一套潮湿的服装,解开缆绳,灵巧地纵身跃上橡皮筏。橡皮筏立即漂离河岸,开始缓慢地顺流而下。筏上有把荡桨,他用它划了起来。 这天,暖和宜人,阳光灿烂。要是换一种情况,在河上泛舟荡漾,倒是件令人心旷神怡的快事。但是,眼下他可没有时间来体会这番乐趣。 橡皮筏一直沿着河岸向前漂去,他两眼密切注意着岸上有否行人,到目前为止,他尚未发现。在下游很远的河面上有几条船,但因离得太远,不会看到他的。 划了不到十分钟,他就看到了前面的拉米申发电厂及其高耸入云的大烟囱和覆盖着锅炉和汽轮发电机的庞大而坚固的厂房。又过了五分钟,他推断自己靠得很近了,便朝岸边划去。那儿有一个小小的浅水湾。到了浅水湾,他跨出筏子。蹚着水,把缆绳系在一棵树上。 他背上压缩空气箱,带上防护面具,系上皮带并套上橡皮蹼掌,缚紧其余的器材。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向四周望了最后一眼,便打开空气箱,朝着中流凫水而去。不一会儿,他就潜入离水面十英尺的深水中,开始游了起来。他已经看准了他的目标——发电厂的水泵房,一个伸向河里的狭长的、低矮的钢筋混凝土结构。 乔戈斯知道那个水泵房共有两层。一层,露出水面,跟厂房其它部分相通,安放着带动水泵的电动机。第二层——大部分在水下——安放着水泵。他就是打算潜入这第二层。 在游向发电厂的路上,他两次探出水面,迅速辨明方向后,又潜入水中隐蔽起来。不久,他被一堵水泥墙挡住了去路,他已经到了水泵房。他在水中摸索着向前游去,寻找金属栅栏。他得切开栅栏才能通过。几乎就在同时,一股水流的吸力把他带到了金属栅栏跟前。 安装栅栏是防止大的杂物跟流水一道吸入泵内而造成损坏。栅栏后面装有一钢丝网状屏障,呈既大又扁的滚筒状。它用来挡住零星碎片,并借定期转动来清除这些碎片。 乔戈斯开始用他那把水力金属切割器切割金属栅栏。这把切割器长十八英寸,很坚实,是那些水下觅宝的人们所喜欢的一种工具。他很快就割开了一个很大的圆洞,又把金属栅拉开。割下的部分沉到了河底。从上面射进来的亮光使他能把下面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钢丝网滚筒暴露出来了。乔戈斯知道他得先割开贴身的一面钢丝网,才能从外面进入滚筒内,在进入最里面的水泵潭前,他还得割开那一面的钢丝网。这两个洞的距离——即滚筒的直径——大约十英尺。 他开始用钢丝钳剪断钢丝。这把钳子比水力金属切割器小,吊在一根系在手腕上的绳索上面。花了几分钟又剪了一个洞。乔戈斯拉开那圈被剪下的钢丝网,小心翼翼地钻过洞去,当心着自己的器材不被绊住。他继续朝前游去,又开始剪破那一面的钢丝网。很快网被剪成了一个洞,他从中钻了过去。 这时,他已进入水泵潭。在从水泵房地面孔隙透进来的亮光里,他可以看到自己前面的第一台水泵的躯干。 乔戈斯并不担心水泵的吸力。他从教科书上学到,只有潜入深水中,才可能受到水泵吸力的影响,而他根本无意这么做。 他打亮手电,开始选择安放第一枚炸弹的位置。 刚在机壳上找到一块平坦的表面时,他感到身后有动静,于是转身去看。那儿的光线足以使他看到,他穿过的那个钢丝网滚筒,刚才还是纹丝不动,而现在却稳定地,不停顿地旋转起来了。 拉米申发电厂厂长鲍勃·奥斯特兰德,是位聪明伶俐的青年工程师。去年七月,“自由之友”埋的炸弹炸死了丹尼立、塔尔伯特和另外两个人,并毁坏了大李利。当时,他是仅次于厂长丹尼立的第二把手。 鲍勃·奥斯特兰德雄心勃勃,坚毅刚强,曾渴望得到晋升——但不是以后来那种方式实现。丹尼立一向是他的好朋友,他们俩一起共事,配合得很好。他们俩的夫人也同样很亲密,他们两家的孩子至今还是不分你我地住在对方家里。 由于丹尼立的惨死,凡是恐怖分子,奥斯特兰德一概刻骨仇恨,特别是对那个称为“自由之友”的组织。 因此,星期二午后不久,鲍勃·奥斯特兰德收到一份电传打字电报,获悉“自由之友”的头子和去年炸毁大李利事件的头号嫌疑犯乔戈斯·阿香博可能对金州公司财产进行新的袭击,就立即带领全厂职工进入紧急的戒备状态。 遵照他的指示,立即在招个拉米申发电厂搜查可能的入侵者。当一个人也没有发现时,注意力就转向工厂外围的环形防御圈。奥斯特兰德组织的两个二人巡逻小组,奉命不停地沿着环形防御篱笆进行巡逻,并通过步话机随时报告每一个可疑的活动和闯入篱笆的痕迹。大门口的警卫接到指示:除本公司雇员外,任何人不经厂长的许可不得入内。 鲍勃·奥斯特兰德还打电话给县警察局长。从他那里获悉,他也接到有关乔戈斯·阿香博和据报他驾驶着一辆大众牌汽车的情报。 在奥斯特兰德的敦促下,县警察局长命令他的巡逻车中的两辆改道驶向拉米申发电厂地区,在路面上搜索与描述相符的那辆大众牌汽车的行踪。 鲍勃·奥斯特兰德挂上电话不到半个钟头——在下午两点三十五分——县警察局长打来电话说,发现了一辆大众牌汽车,肯定是阿香博的,被抛弃在电厂的上游半英里处的小狼河边。离汽车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气筒和一个显然是装过未充气的橡皮筏的套子。县警察局长的助手们正在深入细致地搜捕阿香博。一名副局长即将驾驶他自己的汽船到河上去。 奥斯特兰德立即把九名职员从其它岗位上撤下来,命令他们巡逻发电厂靠河的一边。他们的任务是——发现任何船只立即拉响警报器。 厂长留在他的办公桌旁,这里已经成了一个联络中心。 大约十分钟以后,县警察局长又打来电话。他刚刚接到一个无线电报告,在发电厂的篱笆边未耕地附近的小河湾——这个河湾地区他们俩都清楚——发现了一只无人乘坐的橡皮筏。