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奇物语》 惊魂夜(1) 惊魂夜 文/孙晓楠 阴阳脸开出租车算是从良,最早以前他是个“耍儿”。身上文的两条墨龙有几处断了,不是文身师傅手艺不好,而是后来被人用菜刀和大片刀砍的。当时几处刀口鲜血淋漓,肉如同张开的两片嘴唇一般向外翻着,惨不忍睹。 伤愈之后,龙断了,阴阳脸改行开起了出租车,一开就是十几年。 一般司机跑夜车时,总爱留个长发穿个花衬衣,以震慑小混混儿,但阴阳脸动片儿刀的大场面见多了,脸上不怒自威,拉什么样的乘客都不憷头。他开出租以来,遇上过的稀奇古怪事打印了能拉一后备厢——什么半夜光着屁股打车的美女、上车时戴着手铐子的彪形大汉、拿根鞋带儿就敢来勒脖子抢劫的15岁小姑娘……真可谓五花八门。久而久之,阴阳脸已经见怪不怪、处变不惊,但山西之行那一夜遇上的怪事,至今想起来仍能让他毛骨悚然、遍身冷汗。 2009年冬,阴阳脸在街上扫马路时,遇上了一个打车的。那人花白头发,40多岁,操一口山西话,说要去山西临汾。 阴阳脸当时吓了一跳,这趟路单程有1000公里,开出租这许多年,从没遇上过这么大的生意。 阴阳脸还在盘算如何开口谈价钱,对方却很爽快地说:“我们只坐单程,你回来的一切费用都由我们包,一共给你3500块,过路费什么的都在这个价钱里了,你看行不行?” 阴阳脸脑袋热了热,暗自盘算,自己一天的纯利不过几十块,一两天的时间,能赚将近两千块,这可不是小数啊! 转念又一想,这不会是个圈套吧,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对方似乎看穿了阴阳脸的心思,掏出一张纸和一个塑料卡,递给了他。阴阳脸一看,塑料卡是个身份证,就是眼前这人,那张纸是身份证的复印件。 那人说:“我们一共四个人,我们哥儿仨带着瘫痪了的妹妹回家。我妹妹病不轻,自己无法行动,飞机的规矩是自己不能走路的人,没有医生随行一律不准登机。我们老家在黄河边上,穷得很,没通火车,妹妹也经不起那折腾,只能打车。我们打算明天一早四五点钟就出发,你也不用带钱,明天我们先给你1000,路上缴费、加油什么的杂用。这是我的身份证,你比对比对,要是愿意去,就留下复印件,给家里备个安心,不行我们就再另找个车问问。” 阴阳脸仔细看了看那身份证,不像假的,这花白头发说得面面俱到,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阴阳脸说:“行,就这样定了!” 双方约好时间地点,各奔东西。阴阳脸赶回自己经常等活儿的商场门口,见了熟悉的哥们儿,就说了这个事,看看大伙儿有什么说法。几个出租车司机一听,先是羡慕,然后怀疑,说:“二瘪那么壮实的汉子,怎么让人弄死的?三炮可是体校武术教练下岗的,胳膊怎么让人砍断的,你都忘了?便宜就是当,别把你糊弄出去来个套脖儿勒吧!”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插进来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非去没人拦着你。明天你仔细看看,他那个妹妹有没有问题,病重不重。1000公里路可不近呢,别死在你车上就行。” 这话说得有道理,阴阳脸上了心。 转天早晨4点多,天还没亮,寒风在黑暗中力道极猛,吹得街上的垃圾杂物四处乱窜。阴阳脸把车开到约定的一片居住区,老远见花白头发带着一高一矮两个弟弟,拿着行李,推着一辆轮椅等在那里。 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头戴红帽子,围着大红围脖,脸上只露出一副眼镜。 阴阳脸停好车,下来寒暄几句,想跟着抬那个女人。老司机那句话让他想了半宿,他一定要借上车的机会好好看一看。那女人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帽子和围巾几乎遮挡住她全部的脸,阴阳脸也看不见她的年龄相貌,嘴里念叨着“我来搭把手”,就上前帮忙。 花白头发并没有阻拦他,阴阳脸刚把手搭上那女人的胳膊,那女人就说:“让我哥哥舁吧,掰扯重了疼。” 矮个子对着阴阳脸笑了笑,说:“我们哥几个舁吧,您帮忙把轮椅放后备厢里吧。” 阴阳脸愣了愣,花白头发解释说:“‘舁’是我们山西土话,就是抬的意思。” 阴阳脸一夜乱想,怕的就是病人半路挺不住,死在他车上。既然那女人说话声音底气十足,绝非垂死之人的气息奄奄,他就放了心。两个山西人各托着女人的一瓣屁股,扶住肩膀,将她抬起来,挺费劲地往车里抬。阴阳脸就开了后备厢,将轮椅折叠起来,放了进去。 关上后备厢时,那三个山西人也把妹妹安置在后座中间,一边坐了一个,花白头发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阴阳脸一上车,便闻到一股酱牛肉的冷香,他估摸是山西人怕半路饿,自带的吃食。阴阳脸抽抽鼻子,从气味上辨别出,是真正的一斤牛腱子肉出四两那种地道老手艺,不是超市里那咬到嘴里和粉肠差不多的廉价货色。 花白头发掏出1000块钱,递给阴阳脸,说:“这是咱昨天说好的,路上加油的钱,您先收着。”阴阳脸客气一句,也就把钱揣起来了。 当时还没到早晨5点,路上一片漆黑清静,也没几辆车,阴阳脸领取了高速卡,就上了高速。花冠出租车开得很快,以每小时100多公里的速度,直奔石家庄方向。 上午8点,车过石家庄,进入山西境内。这段高速是劈山而建,两边开始出现连绵不绝的群山。阴阳脸没怎么出过远门,第一次来太行山,受不了车速忽高忽低,耳朵开始出现异常反应,又是阻塞又是耳鸣。花白头发见他一个劲用手指掏耳朵,就给他出主意,让他咽唾沫试试。阴阳脸一试,果然见效。 花白头发很热情地给阴阳脸讲解沿途的风景,路过大寨一带时,他指着公路左边告诉阴阳脸说:“从那个方向走过去,就是当年全国都要学习的大寨村,当年村长陈永贵还当过副总理呢。毛主席说过的: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 阴阳脸很兴奋,觉得又赚钱又开眼,实在是不虚此行。他一边开车,一边观看路两边黄土窑洞的山西民居,也没顾得上再注意后座上的三个人,嘴里直夸山西好风光。 花白头发笑着说:“兀的哩!” 阴阳脸不懂,矮个子解释说:“就是你们说的‘那当然了’!” 惊魂夜(2) 车到太原,满箱汽油已经消耗大半,见到服务区,阴阳脸就把车开进去加油,几个山西人轮换着上厕所。阴阳脸把憋了好久的尿放出去,人轻松了不少,却猛然觉得不大对头。 这一路行来,几次在高速公路服务区上厕所,那女人都没趁机方便方便,而且车里坐满了人,又开着暖气,那女人的红帽子和大红围脖始终没摘下来过。 回到车上,花白头发还没回来,阴阳脸便对那女人说:“大姐,你也不去上个厕所啊?” 那女人还没回答,她身边的矮个子先说:“给垫着尿不湿呢。我们都是大老爷们儿,带着她上厕所太不方便了,你说是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没办法,将就一些吧!” 阴阳脸恍然大悟,谁赶上这样的事,也都只能让那女人尿在尿不湿里。但那女人一动不动,低着头歪倚在后座上,瞧上去要是没有两个弟弟在左右支撑,她一准儿会倒下来。阴阳脸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话,矮个子说:“我哥去买吃的了,师傅你回避一下好吗,我们哥儿俩给我妹换一块尿不湿。” 阴阳脸见人家这样说,只好下车避嫌,心里嘀咕那高个子的山西人一路阴着脸,一句话都没说过,莫非是个哑巴?隔了一会儿,花白头发拎着一个大塑料袋回来,见了阴阳脸就说:“委屈点儿,山西运煤的大货车太多,我怕后面的路会堵车,咱就别在餐厅里吃饭了。我买了吃的,咱就一边赶路,一边填填肚子算了。” 车开出服务区,又朝临汾方向驶去。花白头发取出面包夹香肠,分给几个人充饥,阴阳脸肚子也饿了,嘴上客气一句,接过来就吃。车厢里酱牛肉香气四溢,香肠里淀粉却很多,阴阳脸一边吃一边暗骂:老醯儿,果然抠门,藏着上好的酱牛肉不拿出来,用碎烂肉做的香肠穷对付!他肚子里有了食,脑子活泛起来,发现几个男人都在大嚼,唯独那女人依旧坐在那里,不吃也不动。 阴阳脸刚想从后视镜再看一眼,就听见背后那女人嘟囔一句:“还有多远啊?” 几个山西人只顾大嚼,都没搭话,阴阳脸觉得不合适,使劲咽下嘴里的面包说:“我也是第一次跑这条路,不熟。看公里数刚跑了一半,还有五百公里呢。” 那女人没再说话。出租车再往前开,就遇上了堵车,前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龙,几乎都是运煤的晋牌大货车,密密麻麻塞满了只有两条车道的高速路。起初,阴阳脸还仗着车小,循着大货车的缝隙往前硬挤,挤出几百米之后,前面再无间隙可过,只得老老实实等着了。堵了半个小时之后,再看后面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龙了,一点儿挪移的余地都没有。 又堵了个把小时,车龙开始以虫爬的速度缓缓向前移,十分八分钟里也没移动出几十米。光耗油不走路,阴阳脸急得要命。那几个山西人看起来比他还急,花白头发几次三番下车打探,都没探出堵车的原因,回来就是长吁短叹,直说这下天黑前赶不到家了! 阴阳脸正烦躁中,只听那女人说:“我有点儿渴。” 后座矮个子就说:“妹子,忍着点吧,喝多了水又尿,不方便。等你渴得忍不住了再喝吧。” 那女人就没再说话。 阴阳脸担心那女人的屎尿弄脏车座,有心提醒那几个山西人,又始终觉得不好意思,再想既有尿不湿垫着,冬天里穿的衣服又厚实,拉尿也不大可能渗出来,干脆闭口不谈。几个人都放下车窗玻璃,在车里抽烟。 这一堵耗去了好几个小时。等道路终于疏通,出租车驶出大运高速的临汾出口时,天已经快黑了,还下起了大雪。出租车的里程表上显示,已经走了大约800公里。 山西人说,要去的地方在深山里,奔黄河方向,是个还用羊皮筏子的小山村,还有200多公里的盘山公路,盘着吕梁山走,不大好开。 阴阳脸开了这么久的车,已经很疲乏,怕自己犯困,索性打开了收音机,听听音乐。此刻收音机收到的已经是山西当地的音乐节目,一首山西民歌《六到你家》: 第一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爸爸打了我两呀么两烟袋; 第二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妈妈打了我两呀么两锅盖; 第三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家的大黄狗咬我的裤腰带; 阴阳脸觉得十分好笑,忍住了没说,要不是车里有个女的,他一定会感叹这民歌的歌词隐晦。这首歌听完,阴阳脸精神头儿好多了,全神贯注地继续开车。 第一眼看见吕梁山,就是满眼的碎石头,在天津开惯了车的阴阳脸领教了吕梁山的厉害。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悬崖,坡度没多少缓冲。209国道落了雪,像一条扭曲着爬山的大白蛇,连续七八道胳膊肘一样的弯道,盘旋着向山上冲去。 盘山路是没有路灯的,前面常常是悬崖深谷,只有走到近前,才知道山路拐了大急弯。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那股酱牛肉的香气又钻进阴阳脸的鼻孔,他忍不住嘟囔一句:“你们到底带了多少酱牛肉啊,这么大的味儿?” “酱牛肉?哪有酱牛肉?”花白头发看了阴阳脸一眼,诧异得很,“我们没带酱牛肉啊?” 阴阳脸一怔,抽抽鼻子,花冠车里酱牛肉香气极浓:“没带?难道你们闻不见吗?” “没有啊!”花白头发抽抽鼻子,闻了几下,回头问后面,“你们闻见了吗?” 后座上那女人没出声,两个男人都摇头,矮个子说:“没有,没闻见什么味儿。” 花白头发道:“兄弟,你饿了吧?我这里还有面包夹香肠,你来点儿垫垫肚子,到家咱喝酒。” “是饿了,可不能吃,这路太难走,饿着肚子开车人精神,吃饱了容易犯困!”阴阳脸说的是实话。 五个人在一辆车里,只有一个人闻见气味,如果不是四个人装傻,那就是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阴阳脸心里纳闷,却顾不上再多想。 惊魂夜(3) 山路越来越难走,阴阳脸在黑暗中睁大双眼,努力辨识着路面,小心翼翼地驾驶着他的出租车。黑暗、雪地、山路,驾车三大“高危老虎”一起到来,谁还敢开快车!车速一直保持在每小时50公里以下,照这个速度,200公里路程至少需要四五个小时。轮胎的纹路沾满了雪之后,车轮就变成了光溜溜的一个圆,抓地力越来越小,几次转弯和加速,车尾都小幅度地甩了屁股。车上人都捏了一把汗,要是甩大了,幸运的撞在山壁上车损人伤,不走运的可能就是连车带人飞下悬崖,车毁人亡。 阴阳脸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为了防止急刹车,他又降低了车速。沿途时有对面开过来的运煤大货车,多是载重50吨敢超载120吨的超级大家伙。这些车因为长,在盘山路转弯处都习惯往路中间开,占住一部分逆向车道,以便给车尾留下充足的余地。如果不是雪天,遇到这种情况,阴阳脸只需踩下刹车减速,就可应对,但此时路面如同滑雪场一般,刹车踏板绝不可轻易踩下。万一和运煤大货车相撞,人家100多吨的重量,轻易就能把一吨多重的花冠车顶下悬崖。 如果没有其他过路车在场目击,出了这样的事,大货车很可能一走了之。不管是交警,还是死者家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车是如何飞下悬崖的。 就这样又开了几个小时,半夜11点左右,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山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险。 走盘山公路,如果上山时路右边是山壁,左边是悬崖,并不意味着这一路都是如此。穿山的国道省道,经常是循着最便捷的途径修成,常常在两座山峰交界处又依循着另一座山修路。这样一来,你的车有时候是靠着山壁,有时候就是靠着悬崖了。 阴阳脸在开到下坡一个大急转弯时,正贴着悬崖这一边,突然发现有块巨大的石头横在前方路面上,足有八仙桌子般大小。 吕梁山是砾石沉积层,极易剥落崩塌,落在路面上还算好,赶巧了要是落在经过的车辆上,小轿车瞬间就能被砸成一坨人肉罐头。 阴阳脸没敢在雪路上踩刹车,他向左打轮,驶向逆向车道,打算绕过去。就在这时,前面急转弯的悬崖处突然出现了强光,接着一辆运煤大货车就从山壁遮挡处驶出来。 花白头发一声惊呼。这时停车,不管能否及时停住,都等于把安危交给了对面的大货车。那一百多吨的大家伙自转弯处过来,眼前突然出现一辆逆向行驶的车,它未必能及时停得住。 阴阳脸一脚油门,提起速度,指望在大货车开过来之前抢回自己的车道。大货车这时也看到了他们,鸣着气喇叭踩了刹车,喇叭声在这深山里奇大无比,震耳欲聋。阴阳脸这一脚油给得狠了一点儿,花冠车明显有点侧滑,双方车头在相距十几米时,花冠车终于抢回悬崖这边的车道。 一大一小两车交错的瞬间,阴阳脸隐约听见大货车的司机隔着玻璃狠狠地咒骂道:“你个个抛啊?开哪里来了!” 阴阳脸虽不知道“个个抛”是什么意思,但想必不是好话,刚要回嘴,突然发现眼前路面上居然还有几块人脑袋大小的散碎砾石。急切间目测,绝对高于车底盘。 左边是运煤大货车,右边是万丈悬崖,前方是高于车底盘的落石,阴阳脸没有办法,狠狠地踩下了急刹车。 花冠车严重侧滑,斜着朝悬崖滑去。 阴阳脸这辆老款的1.6升花冠,虽然是十万元车里配置极其少有的前后碟式刹车,但标配没有abs,急刹时,车轮很容易被抱死,在干燥粗糙的柏油路面上,会留下两条黑色的刹车带拖痕,在这滑溜溜的冰雪路上,抱死的车轮就成了雪橇板。 花冠车极速朝悬崖滑去,阴阳脸急打方向盘,但四个车轮早已是在雪路上滑动而不是滚动,方向盘根本无法控制车辆的方向。 这只是一瞬间,反应再快的人也来不及跳车逃生,极度的恐惧使车后座上的矮个子惊叫出声,而阴阳脸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辆车还欠着四万块钱账,车毁人亡,谁来赔偿还账? “咔咔咔!”三声刺耳的巨响,花冠车在悬崖边突然停住,巨大的惯性使车内所有人都向前一趔趄。那女人因为坐在后排中间,前面没有椅子背遮挡,更是扑倒在花冠车两个前座之间的手刹拉杆上,帽子飞到了前仪表板上。随着一起飞过来的还有一个黑乎乎的物件,“啪”的一声磕在挡把上,跌落在阴阳脸脚下。 车厢里极为安静,只有那女人伏在两个椅子背之间,嘴里如捣蒜,阴阳怪气地一个劲说:“到了吧吧吧吧吧吧吧……” 阴阳脸惊魂未定,侧过头看那女人,那女人居然只有多半个脑袋! 阴阳脸脑袋嗡的一下,手脚冰凉,整个人都蒙了。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拿什么来赔这一条人命! 他的第二个念头是:脑袋都没了半个,怎么还说话? 三个山西人脸色煞白,都不说话,阴阳脸满腹狐疑,战战兢兢地去捡脚下的那个黑色物件。他本以为是那女人磕掉的小半个脑袋,捡到手里一看,居然是个随身听。随身听被撞到了放音键,不知哪个零件卡住了,一个劲地反复播放一个女声:“吧吧吧吧吧吧吧……” 阴阳脸突然醒悟过来,他抑制不住愤怒,朝身边那花白头发大喊道:“你们这是蒙我拉尸啊!” “别喊,别喊,有事好商量!”花白头发一边说,一边捡起那顶红帽子,笨手笨脚地戴回到那具女尸的半个脑袋上,后座的两个山西人伸过手来,把那女人拉回去。阴阳脸一看,那女人又恢复了这一路上的姿势,歪坐在后座上,大红帽子大红围脖,只露出一副眼镜。 阴阳脸浑身发凉。荒郊野岭上,对着这三个大汉和一具死尸,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随身听还在放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吧吧吧”的声音,山西人接过来,把它关了,车厢里立刻安静下来。 雪越下越大,雨刮来回摆动,前风挡玻璃外面,看不见路面。刚才那辆大货车早已在漆黑的山路上消失无踪,想必已经拐过了这座山。 “咱们别停在这儿,要是掉下去可就完了!”花白头发说,“咱们看看这车,要是还能动,咱们靠靠边再说话。” 事到如今,安全才是第一位的,阴阳脸顾不上后座的女尸,打开花冠车的双闪灯,和花白头发一起下车查看。 这一看才发现,车头前保险杠已经在悬崖边悬空,探出去半尺多,三个车轮还在实地上。阴阳脸心中暗叹好险,他拿出手电筒,向车下照,原来是两块人头大小的砾石,卡住了花冠车的底盘钢梁和防护板,这两块石头又顶住了悬崖边的一块岩石,救了四个人的性命。 底盘钢梁并没有变形,防护钢板虽然有两处凹痕,扯断一处连接,但并不妨碍驾驶。三个山西人陪着阴阳脸一起看了车况,矮个子一脸惊讶,突然冒出一句:“透来,这是祁家铺子啊!” “透来”是句山西方言粗话,类似“我靠”。 三个山西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那个矮个子扑通一声,就朝着花冠车后座跪下了,磕了个头,嘴里念叨着:“妹子,是你嫂子当初不让我管的……当哥哥的对不起你,你大人有大量……别带我走……我家里……不是,我们几个家里都还有一大家子人呢!” 山路极黑,花冠车的双闪灯一亮一灭,橙黄色的光照得几个山西人脸上忽明忽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阴阳脸见他们面露恐怖之色,头皮都炸起来了,不知道这祁家铺子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这几个山西人为何如此害怕。 花白头发定了定神,照着跪在地上的那矮个子屁股踢了一脚,骂道:“你个个抛啊!球毛鬼态!闹球甚了?妹子这是救了咱几个,她活着时最知道疼人,死了还能翻脸不成!” 被踢的年轻人也没还嘴,又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花白头发见阴阳脸欲言又止,便说道:“咱们先把车挪到安全地方去,然后我再给你讲。” 四个男人商量一番,由花白头发脱下外衣,罩在女尸的头上,然后一起掏出“水龙头”,各自对着一个车轱辘放热水。雪夜的深山公路上这般景象很诡异,但热水浇化了轮胎上积存的冰雪,轮胎冒着热气,露出了具有良好摩擦力的深深的花纹。朔风夹着雪片飞舞,四个大男人放完最后一滴热水,各自打了一个寒战。阴阳脸在山路上站了半天,冷鼻子回到车上,又闻见酱牛肉的香气。他顾不上这个,小心翼翼地向后倒车,山西人在车后看着,出租车慢慢倒回柏油路面,几个人才长出一口气。 惊魂夜(4) 众人回到车上,阴阳脸在狭窄的盘山公路上找了一处视线好些的地方,停下来熄了火。 花白头发说:“这里停车不安全,别让运煤的大货车把咱撞了,反正离我们家很近了,还是边走边说吧。” 阴阳脸说:“走不了,来火葬区死亡的外地人按殡葬法一律就地火化,跨省运尸不合法!要是遇到检查的,对你是罚款5000块,对我呢,罚款10000块,还要扣车,那一扣车就是六个月,交不出罚款就拍卖。我拖家带口的招谁惹谁了?” 花白头发求情道:“兄弟,算我们哥几个求你了,你就帮我们把妹子送回去吧,反正也没有多远了!这荒山野岭深更半夜的,不会有人来查。要是真遇到检查的,该怎么挨罚我们自己担着,你就都当不知道。” 阴阳脸知道一旦遇上检查的,这些解释都屁用不管。他摇了摇头,掏出手机打算报警,一瞥眼间,手机竟没有信号。花白头发的山西人一把捂住阴阳脸拿手机的那只手,后座上始终没开过口的高个子恶狠狠地说:“让你开就麻利开,别自找倒霉,你一外地人也不睁眼看看,这是到谁家门口了?” 阴阳脸也不言语,脸上忽阴忽阳,伸手从驾驶座下面抽出卸轮胎的大扳手,扭头瞪着高个子。他抡着片儿刀满街打群架那时的经验是:我不怕你,你就怕我。熟悉他的大小混混都知道,阴阳脸的脸色忽阴忽阳,那就是动手的前兆。几个山西人虽不清楚阴阳脸的过去,但也在一瞬间从他脸色上看出,这绝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花白头发朝自己弟弟骂道:“闹球甚了?这没你说话的份儿,割捞捞里蹲着去。” 高个子马上不出声了,扭头扶了扶歪倒的妹妹尸体。 “她是我们的小妹妹,”花白头发说,“我们老娘瘫痪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没人照应不行。我们几个欠债的欠债,下煤窑的下煤窑,家里老婆孩子都管不过来,更没精力照顾老娘。这副担子,就由我们这个没结婚的妹子一个人担起来了。她本来还处着个对象,都谈婚论嫁了,这下也耽搁了。人家男方的家长说得在理,花钱盖房娶媳妇,总不能再接来一个瘫痪的老娘养着。那男的跟我妹妹是真好,一等就是七八年,最后年龄大了,再耽搁就连孩子都耽搁了,家里催得急,实在等不下去了,就逼着我们妹子表态。我们妹子也没法子,就跟我们几个当哥哥的商量,先替她照管一段时间,等她成了亲,再回来服侍老娘。我这当大哥的也有私心,怕她这一走不再回来,干脆支支吾吾躲了。” “我们都不对!”后座上两个男人叹了口气,说,“咱都对不起咱妹子!” 花白头发接着说:“有天妹子买了十来斤上好的牛腱子,又是煮又是熏,流着眼泪做了一锅酱牛肉,做好了也不给我们吃,都放在一边晾着,我们也不知道她这是干啥。那男的偏偏就来了,一进门闻见酱牛肉的味道,就掉了眼泪。他这一哭,俺妹子也下了泪,拿出个袋袋就把熏好的酱牛肉都装了进去。” 阴阳脸听到这里,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车厢里依旧飘着浓烈的酱牛肉的冷香。 “那男的说家里逼得急,硬找了个女子,这就要娶亲了。俺妹子也不言语,把装着酱牛肉的袋袋递给他,扭头就进了偏窑,再不肯出来。那男的拎着袋袋,站在正窑里唠叨:‘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吃你做的酱牛肉了!我是再没这个福气了!’咱妹子虽没说什么,但好几天眼圈都是红的,坐在窑洞里守着老娘发愣,眼睛总朝着那男的村子方向看。其实对着黄土墙,隔着黄土山,又能看见什么啊!” 阴阳脸一动不动,看着风挡玻璃外纷飞的大雪。 花白头发又讲道:“说来也巧,那男的结婚才三天,我们老娘就过去了,发送老娘那天,我妹妹哭得都昏死过去了。前赶后错,就差这三天,这就是命啊!” 阴阳脸心里一酸,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那女人一眼,依旧是两个哥哥扶持着她,红帽子红围脖,一动不动地歪坐在后座中间。 花白头发又接着说:“发送了老娘,我们几个商量着给妹子找个人家,可她都过了30岁,在我们这里,她这岁数可就真算太大了。邻近村子再找不到合适的,找个死了老婆的吧,又对不起我那黄花妹子。村里人都知道她恓惶,但她不愿意受人可怜,要出门去大城市打工,远远离开这块地方。一家人好说歹说,都劝不住她。这一去,遇到了车祸,让个大汽车碾破了脑袋。” 花白头发继续念叨,声音里带了哽咽:“我妹子为这个家操持了一辈子,给老娘端屎倒尿好几年,从来没享过一天福。就这么在异乡异地被烧成灰,做一辈子孤魂野鬼,那我们这几个哥哥,也太对不起她了!我们就打算把她带回来,埋了,有机会再寻个没结婚就死了的年轻男人,给我妹子结个阴亲,埋在一起,好歹算是个安慰!” 阴阳脸听到这里,二话没说,将大扳手插回到驾驶座下的缝隙里,启动汽车,又开了起来。 花白头发长嘘一口气,抹了抹眼角的泪。阴阳脸想了想,问道:“不对啊,出了车祸,那尸体是由交警监督着送到殡仪馆的,殡仪馆连着火葬厂,层层手续,你们是怎么把她弄出来的呢?” 花白头发叹了口气,说:“别提了,这世界上的事,有时候难办,有时候又简单,说细了对谁都不好。” 阴阳脸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鹅毛大雪扑落在风挡玻璃上,又被雨刮器快速抹去,再落,再抹,周而复始…… 阴阳脸想起磕头的事,不明所以,问道:“你弟弟磕头是怎么回事?祁家铺子是什么地方?” 花白头发脸像浸了老陈醋,酸着脸嘟囔一句:“那男的就住在祁家铺子……” 阴阳脸汗都下来了。 惊魂夜(5) 几分钟后,花冠车下了公路,驶进一个黑乎乎的小村落。按花白头发的指引,停在了山前一个小院子前,院子里是依着山挖就的三孔黄土窑洞,镶着木头门窗。 女尸依旧呈坐姿,红帽子红围脖,出嫁女一般被几个哥哥抬下车,进了窑洞。花白头发请阴阳脸进屋吃饭,收拾屋舍让他睡一夜,明天再回。阴阳脸本来不肯进去,却拗不过山西人的热情,答应喝一杯热水再走。 这是阴阳脸第一次进窑洞。进了正窑,迎面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张遗像和几样简单的供品。照片上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农村姑娘,留着长发,一双小眼睛细细的,正微笑着。 照这张相片时,想来她还在无限幸福之中! 这姑娘的五官除了眼睛小些,其他都不错。阴阳脸当时就想,如果生在大城市,去割个双眼皮,打扮打扮,一定是个美女。 花白头发拿出一沓钱,说:“兄弟,我们家你也看见了,不富裕,后面又要办丧事,再多我也拿不出来了。这3000就算是剩下的车钱,你收下吧。” 事先约定的车费是3500块,阴阳脸前面先收了1000块,应该再收2500块。他想了一想,接过那3000块钱,数出十张百元票子,还给那山西人。 花白头发一愣,问:“怎么?” “拿着吧,我都想好了。”阴阳脸说。 花白头发说什么都不肯接回来,双方拉扯半天,最后阴阳脸说:“得,这1000块算是我给这位妹妹上炷香,你们别驳我的心意。” 花白头发这才把那1000块钱收回去,说:“家里也没啥好吃的,尝尝我们山西的和子饭吧!” 阴阳脸不知道合子饭是什么吃食,他怕村子里谁家对拉尸这事看不顺眼,或者跟丧主家不睦,去打小报告,村里要是来人扣了他的出租车,麻烦就大了。他说什么都不肯留下品尝这没听说过的和子饭,这家人留不住他,十分过意不去,把阴阳脸送了出来。临出屋时,阴阳脸就觉得正窑里冷风嗖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那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还是那样微微含笑。 花白头发特意拿出八个苹果,在出租车前后各放四个,说:“四平八稳,一路平安啊!” 阴阳脸一上车,又闻见车里有酱牛肉的香气,他百思不得其解,驶出村子,上了公路,沿来路往回开。也许是因为车里只剩下阴阳脸一个人了,温度很低,暖气开到最高挡,车厢里还是比来时冷得多。阴阳脸冻得哆哆嗦嗦,几次拿手去试暖风口的温度,都觉得很热,不知道车里怎会这么冷。 走了一段路之后,花冠车突然熄了火。阴阳脸慢慢停住车,拧动钥匙打火,可是连打几次,发动机运转有力,就是点不着火。 阴阳脸看看仪表板,汽油还有,水温不高不低,机油压力充足,奇怪这车子怎么就是点不着火。他打开双闪灯,拿着手电筒顶着雪下车。车外虽是大雪纷飞,居然比车内还暖和些。他打开引擎盖子,查看电路,高压低压都没看出不妥。 阴阳脸站了半天,一回到车里,又闻见那股浓烈的酱牛肉香气。车子还是打不着,阴阳脸盯着那几个浅红色的苹果发愣,喃喃自语道:“没毛病啊,真见鬼了!” “鬼”字一出口,阴阳脸不禁打了个寒战,回头看一眼后座——当然什么都没有,车里就他一个人。再试着打一次,后座右边的窗玻璃突然一声响,缓缓自动往下落,风夹着雪片,一下子冲进车,车里反而暖和起来。他发了一阵愣,按动玻璃窗总控制器,那块车窗玻璃又升了回来,一直都弥散在车里的酱牛肉香气也瞬间消失无踪了。 阴阳脸突然醒悟,他急忙下了车,打开手电筒四下搜寻,果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悬崖边有两块人头大小的砾石,虽然蒙上了厚厚一层雪,还是能看出地上有拖拉痕迹以及四大块黄色尿冰。 此处正是来时险些滑下悬崖的祁家铺子…… 从悬崖边往下看,隐约看见下面几处屋舍,除了纷飞的鹅毛大雪,再无任何活动的东西。 突然,出租车里的收音机响了起来,播放的正是那首山西民歌《六到你家》: 第一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爸爸打了我两呀么两烟袋; 第二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妈妈打了我两呀么两锅盖; 第三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家的大黄狗咬我的裤腰带; 第六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听说你三天前已把那盖头掀。 阴阳脸毛骨悚然,奔回车里坐定,又拧钥匙,这次一拧就是轻快的点火声音,花冠车随之启动。阴阳脸给了一脚猛油,车子加速过急,在雪地上侧滑一下,疾驰而去。 飞卷的鹅毛大雪,险峻的盘山公路,无边的茫茫黑夜,花冠车在吕梁山路上顶着大雪飞奔,阴阳脸开得畅快淋漓。沿途无数次上坡下坡急转弯,无数次险情,都有如神助般化险为夷,仿佛那八个苹果真有护佑一路平安的神效。出租车跑了一夜,天亮雪停时,终于到了临汾。阴阳脸问路时,听说高速路上已经撒了盐,他吃完饭就驱车上了大运高速。本来以为还会遇到大堵车,没想到一路出奇畅通,15个小时后,平平安安回到了自己的家。 后来阴阳脸把这段经历讲给相熟的司机们听,大家都不肯相信,有的说雨雪天电路容易连电,车熄火和落玻璃这类事不算稀奇;有的说放录音机装死人说话哪能唬住活人;有的说酱牛肉味是山西人耍手段掩盖尸臭;还有的嘴臭,说来回两千多公里开车闷,哥们你编故事哄自己开心呢? 阴阳脸脸上忽阴忽阳,微一抽搐,接着淡然一笑,也不辩解。 河流中的孩子(1) 河流中的孩子 文/ediq 我死了,那年我7岁。 死亡来临的一刻很短暂。当我看到自己被水草牢牢缠绕住身体时,才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那今天我还答应妈妈会早点回家吃饭。 我的葬礼很简单,二十张塑料椅子几张桌子,亲戚们围着我的母亲,她已经几次哭到晕厥。父亲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我从来没见过父亲抽烟。接着一场暹罗湾常见的暴雨让葬礼草草结束了。人们并没有找到我的尸体,只有我看着它一天天地肿胀变形。 开始的几个月,母亲常常会来河边呼唤我的名字,她沿着河道从日出走到日落。我尝试过回答她,虽然我知道她什么也听不到。两年后母亲又怀上了小孩,父亲担心她留在这里会经常想起我,决定卖了家当搬去城里。也许这样他们心里会舒服一点,我没有怪他们,只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家了。 每当雷雨交加的时候,我常常睡在猫窝,久而久之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它是一只白猫,我叫它“白”。对了,我叫wit。 这段河域每年都有不少往生者,他们的尸体被打捞起来后,家人上了牌位,自然就有了供奉。但因为人们没有找到我的尸体,所以母亲一直都不愿承认我的死亡,不让家里人立牌位,更别说香火供奉。白告诉我,河流里的孤魂如果没有香火供养,就会去求水神,所以我决定去讨些供奉。记得那天我的肉身彻底腐化成了淤泥。 水神庙在水域的下游,这儿的水流急促凶险。水神的庙门前有许多鬼魂背着被他们拖入水的替身。我就曾经见过水鬼拉人下水,它们能幻化成美丽的姑娘、落水的孩童,直到活人靠得够近的时候,便显露出真身将其溺毙。 “wit。” 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这是在死后第一次听到别人叫我。 “真的是你!”一个黑黑的大哥突然把脸贴到我的眼前。 “我是芭蕉林里的井啊,你忘了?你几年前还来我这里许过愿,你想想。” 芭蕉林里的井?对了,我记得我家山后的芭蕉林确实有一口井。传闻以前有很多人在那里投井自杀,所以每到鬼节的时候,家里人就常带我去那里烧纸和祭拜。 “你是第一个来向我许愿的人,哪有人在鬼节对我许愿的,再说我那里根本就没死过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传闻。” 井的表情不是太高兴。 “对了,你来求水神什么事?” “我想讨些香火供奉。”我胆怯地看着他。 “你家人没给你立牌位?水神庙这么多无主孤魂,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到我那里去吧!”他也没等我答话,便拉着我离开了。 芭蕉林一直都没变过,以前我经常和朋友来这里吃芭蕉,因为我们学校离这里不远。也不知道现在学校是什么样子。 井从供品中挑了些放在我的面前:“虽然被人谣传我这里死过人,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每年都有不少人来我这儿供奉,这些供奉都是我独占的。对了,你有想过拉替身吗,这样你就不用整天在河边游荡了。” “我不想害人。”我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你就只有等下去了。不过你放心,我和水神大人也算是朋友,我会把你的名字放进去,慢慢排,总有一天会轮到你可以有供奉。虽然你生前的愿望我不能帮你实现,但你死后的这点小忙,我还算帮得上手。”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就这样坐在井口上聊着。我听他讲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有蜥蜴、蛇和蜘蛛,有芭蕉精,还有阴阳眼…… 聊天的时候,有个女生一直在偷看我们,虽然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看她的年纪,似乎是十四五岁。 “她n,她爷爷曾经偷吃了拉胡大人的供品,被拉胡大人惩罚,开了她的阴阳眼。”井不以为然地说道。 “她能看到我们……”我有些惊讶。 井拾起一个烂香蕉扔了过去,吓得她脸色一变。 n,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啊!”另一个女生从后面追上去,气喘吁吁地问。 “你在看什么?” “我?没有……”她一边回答,一边故意加快了脚步。 “哈哈!”井对自己的恶作剧非常满意,“总之,以后你要供奉就来找我,改天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河流中的孩子(2) 很少有人在雨后的夜里来河边,每到这个时候就有大群大群的萤火虫在窄窄的河道中飞行,穿插在长而密集的水草丛中,就像水面上的银河。白不太喜欢雨季,这种天气它辛辛苦苦找回来的食物很快就会霉烂,对于一只讲究卫生的猫来说,这是非常恶心的事情。所以它打算换一个窝,这意味着我也会有一个新家。 这几天它一出去就会很晚才回来,直到有一日,它终于如愿以偿骗来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我见过,她就nn的手里还拎着一个竹编的大篮子,这就是白的战果吧。它满意地n的怀里撒着娇,意思是n换走它的草窝,之前它故意弄脏自己的目的就是这个。 我决定开个玩笑。 “喂!”我拍了一n的肩膀。 她吓得差点跌倒,然后转身瞪了我一眼。 “小鬼,你是谁啊?” “我是你的学长啊,二班的,这么多人,你一定不会记得。”我说完,一屁股坐到河堤上。 “我也觉得你有点眼熟,不过你怎么看也不像我的学长。n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我心想:假如我还在世的话,怎么也要大她一岁,居然叫我小鬼。 “别来这边玩,我听人说以前这里淹死过小孩。” “我不是小孩。”我不高兴地看着她。 不过以自己七岁的样貌,也难怪她这么想。 “好啦!雪,以后这里就是你的窝啦。n摸了摸白的头,白舒服地竖起了尾巴。 “恶……”我故意装出恶心的样子,“它不叫雪,它叫白。” “你怎么知道?” “你请我喝水我就告诉你。”我起身走n面前。 n想了想,似乎没有拒绝,我也就跟了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 “wit。” “我n。” 小卖部的大妈打了个哈欠,这个时候通常不会有什么生意,她专注地看着电视剧,头也不回地递过来两瓶汽水。我n坐在雨篷昏暗的灯光下。这还是死后第一次有人请我喝汽水,聊了没一会儿,小雨就下了起来。 “过路雨,下不了多久的。”大妈微微转了转头,似乎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她看肥皂剧。 “跟我来。”我说完看n一眼,示意她跟着我。 “wit!等等!n慌慌张张地付了钱,跟了上来。 我带她一路跑到了一处茂盛的水草旁边。 “下着雨,来这里干什么?n有些不乐意。 “嘘!”我转身n比画了一个动作,然后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地抛出去。那些正蠢蠢欲动的萤火虫瞬间从草丛里惊起,在河道上胡乱飞舞。接着,相隔不远的草丛里的萤火虫也飞了出来,一团接一团与河流的倒影交相辉映。满河道的萤火虫都亮了起来,我站在呆住了n后面,手指头悄悄地画了一个圈,那些萤火虫就跟着旋转了起来,围着我们,就像是银河一样…… “银河……n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就算是我付她的汽水钱吧。这里离公路不太远,路上有几对雨后散步的恋人,也都待在桥上看着这奇幻的景象。 “wit,wit……” 从那天开始我就经常跟n,当然我会藏在一些她不会注意的地方,也许是对她有些好感,不过我的样貌毕竟只是七岁孩童。井常常笑我傻,白则不爱搭理我,毕竟我们太熟了。有时候我也会偶尔现身n聊聊天、打打闹闹,不过那都仅限于她一个人的时候。 “总之暑假结束前我一定要表白,wit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duang。n递给我一封画着心形的信。 “我才不给你送情书。” “我请你喝汽水。” “这么恶心,让我先看看。” “别看。n一脸尴尬地抢着我手中的信。 我当然知n说的duang是谁,他原来是我的同班同学,不过现在可比以前要帅得多,以前他是不擦鼻涕的跟屁虫。我随意地把信从他的房门塞了进去。不行,我要吓吓他,谁叫他被我喜欢的女孩喜欢。 不多久,我如愿地听到了duang的惊呼声。我得意地笑了,不过就是一个梦嘛,至于我在梦里对他做了什么…… “放开我。”我突然听到n的呼救声。 我急忙赶n等我的路口,看见几个醉汉n正在那里拉扯着。我原本想冲上去,却被一个力量生生地拖了回来,是井。 “你可要想好了,你现在的样貌只有七岁而已,如果你能赶走这几个人,以后她可就知道你的身份了。我不是不帮你,你要知道,我出现的话,她可能会更害怕,再等等说不定会有人经过的。”井认真地说道。 我想起了井丢烂香蕉的那个情景,那应该不是他第一次n了。这时有一个醉汉抱n,撕扯n身上的衣服。 “我……不!”我挣脱开井的束缚,冲了出去,井也跟了上来。 “小鬼,滚开!”醉汉指着我怒骂,他的右手捂n的嘴n用眼神示意我快走。 n……”闭上眼睛,我露出了我最丑陋的模样,我自己都不愿意看到的模样,但这是让普通人能见到我的唯一方法,也是灵界最禁忌的法则。因为每显身一次轮回的年限便会延后20年。 这是我死后第七天的样子,发白的眼睛、淤青的皮肤、湿透的头发和五官不住地流出水来。无论是醉汉还n都被吓呆了,那醉汉大叫一声“鬼”转身就跑。接着井从我身后追了过去,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让这几个人好过。可n不同,她瞪大的眼睛里装着掩饰不住的惊恐,全身发着抖地站在那里。 “你不要过来!”她哭着对我吼道。 “我是wit啊n……”我看着她离开,慢慢地、轻轻地说道。 也许这个世界再没有人会记得我了…… 河流中的孩子(3)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到n,从她同学的聊天中,我知道duang接受了她的表白。井常说失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他经常看见分手的人来芭蕉林里痛哭。 “你懂什么是爱?你才七岁。”井拍了拍我的头。 我挣开他的手:“你懂吗?你只不过和芭蕉打打闹闹,你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我有些发火。 “你不过是个短命的小鬼,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说话?”井突然被触到软肋,激动起来。 “是啊,我就是小鬼,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守了她几百年,你说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也顾不上这么多,就这样回了过去。 其实自从有芭蕉林时,就有人在山上开了这口井,与其说是谁先谁后,不如说它们相依为命。因为井水的供养,芭蕉树才熬过几次大旱活了下来,也正是因为这原因,她才有了精魄,有了念头。这就是芭蕉和井的故事。 “wit。”井突然显得很平静,“有些事,不是想就能成的,因为有了命运就有了阻隔。就像你n,你是被水淹死,而明天中午,她将被大火吞没,但你什么都做不了。我本不应该告诉你,因为每一个人的命都是注定的,就像我们认识,就像你们分别。” “不!我会去救她,我会证明给你看,不是什么都是注定的。”我不愿再听井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芭蕉林。 “你会用下一世的轮回来换她的命吗?你马上就可以有供奉了,wit!”我听见井遥远的怒吼声。 学校。烈日。上课铃。 我都快忘了,离上一次感受到这一切隔了多久,正午的烈日让我感觉像是要魂飞魄散一样。我尽量找有树荫的地方往学校去,我可不想从下水道或者马桶中出现,因为那不是我的风格,而且我也不需要为这个学校留一个鬼故事。 可惜我还是来晚了一步,熊熊大火已经烧进了教学楼,低楼层的学生都跑了出来。操场上人山人海,有的人在咳嗽,有的人在指指点点,n的教室在五楼。我顾不上烈日的灼伤,头也不抬地冲了进去,然而每一步的挪动,我都感觉到自己的消散。 突然我看见楼道中有一个人影,是duang。他一边叫n的名字,一边试图往楼上冲。他不再是那个流着鼻涕的跟屁虫了。那一刻我觉得他真的很帅,不过以这个火势,他要冲上去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我帮他挡开一些浓烟后,身体已经越来越透明了。我的力量太小了,小到自己都快要消逝了。 “wit!”我似乎听到了谁的声音。 “wit!”他习惯性地把脸贴了过来。是井,他把我拽了起来。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对我许的那个愿望吗?那种非常老套的黑白片的情节,你说想变成电影里的男主角,突出重围去拯救身陷困境的女主角,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虽然时间很短。” 说完他一把将我推了出去。冲出浓烟的那一刻,我看见楼梯镜子里的自己不再是七岁的样子。我有高高的个子、浓黑的眉毛、乌黑的眼睛、浓密的头发、高挺的鼻梁,穿着一身蓝色的校服和高帮的球鞋,这才是我真实的年纪,17岁。原来我也挺帅的,我很想留住这一刻,但却没有时间了。冲入五楼教室的时候,我看n倒在了地上,周围还有一些晕倒的师生,我n扶起来,紧紧地抱住她,用我冰冷的体温化解着四周火焰的灼热。 “wit。n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wit,对不起,对不起!n哭着说道。 “没事的!”我紧紧地抱n。无数火星围绕着我们飞散,就像那天晚上的银河一样。 操场上的学生远远地看到我们拥抱的身影,先是沉默,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人群疯狂地沸腾起来。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我却听见了消防车的声音,听见了水的声音,听见了duang的呼喊声。接着,消防车的水把我们淋了个透。 “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遇上,不要再叫我小鬼了,学妹。”我松开手,在她额头前轻轻地吻了一下,转身走回了残烟中。接下来抱着她的是duang,当他扶n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全校的学生是为他们欢呼、拥抱,n却努力地四处搜寻着我的身影…… “如果有一天……” 井和芭蕉还是老样子,鬼知道他们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也不对,我也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第二年n和duang都毕业了,他们考上了曼谷的朱拉隆功大学。说实话,我还是很羡慕他们。 同年,母亲接到了电话——警察从河道中打捞上来一具骸骨,验证dna证明是我。从那天起我就有了牌位,有了香火供奉。 至于我的骨灰,母亲捐给了佛统府的高僧龙婆炎大师,做成了古曼童(泰国佛教中的金童子),那一年是佛历2547年。几年之后我被一个做音乐的人带到了中国,我委托他写下我的故事。 这就是我,河流中的孩子。 眼(1) 眼 文/轩辕小胖 我仰着头,眼皮被人用手指扒开,一滴透明的液体从上方落下,滴到眼球上的那一瞬间,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你每天至少要滴三次。”医生不客气地扒开我的另外一只眼睛,“眼里杂物太多。” 眼药水在眼球表面滑过,清清凉凉的感觉只存在了一瞬间就马上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异物刺痛感。 疼痛让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医生却不为所动,继续撑着我的眼皮,凑近了观察,问:“你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 说着,他松开我的眼皮,摊开手对我说:“得拿去洗一洗。” 他手里,赫然放着一颗血淋淋的眼球!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 还好,是梦。 “杜平,做噩梦啦?”大李握着方向盘,瞄了我一眼,问道,“车颠得这么厉害你也睡得着。”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汽车在山路上讨厌地颠簸着,此时却有一种真实的安全感,让我很快从噩梦带来的恐惧中平静下来。 只是有些好笑,这个医生我不是很熟,怎么会梦到他。 最近眼睛老是感觉不舒服,总是酸涩涨痛,给我看病的这个医生告诉我,这是每天对着电脑的后遗症。他给我开了两瓶特制的眼药水,效果好像还不错。 想到这里,我越发觉得眼睛酸涩得难受,从兜里掏出眼药水往眼里滴了两滴,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好一些了。 “还有多久能到?”我不再理会这个梦,转头问大李。 “谁知道呢?看来今天回不去了。”李大雄看着已经逐渐暗下来的窗外,叹了口气,“我还答应儿子早点回去陪他呢。” 手表显示现在是晚上7点多,我们在这山里已经开了五个多小时,车窗外依然是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峦。已经是深秋,白天比以往都短,落日的余晖照在枯黄的树干上,分外萧条。 地面杂草丛生,车窗上浮了一层灰。汽车颠簸得非常厉害,有几次我甚至要护住自己的头才不至于撞到车顶。 在这种情况下睡着,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通火车,没有班车,这地方太偏僻了,简直与世隔绝。对了……”大李转过头问我,“这村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从包里找出打印的资料,翻了翻,回答道:“木亘村。” “真难记的名字。”大李不耐烦道,“怎么这么久还没到,我都怀疑是不是真有这个地方。别是被骗了吧?” “好好开车吧。”我望着窗外随口应付道。太阳已经转到山后,橘色的暖光被巨大的山峦遮挡,像是被夺去生命力一般,逐渐地暗淡下去。 眼(2) 选择当记者,也许是我人生中一个最大的错误。新闻要拼速度,报道要挖内涵,素材要鲜为人知,导致我随时都处于精神紧绷状态,为了挖掘值得报道的新闻而绞尽脑汁。手机每天响个不停,一接到报料的线索,我就得马上赶去。 报料人往往会夸大其词,一条狗咬伤了人这样的事,也能被他们形容成变异猛兽袭击。要么就是某个小区被淹了,急匆匆赶到一看,才发现只是楼上水管爆裂,浸湿了楼下的天花板而已。 但是没有办法,为了不漏过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第一时间拿到有意思的素材,我没有太多精力去筛选,只能疲于奔命。 在几天之前,我还完全不知道有这个村庄的存在。有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到我手机上,报料这个偏僻的村子。 他提到村子的两个神奇之处都让人很感兴趣:首先,村子里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几乎没有衰老的痕迹,一直维持原来的面貌,几年没有分毫的变化。其次,这个村子的人,视力都非常好,个个都能夜里视物。 报料人是用公共电话打来的,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我每天要接无数个电话,却从声音上听不出来是哪个认识的人。 虽然有些疑惑,但我也没多想。我认识很多积极报料的人,他们并不是想要那点报料费,八卦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他们非常兴奋。 放下电话后,我查找了一下资料,发现这个村子果然存在,只是没在任何一条大路边,而是在山里。其他的信息就更少得可怜,应该是这个村子的人很少外出。不过正是这样,我觉得这个消息的可靠性更大了。从地图上看,村子就在我们这座城市的边上不远,于是我匆忙准备了一下,就带上摄像大李一起出发了。 可谁知道山路这么难走,这条道也不知道是哪一年修的,甚至不知道是否已经废弃。在山里转了整整大半天,其他的车都没有见到几辆。还有进山不久,手机的信号也没有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有闲暇,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看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空,我叹了口气,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 又硬着头皮开了一阵儿,转过一个山坳,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但隐约可以看到有一些房屋的影子。路边立着一块破破烂烂的木牌,在车灯的照射下隐约能认出上面写着“木亘村”三个大字。 指着那个牌子,大李皱眉说道:“看起来有些奇怪啊。” 我注意到那三个字的旁边画着很多椭圆,里面套着小圆,还有一些简笔画一般的小人。那些小人头大身子小,也许是孩童的涂鸦,但仔细看,会发现有种怪异的不协调感,让人很不舒服。 车开进村庄,车头灯孤独地照在小路上。村庄内的所有房屋都没有一丝灯光。我们把车停在村子中心的空地上,发动机的声音停止后,我们发现整个村子死一般的沉寂,像是一个人都没有。 大李吸了一口气,摇下窗户,大喊道:“村里有人吗?” 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但我能感觉到,有无数的眼睛盯着我们。这种感觉让我毛骨悚然,我把手握成喇叭状,也拖长了声调喊:“有——人——吗?” “有人吗?” 无论叫多少声都没有人回应。 大李看向我,耸耸肩:“我估计你被报料人给耍了。鬼村?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我能感觉到这村子里有人,但我没有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他,因为这实在有点惊悚。我伸手到方向盘上,摁响了喇叭。 刺耳的车鸣声猛然划破夜空,这一瞬间,我能感觉到,注视着我们的视线消失了。 “吱——嘎——”随着破旧木门被推开的刺耳声音,旁边的屋里走出一个老头。他缓缓来到车前,语气很不友善地问:“大晚上的搞得这么吵,你们要干什么?”苍老的声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显得异常阴森。 黑暗中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努力睁大眼睛,却感到眼睛一阵酸涨。于是我从杂物箱里拿出电筒,拉开车门下了车,迎了上去。 “老大爷,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们是省电视台的记者,想来采访一下你们村子。”我掏出名片递给老头,“你们村长在哪儿?” “我就是村长。”那老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转身往回走,用不耐烦的语气缓慢地说道,“我们村子不欢迎外人,你们走吧。” 我和大李对视一眼,明白有戏。这种对象不是第一次遇见,对付的办法就是死缠烂打。我打开电筒,晃了晃四周,叫道:“村长,这天黑山路陡的,现在下不了山,能不能让我们借住一晚上?” “回去!”村长忽然抬起头,谈话以来与我们第一次正面相对,厉声对我们吼道,“赶紧离开!” 我当记者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但这时却被电筒光照射下的老人给吓了一跳。 村长的眼仁竟然是白色的,配合着老人凶狠的表情,一瞬间我几乎以为,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没有生气的僵尸。 显然大李也被吓住了,片刻之后,他才吃力地说道:“这么陡的山路,开车很危险的,您就让我们借住一晚吧。” 老头不为所动,转身继续走。对付这种极其不愿意接受采访的对象,我只好拿出杀手锏,说道:“村长,即使你今天拒绝了我们,明天或者以后,也会有更多的媒体过来采访你们。既然你们不愿意接受采访,那我们就待一晚,明天一早就走,保证不告诉别人我们来过这里,这样总行了吧?” 委婉的威胁似乎起了作用,老头转过身,用惨白的眼睛扫过我们,最后面无表情地对我们说:“进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眼(3) 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土味,很久没有人住的房子才会有这种味道,虽然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我能想象屋顶一定有不少蜘蛛网,屋子里肯定有不少蟑螂老鼠之类的。 大李问:“大爷,灯开关在哪儿?” 村长找了个地方坐下:“我们这里没通电。” 我有些无语,很难想象在这个年代,还有这么封闭落后的村子。 “那有没有蜡烛?”大李说着,“噌”的一声打着了打火机,明亮的火苗蹿出。 “住手!”村长忽然抓起身边的东西用力地砸向大李,情绪激动地吼道,“把那东西拿开!” 那东西从大李耳边擦过,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是一个大口的搪瓷杯子,表面的瓷已经掉光了,看上去年头颇为久远。 我们全都愣了,只是一个打火机,就拿这东西砸人?大李把打火机合上,惊魂未定地轻声骂道:“有病啊!” 我不知道这老头是不是有什么怪癖,询问他能否打开手电筒,这下他倒没有反对。 借着手电筒的光芒,大致看清了这房间的格局。这间屋子里算得上完整的东西只有灶台和饭桌椅,墙角堆了一堆东西,前后左右各有一个门,我摸了一下桌子,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 这里非常古怪。我真不想等到明天,于是试着和村长套话:“大爷,听说咱们这个村子里的人,眼神都特别好?” “胡讲!”村长说,“就说我吧,得白内障这么多年,眼睛已经快看不见了。” 没等我继续讲下去,他站起身来说道:“右边房里有床,你们就在这儿住一晚上。”村长站起来,走进左边的房间,走进门前又强调了一句,“明天一早就走吧。” 右边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大炕,炕上放着两床被子。床单和被子不知道放了多久,用手摸上去一种黏黏的滑腻感,甚至还有许多交错的蜘蛛网。 看着这张床半晌,大李冒了一句:“这地方到底是住人的还是住鬼的?” 我们把被子挪开,把炕上的灰擦了擦,没脱衣服缩在墙角。 “你怎么看?”大李问,“明天真一早就回去?” 我摇摇头:“这村子太古怪了,村长鬼鬼祟祟的,肯定在隐瞒什么。明天一早我们再找其他人问问。” 大李点点头道:“我也这样想的。妈的,明天回去我儿子肯定又会生我的气了,不搞点什么料出来,就真是亏大了。” 山里的夜晚是比较凉的,但长途车程的疲劳还是让我们很快睡了过去。 我又梦到了有人在给我滴眼药水。 “滴答!” 药水滴到了眼皮上。 “滴答!” 药水又滴到了手上。 我的眼睛痒得要死,可是像是故意捉弄我,眼药水怎么都滴不到我的眼睛里。 我开始着急,觉得眼睛痒得似乎要爆炸一般,我愤怒得几乎要狂吼出来。 “滴答!” 过于真实的触感让我猛然惊醒,与此同时,一颗硕大的水滴又打在脸上。 外面下雨了,窗外传来清脆的雨声。屋内有数个地方漏雨,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地上已经积了一层水,炕上的灰和雨滴混合成了泥。 “怎么搞的?”大李也醒了,“这房子怎么待啊?”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鸣夹着闪电在屋外咆哮,屋顶像是被戳了无数个洞的破伞,漏的雨已经汇集成了直线。 我叹口气:“算了,我们回车上睡吧。我去和村长说一声。”说完,我跳下炕,遮挡着头上漏下的雨滴,推开村长房间的门。 半腐朽的门发出刺耳的声音,隐约看到屋内的炕上躺着一个人。 “村长?村长?” 我叫了几声,却没有回应,便悄悄走到他床前。这间屋子漏水的情况不比我们那间好,炕上的水已经往下流,可是床上的人却一动不动。 这样也能睡着?我有些佩服地想。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在瞬间的光亮下,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村长。浑身除了脸之外,都被一团黑色的雾气笼罩着,他的眼睛是睁着的,白色的眼球在一片漆黑中分外突兀,无神地凝视着空中。 闪电过后,屋内又回归了黑暗,紧接着一道炸雷在天上炸响。我看着炕的方向,脑中的轰鸣甚至比雷声还要大。 走上前几步,我忍住心里的担心,胆战心惊地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面——没有任何气息! 他死了?! 我惊得后退一步,撞到了旁边的箱子,猝不及防之下摔倒在地。 “怎么了?”一道手电筒的光芒照到我的脸上。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跟着赶来的大李也紧张起来。 “村长……”我必须调整呼吸才能说出下面的话,“他死了……” “你们有事吗?”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猛地转过头,炕上那个本来已经没有呼吸的老头慢慢坐起来,“这么晚了,你们到我房间里来干什么?” “那屋子漏雨。”大李不满地说,“我们打算去车上睡,过来和你说一声。” “哦,随便吧。” 我死死地盯着村长,手电筒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这张皱纹交错的脸看起来分外诡异。 他身上那层黑色的雾气已经消失了,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村长转过头看我,在昏暗的手电光下,我觉得他脸上那些皱纹组成了一副诡异的笑容。他是在嘲笑我。 我的心里有些发毛。难道他故意屏住呼吸吓唬我?可他身上那层黑色的雾又是什么? 大李拖着满心惊疑的我走了出去。在我们要出门的时候,村长忽然说道:“你们的东西掉了。” 我疑惑地朝地下看去,即使有电筒的光,坑坑洼洼的土地上依然看不清楚有什么东西。 村长慢慢走到我们跟前,从墙角捡起一个东西递给我。那是一枚硬币,也许是在我刚刚摔倒的时候掉出来的。 村长不再理会我们,我们走出门后,他就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回到车上后,大李和我对看一眼,同时说道:“村长在说谎!” 看来报料人说的有一部分是真的,至少夜能视物这种能力,我们在村长身上看到了。另外我有一种感觉,这个奇怪的村子,奇怪的地方肯定不止这一处。 眼(4) 没有鸡鸣,没有狗吠,村庄在一片寂静中迎来了第二天的清晨。 在陌生诡异的环境里很难入睡,我醒过来时发现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掏出手机看时间,手机依然显示不在服务区,已经过6点了。 按理说这个时间,农村里的人应该起来劳作了,可我们没有看到任何村民从家里出来。 天色渐亮,我们没有那么害怕了,于是下车随便找了一户人家敲门:“请问有人吗?” 没有回应,又敲了另外一扇门:“有没有人啊?” 一连敲了几家,没有一户开门。 大李摸摸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说:“妈的,怎么像防贼一样防我们?不如……”说着做了一个手势,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偷拍。本来我并不喜欢这种方式,既然人家不愿意接受采访,偷拍是有违道德的。但现在好奇心占了上风,我点了点头。 走过一条小巷,我见有堵围墙塌了一块,就对大李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扛着摄像机就摸上了围墙头,我走开两步,给他放风。 没过几分钟,大李从围墙上跳下来,神色慌张地说道:“里面有个人,他、他在吃饭!” 我哭笑不得:“吃饭?那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个屁!”大李骂道,“他不是在吃熟的东西,你知道吗?他是在吃生米!” 我打了个寒战:“生米?” “对!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从米袋里拿出来的,一粒一粒的生米,直接就往嘴里塞。”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我记得报料人说过,这个村子里的另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所有人都类似长生不老,衰老的迹象在他们身上几乎没有。如果是普通的采访,听到这样的场景,我一定会认为这是他们长寿的秘诀之一,可现在我只觉得这个村子越来越邪门。 大李脸上神情古怪,忍了半天,终于对我说道:“平子,我觉得这里实在是有点恐怖,要不咱们回去吧?” 我正准备点头,忽然想到一件事,转头对大李说道:“我们总不能空手回去吧?既然那个报料人曾来过这里,并且知道这些信息,那么我们也一定有办法能从村民那里打探到些什么吧?” 大李想了想,勉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显然他也不愿意白跑一趟。 可村民们完全拒绝与我们沟通,家家门户紧闭。我们一筹莫展,讨论了一下,决定先回到车上再作打算。 车子旁边却意外地站着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穿着红色短袄的小女孩。她看起来面黄肌瘦,非常瘦小,明显营养不良。但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我缓缓地出了口气,终于在这村子里见到一个正常的人了。 “叔叔,你是外地人吧?”小女孩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没等我们发问,就开口了。这是来这个村子里以后,遇见的第一个对我表示友好的村民。小孩子身上总是更容易套出话来,我随口编了个理由:“我们迷路了,不小心来到这里。” “叔叔,这是什么啊?还有,外面好玩吗?”小女孩天真地笑了起来,“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外面的人。他们不让出村,可我想出去。” 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这是汽车,叔叔就是坐汽车来的。小姑娘,你为什么想去外面呢?” 小女孩骄傲地撇着嘴说:“我哥哥说的,外面很好!” “你哥哥?他去过外面?” 小女孩的表情忽然变得忧伤起来:“他不在了。” 我好奇地问道:“不在了?” 女孩点点头,像是要哭了出来:“他偷偷跑了出去,却没有带上我……叔叔,你见过我哥哥吗?” 我心里一动,难道这女孩的哥哥,就是打电话给我报料的人? 于是我安慰女孩道:“外面有好多好多的人,如果遇见你哥哥,我一定会告诉他,你在等他。” 说着,我想掏些什么小玩意儿或者吃的给她,却尴尬地发现身上除了手机之外,就只有一包烟,一串钥匙,还有一瓶医生开的眼药水。 看到眼药水,我顿时觉得眼睛有点酸,滴了两滴药水,我想着要向小女孩套话,于是眨巴着眼问道:“小姑娘,你几岁了?” 小女孩好奇地看着我滴眼药水,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小小的塑料瓶上,我想了想,把瓶子给她:“告诉叔叔,这个就给你玩。” 小女孩拿过那个瓶子,一脸开心,却不再理我,一溜烟儿地跑掉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又不好和小孩子较真,只能看着她消失在街角。 大李倒是乐得哈哈直笑,说:“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再去找村长试试?” 我想到昨晚的情景,心里有些抵触,但事情不能一直这样没有进展。我点了点头,临走时,把车里的音乐打开,车门虚掩,大李奇怪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嘿嘿笑了一声:“看来村子里的人从来没见过车子,让他们有点好奇心,说不定就会有人主动和我们攀谈。”我又晃了晃衣袋,继续说道,“放心,有钥匙,不会出问题的。” 眼(5) “你们怎么又来了。”村长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他的声音似乎比早上还要苍老。 “我们是想采访……” 村长冷笑一声,手扶在桌子上,看着我们,要站起来。 突变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我看见村长那得了白内障的眼球出现了黑色,不是正常人那种眼白中有黑眼珠,而是一粒一粒,极其微小的黑点,像是散落在雪地里的芝麻一样! 黑色的斑点密密麻麻,越来越多,片刻间充满了村长的眼球,直至整个眼眶,一瞬间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可是在下一刻,他的眼球突出,几乎要被挤出眼眶。与此同时,村长整个人的身体,都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状态,就像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种缩骨功一般,整个人都正在膨胀起来! 我怀疑这只是我的错觉,因为下一刻,那种膨胀感忽然消失,村长站立着的身体没有任何征兆地垮了下去,就像泄了气的人形气球,或者说是融化掉的冰棍一样倒在了地上。 这情况来得太突然,我和大李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就像是有个人在你面前表演魔术,它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你却没法认为那是真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大李的声音明显在发抖。 我当然无法回答,硬着头皮上前摸了摸村长的脉搏,发现他已经毫无疑问地停止了心跳。 但奇怪的是,他的手摸上去非常凉,而且皮肤紧绷,肌肉非常地硬。虽然我不懂医学,但也知道这种情况非常地不合理,这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刚刚死掉的人身上。 可是明明一分钟之前,眼前这个人都还在和我们说话。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莫名其妙的采访,居然闹出人命,我身上的冷汗瞬间打湿了衣服。 脑中快速转动着,这个封闭的山村看起来异常排外,如果让他们看到现在的状况,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我盯着村长的尸体,冷汗直冒。忽然,我发现有些不对劲:村长僵硬的尸体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但是眼球忽然转了一转,似乎向我眨了眨眼。 我鸡皮疙瘩一下冒了起来,继续盯着村长的眼睛,问大李:“你刚刚有没有看到村长在眨眼?” 大李惊慌地说:“平子,你不要吓我,死人怎么可能眨眼睛?” 我壮起胆子,凑到村长脸前,看了半天,回想起村长的古怪举止,下了决心,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猛然插向了村长的眼球! “杜平你干什么?疯了吗?”大李大叫着想要阻止我,但是在下一刻,他的喊声戛然而止。 我猜得果然没错。 钥匙上挂着村长的眼球,血淋淋的眼球后半部爬满了东西。不是头发,不是沙子,更不是肉眼看不清的灰尘。 是虫! 极小的,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虫!不光是眼球里,它们还存在于村长那具没有生气的身体里。 村长黑洞洞的眼眶里不停进出着细小的黑虫,不知道数量有多少,像是潮水一般,从眼骨爬进村长的体内,又从村长体内不断涌出来。 血淋淋的眼球挂在钥匙上,那些蠕动的虫子看起来无比恐怖,我下意识地把钥匙扔在地上,退后几步,面对眼前匪夷所思的场景,干呕起来。 或许这些虫占据了村长的身体,包括眼球、大脑,甚至每个器官,它们以一种寄生的方式和村长共存着,所以,村长早就死了。 对,就是这样。 昨天晚上我看到的,覆盖在村长身上的黑色雾气,就是这些虫!所以那时候村长才会没有呼吸。 可如果他早就已经死了,为什么他到刚才依然在和我们说话? 这时大李忽然大声尖叫了起来,喊叫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怖。我马上就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惊慌,因为那些虫子像喷泉一样从村长的身体里涌了出来,村长的身体迅速干瘪枯萎了下去。这一切不是电影,而是活生生地发生在我们面前! 这不是最恐怖的。最让人震惊的,是这些虫子汇集在一起,犹如两道黑色的潮水流淌开来,而蔓延的方向正是我和大李。 这一瞬间,我明白了村子的真相。 眼(6) 村长一定早就死了,这些虫占据了村长的身体,它们用一种奇特的方式与村长的尸体共存着。他的动作,和我们的对话,其实都是那些有智慧的虫子在控制着! 所以村子里的人都很长寿,所以他们可以在黑夜里不用灯光也能看见东西。难怪村长想要隐瞒拒绝外人到来,因为这个村子的真相是如此的恐怖! 更恐怖的是,这些虫子似乎看上了我和大李的身体,他们抛弃了村长,向我们涌来,瞬间就到了我们脚边。 我忽然想起村长怕火的那一幕,迅速掏出打火机和包里的香烟,把烟盒撕开点燃,然后朝虫子扔了过去,果然,随着燃烧的纸张掉落在地面,虫子们马上如潮水般退去。我大喊一声:“快跑!”拉着大李就走。大李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摄像机扛在肩头上,一边倒退着一边开机器。我拍了他一巴掌:“娘的,到现在你还在拍什么?赶紧逃啊。” 大李边退边说:“这段素材一定要拍下来,虫子的速度很慢,放心,追不上我们的。” 我气得大喊:“这他妈整个村子肯定都是虫子,等一下其他虫子赶来,我们就逃不掉了。” 大李一听这话脸色一变,终于放下摄像机和我一起冲出屋子。果然,刚一出屋子,就看到外面那些村民原本紧闭着的房门全都打开了,许多面色枯黄的村民从屋子里走出,安静而迅速地向这里移动。 老人、女人、男人、小孩,穿着简单而破烂的衣服,头发脏乱,表情呆滞。 村民们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所有人都闷不作声,他们的动作一模一样,不,甚至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村民们像是要进行某种仪式一般,接二连三地走过来,我忽然想起一部电影,主角面对无数变成丧尸的小镇居民。现在,我们面临的情况也同样可怖。 “快上车!”我大声叫道,飞快地朝汽车跑去。 还好,汽车离我们并不远,那些村民的速度不是很快。我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驾驶室里,招呼大李上车,当他把副驾驶的门关上后,我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似乎都软了下来。 但下一刻,我身体又变得僵硬起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没有钥匙!我记起来了,钥匙扔在村长的尸体边。 大李看见我僵在那里,显然也反应过来了。这时已经有不少人围了上来,离车最近的村民估计只有十来米远了。大李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下定决心后的坚定神情,他把摄像机扔向后座,打开副驾驶的门跳了下去,我来不及阻止,他就反手重重地把门带上了。 村民们一下被大李吸引了过去,我看着他快速地消失在村长的屋子里,心里怦怦直跳,为我的疏忽懊恼万分。 那间屋子里不停地涌入村民,时间大概只过了几秒钟,但我感觉却有几个小时那么漫长。看着被挤得水泄不通的房门,我心里绝望起来,大李不可能从那么多人里挤出来了。 我想闭上眼睛,但此刻的情景让我毫无办法,我紧张地注视着,忽然听到大李的一声大喝,我吓了一跳,心差点跳了出来,来不及猜测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村长那间屋子的窗户嘭地一下被撞开,接着大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我激动起来,摇下车窗,大声喊道:“快来!”声音沙哑得我自己都听不出来了。 大李没有来得及说话,因为那间屋子已经被围了很多人,他虽然暂时从屋子里逃了出来,但显然还没脱离危险,屋外的人纷纷扑向了他。 在村民的包围中,大李快速灵活地躲闪着,但随时有可能被扑倒,看上去惊险万分。他努力向车子这里跑动,可碍于前面挡满了人,虽然左挪右闪,却只靠近了车子几米远。照这样的趋势,我们中间这几十米的距离他是很难逾越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李又发出一声大喝,再也不躲闪,而是全速跑动起来,接连撞翻了好几个人,直线往我这里冲来。我手心都已经出汗了,看着他越跑越近,但在离车子还有十来米的时候,终于气势一窒,被两个人拦腰抱住。 我脑子一热,就打开车门跳下车想去接应他,大李大喊道:“快上车,不能都死在这里!”说完举起手,使劲一扬,钥匙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扔到我面前。我虽然浑身紧张得发抖,手却没有丝毫的抖动,只一下就把钥匙稳稳地接住,迅速坐回位置上,把钥匙塞进钥匙孔,迅速地点火发动。 我已经想好了,开着车去撞开这些不知是死是活的家伙,也要把大李救回来, 再抬头时,我却吃惊地发现,大李已经不在了,他刚刚所在的地方已经围了一大群村民。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刻推开车门准备下去救他,车门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推之下没有推开。我从窗户探出头去,却是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她弓着腰,努力地顶着车门,一脸急切地对我说:“叔叔,你快走吧,来不及了。” 我刚想说什么,却见那群村民已经散开,而大李,我的好朋友,已经变得和那些村民一样,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我看着他的眼睛,发现已经变成一片白茫茫的。 我下意识地对小女孩说:“你不是很想去外面玩吗?叔叔带你走吧。这个地方太可怕了。”话音刚落,忽然想到,这个小女孩一直生活在这里,应该也早就被虫子给侵占了,心里顿时有些后悔。转念一想,这个小女孩看起来和其他村民都不一样,也许没有问题呢? 内心瞬间闪过复杂的思想斗争,小姑娘却没有察觉,依然死死地抵住我的车门,摇摇头道:“叔叔,你如果见到我哥哥,告诉他我很想他。而且你不用害怕,叔叔,你不会一个人的。” 我最后看了一眼大李,忍住想要哭的感觉踩下了油门,在其他人围上来之前发动了车子。 眼(7) 回到城里,我第一时间报了案。对于那些匪夷所思的情节,我一个字也没有提,因为我知道,不亲身经历,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我只告诉他们,我们去做一个采访,但是狂躁的山民扣押了我的同事,我请求他们去救他。 两天后,警察找到了我,并告诉我那片山区发生了大火,村里那些老朽的房屋全部在这场大火中化成灰烬,警方在那里发现了一百八十七具烧成黑炭的尸体,其中就包括大李。 为了防止瘟疫,尸体被迅速埋掉了。 作为唯一的生还者,我被各方所关注。 “为什么你们要去那里?” “为什么你一个人都没有救?” “为什么这场大火,没有一个村民逃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于警方的连番询问,我只是保持沉默。 有谁能相信我经历过的事情? 因为一切证据表明,我和后来的那场大火并没有关系,而我又什么都没有说,经过连续两天不停地盘问,他们最后还是悻悻地把我放出来了。 从警局里出来,外面车来车往,我却一点都没有回到现实社会的幸福感。阳光有些刺眼,彻夜的审讯让我眼睛涨痛无比,我摸摸兜,却想起眼药水已经给了那个小姑娘了。这里离医院不远,正好顺路,我想。 接待我的还是那个年轻的医生。他看见我进来,笑着问:“怎么,还是痒?是不是最近又在电脑前过久,用眼过度了?” “不知道,最近没怎么碰电脑。”我客套地笑了笑,“再给我开点眼药水吧,用了很多牌子,还是你这里配的最舒服。” “你已经不需要那个了。”年轻的医生忽然一展笑容。 我有些错愕,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可我感觉不时还会刺痛、酸涨啊。” 医生摇摇头,问我:“你知道引起眼睛疼痛的原因主要是什么吗?” 我下意识地回答:“眼里的杂物太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村长死的时候那诡异的样子,觉得一阵恶心,对医生问道,“对了,医生,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虫子有可能进到人的眼睛里吗?” “当然。”他坐下,漫不经心地点头解释,“很多虫的虫卵小到人眼看不到,可以通过各种途径进入人体。” “它们可以控制人类吗?” “很难说。”医生说,“也许刚进入人体的时候,它们只是没有思想的寄生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就可以进化成为有独立思想和性格的另一种新生物。” 也许是看到我的脸色非常难看,他耸耸肩膀:“这只是生物学上的一种推测而已。很多科幻小说里也有过这样的描写。” 我继续问道:“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情况,人类会不会逐渐被这种虫子给全部占领,然后控制?” 医生显然对这个话题饶有兴致:“这可不一定。既然它们有了智慧,那么可能会有不同的选择。也许一部分虫子会觉得寄生在一个人的躯体里是很安全的,它们可能终生寄居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我呼吸有些急促:“一部分?” 医生笑了笑:“但是也许会有另外一部分虫子,会不停地选择更好的寄主。”他轻松地道,“假设它们是一个智慧的种族,那么任何种族中都有聪明的先行者和愚笨的落后者,笨家伙们会安于现状等待灭亡,只有走在时代前端的聪明人才会想着突破困境。你说,对不对?” 我想起村长身体里爬出的那些虫子,汗毛又竖了起来,摇头道:“从一个人的身体迁徙到另外一个人身上?那太可怕了。应该也是不安全的吧?虫子总会害怕很多东西,比如火啊,杀虫剂什么的,这样总会被聪明的人发现的。” 年轻的医生哈哈笑了起来:“那是最笨的办法。它们一定会学着用很多方法来增加同类的。” 我的心跳剧烈加快,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例如?” “例如……”医生笑得无比开心,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子。 旱魃(1) 旱魃 文/万象峰年 大老张端着今天起床的第一瓢水,庄严地分成六份。亮晶晶的水柱窜进杯子里,引得众人喉头蠕动。那一双双干巴巴的嘴唇干抿着,一群眼睛像狼眼一样放光。 而这水不是白喝的,每个人都要贡献一泡起床尿。大老张在茅房外听着,听够10秒钟才点数,每10秒计半杯水,零头酌量。 自从大旱以后,先是庄稼的用水成了问题,然后是大型牲畜的饮水成了问题,到后来小家畜和人的饮水也成了问题。村里的三口水井遭到强暴似的只剩下三个干枯的洞眼。山洞里的水,地下的水,建筑工地的石灰池里的水都被汲干了。 幸运女神之吻亲到了大老张的歪脸上,他家的地里陷下去一块,竟然渗出一摊水来,取用后又会慢慢地渗出来。这个村里面没有之一的最穷的人仿佛一夜间变成了最富有的人。水是石油!水是液体黄金!水是八心八箭的钻石!大老张的嗓门叫得越来越响,腰板挺得越来越直。 当然,大老张不愿别人把他当作自私自利不顾老百姓死活的阶级敌人,他开始在村里实行肥料换饮水方案——每个人都可以用尿来换干净的水,每天早、中、傍晚、睡前各设一次兑换时间。要现撒,因为有人会拿工业污水充在尿里,大老张又不能拿嘴巴去尝。后来乡亲们纷纷抗议一泡尿憋半天太残酷了,才改成每天六次兑换时间。 有人换完了水,不甘心地说:“大老张,可以多给点吗?我的管儿粗,你听那声音就不一样。” “滚滚滚!我不是你老婆,我管你粗细!”大老张脸一黑把人赶走了。 刚才进茅房去的油脸仔状态不错,一道击水声力道十足,大老张手上的秒表已经跳到了37秒。 突然,大老张脸色一沉,飞起一脚踹开茅房门。随着茅房洞开,惊愕的表情定格在众人脸上。油脸仔惊得一动也不能动,裤子滑到脚面上,手上提着的一个装着尿的塑料袋还在朝尿桶射着水柱,激起哗哗的水声。 “哦——”众人发出一声惊叹。 “哗啦”一声,尿袋从油脸仔的手上掉落,溅了他一身。 “我操你祖宗!”大老张气得嘣出一个响屁,又羞又愤,飞起一脚踢中油脸仔侧身。 油脸仔从茅房那边飞了出去,滚了几个滚,白花花的屁股转得人眼花。 大老张还未罢休,在茅房上卸下一根木头上去就要揍。这时一人急急地跑来,一面颠一面喊道:“大啊啊啊老张!水干了!你的……水都干了!” 大老张的手举到半空停住了。他早就知道,地下水早晚有一天会消失的,在地下水系丰沛的地方,一夜成河、一夜成涸的事情时有发生。他开始审度自己的现实——他再也不能呼风唤雨了,以前全村的男人都要为他撅起****,现在他要靠自己像个爷们儿一样活下去了。好在他每天都把水转移到自家的蓄水池里,靠着这些积蓄,比别人更优哉地度过这个旱季是没有问题的。 大老张朝排队的人嚷道:“不换了不换了,今天不换了,什么时候换再等通知。” 有人苦着脸问:“大老张,我要憋到什么时候?” “憋什么憋!黄的白的都放到你家地里去!” 报信的人又气喘吁吁地说:“蓄、蓄水池也干了!” 这句话如一道晴空霹雳,大老张脸色尿黄,跌坐在地上。一阵狂风吹过,带起灰扑扑的沙尘,吹在乡亲们本来就黄扑扑的脸上,吹在大老张本来干干净净的脸上,吹成了一样的颜色。 村委会象征性地成立了水失窃事件调查组,但是他们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如果大家都瞎了,谁能容忍一个明眼人存在呢?只有大老张最卖力地奔走,他一开始就去查看哪家的蓄水池突然涨了,哪家的菜地突然湿了,哪家的娃子突然干净了,但是一无所获。12方的水就这样消失了,就算被偷走了也该有个去处啊。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不是找到了小偷,而是村里的公家蓄水池的水也被偷了。村里一共有两个蓄水池,其中一个池子的水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这下找水成了全村的事。 村上成立了联防队,巡逻守卫剩下的那个蓄水池。大老张最积极,当之无愧地担任起队长的职务。 他夜里扛着木棍靠在水池边,竖起耳朵,睁着警觉的眼睛,就算是一对蛐蛐在交配也逃不出他的法眼。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寂静无风,池水静幽幽地躺在月亮下,像一个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怪客。难道这水是天外的来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便飞回了故乡? 池水发出一声响动,他赶紧伸头过去看,是一只青蛙跳到了水里,划碎了一池月光。波光粼粼,它们拼命组合到一起,又被重新打碎。好一番热闹。 这热闹是假象,因为没有声音。如果一群人在村头没有声音地摆龙门阵,那一定是非常诡异的景象。 不知又过了多久,黑幕之中悄然潜进了一个影子。大老张的心一紧,把头缩回去一截,握紧了木棍。影子几乎贴着地,无声地行走。虽然掩藏在周遭的阴影中,但那影子身上穿的并不适合夜行的衣服出卖了他。那身衣服在夜色下反射着粼粼的光,那些看不起农民又学不像城里人的愣头青就穿成那样。 先静观其变!大老张没伸头。 影子潜到蓄水池边,爬上水池的边缘,大老张抬头看到他那一身奇异的衣服和干瘦佝偻的身影。来人并没有带任何取水的工具,只见影子跃下水池,只一声细微的咕咚声便没了踪影。 你小子!原来是来偷偷洗澡的!大老张操起木棍噌地站起来,摆出个棍棒生风﹑乱发飞舞的姿势,想给来人一个心理上的痛击。 可是那个人没有浮上来。 大老张左等右等,拿着棍子摩挲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他发现了一些异常——水里的月亮正在远离。他用手摸了摸水池壁,惊得差点跌坐下去。 妈呀,水位在下降! 旱魃(2) 一条地道!早就挖好在水池底下!多么深远的计谋,多么浩大的工程,无数条地下水道汇聚起来,汇聚到那个地下蓄水池中。在昏暗的池边坐着冷笑的,是那个贪污犯、蛀虫! 大老张点燃一挂鞭炮,乡亲们纷纷披衣赶过来了,把蓄水池团团围住。 水池的水位眼看着降到了底,出现的不是地道,却是一个人形。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人形的皮肤闪着粼光。 “别让他跑了!”大老张喊道,用棍子上去欲叉住人形。 人形出人意料的敏捷,在池底兜了几圈,一跃而上。 这一跃却跃在人堆里。大家一拥而上,把人形按在底下。 村委会办公室里人头攒动,全村的人都从床上爬起来围观绑在椅子上的怪人。 怪人已经被盖上了衣服。刚抓进来的时候他还是赤身裸体的,让乡亲想起那些来拍裸照的城里艺术家,十分不雅。人们摸了半天才确定,鳞片是长在怪人的皮肤上的,一直分布到脚跟和耳根;怪人的头发和牙齿几乎完全脱落,牙床上长出了新的细小尖齿,一张嘴牙就露出来,像鳜鱼的嘴巴;眼睑也变成一层薄膜,一翻一翻的。 “这、这、这……”人们围着他指指点点。“这不是——陈太明吗!”“这”了半天之后终于有人想起来了。 经有人这么一提醒,大家都认出来了,这是七年前失踪的陈太明。他竟然还没死!七年前也是一次大旱灾,在那次旱灾中失踪的人在这次旱灾中又出现了,这难道有什么关联? “太明,这几年你去哪了?” “太明,你是不是去韩国了?” “太明,你现在有钱了吧?来搭救我们哇?” 怪人不声不响,也没有表情,仿佛一个在荒岛上生活了几十年丧失了语言能力的人。但又不是全无表情,他盯着几个人看,嘴巴一张一张地喷气,好像要吃掉他们。然后人们发现他的舌头已经变成了尖端分叉的样子,怪不得说不出话来。 “真可怜这孩子,准是得了什么怪病。”王家的阿婆说道,“七年前就怪可怜的,想不到现在……唉!” 每个人都不会忘记七年前的大旱,七十多天没下雨,硬是把刚种下的禾苗干成了柴火,田地上绽开的裂缝能吞进孩子。就在这时,一个矿井发生了透水事故,水从旧巷道涌到了主巷道里。估计是发现渗水的矿工一时高兴挖得太急所致,但是已经无从考证,12个人都没跑出来,陈太明他爸就是其中一个。 一件坏事,对大多数人来说却是好事,水是救命的东西,能救的命远远不止12条。除了12个矿工的家属,其他人都很高兴,载歌载舞,行拳猜码,就差没上文艺队了。在要不要向上级汇报和请求大型水泵的问题上,大家的意见很一致——不要。水象征性地抽了一会儿就停住了,因为蓄水池装满了,抽到池塘里扛不住蒸发和渗透。经过全村的民主表决,一致同意停止抽水,保住这座天然水库,并且大家一致投票同意井下的人已经死了。 陈太明没有表示太多的反抗,因为他已经反抗过了,被老村长指着鼻子骂不识时务,被护矿队从矿上绑回来。他只是用塑料袋扎上一袋饼干,捆在腰上,默默地走下矿井。再也没有人看见他上来。 没想到七年后他又“复活”了,他带来的是福是祸?谁也猜不透,谁也不能和他交流。但人们已经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怪人还在瞪着几个人喷气,其中就有大老张。大老张刚开始还有点发憷,这么个怪人没摸过,就像草里摸蛇,总要提防一下,当他认出怪人是陈太明,他又大起了胆子——陈太明当年是被他从矿上揍回来的,能有什么能耐? 大老张上去一把摁住怪人的肩膀吼道:“你回来干什么?你把我们的水弄哪去了?啊?!” 怪人鼓着又细又凸的眼睛,张着有些尖凸的嘴巴,把一股腐臭吹到大老张脸上。 大老张胃里泛上一股酸水,手一松,怪人就挣脱了绳子。怪人的身上滑得很,绳子本来就不构成障碍。他的上肢像面筋一样弹到前面,下肢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人群下意识地让出一条道来,怪人扑着大老张骨碌碌滚向前去。 大老张在地上嗷嗷地号叫起来。人们赶紧围上去观看,只见他被摁在地上,脖子上渗出了几道血印,张牙舞爪却控制不住怪人滑溜溜的身体。在众人注目之下大老张只能背水一战,他奋力用膝盖把怪人顶起一个空间,一拳抡过去。 这一拳正中面门,怪人四仰八叉地倒下,不动了。人们纷纷上去把大老张扶起来,夸奖他的身手。 “就是这人把水弄走的?不能吧?”村主任把发黄的手指插进头发里拱了拱。 “村长,人心难测呀。”有人说。 是啊,人心难测,何况还是个怪人。 怪人已经被铐住塞进一个米仓里。米仓是一个上端开口的大铁皮桶。村主任搬了个梯子爬到米仓上望,他的脸出现在米仓的圆顶上,充满疑惑。 好奇心很快被恐惧打败了,主任“哎呀”一声摔下来,还好被下面几个人接住了。怪人的样子还清晰地印在他眼前:米仓里湿气弥漫,那张骇人的脸上鼓着一双泛白的眼睛,像死去多日的蜥蜴的眼。 怪人已经没有了半条命,并且一天天虚弱下去。虽然有人扔了些菜叶和馒头进去,但是怪人一点也没有吃。扔进去的东西腐烂发酵,怪人的残躯也不断渗出水来,从米仓下流出来,浸入地里,浸得石板地上湿漉漉的一片,有时发着黄,有时发着绿,带着一股腐臭。村民们纷纷绕道而行,再也没有人愿意去看他一眼。 大老张破获了奇案,很是风光了一回。但是风光过后村子又陷入了愁云——两个蓄水池,一个已经干了,还有一个也所剩无几了,肯定不够全村人用的。经过村委会商量,决定在全村实行水资源统一调配,每家每户私存的水都要上缴,集中起来使用。 就在村干部领着联防队改编的纠察队挨家挨户查水的时候,大老张发了一场高烧。他恍惚中听见窗外纠察队敲锅打盆高声吆喝着走过,像一群绿林中的侠客。他感觉自己站在了一个大事件的前列,村史里必定会写上他的名字。他按捺不住刚想动弹,却痛苦地咳嗽起来,胸口像锥刺一样疼痛。 往后的几天里,火辣辣的感觉侵袭着他的周身,就像有辣椒油不断从皮肤渗出。就在他以为死亡将至的时候,疼痛忽然消失了,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大老张翕动着鼻翼醒来,一股奇异的清香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抓挠着他的小心肝,奇痒莫名。他笨手笨脚地爬起来,顺着清香摸去。 他在厨房找到一个藏起来的瓦罐。掀开瓦罐的那一刻,他感觉要醉倒了。那是一罐水,普通的清水,此时却像鸦片的烟雾一样,撞击着瘾君子的神经。 大老张抱起瓦罐一饮而尽,连掉在地上的水滴都散发着奇香。 水!大老张抄起扁担撞门而出,加入了纠察队的行列。 纠察队有了大老张的加入,无往不利。大老张凭气味就知道,哪家私藏着水,哪家刚喝过水。到处都弥漫着香气——原来这么多门扉后面都隐藏着虚伪和自私。 他带着纠察队一扇扇地敲开,砸碎。 “敲!”他指着一扇门说,看见众人迟疑不前,他又加重了语气,“敲!” “老许家……恐怕不会吧?”有人底气不足地说。 前几天老许家的小儿子在外面找水的时候,还一咕咚晕倒了,据说是脱水,送到卫生所吊了几瓶水。他家会藏有水? 大老张冷静地说:“是个大鸟,敲!” 砰砰砰地敲了半天,门打开一条缝。大老张嘭地一脚踹开门,跨过地上的老许向里走去。 纠察队员鱼贯跟入,但是故意走得比大老张慢半拍。大老张昂首阔步,穿过中堂,走进里间。一个肥溜滚圆的女人半裸在床上,用120分贝的声音尖叫起来——那是老许的老婆,出了名的泼妇。大老张赶走女人,掀开床板。床板下是堆放着稻草的地板。 老许的老婆扑上去一面撕扯一面喊:“鬼子!鬼子!” 纠察队员们挤在门外看热闹。老许的老婆比穿着衣服的时候更霸气,如果这次找不到水就惨了。 大老张抄开稻草,在地板上一震,一条缝隙显现出来。扳开一块挡板,下面出现了一个水池,是挖出来用砖和水泥砌成的。 撩人的香气差点叫大老张站立不稳,他赶紧挥挥手对纠察队说:“快来装!” 队员们扛着扁担和桶,一窝蜂挤进屋。 突然发出的一声拖长了的尖叫,把众人震住了。不用看就知道,声音的来源是老许的老婆。只见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肥胖的身子竟然敏捷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粗粗的弧线,扑通一声跃入水池中。 水花溅了众人一身,老许的老婆像一只护蛋的老母鸡,在水池里泼着水,披头散发地大叫着:“来呀!来装老娘的洗澡水啊!还有你喜欢的尿臊味!” 纠察队员向后闪了一片。那空中四散的晶晶水滴,好像蒸发出了雾气,有片刻让大老张恍惚觉得她像个仙女。然而那肥硕的身躯很快把大老张拉回现实里,他脸色铁青地定了片刻,对队员说:“我们走!” 走之前,他向老许的老婆扔下一句话:“你不管全村人活,全村人也会记得你的!” 今天的事让大老张很窝火,损失的水让他很痛心,好像自家的尿撒到了别人菜地里一样。到了夜里,他对水的想念越来越强烈。家里的水已经被他喝了个精光,他按捺不住起身去找水。 他偷偷摸下床。老婆脸朝里熟睡着,月光照上去形成一片有实体有重量的阴影,像一座大山的轮廓。现在这个女人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在另一个遥远的宇宙里,是水在召唤。 大老张没有披衣服就奔了出去,在奔跑中他把汗衫也脱掉了,赤身裸体的感觉让他感到十分惬意。他感觉身体在变化,脊柱压得越来越弯,身子贴着地,要手脚并用才能奔跑。 在蓄水池边,他看见自己的影子,鳞片在月光下闪着光,眼睛已经变得细长凸出。他恍惚记得有另一个同类。他用舌头舔了舔水面,影子碎了,每一个水分子的欣悦都从舌尖直达全身,仿佛从这里通往另一个极乐世界。 他一头扎进水里,汲干了一个池子的水,又跑去汲干了另一个池子的水,却丝毫没有解决干渴。他绝望地意识到,干渴的感觉将伴随他一生。 他抬头看看远方,月色下的群山散发着幽香,幽香聚集成一条明玉色的巨龙,一会儿盘绕在山头,一会儿飞来他头上。于是他一头奔向群山,再也没有看一眼背后干涸的村子。 这是一个诡异到让人无法置信的故事,但它还是真实地发生了,我之所以要把它写下来,是因为,希望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你们会知道我去了哪里。 接下来你会看到它的全部,无论你是否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北京之梦(1) 北京之梦 文/南派三叔 我在15岁到16岁之间,反复地做过一个奇怪的梦,一个不普通的梦。这个梦没有情节,就像是一台摄像机,在一条很古老的走廊里推动——摄像机的镜头就是我的眼睛。我看到石砌的地面、古老的铜色木头廊柱和两边雕花的窗。走廊非常深,我一直走,一直走,都走不到尽头。 在开始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我都在做这个梦,重复走着。每一次都是走着走着就醒了过来。 我以为是学习的压力太大,导致了这种臆想梦境的产生,所以没有怎么在意。这个梦也一直在重复,足有两到三个月。突然有一天晚上,梦境发生了变化。我在梦里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没路了,我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扇门。 那是一扇木头大门,非常古老,门缝都关不紧,能看到里面漆黑一片。门上没有任何的标示,甚至没有锁。 梦就在那个地方停住了。我站在那扇门前,盯着那扇门看,然后就醒了。 醒过来之后,我回想整个过程,忽然就毛骨悚然地意识到,我的理解错了——我的梦境并不一直在重复,它是连续的! 在以往的那些梦境中,我走过的那段走廊,并不是停留在某一段。我一直在一条奇长的走廊中往前走,因为两边的物体差不多,所以我一直以为我每次都在重复,其实,我在不停前进。现在我到达了走廊的尽头,而那里有一扇奇怪的门。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道门非常诡异,透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氛。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是,我想着,如果这个梦继续做下去,会发生什么——我应该会打开那道门,里面会有一些东西。 这一度让我非常害怕,甚至不敢睡觉。很奇怪的是,之后,梦境似乎又重新开始了,我又出现在走廊里。一年多的时间,我反复做这个梦,始终都是梦到这扇门的门口就宣告结束。 之后,这个梦逐渐消失了。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十分难以解释的事情,所以我经常会向别人讲述这段经历,而我得到很多朋友的反馈,都说那是青春期对于性的幻想。 我并不明白一条奇怪幽深的石头走廊和性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个梦在我的记忆中深深地刻了下来。当时我也并没有去认真想,这条奇怪的走廊,到底存在于哪里,是完全的梦境,还是我前世的记忆? 这个梦一如很多其他记忆被日渐淡忘,直到某一天。 2009年,我有一个和意大利作家的研讨会。研讨会很顺利。其间,我们一起去故宫游览。 虽然来过北京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来去匆匆,去故宫还是头一次。我们跟着导游在硕大的皇家庭院中四处穿梭,走得十分疲惫。 我们在一块不知名的地方停下来休息,后面就是故宫不对外开放的区域。 那是一座偏殿,不大,能看到对面的门,导游也叫不出那是什么地方,同行的人都觉得很神秘。 我在各地看过不少宫殿,中国的古代建筑明显的区别不多,所以我并不十分感冒,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想着当年,这座宫殿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在当时,是否能想到,这里会是这样的一个情形。 看着看着,我忽然发现,那偏殿对面的门后,是一条走廊。因为结构的问题,这条走廊的光线很暗,看上去幽深无比。 在那一刹那,我有了一种致命的熟悉感,随即,那个梦境中的一切,全部从我陈旧的记忆中翻滚了上来。 我不顾导游的阻拦,翻过围栏冲到了走廊里,往前跑去,惊讶地发现,这条走廊,就是我在梦境中无数次穿过的走廊。那些铜色的木廊柱,那些雕花的窗,完全一样。我不停地往前跑去,一直到最后,我看到了那一扇门。 那扇门就立在走廊的尽头。我站在门前,那种感觉熟悉得让人窒息,同时又极度令人毛骨悚然。 惊恐,又或是迷惑,几乎把我击倒,我吓坏了。我没有机会打开那道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带出来的,也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 缓过来之后,我开始拼命地寻找资料,我想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故宫的老向导,他告诉我,那个地方,叫作奉华殿,是以前嫔妃住的地方。他还告诉了我一个故事:故宫中的很多地方,都出现过无法解释的现象。在这个奉华殿中,据说有一个妃子,经常看到自己的房门外站着一个影子,时隐时现。她不敢打开门去看,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在她的房间里消失了。太监们找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老向导告诉我,中国的皇宫,其实是一个修罗场——无数的阴谋诡计,生死栽赃。这些红墙青砖之下,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发生了多少想都无法想象的惨事,所以冤魂不断,各种传说也是层出不穷。但是,这些事情也往往是阴谋的开始,这个看到有鬼影的嫔妃,可能也是一个阴谋的牺牲品而已。 真正的鬼,大多藏在人的心中。 我带着无比的疑问,听完这个故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我很想问,那个嫔妃,住的是哪一个房间,是不是就是走廊尽头的那一间,但是,对于具体的细节,老向导说他自己也不清楚。传说只是传说而已,是否真实存在,谁也无法肯定。 带着疑问,我离开北京,回到了杭州。对于这件事情,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真切地感觉到,这个传说可能是真的,而那个站在嫔妃门外的影子,似乎是在梦境中的我。梦中的我,以及过去的她,曾经只隔着一道承载着两个世界边界的木门。 这是如此的匪夷所思,难道现代人的梦境,可以连通过去人的现实?这好像《聊斋》中的故事,难道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中吗?我问了很多人,有个朋友告诉我,你这个很像道教的故事。我们现在的现实,是否只存在于当年那个嫔妃的想象中?还是当年的现实,其实来自你的幻想?又或者,你现在的生活才是梦,你真实的现实,还站在那个嫔妃的门外?这谁也分不清楚。好比庄周梦蝶,你从梦里醒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做着变成蝴蝶的梦的人,还是一只做着变成人的梦的蝴蝶。 我听不懂这些话,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几天前,我又开始做那个15岁时做过的梦,这一次的梦格外清晰,我甚至感觉自己知道是在梦境中。但是这一次,梦的开始,不在那条走廊里,而是在那扇门前。 接着,我敲了敲门,然后,等着。过了很久,我听到从门后传来了脚步声。可能是因为恐惧,那个时候,我惊醒了。我再也不敢睡觉,因为我预感到,一旦我再次睡去,在那个梦境中,那道门就会完全打开,我就能看到门后的东西。 但是,我现在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敲下这一行字,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极度的疲劳和恐惧,在七天七夜的失眠之下也变得无关紧要。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令别人相信,我只能独自面对。很快我就会睡去,也许我不会做那个梦,这一切只是我的妄想,谁知道呢?但是,如果再一次梦到那扇门,我会打开它,看一看门后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难道真的会是那个嫔妃吗?我如何向她解释,我是在梦境中和她见面?另外,让我担心的是,如果我踏入了那扇门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甚至有很强烈的感觉,我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也许就会从我的梦境中走出去,走到她的现实中,然后,这里的我就可能消失了。 我写下这一切,如果我的感觉真的应验了,你们会知道我去哪儿了。我会在走廊尽头的石板下,埋下一件东西作为验证。 晚安。 在一间办公室里,两个调查员面对面坐着,其中一个中年调查员看着一份文件的影印本。他看完之后,叹了一口气,递给他对面的人:“2009年11月21日星期四,一个畅销书作家在他封闭的卧室中消失了,消失前所有的门窗都被反锁,没有任何外力侵入的迹象。我们只在他的桌子上发现了这篇文章。你觉得这个故事可信吗?” 对面的调查员看起来更加年轻一点,他摇头道:“当然是不可信的,这没有任何的科学根据。” 中年人道:“量子力学是一种科学理论,如今量子力学的发展所提出的问题,已经到了让人恐惧的地步。量子微观层面的物理定律完全和宏观不同,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我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果从我们已经观测到的量子世界现象来推测现实世界的话,我们会发现我们的现实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年轻人显然没有听懂,摇头,中年人继续说道:“他们认为,我们的世界在我们观测之前,全部都是量子状态,我们的观测使得量子状态坍塌,因此形成了物质。换句话说,我们的意识决定了世界。一只猫,当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它是一只猫,当我们没有看到它的时候,它只是一堆量子。包括我们的身体也是。” 年轻人继续摇头,中年人对这种理论显然也并不是很了解,挠头道:“或者这么说吧,假设这个世界上全部都是有智力的微粒,它们会根据你的意识,在一瞬间形成你意识里产生的一切,包括你自己本身。你活着,你看到的永远是你意识里认为肯定会有的东西。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对这个世界根深蒂固的意识发生了变化,当你从内心认为岩石是液体,那么岩石在你的世界里,就会变成液体,只是,这种情况,别人并不能观察到。所以,这些人会被认为是精神分裂。” “这么神奇?” “不算神奇,当你从内心深处认为这个世界不存在,或者,认为你的梦通往了过去时,你也许真的能够走入到自己的梦里,回到过去。” 年轻人失笑:“可笑,这种可笑的科学,不过是一种理论,尚且完全没有被证实,更何况是在现实中发生。” “这么说你是不相信喽?”中年人问道。 也许是不想在老前辈面前表现得太放肆,年轻人没有接话,但是中年调查员一直看着他,没有表示放弃的样子。年轻人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最后他终于道:“那么,你相信他通过他的梦境,回到了过去?” 中年人神秘地笑了笑:“很多事情不需要相信。” 年轻人看着资料,又问道:“这里说,他最后会在走廊尽头的石板下,埋下一件东西作为证据,你们有没有去挖开那块石板看一看?下面有什么东西?” 中年人点上一支烟道:“当然看了。” “有什么?”年轻人有些好奇。中年人沉默了,接着,他探身递给年轻的调查员一张照片。年轻人接过来一看,发现那是一块翻起的石板,下面,露出了一团褐色的东西,埋在土里,好像是什么的骸骨。 中年人道:“他把自己埋在了下面。” 连环(1) 连环 文/老家阁楼 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极有涵养,发型修饰得整齐讲究,我怀疑他每天都会理一次发。他对我的态度也很客气,我双手递过名片:“顾仁先生,我叫周鱼,这是我的名片,谢谢你的接待。” 他接过并没有看,随便放到办公台一边——这是我意料中的事情,我起身告辞。 “还没到一分钟,你还有30秒。”他微笑着说。 我恍然大悟,对他报以微笑说:“我是一名寿险业务员,我相信每个人都需要认识一位寿险业务员,请相信我,顾仁先生。祝你好运,希望有机会再见面,谢谢。” 我说到做到,只需要一分钟,这是我从事保险业务员两个月以来,第一次拜访客户。从同事们沮丧的诉说里,我知道陌生拜访最难的就是被允许见面,所以我一直不屑于成为一只到处乱撞的无头苍蝇。当我锁定目标后,我只提出一分钟的要求,这种要求很难被人拒绝,毕竟一分钟耽误不了多少事。况且我相信,每个人都需要认识一位寿险业务员。 走出这幢高级写字楼,我不紧不慢地转了两次公交车,去海滨别墅区作另一个陌生拜访。我知道她一定在家,并且只有一个人——那辆mini宝马就停在门外。我按响对讲门铃,潘女士的声音传来:“你找谁?” “你好,潘淑兰女士,我是人人保险公司业务员周鱼,能打扰你一分钟吗?” 由于我能直接叫出对方名字,并且一分钟的要求很低,她犹豫了一下便按开了铁栅门。进到客厅,里面的富丽堂皇跟我想象的差不多,潘女士看起来比她的年龄要大一些,由于在家没上妆,有些岁月的憔悴痕迹,但仍不掩其由良好家境养成的优雅气质。 “潘女士,你好,我叫周鱼,这是我的名片。”我没有找位置坐下来,因为我马上就要告辞了。 “你只是来递一张名片?”她有些惊讶地问我。 “是的。”我微笑着回答,“我相信每个人都需要认识一位寿险业务员,所以很高兴我能被你认识。谢谢你的接待,希望有机会再见面,不打扰你了,告辞。” 在潘女士吃惊和好奇的目光中,我离开了别墅。两个月来,今天才能算是我真正工作的开始,如果这周还不能成交一单保险业务,我就会失去这份工作,而如果能在这周成交一笔业务,未来半年就足够我吃香喝辣,因此,本周我必须努力工作了。 离开别墅区,我找了一座繁华闹市区的人行天桥,这里的栏杆上贴有各行各业五花八门的信息,我要找的信息在这里有无数个,选择与否只在我的一念之间,所以我并不着急,悠闲地抽着烟,慢慢从这头扫到另一头。 我曾经梦想当一名充满智慧的私家侦探,像福尔摩斯一样,抽烟斗戴礼帽穿披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天桥上、车站边到处贴着巴掌大的纸片广告,上面两行字: 私家侦探 电话:xxxxxxxxxxx 看着这些猥琐、闪烁的广告纸片,这个职业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便一落千丈,既不智慧,也不磊落,仿佛下水道中的老鼠。 我的目光落到一张纸片上,上面写着“光头神探,电话xxxxxxxxxxx”,我喜欢这个名字,闪烁中带着一丝狡黠的幽默感,于是,我拨通了光头神探的电话: “我是光头神探,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跟踪一个人,拍到他与情妇的照片,20张,什么价钱?”我直截了当。 “2000,先收一半。” “好,但是我在外地,不能先付定金,但我保证看到照片后,会按这个数向你买底片。” “不行,这是规矩,如果到时你拿了照片,不买底片呢?” “这个容易,你只需要将照片发三张到我电子邮箱证明即可,你知道,电子格式的照片用处不大,但是你拥有底片,随时卖回给被跟踪人,也不止这个价格,况且2000元不多,你会相信我的。” 我说得非常自信,对方犹豫了一会儿,竟然答应了:“行,你把对方资料给我,还有你的电子邮箱。”我笑了,看来这位光头神探的生意不是太好,有2000元上门,值得冒点风险。 “给我你的邮箱,一小时后我将资料传给你。” 连环(2) 光头神探效率很高,三天后,他便将顾仁与情妇见面、吃饭、开房的跟踪照片各发了一张到我邮箱里。 我买了一张新电话卡,并且复印了一张公司的保险单,模仿顾仁签名让我费了些周折,我要先搜索到顾仁公司的网站,在“总经理致辞”的网页里找到顾仁的签名,反复练习了一小时。签好名后,我将保险单扫描进电脑。 我还干了一件事:将手机拆开,用针在受话器上戳了几个小洞,这样我的声音在对方听来会显得沙哑而富有磁性。当然,我还需要配上比较低沉的嗓音和语气,最好再带点儿广东式的大舌头口音。 第二天上午,我用新电话卡给潘女士打电话,由于这个通话时间会比较长,我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给杯子倒满水,摆好烟灰缸。电脑预先开启了邮件页面。 “你叫潘淑兰吗?”我的语气很不客气,这是我现在的角色需要。 “你是谁?”她一定有些愠色。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但你需要知道,这个电话能救你一命。”这种开场白太震撼,按理说会让很多人觉得你是个疯子而挂掉电话,但我相信她不会,因为之前我能直接叫出她的全名。这点很重要,显然我知道许多关于她,而她又不知道的事情。 可怜的潘淑兰女士肯定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不敢挂电话。 我平静而诚恳地说:“潘女士,既然我打了这个电话,你就生命无忧了,因为,准备杀你的人是我。当然,我只是个杀手,受人指使而已,并且,我也不会用刀用枪,你的死会是一个意外,比如车祸、高空掷物、溺水等。” 她回过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到底是谁,老张还是李二,跟我开这种玩笑,是不是又要借钱了?” 我能想象到她的轻松,但我不希望她一直轻松下去,我说:“潘女士,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也没有见过我。你现在去打开电脑,我将给你看你没有见过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 “可以了,电脑开了。” “你打开这个邮箱号xxxxxx,密码是1234,进入发件箱,里面只有一个文件,点开附件,你先看看这几张照片吧。” 又过了一会儿。 “这……这是真的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整天待在家里,怎么会想到自己的丈夫还有个秘密情妇呢?也许她有些感觉,却肯定没想到有一天突然被证实,这与突然被刮一耳光差不多。 “潘女士,顾仁与情妇的关系已经保持了三年,在这三年里,他在情妇身上花费了大量钱财,并且我们了解到,他已经向情妇提出了结婚的要求。” “不可能。”潘淑兰吼了一声,“我坚决不会同意离婚的。” “潘女士,你当然不会同意离婚,你先生顾仁也相信这一点,所以才迟迟没有向你提出离婚这事情,但我相信他与情妇都有些心急了,因为顾仁的公司出了大问题。” “什么问题?” “由于他的精力向情妇转移,公司的生意盯得不紧,在一个项目上栽了跟头。公司目前欠下巨款,已经资不抵债,离清盘大概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活该。”我能感觉到潘淑兰在电话那头的咬牙切齿。 “不不不,你错了,潘女士。你先生顾仁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让自己失败。如果事业垮掉,情妇会离他而去,他会一无所有,这比要了他的命还惨,所以,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事实上,他已经想出了好办法。” “什么办法?”潘淑兰的声音有些哆嗦,她可能预感到了些什么。 “你现在打开另一个文件夹,草稿箱,里面有一个文件,请你过目。”我猜想她过目的时间会长一些,就点了根烟,耐心等待。 一根烟抽完,潘女士开口了:“他给我保了300万的险?你们怎么弄到这个的?” “潘女士,相信我们的职业水准,我们必须确保接下的生意能收到钱,所以对委托人也会作出调查。” “难道,顾仁他……他要杀我骗保,来救他自己吗?”潘淑兰开始抽泣起来。 “很遗憾,事情就是这样,请你冷静,潘女士。我刚才说了,我拨这个电话给你,就已经表示你不会死了。” “那……那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矛盾的事情,令我们很头痛,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是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你先生的情妇其实也有丈夫,并且已经知道他妻子与你先生的事情,原因是他妻子向他提出了离婚,而这位丈夫不愿意妻子离去,这事情有些复杂,你愿意听我细说吗?”我尽可能给潘淑兰造成绅士的形象,我要树立起她对我的好感。 “你说吧。”她显得有气无力。 “是这样的,这位丈夫几年前由于工伤,半身瘫痪,当然也就性无能了。后来,他妻子成了顾仁的情妇,虽然丈夫隐隐约约知道点儿什么,但想到自己不能满足妻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妻子也报答了他,给了他舒适的生活。但突然有一天,妻子说要离他而去,这是他受不了的。据说,他妻子向你先生顾仁要了20万补偿他,这位丈夫一怒之下,将20万给了我们,要求我们杀死顾仁,而事情的矛盾正是在这里:顾仁只给我们5万元杀你,并且我们杀了顾仁之后,也没办法再向他要杀你的钱;如果先杀你再杀顾仁,这又违反了我们的职业准则——我们不杀雇主,否则我们便无法在这个行业立足了。还有一条,在同一单生意里,连环杀人,容易暴露自己,所以,我们只能选择杀一个人。顾仁的五万元有一半需要在事成之后支付,而那位丈夫却很爽快,20万现在就在我桌子上,潘女士,你现在明白我的选择了吧?” “王八蛋,我他妈就值五万……”潘女士估计在扯着头发。 “潘女士,现在请你退出邮箱。”我需要趁她不太理智时保证自己的安全。当显示邮箱退出后,我立即删除了邮箱上的文件,并马上修改了密码。 “你和我说这些,是不是要我出五万元来买回自己的命?你不怕我报警吗?” “你当然不会报警,呵呵呵。”我愉快地笑了起来,“第一,潘女士,我们并不需要你付一分钱,因为你值得我们同情,盗亦有道嘛;第二,你事实上一无所有,很快你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 “为什么?” “很简单,你并没有与你丈夫离婚,你是他合法的妻子,如果你丈夫在下周死亡,你只能继承到他的一大笔债务,将由你们的共同财产来赔偿,而你丈夫生前的现金财产,给予你的估计也不会很多,大部分在他情妇手里,其中20万已经通过他情妇到了情妇的丈夫手里,再转到我桌子上了。哈哈,这事情挺有趣,是不是?” “操他妈的臭婊子……”潘女士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令我也很意外,我想她已经被彻底激怒了,很难想象她这样的贵妇能吼出这样一句话。 我必须让她冷静下来,她即将思考的问题对我很重要:“潘女士,你不必动怒,因为你是安全的。刚才我说过,你需要帮助我们,其实也是帮助你自己。” “怎么帮?” “为了不让事情复杂化,我们不希望你丈夫的死引来太多的警察调查,所以,请给你丈夫营造一个简单的死亡环境。那就是,请你在三天之内离开这个城市,比如去外地旅游一周,否则,你丈夫的死,会让警察在你身上找些不必要的麻烦。只是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当你回来的时候,你可能一无所有了。” “我……”潘淑兰欲言又止,我觉得是时候给她独自思考的时间了,便说,“祝你好运。”然后挂了电话。 我换回了常用的电话卡,现在我只需要等待,耐心等待。 连环(3)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特别早,很认真地梳理了头发,挑选了一件不常穿的白衬衣,一般情况下它是我出席婚礼之类场合才穿的。但是今天很有意义,值得穿上它来见证我寿险业务生涯的第一单生意开张。 如约来到海滨别墅区,我又见到了潘淑兰女士,她比几天前更憔悴了,眼袋虽然补了不少粉,还是能看出浮肿来。 “潘女士,昨晚接到你的电话,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你的资料准备好了吗?”我一边说,一边掏出各种合同文件摆到桌上。 “是给我先生投保,你知道,他是个生意人,总在天南地北跑来跑去,经常坐飞机什么的,他让我给他买一份保险。” 我如沐春风般地笑着点头表示理解:“是的,事实上我们的保险业务大多数来自这种情况——先生在外面奔波,总是想为家里人寻求保障,我们公司也正是为了这个宗旨而成立的。” 我的话消除了一些潘女士脸上的尴尬,她小心地问我:“我需要提供些我先生的什么资料吗?” “并不需要,如果投保费由你支付,提供你的个人资料就行了。请问你是分期支付还是一次性支付,是现金支票还是银行转账……” “一次性吧,我怕我记性不好。” “没关系,潘女士,你并不需要一次性支付,因为即使你没有付清保费,而你先生万一出了意外,我们还是会赔偿保额的,这样你还不会损失利息。”我的善意其实是想传达一个意思,你不必露出急着买保险的意思,这样容易产生嫌疑,我相信潘女士能从我的话里体会到这点,而对于我来说,哪种支付方式都能令我得到业务奖金。 “谢谢你的提醒。”潘女士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太敢接触她的眼睛,因为我有些内疚。但我相信,我的出发点和以后的结果,会是善意的,肤浅的人是看不出我的深意的。 签完合同,离开别墅后,我回头再望了一眼那扇漆黑的铁栅大门,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位潘女士了,她婚姻的不幸虽然在被我盯上之前就造成了,但是我把这个不幸推向了极端,这点足以令我死后下地狱。为了能在地狱给自己找一些减轻罪名的借口,我下一步要向她的丈夫——顾仁先生下手了。 “顾仁先生吗?” “是的,你是哪一位?”他不可能听出我的声音,我相信受话器戳的孔能令我的声音年龄大上10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但你需要知道这个电话能救你一命。”我故技重施。 “呵呵,说说看,我都有什么危险。”这家伙比他老婆可老练多了,简直是临危不惧,我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即使我已经有了十二分把握。 “顾仁先生,你认为这世界上谁最希望你死掉呢?”我讥笑道。 “呵呵,你很无聊,不过看起来你认识我,那我就告诉你,我做生意和做人一样,光明磊落,从不得罪人。所以,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希望我死。” “嗯,你很自信,可惜,你太不了解身边人的想法了,如果你真的光明磊落,也就没有现在这个电话了。” “你说什么,我有什么不光明磊落的地方?”他有些发怒,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顾先生,你办公桌前的电脑开了吗?” “开了,怎么?” “那请你登录这个网址,里面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了,非常值得一看哦。” 我让他登录了潘淑兰曾经登录过的邮箱,让他看到了那三张照片,然后,我迅速在自己这边登录,并删掉文件。 “顾先生,你已经过目了吧?” “你很卑鄙,要勒索我吗?开个价吧。” “好,爽快,不过,我并不想勒索你,因为我不是干这个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觉得自己有些得意,有点狼调戏羊的味道。 “那你想干什么?”他的语气非常阴沉,这更加证明了他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你想知道是谁提供了这些图片给我吗?” “谁?” “猜猜?” “浑蛋。”他又怒了,和潘淑兰一样,容易动怒,在这个角度上,他们真的不是很适合的一对。 “好吧,要有心理准备。这些图片是你妻子提供给我的,目的是让我能辨认出你的样子,不至于杀错目标。” “你说什么?潘淑兰要你来杀我?” “是的。”与男人说话,要干脆和恰到好处。 “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我的外遇?” “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但据我所知,还有另一个原因。” “是什么?” “你妻子急需一大笔钱,用途我是无法知道的,但我知道她来钱的方法。可以肯定的是,她知道你并不会给她这笔钱,她认为你的钱和你的人都会在很短时间内离开她,她感觉到自己人老珠黄。我想,这可能是她需要一大笔钱的原因,尤其得到这笔钱还可以出一口怨气。” “她想怎么得到那笔钱?” “你再看另一个文件,在草稿箱里。”我把潘淑兰给他买的保险单扫描件预先上传了,估摸他看完后,我立即删除了它。 “怎么样?顾先生,这件事情你应该不知道吧,300万哦,你妻子是下了血本,这个险种,保费就需要几十万啊!” “臭婊子。”顾仁低吼了一句。我觉得男人不能骂自己老婆为婊子,这等于骂自己是****,这样不好。 我等了一会儿,顾仁冷静了一些,他问我:“你准备怎么杀我?” “呵呵,我有说过要杀你吗?我刚才说的是,这个电话会救你一命。” “明白了,你想让我出更多的钱,来救自己吧。说说看,我老婆出了多少钱买我的命?” “错错错,如果我这样做,就是没有职业操守,以后谁还敢信任职业杀手呢?我不能害了同行,坏了口碑。”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情,估计你会笑出来,我们给你的命估价是10万,可是你妻子坚持认为你的命只值三万,并且只肯先付三成。我们的行规是全款付清,事后双方再不联系。” 顾仁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并不好笑,我还是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不怕我报警?” “你可以报警,但你知道这没用,因为我们什么也没做,而你老婆也不会承认。并且,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对吧?” “你要知道,到目前为止,我并不相信你们,我不相信我老婆会因为外遇而买凶杀我,她不是一个很贪钱的女人,也不会想出预先买好保险的事,她没这么聪明。我比你们更了解我老婆,我们结婚十几年了,我也不会和她离婚的,即使我有情妇,这是很多男人都会干的事情,不至于要置我于死地。一切都是你编造的谎言,我还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 “哈哈哈!”我虚张声势地大笑起来,但我细心地发现,他并没有立即挂掉电话,这说明他嘴上说的和他的真实想法不符,他有些犹豫。 “顾先生,这样吧,你没必要去揣摩我的目的,我肯定有我的目的,但现在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你想证实我有没有说谎,两件事情就可以让你明白了。” “哪两件事情?” “第一,你去人人保险公司查询一下,便知道那张保单的真伪;第二件事呢,目前只有我和你妻子知道的,那就是,我和你妻子约定下周对你动手,那么,你妻子在这种敏感时期需要走开一下,她会告诉你,她想独自去旅游散心,三天后就动身,一周后回来。等你证实了这两件事情后,你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相信到时候,你不用理会我今天的目的,也会作出明智的决定。等你的好消息。” 连环(4) 刚换完电话卡,顾仁的电话就响了。 “你好,我是人人保险周鱼,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换完卡,我也不再压低嗓子故作深沉了。 “周先生吗?我是顾仁,你曾经对我作过一分钟拜访,呵呵,虽然一分钟,但是我对你印象很深刻啊,你的形式很特别嘛。这样吧,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哦,顾总啊,你好,请问你需要我帮你什么,我一定尽力。” “小周啊,我曾委托我妻子向你们买了一份保险,支付账号我记不起来了。你知道,我们做生意的,开的账号太多,担心你们不能及时扣款,所以想确认一下。” “行,顾先生,如果你有空,可以亲自到我们公司来看保单,如果抽不出时间,我也可以将保单送过去给你过目,或者传真复印件给你,你觉得哪种方式更好呢?” “嗯,这样啊,我想,还是我亲自过去吧,反正我要出去办事,会经过你们公司。” “行,我在公司等你,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我挂掉电话,立即奔跑下楼,打车就往公司赶。刚到公司,前台就来电说有位顾先生找我。我能理解他此时的焦急心情,于是将保单仔细夹好,再带上一份空白合同,往接待室走去。顾仁还是那么修饰整齐,衣冠楚楚。 “顾先生,你好,这是你需要的保单。” 顾仁非常认真详尽地看着,我试图去揣测此刻他的心里是否如钱塘潮涌,但是我揣测不出来,毕竟刀子不是在割我的肉。 顾仁差不多反复看了三遍,才重重放下保单,神态明显虚脱,脸色轻微苍白。我装作并没注意他的变化,很不合时宜地奉承道:“顾先生,你真是一位好丈夫,这社会像你这样的丈夫基本绝种了。” “为什么?”他随口问,明显心不在焉。 我抽出一张宣传单给他看:“顾先生,你看,这是我们两个月前推出的爱情保单宣传品,上面写着: 真正的爱情 给自己一份保单, 受益人写上心爱的她(他), 毕竟, 意外不能避免, 爱人的伤痛却可以减免。 “顾先生,像你这样给自己买保险,让妻子受益的丈夫,自从这个爱情保单宣传推出后,你是第一位啊!虽然是委托你妻子购买,但心意却是一样的。” 顾仁推推眼镜看着我,我当然一脸的纯真和无知。他叹了口气,苦笑着问了我一句:“爱情能保险?” “生命尚且不保险,爱情当然也不保险,所以,我们只说减免伤痛,这是爱的体现。”我非常诚恳且职业化地回答。 “既然你说不保险,那我就再保险一次吧。其实,我妻子也委托了我,不让我独享爱情保险,要我也帮她买一份保险,并且声明受益人一定写我的名字。唉,女人啊。” 我笑了,再奉上真挚的赞美:“你们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这就是我们公司爱情保险推出的真谛了。同样的爱情,用同样的方式互相回报,多么完美,多么和谐。” “是的,很完美。”顾仁若有所思道。 “那么,顾先生,你妻子要保多少额度呢?” “这个,当然是300万。” 试用两个月期满,我在最后一刻奇迹般地签了两个三a级的大单,总额相当于同事们一年或者是20单的水平,这让我在本市保险业界成了传奇。由于我信奉做人必须低调的道理,在传奇开始的那天,我就决定让自己半年不再开展业务,睡睡懒觉,请个长假旅游,好好享受这笔奖金,要让所有人都认为我的传奇只是一个意外。 在我决定外出旅游的前一天,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情未了,那个光头神探还眼巴巴地等着我的2000块钱呢,我可不能失信于人。 我换上了那张新卡,打开手机,果然收到几条信息,都是顾仁发过来的。前面几条都在问一个笨问题:“你的目的到底何在?为什么收我老婆的钱而不杀我?”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让它在顾仁心里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最后有一条信息,其实也是我意料中的事情,在顾仁决定给他妻子买保险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会发这条信息,但是我相信他给妻子买保险的时候,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他下决心是在妻子出门旅游那天,因为这条信息就是在潘淑兰旅游出门那天晚上深夜发出来的。 信息很简短:我妻子值10万吗?请速回信,10万现金等你。 我当然不会回这条短信,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职业杀手,我只是一个寿险业务员,我的目的就是签到保单,从公司领到提成奖金。 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用这种方式去签保单,如果我找到女朋友又能顺利结婚,我肯定会辞职另找职业,关键是,我一点儿都不想结婚,原因很简单,爱情并不保险嘛!比如,顾仁和潘淑兰的爱情就不保险,他们买的“爱情保险”其实是“婚姻保险”,因为,有了我经手签下的这两份保单,他们的婚姻一定会很保险地维系下去,在任何一方出“意外”之前,他们都不会离婚,会一直等待,一直到老。 · “请速致电xxxxxxxxxxx找光头神探,2000元买回照片底片并且销毁,然后再联络。” 最后我把这张电话卡剪成了碎片。 影子的灰烬(1) 影子的灰烬 文/雷米 我盯着那个空空的座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同学会这种东西,更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过去的旧教室里举办。每个人都坐在曾经的座位上,争先恐后地说话。班主任坐在讲台上面,热泪盈眶地看着台下那些陌生的面孔。我相信她已经认不出我们之中的大多数,就像我已经难以在他们脸上找回20年前的神情一样。 在那些已经明显狭窄了很多的桌椅中,那个空空的座位,宛若一道无法掩盖的伤口。 我望向她,看见一双迅速移开的眼睛。在这个夜晚,我们彼此回避,又时时捕捉对方的目光。 她似乎有话对我说,而我,也是一样。 从小我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所以,在这所中学读书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少朋友,除了成宇。他说,他喜欢我的沉默。事实上,和成宇在一起的日子里,他的话也不多。当我的同学们在阳光下成群结队地呼啸而过,在街上追逐本校或者外校的漂亮女生的时候,我和成宇常常躲在我家的阁楼上,各自从那些布满灰尘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看。成宇看书的速度很快,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耐心从头到尾看完一本书。所以,当阁楼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的时候,成宇的身边往往堆满了各类乱七八糟的书刊。他总是伸伸懒腰,然后对着窗外发一阵呆,随即大步走到我身边,一把夺过我正在看的那本书,说:“哈,你又在看这个。” 一个15岁的男孩子用整个下午的时间阅读《刑事判例研究》,这的确是件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我别无选择。作为省高级法院刑事一庭的法官,父亲给我的第一本启蒙读物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当别的小朋友从“人口刀手”学起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杀人、诈骗和敲诈勒索的意思。我父亲大概是我所知道的见证过最多罪恶的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讲,被他判处死刑的人,已经超过了100个。我父亲很乐于让我知道这些,实际上,在他最终成为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之前,他始终认为法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职业,直到他彻底失去理智为止。 同学会进行到一半,集体回忆已经转化成捉对“厮杀”——大家都各自寻找当年的好友热烈交谈。班干部们则围在班主任身边,迫不及待地炫耀自己这些年来的成就,以证明班主任当年的慧眼识珠。所有人皆大欢喜,我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来到走廊里。我没有可以交换回忆的朋友,即使我现在离开,也不会有人意识到又一个座位空了。想到这里,我丝毫感觉不到悲伤,相反,还有一丝轻松。 这是一所再普通不过的中学,和那些气派非凡的重点中学不同,这20年来,管理者们似乎无心也没钱去修葺学校。我点燃一支烟,透过窗子望着楼下的操场。此时已近黄昏,那些破败的单杠和秋千上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我知道那间仓库还矗立在操场的西南角,我还记得它从前的样子。因为,这20年来,我常常会梦到它。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她来到我身边,却并不看我,而是望着窗外。 “没想什么。”突如其来的单独相处让我有些慌乱,“教室里太吵了。” “是啊!”她看着正被夜色一点点吞没的操场,仿佛喃喃自语般说道,“什么时候回到c市的?” “上个月。”我不知道老同学相见时应该谈些什么,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想了想,只能从最基本的寒暄开始。 “结婚了吧?” 她转过身来,第一次和我对视。20年的岁月似乎在苏雅的脸上留下了更多的痕迹,她看起来要比那些女同学苍老一些。也许唯一能让她们嫉妒的,就是苏雅依旧窈窕的身材。 “你看。”她笑着举起双手,细长的手指上空空荡荡。当笑容在她脸上绽放的一瞬间,我又看见了那个清秀、快乐的女孩。 我们站在窗边聊天。我知道她一直没有离开本市,大学毕业后就供职于一家出版社;她知道我在深圳闯荡几年后,依旧一事无成,最后黯然返乡照料老年痴呆的父亲。言谈中,我有些恍惚,仿佛身边的一切都褪尽颜色。上一次和苏雅这样聊天的时候,我们都只有15岁,严肃地探讨《塞下曲》的作者是李白还是杜甫。 此时,灯火通明的教室里依旧一片喧嚣。我和苏雅在一墙之隔的走廊里,彼此让对方再次熟悉自己。这样的谈话注定是短暂的,更何况,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那个名字。很快,我和苏雅就无话可说了。正在我绞尽脑汁寻找话题的时候,走廊的另一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去,一个人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他也发现了我们,脚步有所迟缓。当他的脸暴露在教室窗户里倾泻而出的灯光中时,我手里的香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没有嘴唇,没有鼻子,甚至缺少一侧的眼睑,脸上的皮肤宛若坑坑洼洼的橘皮。 他站在距离我们三米左右的地方,默默地看着我们。 苏雅笑笑,轻声对他说道:“不认识了吗?是江亚啊。” 他的身体略微晃晃,然后点点头。紧接着,他就转过身去,透过窗户,向人声鼎沸的教室里张望着。 苏雅看看依旧目瞪口呆的我,抱歉地笑了一下。 “你应该认不出他了。”她顿了一下,“那是我弟弟——苏凯。” 我“哦”了一声,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来接我回家的。”苏雅看着我的眼睛,声音越来越低,“很抱歉,我得先走了——我不想让同学们看到我弟弟的样子。” 我点点头:“再见。” “能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苏雅垂下眼睛,忽然又补充了一句,“否则,我不会来参加这个同学会的。” 说罢,她就走到窗边,挽起苏凯的胳膊。苏凯看看我,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随即,他就和苏雅一起消失在夜色中了。 那天下午,成宇很罕见地只捧着一本书看。他安安静静地坐了几个小时,以至于我不得不抬头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只看了一眼封面,我就知道他手里拿的是那本《人体解剖学》。这本书我同样很熟悉,也清楚地记得“女性生殖系统”那一章的页码。我有些心虚,因为我不想让成宇发现那一页已经被摩挲得格外陈旧。成宇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捧着在我看来无比刺激的《人体解剖学》,同样看得漫不经心。在长时间盯着一幅彩图后,他也会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那些布满灰尘的书架。我知道他并不是在寻找下一本书,于是我越发喜欢成宇,因为我在看那一页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 当我放下手里的《刑事判例研究》第五卷,起身在书架上寻找第六卷的时候,我听见成宇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循声望去,发现他并非在嘲弄我,而是半仰着头,看着阁楼上的某个角落,脸上是一副如梦似幻般的神情。我扭过头,伸手去拽那本紧紧地卡在书架里的《刑事判例研究》第六卷。 “你怎么了?” “呵呵。”成宇保持着刚才的样子没动,“我想,我爱上她了。” 我“哦”了一声,手上突然发力,那本书连同半壁书架,轰然倒塌。 影子的灰烬(2) 很多年后,我都清楚地记得当时成宇脸上的表情。我想,也许他在幻想那幅彩页上的器官就属于那个女孩,然而,成宇再没可能目睹那个神秘地带的真貌。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正坐在养老院里,盯着那个中年女护工浑圆的臀部,她正在骂骂咧咧地清理被我父亲拉到裤子里的粪便。我父亲毫不羞耻地暴露着下体和干瘦的双腿,同时还咧开嘴呵呵地笑着。 其实,这样的父亲更让我感到亲切。在我的印象中,“父亲”这个词,只是意味着深夜里“吱呀”的一声门响、衣柜里那些笔挺的制服以及客厅里挥之不去的淡淡烟味。他似乎一直游离于我的生活之外,固执地把自己变成那部庞大的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当已经完全“机器化”的他开始衰老、破旧,最终报废的时候,我对于父亲的概念却渐渐清晰起来。他回到了我的身边,在他创造了我35年后,重新进入了我的生活。 这是一家名叫“夕阳”的养老院,地处郊区。在这栋三层小楼里,处处弥漫着和名称一样衰老、腐朽的气息。我站在走廊里,点燃一支烟,看着斑驳的墙壁和开裂的木质门框。不时有老人在走廊里蹒跚着走过,都穿着奇怪的、类似于病号服的统一服装。他们的眼神呆滞、漠然,似乎又对我抱有莫名其妙的敌意。我知道自己在这里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碍眼,而我也不喜欢被这种行将就木的气息包围。正当我掐灭烟头,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是苏雅,旁边是提着大包小包的苏凯。 苏雅的表情相当讶异:“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朝旁边的房间努努嘴:“我爸爸住在这里。” “哦。”苏雅转过头,轻轻地对苏凯说,“你先过去吧,我去看看江亚的爸爸。” 苏凯看看我,低下头,一言不发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父亲安静地躺在床上,盯着窗外出神,似乎对我们的到来毫无察觉。每当他吃饱喝足、大小便清理干净后,就是这样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苏雅走到床前,俯下身子,轻轻地说:“江叔叔好。” 我父亲缓慢地扭过头来,涣散的眼神稍稍活泛了一些。他严肃地看着苏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模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又把头扭过去,望向窗外。 “他说什么?”苏雅小心地低声问我。 “不知道。”我耸耸肩膀,“反正也无所谓。” 我指指自己的脑袋:“他这里已经不清楚了。” 苏雅“哦”了一声,似乎萌生出无限感慨。 “我还记得江叔叔当年的样子,英气逼人。” 我笑笑,不置可否。我从未见过我父亲在法庭上的样子,至于他是否曾经英气逼人,更是无从考证。他在我的生活中,只是一个符号或者象征而已,而眼前的这个老头,显然比记忆中的父亲好玩得多。 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据我所知,那件事发生后,苏雅的父亲就因长期酗酒而死于酒精中毒,而她的母亲,也在前不久过世——她来这里探望谁呢? “哦,成宇的妈妈也住在这里。”苏雅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和苏凯……你知道的。” 我垂下眼,点点头,却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苏凯走进来,径直来到床前,先对我点点头,然后对苏雅说:“她得洗澡了。” 这是20年来,我第一次听到苏凯的声音,含混、嘶哑。我知道,这来自那条破损的声带。 苏雅“嗯”了一声,然后充满歉意地冲我笑了笑,转身走出了房间。 苏凯把头转向我,我竭力让自己的目光不从那张可怕的脸上滑落,勉强和他对视着。 良久,那堆橘皮里出现几丝皱褶——我觉得他是在对我笑。 “回来多久了?” “一个月吧。” “怎么样?” “还不错。” “还走吗?” “不。”我转身指指病床上的父亲,趁机悄悄地呼出一口气,“我得照顾我爸爸。” 这时我发现我父亲已经回过了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凯。他的脸上不再是那副常见的痴傻表情,而是眉头紧锁,目光炯炯,鼻翼急促地翕动着,似乎看到了某种熟悉又令他恐惧的东西。 我很惊讶,旋即就明白了。 “对不起,苏凯。”我竭力横在他和我父亲之间,“我父亲他……” 话音未落,我父亲就像一只豹子似的从床上一跃而起,伸手去抓苏凯。然而这个动作他只做了一半就耗尽了全部的体力,只能颓然跌倒在床边,一只枯瘦的手还不依不饶地乱抓着。 “我知道,我知道。”苏凯倒退几步,橘皮中的皱褶更深了,“呵呵,我吓着他了,对不起。” 说罢,他冲我挥挥手,转身走出了房门。 苏凯曾经是我们那一带最英俊、最聪明的男孩子,虽然比我低两个年级,却几乎和班里的体育委员成宇一样高大强壮。只不过他常常把这些优点用于欺负他那同母异父的姐姐,所以我一直很讨厌他。奇怪的是,苏雅从不抱怨,每当她带着脸上的淤青来上学的时候,表情依旧是恬淡平和,不动声色。大人们倒是很理解这些,他们说,一个寡妇,带着两岁的女儿,能找个愿意养她们的人,已经很不错了。然而这丝毫没有减轻我对苏凯的厌恶。作为我的朋友,成宇也和我有同样的感受,甚至更为强烈。 有一次,在放学的路上,我和成宇看到苏凯挥舞着一根树枝,不断地打在背着两个书包的苏雅身上,嘴里还不停地喊着“驾……驾!”……成宇当时就火了,挽起袖子就要上去揍苏凯。可是冲到他们身前,成宇却放下拳头,低着头走了回来。我问他为什么不动手,成宇当时不肯说。过了几天,他告诉我,他看到了苏雅的眼神。那眼神,分明在说,不。 从那天开始,我相信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所以,20年后,我知道苏雅一定读懂了我的目光。而我,也读懂了她的。 父亲的躁动引来了那个中年女护工。在她的一番恐吓加安抚之下,父亲总算恢复了平静。她很奇怪一贯老实、温顺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暴躁。其实我也感到奇怪,在父亲漫长的执法生涯中,早已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罪恶,不至于被一张残破的脸吓成这样。他审阅过的死刑犯的刑事卷宗中,抽出任何一张现场图片,都要比那张脸可怕。 此刻,我发现我是真的不了解我父亲,正如他不了解我一样。 在他发病之前,他一直不理解我为什么没有选择学法律,然后去做一个和他一样光荣的法官。他更不理解的是,我为什么会在15岁那年坚决要求转学,甚至不惜以绝食相逼。 第二天下午,我忽然接到苏雅的电话,问我能否陪她去给她妈妈扫墓。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她,因为我也想去那个地方。 见到苏雅的时候,我有些意外。回到c市之后,我见过苏雅两次,每次都有苏凯陪在她身边。今天去拜祭他们的妈妈,却只有苏雅一个人在等我。 苏雅今天化了淡淡的妆,眉宇间的忧戚也不见了踪影。她轻快地跳上车,拍拍我的肩膀。 “出发!” 天气阴霾,苏雅的兴致却很高,不停地和我说话。我本来认为,我应该表现得庄重肃穆,却不由自主地被她感染,情绪也渐渐高涨起来。 在我离家的这些年里,c市的变化很大。汽车穿行在那些崭新的街巷中,我丝毫感觉不到故土的味道。好在苏雅指给我那些尚存的老旧事物,让我依稀还能回忆起往昔的点点滴滴。 兴工饭店的猪肉馅饼,重庆路的冰激凌,胜利公园的旱冰场,文化广场的漫画书店…… 以及在20年前就戛然而止的青春。 醒龙公墓是c市唯一的墓地。这个“唯一”的好处是,大家生前是邻居,死后仍能彼此守望。和市区相比,这里依旧是拥挤不堪的所在,只不过安静了许多。 苏雅很快就找到了她妈妈的墓碑,细心地在周围打扫起来,我要帮忙,被她无声地拒绝了。我只能无所事事地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那个苦命的女人最后的栖息地。她的遗照大概是去世前不久照的,面容干枯憔悴,脸上的悲苦比20年前更甚。这也难怪,年轻时丧夫,人到中年又先后遭遇亲子毁容,后夫酗酒而死。恐怕她在离世的前一刻还在悲叹自己的命运多舛吧。 苏雅把墓地清扫完毕,拿出供品一一摆好,随即开始在墓碑前焚烧纸钱。她的脸上安静恬淡,看不出太多的悲伤。伴随着一沓沓纸钱化作黑灰,她也在轻声低语着什么,想来,应该是一个女儿对母亲的思念与告白。我感觉自己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外人,想了想,拎起带来的扫把,转身离去。 墓园并不大,加之墓碑密集,所以,在不远处,我就找到了他的。这20年来,不曾改变的,只有他。让我意外的是,墓地被打扫得很干净,远不是想象中长期无人打理的荒芜破败。我抬头看看苏雅,她依然依偎在母亲的墓碑前,望着远方出神。我低下头,长久地凝视着墓碑顶端那张几寸见方的照片。那无忌的笑脸,曾在无数个阳光炫目的午后,毫不吝啬地向我展开。此刻,却只能永远凝固在那块冰冷的石碑上。然而我很羡慕他,死于青春,总比像我这样,在记忆的旋涡中挣扎到死要好得多。 那一天,他一定很疼,一定很怕,只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我。 成宇,原谅我。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只感到一个柔软的身体靠过来。 我们就这样并排站着,默默地注视着成宇的墓碑。良久,苏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时候,他可真帅。” 说罢,她就拉拉我的衣角:“该走了。” 早春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一样反复无常,不知不觉间,阴云遍布的天空已经放晴。在越来越亮的日光中,绿叶更绿,鲜花更红,那些拥挤的墓碑也不再显得灰头土脸。苏雅在前,我在后,穿行于越发生动的墓园中。阳光把我的身影投射到前方,覆盖在苏雅的身上。我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想尽可能地覆盖更多。 忽然,苏雅停下了脚步,紧接着转过身来。 “怎么?”她眼中的笑意波光粼粼,“这么多年来,你还是这样吗?” 成宇惊讶地看着倒塌的书架和散落一地的书,笑骂道:“你他妈的要造反啊!” 我没说话,站着看他手忙脚乱地修复书架,半分钟后,我蹲下身子,把书一本本捡起来。 成宇,我的朋友。我想,我知道你的秘密,而你,不知道我的。 我的座位在一扇朝南的窗户边,夏天的时候很晒,冬天的时候又要忍受从窗缝里钻进的冷风。成宇曾建议我换到后排去,可以和他偷偷地玩五子棋,我拒绝了,理由是可以在窗边看看风景。其实从那扇窗户看出去,只有光秃秃的操场和灰暗低矮的楼群,我之所以喜欢这个座位,是因为在晴天的时候,阳光可以把我的影子投射到斜前方。 那是另一个我,高大、颀长,还有面目不清的神秘感。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触摸到那个和我隔着一排座位、梳着马尾辫的女孩。 第一节课的时候,“他”可以和女孩头挨头,耳鬓厮磨,幸运的话,还可以轻吻女孩的脸庞;第二节课,“他”可以伏在女孩的背上稍作休息,调整坐姿,还可以勉力嗅到女孩的发香;第三节课,“他”已经远远落在后面,不过,伸出“手”去,还可以在女孩的背和辫子上轻轻抚摸;而临近中午的时候,这一天就已经结束了,“他”和我一样,软塌塌地蜷缩在角落里,矮小、沮丧、绝望。 20年前,我憎恨一切没有阳光的日子。 “其实,我都知道。” 苏雅和我坐在一家餐馆里,她喝了些酒,脸色绯红,右手托腮,目光迷离。 “别低估女人的直觉。”她呵呵地笑起来,“不用回头,我就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无法和她对视,即使在经历了许多人、许多事,自认为已然成熟的今天,同样如此。我只好点燃一支烟,试图让彼此显得更朦胧些。 那袅袅上升的烟雾,就好像那些无法把握的往昔。我和她,隔着20年的时光彼此凝望。没有太多的对白。我们共同拥有的回忆实在太短暂,更何况,有相当的一部分是不愿触及的。 “那时候,我不相信有人肯爱我。”苏雅转着手里的杯子,啤酒里的冰块叮当作响,“我那么灰暗,像一块抹布一样。除了小心翼翼地活着,再不能奢望别的了。” 我望向窗外,玻璃窗上倒映出一张纹路纵生的脸,我忽然不记得自己20年前的样子。而此刻,夜色正一点点吞没大地,已经没有影子陪伴我。 “我总是觉得冷,好像身体里有一块大大的冰似的。吃再多的东西,穿再多的衣服都没有用。”苏雅依旧自顾自地说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忽然觉得很痒、很麻,也很暖,我侧过头,发现你的影子在抚摸我……” 她无声地笑起来:“……而你的影子,飞快地逃开了——为什么当时不肯对我表白呢?”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从那一天起,我很期待你的影子。它让我觉得被人需要,让我觉得,有个地方可以躲藏。最重要的是,它让我觉得很温暖……” 苏雅忽然抓起我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就像现在这样。” 成宇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不仅时常在课间去找苏雅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还当着其他同学的面给苏雅拿几个苹果或者糖块什么的。苏雅很少给予回应,甚至在同学们不怀好意的哄笑中依然安之若素。至于那些小礼物,要么被苏凯享用,要么就在课桌上慢慢萎缩、融化。然而我知道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某天中午,我看见成宇和苏雅在仓库边说话,他叉着腿,手扶着仓库的木板墙壁,脸上是我没见过的兴奋表情。苏雅则低着头,摆弄着书包带上的搭扣,偶尔抬起头,眼中是某种柔软却牵扯不断的东西。 那天,我一个人回到家。和往常一样,我爬上阁楼,翻出《刑事判例研究》第八卷来看。我清楚地记得我从第19页看起,因为当我合上这本书的时候,仍旧是第19页。当时已经临近黄昏,夕阳把我的影子投射到墙壁上。我竭力伸展手指,让它在墙上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其间,有一只蟑螂从墙上爬过,我始终让那片阴影笼罩着它。它最初显得很惊慌,但是很快就发现那阴影根本就阻止不了它。最后,它从容地逃走了,消失在墙角的缝隙之前,还不忘挥舞两只触须向我示威。 影子就是影子,它什么也做不了,哪怕是消灭一只可恶的虫子。 那天黄昏,我对着夕阳第一次自慰。喷射在地板上的****被落日的余晖染成淡淡的血色,仿佛我的身体里有一道深深的创口。 从那天起,我再没有玩过影子的游戏。 人体真是奇妙的东西,它的韧性和耐性,往往超出我们的想象。就像我父亲,人人都以为他时日无多,但是除了智力的全面退化之外,他的其他器官似乎仍在勉力运作着。有时,我甚至能听到那些齿轮和轴承在嘎吱作响,然而他依然活着,食欲旺盛,没心没肺。 我和苏雅联系得很频繁,以至于那位中年女护工都认为我们在谈恋爱。每次给我父亲擦身的时候,都要絮叨几句诸如你放心吧你儿子都要成家啦之类的废话。我父亲似懂非懂地听着,却从不看我,似乎那是一件和我完全无关的事情。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苏雅和我究竟算是什么关系,但是,我并不排斥和她的联络,尽管每一次约会都令我的感受颇为复杂。她很喜欢听我讲15岁之后的故事,却很少提及她这些年的生活,我只知道她一直没有离开c市。我能理解她的艰辛,继父去世后,要照顾母亲和残疾的弟弟,苏雅相当于家里的顶梁柱。 “你不知道……”苏雅垂着眼睛,摩挲着缺乏保养、皱纹横生的手,“……我有多想离开这里,逃得远远的。” 这句话让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因为这里有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成宇。 影子的灰烬(3) 有一段日子里,我家的阁楼上常常只有我一个人。成宇像所有恋爱中的男孩子一样,把朋友抛在了脑后。然而我并不因此感到难过。如果成宇向我炫耀他和苏雅有多么甜蜜,甚至他们亲昵的细节的话,那才会让我难过。 可是,成宇还是在一个午后来找我,并且和往常一样,一头钻进阁楼里看书。不同的是,他这次直接拿了一本《刑法》,脸上还带着时而兴奋、时而惴惴不安的表情。胡乱翻看了一会儿后,他凑到我身边,吞吞吐吐地问我,15岁的人犯罪,会不会被抓? 我垂着眼,说:“过失犯罪就没事。” 他“哦”了一声,又问:“什么是过失犯罪?” 我抬起头,看着他脸上诚恳甚至有些讨好的表情,就耐着性子解释什么是过失犯罪。说了半天,看他仍旧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就直截了当地说失火啦、交通肇事啦什么的。 他又“哦”了一声,想了想,接着问道:“那15岁的人犯了什么罪,会被抓?” 我有些不耐烦了,连珠炮似的说道:“杀人、放火、抢劫、强奸、爆炸……” 他却听得很用心,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似乎在衡量什么事情。最后,他小心翼翼地问我:“那,拐带妇女……不,少女呢?” 我手里的书“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从那天起,我开始注意成宇和苏雅。他们长时间地腻在一起,连上课的时候都在偷偷地传纸条。然而他们讨论的事情肯定不是约会或者逃课那么简单,因为从他们各自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这件事经历了长期的谋划,甚至是反复的否定乃至推倒重议。我像个密探一样捕捉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为他们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然而,最终只有一个结论让我深信不疑。 私奔。这个可怕的词在我脑海中前所未有地清晰。 终于,在一天放学的路上,成宇难得地陪我一起走。那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路——沉默、漫长。走到我家楼下的时候,成宇突然对我说:“能借我点钱吗?” 我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要买什么?” “你别问了。我们是好哥们儿,不是吗?”他的脸上是前所未见的狂热表情,“我一定会还你的。” 我没说话,却无关任何情绪,只是在那一刻,头脑中一片空白。 良久,我吐出两个字:“好吧。” “谢谢!”成宇的脸明亮起来,“今晚9点,我在学校的仓库等你——别告诉任何人。” 说罢,他扑过来,用力抱了我一下,转身跑开了。 接下来的事情和以前无数个夜晚一样,晚饭,写作业,然后我爬上阁楼。不过,我没有看书。我没有看任何书。我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看着手腕上的电子表,一秒一秒地跳动。 我终究是懦弱的、无力的。我不能把握任何东西,无论是唯一的朋友,还是心仪的女孩。 8点半,我打开书架上的一个铁盒子,里面有我积攒的压岁钱。我数了数,150多块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尝试着将这个数额换算成距离。能让他们走多远?500公里,或者更远? 我把那些钱揣进口袋里,起身下楼,出门。 在这个时间,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我独自走在冷清的街上,忽然觉得自己既可悲又伟大。我很想告诉别人,知道吗,我在送葬——葬送我的友情和爱情。 我没等到别人,却遇到了苏凯。 他左手拎着一桶汽油,右手拎着一个铁笼,里面是几只乱窜的老鼠。看他脸上那残忍的兴奋表情,我就知道他又要烧老鼠取乐了。 “喂,你看到苏雅了吗?”他大大咧咧地问我,“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我爸要揍她!” 我没搭理他,打算绕过去。就在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某种力量把我掏空,在浓黑如墨的夜色中揉搓一番后,又重新塞回我的躯体。那不是我。即使在多年之后,我依然相信,那一刻的我,不是我。 “她不会回去了。”我停下脚步,一字一顿地说,“你去学校的仓库,就明白了。” 说罢,我来不及看他脸上的错愕表情,转身向家跑去。 那一晚,我兴奋得难以入睡。我相信,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像苏凯把汽油倒在老鼠身上,又点燃时的样子。不过,临近午夜的时候,我还是睡着了,并且如此香甜,以至于远方那冲天的火光和刺耳的警笛声都没能把我吵醒。 第二天,我早早就来到了学校。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局,想看到他们被抓回后狼狈不堪的样子。 只是,我没看到那些。我看到的是还在冒着黑烟的一片焦墟。同学告诉我,昨晚,仓库里发生了火灾,有人被烧死,有人被严重烧伤,还有一个女孩被警察带走问话。 当天,我没有上课,跑到郊区的一片树林里坐了一天一夜。次日凌晨,我回家之后,面对吓哭的母亲和暴怒的父亲,我只说了一句话:我要转学。 人们把成宇的尸体从废墟中刨出的时候,他只剩下短短的一小截,成宇的母亲是在他身下尚存的衣服碎片中认出的他。苏凯的脸部严重烧伤,面目全非。苏雅对警察说,他们在仓库里烧老鼠,不慎引发了火灾。警方将这起火灾认定为失火事故,鉴于苏雅和苏凯都不满16周岁,不予追究刑事责任。 我听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以后了。只有我知道,那晚苏凯要烧的并不是老鼠,而是成宇。 我丝毫没有想给成宇报仇的想法,因为有罪的,其实是我。 一个有罪的人,是不能做法官的。 我父亲并不了解这一点,当然,他现在也不会在乎这一点。惩处罪犯,对他而言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在他眼里,世界上所有的事物大概只有两种——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实际上,我相信在漫长的意识混沌期中,父亲曾有过短暂的清醒,尤其当他忽然安静下来,散漫的目光慢慢聚焦的时候。只是,这样的情形太少太少了。 我不知道他何时会离开我,对那一天,我既不盼望,也不排斥。只是我现在必须和他在一起,因为除此之外,我的确没什么事情可做。 苏雅还是经常致电问候,只不过,从那天的交谈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她,直到某天深夜。 那天下午父亲很不像话,连续两次便在裤子里,我不得不一趟趟地跑洗衣房。回来之后,我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是苏雅的。回拨过去,却被她挂断,过了一小时再拨,已经关机了。傍晚的时候,父亲突然心率极不稳定,我不敢离开他的身边,一直守候到夜里10点,直到他恢复正常并安然入睡。正当我打算坐在椅子上熬到天明时,苏雅来了。 她明显哭过,而且喝了酒,蓬乱的头发让我怀疑她遇到了坏人。她没有理会我的追问,站在床前,端详了沉睡的父亲一会儿,就拉着我来到走廊里。 午夜的养老院里一片寂静,只能隐约听到各个虚掩的房间里传出的微弱呼吸。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泼洒在走廊里,在它的映衬下,苏雅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握着我的手,不说话,就那么无比热烈地看着我。良久,她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和我做爱。” 我像个木偶一样被她牵着,蹑手蹑脚地穿过深夜的走廊,在剧烈的心跳中推开倒数第二间房。刚刚关好门,苏雅就缠绕上来。 我们像野兽一样在黑暗中互相啮咬、撕扯着,彼此紧紧地纠缠,又急不可待地脱掉对方的衣服。尽管如此,我还是在余光中看到另一张床上静卧的人体。想到苏雅之前的轻车熟路,我忽然明白这是谁的房间了。 “不,不要在这里。”我挣扎着起来,“我不能……” 苏雅却把我重新拉倒在她的身上,双手死死地搂住我的脖子。 “没关系……没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身体渐渐被她的动作点燃。在成宇妈妈的旁边,我和苏雅激烈地交合。在压抑的喘息和呻吟中,我能清楚地分辨出另一张床上的呼吸,时而悠长,时而急促。 其实,她全都知道。 凌晨时分,苏雅悄悄地走了,我回到了父亲的房间。四周寂静如常,父亲一无所知地睡着,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我坐在黑暗里,长久地凝视着他,看他的身体在月光下轻微地起伏,听他在睡梦中发出无意识的喃喃絮语。 我还能这样看你多久,我的父亲? 当顶点来临时,苏雅仰起头,发出长长的、无声的啸叫。我精疲力竭地趴在她的身上,抚摸着那些尚未消肿的伤痕。等我从高潮的余韵中渐渐平静,汗水也慢慢冷却之后,苏雅却依旧处于失神的状态之中。良久,她低声说: “无论如何,请带我走吧。” 时隔多年,苏雅再次成为一个渴望逃离的女人,而且,这种渴望似乎在20年中从未间断过。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她想逃离的是饱受摧残的生活,而我想逃离的是噩梦般的记忆。 我们都已经被那件事粗暴地改变了,并且不可逆转。也许,带她走还有一线生机——苏雅可以要她的幸福,我可以要我的救赎。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未来。现在我终于可以理解成宇脸上那狂热的表情,而更狂热的,是苏雅。 她甚至已经把未来规划得井井有条:我将父亲的房子抵押,贷到一笔钱后,和苏雅奔赴深圳。我继续做我的生意,苏雅利用在出版社工作积攒的人脉关系开一家书店。过一段时间后,再把我父亲悄悄地接走。当然,这一切必须瞒着一个人——苏凯。 我不反对这一点,因为我始终没有勇气面对苏凯,即使我知道苏雅身上的伤痕来自他,我还是懦弱到连丝毫报复的念头都没有。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向苏雅透露那个秘密:当年那场灭顶之灾的始作俑者,其实是我。 我欠他的,欠所有人的。而眼下苏雅的建议,也许可以弥补一部分。 影子的灰烬(4) 贷款的事情很快就办好了。之后,我给了那个中年女护工一笔钱,足以让薪水微薄的她感到惊喜。我说要出门一段时间,嘱咐她好好照顾我父亲,并答应至多半年后就接走他。女护工是一个粗鲁却心地善良的人,她爽快地答应了。 那一晚,我忽然在梦中惊醒,梦的内容模糊不清,我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父亲那天对苏雅说的那两个字。 可惜。 私奔的日子定在一个周末,却依旧是深夜。我提出的集合地点让苏雅有些意外,但是我一再坚持,她也只能同意。 虽然是重建的仓库,可是经过20年的岁月,它还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残破不堪。在昏暗的灯光下,身边的一切如颜色褪尽的油画一般。我慢慢地走在仓库里,手指拂过那些布满灰尘的破烂桌椅,指尖的粗糙感觉就像一把锉刀,把回忆上的硬壳层层打磨掉。 苏雅陪在我身边,却无心停留更久,不断地看着手表。忍无可忍之后,她低声问道:“好了吧?可以走了吗?” 我慢慢地转过身来。也许是我眼中的泪花吓到了苏雅,她不再催促,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咧嘴冲她笑了一下,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这个笑容很可怕。 对不起,我必须从这里开始。因为,他的终点,就是我的起点。 “成宇,我来了。”我环视着破旧的仓库,那些胡乱摆放的杂物在木质墙壁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我知道,他一直在这里,带着未了的心愿和至死不解的谜团。 “你干什么?”苏雅抢上一步,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眼睛却不停地向窗外张望,“你别吓我。” 我顺势把她搂在怀里,望着眼前那片虚空说道:“对不起,这么晚才来这里看你……” 突如其来的泪水让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心下却一片释然。 “……我要带她走了,我会给她希望,给她幸福,给她欢乐,给她依靠——就像你20年前那样。” 怀中的苏雅突然停止了挣扎。 “你要保佑我们,我和你一直都是好朋友,不是吗?”我紧紧地搂住苏雅,“原谅我当年的自私和懦弱,我怕失去你,更怕失去苏雅。原谅我好吗?这些年来,我一直……” “原来告密的是你。” 突然,一个残破的声音在屋角响起。 我如同遭遇雷击般愣住,直到那个身影从黑暗中慢慢地浮现出来。 我以为一切终有因果,我以为善恶报应不爽,我以为一个纠结不舍的灵魂真的可以长聚不散。 然而,那只是苏凯。 只是,难道他也不记得了吗? 怀中的苏雅尖叫一声挣脱出来,接连倒退几步,背靠在一堆旧桌椅上,颤巍巍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苏凯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地逼近我。 “这么说,你们要走了?” 他的声音仿佛是两把生锈的铁锯在彼此切割,我从中嗅出危险,更有宿命。 一切时光倒转,只不过,这一次的主角是我。 “苏凯,”我慢慢移动脚步,尽量挡在苏雅身前,“对不起,我知道……”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苏凯仿佛听不懂我的话,没有眼睑覆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橘皮般皱褶的脸不停地抽搐着。 “无论是20年前,还是现在,我都必须向你道歉。”我仿佛面对一个难以言喻的怪物,“是我毁了你的一生,都是我的错。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要了解——我爱你姐姐,我能给她你给不了的,放我们走,好吗?” 这仿佛是一句可笑的话,苏凯停下脚步,似乎充满惊讶地看着我,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狭窄的仓库里,他的笑声震耳欲聋,那些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的可怕声响,撞击在布满灰尘的破烂杂物上,让一切摇摇欲坠。 “爱?”苏凯的脸因那大笑而显得恐怖,更有一丝难以言表的悲苦,“你爱她?你能给她什么?能给她20年的时间吗?能给她一个陌生的身份吗?能给她一个不能相认的妈妈吗——” 突然,他狠狠地拽起脸上的一块橘皮,声音也陡然提高:“——能给她这样一张脸吗?”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良久,才喃喃地说道:“苏凯,你……” “别说了,他不是苏凯。” 身后突然传来苏雅无力的声音。 “他是成宇。” 20年前。 苏凯摇晃了一下,半转过身来,似乎想知道这下重击来自谁,然而这动作只做了一半,他就“扑通”一声倒下了。 嘴角流着血的成宇瘫倒在地上,看看还在不时抽搐的苏凯,又看看举着一根桌腿、浑身颤抖不已的苏雅。 她喘着粗气,披散的头发粘在汗湿的脸上,却丝毫遮挡不住眼中凌厉的寒光。既有恐惧,又有快慰。 苏凯抽搐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完全不动了。 成宇先回过神来,艰难地爬过去,伸手在苏凯鼻下探了探,随即就颤抖起来。 “苏凯他……”成宇转头面向苏雅,脸上已然毫无血色,“死……死了。” 苏雅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依旧浑身紧绷,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苏凯。 忽然,苏雅眼中的寒光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无边际的绝望。手中的桌腿颓然落地,整个人也瘫软下来。 成宇急忙扑过去搀扶她,却被苏雅一把推开,再过去,眼前却是一根递过来的桌腿。 “打死我,快打死我!”苏雅的样子已近疯癫,“求求你,打死我!” 成宇吓得连连摆手:“不……不行,我怎么能……” “打死我!不然我和我妈妈就全完了。”苏雅跪在地上,抱着成宇的腿苦苦哀求,“我杀了人,我偿命,我不能连累我妈妈……打下去……求求你!” 成宇看着那一头散乱的黑发,任由苏雅不停地摇晃着自己的身体,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归于平静。 良久,他伸出一只手,摸在苏雅的头上,低声问道:“你爱我吗?” 苏雅停止了动作,抬起头,迷惑不解地看着成宇,后者正用前所未见的坚定目光回望着她。这目光让她陌生,更让她心安。 苏雅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成宇和苏凯已经互换了衣服。紧接着,他把一堆破旧桌椅推倒在苏凯的尸体上,颅骨破裂的声音清晰可辨。随后,他拎起苏凯带来的汽油桶,把桶里的液体统统泼洒上去。 “你要干什么?” 成宇已经从衣袋里摸到了苏凯的打火机,他转身向苏雅笑笑,淡定又温和。 “失火,是不能定我们的罪的。” 火很快就烧了起来。成宇和苏雅并排站在火堆前,默默地看着苏凯的尸体被火焰笼罩。刺鼻的焦臭味在仓库内蔓延开来。成宇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苏雅,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的面庞棱角分明,如雕塑般完美。 “记住我的脸,记住。”说罢,他就转身向火堆扑去。 苏雅惊叫一声,伸手去抓他,却只来得及触碰到他的衣角。 一阵惨叫和翻滚后,浑身冒烟的成宇从火堆中站起身来。他的头发已经被烧光,曾经英俊的脸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团。 他蹒跚着走过来,握住苏雅的手,从焦黑的肉团中挤出一个微笑。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而你,现在要离开我了。” 苏凯,不,成宇站在我和苏雅面前,那只永远无法闭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雅。 苏雅挣扎着站直身子,一把揽过我的胳膊,大声说:“对!” 成宇的身体抖了一下,似乎有些站不稳了。 “我付出的还不够多吗?这20年……” “我也付出了20年!”苏雅已经变得歇斯底里,“20年!一个女人最好的20年!每天都要陪伴一个魔鬼的20年!每天都要对魔鬼感恩戴德的20年!每天都要忍受无休止的虐待和奸污的20年!” 成宇的身体在慢慢萎缩,整个人似乎矮了半头,语气中也带了乞求的味道。 “你到底要什么?我给你……” “一个人!一个男人!”苏雅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一个可以堂堂正正地做我丈夫的男人!” 成宇不说话了,佝偻的身体却在慢慢伸直。他的脸抽搐了一下,似乎在笑。 “那好吧。”他低声说,“好吧。” 成宇的手从背后拿出来,手上拎着一个塑料桶,里面的液体泛着淡淡的红色。 “让我们永远在一起。”成宇慢慢地拧开瓶盖,梦呓般喃喃自语,“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不,别这样。”我挣脱开苏雅,上前试图抓住他,“成宇,你冷静些……” 突然,成宇挥拳打在我的脸上,这一下打得我眼冒金星,倒退了几步才站住。 回过神来时,成宇的手里多了一根桌腿,那个塑料桶已经翻倒在地上,汽油汩汩地流淌在地面上。 他一步步逼近我,扭曲的脸分外狰狞。我的心底一片寒凉,只能徒劳地摆着手。 “成宇,别……” “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一字一顿的狂吼中,他已经挥舞着桌腿,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剧痛与眩晕中,我只能听见苏雅的尖叫。随着意识渐渐失去,我最后的记忆是一片跳动的火光和两个纠缠的人影。 可是,那双拖动我的手是谁的? 我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 警察告诉我,那个仓库在20年后再次化作一片焦墟。消防队员在火场里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男尸紧紧地拥抱着女尸,难以分开。即使把他们挪走,地面上仍然留下两个黑色的人形,宛若化作灰烬的影子。 成宇和苏雅,真的永远在一起了。 我的父亲救了我。我没想到,在他仅存的一点理智中,仍然保留着辨别罪恶的本能。所以,他在第一眼看到成宇的时候,就意识到他是危险的。我和苏雅打算出走的那天傍晚,成宇来养老院找失踪的苏雅。在成宇妈妈含混的言辞和激烈的手势中,他猜到了我们的关系和去向。 我父亲在那天奇迹般地处于意识清醒期,他目睹了一切,并悄悄地跟在成宇的身后,直至那个仓库。 我知道这些的时候,我父亲依旧留在医院里陪着我。可惜的是,他又陷入了不可预期的混沌之中。于是,他顶着一头烧焦的头发,顽固地盘腿坐在床头柜上,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始终不肯下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病房,他的影子被投射到墙上,宛若一把巨大的镰刀,慢慢地切割我余下的时光。 漏网之鱼(1) 漏网之鱼―― 文/宋譞 我的书桌上摆着一副相框,里面放的是我刚上初中那年和姐姐一起去郊外旅行时拍下的照片。回想当日,实在是个奇迹,不太会用相机的我竟主动提出要为姐姐拍照。姐姐欣然答应,兴冲冲地跑向远方,回首时已站在碧绿的草坪中央,我轻轻按下快门,姐姐美丽至极的身影被定格在了远方。 她的马尾随风飘扬,几缕发丝粘在额头前,笑容让人感到舒适放松。也许是因为常年练习舞蹈的缘故,在我抓拍的一刹那,姐姐采用了半跳跃的姿态。一袭长裙随着惯性飘过膝盖,露出洁白而纤细的小腿,浑身散发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活力。 相片洗出来之后,只要是看过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赞叹姐姐的美。而我则昂起头,握住拳头,美滋滋地向大人们炫耀起这是我的作品。可惜的是,那样完美的拍照只出现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和运气有关,往后的旅程中再没有拍出如此惊艳的作品。因此,姐姐才将这张相片裱进了相框,放到了书桌上。 然而姐姐的遗照却并没有选用此照,父母决定将她高一时的证件照作为灵堂上呈现给众人的最后一面。这个决定令我气愤异常,不过年幼的我无法反驳父母之言,只得拉住外婆的手偷偷哭泣。 爸妈常年在外工作,将我和姐姐寄养在外婆家。因此我和姐姐的感情一直很深,她因病刚刚逝去的那段时间里,我常常忘记此事。早晨习惯于和姐姐一起出门的我,甚至在吃完早餐后还纳闷姐姐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还在睡懒觉。等推开她的房门,看到书桌上的相框和旁边的一炷熏香时,我才意识到姐姐已经不在了。 之后,我将那副相框拿进了自己的屋子。每天放学回家后,总是喜欢盯着她看上一会。仿佛这样做能够产生一丝精神上的寄托。可我越是想抚平心中的伤痕越是难以克制自己对姐姐的思念。 直到有一天,我在学校门口遇见了几个长得很像姐姐的女生。那是高年级的学姐,她们刚刚练完舞蹈,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些什么。几乎每一个人都梳着马尾,身材苗条纤细。看到她们的时候我仿佛也看到了活生生的姐姐。 啊——对了!姐姐是活生生的人才对,是可以对话的,身体温暖的人才对。而不是相框里的只会露出微笑的纸片。明白了这一点的我,逐渐把对姐姐的思念移情到了和她外表相似的女生身上。这种思念逐渐转化成了一种迷恋,致使我的行为由观望而变成了跟踪。 本来的初衷只是静静地在远方看着她们。然而,没有延续采取这种方法的原因就是——如果被人察觉到总是跟在这些女生的身后,我的行为便很容易被怀疑为不太正常。毕竟哪里会有人每天都和这些女孩顺道呢。这家伙一定是在做奇怪的事情——只要是看到的人应该都会这么想吧? 该怎么办呢? 这样好了,我鼓起勇气做了一个决定,挑一个最像姐姐的人,然后把她带回家,关到姐姐的屋子里。这样一来我就有了活生生的姐姐。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边像姐姐的人越来越多。毕竟姐姐是在高二那年去世的。在那个年龄段,手边会有大把的女孩子供我挑选。终于,我在班里发现了一个女生。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竟产生了错觉,简直就像是姐姐重生在我的面前一般。 令人惋惜的是,在高中期间,仅有的一次下手机会被人破坏。由于有了被袭击的先例,之后的一段时间,这个女生身边更是层层保护。高中毕业后,她便音讯全无,彻底消失。如今已是五年过去。在我几乎要放弃此人另寻目标的时候,一则消息传来,我所在的江临市立大学附中要举行百年校庆! 不如趁这个时机在网上发帖,召集当年的同学回来聚会——主意也因此而生。 此时的我正坐在电脑桌前,心里一面不停地重复着以下三点:不能夸张,文字要平滑,看起来像是顺其自然,一面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自己刚刚完成的这封帖子。 文章的大体内容如下:高中毕业五周年,趁百年校庆之际,特邀同学聚会。 当然,这只是文字层面上的意思而已。我的本意还是想要找出那个很像姐姐的女人。一想起她,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心知自己对她的迷恋已经到了无法割舍的地步。不过不光是我,这个女生可是当年的班花,在意她是否会出现的人应该还会有许多吧。 一念及此,平时不爱出汗的我,竟然在这样的大冷天里冒了一头大汗。可能还是有点紧张吧,我习惯性地拿起手边的橡皮,用拇指搓起来——这是我自小就有的习惯,只要紧张就会不停地搓橡皮。 适当的舒缓情绪后,我控制鼠标点击了发送。 接下来,只要等大家观看就好。由于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正值上网高峰,想必校友们很快就会看到帖子的吧? 服务员将饮品端上,是我与严俊河来到咖啡馆的十分钟之后。我点的是咖啡,他则是花茶,在交谈过程中,他夹了三块方糖放进茶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莫名地觉得这个行为似乎和他娱乐记者的身份十分吻合。 俊河的招牌式坏笑和他高中时几乎毫无差别,他用勺子搅了搅茶水,笑着对我说:“韩易,你小子可别想蒙我。表面上是问我去不去同学聚会。其实是想从侧面打听谭雅的消息吧。” 被他说中了心事,我愣了两秒,又故作镇定道:“就算我否认,你会相信吗?” 严俊河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过说来也奇怪,按照现在如此先进的网络信息。怎么会连个人都找不到呢。”我的言外之意正是指谭雅。 “也是喔。毕业之后虽然各奔东西,有的去外地工作,有的去国外念大学,可多少也应该有点联系才对。我记得当时谭雅并没有考上自己的第一志愿,这样一来说不定是复读了。” 我立刻打消了俊河的猜想:“当时我拿完录取通知书就四处打听过,复读学校里根本就没有谭雅。” “还说不想打听谭雅的消息,原来从高中一毕业就留心追查。”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脸都红了。还不承认。” “是咖啡太烫……”虽然对俊河一直揪住我话中的把柄不放而微微动气,但我依然保持着死不承认的作风。 “好啦,饶过你。不过这种找女人的事情当然要问那些女同学。你把我约出来管什么用。” “还不是因为你和女生们的关系最好。”我实话实说。 “哪有,哪有。”俊河故作谦虚,但从他的脸上我仍然看出了一丝自得。 我乘胜追击:“校友录和通讯群里的帖子看到了吧?上面说让大家尽自己所能找到班里的同学,在下周六校庆时到主楼前的水潭旁集合。然后还列了全班同学的名单,细数一下,似乎除了出国的几名同学外,只有谭雅没什么联络。” 严俊河皱眉道:“韩易,不是我不愿意找。谭雅的情况确实有点奇怪。就算是出国的同学,大家在网上也互有联络。除了通讯软件和电子邮件,社交网上也查不到谭雅的注册讯息。还记得前年那次聚会么,当时很多人都提起了谭雅,可没有一个同学在毕业后和她有所接触。这种情况据我推测只有三种可能。” 没等我问哪三种,他就脱口而出:“要不就是她改名了;要不就是她刻意阻断了联络信息不想和大家接触;还有就是……出,出了什么事故。” 虽说俊河的最后一句话比较委婉,但我还是僵在那里几秒,随即不情愿地提出自己的观点:“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件事?” “什么事?啊,你是说……”俊河提问后,显然又明白过来我所指为何。 漏网之鱼(2) 那是在高三刚开学的某个秋日夜晚。由于还有一年就要高考,学校将晚自习的时间加长到了晚上十点。当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后,同学们纷纷背上书包,互相结伴回家。而我算是个例——每个班都要有负责锁门和清洁卫生的同学,一般来讲担任此职务的都是生活委员。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被不善言谈的祖父母带大,我的性格相当软弱,这体现在诸多方面,其中一点就是我丝毫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 “喂,韩易,篮球比赛开始了,帮我搬一下水桶。” “韩易,老师让我把历史作业判了,简直麻烦死了,你来帮我下好不好?” 似乎只有不停地为他人解决麻烦,才能确认我存在的价值。渐渐地,同学们连谢谢也不会跟我说,仿佛这些事情变成了理所应当的一样。毫不例外,生活委员也将锁门和打扫卫生这件麻烦差事丢给了我。 我像往常一样拿起扫帚将地面清洁干净,随即又在黑板上涂涂写写——只要教室里没人,我就喜欢在上面毫无根据的乱画。虽说作为高中生来讲有些幼稚,不过也算是一种发泄的手段。一通乱写后,黑板上出现了无数条长度、弯度不一的白线。它们交错在一起,编织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体。接着,我会假装爱拿腔拿调的数学老师的口吻,冲着台下空无一人的座位喊道:“你,算一下这个物体的面积!”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那个晚上,只不过,在我将黑板擦净后,却听到了奇怪的叫声。 是从哪传来的? 好像是什么人在呼救。 我所在的教室在二层,教学楼背后是自行车棚。听声音,似乎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我立刻跑下讲台,打开窗户,向楼下望去…… 想到这里,严俊河的话将我的回忆打断。 “你说的是谭雅被人袭击的事情?” “嗯。” “很有可能,说不定是被那个跟踪狂吓到了。毕业之后干脆就离开这个城市换了全新的生活。毕竟对方没有被抓到嘛。我记得当时调查后谭雅说,那个跟踪狂似乎跟踪她不是一两天了。当时警方都认定是校外的变态,现在想想,是校内的人也说不准呢!”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严俊河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别有深意地加重了语气。 也许对方表面上是当年的帅气男生,花花公子,其实心里还是很在乎谭雅的吧。我这样想着,随即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了,距离上班还有二十分钟。不过不要紧,我所任职的公司就在这座写字楼的十层,工作氛围轻松,平常空闲的时候同事们也会经常跑到楼下来喝咖啡。 “昨晚看通讯群里的架势,这次班里来的人可不少。舞蹈三人组的另外两位也确认会来。” 俊河口中的舞蹈三人组是包含谭雅在内的三名女生。当年三人都是校舞蹈队队员,这两位和谭雅的关系也称得上是最为要好。其中一个还成为了严俊河大学时的女友,只不过二人只交往了半年就分开了。 我难得开了个玩笑:“你到时候可别尴尬。” 严俊河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满不在乎地道:“切,怎么会。到时我不但不尴尬,还要再带两个现任女友来。” “好厉害。两个也能和平共处?” “绝对没问题。” “可是仔细一想好像比维护世界和平还难。” 毕竟是许久没见的老同学,话题一离开谭雅,逐渐变得轻松起来。 我在接近两点时起身告辞,抢着结账时却被严俊河拦下。他说待会在附近有个影视明星专访所以还要再坐一坐。 “反正都是公费,可以报销。”严俊河手舞足蹈地说着,这也是他的特色之一,接着又微笑道,“韩易,如果我联系到谭雅或是确认她能来聚会,都会提前通知你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样子不像是在骗我。在道谢后,我转身向电梯走去。 韩易扭头走向电梯的瞬间,我收回了脸上的笑容。 这家伙说话时的口吻依然和高中时一个腔调——卑微、犹豫。不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那张神经质的脸上竟然多了一丝让人微不可察却又不能完全掩盖的自信。难道说,他是抱着谭雅能在聚会上出现并倾心于他的念头来拜托我找人的? 我连忙甩甩头,将这条莫名其妙的想法驱逐出脑海。一想到这种人竟然也妄图博得谭雅的喜爱,真是让人作呕。 不过事无绝对。毕业后我怎么会想到当年没人愿意搭理的男生竟然成为了国际知名软件公司的设计师?虽说对方只是实习专员,不过据了解,光是这个职位每月的薪水就顶我风吹日晒采访三个月的工钱。 凭什么? 我的自尊心显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才强颜欢笑地抢着要结账。至于什么待会在附近有个明星专访,其实也是莫须有的谎话。别说刚才杜撰的一线明星,就连二三线的小人物专访也轮不到我出场。我的工作只是单纯的娱乐报纸文字编辑而已,离跑外记者的距离相差的不只一点半点。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确认韩易不会下楼后,我叫服务员买单。 可恶!这是金水冲的吗?一杯咖啡和一杯茶就要一百多块。真是心疼,早知如此何必佯装可以报销。 我越是心疼,对韩易的厌恶就越强烈。现在已经两点多了,走回公司还要一刻钟,待会可不能被经理撞到,这个月已经迟到三次,今天下午又无故消失,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扣工资的。 出了写字楼,我点了根香烟,一边抽一边向公司所在的方位走去。 冷静下来以后,事实也逐渐清晰起来——其实归根结底,最让我讨厌韩易的原因还是因为那个吧? 自从高三的袭击事件发生以后,谭雅对韩易的态度有所改变。这让我很难接受,我迷恋的女生竟然对另外一个我瞧不上眼的家伙关护有加。究竟是怎么搞的,谭雅被袭击的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别的同学不清楚,别以为我没有注意。我狠狠吸了一口香烟,追忆起那晚的情景,这个情景我只对上学时关系和我最好的石袖说过。 当晚下了自习之后,我像往常一样约了其他班的女生一起回家。我家离学校很近,走路大概需要花十多分钟。之所以约女生,也是当时的习惯。更何况在路上还可以方便我动手动脚。 那时我约的女生是住在同一小区3班的某女。她的身体发育已经和成人没有两样,相貌虽然不及谭雅但也不遑多让。因此和我约会两、三次后就建立了男女朋友的关系。当晚,我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拽着她来到学校后门外的一条小道上。 那是附中通往江临市立大学的林荫路,每隔十几米就会有供路人休息的长椅。我们抱在一起亲吻,互相抚摸,但每当我想再向前迈进一步时却都被对方拦下。我记得那晚,她又拦住我,然后信誓旦旦地问我:“俊河,你是不是对每个女生都花言巧语的?” 正当这句话说完,一声惊恐的尖叫响起。 漏网之鱼(3) 我和女友都被吓了一跳,随即条件反射般地站起来,互相望望。 “走,去看看怎么了。”我提议。随即我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应该是在附中里才对。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几个闻声而返的同学和老师。 “哪传来的?” “据说是二号楼后面。” “是车棚那边。” 在议论纷纷声中,我来到了自行车棚前。只见十几个同学正围城一圈,还有三个老师正在喊着些什么。其中一位老师的怀中躺着一个女生,她的头部流血,下半身依然摊在地上。 “是谭雅!”不知是谁喊道。 “她的头被人砸破了。” “去叫救护车。” 一位老师吼着:“来不及了。直接送医院吧。” “快找保安,是什么人干的!” 我倒抽了口凉气,无心再去管身边的女友,毕竟谭雅才是我心中真正迷恋的对象。可她却被人袭击了!是谁?我下意识地四下观望,随即又抬头向楼上望去,这个动作让我注意到了某人——在漆黑一片的二号楼上,只有四个教室还亮着灯,而我所在的班级漆黑一片。奇怪,刚跑过来的时候还亮着,难道是我眼花?不过借着三层教室的余光,我注意到本班的窗户是打开的。从那儿伸出一个脑袋,正在窥探楼下的情景。不过对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几秒钟后立刻闪身消失。 虽然时间很短,但毕竟只是二层,我还是看清了对方的脸——是韩易没错。他在干吗?是刚刚值日完毕,正准备关灯离开时听到了惨叫,这才从上面偷看吗?为了确认自己所想,第二天我曾经问过他。岂料他却矢口否认,说是值日后走到学校门口才听到惨叫,但因为本身没有爱凑热闹的习惯所以才直接回家了。 这立刻引起了我的怀疑,说不定他就是跟踪谭雅的人。那张神经兮兮的面孔背后说不定隐藏着什么不干净的动机。更何况,根据警方的调查及谭雅的反馈,嫌犯是个瘦小的人。虽说与韩易现在的身材不符,不过在当年,他可是又瘦又矮。 难道说是韩易袭击了谭雅,却没想到谭雅发出了尖叫。随即因为怕有人过来就逃回楼上,又鬼鬼祟祟地向下偷窥众人的反应? 想到此处,我已走了一半的路程,将烟屁随手丢在路边后,我决定打一个电话给同学石袖。 说起来,石袖应该是我高中时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但大学以后因为去了外地上学,导致彼此之间见面机会减少,如今多少都有了些许陌生感。他在高中时就以胆大、聪明而出名。在学校里堪称是让老师最为头疼的家伙。 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前年的同学聚会。当时他给我留了手机号码。如今两年过去,从网络和同学口中都鲜少传来石袖的消息,这家伙到底在干吗?他和谭雅都属于毕业后就神出鬼没的人物,说不定从他口中能套来谭雅的消息。 我拨通石袖的电话。 嘟……嘟……嘟…… 没有人接,正当我要挂机的时候,通了。 “石袖,我是严俊河。” “别一本正经地报名字,手机上会显示你的号码。”标准的石袖口吻,我甚至能想象到他一脸无奈,嫌弃我太笨的模样。 “下周六聚会你来吧?” “什么聚会?” “你在网上没有收到消息嘛?校庆外加班里聚会。” “最近太忙,我好久没上网了。” 与此同时,电话里传来奇怪的响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倒了下来。 “你在干吗?” “拆柜子。” “要是不方便的话,我过一会再打给你。”只有在石袖面前,我才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姿态。因为我知道以他的聪明才智很快便能分清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没事,方便得很。你接着说。” “具体地点我会给你发短信,时间肯定是在周六。你一定要来喔,咱们好久没见,晚上得好好喝一顿。” 不知是不是因为信号问题,石袖那边沉默了好久才有了反应:“我一定会去的。” “对了,你有谭雅的消息么?” “谁?” “谭——雅——”我拉长声音道。 “是高三时出事的那个?我没有。” “啊?连你都没有。” “喂,我为什么会有?” “你们两个人毕业后都神出鬼没的……” 没等我说完,石袖就在电话里大嚷大叫起来:“你这是什么逻辑,猫头鹰还带猫字呢,那能算是猫科动物吗?” “好了,我错了。对,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给人修表。” “不可能吧。”因为石袖在电话那头,所以他无法看到我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样厉害的一个家伙怎么可能只是个修表匠。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语气,石袖很快回答:“我也不敢相信,我小时候的梦想还是当个科学家呢。研究怎么能在小便池尿尿不溅回到身上的那种。咦?有客人来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 “好,不啰唆了。还有别的事情没?” “我都说了不打扰你了。” 没有再见,电话应声而断。我叹口气,如果不是了解石袖的作风,还真会把他当成个无礼之人。随即我走到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门口,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在确认附近没有公司同事出现的前提下,迈进了大楼。与此同时心想,待会回到工位,得先和其他同学联系一下,看有没有谭雅的消息。 漏网之鱼(4) 将严俊河的来电挂断后,我松了口气。但紧接着,还没来得及擦擦额头上的汗珠?那位年约五十,已是半头花白的男士就把表递了过来。 “小伙子,帮忙拆一节表带。” “咦?当初定制的时候没有量过手腕的粗细吗?” “没有。因为是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想给他个惊喜。前天试戴后发觉还是大了一点。”花白头发提及儿子,露出一脸温和的笑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一定很宠自己的孩子。毕竟他刚刚递给我的这块表就要数万元呢。想必是老来得子吧。 “您儿子多大?” “十八岁。” 果然,最起码是在四十岁上下才要的孩子。我用特质的小螺丝刀拆开金属表带,趁着他说话的时候抬头打量了一下对方。虽说一头花白,但他双目炯炯有神,身姿挺拔。上身的polo衫是高档货,裤子由于柜台的原因看不太清,但皮带和夹克也都是一家价格不菲的男士品牌的限量款式。 应该是某商业集团的高层吧…… 正这么想的时候,对方又发问了:“咦?今天怎么人那么少。” 我微笑着回答:“我们这里每天顾客都很少的。” “我指的是店里……店员,还有上次接待我的那个经理。” 我耸耸肩,冲办公室的方向道:“刚刚物流公司那边送来了新的展示柜,经理和其他人正在安装。怎么,您找经理有事?那我去喊他出来。” “不用啦,不用啦。” 我借机转移话题道:“年轻人还是用皮革的表带要好一些呢。毕竟表盘已经很亮了,用金属显得有些怪怪的。” 花白头发露出惊讶的表情:“真是有趣,我儿子也是这个意思,看来还是你们年轻人了解年轻人。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这个表亮闪闪的,像是暴发户才会戴。” 我将表带重新固定好,擦净表身,又把卸下来的一块放进小纸盒中一并递给对方。 “搞定了。先生,您的表。” “多少钱?” 我指了指贴在墙上的说明,道:“两周内购买的产品更换电池和简单护理都不需要手工费。” 花白头发像是没有听到,还是将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我面前,“不用找了。你这个小伙子挺讨人喜欢的。算是小费吧。” “谢谢。”我露出惊喜的表情,站起身来目送他离开。与此同时在心中对此人的评价又加了一条:看来还是在国外做生意的,竟然还有给小费的习惯。 直到花白头发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后,我才喘了口气,随即又想起刚才接到的电话。对了,是严俊河打来的。告诉我下周六聚会的事情,另外还问我有没有谭雅的消息。 提起这个严俊河,我对他的印象只能算是一般。不过在上学的时候,他似乎把我当成了知心好友来对待。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奇妙呢。在我眼里,他只不过是个单纯的仅仅能哄骗一下女生的小白脸而已。 我走到卫生间,将刚才修表时沾到的污渍洗净。 洗手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他曾经跟我说过的那个秘密——谭雅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和前女友在林荫路散步。然后听到谭雅尖叫,随即在折回去后发现了在教室内隐藏着的鬼鬼祟祟的韩易,所以他怀疑韩易是跟踪谭雅的变态…… 这番话应该是百分之百骗人的才对。 一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露出苦笑。为什么我会如此肯定他说的是假话,这是因为那个在窗口偷偷摸摸向下窥视的人根本就不是韩易,而是我。也许严俊河是因为韩易顶替了生活委员锁门的职务,所以才下意识地认定他看到的人就是韩易。 事实上,当晚我为了偷第一次月考的卷子,在自习结束后就溜进了老师办公室。岂料在取卷时窗外突然发出惨叫,着实吓了我一跳。还心想:坏了坏了,窗外有千里眼,隔着墙还能看见我偷卷子。等仔细一琢磨又哑然失笑,估计是外面发生了什么。紧接着我听到一声闷响和一阵疾跑声。想必是两个互相追赶的人吧。 不过既然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想必老师也会很快折回。为了稳妥起见,我放弃了偷卷,用配餐卡撬开办公室的门,趁机溜下楼去。然而经过班级门口时,却发现门和灯都开着。 我推开门,将灯关上,这时一阵风吹过——妈的,韩易是怎么搞的,门、窗、灯都不关。虽说我是个问题学生,不过爱护公物为学校节省资源还是懂的,于是走到窗前。此时外面已是喧闹不堪,我颇感好奇,伸出半个头向外窥视,哇——人还真不少。好像昏迷不醒的那个是我们班的谭雅!咦?好像有人注意到我了。快闪人。 想到这里,我肚中不由得暗暗好笑。因为在几天后,严俊河竟信誓旦旦地说他看到韩易在楼上鬼鬼祟祟的,这眼神,真该去医院看看了。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也许真正的跟踪者其实是俊河,他想借我之口把责任推到韩易身上…… 我拧上水龙头,直接用衣服将手抹净。再次环顾表店。 准确地说,我现在所在的这家店可不是普通的表店。而是坐落在富人小区外的品牌专营店。店里鲜有顾客光临,据我观察起码这两个月以来每周不会超过十位客人。因为这里的产品价格昂贵,每款都高达上万元,甚至数十万元。 我走到更衣间,将不合身的工服脱掉。随即找到之前已经收拾整齐的背包。要知道,这里面装着价值数百万的名表。为了确认没有疏漏,我戴上面罩,挨个打开更衣室的衣橱,只见嘴巴被胶带黏住,浑身绑满绳子的店经理和三位店员依然扭曲地躺在里面。他们见到彼此后,发出了不甘心的呜呜声,但在我看来,这和大眼瞪小眼没什么区别。 “我要走了。”我冲他们挥挥手。 离开更衣室后,我再次检查了修表室内的指纹是否擦净,并将印有伪装姓名的工牌从墙上撕下。总算大功告成了,为了抢劫这家新开的表店,我蹲了将近三个月。还好之前练习了修表。一想起刚才那个突然出现让我卸表带的顾客,我不禁为自己擦了把冷汗。 漏网之鱼(5) 校庆典礼结束之后,江临市立大学附属中学02级6班的同学们齐聚在了主楼的喷水潭前。当年的班长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位外表精明干练的女子,她正在组织大家合影留念。 韩易站在最后一排,但心却早已飞到了第一排的谭雅身上。他万万没有想到,谭雅真的会在聚会当日出现。他紧张得不知所措,甚至于没有勇气主动向对方开口攀谈。然而令韩易受宠若惊的是,谭雅竟在拍照结束后向他搭话,并解开了他心底的一些疑惑。 原来谭雅在高中毕业后就随父母去了别的城市。由于之前的遭遇让迷信的家人觉得此名不详,遂在当地改了名字,叫谭晶。谭雅在复读一年后,考上了北方一所大学,并于大三那年出国留学,此次还是看到了网上发布的帖子才决定回国和大家一聚。 “要是你不习惯的话,还是叫我谭雅好了。”她对韩易说,随即又小声道,“这事我还没有告诉别人。不过……那天,真的谢谢你。” 韩易很清楚她所说的那天指的是什么。那晚,他跑下讲台,打开窗户,向楼下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帽衫的身影正压在谭雅的身上,手中举起的一块石头就要向下砸去。韩易目测二层距离地面不是很高,但还是有可能崴伤脚。眼见情况危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翻窗跃下,落地时发出的闷响吓了疑犯一跳。对方反应也够快,也许是没有遮挡面部,竟不敢回头,拔腿就跑。韩易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活动下脚腕后觉得并没有受伤便又向前追去。岂料对方眨眼工夫就钻进了教学楼,韩易很快便跟丢,再次回到现场时,谭雅已被赶来的老师和同学抬走。 由于当年学校设备落后,并没有安装摄像头,因此也无法判断疑犯的面容和去向。在警方的后期调查中,韩易将自己的所见一一告之,但返校后却没有向同学大肆宣扬,一是不善言辞的性格所致,二是不想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谭雅却从警方口中得知是他救了自己,故而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这也让从未被同学关注过的韩易有了一丝特别的感觉。 不过,真正的罪犯是谁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韩易很久。但仔细一想,就连警方都没有找到线索,他一个非专业人士又能做些什么呢。 “喂,在想什么?” 谭雅的呼唤将韩易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她今天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针织衫,梳着马尾,看起来既清新又富有知性美。 察觉到韩易的目光,谭雅的脸颊微微一红,继而说道:“韩易,其实从刚才聚会一开始我就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咦?怎么了?” “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就像高中时那会一样,好像是再次被什、什么人跟踪了。我无法形容,总之心里很不安。” 什么!难道说当年袭击谭雅的跟踪狂就在这群人里?韩易觉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的同学。 是班里的同学么?还是老师?不、不可能是老师,如果是教师的话,那天晚上自己追过去时就会认出对方来的。 其实不用谭雅提醒,他自己也觉得被人盯上了。 韩易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视线的来源——是严俊河。他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是他吗? 不、不对。不是那种眼神。 严俊河站在远处,虽说左拥右抱,但见到清新亮丽的谭雅主动和韩易攀谈,心里的妒忌之情还是表现在了脸上。他自问对谭雅是真心的,所以才紧紧盯住韩易。他在内心不断地大喊:谭雅!别被韩易的外表骗了!他是骗子!他就是那个袭击你的罪犯! 不过心中的呐喊声越大,俊河就越加动摇——他闭上眼睛,再次重温当年的场景。那张露在窗外的脸真的是韩易吗?自己真的能确定么?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会不会只是当时条件反射般的臆想? 可恶!烦躁之下他推开身边的两个女伴,睁开双眼—— 咦?人呢?韩易和谭雅不见了。 “你怎么能确认不是严俊河?”谭雅走在主楼与二号楼的夹角处,随即拐到二号楼后,这里的自行车棚早就不见,改建成了简易的库房。 韩易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发,冲手机里道:“不是那种眼神,那是嫉妒……” 谭雅扑哧一笑,捂住手机轻声道:“好啦,你不是说走到偏僻点的地方说不定能把凶手引出来么。你现在看得到我吗?” 韩易藏在楼层夹角处的缝隙里,说道:“可以看得到。不过我这个方法实在是够笨的,还是算了吧。” “别,既然来了,我也想试试。实在不行的话就当是玩侦探游戏了。” “你这就叫童心未泯吧。” “哼,主意明明是你想出来的。” “别回头,有人过来了!继续假装打电话。”韩易一面说一面紧张起来,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他正向谭雅一步步走去。 是谁? 谭雅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韩易将手机挂断,从夹角处探出头来,蹑手蹑脚地准备靠近那个男人。他可不能让人伤害到谭雅。 不过单看背影似乎很熟悉。 刚才拍照时见过这件衣服。 究竟是谁? 正当他在脑海中梳理人名时,不知从哪冲出了五六名陌生男子。众人一拥而上将那个接近谭雅的男子按倒在地。 “你们疯了!干吗?”男人的吼叫声唤醒了韩易脑中的名字。他从夹角处走出,望着那张惊慌失措的脸:“石袖?” 怎么会是他! 谭雅被这群陌生人的粗鲁行径吓得面色苍白。后退两步,靠在墙边。吵闹声惊动了主楼前的老师和同学。大家纷纷跑上前来。 一辆警车呼啸而至,那几个陌生人亮出身份,是警察。 同学间响起了议论声。 “石袖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韩易的心中更是惊惧万分,由于藏在夹角处的行为诡异,他也被警察勒令参与调查。他甚至没来得及和谭雅说话就被带上了警车。为何学校里会出现那么多的警察?难道说谭雅这次回来就是想抓住上次没有抓到的凶手,所以才提前向警方打了招呼。怪不得石袖在接近谭雅的一瞬间就被按倒。一定是这样的没错。既然是这样,待会到了公安局,向警察解释清楚就好。不过谭雅是怎么确认当年的凶手一定会出现呢? 在另外一辆警车上,石袖正大声喊着冤枉:“我只是想过去吓唬一下老同学,你们抓我干吗?” 刑警质问道:“上周五下午两点你在哪?” 石袖愣住了,挣脱手铐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原来是因为这个呀——当时的他正在表店里抢劫。 与此同时,同学们围在谭雅身边左一句右一句的安抚起来。 “好了。大家别吵了。”班长甩了甩干练的短发,扶起谭雅,“我去倒点热水给她压压惊,谁扶她到教室里休息一下。” 立刻有两、三个老同学应声而去。其中的一个嘴角微微上扬,用右臂拖住谭雅,左手则缩在袖子里,轻搓着一块橡皮。 终结(1) 终结 文/黄师傅 公司有个奇怪的女同事,我偷偷关注她已经将近一年了。 晓萱是个非常漂亮又非常孤僻的姑娘。去年秋天晓萱来到公司,是个标准的好员工,来得非常早,走得非常晚。只是她太孤僻了,脸上从来都是冷冰冰的,每天埋头忙自己的工作,没有相处得比较好的同事,吃饭、上下班也从来都是一个人。如果能不说话,她就绝不说话;如果能避免跟别人接触,她就肯定躲得远远的。 这并不算太奇怪,每个公司我们都能看到类似的人。可是你见过自始至终都穿丝绸长衣,在每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漂亮女同事吗?丝绸长袖,丝绸长裤,丝绸手套,每天如此。办公室人多起来的时候,她就再戴上丝绸口罩、大框眼镜,直到下班人基本都走光了,她才摘下口罩和眼镜。这时,我才能完整地看到晓萱的脸。 可是夏天慢慢到了,她每天仍然这样,就显得太怪异了。 还有一个怪异之处,晓萱来公司不久我就发现了——她经常看上去很累,异乎寻常的累。我无数次看到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下班。 这就更让人奇怪了。晓萱的工作并不重,就算每天早来晚走,又能累到哪儿去呢?尤其怪异的是,即使再累,晓萱脸上也不表露出来,仍然是一副冰冷的样子。 你觉得这已经很奇怪了吗?那是你没细致观察她,我还发现她一个秘密——作为一个大龄单身男青年,让我不关注漂亮女同事,那是不可能的。 其实晓萱五官非常漂亮精致,美中不足的是肤色稍微有点黑,当然,这一小小的缺点不能阻挡我对她的关注。我发现她的那个秘密是很偶然的一个机会。那天,我碰到晓萱从洗手间出来,却发现晓萱双手莹白如玉,与脸部肤色截然不同,我顿生疑惑。晓萱看到我,神色不动,眼中却闪过一丝慌乱,立马掏出手套戴上。 为什么两处肤色差别那么大? 有时我想,莫非她是间谍,戴的是人皮面具,来掩饰本来面目?可是间谍打扮得这么夸张,还当什么间谍?我甚至充满恶意地想,她是被人施展了邪恶的换头术,有人在借用她的身躯。可是真有换头术吗?打死我也不信。 总之,这是一个充满谜团的女人。 其实我跟踪过她好几次,理由同上。我承认这很不道德,也透露出我心里的肮脏污秽,可我发誓,我只是远远跟过她几次,绝没有做更进一步的不法事情。 有很多事情,我会忍不住去想,但我绝不会去做。有些人可能会笑话我虚伪,可我觉得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今天已经快要盛夏了。近一年来,我第一次看到晓萱心情很好,虽然今天她仍然不怎么说话,仍然全身裹得严实,但我还是能看出来她神采飞扬。 今天她下班很早。我好奇得很,远远跟在她身后,很想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高兴。 我以为自己经过时间和实践检验的“跟踪术”还不错,但是没多远,晓萱竟然停了下来,回身朝我走来。我顿时尴尬不已,毕竟我很在乎保持一个正人君子的形象。 晓萱笑着对我说:“我今天很高兴,想去我家坐坐吗?今天我已经办好了离职,算是我在公司的最后一天。” 我吃了一惊,晓萱要离开公司?她那么高兴,原来是因为离职? 原本我并不敢答应,孤男寡女,又是晚上,我会觉得很不自在。可是晓萱今天已经离职,今后可能再没有机会见到她了,我这样为自己开脱,于是答应下来。 被女同事晚上约到家里,我心底还有一丝艳遇的渴望。 晓萱的家摆设同样奇怪——简洁无比,不,是简洁得太过分了,一尘不染。 回到家后,晓萱没有去换衣服,只是摘下了手套、眼镜和口罩,然后端来了两杯水,递给了我一杯。于是我们就在椅子上相对坐着,我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盯着她那双莹白的手,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 还是晓萱打破了这份尴尬: “其实我知道你跟踪了我好几回,但是我不会生气。我也知道你一直都觉得好奇,好奇我为什么每天都是那种打扮。今天我其实可以以本来面目示人的,可是我已经习惯全身包裹成这样了,甚至觉得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 “你知道,我没有朋友,也不能把我的事说给父母听,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故事。这是我五年来第一次讲我的事情,你可能会觉得难以置信,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发现不对是在五年前的夏天,那年我刚刚20岁,开朗活泼,有个帅气体贴的男友,又舍得给我花钱,我想幸福也不过如此吧。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天会这样对我。 开始,我慢慢觉得每天从外面回来身上都很脏。有时候和男朋友一起出去玩,回来后我身上也会比他更脏。于是我勤洗手洗脸,工作日每天早晚各洗一次澡,周末一天洗五六次澡。可是没用,我身上越来越脏,似乎外出一趟,所有的灰尘都被我带回家来,甚至待在家里也躲不过去。 我以为是身上静电太多,所以灰尘都跑到我身上来。我也试过很多办法,香皂,沐浴露,我听说哪种去污力强我就去买,后来我甚至用过洗洁精,可是都没有用,每天灰尘还是会跑到我身上来。 你想过每天早晨起床床单上会有一个黑糊糊的人形印吗?你想过男朋友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厌恶,明明想躲着我,却还假装关心我吗?以前上街我是焦点,现在仍然是焦点,只是两种焦点已经完全不同了,如同天堂掉入地狱。 我穿丝绸衣服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偶然间发现,凡是暴露在外面的皮肤都会变得很脏,而丝绸衣服包裹住的地方则什么事情都没有,其他材料的衣服都不行。于是,酷暑下我就这样天天穿着丝绸长衣服,成为众人眼中的怪物。我还知道男朋友希望我主动开口说分手,这样他就可以避免抛弃女友的恶名。可是我不想开口说分手,那时候我很害怕,又很无助,我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希望男朋友能够在我身边关心我安慰我,等我身体康复。可是,男朋友等不及了,他主动开口了。我不怪他,我在他眼中没有了美貌,他离开我也很正常。现在这个年代,有几个讲感情的? 每天被人指指点点,我实在受不了了,只好辞职,待到秋天天凉才找了另一家公司上班。我成了一个古怪而孤僻的女人,没有朋友,没有关系好的同事,每天自己一个人。你这一年看到我的样子,其实已经相距四年之久了。 这种煎熬的日子我忍了将近一年。第二年初夏的一天,突然,我发现自己不再招灰尘了,那些灰尘放过了我。我那天高兴坏了,宛如新生,哭得惊天动地——你不要觉得奇怪,要是你一年都生活在灰尘的包围中,你也会崩溃的。 我很舒服地过了一天一夜,一年来,我从来没有睡过那么舒服的觉。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洗脸刷牙,想着一会儿要穿得漂漂亮亮地去公司请假,然后出去好好逛逛街,最好能碰到前男友。想着他看到我时目瞪口呆后悔莫及的样子,我还忍不住笑了起来。 终结(2) 这确实是个很奇怪的故事,很突兀地就开始了,就像一条被砍掉头的蛇,我是直接从断处看到那条蛇的。 晓萱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怪事?我想不明白。可是我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否则晓萱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是吗,晓萱?”我问道。 “你猜得没错。老天没那么容易放过我。就在我洗完脸准备擦脸的时候,我发现手上和脸上都很不对劲。” 洗完脸,脸上手上当然会有水,可是,这水不一样——它们是一大堆糊在我的手上脸上,嗯,就像戴了一副胶水手套和胶水面具。 我吓坏了,以为自来水出了问题,赶紧拿毛巾来擦。很快,我就知道,不是水,是我的问题。出门后,我很明显地感觉到水汽朝我裸露的皮肤扑过来,持续不断地扑过来。我成了一块儿海绵,或者说人形吸水器。 我简直要疯掉了。我这才明白,过去一整年身上的灰尘其实是我的身体吸附过来的,去年我是一台吸尘器,今年我又变成了吸水器。老天一年只给了我一天的假期——这是我后来总结的规律。 呵呵,他还真是宽容,没让我一年365天都活在噩梦中。第二天早晨,我的噩梦将重新开始。 现在我明白晓萱为什么今天那么高兴了。原来,今天就是她的“元旦假期”。 我是一个男人,胆子也不算小,可是听了晓萱的故事,我确实有点发抖了。这种病会不会传染?尤其讲故事的晓萱现在就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 我相信晓萱说的是真的,这样离奇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一个正常的普通人身上,我当然不会信,可是我已经关注了晓萱近一年,亲眼看到她近一年来的怪异之处,反倒觉得晓萱讲的故事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 我这才知道,胆子大是没有用的,总有一些事情是你打从心底害怕的。这不是看到血淋淋场面的那种害怕,而是对未知事物深层的恐惧。你看不到它,但你知道它就在那儿,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找上你。 “然后呢,晓萱?我知道这一年你肯定是不好过的。”我有点心疼这个女孩儿了。也许因为自己是一个大龄未婚男青年,中间经历了多次失恋和背叛的打击,事业又不算成功,潜意识里希望能找个同病相怜的女孩儿吧。面对一个条件太好的女孩儿,我反倒会自卑起来。 “很多女孩都嚷着要给皮肤补充水分,可是你知道补充水分过多会是什么样子吗?算了,你不会想知道的。”晓萱回答道。 沉默了一会儿,晓萱继续说道:“你知道现在空气污染厉害,空气中的水汽也是肮脏无比,里面什么都有,夏天水汽尤其重。我真怕自己就此变成一个怪物,只好又辞了职,等到秋天天气干燥的时候重新找一份工作。 “为了对付空气中的水汽,你知道我把家里怎么处理的吗?我用干燥剂铺满了地面,房间里简直能把人吸成人干,才能勉强睡个安稳觉。你觉得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 我想说什么话来安慰晓萱,却想不出该怎么说,只好沉默以对。 第三年,又是同一天,我又换了一种吸附能力。这次是人的想法。 你也觉得奇怪是吧,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在第三年吸附其他什么东西,结果却是人的想法。想法或者思想又不是实体,怎么会被我吸附过来?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年能过得轻松一点,但是我错了,没有实体,不代表它对人的折磨就降低了。 我想你没有试过连续一个月失眠的味道,虽然我已经把身体遮得很严实,每天还是吸附到大量的想法。这里面有公司闹矛盾想着如何挖墙脚的;有羡慕嫉妒别人漂亮的;有想着如何拆对方台、把对方踩下去的;有为同事挨批幸灾乐祸的;有为了买房子每天愁肠百结的;有想着一会儿怎么去泡前台小mm开房的;还有想着老板怎么不摔断腿只为了周末不用加班的;还有想着下班后是买两个鸡蛋煮着吃还是三个鸡蛋炒着吃的。总之,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在我的脑子里,每天轰隆隆如同火车过山洞,一直响到天亮。 “一直响到天亮?”我很不明白,“这怎么可能?你应该是一个人住的,晚上怎么会吸附到别人的想法?” “确实如此,你忘记做梦也是人的想法了。而且离奇的是,可能因为夜深人静,或者是我的吸附能力增强了,我能吸附到上下左右邻居的梦。这样一来,别人晚上可能只做一个梦,可是我要做十个八个,而且这些梦是扭曲纠结在一起的。坐在车里从很陡的山坡直往下冲的梦、工作做不完老板在一边骂滚蛋的梦、与人吵架打架怎么也跑不动的梦、在路上不停捡钱的梦——还都是一块两块,从来没有超过十块的。梦见自己会飞,只是飞不高,堪堪离开地面……总之,光怪陆离,千奇百怪。 “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扭曲得太厉害了,令我痛苦万分。我甚至想,我过这一年是否相当于别人过十年,我会未老先衰吗?” “你就这样苦撑了一年?”我感觉自己的心抽搐得很疼,为这个可怜的姑娘。 “没有。”晓萱回答的语气却很轻松,虽然她的面部表情仍然是冷冰的。这让我也松了口气。 晓萱继续说道:“很快我就离开了公司。呵呵,你想不到吧,我利用自己的能力获知了公司的一些商业秘密,算是赚了点钱。有了那笔钱,我马上就辞职了,一刻也没耽误,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如果多坚持一些日子,我有可能把十年的生活费都赚出来,可是我实在一天也不想在公司多待了。当时我想的是,拿了钱给父母留一些,再买上一份大额保险,等剩下的钱花完了就自杀去。这样的日子,活着未必比死更幸福。 “这是我五年间唯一过得幸福的一段日子,我明白了‘他人就是地狱’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代价是我无法言表的痛苦经历。可是,真到了钱花完代价那一天,我又舍不得死了。我这才发现,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于是我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 终结(3) “你有没有去医院看过?”她的故事太过离奇,我只顾听了,现在才猛然间想起这个问题,“现在医疗条件那么好,也许可以有治疗的办法。” 晓萱叹了口气,回答道:“我去过,而且去过很多家医院。可是那些医院的医生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病人,全身各个方面都检查了,都查不出问题在哪儿,只好说这是一种疑难杂症。有的医生说我是精神方面的问题,让我去看心理医生,或者去精神科看一下。” “会不会是遗传方面的?”我知道这句话不太好说出口,可为了找到病因,也只好说出来了。 还好晓萱没有生气,很平静地回答我说:“这个我也想过。可是我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爸妈,更不敢让他们到我这儿来,我怎么能让父母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呢。我怕他们担心我,所以每次给他们打电话,都说自己现在很好,领导对我也很照顾。年底的时候就跟他们说,因为工作太忙,所以不能回家,或者说今年要到男朋友家过年。父母几次要来看我,我都找借口给挡回去了。我总想,也许明天身体就突然好了,然后我就可以回家看他们了。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不好意思,我有点跑题了。这些话我连父母都没法说,压在心底实在太久了。” “没关系,我也是‘北漂’族,很理解你的想法。”我这样安慰她。 “遗传这方面,20岁之前我的生活正常无比,父亲虽然之前生病很久,但那不是遗传方面的病。有两次我打电话装作不经意问起,父母家族方面也没有遗传方面的问题。可为什么我会出现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将其归之于命运。” 医院的医生束手无策,我就自己想办法。琢磨了很久,我认为这跟物理可能有关,为此很是看过一些物理学的知识。有一次,我突发奇想:之所以能吸附东西,想必是我体内藏有一些神秘的物质,只要能把这种物质引到体外,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于是,那天晚上我想办法找了一块很大的磁铁,睡觉的时候就放在身边——我知道在我体内的肯定不是磁性的东西,可是别的办法又不管用,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 第二天一早,我一觉醒来,第一个动作便是去摸那块儿磁铁,却摸了个空——磁铁不见了,踪影全无。我找遍床上、床底、衣柜、门口,连被子、枕头都一点点细细捏过,就是找不到那么大一块磁铁。 到了中午,我开始察觉身体不对劲了,我的衣服上竟然出现了一些细碎的铁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一些小沙粒,扫也扫不下去。我第一反应就是我的“怪病”,可是不应该啊,我身上穿的是丝绸衣服,怎么会有铁屑和沙粒吸在上面? 猛然间,我想到了昨晚那块磁铁。我只能这样想,那块磁铁昨晚被我吸到体内了,现在它开始从里面吸外面的铁物质了。 我心知不妙,一摸脸,果然,脸上裸露的地方也已经出现丝丝铁屑。我立马跑去请假,只说家里有急事,需要请几天假。 我是用手捂着脸坐车回家的,路上看到有铁制的东西就赶紧躲着走。 到家的时候,我脸上摸上去已经很扎手,我不敢去照镜子,怕看到脸上是厚厚一层铁屑的样子。你小时候玩过用磁铁在沙子里滚来滚去吗?我小时候看到过小男孩儿玩这个。如果你玩过,你就知道那时我的脸是什么样子了。 四天后,终于没有铁屑被吸过来了。我已经不想知道那块磁铁在我身体里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为什么现在不吸铁屑了,我只是很高兴,终于可以恢复“正常”了。 从那以后,我只是偶尔想想也许有什么办法可以去除体内的“怪物”,却再也没有尝试过。那块磁铁已经把我折腾怕了,我不知道如果再尝试,身体会作出什么反应。 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会减少很多痛苦。这一点,我已经深有体会。 上面一段话让我的脸一阵阵抽搐,感觉脸上和头皮发痒,直想伸手抓两把,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第四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没有比前几年好一些,晓萱?”实话说,晓萱刚才讲的磁铁把我恶心坏了。小时候,我就经常拿磁铁在沙地里滚来滚去,看那些碎铁屑和沙粒粘在磁铁上密密麻麻黑乎乎的一层,所以我刚才脑海里真的出现了晓萱脸上都是铁屑的样子。我感觉心里膈应得很,就像五脏六腑都翻转过来纠缠在一起那般难受。 我承认,我刚刚兴起的想把晓萱揽在怀里加以安慰的念头已经消退了。我为自己的懦弱感到些许羞愧,可是马上又对自己说,这样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晓萱平静了一下,缓缓说道:“老天可能觉得我前一年有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又或者是惩罚我试图去用磁铁打破魔咒,于是加倍来收利息了。这利息一直收了两年,直到昨天才结束。 “你知道吗,其实第四年最初的阶段有点搞笑。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第四年的能力,也在忐忑着呢。后来发现越来越多的同事喜欢到我这里来,跟我聊天,聊工作,虽然我每次都是冷冰冰的,仍然不怎么说话,可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同事跑到我这里来。你能猜出这是为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出来。 “第四年,我开始吸附周围人的负面情绪。”晓萱给出了答案。 “负面情绪?”我惊讶道。晓萱的吸附能力越来越奇特了。在晓萱身上,看来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是的,负面情绪。也不知道是哪个同事第一个发现的,待在我旁边的时候,如果有不开心或者烦心的事情,一会儿就会好很多。慢慢这事儿传遍公司,于是他们一窝蜂地来找我。其实我心里明镜一般,同事找我聊天聊工作往往不着四六,随口乱说,有一搭没一搭的,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待在我旁边,让自己的负面情绪都转移到我这里来。公司甚至想调我去做行政,专门负责开解同事,让他们每天都精神亢奋地战斗在工作中。我觉得,到年底我肯定会是公司本年度优秀员工。 “可是他们没有人问过我的感受,他们的负面情绪都被我给吸了过来,我又能甩给谁?难道我只是他们的垃圾桶不成?后来我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发了几次脾气,他们才离我远了一些,不再来靠近我了。像上面我说过的那句话,我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我无数次想到自杀,只是想着忍过这一年就好了,我才坚持了下来。其实,希望才是人们坚持的动力,你看那些逆境中的人,如果看到希望,哪怕再小的希望,都不会崩溃。我的希望就是到了明年,我可以有一天轻松的生活,可以放下一年的负累,像正常人一般生活——然后开始下一年的煎熬,哪怕我知道这种煎熬十有八九会比今年更令人难以忍受。”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其实我自己的生活又何尝不是这样,也是在为了一点微弱的希望继续挣扎着、坚持着。 你知道吗,前几年我经常一个人笑,一直笑到哭,哭够了再笑,像我小姨。 这件事情我埋藏在心底很久了,连男朋友都没告诉过。小时候我的家境并不好,父亲久病,家里全靠母亲一个人苦苦支撑,那份艰辛不是你能想象的。13岁那年,一天晚上,住得很远的小姨突然来到我家,一见我妈的面就哭起来。原来小姨家养鸡场的两万只鸡眼看就要卖给外贸公司了,却得了一场鸡瘟,几乎死了个精光。小姨知道我家帮不上她,可她还是来找我妈,只为了能有人知道她的委屈。 后来小姨和妈妈不哭了,小姨讲了一个笑话。这个笑话你可能会觉得有点粗俗,但我从来没觉得,每次想起都觉得心酸。这个笑话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穷汉,已经穷得叮当响,连衣服都没有,只好光着身子。这一天,穷汉在路边看到一块儿瓦片,就捡起来绑在身上遮羞。可是,刚走了没两步,穷汉就被石头绊了一跤,瓦片摔了个粉碎,穷汉又成了一个光身子。 当时,小姨和妈妈大笑,这样说道:老天爷竟然连一块儿瓦片也不给穷汉留! 这句话我记得很深,如果不是碰到这样的事情,可能我永远也不明白那句话包含了多少辛酸。当你苦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一定会笑出来的。 然后再过一段时间,你会开始变得麻木,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命中注定。你甚至会有灵魂出窍的体验,看着自己每天忍受痛苦,就如同看着别人。只有这样,你才能给自己一个理由活下去。 终结(4) 第五年,我不知道你猜到没有,没错,我吸附的是疲累。 你能想象我这一年来有多累吗? 有了第四年的经验,我找了我们这家只有几十人的公司,刻意离同事远远的。 可是,即使这样,这一年我也几乎坚持不下来了。太累了,每个人都有压力,每个人都在为挣钱拼命,代价就是每天不停地劳累。如果我是在一家几百人的大公司上班,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几天。 每天上班时间一到,我就察觉到一股疲累在公司内弥漫升腾,有时甚至没到上班时间,就能感觉到这股气息。到了半下午,这股气息达到顶点,这也是我最难熬的时刻,所以我每天这时候都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其实我是动也动不了,吸进体内的疲累让我浑身肌肉骨头发酸,乃至剧痛。那会儿我就想,如果我是一条无脊椎的虫子,就可以少受一半的折磨了。领导和同事问起,我只好说自己身体不好,每天都得趴会儿。身体不好,呵呵,他们哪里知道我身体是如何不好、如何糟糕? 所以,我每天早来晚走,既是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我的怪异装扮,也是怕路上人太多,吸附到太多的疲累,否则我还没到公司说不定就累得站不起来了。 说件有意思的事情吧,这一年来,我坐的347路车上已经出现女鬼的传说。他们说每天晚上10点,都会看到一个黑衣女人坐上347路末班车,等她在北京射击场站下车后,车上就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了。 这个“女鬼”就是我。 我感觉有些累了。从进晓萱家门坐下,我就开始听她讲,总算听完了。我忽然想到,如果晓萱的能力就停止在第五年,有钱人娶了晓萱,倒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你想,每天回到家,晓萱可以为他吸附掉白天的劳累,这可比洗桑拿要管用多了。 或者一些公司老总会请晓萱做秘书,每天上班带着她,从此每天都是精力充沛,生龙活虎,晓萱简直就是宝贝啊。 可惜的是,晓萱的吸附能力一年一换,谁也不知道她下一年会换成什么。 “晓萱,你想过自己的将来没有?”我问道。 “想过的,只是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将来。五年时间,我觉得自己简直像过了50年,500年,连想法都变得苍老了。更严重的是,这五年来,我感觉自己的怪异能力正在逐年升级,越来越难以忍受。 “我不知道明天我会换成吸附什么,可是我能猜到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有时候想,老天为什么给予我的都是一些令人痛苦的东西,为什么不让我吸附钱,或者让我吸附钻石?哪怕一年吸附疲累,一年吸附钱,轮换也行啊。” 确实如此,老天赋予了晓萱这种怪异的能力,却不知道为什么都是负面的东西。 “有一段时间,我整天胡思乱想,想着明年后年会是什么样子,10年20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子。想到最后,我甚至给自己安排了两个终极命运结局:如果我能活到30岁,也许哪天一觉醒来,我会发现自己被深埋地下——我的吸附能力已经强到能够吸附地球,可是地球面积和质量都太大了,所以我反而会被地球吸进去,就像当时我拿磁铁去吸我的身体,反倒把磁铁给吸进身体了。从此我就人间蒸发了,整个地球成为我一个人的大坟墓,不会有人看到我死后身上例如满是吸附的垃圾,或者吸附太多的热变成人干。许多年后,人们也许可以挖出我的化石。 “如果我能活到40岁,也许我会成为世界的终结者。我知道宇宙是大爆炸产生的,也听说过宇宙膨胀到极点就会慢慢收缩。所以,在我40岁的时候,我也许已经能够吸附宇宙所有的物质,等到一切都压缩到极致的时候,大爆炸再次发生,新的宇宙诞生。呵呵,我成为了创世神,一个可怜的、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创世神。” 我听到这里,为她的一系列遭遇感到震惊,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姑娘还会遭受怎样悲惨的命运,又会被折磨到什么时么时候。 等等! 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晓萱过了五年这样的生活,就算是今年只有25岁,又怎么可能保持住美丽? 还有,晓萱在讲述的过程中,有时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变调了,可是她的神态仍然是冷冰冰的,丝毫看不出激动。她说话的时候我只顾去听,没有想那么多,但第一个疑问产生后,其他的疑问就自然而然出现了。 还有很久之前就藏在心头的那个疑问:晓萱那双修长白嫩的手,与她脸和脖子的肤色差别那么大,这又是怎么回事? “晓萱,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如果你不想回答,就当我没问好了,千万别生气……呃,为什么你现在看起来仍然那么漂亮,一点儿都看不出这五年的痕迹?” “呵呵,被你注意到了。”晓萱轻笑着,面无表情地说,“其实我上面说的话里有一段是假的,不过你应该听不出来的。” “还记得我跟你说第一年的这一天我很高兴吗?那天我确实很高兴,也打算高高兴兴地逛街买衣服,但是我没想过要碰到前男友。不是我觉得他负心薄幸,而是我当时并没有完全恢复,碰到前男友,他同样不会要我的。” “哦?你没有完全恢复?”我问道。 “是啊,整整一年的时间,我都在吸附着灰尘,哪怕我用洗洁精来洗,第二天也免不了重复这个过程。那会儿我还不知道是自己吸附了灰尘,一整年的重复,怎么可能不留下印记?”晓萱回答道。 “记得第二年我说的吸附水汽吗?各种各样的水汽在我的身体上也留下了印记。有些水汽肮脏无比,还含有有害物质,它们和第一年残留的灰尘结合在一起,于是第二年开始我的脸就结了一个薄薄的硬壳。别人总看我神情冰冷,以为我性情高傲,还给我起过外号,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是根本做不出别的表情。” “我不知道如果强行打碎这个硬壳会发生什么,也许我的整个脸都会血肉模糊。我不敢去冒那个险。”晓萱接着说道。 “于是你就戴着这副面具一直过了四年?” “其实这样也好。我发现在苦难中待久了的人很擅长苦中作乐,我后来想这样也很好啊,省得被人看出我的痛苦,还会发现我在慢慢变老。可惜这个薄薄的硬壳脸不能替我挡住吸附,那些被吸附的物质还是从我的脸不停进入我的身体,我只能继续戴着大框眼镜和口罩。你看到的只是它们在我脸上留下的印记,第三年、第四年和第五年在我身体内留下的印记,绝不比这个硬壳脸小,我的身体里已经是千疮百孔。我看不到,可是感觉得到。” 晓萱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连这个秘密也说了出来,我心里放松了很多。哪怕明天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煎熬,也总还有一天的轻松不是?你也该走了,只当从来没遇到过我。” 终结(5) 确实,我该离开了。我偷偷关注了她一年,但那也只是关注罢了,不可能留下来跟她一起渡过那可能没有尽头的难关,她的经历过于骇人,我没那份勇气。 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晓萱也站起身,送我到门口。 准备开门前,我想了想,还是回头,对她说:“保重。”毕竟关注了她一年,我还是希望她明天能够好起来,快乐地生活。 等我去够门把手的时候,却拉了一个空。 怎么会这样? 我一愣神,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是向后倾斜的,这种情况下,我要是能够得着门把手,反倒是怪事了。 本能反应,我向后猛退了一步,这才稳住身形。这时,我的身体已经挨到了晓萱的两只手。 为什么我会突然向后倾斜?我心里猛地一跳,一种可怕的预感在心里升起。我使劲回过头来,看向晓萱。 但是晓萱并没有看向我,她看的是自己的双手,脸上是一副惶恐又绝望的表情,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还有一晚上时间吗,怎么会提前?”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晓萱的双手,她的双手已经浸入我的身体。没错,是浸入,就像烧红的针扎进蜡烛。 我感觉到身体正在流失,晓萱的两只手就像两块竹炭,正在疯狂地吸收着我的身体,仿佛没有尽头。很奇怪,我没有感到疼痛,可是恐惧和绝望却比疼痛更让我疯狂。我使劲抖动身体,猛烈向外挣扎,在地上连连跳着,我向晓萱大声喊着:“快把手拿开!”却挣不脱晓萱那双手。 我看到晓萱也在惶恐地使劲甩着手,想从我身体里抽出来,可是同样不行。一股非常强的吸力把我和晓萱的手粘在了一起,而且吸力还在迅速增强。 我猛然明白了,晓萱新的一年开始了,要命的是,这次一天没过完,新的吸附能力已经开始启动。更要命的是,这次吸附的,是人,而我恰恰就出现在晓萱的面前,成为晓萱新年的第一个祭品! 身体流失的速度更快了,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晓萱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痛苦绝望地看着我。她比我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不出话来,是因为挣脱无望,而晓萱说不出话来,是因为五年来唯一的规律被打破。五年来,晓萱能够坚持下去,就是因为找到这个规律,才让自己觉得对人生有了一丝可以掌控的希望。但是现在,连这个规律也打破了,晓萱面临的,又将是完全不可捉摸的人生。这次,还会不会有每年一换的规律?会不会每年有一天的“元旦假期”?我想晓萱同样不知道。 突然,我感到脸上一小片地方发痒,紧接着,我看到几条鲜红的极细的丝状物正从我的脸上向晓萱的脸上飘去,就像细雨降到了干涸已久的田地里,立马就消失不见了。更为恐怖的是,细丝正在飞速生长,越来越多,很快,晓萱的脸上如同长出了一片很漂亮的暗红色头发,在我们两人中间飘荡飞舞着,场面诡异至极。 我感到脸上开始干枯了,皮肤慢慢紧裹在脸颊上,飞舞的血丝中,我猛然看到晓萱的脖子有点异样,一个小小的包慢慢鼓了起来,然后,小包的表面开始变得凹凸不平。随着我的血肉不断流失,小包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了。就在我感觉骨头开始酥软,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那个小包的样子。 那是我的脸和晓萱的脸的结合…… 门徒(1) 门徒 文/景翔 周世锦嘴里细细嚼着菜,手中的筷子却像生了根。 只是接了个电话,回来就失了魂似的,这副表情妻子梁衡只在许多年前见过一次,那时,周世锦正和几个强手竞争周城第一人民医院“头把刀”的位置。 “老周,菜不合胃口就算了,别勉强。”结婚16年,梁衡了解丈夫的一切习惯,知道怎样获得答案。 “不是菜不好吃,”嘴上这么说,周世锦却索性放下了筷子,十指交错,“是于扬。” “于扬?他又来找你论战了?” 周世锦脸上浮出不快的表情,看得出,他和于扬上次“论战”很不愉快。 于扬是他大学最要好的朋友,两人一时并称瑜亮。当时正流行古龙的小说,他俩有个诨号叫“绝代双骄”。提起他们,学院教授无不赞赏有加。 毕业后,两人去了不同的城市,还保持着紧密联系。周世锦还以为,他们的友谊会一直保持下去。直到一次学术会议的举行…… 那时二人都已在癌症学领域建树颇丰,周世锦本想在会议之后和这位老同学好好联络下感情,谁知会中,于扬却当着两百多人的面,打断了周世锦的发言,还放话让他“重新认识癌症”。 “你根本不知道癌症是什么,它是一种身体的自我调节!”周世锦还记得于扬的表情,他在其中读出了嘲讽。 周世锦立马有理有据地反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癌症是正常细胞的变异,是夺取营养、自我壮大的毒瘤!说它是身体的自我调节,简直荒谬无比! 一次友好的学术交流会议,成了两人论战的舞台。会后,于扬还给周世锦打了电话,邀他当面再谈,但周世锦拒绝了。于扬会上的发言好比当面让一位文豪重新回去学小学语文!难道于扬不知道他在国内外权威医学杂志上发表过数十篇影响深远的论文,是蜚声全国的癌症学专家? 会后,周世锦没有片刻耽搁,立马回到周城,二人阔别后的第一次重逢竟是如此收场。后来,除了过节客套而冷漠的寒暄,两人再无任何交集…… “老周,你怎么不说话了?于扬找你有什么事情?”梁衡将周世锦从回忆中拉出来。 “于扬要转来周城第一医院。能医不自医,听说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面对敏感话题,周世锦也小心地措辞。 “什么病?” 周世锦沉默了一会儿:“癌症。” 梁衡长时间地看着周世锦。丈夫年过不惑,温文尔雅,很少如此严肃。“不管怎么说,最后他还是信你。”她柔声说,既是肯定,又是鼓励。 “谢谢,”周世锦握了一下妻子的手,故作轻松地说,“我得去找点资料补补课,这位老同学可不好糊弄啊。” 于扬很快转到了周城。 周世锦记忆中的于扬,瘦削又精神奕奕,一双眼睛极有神采。 眼前的人与于扬没有一点相似,他消瘦、干枯,唯一让周世锦熟悉的是那双眼睛,飞扬而灵动,仿佛在提醒旁人——它的主人还是个活物。 “老于,来了就好。”周世锦事先准备了许多话,到头来只说了最平常的一句。他心中产生了一种感觉:在死亡阴影笼罩之下,以前的芥蒂变得不重要了。 “老周,最后还是来麻烦你了,”于扬的声音沙哑艰涩,他患的是肺癌,“我给你介绍下,他是徐平,我的徒弟,我想让他跟你学学。” 周世锦这才注意到紧靠着担架的年轻人。他穿着白大褂,紧抿嘴唇,眼神有些闪烁,不像于扬一般引人注目。刚开始,他还以为徐平是医院新来的毕业生,又好像看到学生时代的自己。他有些困惑,自己和于扬分属不同学派,持不同意见,如此安排,未免给人以偷师之嫌。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于扬想借此宣告二人的彻底和解。到底是哪一种,现在还揣测不出来。他握了握徐平的手,触到了对方手上的老茧——不管成就如何,至少这位年轻人足够勤奋。 “老于你的眼光还是那么准,他的确是个好苗子。”客套几句,周世锦将话题转到于扬的病情上,“我收到吴城医院寄来的病历了,也准备了几套手术方案,你就放心吧。” 于扬同是癌症学专家,周世锦也省下医生对病人式的安慰,他直截了当地阐述了几个手术方案,于扬都一一摇头。 “老于,这你让我怎么办?” 于扬费力地从被单下抽出一沓资料,交给周世锦。周世锦扫了一眼,眉头就紧皱起来。他再也压不住略显粗重的嗓音:“你在开玩笑?” “拿我的命开玩笑?”于扬剧烈咳嗽起来,“老周,相信我,这个手术只有你能做,也只有你敢做!” “可你的手术方案,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周世锦生生把“荒谬”二字吞了回去。 “想想我们的先驱——哈维医生第一次进行人体解剖的时候,在当时的人看来,不是也很不合常规?” “这不一样!老于,我不是在跟你争论,更不是在跟你怄气。既然你信得过我周世锦,我就要对你负责!” “患病的是我的身体,对它,我比你更了解。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一次?” 问得好,于扬!周世锦又想起那次不快的学术会议。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哪怕已经转院来周城,你还是要跟我对着干?在他心中,却涌起了另一个念头—— 于扬,你是要用自己的病体,与我一决高下?所以你还带来了徒弟? 你的方案不过是一派胡言,可我的方案是从成百上千次手术中总结出来的。这次我不会输给你,我会做一个让学界注目的手术,让他们看到我的成就! “那好,我会郑重研究,根据你的意见,拿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周世锦郑重地收好于扬的方案,在他心里,却早已打定了主意。 门徒(2) “又不动筷子?于扬那边出了什么岔子?”梁衡早早吃完了,周世锦的碗里却没划拉几下。 “吃饭时间,不讨论这个。” “没事,我已经吃完了。你的饭菜我继续热在锅里,想吃就吃。来,跟我说说于扬的事儿。”梁衡向前倾了倾身子。 “你等等。”周世锦拿出于扬的手术方案,递给梁衡。梁衡虽不是科班出身,不过耳濡目染,医学素养比普通人强得多。 “这是于扬写的?”看完方案后,梁衡一脸惊愕,“手术一共要进行两次,第一次切除左肺,第二次切除右肺,留下病灶……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所谓病灶,就是发生病变的部位。具体到于扬身上,就是已经检查出癌细胞的肺脏。 “连你都看出问题了,”周世锦呼了一口闷气,“都说好坏不分的处理方式是把孩子跟洗澡水一起倒掉,于扬的建议是倒掉孩子,留下洗澡水。别说是癌症学专家,就连他带来的那个学生也不会设计如此荒谬的手术方案。” “他带了学生,还执意要做?那你怎么答复他?” “我知道于扬的性子,只要他认定的事情,天王老子都奈何不了。我琢磨着,这件事情不能明了说,只能先斩后奏。按照我的方案给老于做手术,等老于好了,我再回头向他解释。” “有把握?” “没完全的把握,”周世锦食指关节磕了磕于扬的手术方案,“不过至少比它强。” 停了半晌,他说:“真不知道老于是怎么想的,真想把他脑袋敲开,看看里面长了什么。” “肺癌中期,不过淋巴系统还没发现转移的癌细胞。老于,再晚一点就麻烦了。” 为了保险起见,周世锦又安排于扬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于扬的情况介于临界点,如果及时摘除病灶,不复发的情况下,他还可以活五年、十年,甚至更久。 听完陈述,于扬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倒是徐平松了口气。 徐平不会不了解于扬的情况,但听了我的判断才能定下心来。还是有些信心不足,没有他的师父老辣,周世锦心想。 “接下来,我们小组要根据具体情况修订手术方案。不过,手术成不成功,一半看我,一半可要看你,你就放下学术,好好休息几天吧。” “没事,我看看这个。”于扬扬了扬手中的书。 “印度神话?老于啊,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神神鬼鬼的书了?” “别戴有色眼镜看人啊。其实挺有意思的,上古巫医不分,在他们的哲学思想里其实也包含了医学的原理。知道印度的湿婆神吗?他既司创造,也司毁灭。我以前不理解,两种对立的情况如何会共存,可是后来才发现,它们只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状态……” 周世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立与共存?他和于扬的争论是不是也像这样,因为是好友,所以才对彼此的言语格外在意。也因为有对立,他对于扬才会格外负责。 因为于扬一番话,心结好像解开了不少。二人说说笑笑,转眼已是黄昏。周世锦指指手表,示意该回家了。 临出门前,于扬叫住了他:“老周,你有没有想过,我从吴城过来,是为了什么?” “啥也别说了,我知道,你信我。” “那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周世锦并不善于说谎,他抿起嘴唇,严肃地点了点头。 “信我一次吧,一次就好。要是没成功——我不是怀疑你,我是说如果我挺不下去了,你别把我整个拉去火葬场。把我的肺部切下来,给其他人研究,算是我为医学做的最后一点贡献。” 于扬目光炯炯,凝视了他好久。一瞬间,周世锦觉得,他的眼神似乎不属于一个病人。那是一种纯净而富有希望的眼神,像单纯的孩子一样。与于扬的眼神比起来,他的隐瞒显得污秽不堪。 “还有一件事儿。” “我知道,于飞。”周世锦知道,于扬没有结婚,父母也早就过世了,唯一的亲人是痴呆的哥哥于飞,“退一万步讲,还有我们这些老同学呢。” 晚霞烧得正烈,病房中一片金黄。上次一起沉浸在霞光中,他们还是医学院的学生,坐在学校的人工湖边,端着饭盒畅谈理想。此刻,周世锦在心中默念,“别怪我,老于,我是为你好。” 他无法说服于扬,只能选择说服自己。 周世锦已不记得多少次站在手术台上了,他的病人中有政要、显贵、名人,早在医学院的时候,教授就多次对他的镇定表示赞赏,可站在于扬面前,他好像回到了青涩的校园时代,第一次拿起手术刀的时候。不管多么才华横溢,那都是他生命中最紧张的一刻。 打开于扬的胸腔,他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重。在于扬的双肺之间,多了一块暗红的东西。 为什么漏掉了这块,没有检查出来?周世锦满脑疑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滞。他小心地避开其他组织和血管,准备将它整个剥离下来。 “周大夫,您是在……”手术刀即将碰到肿瘤,徐平却突然发难。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看周世锦会作出什么回应。 “我在切除肿瘤,这是挽救老于的最好方案。”周世锦尽力控制情绪,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手术,容不得半点闪失。他眉头微皱,口吻充满权威,希望借此将徐平的质疑压下去。 “可是于老师的意思是……” “你看过老于的方案?”周世锦决定花一分钟摆平争执。 “是……” “那你有没有看过我的方案?以你的医学素养,如果两份方案摆在眼前,你会选哪个?”周世锦的声音沉稳又不容置疑。 “可是……” 回避式语句,他到底是个嫩苗子。“听我说,我们的出发点一致,都是想挽救病人的生命。争论两套方案里哪套更好,只会耽误时间,何况老于的身体状况超出了手术预计。老于让我教把手,这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总有意料之外,只能随机应变。” “可……” “没有什么可是!一起完成手术,或者去等候,你选一个吧!”周世锦偏过头,让助手擦干额上的细汗。他的威严终于让徐平住嘴。争执平息,手术才能继续。 细心剥离异常的组织,周世锦判断:虽然和一般的癌瘤不太一样,但它就是祸害于扬的祸首。它像一颗暗红色的丑陋果实,夺取了滋养其他器官的营养。它能骗过医学仪器,却骗不过专家的眼睛。 处理完毕后,周世锦又仔细地切除了其他的病变部分,清洗,缝合……他像一台精密无比的机器,准确地做完每个动作。多亏了术前充足的准备,不然只凭借一套方案,难以应付手术中的突发状况。 长达六小时的手术抽干了周世锦的最后一丝精力。手术很成功,从院方领导到助理,无不对周世锦精湛的手术技艺表示钦佩,就连徐平,望向他的神情也多了一丝崇敬。 唯独周世锦觉得有什么不对—— 于扬的手术虽然复杂耗时,但在难度上并不算太高,就算是吴城医院,能完成这样手术的大夫也不在少数,于扬完全可以在吴城就医,还能减少路途颠簸之苦。 他越来越捉摸不透,这位老同学究竟在盘算什么? 门徒(3) 20天后,周世锦对于扬进行了复查。做完ct扫描后,阴霾重新回到了周世锦的脸上。ct影像上显示着于扬的双肺之间又多了一小块东西。虽然看起来与肺脏无异,但周世锦的心像石头一样沉下去。 在人体脏器中,肺脏的再生功能不算强,摘除一块少一块。肺脏不可能再生,那只可能是癌细胞!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没有完全摘除病灶。 周世锦的脑中像过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当天手术的场景。是遗漏了什么?不可能,所有的突发情况都在他拟下的几个手术方案中考虑周全了。是自己太过自信,以至于草率了事?更不可能,那天他甚至有些紧张。难道自己的潜意识里希望于扬死去?太可怕了,他不敢去想。 如果第一次手术没有成功,只有以第二次手术来补救,这点于扬的方案中倒是考虑到了。周世锦很快拟定了第二次手术的方案,这次,他要彻底清除于扬体内的癌组织。 10天后,周世锦的手术小组再次打开了于扬的胸腔。残缺的双肺之间,那一小块丑恶的组织,像一张染血的面孔,对他展露恶魔般的微笑。 带着憎恶,周世锦小心地摘下它,按照于扬的意见,术后会将它做成标本研究。 他觉得,这是他做的最艰难也最完美的手术,仅此一次,别无其他。 重症监护病房的落地窗前,周世锦缓缓将窗帘拉开。 窗外,绛红的晚霞低垂,病房中的事物宛若油画。 于扬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粗粗细细缠绕的管子,也不会再经受病痛折磨的煎熬,他看起来格外宁静。 可他再也无法回应周世锦了。 他死了。 医学界失去了一位人才。 不,也许是两位。周世锦的视线停在微微颤动的双手上。 没错,这次手术比任何一次都要完美,拥有的却只是个完美的表象。手术的目的是治病救人,病人于扬却没有挺过去。也许是两次手术间隔太短,也许是于扬的身体太过虚弱……可即使有100个理由,也改变不了事实。 是啊,他周世锦是个尽职的医生,从业许多年,目睹无数黑幕,还保持着一份理想与操守。它们是甲胄与刀剑,支持他一路披荆斩棘。在于扬死后,他却觉得信心动摇了—— 我还是那个单纯而热忱的医者吗?我还有那份勇气与决心吗? 你还是死了,死在我的手术刀之下。我可以面对领导的指责、学界的质疑,我甚至能对你拍着胸脯说无愧于心…… 可我该怎样面对自己呢…… 心烦意乱之时,徐平闯了进来。 “我要带师父回吴城,明天就走。” 周世锦木然点头。 徐平突然冲过来,揪住周世锦的衣领。 “你没有按师父的方案去做,师父是你害死的!” “老于的方案能说服你?”周世锦没有推开徐平。 徐平嘴上还在支持于扬,眼神却躲躲闪闪。是的,他也不相信。周世锦心中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怜悯。有时候,情感会超越理智,让人失去判断力。这不是坏事,至少在这位未来的医生心中,始终会保持一份良知。 他拍了拍徐平的肩膀,“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和老同学道个别。” 空荡的病房里,又只剩下他和于扬。 近在咫尺,天人永隔。 手机铃声响起。 “周世锦先生?”对面说话的语调一点都不客气。 “你是?” “吴城海皇制药,请问于先生是不是今天过世了?” 不可能!于扬才过世一天,尚未发送讣告,具体情况只有院方清楚,可他们是如何得知的?周世锦咽下震惊:“你们是从哪里收到的消息?” “在去周城之前,于扬先生已和我们约定,他在世之时,每天都会定时给我们发三条消息。可是,昨天和今天我们都没有收到短信。” 原来是于扬的安排。“请问有何贵干?” “于先生生前在我处购买了一批药材,当时没有付全款,现在我们催您还款。” “对不起,我和贵公司没有任何交易往来……” “可于先生的担保人写的是您的名字。” 周世锦总算明白了,于扬生前买了一批药材,根据对方的言辞,这批药材价值不菲。他还伪造了自己的签名,把自己变成了担保人…… 于扬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对方能提供什么信息。 “这样吧,请贵公司先发个传真过来,让我看看药品清单。其他事宜,请联系我的律师。” 也许是对方急于收款,传真很快发了过来。于扬的药单有长长一串,最为昂贵的是一种叫dust的药物。周世锦对药学也很了解,可对该药品的名字却十分陌生。可能是于扬委托开发的实验药物吧。 下一种药物却让周世锦变了脸色——甲状腺激素,它能促进某些方面的新陈代谢。 对癌症病人来说,代谢快并不是好事,代谢速度越快,癌细胞扩散的速度也越快。所以老年癌症患者,拖了十几年的也不在少数,而青壮年一旦发病,就难以控制。 周世锦拉开于扬病房的抽屉,找到了几瓶撕掉标签的药。他闻了闻,脸色更加难看了。 除了一种他认不出的药物,其他的都是促进新陈代谢的。所以,于扬的癌瘤才会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再度复发!难道他不清楚,加快新陈代谢对他来说意味着自杀吗? 除非他一心想死。 于扬的死讯,会是一枚炸弹。 一个癌症学专家死于另一个癌症学专家的手术台上,而两人偏偏还有过学术争论。无论如何,周世锦都要接受学术界的指指点点。 一位有影响力的专家死在周城第一医院,院方也会对他质疑。 还有那张金额不菲的药单…… 老于,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周世锦颓然苦笑。 门徒(4) 周世锦快疯了。 学界、媒体、领导……压力像海啸雪崩,一个星期里,他承担的压力比上半辈子加起来还多。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来电是个陌生的号码,区号属于吴城。 “说过多少次了,签名是伪造的,有事找律师!”不论是谁,面对一天几十上百个电话都难以保持风度。一定是那家狗屁制药厂打来的,周世锦已屏蔽了不知道多少个号码,可那边还是像闻到血的苍蝇一样挥之不去。 “对不起,请问是周世锦先生吗?”手机里传来的女声礼貌又冰冷,不是他听腻了的海皇制药厂工作人员。 “你好,我就是。”周世锦按捺下情绪。 “周先生,敝处是吴城泰达保险公司,我们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通知您……” “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我没有在吴城投过保险。” “抱歉,可能我没有说清楚。投保的不是您,是一位叫于扬的先生,他的受益人一栏里填写的是您的名字。” 前面是催款单,现在是保险,接下来还有什么东西? “周先生,您还在吗?如果方便的话,麻烦您近日来一趟吴城。” “为什么要去一趟吴城?” “实在不好意思,但敝公司十分重视于扬先生的保险业务,请您务必抽出时间……” 对方报出了一个足以让普通人昏厥的数额,就连周世锦听了也不免瞠目。这笔保险赔偿金不仅能完全填补海皇制药的欠缺,还足够让一个普通家庭一辈子衣食无忧……于扬,你在做什么? 周世锦心中有太多疑问,只能一点点解决:“等等,我想问一下,老于的投保时间是哪年?” 听筒里传来翻阅资料的沙沙声,“从三年前,于先生就开始投保。” 三年前?正是那次学术会议后不久!难道在那时,于扬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先是未卜先知般投了巨额保险,三年后,因为癌症转院到周城就医,死在顶尖专家的手术台上…… 不仅让保险公司找不到拒赔的理由,让生活不能自理的兄弟下辈子过得很好,还可以让学术对手声名扫地,一箭三雕,完美无缺。 可是,如果他如此盘算,为何又偏偏让我周世锦来做受益人?这笔钱超过我将来几十年的收入,也足够弥补我的名声损失。他就不怕我独吞? 一个心思缜密到极点的人,绝对不会犯下如此明显的错误。周世锦决定去一趟吴城,不光是为了保险,他想挖掘出于扬隐藏的全部秘密。 保险公司只是例行公事,虽然拿到一笔丰厚的赔偿金,周世锦却没有得到其他有用的信息。 他连吃饭都省了,赶往下一个地点:于扬的寓所。 于扬住在一栋位于河畔的高层建筑顶楼,想必可将吴城胜景收于眼底。 周世锦敲了敲防盗门,不一会儿,门上的小窗摇下来了。门里的女人50上下,脸上写满狐疑。 “您是?” “您好,请问这是于扬家吗?我是于扬的同学,刚从周城来……” 还没等他说完,小窗啪地合上了。 “周大夫,请你回去吧。徐平把事情都告诉我了,这儿不欢迎你。” 隔着门,周世锦听到女人小声的哭泣。 于扬两兄弟都没结婚,女人在于家做了多年保姆,和两兄弟的感情都很深厚。 从猫眼中,她看到周世锦低头走进安全通道。 她花了一点时间稳定情绪,然后提上准备好的饭盒,出门了。 黑暗的安全通道中,周世锦目送于家保姆走进电梯。他又回到于家门口,打开消防柜门,在消防栓后摸索起来。 大学时于扬就有一把备用钥匙,总是藏在消防柜里。他的习惯没变,周世锦很快找到那把钥匙。 打开门,简约时尚的北欧风格装修映入眼帘。 于扬就喜欢简单直接的东西,他有什么无法和自己明说的东西,非要选择兜一个大圈子? 也许,在他的居所能找到答案。 周世锦推开一间卧室的门。相比客厅,这里杂乱了很多,书柜上摆满了医学书籍。一定是于扬的居室,他生前翻看的资料还摊在桌上,好像还在等着主人下班后回来翻看。 除了书以外,就是药品。他认出了促进新陈代谢的激素类药物,还有两种虽不认识,却和他在于扬病房抽屉里找到的一样:dust。不知在于扬的字典里,它又有什么含义? 桌上还有个湿婆小雕像镇纸。周世锦想起于扬说的话:毁灭与创造同在。可于扬死了……他的毁灭又孕育着什么创造? 他把小雕像移开,镇纸下面是翻开的病历复印件。周世锦草草读了一遍,病历上描述的应该是于扬的病情:肺癌,中期。 合上病历,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封皮上的名字,眉毛立刻挑了起来。 于飞! 难道说,于飞也得了癌症? 周世锦坐下来,仔细地看了遍病历,于飞的病情与于扬十分类似,但他比于扬早一年发病。 原来是这样…… 于飞和于扬是同卵双胞胎,他们在遗传学上十分相似,国内外有不少同卵双胞胎相继在几小时内去世的报道。而癌症很大程度上决定于遗传,因此两兄弟先后患上肺癌,也就不奇怪了。 仅仅是这样吗? 周世锦伸了伸腿,他踢到了什么东西。 桌子下面,还有一个未封口的邮包。 邮包上写着周世锦的地址。 周世锦看过邮包里的东西后,心情已不能仅用“惊愕”来形容。 邮包里装的是于扬的研究资料和私人日记。从日记中,周世锦第一次真正了解了老同学。 在别人看来,我从医学院毕业后,就已经青云直上了。可在我心里,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很多年前,一对双胞胎孩子病了。当时,家里已负担不起两个孩子的医疗费。有一个孩子幸运地住进了医院,很快就康复了。另一个孩子却发了几夜的高烧,虽然侥幸活下来,智力却永远停在了当年。 幸运的孩子在懂事后,就下定决心做一名医生。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由另一个孩子的毁灭所“创造”的。这种成就如此痛苦,他根本无法从中得到任何快乐。而现在,他终于有一个机会,利用自己的谢幕,给另一个人拉开序幕…… 那个孩子就是我。现在,我要不惜一切代价,让哥哥活下来。 所以,于扬才会吃促进新陈代谢的药物,让自己比于飞先发病,还投了巨额保金,不仅能保证兄弟下半辈子的生活,也足够垫付医疗费用。 周世锦欣赏于扬为手足之情而作出的牺牲与努力,但这努力与牺牲或许是无望的,就像不停推着石头,却又始终不能将之推上山顶的西西弗斯。要和癌症对抗,于扬走到了哪一步? 等等! 翻开于飞的病历,周世锦发现,于飞服用的都是常见抗癌药物,在他的药单里,没有于扬吃的两种药物:dust和另一种撕掉标签的药物。 于扬让于飞接受医院的常规治疗,而自己不仅服用了实验药物,还拿出了手术方案…… 他在做一个医学实验,而实验的对象正是他本人! 每个人的思维都存在盲点,周世锦也一样。在现有的医疗条件下,周世锦近乎完美的医疗方式也不能挽救于扬的生命,所以从反向推断,于扬的方案有可能是正确的! 切除脏器,留下癌组织……周世锦心中一片冰凉。事到如今,他不是不愿相信于扬,只是这违背了癌症学的常识。如果于扬的假设才是真理,那么癌症学的基础都将会被颠覆,那个假设将会成为一个崭新的学科。 周世锦回想起,还有一条被忽略的线索—— “如果我挺不下去了,你就把我的病灶切下来,给其他人研究,算是我为医学做的最后一点贡献。” 门徒(5) 马不停蹄地赶回周城,周世锦连家都没回,他直奔实验室,研究于扬留下的癌瘤标本。 已是深夜,周世锦却毫无睡意。他沉稳而迅速地做完准备工作,切片、染色、制成玻片,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他忐忑不安地坐在显微镜前,手上的玻片只有三毫米厚,四克重,却可能是于扬用整个生命诠释的密码。 支气管、肺泡、动脉、静脉,一应俱全……周世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是别人递给他这块玻片,他一定会判断出夹在两块薄玻璃之间的是一块正常肺部组织切片,可这块组织是他亲手从于扬胸腔中取出的。 癌细胞也是细胞,但它是一种失序恶性组织,呈现的应该是无序和混乱,那为什么于扬癌瘤的组织切片,会和正常器官一样? 周世锦已无法掩盖自己的震惊。 他摘除的不是癌瘤,而是于扬身体里的正常组织。虽然它位于两肺之间,挤压到于扬的胸腔器官,看起来像一块肿瘤,但它具有肺脏的所有功能!难怪连机器也难以分辨,因为它就是另一个肺脏! 所以,于扬才会提出如此难以理解的方案:第一次手术,摘除左肺,在胸腔中为这第三块“肺脏”腾出空间,同时以右肺维持人的生命体征。等它生长到下一个阶段,可以完全替代双肺功能时,进行第二次手术,摘除残余的肺脏…… 靠在椅背上的周世锦,犹如脱力一般。 如果真是如此,我就是凶手。我看似在用手术救人,实际上却害死了于扬! 于扬啊于扬,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只有于扬能解答。 离开于家之时,周世锦没有忘记带上本应寄到他手上的邮包。那箱资料就在手边。 除了文字资料,里面还有dv录像带。 于扬的影像投射在大屏幕上,音容宛在,影像不息。周世锦仿佛在和这位老同学、老对手、老伙伴隔着阴阳对话—— “老周,任何一个医学从业者看到我的手术方案,都会无法理解。如果能够穿越时空,将它拿给五年前的我,我也会斥之为一派胡言。一切都要从上次的学术会议说起,你一定还记得我的问题:癌症究竟是什么?当时你说,癌症是人类健康的杀手。可是为什么往往癌症都是从衰老或者病变的器官上发展而来的?在我们的知识体系中,它是一种恶性病变,可是就像我之前所说的,毁灭孕育于创造之中——” 周世锦依然不解,“按照你的说法,癌症难道是一种自疗反应?” “是的,我们的器官会衰老,会失去功能,这时候我们的身体会发出警示,并且开始自我修复。但这种修复是失控的,好比将病毒安装到正常的电脑系统中。失控的结果是这些细胞疯狂地掠夺养分,却又无法生成正常的组织,最后将整个人体摧毁,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癌症。” “这就是你的理论,我听懂了。下一步是让这些无序的细胞回归秩序……你怎样才能做到?” “我的答案是创造——回到母体里,所有器官产生的初始时刻。不是让人回炉重造,而是利用现在的基因技术进行导向,模拟在子宫中器官第一次发育的场景,很快你就能看到孕育在毁灭中的创造——‘癌细胞’像胎儿般贪婪地吸收人体的营养,本身开始发展壮大。然而,因为基因药物的导向作用,它会向着我们预期的方向发展。这就是我委托海皇制药开发的药物,我叫它‘达斯特’,写成英文就是dust——尘埃。‘尘归尘,土归土’,让‘癌细胞’与恶性组织分道扬镳,很贴切吧?” “所以在你的胸腔之中,第三个肺正在酝酿。而在其他医者看来,这东西只是一块经过伪装的癌组织,是欲除之而后快的病灶。你让我分别用两次手术清除病变的肺部,给新的器官腾出生长空间……”周世锦若有所思。 “嗯,接下来,还有最难的一步,缝合神经和血管。这是个极为精细的活儿,一般人做不了,我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这本事!”屏幕上的于扬,笑得很灿烂。 “看来我这‘一把破刀’还有点用处。”周世锦笑了,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可为什么觉得无比落寞? “所以,至少我的理论是可行的,我也证明给你看了。不知道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 “不,现在我是真的服了。老于,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告诉我呢?” “如果那时候告诉你,你还是会看成是梦话吧?我们都是一类人,坚持自己的信仰,毫不动摇。请你原谅,我想过很多方式,最终才觉得,唯有亲眼所见的事实才是说服你的唯一方式。” 周世锦垂下眼帘。他已接受于扬的理论,可是代价呢?一位杰出的医生,一位良师益友…… “别失望,老周,没有毁灭,就没有创造。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托付你,没有完全验证过的理论始终是设想,还有最后一步……” “我知道,你的哥哥,于飞……” 不知过了多久,周世锦发现自己坐在一片黑暗之中。银幕早已熄灭,于扬的投影也消失无踪。 他的心平静如夜晚的湖面。没有开灯,缓步走到窗前,透过窗外如墨的夜色,周世锦仿佛看到了最美的霞光。 一年后的一次学术会议。 “现在有请周世锦教授发言。” 礼节性的掌声之中,周世锦走上主席台。他手中是厚厚一沓的发言稿,封面上,印着学生时代和于扬的合照。 “不好意思,请多给我一张椅子。” 在众人的惊愕之中,周世锦搬来了另一张椅子,他将一本书放在椅面上。那是于扬生前在病房中翻阅的那本神话。 周世锦望了一眼观众席,轮椅上坐着的人痴痴笑着,五官与于扬酷似,轮椅背后,是紧抿嘴唇的妻子梁衡和徐平。 轻轻点头致意后,周世锦摊开发言稿,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风暴一般的质疑,或者风暴一般的掌声。 低沉的男声在礼堂回荡,听来仿若有另一个人相和。 时空海(1) 时空海 文/雷小雷 周袁发财了。 7月4日中午下课后,学生科通知周袁去取汇款单。很快,系里便传遍了:这个整天吃馒头咸菜的穷人,收到了家里汇来的两万块钱。 连着两天,周袁在食堂的小餐厅请了四回客,每次都花三四百块钱。要知道,在这之前,300块钱足够他一个月的生活费用了。 周袁是个低调的人。一向贫穷的家里突然寄来这么多钱,而且汇款单的附言里还写着:儿子,寄去两万块钱先花着,没了再要。他想,难道父母中彩票了?他们都是老实人,应该也做不出什么杀人抢劫的事来,唯一让他担心的,是他们受了什么人的骗。那个小山村只有村委有电话,他虽然很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但他没有打电话,以免这事传得更加沸沸扬扬。过几天就放暑假了,他一定要赶回去看看。 做实验的时候,司教授问他:“听说你最近发财了?” 周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家里寄来汇款单,学生科的同学传的吧,都知道了……让我请客,不好拒绝……” 司教授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没关系,这是好事啊,至少,你可以有钱继续上学。别忘了,考我的研究生哦。” 司教授很满意这个弟子。在天体物理学这个领域,周袁有着惊人的天赋。比如他曾经提出:“有没有天外之天的存在?是否所有生物都依赖水、氧气等条件而存在?在浩瀚的银河系,甚至银河系之外的博大宇宙,有没有这样的星球——没有水、没有氧气,而生物是依靠其他物质生存的呢?地球上的石头、土壤,也是否可以认为是一种生命形式呢?” 司教授惊讶于他的想象力。天外之天这个概念,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是出自一个大二学生之口。想象力是笔宝贵的财富,特别是对于天体物理学而言。人类对于天体的研究,半是天造,半是人造,思想是行动的先导,只有想到了,才有可能去研究和探索,否则一切无从谈起。 周袁家确实发财了。 7月2日,周袁的父亲揣着手走进市里最大的王记珠宝店。店员有些轻蔑地对他说:“这里没厕所。”他说:“我不上厕所,我要见老板。”他固执地坐在大厅里,谁赶也不走,所有来买珠宝的人都会看一看这个衣衫褴褛的人。老板终于出现了,他把这个山民带到内室里,直截了当地问他有什么事。 周树才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又一层。然后,他把一颗拳头大的珍珠放在老板面前问:“你们要这个吗?” 室内拉着窗帘,光线较为昏暗。这颗珍珠圆润光滑,周身散发着柔和的亮光,竟是一颗罕见的夜明珠! 老板睁大眼睛张着嘴巴,下巴差点掉下来。凭他多年从事珠宝行业的经验来看,这是一颗价值连城的古代夜明珠。他颤抖着用手抚摸这颗珠,一股沁凉瞬间传至掌心。奇迹啊!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这样的宝物,而且竟是一个山民送来的。 他问:“卖多少?” 周树才犹豫着伸出一巴掌。 “五百万?”老板想探探这个老农的底,看他对价格了解多少。 没想到,这回轮到山农张口结舌了。他说:“五……五百万?” 紧接着,他马上说:“行!卖给你。” 老板欣喜若狂,他捧着夜明珠,又仔细地看了半天。这颗巨大的古代夜明珠,市面上根本找不到,如果真要拿出去卖,二十几亿是不成问题的。五百万买来,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够花了。他问山民:“这个,哪儿来的,还有吗?” “还有一颗小一点的……” “我要,我全要了!” 周袁没往村里打电话,村里却打电话找他了。村长说:“你父母突然死了,快回来吧。” 周袁一下呆了,全身像淋了一盆冰水,从外凉到里。 7月7日,他坐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到达市里后又租了一辆出租车,跑了三个多小时,又走了四十多分钟的山路,终于赶回了家。 这个小山村只有三十来户人家,在山上分散居住,最近的邻居离他家也有半里地。他的父母死亡时间是两天前,昨天最近的这个邻居到他家借筛子,发现周树才夫妇死在堂屋里。 现场周围已经戒严,警察做了一些前期工作。夏天尸体易腐烂,就从山外运来冰块,将尸体低温冷藏了起来。 周袁看着父母躺在冰块里。他们死状怪异,周身发青,眼球暴凸,血管粗大并高高隆起,看起来像一条条大型蚯蚓在身上爬行,极为恶心。 周袁登时双目赤红,眼泪便流了出来。 市警察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秦汉说:“不是他杀,不是自杀,不是抢劫——在死者枕头底下发现了一颗疑似夜明珠的珍珠,在床底下发现了四百九十八万元现金。像是得了某种病,而法医鉴定认为,如果是病的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警员朱彪将装着珍珠的包给周袁看。 朱彪说:“这是你家的东西吗?” 周袁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这好像是电视上见过的夜明珠,只不过他手中这个个头还要大一点。虽是在白天,但珠子在室内还是闪着温润的光泽。他摇摇头:“7月4日,我收到了家里寄的两万元汇款单。在这之前,我家是没有一分积蓄的。” “哦?”秦汉说,“这倒是个线索。” 朱彪又拿出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别动珍珠。 朱彪问:“认识这上面的字迹吗?” 周袁只看了一眼,便十分肯定地说:“是我父亲写的。” 奇怪,他写这几个字,是想提示什么呢?警告别人不要拿他的东西,还是另有寓意?难道,是在提示他珍珠危险,不要去拿?难道,父母的死亡与珍珠有关? 秦汉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他表情凝重地对朱彪说:“你守在这儿,任何人不得接近此处。我要回市里一趟,王记珠宝店的老板死了,死状与这里的一样!” 周袁说:“请允许我和你一起去。” 秦汉说:“你还是留在这里,况且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周袁坚持地说:“或许,我能帮上忙呢。” 秦汉努了努嘴:“走吧。” 时空海(2) 王老板死在办公室里,死亡时间为当天上午,店员向他汇报工作时发现他怪异地在座椅上死了。眼球凸出,青筋暴起,死状和周树才夫妇一模一样。在他的办公室里,找到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经过对店员的询问,最近一周,王老板接触的人当中,比较奇怪的是一个山农。店员描述了他的样貌,周袁确认,来这里的山农,就是他的父亲。 周袁对于事情的脉络已经基本清晰。父亲不知从哪里找到了珍珠,卖了一颗给王记珠宝店,卖得五百万,给自己汇了两万。本不相干的父母和王老板都死于同一种病,他们之间只有一个联系——夜明珠。 想到这里,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想起司教授曾经提到的一个词——宇宙超辐射! 他近乎吼叫地对拿着夜明珠研究的秦汉说:“放下!赶紧放下!” 他摸起王老板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喂,司教授吗?我需要你的帮助。” 听完周袁的描述,教授说:“不要住在家里,离事发点至少一公里以外,不要裸露皮肤,尽量穿长袖衣服。” 司教授说完最后一句话,周袁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说:“切记,千万不要赤手拿那颗珍珠。” 司教授在山下雇了两个脚夫,又找了一个向导,在离周袁家一公里以外的地方搭好帐篷,又穿好防护服,这才拿着仪器往事发地走去。 在离周袁家500米的地方,辐射探测仪表上的指针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紧接着咔咔两声,表弦竟然断了。他迅速退回营地,大声喊:“周袁,周袁……” 有人应着,过了两分钟,周袁跑到司教授跟前。 教授又套上一层防护服,并且塞给周袁两套。 周袁放下防护服,神色惨淡地说:“我已经拿过夜明珠了……” 司教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周袁或许已经受到伤害这件事,期望他的判断是错误的。他重新拿了两个探测仪,和周袁一起走到刚才的地方,两个仪表的表针在经过剧烈波动后,表弦又断了。 周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司教授问:“还有谁待在这个区域超过一个小时?” “我,刑警大队大队长秦汉,还有一名警员朱彪。” 秦汉和朱彪正在屋里讨论案情,商量着要增派更多人手过来,看见周袁和衣着怪异的司教授,便停止了谈话。 司教授把两个损坏的仪表放在他们面前,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从现在起,除了咱们四个人,其他未经我邀请的人一律不得进入此现场一公里以内。” 秦汉和朱彪的脸色非常不配合,很明显的意思是“这谁啊”。周袁作了简单的介绍:“这是我的大学导师,天体物理系的司教授。三个辐射测试仪都在此处五百米以内失灵报废,我们怀疑这里有可致人死亡的强烈辐射。简而言之,我的父母和王老板都可能是因辐射过量而死。” 不等秦汉和朱彪说话,司教授便接着说道:“这是一种在地球上还没有发现过的超强辐射,我们在研究领域将它暂且命名为宇宙超辐射。你们看到的那两颗珍珠,极有可能来自外星球。” “什么?”朱彪奇道,“怎么与外星球扯上关系了呢?外星人到地球扶贫济困,给山民送宝物来了?” 秦汉呵呵地干笑了几声。 “在科学上,只有未知,没有不可能。”司教授严肃地说,“如果在一百年前,有人对你说他坐在一个方匣子面前,就能够与远在大洋彼岸的亲朋好友见面聊天,他还能拿着一个巴掌大的东西,在北京与南京的妻子说话,而这一切都是通过在地球上方运行的某个发射器来完成的,你会不会认为那个人是在说天方夜谭?” 秦汉和朱彪都不说话了。 司教授说:“现在我们分头找找,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看看除了珍珠以外还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四个人找了一个多小时,一无所获。周袁到水缸舀水准备烧些水给大家喝。他脑子里想着事情,拿瓢漫不经心地舀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舀着。他仔细地往缸里一看,里面竟是一片澄澈湛蓝。他把瓢扔下去,瓢无声无息地坠入里面,不见了踪影。 他惊讶地大声喊道:“教授,教授,快来看,这里竟然有片海!” 四个人合力把缸挪开,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与之重合的圆形湛蓝洞口,里面波光粼粼,有鱼在游来游去,只不过多是灰色、白色和黑色的。教授用绳子绑着一个手电筒放到里面一米深的位置,却看不见手电筒的情况。他又将绳子往上提了提,使手电筒的尾部露在外面,这么近的距离,还是看不到手电筒的头部。教授把手放在里面,却没有在水里的感觉。这里面的一切,仿佛是个映像,或是海市蜃楼。 “时……时空海!上帝呀!它竟然真的存在!”教授失声喊道。 司教授说:“时空瞬间转移是我近年来研究的一个领域。简单地说,被转移的时空真实存在于宇宙中的某处空间,但由于时间轴的排列顺序出现失误,而错误地出现在别的时间和空间里。我们眼前的这个时空海,或许距离我们有几万甚至几亿、几十亿光年。” 秦汉和朱彪都瞪大了眼睛,表示不可思议。周袁沉思着,他相信自己的老师,也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就像是宇宙中的黑洞,谁也没亲眼见过,谁也没亲自掉进去又出来过。对于黑洞的研究,以目前的科学发展水平,只是基于理论。时空海,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而眼前的情景,用教授的观点来解释,也是非常合理的。 恰在这时,砰的一声,从洞里冒出一个东西落到地面上,竟是一颗硕大饱满的珍珠! 周袁盯着珍珠,面色灰白。 这不世的“奇财”,人人都想拥有它,做梦都想它从天而降。然而,它却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刃,是青面獠牙的魔鬼,转瞬间让人命丧黄泉、死不瞑目。 教授更加肯定地说道:“你们看这珍珠,我们假设它生活在另一个时空的海洋里。或许在那个时空,它只是一粒微尘,但一旦溢出时空,进入另一个时空里,便或许会放大或缩小,或者以别的形态出现。手电筒之所以能看见露在外面的尾部,看不见进入时空海的前部,就是因为前半部进入时空海,便进入了几亿光年以前或者以后,我们自然是看不到的。可是,为什么刚才的海水只是一个映像,而珍珠却又真实存在呢?难道……” “虚虚实实,虚实结合,整体中的部分、部分中的部分发生时空转移?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是大自然的奇迹!这是科学史上的重大发现!”教授激动地说,“我将向学校,同时向国家有关部委提出申请,请他们派出专家组来专门研究这个课题。” 周袁等越听越糊涂。教授兴奋地说道:“通俗点说,如果真的像我想的那样,那么这个时空海是整片海洋中的一个片断转移过来的。而在这个片断当中,又有部分是真实转移过来的,还有部分只是转移了映像。所以虚虚实实,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周袁没有追问下去,他已经明白了教授的意思。而秦汉和朱彪从一开始就没听懂,所以干脆也没有再问。 秦汉问道:“我们该怎么做,要不要向上面汇报?” 教授犹豫着说:“按理说,也应该吧……不过,还是暂时封闭消息吧。毕竟,这里能冒出夜明珠,而且都是极为罕见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免引起贪财之人的窥视,会给我们的研究工作带来麻烦。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里非常危险!” 教授的神色凝重起来,他忧虑地看着周袁等三人:“你们三个,是否都赤手拿过珍珠?” 三个人都点了点头。 教授说:“这里的超辐射,是由时空海的珍珠引起的。它的辐射半径只有五百米,可见它的强辐射是近距离的,而且可能距离越近越强,肌肤接触的危险就更大了。” 朱彪一脸恐惧地撸着袖子看胳膊,突然,他惊叫一声,话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你们看,我这是怎么了……” 他胳膊上的大动脉呈现墨绿色,已经微微有些突出。 周袁只觉全身一阵刺痒,他和秦汉不约而同地也挽起袖子看,他们的胳膊上,也出现了相同的情况。 三人赶紧又看了看身上其他地方,大动脉都呈墨绿色微微突出着。 一阵绝望的情绪瞬间袭击了周袁。难道,这科学上的重大发现,非要在短短几天里将他全家灭亡吗? 朱彪一屁股坐在地上,咧着嘴哭了起来。“我还没找媳妇呢,就这么死了……死得还这样难看,我还不如周树才呢,人家还给家里留了五百万啊……” 秦汉踢了朱彪一脚:“你他娘的还像个爷们儿吗!这还没死呢。” 他问司教授:“我们发现得早,有什么办法治疗吗?” 司教授说:“我们假设周袁的父亲是在7月2日去卖珍珠的当天发现并且接触了珍珠,7月6日死亡,中间只有四天的时间;而王老板是7月2日接触的珍珠,7月7日死亡,中间有五天的时间。人命关天,我们以最短的时间来计算。秦队和朱彪在7月6日过来,周袁在7月7日也就是第二天过来,今天是7月8日,也就是说,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如果治疗的话,只能进京或者出国找最好的医院治疗,而且极有可能无法治疗。一天的时间,等我们赶到医院,时间也晚了。” 秦汉说:“那岂不是要白白等死?这么说我们只有一天的活头了?” 朱彪干脆不管秦汉说他爷们儿不爷们儿,放开嗓子哭了起来。周袁也禁不住双目含泪,默默地走到院里拿起铁锹,一锹锹挖了起来。他想,反正自己也要死了,在死之前好好安葬父母,再顺便给自己掘个坑,可以长伴在双亲左右。 司教授三人走到他身旁。朱彪也拿了一把铁锹,边哭边挖:“爸,妈,不孝的儿子走在你们前面,也不敢劳动你们为我挖坟了,我先自己挖好了吧……” 司教授一把握住周袁的锹杆,他像下了决心似的说:“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时空海(3) 司教授说:“办法,目前还只停留在理论阶段。你们身体的变化,是由于接触到外时空的超辐射媒介而引起的。事物都是相生相克的,中国有句俗话:蛇行百步之内必有解毒良药。所以,如果进入这种超辐射媒介所在的时空,可能会有克制和消除这种辐射的物质存在。” “你是说,让我们进入时空海?” 教授点点头:“科学上认为,被瞬移的异时空本身有强大的吸力和电磁辐射,就像时空黑洞,任何物质进入后,都将会被不可知的巨大的引力差、高速运动和超强辐射撕碎、分解。奇怪的是,眼前这个时空海,没有强大的吸力,而且也不像珍珠一样有巨大的辐射,说明洞里面的特殊物质,能够克制和平衡它的吸力和辐射。所以你们有一线希望在洞里被治愈,幸运的话,只要进入十几米。一旦发现身体上的症状消失,就赶紧出来。如果症状并未消失,那么你们可以选择进入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不过,结果谁也无法预测。” 周袁等三人都愿意试试,毕竟这是唯一的生存机会。 教授随身带来了五盘各一千米长的软索,又从周袁家里找到了三百米的麻绳,组合起来后,弄成了两条绳索,一条两千米的,一条一千三百米的。穿好潜水服,周袁将那条一千三百米的绳子套在了自己身上,秦汉要争,周袁说:“你认为到了下面,还差这七百米吗?” 三条绳子通过一个投绳器下放,当腿部没入时空海的那一刹那,周袁想起《盗墓笔记》里最悬疑的一句话:没有时间了。 三个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周袁能感觉到手中传递过来的颤抖。相比之下,他显得从容多了。 这里的引力比地球上小得多,下降很缓慢,绳子的作用不是很大。下降大约二三十米后,周袁甚至看见了他扔下来的水瓢。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继续下降着。他们都明白,这次真的是破釜沉舟,如果症状不消失,上去的话必定是个死,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时空海里的生物种类很多,但颜色却不鲜艳。教授的“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论断得到了验证。有的地方看着是海水,落入的时候却干干净净,有的地方以为不是海水,落入的时候却溅了一身水花。 朱彪的小孩心性被激起来,看见有鱼游过,伸手便去抓,还真的逮了一两尾鱼。秦汉警告他说:“小心这鱼像珍珠一样有辐射。”朱彪满不在乎地说:“如果这里面有良药,辐射了也不要紧;如果没得救,再辐射点怕什么。” 周袁破天荒地笑了笑:“心态很不错啊。” 朱彪说:“已经被置之死地,至于后生,顺其自然吧。” 周袁的绳子突然绷住了,这说明,此时他们已经到达洞内一千三百米的深度。 身上的血管还是突出着。 周袁没有犹豫,他将安全扣打开,说了一句:“先行一步了。” 他的身体以稍快的速度下沉了。 秦汉也打开了安全扣,跟着周袁沉了下去。朱彪喊着:“哎,你们等等我啊!” 三个人在里面不知下沉了多长时间。在期待、焦灼的状态下,对时间的把握已经不准了。或许是十几分钟、一小时、两小时,反正周袁觉得这段时间挺漫长的。受了朱彪的感染,周袁和秦汉也捉了几尾鱼,还顺便捉住了一颗漂浮在海中的珍珠。秦汉说:“珍珠不都长在蚌中的吗,这里怎么都是漂着的?”朱彪道:“这两天见的奇怪事还少吗?见怪不怪了。” 之前见他哭哭啼啼,还以为他是不成熟的大孩子,现在看来,简单的人有简单的处事法则,不管是大悲还是大喜,总能迅速适应。 周袁的脚触到了水,又进入实体海了,他打开氧气瓶。为了节省使用,进入映像海的时候,他们都快速关掉了氧气瓶。好在一路上实体海并不多,氧气还没有用完。 不过这次的实体海倒有点大了,泡在里面,下沉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们不敢采用潜水的姿势,怕一旦进入映像海,或者到达底部,会使下沉速度过快或者直接撞到岩石上。 周袁突然感觉一股急流在头顶涌动,转眼间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上方,而秦汉和朱彪正经过那里。周袁喊了声:“小心。” 朱彪惊恐地“啊”了一声,身子已被卷了进去,秦汉眼疾手快,一把将朱彪的手抓住,两人在周袁的上方像走马灯似的旋转起来。 周袁拼命往上游去,氧气快速消耗,吐出了大量气泡。他抓住秦汉的一只脚,然后用力下潜。漩涡的力量更大了,带着三人旋转。此时朱彪已全身没入漩涡,秦汉相当于倒悬着,而周袁还在漩涡的外面,抱着秦汉的脚不放。 眼见三人都要被吸进去,秦汉使劲蹬腿,示意周袁放手,周袁坚决地摇了摇头。秦汉突然抬起另一只脚,冲着周袁的脑袋狠狠地踢了过去。 周袁迅速落了下去,他看见漩涡像一只怪兽巨大的嘴巴,瞬间将秦汉也吞噬了进去。他肝胆俱裂,倒抽了好几口气,同时绝望地发现,氧气用光了…… 再醒来时,周袁发现自己躺在“地面”上。他只能这样形容,因为经历了长时间的漂浮和下沉,终于有了着陆的感觉。 难道这里是地狱?他似乎昏迷了很长时间,缺氧后,正常状态下他应该已经死亡。周袁摘下氧气瓶,脱下潜水服。这是一片映像海,里面甚至有颈长像蟒身体像兽的怪物,似乎是远古海洋生物幻龙。他心里暗暗惊惧,还好是映像海,如果是实体海,那么此刻即使是在地狱也不得安生,要葬身在怪物的腹中了。 