“由此看来,那个家伙好象已经上了岸,准备钻进你们的篱笆,”他说。“我这儿全部值班人员都在你们那儿进行搜查,我自己也马上就去。别担心!我们已经把他包围起来了。” 挂上电话时,鲍勃·奥斯特兰德不象那位警察局长那么信心十足。他记得,那位“自由之友”的头子在前几次就表明是个狡黠的、足智多谋的家伙。穿过篱笆,特别是在大白天,不合乎情理。突然之间,奥斯特兰德恍然大悟,他大声地说道:“水下呼吸器!那就是为什么他使用橡皮筏的缘故。那个婊子养的正从水下来。水泵房!” 他飞也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一名警卫领班也在那些巡逻电厂河边的人员中间。奥斯特兰德匆匆赶到,问他:“你们发现了什么情况没有?” “没发现。” “跟我来,”他们俩迈着大步朝水泵房跑去。一路上,奥斯特兰德解释了他认为是一次水下袭击的看法。 在伸向水面的水泵房正前方的尽头,有一条明走道。厂长首先踏上走道。在走道中间有一个金属的观察口,正好安在滚筒形钢丝网的顶上,水流通过这个圆柱体进入水泵潭。他们俩打开观察口,俯身往下望去。下面的那个钢丝网的顶部,他们看得清清楚楚,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之处。 奥斯特兰德对领班说:“到里面去,慢慢地启动滚筒。”有一种用来转动钢丝网滚筒的电动装置,从水泵房和中心控制室都可以操作。 不一会儿,钢丝网滚筒转了起来。几乎就在同时,奥斯特兰德看到了被割开的第一个大洞。他停在原地不动,注视着那个继续旋转着的滚筒。当他发现第二个洞时,他所担心的得到了证实。他跑进水泵房内,大声地叫喊着:“他钻到里面来了!一刻不停地旋转钢丝网!” 他想,他这样做至少可以切断阿香博的退路。 他那个工程师的头脑十分冷静。他站住了,意识到自己必须火速作出决定,然而,他从容地进行审慎的,周密的思考,权衡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在自己脚下某个地方阿香博正在水中游动着。一定带着一枚或者几枚炸弹,他要把炸弹安在哪儿呢?有两个可能的目标:一个是水泵,另一个是厂内的冷却器。 炸毁水泵的破坏性就够大的了,它将迫使拉米申厂的全部发电机停工数月之久。但是,在冷却器里放上一枚炸弹,后果就不堪设想。重建冷却器可能需要一年时间。 鲍勃·奥斯特兰德懂得炸药。他在工程学院求学以来就一直在研究这一课题。一枚五磅重的装有甘油炸药的炸弹,不比一只面包大,它可以通过水泵而进入冷却器。也许阿香博已经或者正在安放炸弹。他只要固定炸弹的定时装置并把它扔下:它将进入水泵,并通过水泵而进入冷却器。 必须保护冷却器。这意味着让整个电厂停产。立刻。 水泵房里有一架墙式电话机,鲍勃·奥斯特兰德走到电话机前,拨了总控制室的电话号码十一号。 一阵铃响,按着是咋嗒一声。“我是操作长。” “我是奥斯特兰德。我要你关上所有机组的跳闸!立即停止循环流水。” 那位操作长提出抗议:“你这样做是要毁坏盘形涡轮的。再说,我们应该预先通知能源控制中心……” “混帐东西!别跟我辩!”奥斯特兰德抓住电话咆哮着。他意识到随时都可能发生爆炸,把水泵房或者冷却器炸成碎片。“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关上跳闸,马上关!” 上面发生的一切,乔戈斯茫然无知。他只知道,只要钢丝网滚筒不停地旋转,那他逃命的后路就被切断了。倒并不是他真的指望逃命,从执行这次任务起,他就很清楚自己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不过,他并不想死在这么个鬼地方。不能象这样死法。陷在…… 他越来越惊惶地思索着:这个钢丝网滚筒也许会停下来,那样,他还可以另外剪两个洞。他急忙转过身去仔细看看钢丝网滚筒。 就在他转身的这一刹那间,用绳索绑在手碗上的钢丝钳脱落了。绳口松开了…… 钢丝钳上涂有一层在水中容易分辨的黄色。他可以看到钳子正悠悠荡荡地下沉…… 乔戈斯出于本能一个翻滚,双脚用力往后蹬着,双眼盯住那黄色的闪光,拚命向下潜去。他的手伸向前面。他几乎快抓到那把钢丝钳了。 随后,他突然感觉到一股水流的冲击,意识到他潜得太深了,正在被吸入水泵。他试图转过身来。可是太迟了!水流吞没了他。 他拉下口罩和呼吸管,拚命想喊,水灌进了他的胸腔。接着七英尺宽的轮机叶片抓住了他,把他剁成了碎片。 压缩空气箱也被打得粉碎,那些没有来得及装导火线的无害的炸弹通过了水泵。 仅仅几秒钟以后,所有的水泵渐渐慢了下来,最后都停了。 在总控制室里,操作长刚一个接一个地按下了分装在不同控制台上的四个红色的跳闸键钮。他为自己不必负责而感到宽慰。奥斯特兰德那个小子不预先通知就决定停下总发电量为三百二十万千瓦的拉米申一号、二号、三号和四号发电机,他最好还是想个自圆其说的理由吧。更不必说毁坏了全部的盘形涡轮,这要花上八个小时才能修好哩。 他在往工作日志中记录时间——下午三点零二分。这时,从能源控制中心打来的直通电话铃响了。操作长拿起话筒,听见一个声音责问道:“你在搞什么鬼?你把整个系统的电都停了。” 鲍勃·奥斯特兰德深信不疑自己作出的关掉全部发电机的决定是正确的。他预计为此作辩护是没什么问题的。 毁坏了盘形涡轮——这本来也是一种安全装置——只是为了保全冷却器而付出的一笔小小的代价而已。 发出关机的命令后不久,奥斯特兰德和那位警卫领班离开水泵房去察看冷却器。几乎在这同时,他们发现了一连串的金属制品——圆筒形炸弹。不知道这些炸弹究竟是危险的还是无害的,他们俩抱起炸弹跑到河边,把它们扔了进去。 奥斯特兰德回到了冷却器旁,再次观察周围的情况。这时,他才有时间回想起迄今为止水泵房还没有出什么事。大概阿香博正在那里干坏事呢,虽然旋转着的钢丝网滚筒可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奥斯特兰德决定。他得回到水泵房去,看看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刚要走,他发觉了一些似乎是水泵带上来而聚集在冷却器上的杂物碎片。他凝视着其中一片,刚想伸手把它捡起来,然而停了下来。鲍勃·奥斯特兰德咽了一口气,又感到一阵恶心。这是一只人手,上面有奇怪的瘢痕。 第十八节 天哪!——时间过得好快啊!凯伦发觉时间早过了下午两点,心头不由得一怔。 从她答应尼姆罗德去红杉林医院到现在,时间似乎还不长,怎么倒好几个钟头过去了。诚然,买东西花的时间比预料的要长——不是一向如此吗?——不过,她廉价地买到一件漂亮的衣服,还买了一双鞋、需用的文具和一条她看中的水晶珠项链。幸运的是,这条项链价钱不贵,对她姐姐正合适,她准备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辛西娅,她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乔西手里还有一张购物单,上面开列着她们需要到杂货店去购买的东西,这又花了些时间。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而且凯伦对在离公寓大楼只有两条街的一家宽敞而琳琅满目的商场购买东西感到非常愉快。这家商场的另一个优点是,凯伦可以乘坐由自己控制的轮椅直接到那里去。这是件她很高兴做的事情。 今天她俩不必购买食物,因为凯伦在停电期间都住在红杉林医院里。看来在石油输出国组织的石油禁运的阴云消散之前,停电之类的事还将经常发生,她盼望这种活见鬼的事情早点结束为好。 她没有过多地考虑她将不得不在医院里度过那么多的时间,不过,她知道,她一定会非常想自己在公寓里的这个家的。医院里有可靠的电源,在眼下,尤其使人感到安心。不过,那是个公共机构,生活相当刻苦,至于那儿的伙食——哎呀!考虑到医院的伙食不行,这也是使她们推迟去医院的另一个原因。 乔西建议,凯伦也同意,她俩在公寓用过午餐后再去医院,这样更适意些,况且,在她们到达医院时,那儿很可能早吃过中饭了。因此,她们从商场买东西回来后,乔西就去做饭了,而凯伦继续写她那打算赠给尼姆罗德的一首新诗。 这时,午餐已经用过。乔西正忙于把凯伦去医院要用的东西装进手提箱里。 一阵温情突然涌上心头,凯伦说:“乔西,你真是个最可爱的人!你做那么多事儿,可从来不叫一声苦,而且你给予我的远比我所能给予你的要多得多。” “只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我就满足了!”乔西一边说着,一边埋头继续收拾箱子。凯伦明白公开表示好感会使得她的女管家局促不安,可是,她不肯就此作罢。 “乔西,放一放,到我跟前来。我想亲亲你。” 乔西羞答答地笑着走了过来。 “搂住我,”凯伦对她说。乔西搂住她时,她边吻边说:“亲爱的乔西,我非常爱你。” “我也爱你,”乔西说,然后挣脱了身,回去继续整理东西。 拾掇完毕时,她说:“我们一切都准备好了。我这就下楼,去把亨珀丁克开来,我走开,你行吗?” “当然行。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打个电话嘛。” 乔西把电话夹发带戴在凯伦的头上。过了一两分钟,凯伦听到了公寓的门关上的声音。 凯伦用头按了电话微型开关。她在耳机里听到一阵铃声,接着是一个人的说话声。“我是总机。我可以帮助您吗?” “劳驾您,总机。请您给我拨号,好吗?”凯伦先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报了要打的号码——她父母家里。 “稍等片刻。”先是一连串的咔嗒声。接着一声长铃声。凯伦等着接通电话——通常在第二或第三声铃响时就通了——但是她感到惊讶的是,铃声一直不停地响着。今天一清早,凯伦已经同她的母亲通过电话,而且知道亨丽埃塔·斯隆身体不适,今天不打算去上班,也不准备外出。 凯伦暗自思忖:很可能是接线员把号码拨错了。 她用头部顶住微型开关,挂断了电话,然后又试了一次。还是一阵响个不住的铃声。还是没有回答。 凯伦试了试另外的一个号码——辛西娅的号码。铃声不住地响着,就是没有回答。 凯伦异乎寻常地、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些不放心。她很少独自一人留在公寓里。在为数极少的几次里,她总喜欢打电话找个人聊聊。 她让乔西出去那会儿,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时,她后悔不该让乔西走开。 就在这当儿,公寓里的几盏灯灭了。窗上的空气调节器也停了。可是,当呼吸器的插头从大楼的电源弹回到电池上的时候,凯伦感到脉搏稍微停顿了一下。 凯伦惊恐地记起了她同乔西俩都忽略了一件事。轮椅上的电池在她们外出买东西期间已耗去了相当多的电力。她们应该一回来就换上新的电池。然而,乔西把插头插上大楼的电源,并接通电池,使其“充电”。可是,电池需充六个小时才能补足今晨消耗的电力,眼下只充了一个小时,而外部电源一断,充电也就停止了。 