耳中传来极轻微的声音:“滴滴滴,嗒嗒嗒,滴滴滴,滴……” 周袁隐隐觉着这节奏似曾相识,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循着声音走去,走了很久,声音还是那样微弱,但格外清晰。路上有许多小块的实体海,有的里面躺着硕大的蚌。周袁摸出一只,掏出匕首撬开蚌壳,挖出里面的嫩肉便吃了起来。饥肠辘辘下,蚌肉真是鲜美无比,他一连吃了四五只,又发现眼前的一泡实体海里,竟然坐着一个小娃娃! 他伸手将娃娃抱出来,它立刻蜷成了一个肉团。这是一种类似人形的海洋生物!难道是海中的“人参果”?那东西异香扑鼻,周袁想反正不是真的娃娃,况且现在也不是人形了,眼一闭,张口便吞了下去。果然比蚌肉更加鲜美,隐约还有一种果香。 又走了几百米,再也没发现这种娃娃肉。这肉很是充饥,吃了之后立刻精神饱满,而且大脑也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现在看来,自己没在地狱,而是在时空海的海底了。周袁解释自己失掉氧气后还能存活的原因——是秦汉的那一脚,使他快速下沉,到了映像海里,迅速补充了氧气。 一个漩涡引起了周袁的注意。这个漩涡和秦汉、朱彪陷身的大漩涡有些相似,里面滴溜溜地打着转,非常急,旋儿一圈一圈,里面黑糊糊的看不见底。 周袁停住脚步蹲下来仔细观察。他把随身携带的一包已泡软的饼干投到漩涡里面去,饼干打了个转,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周袁全身打了个激灵。 他站起身来向周围看去,在这片区域内,有七八个这样的小漩涡。这些,莫非都是通向异时空的法门?而每一个漩涡的另一端,是同一个时空,还是无数个时空?如果每个漩涡都通向一个时空,那么在人类之外,究竟存在着多少个时空? 周袁想起了以前自己提出的“天外之天”的概念。宇宙之大,浩渺无垠。人类在这宇宙中,当真如微尘一般。想到这里,他心底为秦汉和朱彪失踪的感伤便淡了很多。或许,此时此刻,他们两人和他一样,正漫步在异时空,经历着某些奇遇。这在人类短暂的生命中,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周袁小心地看着脚下,循着声音继续向前走去。一块巨大的礁石上面长满了水草。周袁看着礁石想:如果陆地发生瞬间转移,则很容易被人发现——比如突然间,活生生的一座山不见了,或者一块土地不见了,那儿必然有一个大坑。而海水则不然,少一瓢,自然会补充进一瓢,像这样,即使少一块像山一样的礁石,也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缺失。这难道也是时空海发生和存在的条件之一吗?大自然的造物和种种奇特的现象,真非人力所能及。 礁石的所在是一大片映像海。这里的景象炫目瑰丽,周袁仿佛置身于一座华丽的水晶宫中。长这么大,在家时和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在校时多是待在教室和实验室,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进入这异时空,或许他这辈子甚至下辈子也见不到这种景象。 走出这片映像海,周袁还沉浸于强烈的震撼当中。但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他噔噔噔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他看见了比鬼还可怕的事情,他的对面,竟然有一群人! 时空海(4) 这是无法令人相信的一幕——在这异时空的海底,看到其他的生物,甚至看到外星人都不会令周袁如此惊讶,因为在这里,出现地球上的人类才是最不正常的事情。 难道这些人和自己一样,是从地面上不小心,或是刻意进了某个时空海后,到了这里? 有十多个人,其中一个老者坐在礁石上,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圆形的东西。那个东西一闪一闪地亮着红灯,而亮灯的节奏和周袁耳中“滴滴滴,嗒嗒嗒,滴滴滴……”的声音节奏完全一致。 天哪,周袁猛地想起来,这个三短三长三短的信号,是求救信号! 周袁兴奋地喊道:“大叔,大叔……”同时迈开步子,跑了过去。 奇怪的是,那老者依然低着头。离得这么近,也像是没听到周袁的喊叫。 其他人也是,对周袁的喊话置若罔闻。他们有的倚在岩石上,有的躺在地上,还有一对似乎是情侣,女的趴在男的膝盖上,安静地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周袁心里疑惑着,脚步却没停下,很快便来到了这群人中间。 “大叔。”周袁首先来到了老者身边,他轻轻地拍拍老人,老人的身子一歪,竟然倒了下去! 周袁大骇。倒下的老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里拿着信号发射器,发出“滴滴滴,嗒嗒嗒,滴滴滴……”的声音。 莫非,老人已经死了? 周袁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又去拍了拍其他几个人,全部毫无反应。试一试鼻息才知道,这些,竟是一群尸体!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无奈,甚至接近于绝望的表情。 周袁只觉腿软无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可以确定的是,这群人和他一样,都是从地球上通过某个通道进入这时空海里。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十天,一个月,还是几个月,甚至几年?他们一直发送着求救信号,等了很长时间却没有任何获救的希望,直至绝望而死。他们又是怎么拿到信号发射器的?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不可捉摸,周袁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或许在这周围转了很多圈后,他也会找到一个地方坐下来,静静等待救援,然后,在希望与失望的情绪交织中,慢慢走向死亡…… 不,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绝不能放弃!既然有通向异时空的旋涡通道,那会不会有通向地球的? 周袁踉跄着站起身来,将歪倒的老者身体扶正,让他倚在一块岩石上,继续发送求救信号——或许,终有一天会有人发现他们,而且有能力送他们回到地球。 周袁开始在海底漫无目的地行走。不时有奇特瑰丽的景象在他眼前展现,但已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注意观察每一个旋涡,希望能寻找出它们之间的不同之处,以此来判断它通向何处——虽然,这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别的办法。 一直走到脚酸腿软,腹中也饥渴难耐。之前所食的鲜美的蚌,竟一只也不见了,而此时再想原路返回已无可能,他自己早就转迷糊了。周袁突然惊恐地想到,难道那些人,是被活活饿死的?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前面的一片海里,竟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周袁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幻觉。那两个人正在四处走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周袁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认出两人正是之前在大旋涡中失踪的伙伴!他朝着他们的身影大声喊道:“秦汉,朱彪……” 两人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两人的身影确实是在移动,肯定不是像上一批人一样,已经死了。那么,他们难道是在——映像海? 周袁心下一沉,如果是这样,他们相距十万八千里也说不定。 不过也顾不了那么多,他急急地向两人走去,丝毫没注意到脚下一个旋涡正在涌动。他几乎来不及作任何反应,身体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控制,在高速的旋转中,周袁再次失去了意识。 出现在周袁家的时空海消失了,与之有联系的珍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早起出海的渔民在沙滩上发现躺着一个人,经送到医院并报警后确认,正是随着时空海消失的三个人当中的周袁。 搜救人员在周袁的家中又等待和寻找了一个星期,始终没见秦汉和朱彪两人的踪影。包括教授在内的国内顶尖天体科学家组成的研究小组都在猜测,他们两个究竟出现了什么状况。是因为辐射病情发作死亡,还是在时空海内遇到了其他无法预料的事故?为什么周袁会在海滩上出现呢?这一切的谜团,只能等待周袁的解释。 而周袁一直在昏迷中,没有任何意识。他被迅速送往首都权威脑科医院,医生确诊他因缺氧已经脑死亡——实质上已经宣布了他的死亡。 让人惊奇的是,医学专家和科学专家联合会诊发现,周袁的脑缺氧时间是在进入时空海后六小时,而他在海滩被发现的时间则为两天后。那么这之后的时间,在缺氧状态下,他应该直接死亡,而不是呈现脑死亡的状态——他的心脏至今还在跳动。 教授的时空海论断在科学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在周袁三人进入时空海的时候,教授用数码相机拍摄了大量的照片,从不同角度将与地面平行的时空海拍了下来。这些珍贵的资料,以绝密的形式,迅速被送往国家有关部门。 接着,在2011年6月1日,英国《自然?光子学》刊登了量子态隐性传输的概念:“在经典状态下,一个个独立的光子各自携带信息,通过发送和接收装置进行信息传递。但是在量子状态下,两个纠缠的光子互为一组,互相关联,并且可以在一个地方神秘消失,不需要任何载体的携带,又在另一个地方瞬间神秘出现。这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时空瞬间转移。”如果这项成果能够成功转化,那就意味着理论上以后远程传递再也不会有时间延迟,甚至意念控制也有了可能性。 这项成果的发布,使教授关于时空海的论断更具科学性。遗憾的是,周袁携带的数码摄像机在播放时,画面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内容。因此,千载难逢的时空海,内部空间是什么情况成了一个谜。 周袁被送到了国家天体事物研究所。科学家们利用最先进的科学技术,触发周袁大脑中的记忆连接,使大脑各部分按照一定模式重新组合形成记忆,通过提取记忆数据,在电脑上还原记忆的事件图片。 所有在场的国宝级的科学家都大吃一惊:在记忆图片排列到第六小时,一直是黑暗状态的图片里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有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在旋涡里,一个随着大量气泡在下面。 这个时间,正是周袁脑死亡的时间!而模糊的人影,经过电脑数据分析,一个是秦汉,一个是周袁。朱彪呢?从秦汉的姿势来看,明显是去拉什么东西,难道朱彪已经被卷入了旋涡? 按照这个推论,在时空海中出现了旋涡,将朱彪卷了进去,而秦汉为了救他也进入了旋涡。他们两个难道通过时空海的旋涡,进入了异时空?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只有周袁一人回到了地面。那么秦汉和朱彪的死亡定论下得还为时过早,如果真的存在时空瞬间转移,那么或许在某时某刻,他们还能回到地球上来。 后面只有一个记忆图片有内容——只是科学家们还未寻找出这张图片的价值。图片似乎与时空海无关,那是一群人。难道这张记忆图片,是他脑死亡后的记忆组合——比如将以前看到想到的记忆到这里了? 在提取周袁记忆的过程中,还发现了一组超强的电波,始终在萦绕。 当天晚上,司教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打开电视。建党九十周年,正在播出一些红色教育片:我地下特工深入敌后开展工作。看着特工人员对着老式电台熟练地发送电报,教授的脑袋突然轰地一下,他竟然忘了最重要的线索。他连忙拿起纸笔,将周袁脑电波里分析出的声音记录下来并和摩斯密码本对照,赫然发现,那些嘀嘀声竟然在传递这样一个信息:sos,我们来自地球…… 教授想起第二张记忆图片中的人,突然产生了令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想法。他用颤抖的手给实验室拨打了电话。 半小时后,实验室传来消息,图片中的这些人,在2010年12月份于某海域神秘失踪…… 图片和信号,究竟是周袁以前的记忆组合,还是他在时空海中确实看到和听到的?教授点燃一支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魔石(1) 魔石 文/雷小雷 县委欧阳书记的母亲出了车祸,医生宣告已无回天之力,让家属准备后事。欧阳书记悲痛欲绝,一连几天都红着眼睛。 肖阳就在这时来到了医院,他单独找到欧阳书记说:“让我试试吧,我有办法!” 书记盯着肖阳,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戏谑或者玩笑的意味,但是没有,他只看到了认真和坚持。 “你只是县委办的一个秘书,你懂医术吗?我请了国内顶尖的外科专家,他们说已经尽力了。” “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不是吗?” 这个平时老实巴交、在走廊遇见都要连忙低下头躲到一边去的青年,此时却用这样坚定、自信的口气和他说话,让欧阳书记备感诧异。欧阳书记有些动摇了,难道,他有什么妙法偏方?医生已经无计可施了,或许,可以让他试试。 “肖阳,你有什么办法?” “书记,如果您相信我,并且让我试一试,那么请答应我三个条件:一、这件事情要秘密进行,除了我们两人,其他任何人不能知道;二、我独自对老人进行救治,连您也不能在场;三、从现在起三天内,我会将老人送到您家,到时老人如果没有苏醒,肖阳甘愿受任何处分。” 一个月前。 “你在这里做了一年还是两年?十年,三岁的孩子也能学会什么路子了吧!这种低级错误你该犯吗?这次组织调整,你自己心里有数吧。” 县委办公室主任李和平几乎是在咆哮,愤怒使他几乎丧失了理智。 肖阳低下头站在那里,恐惧加上委屈让他差点流下眼泪。 今天,市委巡视组来县里视察年度工作情况。视察工作是表面,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考察宁阳县领导班子成员,为换届工作作准备。全县上下对此高度重视,接待工作做得无微不至,充分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宾馆、用车、会议室、汇报材料……哪一点想不到就要出岔子。作为一个在县委办公室工作十年的老秘书,肖阳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很完美了,想不到一个意外的会议却把整个计划都打乱了。 市委拟召开电视电话会议,来宁阳县的巡视组组长是市委周副书记,被要求在宁阳县收看会议。 会议通知下到肖阳这里,肖阳在文件办理单上熟练地写下:下午3:00,在1404会议室召开电视电话会议,请市委周书记、县六大班子领导成员及县直各部门单位主要负责人参加。 然后,肖阳把材料报到李和平那里,李和平正和最近联系上的大学女同学在msn上热聊,扫了一眼文件办理单,便把会议室改成了1606,又说:“1404,多不吉利的号,一切要做到完美!完美,懂吗?” 肖阳默默地把材料拿出来,赶快让秘书科把通知下达到各部门。谁知,下午开会的时候才发现,1606会议室的电话线不通,会议内容不能同步到其他省市。 与会人员只好又挪到1404会议室,等正式收看时,时间已延后了15分钟。时间观念非常强的周书记明显不高兴,整个会议期间都十分严肃。县委书记和县长坐立不安,额头上一直冒着冷汗。 厄运如影随形,接下来的工作汇报会上,周书记对其中的一个经济数据提出了质疑,而这个数据,之前县长审稿的时候,已经提出修改了,肖阳不知是忙还是怎么的,竟然忘了改!虽然县长连解释带证明,但周书记还是把材料交给秘书,让回市里以后再核查一下有关的数据。 这真是致命的失误! 在此之前,李和平一直对肖阳欣赏有加,下次的干部调整,基本已经内定了肖阳。但这事一出,提拔的事几乎成为泡影,就算李和平同意,书记和县长那里也过不了关。 李和平把肖阳臭骂一顿,他丝毫不提自己改动会议室的事,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肖阳身上。肖阳低头听着,不作任何辩解,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的任何辩解都是火上浇油。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 肖阳倚在天台的栏杆上,望着楼下出神。这栋19层楼设计呈“v”形,肖阳站的地方,正处在“v”字的底部,是一个拐角。楼底本来是一处水池,后来有风水先生说是迎面破财之水,便又在水池边上种了一圈雪松。从外面看,几乎看不到里面还有个水池,肖阳有时候很想躲到那水池里——里面应该没水了吧,躺下好好睡一觉,没人找得到。 “肖阳,怎么还在这里?” 李和平摇摇晃晃地走上来,一看就是喝多了。酒气顺着风吹进肖阳的鼻孔,肖阳厌恶地转过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假装去看对面楼上的霓虹灯。 “想不开?年轻人,下次还有机会嘛。你要想到,这次闯的祸,给县里的工作造成了多大的被动,给书记和县长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也有可能带来非常大的影响。” 肖阳很想说:会议室是你改的。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知道,李和平肯定已经在书记和县长面前,把责任全部推给他了,和他在这里争辩又有什么意义。 李和平拍拍肖阳的肩膀。肖阳不露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咔嗒”,轻微的一声,栏杆的一个金属扣竟然开了,不知是疏于维护,还是谁故意打开的。 李和平走到肖阳之前站的地方,两手扶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的灯光。 肖阳看着他,这几年,他跟着李和平鞍前马后,端茶倒水,没日没夜,只要李和平一个电话,自己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他跟前,比伺候父母还用心,为的就是他能在关键时刻拉自己一把。现在,这个希望就要落空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肖阳恨恨地想。 李和平扶住栏杆的身体突然有点摇晃。 “肖阳,扶我一把。” 李和平有高血压的毛病,平时很少喝酒,但陪市委领导这样重大的场合,又不可避免地喝多了。这时血压上来,他只感到一阵头晕。 命运就在那一刻阴错阳差。 肖阳鬼使神差地躲开了! 李和平想离栏杆远一点,似乎晕得厉害,他使劲抓着栏杆想稳定一下,但栏杆魔鬼般地打开了,肖阳眼看着李和平从楼顶摔了下去。 肖阳等待那惊人的落地时“砰”的一声,但什么也没发生,一百多斤的人从19楼的楼顶掉下去,竟像一片羽毛飘落一样,无声无息。或许,是楼层太高了,听不见,肖阳想。 他无力地蹲下来,恐惧袭遍了全身。肖阳只感到喉头发紧,牙齿不自觉地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为什么不去扶他一把?这样,间接地,等于杀死了他。 可是,为什么要后悔,这不正是他心底所期待的吗?他没了希望,便再也不想看见李和平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肥嘟嘟的脸。 肖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使劲掐着大腿,疼痛使他慌乱的头脑清醒了些。十多分钟后,他站起身来,脱下外衣把栏杆上、地面上的痕迹擦干净,然后,乘电梯下楼,装作散步的样子,走到那排雪松处,拨开密密厚厚的叶子往里一看,干涸的水池里,李和平像一摊肉泥,彻彻底底地死掉了。 魔石(2) 第二天早晨,肖阳像往常一样来到办公室。同事们都在埋头工作,一切如此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他们肯定还没发现。肖阳想。 “肖秘,李主任找。” 肖阳的屁股像被开水烫了似的跳了起来。整个办公室只有李和平姓李,难道是有人故意开他的玩笑? “肖秘,快点,李主任脸色可不好,你小心点。” 小王在门口又催了他一遍。 李和平刚从书记办公室里出来,脸色铁青。他绷着脸对肖阳说:“你立刻写一份书面检讨材料,要全面、深刻,认真剖析,深入检讨,下午交给我。” 肖阳直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冷汗瞬间淌满了全身。他扶住面前的办公桌,才没使自己瘫倒在地。 幻觉?不,绝对不是。 那么昨天是幻觉?不,这绝不可能,他亲眼看见他摔死在楼下。 难道有鬼? 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可能,大白天的,而且离得这么近,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捏了李和平的胳膊一把,是真的! 李和平一下子甩开了,诧异地说:“你干什么!” 看着肖阳呆愣愣的样子,他有些担心,又换了种口气说:“小肖啊,年轻人遇些挫折是不可避免的,心态要放平,啊。你回去吧。” 肖阳没了魂似的回到座位上。整整一天,他不是在座位上发呆,就是在楼上游荡。李和平下午没有向他要检讨,同事们见了他也都绕着走。 “这次他有麻烦了吧。” “老板可能找他谈了,看他失魂落魄的。” “也是的,这么大的活动,怎么能出岔子呢,还好我们没参与。” 肖阳仿佛没听到这些议论。难道当时没有摔死?那么至少也该有伤啊!难道摔死的是别人?自己伤心之际错把别人当成李和平了? 肖阳忽地一下站起来,又坐下去。 不,不,再等等,等到天黑。万一死的真是别人,那尸体肯定还在那里,他不能贸然去看,那等于是自己暴露自己。 他在无比的煎熬中度过了整整一天,李和平竟没有找他麻烦,昨晚的事仿佛没有发生一样。 夜幕再次降临,同事们都已经下班回去了。肖阳在办公室里磨蹭到11点多,悄悄溜到雪松树下。拨开枝叶往里一看,他立刻呆住了,里面什么也没有,哪怕是一滴血。 肖阳不知怎么回的家,他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躺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能肯定的是,这不是自己的幻觉。找到答案的最快途径,便是亲自试验一回。但肖阳没这个勇气,万一跳下去一命呜呼…… 一个个想法和可能在他的脑子里腾挪翻滚,直到天亮时,肖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他的精神比昨天好了些,认真准备了一份检讨送到李和平办公桌上。他看着李和平,一晚上的煎熬让他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确实死而复生了。 但李和平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随便看了一眼就放下了。他微笑地看着肖阳,用平缓温和的语气说:“调整好心态,积极争取,年轻人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肖阳对他的话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些年来,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分辨领导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的心思全部放在了等待上——夜幕的降临。他将通过一个试验,找到李和平死而复生的原因。 夜色终于笼罩了大地,尽管有闪烁的霓虹和错落有致的灯光照亮着世界,但总有一些地方是光明所不能到达的。 肖阳站在夜色中,望着楼底那处黑暗的角落,将手中的蛇皮袋子打开,从里面抱出了一只小狗,这是他中午在市场买的。他看到小狗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心里慌得像长了一把草。他闭上眼睛,把手放开,小狗都没来得及叫,便落了下去。 他乘电梯快速赶到楼下,看看四处无人,便拨开雪松的叶子钻了进去。 干水池呈长方形,底部是一整块带着绿纹的大理石,此时上面满是斑斑点点的鲜血,小狗被摔得血肉模糊。 肖阳使劲压制住胃里泛上的恶心,找了处稍远的位置坐好,然后便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狗——它的死状是和李和平一模一样的,难道,它也能复活? 肖阳特意看了看表,晚上11点08分。 11点半……11点50……12点…… 等到12点08分,就在肖阳的眼皮快要打起架来的时候,奇迹出现了,但眼前的情景却让肖阳忍不住“哇哇”吐了起来。 已经结了冰的血突然像有了生命,开始缓慢流动,然后汇成一股,流进了小狗的体内。摔烂的小狗摇晃着站了起来,那只被甩出去的眼球,骨碌碌滚到它身旁,然后几乎跳跃着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 五分钟后,小狗活蹦乱跳地冲着肖阳叫了一声,然后,“吧唧吧唧”把肖阳吐出的秽物吃了个一干二净。 这太匪夷所思了。 肖阳认真地、一寸一寸地抚摸池底的那块石头。看起来,这就是一块普通的大理石,有着绿色的纹理,被用在这里之前,应该经过打磨,所以摸上去还算光滑。 他应该感谢这块石头,否则,那天冲动之下所做的事情,或许足够让他被开除,甚至被起诉。 这是一块让人起死回生的石头啊! 肖阳的心里澎湃起来。震撼、激动、慌乱……各种情绪像巨浪,一波一波冲击得他有些眩晕。他一直在这里坐到凌晨,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到单位上班去了。 与前几天的状态不同,肖阳今天表面一脸平静,内心却像煮沸了的开水。同事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空搭理他,领导也没安排他什么工作,他正好享受这份清静,好好思考一下如何利用那块神奇的石头。它不但能够起死回生,而且似乎还能消除人们在那段时间的记忆——比如李和平,重生后像是完全忘记了肖阳没去扶他使他坠下楼的事情。 他到书店购买了大量的医学书、玄学书,并且大张旗鼓地宣称自己要致力于治病救人、普度众生了。有几个平时处得还不错的同事私底下劝他,看开些,别走极端,提拔的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他不置可否,依然我行我素。 肖阳相信,这块魔石,将要彻底改变他的命运了,他只需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魔石(3) 现在,这个时机,欧阳书记给他了! 趁着夜色,肖阳开车把老人拉到家里。她的身上还插着几根管子,车祸导致她右半个脑袋三处骨折,颅内淤血。 她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医生说她的生命马上就要走到尽头。欧阳书记在病房里转了几十圈,最终红着眼圈对等待在那里的肖阳说:“拜托你了。” 肖阳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如果成功了,他就是欧阳书记的恩人;如果失败了,就等于摆了欧阳书记一道,那他的下场…… 不,除了成功,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 凌晨3点,肖阳拔掉了老人身上所有的管子,没过几分钟,她就停止了呼吸。 肖阳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把老人抱到车上,开到离单位一里左右的地方就熄灭了车灯。车子鱼一样在夜色中又滑行了500米。他把车藏好,然后抱着老人,不,确切地说是老人的尸体踏上了那块魔石。 他的心脏“咚咚”跳着,对于死亡的恐惧、鬼魂的想象加上即将发生的事情的神奇,让他的精神差点崩溃。他一遍遍给自己打气:“撑住,坚持住,命运就会因此改变。” 一小时后,老人冰凉的身体有了温度和鼻息,只是还没有苏醒。肖阳长出了一口气,这个赌,他打赢了! 来这里之前,肖阳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他给老人服用了适量的安眠药,防止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何处。然后,在她受伤的部位,都绑上了绷带。他必须让她相信,自己还没有完全康复,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三天后的晚上,当肖阳把活生生的老人送回欧阳书记家里时,他感到了有生以来无比的尊荣和满足。欧阳书记拉着他的手,当场热泪纵横——这个从农村走出来的领导,一直对母亲怀有深厚的感情,母亲一生没享什么福,如果骤然离世,他的后半生将会一直生活在不安和歉意之中。现在,肖阳又给了他重新弥补和尽孝的机会,而且,这个事情看起来如此不可思议——医生都束手无策的事,他竟然只用了三天! 看起来,老人只需要静养几个月就能恢复健康了。 对于用了什么方法,肖阳三缄其口,只说是祖上留下来的偏方。欧阳书记赞不绝口:“了不得啊,民间有奇方啊!想不到县委办藏龙卧虎,你还有这等本事,身怀绝技又谦虚谨慎,不可多得啊!” 送肖阳出门时,欧阳书记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在县委办干了有十年了吧!” 魔石是他生命中的一个际遇,肖阳想,虽然对它的到来毫无准备,甚至让他猝不及防,但他预料自己的生活将发生重大改变,就像饥饿的人吃上了满汉全席,贫穷的人投中了六合彩,谁知道他们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别人的不知道,但对他的影响是好的。 肖阳回家后认真琢磨了书记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凭着十年的工作与人际关系经验,他觉得,这次提拔有希望了。 在单位里,他时常陷入深深的思索中——这块魔石,还能不能治疗其他的疾病?比如目前医学技术无法攻克的癌症、艾滋病等,目前救治的这两例,都是外伤;能不能让久死的人复生?目前救治的都是刚刚死亡就已经待在或是放在魔石上了。 这些问题,让他时而迷茫,时而兴奋,整个人表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 同事们都觉得他有了精神分裂症的迹象。分管领导委婉地找他谈话来试探他,但谈话时他又表现得异常正常,头脑清晰,思路敏捷,所以只得让他继续工作,先观察一段时间。 主任李和平甚至有些内疚,是不是自己批评得太严厉了?毕竟这是棵不错的干部苗子。虽然犯了一点错,但也不至于会影响下次的提拔,上次说的话只是一时气极,难道他还当真了?如果他继续这种状态,那可就真没希望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种情况,让肖阳的工作氛围一下和谐起来——一直对他吆三喝四的分管领导,最近对他关怀备至;把他当最大竞争对手的楚科长,最近总是说他好话;原来经常加班,现在随时清闲…… 肖阳突然意识到,大家似乎都认为这次提拔他提前弃权了。没有竞争和利益的社会,就像个世外桃源,他是因祸得福了。 就像一场赌局,肖阳提前知道了答案,冷眼旁观着其他参与赌局的人表演。当所有人以为他在座位上痴得可怜的时候,其实他心里的优越感已经凌驾了一切——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大吃一惊。 在这段时间里,肖阳又悄悄做了几项试验,用生病的猫、僵死的猫……他不虐猫,如果猫通过魔石获得新生,他便兴奋地看着它们走。通过试验,他发现魔石并不是万能的,它只对一些外伤有作用,而且起死回生也仅限于死后一小时内,超过一小时,便什么作用也没有了。 轰轰烈烈的干部提拔开始了,每个人都像被注射了兴奋剂,议论的、猜测的、拉票的、送礼的……只有肖阳依然淡定地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谁跟他说“哥们儿,投我一票啊”,他便愉快地答一声“哎”。 经过一轮轮的推荐、选举、开会讨论,等到一楼的大厅里张贴出干部提拔公示,所有人都呆了,在榜上的第一位赫然写着肖阳的名字——拟任县卫生局第一副局长、县人民医院副院长(主持工作)。 肖阳应付着一拨又一拨贺喜的人群。按理说,县委办的科长提拔到卫生局干副局长,只是个一般性的调动,但人民医院主持工作的副院长就不同了,这相当于“一把手”,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职位。 肖阳的心里却没有过多的喜悦——这种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而这个职位,反而给他增添了苦恼。卫生局在外面办公,离魔石就远了,现在他每天都要不露声色地借着喝水的机会踱到窗边看看那块石头,否则的话,一天便安定不下来。 魔石必须弄到家里才放心! 可是,这么大一块石头,虽然平时没人关注它,但要悄无声息地把它弄走,却不是件容易事。 肖阳在寻找机会。 这天上午,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我死,让我死,我不活了……” 他推开窗子,发现楼底下已经围了一些人,一个妇女坐在墙边上,边拍着大腿边哭。 “院长,出事了。”医院办公室黄主任敲门进来说,“一个10岁的孩子出车祸送来后医治无效死亡了。下面是他的母亲,非说是医院给治死的,赖在那里不肯走。” “哦?马上派人去做工作,先让她回病房或者回家,疏散围观的人。” 黄主任领命出去后,肖阳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要不要救?这个男孩是出车祸死的,魔石可以救他。可是,这个孩子如果不像书记的母亲伤在头部,突然之间伤全好了,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和关注?那魔石的秘密就保不住了。况且,出车祸的人多了,医院里每天都有几个,死的也有,要不救都不救。好“石”要用在好地方!或许,应该等他把魔石搬回家,再考虑救更多的人。 想到这里,他关上了窗户,外面凌厉的哭声搅得他头昏。 “院长,不好了,”黄主任冲了进来,脸色发白,“那个女人,她撞墙自杀了!” “什么?我去看看。”肖阳抓起手机就往外走,突然又停住了脚步,“不,你们马上组织抢救,实在救不过来,我去向县委、县政府解释。” 好“石”要用在好地方。肖阳喃喃地说。 魔石(4) 那个妇女最终被救了过来,但孩子是永远地走了。有一阵子,肖阳老梦见一个男孩问他为什么不救他,肖阳挥着手臂激动地说,那么多死的和要死的人,我救得过来吗,救得过来吗?魔石是我的,我说救谁就救谁,说救谁就救谁…… 也许鬼魂也怕恶,那男孩就不再在梦里出现了。 肖阳开始静下心来琢磨魔石的事。 这期间,已经升任市政府副市长的欧阳书记,又介绍了几个客人过来,有政界的,有商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来的人,莫不夸赞肖院长医术超群、妙手回春。虽然肖阳再三推让,但他们还是付了丰厚的酬金。一直过着紧巴日子的肖阳,到现在才慢慢体会到有钱的好处,那挥洒自如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这才叫人生啊! 而这一切都是魔石带来的。它在外面简直成了肖阳的一块心病。万一,万一有人再发现它的好处呢? 欧阳书记的母亲虽然恢复了健康,但肖阳还是经常去看她。救命之恩让整家人对肖阳都充满了感激,日子久了,如果肖阳不去,老人也会让儿子主动打电话让肖阳来家聚一聚。 “市长,有件事想跟您汇报一下。”吃完了饭,肖阳跟着欧阳副市长来到书房,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小肖啊,有什么事你说吧。” “是这样的,虽然我靠祖上留下来的秘方救了几个人,但我大学专业学的是建筑,您看,城建局的杜局长不是刚退了吗,能不能……” “哦,胃口不小啊。刚主持医院工作一年就想换地方,而且是城建局这样的大口。”欧阳副市长喝了口茶,然后闭上了眼睛。 肖阳急忙补充道:“我知道,这事有点太急。如果实在难办,那么行管局也行啊,也可以为市直机关小县、为机关大楼的建设和维护做些工作。” “这事,我考虑一下。”欧阳副市长睁开眼睛,话锋一转,接着说,“省里有个老领导,昨天摔了一跤,医院说可能会偏瘫。你看这种病能治吗?” “市长,放心吧,能治,能治……” 两个月后,肖阳调到了城建局,担任副局长(主持工作)。这次,道贺的人更多了,质疑的却更少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肖阳上面的关系很硬,没有直接提拔成局长反而有些意外了。 上任后,肖阳烧的第一把火,就是对机关大楼前人民广场的道板等进行更换。他想顺便把“v”形角的小水池砸掉,种上草坪,不着痕迹地就可以把魔石搬回家去。 不料,这个方案却在会上遭到了行管局的反对。肖阳很恼火,你一个小小的行管局,竟敢反对城建局的方案。虽说机关大楼属于行管局维护,但广场上这一块,不论是城建局还是行管局,都有职责范围。 后来肖阳才弄清楚,行管局的背后,竟是新上任的书记给撑腰。书记曾经溜达到这个地方,说这边的小环境搞得不错。行管局长便像奉了圣旨般,拼命要保住这个地方,不允许别人动。 肖阳只好把这个想法暂时搁置下来。他又想了个办法,每天早晨7点钟,到大楼上散步,从一楼一直步行走到楼顶,然后从楼顶上透过枝叶看看那块石头。 城建局的工作很忙。宁阳县是个新设县,建设任务重,建设工程遍地开花。每天早晨在肖阳办公室门口求见的人排成了队,汇报工作的、要工程的、要钱的、要人情的…… 开始的时候,肖阳对这一切是认真而惶恐的,但时间长了,就明显不耐烦起来,对工程方和建筑商送的钱、名酒名烟等,也大大咧咧起来。他也经常把一些大工程、大项目的情况汇报给欧阳副市长,按照他的意见办理。 宁阳的开发建筑框架拉得很大,成效也很明显,沿海岸线改造得非常漂亮。来参观考察的各级领导都称赞说宁阳配了个能干的城建局长。肖阳很自豪,他豪情万丈地规划着他的未来:有魔石帮助他,比欧阳副市长再深的关系也攀得上,将来,他还会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大展宏图,眼前这个职位、这点成绩,算得了什么呢。 两年后。 关于肖阳要提拔为县长助理、城建局长的传言在宁阳的大小干部中流传着。 与此同时,县纪委紧锣密鼓地悄悄开展着对肖阳的调查取证工作,已经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两年中,肖阳收受了大量贿赂,额度之大、敛财的疯狂程度之深,让人震惊。但是,要动肖阳也并非易事,肖阳的背后,有复杂的关系网络。除了最直接的欧阳副市长,还有省里的、京里的关系。县纪委向上面作了汇报,市里明确指示:对贪污腐败行为坚决一查到底,对已经腐败的干部,要坚决拿掉,市里早已经开展了对欧阳副市长的调查,准备在近期采取行动了,请宁阳县纪委大胆开展工作,不要有任何顾虑。 肖阳隐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欧阳副市长叮嘱他:“近期要低调做事,时刻注意观察动静,提前作好一切准备,一有不好的苗头,就立刻转向国外。另外,最近没有特殊的事,不要和我联系。” 肖阳点点头,他的心里还有另外一套打算。 事情发展得很快,没过几天,县里就对他采取了初步的行动,限制他离开县域范围。 晚上,他把睡意正浓的妻子叫起来,严肃地对她说:“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我下面说的话,你一定要一字一句记清了!做好了,咱们下半生将会无忧无虑;做得不好,则家破人亡。” 妻子瞪着惺忪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你听着。第一件,我在国外的银行开了户,户头是你的名字,账号是xxxxxxxxxxxxxxx,密码是xxxxxx。一定要记住了,无论谁来查,千万不要把这个账户说出来,一切都推到我的头上,一切都说不知道。第二件,明天傍晚,我会照例去大楼上散步,然后,从楼顶跳下来……” “啊,你要干什么啊,你可不要想不开啊,抛下我们娘儿俩怎么活啊!”妻子终于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交代临终遗言,她止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闭嘴,听我说完!你要切记,切记。我跳下来后,会摔在雪松里面的水池里。你要守在那里,谁也不许靠近!40分钟后,用床单盖住我的尸体,把所有人赶走,你自己在那里等着。明白吗?” 妻子被他吓得止住了哭声:“什么,你疯了!你从19楼摔下来,难道,还能起死回生吗?” 早上,肖阳像往常一样到楼顶散步,透过葱翠的枝叶,他用望远镜看见魔石完好无损地在那里。望着初升的太阳,他长长舒了口气,明天,将是崭新的一天! 暮色降临,他再次来到楼顶上,望着黑糊糊的楼底,想象着自己摔得血肉模糊的样子,不由得胆栗。但此时,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所受贿的现金数目,查出来足够枪毙他十几回。他只有这样做,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逃过这一劫,过了明天,他将和家人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展开新的生活! 他在楼顶大声地吟诵:“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有出来散步的人听见声音往上看,发现他张着双臂,像要跳下来的样子,便赶紧报了警。 有人喊:“肖局长,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想不开啊!人死不能复生啊!” 哼,不能复生,我偏偏能复生!我死了,还能再查我吗? 他毫不犹豫地从楼顶跳了下去,落在了原来小水池的位置…… 照相馆 文/武宁 肖阳的妻子红肿着眼睛,坐在他的身旁守着他。看到他摔死的人,都说好惨,摔得没人样了。现在,那些围观的都被她赶走了。人都死了,还看什么呢?看热闹?他说他能起死回生,复活后,还让她用床单盖着他,谁也不让看,找担架把他抬回家,办丧事,然后,找机会离境,别人就再也不会查了。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呢,而她竟然相信了,她后悔没有劝阻他。他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精神上出问题了。就是怕他压力大,所以,她也没告诉他,欧阳副市长今天上午也在这个地方,跳楼自杀了…… 一小时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都在外面,她谁也不让进来,谁要进来她就自杀。她要在这里陪他最后一个晚上。 她掏出包里的便笺纸,写下了国外银行的账户和密码,下面又重重地写了两个字:赎罪! 然后,吞了早已准备好的药——如果他活了,她也生;如果他死了,她也死……人死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从哪儿来的,到哪儿去吧! 外围的人在继续喊话,她毫无反应。特警从楼顶用望远镜察看,发现她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身上,有半个多小时了,便迅速通知楼下的人,人们上前去才发现,她服药自尽了。 初升的太阳照耀着v形楼的底部,那里的雪松已经被伐掉了,里面的小水池也被拆除。 上班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来了,一边走一边议论:“昨天下午欧阳副市长刚在这里跳楼自杀,傍晚肖阳也在这里跳楼自杀了,真不吉利!” “是啊,据说欧阳副市长跳楼,没几个人看见。报警后公安局十分钟内就把人抬走了,清理了现场,行管局也把小水池给拆了,说要种草坪还没种呢,肖阳又跳了。” “两条人命啊……” 一块长方形的带着绿色纹理的石板,静静地躺在山崖底下。它在这里多久了?从被扔下来到现在,有一年了?两年了?它的周围长满了杂草。 一天,从上面掉下了一个人,摔得血肉模糊。一小时后,流出的鲜血像有魔力般汇集在一起,又流回了那人的身体。那个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店门口,看着对面的肯德基门口不停有人进出,琢磨着,要不干脆过段时间把这店改成餐馆? 两年前我盘下这个小照相馆的时候,正恋爱到失去理智,没考虑太多,就跟着女友到了这个不是很熟悉的小城市,结果不到一年就又变成单身了。 小城市的节奏舒缓平淡,这么两年过下来,我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也着实有些乏味,虽然暂时还不缺钱,但每天给不同的人拍傻乎乎的证件照,真是无聊透顶。 这家小照相馆是在一条小巷的巷口,外墙的砖头已经斑驳不堪,墙上还有爬山虎一类的绿色植物。这条街若放在大城市里,肯定要么就被当做古迹变成旅游景点,要么早就被拆迁盖高楼了。 叹了口气,我闭上眼盘算今后怎么打算,总不能守着这旧铺子过一辈子吧? 正想着,听到刹车声,一辆车停在了店门口。照相馆虽然很破旧,但位置不错,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所以,每个月还是有不少生意。我心想多半又是问路的,也懒得抬头去看。后面的巷子幽深曲折,不熟悉这片的人到这总得犯迷糊。 车上下来几个人,脚步声直接来到我旁边,却没说话。过了十来秒我实在忍不住,睁开眼一看,是四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正呆呆地看着店门口那块“友谊照相馆”的老招牌。我扫了一眼,发现他们身上穿的西装都价值不菲,身旁那辆车还是奔驰,当前一个大老板模样的男人手上却拎着一瓶红星二锅头,超市最便宜的那种。 我摸不清是什么状况,这种人就算要拍证件照也不会跑到我这小店里来啊,难道是房地产老总来视察?这一片准备拆迁了? 正胡思乱想着,前面那人开口了:“老板,这里还能照相吧?” 我点点头:“能,能,您几位请进。”把他们领进后面的拍摄间,把灯光打上,问道,“是拍白底的还是红底的?彩色还是黑白?”心想估计这几个人是开车到这,忽然想起要办什么证件,才停车下来吧。 中年男人只是“嗯”了一声,说道:“黑白的。”然后四处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说道,“老板,拿椅子来。” 我看着他身后那个椅子,犹疑地问道:“在您身后呢。”他摇了摇头:“再拿两个。”看来是要拍集体照了,我没作声,转身出去把店里前厅放着的椅子也拿了进来,背后隐约传来他们的对话:“这照相馆30年了居然没怎么变啊”“是啊,真是难得……” 他们把三个椅子仔细放成一排,两个人分别坐在左右两个凳子上,另外两个人站在他们身后。当中的那个椅子空着,却放着那瓶他们带来的二锅头。 我看着,心中充满了尊敬,因为我大致已经猜测到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就像网上经常流传的那些老照片一样,很多年过去了,同样场景的两张照片,却已经物是人非。 甚至我能猜测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30年前,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在一起参军之前满怀豪气地拍了一张集体照;30年后,却有一个年轻人,没有机会变成中年人了…… 他们付钱的时候,我小心委婉地询问求证了一下。那个拎着酒进来的中年男人也许是心情不错,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发黄的老相片。果然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当中坐着的那个年轻人笑得很开心,两边脸上都有酒窝,看起来很帅气。 我叹了一口气,道:“大叔,你们的兄弟情义真是……”那中年人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拿过照片就走了。 几个男人上了奔驰车离去后,我坐在店门口,心里充满了感慨。尽管这是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但是岁月的冲击力是无与伦比的,两个场景不停在我脑中闪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嗟叹。 接下来一直没有生意,我就坐在门口发呆。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伸了个懒腰,努力抛开这种莫名的情绪,想着要不晚上就去肯德基对付一下。 这时一个老头走进店里,看里面没人,又折回来到我面前,怯生生抬头看了一眼照相馆的招牌,问道:“老板,这里能照相不?” 他看起来将近60了,一脸被生活打磨出来的愁苦皱纹,穿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提着一个鼓囊囊的蛇皮袋,配上窘迫的表情,让人有些同情。我点点头:“正准备关门,您快点吧。” 老头跟着我进屋,我打开照相机,却发现那三个椅子都还在,正准备去搬开,那老头却忽然开口:“老板,不用搬,就这样,刚好。” 说完,他就坐到了中间的那把椅子上,然后从蛇皮袋里一瓶一瓶地往外掏出四瓶二锅头,也是超市里卖的最便宜的那种红星二锅头。接着他把白酒左边两瓶右边两瓶地放在了椅子上,整了整衣服,挺直了背。 我按捺住心里的疑惑,凑到照相机跟前,指挥道:“您脑袋往左偏一点,对,稍微放松一下,好的。准备,笑一个。” 老头老实地听着我的指挥,咧开嘴笑起来。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我忽然发现,他笑起来两边的脸上都有酒窝,看起来无比熟悉。 囚禁 文/猫郎君 那些痛苦的回忆,竟以那样离奇的方式进行了了结。 他被关进那里的前五年,一直浑浑噩噩,因此客观来说,囚禁他的并非那些围墙和铁栅栏,而首先是他行尸走肉的身体。但从第六年开始,他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可那些痛苦的回忆也随之像虫子似的苏醒,时常让他在半夜里哭号起来。他没有一天不想到自杀,但每每又胆怯,他胆怯的不是死亡,而是其他。第八个年头上,他设法逃了出来。凭着一丝残存的记忆,他找到了那栋居民楼,也找到了那扇墨绿色的防盗门,可此时的他已经没有钥匙了。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往事再次像滚滚黑烟般袭来,迫使他惊慌失措地离开。他找到一位朋友,朋友对他的出现表现出了足够的惊讶,但还是借了一些钱给他,他用这些钱购买了一些需要用到的物件,其中最长的一件是把硬木柄的水果刀。 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其中一小部分还是推测的产物,但我确定他没有使用那把水果刀,那个身患绝症的老人是被他用手掐死的。我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老人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很安详,只是脖子上那两块黑紫色的斑显得有些突兀。我在老人的右手里发现了一个白色的信封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扇孤零零的防盗门,门牌号是428,照片背后有一个手写的地址,信封里装着一封短得不能再短的信:这么多年,你原谅我了吗?如果是,就让我知道。 信和照片都是凶手带来的,这一点病房里的监控录像交代得很清楚:他推门进来,站在病床前同老人交谈了十分钟,遗憾的是录像里没有声音,我很难判断在这十分钟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谋杀很快就开始了,我没看到老人有任何挣扎,约莫过了两分钟,他直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信封和照片放进尸体的手里,离开了病房。 当时我还尚未得知真相,因此这起谋杀案起初给我的最大感受是离奇: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闯进医院的单人病房,杀死了一个身患绝症的老人,还在他手里留下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和一张奇怪的照片,这太像好莱坞电影里的情节了,他干吗要杀他呢?反正他也快死了。 我循着照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那扇门,敲了一阵,毫无反应,倒是隔壁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他怒气冲冲地告诉我不要敲了,因为那套房子早就没人住了。 “女的和小孩都死了,男的送精神病院七八年了。”他说。我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他翻翻眼珠。看上去打算关门,我只好亮出证件,让他不管是否情愿,都必须和我谈一谈。 两天后,当我们抓到凶手时,这个发疯后砍死了妻子和孩子的男人正在护城河边游荡着,他的眼神有一点发直,呆滞里隐约闪烁着一丝忧伤,那忧伤就像脏水里游着的一尾病鱼。 我问他为什么要杀死那个素昧平生的老人。 “是他自己同意的,”他像是在为自己辩解,“我找到他,一说他就同意了,他说他早就想死了,要是他不同意,我会去找其他人的。” 为什么要杀他?我加重语气又问了一次。 他胆怯地朝椅背缩了缩,听起来仍旧像是答非所问:“我想知道我的妻子是否可以原谅我,如果她原谅我,我就可以放心去死了,那样我不怕见她。如果她不原谅,我只好继续活着,尽量延迟和她见面的时间。所以我给她写了一封信专门问这件事,”他像个正常人那样对我笑了笑,“这样,我就需要一个信差。” 点灯 文/罗斐 我一直记得那个晚上,无论我在什么地方。 那晚暴雨如注,雨打瓦片怪声桀桀,到处黑得要命,只有老祖母提着的防风马灯,不紧不慢地映出昏黄的光。 看着老祖母严肃静穆的侧脸,再看看阴沉沉的远处,我的内心比以往哪次都害怕。从五岁到现在,三年了。虽然她总说再不带着我点灯,就没人会接着点了——这话听起来又沉重又辛酸——但我还是不喜欢每到天黑透,她就带着我在每条过道、每个房间倒油点灯。 而且,每次走在黑暗里,我总感觉有什么跟在了后头。那晚,我的脊背尤其发凉,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阿嬷,为什么我们要点那么多灯?这房子里又没有别人。” 老祖母立即转过头,狠狠地瞪我,我一下住了口。她的眼睛在老花镜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警惕和严厉。 我们没再说任何话,依照老路线把三进宅院的所有油灯点了个遍。中间我哆嗦着手,竟是好几次没擦着火柴——我是那样急怕,老祖母却静静看着,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 最后,在并没停歇的雨声中,我们沉默着回到房间,随后老祖母摘去了老花镜,拍拍床沿让我坐下。 “阿少”,她的面孔舒展开来,“不要怨阿嬷,阿嬷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我又委屈又困惑,“天天点那些破油灯,还死也不让我说话,有什么好?” “嘘!不要乱说!”老祖母来捂我的嘴,三角眉皱了起来,之后揽过我,自己也躺在了木床上,“阿少,我给你讲个事。”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老祖母讲起她的过去。 “我是从福州逃难到你们茂溪的,以前也是绸缎庄的小姐,上过几年学堂,18岁被卖了800块大洋嫁到你们罗家,之后再没见过我的亲人。 “你爷爷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你太公太婆却是好人,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在那个世道,我也算过了几年好日子。 “自从嫁过来,一切都很好,我只有一点奇怪,就是为什么一到天黑,你太婆就要戴上眼镜点上油灯,照得到处大亮,连睡觉也不踏实。 “等我怀了你姑姑,你太婆就拉上我一起点灯了。一开始,你太婆反复叮嘱不让我说话,我也看她的眼色行事,没惹出什么岔子。但当年的我像你一样,有很多疑惑,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只是刚说第一个字,就被你太婆严厉制止了。 “回到房间后,你爷爷还没回来,我就坐在这张床上,听你太婆忧心忡忡地说——她也是听你太太婆说——不点灯,会死人;点灯开口,必有劫祸。 “说完你太婆就离开了,我心里发慌起来,觉得好像触犯了什么,但不知道报应会在哪里。 “后来,你姑姑才两岁就走了。她那么聪明,半岁就会走路,十个月就会说两种方言,走之前还会说阿妈不要哭。” “姑姑?”我睁大了眼睛,“我居然有姑姑?那是报应到了她身上吗?怎么可能?” 老祖母叹了口气:“我也觉得不可能。至于你姑姑,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我那次说话以后,你们罗家似乎就走了下坡路,你太公太婆一个个都走了,你爷爷完全不管事,要不是有几个本家叔公帮忙,我一个女人家完全撑不下来。 “但我还是太累了,以至于有天晚上火柴用光了,没有心力再走一趟,剩下了三盏灯没点——” 听到这里,我一下紧张起来,下意识往老祖母身边凑,只听她继续道:“很快,你总是半夜回家的爷爷染了风寒又恶化成肺痨,不到半年就死了,剩下我和你爸爸,所有家产,几乎只剩这座老宅。” “啊!怎么会这样?”此时一灯如豆,有光从房门顶上透出。我想象着当年的情景,再看周围,忽觉满是吓人的东西,忍不住心跳如擂:“怎么没点灯的后果那么可怕?那我今晚说了话,会不会爸爸妈妈也要死了?” “我不知道,你爸妈不在这里,要报应,也该报应在我这把老骨头身上吧。”又叹了口气,老祖母为我掖上被子,“睡吧阿少,明天总会有太阳,有太阳就没事了。” “阿嬷,你不会有事的。”我抱住了老祖母,“是阿少的错,阿少保护你。” “傻孩子。”老祖母又是叹一口长气,轻拍着我,让我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老祖母没有让我点灯,这让我不知所措。我惯性地跟她走到过道口,她却松开我的手,独自微驼着背一步步往前,只是走着走着忽然摔了一跤,老花镜都摔了出去。 我马上跑去扶她,老祖母却腾地爬起来抓过老花镜戴上,迅疾地转回头,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清楚地看见镜片裂了很长的一道,更加担心起来,老祖母却使劲打着手势,不得已,我一步三挪地回去了。 点灯的日子终于还是继续了,好像也没见什么报应。没两年,小镇开始了第一次城镇规划,老宅正在拆迁范围内,到了日子就被大锤铁锹之类拆成了废墟。一切都风平浪静,只有老祖母戴上老花镜,站在一堆砖块里说了些什么。 再后来,我们离开了小镇,和我爸妈团聚;更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和家里算是断了联系,最后扎根北京,只在老祖母奄奄一息时回去看了一眼。 但那不是最后一眼。 迷糊了的老祖母塞给了我她的老花镜,那是她给我唯一的遗物。 而在不久前,我忽然频繁梦见老祖母,她总在老宅里,阴郁地看着什么。我终于无法忍耐,回到了小镇,凭着童年的记忆,在晚上再次站在被拆掉的老宅原址上。 那里现在是一片操场,最靠里的地方,是嵌着零星几块青砖的山壁。 我戴上了曾被我好好收起的老花镜。 我看到了老祖母,她身边,并排了很多黑影。 时间显示是凌晨两点半,前一天已结束,后一天未开始,时间断裂的地方。 夜影 文/宝树 昏暗的房间里,男人正在电脑前敲击着键盘,凝神做一份并不急需的报表。他知道现在就是上床也睡不着。那些他刻意不去想的记忆会在黑暗中袭来,啮啃他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阿琳,阿琳。 窗外的街道上,一辆车驶过,一个熟悉的修长人影从背后投射到他面前的墙壁上,在远去的车灯照射下迅速被拉长,画出一条诡异的弧线。男人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但是背后没有人,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只有凄冷的四壁。物是人非,去年的结婚照还挂在墙上。他回过头,影子又消失了。 但他肯定自己没有看错,那是妻子的影子,他认得出她的身材和轮廓,甚至仿佛能认出她拂动的长发和衣裙。而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一个多月来,他经常能在半梦半醒间看到妻子的影子,听到隐约的脚步声,但却见不到任何人。他并不害怕,相反,却渴望能见到妻子。 “阿琳,真的是你?你……你是回来看我吗?”他激动万分,却没有听到回答。他没有开灯,生怕吓走了妻子的魂魄,却在房中四处查看,寻觅着蛛丝马迹。 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但当他走回到桌前,却赫然看到面前多了一样东西。 电脑前放着一副眼镜,一副新款细边半框眼镜,流线型的镜架造型十分别致,镜片在电脑荧幕下反射着淡淡的光。 他当然记得,那副眼镜是阿琳买给他的生日礼物,款式很漂亮,但却不容易戴牢。那天在路上开车的时候,眼镜腿不知怎么从他耳朵上滑掉了,掉在驾驶座底下,他眼前一片模糊。副驾上的阿琳说:“我帮你捡。”可是她够不着,他便自己弯下腰去,等抬起头时,看到对面一辆大货车冲过来……他的人生在瞬间支离破碎。 车子毁了,他没有事,甚至那副眼镜也没有坏,但妻子却永远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与他阴阳永隔。 他曾想毁掉这制造悲剧的眼镜,但它也是他和阿琳最后的联系,他实在舍不得毁掉,于是不知塞在什么角落里——只是它怎么又会出现在桌上? 阿琳,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他想着,拿起眼镜仔细端详。他很快发现,镜片不只反射着电脑的光,还像夜明珠一样自己发光,一种奇异的光芒从镜片中隐隐渗了出来。 难道阿琳的魂附在了这副眼镜上?他的心怦怦乱跳起来,将眼镜戴上,只觉得眼前一下变得分外光芒夺目,睁不开眼。 等他适应了光线,才看到整个房间变了模样。房里亮着落地灯,沐浴在温暖的光线中,许多他收起来的妻子的照片和遗物都出现在房间里,他还听到了妻子爱听的小提琴曲…… 灯下,那个影子又出现了,这次稳定地停留在他面前的墙壁上。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回过了头。 他看到了心爱的妻子,珠泪莹然,玉容清减,站在他面前。 “老公,我好想你……”他听到妻子喃喃说。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抚摸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阿琳就向前几步,笔直地穿过他的身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了桌上的什么东西,轻轻抚摸着。他好不容易才认出,那是一副眼镜,一副已经烧得焦黑、只剩下框架的眼镜,流线型的镜框仍然醒目。 “这……这副眼镜是?”他吃惊地看着妻子,但是,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她纤细的影子在灯光下长映在墙上,显得分外孤独。他猛然明白过来,他分明在阿琳背后,但只有她的影子,没有他的,一点也没有。 木雕 文/锦翼 鹏性淫毒,一出,诸牝悉避去。遇蛮妇,辄啄而求合。土人束草人,绛衣簪花其上,鹏嬲之不置,精溢其上。采之,……以御妇人,得气愈劲。 ——谈孺木《枣林杂俎》 1973年,我高中毕业没能被推荐上大学,只能回家结婚。媳妇是全镇最有名的铁姑娘,胳膊比我腿都粗,媒人说你们俩一文一武,般配。结婚前三天,我爹却有点担心地说,你这文化在地里没用,在床上估计也没用,你媳妇半夜在被窝里要骂咱们家祖宗呢,让硬爷给你看看吧。 硬爷当年是我们镇上最受人尊敬的人,他能配一种非常神奇的药,隔空闻一闻就能让人满面春风,吃下一点,随心所欲。 现在不行了,硬爷那点东西现在成了四旧,硬爷也被天天批斗,还有的说他们家当年是大资本家大地主,谁也不敢上硬爷家去了,硬爷成了“软”爷,见谁都赔笑。 这一天硬爷刚挨了批斗。半夜里,爹让我拎一只鸡去拜访硬爷。到硬爷家门口不敢喊门,直接翻墙进去,走到房门口,先听见一阵咳嗽,有人哭着说,我死以后,你可怎么办啊?这是硬爷的声音。隔着门缝向里看去,硬爷躺在床上,他身边站着一个人,虽然背对着我,但身无寸缕,从轮廓就能看出来是一个女人,还是个年轻的女人。硬爷虽然成就了无数婚姻,他却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以至于批斗他时,别人就会骂他是手电筒,只能给别人照亮。难道硬爷搞破鞋?我吃惊地“啊”了一声。 里面安静了一下,硬爷说进来吧。我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进去,硬爷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个女人已经钻到了被窝里,面朝里躺在炕上。 我喊了一声爷,问:“她是谁啊?” “我老婆。”硬爷将床上那人的身子扳过来,我差点蹦起来——这个女人太漂亮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年纪不过20岁,一切美到了极致,看一眼就让人舍不得错开眼神。 硬爷突然将这女子的身体扳了过去,一连串地咳嗽着,半天才说:“我快要死了,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将来也好有人知道我从哪里来。 我本名叫应三,原本是广东人,是个木匠。民国那会儿广州城的首富伍荣坤家里为儿子公开选媳妇,应征者美女如云。他们家同时还为儿子造了一处宅子,也要聘一些木匠,我就去应聘了。 去应聘的有100多人,管家给每个木匠一块木头,让我们对着一位少女雕刻。雕刻完毕,走来300个少女,每人拿着一朵花,管家让她们细看这些木雕,将花放在最喜欢的木雕上。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嘿嘿,300朵花,有270朵放到了我的木雕上。 管家宣布,除我之外都可以回去了。 当天晚上,一个老妈子领我进了一间宽大的房子,白天那三百个美女竟然全部赤身裸体站在那里。老妈子让我细致地观察她们每一个人,判断她们身上最美的地方,然后吸取她们每个人身上的优点雕刻出一个女子来。我就这样和这些裸体少女在一起生活了半年,我对她们每个人每寸肌肤都了若指掌,一个绝美的佳人在我心中呼之欲出了。伍家少爷亲自给我一根上好檀木,我13天没有合眼,将这个少女的容貌一气呵成呈现在檀木上。最后一刀雕刻完毕,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后来我醒过来,听说少爷带着木雕去了缅甸,这时我才知道伍家所谓征婚、营造宅院都是假的,他们的真正用意是为少爷治病——因为伍家少爷天生那方面不行,根本无法为伍家传宗接代,看了许多名医都无济于事,最后一个来自缅甸的僧人说只有鸮鹏精血能治少爷的病。 硬爷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说,鸮鹏是缅甸的一种鸟儿,许多古代黄书上都提到过一种能让人房中快乐的东西——缅铃,据说就是用这种鸟的精血制成。其实那些书上说得不对,他们把鸮鹏当成了大鹏鸟,说随便扎个草人披上女人的衣服就能勾引鸮鹏过来,其实都是以讹传讹。这种鸟儿固然好淫,但是如果不是至美之色,是引不出来的。所以伍家才会集300个美女的精华雕刻成一个美女。我那雕刻已经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少爷为这木雕取名若水,就因为它像水一样上善。 缅甸僧带着少爷及其家丁到缅甸深山,将若水放在密林中,他们隐藏在一边观看。没过一会,众人忽觉头顶有疾风掠过,抬头看去,一只通体黑色的大鸟飞来。这鸟双翅展开犹如小半个树冠,头和人头一样大小,长喙盈尺,看起来十分凶狠霸道。缅甸僧说这就是鸮鹏。鸮鹏围着若水看了一阵,咕咕叫了两声,飞落在若水身上,将它扑倒在地,在它身上走来走去,却无实际行动。缅甸僧突然明白过来,骂了一声,这是一只母鸮鹏。 就在这时天上两声清啸,一只体型稍大的鸮鹏直冲而下,长喙如剑直逼那母鸮鹏,母鸮鹏低鸣一声,急速飞去。缅甸僧高兴地说终于来了一只公的。鸮鹏飞到若水身边,显然被它的美艳所惊,低头凝视,挥翅扇走若水身上的枯叶等物,又拿头去蹭,十分亲昵。最终这鸟儿骑在若水身上,过了一会,它再起来,若水身上滚动着一些晶莹剔透的小珠子。家丁要出去驱赶这鸮鹏,缅甸僧却让大家只管看着。 鸮鹏成其好事却不离开,依偎在这若水身边,一直到天黑,缅甸僧让大家只管睡觉。到了第二天大家再去看,那鸮鹏竟然趴在若水身上一动不动了。家丁将它抬开,这鸟儿已经死去了,若水身上布满了那种晶莹的小珠子,四周地上也全是。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鸟儿居然一夜风流无间歇,最后终于身亡。 “能让一只淫毒的鸟儿死去,若水该是多么漂亮啊!”硬爷感叹,眼睛里泛出柔情,回头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子,这应该就是那木雕了。但我却听出了不对,疑惑地说:“爷,你应该告诉那些批斗的人你是木匠,不是资本家,给他们亮一手木匠绝活。” 硬爷顿时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叹口气说:“我还怕什么呢?都快死的人了。”他又看我一眼,下定决心说道,“我不是木匠,我就是伍家少爷,那木匠雕刻完若水,耗尽精力就死掉了。后来鸮鹏精血制成了药物,就是我现在给大家的这些药,真的非常灵验。但对我却没有用,对着那些女人,我就会想起若水,一想起若水,我就觉得那些女子很丑,很脏,然后我就……我觉得若水才是我最喜欢的女人,只有面对若水我才是个男人。我爹全国悬赏找这样的女子,但世上哪有这样尽善尽美的女人呢。于是——我就娶了若水。 “后来日本人占了广州,我父亲散尽家财支持抗日,我全家被日寇所杀,只有我贪生怕死带着若水和当年配置的药物来到这个镇上住下来。” 硬爷说完,又是一阵咳嗽,递给我一个药盒说:“其实也没多少了,你留着吧,只求你别将若水的事情说出去,等我死后,偷偷将若水与我合葬。” 我拿着药回到了家,三天后我就结婚了。新婚之夜,我吃下了一点那个药,虽然我激情澎湃,但望着山一样壮的新娘,我却如何也提不起精神,我满脑子都是若水。这个铁姑娘在被窝里从我祖宗八代一口气骂到我老爹。 后来不到半年硬爷就死了,我和爹偷偷将他埋了,当晚我来到硬爷家里,找到若水……我来到硬爷坟前,给他磕头说:“硬爷,你死了,可若水还活着,我会照顾好若水的。” 异兽(1) 异兽 文/闲云归路 大学毕业之后,我在一家网络公司找了一份程序员的工作,因为长期熬夜,再加上坐姿不良,后背每个月都要疼上几天。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也没说出什么具体的病症,只是简单地开了几服药。这些药刚开始还有点用,后来我不知是产生了抗药性还是怎么了,不但毫无作用,后背疼反而变本加厉,每次都疼得我不敢弯腰。 星期六这天,后背又开始隐隐作痛,没有办法,我只好去医院拿药,并让医生加大了剂量。 回去的路上,一个从没见过的老头儿忽然拦住了我。老头儿看看四周,压低嗓音说:“小伙子,我看你从医院出来,所以过来问一下,你得的是什么病啊?” 我有些明白过来。医院周围经常聚集着一批人,专门引诱患者到自己的门诊看病,也就是所谓的“医托”了。 老头儿继续说道:“小伙子,我是一个老中医,退休在家开了一个小门诊,专门治疗各种疑难杂症,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来试试。”我不太相信这些医托,老头儿的形象也让我心里有些打鼓,当下摆摆手,快步离开。但老头儿并没有放弃,紧追几步,忽然身体一个趔趄,我急忙伸手扶住他。 老头儿剧烈地咳嗽几声,喘着粗气说:“小伙子,你相信我,治不好我不收你钱。” 老头儿的神情几近乞求,我恻隐心起,转念一想,也许真有什么治疗背疼的偏方,反正医院开的药也没什么用,不妨一试。想到这里,我点点头说:“好吧。” 十几分钟的路程之后,我们到达一个小区。小区看上去有些历史了,斑驳的围墙上长满青草,楼房也很破旧,很多楼房连个防盗窗户都没有。门口立着一个小传达室,玻璃碎裂,里面空空如也。 老头儿的家在3号楼的一层。走进去的时候,我有些吃惊。里面的装修虽然简单,却并不符合老年人的风格,反而透着一股运动、时尚的气息。 客厅的一角堆放着两个篮球和一双滑冰鞋,透过卧室虚掩的门,可以看到墙壁上贴着一张樱木花道的海报,海报下面是一张大写字台,写字台上是一台台式的液晶电脑。 未及深想,我的目光很快被房间里另一个东西所吸引。在靠近阳台的地方挂着一个小巧的笼子,笼子里是一只我从没见过的动物。它外形有点像是刚出生没几天的松鼠,但头上却长有犄角,身上布满的不是绒毛,而似乎是某种类似触须的东西。它静静地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似乎很虚弱的样子。 这是什么怪物?我凑上前仔细地打量着。 这个时候,我忽然发现老头儿已经站在我身边,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收回目光。老头儿却笑笑,说:“没事,看吧!”我感到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动物?” 老头儿闻言一滞,目光一滞,望向别处,淡淡地说:“我也不清楚,一个朋友送的。”我又看了那动物一眼,开玩笑说这可能是某个新物种吧,卖给研究所或者动物收藏家,说不定能赚一笔。 老头儿却忽然面色大变,怒目直瞪着我。我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引发了他这么大的反应,急忙转移话题说:“快给我看病吧!” 老头儿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我的病情,我双手比划着回答得很仔细,老头儿却听得心不在焉,目光游移不定,似乎有什么心事。 描述完毕,老头儿自抽屉中拿出一包膏药,撕下一片,贴在我的后背上,然后说:“十分钟之后就不会痛了。” 等待的时间里,老头儿起身去了厕所,奇怪的是进厕所之前,他却绕远到阳台处有意无意地打了那笼子一下。 我百无聊赖,开始打量整个房间。 在客厅的一角立着一个酒柜,里面装满了各种啤酒和葡萄酒。我哑然失笑——这老头儿还挺会享受。下面的一角有一张框起来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带笑容,神采飞扬,看模样跟老头儿有几分相似,大概是他的孙子吧。 环绕一圈,忽然发现笼子里的小怪物已经站起来,眼睛一动不动,好奇地看着我。我冲它摇摇手。 小怪物似乎并不认生,上前两步,冲我伸伸舌头,咂了几下嘴,样子十分可爱。 我逗弄它几下,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如果现在我带着这小东西离开,老头儿肯定找不着我,而且这小东西模样可爱,奇形怪状,估计能卖不少钱。 想着想着,我竟然陷入了这个想法,思绪有些恍惚起来。 突然一声咳嗽,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蓦地惊醒过来。老头儿已经从厕所出来,重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我感到头有些晕,同时微感抱歉,冲他一笑。 老头儿看了一眼笼子里的小东西,问道:“背怎么样了,还疼吗?”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背已经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了,我不敢相信地摸了摸后背。难道真遇到了神医?但老头儿却没有什么高兴的表现,神情淡然,竟仿佛有些落寞。 我试探着问:“这得多少钱啊?” 老头儿深深地看我一眼,忽然摆摆手,说:“算了,你我也算有缘,不收你钱了。”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费尽心思把我拉来,看完病却分文不收。 老头儿看上去没有精神病的迹象,也不像是在开玩笑,那这是什么意思?我懒得多想,不要钱岂不更好,于是道一声谢,起身离开。临走前,我趁老头儿不注意,偷偷顺了几片膏药藏在手中。 笼子里的小东西已经重新躺下,身上的触须似乎发出淡蓝色的光芒。 回去的路上,我微微有些头晕,但后背恢复了,让我心情大好。 回到家中,我掏出膏药,迫不及待地向父亲推荐。父亲患有多年的腰椎间盘突出,犯起病来,时常疼得龇牙咧嘴。为此全家求医问药,却收效甚微。我一边帮他贴药,一边描述今天的神奇经历。父亲半信半疑,怀疑我是不是碰到了骗子。 我把膏药贴好,说:“十分钟之后,您就知道了。” 奇怪的是,十分钟之后,父亲并无变好的感觉。我想可能是因为父亲体质较弱,恢复的时间要长一些。可是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变好的迹象。父亲已经失去耐心,揭下膏药,气哼哼地走了。 同样的药,为什么会有不同的结果呢? 想来想去,毫无头绪,我把剩下的几片膏药随手丢进抽屉,很快将之抛诸脑后。 异兽(2) 时间流逝,很快半个月过去了。 一天晚上,我正伏案工作,忽然感觉后背一阵不适,还未及反应,巨大的疼痛感迅速将我淹没。这该死的后背,怎么又疼起来了,而且似乎时间也提前了。我强忍着疼痛打开抽屉,找出剩余的那几片膏药,拆开一片贴在后背上。 可是,过了半个小时,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加厉害了。 “他妈的!”我一面咒骂着,一面掏出从医院买来的中药,赶紧煎了喝下一些,躺倒在床上。 第二天上午,疼痛并无缓解的迹象,我只好请了一天的假。医院的药没什么效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思前想后,我认为还得去找那个古怪的老头子。但愿他没有发现我偷他的药。半个小时后,我已经到达老头儿所在的小区,但敲门之后却并无回应,老头儿不在家。 我一时没了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办? 环视周围,忽然发现房屋的窗户有一扇似乎有些凸起,我上前一拉,竟然打开了。 这是一间卧室,被子散乱地堆在床上,写字台上的电脑开着,旁边放着一盒尚未吃完的方便面。卧室的门并没有关,能一直看到客厅里。 我叹口气,关好窗户准备离开,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浮现那只小怪兽的影像。 邪念一闪而过。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 我犹豫片刻,最终咬咬牙,小心地打开窗户,闪身而入,又转身迅速关好。心像是要跳出来,我顾不上思考,直接冲到客厅。同样的位置,小东西乖巧地趴在笼子里,似已熟睡。我冲上去一把抓起笼子,飞快地冲到窗边。 翻出窗户,我已紧张得手心冒汗。还未等喘息,远远地,忽然有两个人影正向这里走过来。 等看清来人,我大惊失色。那两个人中有一个赫然就是那个看病的老头儿,只是半月不见,他似乎更加苍老了,拄着拐杖,走路已经有些颤巍巍,正向旁边那人比划着什么。 我趁他们没注意,小心地关好窗户,闪身到一棵大树后,向另一个方向迅速逃离。 回去的路上,我脱下外衣罩住笼子,这小东西的模样实在是太惹眼了。 回到家中,我悄悄溜进卧室,小心翼翼地拿下外衣。 小家伙已经惊醒,伸了伸懒腰,好奇地看着新环境。我搓着双手,心里满是兴奋。上次在老头儿家里没能仔细观察,一直是个遗憾,这次我凑近笼子仔细地打量着它。小家伙的目光转向我,竟似乎有些意外的兴奋,上前一步,一动不动地瞪着我。彼此对视中,我的意识忽然变得恍惚,头也开始眩晕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太紧张的缘故。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喊我吃饭的声音响起,我蓦然一惊,仿佛从沉睡中醒来。 我手忙脚乱地想把笼子藏起来,但是未及动作,门已推开,母亲走了进来。 小家伙奇怪的样子可能吓住了母亲,以至于她惊恐地叫出声来。听到声音,父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拎着棍子冲了进来。 母亲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指着笼子问:“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看到笼子里的小家伙,父亲也是满脸惊奇。小家伙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霍地站起,上前两步,眼睛直视着我的父母。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慌乱中,忽然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父母的眼神跟平常不太一样,看上去似乎有些呆滞。 是我太紧张了吗?双方似乎都僵住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动作。我莫名地感到害怕,试探着推了推父亲。父亲目光迷离,仿佛大梦初醒。 我问道:“您没事吧?” 父亲手摸着头说:“有点头晕。”刚说完,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我急忙扶他坐下。回头看见母亲,诡异的感觉忽然更加强烈。 母亲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对我们的对话竟恍若未闻。 小家伙却反而更加精神,眼睛直视着母亲,目光炯炯,身上的触须也开始发出淡蓝色的光芒。 我急忙扶母亲坐下,转身扯块毛巾罩在笼子上。 父母不久便恢复过来。他们问起刚才的小东西,我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只说是变异了的小动物,同事送的。父亲还想继续追问,我推说肚子饿了,先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父亲又谈论起各种新闻,这是他的老习惯。他先说起最近城市里发现一些衰老得很快的人,接着又开始大骂现在的生存环境问题。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脑子里全是那古怪的小东西:怪异的模样,莫名其妙的眩晕,还有那时隐时现的淡蓝色光芒,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晚饭过后,父母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电视剧上。我回到卧室,犹豫片刻,小心地掀起毛巾的一角,发现小东西乖巧地趴在笼子里,似乎已睡着了。 我不知它喜欢吃什么,只是每天掀开毛巾往笼子里扔一些面包之类的东西,又迅速盖上。但是据我偷偷观察,它似乎并不喜欢吃这些东西,连看都不看一眼,整天没精打采地趴在笼子里。 一个下午,我回到家中,发现笼子摆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毛巾揭下,小东西闭目蜷成一团,整个身体笼罩在淡蓝色的光芒下,父亲则倒在一边的沙发上。 我急忙上前扶起父亲,责备他不该睡在这里。 父亲笑笑:“人老了就这样,刚才我还想喂喂这小东西,没想到就睡过去了。” 我一边埋怨着,一边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我仔细看了看父亲的脸,心底一颤。父亲好像……忽然老了许多。 十分钟以后,我已经拎着笼子站在老头儿的门前。这个东西充满了古怪,远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门虚掩着,里面悄无声息,我推开走进去。屋里弥漫着一股古怪难闻的恶臭。 我招呼了一声:“有人吗?” 没有回应,屋子里回荡着我自己的声音。 老头儿没在家,我思忖着要不要等他回来。 异兽(3) 正犹豫间,卧室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异响,我心里一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随着距离的接近,恶臭的味道越来越浓烈。门半掩着,我伸手轻轻推开。 一个老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满脸病容,奄奄一息。 仔细打量下,正是那个古怪神秘的老头儿,虽只有一月未见,可他的样子竟仿佛比原来老了十几岁。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笼子,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身体已不听使唤,几次努力之后,他苦笑一声,说:“我还担心自己等不到你了!” 我放下笼子,打开窗户,然后把老头儿扶起来。 新鲜的空气涌进来,老头儿深深地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我指着笼子,说:“我想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老头儿目光转向笼子,神情忽然变得很奇怪,仿佛是仇恨,又仿佛充满敬仰。许久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句:“它既是天使,又是恶魔!” 这句话我听不懂。 老头儿似乎陷入了回忆,长出一口气,接着说道:“五年前,我得了一种病,发起病来,全身疼痛难忍,吃了很多药都没有效。一天几次发病,几乎让我崩溃,我不堪忍受,于是想到了自杀。但是每当我下定决心要死去的时候,却又想到人生的美好,想到就这样死了,真是不值得。每天处在这两种想法之中,人都快要疯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一次,我去医院拿药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头儿,他说能治好我的病。起初我并不相信,但他说得信誓旦旦,我于是动了心,决定一试,最后,果然药到病除。在他的房间里,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东西。” 老头儿指了指笼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听得后背发凉,这个故事跟我的经历几乎一模一样。 老头儿喘息平复,继续说道:“尝到了甜头之后,每次发病,我都会去找他。多次之后,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所有的一切都跟这个东西有关。我生起邪心,认为这是个无价之宝,于是趁他不备,偷偷带走。但是没过多久,我便发现自己身体所发生的奇怪变化。迫不得已,我只好又回去找到那个老头儿,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他终于吐露实情,告诉了我他的故事……” 我问:“什么故事?” 老头儿忽然悲戚地一笑,缓缓说道:“和我的故事几乎一模一样。” 我不知该说什么,全身的冷汗一点点渗出来。 老头儿盯着笼子,许久说道:“我刚开始以为这东西能够治病,但是后来才明白,它吸走的不是疾病,而是你生病的这段时间。” 我不明白,问道:“时间?” 老头儿抬起头,说:“那是它的食物。” 我越听越糊涂了。 =========================== =========================== 老头继续解释:“它吸走你的时间,并把未来的不生病的你带到现在,但是未来的你在现实中的存在却并不稳定,会以几倍于以前的速度老去,而且吸收越多,老得越快……” 我瞪大眼,打断他:“你是说,现在的你我……都是未来的自己?” 老头儿脸上忽然浮起难以言喻的痛苦之色,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向客厅,顺着他的方向,我看到了酒柜上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神采飞扬,风华正茂。 老头儿的眼泪已经流下来:“照片上的那个人……就是我!”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地球上有这样的生物吗?” 老头儿苦笑:“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也没有人知道它活了多久,从我接手之后一直到现在,它还是我刚开始时看到的那个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我不知该说什么,整件事已经超出我所认识的这个世界的范畴。 许久,老头儿恢复平静,说:“其实,我虽然恨它,却也离不开它,它让我加速走向死亡,却帮我解除了痛苦。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年,我只好……只好让它吸别人的时间作为食物。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很多人,是我害了你们!” 我不知该责怪谁,是老头儿别有心机,还有我咎由自取? 半晌之后,我站起身,盯着笼子说:“不管它是什么东西,我今天就结果了这个怪物!” 老头儿忽然大惊,阻止道:“千万不能!” 我不明所以,问:“为什么?” 老头儿面露痛苦之色:“它一死,所有被它吸过时间的人都会立刻消失。它的存在维系着未来的我们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我瞪大眼睛,半晌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但不能杀它,还得保护它,喂养它,不能让它死去?” 老头儿点点头。 我呆立无言,忽然感觉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老头儿自顾自说道:“它盯着你的眼睛,把你的时间吸走,转化成自身需要的能量,来维持自己的生命。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有短暂的眩晕,大脑也会暂时失去意识,但是中间只要有人将你唤醒,就可以阻止它。” 我回忆起这几天的经历,终于明白了那些奇怪的现象。老头儿沉默半晌,双手拿过笼子,放在面前。我惊奇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老头儿嘴角滑过一丝悲伤的微笑:“其实想想也很公平,它帮我解除痛苦,我用时间喂养它,我只是错在不该把更多的人牵扯进来……现在,我已经快不行了,就把这仅余的时间送给它,算是对你微小的补偿,也算是一种痛苦的解脱吧……” 说罢,老头儿揭下毛巾,轻拍几下笼子。小怪物惊醒,上前几步,眼睛直瞪着老头儿的双眼。我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阻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别过脸去。 半晌之后,老头儿已经停止了呼吸。小怪物的身体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光芒之下,心满意足地舔舔嘴,重新躺下。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深夜,父母早就睡下。我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我辞了职,瞒着父母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并把小东西放在了客厅的中央。 下午,我来到了市立医院的门口。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逐渐变凉,人们开始不愿意出门。大街上行人寥寥,但医院门口却依然热闹。医院是个尴尬的存在,它为人们解除痛苦,人们离不开它,但同时却又很讨厌它。 络绎不绝的人群中,一个年轻人面露痛苦之色走出医院。 我快速迎上前去,低声问道:“哥们儿,你得的是什么病啊” 负猫(1) 负猫 文/王雨辰 听街口的缺牙阿婆絮叨,昨天黄昏的时候,太阳披着晚霞落山的方向来了个外乡人。20岁不到,年轻的后生,长得干净,像是城里人,身上背着草绿色的挎包。 听街尾的瞎子阿炳嚷,昨晚上听到猫叫,怪里怪气的。都入秋了,按理不该这般叫唤,谈不上凄厉,可听着又不太舒服,结果把所有的狗都叫起来,吵死了。 所以说,昨天来了一人一猫。 我早上起床,准备收拾东西——书、文具、咸菜,还有两斤香肠。香肠是带给老师的,周老师不收任何东西,人家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来这里教书快20年,手上送走几十号大学生了。每次回家,爹都让我争气些,但读书这东西也不是想就行的。周老师好吃腊味,今儿个是他生日,所以娘特意做了两斤叫我给他带去,我们家也就一年三节才吃,虽不至于像马六家穷得连过年的饺子都得去赊肉,但供我读高中还是挺吃力的。 鸡叫头遍的时候我就醒了,但我没收拾昨晚还没收好的衣服,而是赤着脚,厉声高喊起来。我娘披着头发冲出来,差点扇我一耳刮子。 “叫,叫魂啊,你爹和你奶还没醒呢,当心起来给你一棍子。”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憋得难受,过了好几秒才拉着娘跑到房间里。娘也吓得“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随后爹也醒了,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同样呆住了。 “又来了?”爹这样说着,搔着头,蹲了下来。每次遇到无法解决的事,他都会有这种习惯性的动作。 “他爹,这次没办法了啊。我还是去找个人到县里请个先生来瞧瞧吧,再这样下去没法住人了。”娘拢了拢头发,家里出大事的时候还是娘比较有主意。 爹抱着头不说话,半晌才“嗯”了一声,犹如放了个闷屁。 “家里的事不用你管。”爹和娘这样说道。确实,这个潮湿无光的房子我一个月最多回来一次,对我而言学校里的八人间寝室倒更像是家。 背上书包,我得去赶我们本家四叔拉砖的拖拉机。四叔弄了个土砖厂,生意还不错。大概因为日子好了,村子里盖房的人也多了起来。 如果没搭上四叔的拖拉机,我可能得走好几个小时。四叔很乐意送我上学,他时常特意将拖拉机开到我家门前,大声按着喇叭催促我。 “春生啊,你知道村子里来了个人吗?”我抬起头望着被四叔笔直如刀的肩膀削成一片片的阳光,闷声说:“没。” “那你昨晚听到了猫叫没?”四叔又问道。 这个我真的听到了,应该说全村都听到了,我只好说:“是。” “我寻思这不是好兆头,我们村里人从来不养猫,春生你该知道吧?”四叔咳嗽了两下。 我早就知道了,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起来家里又出那种事,而今天四叔的语气又如此奇怪。车子一路颠簸,四叔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完全没有平日里铿锵有力的语气,仿佛饿了数天一般。今天的旅途格外漫长,以前在四叔爽朗的笑声中眨眼就到学校了,这次我却感觉过了这么久才走了三分之一。我无聊地望着村路的两边,刚刚割过麦子,光秃秃的,有些荒凉。 突然,眼前一道白影儿闪过,我好像看到什么活物从田里窜过去,因为和我们前进的方向相反,根本来不及看清楚。我使劲儿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一看,那东西居然反过身跟着拖拉机跑过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白猫,乡下不可能有这种猫。我从书上知道,这种猫都是观赏猫,别说我们,就是县里也没几个人养,那是大城市里才有的,而且不会在街上溜达,都是被抱在怀里的,也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如果不是毛色原因我差点以为是猞猁之类的动物。那猫很干净,四条腿修长。我视力极好,但在它身上几乎看不到毛发的痕迹,仿佛是一整块白色的皮革裹在身体上,光滑细腻如绸缎。它犹如一只小狮子,粗壮的尾巴竖立在后面,很轻松地追赶着拖拉机。 我差点叫出声来,但是跑了一会儿它停止了,坐下来盯着我。我和它的距离越来越远,我想叫四叔停下来但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猫慢慢变成一个白色的小点儿。 这是我人生旅途上最有意思的一次遭遇。从小时候起我就经常做梦,梦见一只猫,我看不清颜色,看不清模样,但很清楚地感觉到那是只猫。 因为那温柔的叫声和手指柔软的触感。我们村子不养猫,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了。但今天,不,应该说这十年来,经常早上起来都能看到我们家四处有被猫抓过的痕迹,准确地说那种破坏力像是一大群猫干的——墙纸、衣物,甚至木桌椅都是爪痕。 可怕的是,我们晚上睡得如死猪一般,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所以娘才说去喊人,请一些通晓那种东西,可以和另一个世界沟通的人。我一直对这种事有着好奇,觉得很神秘,但老师和书本又教导我说这些都是封建迷信,是糟粕,要相信科学。我很矛盾,但这些东西确实没法用科学解释,起码我的科学不行。 也许周老师的可以。 “春生啊,看到周老师也记得帮我问句,什么时候来村子看看,就说负猫又来了。”四叔突然说道。 负猫?我第一次听到,这是一种猫的名字吗?我想问,但四叔却一副啥也不说的样子。拖拉机颤动着将我送到学校门前,我蹦下车和四叔道别,跑进学校。 中午的时候,周老师过来了。因为都是来自一个村子,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我会告诉他自己的学习情况,他也问问我村子里的收成年景,和平时几乎一样的场景、对白。 “对了,我四叔托我告诉你一句话。”我突然想了起来。 周老师抬起头,额头上数道深深的褶皱,他把嘴里的饭咽下去。 “说。” “我四叔说,叫您有空儿回村子一趟,他说负猫来了。” 话才出口,那一刹那我以为自己眼花了。 周老师的长脸突然扭曲起来,抓着铝饭盒的手明显在抖动。他似乎怕自己把饭盒给打了,立即放在桌子上,接着低头摘下眼镜,用淡蓝色的衬衣角擦拭着。 吃饭前他分明擦过了。 擦了好久他才重新戴上,脸色舒缓不少,但仿佛身体被突然间抽掉了什么东西似的。 “你四叔还说什么了?” “没了。” “你们村子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听说来了个陌生的年轻人,不像当地人,穿得很整齐,像从大城市里来的,而且村子里一只猫也没有,但昨晚上却听到了很多声猫叫。” 周老师机械地点点头。 “春生,下午放学后别去上晚自习了,我带你坐汽车回去。”周老师用汤匙在饭碗上敲了几下。 我愣了,今天才刚到学校晚上就回去? “我四叔的意思是说你得空儿回去,不用这么急……” “不,今晚就去,我到你家吃饭。”周老师干笑了下。我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已经开始扒拉饭不理我了。 负猫(2) 下午的课我上得昏昏欲睡,满脑子都想着早上的房间、四叔的话、麦田里的猫和周老师那干笑的脸。 天沉得厉害,像要下雨。下课后我没和室友一起回寝室,而是背了书包来到校门口,周老师提着一个塑料袋早就在等着我,见我来了就把没抽完的烟丢在地上:“我们走。” 车票是老师掏的钱,我紧紧贴着他坐在车上。汽车开不进村子,下车还得走上半小时。这时候天几乎全黑了,我和老师肩并肩走在小路上,天高地阔,没有其他活物。迎着冷风,我打了个喷嚏,转头的时候看到两盏绿油油的灯在远处晃动着。 不对,那是一对眼睛,猫科动物的眼睛。这里没有老虎更不可能有狮子,山猫、猞猁这种也只有山林里才有。可是,猫的眼睛能那么大吗?我看不到猫的身躯,只觉得那对眼睛始终盯着我们,紧紧跟在身后。 “周老师……”我有点儿害怕,声音打着战。 “我看到了,别理它,往前走,很快就到村子了。”周老师突然攥着我的手,步子迈得更急起来。我几乎被他拖了起来,回过头去,那东西依然跟着我们晃动着,似乎也跑了起来。 这种追逐继续着,但距离却慢慢变大,那对眼睛渐渐变小远去直到消失,跑到村口前依稀能看到不远处的灯火的时候,我们才停下来,身上已经被汗浸湿。 进村的时候很多人和周老师打招呼,他一一点头作答。周老师是这个村子里出去的,不仅是整个村,还是整个县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他和四叔是发小,但四叔读到高小就回家耕田了,他则继续读到大学。 村民们正在生火做饭,路上飘满了饭香和辣子的味道,孩子们在石路上追逐嬉戏,男人们蹲在一起聊天打牌,屋子里传来的都是锅铲的碰撞声。这些景象我非常喜欢,百听不厌,百看不厌。 “春生?”我的后颈忽然被一双大手掐住,转过头来看是四叔。 周老师也回过头来,看着四叔却收起了笑容不说话。 “哦,周越你也来了。”四叔直呼其名道。我很不快,所有人都叫他周老师,只有四叔喊他的大名。 “嗯。”周老师勉强回应道。 “去我哥家吧,顺便吃个饭,我也没吃呢。”四叔拍拍我的肩膀,三个人朝家走去。 四叔结过婚,但三年前又离了,爹骂过他,他只是笑;奶要打他,他就躲。四叔不是我爸的亲兄弟,是堂弟,但我叔爷爷因为打仗死得早,由奶抚养他长大,爹教他做人看他成家。 “你怎么也来了。”走进院子,爹披着外衣瞅着四叔,然后看到周老师,连忙走过来,握着周老师的手。两人寒暄了几句,爹叫我进去帮忙,三个大老爷儿们就坐在院子里聊了起来。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看到厨房里娘忙得热火朝天,已经端了好几个菜了,不是鱼就是肉,最差的也是韭菜炒鸡蛋。我还闻到一股绍兴老酒的香味儿,可不,桌上摆着两瓶,黑糊糊的,瓶腰上贴着红字。 这是怎么回事儿? “师父来了。”娘一边炒菜一边对我说。 “师父?”我疑惑。 “嗯,请来的,在你奶房里聊天,你去看看吧!比你大不了多少,真不知道行不行。”娘叹着气,看来她很不满意。 我起了好奇心,放下活儿跑到奶的房门外。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一条缝偷偷望去。奶的房间里没装电灯,她说那东西太亮,会刺着她的眼,所以我们一直放着煤油灯。 油灯下,我看到一个后生坐着小竹椅,双手放在膝盖上仰着头看着奶,奶似乎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可惜我从来都听不懂,爹和娘也只能听个大概,但这个人似乎听得津津有味。 我只朦胧看到那人的侧脸,实际上啥也看不清,因为灯光太暗。我觉得有些无趣,起身离去的时候,奶突然抬起头来朝我望过来。 黄色的灯光照在她苍老的脸上,阴影部分几乎把干瘪的脑袋遮挡住了,反倒是那双眼睛亮起来,绿油油的光射出来。我吓了一跳,连忙抽身跑开回到厨房里。娘说我脸色不好看,我不敢回答,只当那是灯光昏暗,我看花了眼。 饭做好了,娘招呼大家坐在一起,让我先给奶端一碗烧得比较烂的饭菜,她牙口不好。我端着碗走到房间前,这时候奶房间的门推开,那个年轻人走出屋子。屋子里清楚许多,我这才看清楚——他穿着一身白色衬衣,灰长裤,斜背着一个挎包,打扮简单却很舒服,脸也干净,看着像姑娘似的。 “让我来吧!”他突然伸过手来接过我的碗,我不知道为什么也就递了过去。接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指,那根本不像是干过农活的,果然和其他人说的一样,他是外面城市里来的吧。 周老师和四叔也走过来,围在桌边坐下,年轻人被娘邀到桌子主位坐下。一桌人忽然相对无言,倒是那个年轻人一直眯着眼睛露着笑,一直说菜好吃。 “师父是什么时候来我们村的?”四叔终于放下酒杯问起来。 “20年前。”他突然伸出两根长指头冲着四叔晃了晃。 我们以为自己听错了,都看着他等他纠正,但他居然自顾自地吃着菜。 “您看着也就20出头吧,应该是两年前吧?”周老师说。 “不,20年前。”他放下筷子,依然坚持。周老师有些不悦,四叔只是低头,爹喝着酒,倒是娘一言不发望着他。 “我来这里只是昨天,但你们的麻烦,是20年前的原因。” “师父贵姓?”四叔问。 “叫我负猫好了。”他突然睁开眼睛,淡淡的绿光射出来,我不敢直视他的眼,连忙低下头去。 桌上的人都愣了下。 “开玩笑啦,其实我是来找一只猫,它流浪到了你们村子。结果我被这位阿姨拽住,她问我会不会对付猫妖,我正好肚子饿了又没地方投宿就来了。”他摸着后脑勺笑起来,我看到娘的脸色非常难看。 “骗吃骗喝还这么直爽,也算少见了。”周老师哼了一声。 爹抬头看着娘,眼神里有些埋怨,娘瞪了他一下,他立即埋着头继续喝酒。 “我是觉得这个师父不错。”母亲坚定地维护自己的尊严。 负猫(3) “不不,我不是骗子,我确实很擅长对付猫。我祖上是兽医,不过到我这一代我只会给猫看病了,好像和猫有很大的缘分呢。”年轻人笑起来像猫一般眯着双眼。 “我们家,不,我们村的情况你也该知道了,你要是真的可以赶走负猫,就别卖关子。”四叔将酒喝干,杯子重重扣在桌上。 年轻人指了指自己,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把草来。他放在桌上,灯光下那草长着边缘像齿轮似的叶子,淡蓝色的花,拿出来的时候还有点香气。 “这个是猫薄荷。”他和我们说,“只要是猫,就都会喜欢这种东西的,我估计猫妖也不例外吧!” 年轻人站起身,拿着名为猫薄荷的草四处走着,每个房间都放上一点,然后回到座位上长嘘一口气。 “好了,如果负猫来到一定会被猫薄荷吸引然后瘫倒麻醉,本来这个是用来对付我要追的猫的,不过这次就试试吧!” “开玩笑吗?放一点这个在房间里就行了?这么多年我们也弄了不少办法了,有这么简单吗?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玩意儿叫猫草,好弄得很!”四叔似乎对他很不满,这次直接对上了。 娘想拦住四叔的话头,但年轻人却一点也不生气地摆摆手:“当然不只放在房间里这么简单,之前这位大嫂做饭菜的时候,我已经放进去了,相信大家都吃进去了吧!” 周老师一直握着筷子在一边沉默,这次筷子都没握住,掉在桌子上,他古怪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所有人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样子,我倒觉得没什么,又不是啥恶心虫子之类的。 “就像对付疫病,如果不找到源头在哪里,怎么可能赶得走它们?”年轻人优哉地喝着酒。 它们?它们是谁?我惊讶地望着桌上的亲人和老师,难道他说的是这些人? “你居然把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放到人吃的饭菜里?大哥,我们现在就押这家伙去村委会,如果有人中毒的话他就是蓄意投毒,是现行反革命!”四叔吼道。 “这都什么年月了,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爹不快地摇摇头,终于开腔了。 “我说师父,您要是来我们家吃喝住都行,但不用装神弄鬼的,先前也看到了,墙上、桌子上到处被抓得稀烂,一般的猫哪里有这么厉害,这分明是猫妖啊!”爹转过脸冲年轻人说。 年轻人站起身来,走到堂屋中央的电灯下,黄色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让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因为阴影更加立体起来,像画的一样。 “时候差不多了,猫薄荷也该起效了。” “什么?” “猫薄荷让猫喜欢,因为还有个作用——可以给猫催吐。”他伸出右手食指点着自己的腹部。 这时候,奶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嘶哑的号叫,像动物一般。四叔和爹猛地踢开长凳冲了过去。 “我娘要有个好歹可饶不了你!”爹冲进房里,四叔也跟了进去。 号叫的声音很吓人,越来越长,越来越高,旁边的邻居们也聚拢过来,我家门口站满了人。我刚想走过去看看出什么事了,爹和四叔却退了出来,神色慌乱,嘴唇哆嗦着。 “出什么事了?”娘走过去扶住爹,但他只是弓着腿,脚步都乱了,四叔还好点,但也面无人色,随即转过身来揪着年轻人的领子。 “你到底给我娘吃了什么?” 从小时候起四叔就不叫奶婶婶,也随我爹叫娘。 “我说过了,猫薄荷,催吐。”他依旧笑着,轻松至极。 “啊?”人群突然惊叫了起来,炸锅了。 奶住的那间阴暗的小房间里,传出了“咕噜咕噜咕噜”的低鸣,像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接着一双手伸出来扒在门框上,指甲尖锐弯曲着,清晰可见,然后一只猫的脑袋伸了出来,灰褐色条纹,瞪着大眼,张着嘴,发出呼呼的像大扁头风一样的声音,紧连着猫身体的却是一张嘴—— 奶的嘴巴!那张平日里干瘪如鸡皮的小嘴像蛇进食一样被撑得老开,下颌几乎贴到胸口了。从奶的嘴里正吐出一只灰色的猫来。 “妈呀,妖怪啊!”人群一哄而散,但又在离着远点的地方重新聚集起来,如同湖里受了惊吓的鱼群。 几个大人脸色极其难看,娘一把搂住我,我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周老师也站在靠墙的这边死死盯着。那猫继续低吼着,带着敌意看着我们。奶痛苦地呕吐,猫的身体一点点从她嘴里出来,终于落在了地上。爹立即冲过去扶起奶让她躺在自己怀里,四叔则去倒水。那只灰褐色的猫翘着尾巴,快速地转动着脑袋,看着所有人,最后锁定在年轻人身上。 “来,过来玩啊!”他一脸的不在乎,仿佛这些再平常不过似的,蹲下来掏出一把猫薄荷冲着那只怪猫招着手。猫弓着脊背,全身的毛都竖立起来,小心地走过去,嗅了嗅那些猫薄荷,然后又抬起头看着。 “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啦。”他继续摇摆着。 猫偏过头走开,然后又走回来,伸出前爪小心地碰了碰又立即缩回来,接着又继续嗅着,重复着以上的动作,但它身体渐渐放松,喉咙也不再发出那种低吼了。 忽然它跳起来,一把抓住那些猫薄荷滚到桌角边,伸出两条前肢把猫薄荷扣在地上,张嘴大口咬起来,接着开始打喷嚏,摩擦自己的毛发,时不时还滚动着身体,露出腹部,然后大张着嘴仿佛打哈欠一般。 和之前的敌意相反,它好像不太在意我们了。 “猫、猫妖啊!”人群里这样说着。 “这就是你们说的负猫,不,应该是腹猫。”年轻人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大家不太理解。 “你们应该记得,这只猫就是你们养的,没忘记吧?20年前那只家猫。”年轻人走过去抚摸着猫的脑袋,它很听话地眯着眼睛蹭着年轻人的手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走过去,蹲下来伸出手。猫立即变了脸,抬起上半身瞠目以对,张着嘴吐着气发出威胁的吼声。 “先别急,它还不习惯你们,你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年轻人把我带到远点儿的地方,猫再次平静下来。 “应该说,你们两个最知道它为什么在老人的肚子里,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在这个家里捣乱吧?”年轻人看向四叔和周老师。 “胡说什么,我怎么知道?”四叔狠狠地说,脸转过去的时候那只猫忽然盯着四叔,四叔吓了一跳,咽着唾沫慢慢走到墙角去。 “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我不记得了。”周老师推了推眼镜。 “哦?你自己许下的愿望却不记得了吗?”年轻人摊开双手。 周老师的脸色变了。 “真的忘记了吗?那只巨大的猫,雷雨的午后,村子的麦田里,你对着它许下的愿望。” “别再说了!”周老师紧握着拳头吼道。 “喵——” 那只猫突然长长地叫了一声,人群哗一下又退后一点儿。 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周老师这么激动,和平日里的温柔样子完全相反,额头都鼓着青筋。 年轻人微笑着不说话,走到那只从奶的嘴里出来的猫咪前将它抱起。灰猫很顺从地伏在他怀里,眯着眼睛,摆动着尾巴。 “这个村子以前有很多猫,上点儿年纪的人应该还记得吧?” 40岁以上的村民们脸上都露出忌讳的表情,但大多还是点了头,年轻如我这般的后生却完全不明白。我挺喜欢猫的,但一直不懂为什么只有我们这里一只猫也没有。 “惧怕,厌恶,欲望,捕杀。”年轻人抱着猫朝他们走过去,人群朝后退却着。 “为什么要害怕?它们是温顺可爱的动物,来摸摸看。”年轻人冲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娃喊道,她是小晴,村支书的女儿。 小晴的辫子又黑又长,眨着眼睛盯着猫,猫也睁着眼看着她。 “别摸,别摸啊!闺女。”她娘想把她拽回去,但小晴仿佛着魔一般朝猫走了过来,慢慢伸出食指碰了碰猫的脑袋,接着又摩擦着它的下巴。灰猫满足地抬起头,享受小晴手指的逗弄。 “哈哈,这猫好软。”小晴笑着。身后的年轻人也都慢慢走过去围着猫。 我也想过去,但娘拉住了我。 “够了!我不知道你在变什么戏法,但请你离开这里吧!不养猫是我们村子的传统。”周老师冲过去驱赶着孩子们,这和他一贯的态度反差太大了,他以前一直都鼓励学生多接触新鲜事物。 年轻人怀里的猫突然睁开眼,挣脱了怀抱一跃而起,整个身体扑到周老师的脸上。周老师惊恐地号叫着朝后退着,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倒在地上,脑袋磕在奶房间的门框上。 我们想去扶他起来,但被年轻人阻止了。猫并没有抓他,而是趴在他的脸上一动不动。 “别看热闹了!都走,都走!”四叔烦躁地驱赶着门前的村民,大家慢慢散开。小晴一直看着猫,最后还是硬让她爹拉走的。 “李卫国,你们家最好给我们个交代,到处闹猫妖的谣言成何体统?”村支书赶走了大伙,自己却坐了下来。李卫国是我爹的大名,村长比我爹也就大个两三岁,但一直都连名带姓地吼他。 爹低头敬了杯茶给村长,然后自己苦着脸蹲在地上抱头不语。其他人都散了,只留下我们家几个。趴在周老师脸上的猫没有离开的意思,周老师也一直躺着不动。 “他没事吧?”我冲着年轻人问。 年轻人走过去抱起猫来,我们发现周老师其实是醒着的。他慢慢站起来,扶着门框,似乎很虚弱。娘和我搬了条凳子给他坐下。 “我说过了,我在追一只猫,它会满足人的愿望——当然,会在特定的时候满足特定的人。我知道这里有人遇见过它,20年前许下过愿望,整个村子才会出现名为负猫的妖怪。” 年轻人抚摸着猫的脊背,所有人都沉默着。 “有谁想说吗?” 周老师叹了口气,他望向四叔。 “我一直以为,那天是做梦。”四叔坐了下来。 “原来你也知道那只大猫。”年轻人笑着,拿出一枝猫薄荷丢到一边,灰猫立即扑了过去。 “是你说,还是我来说?”四叔问周老师,周老师摘下眼镜,紧闭着眼,最后说了句:“还是我来吧,这事本来就和你无关——” 周老师又回到了平时上课的音调,就好像给我们朗诵课文一般。 “那年我还没春生大。” 他这样说道。 20年前,我娘死了,是病死的。她做姑娘的时候就多病,我奶常埋怨我爹娶了个下不了地割不了麦子的媳妇,光长得好看有屁用。她不知道,爹在打仗的时候认识了我娘,那时我娘还是学生,她抛弃了家里优越的环境投身革命,打完仗又跟着我爹来到县里工作。我爹总觉得对不起她,我娘身子不好,也觉得对不起爹。所以他俩相处得很谦让,感情很好。我的启蒙知识还是娘教的。 那年我爹在县里主持革命大会,大家都在革命,娘晒了腊肉就去睡了。临睡前她嘱咐我包几块肉送给村子里的奶。我找不到纸,就从爹的书桌上随意抽了一张包着肉出去了。那时候村子里养着很多猫,很黏人也很放肆,一只大花猫可能闻到了肉香,冲过来叼走了我手里的肉。我追着它正好撞到革命队伍,我爹领着头,那只猫看着人多扔下肉就跑了。肉散在地上,所有人都呆了。 原来我不知道,包肉的纸反面就是毛主席像!我当时真的傻了,不知道翻过去看一下。肉油浸透了纸面,毛主席的头像上一片油花。 那天下午,我爹从革委会主任变成了蓄意侮辱伟大领袖的反革命分子。以前就有很多人不喜欢爹从不徇私的个性,这下终于逮着机会报复他。娘听说爹挨斗,着急受了风寒,撑了一个月就去世了。我爹在牛棚里听到我娘死了,也想不开上吊了。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奶哭瞎了眼,但还是撑着身子带着我,我是靠吃村子里的百家饭长大的。 从那天起,我就讨厌猫,我知道那是我的错,但我就是讨厌。我爹娘都死了,村子里的孩子欺负我,他们知道我之前在城市里读书,长得白净,于是经常在我身上涂满猫薄荷,然后扔上十几只猫在我身上。我身上被猫抓伤那是家常便饭。奶眼睛瞎,我忍着痛自己上药,怕她知道难受。甚至我开始害怕回去,因为奶也养了只猫,很漂亮,它总想亲近我,但我却很烦它。我有时候欺负奶眼瞎看不见,把那只四蹄踏雪的小黑猫扔得远远的,但它总是执着地跑回来。 日复一日地被那些孩子折磨、欺辱,我几乎认命,也慢慢把怨恨转移到了猫身上——谁叫他们家都养着猫,都喜欢猫。 我记得那天是在雷雨季,我抢着割完麦子,人都快散架了。后来想起衣服落在田里就又跑了回去。田里人都走光了,我到处找自己的衣服,却没想到看见了它。 我当时吓蒙了,从来没看过那么大的猫,纯白色的,眼睛瞪得人发慌,尾巴很粗,拖在地上。它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的,然后趴在我跟前舔着毛,我也不知道逃走,反而坐了下来看着它。 我自己都很奇怪,明明一直以来都讨厌猫,但却没法移开眼睛,突然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只猫好像在等我说什么。 “说出愿望来。” 它喊了一声,明明是猫叫,但我却感受到这种意思。 “村子里的猫,都死掉吧。”我哆嗦着说出这句话来,“一只都不要,永远不要出现了。” 负猫(4) 我的话音刚落,白猫猛地站起来,全身原本平滑的毛一根根竖立着,体积猛地增大了。我以为它发怒了,毕竟它也是只猫啊! 那只白色的猫尾巴竖立起来,这时候我才发现为什么那尾巴看起来粗得过分,原来是好几条尾巴在一起,一开始我没发现而已。猫发出了嘶鸣,接着起了一阵大风,暴雨下了起来,等我能再看清楚东西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 我现在想起那一幕都感觉是在做梦,回到村子后我生了病,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就找到自己唯一的朋友锤子说这事,(“锤子就是你四叔”,周老师看我疑惑,于是解释道)我以为他会不信,但他却一脸恐慌地看着我。 “你真的不知道昨晚出啥事了?”锤子这样问我。我当然不知道,淋雨回来我换了衣服就躺下了,睡得像死人。 我问锤子,锤子摇头说不出话,只是拉着我去了村东边,那里是村子每年宰猪的地方。 我当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只只被剥去皮的猫倒吊着,森森的粉红色的肉露在外面。猫大张着嘴,铁钩穿过喉咙,地上一片未洗净的血迹。旁边堆放着一堆堆猫肠子、猫内脏,苍蝇飞舞。剥下来的猫皮也挂着,等风干。 旁边还有两个人,猫的前爪绑在铁钩上,一个人扶着,另一个人扒皮,一张猫皮剥了一半。我认得那只猫,那身黑色的皮毛扎得我眼痛,它好像还未死,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我,那身皮仿佛脱衣服一般被扒下来,滴血的瘦弱身子在半空中晃荡。 我当场就吐了,锤子吓了一跳。 “昨晚杀了一夜的猫,全杀绝了。”锤子说。 “我吐得头昏脑涨,勉强听到锤子叙述,原来昨天晚上村里的老人同时犯了病,像瘟疫一样,他们口吐白沫,指甲变长,到处抓东西,嘴里还发出猫叫,整个村子被弄得恐怖万分。有人说这是猫瘟,就类似狂犬病一样。背地里大家都传是猫妖,一种叫负猫的猫妖,可以让养猫的人变成猫的妖怪。 大家恐惧了,这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说法,说杀掉猫,吃掉猫肉就可以断绝瘟疫,治好病,于是那些平日里宠爱猫的人对猫发起了屠杀。本来机敏的猫根本没有防备,全被捆起来送到刀下。孩子们号哭着,但丝毫没有办法。大家等着宰猫、扒皮、分肉,然后着急送回去给家里的病人吃。 就这样,一夜之间,村子里的猫绝迹了,一声猫叫都听不到了,而吃下猫肉的人病也好了,人们就更加坚信了猫妖的说法。从那以后整个村子再也没人养猫了。 我的愿望,真的达成了。 但我感觉到恐惧,几乎每晚我都能听到猫叫声,别人都听不到,只有我会。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周老师突然停了下来,眼睛里瞳孔收缩着,如同猫一般。) 我开始发现,家里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爪痕,自己的书也被咬烂,床头多了几根猫毛,黄色的猫毛。 有次晚上起夜,我突然听到门外咔嚓咔嚓的声音。那是以前猫爱干的事,猫如果回来太晚,主人锁了门,它们就会不停地使劲儿抓门。 我蒙着被子吓得哆嗦,过了好久声音没了,我慢慢打开被子,却看到瞎眼的奶站在我面前。她的眼睛冒着绿光,双手蜷缩着,跪在地上抓着我的床脚,那声音就像刨木头一般,刺耳得很。我这才记起,那天分了猫肉,有好心人也送了些给奶吃。 我吓坏了,要离开奶,离开村子。正好那时候我娘家里的人想带我去城里,他们可怜我娘就我这一点骨血,不忍心我在外流浪。之前他们也被斗得很惨,现在刚刚好点就立即来接我了。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临走前的那天,奶坐在小竹椅子上一声不吭。我知道她怪我,我也知道我走了她真的就孤苦伶仃一个人了,但我那时候小,我太害怕了。 直到我走远,她也没说一个字,就是一直流眼泪。 半年后我考取了高中,同一天我打算拿着通知书去告诉奶,但她已经过世了。这以后我和村子最后一点联系也断了,只有锤子偶尔来县城做生意我才和他聊聊。 对村子的内疚让我大学毕业后拒绝了去机关单位,而是留在县城教书,对村里的娃我尤其关心。那些孩子的爹妈还以为我是念及旧情,老来城里答谢我,还为以前欺负我的事道歉。 我没敢告诉任何人。杀猫这件事一直纠缠着我,特别是听到最近几年又出现了猫妖的事,我愈发害怕起来。 我本来打算这辈子也不会回来,但那天我又遇见了20年前许下愿望的那只猫。我不明白它干吗要回来,干吗要来找我。是来向我索讨实现愿望的代价,还是代那些冤死的猫向我报仇?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它。 后来锤子找到我,说春生家又出事了。春生是我班里最聪明、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孩子,马上就要高考。我真不希望他受到这种干扰,我不想再连累其他人了。所以我听了锤子的话来村子,如果负猫真的要报仇,就冲我来好了,别再牵连其他人。 周老师说得很慢,他说话时间不长,声音却渐渐嘶哑,平时他连续讲课几小时都精神很好,声音洪亮。 “你真的以为,这都是猫的复仇吗?”年轻人走到周老师面前。 “难道不是吗?因为我的自私和憎恨,让那么多猫惨死,让村里人受折磨,这都是我的错。”周老师捂着脸。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那只为你偿愿的猫又回到了这里?” 周老师抬起头。 “你有没有想过,猫妖每次骚扰村子的日子?你真的忘记了吗?” 在一旁的四叔突然“啊”了一声。 周老师近乎呆滞地思考着,然后无法置信地望着我们,他从我们脸上的表情明白了什么。 “不会的,这不可能!” “死去的猫就死去了,真正变成负猫的不是猫,而是人,那个每日坐在家门口流着眼泪希望你回来的人。” “别再说了——”周老师的眼泪涌出来滴在地上,一旁的灰猫忽然走到他脚边,用颈蹭着他的小腿。 “强烈的情感会让人化为妖怪。这种情感会吸引那家伙出现,向你索求欲望。换言之,实际上你满足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只为你偿愿的猫。我找它很久了,没想到它又回到了这里。” 年轻人抓起猫,猫咪不满地叫了一声。 “为什么那只白色的巨猫会出现在这里,你也该明白了吧!因为按照老人的愿望,只是希望你回来而已,但她如猫一样无法表达出来,所以每年村里闹猫妖的日子,其实就是你的生日。” 不小心被关在门外的猫如果回到家发现大门紧闭,主人睡着,它会发疯般抓着门,希望被人发现。 我突然觉得周老师的奶奶很可怜,儿子儿媳没了,孙子远走,连唯一能陪着她解闷的猫也被杀死了。 “我不会再离开了,永远不会。”周老师跪在地上,双手按着腿,不知冲着谁说话,带着哭音,又像是自言自语。 “愿望也算达成了吧!不知道那家伙又要跑去何处了。”年轻人笑了笑把那只灰色的猫放进自己口袋,只留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看着我们。 “打扰你们了,饭菜很可口,真想留下来多吃点儿。不过我还得去追那只猫,以后这里不会出现猫妖了,喜欢养猫的也可以养几只。”年轻人整理了一下行装。 “这只可以给我养吗?”我鼓起勇气说,指了指那只猫。 “好的。”他把灰猫拿出来放在我手上,我第一次触碰到这种感觉,温暖柔软。 书上说,人的心也是温暖而柔软的,所以当你抚摸到这些小家伙,它们便能感觉到你的心。 我抱着灰猫,它不再抗拒我了,而是缩成一团眯着眼,安静地躺在我怀里。 那以后再也没看到这个年轻人出现,在收完麦子的麦田里,那只巨大的白猫我也从未见到过了,我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觉,但又如此真实。 村子里开始出现了久违的猫叫,周老师也留在村里的小学。四叔和爹都问他是否太委屈,他说比起他奶,根本不算什么。 后来我如愿考上了大学,城市里养猫不太容易,但我尽力养了一只。我很想再见见那个年轻人,和那只拥有好几条尾巴的巨大白猫。 它是猫妖吗?还是说,它是猫神? 谁知道呢? 江东之女(1) 江东之女 文/原枕河 江东苏大老爷家中有一个女儿,是江东一带出了名的美人。苏大老爷虽然家财万贯,到头来也没有个继承家业的人,只好盼望能给女儿招个好夫婿,将这家业一并放心托付。 苏小姐终于到了出阁的年龄,于是招婿的事情张罗开来。城里的媒婆隔三差五地登门,王家大公子才情了得,李家小儿子聪明非凡,西城赵家富可敌国,东城张家门当户对……柬帖如雪花一般纷至沓来,苏府上下一时好不热闹。 胡是一介贫寒书生,家住在苏府的后面,与气派的大宅院相比,他的家简直像草房那样简陋。他是后迁至此,原本住在江西那边,父母双逝,他变卖家产,葬了二老,独自来到江东,寻了一间房屋便住下,平日为周围邻居写个书信,换几个铜钱聊以为生。他人生得秀气,待人也客气,礼数周到又不显生分,大家都喜欢与他相处。 因为苏府大小姐的婚事,他们这些住在后面的小户人家也不得安生。往来提亲的使者在府上遭遇白眼,当场不敢发作,只好跑到后面来叫骂一番。还有骑着快马飞奔而来的,卷起滚滚尘土,刚刚晾出去的衣服转眼就落上灰尘。 这天叫骂声与马蹄声一直不停,读书也读不下去,好在初春的天气温暖怡人,胡在小院子里摆上一张椅子,躺在阳光下面,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叫骂的人与飞奔的马。 苏家大小姐他只见过一次,还是三个月前他刚刚搬到这里来时的事情。那天见到苏府的人兴师动众,排成长队出门去,中间有两顶轿子。问邻居他们是做什么去,隔壁邻居告诉他,这是苏府去庙里上香,每三个月一次,早上去,当天晚上回来。 果不其然,天刚刚擦黑就看见苏府如长龙一般的仆人队伍浩浩荡荡地归来。回想起来,当时的天色十分诡异,是透着蓝的灰色,云很重似的,贴着远方的地平线,动也不动。冬天的寒冷还残留着,一到晚上就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作威作福。小路两旁的树都掉光了叶子,枝丫狰狞地张牙舞爪,像一双双手,伸向路边走过的人们。 大概是因为劳累了一天,失去了早晨时候的精力,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木讷着一张脸,没精打采的,好像人回来了,魂魄却不知道丢在哪里了。这样庞大的队伍却悄无声息的,走到哪里,哪里也静默下来。 忽然没来由地吹起一阵风,吹动了天上的浮云,吹断了脆弱的树枝,枯萎的荒草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正是人们生火做饭的时候,滚滚白烟弥漫到空气里,模糊了视线。 说这风没来由不无道理,胡刚从集市上回来,行走一路,没有一丝风吹草动。事后想想,仿佛是空气中有一双手,故意要撩开轿帘,让胡看到坐在里面的苏小姐。 苏小姐的容颜自是不负盛名,她低着头坐在轿子里,微微垂着眼,仪态静好,风华万千。胡是定当不会忘记这阵诡异的风带给他的惊心动魄。站在院里愣了好久,直到队伍走出很远,周围重归寂静的时候,他倏然醒神,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是被苏小姐的美惊到,同时也恐惧于她这般绝世的美貌。这般的美是不应当属于人间的,它的灵性超越生命本身,仿佛自成一体,已无拘无束,肆无忌惮,凡人又怎能镇得住这上天入地的美。 轿帘掀开的那一瞬间,苏小姐的侧脸就烙印在了胡的脑海里,当日他辗转反侧,终不能眠,一合上眼睛便能看到坐在轿子里的苏小姐。倒不是因为这一眼埋下了情种,他自然想过苏小姐早晚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可自己这般家境,索性懒得再去多想。 只是忽然想到家乡那山上狐妖的传说,恐怕就算狐妖,也没有这般鬼魅迷人吧。 下午的天气实在暖和,他在不知不觉间睡去,到傍晚时分感觉到一丝凉意才醒过来,看一眼落下去的太阳,准备回房。 在他转身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进草堆里发出簌簌的声音。他感到诧异,回头去看,隔着一条小路就是苏府的院墙,失去叶子的树枝从里面伸出来,墙根下的草有齐腰那么高,与树枝一起遮挡了大半的风景,将院墙之下的风景挡得十分阴沉。 枯黄的杂草摇摇摆摆,无风自己摆动起来。他诧异地望着,看见从里面站起个人,是苏府家丁的打扮,穿着棕黄色的褂子,里面是草黄色的短衫,大概是翻墙出来掉进草堆里,衣衫不整的,还有些地方挂着杂草。 看到了胡,那人张口说:“请问,去集市要走哪个方向?”是女子的声音,好像银铃似的,叮叮当当撞得人心一颤。 胡一眼就认出那正是苏家大小姐,即便她改了不合身的男人装扮,也还是能认出来。苏小姐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脸色相比于胡的记忆要红润许多,眉目如画,顾盼生辉。她走近了,看胡发着愣,又问了一遍。 胡诧异地问:“苏大小姐?” “咦?公子怎认得我?”苏小姐很是惊诧,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没人会认得我呢。” 胡微微苦笑,摇了摇头:“苏小姐的大名在江东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公子可别这样恭维我,试想一个根本没有人见过的人,她是怎样的容貌和才情,又是怎样的性子和德行,真正有几个人了解?” 苏小姐叹一口气,转过身,看着自家的院墙接着说道:“那是我家,四周都用高墙筑起来,我看不到外面,外面也看不到我。平日父亲大人又不准我出门。所以我想,也许这里的人也没有一个人认得我吧。他们光知道这个院子里有一个大小姐,可是她长什么样他们都不知道。” 被苏小姐这样一说,胡也觉得自己的话实在虚伪,一时尴尬无语。苏小姐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院子:“公子住在这里?” “小生三个月前刚刚从江西搬到此处。” “从江西来的?”苏小姐的视线收回来,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他一遍,“我连这城里的集市都没去过,想不到公子从江西就来到我眼前了,真是有缘分。” 胡有些不好意思,抿起嘴角微微笑了笑,问:“苏小姐是要去集市?” 苏小姐点头:“听家里的仆人说城里来了大戏班,想去看看呢。父亲大人不准,我只好偷偷翻墙出来。想不到在这里见到公子,真是失了体统,公子莫要见怪。” “不会不会,”胡连声说道,沉默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此处去往集市路途不算遥远,如果苏小姐不介意,就让小生为小姐带路吧。” 苏小姐自然高兴:“那么有劳公子了。” 江东之女(2) 胡将椅子收进房子里,晚上天气转凉,他取了棉披风给苏小姐披上,而后两人同行。苏小姐看他穿得单薄,本有推辞之意,但在胡的坚持下还是将棉披风披在肩膀上,于胸前打了一个结。她走在胡的身边,微微落后于胡,不时地抬眼从后面打量,看他白净秀气的脸庞,不知怎的,觉得这披风真是暖和。 苏府距离集市不算远,但是略显偏僻,人烟稀少。天色渐渐暗下去,远方的天空呈现墨蓝色,将天底之下的茅屋瓦房都映成漆黑的颜色,仿佛剪影似的,只有微微灯火摇曳,稍稍点亮了夜的宁静。吃过晚饭的人大概都去集市上凑热闹了,他们一路上并未见到几张面孔,显得有些沉闷。 一阵夜风吹过,胡问苏小姐:“冷吗?” “不会,公子的披风暖和着呢。”苏小姐摇头,看胡笑起来,又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她也想问胡冷不冷,但是却问不出口。 又行了一会儿,终归是要说点什么,苏小姐左思右想,唤了一声:“公子……” 胡回头看向苏小姐:“怎么?” “我听闻江西山水秀丽,犹如仙境,是真的吗?” “呵呵,确有这种说法。” “那山上真的有狐妖吗?” 胡愣了一下,想不到苏小姐会问到这个:“小姐是从哪里听说的?” 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苏小姐笑笑,快走两步与胡比肩而行:“是我家中有仆人来自江西,见我平日沉闷,便讲一些民间的奇闻异事给我听。他说江西的南山上有两只狐妖,修炼千年,得道成仙。奈何天神不容,派神将下凡与之大战百回,将两妖重伤,困在南山之上,往后每十年都要受蜕皮换骨之苦,除非他们自愿被打回原形,不然这痛苦将伴随他们永生永世。” “小姐家的仆人也见闻甚广啊。” “这是真的吗?” “倒是确实有此传闻,但是山上究竟有没有狐妖,谁也说不清楚。”胡摇摇头,“江西城邻山而建,关于那山的传说众多。小生还听说南山之上住的其实是一位名叫摩迦的神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只要虔心朝拜,即可达成心愿呢。” “怎样的心愿都可以吗?” “听闻如此。” “若我想如神仙一般长生不老,也可以?” 又是一愣,胡诧异地看向苏小姐,看她眼含期盼,觉察出苏小姐的疑问并不是无心之语,便问:“小姐怎会这样说?” 苏小姐叹了一声,似是想起了难解的心事,细眉微垂,眉头紧锁:“实不相瞒,我所住的地方,房门前便是一处花园,我每日看得最多的便是窗外的景色。那些树木在春天发芽开花,夏天花朵凋谢,绿叶成荫,秋天的时候叶子也枯黄坠落,到了冬天已腐烂成泥,埋在冰雪之下。其实人不也正是如此?我们便好像是在春季降生,夏日成长,秋时衰老,到了冬天已是白骨一堆。公子,你觉得呢?” “似也没错。”胡微微皱眉,细听着苏小姐继续说。 “再美的花也终有凋谢的一天,那个时候还有谁记得它曾经的美呢?要是我啊,宁愿做那山顶的狐妖,忍受蜕皮换骨的苦楚,也不想有一天零落成任人踩踏的泥土。”说着她又长叹了一声,笑容略带苦涩,看向胡,问,“公子是否觉得小女子不着边际,痴心妄想?” 胡沉默不语。 “我们终究是要老去的吧,不论是绝世姿容,还是奇丑无比,最后总在衰老中慢慢死去,是吧?”苏小姐抬眼望向胡,在灯火的映照下,她的脸庞柔和俏丽,眉似远山,眼如星辰,娇艳的红唇好似夏天里新鲜的樱桃,色泽动人,美轮美奂。 沉默了许久,胡只是轻叹一声,讷讷重复道:“是啊,人终究是要苍老衰亡的。” 此时已经走到集市上,行人如织,两边叫卖的商贩,有卖馄饨、汤圆、面具、布鞋的,有卖对子的,还有卖糖画的。话说到此,本是为这些热闹而来的苏小姐也没了欣赏的心情。无趣地打量着从身边走过的路人,他们脸上挂着莫名的笑容,好像体会不到人世间的疾苦似的,一直这样欢乐,往后也会这样欢乐下去。而体会到了的人,时时刻刻将忧愁锁于眉间,即便想痛痛快快也很难笑出来。这漫长的一生,终究托付给了忧愁。 一群打闹的孩子突然冲过来,呼啸着过去了。苏小姐回头望一眼,无奈地笑,又看向好像心事重重的胡:“公子?” 胡像没听到似的,继续茫然向前。 “公子?” 醒过神,胡应声:“嗯?” 苏小姐疑惑地问:“公子在想什么?” 沉吟一会儿,胡说:“听小姐一席话,小生也觉得人生实在是短暂,若能长生不老自然是好,但是光想一想就能如神仙一般,世间哪有这般便宜的事?这残酷的人世间,无论想要达成怎样的心愿,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啊。即便是传说中的狐妖,想要有如人生一般短暂的快乐,也付出了千年修炼,且天地不容的代价。” 苏小姐坚定道:“若这是一生一世的期待,对于我来讲,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这……”胡欲言又止。苏小姐看出其中必有缘由,便抓紧机会问:“公子,可是有什么说法?” 胡看了看苏小姐,摇摇头,长叹一声:“既然小姐是真心想见那摩迦之神,小生倒是知道一个办法……” “真的?”苏小姐脸上有了神采,双手攥着胡的胳膊激动地问。 “但是,”胡略有为难,继续说道,“这个方法实在是艰苦,怕小姐千金之躯,难以承受。” “怎么个艰苦法?” “说来倒也不难,南山的北边方向有一条崎岖小路,真心想拜见神明的人从这条路上山,每三步一跪,至九步一拜,登至山顶。摩迦感其虔诚之心,便会现身为其达成心愿。” “这有何难?” “小姐殊不知,山北一边乃是缓坡,是上山道路之中最长最远的一条。道路不平,山中栖息着野兽,可谓是凶险万分,不知多少为见真神之人在半路成了野兽的餐饭,丢了性命,化作白骨一堆。” 江东之女(3) 苏小姐低下头,思量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似的对胡说:“既然人总有一死,我宁愿为了自己这个心愿而死,也不想在这世上虚度年华,最后苍凉而终。” 胡不解地问道:“小姐为何认定自己最后会苍凉而终呢?”降生在苏府,已经注定了此后荣华富贵的一生,他实在很难理解为何苏小姐会是这样悲观的态度。 苏小姐说:“公子住在我家的后面,这些日子往来提亲的媒人使者想必也是见了不少。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见过我,他们光是听说苏家的大小姐如何美貌便提着重金前来提亲。不论最终父亲大人将我许配给谁,这场婚事也不过是一个用金钱买美貌的交易。现在将我娶回了家倒还是可以看,若我以后老了呢?待我衰老,我那相公岂不是要觉得自己白白送出金银珠宝,换一个人老珠黄?到时候还会有人看重我?怎还会有现在这般热闹?难保我不会在一个寂寞的庭院里,独自寂寞地死去吧?” 说着实在是悲凉,胡不免要同情这样的富贵小姐,年华终究是要逝去的啊,到时候她还能剩下什么呢?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正因如此,恐惧才会存在啊。 “既然小姐执意要完成这个心愿,小生愿意奉陪。只是从此去江西南山需要三日路程,况且小姐家家规甚严,恐怕难以成行呀!” 见胡答应了,苏小姐的眼珠一转,说:“公子不必担心,明日又是我家去寺庙祭拜的日子,我跟父亲说身体不甚舒服,在家休息,待他带着家丁离开之后我就可以去找公子了。” “这……”胡有些迟疑,“可行?” “可行可行!”苏小姐连连点头,“我离开之前会给父亲大人留一封书信,请他不要担心,我几日之后便会回来。等到回来之后再跟他解释这一趟行程,到那时啊……到那时……”苏小姐瞟了一眼胡,含羞低头,不往下说了,“总之,到那时就好说了。” 胡未得要领,只好暂时点头应了:“那好吧。” 戏台上的精彩表演似就是那么一下子,还未尽兴就已经结束了,但苏小姐为明日的计划已是激动万分,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回到苏家后院,院子里寂静无声,想必是苏小姐偷出大宅的事迹还未暴露。胡从家中拿出椅子,让苏小姐踩在上面翻过墙去。他仰头对苏小姐说:“苏小姐一定也是天底下最会翻墙的大小姐了。”他笑,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仿佛白玉雕刻的五官展现在苏小姐面前,夜色也沾了光,变得剔透起来。 苏小姐双手扶着院墙,低头看他一眼:“那公子明天可要在这里等我。” 胡点头:“明日小生一定备好车马,待小姐出来之后我们即刻起程。” “一言为定。” 胡看着苏小姐纵身越过院墙,又站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寒冷,想收了椅子回房准备睡下,又一想,将椅子留在了原地,独自回房内。 清晨醒来,胡出门去集市上借了一辆马车,回来时正见苏大老爷的队伍浩浩荡荡走过他家门前。果然如苏小姐所说的一般,队伍中只有一顶轿子。 不一会儿苏小姐从墙后探出头来,踩着胡昨日留下的椅子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胡的身边:“公子果然信守诺言。” 胡牵着马,笑道:“既然答应了小姐,小生怎敢食言,我们路上再说吧。” “好,”苏小姐一边上车一边说,“我昨夜回到家里还想着,要是今天出来见不到公子可怎么办,或是公子突然说不去了……” 胡也坐上车,驱动马匹前行,笑着问:“小姐如此不信任小生?” 苏小姐赶忙解释:“是我实在不敢相信,真的有一天,会有人带我去见神仙,实现我的愿望。不瞒公子,昨夜我回到家中,整晚都不敢合上眼睛,生怕醒来发现是梦一场,一切都烟消云散,公子也不知去处。” “怎会,我就住在小姐家的后面啊。” “我真怕待我醒来,出门一看,外面的人都说没有公子这个人呢。” “为何?” “不清楚,说也说不清楚。”苏小姐摇摇头,似是叹息,“我总觉得公子不甚真实呢。” “这又是为何?” “公子就好像是神仙派来,带我去实现心愿的使者。” 胡被苏小姐说得哈哈大笑:“小生真是万分荣幸。” 苏小姐在车中,看着胡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低头不语。 依照胡的安排,他们晚上刚好行到江边,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舟车劳顿,两人互道晚安后各自入睡,一夜无梦。第二日雨停,他们搭船过江,又是一天的行程。江上风大浪急,苏小姐被摇得昏头晕脑,呕吐不止,下船的时候已经浑身无力,两腿发软,还是胡背着她下船,找了一家客栈暂时住下。 苏小姐服下郎中开的药后便一觉睡到天明,最终醒在从窗外照耀进来的阳光里。 阳光晃得她一时看不清眼前,依稀记得胡公子昨晚照料自己到很晚,困极了就伏在茶案上睡去。用手遮挡了光,四下看去,未见到胡的身影。 她坐起来,将空荡荡的房间看了一遍,确定胡不在这里,心中不免惊慌。她下床推开房门,走到胡的房门前,犹豫再三,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过了很久也没有人开门,胡肯定是不在里面,但她还是站在门前,似乎一定要等到这扇门被打开似的。 有脚步声走上楼,店小二端着一盆热水,见到苏小姐咧嘴一笑:“姑娘醒了?” 苏小姐疑惑地看他,听他的语气好像是在等自己醒来似的。 “胡公子有事出去了,他临走之前吩咐小的照顾姑娘。他走的时候姑娘还在睡,小的也不好打扰,就在下面掐算着时间,估计姑娘这个时候该醒了,这不,就顺道把水给姑娘带上来了。姑娘回房先洗一洗,然后再下楼吃些东西,吃完估计他就能回来了。” 店小二说着往苏小姐的客房里走,苏小姐跟了上去,问:“他可有说是做什么去了?” “没有,”店小二摇头,把水放下,回身跟苏小姐说,“但是小的猜他可能是去上坟吧。他可是城里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不声不响走了这么久,回来肯定得去父母的坟上烧炷香吧。” “哦……”苏小姐应了一声,还想继续问,但见店小二已经躬身退下了,便没开口。 洗漱过后苏小姐下了楼,店小二已经安排好了一张桌子,引着她过去,然后才招呼上菜。早晨客栈里的人不多,不一会儿菜就上全了,苏小姐一个人对着满桌菜肴也提不起兴致,夹了两棵青菜后就放下了筷子。 一直在旁忙活的店小二见了,问:“姑娘怎么不吃了?要是菜不合胃口您直说,小的让厨房再给您换一桌。” “不必了,我还不饿,不想吃东西。” “那可不行,胡公子走的时候都交代了。姑娘坐船颠簸一天,昨天晚上来就没吃东西,今天早上再不吃哪里行?” 苏小姐皱着眉头,闷闷不乐地瞟了一瞟店小二,低声嘟囔:“他倒是都交代好了,偏不交代自己何时回来。” 店小二听到笑起来,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姑娘别着急,他父母葬在南山脚下,出城再回来,怎么也得小半天。” 听到“南山”两个字苏小姐更加疑惑了:“不是说好一起上山吗,他怎么自己先去了?”她是第一次离家远行,一觉醒来突然没了同行的人,难免感到恐慌,觉得周围都不安全,越发焦虑起来。 “你们要上南山?”店小二张大了眼睛看着她。 苏小姐抬头,已经有些不耐烦:“怎么?” 店小二突然变得鬼鬼祟祟,凑到苏小姐跟前说:“看姑娘的样子不像是本地人,不知道本地的忌讳。那南山邪得很,姑娘要是想翻过山到后面的县城,小的劝姑娘还是绕道走。若没有要紧的事,还是回去好,不是吓姑娘,南山真去不得。” 苏小姐心说:我还就是有要事一定要去南山呢。她往旁边挪了挪,避开贴过来的店小二,问:“怎么去不得?” 店小二更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那山上有狐妖。” “我听那传说了,两只狐妖,被天神困在山顶,永生永世不能下山。” 江东之女(4) “那可不是传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这些年来不信邪上山之人,十个里面有九个是回不来的,回来了也是疯疯癫癫,每天都嚷着说见到了狐妖。胡公子本应是知道这些的啊,怎么还能把姑娘往山上带呢?”店小二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直跺脚。 可是他夸张焦急的神态却未能打动苏小姐,说得好像是胡故意要陷害她似的,依她看来,还指不定是谁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她脸上未露出嫌恶的表情,反问:“真的有人见到狐妖?” “小的怎么敢拿这事欺骗姑娘,这城里的人谁不知道南山凶险?姑娘既然听说了狐妖被困住的传说,想必也知道两只狐妖每十年都要蜕皮换骨一次的说法吧?姑娘想想,他们蜕皮换骨,蜕的是什么皮,换的是什么骨?就是人的皮囊和骨头啊!” “人?” “皮骨都是肉身,痛也痛在肉身之上,所以他们只要在十年期限之前抛弃原本的肉体,将元神转入另一副肉体中,所要承受的痛苦就会大大地减轻。据说每十年狐妖就会在山上施下海市蜃楼一般的法术吸引过路的旅人上山。如此过去千百年,他们依然在山上修炼,若是让他们修成之时得到适合的肉身,恐怕天神的法术也不能再约束他们。” “你是说他们将会下山?” “那是自然,他们原本是山中猛兽,修炼成妖不就是要到人世间享乐?” 苏小姐嗤笑一声:“那你怎知道他们还在山上?万一他们早已经下山,就在这城里,或者,就在你眼前呢?”说着她抬起眼,眸中故意含了抹媚笑,一笑倾城,风情万种,似有顽皮的挑衅,也似有魅惑的引诱。 店小二先是愣住了,而后吓得退了两步,一时琢磨不透苏小姐是有意戏弄还是玩笑之言:“小的是为姑娘好,姑娘若不信,上山遇见妖精可别怪小的没有提醒。”说罢,他草草擦了下桌子,转身快步走开了,因为走得太快,腿还撞到了椅子。 眼见店小二一瘸一拐回到后厨,苏小姐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中午时分胡才从外面回来,见他进门店小二先围过去:“公子,听说你要上南山?”他急急地问,对这件事还是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胡十分诧异,反问:“你听谁说的?” “昨日跟你一起住店的姑娘啊,公子你是本地人,知道山上那些事情,可不能害了她啊。” 胡看着店小二,微微苦笑说道:“你放心吧,南山山路崎岖,地势险峻,山上又丛林密布,危机四伏,想必她见到了就会知难而退了。现在即便是在下,也无法劝阻她,不妨让山来告诉她吧。” 店小二犹豫:“可是她为何一定要去南山?” “呵,因为人心总有痴妄。”胡回答之后不理发愣的店小二,自顾绕开上楼。 苏小姐在房中等候已久,胡先向她道了歉,而后解释自己先去南山下祭拜父母的原因。他的父母葬在南山东面,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南山北面,要走两条路,而且距离甚远,他想苏小姐舟车劳顿,与其再陪他在山中绕路,不如留在客栈好好休息。 “想要上山见到摩迦,还有好多苦头在等着小姐呢。”胡说笑似的,露出一个笑容。 苏小姐想到什么,问:“公子以前住在江西的时候,可听说过有人见到狐妖?” 胡笑了,说:“自然听过,虽然还有很多传说,但当地人偏偏对狐妖十分热衷。每年都会有四五个人声称见到狐妖,有的说狐妖吃人,说得绘声绘色,有的说沾了仙气,借此招摇撞骗。” “有这种事?”苏小姐甚是惊奇,这些人,连妖精也能拿来做文章骗人,实在了得,“那公子是不信的了?” “不信,也信。世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全凭一颗世俗之心分辨而已。小生信,不见得山上就真有狐妖;小生不信,不见得山上就没有狐妖。” “那公子凭什么说按照公子的方法就能见到神明呢?” 胡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苏小姐疑惑地盯着他,等了一会儿,又说:“仙与妖本是缥缈虚幻的形态,人所见之,何以区分哪个是妖,哪个是仙?也许他们见到的狐妖就是摩迦之神,也许公子口中的神明就是狐狸修炼成的妖精吧?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见到了妖精,也不知道公子所说的能见到神明的方法从何而来。我不是不信任公子,只是心中的疑惑无法解除,望公子不要见怪。” 胡仍是笑着,摇头说:“小姐多心了,小生只是不想将见过神明的话挂在嘴边,仿佛与那伙骗子为伍了一般。” “公子亲眼见过?” “是啊,亲眼见过。”胡点头,当日的情景又浮现眼前,“说来话长,当时小生在山下安葬了父母,在他们的墓前一直跪到天黑。小生没有兄弟,两位老人双双仙逝,便觉得世间好像空荡荡的,连一分挂念都没有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生抬起头,看到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团白光,不知道是什么,也没觉得害怕,莫名地朝着那团光走过去了。” 苏小姐听得入迷,追问:“那就是摩迦了吗?” 胡又点头:“小生走到近前才看清那光正是一位穿着白衣之人身上发出的,但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听到他问小生为何在山下久跪,小生说是跪在父母的坟前,他说那又是要做什么呢?难道跪着死去的人就可以复生吗?小生说不能。之后他笑起来,他说小生是第一个见到他的人,他可以实现小生的一个心愿。小生说尚没有心愿,他又笑,便告诉了小生再去寻找他的方法,说如果以后有了心愿,便可以用这方法去找他。” “公子当时怎么不说一个心愿呢,随便说一个也好啊,也许他真的帮公子实现了呢。” “也许吧,小生当时的确想说一个的。小生想说:‘如果你真的是神仙,就让在下的父母活过来吧。’” “为什么不说?” “因为小生想,”胡轻轻叹气,“即便他们再次活过来,终有一天还是会再次死去。小生怎么能用自己的心愿,使他们承受两次死亡的痛苦呢。” 而后苏小姐不说话了,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午他们动身,乘马车前往南山之北。马车走了半天,终于到了南山脚下。 天有些阴,云沉沉地擦着山巅懒慢地移动,小道如蛇一般盘旋卧于山体之上。从下向上望去,大山面色阴沉,威严之势不言而喻。忽有一声不知是何动物的长鸣,惊动一片飞鸟从树林里钻出来,黑压压地往天边飞去。 苏小姐仰头望着,静默许久,问:“这便是南山了?” 胡点头:“是的。” “从这里上山便能见到摩迦之神?” 胡依然点头,却不语。 江东之女(5) 苏小姐从车上跳下来,又是仰望良久:“真是让人难以置信……”显然这山的险峻与荒凉,远超出她的想象。 沉默一阵,胡说:“小姐若是不想实现那个愿望了,我们现在就乘车回去吧。” “不,当然要。”苏小姐断然回答道,“既然已经来这里了,哪有退缩的道理。”虽然是这样说着,她还是犹豫了一会儿,问胡:“公子不与我一起上去吗?” 胡摇头:“旁人不好在场,神明怪责下来,恐怕连小姐也不愿见了。” “这样……那好吧。”苏小姐又是踟蹰了一下,抬头对胡说,“我最后有一个请求不知公子能否答应?” “怎个请求?”胡有些疑惑。 “从此刻起,请公子背过身去,不要回头看,在我下山回来之前都不要转过身。如果我天黑还没有下来,公子就这样驾车回去吧。待到明天这个时候再来,若是还不见我的踪影,公子也不要回去,就乘着马车去别的地方。” “为何?” “我虽给父亲大人留了书信,但是发现我不在了,他一定会派家丁出来寻找。要是他知道我葬身于此,难免要迁怒公子,所以如果我真的再也下不来,公子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再也不要回到江东了。” 胡摇头:“若小姐真有个三长两短,小生也推脱不了责任。小生依小姐之言,现在背过身去等待小姐下山,晚上也不会离去。小生会在这里等三天,如果到时小姐还没有下山,小生自会去苏府向苏大老爷请罪。” 苏小姐不忍:“公子……” “小生主意已定,小姐莫要再劝,还是抓紧时间上山吧,可不要让小生在这里久等。” 见到胡态度坚决,苏小姐反而松了口气。她盯着胡的面庞,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待胡转身之后,她亦转身,面向威严的大山,深吸一口气,迈开步伐。 山上的道路却是如胡所说,十分崎岖,泥土也就罢了,地面上还尽是棱角分明的小石子,即便苏小姐尽量每行三步寻找平坦的地面跪下叩拜,不出百步也是锦衣染血,膝痛难忍。再加上天气阴冷,风吹得她全身冰凉,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似的。 不知走了多远,苏小姐想回头望一望胡是否还在山下等待着,又恐被神明窥见,责怪其心意不诚,只好捺住性子一步一步艰难前行。周围怪石嶙峋,树木光秃,此时日头已经落山,天昏地暗。苏小姐倚坐在岩石上,看自己磨破皮的手掌,满是泥土的衣衫,污渍之上还有猩红血迹,触目惊心。头发散乱了,想必妆容也是花得不能看了。她的身体又累又疼,就这样停歇下来。 离她不远处的道边有一座巨岩,不知何时一白衣男子手持纸扇站在其上,面容清俊,翩然若仙。他看到苏小姐坐在地上容颜凄惨,走到她的面前问:“姑娘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苏小姐答他:“我是来见那名为摩迦的神明的。” 男子说:“摩迦之灵殿位于南山之巅,从这条道上山尚有百余里,路途遥远,何况姑娘这样三跪九拜,想要去山顶简直是登天般,遥不可及。如今姑娘已磨伤了手脚,弄脏了衣衫,夜间有野兽出没,姑娘还是知难而返方才明智。” 苏小姐思量再三,摇头婉拒:“谢公子好意,但是摩迦我是一定要见的。正如公子所说,我已经磨伤了手脚,弄脏了衣衫,即便是为了自己所经受的艰苦磨难,我也一定要登上山顶。” 对方又说:“姑娘自山下而来,一定听到狐妖的传说。姑娘怎知道这山上所住的一定是摩迦,而不是狐妖?” “虽然众说纷纭,但我心只信一人。”苏小姐坚定道。 “姑娘一定要见到摩迦才肯罢休?” “是。” “何以如此坚决?” “为了完成自己心中的愿望。” “又是何愿?” 苏小姐抬头看着男子,郑重其事地说:“不求长生,只愿不老。” 似是有些惊讶,男子微微一愣,而后摇头,略带嘲笑:“姑娘的心愿实在是狂妄,殊不知春去秋来,昼夜更替,世间万物随时之流逝生老病死,以轮回之道享人间喜乐悲苦。此乃不可逆转之理,姑娘又何苦苦自身而违天理?” “公子说的道理我自然懂得。”苏小姐说,“而这世间有仙、佛、人、鬼、怪,何以仙佛鬼怪皆可长生不死,千般变化,人却须经历老死之劫难?我不求如神佛一般永生于世,也不求像精怪一样作乱人间,我只要一张不老容颜,到自己将死之时也能如此刻一般风华正茂,难道算是过分?若修行之苦可达成这个心愿,我甘愿虔心行拜。” 男子稍退一步,上下打量她一番,浅笑道:“姑娘想要不老之身,又打算用什么作为交换?”苏小姐迟疑,不知如何作答,又听男子说道:“佛家有云既得必有失,我现在有方法可达成姑娘的心愿,姑娘又以何回报?” 苏小姐抬头直视明月,悠悠问道:“那么公子,您想要的又是什么?” 夜深,月明星稀,胡坐在马车上,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见苏小姐走下来,衣冠整齐,鬓插金钗,金钗上面的小珠子摇摇摆摆,发出轻轻的碰撞声。苏小姐面带笑容,缓步移到他的面前。 “你可真是要我好等!”胡埋怨一声,后不禁笑问,“这副身体如何?” 苏小姐笑而不答,径直走上马车。 胡公子微微错愕。 却听苏小姐的声音从马车上飘来:“胡公子,你现在可想好,要许什么愿望?” 录鬼簿(1) 录鬼簿 /阿丑 江州马氏家主马易言娶妻三任,没有能活过二十五岁的,而且都没有留下子嗣。马易言伤感地说:“神算子曾经给我算卦,说我注定命中无子,事到如今,我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话虽如此,他却还是怀着侥幸心理娶了第四任妻子。 一日,他的妻子在梦中看见一匹独角骏马,骏马在天空中奔跑,跑了几圈才停下来,最后化成一条赤练钻入了她的肚子。妻子醒来之后将梦中的情形告诉马易言,马易言欣喜地说:“这是吉祥的征兆。”过了不久,果然传来妻子怀孕的消息。 怀胎十月,到生产的那天,马易言在门外忽见一道紫光从房檐上逸走,急得大声呼喊:“我儿勿走!”接着听到一声马嘶般的哭声。接生婆哭着喊着从房间里跑出来,边跑边惊叫:“妖邪降世了。”原来是生下了一个极丑的婴儿,脸长似马,眼睛极大,双手像蹄子一样蜷曲着。 马易言害怕引来灾祸,准备将这个婴儿丢弃到河中,他的妻子却紧紧抱住婴儿,哭着说:“辛辛苦苦生养的孩子,此时却要把他丢弃,这是不符合圣人教导的啊。他除了相貌丑陋,安详熟睡的样子和其他的孩子没有区别。”并以死相逼,用一把剪刀抵住自己的脖子。马易言不得已放下孩子,摇着头走了出去。 婴儿取名马廉,三岁才学会说话,九岁才学会走路,身体孱弱多病,每次生病都很严重,好像随时会死掉,但又奇迹般地活转。大夫都觉得很惊奇,认为这都归功于神灵的护佑。 马廉十二岁时,独自在门口玩耍,一个走索的伶人正好路过,飞快地走上前来,拉着他的手说:“像你这样骨骼清奇容貌奇异的孩子,不去行走江湖,实在是巨大的损失。如果你能够跟随我,学习我的技艺,我就死而无憾了。”马廉说:“这正是我所期盼的。”于是跟随他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多年以后,成都出现了一个走索王,他的身体像骏马一样强壮粗犷,却能够稳稳地站立在头发粗细的丝线上,在悬崖的两端自由行走。他还能够把绳索抛入天空,绳索笔直地垂下来,就像是绑在云端一样。人们看了,纷纷称赞说:“这是仙术啊。” 有一个年轻人轻蔑地说:“这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没什么可惊奇的。”走索王笑着说:“既然你不相信,为什么不自己爬上去看一看?”年轻人顺着绳索往上爬了三天三夜,终于爬到了绳索的尽头,却看见绳索系在一个黑面赤发的厉鬼脚上。厉鬼怒斥年轻人的无礼,年轻人大吃一惊,慌忙从绳索上滑落下来,从此再不敢说大话。 后来一个江州茶商认出走索王来,问道:“你不是马易言的儿子马廉吗?”走索王平静地回答:“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茶商回到江州后,对马易言说:“一个人的容貌会随着时间改变,我的记忆也会模糊,但马廉的容貌太奇异,天底下没有人会和他相似,我见之不忘。” 马易言夫妇于是从江州赶来成都,请求见走索王一面,走索王却紧掩门扉,大声说:“走索这件事,只有全神贯注无欲无求,才能像仙鹤一样站立着,否则会被凡尘羁绊,被绳索抛弃失去性命,这难道就是你们想看到的结果吗?”马易言只好哭着和妻子离开了。 又过了三年,走索王的名声已经在江湖传播开了。他虽然不是武林人士,却凭借高超的技艺位列江湖百大高手的行列,并且收到了华山论剑的邀请。在去往华山的路上,走索王偶遇长白山湖女谷底春。谷底春皓腕凝霜,皎白如月,有出尘之姿。走索王静静地看着她,沉痛地自言自语:“以前为了追求走索的最高境界,我违背孝义,抛弃了我的父母。今天看到谷底春之后,我才知道,我还远远没有做到无欲无求,这是上天对我不侍奉父母的惩罚。” 他战战兢兢地走到谷底春面前,表达自己的倾慕之情。谷底春因姿色出众,被许多大侠所追求,并不将走索王放在眼中,反而嘲笑走索王的容貌,说:“路边丑陋的石头仰望洁白的云朵,这其实是对云朵的侮辱啊。”走索王听后,黯然离去。 华山剑宗离浪山请求走索王为大家表演走索,走索王推拒再三,离浪山仍然坚持,他迫不得已而走上悬崖之间的绳索。走索王一路稳如泰山,轻巧地在绳索上翻飞,灵动得像一只仙鹤,行走的姿态又像是骏马,围观的人们都被他精湛的技艺震慑,无不称赞。走索王走到绳索的中央,忽然刮起山风,将绳索吹得左右摇摆,走索王几次试图稳住身体都没有成功,终于在众人面前跌落到山崖中,死前的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蓬莱仙山的凌虚道长叹息地说:“这都是因为被女子乱了方寸的缘故,是走索王命中的劫数。”命令童子将走索王散乱破碎的尸体装入布袋,带回了蓬莱山。在蓬莱山,凌虚道长用莲藕重塑了走索王的真身,并教授他幻化之术和除妖之术,将他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走索王感激不已,潜心学习仙术,但离开仙山的想法却一日强过一日。 一日,他对凌虚道长说:“我从小跟着走索的伶人在江湖中行走,像天上的鸟儿一样自由,长时间驻足一个地方,只会让我的双腿萎缩颤抖,没有办法达到走索的最高境界,希望您能让我离开。” 凌虚道长听后大笑三声,以手轻弹走索王的面额:“无欲无求并不是走索的最高境界,过分追求自由已经成为束缚你的枷锁,连人世间的道义都不遵守,谈什么绝顶高手?” 走索王随即大悟,当日赶回江州,侍奉在父母身边,从此隐姓埋名,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着。他为人至孝,待人温和,虽有绝世的技艺却从不展露,在江州以屠狗为职业。过了五年,马易言夫妇相继去世,走索王悲恸过度,呕血不止,整个人奄奄一息,扶着棺柩顿足大哭,人们无法劝止。葬礼结束后,走索王就离开江州,从此游历江湖,来去无踪,仍旧以屠狗为职业,并降伏了许多妖魔。 山野樵夫说,曾经见过一个容貌丑陋的人在绝壁之间行走,也不知道是不是走索王。 录鬼簿(2) 过江这种动物,生长在弱水之中,身长九百里,每三千年才长一寸,与天地齐寿,每逢汛期就游入长江,在长江里翻滚嬉戏。人们不知道这是什么生物,只当它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银鱼。 因为身形巨大,过江游过时总是会掀起滔天巨浪,将驶过的船只打翻。渔民们深受其苦,听信没有根据的谣言,以为是河神发怒,将年少貌美的女子沉入水中,却并没有消除祸患。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一日傍晚,朝中掌管水利的官员梦到一位颧骨突起的异人,异人自言是弱水的水神,听说百姓被过江所祸害,特托梦教授解决之道。官员这才知道过江才是长江水患的罪魁祸首。异人说,民间有一位青指美人,擅长使用鱼肠剑,用鱼肠剑割去过江的犀角就能够解除过江之祸。 官员醒来后,将梦中所见所闻报告给武皇,朝中的许多大臣都不以为然,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不足为信。武皇却说:“天底下很多事情是我们所不了解,却必须相信的呀。”于是通告天下,重金寻找青指美人。其间有很多人贪图钱财,将手指染成青色,冒充青指美人,都被拆穿了,处以重刑。前后寻找了十七年,才在会稽找到了真正的青指美人。 会稽简山公子容貌俊逸出尘,右手中指就像用碧玉雕琢而成,在黑夜中也会发出幽蓝的光芒,周围人都引以为异。百姓将这件事情告知郡守,郡守派人送来千两黄金,希望能请简山公子消除祸患,不料简山公子将送钱的仆人赶了出来,愤怒地说:“难道为百姓消除祸患这件好事只能用金钱来衡量吗?道义是不能和金钱紧密联系的!三天之后,我一定会赶到长江岸边,除去过江这只怪物。” 仆人将这番话转述给守君,守君朝简山公子的住处作了一个揖,长长地叹息说:“对万贯金银毫不动心,虽放浪江湖却怜悯芸芸众生,他的心中一定有无比坚定的信念,简山公子果然就是那个消除祸患的人啊。” 三天之后,简山公子果然来到长江岸边,但他并没有跳入水中,而是静坐在江边的大石上,如同一尊佛像。围观的人们等待数月之后纷纷散去,只有一位老人一直守在他身边,简山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你不和其他人一同散去呢?” 老人回答:“少侠的眉毛像剑一样插入鬓角,双唇紧抿,侠义之心通过相貌显现出来,我为什么不相信呢?” 简山公子说:“老先生了解我啊。我在等我的朋友荣修,他正从关外赶回来。” 老人惊讶地说:“难道是那位徒手杀死四条巨蟒的力士?他的美名已经传到了全国最偏僻的角落。” 简山公子回答:“正是他。” 又过了十几天,还是没有等到荣修。老人说:“听说过江长达百里,翻个身就能腾起巨浪,这样的动物不是凡人所能制伏的。荣修虽然能杀死巨蟒,却未必能够消除过江之患,他是不是已经畏惧了?” 简山公子指着远处一个高大威猛的人影说:“荣修是个信守承诺的君子。” 老人于是不再言语,默默地走开了,把一片广袤的天地留给两位奇男子。 荣修此番从关外回来,还带来了一种坚韧无比的藤蔓,能够绑住数千斤的石头。简山公子将藤蔓缠在腰间,双臂缠铁索,让荣修站在岸边牵住,自己跳入水中,对荣修说:“我此番前去一定凶多吉少,如果我不幸溺死,一定要把我的尸体捞上来,不要让我的魂魄流离四方。” 荣修应允了。 简山公子于是跳下水去,逆流而上三十里,终于找到了过江。过江全身的鳞片如同铠甲一样不可穿透,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在河里游动卷起大潮。简山公子用铁索将自己绑在过江身上,慢慢地爬到过江的头部,抽出鱼肠刀准备割下过江的犀角。过江拼命摇摆身体,试图把简山公子甩下来,江水立刻溢出,飞溅的巨浪足有十丈高,看见的人没有不惊叹的。 简山公子耗尽了所有力气,但他想到自己与沿岸百姓的承诺,就没有放弃,仍然紧紧地抓住过江,终于将过江的犀角割除下来。过江疼痛难忍,撞上河中巨石,流出的血将整条江都染红了,过了三天红色才被冲刷干净。因为过江挣扎得太厉害,简山缠在腰间的藤蔓也被绷断,荣修收回藤蔓,藤蔓的尽头只有一把鱼肠剑,并没有见到简山的尸体。 此后过江再也没有出现,长江的水患也消失了。 荣修在长江边寻找了三年,始终没有找到简山公子的尸体,终于自杀,死前他大呼:“我是个不守承诺的人啊,答应简山的事情却没有做到。请将我的尸体投入长江,作为没有兑现诺言的惩罚!” 人们将荣修的尸体和简山公子的鱼肠剑合葬在一起,取名“君子墓”,这个坟墓后来埋没乡野,被荒草所掩盖。 录鬼簿(3) 上古有神树,树冠高达百尺,能遮盖住整个村庄,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把巨大无比的伞。用刀斧砍它会流出鲜红的汁液,人们都说这是祥瑞的象征,要用琼浆牛羊供奉着。当众人从这棵树下走过时,都会匍匐跪拜,以表达崇敬之情。 一个姓徐的方士听闻这件事情,建议始皇将这棵树移植到阿房宫,并说:“这样的神物难道不是上天赐给陛下的礼物吗?不老不死,接受万民的敬仰,这样的品质和陛下是一样的。” 始皇听信方士的话,准备移植这棵树,李斯进谏说:“神树从岩石的缝隙中艰难地生长出来,餐风饮露,吸收日月精华,早就不同于一般的草木。树根连通的是秦岭的龙脉,如果贸然移动,恐怕会对陛下和国家都造成损害。不如遵循百姓的方法,用最甘甜的酒水和最肥壮的牛羊供奉,派专门的士兵守卫,每年举办祭祀活动,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啊!”始皇不听,动用了几万人,将这棵树移植到阿房宫。三年之后,神树果然枯萎了,过了不久,始皇驾崩,人们纷纷说:“这是移植神树带来的祸患。” 唐贞元年间,有一个叫做苦竹的僧人,胡须和眉毛都是白色的,但容貌还是童子的模样。苦竹的剑术已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整个长安没有比他更厉害的剑客,许多年轻人慕名来到他的山门前,请求苦竹教习剑法。 苦竹谦虚地说:“我的技艺并没有达到通晓天地法则的地步,怎么能够做你们的师傅呢?”众人不肯散去,苦竹只好收下三个徒弟。其中有个资质特别愚钝的,名字叫做荣修。众人都不解,询问苦竹这件事情:“荣修出身寒门,对剑术一无所知,为什么要舍弃那些聪明人而选择他呢?” 苦竹预言说:“这三个人中,其余两人会成为剑术方面的大师,只有荣修会成为宗师。”人们不以为然。 三人苦练几年,其余两人都已达到用剑气就可开山裂石的地步,在江湖中拥有了很高的声望,唯独荣修只学会一些简单的套路,动作笨拙不堪。人们更加认为苦竹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苦竹微笑着不说话,坚持自己的看法。 荣修自感不如两位师兄,于是跑来向苦竹辞行:“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达到别人学习一年的水平,这样下去,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名好的剑客。与其浪费您的心力,不如把学习世间高妙剑术的机会让给别人。” 苦竹说:“我所看中的正是你这一点。”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块绿色的玉石,放在荣修手上。玉石在荣修手中发出绿色光芒,看起来像冰块一样剔透,但它本身的温度却像火一样灼人。荣修惊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苦竹说:“当年的上古神树被阿房宫一场大火烧去枝干,我那时还只是一名幼童,跟随父母到废墟中搜寻宝物,便发现了这块宝玉。神树是天地中生养的灵物,这块石头就是灵树的灵魂。”荣修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原来苦竹已经一千多岁了。 荣修跪在地上说:“我所期盼的不过是成为好的剑客,并没有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宝物。” 苦竹说:“这块玉石能够帮助你的修行,但是如果你的德行败坏,这块玉石就会代我取走你的性命。”苦竹说完这番话就闭上眼睛圆寂了。 荣修将“苦竹玉”镶嵌在自己的宝剑中,每天勤加练习。三百斤的长剑在他的手中就如同鸿毛一样轻,他的剑术渐渐超过了两位师兄。因为勤奋和苦竹玉的缘故,荣修后来果然成为一代剑侠,出剑如同风驰电掣,可以做到一剑九孔。他的剑法自成一派,被江湖上年轻的仁侠所推崇。 成名后,荣修仍然保持了谦厚的本性,并没有因为出名而变得轻浮。他始终保持对剑术的好奇,不断研习前辈的剑术,希望能达到苦竹所说的通晓天地的阶段。 北邙山有巨蟒出没,祸害行人,许多侠客跑去铲除它们,最后却被它们吃掉。荣修听说后,骑马仗剑而去。他在树林中埋伏了三天三夜,不活动也不吃喝,和草木没有区别。一条赤色巨蟒从山洞中游出来,正好荣修的马匹走过,赤蟒将马缠死,吞入腹中,荣修却在附近没有动弹。 赤色巨蟒感受到人的热度,向荣修这边游过来,张开大嘴,从荣修脚后跟处开始吞食,荣修也由它去,好像死了一样。赤色巨蟒吞到一半时,荣修忽然抽出剑,割断赤色巨蟒的嘴巴,剑一折,就将巨蟒的毒牙撬了下来。 没有想到山中还有三条巨蟒,它们听到动静后都赶了过来。它们在游动时,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音,让空旷的山谷更加诡秘。荣修并不害怕,知道这些巨蟒都是存活了千年的怪物,熟知人的习性,于是干脆抱拳站在赤蟒的尸体旁等待。三条巨蟒齐头并进,巨大的尾巴扫动着,如同三条皮鞭向荣修抽过来,荣修用剑轻易地拨了回去,持剑的手像风一样,划过每一条巨蟒,剑刃在巨蟒的身上刮出银色的火花。荣修的身体像剑一样舞动,已经分不出哪个是剑哪个是人,只看到一团影子在闪现。 没过多长时间,荣修就把这些巨蟒全部杀死,并且撬下了它们的毒牙。他正准备离开时,忽然从山洞中走出一个怒气冲冲的老人,须发皆白,用树叶遮住羞处,大声呵斥荣修:“这些巨蟒都是天地间的神物,你为什么要杀死它们?” 荣修说:“因为它们祸害行人,我只不过是为民除害,并没有做错啊!” 老人盘腿坐下,怒气不减道:“它们并没有祸害行人。这个山洞接通龙脉,所以里面生长的生物都极大,如果杀死这些巨蟒,洞中的巨鼠就会变成人间的隐患。况且,巨蟒平素并不出山洞,只是碰巧被上山的猎人发现,猎人回去胡说八道,说北邙山的蛇怪作恶人间,其实这些传言都不值得相信啊!” 荣修感到羞愧,向老人跪下请求原谅。老人说:“只听信谣言就鲁莽行事,这样是永远没有办法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的!”荣修十分惊讶,老人竟然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于是,他向老人讨教天人合一的方法,老人说:“你手上的苦竹玉是上古神树的精魄,而我却是上古神树的真身啊!”接着,老人将天地法则教授给荣修。之后,荣修果然大彻大悟,却自此弃剑不用,遁走江湖,很少有人再看见他。至于老人教授给他什么,他也只字不曾提过。 后来,他与会稽简山公子交好,却因为过江之祸,两个人都死去了,苦竹玉从此不知所终。有人说曾经看见狂邪子柳决心佩戴过这块玉石;也有人说这块石头随荣修一起下葬了,江湖上出现的苦竹玉都是假冒的。众说纷纭,皆不足为信了。 录鬼簿(4) 天授年间,泸州学子纪生屡试不中,畏惧父亲的威严,不敢返乡,只好逗留京城。过了不久,他就把盘缠用光了,只得从客栈搬到城外的破庙居住,与贩夫走卒们住在一起,几乎过上了乞讨的生活。 一日傍晚,纪生在出城的路上看见一只野兔,很想抓来当晚餐。他追赶那只野兔一直到郊外,却不小心走上岔道,最终也没有抓到那只兔子。纪生反复走了几遍,最后都走回原地。之前他一直听那些同住的村夫讲一些野狐奇谈,知道自己可能落入了狐狸的陷阱,于是喊道:“我所畏惧的不是死亡,而是不知道怎么死去。我希望布下这个陷阱的人能够当面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无人应答。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纪生更加畏惧,全身战栗到说不出话来。忽然不远处出现了一盏红色的灯火,一个缥缈稚嫩的声音问道:“请问客人是不是泸州纪生?” 纪生以为是路过的行人,高兴地回答:“是啊!” “半年前,我见你的时候,你还穿着苏州制的丝绸长袍,腰上佩戴宝玉,丰神俊秀,就像是降落人间的仙人一样。没想到现在你居然穿着破旧的布衣,整个人都憔悴委靡,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纪生羞愧地说:“人的境遇是由上天决定的啊!” 那个说话的人走到纪生的面前,纪生这才看清楚他的容貌。原来是一个红衣童子,长得十分清秀,额头上有一条深长的疤痕。童子说话十分老成,他对纪生说:“我姐姐和我就是来帮你改变境遇的!” 纪生跟随童子走到一个大宅前,宅邸用美玉做地砖,用轻薄的绸缎做帘子,还有轻柔的雾气围绕,双足就像踏在云端,场景如诗里的广寒宫一般。纪生赞叹:“这样的景象不应该在人间出现。” 过了不久,一个白衣女子迎出来,容貌清秀淡雅,一见纪生就跪下来,哭着说:“听说您这半年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这实在是我的疏忽,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原谅。” 纪生惊讶地说:“我并不认识你。” 女子将之前的事情娓娓道来:“半年前,先生在城南的听海楼喝酒,在酒窖里发现两只喝醉的狐狸,有没有这回事?” 纪生说:“有,是一只稍大的白狐和一只略小的赤狐。” 女子哭得更加厉害,头低伏在地上,说:“听海楼的掌柜认为狐狸是邪魅之物,要将两只狐狸剐皮示众。先生不忍,花重金将这两只狐买下,带到城南放生。” 纪生回答:“是有这么一回事。” 白衣女子更加泣不成声:“我就是那只白狐。刚才那个赤衣童子就是赤狐,他额头上的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纪生听后大吃一惊,将女子扶起来,说:“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不值得被记住。” 女子道:“希望能够侍奉在先生的左右。”纪生以人妖殊途的理由婉拒。女子再三请求,以死相胁,纪生才同意女子陪侍左右。纪生为女子起名为“蒹葭”。 蒹葭与纪生回到京城,以擅长酿酒闻名,喝过她酿的酒的人,没有不称赞的。她尤其擅长酿造葡萄酒,味道芳泽,回味绵长,被称为长安一绝。 纪生已经没有生活上的担忧,又在蒹葭的照顾之下,学业精进,在两年之后的考试中金榜题名,被命为沧州刺史。而后官职节节攀升,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朝堂上占据重要的地位,可谓春风得意,但蒹葭却越来越沉默寡言,容貌也不如往日明艳,经常呆坐在窗前。纪生问她:“听说你最近饮食不进,有什么事情让你担忧呢?” 蒹葭紧皱眉头,说:“一百年前,我的母亲曾经将我许配给琅琊山的诡狐,他凶残暴躁,法术高强。现在婚期将近,我恐怕以后不能陪伴在先生身边了,这就是让我担忧的事情啊!” 纪生沉吟片刻,说:“在我沦落江湖的时期,常常在民间行走,曾经认识过一些江湖上的侠士,其中有一个屠夫,名叫马廉,听说能够降服妖邪。” 二人找到马廉,马廉正在屠狗,技艺十分高超。此人容貌甚丑,却十分讲义气,听完纪生的讲述之后,笑道:“这样的小妖何必放在心上。事成之后,一定要给我几壶蒹葭亲手酿造的葡萄酒作为报酬。”纪生见他如此侠义,更加崇敬他。 三日后,京城黑风大作,草木都失去了光彩,蒹葭大惊失色,哭着说:“诡狐来了,希望先生能够让我离开,以免累及无辜。” 纪生抓住蒹葭的衣角,不让她离开。 黑风中出现一名黑衣男子,容貌十分狰狞,双手一摆,立刻飞沙走石。风沙迷得人睁不开眼睛,将河岸的垂柳连根拔起。黑衣男子化作一道白光,从黑云中飞下来,飘到纪生的面前,厉声说:“你竟敢抢走我的妻子!”他十指伸长,如同利剑一般,说话间就要将手指插入纪生的胸口。蒹葭冲上前,长袖飘飘,将那十根手指卷入袖中,身手轻柔曼妙,却隐含杀机,准备与诡狐同归于尽。 蒹葭的道行不如诡狐,没有缠斗多久就落了下风。诡狐用结界将蒹葭困在紫色圆圈中,圆圈越变越小,蒹葭几次都没有冲破,身体因此更加虚弱。纪生大呼:“马廉,你为什么还没有来?” 忽然,天空中出现一道紫色闪电,闪电里奔出一匹独角骏马,比普通的骏马要大几倍之多,双目炯炯有神。骏马用独角顶上诡狐的胸口,诡狐变回狐狸的样子,顺势咬上了骏马的脖子,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撑开,将诡狐踢出百丈之远。而后诡狐又变换作大鹏的形状,双翅撑开时将云层都撕裂了,只见它利爪弯曲,想要把骏马抓起丢入附近的大湖。骏马并不畏惧,猛地用后蹄踢开大鹏,将大鹏的一只翅膀踢折了,大鹏随即发出“啾啾”的哀鸣声。几经变换,诡狐无计可施,最后变成一条蟒蛇,缠住骏马的四肢。骏马不能动弹,长嘶几声。忽然,又是一声惊雷,骏马和蟒蛇同时从云层中跌落,落地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有胆大的百姓走过去看,发现地上砸出一个半丈深的大坑,独角骏马已经不知所终,地上只有一只巨大的死狐。 蒹葭从结界中走出来,转忧为喜,说:“那位屠夫果然是异人啊!” 数日后,夫妻俩拿着自酿的葡萄酒去见马廉,马廉已经不在了,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后五年,纪生被名利所累,心念江湖,于是辞去官职,隐去姓名,自称纪叟,在宣城的一个小角落里开了一间酒肆,每次酿酒都香飘四溢,传播几百里都不减淡,为世人称赞。后纪叟去世,蒹葭便不知去向了,人们也就再没有喝过那么好喝的酒了。 李白曾作诗祭奠他:纪叟啊,你在黄泉是不是还酿着老春酒。只是那里没有李白,你酿的酒有谁会懂呢? 噩梦(1) 必须得承认,像今天下午这种时候,如果不和女友去逛逛街,尝尝小吃,喝杯冻果饮料,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起码温延是这么觉得:老公在公司,孩子在学校,而自己下午又不用去上班——那么,还等什么? 她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拨通了周玲的电话——虽然并不是最好的死党,但可以肯定的是,周玲下午绝对有空。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了起来。 “嗨,亲爱的周小姐,下午有空吗?”温延用甜美的声音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急速的喘息声,过了几秒钟,温延听到周玲几乎是在尖叫:“天哪!真的发生了!我的天,我该怎么办?” 温延感到莫名其妙:“喂,周玲?你怎么了?” 周玲仍然重复着那句话,她似乎带着哭腔:“我的天哪!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噢,天啊!” 温延从沙发上坐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周玲,你冷静点!” 过了半分钟,电话那边的周玲稍微平静了一些,她长长地吐了口气:“温延吗?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从我感兴趣的地方说起,比如说,为什么你接到电话后会是这种反应?” “我……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还是告诉你吧……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怪梦。” “接着说。” “我梦到一些事,其中,有一些很可怕的事。” “然后呢?” “然后,”她又激动起来,“天哪,这些事在今天一一地应验了!” “是些什么事?” “首先,我梦到在吃早饭时,我丈夫接到单位的电话,告诉他今天要去广州开一个会。结果,今天早上吃早饭时,他的手机响了——和梦中一模一样,他的上司要他下午坐飞机去广州开会!” “你能确定他昨天晚上没告诉你这件事?” “他自己都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那么,还有什么事情应验了吗?” “是的,我梦到的第二件事就是——你会在今天下午两点左右打来电话,叫我去逛街。又发生了,不是吗?“ 温延愣了一下:“周玲,你在跟我开玩笑?” “噢,相信我。”周玲苦笑着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个玩笑,但事实却刚好相反。” “那么,你还梦到了些什么事情?” 电话那边沉默了十几秒钟,终于,她说:“我梦到一场大地震,就在今天晚上七点开始。” “……所以,你认为它也会发生?” “我还能怎么想?前面两件事情都应验了!” 温延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你看,周玲,前面两件事,也许只是巧合。你丈夫去开会是常有的事,而我也时不时就会打电话约你逛街,这些事和梦中重合,这并不奇怪,对吗?” “不,你不懂。”周玲痛苦地说,“我的这种感觉不会错!你知道吗?这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意思?”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讲过。在我读高中时,有一天晚上梦到我的好朋友——当时班上的一个男同学,他掉进河里淹死了……我当时并没怎么在意,因为那只是一个梦。可是,第二天放学后,他真的和几个同学下河去游泳,然后……”电话那头的周玲哭起来。 “怎么?他真的淹死了?”温延迫切地问。 “……是的,你知道吗?我当时非常喜欢他,我一直暗恋着他,可我竟预知并见证了他的死亡,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周玲已经泣不成声。 “你跟别人说过这件事吗?” “我跟当时最好的几个朋友说了,但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她们都以为我疯了。” 温延紧锁着眉头,她开始觉得这件事不那么简单了。 “那么,我是说,即使你真能在梦中预见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也没必要这么紧张、痛苦,对吗?你完全可以在地震到来之前和家人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避难。”温延说。 “可是,天哪!我还梦到了一些更可怕的事!它让我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等,”温延有些糊涂了,“你是说,在你梦中,有比大地震更糟糕的事?我实在是想不出,会有什么比这更坏?” “当然有!我梦到自己死了!我就像在看一场电影,清楚地看见自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有一丝鲜血!噢!天哪,我到底该怎么办?” “你先冷静下来,周玲。你……是怎么死的?我是说,在梦中。” “我记不起来了!你知道,每个人都不可能将自己做的梦完完整整地记下来。真该死,我恰好记不起来我是怎么死的了!” “再好好回忆一下,周玲。” “我已经回忆一个上午了,还是想不起来。但是,我却能清楚地记得我在梦中的感受,我在死之前相当地恐惧和不安!可我却忘了是什么原因致使我这样,这真是个噩梦!” “让我来帮你,周玲,你从梦中的第一件事开始,好好地回想一下。” “好吧,我再试试。呃……我梦到,我和我丈夫、女儿坐在餐桌上吃饭,当时我就坐在他的左侧,然后,他的电话响了,公司叫他去广州开会……这些都和今天早上发生的一模一样!接下来,我接到了你打来的电话,是的,就像现在一样。然后,你似乎打碎了一个青色的瓶子……” “等等,你说我打碎了一个青色的瓶子?这就不对了,我今天并没有打碎什么瓶子。” “天知道,也许我梦中看到的事并不是每一件都那么准确的。” 噩梦(2) 温延开心地笑起来:“周玲,你看,你梦到了很多事情,有一些应验了,而有一些没有,这就表明你的‘预见’并不是百分之百准确的。所以你用不着这么担心,这只是个普通的噩梦而已。” 电话那边的周玲似乎好了很多:“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我真希望就是你说的那样。” “行了,别多想了。去洗个澡,再听听音乐,一切都会好的。” “谢谢,我会的。不过……“ “还有什么吗?” “嗯……事实上,我刚才还没有讲完,我在梦中,还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你看到了大地震,又看到你自己死了,这个梦都还没结束?老天,你做的这个梦可真够长的。那么你还看到了什么?” “……对不起,我想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讲,因为实在是太奇怪了,我怎么会梦到这种事呢?而且,我也想不出来和前面那些事有什么关系。” “那就忘了它。”温延说,“别再折磨你那脆弱的神经了,好好休息一下。” “……我想是的,谢谢,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温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坐在沙发上仔细回想刚才的谈话内容,不禁哑然失笑——自己已经不是幼稚的小姑娘了,竟然还差点儿相信了“梦境预言”这种童话故事。 既然没找到一起逛街的人,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去了。温延坐到梳妆台前补了一下妆,再在衣柜里挑选合适的外出服。 找了半天,温延忽然想起自己最近才买的那条绿色短裙洗了以后还晾在阳台,她决定穿它出去,于是走到阳台上收衣服。 温延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漫不经心地推开阳台门——谁知道门推开后碰到了一旁的晾衣杆,这根一米多长的塑料杆子斜着倒下去,砸到一个青色的花瓶上,花瓶“咣”地一声打碎在地上。 从推开门到瓶子打碎,只不过短短的一、两秒钟,以至于温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但当她看清地上那些青色的碎片时,呆住了。 她突然想起刚才周玲说过的话:梦到她打碎了一个青色的花瓶。可是,为什么自己都记不起来家里有一个这样的花瓶呢? 温延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来了——在那个自己不常去的小书房的书柜上,确实放着这样一个青色花瓶,是丈夫在很多年前买回来的。丈夫在书房办公时,喜欢闻到一些清淡的花香,所以经常都是由他换花瓶里的水。温延几乎没怎么碰过这个花瓶。 可是,它怎么会跑到阳台上来?也许是丈夫换了水后忘记把它拿进去了。但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问题——温延满脑子想的都是周玲的梦中预言。 温延重新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开始清理自己混乱的头绪——周玲说她在梦中看到的事已经应验了两件;那刚才这件事,算不算第三件?如果连这件事都应验了,那第四件事呢?也会应验吗? 温延猛然想起周玲梦到的第四件事——在今天晚上七点,会发生一场大地震。 温延的心开始“咚咚”乱跳,她知道,这种感觉不好。 她实在是不愿意相信什么“梦境预言”,但她又不能自欺欺人——前面发生的三件事不可能是巧合,这连傻子都看得出来。 温延紧张起来,她突然感到,今天的天气的确有点不对劲,天气闷热地反常,连一丝微风都没有——这难道是地震到来前的预兆? 温延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分。 在犹豫了最后两分钟后,温延做出决定——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她住在15楼,冒不起这个险。 温延首先想到的,是必须赶快通知丈夫和儿子,她迅速地拨通了丈夫的手机号。 “亲爱的,有什么事吗?”温延的丈夫韩翼在接通电话后问。 “我……”温延拿着电话听筒才发现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怎么了?” “你……一会儿什么时候回来?” “哦,对了,今天晚饭我不回来吃了,我要代表公司和几个外商谈笔生意,顺便吃饭,你就不用等我了。” “什么!你不回来?”温延急了。 “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你今天怎么回事?” “你今天晚饭前必须回来!我要跟你讲一件重要的事!” “出什么事了?你现在就说吧。” “……我收到消息,今天晚上七点会有一场大地震!” “什么?地震?”韩翼被这个理由弄得啼笑皆非,“据我所知,今天不是愚人节。” “我没开玩笑!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地震局都没检测到的事,就让你察觉了?” “不是我,是……”温延只有将整个下午发生的事全部叙述了一遍。 听完后,韩翼沉默了几秒钟:“那个花瓶确实是我早上换了水忘记拿进书房了,但我觉得这些只是巧合罢了。” “那加上前面两件事呢?也是巧合?” “世界上本来就有些事情是很巧的,你别太在意了。”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在意?” 噩梦(3) “听着,温延,我愿意相信你的推测,可我不能因为这种原因而推脱公司的安排。今天晚上的事对公司,对我都很重要。你明白吗?” “可是……” “好了,我不能再打电话了,现在是工作时间,再见。”韩翼挂断了电话。 温延见说服不了丈夫,赶紧又拨通了儿子学校的电话。 温延的儿子叫韩明,读的是一所封闭式的初中,只有星期六、七才能回家,今天是星期二。 在电话里找到儿子的班主任后,温延提出必须马上和儿子通话。 “您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叫他。”班主任说。 几分钟后,韩明来接了电话:“妈妈,有什么事吗?” “儿子,听我说,你今天下午放学后立刻就回家,我会向你的老师请假。” “为什么?妈妈,出了什么事?” “你别问了,照我说的做!” “不行,今天晚上我同学过生日,我们约好了要在寝室里庆祝的!” “听话!同学过生日算什么重要的事!” “那您也没说您有什么重要的事啊!” “我……”温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估计如果把原因说出来儿子也不会相信。 “妈妈,没事我就挂电话了,我还要回去上课呢!” “喂,等等……”没等温延说完,儿子也把电话挂了。 温延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她感到孤立无援。 她再次看时间,已经四点过了。 温延心急如焚,她仔细权衡了几分钟,发现只有亲自到丈夫公司把丈夫说服之后,才能和他一起去说动儿子。 没时间多想,温延立刻坐电梯下楼,在停车场里将汽车开了出来,飞驰到丈夫公司。 十五分钟后,温延在丈夫的办公室里找到他。 “你怎么来了?”韩翼面露愠色,“你今天到底哪根筋不对?” “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儿子你也不管吗?” “可是,你要我怎么相信你那种毫无道理的推断?真是太可笑了!” “什么毫无道理?周玲梦到的几件事几乎全都应验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会相信?” “全都应验了吗?她还梦到些什么?”韩翼不耐烦问。 “她梦到她丈夫去出差、我下午会给她打电话、我今天会打碎一个青色花瓶,还梦到她自己死了,接下来就是那场大地震!” “等一下,你说她梦到自己死了?这就有问题了。” “什么?” “事实上,周玲现在就活得好好的,不是吗?她并没有死。你还说她梦到的全都应验了?” “大概……不是每一件事都那么准……可是……”温延发现自己无法自圆其说。 “行了,温延,别再烦我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我们都不是孩子了。”韩翼说完后拿着一叠文件离开了办公室。 温延觉得无计可施了,她孤独地走出丈夫的公司。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汽车里想了几分钟后,温延觉得现在只有到周玲的住所去,再把整件事情问清楚一些,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只用了十分钟,温延就开车到了周玲家的楼下,这是市区比较偏僻的一段。 就在温延考虑该把车停在什么地方时,她发现从周玲住的那栋楼里走出来一个提着皮包的女人——正是周玲本人。很明显,她是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避难。 温延看着周玲匆匆离去的背影,正打算打开车窗叫她,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她想到了,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丈夫相信这一切——只要周玲死了,就可以证明第四件事也应验了,那样他就没有理由再不相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这个想法让温延的脑子充血,但她知道,她没有太多考虑的时间。她看了看四周,这是一条僻静的小街,没有商店,也没有行人。 温延心一横,开足马力向周玲猛地撞去,在汽车离周玲只有两米远的距离时,周玲感觉到了不对,她转过头,看到了车里的温延。 但已经迟了,可怜的周玲甚至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就被撞到了五米以外,她趴倒在地,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慌乱的温延通过车窗看到了周玲的尸体,她立即离开了现场——据她估计,没有人看到这起车祸。 温延一口气开车回到家,在停车场检查了车头——没有撞坏的痕迹,她松了口气。 没有时间停留。她再次看表,已经五点十分了。 温延坐出租车赶到刚才的车祸现场,那条小街已经被救护车、警车和围观群众挤得水泄不通,她知道——周玲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温延摸出手机,拨通丈夫的电话,接通电话,她装出震惊和悲痛的哭腔:“韩翼吗?你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我的天啊!” “又怎么了?” “我刚才路过周玲家,竟然发现她家楼下围满了人,还有警车和急救车……我挤过去一看,天哪!是周玲!她死了!”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噩梦(4) “你马上开车过来看吧!警方现在正在处理现场。” 韩翼沉默了几分钟:“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十分钟后,韩翼开着公司的车赶到现场,他刚好目睹了警方将周玲的尸体抬上急救车的过程。 “我的天,真的发生了!她是怎么死的?”韩翼完全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也许是车祸,我不敢肯定。”温延流着泪说。 “你刚才说……她在梦中预见了自己会死?” “是的!这是她梦到的第四件事,也应验了!接下来……” “……你是说,那场大地震?难道……真的会发生?” “你还要欺骗自己,这是一个巧合吗?” 韩翼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大声说:“我们不能冒险,得马上去接儿子!” “是的,就是现在!你跟公司说了吗?” “我马上打电话请假!”韩翼拿出手机向公司上层慌称急性肠炎发作。 “我们赶快去韩明的学校!”韩翼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六点了,他大声吼着,“周玲梦到的地震是多少点?七点钟?” “是的!我们得快!”温延大叫道。 两人赶紧跳上汽车,向儿子的学校飞驰而去——那是一所建在市郊的学校,最快也得半小时。 在连闯了三个红灯后,韩翼夫妇赶到了儿子所在的学校,他俩在操场发现了正在打球的韩明。 韩明看见父母同时来了,惊讶地问:“爸、妈,你们怎么……” “没时间解释了!快走!”韩翼和温延生拉活拽地带走了儿子,操场上的其他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惊慌失措的一家人。 韩翼向学校的门卫胡乱编了一个理由后,将儿子塞上车,向郊外的空地疾驰。 韩明显然是被父母的这一举动吓住了,他不解地问:“你们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别说话!