凯伦的椅子右边就放着一个充足了电的备用电池,准备在去医院之前装上椅子的。但是,凯伦可望而不可及,无法把它装上轮椅。 她希望电力几分钟内得以恢复。她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急切地盼望乔西赶快回来。 凯伦决定打电话给尼姆罗德。看来,他曾说是“可能的”和“万一会发生的”不在计划内的停电眼下真的发生了。 但是,当她用头部顶开电话微型开关时,她所得到的回答只是一个事先录好音的通知:“全部占线。请挂上电话,等会再打。” 她又试了一次;“这是一个录制的……” 又试了一次。同样的结果。 凯伦从以往读到的有关情况中得知,每逢发生大规模断电,电话线路就被堵塞了,因为想打电话的人远远超出了电话系统所能应付的能力。还有,许多人拨号到“总机”询问消息,这使得同总机联系就很困难。 她真的感到惊慌起来。乔西在哪儿?为什么她耽搁这么长时间呢?平时每当发生不正常的情况,门房吉米尼总要跑来问长问短,今天他为何也不露面呢? 然而,凯伦哪里知道,一连串事件交织在一起造成了她目前的这种困境。 上午十点四十五分,凯伦和乔西准备外出购买东西的同时,路德·斯隆被逮捕了。他被指控共犯有十六条罪状,根据处理偷盗煤气的加利福尼亚刑事法第六百九十三条c款的规定,他犯的都是重罪。 亨丽埃塔·斯隆惊惶失措,对这种事又毫无经验,一直在为保释丈夫而四处奔波。正午前不久,她打电话给大女儿辛西娅,让她帮忙。辛西娅接完电话,把在校走读的儿子托付给邻居,便离家去看望她母亲。辛西娅的丈夫还在上班,傍晚前不会回来。 当凯伦想方设法要跟母亲和姐姐通话时,她们俩正在保证人签证办公室和关押路德·斯隆的监狱之间来回地跑个不停。 停电时,她们正在监狱的接待室里,但丝毫没有觉察,那座监狱备有发电机。灯一火,备用机就自动发电,瞬息之间,灯又亮了。 就在这之前的仅仅几分钟,亨丽埃塔·斯隆和辛西娅还商量过打个电话给凯伦,但因不忍心叫她难过而打消了这个念头。 办妥保释手续后,他们三人一起离开了监狱。母女两人和路德·斯隆都要再过两个小时才知道停电这回事。 凯伦公寓里的灯灭了,她的轮椅和呼吸器改用电池。在这以前几分钟,鲍勃·奥斯特兰德在拉米申厂对操作长咆哮:“关上跳闸,马上关!” 当操作长遵命关上的时候,金州公司的电力输送系统未经预先警告就减少了三百二十万千瓦的电力。此时此刻,这家公用事业公司的电力储备捉襟见肘,而且正赶上一个暖洋洋的五月的下午,由于空调的广泛使用,用电量突然大起来。 结果是。一台计算机控制器测出输送线上的电力远远供不应求,便立即打开高压电流断路器,在金州公司供电系统的大片地区实行断电。 凯伦的公寓大楼正好位于断电的地区。 乔西和门房吉米尼被困在公寓大楼的电梯里面,他们俩拚命大喊大叫,想引起人们的注意。 乔西离开凯伦之后,便匆匆赶往附近的服务站。昨晚亨珀丁克就寄放在那儿。服务站的承租人认得凯伦,并允许她免费停车。乔西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领来了亨珀丁克,并把它停在公寓大楼的前门口,凯伦的轮椅在那儿上车很方便。 乔西回来时,那位形容枯槁的门房老头正在外面涂油漆,他问:“我们的凯伦姑娘近来怎么样?” “很好。”乔西答道,接着她把因翌日要停电,所以凯伦马上要去红杉林医院一事告诉了他。他听后就放下油漆桶和刷子,说他也上去看看是否可以帮点忙。 跨入电梯后,吉米尼按了一下到第六层楼的按钮,于是他们渐渐上升。他们刚到第三层与第四层之间时,电梯停住了,灯也灭了。旁边架子上有一盏应急时用的干电池灯泡,吉米尼抬手把它开亮了。在微弱的灯光下,凡是看到的按钮都揿了,但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久,他们俩开始大声地呼唤求救。 他们喊了二十分钟,但是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电梯顶端有个小小的活动天窗,但是,乔西和吉米尼两人都很矮,即使他们交替站在对方的肩膀上——他们轮流试验过——他们也只能稍稍移动它一下,根本没有可能爬出去。即使他们爬出了天窗,也无法从电梯升降机井里爬出去。 乔西早就记起凯伦的电池电力不足,这使得她发出了更加绝望的嚎叫,不一会儿,她泪如泉涌,喉咙也变得更加沙哑了。 然而,他们俩怎么会知道,在电力恢复之前,他们还得在电梯里呆上将近三个钟头呢。 电话公司事后说:在断电期间,电话公司的应急发电机供电,但其后一个小时内,打电话的人数之多是前所未有的。数以千计的电话还没有打完就被掐断,而许多企图接通总机询问消息的人始终没有接得通。 由于电力突然中断,尼姆受到来自好几个方面的压力。他曾短暂地想起凯伦,但因她已答应今晨去红杉林医院而感到宽慰。他决定待情况稍有好转便打电话到医院去找她。 凯伦现在吓得脸色刷白,浑身出汗。 这时候她意识到一定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使得乔西回不来。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挂通电话。但是,她所得到的回答总是那个预先录制的声音。她考虑移动轮椅,使它撞击外面那扇房门,希望有人路过能听到撞门声,但是,移动轮椅就会更快地消耗电池里仅存的电力。凭自己的经验和计算,凯伦知道电池维持不了多久了,甚至还不够供应她的呼吸器的用电量。 实际上,电池仅能再维持半个小时了。买东西回来时,剩下的电力比凯伦所设想的还要少。 宗教信仰从来不那么深笃的凯伦,此刻也开始祈祷起来了。