一会儿就知道了!”温延抱住儿子。 车子在一片宽阔的空地停了下来,韩翼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可倒塌的高大建筑。他松了口气,再次看表,六点五十五分。 三个人就这样一句话不说地呆在车里,仿佛在等待着上天的审判。 韩明在心里想,这是他这辈子最诡异的一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七点钟到了。 温延和韩翼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惊恐地观察着四周的变化。 但五分钟过去了,依然风平浪静。 温延忍不住了,她抓住韩翼的手臂:“难道……并不会发生?” 韩翼正准备转过头说什么,突然感到地面一阵强烈的震动,紧接着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地震真的爆发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温延仍然惊恐万分,她抱住儿子大声尖叫——这是他们第一次经历地震。 但只有大概十几秒钟的时间,地震就停了下来——似乎这场周玲口中的“大”地震来得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强烈。 惊魂未定的韩翼和温延仍然处于紧张状态,他们不能确定地震是不是真的结束了。 韩明倒兴奋起来:“爸、妈!你们真是神了,居然能预测地震。” 半小时后,韩翼终于判断地震已经完了——这最多只能算是一场中小型地震,并没有造成任何灾难。 韩翼叹了口气:“看来,周玲的预言虽然准确,却言过其实了,只是虚惊一场。 “妈妈,你们怎么知道会地震的?”韩明问。 “回去再说吧。”温延一瞬间忽然觉得身心俱疲。 吃完晚饭回到家,温延发现除了打碎几个杯子、瓶子,家中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韩明还在一个劲儿地追问“地震预言”的秘密,温延却一句话也不想说,洗了澡后提前睡了。 躺在床上,温延觉得胸口堵得慌。她现在开始后怕起来——天哪,她竟然杀人了!而且是自己的朋友! 虽然周玲并不是特别要好的朋友,虽然是为了救自己的家人,可是,她也实在死得太冤了——尤其是在得知这场地震原来并不是一场大灾难之后。 温延躺在床上瑟瑟发抖:警察会发现凶手是自己吗?当时真的没有人看见?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温延为自己当时冲动的行为后悔起来。 终于,她平静下来,仔细想一想:警察是没有理由怀疑到自己的——周玲死之前和自己通过电话的事除了自己的家人外应该没有人知道了;而且,就算警察查出来是她撞死了周玲,也可以解释为一场意外的车祸,没有谁能够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是故意杀人的——那个动机,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想到这一点,温延感觉好了很多,她准备睡觉,今天实在是折腾够了。 就在这时,温延听到客厅传来门铃的声音,她像一只惊弓之鸟一样立即坐了起来。 韩翼开门,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噩梦(5) “这里是温延的家吗?”高个子警察问。 “是的,你们……”韩翼感觉不妙。 温延已经穿好衣服走到客厅,另一个皮肤黝黑的警察看到她后,问:“你就是温延?” 温延故作冷静地说:“我是,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怀疑你与今天下午的一起车祸有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高个子警察亮出证件。 “什么?”温延的心脏狂跳不止,她没想到这么快警察就会找上门来。 “温延,你……”韩翼似乎明白了什么。 温延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被强制带到警察局。 在询问室,高个子警察开门见山地说:“今天下午在西环路发生了一起车祸,死者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温延强装镇定地点头:“是我的好朋友周玲,可是你们怎么会……怀疑是我开车撞了她?”温延差点儿把这句话说成“你们怎么会知道是我开车撞了她。” 高个子警察没有理会她的问题,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她出了车祸的?” “我从我丈夫的公司出来后,一个人在街上闲逛,走到周玲家附近时,看到了很多围观的人和车辆,我挤了进去,认出是她。” “你能看出她是被什么车撞死的吗?” “我不能确定。但我能肯定的是,我当时没有开车。” 高个子警官望了温延一眼,那眼光令她不寒而栗:“我们接到报案是五点零五分,谁能证明你在那之前没有开车?” “嗯……让我想想,也许……” “行了,别装了。”高个子警官盯住她的眼睛说,“我们下午调查了你丈夫公司的同事,其中有三个人都说亲眼看到四点过时你开车来到公司,又在十多分钟后开车离去,你还说你当时没开车?” 温延的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一样,脑子里嗡嗡作响。 “你还不打算坦白交待吗?” “好吧,我承认,我当时确实开着车,是我撞到了她。但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打算到她家去找她,但在路上看到她后,我想开车过去叫她,没想到……我一时慌乱,竟错踩了油门……你知道,我并不是经常开车,我的驾驶技术根本就不好。” “编得不错,我几乎都要相信了。”高个儿警官冷笑着说。 “警官,”温延突然正色道,“你没有理由相信我说的不是实话,你能证明我是故意要撞她的吗?” “我当然能,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高个子警察从旁边的一个文件包里拿出一个褐色的小本子,递给温延,“你看看这个吧。” 温延接过这个本子,这是一种很普通的记事本,她翻开前面几页,一眼就认出这是周玲的笔迹。 这个本子并没有写上几页,多数是一些备忘的事情。温延翻了几篇后,发现有一页是这样写的: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发生的事情居然在今天全部一一地再现了!首先是张原(周玲的丈夫)被派到广州开会,然后是温延在下午两点过打来电话,这些都和梦中一模一样!我还梦到一场大地震和我自己死了,天啊!这些都会发生吗?” “温延打来电话后,我把这些事告诉了她,她安慰了我,我感觉好了很多。但挂了电话后,我仍然感到很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我躺在床上反复回想梦中的内容——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终于,我想起了一些细节。虽然我不记得是怎么死的,却回忆起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温延!天啊!竟然是她!现在我清楚地记起,我在梦中看到了温延的脸后,我就躺在了地上,嘴角淌着鲜血。” “我很恐惧,我不知道我的死和她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她杀了我?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是怎么杀我的?我越想越怕,最后想起她有可能会来我家找我——虽然我认为她根本就没有杀我的理由,但直觉告诉我,我在梦中看到的绝不会错!这不是第一次了!” “终于,我决定离开家,以免温延来找到我,也为了逃避这场大地震,我必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温延看完了,她呆滞地坐着,没有说话。 “你没有想到吧。周玲预感到了你会杀她,就写在了记事本上,我们在检查她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本子。” 温延的神经终于崩溃了,她放声大哭起来:“是我杀了她!我为了让丈夫和儿子相信她的预言是真的,为了能躲开这场地震,我……只是一念之差,便开车撞死了她……和她的预言一模一样!” “这些话你留到法庭上说吧。”高个子警官对旁边的两个警察说,“把她带下去。” 温延被带走后,一直坐在高个警官身边的黑皮肤警察说:“头儿,这个案子真是破得太漂亮了!其实,那个日记本里写的东西,是不能当作呈堂证供的——但她却自己承认了……在我们破获的所有案件里,这是最诡异的一个案子!我们办了几十年案也没碰到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梦境预言这种怪事吗?” 但高个子警官没有说话,他的身子似乎在瑟瑟发抖。 “头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黑皮肤警察问。 高个子警官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充满恐惧:“都应验了……一切都应验了。” “什么?” 高个子警官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他的助手:“其实,刚才那个女人看的,并不是最后一页,这张才是。” 黑皮肤警察疑惑地接过那张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是这样写的: “我梦中所看到的事情,有一件没有跟温延讲,是因为我觉得太奇怪了——为什么我会梦到她被警察抓住,然后关押起来了呢?这和我在梦中看到她的脸有什么关系吗?但更可怕的是——她被抓了没多久后,那场大地震才真正地爆发了!七点钟的那场地震只是一个开始,在今天晚上,真正的大灾难才会降临,整个城市都会被毁灭!我必须马上离开……” “这是真的吗?难道……一切都还没有结束?”黑皮肤警察望着上司。 “我们该怎么办?”高个子警官颤抖着说。 (噩梦完) 第一个故事 路祭的故事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清明,七月半,和冬至这三个日子不仅要祭祖,还要路祭。但是我和师父是每年都会去做的。事情发生在2009年的清明,我刚刚进入师门的时候。 那天晚上,我们都睡的很早,因为路祭要放在夜里1,2点的时候。到了时间后,我们拿了香线和米饭,纸钱,到离家最近的那个十字路口去进行路祭。 我困的要命,有点小抱怨,但是也不会松懈,摆好了米饭,插上香后就和师父一起扔纸钱,并在心里念着八方孤魂,请来用餐,吃饱喝足,莫恋人间之类的话。因为白天下了点小雨,地上是湿的,白色薄纸做的纸钱都黏在了地上。撒完纸钱后,我们就回家了。 到了4点半,我们出门吃早饭,路过十字路口时,已经一张纸钱都到不到了。我心里奇怪,当时撒的整个十字路口都是纸钱,连路边花坛里也都是,而且还是湿的,就算是清洁工打扫过也不可能一点纸屑都没有把?而我去问师父时,他只是神秘的笑笑,佛曰,不可说。 第二个故事 水鬼 那是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工地,工地上挖了一个很深的石灰池。暑假时淹死了一个小孩,工程也因此停了很长时间。再开始时,就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工棚里住了二十来个新来的后生,有一个不是很老实,动起了歪脑子,想偷工地的铁管哪去卖。他偷到手之后路过那个石灰池时,手里一滑铁管掉进了池子,他一看,铁管居然浮在池水上,小伙子心里一惊,想起老人说有什么很重东西浮在水上千万不要去拿,因为是水鬼在下面拖着,一去拿就把那个人拖到水里做替死鬼。他害怕了,对着池子大叫只不过是个管子吗,大不了我不要了,说来奇怪,那管子就立刻沉下去了。 第二天他吓到了,就告诉了工头,工头是个老师傅,听说后就告诉了老板。老板也是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人,就出来找师傅,其实也是因为工人们听说工地上有水鬼都不肯再做了,于是我师父被他们叫去了。 他只是随手拿了一根红色绳子,到了地点后往池水里泾了一下,就转身要走。老板连忙叫他,师父你帮帮忙啊,报酬好说。他把红绳向老板面前一晃,已经解决了。老板不相信,他就把红绳放在火上烤,考了半个小时都没有干,还一直在滴水。老板这才相信。 这个红绳一直放在师父家的一个瓷瓶里。他说这个孩子很可怜,不忍心就这么收了他,就这么放着吧。 第三个故事 美艳的猎杀 这个故事发生在2010年暑假,我师父接到一个小公务员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快要哭出来了,一直说见了鬼。我师父问他怎么回事,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口。一再追问他才说,他和老板应酬之后喝醉了,就去夜总会找公主,然后去那个,他和那个公主玩的很开心,洗好澡后按摩什么的,然后正要进入主题那个的时候,他突然看见那个公主的下面居然是一张长满了利齿的嘴,甚至还有一根长满倒刺的舌头!!他吓死了,一下子就萎了,乱滚带爬逃了出来。虽然那天酒喝得有点多,但是他确定没有看错。我师父听说之后非常重视,查找了很多书籍之后确定,那个公主是因为被男人玩多了,而且有多次堕胎,产生了非常大的怨念,已经可以说是个妖怪了。她游走找着猎物,把接近她的男人一个一个吸干。 我们连夜赶到了那个城市,根据小公务员的口述找到了那个夜总会,并在那个夜总会以及它附近的宾馆什么的下了个窥降用来监视那个妖怪。结果经过的确让人无语,真是什么画面都有啊,好香艳啊……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左右,我们都没有那个妖怪的信息。于是准备回去了,但是就在临行的前一天晚上,终于等到了她! 利用窥降我们再仔细观察,寻找下手的时机,然而那个胖子应该是个领导吧,一直很卖力地在那里运动……我去要不要这么激烈啊。妖怪也一直没什么动静,到完事后,那个胖子拿了很多钱给她,她说用不了那么多,胖子马上说没关系,反正都是别人送他的,还有什么名车名表。我们听出来了,这个妖怪专门找这些贪污受贿的贪官污吏,而且也只是一点点地吸干他们,不会一次性吸干。 最终,我师父说了句迦你这个小孩子不要看咯,要长鸡眼的。并没有对妖怪下手就回家了。直到今天,那个妖怪应该还在夜总会里游走着寻找猎物。 第四个故事 回生楼梯 这个是我和我的好朋友瞳,舞,还有其他几个同学一起经历的故事。 回生楼梯是一种找鬼游戏,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就是在晚上找一个有着两个楼梯间,中间连着长廊的大楼,也就是楼梯间和长廊形成h形状的大楼。然后找五或七个人,女生起码要过半。就可以开始玩了,玩法是第一楼的两个楼梯口站两个人,开始后都向上穿过长廊走到二楼,二楼的两个人看到一楼上来的人后,一个向上一个向下,这时一楼只有一个人,二楼两个人,三楼三个人。三楼的人看到二楼上来的一个人时就向下走去,二楼的两人就一个向上一个向下,一直轮回。走着走着就会看见原来是单数的人数会变成双数! 那是秋天的一个周末,我们几个都留校住,觉得很无聊就开始玩这个游戏。我们学校刚好有两栋教学楼是这样的结构。我们先去一栋小的,我们的教室也在那里,玩了之后并没有什么异常,可能是因为这个教学楼里还有几个教室稀稀拉拉开着灯的关系。我们觉得好无聊,就准备回去了。路过另一个教学楼时发现是全黑的,这就比较有意思了。于是我们继续这个游戏!因为实在很黑,我们走的就比较慢,这个教学楼回音超级大啊,脚步声很吓人。我们走着走着,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利喝干嘛呢!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门卫巡逻的一个老头,我们都叫他变态老头。被老头这么一下谁都没有心情玩了,我们郁闷的回了寝室。到了下一个周一,我们还在议论那天晚上的不痛快,谁知,我的一个朋友毓凑过来说了一句,你们做梦呢?变态老头一个星期前已经死了。那么我们那天晚上遇见的真的是?!! 第五个故事 诞肉 山海经里记载的,有一种怪兽叫做诞,长着人面兔身,两个黑色耳朵。诞会说话,不过从来说得都是假话。这个事件是我师父和他的师父晓的故事,在这里进行转诉。 传说在我家这个小城市里的某一个小巷,有一个小饭馆叫做呵苗吃寮,非常奇怪的名字。这个馆子又小又破,卖的却全都是人间吃不到的东西。有难训的爪子,举父的手臂之类奇怪的食材。但是还有一件最奇怪的东西就是诞肉。要知道,一旦吃了诞的肉,那个人一辈子就只能说谎话,一旦说了真话就会变成诞。 师祖晓当时有50多岁了,澈只有12,3岁的样子。因为晓对这家店非常有兴趣,就和澈一起去寻找。很长时间后,终于在一个叫做孙家里的小巷里找到了呵苗吃寮。晓点了一些诞肉,店主是个很普通的中年女人,笑呵呵地端上来金黄的肉汤,只让人觉得异常香甜的滋味,让人食指大动。晓正准备研究时,澈一直在边上说肚子痛的厉害,晓只好叫店主把诞肉打包带出。奇怪的是一出店门澈就不觉得肚子痛了,晓却惊叫起来,包好拿在手里的诞肉一瞬间化为飞灰随风散去,再转头一看,几步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呵苗吃寮,只是堵破烂砖墙。 时隔7,8年了,孙家里早就被拆掉建了大楼和小区。那神奇的呵苗吃寮也就永远地消失了。 第六个故事 长发 这是在上周的星期天我晚上的事情,有一个学校同个寝室的7个女孩子直接找上门来,说是寝室里闹鬼了,他们都吓得要死。事情是这样的,首先是值日生在打扫厕所时发现洗手台里有一团头发,就把它拿了出来,本来以为是谁在这里修了刘海,但是那团头发不像是剪得那种零零碎碎的,于是她就把它抖开,居然是一条长达2米多的头发!!但是她们寝室的女孩子都是短发,根本不可能有那么长的头发。值日生吓了一跳,但是她自我安慰说可能是其他寝室的女生在这里借用厕所洗头了,于是就很快不再去想了。 但是噩梦开始了,每天早上那些女孩子都会在厕所里弄出来一大堆头发,而且不仅是厕所,连地上,桌子上,柜子里,抽屉里都会发现那种好长好长的头发。终于有一天,她们的寝室长在起床时发出了一声惨叫,居然在她的被子里,都是头发!!她们再也受不了了,一个个都几乎崩溃,也有一个女生干脆请假不来学校了。于是澈说“这个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我可以过去看看么?”女生们同意了。 到了那个所谓的闹鬼寝室,澈一下就皱起了眉,那是什么他已经知道了。他只是给了那七个女生每人一个小袋子,里面是一张辟阴符,然后向屋子里用柳树的枝条撒了一遍水。回来后的第三天接到他们的电话,屋子已经不再出现头发了,但是最初的那个请假的女生出事了。那个女生和她男友骑车被撞,男生毫发无损。女生却被撞坏了下身,从此失去生育能力。 事情的原因后来从那些女孩口中听说,那个女生和男友有了关系,怀孕了。于是她吃了药,自己在寝室里足足疼了5,6个小时把小孩堕了下来,冲进了下水道里。那孩子一定非常不甘吧,好不容易有了成人的机会,却就这样被母亲抛弃。只能说那个女孩是自己作孽,也奉劝各位女同胞们前往爱惜自己的身体。 第七个故事 断掌 民间说断掌人是有贵人命,鬼神都要避讳三分的。的确断掌的手相也是比较少见,其实我本人就是断掌,而且两只都是。当然我对以前有一部电视剧 断掌新娘 深恶痛疾。要不要把我们断掌的人说的那么可怜啊。 其实断掌也比较有讲究,一般是男断女不断,双断单不断。就是说男性断掌,而且双手是比较好的,但是女生就不是很好。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断掌的人比较孤独自傲,而且家庭亲人间大多比较有矛盾,而且有一个避讳是断掌的人不能到处说自己是断掌,更不好随便让人家看,也就是不要太声张否则会不好。 我有一个朋友,男的,叫他老侯吧。是单手断掌。他这个人比较爱炫,经常利用人们的猎奇心理,到处宣扬自己是断掌,有贵人命之类的话。然后有一天他家来了个贼,他去阻止时被贼劈掉了半个手掌。他真的变成名副其实的断掌了。 第八个故事 鬼眼 鬼眼,又称阴阳眼,传说是有了鬼眼后就能看见平凡人看不见的东西。先是要练六六三十六天可看见被布啊木头之类遮住的东西,然后再练七七四十九天可以看见妖怪的原型,可以透过人的皮肉看内脏和骨头。再练八八六十四天可以看见怨灵之类阴气大的东西,在最后练九九八十一天就可以随时随地看见鬼魂。 我师父澈有一个倒腾文物的朋友,名叫鸭仔,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非常贪婪,别人为了治病才倒卖出售的文物,他起码要压下三分之二的价格还嫌不够。为了更好地炫文物古玩,这种人的眼力必须很好。所以他缠着我师父教他鬼眼,本来澈不肯,但是经不住他软磨硬泡天天上门叨扰,只好把秘术写给了他,但是要他保证不能练到六十四天,主要是怕他看到不好的东西把他活活吓死。 鸭仔同意了,如获至宝地开始了练习。一开始他眼睛酸痛的不得了,但居然被他坚持了下来,还真的有了小成。他凭借着双超过凡人目力的鬼眼,文物古玩的生意也是突飞猛进。慢慢不知不觉到了三十六天,他又一次出门,居然发现街上走着的路人全部不穿衣服!!他顿时目瞪口呆,但很快反应回来,是应为这双鬼眼,他能看透布了!!那一天鸭仔跟在街头美女们的屁股后面留了一整天的鼻血。他开始动了歪脑子,去赌场里赌钱!凭着这双鬼眼,他能看透所有压大压小之类的赌钱游戏,很快都赚翻了! 这时他已经越发贪婪,想要更好的目力,更多女人,更多钱!!他呆在家里足足练了113天,想要直接练到我师父和他说的禁忌的那层,他认为既然澈不让他练,必定是因为这层更加厉害,能给他带来更多钱!! 终于他出来了,他神清气爽地先走到自己的文物古玩铺子里,一睁眼,妈呀,他吓得屁滚尿流,一屋子的怨灵,都在直勾勾地看着他!!这些都是附着在文物古玩上的幽怨,都是,到处都是!!!鸭仔直接去了精神病院。 到头来只是因为他的贪婪,自作孽,不可活!! 第九个故事 白蛇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家仙的说法,每户人家的祖屋里都会有家仙,有的是故去的先人,有的是猫,有的是黄皮子,有的是蛇。家仙不算好也不算坏,他们最爱呆在老屋子的房顶上看着这户人家的小孩子慢慢长大,庇护着这个让人怀念的老家。 我妈妈的娘家,也就是我外婆家在一个农村里,我老家比较富有是村子里最早造了新屋的一家。近年来村子变得富有了,家家户户都开始打算造新房。我外婆家的邻居,我要叫他二外公的一位老人家,因为举家搬到城市去居住,所以老房子已经空置很久了。 老人家的身体不适很好,可能要故去了,他的临终愿望是在回去村子看一眼老屋子,那是他和妻子兄弟家人们,用了两个年头从大溪里搬来石头泥沙辛苦地造起来的,那里承载了他太多的美丽回忆。家人们忍住哀伤,送他回了老屋子。可是回了老屋子大家有犯了难,老屋子空置很多年了,肯定脏死了,还怎么住呢? 老人发话说“你们都去邻居家住吧,我只要我大儿子陪我一个晚上住老房子。”大儿子是最孝顺的孩子,他就他同意了。 夜幕渐渐降临,不得不去找睡觉的地方了,大儿子拿着扫把进去老房子折腾了2个小时才整理出勉强可以睡觉的屋子,而且被子什么都是问邻居借的。他和父亲一起睡,到了半夜,却听见淅淅哗哗的声音,大儿子立马醒来,竟然发现父亲身边躺着一条大白蛇!!大儿子吓得大叫起来,但是却发现父亲摸着白蛇老泪纵横“我要去啦,着屋子怎么办呀,你怎么办呀”白蛇似乎也听得懂,突然它直立起来,缠着老人向外拖,大儿子吓死了,用木棒去打,但是老人却阻止他。他只好跟着白蛇一起走,惊奇的是,肮脏破败的老屋子竟然变得那么新而干净,仿佛天天有人打扫一样!!大儿子明白了,跪下给白蛇磕了个头“家仙啊家仙,我父亲身体不好啦,可能是最后一次回来了,您帮忙救救他吧!!”白蛇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就突然消失了。 第二天,大儿子发现父亲竟可以下地走路了!他高兴地带着老爸去找家人,刚走出老屋子的大门,只听轰隆一声,老屋子塌了! 从此那个老人竟身体又健康了起来,大家都说是白蛇家仙用老屋子的寿命换了他的寿命。 第十个故事 猫灾 这是写给那些虐猫的人的,这么可爱的小动物怎么忍心下的了手的,我是爱猫的人,养了一只六岁的黑猫自由,虽然它又懒又馋,胖胖的还喜欢偷吃,但是我很爱它,从来没有打过。我师父家的邻居就是一个会虐待动物的女人,她经常买一些小兔子什么的拿来踢啊打啊。那个女人是个白领还,我知道她工作压力很大,但是这种发泄压力的办法是我所不能忍受的。 那天我看见她拿了一个小猫仔回家,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东西,好像说那只小猫偷吃了她过年做的一点香肠。我当时就有点生气了,因为她是拎着猫尾巴那样把小猫拿着的,小猫痛的喵哇喵哇直叫,她还故意甩几下。我走出门对她说“阿姨,你这样拎着猫会死的。”“什么?阿姨?!”女人非常生气这个称呼,其实她还蛮漂亮的,只有26,7岁的样子。“这是你的猫吗?!你凭什么管我!”她一边这样说一边骂了几句很难听的话。我忍着火气拦住她“你把猫放了,我知道你会虐待动物。”女人的秘密被揭穿了,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抬起脸面目可憎地对我说“我虐待了怎么样,你管的找吗你?!我虐待的反正又不是人!”说完她就把猫咪狠狠掼在地上,那是水泥地呀,猫咪一下子就抽起来,连叫都不会叫了,我急忙去想抱它起来,可是那女的居然还用脚去踩,我的手都被她踩了好几下。我把小猫仔带回家救它,可是猫仔已经口吐鲜血快要死了,我尽力了可还是没能留住它,可怜的小猫!愿你来世转生为人!! 我真的生气了,用白纸剪了几个猫咪的形状,然后淋上猫尿和猫薄荷,养过猫的人都知道猫薄荷是猫咪最爱吃的植物。我将那几只纸猫化了火,全部塞在她家卧室的阳台上。 我知道这样的后果:我用的是一种经过加工改良的厌胜,她会出现房子里到处都是猫的错觉,而被猫薄荷吸引去的真猫又会带给她真实的伤口。或许我下手有点毒了,但是我已经看到这个女人虐待死的那么多小动物的泪水和鲜血,真实怒火中烧!! 不出我所料,那天晚上女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我只想问她,人会痛会惨叫,动物不会吗?!可是我已经问不到了。那女人第二天立马搬了家,我希望她记住这次猫灾,再也不要虐待动物!! 第十一个故事 堵了的下水道 这是发生在一个网吧的事情,就在我们学校的门口的一个网吧。那天我和我的好友兼徒弟瞳,舞,一起去玩。其实我本人不是很喜欢网吧,觉得空气很差。但是舞很想去玩游戏,于是我们只好去了。 大家都知道的,网吧里有 很多沉迷于游戏的人,他们经常头发3,4天不洗,一天到晚除了上厕所都不挪屁股。我们绕过大厅,都几乎忍不住皱起了了眉头。但是舞是经常来网吧的那种时尚女生,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们叫网管开了一个比较干净的包厢就在里面玩起来。晚饭也是叫了外卖。 我当时戴着耳机看电影 电锯惊魂 (我口味比较重),却总是觉得耳机里有电音,一直在吱吱地响着,叫网管换了一个,却还是有。我想大概是机子的问题,就换了一台,这次终于没有了。舞这是拉了拉我的衣服对我说“师父,怎么办我好像那个来了。”“我去!你姨妈?要不要这样!”我郁闷极了,“你怎么不自己算算准备好啊。”“舞,我有带姨妈巾,你先拿去用好了。”瞳在边上插句话。“师父,我肚子痛死了,你陪我去吧。”舞有 痛经的毛病,一那个来就痛的不得了,于是我只好扶着她慢慢走去厕所。 走到了厕所,我们不禁发出一声低沉的抱怨。这是什么鬼地方啊,不仅又小又臭,男女共用,而且还没有灯!!厕所里有个男的,一边吸烟一边大号,我们在门外都被熏死了。就在舞几乎要哭出来的那一刻,男的终于出来了,还对我们猥琐地一笑,妈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舞在厕所里一边换姨妈巾一边和我说话“师父,这次来的好多啊,我胖次都沾上好多,怎么办?”“把胖次扔了!”我已经忍无可忍了,这个粗心大意百无禁忌的徒弟!“不行呀我穿的是裙子……”裙子!你不知道你的腿胖得像象腿一样吗还穿裙子,你这粗心的胖子!“对你无语,快点,再这么慢我走了,不管你了。”“不要呀我怕黑的……” 和舞说着话,却总是觉得耳边有电流的声音,吱吱地响个不停,我不由自主地爆了一句粗口,这个天杀的网吧,那么破的耳机还在用,搞得我耳朵都不舒服了。我晃了晃脑袋。“师父,是不是哪里漏电了,我怎么总觉得有电流的声音呢?”舞走出来,随意问了一句,我却心底一跳,“你也听见了电流的声音?”这么说来,并不是那个耳机的问题。ps:我的三徒弟舞是典型的吸灵体质,非常容易招惹那些,有时甚至比我师父澈还要敏感,我们都叫她灵异雷达。 “是啊,刚才在厕所里我听见的声音很响呢,要不要去和网管说一声,到时候有人触电了。”舞洗好手对我说。 “啪——!!”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头顶的25瓦光灯泡突然猛的炸了开来!“哇啊啊啊啊,怎么回事啊!?”舞身上洒满了玻璃渣子,摔在地上大叫起来。心头一提,我只觉得一股寒意如同蛇一般游走上我的脊梁!“看来……这里不是很干净,我们遇到大麻烦了!!”我向后退了一步,凭声音找到舞,护在她身前。耳边充斥着吱吱作响的电音,我的背部已经在这炎热的夏天出了一层冷汗——这么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而且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类型的脏东西,还要保护舞,着简直对我太不利了! 我抖出一张随身携带的火符“燧人离火,妖邪退散”,火符一下燃烧起来,却不是平时的那种红黄色的光芒,而是一种阴森森的蓝绿色,简直就像是鬼火一样!“师父!!好吓人啊!”舞在后面大叫起来。“有光总比没有好吧!!”我在这里拼命了你还嫌这嫌那的!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舞,你还是处女是吧?”“噗!!!我是不是处女和你有什么关系……”舞还没说完,看到我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只好乖乖回答,“额,是的。”太好了!我一下卸下了心中的大石“这次我可就带了一张火符啊,别的什么都没有哦,处女经血可是很好的驱邪东西哦,你不介意我用用你的姨妈吧?”“……不介意” 没办法啊啊啊啊啊啊啊……其实我也不想的……用撕下来的衣襟包住手指,沾了新鲜的姨妈 = =在墙上开始画符! “吱吱吱吱!!”电流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弄得耳膜都有种撕裂的感觉!在电流声中,我仿佛听见了一种极其狰狞疯狂的狞笑声“啊哈哈哈哈哈哈——”(请参考贝阿朵丽切的笑声)“耳朵都要聋了啊!吵死了!!”划下最后一笔,我甩掉烂布,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咆哮。 声音戛然而止。安静地向掉进黑洞一样。我默默在心里盘算“按理说,我们在这里发出这么多声音,网吧里的人早该过来查看了才对啊。”“咕噜噜噜噜……”还没等我盘算完,又是一阵怪声。舞有些害怕地蹭过来“师父,这次好像是,下水道冲水的声音啊。”的确是,那么一定是下水道的问题!我抓起舞的手,慢慢地凭着记忆向厕所摸去,脚下不知何时变得湿湿滑滑的,散发着非常奇怪的味道,我一边走一边回忆,终于想起“羊水!这是羊水的味道啊!”我的一个阿姨在我家早产,所以我记得这个味道。“呕——”舞已经忍不住弯腰吐了出来。我也总算摸到了那个门把手,用力一拧! “呜呜哇——”狭小的空间里充满回音。“婴儿??”我简直看得目瞪口呆。面前是如何一副炼狱般的景象!!穿着臃肿的女生从自己下身里分娩出一个几乎已经可以看出身形的血块,她抽搐了几下,终于完全脱出。然后皱着眉头用袋子装好,踩扁,把肉末倒进了下水道!她用力按下冲水按钮“咕噜噜——”冲了下去…… 下水道里回旋着婴儿的哭声,堵住了。 “呜呜呜呜呜……”小婴儿的身形随着下水道堵住的反水浮了上来,他的身体已经被冲洗得发白发紫。这个早夭的怨灵挥舞着小手,哭泣着,似乎还想再得到母亲的温暖!!“你只是想妈妈了对吗?”我用厕纸搽干净手,小心翼翼地接住婴儿的身体,放在了厕纸铺成的襁褓里。“师,师父,那个是鬼吧,是怨灵吧!!”舞害怕地贴在门上。“……才不是了。这个家伙只是个思念母亲的孩子而已。”我用厕纸把他包起来抱在怀里,婴儿原本狰狞的脸慢慢柔和,最后露出一个丑陋却温暖的笑颜来,然后身形慢慢透明,我知道,这个怨灵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爱与温暖,去向那个轮转王那里再次轮回。 ps: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天下青稚的少男少女们啊,不要轻易品尝那不该属于你们的禁果!!这是对一个生命最基本该有的尊重!我本人是强烈反对堕胎,人流等手术的,着简直就是在合法地杀人!无论是什么,植物,动物,单细胞生物,它们和人类的地位是平等的,都是一个地球,一个世界的生命。我们抱着感恩的心态去吃东西,感谢那些为了其他生命的存活而献出身体的生命,那又何况是人,是一个婴儿! 再次奉劝各位同胞们,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背负上不该属于我们这个年纪的,沉重的生命的责任! 我们走出那个埋葬了一个纤细生命的厕所,心情都异常沉重,平时罗罗嗦嗦的舞也没了话。“师父,舞,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哎,你们怎么搞的这么狼狈啊!”瞳走过来问。“没什么,我再也不想来这个网吧了。”我慢慢走出网吧,从厕所那里传来一声惨叫——恩,用舞的姨妈画的符似乎还留在墙上…… 第十二个故事 活皮 这个故事发生在1996年的大兴安岭。大兴安岭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是位于我国东北部的连绵山脉,物产丰富,深山老林。在那老林中,有着各种各样的动植物,正是这些深山中的宝贝养育了山林的猎人。(这是师祖晓的笔记上的故事) 有这么一个猎人,我们暂且称他为老师傅。他有一身好武功,当年还参加过战争,战争结束后他到大兴安岭当了一名护林员,那时的护林员没有现在这么严格,可以在山中捕猎,也可以使用树木。老师傅有一把猎枪,保养的很精细,平时的生活开支和食物,大多都要靠它,这是老师傅的心爱之物。 有一天,老师傅走在山林里,想要挖些野菜什么的回去吃,这时,一只火红皮毛的狐狸从他面前唰地一下飞掠过去,那矫健的身姿,美丽的皮毛,一下就吸引了老师傅的眼睛,他的心底升起了一种难以压抑的渴望,想要啊,好像得到这么美丽的狐皮! 老师傅用了几个星期的时间,终于摸清了狐狸的行为,他在狐狸每天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种种陷阱,志在必得。终于,他在两个月后抓到了这只拥有火红皮毛的美丽狐狸。他不顾狐狸的挣扎和哀鸣把它绑回了家。到家后,老师傅细细思索,狐狸的皮毛一直 是非常的值钱的,但是怎么弄才能得到最完美的狐皮呢?最后,他的办法居然是,活剥! 柴刀利落的砍去狐狸的四个爪子,在一声凄厉过一声的惨叫中,他剥下了一张堪称完美的火红狐皮!!而那只被活活拨了皮的狐狸,全身血淋淋地亲眼看着自己的皮被剥下去,露出鲜红的肉,那是怎样的怨恨的眼神啊,直到死都一直盯着老师傅,它或许是要记住仇人的脸,直到地狱里都不会忘记! 老师傅从狐狸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种深刻的怨恨,像一个黑洞,把魂魄都吸了进去。看惯了死人的他,居然因此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他不敢吃狐狸的肉,匆匆地把它埋了,第二天下山到了集市上,把狐皮卖了2000块钱,这相当于他好几个月的工资了,老师傅喜出望外。 但是报应很快就到了。他的皮肤似乎是受到了狐狸的诅咒,一天天地溃烂开,露出粉色的肌肉来。更恐怖的是,他根本不觉得痛,几乎每天起床时,被子上都粘下来一大块自己的皮!这是如何恐怖的事情!!终于,老师傅的皮全部都掉光了,他成了一个没有皮的人,他疯笑着跑进了深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第十三个故事 斧头 这个故事同是浙江的人可能有所耳闻,事情发生的时间是6年前的汤溪,那是我12岁的过年时节,我和妈妈一起去外婆家过年。 当时的天气比较差,一路都飘着雨夹雪,我和妈妈共乘一辆小小的电瓶车,在长达60里的回家途中异常艰辛。我在心里抱怨了一路。终于快到了,但是车子也没有电了,于是我们只好顶着寒冷无比的雨夹雪,推着车子向前走。这时,我们路过了一间小土房。虽然是在乡下,但是那时村子里正在慢慢的富裕起来,这种小土房子已经非常少见了。这间土房子最多不过60个平方,小得可怜,黄土随时都会被暴虐的风雨吹下来的样子,墙头上压的居然是腐朽的稻草,已经能够看到黑灰的霉斑。我见着奇怪,不由地问妈妈“妈妈,谁家住在这里啊?”那知妈妈脸色一变,骂了我一句“还有力气问东问西,快点赶路!!”我只好乖乖地跟在妈妈身后向前走,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回头的那一刹,耳边居然传来“梆梆梆梆!!”的声音,就像是斧头在砍什么东西。我叹了口气,心想“这户人家真可怜啊,这么大冷的天气,还要砍柴点火才能取暖。” 到了外婆家,我和小我两岁却高我一个头的两个表弟回合了,果然是孩子嘛,三个人在一起就玩疯了。我告诉了他们来的路上看见的那户很可怜的人家,他们也觉得很可怜,于是就约好,第二天早上给他们送点吃的过去。 第二天,天晴了,我们如约来到了那户破烂的小土房子前,表弟们手里还拿着好多吃的。我们敲了敲门,没有人。看了看窗子,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栏,里面空荡荡的。这时又传来了“梆梆梆梆”的斧头声,似乎在屋后面,我们就准备去。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伯伯路过,看见我们要接近那个房子,脸色一下子唰地白了,马上拦住我们“小兔崽子们胆子这么大?要命咯,这可是鬼屋啊!”“鬼屋?!”我呆住了,表弟们也呆住了。这么说这里是没有人住的。那么那斧头声是从哪里来的呢? 伯伯后来告诉我们,这里原本住了一户很穷的人家,但是有一个很不争气的儿子,一直都要玩电脑游戏,就问爸妈要钱,有一天他又问妈妈拿钱,但是妈妈真的拿不出钱了,就说“儿子啊妈妈真的没有钱了,你要拿就把妈妈的命拿去吧!!”儿子大怒之下,真的捡起了斧头,一下,两下……“梆梆梆梆——!” 第十四个故事 画女 这个故事牵扯到前面写的那个鬼眼的故事里,贪得无厌的鸭仔。鸭仔是一个倒卖文物古玩的商人,我已经给大家介绍过了。古董什么的多多少少都会沾染一阴气的,或是故去的主人不愿放弃自己的爱物,或是地久天长了古老的东西就会有了灵气,化为精灵。 那天鸭仔满面兴奋地抱了一圈古画来找我师父澈,这是别人找他鉴定,好像是一幅清朝的画,虽然时代不算很久远,但是画工精美,还是非常有收藏价值的。澈一见到他就大喊头痛“我说了多少次了,别什么事都找我!我不会鉴定古玩!”鸭仔急忙四处张望了一下,刻意压低声音说“别介,兄弟。我告诉你丫,这幅画已经成精了,还是个美女啊,这不,拿来给你看看!”或许是和澈一起久了,鸭仔居然不害怕!或许也是因为美女的缘故?==“古画成精?”这下澈也起了好奇心,“你怎么知道?”鸭仔得意洋洋“昨晚我把画挂在厅里去书房找资料,那知一转身灯就灭了,我正害怕时,天花板上居然落下来杏花,我回头去看,那画中的美人正穿着旗装,挥着手绢舞蹈!那个美丽,那个身段……”眼见他的语言要往下流方面发展,澈急忙打住。两人约定晚上再见分晓。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我们在客厅里挂上古画,然后灭了灯,躲在一边的厨房里看着。十几分钟在等待中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大喊无聊“鸭仔,你忽悠我们呢??”鸭仔急得跳着脚“真的真的!!不信我去叫她出来给你们看!”他连蹦带跳地跑进客厅,对着画大喊“画女,画女,出来啊,是我啊。”还没喊完,天花板上飘下来零星的杏花,随着鸭仔的呼唤,画中的美人真的出现了!!她身着紫色旗装,头发险险地束在左脑后,簪着一只玉簪子,脚上是宝蓝色的高底花盆鞋。只是这次她没有舞蹈,而是有点呆呆地,好像出了神。“画女?”鸭仔试探着叫了一声。只见美人哀哀望了我们一眼,眼泪突然哗地一声下来了。“怎么了?怎么了?”鸭仔大急,画中出来的美人也会哭啊?会不会把画纸哭坏呀——澈挥了挥手,鸭仔听话地退了一步。“你叫什么名字?”澈温柔地去问画女。画女张口,声音温婉美丽“奴家杏花,是浙江人。”“你本是画中美人,为何会有了灵气,又为何现身在我兄弟面前?”“奴家十八那年,身感恶疾,奄奄一息之时,只觉身子一轻,便飞入床前自己的画像中,距今,已经算不出年月了。”美人说到此处,拿着手绢轻沾泪水,那份我见犹怜,连我这个女孩子见了都有心动的感觉。“那日闻见恩公身上略有灵气,便现身出来以求帮助,想必是沾了您的灵气。求大师帮忙!奴家不愿再被困在这幅画中了!” 原来美丽的画女,是百年前的一缕芳魂。那日晚上,澈开了净坛作法,超度了她。说来奇怪的是,画女被超度之后,那副精美的画卷虽然美丽依旧,却已经失去了灵气,再没有往日那份生动传神。 第十五个故事 指甲 这个是关于祭祖的故事。我希望不论大家有多么忙碌,但是不要忘记清明,七月半,冬至这三个时间一定要去祭祖。 我师父澈,在外身份是钢琴教师,说实话他有点小抠门,还特爱财。不过他都是自己辛苦地教课赚钱,反而在处理灵异事件这种非常好赚钱的事情上要得报酬很少。澈每天上6节课,晚上还会去做家教,从6点到9点,往往回家已经半夜。虽然他年轻,但是上课非常负责,所以家教的生意很是火来的。(不是我八卦,他的学生还向他表白过) 这个故事也牵扯到他的一个学生,叫小倩。那天澈过去她家做家教,小倩却怎么也不肯练琴,连对学生一向好脾气的澈都被弄得有点生气了,他有点大声的问“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肯练琴?”可能被吓到了,小倩一下子哭出来了“水老师(澈化名水淼),不是我娇气不肯,是我的手指好痛啊……”“你的手指怎么了?”澈很奇怪的问。“呜呜,我的手指甲,不知道被哪个人全部剪掉了,还剪得很深……”听了小倩的哭诉,澈让她拿出手来看看,着一看可把他吓了一跳,这痕迹哪里是剪得,根本就是被人啃成这样的!澈马上站起来看了看这个家庭,风水没有任何问题,空气中也没有阴气的痕迹,难道是妖吗?澈皱着眉,说“明天我早点过来看看,今天不教课了,你休息吧。” 第二天,我和师父一起到了那户人家,只见小倩的爸妈都在,小倩却躲在房间里又哭又闹,不肯出来。澈过去敲门“小倩,你出来,老师会帮助你的。”好一会儿她才开了房门,看见澈就嚎啕大哭“老师,我的脚趾甲也被剪了,好痛啊好痛啊……”小倩的爸妈在一边叹气。我走过去一看,果然是被啃掉的,而且很深,肉都翻出来了,十指连心,怎能不痛?师父就去和小倩的父母说“先生太太,我说实话吧,我们是懂道术的,可以帮上你们的忙,但是你们一定要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否则我们也爱莫能助。” 最后我们讨论了一天,得出的结论却叫人哭笑不得。原来小倩的父母因为工作很忙,已经有7,8年没有回去祭祖了。故去的先人们在下面没有吃的,只好跑上来啃自家后辈的指甲来提醒他们。 第十六个故事 线偶 不知道大家是否有这种感觉,自己的生活是不由自己控制的,自己的身体像是有很多很多的线束缚着,为不知何人每天都跳着一幕幕残忍而苍白的线偶剧。 那个白领打来电话时就是这么说的,但是他的语气中除了这样的悲伤还有这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恐惧。他说他亲眼看见,同事们的身上都绑着好多线,这些线最终来源都是看不见的。他吓得要命,觉得恐惧又悲哀,他说觉得一定是老总给大家都下了诅咒,大家都会变成老总的线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不知疲惫的工作下去,给公司卖命。 我师父皱着眉想了很久,也叫我帮忙翻了好多古籍,但是都没有找到关于这种线的记载。于是他告诉这个吓得有点神经兮兮的小白领,到了休息日会过去看看,那个小白领忙不迭地答应了。 到了约定的时候,我们来到了离那座大楼还有点距离的小白领的家,小白领没有结婚,家里还有个老妈。他妈妈说“我儿子最近老是说线,有点神经了,你们一定要帮帮忙,在老板面前说几句好的啊。”很显然,老人家把我们理解为了她儿子的同事。我们在房间里找到了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的白领,他很激动,有点语无伦次“大师,你终于来了,快快,我带你们去看!!” 到了他的公司,我们明显感觉到了同事们对他很厌恶,那是一种带着害怕意味的讨厌。白领也不管,指手画脚地到处比划,“你们看。这条线是他身上的!这条线是清洁工的!这条是秘书的!……”但是除了他,我们都看不见那些线。突然,他指着我和澈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你们身上也有好多线!还是好多缠在一起的!!”说着他大叫着冲了出去,我和澈一边追一边莫名其妙,我们身上有线?还是缠在一起的?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白领在前面大喊大叫着,指着路人说这个有线,那个也有线,那对情侣身上的线都快缠成乱麻了!我师父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他说的线是什么了!” 我们随着白领跑回了他家,可他一进家门就狂嚎起来“妈妈!!我和你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线连着!!!!”“静下来!”澈直接上去给了快抓狂的白领一拳,他磅一声翻到在地,不过也终于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我们。“兄弟,你很幸福,你和你的妈妈之间有这么多线!”澈说。白领呆掉了“这还幸福?!”“是的,因为这些线不是会控制你身体的诅咒,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它代表着爱情,亲情,友情,缘分……这些不都是很美好的东西吗?”澈说着说着,白领哇地一声很难看的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 亲情,友情,爱情,缘分。如果是被这些东西缠住,成为一个为了各种情感和缘分而舞蹈的线偶的话,也不会有人不愿意的吧! 第十七个故事 平行的影子 这个女子是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很美丽,但是因为这份过头的美丽,让她变得有些孤芳自赏。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我和她从小玩到大,一直一直是最亲密的朋友,小时候经常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甚至是一起洗澡。但是岁月如梭,眨眼十年,我看着她笑着挽着一缕空气的背影,却再也无法笑着唤她的乳名“阿玲”。 “小甜,我们来玩布娃娃吧!”我高兴地凑过去,她却从背后拿出玩具骷髅,吓得我哇哇大叫。“小甜,我们来过家家!”我当女儿,她却非要当爸爸。“小甜,小甜……”这样的呼唤声越来越远,我慢慢地流下泪来,落在那张结婚请帖上,却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那天,阿玲歪着头来到我面前,一脸幸福,但却如此空洞“小甜,你是我最好的闺蜜,我要结婚了,你一定要来当我的伴娘哦!”满足的表情,脸蛋儿轻轻上下动着,我措手不及“阿玲,你说你要结婚?可你才19岁啊……”我看着她细长却干瘦的身形,有些心疼,“再说,你要嫁的人,是谁啊?”“是谁?”阿玲惊奇地长大了本来就蛮大的眼睛,“就是他啊,我就挽着他站在这里,你看不见吗?”当时,我看着那抹在清早的阳光下显得有点淡淡的影子,整个人如同坠进了冰窖。 那个背影,还是曾经熟悉的样子。但是似乎已经可以闻到从阿玲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内脏腐烂的腐臭味道。从那一刻我已经明白,阿玲,再也无法回到我的身边。 “迦,今天做的菜是你最喜欢的炸猪排。”“哦。”“迦,好吃么?”“哦。”“迦,你在吃筷子。”“哦……恩?”我终于回过神来,放下被我啃的毛毛躁躁的筷子。澈也停下筷,正色问我“最近你总是出神,出了什么事吗?”我黯然地低着头,无意识地扭着衣角,没有回答。“出了什么事情就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他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哪知这一拍,却将我好不容易忍住憋在眼眶里的泪水尽数震落,唰地一下流了满面。“喂!别哭啊!”急忙递给我纸巾。“对不起……”我吸了吸鼻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阿玲给的结婚请帖——上面还留着一个个圆圆的泪晕。“这是什么?”澈接过去翻看,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这是昨天早上阿玲给的……她让我去参加他的婚礼,可是,她要嫁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啊!!她要嫁给一缕影子吗?这怎么可以!!她是人,是我最好的闺蜜呀!”“冷静一下,现在抓狂也没有用。”他翻着请帖,瞄了一眼日期,“离结婚的日子还有几天的时间,我们得让她明白过来,她要嫁的人根本就是个幻影!” 第二天,我们依据请帖上的地址(阿玲和影子结婚的地址居然就是她家),找到了阿玲的住址。我还记得她出来开门那份惊奇和欢喜。“小甜,你来了?你是提前来祝贺我们的吗?太好了!”阿玲欢喜地向着客厅喊着“老公,家里来客人了!”然后对着我们露出小女儿的娇羞姿态“反正我和宪京都要结婚了,喊声老公也没什么的吧?呵呵。”侧身迎进我们,她又忙忙碌碌地烧水,泡茶什么的。而我们对着空荡荡的客厅,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老公。 “……阿玲,”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了,对她开了口,“阿玲你清醒一点,你看看这个客厅里,哪里有你口中的宪京?哪里有你的老公?!”她明显呆了一下,然后扬起更加明媚美丽的笑容,“你在说什么呢?我老公他,不就坐在你旁边么……?”寒毛倒竖!一个看不见的人,一个幻想出来的人,坐在我旁边?我僵硬地扭头去看,居然真的看见了那道淡淡的烟影!像一个听话温柔的好丈夫一样,坐在客人边上安静地听着妻子的唠叨…… 我被惊得一下站了起来,边上的澈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按回沙发上。“怎么了?”阿玲端着水果出来,澈首先拿了一个,咬了一口,马上皱眉,不动声色地放回桌子上“这苹果有点酸,我有牙疼的毛病,不吃酸的,抱歉。”“酸啊?”阿玲,也尝了一个,然后对着我边上的淡淡烟影说“老公,不是说了不要去门口那家水果店买么,又贵又难吃啊”“算了,我们没有责怪的意思。”澈保持着平静的微笑。我看着他们两个的行为,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里根本就没有人,而他们的所作所说,就像那里真的有一个人一样!! 晚上,阿玲留我们吃饭。我有点不情愿,因为气氛真的太诡异了。明明只有三个人的餐桌上,却被阿玲放了四套餐具。菜倒是慢慢一桌,因为我这天几乎没有吃到什么东西,所以马上把注意力放在了菜上,饿了,我真的饿死了。正想加一块卤牛肉,却被坐在身边的澈一下子用筷子打掉。“你干嘛?”我生气地轻声问。“不要吃这些东西。”他轻轻地回答我,我一看,的确他连筷子都没有动过。“为什么?阿玲不会害我的。”我看着阿玲正忙着给她“老公”夹菜,没有注意我们,又问了一句。这次澈不说话了,他夹了一个鸡块,咬了一口,又沾了沾汤汁,放进我碗里“不信你自己尝尝。”“我为什么要吃你吃过的东西!”有点别扭,我自己去夹菜,又被他用筷子打掉,“你只能吃这个。”好吧!我认输!我吃就是了!愤愤地咬了一大口,却让我几乎要立马吐出来了——这是什么味道!!明明看起来那么新鲜,那么浓油赤酱的鸡块,吃起来居然一点味道都没有,简直是味如嚼蜡!我马上低头把鸡肉吐掉。“这是怎么回事!!”“是阿玲的老公吃的。”澈的这句话让我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了,“阿玲的执念真的吸迎来了一个鬼魂,他会把食物的气吃掉,这样被吃掉气的食物,活人吃了不仅不会觉得好吃管饱,还会损害身体!”难道说,阿玲每天都是吃着这样的食物吗??难怪她会干瘦成这样!! 我想得出离愤怒了,一下扔了筷子,从衣袋里甩出我平时一直随身携带的火符,“噗噗!”利器穿透棉花般的声音,我甩出的3,4张火符全部都钉在了那缕淡淡的影子上,然后“梆梆——!!”几声巨响,火符炸了开来,期间穿插着阿玲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公!!小甜,你做了什么?!”她从烟雾里如同一头发疯的母兽般扑了出来,抓住我又撕又咬“老公老公!!你这个坏女人为什么要伤害我的老公?!你这个恶毒心肠的女人,我还当你是最好的姐妹!!你去死吧去死吧!!!”“哇啊!”她的指甲狠狠刮在我脸上,痛的我不由地尖叫一声,澈也扑过来想把发疯的阿玲拽开,我们三人顿时滚成了一团。 “阿玲,你清醒点!!我在救你啊!你哪里来的老公,那些都是你的幻想!而你的执念又真的吸引来了鬼魂!!那个是个鬼魂!!”我愤怒地甩开阿玲,对着她大吼。她如遭雷劈般呆滞的跪坐在地,继而发出了如同野兽濒死前绝望的哀嚎!! “啊啊啊啊——!!!!你们又知道什么!!!”她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哀嚎,美丽的脸庞变得有如厉鬼一般狰狞,“老公他……老公他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你们杀了他!你们杀了我的……爱人!!!”我们全部都呆掉了,原本以为,只要点醒她那只是个鬼魂她就会清醒回来,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阿玲跪在地上嚎哭着诉说着老公和她的故事——那一年她家里破产,一下从小康变成了贫困户,阿玲初二就放弃了读书,开始去温州打工。但是一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女孩子,又哪里能找到工作?她横下心来,去当了坐台。可当终于赚了一些钱回家时,村人和家人们都因为她是那种工作而看不起她,着给了她极大的压力,在这种压力下,阿玲崩溃了。她逃亡幻梦的乐园,那里有爱她的家人,有美好的生活,还有她的白马王子——一个叫宪京的英俊男孩。阿玲得了嗜睡的毛病,一直睡一直睡,沉迷在幻梦里永不醒来!但是还是要面对现实,在苦闷的醒来时,她却发现原本只会出现在自己幻梦里的宪京,出现在了现实里!一开始她害怕极了,但是后来他的温柔却打破现实和幻梦的高墙,真真正正住进了阿玲的心里,她爱着这个鬼魂,为了这个鬼魂可以忍受一切!这听起来是如此的荒诞,但却真实地发生在了我的身边! “只有他……只有他会对我温柔,只有他不会看不起我……”阿玲还在哭泣着,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这件事情带给我的打击有多少大。我歪歪扭扭退了几步,跌倒在地脸色苍白着。的确,是我用这双手打碎了阿玲的幻梦,也打碎了她活着的希望!! 突然,一条细细的烟影游走到了阿玲的脚边,她惊喜地叫了起来“老公!!你没事吗?!”原来这个鬼魂有了阿玲的执念作为支持,已经可以抵御住一般的火符。影子慢慢地伸长,变宽,最后成为一个男人的样子,伸手揽住了阿玲的肩头。阿玲喜极而泣“老公,太好了太好了,你还在……”她挽着一缕空气般的淡影,慢慢地向外走去。 我狠狠别过了头,不忍再看。可澈却说“看下去吧,这就是我们占卜师的可悲之处。明明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影响,明明非常努力想要去改变。但是终究,人算不过天。这一切,都是命数。”我透过泪眼望着阿玲的背影,她的影子也慢慢变淡,似乎要随风散去了。 第十八个故事 花骨 这是一个妇人给我们打来的电话。当时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经下了两场雪了。妇人打电话来的时候,语气中带的是淡淡的哀愁,而不是一般人所会表现出来恐惧感。 她所诉说的灵异事件,是关于她家院子里的一颗槐树。这棵树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听说是她家盖房子的时候就种下的。每年槐花开的时节,一树落英缤纷,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甜蜜的滋味。 但是她说,这个冬天,这棵槐树有些不是很正常。 先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发了芽,抽出了新叶,而且每至夜深人静时,树底会传来哀伤的婴儿哭声。 澈习惯性地皱着眉“是这样吗?可以请你带我们到现场去看看吗?“妇人答应了。 我们打车去往僻静破旧的城北旧房区。歪歪扭扭地走了很久的小巷子,终于看见了一颗一人怀抱粗的大槐树。树底有着一间不是很起眼的小平房。 “就是这棵树“妇人说。我们随着她手指之处去看,果然是抽叶了,在枝头氤氲着淡淡的绿色。 我轻轻将手放在那粗糙的树上,“啊……是暖的。“真的,虽然其他地方全部都是积雪,但是只有那颗槐树所在之地是非常温暖的。“太太,你在树底下埋了什么东西?”澈语气轻柔,但是我明明白白看见她的身体猛然一颤。 “我在这里……埋了我的儿子“妇人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知道一定是他在这里安眠地不安稳,所以才请你们过来,让我可怜的儿子安息吧!“她说着就要跪下,我急忙扶住了她。从她一边流泪一边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我们得知,妇人从前有个儿子,非常聪明可爱,但是可惜在三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妇人又拿不出钱来救治。一个如同花骨朵一般鲜嫩美丽的生命,就此逝去。妇人抱着孩子小小的身体,怎么也舍不得放手,她最终选择了将孩子的尸骨埋在这棵树下,看见了这棵树,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孩子! “呜呜呜……“树底又传来了婴孩的哭声,妇人听见后发疯一般地用手去扒树根“孩子!!我的孩子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间槐树如同天塌地陷一般地一抖,顿时间吐出了一树洁白芬芳,在这样的冬天里是如此温暖美丽,像是神女一般纯洁神圣,我几乎不忍眨眼,眼底被这种美丽灼伤。 因为美丽而留下了眼泪的我,最后和那个思念自己的孩子成痴的母亲一样号啕大哭,澈在一边轻轻诉说着“这棵槐树已经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或许安眠在这棵树底的孩子,只是想要拼命地尽力,最后开一场花给你看吧。“ 一场风吹来,满树槐花随风吹雪般散去,空留一丝余香,然后那颗矗立在小平房里亲人身边的槐树,轰然倒塌。 第十九个故事 神犬 我的二徒弟叫风,是个阳光帅气的男生。其实说是徒弟反而他照顾我比较多,嘿嘿。风最大的爱好就是旅游,经常天南地北到处闯荡。2011年夏末,他孤身一人走上了西藏这块美丽而富有魅力的土地。风去西藏倒不是为了旅游,而是因为和我师父澈非常关系好的一位前辈,云前辈的嘱托,想让风帮她从西藏带一样东西回去,那件东西是一种稀少却奇怪的菌类,只生长在海拔高的草原地区,这种菌类的名字也有点吓人,叫做人菌,传说是变异掉的太岁,有智力,刀砍不死,火烧不死,而且可以行动。应该说是完完全全的一种非常危险的肉食菌类。 那天风好不容易来到当初打过招呼的西藏原住民那里,那个中年男人叫老闷,性子也的确是闷,问什么都只是嗯嗯哦哦,只是一直在照顾一条黑色的狗。说来那条狗也奇怪,不大却健壮异常的身体,身披厚厚的黑色皮毛,但是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狗,也不是藏獒,嘴巴有点点尖尖的,眼里烧着幽绿的火焰。风进门是差点被它咬了一口,这不声不响却异常厉害的狗也没有名字,主人唤它是只是叫狗。 几天后,风准备好了和老闷一起去一望无际的丘陵原野上寻找人菌,老闷还是那么闷,他身边跟着同样没有声音的狗。 连续一个月过去了,再找不到人菌西藏的天气就会越来越恶劣,呆不住人的。风在心里遗憾,但是也没有办法。他准备向老闷辞行,老闷吸了一口烟,只说“今天再没有,你就去吧。”风也不好推辞,只好最后再去一次。老闷背上了一袋盐,风奇怪地问“你拿盐干什么?”老闷摇了摇头“人菌身上水多,怕盐。” 风有点惊异“你为什么会那么了解人菌?”老闷笑笑,没有回话。 外面风大的出奇,在那边风是可以吹死人的,浙江这边完全不能比。风和老闷带着盐和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茫茫的天地间。风说,他当时对西藏这个地方产生的敬畏和恐惧是无法言表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把世界万物展现在他面前,让人不由自主地退缩,感觉到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了。 走了很长时间,老闷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身边一直沉默的狗也突然勾起了身体,从喉咙里发出深深的低沉咆哮。风的嗅觉很敏感,从大风里闻到了属于菌类的味道,是人菌,等待了那么久的时间,终于现身!!他从袖子里抖出符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碎金符,薄薄的符纸犹如锋利无比的刀刃,带着利器特有的清光,向前飞射而去!“噗”地一声闷响,风知道他打中了,可是四周的风声实在太大,吹得人头昏眼花,根本分不清方向。 “嗷嗷嗷——”风中传来一声非人的嚎叫,风自认身体也算强壮,居然被一个什么东西拎小鸡一样拎起来,呼地一下扔了出去。这下可摔得不轻,他试着动了几下,居然都爬不起来。 耳边传来的是老闷和人菌的搏杀声,“呯呯”不绝于耳,人菌是刀砍不死火烧不死的怪物,而且力气起码是人类的三四倍,风在心里暗暗叫苦。 这时,那条黑色的狗像闪电一样冲了出去,“唰”地一下撕咬下了人菌身上的一块组织,老闷趁着人菌发狂的机会跑出了它的攻击范围,大喊着“狗,过来!!”狗立马冲了过去,老闷拿下背上背着的盐包,哗的一下全部倒在狗的身上,一下子就把黑狗变成了白狗。狗也不甩身上的盐,而是发猛了力向人菌身上撞去,连力大无穷的人菌都被撞了一个趔趄,人菌暴怒之下,把狗整个捏了起来,像是要把它捏死!!“咳喳”几声,风知道狗的肋骨已经全部断了,但是狗居然一声都没有叫,反而人菌发出了惨烈的哀嚎!!是盐,狗是故意让人菌把自己捏紧的,这样人菌的身上沾满了盐,居然慢慢化成了一潭水! 最后,风带回了那块一开始被狗撕下来的组织。狗虽然保住了命,但是也不能做激烈的搏杀了。风说,那是他见过最勇猛可敬的无名英雄,狗不是名种,不是藏獒,确实一条毫无疑问的神犬。 第二十个故事 死衣 澈接到电话是吓了一大跳,对方张口就哭“救我爷爷呀我爷爷要死了!!”打电话来的是可以算的上同族的一个小师弟,名叫白。他天资不高,但也算勤能补拙,略有小成。怎么会被逼要来求救呢? “你不要急慢慢说。”澈拿了纸笔,开始记录疑点。白哭哭啼啼地说“我爷爷身上缠着一只厉鬼,我对付不了,只能用云前辈留下的符箓镇住,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实在没办法才来求救……爷爷他年纪大了,吃不消这么折腾,已经病倒了!!” 澈皱着眉,他实在是很不愿意听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别哭了,你还是不是男人……告诉我你爷爷最近干嘛去了。”“恩……爷爷他平时勤俭节约,也没有去过哪里啊。”白好不容易止住哭声。我正无聊的看着电视,忍不住对澈说“你别玩白了,直接过去看看不就好了。”澈一愣,对着我翻一个白眼“这么冷的天气,我本来不想去的,你一说他就听见了啦。”什么吗,师父你有点节操好不好…… 来到白家的院子,首先迎接我们的居然啊是一堆让人叹为观止的垃圾山。什么塑料瓶子纸箱壳堆得足足有2,3米高。我和澈呆在门口,三条黑线直接划下。“对不起对不起,见笑了,快进来。”白踢开一些散落在地上的垃圾,对我们招手。“噗……”澈一下破功笑场了“白,你家不是有那么穷吧?还收集这些?”“不不不,是我爷爷收集的,他平时就有这种习惯,在外面看到还可以用的东西或是可回收垃圾什么的都会捡回来。他身体那么健康的人,怎么会被厉鬼缠上……”说着说着,白又有了大哭的冲动。澈连忙正色“打住!!你千万别再来,我对安慰一个哭泣的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是啊是啊,你快带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才会迎来厉鬼吧!!”我也这样说。 客厅很普通,什么奇怪东西都没有。厨房和卧室也正常。院子里和花园里除了垃圾比较怪也没什么。这是,我发现在卫生间里的洗衣机上搭着一件衣服,是一件灰蓝色的工作制服,上面还有车轮的轧印。“……这是死衣!!”澈看见了,立马过来说“你爷爷还真是什么都敢捡!”原来,死衣是一种替死一样的东西。澈分析道,也许是有个人遇见了另一位高人,高人看出他死气沉沉命不久矣,就叫他把外套脱下来用车子轧过,这样就算是衣服代他死了。但是衣服就不能再要了。而白的爷爷就是因为捡了不该捡的那件衣服,才找来了不辛。这下谁都没有办法了。几个星期后,白的爷爷去世了。 第二十一个故事 书吊 书吊,是一种很少见古代表演艺术形式。相当于古代的恐怖片。表演时,表演者口中叼着一卷书,爬上由桌子叠起来的近十米高台,爬的期间不断做出很恐怖的表情和动作,然后最终爬上高台,用一圈白绫“上吊”(虽然很逼真但是当然不会出人命)。一次看下来,绝对是触目惊心,在场观众无不变色。 我的一个朋友是学戏剧的。暂且叫她嫣儿。她很有天分,身段好,嗓子亮,唱起青衣花旦手到擒来,一旦上了妆,那眼神和动作,真的有几分倾国倾城的味道。但是大家都知道的,戏剧演员在台上艳光四射,在台下却是很普通的人。但因为戏剧的装扮对脸型的要求还是比较高的,所以她的样貌虽普通但是很柔和,极富古典韵味。 嫣儿也是时尚达人,却因为戏曲专业的原因无法使用一些比如美甲,纹身之类的东西,为了保证气质,对娱乐场所的要求也是很高的。比如迪吧,舞厅,网吧什么的地方都是不能去的。嫣儿不止一次地向我诉苦说学戏曲真的很幸苦。 嫣儿的身份在古代就是戏子,是非常低微卑贱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家的老太爷会有这种想法。我不但不认为嫣儿身份地位卑贱,反而觉得她很厉害的。但是老人持着名门闺秀的保守观念,没办法劝阻。最终,她的父母扭不过老祖宗,也觉得戏曲专业真的很累,所以自作主张让嫣儿退了学。 一旦真正脱离了这个美丽的行当,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戏曲专业爱的那么深。为了能继续表演唱戏,无论什么苛刻的要求,都无所谓!!于是她去和父母争吵,和太爷爷理论,但是都没有用。她彻底地脱离了这个行当,再也回不去了!在这样的打击下,年轻气盛的嫣儿愤怒而忧郁,她选择自杀。 垒砌桌子,系好白绫。她想以一个演员的身份死去,她要演一场真正的书吊!爬上了高台,做着动作和表情。她模模糊糊把白绫套在了年轻的脖子上。但却觉得眼前一黑,在无知觉。 一个日夜后她醒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身边父母大哭着答应她继续学习戏曲。嫣儿奇怪地拒绝了。我问她的时候她只是说,她真正的属于戏曲的灵魂,已经死在那场书吊中。现在留下的只不过是个壳。三天后再见,嫣儿的嗓子粗哑的厉害,那婉转而清亮如同黄莺出谷的嗓音,真的随着一场荒唐的书吊消失了。 第二十二个故事 弹歌 削竹,续竹;飞土,逐宍。 《弹歌》选自《吴越春秋》。《吴越春秋》记载,春秋时期,越国的国君勾践向楚国的射箭能手陈音询问弓弹的道理,陈音在回答时引用了这首《弹歌》。《吴越春秋》为东汉赵晔所著,成书较晚。但从《弹歌》的语言和内容加以推测,这首短歌很可能是从原始社会口头流传下来而经后人写定的。这是一首反映原始社会狩猎生活的二言诗,句短调促,节奏明快,读来很有情趣。 传说这是最短的诗,其实也不能说是诗,应该更像是歌吧。想象一下,远古时代的人们的狩猎场景,一边豪气勃发地唱着这样的号子,一边骑马射箭去追捕猎物。 故事的开端在澈工作的琴行。大家应该都知道的现在的琴行除了教钢琴小提琴什么的还会教授古筝,古琴甚至是声乐。他工作的琴行算是本市比较有名的了,在这家琴行里,有一件让我非常喜欢的手工制古琴。虽然不是很有古老的韵味,但的确是一把好琴,可以看出那位工匠在制造它时所付出的心血。 那天澈把手机忘在琴行里了,急忙回去拿,幸好因为他是常驻教师而且和老板关系很好店面的钥匙他也有。进去店里后,一片漆黑的,也开不了灯,因为老板走得时候会把电闸拉掉,而澈有不知道电闸在哪里,所以他就抹黑去找。在路过放置那把古琴的房间时,却听见了一支极为古朴却激昂豪迈的曲子。澈忍不住在黑暗里驻足而听。那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甚至比十面埋伏,广陵散之类的古曲还要有千古绝唱的感觉。 突然澈回过神来,店里已经没有人了,难道是有什么异类在这里吗?空气里干干净净,没有阴气,也没有妖气。却有着淡淡的空灵的气息——难道是仙,或是精灵之类的吗?他轻轻转动门把,小心不发出声音。然后猛的打开门。“铮”地一声琴声停止下来,澈用手一摸,还有一丝颤动。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于是便把注意力放在了琴上。 琴弦微动,最后终于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地自己弹了起来,那是一首古朴的曲子,有着干脆明快的节拍和豪迈的气质,澈和着拍子轻轻唱“削竹呦嘿嘿续竹,嘿嘿呦呵呀,飞土呦嘿嘿逐宍,嘿嘿呦呵呀。”就是这样简单的调子,似乎可以待人回到那气势磅礴的古代猎场,去体会那些勇士的豪气和勇猛。一曲终了,古琴却“磅”地一声从稳当的琴座上掉了下来,身崩弦断,化为废木一堆。 对这样的遗憾,澈只是说“千古绝唱,一曲即够。” 第二十三个故事 社戏 就在半个月之前,我的学校的门口不知什么事情唱了一台大戏,一唱就是一个星期。相当的热闹。我也说过的吧,我是走读生,所以晚上放学回家每每路过那个戏台。那几天天气特别冷,但是那条小街却是从街头到街尾热闹非凡,各种小吃,烧烤,茶叶蛋,卤味,麻辣烫什么的,的确让我们这些万年食堂饭的可怜学生们大饱口福了。 我家就住在那条小街上的,所以他们在街头唱大戏,我在街尾住的地方都可以听得到。每天晚上唱到9点半散场。其实我比较喜欢安静,特别是对住的地方要求很高,要睡觉时不能有一点噪音,因为我有神经衰弱,一点声音就会醒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家的房子买在郊区,师父家也在郊区的原因(澈也是喜静的)。所以我对每天晚上叮叮磅磅敲锣打鼓的社戏超级不耐烦,每次路过那个震耳欲聋的戏台就忍不住爆青筋。 终于到了社戏的最后一天,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要结束了,我可以安静地看一会儿书了。我晚上回到家后,洗好澡躺在床上捧着山海经翻着,等待着9点半的来临。可是却是觉得这次的时间特别长!我忍不住皱眉去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10点多了,怎么还不散场呢?!“真是扰民!!”我咒骂一句,忍着脾气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希望这样可以隔绝一些声音。但是丝毫没有效果,那些声音简直像是魔音入耳一样一直在向我的耳朵里钻!我翻来覆去的烙饼,怎么也睡不着,摸出手机一看,我靠,11点半!!这下我怒了怎么回事啊,还让不让人睡觉啊!!我披着大衣打开窗向街头看去,这一看差点惊得我从二楼窗户里掉出去——街上空空荡荡,万家灯火皆已熄,只有路灯在孤单单的亮着。那个戏棚子早就拆掉了。但是我地的确确听见了唱戏的声音,现在还是有的!!我急忙烧了一张火符,再定睛看去,我靠,尼玛孤魂野鬼大聚会啊?!街上密密麻麻的各路神鬼,似乎还没有尽兴,正在继续兴奋地唱戏和聚会! 这时,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传来“咦,你住在这里啊?”抬头一看,周煞很惊天动地地蹲在我窗前的路灯上。“你,你你你你你们……”话都说不出来了。“哦,我忘了。”他一拍脑门,“修行过得人也是可以听见鬼戏的呢。”他先是很难得地和我道了歉,然后解释说,社戏是一种祭祀各路鬼神,祈求安宁和平的仪式,一般有唱戏的地方就会有鬼戏出现,而且会在社戏的最后一晚直到通宵。这也是为什么社戏唱最后一天的时候不管有没有人看都会全部唱完再拆(也有看社戏的最后一场时不要看到尾的说法),就是为了告诉各路鬼神我们已经唱完了,你们也该收场了。 最后我拿到了周煞给的禁音符咒,贴在窗户上就听不见了。不过有一点很在意的是,既然社戏是祭祀各路鬼神的,周煞又算什么啊,他怎么会在这里啊啊啊??! 第二十四个故事 蛆虫 有一个女人打来电话,说她的老公疯掉了。一直在害怕晚上回家。说是家里到处都是虫子。可是家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虫子的痕迹。为此他们7岁的女儿受尽惊吓,每当夜晚来临,她那个发疯的爸爸总会举起椅子在客厅里挥舞“虫子,虫子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样的嚎叫着。最后从嚎叫变成呜咽,一边拼命想拿东西把自己包裹起来一边向外跑出去,女人说若不是拼命拦住他,他甚至会慌不择路地从17楼直接跳下。 我听了之后顿时有一种身上痒痒的感觉,就好象那里有一条虫子在爬。这么一想全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其实我什么都不是很怕,就是怕虫子,我对那种很多腿的东西怕得要死——身体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腿,身体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腿,脑子里是密密麻麻的腿,眼睛更是密密麻麻的腿……虫子!! 我偷偷地对澈说“这次我可以不去吗?我怕虫子,你懂的。”澈很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女生就是女生,一条小虫子有什么好怕的。”他去得时候是这么说的,回来时却是苍白着脸色,随时都会吐出来一样,软绵绵摊在沙发上“妈呀,这辈子我再也不想看到任何软体动物了。”“怎么了?”我好奇地问,很少看到澈那么沮丧的表情呢。在我的问题下,他把这件事情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澈去到那户人家,他们7岁的女儿已经送到亲戚家去了,客厅里只坐着愁眉苦脸的女主人,男主人却是全身上下裹着被子,连脸和手也用塑料袋和手套口罩包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条呼吸和观察用的小缝,要知道那时可是三伏天,热得要死,看着他有些神经质的张望着四周,澈不由也是出了一身大汗。他和女主人交谈,知道了事情的来去——他们刚刚搬进这个刚装修好的新房,新房花了很多钱,却带来了灾难。澈抬眼看看,的确,家具什么的都很新,着室内装饰也可以看得出是花了一番心血的,光是客厅吊着的大吊灯及很有奢华的感觉。但是这样的奢华却带不来幸福。澈起身转了转,室内风水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可以说还是很不错的,打开窗向下看看,也没有任何问题。这就奇怪了,他燃了一张火符,空气中漂浮着一些灵魂的碎片,不过那是无妨的。这一圈转下来,没有什么说是会导致男主人如此痛苦的因素。 澈皱着眉,心里默默思索着,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不好意思,今天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我却没有找到原因呢。”澈比较愧疚地和女主人告辞。女主人打开灯,说要送澈到门口,可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突然嚎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又来了,又来了!!别过来啊啊啊,虫子,虫子!!”澈疑惑地看去,女主人不好意思道“见笑了呢,最近他一直都是如此,没有吓到你吧?”澈却完全呆掉了,因为他看见的不是那个有礼的女主人,而是被一大堆虫子掩埋的人形物体!!虫子实在太多了,已经爬满了女人的身体,她还在完全不知道一般说话活动着,身上的虫子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掉下来!!而她的身后,整个客厅的墙壁,天花板,全都爬满了白花花的虫子!!“啊,啊,啊——!!”要不是亲眼所见澈才不会相信一个男人也会这样尖叫的,男主人身上只爬了半身的虫子,此时正不断挣扎着想阳台逃去。“啊,老公,那里危险!”女人向阳台扑去,却被男人一脚踢开“滚,不要靠近我!虫子,虫子!!”澈听到女人的叫声才回过神来,立马跑过去帮忙,刚抬脚他就发现不对劲——为什么自己身上没有一条虫子?他试探性地落步向前,集结成堆的虫子也立马散开。 “是幻术!”澈终于知道了这些虫子是怎么回事,原来一切都只是幻觉。男主人体制比较敏感所以不仅能看到还有触觉,是虫子们群起围攻的目标。女主人虽然也被攻击了但因为体质的原因看不见也感觉不到。而他自己是占卜师,感觉比一般人明锐很多,也能看见和感觉到,但即使眼睛和触觉被欺骗,身体也保持着清明和对幻术的抗性,所以才不会被虫子攻击。想清楚后终于有办法了。幻术的基础必定保持着一个阵眼,只要破了这个阵眼就没有疑问了!!“拜托一定要拦住他别让他跳楼!!再给我几分钟时间,我把阵破了就可以解除了!!”澈一边对着女人大喊一边忍住恶心在房子的虫子堆里翻寻着阵眼。似乎察觉到危机,虫子也开始不顾一切地攻击澈,从衣服的任何缝隙钻进去,那让人毛骨悚然的蠕动真实感恶心死了!!甚至是头发里,耳朵和鼻子里也钻进去……“这是幻觉,这是幻觉!!”澈努力地说服自己的感觉不去相信,手上不停翻寻去寻找阵眼! “师父,我压不住他了!!”女人在阳台上大声的哀叫求助,男主人双眼血红“嗷嗷”直叫想要逃离。“再给几分钟!!”澈冒着冷汗,搬开了沙发没有,床下也没有,厨房的水池被铲出来也没有……到底在哪里?!突然,他把目光放在了客厅的大吊灯上——就在那里!他抹了一把脸上爬得到处都是的虫子,直接抓着一只木板凳甩了上去,“哗啦”一声吊灯碎了,里面哗地涌出许多米和一张符纸来。阵眼破了!身上一轻,所有虫子都消失了,男主人也恢复了神志,安静下来。 原来是木工厌胜。女主人回忆说,在装修新房时,一个老师傅搬瓷砖上来,不小心打碎了玄关装的玻璃,因此被男主人大骂了一顿还扣了整个装修队的工钱。这个老师傅或许得到过《鲁班书》的真转,学会了木工厌胜,并以此惩罚了这个对工人苛刻的男主人。 第二十五个故事 流血的莲蓬 最近在腾讯新闻上关于冰湖挖藕人的新闻,让我想起了两年前风带回来的故事。故事的地点发生在湖北的一个村庄里,村民基本都是以挖藕为生,甚至有世世代代的挖藕匠。 风那时在全国旅游,去各个省市游荡——风算是个永远空不下来的人,他自己说的,活着就是为了行走,如果无法行走他就会死。也就是这样的脾气,他像一只候鸟一样到处飞来飞去,把各种各样的故事带走。他说他到那个挖藕人的村庄时实在是吃了一惊,到的时候是秋末,还不是很冷,但是那千亩万沟的荷塘里萧瑟的风景还是让人感觉到冬天真是不远了。 大家看过那条新闻的应该知道的,挖藕人的工作是相当辛苦的,在数九寒天的冰湖里一站就是7.8个小时,所以他们毫无例外都得了风湿病,秋天虽然不像冬天那么冷,但是依然也让人受不了,基本在湖边战个一会儿就会冻僵了,更不要想象在湖里挖藕的村民们。 就是这样清苦贫穷的村庄,也有人培养出了一个当老板的儿子——那对老夫妻是村庄里的世代挖藕匠,也可以想象他们每天工作的辛苦程度,但是居然被他们自己承担起儿子学习时的所有费用,为他的人生铺起一条道路。 风来到他们的村庄时,村民们依然对老夫妻成为企业家的儿子津津乐道,希望他可以出资帮村里造个医院什么的。风在一边听得很有兴趣,却发现作为主角的老夫妻两人脸上的笑容很是牵强。 “请问,是你们家里出了什么事吗?”风等到其他村民们走后去问了老夫妻。阿婆说“儿子出息了,我们是很开心,可是,唉……”一声长叹中带着莫名的悲哀滋味。风在心里盘算着,已经猜到了几分——自古不忠不孝之人何其多,没想到的时经过了高等教育的,作为成功人士的老夫妻的儿子也会是这种人。 “老妈妈,我是个外乡人,不会多嘴多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有什么烦恼说出来会好很多的。” 风牵着阿婆饱经沧桑的手,那双手骨节凸起异常,指甲都是黑的。他安慰性地拍了拍阿婆的手,没想到这个动作,却让阿婆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要是我的儿子也有你这份心该有多好……”阿公在边上也这么说。原来事情是这么老套而残忍——作为企业家的儿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圈子,觉得一辈子在藕田里刨食的老父母没有钱没有文化,只会给他丢脸,所以不仅不回来看望二老,甚至也不让他们住到城市里去。孙子已经出生两个月了,二老还没有看过抱过。简单地来说就是完完全全抛弃了这对可怜的老夫妻。在刺骨的秋风里,已经快60岁的阿公还在每天下藕田,黑黑的指甲永远都洗不干净,冰凉的污泥里挖出的白白的藕,所买的钱却全部存了起来,想要过年时坐车去城市里看一下儿子,儿媳和小孙孙。 风听得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看着阿婆老泪纵横,阿公不断地叹着气,他忍不住说“那么,他给你们寄生活费吗?”阿公抬手摸摸眼泪“哪里呦,我们电话也打不通,儿子也从来不给我们来个消息,别家的人都想他给村里造一个医院,可哪里知道我们养了这么一个黑心鬼呦!唉……”风也叹了一口气,虽然他非常想要帮助老夫妻,可是这实在是让人愤怒而无奈的事情。 风在挖藕人的村庄住了两天,留在准备继续北上时,传来了阿婆上吊自杀的消息。这个消息在村庄里传的飞快,也传到了正在打点行李的风耳朵里,他立刻扔下包,跑出寄住的村民家,向那对老夫妻住的地方赶过去。 进门只听到阿公的痛哭声和村民们的唏嘘,阿婆因为被及时救下来没有怎么样,只不过因为过于虚弱昏了过去。“老婆子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呜呜”阿公一直趴在阿婆身边哭着,让人看了这对年迈无依的老人就觉得很心疼,风过去和几个妇女一起安慰着,然后拿出手机一直拨打阿公说的他们儿子的电话。 “嘟,嘟”本来是通的,但是立刻被挂掉,风继续拨打着,还是继续被挂掉,一直被挂了几十通,终于接通了电话,对面有一个愤怒的男人在咆哮“你到底是谁啊?你知道我刚才在谈多大的生意吗!这些电话毁了我几百万的生意!我要告你!“风沉默着等他说完,然后冷冷地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妈妈在家里自杀了。你不准备回来看看?你真的要抛弃挖了一辈子的藕,培养你长大的老父母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没有父母,我父母早就去世了!”愤怒的男声在继续,然后哗啦一下子把电话挂掉。这下连风都怒了,他重新又打回去几十通。 还没等对面的男人开骂,风就语气凶狠地说“你最好回来看看!看看为了你操劳一生的父母现在惨成什么样子!否则我不相信你不会遭到报应!”风一直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 “我理解为你在威胁我,我会记下你的号码,你等着法院的传票吧!……”突然,男人的声音一下沉默下去,然后尖叫起来“妈!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呆了一下,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阿婆,此时的阿婆半睁着眼睛,脸色苍白,手指弯曲着向前送,似乎在那什么东西给别人。风打开手机的扩音,那头传出的尖叫不似人类。 “啊啊,咕……我错了,我错了,妈!妈……不要!啊啊啊……咕呼”奇怪的声音,像是在被人灌什么东西。 所有在场的人都呆掉一样看着风的手机,一副诡异的画面出现在大家都脑海里——一个原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阿婆,出现在离这里几百公里的城市,掐这不孝子的脖子,把什么东西灌进他的喉咙…… 很久之后,阿婆悠悠转醒,“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手里拿着一只红色的,流血的莲蓬,把莲子全部扣出来塞进了儿子喉咙里……“ 风临走那天,听说那个作为企业家的儿子公司破产,喉咙里长了好多肿瘤,每个都有莲子那么大,不过还好是良性的。 第二十六个故事 非人 这个故事要从市立医院说起,周所周知,医院的怨气是很重的,因为这里是生死的两道门,有人出生,有人死去,还有芸芸众生的迷茫和挣扎。在这个故事里出现的是山海经中出现过的凶兽土蝼,听名字可能会让人误会是一种什么虫子,其实像一头有四只角的羊,是会吃人的,而且可以在土或其他的类似砖头什么的介质里行走。 市立医院其实是我们的捕猎范围,在和医院领导的交涉中我们答应每过几个月就会去清扫一次。(市立医院其实黑得很,他们请我们清扫也是心里有鬼很害怕而已。)在几年前的清明时分左右,我们按照约定去打扫——我们的打扫基本在深夜里进行,这样可以避免让人看到引起恐慌从而影响医院的生意。医院的夜晚是无法安静的地方,深夜也是如此,咳嗽声,哭泣声,叹气声,喜笑声,婴儿的啼哭声,氧气的声音……所以有些小说里说寂静的可怕的医院走廊……是不存在的。 到了深夜两点左右,我和澈,岚,从医院安排的房间里摸出来,护士站的护士长知道我们,向我们点头致意。我们微微回礼,白天时已经仔仔细细的把禁音的法器锲在每个病房的房门框上,那是一颗小小的银珠,不会被人发现,所有的银珠链接起来后,就可以把整个医院的走廊封闭起来,在外面闹翻天病房里也听不见,而且银珠的力量会帮我们清理一些小鬼,我们可以专心对付比较难搞的,而第二天查房时护士长会把银珠拿回。 我们的工作量一直是比较大的,但是还好不是很难弄,一般都是什么死去的病人的残念,还有偷偷趁着病人虚弱来吸取人类精气的小妖精们,偶尔还会遇到一些已经将要死去的,所以生灵出体的病人灵魂。 “噗……”火符燃烧掉一个妖精,我嘴里有些狠狠“别人都那么虚弱了你还去吸别人的精气,当我家火符是吃白饭的呀!!”澈弹着童子切的刀身,一幅鄙视的表情“对一具妖尸都有那么多话好说,你还真的是很无聊,嗷——?”我一个白眼扔回去,踏上去向14层的楼梯。前面12楼都没有什么,在13楼炸到一只妖精,我心情很不错,哼起了奇怪的歌“嗷嗷,一个占卜师,嗷嗷,一个可爱的占卜师,嗷嗷,我为什么这么可爱?嗷嗷——……” 医院里的楼道灯很黑暗,我一边哼着歌一边上楼,手搭在扶手或是墙上。“我为什么这么可爱呢?那就是因为澈太不可爱啦……”嘴里唱着乱七八糟的歌,我已经离澈和岚有点距离了。或许是因为心情太好松懈了,我居然没觉得有点奇怪——墙为什么会凹凸不平呢?“迦!……”澈在一层楼梯下叫我,小小声的,有点紧张的样子。“干嘛?”我问,手扶着墙壁还没反应回来“保持你的动作,不要动!……我们马上就上来……”然后是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干嘛啊这两只?”我心里还是这样的疑问,突然反应回来,墙的手感不对来着……毛毛躁躁的?还有,这是角?我咕噜咽了一下口水,嘿嘿,好迟钝的占卜师啊,我自嘲地笑笑,尼玛我手摸着的是什么啊?是妖怪吧?绝对是妖怪吧? “唰——”一道寒光闪过,险险地贴着我的手背削下几条毛来,顿时楼梯间里回荡起一阵咆哮“嗷……!!”喷了我一脸腥味,“尼玛呀!!澈你要死啊!!你不怕砍到我的手啊!!!”察觉到那道寒光就是童子切时,我后背立即一阵恶寒,马上开始破口大骂。“收!靠,你还敢叫,这么笨神都救不了你!”澈的语气不善,我皱着鼻子不满地收声。那只大妖怪已经跑掉了,但是有小银珠在它是逃不出这个医院的范围的! “妖怪,大妖怪。”岚低头拿起那几根毛,“凶兽土蝼,羊身四角,会土遁,会吃人。”真不愧是岚师叔,几根毛就能说出这么多。“童子切已经在它身上留下了我们的味道,跟着走就可以找到了吧?”真是出师不利,我丢大脸了,澈马上就说“土蝼会土遁,也就是说可以在大楼的结构里来去自如,你也可以?!”“……我不会。” 被澈讽刺得狗血淋头,我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后面,澈一边拿出罗经定位,一边在搜索过的地方贴上火符,这样就可以让土蝼无法经过这个介质,也就是说澈在用收网捕鱼的办法,把土蝼可以行动的范围一点一点收小。 几十分钟后,基本我们已经搜索过所有楼层,我爬楼梯爬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了。澈眉头皱的紧紧“怎么可能,每个可以让土蝼进入的墙体都已经封锁了,天花板都封死了,怎么会这样。”就像收了大网却没有抓到鱼一样,很难的见到澈脸上会有这种挫折感,他一直是个自信到自负的强者。“那是大妖怪土蝼吧?很厉害?说不定比你厉害,早就逃走了去到银珠的范围以外了啦。”我看着他有点黑的脸,忍不住嘲笑一下,谁让澈总是嘲笑我。“胡说八道,世界上强过我的还没出生!”澈白了我一眼,却突然身体一僵,“对啊,银珠的范围之外……?这个医院还是有银珠封锁不到的地方的,那就是病房里面的墙体!!!” 病房里面?!难怪根本就找不到,原来这个聪明的大妖怪早就趁我们的网还没有收紧时就逃到病房里面的墙体里去了!不过这样一来,病人们岂不是很危险吗? “扣罗!”澈想到土蝼的藏身之处后马上就扔出了罗经,紧接着是一道碎金符,“呯”的一下罗经就碎了,罗经里的小球滚出来向前飞快地滚去。“跟上!”他立马叫我们都更着那颗小球。小球飞快地滚着,有点骇人听闻地向楼梯上跳去,真是违背物理原则,牛顿都会被气活过来。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罗经居然还可以这样用,几乎惊呆掉了都,脚下机械性地跟着跑,其实大脑已经处于防放空状态。 最后,我们来到的是重症监护室!!那里是不可以进去的,土蝼,好聪明的妖怪! 土蝼肆无忌惮地在病房里现身,此时看护的人员也是像死掉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它就在里面嚣张地现身,四只粗壮的角和线条极富肌肉感的羊的身体,眼睛里闪烁着嘲弄和嗜血的意味,好一只名副其实的食人凶兽,大妖怪!我们隔着厚厚的玻璃墙,眼睁睁看着土蝼围着病床上无意识的病人转了几圈,然后去吃他的精气。 “住手,住手啊,混蛋妖怪!!”我着急得很,那个病人会死的啊!!“那个人已经快要死了,你不要再去吃他的精气了!!”隔着玻璃大喊着,我根本就忘记了有银珠在里面是听不见外面的。土蝼扬起头看着我在外面手舞足蹈的,似乎饶有兴趣。“不要叫了,它不会听的……是我们的疏忽,让它吃吧!没救了!”澈很绝望地把童子切向地上一扔。 怎么可以啊,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病人被吃掉,我绝对做不到的! 土蝼,不是喜欢吃人的大妖怪吗?我们占卜师应该比普通人美味许多吧?……唐刀压在手掌上划过,鲜血哗地流出来,室内的土蝼立刻血红了眼睛,直直看过来。“土蝼,要吃就来吃我啊!你个变态!”我握着拳,血流到地板上一滴一滴的鲜红。“你疯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澈话音未落,土蝼就扑了出来,我被扑倒地上,用唐刀抵住巨口。“……嘿嘿,总算把你引出来了!” 拜托,为了一个重症监护室里快要死的人我就会牺牲自己?我又不是傻掉了!“刚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做戏!!”手里早就捏着的火符,直接塞进它的嘴里!! “磅——!!”沾血的火符威力惊人,一张就把土蝼的整个脑袋炸飞下来。“嘿嘿,真难搞。”我吸了一口手掌里的污血啐在地上,对惊魂未定的澈和岚笑了一下,“傻啦?吓到了?哈哈,我是什么人,我可是自私到不得了的家伙啊,会做舍己为人这种事才怪!”“白痴!!”澈直接上来给我一个毛栗子,“你吓死我了,绝对,听好了是绝对,绝对不可以再有这种事!!知道没!”“知道了,切。”不满地揉着被他敲得痛死了的头,我拿出火符准备烧掉土蝼的尸体。 “叫你吃,还想吃我,下地狱去吃吧!”正准备拿火符烧时,土蝼已经被炸飞的头里居然传来了说话声,吓死我了尼玛!真不愧是妖怪,头都掉了还能说话! “我是吃人,但是这又有什么错?”它说。“还用问吗?你吃人就是你的错。”什么白痴问题。“……那么,人类吃其他的生物就没有错了吗?人类也吃生命,这就没有错吗?”碎肉慢慢汇聚到土蝼几乎粉碎的脖子上来,原来只是一张火符,它还不会死去!“这,可是你吃的是人!”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强词夺理了。是啊,人也吃生命,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都是平等的生命。既然我们不认为人吃其他生命有罪,那么土蝼吃人有什么罪呢?!只不过是自然界永恒的法则,弱肉强食罢了!!“年轻的占卜师,我知道你可以理解。”已经差不多愈合了伤口的土蝼站了起来,我才发现它有那么大,比水牛还要大。 “人类总是得天独厚的。无论是修道还是其他方面——只要短短几十载,就可以打败我们修行上千年的妖怪。身边的生物也全部以人类的标准划分,对你们有益的就是益兽,有害的就叫凶兽。可是无论以什么方式,生命们只是想要活下去。和你们用肮脏的手段也要活下去的思维一样。那么,凭什么说我们吃人就是罪孽呢?” 土蝼是这样说的,我们最终没有杀它,它也答应了我们至少以后吃人不会再选这里。但是我至今依然迷惑,人和非人的界限真的是如此之大么?法则是人定的,那么这本来就不公平的法则用于非人的身上,到底对不对? 第二十七个故事 若戏 这是音师姐的故事,在这里进行转述。 “那一年的雪花飘落,梅花开枝头,那一年的华清池旁,留下太多愁……”李玉刚的新贵妃醉酒,很有难度的一首歌(特别是男生唱==),但是音已经在震惊有男生可以不用原唱把它重翻地如此完美。在一阵掌声中,唱这首歌的男生面带微红地坐下,拿过冰啤酒喝起来。音忍不住多看几眼,清清秀秀,斯文地很,这是对这个名字叫徽的男生的第一印象,果然很有小受气质啊……音已经被我带坏了。 “呀,音姐在看小徽徽,怎么样,很可爱吧?”音的闺蜜甜喝得微醺,一直趴在她肩膀上大喊大叫,所有人都听见了啦。徽的脸上立马再红一层,像个小番茄一样可爱死了“那个,男生不能用可爱形容啦……”甜立马出声反驳“可是你真的好可爱啦,来让我咬一下——”“甜……你醉了啦!!”音忍无可忍地把甜拖出包厢,到了门外,温度的下降让甜清醒一点了,开始叫头痛。音无奈地说“来什么鬼ktv啊,真是,你看你喝得那么醉。算了,我送你回家吧?”向包厢里还在吱吱喳喳吵闹的同学们喊了一声“甜醉了,谁叫你们灌她的啦?!我还要送她回家,我们走了啊,你们就都醉死在这里吧!!”“那个,等等,音姐,我也一起走吧!”徽急急忙忙拿上东西出来了,一出门就大大松了一口气,似乎等这个机会很久了的样子。音无奈地看着这个纯情小正太,他该不会是没来过ktv吧?“音姐,嘿嘿……”感觉到对方询问的目光,徽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下去,“我真是很不适合这种地方呢。你别这样看着我了……”他手向肩膀上挥了几下,音立马注意到这个动作。 这是徽的习惯动作,可是却怎么看怎么不正常——那样用手指轻挥,很像是有长发的女生在撩头发啊。音立马打消这个念头“怎么可能啦,就算徽再怎么小受气质也是个男生啦。” 在十字路口分道回家,音一边扶着头痛无比的甜一边想着徽的奇怪之处。 徽的眼睛非常漂亮,微挑的丹凤眼,睫毛长长,这样的眼睛要是长在一个女生脸上绝对美丽无比。他算是细致的人,每天的衣着都是纤尘不染,而且穿的不会像其他的男生那么粗糙的风格。他用的东西里偶尔出现只有女孩子才会用的东西,小镜子,小丝包,被人问起时就说是女朋友放的,可是谁也没见过他的女朋友。 “这样一想,徽就是个女的吧??”音也开始头痛了。 第二天是正常的大学生活,放假过后整个人都懒散掉了的音骑着自行车,拼命地踩,想赶在五分钟内从东校区骑到西校区……10分钟后——“果然还是迟到了……”偷偷从后门进班里,找到一个后排的空位子坐下来。 “呀,是音姐?”音抬头看去,“徽啊?”“恩,是我,徽。音姐你也上这门课?”徽开始和音说小话,但是在这么多带着电脑很嚣张地玩着的学生堆里不算什么。“怎么会,我只是想听一下这个老师的课了,他讲的不错啊。”才怪类,音就是不说其实她是为了陪甜的,甜主修这门课,哪知道今天音到了,甜却因为宿醉根本没来。 到了下课时,音打算走了,一不小心打翻了徽的袋子,“啊,对不起……咦?”音立马去捡散落一地的东西,却捡到一包护舒宝,还是开过的。“……?”她整个人傻掉了,直瞪瞪看着徽,徽一下子脸通红“这,是我女朋友的……”对方的眼神写明更本不相信了,徽像被什么噎住了喉咙一样说不出话来,脸都快憋紫了,最后夺门而逃。“喂,你等等!!”音也马上追了出去。 一直跑到没有人的湖边,徽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像更本没有女朋友的吧?!”音逼问着。“我是单亲家庭。”徽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从我有记忆时就没见过爸爸。一直只有妈妈。妈妈是个温柔懦弱的女人,一直跟着她的我也变得女相起来了。”“你在说什么啊?”音莫名其妙了。 “音姐,你知道水仙花的故事么?”依然是毫不相干的回答,徽坐在湖边呆呆地自顾自说“美丽的少年纳克索斯在湖水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就疯狂地爱上了自己,目光离不开湖水里自己的脸,就一直这样看下去,直到死,化成了水仙花。”“徽,你该不会?!”也像纳克索斯一样?!爱上自己的倒影,太荒唐了! “小时候我就是这样男生女相,被所有人看不起,回家告诉妈妈她也只会抱着我哭。”徽的目光定格在湖水上,“直到有一次我偶尔接触了戏曲。我的嗓子唱花旦非常美妙,我站在镜子前唱啊唱啊,就那样爱上了我自己。” “你爱上了自己?爱上了作为一个女性而存在的,唱着花旦的自己?”所以那些女生的小东西,撩头发的习惯动作,甚至是卫生巾,都是徽自己的?难以置信,这真是太疯狂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真的会有只有女生才会有的例假期哎,音姐。”徽的语气竟然是带着欢快,“我爱着的人,真的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与我是两个单独体,我们是彼此相爱的啊。音姐,你要祝福我啊。” 徽看着完全傻掉的音幸福地笑着。他撩了撩“长发”,“时间不早了呢,我和徽还要去吃中饭,那么音姐,回头见——”这是女生的语气。 很久之后音才知道,徽得了严重的人格分裂症,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却似乎效果甚微,他每天唱着花旦,陶醉在幸福的爱情里。 第二十八个故事 伞 大家应该都看过聊斋里把某个女鬼放在伞里带走之类的桥段吧?今天讲的也是一个伞里的女鬼的故事,哀怨的女鬼没有思想没有理智,只有一直一直在一把伞里等待下去的本能。 时间回溯到20年前,也就是大概80年代的时候。让我们想象这样的一个场景——寒冷的雨夜里,一对年轻的情侣刚刚在十字路口向对方道别,结束今晚的约会,而女子撑着一把蓝绿色的钢骨伞,迈步向前时却被突如其来的车辆撞飞。紧接其后的是没走多远的男子的哭喊和求救,在医院里紧张和漫长 痛苦的等待……然而那时的医疗设备被没能挽留住女子的生命,在爱人和亲人的声声恫哭中,年轻美丽如同鲜花一般的生命就此凋谢。 好了,这个惨剧到此结束,我们回到20多年后的现在。 