她求上帝和耶稣基督给她送来乔西,或者吉米尼,或者她的父母,或者尼姆罗德,或者辛西娅,或者任何一个人——啊,任何一个人都行啊!“上帝,他们只要帮我接上那组新电池就行了!就是那边的那组,耶稣!这件事任何一个人都能干!我可以告诉他们怎么做。啊,求求您,上帝!开开恩吧!……” 她还在不停地祷告,而她感到呼吸器渐渐慢了下来,她的呼吸也变得缓慢而困难了。 她发狂似的再次试了试电话。“这是预先录制的通知。全部占线。请挂上电话并……” 一个连接着呼吸器、并由一个小小的镀镍的镉电池供电的高音蜂鸣器发出嗡嗡声,警告呼吸器即将停止。凯伦因神志已经恍惚,听得模模糊糊,似乎这声音来自遥远的地方。 她渐渐透不过气来,绝望地张大了口,企图吸进那无呼吸器帮助而根本吸不进的空气。她的皮肤先变成了红色,又变成了青色,最后变成了青紫色,她的两眼暴胀而突出。她的嘴剧烈地抽搐着。然后,空气完全中断了,她窒息了。一阵强烈的疼痛揪住她的心口。 很快,电耗尽了,凯伦也解脱了。 临死前,她的头颓然倒向一边,正巧碰上电话机的微型开关,一个声音回答了。“我是总机。我可以帮助您吗?” 第十九节 面对着济济一堂的包括电视台和电台记者在内的新闻界人士,尼姆正在解释拉米申发电厂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导致了最近的断电。这种情况,在尼姆看来,在某些方面,犹如一部重新上映的旧影片。 他暗自思忖:沃尔特·塔尔伯特和其他几位惨遭不测、大李利被炸弹炸毁而导致去年夏天的断电事故真的就在十个月之前吗?打那时起,世事纷繁杂沓,似乎把时间的间隔拉得更大了。 尼姆今天觉察到有一点不同之处,那就是,同十个月前相比,舆论界人士的态度迥然不同了。 今天,看来他们真诚地意识到金州公司所面临的种种问题以及怀有一种以前所没有的好感。 “哥尔德曼先生,”《奥克兰论坛报》记者问道,“如果你们获准建造你们需要的发电厂,那么要多长时间才能赶上去?” “十年,”尼姆回答道。“噢,如果我们有一个真正的应急计划,兴许八年就行了。但是,我们要搞到许许多多的执照和许可证,然后才能动手。到目前为止,连个许可证的影子都还没有呐。” 在拉米申厂余下的几台发电机全部停工,随即又突然断电后不久,他应特丽萨·范·伯伦的要求来到这儿,出席在能源控制中心的瞭望厅里举行的记者招待会。当他办公室的灯灭了又亮的时候,他第一次预感到出事了。灯之所以复亮是因为有特殊线路防止公司总部及其它象能源控制中心这样的要害部门发生停电。 尼姆估计一定出事了,便立即赶到能源控制中心。比他早几分钟到达那里的雷·波尔森向他提供了有关发生的事情的详情。 “奥斯特兰德做的事情是对的,而且我支持他这种做法。”波尔森说。“要是那时我在场的话,我一定也会那样做的。” “是的,雷,”尼姆承认。“在同新闻界谈话时,我就照你的路子去讲。” “你还可以告诉他们一件事,”波尔森说,“那就是,我们一定在三个小时或者更短的时间内恢复电力供应。到明天,拉米申的一号、二号、三号和四号发电机全部投产,而且还有所有的地热发电机组。” “谢谢。我一定讲。” 尼姆寻思,他同波尔森之间的对立情绪在纷至沓来的事件的重压之下似乎消失了,也许这是因为他们俩眼下无暇顾及的缘故吧。 这时,在记者招待会上,南希·莫利诺问道。“这会不会改变原先作出的断电安排呢?” “不会,”尼姆应声答道。“断电还将按原计划于明日开始,之后每天都要实行。” 《萨克拉门托蜜蜂报》记者询问道:“你们能不能把它们限制在三小时之内呢?” “不大可能,”尼姆说。“随着我们的石油储存的逐步消耗,断电的时间将不得不拉得更长——很可能一天要停六个小时。” 有人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一位电视记者问:“你有没有听到最近发生了一些反对‘反对派’的骚动和示威?” “是的,我听说了。然而,在我看来,这种做法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包括我们在内。” 今晨,尼姆从报上获悉昨晚发生了示威游行的消息。石头纷纷扔进了红杉俱乐部的窗户和反对核能联盟的总部。两处的示威者都自称是“普通老百姓”,同警察发生了冲突,并有几名示威者被捕。后来他们未受起诉就被释放了。 人们普遍地预计,随着因削减发电量带来的失业队伍日益庞大,还得发生更多的骚动和示威,很可能波及全国各地。 在这个期间,那些以前专门挑剔和反对金州公司的人们都奇怪地保持沉默。 最后,有人在记者招待会上问:“你对普通群众有什么建议吗,哥尔德曼先生?” 尼姆苦笑一下,说道:“把一切不影响生存的用电全部省下来。” 大约在两个小时以后,刚过下午六点,尼姆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时间已很晚了,维基还在那儿工作——这渐渐成了她的习惯。他告诉维基:“给我接通红杉林医院,找斯隆小姐讲话。” 几分钟以后,她给他回了话。“那家医院说,斯隆小姐没有上他们那儿去住院。” 他十分惊讶地问道:“真是这样吗?” “我要求他们查实,他们也为我查了两次。” “再试试给她家里打个电话。”他知道维基有凯伦的电话号码,虽然他觉得很难相信凯伦会没有离开公寓去医院。 这一次,维基没有把通话的结果通过电话转告他,而是打开他的办公室的门,神情严肃地走了进来。 “哥尔德曼先生,”她说,“我想还是您来接这个电话。” 他迷惑不解地拿起了电话。“是你吗,凯伦?” 一个哽咽的声音说道:“尼姆罗德,我是辛西娅。凯伦死了。” “车子还能开快些吗?”