澈手里拿着蓝绿色的钢骨伞——这把伞的颜色已经陈旧不堪,钢骨架上生着锈,伞边上的荷叶边破破烂烂。他拿着伞,在阴暗处小心翼翼地撑开,我烧掉一张火符,就看见了她。穿着20年前很流行的长裙和尼料西装,短发,唇上抹着艳丽的口红。 “哇,真的有啊。”我捅了捅澈,轻轻地说,“你说她有没有意识?”澈瞥了几眼这个一动不动的女鬼,“没有,一看就知道没有。”就这样和她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几分钟,我突然觉得无聊。平时看到的鬼物什么基本都是见人就扑上来或者毫无意识地在那里飘飘荡荡,哪有这么一动不动的!我翻了个白眼,“真没意思,我去睡觉了。”澈挥挥手示意我随便去,他自己继续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后或许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就也回到二楼,在小客厅里吱吱喳喳很吵地玩电脑游戏。 很快时间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那天晚上开始下了一点小雨,大概是这个原因吧,音师姐估计是直接住在学校和闺蜜挤宿舍了,薰回她自己家睡觉,岚和铮也没有回来。只有两个人的晚饭吃得很简单,吃完饭我很快觉得困了,洗完澡就去睡觉了。 半夜里下起了大雨,稀里哗啦地直接泼下来,我顶着浓浓地睡意被澈的敲门声吵醒“干嘛?我睡觉了啦!”“你这边阳台能看到院子的吧?我看看那个伞里的女鬼还在不在!”澈的声音有点着急——这个女鬼太安静了点,搞的我们都忘记她了。我从被子拉爬出来,拖拉着拖鞋去开门,澈也是睡衣,上面印满了很可爱的小绵羊(这个睡衣让我不得不吐槽)。拉开阳台的门,一股秋意冷冽的寒风伴着冰冷的雨点吹进来,我立马清醒了都。和澈一起趴在半湿的阳台上看到院子下面——蓝绿色的伞被雨打翻了,全部湿的一塌糊涂,女鬼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们立刻撑着伞跑下去,在一片狼藉里翻来翻去,终于在澈种的洗澡花丛下面发现了缩成一团的女鬼。“这么大的雨,你的伞都破了,你就不会到廊下去吗?会魂飞魄散的啊喂!”我拿着火符把女鬼薰了薰,让她回过气来。即使我一直在这么絮絮叨叨她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好吧她就是鬼。“这下好了,她的伞都破了,都怪你把她忘记了啦!”我转头埋怨边上捣鼓那把破伞的澈,“你要她怎么办吗?!”手里突然一冰,女鬼在拽我手里的伞,我顺着她的意思打开伞放到阴暗处,她就乖乖地缩了进去。 “看来是准备继续等啊。”澈无奈地扶额。我还没弄懂他的意思,“伞里面的女鬼,是在等20年前的恋人来帮她超度。只可惜我估计……等得到才怪呢。”一直等一直等,这个女鬼没有思想没有理智,也听不懂我们说的话,所以我们是无法超度她的。就这么让她一直等下去算了——直到今天,我师父家的阴暗角落里都一直撑着一把伞。 杯影 (1) 长安城外神禾川兴化寺里的僧人晦影,某日清晨出门化缘,在路边见到一古筝。晦影不通音律,但素来惜物,见此筝大部分完好,只是筝尾有些残损,心中不忍它辗转尘泥,便拾了回来。 晦影把古筝放到自己禅房中,横架在案头,权做一饰物,每日里对着它打坐诵经。 一天,晦影有些疲倦,没有象往常那般诵读经文,而是伏在经卷上睡着了。睡梦里,他突然听到耳畔弦声铮铮,依稀做人语。 晦影惊醒,发现并无人弹奏古筝,而是它自己在鸣响。晦影捧起经卷诵读,古筝弦声立刻停歇;他放下经卷,古筝又自鸣响。 晦影暗暗诧异,猜测定是这古筝内藏了精怪,不过他笃信佛诲,不语神通,虽惊却不惧,生活依旧如常。 只是以后在古筝的陪伴下,他诵经越发勤勉。而他待古筝,也渐渐珍惜。 年华如水,转眼数年…… 话说这年早秋,川上淫雨绵绵,古筝放在室内,沾染了些潮气,弦声涩哑。晦影心疼,待天一放晴,便抱了古筝坐到禅房门口晾晒。 他从上午坐到中午,用了午膳后依旧回来抱筝而坐。 这时,有三、两结伴游寺的书生闲逛到后院,其中一戴蓝头巾的书生见了晦影怀中的古筝,忽然停下脚步。他走到晦影面前,端详良久,弯腰一揖道:“法师所持的筝,乃是我遗失的旧物。” 似乎怕晦影不信,蓝巾书生又详述了丢失的日期、地点,却是与晦影当年拾筝的日期、地点无误,蓝巾书生还告诉晦影,筝后有‘珊珊’两个小字,亦是他亲手篆刻的。 晦影翻转古筝,在其后果然看到细小如蝇头的‘珊珊’二字。 蓝巾书生向晦影讨要古筝,晦影心中不舍,但做为出家人,他亦无法强留他人物品,最终依依还予了蓝巾书生。 目送蓝巾书生带着古筝远去,晦影心中那一刻忽然觉得十分空落。 时光倥惚,悠悠又是十年。 十年中,晦影澄观心性、精守戒律,他德望日隆,当上了兴化寺的主持。但说来也怪,就在他坐上主持位置不久,寺里开始闹妖。 这妖有些奇特,它不害人性命,也不夺人钱财,更不媚人魂魄,它只爱悄然地隐在晦影窗外听他诵经。有月光的夜晚,晦影时常可以从窗纸上望见它魅丽的影子,待推开窗却又不见了。 初始只有晦影知道它的存在,后来许多僧人也都看见了它。因它身形十分妩媚妖娆,加之总在晦影窗外流连……渐渐地,兴化寺众僧间开始有些蜚短流长。 对于这些蜚短流长,晦影听闻后一概不入心中,他自诩胸怀坦荡,丝毫不惧,也不解释。 当然,他也无从解释,他自己也不知道它是什么。 这般过了数年,当朝的一位王爷来到寺中小住。 王爷是个爱佛信佛的人,他特地慕了晦影的名声前来拜访,白天和晦影一番语佛论经,令他极是兴奋,夜里继续长谈,谈罢归去,他睡不着,又折返来找晦影。 去而复返的王爷走近晦影住处,竟看到有一女子身影一闪而没……王爷极为震怒,觉得自己被欺骗愚弄了。他立刻令人捉拿晦影,以淫秽佛门圣地的罪名把他送官治罪。 晦影喊冤,审讯官员询问众僧,众僧均供确实常有神秘女子在方丈窗外出现,再加之有王爷的亲眼所见为证,他还是被判了死刑,三日后问斩。 行刑那天,长安城里万人空巷。 围观众人或面露鄙夷之色,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或扼腕叹息,摇头不语……更有不少愚痴的善男信女对着晦影大声唾骂,仿佛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而跪坐刑场中的晦影则低眉垂首,诸相不观,寂而寞寞。 待到午时三刻,即将挥刀问斩时,忽有一头戴蓝巾的书生携一古筝推开众人,闯进刑场。他坐到晦影面前,架古筝与膝上,为晦影弹奏一曲,又俯身在晦影耳畔低语数句,然后翩然而去。 晦影闻言,愕然抬头。 他脸上神色数变,一时惘然、一时恍惚,最后微笑阖目待死。 杯影 (2) 暮春时节,我被醉酒的主人遗落,静静躺在道旁一棵开满洁白花瓣的梨树下,让路过的一位僧人拾去。这位僧人年轻、白衣、神态宁静而又儒雅,他拾起我来,仔细端详,目光柔和得象在看一卷经、一盏青灯…… 他带我回禅房,将我摆放在他的书案上,展袖为我拭去灰尘,动作轻柔。 此后,我陪伴着他打坐诵经,夜夜听他在月光下梵唱。 我知道他心静如水,更知道他无喜无悲,是一位虔诚的僧侣,他拾起我,只是缘于爱物惜物的情怀。 这样的人是不能去爱的,我知道。 可我偏偏就喜欢上了他,我喜欢上了他盘坐在暮色里的身影,喜欢上了他冥思的眉头,喜欢上了他捧卷而读的雅,喜欢上了他喃喃念佛的执,更喜欢上了他指尖缓缓抚摩过我身体的温柔…… 我和他的第一次对语,是在初夏的午后。 那日空气微微地有些热,蝉音浮在窗外,袅袅地令人渴睡,他坐在我身旁诵读华严经,读到“世间色,非离世间色,而能示现一切诸色,比如虚空非久住非须臾住……”这段时,终于忍不住疲倦,伏案睡着。 我知他戒律精进,若这般睡了,醒来后必深深自责,恐怕还要加倍惩戒自己——我亲眼见过他有一次因为忘了念佛,而罚自己刺血写佛名千遍。 我不忍心见他惩戒自己,焦急下便振动身上丝弦,模拟出人语声:“醒来……醒来……” 他闻声惊醒,抬头见四周无人,便又要阖眼。我惶急了,再次发出声音,他方完全地清醒了,捧起经卷重新诵读。 不过这次他读经前,深深地低头望了我一眼。 这一眼,让我明白他一定晓得我不是一把普通的筝了。 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我担心地等待即将到来的厄运,我猜测了千百种他对待我的方法,火烧、斧斩、或者镇压在阴冷孤寂的宝塔下,世人总是这般对待妖的。 我想,他若这般对我,我亦无悔。 然而他后面的表现完全出乎我意料。他依旧如同往常那般待我,平静地进出禅房,在我身旁打坐念佛、诵读经书,仿佛那一次我的无故自鸣根本没有发生一般。 只是他抚摩我的手指变的更温柔了。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我和他的第二次对语,是在一个很冷很冷的雨夜。 那夜窗外雨声淅沥,他挑灯夜读,读完一卷经书,他随手放置一边,突然抬起头说道:“你爱这卷经吗?”我一时没反应出他是在问我,他温和一笑,目光明亮地盯着我,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是有意识的,那天中午你唤我醒来我便知道了,其实你是妖也好,是鬼魅也好,我都不惧,也不会憎恶你,你也不用惧怕我,我是出家之人,眼中众生平等。” 听完他推心置腹的这番话,我很是感动,决定不再隐藏自己,我震动丝弦回答他:“谢谢。” 自此之后,我们开始经常聊天、辩论佛法。当然,是瞒着寺中其他僧侣。 杯影 (3) 偶尔,我也教他一些音律,他天资聪颖,一学就会。于是在闲静的午后,或月色如水的夜晚,他的禅房内总经常传出‘叮叮咚咚’的筝韵…… 这段快乐的日子,一直延续到第二年秋天。 那年秋天淫雨连绵,空气潮湿,我木制的躯体沾染了潮气,声音变得有些涩哑,他见了心中怜惜,每逢晴朗的日子,就抱我在阳光下晾晒。 一天,他又抱我坐在禅房门口晒太阳,远处有一群游寺的文人经过,我瞧见过去的主人赫然也在其中。 说起来我的主人也是一位才子,学识渊博,谦谦温善,他亲手制做了我,并给我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若不是有他,我很高兴有机会回到主人身畔。但现在不同了,我想长久陪伴着他,不愿被主人认出,我悄声提醒他快把我藏起来……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主人发现了我。 主人向我走来,径直走到他面前。 “法师所持的筝,乃是我遗失的旧物。”主人仔细端详我一阵,然后朝他弯腰一揖,说道。他顿时有些慌张,主人微微一笑,似乎料到他不会轻易把我交出,又告诉他,在我背后有细小的‘珊珊’二字,是自己亲手篆刻。 他翻过我,在背后果然找到‘珊珊’二字——这是我的名字,他一直不曾问,我也没告诉过他。 证据确凿,主人才是我的真正拥有者,他做为出家人,自然不能再强留下我,他虽然心中不舍,也好依依地把我还给主人。 随主人而去,我看见他痴痴站在原地,目送着我和主人消失不见。 一朝分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离开他后,我才发觉自己竟然是如此地想念他,这种想念深入我的每一个音律,每一个乐符,以至主人最后说我曲调过于哀思,把我放置高阁不再弹奏。 对于主人的冷落,我没有难受,反而心中窃喜,因为这样正好可以让我专心修炼,早日炼成人形去见他。虽然我知道,就算我炼成了人形,他也不会和我在一起,他是一位佛的虔诚信徒,心中不敢有爱恨。 但能看他一眼也是好的,也是快乐的,我想。 十年后,我终于辛苦地修炼成人形,不过这人形很不稳定,只能在夜晚变幻。 那天深夜,第一次变成人形的我跌跌撞撞地操纵着还不熟悉的躯体,一路沿着记忆寻回他居住的寺庙,我翻爬进围墙,找到他居住的禅房,却见里面落满尘灰,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我在禅房外站了一夜,快天明时才寂寂地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夜里,我在寺庙中四处寻找他,一间一间的禅房去寻找,找到最后一间方丈室,我才终于看见了他,原来他已经做了方丈。 他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几乎没有变,依旧一身白袈裟,温和儒雅。 我悄悄隐身在他窗外,看他诵读经书,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栖在他案头上的时候,身心宁静温柔。 以后的夜晚,我有一时机就去看他,在窗外陪伴着他。 我不敢让他发现我,我了解他的禀性、了解他对佛的虔诚,明白他不可能容纳我,容纳一个妖,一个女人在自己身边。他若发现了我,一定会赶我走的。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我的行藏虽然隐秘,去的次数多了,还是渐渐让他有所察觉。而且察觉到我的不仅有他,寺庙里的其他僧侣也多次在他禅房外看到我,虽然我利用法术令他们每次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但一些关于他的风言风语还是慢慢流传开来…… 杯影 (4) 我知道这些风言风语都是我带给他的,我在败坏他的名声,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控制自己不去看他。我迷恋他的身影,他的眉头,他诵读经书的声音,他温和的眼眸…… 深深地迷恋,不可自拔。 这般又过了三年,一天我又忍不住去看他,站在他禅房外,我瞧见他有客人来访,正在和他对坐谈论。这客人衣冠精美、气质威严,身后还有数名护卫,从他们的对话中,我知晓来人是当朝的王爷。 王爷和他谈论了许久禅理佛法,终于起身告辞。 他送走王爷,回身关上房门继续诵读经书,我潜伏在暗处窥视着他,看他消瘦的身影在烛光下明灭,我心中充满柔软的情愫,不自禁挪动身形,离他越来越近……一不小心,我踢到一块石子,发出响声。 他猛然回头,站起来朝向我隐身的方向:“你又来了,我知道是你,为什么天天在我窗外徘徊?你是谁?” 我不敢做声,他继续自言自语:“你是不是屈死的鬼魂,需要我为你超度?若是的话,请现身出来吧。” “不,我不是鬼魂。”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是他的筝,我不想他以为我是一个飘泊幽暗的鬼魂。 “那你是什么呢?为什么要夜夜在我窗外?”他柔声问我。 “我是你的一个朋友。” “朋友?” “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我慢慢现出身形。我决定不再隐藏,向他坦白一切,由他抉择。 “我不认识你。”他仔细打量我,表情疑惑:“你究竟是谁?” “我是……” 我正准备告诉他我就是珊珊,曾经那把寒夜里陪他诵读经书的古筝,耳畔却在此时忽然听到一声大喝:“好一对淫僧**!深夜私会,给我拿下。” 我心中一惊,余下的话顿时吓得缩回,回头张望,却是那王爷又不知何时又折返了,指挥着几个护卫如狼似虎地向我和他扑过来…… 我赶紧跳入旁边树丛,用法术隐住身形,再看他,已经被护卫紧紧抓住,带到了王爷面前。 “贫僧冤枉!”他向王爷喊冤:“我实不知那女子是谁,何来私会?” “住口!若无私通,深更半夜她又怎么会出现在你禅房外?”王爷打断他的辩解:“枉我相信你是一代高僧,特意来向你讨教佛法,你太令我失望了。” 是我害了他!藏身树丛后,我着急地流下眼泪。 我悄悄跟蹑着押解他的护卫,欲寻找机会把他救出,但还没有近身,我便被警觉的护卫再次发觉,一番打斗,我非但没能救出他来,自己反而身受重伤。 我用残余的法力逃回家,立刻化回原形晕倒。数天后我苏醒过来,惶恐地发觉受伤让自己功力大损,自己已经不能变成人形了。无法变成人形就无法自由行动,更无法查探他的消息,去救他。 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身在牢狱,承受着刑押之苦…… 我心中惶急,再也顾不得许多,我震动丝弦,把主人唤到身边。不顾主人惊讶的神情,我详细地向主人讲述了我和他的故事,哀求主人帮助我。主人闻听后先是诧异,然后感慨,然后唏嘘…… 主人问我需要什么帮助?他说我是他制造的,相当于他的儿女,他一定尽力帮助我。我想了想,请求主人帮我查探他现在的情况。 主人出门查探,很快查探到他的消息。主人告诉我,因为有众僧的平日所见和王爷的亲眼目睹为证,一‘女子’和他密切来往,经常在他窗外出现的证据确凿,他已经被判了斩首之刑,就定在今日午时。 他是因我而蒙受这不白之冤!我闻言呆呆愣住,想不到竟是我的想念害了他。 我问主人:“可有办法救他?” 主人沉吟良久,摇头道:“没有办法。” “好吧。”我镇定情绪,对主人说道:“能否带我去见他一面?” “当然可以。”主人回答。 时近午时,主人抱着我来到刑场。 挤开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我一眼望见他正跪在刑场正中,神色憔悴,不复平日风采,垂首低眉,眼观鼻、鼻观心,竟象入了寂定。 我心中又难受又疼痛,求主人带我到他身旁。 主人以为友送别的借口闯进刑场,把我带到他面前,我横架在主人膝上,震动丝弦弹奏一曲送他,这曲子是我从前教他的,他极喜爱,那时我经常弹奏给他听。 他听到熟悉的筝曲,缓缓睁开双眸…… 杯影 (5) 一年后,渭水边,一村妇诞下一男婴。 男婴长大到十六岁那年,陕甘道大旱,民不聊生,贫苦的父母再也养不活他,恰逢当时边关胡骑进犯,他便辞了双亲,投军从戎。 因为作战勇猛,悍不畏死,他累建军功,等到击退胡骑,大军搬师回朝,他从普通士卒已经晋升为威名赫赫的将军了。 他住在皇帝赏赐的将军府邸,平日有许多闲暇,于是经常在市井中游逛。 一日,他游逛进一家店肆,在店肆的角落看见一具蒙尘旧筝,他目光落到这具蒙尘旧筝上,顿时再也挪不开,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眼就喜欢上了它,觉得很是眼熟…… 他欲高价买下旧筝,店主人,一位戴蓝头巾的书生却不卖他,蓝巾书生说,这筝是不卖的,只要他能猜出筝的名字,筝就属于他。 他猜了几样,从‘梧桐’、‘栖凤’、‘绿漪’到‘雁柱’,蓝巾书生俱微笑摇头。 他不死心,以后日日来猜。 猜了三个多月,古往今来的好词都教他说遍了,他还请教朝中太学士帮着自己想,但还是没有猜中。 这日,他绞尽脑汁又想了七、八个好名,兴冲冲地以为必是其中之一,不料说与蓝巾书生听了依旧不是。 他有些气馁,回家倒头而睡。 恍惚中,他忽然梦到自己在一座寺庙的禅房内,禅房花木深,他瞧见一窈窕女子在窗外的花木荫影下徘徊,古刹飞檐、落英缤纷,这窈窕女子美丽得仿佛不染烟尘。 “你究竟是谁?”他梦见自己在问窈窕女子。 “我是……”窈窕女子嫣然一笑,回答他:“我是珊珊。” “珊珊?”这名字令他心中一疼,疼得从睡梦里惊醒,他伸手欲抓住窈窕女子的素腕,不料抓了一个空。他睁开眼睛,入魔一样喃喃念叨:“珊珊……珊珊……” “对了!筝名就叫珊珊。”他忽然大叫。他想起来了,他其实见过那筝的!他知道,它就是叫珊珊,一定叫珊珊! 至于在哪里见过,因何见过?他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仿佛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 遥远得象一个梦。 他赶紧跑到店肆里,对蓝巾书生大喊:“我知道筝的名字了。” “哦?”蓝巾书生平静地望着他,等待他说出答案。 “它叫珊珊,对不对?”他紧盯着蓝巾书生,神情紧张。 “恭喜将军,你终于猜对了,这筝确实叫做珊珊。”蓝巾书生微笑。 “它等你很多年了。” 取下旧筝,蓝巾书生小心翼翼递到他手上。 瞳 (1) 我们这儿的冬天极其寒冷,尤其是春节前后。上午我出去买年货,在街头遇到一个奇怪的男人。这男人身材高大,满脸胡子,头发凌乱,穿着一件蓝色的旧羽绒服,大大咧咧地坐在路边抽烟。 我经过这个男人身旁时向他好奇地望了一眼,他也恰好抬起头,迎上了我的目光,那一瞬间不知道是幻觉还是身后的投影,我清晰地看见男人右瞳孔里有一个女人头像,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年纪大约二十来岁,长发、瓜子脸、大眼睛,神色间有一丝忧郁,一双黑如点墨的明眸透过男人的瞳孔仿佛正定定地看着我…… 我刹那失神,直到陪我上街的表妹轻轻推了我一下方才惊醒,这时男人又已经低下头。“岚岚,你看见那人的眼睛了吗?”我轻声询问表妹,“没注意,有什么特别吗?”表妹不经心地嗑着瓜子反问。“他的眼睛里有一个女人。”我告诉表妹,“别瞎扯了,你是想念嫂子过度。”表妹嘲笑我,我双眼一翻,不再言语,心中却依然疑惑。 买完年货,我见天色尚早,便喊表妹先回去,自己在街上闲逛。走着走着,我又鬼使神差地来到遇见男人的地方,他还坐在那儿抽烟。我蹲到他身旁,也掏出一根烟:“大哥,借个火。” 男人随手从怀里掏出打火机递给我,趁着接打火机的空当,我再度打量男人眼睛,这次我看得十分清楚,男人右瞳孔里果然有一个女人,或者说一个女人的头像。大约是发现了我的注视,男人笑了一下:“我右眼里有个女人头像,你看到了?” “是的,很有意思。”我点头。 “有意思?”男人又笑了一下,这次笑容却带着一丝苦涩:“因为它我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亲人,大家都说我是妖怪,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可是我却并不后悔,因为那是我最心爱的人的头像。” “不是天生的吗?”我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是。”男人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说起它的来历,要追溯到十年前……” “十年前在一次旅途中我邂逅了一个女人,我们彼此一见钟情,共度了数个良宵,在最后一天当我准备正式向她求婚的时候,她却突然告诉我:她很爱我,但不能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我感到十分不解。 “她说,她和我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她不可能放弃自己熟悉的生活,而我也很难溶入她的生活。” “我当时听了她的话一下子呆住了。整个晚上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紧紧抱着她、痴痴看着她,我想把她牢牢记在脑海,连同这段感情这段爱恋。可是最后我却发觉,我不仅把她记在了脑海,也同时把她印进了瞳孔。”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天各一方,她回到了她的生活,消失在茫茫人海。而我因为眼睛里带着她的头像,开始四处漂泊。大家都惧怕我,说我是妖怪,说我眼睛里关着的是一个鬼魂。” “一个头像而已。”我撇撇嘴,心中不以为然,瞳孔内的虹膜表面布满了细小的血管和神经,这些血管、神经构成的图案千奇百怪,就算形成一副头像也有可能,不必因此就断定一个人是妖怪吧? “不仅仅是简单的头像,它还是活动的。”仿佛瞧出了我的心思,男人向我解释:“它在不同的时间会有不同的表情,甚至在安静的时候我还能听到她的微笑和叹息。” “真的?”我大感好奇,再度仔细观察男人的眼睛。细心看了一会,我发觉那头像真的是活动的,它一会儿皱眉、一会儿闭眼、一会儿微微笑、一会儿又神情幽怨哀婉…… “它是活的!”我一下子站起身,惊讶地指着男人,而男人只是静默地看着我。 “说实话,现在我也怀疑你是个妖怪,你的眼睛里关着的是一个鬼魂。”我叹了口气,拍拍男人肩膀,转身离去。 瞳 (2) 这个北方城市的寒冷,尤胜于我曾经所处的山城。当然,它们的寒冷是有区别的,山城是冷而潮湿,北方城市是冷而干燥,就象两地的人各不一样。 过完春节,来到女友家后,因为拘谨,也因为习惯的不同,更因为自己懒散的本性,我很是做了几件错事,让女友失望,自己也格外沮丧。中午吃饭,我不慎又洒了一些汤汁在桌子上,女友这次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我瞧出她脸色阴沉,我的胃口也顿时全无,我低着头站起身,对女友父母说道:“阿姨、叔叔,我吃饱了,出去走走。” 推开门,我看见外面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让人心情沉浸。紧紧衣领走进雪中,还没开始迈步,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挽住自己胳膊,我回头,发现原来是女友跟了出来。 “我陪你走走。”女友说。 “嗯。”我点点头,握住女友的手。 雪越下越大,除了偶尔几辆汽车驶过,路上行人寥寥,我和女友无言走了一会,抬头看见前方不远有一家咖啡馆。“进去坐坐吧?”我提议。 要了两杯咖啡,我和女友对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女友低头吹拂咖啡的热气,而我则默默地打量着她,这样的情景是我们以前十分向往的,但此时的心情却不一样。 “我们相恋多久了?”我问女友。 “四年多了。” “四年?”我有些感慨:“大多数的时候我们都是在网络上度过,如今历经波折,终于在一起了,是不是又感到眼前人却让你很失望?” “是的,有点。”女友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你太大大咧咧,象个农民。” “农民?不,我是山民,比农民更土气。”我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女友的手背。 “两个属于不同世界的人相爱,是让人痛苦的事情。”邻近的桌子边,一个中年女人幽幽叹息。 “有多痛苦?”我回头,看着这个叹息的中年女人,只见她披着一件白色裘衣,微微卷发,面孔白净,眼角有淡淡的皱纹。她年轻时的模样一定很漂亮,我猜测。年轻时的模样?我心里忽然隐隐一动,觉得这个中年女人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 “很痛苦很痛苦,你无法和他在一起生活,却又会在以后的一生中时时想念他。” “想念谁?”我一边思索着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中年女人,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想念谁?就是想念……”中年女人眉头紧皱,她揉着太阳穴:“想念谁呢?谁让我这么想念?我知道有一个人让我很想念,一定有的!可是,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既然忘记了,就别去想它。”我安慰中年女人。转身面对女友:“如果我们分手了,你会忘记我吗?” “不可能。”女友摇头。 “我也一样,我无法忘记你。我会要你给我一天时间,让我不眨眼地看着你,把你的样子深深记入脑海。” “那会看成对眼的。”女友扑哧一笑。 瞳 (3) “对眼?眼睛?我知道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她了,就在那个男人的瞳孔里。”我一下子跳起,伸手指着中年女人。 “干嘛呢,公共场合注意点形象。”女友拉我坐下。 “我看见过她。”我对女友解释,然后又面对惊诧的中年女人:“我知道你想念谁?因为我见过他,就在不久前,我也见过你以前的样子。” “他是谁?”中年女人希翼地望着我。 “一个男人,一个和你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男人,你们在一次旅途中邂逅、相爱,发生感情,但你无法和他结婚,在最后一天,他紧紧抱着你、看着你,看了你一天一夜,把你印进了他的瞳孔。” “是这样的吗?可是我为什么完全想不起来?”中年女人苦恼地撑着额头思索。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完全忘记那段往事。”我小饮一口已经凉了的咖啡,透过咖啡馆的窗玻璃眺望这个北方城市灰暗的天空,这天空下面藏了多少故事啊。 “因为那段往事和你的头像一起藏进了那个男人的瞳孔,它已经远离你,而活在那个男人的瞳孔里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因为我相信他很爱你,爱到不愿意你受到任何伤害,他知道思念一个人是很痛苦的事情,他情愿自己一个人来承受这份痛苦。所以我想,在他看你的时候,心中一定不断在祈求上天不仅要把你的样子藏入他脑海,连同你的这段记忆也要藏入他脑海。” “你怎么知道他的这些想法?”女友好奇地问我。 “因为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深爱我的女人。” 走出咖啡馆,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回家吧。”女友牵起我的手。“要不要给爸妈带些菜回去?”“不用,家里都有。” “对了,如果你是那个男人,你会怎么做?”女友翘起下巴,调皮地看着我。 “如果我是那个男人,我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我会去改变自己,努力地、认真地改变,适合你的要求,做你喜欢的人。因为我爱你,就必须进入你的世界。当然,要是我怎么做也无法令你满意……” “那你会怎么样?”女友紧张地问道。 “那我也要把你藏进我的瞳孔,连同你对我的记忆。” 死裁缝报生仇 (1) 明末清初,盗贼横行,世道极不太平。 杭州城外有一座村庄,名叫周家堰,村民专事蚕桑,还产丝绸,比较富庶。周家堰里有一个手艺极好的裁缝周宏,平日里专门替达官贵人裁制袍服。 这天,周宏正在铺子里缝制一件丝绸马褂。他的儿子刚被送去县城的私塾读书,他想,那些富家子弟都有马褂,可不能让儿子在同窗面前堕了面子。 突然,村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周宏打开窗户一望,顿时手足冰凉:原来,一伙蒙面山贼杀进了村子里。 山贼挨家挨户洗劫,他们握着亮闪闪的兵刃,见一个杀一个,不留下任何活口。 大惊之下,周宏急忙扔下手中的针线,拔腿要从后门逃走。可是,他很快被一把冰凉的刀挡在了胸前…… 山贼已经闯进了裁缝铺子,一个全身黑衣,绑着头巾的头目提着一把七孔大砍刀,架在了周宏的脖子上,恶声道:“这村里手艺最地道的裁缝就是你?” 周宏脸色煞白,点了点头。 黑衣头目朝门外喝道:“抬上来!”几个山贼就抬着一具无头尸体来到了门边,那头目又从包袱里提出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说:“这是我大哥,被官兵追杀砍断了头颅。现在,你把他的头和身子缝起来!” 周宏吓得六神无主,颤声道:“我、我只是一个缝衣服的,不会缝、缝人头……” 黑衣头目冷冷地说:“我大哥要厚葬,怎么能让他身首两处?你缝不了也得缝,否则就要你的脑袋……”说完,他挥起大砍刀,一刀劈碎了旁边的木椅子。 周宏淌着大汗答应下来。深知今天凶多吉少,周宏想起还在县城私塾读书的儿子,定了定神,从桌子下的两个簸箕里胡乱抓起了一把东西,拿在手心。 几个山贼将那具无头尸体抬上了桌子。周宏咬紧牙关,拿起针线,一针一线地将那人头与尸体缝了起来。黑衣头目带着手下去洗劫其他村舍,只留下一个山贼看守。 周宏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趁看守的山贼不注意,假装在旁边的马褂上抹血,偷偷写下了血字…… 两炷香过去,桌子上的人头与尸体已经缝好了,一打量,竟如从未断头一般。 黑衣头目洗劫一番后,又回到了裁缝铺子。他命人抬走尸体,一边举起大砍刀,一边狞笑着对周宏说:“你手艺不错啊……” 周宏忙跪倒在地,说:“求大爷放过我一命。我儿子尚年幼,妻子早年去世,若我死了,儿子就成孤儿了……” 周宏话音未落,黑衣头目大刀一挥,他已身首异处,躺在了血泊之中。 黑衣头目冷笑:“虽然你很可怜,可大爷干完这一票,就要金盆洗手了。只有死人才不会报官!”说完,他带领一众手下,抬着那具尸体和大批金银珠宝逃往深山…… 春去秋来,十年过去了,已经天下太平。 这年新春,杭州县令刘禾上任伊始,声言一定要侦破十年前杭州城外全村被杀的周家堰血案。 听到刘县令的豪言,老百姓却纷纷摇头。前后来了几任县令,这起五十二条人命的周家堰血案,由于当年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一直破不了案。而且,事过十年,所有线索都断了,要想找到凶手,真是瞎子跑夜路——难上加难。 可刘县令却不理会老百姓的传言,命衙役们在当年的周家堰方圆十里走访,寻找有槐树与榕树合长在一起的树林,如发现此类树林,而且榕树的躯干有一人合抱大小,就马上汇报上来。 衙役们私下抱怨:这血案是没法破了,刘县令新官上任,为博个好名声,却不顾手下人累死累活…… 不过,在刘县令的严令下,衙役们忙活了半个月,一共找到了十五片槐树与榕树合长的小树林,而其中有一人合抱大小的榕树的,仅有五处。 这天清晨,刘县令带着年轻的师爷,与一众衙役打扮成进山砍柴的樵夫,悄悄地沿着山路,马不停蹄地赶去找那五片小树林。 他们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其中一处,站在了一棵一人合抱大小的榕树跟前,那榕树与一棵槐树合长在一起。刘县令问:“师爷,这榕树可有十年树龄?” 这师爷只有二十来岁,虽有书卷气,却显得很老成。他摇着扇子,望了望四周的地势,捻须道:“此地是阴面山坡,阳光很少照到树林里。地势低矮,土地贫瘠,这榕树应该有十七八年树龄!” 刘县令喝道:“来人,给我锯开这树,数数桩上的年轮!” 几个衙役扛着大锯子,一拉一扯地锯了起来,不一会儿,大榕树“轰”的一声倒了下来。 一个衙役对着树桩,一连数了好几遍,高声说:“大人,这年轮不多不少,正好十八圈!” 刘县令笑了,对师爷说:“高见啊!你再挑挑,要想破这周家堰血案,这树可一定要看准!” 衙役们心中暗暗不爽:这破案法子可真邪门,要一棵棵树锯开看,未免太儿戏了…… 他们在山里转来转去,师爷在先前选定的那五片小树林里看了又看,望望那些槐树和榕树,不断地摇头。 一行人走累了,就在山腰的亭子里歇息。一个衙役忍不住抱怨道:“大人,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平日里干的都是抓犯人擒强贼的活,咋来这里当砍树的樵夫了啊?” 刘县令不紧不慢地说:“这案子本官心里有数。师爷,现在还没找到大榕树,是不是你记错了?” 师爷拱手说:“大人,小人肯定没记错。这槐树与榕树合长的树林,本来就不多,我们还须四处搜寻,以免有漏网之鱼……” 言毕,师爷摇着折扇,在亭子里四处张望。突然,他收起折扇,指着远处的一座古庙,唤来衙役问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榕树可有去量过?” 原来,半山腰处还有一座古庙,后院有一棵大榕树,郁郁葱葱。衙役赶紧说:“那是一座荒庙,虽然也有槐榕共生,可那榕树两人合抱都有余,太粗壮了,所以我等没有报上来。” “院子向阳,地势高,土地肥沃,而且,还生长于……”师爷口中念念有词,挥手引领着大伙儿朝那古庙奔去。 一行人气喘吁吁地赶到古庙的后院,只见古庙已破败不堪,人迹罕至。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榕树长于水井的旁边,雄伟苍劲,郁郁葱葱,而院子里还有一棵碗口般粗细的槐树。 师爷围着那榕树、槐树一看再看,又对着槐树下的一个瓦砾神坛琢磨了半天。这神坛竖的是一块无名墓碑。 半晌,师爷对刘县令拱手道:“大人,这榕树与槐树合长在一起。先前那棵榕树虽然有一人合抱大小,可地势阴凉,土地贫瘠,非要十八年光景方能长成。而这里,阳光充足,水肥充足,十年光景,榕树就长到了两人合抱……再过几天,清明节就到了。请大人派衙役在这里埋伏,若有人来此处的神坛祭拜,衙役须跟踪其行踪。十日之内,血案必破!” 于是,刘县令吩咐师爷带领众衙役在这庙里盯梢。 死裁缝报生仇 (2) 清明过后,这天,刘县令吩咐衙役火速将城内的大财主全伟唤进衙门里。 杭州城内,老百姓听说十年前的周家堰血案开审,纷纷赶来看热闹。只见全伟身着绫罗绸缎,跪在了堂下。 刘县令一拍惊堂木,说:“全伟,你可知罪?” 胖乎乎的全伟一脸惊恐:“大人,小民一向安于生意,平日行善积德,哪来的罪行?小民冤枉啊……” 刘县令喝道:“那我问你,可知道十年前周家堰全村上下五十二条人命的血案?” 全伟张大了嘴巴:“大人,这血案小人倒是听说过,可与小人有什么关系呢?小人从未去过周家堰……” 刘县令眉毛一挑:“哼,那我问你,清明节,你可曾去了东郊的一座荒庙祭祀?” 全伟愣了一下,点头道:“是的,小人有先人埋在东郊荒庙,故清明时节携带家眷去祭祀一番,不知犯了何罪?”说到这里,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小人平日心地善良,连蚂蚁也不忍踩死一只。大人新官上任,可能还不知道小人平时最喜行善积德,这是小人数年来救济平民百姓的清单……” 此语一出,围观的老百姓喧哗起来。这全伟确实是城内的大善人,很多百姓受过他的恩惠,纷纷为他喊冤。 刘县令脸色不变,喝道:“堂下肃静!现有三事,全伟,你是否承认?一、你祭祀的地方,是不是在那座长有槐树与榕树的东郊荒庙之中?二、那槐树下摆的神坛是不是你所设立?三、清明节前来祭拜那神坛的,连你在内,前后共有十三人?” 全伟磕头道:“大人,小人确实去过那荒庙祭拜,神坛也确是小人所立。可是,我只知道自己前往荒庙祭拜,却不知道他人也有去那里祭拜,十三人之说,小人不知。” 刘县令又敲响惊堂木:“传当年周家堰血案的原告!” 全伟一脸茫然,却见一个年轻人快步走到堂下,跪倒在地,朗声说:“在下周铭涛,自幼父母双亡,全村上下五十二人惨遭山贼屠杀,未留下一个活口。唯有小人在县城私塾念书,幸免于难……” 年轻人正是刘县令的师爷。全伟傻了眼,难怪县令大人说有把握破案,原来这师爷就是周家堰的。 刘县令正色问道:“周铭涛,你有何证据控告当年的凶手?” 周铭涛从怀里掏出一块褐色的布,悲戚道:“我父亲是裁缝,手艺精湛,此乃他临死前所写的马褂血书。当年的血案发生后,我回家收殓父亲,发现了尸体下的马褂。此马褂本是为小人缝制,每次睹之,小人垂泪不已……” 周铭涛抹了抹眼泪,朗声念起了血书:“吾儿,匪首尸首乃我缝,父知必死,山贼全为蒙面……” 刘县令问:“山贼既然蒙面,你如何控告凶手?若是诬告,虽是师爷,本官照样严惩不贷!” 周铭涛说:“大人,且听下去,我父的血书还写着:……山贼全为蒙面,父藏一把槐树榕树种子于尸首缝接处。贼尸已近腐臭,必葬于附近。十年后,寻槐树榕树共生之处。贼匪颇有义气,祭拜贼首者,乃杀父仇人!” 一字一句念完后,周铭涛指着全伟厉声道:“自从烧杀掠夺后,你和同伙已悄悄隐藏身份,做起了正当生意,欺世盗名,还做起了善人。可是,每逢清明节,你必定去祭拜当年的匪首,只是你怎么也想不到,那槐树榕树共生,乃是你当年所杀的裁缝留下的线索。” 全伟脸色大变,却还是磕头喊冤:“冤枉啊大人,那里供奉的是我祖上,我是一个本分商人,这血书可是有假……” “不假!”刘县令喝道,“这血衣乃师爷所留,有当时的官府记录为证!” 全伟突然说:“大人,倘若这血书为真,为何要等到十年后才来抓捕凶手?小人有众多疑点不解,堂下百姓也一定会为小人鸣不平!小人私下揣测,是不是官府为了破案立功,胡乱抓捕小人充数?”一时间,堂下百姓群情激昂。 “本官侦破此案绝不是为了功名,而是为了当年五十余条人命报仇雪恨!”刘县令脸色严峻,问道,“周铭涛,你为何十年之后方才起诉被告?” 周铭涛缓缓道来:“大人,贼人颇有义气,此地风俗五年一大祭,唯有等五年或十年时,贼人方会聚集祭拜!其实,官府在血案发生后就开始寻找合长的槐树和榕树,可它们尚且弱小,并不醒目,遍寻不到。为了不打草惊蛇,当时官府并未对外透露此事……” “那五年后,槐树与榕树已经长成,为何不在当时破案?”刘县令又问。 周铭涛说:“五年后,槐树与榕树确实已经长大。小人考取功名返乡,其实在案发后第六年就注意到了槐树与榕树所在的东郊荒庙,只是在第六年、第七年、第八年、第九年间,小人暗自查访,并未遇见有人前来东郊荒庙祭拜。直到第十年,也就是大人上任这一年,小人发现,东郊荒庙的槐树下有人立下了神坛。小人思量,此时正好是十年大祭,故特意引领大人去荒庙……” 刘县令听完,对堂下百姓说:“血案之所以十年后方能告破,皆因贼人太小心谨慎!来人,给我抬上荒庙的槐树与榕树!” 几个衙役气喘吁吁地抬上两截树干,一截是槐树,另一截是榕树。 刘县令问衙役:“你们可有数过这槐树与榕树的年轮?” 衙役禀告:“大人,不多不少,每棵树的年轮都是十圈!” 刘县令得意地望向脸色惨白的全伟,喝道:“来人,传参加本次祭祀被押回来的十二人!” 大堂上,众衙役押入了一群戴着镣铐的囚犯,正好十二人。他们垂头丧气,面露惊恐。 围观的百姓惊呼起来。这里有马行的李老板、钱庄的刘掌柜……全是城里有家业的财主! 刘县令说:“这十二人已供出了当年的血案罪行。清明节,衙役跟踪前来东郊荒庙祭拜的人,把他们的身份都查清楚了,昨晚突然审问,真相水落石出!全伟,你可是有名望的‘大善人’,当然要谨慎对待。”他扔下了一纸卷宗,“这是他们已经签字画押的供词,你好好看清楚,当年的罪行已是铁证如山!” 全伟全身一震,如鸡啄米般连连磕头:“求大人饶小人一命!当年罪行,实属饥寒交迫,为求活命。小人现已脱胎换骨,愿以全副身家,良田万亩,黄金万两换回一条狗命……” 周铭涛禁不住打断了他:“若你能活命,则当年周家堰五十二条人命,到哪里去寻天理?” 全伟面无血色,喃喃道:“没想到,十年后,是那裁缝报了仇,没想到……” 刘县令扔下一支判签,一字一顿地说:“十年前周家堰血案业已告破,本官判决元凶十三人秋后问斩……” 堂下听审的百姓见血案告破,忍不住奔走相告。 刘县令和师爷智破此案,成为江南美谈。有民谣流传下来:“十年生死两茫茫,古庙大树师爷郎;生死报应终有时,死裁缝也报生仇!” 凌迟鬼棺 那还是康熙盛世的时候,在安徽大别山脚下有个小村庄叫张家村,村里的人都姓张。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丁兴旺,村民们都以为可以过个好年了,可没想到十月底时候,出了一件大事。张家村前有一条河,一天从上游漂来了一个棺材,一个鲜红的棺材,棺材也没盖子。好奇的村民就把棺材打捞上来,大家往里一看,没有死人和尸骨,只有一层层的皮,有人认出来是人皮,估计有一两百张的人皮。 围观的村民害怕了,有人点燃火把,想把棺材烧掉,可那棺材怎么都点不燃,原来棺材上都有冰块呢。虽然是十月底,可气温还是很高,大多数人还是穿两件衣服呢,这冰块是哪里来的呢?有人报告了村长,村长也感到奇怪和紧张,就让人在河边堆起柴火,把棺材抬到柴火上。可最后,木柴都烧完了,棺材还是一点事都没有,上面的冰都没化。村长一点办法都没有,也不敢把棺材埋起来,只好下令让村民不要靠近棺材。 第二天,有人发现村东头的张二狗一家三口都惨死,皮都被剥了,剥得非常干净,根本不像是人干得出来的。大家都想到了那个棺材,大胆的人跑过去一看,里面果然又多了三张带血的人皮。村民们都感到害怕,开始有人往亲戚家跑了。第三天,村南边的一个小寡妇也死了,也是被人剥了皮,惨不忍睹。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害怕了,有的举家带口去外村投奔亲戚。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原本有三百人的村子,只剩下不到八十人,都是些老弱妇孺和几个大胆的。太阳落山了,天还没全黑,村里突然来了一个外人。那人穿着像一个老乞丐,拄着个木杖,嘴巴还唱歌:“泣血蝇虫笑苍天,有多少冤魂嗟叹……” 村里很少有陌生人来,村长一看到这个老人,就知道他不是个普通人,连忙把老人请到家里,又把这三天的怪事给说了。老乞丐面色沉重,他对村长说:“你赶快去把全村还剩下的人集中到这里,晚上谁都不要外出。” 村长知道事情重大,把大锣一敲,很快就把剩下的七十多个人集中到了村长家,好在村长家的房子比较大,人虽然多,也不觉得挤,人多也不冷。夜里,在地上铺厚厚的稻草,都坐在地上,听老乞丐说。 老乞丐面前一盏桐油灯,他说:“这是个凌迟鬼棺,有个受了凌迟刑的冤鬼附在里面。棺材是从湖北漂过来的,我从湖北追到这里。最开始,里面只有一张人皮,沿路杀了人之后,人皮越来越多,如果人皮总数达到三百张,那时候它就会变成人形,我也拿它没办法。” 听老乞丐这么说,村民们都放心了。老乞丐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包里有个漂亮的木头盒子,打开盒子,里有五把小刀,上面都镶嵌了宝石,照得屋子里珠光宝气的。村民啧啧称赞,好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宝石,这次算是开眼了。老乞丐说:“我等下去把五把宝刀定住凌迟鬼棺,明天就可以放火烧掉它了。” 说完老乞丐就出去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大家都安心的睡去了。第二天一早,村长发现自家十六岁的女儿死在闺房中,不光被剥了皮,下身还被绞得稀烂。村长老泪纵横,则问老乞丐怎么回事。老乞丐也是垂足顿胸,他说:“对不住啊!是我疏忽了,不该在众人面前露财!” 原来,村民中有个叫张三的人,好吃懒做,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胆子又大,他看见老乞丐的五把宝刀,就起了心思,半夜的时候,偷偷的拔了刀,跑了。村长发动全村的村民去找张三,结果在离凌迟鬼棺一里远的地方找到了张三,他也死了,被剥了皮,可那五把宝刀还是没看到。有个细心的村民发现,凌迟鬼棺里面有光一闪一闪的,仔细一看,在那堆人皮下面,压着老乞丐的五把宝刀呢。老乞丐看着那五把宝刀,脸色悲壮,又唱起了歌:“人寰无限,丛生哀怨,空怅望……” 到了正午的时候,老乞丐对村民说:“这个凌迟鬼棺已经有两百八十张人皮了 ,今天又吸收了我五把宝刀的精华,恐怕明天就要化人形了。如今我只有一个方法能杀死它,等一下我会跟它一起烧起来,烧完之后就没事了。最后,请帮把我的骨灰送到山西龙虎山。” 老乞丐说完,就咬破右手中指,那血就开始往鬼棺上流,开始是很慢,到后来流得很快,老乞丐面色越来越苍白,他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念了个咒,符就烧了起来,连带着自己也烧了起来,那鬼棺也烧了起来。 火温非常高,村民往后退了又退,一直退了一百步远才感到可以接受。村民们还看到有两个人形的火焰在打架,后来一个被打到了,然后隐隐约约听到老乞丐唱歌:泣血蝇虫笑苍天,长驱鬼魅不休战…… 一个时辰后,火才灭。村长让人收集了火灰,装到坛子里,让自己的大儿子亲自送到山西龙虎山。最后才知道,那个老乞丐原来是第二十五代天师的大儿子。 狐与桃花林 (1) “爷爷,爷爷,奶奶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织儿跑过来,摇着我的右臂问道。 “等织儿长大了,奶奶就会回来了哦。”我摸了摸织儿的头,呵呵一笑。 “那爷爷给我讲个故事吧!邻家的小雅每天都有奶奶给她讲故事的哦。” “这样嘛,让我想一下。” 烈日下,我和我的乖孙女坐在大树下的树荫里,享受着这几分清凉,我抬头望了一眼玻璃般蓝色透明的天空,又回头看了下身后破旧的小茅屋,抱起原本趴在我大腿上酣睡的白毛狐狸。它似乎被我的动作惊醒了,它一边打着小呵欠,一边偎依在我的怀里望着我,我怜惜地看着它,轻抚它那细白的毛。 我顿了顿,开始说起了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住在山里的年轻男孩,大约差不多二十岁左右吧,他的名字叫里萧,非常勤奋,每天天还没有大亮,便出门上山捡柴火,下山挑水,一整天几乎都在田地里干农活,常常很晚才回到家,就这样日复一日,过着勤勤恳恳的生活,他的父亲有这样一个儿子,又是欢喜又满怀担心,生怕他夜里回家遇着狼,便借着从邻居口中听到的一个传说来劝诫儿子早些归家……” “是什么传说?”织儿打断了我的叙述,一脸好奇地问。 “那是个关于狐妖的传说”。我笑了笑,带了一些神秘的语气继续说:“在山里有一个由狐狸变幻而成的美丽姑娘,很漂亮,相貌身材都很好,还长着一条长长的狐狸尾巴,每天都诱惑着夜不归家的路人,然后杀掉吃了,里萧一直都不相信,认为父亲说的传说是一个玩笑,一个无稽之谈,便常常草草略过话题,继续了那早出晚归的生活。” 这时,白毛狐狸舔了舔我的手背,似乎对我的故事也有了兴趣。 “有一天,里萧仍旧在田里干农活干得很晚,他正准备打着灯笼回家时,突然闻到了一股幽香,扭头一看,发现身旁的小草地有个人影,他的心马上揪了起来,把灯笼移动到那片小草地上,借着微弱的火光,他发现一位女孩正坐在小草地上,里萧打量着这女孩,她没有穿衣服,全身赤裸着,乌黑的长发,漂亮的脸蛋,诱人的丰满的胸部,修长艳丽的身材,白哲的皮肤,还有那淡淡的幽香,里萧的心一下子绷紧了,他开始害怕,害怕这女孩是由狐狸幻化而成而来蛊惑他的,里萧睁大了眼睛,想看清女孩身后有没有尾巴,但光线太暗的原因,怎样都看不清。他冷静了下来,却仍然分辨不出眼前这个幽幽地看着自己的裸体女孩是狐还是人。一阵的优柔寡断后,他脱下外套,披在女孩身上后便拔腿就跑。 他不敢停下脚步,也不敢回头看一眼,唯有一直向前奔跑着。 他的喘气声越来越急,那急促的气息仿佛向脚下的土地表示着自己体力的‘清零’。 他倒下了,终于倒下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抗拒眼睛的合上,大概是晕了吧。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他坐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小树林里,小腿上的酸痛感分明让他忘不了昨日的奔跑,想起昨夜那般疯狂,他不禁有些后怕。 半饷,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准备找回去的路,然而这一回头,他惊呆了。因为眼前的景色,美得有点过分:碧波荡漾的小湖泊滋润着那延伸到天边的花田,不远处坐落着几间小茅屋,缕缕炊烟不时飘出,蓝白相映的空中洒下丝丝柔情的阳光,温暖而又写意。 狐与桃花林 (2) 踌躇了一会,里萧决定前行。穿过花田,他在一间不大的茅屋前止步,礼貌性地向屋内叫喊了几声,但却如泥牛入海般得不到回应。另外的两间茅屋,与第一间一样是静的让人发毛,他意识到这里也许没人住了,是一些荒废了的茅屋群。 他开始往回走,打算由原路回去,但却找不到那片与花田接壤的小树林,似乎花田对里萧有着眷恋似的,留着他,不希望他离开。 突然,一双手抓住了里萧的左手,那是一双纤细的手,冰冷而又细滑。他顿时全身都感到了寒意,他扭头一看,惊讶的发现昨天的女孩已经站在他身后,紧紧地握着他的左手,在斜晖的映照下,女孩脸上小小的红晕显得格外可爱。 她把脸靠近里萧的脸,很近很近,这时里萧的耳朵开始赤红起来,他把脸别了过去,这下里萧看清楚了,看清楚女孩身后那又长又宽大,还带着灰白色毛绒的尾巴!他没看错,这女孩长着尾巴和他父亲所说的一样,这女孩是狐妖! 里萧出于对吃人妖怪的恐惧,一把推开了狐妖,跑进了其中一间茅屋,闭上了门,躲在一角瑟瑟发抖。 大概是因为门没有锁的原因吧,狐妖跟了过来,在屋内看了里萧很久很久,狐妖最后打破了与他的对峙,走到里萧面前,慢慢的从正面紧紧抱住了他,里萧停止了颤抖,取而代之的,是从狐妖身上传来的温暖。他偷偷看了狐妖一眼,发现她的眼睛发红,泪,从她的两颊流了下来。 狐妖落泪。 此刻,里萧从狐妖身上感受到的,不是骇人的刹气;不是握铁流血的寒意,而是沃入心怀的温暖,是无人问津的孤独与寂寞。里萧伸出了手,拥抱着狐妖。 他向狐妖表明先前的经过,并请求能够在这里借住,狐妖欣然的答应了。 在借住的期间,里萧一边找着那片似乎蒸发了的小树林,一边陪伴着狐妖生活在那个小湖泊旁,那一片花田上,还有那几所茅屋中。 不久,花田渐渐消失了,面积越来越小,里萧看着狐妖每天都对着那片枯茎凋花的花田发呆而流露出愁感的样子。心,不禁揪紧了。他四处寻找,希望找到能够代替那片花田上的花的替代物。终于,他找来了桃花树苗,种在了那快要消失的花田上,每天都以湖水来灌溉。日复一日,桃花树苗全都长大了,成为一片桃花树林。 春天,他们在桃花林里赏桃花,拂春风。 夏天,他们在小湖泊内陶静湖,戏夏水。 秋天,他们在熟果林中品秋果,踢枯叶。 冬天,他们在霜雪地上迎雪花,走冰湖。 一年又一年,他们便是如此生活着,慢慢的,里萧已经不再去寻找那片树林,也不想去找了,他想留在这里,陪着狐妖生活,不,应该不叫狐妖了,因为里萧给她取了个名字,仅仅只是一个字——狸。 终于在其中一年的春季里,狸与里萧在那片亲手种下的桃花林中再次相拥抱。 他们相吻。 他们相爱。 他们生活在一起,真真正正的生活在一起了。 不久,狸生下了一个女儿,一只人形而又拥有一条狐狸尾巴的‘小狐狸’,一个家庭就这样在幸福的氛围下诞生了,他们给女儿取名为——灵。 但好景不长,这甜甜蜜蜜的生活非常短暂,灵没多大,里萧便已经慢慢老去了,行动有点迟缓,头发也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白色,有些时候甚至出不了门。这时狸看上去还很妖魅,跟里萧相遇时的样子没太大的变化,狸意识到,他们分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狸每每想到那天的渐临,便独自一人背着里萧,偷偷的抽泣着,但当每次照顾灵和里萧时,都是微微笑着。 其实里萧是知道的,心里也很清楚,他知道狸的强颜欢笑,知道她的忧,她的痛。他更是一样,每次陪着狸笑,却暗地里捂着心来叹息。 狸决定了,那是她打算了良久才定下决心来去做的决定。 狐与桃花林 (3) 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狸依在里萧的怀里,像一只喜欢赖着主人的小猫一般,可爱又乖巧,里萧轻轻的抱住狸,正陶醉于狸那沉香犹存的淡淡香味,忽然,狸提出要接吻,一个长吻,她延展了尾巴,原本硕大的尾巴被分成数条,围着狸的左右长长绕动。 里萧露出了惊讶的眼神,一、二、三……九,竟然有九条尾巴,他似乎惊讶着与自己一起生活多年的狸,不是狐妖,是九尾灵狐,还有她那几十年来都不知道的九条尾巴! 还没等里萧说出话,狸已经吻上了里萧,那是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里,最长的一个吻,当他们唇与唇分离之后,狸对着里萧淡淡一笑,身上便开始散发出银光,不久,狸就变成了一只灰白色毛体的狐狸幼崽,仅仅只有一根尾巴,里萧手上一空,跪在地上,看着在地上酣睡的狐狸幼崽,两股热流冲出了眼眶,滴落在地上,而这一切,灵都一直看在眼里。 几天后,里萧的身体得到好转,但相貌依旧是那满是沧桑的脸,零零点点的白发。他抱着狐狸幼崽,在桃花林中漫步,他看到了那片小树林,那片曾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桃花林接壤或者说与曾是一片花田的地方接壤,刹那间,里萧明白了,一切的显得太晚了! 但他已经不愿离开这片桃花林,已经不再执意去寻找那片小树林,那条回去的路。当他转身正欲回茅屋的时候被人叫住了,他猛然回头,看到一支犹如部落般的人群,有男女,有老少,也有青壮年。在简单的交谈后,里萧知道他们是为了躲避战乱而四处搬迁的一条村子里的村民,希望能找到一个没有战乱的世外桃源,里萧看了看怀里的狐狸幼崽,笑着对村民们说:‘这里就是你们找的世外桃源。’ 在紧接着的二百年里,那些村民们,凭借着带来的植物种子和家畜,在这片桃花林与小湖泊之间的大片土地上建下居室,安居乐业的居住下来。那些村民一代又一代的经历着生生死死,生灵涂炭,而里萧却没有丝毫要衰老死亡的迹象,仍然是那张苍老的脸,那副曾经遭受岁月流逝而被磨檫过的躯体。二百年间,村里的人教会了他弹古筝、写字等,而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狐狸幼崽能变回狸,那个与她生活甜蜜良久的狸,他后悔那夜不反抗与狸的那个最后的长吻,那个使他和狸相隔,让他苦苦相待的吻。然而这二百年来,他等来的只是灵的长大和狐狸幼崽长出的第二条尾巴,但这也是他所看到的唯一的曙光,因为他在二百年后的今天,看到狐狸幼崽长出了第二条尾巴,他也相信着一千四百年后,狐狸幼崽会长出第九条尾巴,变回狸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在第一百零一年的春天,里萧在那片盛开着桃花的桃花林中,弹起了古筝,那是一曲多么缠绵的曲子,倒起几杯清酒对着二尾狐痛饮起来,酒入愁肠,在一曲《桃缘》,几分微醉下,他在古筝上刻了一首无题诗: 花田已逝,桃林再生,烛下君泪亦伊人。 忧思之心,飘渺之恋,谁眷彼间锦婆娑。 舍花季。 春分将致任平生; 夏湖仗盈似沧海; 秋扬瑟瑟氓桑田; 冬霜凌绝亦天涯。 何妨一弃此长吻,任我长存千万世,怎敌拱狸数百年? 与子相别非一时,涉君苦待,三千子不语,无尽哀思情。 一如既往,世外桃源为灵生。 …… 又是三百年过去了,一名村民跑来告诉里萧,说村里来了一位因迷路而从外界来到村子里的渔人,人人纷纷接待了他,村民们问起他们外界的事,渔人都一一告知村民们外界不断更朝换代。里萧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村民们都知道里萧活了很久,就像长生不死一样,人人都称他为‘萧仙’,但里萧却不以为然,不作解析,默默的活着…” 说到这里,我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织儿,发现她已经靠着树干,沉沉的睡去了。我自己竟陶醉在故事中却没发觉织儿已经听得睡着了。 我扳开白毛狐狸那长长的厚厚的尾巴数了起来,一、二、三、四……已经长出了第十条尾巴了,我远眺了一眼那片桃花源,小声的对着白毛狐狸说:“我还愿意继续等下去,直至我我死去…” 妖案 (1) 乾隆时期,山东邱县(今河北邱县)有一乡民宋全,一家三口皆以务农为生,儿子宋义年约十九,心地善良憨厚老实,一个月前刚刚娶妻完婚,儿媳刘氏艳丽脱俗姿色颇佳,其家住在邻村,和宋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自过门之后夫妻感情颇为融洽,男耕女织勤勉度日。 过了半年,刘氏按当地的习俗回娘家探望父母,在家中住满一月后宋义便按当初的约定去将自己的妻子接回来。他一大早便骑着驴子去了妻子娘家,待到达时已是午时了,因两家路途甚远,他急欲在日落前和妻子赶回去,只和岳父母寒暄几句后便和妻子告辞而去,连午饭也未曾吃。 此时正当初夏,天气颇为炎热,他让刘氏打着油纸伞坐在驴背上,自己牵着驴子走在前面,宋李两家之间相距大约有四十余里,中途走到一半的时候要经过一个古墓,这古墓也不知道所葬何人是哪个朝代修葺的,反正已经荒弃了很久,就在路旁的密林中,周围枝叶繁密遮天蔽日,连阳光都很难照射进去,而且附近居住的村民都传说其中有妖怪出没,所以一般经过此地的路人都不敢多停留。 宋义途径此地的时候感觉从树林中吹来一股寒气沁人肌肤,也不由心里发毛,脚下加快想要早早离开。 正在此时刘氏在驴背上忽然小声对宋义说自己内急,需要方便一下,宋义觉得此地多邪气怕不便逗留,可刘氏却红着脸说水火不留情,她已是急迫万分,再迟恐将水漫金山了,宋义无奈之下只好让刘氏进入林中小解,自己牵着驴点上一锅烟在路旁等候。 可一直等到他这一锅烟抽完都不见刘氏出来,宋义心中不仅隐隐有些担心,急忙在树林外大声喊叫起刘氏来,不料连喊了数声也不见林中有人应答。 宋义见状心中焦急万分,害怕妻子遭遇什么不测,正待亲自进入密林中去寻找,却见刘氏已从林中姗姗而出,宋义正欲张口询问,却见刘氏先嗔道:“奴家正在整理衣物,你却在外叫个不停,若让路人听见真叫奴家很难为情。” 宋义听罢此言方解心头疑惑,连忙笑着陪不是道:“我也是担心娘子有什么意外,听说这个古墓附近有妖怪出没,我们还是要小心为是。”刘氏听罢抿嘴一笑道:“这光天化日之下却又有什么妖怪敢出来,休要听旁人乱嚼舌头。”宋义一边口中唯唯称是一边扶着妻子骑上驴背。 正当刘氏双腿跨上驴背的时候,宋义心中忽觉有点异常,方才明明记得自己妻子腿上所穿是一条绿色的裤子,怎么此时刘氏的裤子却变成了蓝色?他以为自己眼花记错了,于是便问妻子道:“我早上见你本来穿的是绿色裤子,怎么此时却变成了蓝色?”刘氏听罢扑哧一声笑道:“奴家今天一早便穿的这条蓝裤,何曾穿过什么绿裤?你该不是此刻腹中饿的头昏看走眼了吧?”宋义听得刘氏此言将信将疑,以为是自己或许记错了,心中虽是有点狐疑但也没有再问,便又牵着驴子上了路。 不成想在这剩下的二十里路上刘氏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原先在家中羞涩寡言,连和宋义多说几句话都会脸红,可是此时却和他大声说笑,恣意嬉戏,一点也不顾忌路上的行人,而且她的神情身态似乎也和往日大相迥异,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 宋义心中更觉奇怪,可是仔细观察刘氏却并未发现还有其他的异常,他以为妻子今天心情甚好,于是也就没有多想。待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时分,两人拜见完父母便去洗脸,宋义心中终究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便乘妻子去厨房打水的时候把路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父母,并对父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没想到老两口一听都觉得不可信,反而认为他是心中多疑,父亲更是对他斥道:“哪有这样奇怪的事情,定是你记错了,可不要再胡思乱想。” 说话间刘氏已经洗完脸回到房中,三人见她进来也就没再说什么。等吃过晚饭宋全对儿子说道:“今天你们走了远路身体疲累,理应早早休息才是。”宋义答应了一声便和刘氏一起回到房中,过不多时就见房中油灯被吹熄了,宋全见状也和老伴收拾了碗筷,回到自己的房中安歇了。 到了半夜宋全内急起来上厕所,从院中经过的时候忽见对面儿子房中尚有灯光,他见此情形感到有些奇怪,心中不由纳闷起来,不知这深更半夜的小夫妻俩为何还未休息,莫不成有什么急事不成?想到这里他正欲上前张口相问,可脚下刚刚迈了一步,忽听啪啪几下急促的声音从宋义房中传来,似乎是鸟的翅膀在扇动,接着又听到一声怪叫传出,如同猫头鹰所发出的声音一般,将他着实吓了一跳。还没等他醒过神来,就见一个黑影展开双翅破窗而出,转眼便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宋全见状心中大为惊惧,急忙一边呼叫老伴起来一边急步赶至房前推门而入,待进门一看眼前的情形却让他惊骇欲绝几欲昏死,只见在昏暗的灯光下,宋义肚破肠流血肉模糊的死在床上,而刘氏却不知所踪。眼见如此惨景,宋全不由惊声大呼起来,此时老伴已然赶到,一进门看见这惨景当即一声闷哼晕了过去,宋全眼看老伴倒在地下,心中急痛之下双眼发黑也跟着一头栽了下去。 好在此时四邻八舍已经听见了宋全的呼叫声,众人急忙起身点着火把喝五吆六的赶了过来,一进宋义屋门就发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众人纷纷惊呼不已手足无措,待冷静下来有人用手一摸老两口还有气息,急忙将他们抬到床上,又让人去厨房烧来热汤灌下,这才将他们救了过来,两人一醒来都是面如白纸,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众人见状又派人一早就去县衙告知官府,官府听得出了命案不敢怠慢,迅即派人前来查验,发现房中金银细软都没有少,唯独床上少了一条床单,除此之外也没发现什么倪端。此时宋全已缓过气来,再问夫妻俩都说是白日并无异常,只是路经古墓之后儿子说刘氏有些古怪,并将宋义当晚对他所说之言和自己半夜所见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众人听罢此言不由大哗,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于是纷纷哄传宋家儿子被妖怪所杀,连儿媳妇也被妖怪抓走了。官府也觉得此案实在很是诡异,何况刘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让宋全先将儿子尸首收敛下葬,以后再慢慢找寻线索。 宋家老两口遭遇这飞来惨祸更是悲痛欲绝,眼见儿子暴死儿媳失踪,只好先将宋义入殓安葬,自此以后每日以泪洗面,不到数年头发即已变得花白,周围知道的人没有不同情可怜他们的,而此案也就成了一件疑案不了了之。 妖案 (2) 过了数年,原任县令任满调走,顶替他的是一位颜姓的新科进士,颜县令虽然年少,却是心思慎密才华横溢。 他刚刚接任便将以前堆积未破的疑案调出逐个仔细推敲,当看到宋义这个案卷的时候他细细看了数遍,苦苦思索良久之后忽然抬头对县丞惊道:“此案非是妖怪所为,以我看来必是奸杀大案!”县丞乍听此言不由吃了一惊,心中很是不解,便问他道:“此案虽说诡异,但确实没有任何线索,众百姓都说是妖怪所为,大人却为何如此肯定这是一件奸杀案?”颜县令道:“此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得我。 你且想想,若是妖怪抢走刘氏,却未必一定要杀了她的丈夫,即使是要杀了宋义又岂能用刀开膛破腹,而且独独拿走床单又是为何呢?”县丞听罢这才明白过来,于是便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办。颜县令沉思片刻便让他先找几个精干的手下去到宋义和刘氏所在的两村去暗中打探,看看有没有无故不归的人。 过了数天出访的人回来报说刘氏村中有一个叫刘五的男子已经出外未归数年了,家中人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不仅如此,这男子还是刘家的远房表亲,两人自幼便是相识。颜县令马上又派人去问刘五是在案发前出去的还是在案发后出去的?回报说大概是同一时间。 颜县令一听便拍手道:“这就对了,真凶即是此人啊!”说毕便命人将刘五父母拘来细细盘问,想知道他平时出门对哪里最熟,刘五父母跪在地下想了半天方才战战兢兢地答道是江苏清江浦,颜县令一听大喜,急忙派遣两个衙役带上刘氏的父亲按图索骥,到清江浦暗自查询。 可经过十余天的苦苦寻找,都不见刘五的踪迹,两人不由有些心灰意冷,准备再找一天若是找不到就返身回去了。说来也巧,这一日三人走街串巷四处张望,正在口渴之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酒肆,三人正准备进去喝两杯,一抬头却看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妇正站在酒肆门口招呼客人,刘氏的父亲乍一看便觉得这少妇好生眼熟,待他定睛仔细一看,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美貌少妇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失踪多年的女儿刘氏。 两个衙役看刘父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少妇,面上神色大变,心中知道必然有异,一问之下方知眼前的少妇即是刘氏,不由喜上心头,年轻一点的衙役正待上前,却被另外一个年纪稍长的衙役拉住,让他不要打草惊蛇,三人躲在一旁的角落里暗自观察。 没过一会便看见酒肆的老板出来了,站在门口和刘氏说起话来,刘父一看此人果然是自己的远房表侄刘五。此时衙役问得真切,才留下一人和刘父在现场监视,另外一人直接去当地的县衙呈上公文请求协助缉拿杀人要犯。过不多时他便领着一群当地捕快来到酒肆将二人当场缉拿,刘五和刘氏猝不及防,正在申辩时却见刘父已经面色铁青的站在面前,指着二人气得浑身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见此情形二人面色煞白不发一言,唯有相对叹气而已。 两个衙役带着刘父一路奔波将他们押送回来,进城之时整个县城的老百姓听说之后都出来围观,一时人潮人海观者如堵,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带到公堂之上,颜县令一问之下方知刘氏在出嫁前便与刘五有奸,及至刘氏嫁入宋家,不仅刘五心中嫉恨万分,刘氏也是旧情难断,两人便趁刘氏回娘家之时偷偷欢会,商议除去宋义之后远走高飞,作一对长久夫妻,思来想去便借助古墓有妖的流言在夫妻俩归家的路上故布疑阵,让刘氏借口小解换去裤子,再故作姿态以使宋义起了疑心并在回家后告诉了自己的父亲。 待到晚间刘氏趁宋义睡熟之后悄悄起身将窗户打开,将奸夫刘五放进来,然后自己先从窗户溜出去,让刘三持刀杀害宋义后背上早已用纸糊好的翅膀从窗中趁黑而遁,想借此让人以为是妖怪所为,因为床单上全是血污,一看便不像是被妖怪所杀,所以临走之时才将床单卷走,之后二人逃至清江浦,用平日的积蓄开了个小酒肆,在此定居下来。 他们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新来的颜县令却明察秋毫找到了破绽,终将他们缉拿归案,至此此案方才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刘三和刘氏自是难逃法网,三个月后双双被斩于闹市,宋义之冤也终于得以被雪,可以瞑目于地下了,而颜县令自此名声大噪,当地百姓人称颜青天,终其一任境内路不拾遗家不闭户,再无命案发生。 兰儿 (1) 清朝,康熙十年。 那一年,我出生在一个官宦人家,属正满州黄旗。阿妈是水师提督。 满月的时候,家中大摆宴席,高朋满座,好不热闹。觥筹交错间,一个叫化子强闯入府,直奔我的襁褓,他脏脏的手抚上我的眼睛,额娘拦他不及。 然后他狂笑而去。 他是谁,没有人知道。 阿妈和所有的宾客只当他是一个疯子,只是吩咐下人严加防范。日子久了,也就将这件事淡忘。 两岁时的一天,乳娘抱着我,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她发现我的眼睛是蓝色的,确切地说,是我的左眼。 阿妈和额娘惊惶不已。阿妈更是着人连夜请来几名京城里著名的术士。 每一位术士看到我都说,我着的是一个情咒,说我情路艰险,他们还说我长的是一对猫眼,此乃凶兆。 至于如何才能解咒,他们大多摇头,只有其中一个斗胆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个“皇”字。 为了不让他们泄露这个秘密,阿妈吩咐将他们一一诛杀。 府中终日被阴云笼罩,家人的眼中尽是惶恐。同时想起我满月时突然出现的那个叫化子。他毕竟是从哪里来的,提督府戒备森严,一个叫化子如何有力量闯进来。 ——iso 唤来管家,管家才说,满月那天,宾朋多为达官贵人,看管都不改怠慢。确实没有人放进这个叫化子。只是当时怕惊了主子,才把此事埋下,而后的日子相安无事,于是就没有人再提及。 自小,阿妈就要我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我样样精通。因为我是府中的独女,全府上下都对我宠爱有加,也就纵容了我的任性的滋生。 十五岁开始,不断地有人上门提亲,但都被阿妈拒绝。额娘说,阿妈会求皇上给我指婚的。说的时候,我看到额娘眼里的忧愁。 一日,我偶然闻声阿妈跟额娘说起此事,还有那个术士写的那个“皇”字,阿妈说,想来是要当今天子才能化解我身上的这个情咒,然后我听到额娘嘤嘤地抽泣。 我回房照镜子,铜镜里映出我如花美颜。左眼,是淡红色的,清亮如水。笑话,这怎么可能是一个魔咒,想来是些术士的妖言罢了。 十八岁那年,我得以进宫,见到康熙帝。我秀美却不张扬,举止得体,很得康熙帝宠爱,阿妈说愿让我进宫,与格格伴读。皇上恩准了。 不到半年,一次阿妈来宫里看我,告诉我皇上终于给我指婚了,是一个汉人将军石无忌。只道是此人骁勇善战,为江山社稷屡立奇功。 我就这样成了将军夫人。 那天,在洞房,他慢慢掀起我的盖头,红烛摇曳,我如花笑颜,越发娇艳。在他眼中,流露出娶得如花美眷的欣喜,同时他惊讶于我那只蓝色的眼睛。 他拥我入怀,无语。 而我,却不甘心下嫁于汉人,何况是一介武夫。将军之衔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不屑与他亲近。 我原以为石无忌粗人一个,日子长了,我才发现他不仅通晓兵法,还颇有文采。对我,更是百般包容,毫不计较我的任性,乖戾。徐徐地,我被他融化。我们开始在月下吟诗对弈。我希望能慢慢地爱上他,但我明白,我只是感动于他对我的关爱罢了。 隔年腊月,我任性要去围场捕猎。大雪纷飞,哪来的什么猎物,可是他还是顺我的意思。 突然,我恍惚看到有野兔出没,就骑上马追逐。我忘了,我从未在野外骑过马。他飞身追上来。 马向着悬崖奔去,我心里紧张,乱蹬马肚,马受了惊。他冲上来拦住我的坐骑,马停下了,可他却在悬崖边滑倒,失足跌进深渊。 “兰儿——” 他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 我呆呆地伫立在悬崖边,猛然狠狠地朝地上磕头,直到白皑皑的雪地中泛出点点红斑。 为什么,为什么到他死之后,我都没能真正地爱他。 “无忌,等我。” 我飞身坠入悬崖,身边风声呼啸,夹杂着片片飞雪,不知哪来的花瓣,在四面飞舞。我最后望一眼天空,淡蓝淡蓝地,就像我那只蓝色的眼。 皇上的赐婚,还是无法解开这个魔咒。 过奈河桥的时候,丑丑的孟婆把一碗汤端到我嘴边。我突然想起无忌摔下悬崖时那一声“兰儿”,响彻云霄,我的心抽痛着,一滴泪,滚落进汤里。 喝吧,喝了,就忘了…… 二、今生 转世到1979年,香港,我降生于一个中产家庭。父母老来得女,自然对我分外宠爱。 这一世,我的名字叫馨兰,小名叫兰儿。我依旧长了一对猫眼,一只蓝色的左眼,美艳绝伦。 18岁的时候,我的身高已有1.75m.在给一本杂志拍covergirl的时候,遇见了你。 1997年腊八,香港出奇地冷。 当时的我还是一个刚入行的新人,四处争取试镜的机会。你却已是香港呼风唤雨的摄影师,你的镜头捧红了很多名模。 摄影棚里,你坐在地上,一身黑色衣裤,很随意,也很精致。眼中闪烁着艺术家的睿智,更多的还有一份霸气,那一刻,我被你吸引。 拍摄的道具是一张雕花的红木椅,看来有些年头了。服装是改良的旗袍,发型却是很时尚的卷发,并在头上做出立体的造型。 你没有说你要拍怎么样的感觉,但我知道你一定发火了。因为在我之前的许多模特都一脸颓丧地走出来。 轮到我的时候,我真的很紧张,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只见闪光灯擦过,你看着波拉片说,“收工,就是他了。”其他的工作人员都欢呼起来。你是行内著名的难侍候。 其他的模特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我,是的,这是我一个新的机会。&et 你说我的眼中有迷茫,有诧异,还有灵动的东西。突然你抬头,看着我的眼睛,你的左眼是蓝色的? 我淡淡的笑。 刚才,我坐在那张红木椅的一刹那,我的眼前突然晃过一片喜庆的景象,一片火红,还有一个穿着古代婚服的男人的背影。我的迷茫,诧异其实由此而来。 杂志很快就上市了。封面上给我加了一个花名,蓝眼玛莉,一种植物的名字,英文写作innocence.还有一个中文解释是纯洁,无辜。| 我真的红了,除了因为你给我拍的相片更多的是因为我那只蓝色的左眼。开始有很多广告商找上门来,我穿梭于各个摄影棚。可是我却没有再见到你,直到半年后。 那一夜,我到兰桂坊泡夜店。成名以后,我经常流涟于兰桂坊,打发工作以外的空虚。我常去那家叫k的pub.因为我听圈子里的人说,你常出现在k,我希望有一天能遇见你。 午夜时分,你出现了。身边跟着很多高挑的美女,你是这个圈子里的造星大师,无怪常有美人相伴。我坐在暗处,看到你跟她们喝酒,跳舞,说笑。 而那一天,你看完波拉片时说“就是她”的时候,你一脸的冷酷,没有半点笑脸,我只是你的工作而已。 美女跳舞去了,你独自抽着烟。我慢慢走向你,想跟你打个招呼,可是话没出口,我却晕倒在你面前。 醒来的时候,在你的工作室里,躺在你的床上。四处弥漫着你用的古龙水的味道。你轻柔地为我按摩着太阳穴。 “醒了?大明星。不要这么拼命,身体也要注重。” 我没有告诉你,我天生一付模特身材,从来就不晓得什么是减肥。只是在我走向你的那一刻,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一片红烛摇曳,还有那个穿着新郎服的男人。那个男人正慢慢地掀起新娘的盖头。此时我感到自己被一阵强盛的气流挤压着,然后窒息昏倒。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我笑笑 该离开了,还有工作在等我。 经过工作室的门廊,我看到那张把我推向成功的covergirl的相片。 放大的40寸,背景经过做久处理。红木椅子隐隐透出铁锈色,又如干竭的血。我的左眼泛着蓝光,是的,是水蓝色的,眼神空灵,像是一个徘徊于前世今生的少女。 “你的眼睛很美,特殊是左眼。” 我该谢谢你的这张相片才是,若没有它,应该说若不是你,也许今天我还在四处奔走,寻找试镜的机会。但我没有告诉你,从那以后,我一直念着你,我直希望还能站在你的镜头前,但却苦无机会。 兰儿 (2) 其实这个圈子很小,特殊在香港,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些人,可是我们就是无法碰面。 又是一个礼拜过去了,忙忙乱乱的。周末午餐的时候,突然接到你的电话,“想拍照吗?”你不容我回答,你似乎确定我不会拒绝你,“等着,我来接你。” 不到三十分钟,你开车到了我家楼下,你居然知道我的住所。 你坐在一部银灰色的三菱吉普车里,一身黑衣,没有什么表情,像一个独自闯荡大漠的游侠。 在你的工作室里,我演绎着各种角色,没有目的,只是想玩。邦德女郎,秘书小姐——你说你最喜欢看我扮小倩的样子。白色的纱裙裹着我曼妙的身躯,轻盈飘逸,如瀑的黑发,还有那只蓝色的眼睛,你说很鬼魅。 “也许,我真的不是人——”我打趣着。 你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你是个天生的妖精。” 你不由分说地吻上我的唇。我毫无力量抵抗。 在你那张宽大的沙发上,我们紧紧相拥。就在那一刻,我眼前又出现了一片古代的洞房花烛。这回,我看到那个男人,掀开了新娘的盖头。 那个新娘,那个新娘居然是我。他唤她作兰儿。 她毕竟是谁,她为什么也叫兰儿,是我吗?我唯有惊恐地抱紧你。 你紧紧搂住我,我虚弱地瘫在他的怀中肤。 你望着我的眼睛,忽然问我在想什么,为什么眼中有淡淡的忧郁。 我的眼睛是蓝色的,当然是忧郁的。我避开你的问题,我不能告诉你我看见的东西。 我靠在你的胸膛,感受着你均匀的呼吸,脑子里却不断地涌现出那个穿着古代新娘礼服的我。 为什么总是出现这样的景象,每一次都比上一回多一些,就像一部连续剧,总是未完待续。 我回想起前几次,突然发现,每当遇见你,就会有这样的幻影。更令我心惊的是,只有我的左眼能看得到。 听老人说,猫是通灵的动物。那么长着一对猫眼的女人呢,是不是也会看见那些灵异的景象。何况我的左眼是蓝色的。我的家人没有混血血统,唯独只有我,眼睛是蓝色的。 曾经有一本八卦周刊请到一位有名的星术大师,点评各位当红名模的面相。当说到我时,那个风水先生说我的眼睛很诡异,难道他说的就是我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吗? 我们经常相会。我喜欢用我兰花般的纤指穿行于你身体各个角落,看着你的汗毛在黑暗中发出微黄的光线,空气出弥漫着肾上腺素发出的麝香与香水混合的气味。 日复一日,我终于明白,那是我的前世,那个男人叫石无忌,我叫兰儿,他是我前世的夫君。 1999年,年末。 这一年,我的工作量骤减。因为自从我们在一起以后,你要我做你的专属模特。你说不想让我太辛劳,你说不想看我的漂亮展现在别人的镁光灯下。 我自然是一口允许。 而在别人看来,我是多么愚蠢,模特的前途是与曝光率紧密相联的。成为专属模物,何况还是平面模特,不仅我的收入会大大的减少,知名度更是会受到威胁。可是,一切与你相比,是那么无所谓。 我心甘情愿安安悄悄做你背后的女人。 记得五月,我们去拉萨拍外景。 工作完成以后,我们一同上了布达拉宫。 你说你想去周围拍点东西,我说你自己去吧,然后直奔大殿。我听人说拉萨是离天很近的地方,我要向在上的神灵求一份你我的姻缘。 兰儿 (3) 布达拉宫外有一排经轮,边上坐着一个满面沧桑的转经老人,他虔诚地颂念着经文。经轮上泛着斑斑铜锈,红褐色的,像是记载了几世的轮回。 我走近他的时候,他突然睁眼睛,用浑浊的眼打量着我,然后,他淡定地把经轮递给我,要我拨动那个经轮。我不知他用意何在,但是他眼中的坚定,驱使我伸出手。 经轮飞快地转动起来,我突然觉得一阵晕眩,四面一片昏暗。我被卷进时光的漩涡。 时光飞速流转,一幕幕的历史在我眼前略过,最后停在那个大雪纷飞的腊月,我看到那个叫石无忌的男人坠入悬崖,然后我也随他而去。天空突然洒落片片花瓣,与我一同坠落。 接着,我还看到我前世的父母,看到那场宾朋满座的宴席,还有那个给了我蓝色左眼的叫化子。 最后,我看到,在奈河桥边,我在孟婆汤里落下一滴热泪,这滴泪里有个响彻心扉的声音,在呼唤着兰儿。那滴泪,跟着孟婆汤进入我的五脏六腹,让我在今生可以看见我前世的情缘 一阵亮光闪过,我回到现实中,我还是站在那排经轮前,泪流满面。那个转经老人已不知去向。我的手中攒着一块蓝色的猫眼石,石头上有一滴泪。 到他死了,我才知道我的心中有他,我爱他,他的爱深入骨髓,无法抹去。 老远你在向我招手,我收拾起心情,微笑地走向你,什么都没有对你说,只是紧紧的抱着你。 你笑我,说分开还不到半个钟头,就似乎隔了几个世纪似的。 何止是几个世纪,是前世今生。 而从那一天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我前世的景象。我以为上天要我记得我前世辜负过一个男人,今生要我好好地去爱你,去还我前世的债。 我把那块猫眼石镶成一个项链坠子,让它悄悄地停留在我的胸口。每个有月亮的夜晚,坠子就会发出耀眼的光线,里面有幽蓝的水波荡漾。它好像吸收了月亮的灵气,越来越纯净,通透,又或者它随时提醒我,我有多爱你。 2000年平安夜。 你来跟我一起过平安夜。这两个月,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你总是说你忙,今晚你陪着我,我很开心。 我们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了,那样有激情,但是我爱你,我只想跟随着你就好。 你去洗澡的时候,你的手机响了。我帮你接听,是一个女人,不说是谁,喂了一声,闻声我的声音就挂了。 我平静地跟你说有电话找你,但是你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我没有问你她是谁,尽管我意识到了什么。 晚餐后,我们一起到维多利亚港。 那里人潮涌动,有很多情侣手拉着手在放烟火。火光炫烂,他们笑着拥抱。 我突然想起你有好久没有拖过我的手。 你曾说,假如你爱上一个女人,就不会去世拖别的女人的手。可是现在,也许,我已经不是你爱的人。 快十二点了,我们跟着人群一起倒数。你的表情漠然,好像有心事。 果然回家的时候,你跟我说,明天你不能陪我过了,你有工作。你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开始健身,这两年来,我疏于锻炼,肌肉已经有些失去弹性。 我已经决定要重新做模特了,当一个女人开始对爱情灰心,只有工作才能让她感到一丝慰藉。 你因为这件事,与我争执,可是这一回,我没有顺从你 我以为这样我能重拾我的尊严,至少能重新在你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那一天,我去清水湾电视城谈一个新接的广告片。 下楼的时候,我看见你的车停在门口。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来接我的,我有很久没碰过你那部拉风的吉普。甚至我拍广告到深夜你也不曾来探过我的班。 接着我看到ivvone,新出炉的港姐。一出道就被很多圈内前辈看好。 兰儿 (4) 她高贵,优雅,有法国血统。 你为她开车门,你们飞驰而去。 我失魂地在街上闲逛,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你已经在家里。你问我去哪里,我说想去买点东西,但是没买到。; 你居然没有看见我眼中的失落。 我躲进浴室,在蒸气里,眼泪一泄而下。 在浴室的镜子里,我看到我粉雕玉琢的身体。就算被万人仰慕又有什么用,我还是争不过她。 胸前的猫眼坠子暗淡无光,沉沉的蓝色,幽怨,阴郁。一阵寒意侵袭我的心脏,我的皮肤,身体各个角落。 朦胧中,镜子里出现了我的前世,那个爱我的男人。我突然明白了当年他是怎样的感受。他一定想让我慢慢地爱上他,于是他努力经营他的爱情,甚至失去自己的生命。 前世情债并不是在今生好好的爱就可以还的,而是要在今生品尝前世被自己所辜负的人受到的同样的痛苦。 今天是我的生日。香港挂了十号风球。 我特地买了一条versace的白色长裙,你说我穿白色最好看。我以为你至少会记得我的生日。可是你没有来。 处面狂风肆虐,我却只能独自面对清冷的夜晚。我拨了你的手机,你却转到了留言台。我想起上一次从你手机上抄下的号码,应该是ivvone的。 我试着拨通那个号码,却是你接的电话。 “我是兰儿,今天是我生日。”我幽幽地说。 没有等你回答,我就放下电话。 可是就在这个晚上,我没能等到你回来。 我恍惚中走到阳台上,外面风雨相向。不知道哪一家的窗子破了,一块玻璃在狂暴的风中袭向我,从我的粉颈划过。 鲜血一滴一滴滑落,溅在我洁白的衣服上。然后越来越多,应该是伤到大动脉了。我试图想用手止血,可是一切只是徒劳,血扑扑地向外涌,血,温热温热的,我的身体被抽空。 一切是这么突然,没有一点预兆。我以为我在梦境中。a 迷离中,我看到前世的兰儿,在白皑皑地雪地上留下的斑斑血痕,然后飞身坠下悬崖。 石无忌至死没能听到我说一句“我爱你”。 我也没能等到你回来对我说你是否还爱我。 我很没用对吗,没能把你留在我身边,也无法撑到你回来见我最后一面猫眼的坠子从我的脖颈上挣脱,落在地上摔成粉碎,声音清脆幽远,化成飞灰,爱欲的灰烬。 我看到在浓重的乌云后面露出月亮阴晦的脸,目光狡诘。它放射出一柱蓝色的光,那些灰烬随着那束光中飞升上天,又结成蓝色的碎片,带着我们爱的片断,最后在月亮的脸上重新凝聚,成为它原来的样子。那只眼睛慢慢的闭上,那滴眼泪在空中飘落,可是它为什么会是红色的,腥红腥红,叫人心寒。 周围有人狂笑,有颂经的声音,还有念咒的声音。 是谁,是那个下咒的人吗,笑我今生依然无法逃脱这个魔咒是吗。暴风中,有花瓣飘零。我听到落花的叹息。 风,卷走了我的灵魂,它不容我不走。 对了,那天是阴历七月十四,你没感觉到吗,那天晚上的风很阴,很冷,好像在骨头里流窜。 我现在不用再扮小倩来照顾你的镜头了,现在的我是比小倩还要美的幽魂。只是我的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 在奈河桥边,从阴阳镜里,我看到阳界我的葬礼。你坐在宾客席里,神情目然。很多的狗仔队拥挤在奠堂外面,他们都想知道我是不是为情自杀。 孟婆依旧在劝说每个鬼喝下孟婆汤。“喝吧,快喝吧,喝了就忘了,忘了就好投胎了。在等待轮回的中转站里,我遇见掌管生死薄的无常,他向我下拜,让我不解。他告诉我,我原是玉帝花园里的花妖,名叫兰儿,奉旨守着花园五百多年,日日有花草作伴。一日,我偶遇雷神,相互生出爱慕情愫。可是我们位列仙班又怎可动世俗之情。玉帝震怒,将我们贬入凡间,要我们悟出情爱之苦。那个给我下咒的叫化子便是玉帝差来的。他说雷神早已悔悟回到天庭,问我是否也已悔悟。 他让我看见我曾在花园翩跹,彩蝶在我身边飞舞,安静详和。可是偌大的花园除了花草什么也没有。五百年了,我受够了,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孤独。没有你的陪伴,我的轮回转世将没有意义。 想起那天月亮流下腥红的眼泪,她一定是知道我依然顽固,依然不能挣脱情海的沉浮,依然不肯悔悟。 不过不用太伤心,我不想再去经历别的感情了,爱你便是我的一切了,我要回去做一件事,这样我就能生生世世跟随着你。谁让我是妖,妖天生就有妖性,无论修行多少年,依然无法点化妖的固执。 守着阴阳镜的老头不知上哪里去了。我知道阴阳镜可以让我回到阳世,但是时间很短,而且回过阳世的鬼就不能再转世做人了。无常苦心劝我,让我不要毁了五百年的道行,然而一切言语皆是徒劳,我义无反顾。 我用尽全身气力向阴阳镜冲去。一道耀眼的光划过,我回到了阳世。我来到你的身边,端详着你,你的眼,你的口,你的鼻,我最迷恋的容颜。我伸出手抚摩你,你感觉到了对吗,我看到你打了一个冷颤。是的,我的手指太冷了。 我不能上来太久,我要抓紧时间做我要做的事。。 我钻进你的心里,你的心脏在流泪,每一滴泪里都有我的名字。原来你是爱我的,也许到我死了你才明白地知道你爱我。你的悲伤纠着我的心,于是我更坚定要跟你在一起,不离开你,也不让你忘了我。 我剜下我的左眼,生生的植进你的心里。我曾说过我要住在你的心里,现在我做到了。 记得吗,你说喜欢我的左眼,因为她是蓝色的,通透,迷幻,魅惑,那么我就让它永远陪着你,我爱你,为了你,无论我身体的哪一部分我都愿意给你。你突然感觉到一阵痉孪。但你也许不知道从此你的心里就有一个的烙印,蓝色的,是只眼睛,是我的印迹。 好了,我要回到奈河桥了,过了奈河桥,我就可以永远跟你在一起了。 我从孟婆手中接过那碗汤,然后,我从剩下的右眼中落一滴泪在那碗汤里,吞入腹中。这样过了桥,我还可以记得你,才可以找到你…… 铜亭冤魂 清光绪年间,英法联军攻陷北京。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惶惶如丧家之犬,乔装改扮逃离京城。一路上饥寒交迫,险些冻饿而死。幸好在张北乡下遇一老妪,用粗茶淡饭热情款待。 老妪身边有一对双胞胎孙儿孙女,刚刚六岁,孙子叫金哥、孙女叫玉妹。慈禧端详两个孩子,不由涌出爱怜之心。她将自己佩戴多年的一对玉镯,亲手给两个娃娃戴在手脖子。两个天真的孩子很懂事地向西太后鞠了一躬,连说:“谢谢奶奶!”慈禧拉着两个孩子的小手,面带微笑:“乖孩子,也算咱今生有缘,奶奶一定带你们进京好好玩。”慈禧当时随便说说,不料后来竟应验了。 再说英法联军烧毁了清漪园,把慈禧疼得如同剜肉割心。她想:这些洋鬼子毁了我的园子,我偏要在万寿山修建一座铜亭让你们瞧瞧,我大清江山固若金汤。这铜亭既镇洋妖,亦惩戒家奴。 可修铜亭不是空口说白话就能办成的,到哪儿去筹措这么巨大的一笔款子呢?老佛爷为此食不甘味、夜不成眠,整天长吁短叹,为修亭子的事发愁。大太监李莲英悄悄附耳向慈禧献计道:“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取之于民么!” 慈禧一听两眼一亮,小李子说得有道理!于是立即传下御旨:在颐和园东宫门外,摆九九八十一口大缸,凡是出入宫门和路过此处的官兵臣民,一律往缸里投一枚铜钱,投放得越多,就表示对朝庭越是忠心耿耿。” 这御旨一传下来,就苦了附近的穷老百姓。他们宁愿多走些冤枉路,绕过东宫门,也不投一枚铜钱。那些拍马溜须的大臣们,为了官运亨通,相争着把整袋整袋的铜钱倒进缸里。只一年工夫,那一枚一枚的制钱、铜子,已经装满九九八十一口大缸,一过秤,超过四十万斤。 慈禧命人把铜钱运到山上,又征集匠人修筑铜亭。这些匠人都是能工巧匠,但是在浇铸四角立柱时却遇到了麻烦,只见立柱刚刚浇铸竖起,眨眼间就倒了。如此三番五次都立不稳,工匠们一个个束手无策。 监工大臣将此事奏报内宫,慈禧心中不由一惊:得罪了哪方神圣?还是选址风水不对!于是,让人请来了一位风水先生。这位先生装模作样,在山上山下,山前山后转悠了半天,才回宫复命。 他先说亭址选得倒不错,只是山中阴气太盛,不时有鬼魂作祟,需将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对童男童女,埋在铜柱底下,方保铜亭万古长存。慈禧听了挥了挥手:“你跪安吧,我自有安排。” 慈禧有何良策?原来她忽然想起逃难途中遇见的金哥玉妹。至于另一对,李莲英当仁不让,他要亲自下去挑选金童玉女进宫。 这一天,金哥玉妹刚刚从学馆归来,见家门前拴着两匹快马,心中想:哪里来的骑马的亲戚呀!兄妹两个止不住好奇心,飞快跑进家门,见穿着黄马褂没有胡须的两个人,在细声细语和奶奶拉呱呢。奶奶虽然强欢作笑,却泪流满面,见孩子归来,紧紧把他们抱在怀里。来人再三相劝:“老人家,老佛爷待见这两个孩子,让他们进京共亨荣华富贵,多大的福份。以后说不定还把您接过去呢…… 直到这时,金哥玉妹才知道那天在家吃窝窝头,后来又送玉镯的老太太,便是当今太后。兄妹俩望着各自手腕上的玉镯,问来人:“老佛爷好吧,她是想收回玉镯吧?”来人嘻嘻一笑:“老佛爷想你们想得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喽,谁让你俩这么乖巧、这么可人意呢!”一句话逗得奶奶心里宽慰许多,尽管不想让孙子孙女进京享什么大福大贵,然而君命难违,只好送两个孩子随太监策马登程。 两个太监将金哥玉妹带进宫中,慈禧心肝宝贝地又搂又抱。见两个孩子衣衫褴褛,她向身边的宫女剜了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少爷、小姐换最好的衣裳!”等两个孩子换好衣服,真是光彩照人,仪表非凡。慈禧上上下下端详了一阵子,满意地露出笑容。慈禧回头又命宫人拿了龙眼、荔枝干鲜果品,摆上精制糕点。两个孩子在乡下哪见过这些玩意儿,还真不知如何下口呢。 慈禧看伸出长长的指甲,将干果硬壳剥开,往小兄妹嘴里送。兄妹俩受宠若惊,还是金哥嘴甜;"太后奶奶,请你先吃吧!”慈禧乐得直拍巴掌:“哟,这孩子真懂事!”李莲英在旁说道:“是老佛爷慈悲为怀,日理万机还牵挂着这兄妹俩个,看来也是前世有缘呀!”几句话说得慈禧心花怒放。 金哥玉妹在宫中住了两日,宫中虽然美如天堂,但总觉得不如在乡下无拘无束。每到晚上因思念奶奶,兄妹常在梦中哭醒。 到了第三天,造亭总监启奏太后:吉时已到,速速让金童玉女升天镇邪。慈禧闻言,满面春风对两个孩子说:“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太后奶奶也不好再挽留你们,愿你们早登仙界,修成正果。” 金哥玉妹对慈禧的话,一时还不知是什么意思,见宫门外停着两乘小轿。其中一乘早有两个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坐在里面,二人上了空着的那乘轿,只当是送他们回老家,高高兴兴又说又笑,哪知却走上了不归之路。 小轿不多会到了万寿山半山腰,停在建铜亭的地方。只见铜铸的门窗、梁柱横七竖八满地都是。不等四个孩子开口,来了几个如狼似虎的大汉,将他们捆绑起来,接着强行把水银灌进孩子的肚子里。可怜四个无辜的儿童,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活埋在四根铜柱的下面。 喇叭呜咽、鞭炮齐鸣;香烛焰火在风中摇摆,一群喇嘛念着经文……铜亭立柱果然稳稳耸立,金碧辉煌、巍峨壮观。 这一天,风和日丽、杨柳依依。慈禧乘坐鸾驾来到万寿山腰。下了轿,由宫妃太监众星捧月拥簇着来到铜亭里。慈禧刚刚落座,心满意足地正要仔细观赏这座巧夺天工的铜亭时,忽然平空一声炸雷,紧接着阴风怒号、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一刹间大雨倾盆从天而降,闪电如金龙摆尾,只见两对童男童女从半空飞来,满脸血污、怒目圆睁,声声叫喊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慈禧被吓得魂不附体,顿时失去知觉。宫妃太监一见更是心惊胆战,他们连忙抬着老佛爷屁滚尿流跑下山去,钻进颐春宫。但这位老佛爷从此一病不起,不久便见了阎王。 鱼王的诅咒(1) 很久以前,桤木河边的岳家村住着一个叫岳老汉的渔夫,他每天总能捕到一大篓鱼,这让其他渔夫非常奇怪。原来,岳老汉每天都在同一片水域捕鱼,那里的鱼特别多。在大伙儿的请求下,岳老汉答应带他们去捕鱼。可就在出船那天,大家刚来到岳老汉说的那片水域,所有的船都沉到了水里。等他们被救起来时,就只有岳老汉还有一口气。岳老汉再也不捕鱼了,他告诉大家,他在水里见到了鱼王。原来,那里是鱼王的地盘,只有村里的渔夫王才能去;其他擅自闯入的,都只能死。鱼王还跟岳老汉约定:为了惩罚岳家村的渔民,从此以后,岳家村的渔网必须大于三指宽,否则它的诅咒就会应验…… 杨乐乐是在酒吧里听这个故事,讲故事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外国小伙子,普通话说得很地道。小伙子见杨乐乐听得全神贯注,就笑了起来:“想不到现在还有人对这么老套的故事感兴趣。”杨乐乐这才发现,听故事的人早就散得只剩下她一个了。 “鱼王的诅咒到底是什么?”杨乐乐最怕故事有头无尾。 “想知道故事的结局也不难,”小伙子拿出了一张名片,“我正要招聘一名助手,你愿意试试吗?”名片上印着两行字:联合国民俗保护组织中国事务部,克里斯?阿尔伯特。 见杨乐乐一脸疑惑,小伙子连忙解释:“我是民俗专家,来自美国,中文名叫司马子鉴,正准备去故事里说的岳家村研究民俗。你如果对这个故事感兴趣,欢迎你明天上午到国际饭店找我。” 上大学时,杨乐乐听过民俗学的讲座,有点兴趣,而她正好要找工作呢。第二天早上,杨乐乐如约来到了国际饭店。司马子鉴很高兴,向她介绍了另一个同事。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中国小伙子,名叫王恺,是退伍的特种兵,也是刚刚应聘加入司马子鉴的团队。 三人上了一辆蓝色越野车。司马子鉴说,岳家村是靠近河边的小渔村,保留了很多古老的捕鱼习俗。最近,村里要举行传统的“渔夫王”比赛。这项比赛在当地流传了数百年,但有几十年没有举行了。司马子鉴要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把这个民俗记录下来。 他们赶到岳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因为司马子鉴是联合国的专家,村长特意出来迎接。村长介绍说,获得“渔夫王”称号的人将拥有一个叫“鱼翅孔”的河湾的使用权,直到产生下一位“渔夫王”,因此吸引了不少人参加,还有很多外地游客赶来观看。说完,村长拉着司马子鉴去村里的大会堂吃晚饭,那也是安排他们住宿的地方。 大会堂里早坐满了人,参赛的人都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明天一早就举行“渔夫王”比赛了,这些参赛者今晚要一起喝“和气酒”,表示不管比赛结果如何,都不能伤了和气。 杨乐乐和王恺又是录音,又是摄像,开始忙碌起来。 酒宴开始了,大家正喝得开心,突然,传来了“啊”的一声尖叫,只见一个小伙子从长凳上跳起来,一边捂着嘴哇哇大叫,一边发疯似的四处乱蹿。一股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水生,你咋啦?”村长吓坏了,赶紧将小伙子抱住,和几个村民一道将他抬到村里的卫生所。 大伙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司马子鉴想起摄像机一直开着,镜头正好对着水生。他连忙让王恺把录像播放一遍,看到水生在跳起来之前,正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像是咬到了什么,伸手往嘴里一掏,然后痛苦地跳了起来。 难道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嘴里?司马子鉴心里一沉:在“渔夫王”比赛前发生这样的事情,无疑是不祥的。 大伙儿草草吃完饭,村长也从卫生所回来了。他说水生的舌头是被自己不小心咬掉了半截,虽然止了血,但明天的比赛肯定是不能参加了。 等众人散去,村长忍不住低声叹息:“一个渔夫竟然像鱼一样……这真不是一个好兆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司马子鉴好奇地问道,他一直在留意村长的表情。 “是鱼钩!水生的舌头被鱼钩钩掉了半截!”村长用手比画了一下,“那么小的鱼钩,就藏在鱼肚子里。水生咬到它,还以为是一根鱼刺。咱们渔村的人哪有怕鱼刺的?他也没在意,随手往外一拉,就……” 旁边的杨乐乐不明白了:“鱼钩怎么会跑到鱼肚子里去呢?不会是这条鱼以前咬掉了鱼钩却没有被钓上来吧?”村长没有回答,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脸色很不好,匆匆告辞了。 第二天一早,司马子鉴三人赶到河边,等待比赛开始。“渔夫王”比赛的第一项是比游泳:在桤木河对岸插着七把渔叉,最先游到对岸拿到渔叉的七个人,才有资格参加后面的比赛。 随着村长的一声锣响,二十几个穿着裤衩的参赛者你追我赶地朝桤木河奔去。 鱼王的诅咒(2) 王恺刚打开摄影机开始拍摄,就见跑在前面的几个人同时摔倒了。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听到了一声惨叫,一个摔倒的小伙子猛地跳了起来,朝前扑去,他背上竟插着一把短短的渔叉!他痛苦地扭动身子,想拔掉鱼叉,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小伙子抬到一边。村长打开了一瓶酒,全倒在了小伙子身上,喊了一声“九福,给我忍着!”一把将渔叉拔了出来。 九福被抬回村里,村长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想说话,可咬咬牙,又咽了回去,让大家继续比赛。 参赛者朝河对岸游去了。司马子鉴来到九福刚才摔倒的地方,发现泥土被抹得非常光滑,而那把渔叉是事先被人头朝上地埋进河滩的草丛里。无论谁跑到这里,都一定会摔倒,而且倒下后,背就会砸在渔叉上。司马子鉴赶紧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村长。 “我知道是谁在搞鬼!”村长脸色凝重,一字一顿地说,“是鱼王!” “鱼王?”司马子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错,是鱼王!”村长肯定地说,“水生受伤时就像一条被钓起的鱼,而九福就是一条被渔叉叉住的鱼。你们还记得鱼王的传说吗?鱼王和渔夫王约定,岳家村世世代代只能用三指宽的渔网,如果违约,就让村民全部变成河里的鱼!” “原来鱼王的诅咒是这个啊!”