尼姆问司机。 “我已尽最大努力了,哥尔德曼先生。”司机话音里含有责备的味道。“街上交通拥挤,行人也比往常多。” 尼姆要了公司的一辆小汽车和一名司机在大门口等他,而没有去取他的菲亚特牌汽车自己驾驶,以免耽搁时间。他跑步来到门口,把凯伦的公寓大楼的门牌号码告诉了司机。此时,他们正向那儿驶去。 尼姆心乱如麻。他从辛西娅的嘴里除了知道停电造成了凯伦之死这一简单的事实之外,没有得到任何具体的情况。尼姆已经在责备自己,因为他没有管到底,没有早些核实凯伦是否已经到红杉林去了。 尽管知道现在为时已经太晚了,他还是心急如焚,恨不能一步跨到那儿。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一边透过车窗眺望着车外暮色苍茫中的街道,一边玩味着司机刚才说的话。外面的行人要比往常多,尼姆回想起他读到的关于纽约断电时的情景——人们成群结队地走出户外,可是,当问及为什么,却很少有人说出个所以然来。也许他们是受本能的驱使来寻找机会同他们的邻人共患难的吧。 当然,还有另外一些人是来纽约的马路上寻衅闹事、放火抢劫的。说不定,这些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在这儿发生。 尼姆想,不管是不是这样,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生活方式在发生着意味深长的变化,而且变化会越来越大。 城市的电灯,有的已经亮了,有的正在亮着。要不了多久,其余少数几个停电的地区也都将恢复供电。 这种局面能维持到明天。 维持到后天。 可是,过了后天,谁知道打破正常生活方式的情况究竟会延续多久?远离正常生活方式的变化究竟会有多大呢?“到了,哥尔德曼先生。”司机对他说。他们已经来到凯伦的公寓大楼前。 尼姆说:“请等我。” “您不能进来,”辛西娅说,“现在不能进来。太惨了!” 尼姆到达公寓时,辛西娅已经从房间出来走到走廊里,随手把身后的房门带上。在房门尚未闭上的一刹那,尼姆听到里面有人在歇斯底里大发作——听上去象是亨丽埃塔·斯隆——还有一阵他想是来自乔西的号啕大哭声。辛西娅的双眼哭红了。 她尽可能地把她所知道的造成凯伦孤独的惨死的那一连串不幸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尼姆刚开始引咎自责,辛西娅就拦住了他。 “不!不管我们这些人为凯伦做了点什么,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一个人象您那样为凯伦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她决不会要您感到内疚或者责备自己。她还给您留了一件东西哩。等一等!” 辛西娅转身走进房去,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张蓝色的信笺。“这是在凯伦的打字机里的。她总是花很长时间做这样的事情,而且很可能在……之前,在……之前她还在打这份东西……”她泣不成声,摇摇头,无法再讲下去。 “谢谢您。”尼姆把信笺叠起来,把它放在一个内衣口袋里。“还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情吗?” 辛西娅摇了摇头。“眼下没什么事。”然后,当他要离开时,她问:“尼姆罗德,我还能见到你吗?” 他停下了。很明显,这是再清楚不过的邀请,他记得以前曾有一次也接到过她同样的邀请。 “哦,上帝,辛西娅,”尼姆说,“我不知道。” 他想,糟糕的是他想要辛西娅。她是那么温柔、窈窕又那么多情。尽管他同露丝已言归于好,尽管他真诚地爱着露丝,他还是需要辛西娅!“如果你需要我,尼姆罗德,”辛西娅说,“你是知道我的地址的。” 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在回金州公司总部的路上,尼姆在汽车里掏出并打开辛西娅交给他的那张熟悉的凯伦的信笺。他手捧信笺在座位顶上的灯光下读着: 电灯会熄灭, 最亲爱的尼姆, 这有什么奇怪? 蜡烛熄灭过, 所有人们点燃的火, 都渐渐熄灭。 然而光却和生命一样永存: 最暗淡的微光,熊熊的火炬,各自含有…… 电灯会熄灭, 最亲爱的尼姆, 这有什么奇怪? 蜡烛熄灭过, 所有人们点燃的火, 都渐渐熄灭。 然而光却和生命一样永存: 最暗淡的微光,熊熊的火炬,各自含有…… 它们含有什么呢?他心中感到纳闷。凯伦的最后一个含情脉脉、甜美的思想火花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第二十节 一张折叠床搬进了尼姆的办公室。他回来的时候,床已在那儿,并照他吩咐的那样,上面铺着床单,放着毯子和枕头。 维基已经回家了。 他内心依然充满了对凯伦的思念。尽管辛西娅说了那番话,但他自责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这不但对他而且对他是其中一分子的金州公司来说,都是一种罪过。是金州公司辜负了她。在现代生活里,供电线即生命线——这对象凯伦这样的残废人来说,一点都不夸大——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供电都不该中断。尤其是象金州公司这样的公用事业公司,服务可靠性是第一要义,是一种近乎神圣的信托。然而,从翌日开始,这条生命线将一而再再而三地、悲惨地、令人悲痛地、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不必要地被掐断。尼姆断定,在继续循环断电期间,还会产生其它的损失和灾难,其中有许多是不能预见到的。 他怀疑他是否还能摆脱他为凯伦感到的那种内疚?时间长了,也许会的,但是,现在还没有。 尼姆希望此时身边能有个他信得过的人谈谈心。但是,他还没有把凯伦的事告诉过露丝,如今也不能这么做了。 他坐在办公桌旁,双手蒙住了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他必须做点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哪怕一两个小时也是好的。 白天发生的桩桩事情——灾难接踵而至——使得他没有能够处理积压在桌上的公文。假使今晚不处理掉一些,他知道明天的公文要比这多上一倍。既是为了减轻精神上的负担,也是为了其它原因,他终于坐定下来开始工作。 他才集中精力工作了十分钟,忽然听到办公室外间的电话铃响了。他在自己的分机上接了电话。 “我敢肯定,”特丽萨·范·伯伦的声音说,“你以为你今天作为公司发言人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既然你提到了嘛,特斯,”他告诉她说,“我倒是这样想的。” 公众关系部长咯咯地笑了起来。“新闻界可是从来不睡觉的,真作孽。我这儿有两个人希望见你。一位是美联社的。他正在写一篇关于我们循环断电的全国性报道,还有几个补充问题问问你。另一位是南希·莫利诺。她不肯讲明来意,只是说要了解些情况。你看怎么样?” 尼姆叹了口气。“好吧,带他们来吧!” 有好多次——眼下便是其中一次——他为耶尔法官先生的离职而感到遗憾。 “我不呆在这儿了。”过了一刻,公众关系部长说。她介绍了那位美联社的记者。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记者,两只眼睛粘乎乎的,不时发出烟鬼惯有的咳嗽声。南希·莫利诺自愿留在外间办公室,等这位美联社记者走后再进来。 这位用专线发稿的记者提的问题,既内行又详尽。他用自己的速记法在一叠稿纸上迅速记录着尼姆的回答。谈话结束时,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并问尼姆:“要我把那位姑娘叫进来吗?” “好的。请!” 尼姆听到外面那扇门的关闭声,然后南希走了进来。 “嗨!”她说。 同往常一样,她的穿着虽简单却很入时——今晚穿了件珊瑚色的丝绸衬衫,完美地衬托着她那无瑕的黝黑的皮肤。她那漂亮的、颧骨高高的脸上似乎少了些——虽说不是全部——原先那种傲慢的神气。尼姆忖度着,这也许是因为自从他们俩上次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见面以及随后发生的那些惊人的事件以来,她变得友好一些了的缘故吧。 她在他对面坐一下,把两条长长的、优美的腿交叉放在面前。尼姆看了她的腿一眼,随即转向别处。 “嗨!”他应声道。“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呢?” “你瞧,”她站了起来,把一长条纸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他看到这是一份电报打字的复写副本。 “这是一篇刚传来的报道,”南希说。“将刊登在晨报上。我们想加些评论——比如说你的——登在下午版上。” 尼姆把椅子转到光线较好的位置上,然后说:“让我看看这篇报道。” “你不看是很难加以评论的,”她懒懒地说。“慢慢看。” 他先迅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又从头仔细推敲起来。 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五月三日电——作为解决当前石油危机的一个紧急步骤,美国将发行一种叫作新美元的新货币。新美元将用黄金作后盾,其面值等于十个现在的美元。 总统将于明日下午在白宫记者招待会上宣布发行新美元。 某些华盛顿官员已经把这种新货币称作“诚实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五月三日电——作为解决当前石油危机的一个紧急步骤,美国将发行一种叫作新美元的新货币。新美元将用黄金作后盾,其面值等于十个现在的美元。 总统将于明日下午在白宫记者招待会上宣布发行新美元。 某些华盛顿官员已经把这种新货币称作“诚实的美元”。 石油输出国组织的各成员国将被要求接受新美元作为购买石油的支付手段。价格调整问题将通过谈判解决。 石油输出国组织已初步作出谨慎的赞同的反应。然而,石油输出国组织的发言人希克·阿梅德·默塞特发表声明说,在缔结任何一项以新美元为基础的协议之前,首先要做到对美国的黄金储备量进行独立审计。 “这当然决不是说我们认为美国政府在它的黄金储备量问题上说了谎,”希克·默塞特今晚在巴黎对记者们说。“但是,很久以来一直有谣传,说美国的黄金储备量并不如官方公布的那么大。对此,我们不能漠然置之。因此,我们希望核实新美元的黄金储备是真实的而不是虚构的。” 总统预计将告诉美国人民,他们可以以十比一的比率用旧美元兑换新美元。开始,兑换将是自愿的,但是,根据拟议中的法案,此种兑换五年之后将带有强制性。以后,旧美元将被淘汰,只有供钱币收藏家鉴赏的价值。 在记者招待会上,有人无疑要向总统提出…… 的美元”。 石油输出国组织的各成员国将被要求接受新美元作为购买石油的支付手段。价格调整问题将通过谈判解决。 石油输出国组织已初步作出谨慎的赞同的反应。然而,石油输出国组织的发言人希克·阿梅德·默塞特发表声明说,在缔结任何一项以新美元为基础的协议之前,首先要做到对美国的黄金储备量进行独立审计。 “这当然决不是说我们认为美国政府在它的黄金储备量问题上说了谎,”希克·默塞特今晚在巴黎对记者们说。“但是,很久以来一直有谣传,说美国的黄金储备量并不如官方公布的那么大。对此,我们不能漠然置之。因此,我们希望核实新美元的黄金储备是真实的而不是虚构的。” 总统预计将告诉美国人民,他们可以以十比一的比率用旧美元兑换新美元。开始,兑换将是自愿的,但是,根据拟议中的法案,此种兑换五年之后将带有强制性。以后,旧美元将被淘汰,只有供钱币收藏家鉴赏的价值。 在记者招待会上,有人无疑要向总统提出…… 尼姆思索着,那么金州公司在华盛顿搞院外活动的代理人上星期提及的可能性现在已经成为事实了。 他意识到南希·莫利诺在旁边等着。 “我并不是什么经济问题专家,”尼姆说。“不过,我相信不是经济专家势必也能看得出,”——他用一个手指点了点那张电讯稿——“自从发生通货膨胀以来,再加上我们依赖进口石油,眼下发生的事情已属冰冻三尺。不幸的是,受打击最惨重的还是许许多多的属于正派的中产阶级的人们,他们要排着队,把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存款以十比一的比率兑换新美元。可是,即使在现在,这种做法也不过是为我们争得一些时间罢了。一直拖延到我们停止购买我们无力支付的石油,停止花我们没有的钱,然后着手开发我们自己迄今为止尚未开发的能源资源的时候。” “谢谢。”南希说,“这好得很。”她收起她一直在上面做记录的笔记本。“附带说一句,在我们报社,他们似乎认为你是个未卜先知的人物。噢,对了,讲起这个,你也许愿意知道我们将在星期日版重新刊登你在去年九月的那次意见听证会上的讲话——在那次听证会上,你大发雷霆而且倒了霉。突然之间,你那次讲话现在看来比当时更有意义。”她头脑闪过一个念头。“你想不想告诉我——供发表的——你对这一切的感想呢?” 在一时的冲动下,尼姆打开办公桌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文件夹。从那里,他抽出一张蓝色的信笺,并高声吟诵起来: 在那收获的时刻 切记要仁慈宽厚,胸怀坦荡, 对人世的反复一笑之置。 在那收获的时刻 切记要仁慈宽厚,胸怀坦荡, 对人世的反复一笑之置。 “不错,”南希说。“这是谁写的?” “我的一位朋友。”他发觉自己说话有困难。“一位今天才去世的朋友。” 房间里一片沉默。然后,她问道:“我可以都看看吗?” “我看没什么不可以。”他把那张信笺递过去给她。 南希读完后,抬起头来。“一个女人写的?” 他点点头。“是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今晚进来时看到你那么垂头丧气的原因吗?” 尼姆淡淡地笑了笑。“假使我看上去真象那样子,我想,回答应该说‘是的’。” 南希把那张信笺放回他的办公桌上的文件夹上面。“想跟我谈谈这件事吗?非正式地谈谈,如果你愿意的话。” “好吧,”他说,“非正式地谈谈。她的名字叫凯伦·斯隆。她四肢瘫痪,从十五岁起,就一直是这样。”他打住不讲了。 “讲下去,”南希说。“我在听着呢。” “从各方面来看,我认为她是我见过的人中间最美的人。” 两人相对无言。然后南希问:“你是怎么遇上她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事情发生在去年七月那次断电后不久……” 一个小时之前,尼姆渴望能有个人在一起谈谈知心话。此时,他把这一切都倾诉给南希。她谛听着,偶然插上个把问题,不过大部分时间里一直一言不发。当他叙说凯伦的惨死时,她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着,并轻声地说:“哦,可怜!可怜!” “所以你看,”尼姆说,“我猜想,我看上去垂头丧气并不奇怪。” 南希走到办公桌旁。她指着摊在桌子上的公文。“那么你为什么还为这堆废纸伤脑筋呢?” “我有工作要做呀。还有哩。” “废话!甭管它,快回家去。” 他摇摇头,并朝那张床瞟了一眼。“今晚,我就睡在这儿。我们还有不少问题,而且明天——记得吗?——我们就要开始实行循环断电了。” “那就跟我回家吧。” 他看上去一定非常吃惊,因为,她又柔声地补充道:“我的公寓离这儿只有五分钟的路。你可以把我的电话号码留在这儿,你如果非来不可的话,你很快就可以回到这儿。如果没有电话叫你,我在你离开之前起来给你做早餐。” 他们俩面对面地站着。尼姆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儿,意识到南希她那颀长的、苗条的和诱人的身材。他非常渴望更多地了解她,更多更多地。而且他意识到——正如他一生中经常发生的那样,今晚已是第二次了——他正在受到一个女人的引诱。 “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的,”她尖锐地说。“因此得快下决心。” 他踌躇了片刻,然后对她说:“好,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