现在,杨乐乐终于知道了,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用三指宽的网呢?” 这回,王恺替村长回答了:“网眼大于三指,自然就捕不到小鱼了,这是保护生态的办法啊!” 村长点了点头,苦笑起来:“不过,这两年为了挣钱,有些渔民不择手段,捕鱼用上了细网,还用电烧、用药毒、用炸药炸!越是这样,鱼就越少。为了大伙儿的生计,我才想到举行‘渔夫王’比赛来吸引游客,开发旅游资源。”说到这里,村长双手抱拳,对三人一揖,“如果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传出去,我的计划就会泡汤了,请你们暂时不要报警……” 杨乐乐和王恺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村长刚走开,司马子鉴就说道:“明天还会有事情发生!”他的预言很快变成了现实。 在第二天举行的鱼鹰捕鱼比赛中,一只渔船上的十多只鱼鹰突然集体发狂,对着船上的渔夫狂啄起来。渔夫被啄伤了手臂,赶紧跳水。又有几只鱼鹰扑上去,要啄他的眼睛,幸好其他渔船赶过来,将他救上了岸。 看着乱成一团的鱼鹰,村长只得宣布取消这项比赛,所有参赛者明天直接进入最后的两项比赛。 不过,关于“鱼王的诅咒”应验的说法在村里蔓延开来,有几个选手主动退出了比赛。参加最后一天的比赛的,就只剩下四个人:有三个是本村的,是村长的儿子岳泳、侄子四毛和余瞎子的养子余童,另一个是从城里来的小伙子毛波。 明天就是最后的比赛了,司马子鉴可不相信什么“鱼王的诅咒”,他让王恺把这几天的录像放来看看。 看着看着,司马子鉴轻声叫道:“这人有问题!”画面上正播放一群人朝河边跑去的慢镜头,他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人跑到渔叉附近时竟拐了一下弯,虽然后来也摔倒了,却没有摔到渔叉上。他为什么要拐弯呢?难道他早就知道这里埋着渔叉?”王恺一看,司马子鉴指着的人,正是城里来的毛波! 他们又找了几个有毛波出现的镜头,只见每次出了事,别人都很紧张,偏偏毛波一脸轻松,像是早料到了,非常可疑。 “我马上去查他的来历!”王恺有个战友在派出所工作,他立即去找村长要参赛者毛波的身份证号码,请战友明天上班时帮忙查一查。 第二天,没等王恺的战友打来电话,比赛已经开始了。先比赛潜水,四个参赛者从船上跳进水中,朝目的地鱼翅孔潜去! 几分钟后,岳泳在目的地冒出水面,接着是余童,又过了一会儿,毛波也浮出了水面,而四毛却一直不见踪影!司马子鉴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好,又要出事了!” “快,快下去看看!”随着村长的叫喊,余童和岳泳一个猛子扎下去,朝四毛消失的地方潜去。 过了半晌,两人再次游出水面时,竟托着一具尸体,四毛被淹死在水底了!原来,他被水底的烂渔网缠住,活活淹死了! “真是鱼王的诅咒!鱼王真的发怒了!”见出了人命,村长终于支持不住,颓然坐在了地上。 突然,一声怒吼传过来:“你这畜生!你说只想拖延他一下,为什么杀了他?!”说话的是余童,他扭住毛波,一拳打了过去! 鱼王的诅咒(3) 毛波却一把推开余童,骂道:“你胡说什么?谁杀了他,你看到了吗?!”余童两眼通红,又是一拳打过去:“不是你还有谁?那渔网不是你让我放下去的吗!” 围观的人口瞪目呆。村长冲上前,一把抓住余童的胳膊:“你说什么?渔网是你放下去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余童吓呆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村长,我错了。我不该听毛波的话,但我不知道会害死人啊!” 余童是村里余瞎子的养子,一直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渔夫王”比赛的消息传出后,从城里来的毛波悄悄找到他,说有办法帮他当上“渔夫王”,一旦当上“渔夫王”就可以出名,说不定经常上报纸,这样,余童的亲生父母就很可能来找他了。于是,余童一时糊涂,答应和毛波合谋,设计了一套所谓“鱼王的诅咒”应验的周密计划,以吓退其他参赛者。他们在鱼肉里放进鱼钩,在河滩上埋渔叉,给鱼鹰下药,把这一切弄得像是“鱼王的诅咒”应验。昨天晚上,毛波让余童在河底预先藏一张破网,到时候用来拖住其他参赛者。没想到,毛波竟利用渔网把四毛杀了! “你别瞎说,谁看到我杀了人?是四毛自己不小心被渔网缠上的。”毛波咄咄逼人,“况且,渔网是你放的,有错也是你的错,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想当‘渔夫王’!” “不!是你想当‘渔夫王’!”司马子鉴突然站了出来,“余童不过是被你利用罢了!” 毛波有些慌张了:“我……我做‘渔夫王’有什么用?我又不是本地人!” “因为你当上‘渔夫王’后,就可以决定将鱼翅孔卖给开发商了!”司马子鉴的话让大伙儿吃了一惊。 原来,王恺的战友刚打来电话,说毛波是城里的房地产公司的员工。司马子鉴想起了村长说过的一件事,两个月前,正是这家房地产公司找过村长,想买下鱼翅孔那一片地建别墅。因为鱼翅孔是鱼王禁地,是渔村的命脉,村长没有答应。 这时候,村长也醒悟过来,恨得牙痒痒:“你这杀人犯,我要送你去公安局去!” “可你们所说的全是猜测。警察要抓人,也只能抓余童!”毛波一脸不屑,“还是继续比赛吧!” 村长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岳泳拍了拍村长的肩膀,安慰道:“爸,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余童也像头发了疯的狮子,抓了一根蒿杆跳上了渔船,冲毛波说:“来吧,我绝对不会让你赢的!” 这一关,是比赛撑船,要求参赛者把小渔船撑过水流湍急的鱼翅孔河湾,最后到达对岸的就要被淘汰。 锣声一响,余童率先将船撑离岸边,但刚到河心,就被激流冲得左右摇摆,失去了方向;而毛波却不慌不忙,一杆一杆地往对岸撑,划过了水流最急的地方。余童急了,不顾一切地使劲撑,但用力过猛,蒿杆被水流一打,脱手而出,落到了河里,小船就朝下游漂去。余童被淘汰了。好在岳泳跟在毛波后面,也稳稳地将船撑到了对岸。 现在只剩下岳泳和毛波争夺“渔夫王”了,最后的决赛是“抢鱼王鸭”。按古老的传说,鸭吃鱼,是鱼王的敌人。最后对决的两个参赛者,要抢夺一只河里的鸭子。谁抢到了,就成为“渔夫王”,可以拿鸭子去鱼翅孔的河底跟鱼王交换象征“渔夫王”权力的鱼王骨。 一只鸭子被投到河心后,岳泳和毛波立即跳入水中,争先恐后地朝鸭子游去。那鸭子一见有人来抓,脑袋一伸,向水里钻去了。俩人都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谁能抓住鸭子呢?大伙儿提心吊胆,一眼不眨地盯着水面,生怕提着鸭子冒出水面的会是毛波。过了一会儿,水面上一阵浪花翻滚,一个人从水里冒了出来,手里抓着那只鸭子。是岳泳!岸上的人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但岳泳的头又迅速沉下去了,像是一下子被人拽下去了,手里的鸭子也脱了手。他沉下去没多久,一股被血染红的水就冒了上来。有人受伤了! 大伙儿正在惊叹,一个人猛地冒出了水面,居然是毛波!他一只手抓住刚刚脱身的鸭子,一只手迅速划水,游到了岸边。毛波走到村长面前,得意洋洋地说:“快宣布吧,我是‘渔夫王’!” 村长呆立半晌,说不出话来。毛波见无人答话,就大声说:“别装蒜了。就算你们不说,我也知道,等我去鱼翅孔的河底取出鱼王骨,这鱼翅孔就是我的了!”说完,他提着鸭子径直朝鱼翅孔大步走去。 这时候,岳泳也游上岸了,他的鼻子流血了。他跪倒在村长跟前,哭道:“爸,我没用,让那小子暗算了……”村长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完了,完了……” 毛波兴奋地一个猛子朝鱼翅孔扎下去,但过了二十分钟,水面上依然一片寂静,不见他上来。有人忍不住嘀咕:“会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还有人说:“鱼王怎么会把自己的地盘给坏人呢,他怕是被鱼王吃掉了吧?” 村长皱了皱眉,吩咐报警。警察很快赶到了岳家村。几个潜水员潜到鱼翅孔下,找到了毛波的尸体。原来,毛波不知道鱼翅孔下暗礁密布,猛跳下去,头就被卡在了两块礁石之间的缝隙里,进退不得,早就淹死了。 离开岳家村的时候,司马子鉴对杨乐乐说:“你现在明白‘鱼王的诅咒’的含义了吧?人如果太贪婪,终究会遭报应的!” 盗墓奇报(1) 浙江杭州人朱四,早年以盗墓起家,生平盗坟无数,累至家财万贯。中年以后,又收了七个徒弟,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师徒八人就拿着家什出去掘坟挖墓。 但是朱四每次出去之前有个习惯,为了知道这次出去的风险以及回报是否丰厚,他临出手之前都要在家里扶乩来预测凶吉(占卜方法。又称扶箕,扶鸾。 扶乩要准备带有细沙的木盘,没有细沙,可用灰土代替。乩笔插在一个筲箕上,有的地区是用一个竹圈或铁圈,圈上固定一支乩笔。 扶乩时乩人拿着乩笔不停地在沙盘上写字,口中念某某神灵附降在身。所写文字,由旁边的人记录下来,据说这就是神灵的指示,整理成文字后,就成了有灵验的经文了。 现在流行于一些学生中间的“笔仙”、“请笔仙”,其起源大概就是扶乩)。一日,他们白天看好一处风水宝地又准备夜半出手,这天黄昏,朱四依惯例沐浴更衣上香祈祷,然后恭恭敬敬的开始扶乩。 过了半响,忽然在细沙盘上出现了一行文字:吾乃岳王(岳飞,杭州至今有岳王庙)是也,汝盗墓取人钱财,罪过大于盗贼,再不悔改,吾当取汝项上人头。朱四一见不由大惊失色,心中非常害怕,认为自己的行为惹怒了鬼神,若是再执迷下去恐怕就有奇祸加身了。 于是当晚就取消了行动,不仅如此,他自此以后更是驱散徒弟,金盆洗手,准备走正道重新做人。但是他的七个徒弟除了盗墓之外又不会别的本领,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以至于一年以后都穷困潦倒,无奈之下便又重新找到朱四,蛊惑他再卜一次凶吉。 朱四久不操旧业,也有些心痒难搔,于是便听从几个徒儿的话再次扶乩。没过半柱香细沙盘上又显示出一行字来:吾乃西湖水仙,保叔塔(又名保俶塔,位于杭州市西湖北线宝石山上)下有石井,井西有大墓,内有奇珍异宝,掘之可得不下千金。 朱四一见大喜,也把前次扶乩岳王的警示忘的干干净净,和几个徒弟细细筹划,做足准备,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拿上铲子锄头等家什就直奔保叔塔而去。 到达保叔塔下后,八人分头细细寻找,却并未见到有什么石井。众人心有不甘,又点上火烛,差不多就要掘地三尺了,但是连石井的影子还没见到。 朱四也感纳闷,坐在石头上一边抽烟一边寻思:“莫非神灵欺我不成”?正准备招呼几个徒弟收起家伙打道回府,突见西边白光一闪,瞬间朱四便觉身晃腿软一阵头昏眼花。正迷糊间忽听有人在耳边隐隐约约的说道:“塔西的柳树下难道不是白井吗?”只是这声音阴森渗骨似男似女,不由让朱四全身打一个冷战,登时清醒了过来。 他定下神来向四周看去,只见夜色惨淡冷风袭人,哪里有什么人影?朱四连忙叫来几个徒弟,顺着白光闪过的方向摸了过去,西边是一片柳树林,杨柳枝很是繁密,几人一边拨开头上的柳枝一边在草中细细摸索,忽然一个徒弟发现草中有一处隆起,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几人围上去用铲铲掉上面的泥土草皮,露出几块白色的条石,正是一个白玉雕成的井栏。只是这口枯井看似已荒废多时,也不知是哪个朝代的,早被泥土填了个结实。 七个徒弟眼见找到白井,不由精神倍增,不待师傅发话便拿起铲子锄头,使出浑身解数挖了起来。这挖坟掘土,本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不到两个时辰,就挖了四五长丈深,逐渐通到了井底,一个徒弟在井底打着火把仔细查看一番,却并无发现什么异常,只好叫师傅下来查看。 盗墓奇报(2) 朱四下来之后,四处打量,发现井壁一处地方光滑异常,只因泥土覆盖,几个徒弟都难以发现。朱四小心铲掉泥土,只见一扇一人高的石门出现在众人眼前,原来这正是墓道大门。 朱四小心翼翼试探半响,以几十年的经验断定此门没有机关,方才叫一个徒弟合力推开。只见门后出现了一个墓道,宽窄仅容一人,迎面阴风习习,也不知有多深邃。 朱四点起火烛投了进去,眼看着火苗燃烧由白转黄,由黄转绿,不一会就被风吹灭了。朱四寻思墓道既然有风那就说明空气必然充足,于是等了半袋烟的时间,再丢一只火烛进去,这次火焰摇摆几下,并没有熄灭。 朱四心道:“成了!”这才点起火把,让上面的几个徒弟垂绳而下鱼贯行进,只留了一个年龄最小的徒弟在门外接应。 朱四打着火把在前面,一边小心翼翼的行走,一边观察是否有机关暗道,只见一路并无异常,只有墓道旁四处都是小动物的骨骼,看样子好像是鸡犬之类,一看就是陪葬之物,还有一些不值钱的破陶罐烂瓦片,想来也是用来陪葬的。好在墓道并不甚长,没走多久,就到了宽大的墓室。 墓室约十数丈长宽,头顶黑乎乎的也不知高有几丈。几人打着火把向正中走去,隐约看见黑乎乎长方形的东西,不用说这就是主人的棺椁了,只是棺椁四周似乎有四个人影,半人高矮,一动不动,光线昏暗,也难以看个究竟。 几人盗墓盗的多了,心中也不害怕,一起凑上前去,这才看清原来是四个铜人,看造型类似唐人服侍,身带官帽,面上无须,像是宦官的样子,都跪在地上,而棺材的四角,就压在四个铜人的头上。而这个棺椁也异常宽大,颜色朱红,上饰金色图案,四周像是用牛皮包裹了一圈。 朱四上前细看了一圈,心中大喜,断定此墓主人非富即贵,因为早年他曾盗得一个前朝一品官宦之墓,棺椁就和这差不多,而围棺椁一周的皮革经他后来找人鉴定实为为珍贵的犀牛皮。于是朱四大手一挥对几个徒弟道:“你们几个在墓室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几个徒弟直奔墓室四角寻找起来。朱四却在查看棺椁,看有没有什么机关之类。 看了一圈,不由很是奇怪,这棺椁比常人大了一倍,棺盖却严丝合缝,像是一个整体一样,周身连一个铁钉也找寻不到。正在纳闷间忽听一声惊叫传来,不由将朱四吓了一跳,寻思此地莫非有什么机关还没发现被却被徒弟撞上了,一边心中暗暗叫苦,一边循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徒弟指着南面的墙壁,战战兢兢的说道:“这,这,这上面有人!”几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上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墙壁上挂着一个人的影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模模糊糊看不甚清,此人四肢弯曲,身上的衣服微微摆动,像是马上就会扑将下来一样。 朱四不愧久经沙场,心想我盗墓盗的多了,偶尔见那么一两个机关都属正常,怪物倒还没见一个,莫非这次被我撞上了?心中想着,手却伸向怀中,准备拿出墨线来,若有什么不对劲的,管他什么僵尸妖怪,先吃我一弹再说。等了半响,墙上人影却依旧一动不动。 朱四一咬牙,凑上前去,是人是鬼,先看看再说。他将火把举高照了上去,这不看则已,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只见墙上是一个穿着古服的骷髅,肌肉都已化尽,只剩下一付白森森的骨架,空洞的眼窝死死盯住自己,衣服也已朽坏,最奇之处是被一枚胳膊粗细的铁钉穿胸而过,将他死死的订在墙上,所以手臂弯曲,关节突起,看来当年是被活活订在墙上,以至至今还保存着痛苦挣扎的姿势。古人用活人殉葬由来已久,姬妾奴仆,童男童女,牛马鸡犬都不足为奇,朱四盗墓本也见得不少,但是像这样用铁钉钉在墙上的,倒是第一次看见。 众人打起火把四处照去,发现每面墙上都有一个这样的骷髅,从骨架来看是两男两女,不知墓主人是何方神圣,居然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来给他殉葬。几个徒弟四处看过,并无什么值钱宝贝,不由大为失望。 朱四心想这临来之前扶乩神灵指示目前都应验了,没理由没有金银宝贝啊,看来这宝贝只可能在这棺椁之中了。于是让几个徒弟围了上来,用几只火炬照着,看看有什么破棺之法。 盗墓奇报(3) 朱四用斧头轻轻碰了碰棺椁,隐约发出一阵金属撞击之声,看来这个棺椁外面是木头内层必然是铜或铁,若是用斧头砍,只怕无益,弄不好还坏了最外面的一层犀牛皮,所以只能撬棺盖,但是整个棺椁又找不到一点缝隙可以插入镐头。正在好生为难的时候,突见棺盖上若隐若现的浮现出一段文字图案来,用火把就近照去,原来是一段印花梵文,只是年代久远很能辨认。 朱四看看着看着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拍了下脑门:“我怎么把这事情忘了呢?”原来当年朱四年轻学艺的时候,他的师傅曾经告诉他,古人有一种传自西域的方法,封闭棺椁的时候可以不用铁钉榫头,用一种复杂的齿轮结构自动闭合。一旦封闭之后,再难开启,具体怎么做不知道,反正现在是失传了。 朱四问师傅道:“那如果我遇见怎么办?”师傅道:“我的师傅曾经说过,如果遇见这样的棺椁,棺盖上面必有印花梵文,他传过我一个飞杵咒,这咒文也是梵文所成,据说颂咒百次,棺盖就会自开,但是我生平从未遇见过,现在年龄大了,以后估计也不会遇见了,索性一并传于了你,将来如你万一遇见就用得着了。”朱四万没想到,当年师傅说的一番话居然在这里应验了,眼前这棺椁必然就是师傅所说的那一种,只是不知这飞杵咒有没有用,此时此地,姑且也只好试一试了。 于是便让六个徒儿围成一圈,自己盘膝坐下心神合一,开始颂起飞杵咒来。好在此咒咒文简单,不长两句,一盏茶的功夫即已颂完。 待最后一遍咒文的余音刚落,一众人等都瞪大眼睛,盯着棺椁,想看看有何变化。静静等了一会却是毫无动静。 朱四心中不由忐忑起来,师徒七人面面相觑,莫非此咒只是个传说,一点作用也没有?正在沮丧之际,忽听铮铮铮铮,从棺椁内突然传来四声细微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脱落了出来。少顷棺椁突然轻微抖动起来,上方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缝,只听扎扎扎扎一阵声音传来,棺盖居然缓慢打开了。 朱四不由狂喜,原来师父传给我的东西没白学啊。此刻棺盖已经慢慢打开了一半,一个徒弟再也按捺不住,急忙上前几步,伸头向棺中看去,想看看到底有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枉今晚忙活一晚,朱四眼见此刻棺盖还没完全打开,徒弟又如此心急,万一又什么强弩毒箭之类可如何是好,正待开口喝止,忽见这个徒弟脸上突然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绿光,身子一动不动,接着双眼圆睁,瞳孔缩小,脸上的五官都开始扭曲起来,像是见到什么恐怖之极的事情。 朱四还没反应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棺椁中突然伸出一只绿莹莹的手臂来,长约一丈,皮肤干涸发皱,五根手指细长,指甲约有三寸之余,尖利无比,就像鹰爪一样,抓在这个徒弟的脖子上,锋利的指甲瞬间插入他的脖子里,他刚张口想喊,只听嗖的一声就头上脚下栽了进去,半个身子都被拉进了棺椁之中,只有双腿双脚还露在外面晃动不已。此时众人才听到棺椁中传出他的一声惨叫。 接着不停从中传来肌肉撕裂的声音和骨头碰击的铮铮之声,顷刻之间血溅飞花,骨肉横飞,朱四和其他几个徒弟瞬间汗毛竖骨,魂飞魄散,站在原地双股颤抖,一动都动不了,其中两个徒弟裆间更是湿了一片,哪敢上前救援,眼见得被抓入棺椁中的徒弟双脚不动了,几人这才反应过来,发一声喊争先恐后的向墓道奔去。朱四毕竟经验老道,如此危急之际依然没有乱了分寸,手持火把,心中记牢墓道口的方向,几个大步就到了墓道里。 后面几个徒弟心慌手软,把火把也扔了跟在后面,只听一阵巨大的声音传来,震的整个墓室嗡嗡作响,原来棺盖掉在了地上。众人心里暗想棺盖既已脱落,只怕妖物也已出来,不由脚下如风,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好不容易到了墓门,接应的徒弟正在纳闷,朱四已经跳出不由分说拿起锄头就准备关门。后面几个徒弟大惊,加快脚步冲了出来,最后一个徒弟跑的慢了,还差十余步就到门边,一边跑着一边喊着:“师傅等我啊。” 眼看就要出来,突然从他身后伸出一只绿手来,将他双腿一把抓住,瞬间就拉进了黑暗的墓道里,朱四见状大惊,赶紧和几个徒弟关上石门,抵上锄头铲子,耳听得里面还传来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不由得个个面如土色,战如筛糠。定了定神,这才抓起绳子就爬了上去,待上了地面一个个都瘫成一团,这次本想发一笔大财,没想到却丢盔卸甲损兵折将,差点连自己的小命也交代在这里,朱四不由沮丧万分,此时已经晨鸡报晓,东方欲白,于是几人喘了一会儿气,休息了一袋烟的功夫,这才垂头丧气踉跄而去。 回家之后,朱四关门闭窗,深居简出,犹自后怕不已,发誓以后再不干此勾当了。没想过得几天,被害的两个徒弟的家人却找上门来,说是人都出去了几天都没回来,临走之时都说和朱四一起出去了,于是来他家问他要人。 朱四把缘由细细说了,并且赌咒发誓,两家人却哪里相信。朱四只好带着一干人等去保叔塔下,结果到得地方,那口白井却无影无踪,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到了。 众人大怒,认定朱四和其他的几个徒弟盗墓的时候害了两人,于是控告到了官府。官府马上派衙役抓了朱四一伙,因为掘坟盗墓是死罪,就把朱四关在狱中。 朱四家人为了救他砸锅卖铁荡尽家产,上下打点,这才使他得以不死。但是由于两个徒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加之朱四供述的事情也太过荒诞,所以也不放他。 过了不到一年,朱四不堪折磨,自己上吊死在狱中了。 荷花娘子(1) 大清天下已定,八旗子弟各有封赏,为满洲争夺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满桂被封为定王,每天提笼架鸟,四处游逛,勾栏院便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地方。 京城的勾栏院有两个地方最为有名,一个是国色天香园,一个是清水芙蓉苑。两个地方都院如其名,国色天香园富丽堂皇,庸荣华贵,里面的姑娘天香国色,极尽人间富贵之能。清水芙蓉苑隽秀清雅,曲栏灵榭,里面的姑娘清新飘逸,如人间仙境。双方的老鸨福妈妈和仙妈妈都想尽了法子经营,两个地方便成了王公贵族扎堆的去处。满桂对那两个地方更是情有独钟,经常这家三天那家五天地消遣。可时间一长,满桂便被国色天香园所吸引,几乎天天泡在那里,渐渐地把清水芙蓉苑忘到了脑后,直到荷花娘子在清水芙蓉苑里坐牌。 荷花娘子是如何来到清水芙蓉苑的没人知道,她容貌出众,才艺超群,如月里嫦娥清雅,体秀肤美,如荷花般清秀娇嫩。荷花娘子喜吃鱼,尤其是活生生下锅的鲜鱼伴浓郁的醇酒。更让人叫绝的是,当她吃完鲜鱼饮完醇酒,浑身酒香似醉非醉时,她的身上便会出现一道道细若蚕丝的淡淡金影,正好形成满体的荷花,故而人称荷花娘子。荷花娘子一到清水芙蓉苑,便名震京城,清水芙蓉苑也一跃大大压过了国色天香园。每天要见荷花娘子会她摘她的牌给她送礼品的人不计其数,满桂也不例外,他把目光从国色天香园转到了清水芙蓉苑,专门盯上了荷花娘子。每当他一来,便没人敢请荷花娘子,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满桂不仅武艺超群,功高盖世,而且性情残暴,杀人无数,没有人敢和他去抢女人,于是,满桂便经常到清水芙蓉苑欢聚。 这天,满桂正在楼上听荷花娘子唱曲,仙妈妈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王爷,娘子,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满京城的人都去看新鲜了,你们怎么还在屋里坐着呀?” 满桂一愣:“看什么新鲜?我怎么不知道。” 仙妈妈一笑:“王爷的心里只有荷花娘子,天天守着她都守不够,所以就不太知道外面的新鲜事儿了。今天京城弄个了斗鱼大会,汇集天下渔夫,要比一比谁打的鱼好谁打的鱼绝,王爷和娘子不去看看吗?” 荷花娘子顿时喜上眉梢:“王爷,咱们去看看嘛!” 满桂闻听也喜出望外:“这可真是新鲜事儿,我满桂平生最爱吃鱼,荷花也和我一样,这几天京城的鱼都要吃腻了,正好去看看有什么奇鱼鲜货,弄回来后我和娘子一块把酒。” 满桂说完,命随从满辛备好车辆,带着荷花娘子便去了斗鱼大会。大会上人山人海,奇特鱼类屡见不鲜,可满桂一生征战南北,铁骑踏遍了几乎大满的整个版图,每到一处便首尝鲜鱼,他吃过见过的鱼不计其数,大会上的鱼他基本上全见过。正当他满怀失望地准备离开大会时,一阵震耳欲聋的称奇叫好声猛地传了过来,一个刚刚摆起的鱼场顿时围拢了数不清的人。满桂心头一喜,拉着荷花娘子径直奔了过去。 分开众人,满桂和荷花娘子走了进去,只见新摆的鱼场前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的面前只有一个硕大的鱼盆,鱼盆里只有一条鱼。这条鱼通体洁白,异常活跃,在水里游动时,鳍尾击水都会发出“嗡嗡”之声,细听如同一首舒畅的乐曲。鱼目晶莹,如同两颗珍珠,仿佛会说话一样与人交流。满桂虽然见鱼无数,却不知道这是什么鱼,他一眼便喜欢上了这条奇鱼,他看了看老人:“老家伙,这条鱼叫什么名呀?” “此鱼是老朽一年前偶然从一株百年荷花下钓得,老朽虽然祖上三代都是渔夫,却不识此鱼,老朽只好叫它荷花鱼,此鱼还有一个奇异之处。”老渔夫说着用手里的小棍探进水中轻轻碰了一下鱼腹,只见水花一动,一股水浪猛地激了上来,随着水浪,荷花鱼头尾着水,支撑着身子远离水面,形成了一座鱼拱“桥”。 “好!”众人拼命叫起好来。 老渔夫笑着捋了捋胡须:“不瞒众位,我曾经想炖吃此鱼,可每次连鳞都刮不下,而且荷花鱼还会崩碎锅盆,所以这个荷花鱼又是一条不死亡神鱼。” “好鱼!”荷花娘子拉了拉满桂的胳膊,“王爷,我想要这条鱼!” “好!”满桂点了点头,看看老渔夫,“老家伙,你这条鱼要多少银子?我买了。” 老渔夫上下打量了打量满桂,一笑:“这位爷,我刚才说过,这是条不死神鱼,既是神鱼,岂能买卖?老朽此次前来,就是想让天下人见识见识神鱼,随后我要把它放归水国。” 满桂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这是三十万两银子,够你老家伙子孙几辈子吃香喝辣的了,鱼打了就是卖的,还说什么废话,这条鱼我买了。”说着扔下银票,命满辛取鱼。 老渔夫一急忙用身子扶住鱼盆:“我说过我不卖,别说三十万两,你就是给我三百万三千万两我也不卖!” “你个老家伙,还给脸不要脸呢!”满桂一把扯起老渔夫,抡圆了胳膊就是几个大耳光。 荷花娘子(2) 老渔夫满口的牙全被打掉,胡子上都沾满了血,他挣扎着扯住满桂的袖子:“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我去告你!” “告我?”满桂一听勃然大怒,一把扯起老渔夫,“那我就告诉你,你家满王爷就是王法!”说着,当胸狠狠两拳,又是一个窝心脚,老渔夫被踹出两丈多远,摔倒在地,气绝身亡。 满桂看了一眼早逃得远远的冷眼观瞧的众人,向着满辛一挥手:“把荷花鱼带回清水芙蓉苑。”说完,搂着吓得差点儿瘫在地上的荷花娘子,出了大会钻进马车,扬长而去。 回到清水芙蓉苑后,满桂派人四下打点,又叫满辛出面担下杀人之责,最后被官府判了满辛一个“因鱼价高低相争,最后失手误伤人命”的轻罪,关了几天就放了出来,此事也不了了之。满桂仍然在清水芙蓉苑和荷花娘子共同赏鱼,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过了几天,荷花娘子对荷花鱼渐渐失去了兴趣,而满桂更是早就对荷花鱼垂涎三尺,于是满桂大手一挥:“把荷花鱼拿到厨房做好,我要和娘子共同尝鱼品酒。” 清水芙蓉苑的下人急忙过来把荷花鱼拿到厨房,可过了能有三炷香的功夫,下人苦着脸跑了进来,“扑通”跪倒在地:“王爷,求王爷饶小的一命。” 满桂一把扯起下人:“难道你们把荷花鱼弄丢了?” “没有!王爷就给借给小的三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把荷花鱼弄丢,只是那荷花鱼不好退鳞,我们的刀还没等到它的身上,它尾巴一甩,那刀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竟然反切我们的手。我们七个人都受伤了,一人断了一根手指。”下人说着举起了断了中指了右手。 “真是废物!”满桂一撒开下人,起身直接奔向了厨房。只见六个下人正呲牙咧嘴地捂着手蹲在角落里,案板上放着那条荷花鱼,仍然活生生的像在水中一样。 “看我的!”满桂说着抢步上前,一把按住荷花鱼,操起厨刀就去刮鳞。只见荷花鱼尾巴一动,一股凉风直击厨刀。满桂一用力,死死握住厨刀,厨刀没有撒手。只听“咔嚓”一声,厨刀竟然从中间齐齐断成两截。 “嘿,还真有两下子!”满桂撒手扔掉厨刀,一伸手从腰里拔出佩剑,“这把剑自打从满洲起兵就跟着我,从北到南四方征战,杀人无数,就连赫赫有名的战将也都死在它的刃下,我看你一条鱼能翻起多大风浪!”说着挥剑去刮鱼鳞。 真是一物降一物,剑锋所到之处,荷花鱼竟然抬不起尾巴,满身的鳞片被活活刮去。满桂收拾好荷花鱼,微微一笑:“这鱼还真不是一般人能降得了,看来俺满王爷要亲自动手做鱼了。” “怎么敢劳烦王爷,还是小奴家为王爷做鱼吧。”随着话音,荷花娘子走进了厨房。 “也好,那我就尝尝娘子的厨艺。”满桂大笑说让到一旁。 荷花娘子接过厨具,一番摆弄后,把荷花鱼放进了厨锅。谁知荷花鱼身子一拱,形成了鱼桥,整个鱼身拱出汤面,紧接着尾巴一甩,只听一声脆响,鱼锅破裂,满锅的汤全漏到灶下,红红的柴火顿时熄灭。 “这鱼怎么这么厉害?”荷花娘子吓得花容失色。 “我让你拱!”满桂一把抓起荷花鱼,猛地摔到案板上,拔剑斩去,一道寒光,荷花鱼头被齐齐剁下,鱼身动了几动,最后恢复了平静。 “娘子,”满桂看了看荷花娘子,“委屈你了,现在只能是无头死鱼下锅了。” “没什么,只要王爷能吃上鱼就好。”荷花娘子说着换过一个锅灶,摆弄一番后把荷花鱼下了锅。 鱼下汤锅,灶下慢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便从锅里飘了出来,让人闻一闻便难以忘怀。虽然差不多吃尽了天下的鱼,可满桂却觉得荷花鱼香是他这辈子都没有闻到的,好不容易等到鱼熟,而此时已是整个清水芙蓉苑都能闻到了仙味一样的鱼香,满桂快步抢上去,他要亲自开锅。 就在满桂的手刚刚触及锅盖,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锅盖飞起,鱼锅炸碎,整锅的荷花鱼全部喷在了满桂的脸上、身上。 满桂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众人愣了半天才缓过神儿来,急忙过来抢救王爷,可此时满桂已是沾满鱼肉,不醒人世。清水芙蓉苑的老鸨仙妈妈急忙四下求郎中抢救满柱,又到王府送信,王府急忙派人接回王爷进行抢救,最后又奏请皇上请来了宫里的御医,可满桂依然是不醒人世。 荷花娘子(3) 正当大家都乱作一团的时候,国色天皇园的老鸨福妈妈来到王府,跟随她的还有一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道长。福妈妈向王府福晋介绍那位道长名叫济世子,在钟南山修炼,专门救治世上疑难病症。这些日子她的国色天香园非常萧条,她便到城外庙里上香,求神佛保佑她的国色天香园再振昔日辉煌,正好碰上到此访友的济世子。而她也听说满桂王爷被荷花鱼所伤的消息,所以便把济世子请到了王府。王府福晋一听,急忙求济世子施妙术救救王爷,济世子来到满桂的病榻前,仔细看过,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转了好几圈,不由皱起了眉头:“夫人,恕贫道直言,王爷是被神鱼所伤。” 福晋一愣:“请道长明示。” 济世子:“王爷所伤之鱼,乃是鱼中之王,生于荷花之下,长于芙蓉根旁,久而久之,便成荷花鱼王。因违反鱼规,触怒龙王,被判入俗世遭受世人戏弄之苦一年,如今一年已满,理应归还水国,谁知却恰恰巧遇王爷。王爷是王,鱼王同样是王,虽然王爷势威均在鱼王之上,可王爷不该强夺鱼王之命,而且在夺鱼王之时又伤把鱼王带入俗世也要送回水国的有缘人渔夫,所以鱼王要夺走王爷之命。” 福晋满脸惊慌:“那该如何是好?” 济世子一笑:“不过王爷终究是人世之王,它一条鱼王还要不了王爷的命。不过必须要斩根清源,了却冤孽,这样才能救得王爷。” 福晋:“道长请讲,只要能救了王爷,王府在所不惜。” 济世子摆摆手:“也不是要王府做什么过分的举动,有缘人被杀,必须要有人为其抵命,官府所判之人,即是抵命之人。鱼王落入王爷之手,皆因有人告知王爷鱼会大开,此人即是此祸之源。夫人若清除此二人,王爷即可清醒。” 福晋点了点头:“来人呀,把满辛和清水芙蓉苑的老鸨仙妈妈捉来,用他们的命救王爷。” 王府的人很快把满辛和仙妈妈捉来,随便安了个罪名便将二人的人头砍下。济世子又在王府摆下灵坛,用两个人的人头祭奠起了鱼王和老渔夫。果然,当晚三更,满桂浑身的鱼肉脱落,人也睁开了眼睛。济世子又为满桂开了方子,满桂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转。 转眼过了七天,满桂恢复如初,济世子也准备前来告辞。满桂一把拉住济世子:“道长莫走,我还有事相求。” 济世子一愣:“王爷还有什么事儿?” “杀人杀个死,救人救个活,道长既然救了我命,就应该彻底治好我的病呀!”满桂说着掀起了衣服,只见他的身上竟然长满了鱼鳞一样的鳞片,“我现在浑身长鳞,腥味难闻,就像黑鱼一样,而且动一动这鳞片都刺骨的疼呀,求道长救我。” 济世子叹了口气:“这是鱼王的毒咒哇,贫道早就知道,也有破解之法,可就怕王爷不忍呀!” “说,只要是能治我这怪病,就是让我再杀五万人我都不会眨一眨眼。” 济世子看了看满桂:“我跟夫人说过,要想救王爷,必须斩根清源,满辛和仙妈妈是源,已清去,可根却未除。迷王爷要鱼王吃鱼肉煮鱼身者,皆因何人?此人即是祸根,此人不除,鱼王怨恨不解呀!” “荷花娘子?!”满桂一下子愣在了那,说实话,要杀掉荷花娘子,他真的有些不忍。 “王爷,道长说的对,那**就是祸根呀。如今王府一身鱼鳞,往后却怎么与同朝大人和皇上来往呀?除此一人可保王爷和王府荣华,王爷三思呀!” 满桂想了半天,一跺脚:“道长,我这就派人去把她杀了。” 济世子摇了摇头:“不,王爷应把荷花娘子请到府上,和她一起饮酒。众人皆知荷花娘子酒后体生荷花,其实荷花花瓣也可视为鱼鳞,王爷待她酒后荷花生出之时,命人把她剐了,让其血流至王爷身上,王爷的鱼鳞之病可解。” “好!”满桂狠狠地点了点头,“来人,到清水芙蓉苑把荷花娘子请来。” 很快,荷花娘子便被请进了王府,当晚便被剐身亡,满桂涂上荷花娘子的血,满身的鱼鳞也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送走了济世子,满桂很快又恢复原来的老样子,如今清水芙蓉苑的老鸨、头牌皆死于非命,虽然有人接手,声望已一败涂地,满桂也没有兴趣再去那里,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国色天香园,经常到那里去寻欢。这天晚上,满桂在王府睡到半夜,突然惊醒,仿佛有人带着他悄无声息地离开王府,直接进了国色天香园。园中竟然也出奇的鸦雀无声,全部进入了梦乡,只有老鸨的屋里还亮着灯光。满桂蹑手蹑脚地摸到老鸨门外,屋里传出了一阵笑声。 “怎么样,福姐姐,我这一招一石二鸟厉害吧?”说话的竟然是济世子。 荷花娘子(4) “厉害,你还真厉害!”福妈妈眉开眼笑地说着,“在庙里碰到你,竟然稀里糊涂地听了你的话,你说按你的计谋一定能除掉仙妈妈和那个荷花娘子,京城的勾栏院就没人能跟我争了,如今一看你真没有骗人,借着王爷的手除掉了仙妈妈和荷花娘子,那个清水芙蓉苑也完了,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呀。我也话复前言,这国色天香的收入每年都分你一半。” 满桂一听,原来是这两个恶人联合设计让他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大吼一声,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来,正喝得兴高采烈的福妈妈和济世子一下子就吓得瘫在了地上。满柱拔出宝剑,一下架到福妈妈的脖子上:“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福妈妈吓得浑身发抖,说出了实话。原来,自打荷花娘子进了清水芙蓉苑,国色天香园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福妈妈便去庙里求神拜佛保佑她的园子再振声威,后来就碰到了这个走江湖弄鬼把戏骗人的济世子,被济世子点破心思后两个人共同合谋要除掉荷花娘子和仙妈妈。正巧满桂被荷花鱼所伤,济世子便定好了这条毒计,结果满桂真的上了当,清水芙蓉苑也一蹶不振。 “真是最毒妇人心!”满桂听完怒吼一声,一剑砍掉了福妈妈的脑袋,随后一把抓过济世子,挥剑破成了两截。 杀完二人,满桂狠狠吐了口唾沫,转身要走。突然,身后一道白烟腾起,被砍成两截的济世子爬了起来,两截身体合为一处,竟然成了荷花娘子。 满桂浑身一抖:“你……你是人是鬼?……” 荷花娘子一笑:“我既非人也非鬼,我是鱼。”说着,轻扭身躯,身上又开始出现道道细若蚕丝的淡淡金影,正好形成满体的荷花,可仔细看去,哪里是什么荷花,正是满身晶莹的鳞片。 满桂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你……你怎么会是鱼?” 荷花娘子冷冷地盯着满桂:“其实我本就是鱼,幻化成人形,成为荷花娘子进入清水芙蓉苑,就为取你性命。那条荷花鱼是我的同类,那个老渔夫也是我指点同类所化。我本想只除掉你,可一见两个勾栏院的老鸨坑害女人,不如畜牲,所以我又变为济世子,借你手除掉这两个害人精。” 满桂:“你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你是鱼我吃鱼?可人吃鱼是天经地义的事呀!” 荷花娘子看了看满桂:“我杀你是为鱼,还是为人!你还记得当年扬州吗?” 当年清兵入关,打到了扬州,满桂带着清兵拼命屠城,扬州城血流成河。晚上,满桂突然想吃鱼,可满城的百姓已几乎被杀尽,上哪儿能找到鱼呀!满桂便带着兵到城外四处寻找,每到一个村庄便朝百姓要鱼,如果没有便杀光全村老少。最后天光快亮他们杀到了荷花庵。在荷花庵的放生池里,满桂看到了金色鲤鱼,庵主妙静师太跪在马前苦苦求满桂不要杀生。满桂命令妙静师太必须亲自为她打鱼亲自做好,否则他不但要吃光放生池中所有鲤鱼,还要杀掉庵中所有尼姑以及附近村庄的百姓。妙静师太为救众生,在放生池前流泪磕头,要求一鱼渡世救生。当妙静师太磕头流血时,一条鲤鱼突然从池中跃出,那就是荷花娘子,她要用自己的命换来同类和从生的命。妙静师太拜祭荷花娘子,亲手把鱼做好送到了满桂的面前。谁知满桂却突起色心,在庵堂上奸污了妙静师太,又纵容清兵**了庵内的其他尼姑。妙静师太和众尼姑一番诅咒后碰壁而死,鲜血染到了做好的鱼上。恼羞成怒的满桂将一盘鱼全部投进放生池,然后命人把放生池中的鱼全部打上做熟吃下,随后又杀光了附近村落的人,这才又纵马南下。妙静师太的血溅到了荷花娘子的身上,荷花娘子一魂发誓要杀死满桂报仇,后来她幻化成人形来到京城,成为荷花娘子,专门等满桂上门。她每天要吃鱼而且是活鱼下锅,就是为了积攒鱼类的怨恨来增加自己的威力,最后她终于供斗鱼大会和两个老鸨实施了计划。 说完原因和经过,荷花娘子盯着满桂:“你吃鱼类无可厚非,可你不该毁鱼灭种。你夺江山我也不阻拦,可你不该滥杀平民百姓。在劝人为善的庵堂里,你竟然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情。畜牲尚且知道廉耻,不杀同类,可你却滥杀无辜,连畜牲都不如!” 满桂一阵狂笑:“天下就是强者的天下,我想杀谁就杀谁!”说着,举剑直劈荷花娘子。 荷花娘子一张嘴,一股清水喷到满桂的身上,满桂“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不醒人世。荷花娘子微微一笑,飘然而逝。 第二天一大早,清醒后的满桂回到家中便病倒在炕上,浑身又起了鱼鳞一样的鳞片,其腥无比,三天后,满桂浑身的肉像鳞片一样一块一块掉下,一直掉到森森的白骨。满桂惨叫声声,最后竟然拼命起身,抡起剑,满府杀人,吓得全府上下逃了个精光。 七天后,满桂在自己的书房死去。皇上闻报来到府上,只见满桂浑身的肉早已掉光,只剩下一具白骨,王府内一共被他杀了二十三口,竟然全是当年在荷花庵为恶的兵丁。满桂书房的墙壁上竟然题有一行字:民贵君轻,万物有灵,生灵涂炭,不如畜牲。每一个字上仿佛都在往下流着血。皇上伸出手来,轻轻去摸那一行字,谁知那些字却突然从墙上脱落下来,变成了一片片腥红的鱼鳞。 猴仇(1) 唐朝末年,青州有个刺史丁好冠,嗜好美食,尤其喜欢生吃猴脑。偏巧在柳州城外有一座灵猿山,山中有上万猕猴。丁好冠刚一上任就颁发告示,若能活捉成年猕猴上缴官府,可抵其半年租税。告示一出,猎户们纷纷上山捕捉猕猴献给官府。有段时间衙门缴来的猴子实在太多,公堂上都堆满了猴笼子,一时成为笑谈,老百姓背地里都戏称丁好冠为丁猴官。 转眼到了中秋节,丁好冠忽然大发请柬,邀请城里的名流绅士到自己府中赴宴赏月,宴席的主菜就是猴脑。那些富绅们开始还不敢下箸,在丁好冠的再三邀请之下,才略加品尝,哪知这一品尝,只觉入口爽滑,无比美味,纷纷赞不绝口。 从此以后,青州城里富绅们纷起效仿,吃猴脑为风,一时间青州城里猴子售价飞升,丁好冠就将牢中关押的猕猴拿到市面上出售,大发了一笔横财。这样过了两年多,灵猿山猴子数量锐减,几近绝迹,猎户们常常两三月都捕不到一只猴子。丁好冠大发雷霆,严令猎户每三个月至少上缴一只猕猴,若不能按时完成,轻则杖责,重则下狱,猎户们叫苦不迭,只能冒险攀上峭壁峻岭去捉,坠崖身亡的事屡见不鲜。 这日,差役禀报说有个张姓猎户带着只猴子前来交差。丁好冠大喜,忙传张猎户上堂,却见一个妙龄女子牵着只幼猴款步上前,跪下说道:“民女张小妹叩见刺史大人。” 丁好冠奇道:“你一个弱女子,也能登山捉猴?”张小妹说道:“回禀大人,这猴子是我哥哥张阿大捉来的,他为了捉猴在山上守候数日,中了风寒,无法面见大人,才叫民女前来缴猴。” 丁好冠见那猴子身体瘦小,显然还未成年,皱眉道:“这只猴子太小不合规格,但念你哥哥卧病在床,就再宽限一个月,到时若不能捉得大猴,本官绝不宽容。”张小妹点头称是,说道:“这灵猿山上猴子逐渐稀少,很难捕捉,这些天我哥哥在山中苦待,突然触动灵机,想出种捉猴的机关,画成图纸,还请大人过目。” 丁好冠一听来了劲,说道:“你呈上来给本官看看。”张小妹从怀中取出一卷纸,递了上去,丁好冠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片空白,他心知不妙,只听张小妹一声厉喝:“哥哥,妹妹为你报仇了!”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向丁好冠刺了过来,丁好冠忙侧身让过,“哧”地一声,匕首刺破官服,擦着皮肉而过。 此时,众衙役一哄而上,将张小妹按在地上。丁好冠惊魂未定,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张小妹,你受何人指使,快快招来!” 张小妹咬牙切齿,恨恨道:“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只恨不能食你肉喝你血,今日行刺不行,落在你手上,只求速死。”原来这张小妹自小父母双亡,是哥哥张阿大靠打猎将她一手养大。张小妹在家接些缝洗杂事,日子倒也过得去,后来灵猿山上猴子日渐稀少,张阿大好几个月没能捉到猴子,被丁好冠重责了五十大板,卧床不起,眼看期限又到,张阿大只得带伤进山,苦苦找了五天才捉到这么只幼猴,他满心欢喜,哪想在下山途中,失足掉下山涧,不幸身亡。张小妹闻讯,含泪带着这只幸免于难的幼猴前来刺杀丁好冠,为兄报仇。 丁好冠大怒,命人将张小妹打得死去活来,关进了死牢。回府后,丁好冠发现臂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便草草包扎一下。哪知到了半夜,他忽然感到头昏目眩,整条手臂渐渐肿胀起来。这才意识到那柄匕首上涂了毒,忙命人召城里的名医叶天士。 叶天士看了看他的伤口,又把匕首找来验看了一番,脸露难色:“大人中的毒,在下从未见过,实在无能为力。大人不如去盘问下毒之人。”说完拂袖而去。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丁好冠忙命人将张小妹从狱中放出,殷情款待,并许诺给出解药就以千金相谢,哪知张小妹冷冷一笑,“千金若能买得一条性命,那么我哥哥的命该向谁去买,那些屈死在狱中的猎户的命又向谁去买?”之后任凭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张小妹始终不发一言。 丁好冠只得派人四处张贴寻医榜。这样过了三日,丁好冠全身都浮肿起来,出气多过进气,眼看就要不行了。这时,忽然有人来报,说有个老者揭下了寻医榜。 丁好冠忙叫请进来,却见是一个秃顶白眉,面目和善的老道。他既不搭脉,也不询问病情,对着丁好冠凝视片刻,皱眉道:“大人所中之毒,乃是用野生芒刺的叶子,猴子粪便及金环蛇毒混合而成,若是中毒当日就以捣碎的芒刺根茎,佐以蜂蜜蛇药服下即可解毒,如今拖延太久,恐怕不易医治。” 丁好冠一听,挣扎着道:“老先生若能救得下官性命,愿以家产一半相赠。”道士呵呵一笑:“贫道乃化外之人,钱财于我如浮云,但贫道确有一事相求,还望大人先行答应。” 丁好冠满口答应下来。当下,道士即从怀中取出一颗黄澄澄的珠子,鸡蛋大小,将珠子放在丁好冠胸口轻轻地来回滚动,说来也怪,丁好冠顿觉胸口一股暖意传人,说不出的惬意舒畅,不多时,原本麻木的手脚也都能动了。 过了一盏茶时分,那珠子黄光渐渐暗淡,竟隐隐透出黑气。道士脑门渗出汗来,脸色也愈见苍白。半晌后,老道收起珠子,说道,“大人的毒已解。”丁好冠只觉神清气爽,比中毒前更见精神,当下哈哈大笑,却见道士摇摇欲坠,显然方才耗费精力过多,丁好冠忙命人扶道士到客房休息。 直到晚上,老道才走出房间,来到大堂向丁好冠致礼。道士称自己道号白原,柳州人氏,年轻时四处游历,遇上了奇人异士,学了些奇门医术,如今年纪大了,就想回老家安度晚年,不想刚回柳州就看到寻医榜。寒暄过后,白原道人转入正题:“大人已然病愈,贫道有一事相求。”丁好冠忙道:“道长请讲。” 白原道人说:“我听人说起过大人中毒缘由,唉,那张小妹虽然行事鲁莽,但也不失为贞烈之人,冤家宜解不宜结,还请大人将那张小妹放了吧。” 丁好冠愕然,但已答应在先,倒也不便食言,只好下令将张小妹放了。白原道人又道:“贫道还有一句忠言相告,这猴脑虽是美味,但杀孽太重必遭天谴,还望大人三思。” 丁好冠很是惭愧,当即传令将猴子全部放生。说话间,宴席已经摆好,二人边吃边谈,很是投机。 正谈得高兴,从后堂跑出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嬉闹着来到丁好冠跟前。白原道人不禁咦了一声,丁好冠见他脸有异色,笑道:“这两个是下官的犬子。”白原道人呵呵一笑:“不瞒大人说,贫道早年曾习过相面之术,两位公子骨骼清奇,若是调教得法,日后必将成为空前绝后的不世人物。” 猴仇(2) 丁好冠大喜,白原道人接着道:“贫道在柳州已无亲无故,若蒙不弃,贫道愿收二位公子为徒,将一身本事传授给二位公子!”丁好冠哪会不肯,当下叫两个儿子过来行拜师礼。 此后,白原道人就在丁府住了下来,上午教两位公子读书识字,下午传授奇门医术。丁好冠开始还不太放心,不时过来巡视。一次看见两人相互搔痒,显得亲密无间,第二次过来,却见二人在树林里嬉闹,行动快捷,在树枝上行走如履平地,不禁大为高兴。 又过得些日子,丁好冠最宠爱的三夫人忽然得了种怪病,每日夜里都梦见一只巨大的怪兽啃咬她的躯体,醒来后精神萎靡不振,饭食不进,丁好冠忙请白原道人前来诊治;白原道人看后说道:“夫人是受惊过度,只要服下两粒贫道秘治的安神丸,便可无事。” 三夫人服下药后,睡上一觉,病情略有好转。丁好冠刚松了口气,他的原配夫人,管家,厨子,门房相继病倒,都说在梦中见了巨兽,一时间丁府上下人心散乱,流言四起。 丁好冠见势不妙,一面请白原道人出面救治,私下里又请了些和尚前来作法驱邪,哪知那些和尚在府上住了一晚,次日早上就辞行要走。丁好冠追问底细,原来那几个和尚也都梦见一只白毛巨猿,口吐人言,说这是上天报应,叫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丁好冠大惊,却束手无策,短短几天功夫里,他的几房妻妾,至亲兄弟尽都病倒,唯他自己和两个儿子安然无恙。丁府那些奴仆也都纷纷不辞而别。偌大个丁府立时冷清下来,只剩下白原道人留下来救治病人;但总不见好转。 这日下午,心力憔悴的丁好冠在书房小憩片刻,梦见一只白毛巨猿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朝着他嘿嘿冷笑。丁好冠猛然惊醒,正看见白原道人一手牵了一只小猴子,走进屋来,报说三夫人病情过重,已然不治而亡。 丁好冠一时急怒攻心,呵斥道:“你不是说精通奇门医术,怎么这等没用?”白原道人也不说话,朝他阴森森一笑,丁好冠心下一寒,眼前蓦然浮现出梦中所见那只白猿,竟和眼前的白原极为相似,失声道:“你……你就是那只在梦里作怪的猴子?” 白原道人惨然一笑,说道:“不错,你为了一己口腹之欲,将我灵猿山上的上万子孙捕杀殆尽,这笔血海深仇,不找你来算又去找谁?”原来这白原道人本是灵猿山上一只修炼千年的白猿精,修成正果后化作人形四处云游。最近回到山里,见猴子猴孙们被捕杀殆尽,又悲又怒,下山欲找丁好冠,正巧遇上张小妹下毒一事,乘此机会,便前来报仇了。 丁好冠又悲又怒,说道:“你既是来找我报仇,当初为何救我性命?”白猿咬牙道:“你杀害了我那么多猴子猴孙,让你就那么死了岂非便宜了你?我要叫你家破人亡,也尝尝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的滋味。” 就在这时,白猿手上牵着的那两只小猴子忽然吱吱叫个不停,丁好冠仔细一看,差点晕了过去:“你的心肠真是歹毒,竟然把我的两个儿子也变成了猴子?”白猿哈哈大笑,说道:“我早说过你这两个儿子是可造之才。” 丁好冠只觉手足冰冷,就要冲上去拼命,那白猿对着他轻轻吹了口气,丁好冠顿时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白猿大笑三声,牵着两只小猴子的手,飘然而去…… 夜奔(1) 莺莺是个没长性的人,无论做什么事,开头总是欢欢喜喜,收场总是没头没脑,红娘与王妈都习惯了。 “小姐,您想回就回吧,哪年没上元夜呀!”王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多可惜啊,一年也就一次啊!” “小姐,我听说啊,江四大才子也来了,不想见见?”红娘知道小姐的脾气,这句话在小姐那里就变成了挑衅,“勾搭个才子给老太太看看,你敢吗!?” “死丫头,想看就直,罗嗦什么!”莺莺一边说一边在红娘肩上狠狠地掐了下。 红娘高兴地跳起来!王妇还在撇清哩,“你说你说,不就是灯吗,有什么好看的!” 红娘说:“不爱看您就回吧!” 王妈的嘴里讥哩呱啦,挤出一大堆不能解读的乱码。 红娘与王妈站在热闹里:灯山灯海,玉树琼花。 莺莺站在寂寞里:夜半的烟气上来了,酒店的旗帜斜斜地耷拉在那里,没情没绪的。 私奔!莺莺在戏词里听到过,私奔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在那里种上多多的菊花,房前屋后都种上,并且都是四季菊,一年四季都有菊花香,“那个人”在妆镜前,替我插上满头的菊花…… 莺莺被自己的想象力弄得面红心跳,嘴里不停地念“罪过罪过!” “罪过罪过!”崔老太太最爱说的一句话,莺莺把碗碰到了地上,老太太会念叨,琴弹乱了,老太太也会念叨……莺莺顶讨厌这句话,但十四岁之后,自己也学会了。 突然,眼前一亮。 红色宫灯下,出现一个飘逸的身影,白衣飘飘,折扇轻摇,有种气质游离于尘世之外。 红色灯光照耀下,他面庞显出浅浅的红色,一个浅浅的笑意就凝固在那里,莺莺的心都化了。 “小姐!小姐!”王妈流连于灯火,偷空看了眼莺莺,便发现了莺莺的异样——双目痴呆,脸露古怪微笑。 “醒醒啦,别吓我,醒醒啦!”红娘一边动口,一边动手,使劲儿掐小姐的手。 “你要掐死我啊”,莺莺回过神来,再看宫灯下,空空荡荡。 “吓死我了,你搞什么鬼怪,看你花痴样儿!” “红娘,别没大没小!”王妈很看不惯红娘的持娇放纵。 “是,王妈妈,您老人家教训的是。”老顽固,我才懒得跟你罗嗦,转过身,看到莺莺满脸绯红。 “不会吧,你真的花痴了!”红娘大声嚷道。 莺莺在红娘手心狠狠地掐了下,红娘便不再多嘴了。 “妈妈,我有些渴了,帮我卖些水饮之物吧!”莺莺对王妈说。 王妈对红娘说:“红娘,我脚酸了,你去吧!” “小姐,那我去了!”红娘嬉皮笑脸地问莺莺。 “谁稀罕你去!”说着瞪了红娘一眼,又对王妈说“妈妈还是劳烦您走一趟吧,她哪晓得我爱喝多浓多淡的水饮。” “好吧好吧!那老太婆我就跑一趟,红娘,你可别拐带着小姐乱跑啊!” “得令——,末将谨记老——妈妈教诲!”红娘用唱戏的声调回答王妈妈。 “讨人嫌的丫头!”王妈被红娘给逗笑了,乐嘿嘿地走开了。 莺莺抓住红娘的手,小步流星地飘到宫灯下,“这里、这里,一个书生,神仙模样,你是没见过,你肯定没见过” “你花眼了吧,我刚才一直在你前面,人影也没看到啊!” “明明就在这里,一手摇扇,一手摸灯!” “小姐,你看!”红娘一眼看到地上有一把折扇,捡起来交给莺莺。 “快、快、藏好!”红娘话音刚落,王妈就端了两杯冰镇糖水过来。 一杯给小姐,一杯给红娘。 “有劳妈妈了!”莺莺极力将声音放平,成功了——至少王妈没发现任何异常。 三人回府时,家人都睡了,崔老太太也睡去了。 “好了,妈妈您早点回房歇着吧,红娘你伺候我睡觉吧!” 红娘扶起小姐,端庄优雅地走进莺莺卧房。 一走进房内,莺莺便像一只跳脚猫般,跳起来、转过身、栓上门。等她回身时,红娘已在欣赏那把折扇了。 夜奔(2) 【白天,红娘去问了赵家扇店,查了纪录,查到了那把扇子是个姓高的公子定制的——而这个高公子,已死去十多年了。】 扇面是上好的宣纸,手感柔和而滑腻,扇面上画着简单的枯山水,山不像山,树不像树,都像黄昏时的乌鸦、清冷而悲凉。 “小姐,上面写的是什么?” “你管,睡你的去吧!”这是专属莺莺的诗,不跟别人分享,亲姐妹也不行。 “又摆小姐的臭架子,我才懒得看哩!”红娘气嘟嘟地走到小偏房,故意将床弄得咯吱咯吱乱响。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每一句、每一字莺莺都读得深情款款,情意绵长,这是莺莺人生里面收到的第一封情诗,也是最致命的一首诗,字字击中心房。 莺莺躲在床上,不断回味着情诗的味道,那晚莺莺的梦很甜,莺莺是笑醒的,笑了之后又哭——如何才能见到那位书生? 不知姓名!不知来历!何处去找? 我跟公子那么有缘,即然有缘就肯定会再相见! 见一面已是不易,怎么能奢望见第二面! 一会儿满怀绝望,一会儿心燃希望,得不出个定论。 “小姐!小姐!”红娘坐过来,轻轻拍了拍莺莺的胸口。 莺莺醒过来,一下冲进红娘的怀里。“帮我啊,帮我啊!”声音凄怆,红娘也不自觉地鼻子发酸。 “我帮我帮!小姐,你说!” “那位公子,要找他!一定要找到他!” “我当什么大不了的哩,包在我身上了。这扇子,做工这么精良、清雅,一定是出自名作坊,逃不出王李赵这三家去,一定是大富人家的定制,查起来容易得很。” 莺莺停了泪,一边擦鼻涕一边笑。 第二天一大早红娘就出门了,莺莺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天,天黑时,红娘才回屋。 红娘脸色阴沉沉的,莺莺的心也是一沉。 “是不是没问出来?” 摇头。 “那、那、那就是问出来了?!” 还是摇头。 “你要急死我,是不是?到底有没有!给句痛快话不行吗?”莺莺狠狠地坐在太师椅上。 “小、小姐,你就别问了!” “住嘴,把扇子给我!” “没了?” “别给脸不要脸,快拿出来!” “真的没了!” 莺莺唰的一下站起来,眼里冒火。 红娘有些怕了,“我、我烧了!” “好啊,你敢烧,我叫你烧!”莺莺恨不得将红娘撕成碎片,但又下不了手,不敢声张——怕让崔老太太知道,只好闭上眼,指着小偏房说:“滚、滚,给我滚,别让我看见你。” 红娘也压抑着哭声,不想让人听见——与小姐的情份就这么完了吗!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半夜,突然莺莺爬起床,见门是开着的,便轻手轻脚地走出去,路过小偏房时,就见红娘睡得像头死猪。走出内花园,进入外院,再走出府门,一个人都没撞上,莺莺心想,肯定是都睡着了。 莺莺的心上敲着急促而欢快的鼓点,心里是一大堆戏词:“柳梢头,玉钩挂,捱一刻,似一夏,心儿慌,胆儿怯,眼儿穿,玉郎何处惹人骂……”莺莺远远地看到那红通通的宫灯依然亮着——但灯下没有人。 夜奔(3) 突然,远处出现了一个飘逸的白影,衣袂翻飞,身后是一轮光洁的满月。 “崔小姐,你可来了!”他轻轻地握住莺莺的手。 莺莺觉得他的手有些异样,但又不知异样在哪里,随即又陷入私奔成功的喜悦之中。 “去哪里,小姐?” “听公子的定夺!” 两人穿过街道,来到山上,越走越荒凉:“公子,我们要去哪里?” “我的家!”公子回眸一笑,温存依然。 哪里不对劲,莺莺心上一紧,她还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走这么远,你怎么一点都不喘气啊,公子!”莺莺已上气不接下气。 公子不搭话,继续赶路。 走了几步,莺莺实在坚持不了了,“公子歇歇脚吧!”公子还是不搭话,继续赶路。 莺莺有些慌了,野草深深,发出呼呼的声响,乌鸦的叫声不时传来,凄惨而不安。 “停——下——”莺莺有些疯狂了,这时公子停了下来,并回过头来,依然是温存的笑脸,“小姐,我的扇子呢?” “没了!我以后赔你!”莺莺一边说一边笑。 “没——了——”公子的声音突然狂暴起来,“没——了——!”公子一边说,一边无力地跪了下来,脸深深地埋下去。 “公子,公子!”莺莺有些不知所措,走过去使劲儿摇晃着。 公子慢慢地抬起头,“没了,真的没了!”表情痛苦至极。脸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往下掉,慢慢地溶化,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一只洁白的小虫从他口中慢慢爬出,在地上蠕动着,爬上莺莺呆立着的腿。 滑滑的,湿湿的,凉凉的。 莺莺想挪开,但一点挪不动,这只虫一点一点地爬到莺莺的脸上,莺莺大叫,但就是动不了。这只虫在莺莺的嘴上探路,莺莺紧紧地闭着嘴,虫儿使劲地钻着,钻出了一条血路,和着血,虫子滑至喉咙,冰凉的。 红娘醒来时,天还未亮,就听莺莺在屋里叫:“红娘,红娘!” 红娘进屋,就见莺莺痛苦地握住自己的喉咙,仿佛吞下了什么东西,红娘忙跑过去,抱住莺莺。 “小姐小姐”红娘惊慌失措——莺莺的脸上的肉正一点一点融化…… 火狐狸(1) 村里有俩兄弟,都是好猎手。 昨晚弟弟砍柴回来在村东山头的一条小溪边上发现了狐狸的粪便,这个村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猎到狐狸了。由于常年狩猎,村子方圆的山上已经很少有动物了,不要说是狐狸,就是麻雀也少之又少。 第二天弟弟带着哥哥进了山,两个人两条枪,他们没有带猎狗。俩人沿着小溪一路向北搜寻。 “哥,你听说过火狐狸吗?”弟弟冷不丁地蹦出来一句。 哥哥愣了一下:“什么东西,狐狸还会玩火吗?” 弟弟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听人家说火狐狸全身的毛都是火红的。” “哦,有趣。” “我听说解放前,有人在我们这一带猎到一只火狐狸,那家伙太好看了,据说是成了仙。” 哥哥嘿嘿一笑:“胡说八道,成了仙还能被子弹打死?” 弟弟愣了一下,挠挠头皮:“这我就不知道了,据说那张狐狸皮被一个国民党军官花十万个大洋卖了去。” 哥哥拔了拔手指头:“十万个大洋那,有够值钱的哦。” “就是,后来那个军官把狐狸皮做成背心穿在身上,身经百战而不死解放后还当了大官,家族飞黄腾达。” “那是仗了狐狸皮的仙气。” 弟弟嘿嘿一笑:“就是,要是我哥俩能猎到一只火狐狸,嘻嘻——” 哥哥狠狠地戳了一下弟弟的脑袋:“做梦吧你。” 俩人走到一条幽长的山谷,弟弟眼尖看见了地上的一堆爪印:“哥,你来看。” 哥哥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这是昨晚的脚印,估计它的窝就在附近,看仔细点。” 哥哥话音刚落,一条小小的白影从灌木处一闪而逝,弟弟也看见了,俩人不约而同地追了上去。白影小巧玲珑,好像根本就是在闪。 兄弟俩追了好一程,白影始终保持那段距离,飘忽不定难琢难磨。兄弟俩几次端枪要设计,那家伙总在刚要扣动扳机的瞬间闪开,看样子那家伙根本没有发现有人在追踪它,又或者根本就是在引诱。 这次白影突然一闪,不见了,再也没有出现。 哥哥一跺脚:“妈的,跟丢了?” 弟弟没有搭腔,径直走到一丛不知名的灌木,轻轻扒开灌木,一个小巧的洞穴呈现在眼前。 “准备柴火。” 哥哥愣了一下,翘起大拇指:“好主意。” 兄弟俩把一大堆柴摆在洞口,用打火机点燃了。弟弟不知从哪弄来一把扇子,使劲把烟往洞里扇。 哥哥端着枪站在洞的正前方,眼睛死死盯着洞口。 “哥,眼睛放亮点,那家伙快得跟闪电一样。” 哥哥扭了扭脖子:“没事,我瞄着呢。” 哥哥话音刚落弟弟就听到炸耳的枪声,一个小小的白影倒在洞边。弟弟回过神来一看,是一只小狐狸,估计刚满月,胸口中了一枪,还在不停地抽搐。 弟弟一边拼命地扇一边说:“别走神,只是小的,肯定还有。” 弟弟话音落下又是“嘭”的一声炸耳的枪声,又一只小小的白影倒在洞边,胸口不停地冒血,不停地抽搐。 “又是小的。” 这时洞里传来一声惨叫,那声音就像是一个女人的惨痛的悲鸣,弟弟愣了一下接着扇。洞里的声音分明是母狐狸,哥哥眼睛一眨也不要眨地盯着洞口,手指头已经扣在扳机上了。 就这样僵持了大概十分钟,洞口突然一闪,一团白影飞一般地窜出来,哥哥心头一紧,手指已经扣下了扳机。白影应声倒在地上,胸口不停地冒血不停地抽搐。 弟弟哈哈一笑扔掉了手里的扇子,跑过去抓起狐狸一边用手摸一边喊:“哥,快来看,多好的毛色。” 哥哥:“是吗?” 弟弟:“不过打中了胸口,皮上留下了一个洞。你听说过没,有的猎手打狐狸专门打眼睛,子弹从这只眼睛进去从另外一只眼睛穿出来,丝毫不伤毛皮。” 哥哥提脚轻轻踹了弟弟一脚:“你来打给我看?那家伙速度那么快,怎么打眼睛。” 弟弟呵呵一笑:“大的你拿去给嫂子做围脖,俩小的给我,我留着给孩子怎么样。” 哥哥:“随便。” 突然洞里又传来一声惨叫,这一次的声音用惨或者烈来形容都觉得不够味了,那声音应该用恐怖来形容,兄弟俩后背一凉,三两下把死狐狸收进蛇皮口袋,纷纷端起猎枪对着洞口。 起风了,飞沙走石。 火狐狸(2) 风中同时响起两个枪声。 弟弟大喊一声:“哥哥你看见了吗?” 哥哥:“看见了。” “我没眼花吧,我看见一团火闪过去了。” “是一团火。” 兄弟俩同时喊出来:“火狐狸。” 兄弟俩提起枪追了上去。 那团火飘飘忽忽左闪右闪眼看就要钻进树丛,风更大了,沙石飞舞,弟弟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风中传来哥哥的声音:“分头追,别让那家伙跑了。” 弟弟应了声,突然发现那团火停住了,就在不足十米的地方。那东西还真是一只狐狸,但全身的毛都是红色的与其说红的像火不如说像血更贴切。“火狐狸,真漂亮。”弟弟感叹了一句。 火狐狸慢慢转过头,两脚直立起来,就像一个人一样静静看着弟弟。 弟弟连忙端起枪瞄准,心里没来由地突突跳个不停。 风停了,火狐狸并没有转身逃跑,反而站立在对面。这让弟弟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害怕起来,难道火狐狸真的是仙吗?如果不是仙,即使是妖也很可怕。 弟弟就这样傻傻地站着,手指头虽然已经触到扳机但不敢轻易扣动。 过了很久,火狐狸突然动起来,举起手,那姿势一只手朝前一只手放在胸口,就像端着一只无形的枪,正瞄准着弟弟。 弟弟暗叫一声不妙,真的遇到“东西”了。如果火狐狸开枪会不会打死他,弟弟心里乱成一团:“哥,你在哪,我遇到那种东西了。” 静的吓人,没有哥哥的回应,也许哥哥已经被这东西害了? 火狐狸保持着那种姿势,眼睛死死盯着弟弟,突然嘴吧一裂,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那种样子是在笑吗? 弟弟心头猛地一紧扣下了扳机,只听见“嘭”的一声刺耳的枪声,弟弟觉得脑袋麻了一下,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半个月后,老村长带着十几个人在山头发现了兄弟俩的尸体。兄弟俩面对面倒在地上,俩人的脑袋都被猎枪轰掉了一大半。根据现场的状况和伤势来看,估计兄弟俩是起了什么冲突面对面端起了枪,俩人同时开枪,都被对方的子弹轰掉了半个脑袋。 据说现场根本没有发现什么狐狸的尸体,不过后来村长带人找到了那个狐狸洞,洞口没有血迹,只有烧过的树枝还在冒着烟,他们一人一泡尿浇灭了。 定魂棺 清末民初,在广西柳州的清阳县城中,有一家专做棺材的铺子,名叫“何记寿材”。 店里的掌柜子何顺昌原本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家中世代靠农耕为生,织布为业。虽说算不上富足,但也是过的逍遥自在,可是事不如愿,连年的战火和地主乡绅的巧取豪夺,使得何顺昌家破人亡,全家三口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好在自己有一手好的木工手艺,再加上人又老实,慢慢开了一家寿材铺,又过上了不错的生活,但是直到那天…… 铺子里来了几个虎背熊腰的家丁和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员外,何顺昌一看这人这扮相,定是县里有权有势的人物,连忙恭迎。“你就是何顺昌?这个店的掌柜子?”老员外闷声叫道。“正是小人。”“带上你的家伙儿,给我走。”“这…??”何顺昌一听就知道好像是鸿门宴,一时半会儿不敢答应下来。但是在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的目光中,何顺昌乖乖的带上了工具,临走前对几个徒弟说道:“如果我遇到啥事,这铺子你们要好好经营,顺便对你师娘说,我对不起她,叫她另寻人家吧。”几个徒弟一听好似在交代后事,又不敢做声,只得默默答应了下来,老员外临走的时候,还吩咐家丁给了几个徒弟一些大洋,这让何顺昌对老员外有几分感激。 正午时分,何顺昌跟随几个人来到了县城边上的一所豪宅,门口的匾上写着“周府”。看来这个老员外是姓周了,但是越走越发现这所豪宅有点不对劲,四周阴森森的,偶尔有几个仆人走过,也是匆匆忙忙的,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似的,何顺昌是估计死了人家,要不他来这干嘛。穿过中门来到大厅,只见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定神而坐,身后站着一个丫鬟和一个持剑的小道士。 “道长就等了,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你看看。”老员外恭敬的问道,“恩,此人八字和夫人相符,此事定能成功啊,不过贫道使用此法,乃逆天而行,可是要折寿的,这个…”“道长请看!来人哪,赶紧的。”老员外几声吩咐,几个壮实的家丁从后屋中抬出了三个大木箱,箱盖一开,金光四射。“呵呵,好,马上开始吧。”道士会心一笑,扭头向身后的小道士交代几句,便向后屋走去。 何顺昌傻傻的看着小道士走近身边,附耳说道:“你请放心,只需帮我师父在后屋的棺材上刻几个字就可以了,不过嘛刻完字,要在字上抹点东西。”“什么东西?”“你的血!!”“这,这怎么可以??”何顺昌怎么说也不乐意,后来旁边的老员外掏出一锭银子给何顺昌,当即说道:“这是定钱,办好了,我多给你,顺便送你几只洋参补补。怎么样?”何顺昌犹豫了半天,不就是抹点血么,又不是要我的命,豁出去了,当即点头,老员外和小道士顿时都心开怒放,“请何掌柜进去吧”小道士轻声说道,顺着丫鬟的指引,何顺昌来到了后屋。 后屋比前厅要小,不过奢华程度要好于前厅,中央摆放这一尊上好的楠木棺材,棺材周围的几面刻着山林,走兽,仆人和财宝,只留了一处什么也没刻,那一处就是棺材盖。旁边站着那位中年道士,手持血红色的桃木剑,口中振振有词,小道士赶忙走上前去与中年道士低语几句,中年道士给了小道士一张纸,便继续做法,何顺昌一看这阵势,心想:“难道这儿闹鬼不成,不管那么多,赶快弄完,一走了之。”小道士三步并两步给何顺昌一张纸,上面画了几个好像是道具咒语之类的字符,还有几幅奇怪的图案,八成是驱邪用的,中央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定魂”,小道士又是附耳说道:“可以开始了,切莫看棺材里的一切,切记,切记!”于是何顺昌顺手掏出自己的家伙事走向楠木棺材,按照纸中的图案刻了起来…不一会儿,何顺昌就刻完了这些东西,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接下来,就该我老何放血了。何顺昌用刻字的小刀,轻轻割破自己的手指朝“定魂”二字放去,鲜红的血液顿时染红了整个棺材盖,只听那个中年道士猛然大声喝道:“太上老君定三魂,太白真君镇七魄,北斗七星速归位,听我号令,定,定,定!!!急急如律令!!” 只见天地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那道士手中的桃木剑格外的红,这时,何顺昌身边的棺材不断的摇晃,棺盖眼看就要被震开了,何顺昌吓得躲在墙角不敢动弹,一个乡下人哪里见过这阵势,道士猛的喊道:“怕什么,有我在呢,赶紧拿棺材钉把棺盖钉住。”何顺昌只是木然的点点头,道士身后的小道士从法坛上取了七根棺材钉,迅速冲到棺材跟前,顺势要钉。 “砰”棺材盖突然大开,巨大的棺材盖把小道士打飞了出去,并将小道士死死的压在身下,不知死活。中年道士顿时大怒,一脚将棺材盖踢向棺材,只见棺材盖飞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准准地关上了棺材。道士赶忙掏出三张黄符纸贴在棺材盖上,口中仍然是念念有词,但是那具棺材摇晃的更厉害了,棺材盖和棺材一张一合,吓得何顺昌鬼叫连连。 站立一旁的中年道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做法,这时棺材盖上的三张黄符纸突然自己燃烧了起来,道士当即叫道“不好!”麻利的脱下了自己的道袍,盖在了棺材上面,黄色的道袍瞬间冒出股股黑气,道士咬破手指将血摸在桃木剑上,霎时间剑身发出血红色的光,耀眼无比,道士将剑从棺材盖的中间直直插入棺材中,只听撕心裂肺般的一声嚎叫,何顺昌被震晕了过去。 当何顺昌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美貌如花的女子,不断的给何顺昌招手,何顺昌将自己的手轻轻的伸了过去,就在碰上那女子的手的一刹那,女子变了。披头散发,七孔流血,怪叫着向何顺昌扑去,何顺昌惊恐地大喊一声:“去,死,吧。”说罢掏出随身携带的榔头朝那女子抡了过去。女子并没有闪躲,任凭何顺昌胡乱锤砸,血流了满地都是,这时从旁边又出现了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女子,何顺昌当即又抡了过去,每个女子都没有躲闪,何顺昌像疯了一样,只要身边出现那个女子,何顺昌就一定要把她抡的死死的。终于何顺昌打累了,两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当何顺昌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了满地尸体,有家丁,丫鬟,老员外和那个中年道士。每个人的尸体都被砸的残缺不堪,自己扭头看见右手中死死地抓着那柄沾满血肉的榔头,大声喊道:“天,哪。” 自此以后,周员外家灭门一事,被传的沸沸扬扬,但是怎么传,起因都是一样,因为一具定魂棺。何记寿材也因掌柜子的失踪关门歇业了… 八尾猫(1) “在古埃及的神话中,猫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据说在很久以前,是猫统治着人类,而它们狡诈,残忍而非常聪明。它们把人类当成奴隶驱使。直到最后狗的出现,是他们赶走了猫,并让猫从统治者变成了人类的宠物。于是狗被古埃及人当成了生活中最重要的朋友。而且古埃及人深信猫会带来死亡。”朋友喝着茶,缓缓道来。 “只有古埃及的神话涉及到猫么?”我四下望了望,那只可爱的小猫又出去鬼混了。 “当然不,今天我就讲的一个关于东方的猫的故事。”朋友笑着叙说。 “据说当初佛祖曾经说过,世间凡是有七窍者皆可修炼成仙。而所谓的“七窍者”其实按今天的话说就是生物吧。所以猫自然也算其中。而且传说。修炼过的猫每过二十年就会能多长出一条尾巴,当尾巴长到第九条的时候,它就能修到一定的境界了。 但这第九条尾巴可不好长,当一只猫拥有八条尾巴的时候,它就会得到一个提示,它必须去满足一个人的愿望。而每实现一个愿望,猫就必须消失掉一条尾巴来实现。所以这几乎成了一个死循环。但我所说的猫确非常虔诚的完成这个循环。所以它虽然一直是八条尾巴,但已经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帮多少人达成过愿望了。它也曾经向佛祖抱怨过,这样下去如何才能修炼得道?佛祖却笑而不答。”朋友停了一下,神秘地说:“其实上面的话我只是听我的祖辈们谈起罢了。因为八尾猫不会随便帮助人,它只会帮它第一任主人的后代实现愿望。而在我的家乡,八尾猫的传闻是很普遍的,大家都希望可以遇见它,因为它如果愿意帮助你的话,你能实现任何愿望,任何愿望。” 我望着,隐约记起他过去继承遗产前曾经去过一次家乡,我不禁问他:“难道你有见过它?所以你才能继承这样一笔遗产?” “你猪啊,我父母早去世了,而遗产只是我到了父母规定的只要我大学毕业就能接受。”朋友大笑。笑的我也有些窘迫。 “不过那次我回去,的确知道了一些关于八尾猫的故事。” “我的家乡是个物产十分丰富的地方,当然老鼠也很多,为了解决鼠患,从很早以前家家户户都会养猫。很奇怪,我们当地没有一个人养狗,我们也从来不吃狗肉。猫的存在给了当地人很大的实惠。没有老鼠的侵扰,粮食丰收,也不会传播疾病。所以大家对猫都疼爱有加。而猫的传说自然也很多。 我所知道的第一个是我的叔祖父告诉我的。他去年已经过世了。当时他和我叙述这个事的时候依然健硕,老人虽然将近八十了,但鹤发童颜,说话清楚利落。只是眼睛深深的凹陷,猛一看有些吓人,因为有严重的白内障,他又及不愿做手术,也只好这样。 为了方便叙述,下面是以他的口气来说的。 “那年我和你阿公(我祖父)才十来岁。村子后面有座山。我们经常上山去玩,或者运气好可以打到一些小动物,要知道,农村的孩子很早就会自己养活自己了。当然,我们知道山上有狼,可我们一般不走远,只在山腰,而且你阿公很会辨别狼的领地,他知道那些地方是去不得,那些地方可以去。 在以前我们也听说过村子里有八尾猫的传说,据说它是几百年前村子的一位少年饲养的,是一只身材非常大的猫。大到几乎可以和普通的狗一般。而且全身通体雪白,尾巴有粗又长。当时的人对这只猫都很敬畏。他们认为这只猫可能就是猫里面的猫妖。 在少年去世后,这只猫就不见了,然后陆续有人宣称看过这只猫,而这个少年的后代无一不是飞黄腾达。最后成了村子里有名的望族。大家都认为这是猫妖的福赐。但少年的后代决口不提。因为在禁忌中,如果把你和八尾猫的故事告诉旁人会折寿的。不过反正我也活够了,告诉你也无所谓(说到这里,叔祖父爽朗的笑着)。 那天天气本来是很好的,但六月份的天气在树分钟内都会变化,即便像我这样观察天气的好手也疏忽了。那次我没有叫你阿公同去。因为他已经要去省城上学堂了。不能像我这样野了。所以我独自一人想去山上摘点口菇或者打点野味。可没等我走到山腰。就下了好大的雨,回想我这几十年从来没再遇见过那样的暴雨。我只好找了个树叶比较茂密的地方躲了一下。天空灰暗的紧,空气也很压抑。我几乎忘记这是早上了。就在暴雨和闪电交加的时候,我隐约听见狼的叫声。照理这个时候,而且又在下暴雨狼是决不可能出来觅食的。但很快第二声狼嚎证实了我的猜测。 还没等我走,我已经看见四只狼已经把我包围起来。我不是第一次见狼,以前随父亲上山打过狼。但那时后只是跟着大人后面玩玩。但这次我可能真要沦为狼果腹的食物了。我开始打抖,也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被雨浇得。 四只狼都是成狼,在雨水中他们的毛发都紧紧粘在一起,这让他们的身形很彻底的展示出来。我甚至可以数的清他们的肋骨有几跟,看来他们是饿了很久了。我就这样和他们对持着,我知道狼不会一下攻击你。它们会细心的,有耐心的观察,寻找最好的机会保证一击必中。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下一秒我的喉咙可能就会被撕开了。 这时候,我看见狼忽然在退缩,口中还不时的发出低吼,我知道那是带着威胁和恐惧的吼叫。我四处望去。果然我看见了它。 它的身长几乎超出我的想象,几乎可以算是一头小狮子了。但浑身雪白,雨似乎根本碰不到它漂亮的毛发。眼睛如同两颗黑色玛瑙,泛着不详的光。而且最醒目的是它的尾巴。是八跟,就像皇帝出巡的依仗一样散立在后面。 我突然想起,村里人都说,八尾猫通常会在不寻常的暴雨中出现,而且会寻找需要实现愿望的人。 狼很快被吓跑了。八尾猫也信步走到我面前。在它面前我几乎忘记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本应该凌驾与众多生物的人。我觉得自己很渺小。但我又渴望拥有它,因为它实在太美了。(说到这里,叔祖父的眼神很柔和,望着前方,几乎沉浸在以前的记忆中) 它轻摇了下尾巴,然后摇了摇头,伸了个极长的懒腰,然后望着我。 八尾猫(2) 我知道它在等我提出要求。原来我们家就是那个少年的后裔,这让我又激动又兴奋。但它突如其来的到达又让我手足无措,我真的没想好我该让它帮我实现什么愿望。我小心的问它:“我可以摸摸你么?” 它没有表情的眯着双眼,这个时候雨已经停了。太阳很快又出来了。它白色的毛发居然在阳光下成了半透明的状态。可能它答应了。所以我用颤抖的双手摸了摸它脖子附近的毛发。 人一生会摸过很多东西,那些手感好的有丝绸,缎子,光华的瓷器,或者年轻女人的皮肤。但八尾猫的毛摸起来感觉和我所摸过的毛发不一样。不像普通的猫毛那样杂乱,也不像别人送给我们狐狸皮毛那样柔软。不知道是什么一种感觉,但摸着很舒服。我的手仿佛粘在那里了。我甚至想就这样枕着它的皮毛睡过去。 不过它很快就躲开了,或许它不喜欢太靠近人累。我知道它还在等我的愿望,它的八跟尾巴在不安分的晃来晃去。我实在不知道要实现什么愿望,只好对它说要不先跟我回家,等我想到在告诉你。 八尾猫望着我,忽然全身闪耀了一下,几乎晃的我睁不开眼睛。然后我在地上看到了一只猫。一只和普通毛没什么两样的白猫,而且,只有一只尾巴。 我知道它是八尾,我高兴得把它抱起来,兴奋的往家里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每天都和八尾猫玩耍。村子里的大人不会干涉孩子和猫玩。反正那时候我又不愿意和你父亲一样去读书,家里又富足,也就由着我性子瞎混呗。但八尾起初很不愿意这种玩耍。每当我像逗其他猫一样把纸团毛线球之类的扔给它。它总是无动于衷的望着我。就像一个老人看幼稚的孩子一样。我终于意识到这样逗它其实是对它的不尊敬呢。 它每天都对我叫唤,要不就摇着尾巴蹲在门口。我知道它不想呆在这里。它想尽快满足我的愿望,少一跟尾巴,然后又重复那样无休止的修炼。望着它的背影我觉得它很可怜。 那天我坐在它面前问它:“是不是所以愿望都能实现?” 它没做声,只是懒洋洋的望着我。 “那,我的愿望就是你能有九跟尾巴。”我一字一顿的说。 八尾猫呆住了。黑色玛瑙般的眼睛充满了疑惑,随后是一种后来我知道名为感恩的眼神。或许它终于明白佛祖的意思,只有遇见个肯让它圆满的人所提的愿望,它才能有九条尾巴。以前的人都自私的为自己考虑,他们认为八尾猫为他们实现任何愿望都是因该的,他们不会考虑八尾的感受,因为每一条尾巴都必须经历几十年的修炼。 八尾猫慢慢的起身,伏在我面前,舔了下我的手,很温暖。我看见它的眼睛有些湿,或许是眼泪吧 八尾不能在叫八尾了,我看见它长出了九条尾巴,是那样华美壮丽,它的身体闪烁着白光。以至后来同村的铁蛋一直赌咒说那天看见我家闪着白色的强光。 我目送着它离去,还是有些失落的。我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在和它见面了。 不过似乎以后的日子冥冥之中都受到了它的庇护吧,我这一辈子没什么作为反而过的快乐而安详,我的子女都很孝顺,我的身体非常健康。或许都是托它的福,还有,昨天我梦见它了,它说它就要来接我了。” 上面就是叔祖父的叙述,当时的我听完只能将信将疑,我知道医学上有种病是意想。多发为老人身上,他们身体很健康,但记忆却混乱。他们往往把一些不相干的事串联在一起组合我自己所谓的记忆。我不知道是否叔祖父也有这种病。 但很快,在我离开家乡前他老人家就过世了。走的非常之安详。就是白天睡在藤椅上走的。家里人也说了,这,叫喜丧。 在葬礼上,我是我那辈最长的。所以第一天的灵是我来守,那晚发生的事证实了叔祖父的故事。 大概凌晨两点后,大部分人都散去了,只有几个守灵的人还在,不过大都已经睡死过去。但我却出奇的清醒。一想到前几天还和我谈笑风生的亲人一下就阴阳两隔我多少有点悲伤。但在寂静的夜晚,我却听见了一声猫叫。并非像电影里的那样恐怖诡异,却充满了温柔的叫声。 我也看见了,看见了八尾猫,不,应该称它为九尾了。如叔祖父描述的一样,第一次见它的人都会惊叹与它的美丽。白色如雪般的毛发却有着漆黑如墨玉般的双眼。而且那漂浮的九条白色的尾巴更加显的雍容华贵。 它向我径直走来,全然没有理会我的惊讶。我很想叫醒其他人。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就看着它走到叔祖父的灵柩前,像叔祖父当年和他离开时一样,舔了舔他的手,然后就如一阵烟一样消失了。 过了很久,我发现我才能说出声来。但我没告诉其他人,我知道这无非招惹一顿嘲笑而已,而且在这样严肃的丧葬期间说这个在我们那里是很避讳的。结束叔祖父的葬礼后我才又回到家。而且以后我也再没见过八尾猫了。它的传说似乎也终止了。” “好神奇的猫啊。”我忍不住感叹道。 “的确,不过你相信么?”朋友问我。 “当然,如果别人说我可能不会相信,但你说的再离奇我也是确信的。”我坚定地说。  “那就好,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有你相信就够了。”朋友笑着拍拍我肩膀,示意我早点休息。我知道今晚的故事结束了。当朋友出去后。房间又恢复我一个人的寂静。这时,朋友那只猫又从外面回来了。我看着这只可爱的猫咪,心想,它会不会就是那只八尾呢。如果谁有缘看到八尾猫的话,记住一定要向它提让它有九条尾巴的愿望,因为徘徊在人世的他们是很孤单寂寞的。 蛇孽(1)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山东的鲁西南地区。 狗子大名叫陈二狗,出生在沂蒙山区一个深山沟里的村落,打懂事起狗子就喜欢去山上抓蛇玩,多的时候一天狗子能抓几十条回来,老话说:常在河边走,那能不湿鞋。狗子抓蛇就肯定被蛇咬过,次数多的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但是山上的蛇虽然很多但有毒的蛇很少。每次抓到蛇狗子都在村子口的土地庙旁和那些只敢吃不敢抓的小伙伴们熟练的扒皮,烤肉,然后饱餐一顿。“长虫(山东人对蛇的称呼)是灵物,狗子你这个小崽子别作孽了!!”年过八旬的奶奶经常骂狗子。 转眼间,奶奶去世了,狗子长到了20岁,上山抓蛇的勾当也成了狗子童年的记忆。现在的狗子是村里的泥瓦匠,干给人盖房子的那种活。这年春天,家里的老房子要翻新,狗子便叫了昔日的工友本村的陈大明一起帮忙拆房子,狗子家的房子是那种最老的,全是泥土堆起来的,没有一点的水泥石灰什么的所以很好拆。在掀屋顶上的麦草时有人大喊了一声: 啊,这是什么?狗子听到的是陈大明的声音。 怎么了?狗子从另一侧的屋顶爬了过来。 蛇,这里有两条蛇!大明惊慌的指着扒开一边麦草的屋顶说。二狗顺着大明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两条蛇盘在那里,蛇身子相互盘绕在一起,蛇头在身子中央错插着,对打扰它们的人居然没有一丁点的反应。不过也许是刚到春天,天气还有些寒冷,这两条蛇还在冬眠。 让我来!狗子眼里泛出了异样的光彩,像是小时候上山似得兴奋。 狗子小心翼翼的挪到了两条蛇的旁边,用手熟练的捏起了盘在外围的蛇尾巴,一只手一条就这么提了起来,两条蛇像是刚刚睡醒似得懒懒的吐出了幽黑色的信子,蛇头用力地向上翘着,仿佛要进攻打扰他们美梦的侵略者。狗子早有防备,在提起来一会就把蛇身子开始用力的抖了起来,多年的抓蛇经验告诉他这样可以使蛇精疲力尽,根本无力反抗。在抖了大约一根烟的工夫蛇的脑袋耷拉了下来,信子也时吐时伸不那么敏感了。狗子把一条蛇的头部放在了屋顶下边的土墙上,然后对着陈大明喊: 大明,用铁锨把它的头砍去!今晚咱俩又多了一道下酒菜。 这东西这么吓人,还是把它们放了吧,我有点怕。陈大明在狗子抖蛇的时候早已退到了房顶的另一侧,这时他在那边胆怯的说道。 你看看你那点出息,还是个男人吗?快点别浪费时间!!狗子督促道。 我……我还是有点怕,老人不是常说这东西杀不得吗?会遭报应的。陈大明还是立在那里没动。 你他妈行不行啊?我当年抓的蛇我自己都数不过来,也没见过什么报应,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我要不是两只手都占着我还用你!?狗子有些不耐烦了,再次提起蛇用力的抖着。 陈大明拿着铁锨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狗子再次把蛇头放在了土墙上。 用力砍!狗子喊道。 啊!陈大明双手拿着铁锨砍了下去。 “砰”的一声,蛇头从土墙上滑落下去砸到了墙边的塑料盆上。蛇身却在用力的弯曲着,在为失去首级而痛苦挣扎,在狗子的又一波强烈抖动中蛇身变成了手擀面似的垂了下来。同样的方法狗子和陈大明又砍下了另一条蛇的头颅。 接下来的活狗子更是轻车熟路了,扒皮,清理内脏,切段。狗子还特地回了趟家从家里拿来了蜂窝煤炉子和菜刀,调味品,二锅头等东西。在清理完内脏后,狗子托着掌心的两颗黑色的小珠子似得的东西拿到了陈大明的面前。 来,大明,补补,这可是好东西呢,蛇的苦胆,大补的。狗子嬉笑着说。 怎么吃啊? 生吃,也难怪不知道,以前叫你出来吃蛇肉你总是不出来。现在连个苦胆都不会吃。说罢,狗子把苦胆放到了嘴里生咽了下去并把另一颗放到了陈大明的嘴边。 我自己来,以前那是我姥姥看的紧,呵呵,现在看见不是会了。说着陈大明也学刚才狗子的样子把苦胆吃了下去。 狗子不愧是高手,蛇肉汤、烧烤蛇肉、葱爆蛇段。两条无头蛇一会就被做成了美味佳肴。下午狗子和陈大明在破烂麦草屋的小院里一直喝到夕阳落山。 转眼间过去了半年,狗子的房子也盖好了,是六间大瓦房外带平房,在小村里这样的房子也称得上气派了。本来这房子是狗子父母留给狗子将来结婚用的,可狗子看到新房子却怎么也不愿意再住回家里边去了,由于时至初秋天不是很冷,加之拗不过狗子,父母就让狗子搬进了新房子。 厄运从狗子搬进新房子的那天晚上开始了。狗子晚上在家里吃完饭回到新房子的时候就已经八点了,新房子里没有电视机,狗子就拿出了收音机停评书。“丝、丝、丝”狗子听到一种耳熟的声音,不过在他关掉收音机后声音就没有了,“这是新房子,怎么可能有那东西!”狗子笑自己太神经质。当天晚上狗子做了一个梦:自己在房子顶上铺瓦片,房子下边有一群蛇在蠕动着向房顶爬来,有青的、黑的、红的各种花纹。不知为何蛇会爬上房顶,眼看着蛇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自己却怕得要命,丝毫忘记了以前抓蛇的技巧,就在这时一条蛇“腾”的跳起来扑向了自己,“腾、腾、腾”所有的蛇都跳了起来。“啊”狗子叫了一声,惊起了一身冷汗。以后的日子里狗子经常会梦到蛇,还是那些青的、黑的、红的各种花纹的蛇,也经常会半夜惊醒。晚秋的一天狗子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已经不见了蛇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男孩身穿墨绿色纱衣,而女孩则着淡青色旗袍,狗子觉得这两种颜色十分的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那里见过。两人站在远处对着狗子笑,狗子也傻了吧唧的对着他们笑。这一夜狗子睡得特别香。 狗子是被一阵“丝丝”声吵醒的,睁开眼强烈的阳光刺进眼眶,大约是中午了吧,还好今天不上工,狗子想起了刚刚的“丝丝”声猛地把脸转向了另一边,“啊”的一声狗子迅猛起身爬到了炕的一遍,原来在狗子刚才躺着的地方旁边有一条杯口粗的青花大蛇,这时正吐着信子瞪着狗子呢,狗子抓过那么多的蛇也没见过这么粗的,这么粗的蛇在这里不多见,毕竟这时北方。“那里来的呢?”狗子也很纳闷。但现在也由不得狗子想那么多了,关键是怎么把它弄走,狗子终究是狗子,伸手一抓就抓住了那条青蛇的七寸处,可毕竟是大蛇它的尾巴迅速向上的扭动着想去缠住抓紧它脖颈狗子的手,可狗子那能让它得逞,站起来挪到炕边两只手捏着青蛇的七寸用力的抖,这是狗子抓蛇的绝招。抖来抖去大蛇不反抗了,乖乖的像只死鸟任狗子抖着。狗子下了炕来到了院子里把已经抖的半死不活的大蛇扔到了水泥地面上,拿起铁锨和上次一样给大蛇来了个斩首。 听到陈大明死去的消息是那天狗子刚刚上工同村的工友董其顺告诉他的。董其顺住在村子的南头,近邻着一条臭水河。 陈大明的尸体就是在我们村前面的臭水沟里发现的,尸体都已经轻度腐烂,法医在现场简单检查了一下后说尸体眼睛内凹,印堂发乌像是中毒致命的,毒很像是蛇毒。董其顺对狗子说。 什么,蛇毒?我们这里那有蛇毒?!你胡说八道!!狗子激动的叫道。 你激动什么啊?是警察说的又不是我说的,真是的。董其顺不理狗子去一遍整理砖去了。 狗子有点怕了,他想起了奶奶的话,更想起了陈大明的话,“会遭报应的!!”狗子没有了干活的心思,满脑子的全是“报应报应报应”,狗子想到了邻村小东夼的一个瘸子,该人是村里的外来户,听老人说是四川那边一路乞讨过来的,他是远近村子都闻名的“大仙儿”,得此名也是有段来历的,头几年鲁西南这边很穷,农村里人得了什么病都是找算命的来破解,没有去医院的,有个叫大宝的孩子得了天花,其实这病很好治的,可大宝的父母偏偏信什么“中了邪气”要化解,香灰泡水喝了,纸钱灰也灌了,筷子也在碗里矗了好几回可就是不见好。一天中午正好瘸子出门路经大宝家,见折腾成面紫体弱的孩子,便动了恻隐之心,对着大宝他娘好一顿讲解,又是什么得罪了土地神,又是什么凶宅风水不好的,吓得大宝娘哭着跪着求瘸子化解,瘸子说化解也不难只要让大宝换个睡姿改东西睡就可以了,大宝娘半信半疑的照做了,没想到第二天大宝身上的水痘就有些淡化,等过了一个礼拜竟全然好了。大宝的父母特地给瘸子送了一个大猪头说瘸子是他们家永远的大恩人,要大宝长大后报答他。大宝他娘也是逢人就说瘸子真是天上才有的大仙,治好了大宝的怪病。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瘸子一举成名。 狗子来到瘸子家时已经晌午了,瘸子自己盘着腿在炕上就着半盘油炸花生米溜小酒。见有人进来,瘸子放下酒碗用异样的眼光端详着这个年轻人。 瘸子大仙儿,你快帮帮我吧?狗子带着哭腔开了口。 蛇孽(2) 怎么了?瘸子挺疑惑,居然年轻人也有来请他帮忙的。 狗子把小时上山抓蛇,拆房子时吃的蛇大餐,住新房子时的蛇梦,以及前几天抓的大蛇和陈大明的离奇死亡统统的给瘸子讲了一遍。 这事我帮不了!瘸子滋了一小口酒说道。 为什么??狗子紧张的喊道。 你走吧,我真帮不了。瘸子挥了挥手低下头用筷子夹起花生米往嘴里送。 狗子从内兜里掏出两张大钞拍在饭桌上。帮不帮没关系,你好歹的告诉我怎么回事啊?狗子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着。 瘸子看到了红彤彤的大钞眼睛来了光彩。这个嘛,其实你以前抓的蛇都没有危险,但拆房子那一次不一样,那两条可是子午鸳鸯蛇,别看它们个头小,那可是修炼百年的灵物啊,还好不是你杀了它们,否则躺在臭水沟里的就是你了。 狗子觉得自己的背后凉飕飕的,仿佛有堆蛇在爬,冷汗也从额头冒了出来。瘸子接着说,虽然不是你下得手但是你吵醒它们的,所以它们化作童男女托梦给你,对着你笑那是要来索你命的!! “啊”,狗子大叫了一声。 可能时日就在这几天,不过你不会死的太难看的。 救救我,大仙救救我,狗子跪在了炕上满脸泪水鼻水的说。 化解太难了,那对鸳鸯蛇修行太深,需要请峨嵋山的千年虫草来辟邪,我的师叔峨嵋山玄一道士那里有,可是我腿脚也不灵活了,去不了。你还是回家准备后事吧!瘸子眯着眼睛倚在墙上淡然的说。 我可以去啊! 那怎么行!你又不是我们玄界中人,去了反而会更严重。 狗子沉默了,想象着自己被万蛇咬的情景。 不过,我也是可以去的,就是盘缠嘛,得你出。瘸子又开了口。 当然,当然,得要多少?狗子像是看到一丝曙光。 有句话叫“钱乃身外之物”,为表示诚意你得把你的所有身外之物放到我这里来,待我从峨嵋山返回时如数奉还给你,绝不多花你一丁点。瘸子瞪着狗子轻声说道。 好,好,我这就去银行取。狗子16岁自干上泥瓦匠还是攒了点钱的,不多,两万。 下午狗子拿着钱来到瘸子家时瘸子已经收拾好了出远门的行李,不过也就一个包袱而已。走出村口,瘸子说:狗子啊,我们玄界有个词叫“逢缘”,你我相遇就是有缘,我才会为你而去,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其他人,说出去就不灵了。狗子点头如捣蒜的望着瘸子坐上城乡小客车绝尘而去。 每一天狗子都如坐针毡,处处小心,生怕自己的命被索了去,不过还好,晚上狗子睡的很踏实再也没有做关于蛇的梦,狗子认为这是瘸子大仙的功劳。狗子度日如年的等着大仙归来,可大仙没等来却等来了陈大明的死亡告知书。这天下午派出所来了一帮人在村子里贴了一大堆的白纸黑字,题目是“陈大明死亡告村民书”。原来陈大明那天是在亲戚家喝了酒,在骑车返回家途中一头栽进了村南的臭水沟内被水呛死的,加之秋日天气还有些浮热,尸体就轻微有点腐烂,所以法医说有可能是中毒而死的。 “哈哈哈哈”狗子笑了几声,如释重负。他知道,瘸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痴女画魂(1) 秦箭和莲儿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秦箭处处呵护着莲儿,两人情投意和。一转眼,莲儿出落成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子,秦箭也英武非凡。这年上元节,两人相约进城看花灯,被太守的公子鲁嵩撞见,对莲儿的美貌垂涎三尺,上前动手动脚,起初秦箭忍气吞声劝解,一伙爪牙扑上来动手,结果被秦箭三拳两脚就给撂趴下。趁乱秦箭带上莲儿急忙逃回家。大人害怕夜长梦多,定在正月二十六成亲,不料二十五这天,朝廷征兵去新疆伊俐征战西域贼寇。莲儿通情达理,捎来一封情信,说男儿当立志报国。这样,秦箭没入成洞房,就上了疆场。 秦箭人才出众,骁勇善战,很快成了左宗棠麾下的虎将。他经常孤军奋战,横扫西域,立下汗马功劳。不料战乱一时难以平息,征战沙场多年,苦了在家的莲儿。一边要伺候公婆,盼望郎君凯旋班师,可是望穿秋水,也没盼回郎君的身影。 这年初春,秦箭带领百十号人马,纵横戈壁,把一大帮盗窃珍宝的波斯匪帮堵在达铁盖峡谷,双方对峙。荒滩戈壁,打不得持久战,双方都急于一决高下。波斯匪帮仰仗新招火枪队支援,叫嚣要让清军有来无回,暴尸荒野。趁黄昏,秦箭骑上白龙马,外出勘察地形。 峡谷地形复杂,不知不觉,秦箭就迷了路。走如杂草乱树丛中。意外地在山谷隐秘处发现一座寺庙,残垣断壁间掩映一个隐秘的山洞,不时传出阵阵悦耳的声音。秦箭大着胆子进去,里面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低头在拨弄一把古筝。见了秦箭,她毫不意外。从身上取出一个布包,交给秦箭。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幅仕女画像。这画像印染在羊皮上,画中女子清秀俊俏,手拈一枝玉兰花,臂腕上戴一只晶莹的翡翠玉镯,清爽淡雅。画中女子盈盈浅笑,望着秦箭。秦箭心里不由一震,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妙情愫。秦箭刚想开口探问,婆婆倏忽间不见了。秦箭不知是喜是忧,小心收好画卷,揣在胸口。返身望山谷外走,这一来茅塞顿开,踏着月色一路回营。 晚上,北风凛冽,寒可彻骨。秦箭借着豆油灯仔细观赏画像,迷迷糊糊眼前一道霞光闪过,画中女子望他盈盈一笑,好像召唤他,姑娘似乎飘在雾中,他就跟在后面,不一会来到一个风景秀丽的峡谷。山谷怪石嶙峋,峰回路转,恍若仙境,等到柳暗花明时,已经来到一座青藤遮盖的山洞前。忽然凛冽寒风突起,秦箭顿觉得寒冷异常。女子一抖衣袖,变戏法似的取来一件虎皮战袍,亲手给他披上,系好衣带。一股温暖传遍全身。他一冲动,想上去搂住女子,女子娇羞地闪身躲过,秦箭一下惊醒。一摸身上果然有一件虎皮袍。秦箭诧异非常。 不日,波斯匪帮挑战,打一阵退一阵,来了个引君入瓮的战术,望山谷里引诱秦箭。秦箭取胜心切,不知是计,没几回合便被引入雾瘴弥漫的峡谷,恍惚和梦中所经历的一模一样。迷惑不已。骤然间,风云突变,暴风雪骤临,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秦箭顾不上多想,记起梦里的山洞,因为先前走过一次,轻骑熟路,不大会儿就来到青藤山洞前,兵士相互搀扶,踩着石崖,攀着青藤,爬进离谷底百尺高的山洞躲避风雪。波斯匪帮也没料到暴雪骤来,仓皇钻入对面山洞。 这场不期而至的暴雪,下了三天三夜,山谷中乱草灌木已经尽数覆盖。山洞只能避避风寒,食物匮乏,连水都没有。每天将士只好茹毛饮血,把冻死的马匹拖进洞,生吞活剥了吃。很多人在山谷中了瘴气,加上天寒地冻,死伤大半,只剩二个贴身护卫。大概是秦箭怀中奇画庇护,未中瘴气。身裹虎皮战袍,抵御风寒尚无大碍,可是这样下去早晚要冻饿而死。 一天早上,迷糊中被一股清香馋醒,山洞青石板上放着热腾腾的奶酪和酥油饼。三人饥肠辘辘,美餐一顿。此后,差不多每天都有美味送来。秦箭就留了个心眼。这天黎明,他假装沉睡,石壁间飘下一个女子,蹑手蹑脚放下竹篮,取出食物一一放好。刚要离去,秦箭一把扯住女子的手臂。女子挣脱,隐入石壁。秦箭看着手上的翡翠玉镯犹自发呆。打开画卷,女子手臂上的镯子果然不见了。秦箭怀疑女郎是天外仙子。 痴女画魂(2) 吃这一惊吓,一连几日不见女子出现。望穿秋水,不见伊人来,秦箭后悔不迭。这天,正在烦闷,一个梳着密密的麻花辫的红衣女子,手挽雕花食箪,娉娉婷婷,踏着冰天雪地款款走来,送来了香喷喷的奶茶。要不是衣着怪异,简直和画中女子一模一样。女子自称是峡谷土著猎户的女儿。饭菜是父亲感激将军驱逐贼寇辛劳特意让她送来的。秦箭看女子和善,道过谢,接过刚要往嘴边送,画卷从怀里掉出来,打翻了盛奶茶的瓷碗,奶酪泼洒在石板上,冒出一串气泡。秦箭大为震惊,知道是剧毒之物。没想到这妖娆女子原来包藏祸心,这般狠毒。 原来红衣女子正是波斯匪帮的匪首曼尔莎乔装的。匪帮困守山洞,为保曼尔莎性命,匪徒喽罗忍饥挨饿,已经相继冻饿而死,曼尔莎不甘心,只有铤而走险,孤注一掷,谋取秦箭性命,同归于尽。 曼尔莎一看事情败露,一把抢过画卷,纵身要逃,秦箭挺箭追杀,她翻手把画卷迎面掷来,秦箭怕画卷跌人山谷,抢上一步去接,曼尔莎袖中飞出一枚毒镖,画卷“哗拉”一声散开,毒镖被羊皮画卷挡过,减了威力,秦箭才化险为夷。在画卷展开的刹那,女郎看见画卷上清秀的女子一双愤怒的目光,象利箭一样直刺心窝,惊恐地尖叫一声,坠入百丈山谷。 秦箭为抢画卷,失足直往山谷下坠落,画卷像魔毯一样飘来,稳稳地接住了他,又忽忽悠悠,飘啊飘,来到一个鸟语花香的山谷。刚一落地,以前在石洞奇遇的那位老婆婆笑意盈盈在等他。她引秦箭来到山谷深处。秦箭疑惑地问:“老婆婆,这是什么地方?”老婆婆含笑道:“这里是百花谷,也叫还魂谷。”秦箭急切地说:“老婆婆,我要见画中女子!”老婆婆微笑颔首:“不要急,我带你来就是要让你见她。不过见她之前,你得先听一段与你有关的故事!”老婆婆一边带路,一边娓娓叙说。 秦箭随军征战西域。一次,途中救下一队维族商旅,商队中一个叫阿骨朵的女子被秦箭的英武气概折服,暗暗思恋。可是,秦箭家中有莲儿在苦苦守侯,再说蹉跎戎马生涯,怎敢痴心妄想?!长叹一声,策马悄悄离去。 不料阿骨朵情意已决,爱恋日深,不能自拔,竟相思成疾。女子的父亲怕女儿受不了旅途劳顿,只好把她托付给老尼,带她到百花谷莲花洞养病。老尼弄清原委,被阿骨朵痴情所动,毅然教她习练西域灵幻之术,为她圆此痴情梦。阿骨朵为帮心上人,不惜苦楚,在莲花洞苦心修炼,用心血绘染了一幅仕女图,把魂魄全然凝结在画中,这幅画才有了非凡的魔力。 老婆婆说到这,秦箭全明白了。老婆婆说:“你想救她吗?那可是有生命危险。”秦箭郑重点点头。老尼轻甩拂尘,一指石壁,霞光氤氲中,秦箭果然看见一位女子静静躺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石匣中,面容平静,脸一点血色都没有。老尼说:“秦郎,你真爱阿骨朵,肯用头撞开石匣么?”老尼告诉秦箭,要撞开石匣,足足得要千钧之力,略有闪失必头破血流,粉身碎骨,请秦郎斟酌。 秦箭运足气力,紧跑急步,一头向石匣撞去,眼前一道霞光闪过,石洞豁然洞开,石匣也慢慢打开,一朵莲花托着女子缓缓升起,霞光中女子脸色由白转红,樱唇微启,鼻息娇喘。 女子苏醒过来,坐起身,迷茫地望望四周,问:“我这是在哪里呢?”秦箭疾步上前,抓住女子的手,紧紧捂在胸口:“我是秦箭,你摸摸,我在这呢!”女子欣喜地说:“真的是你吗?真的是我的秦哥哥吗?!”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秦箭拉过阿骨朵的手,把玉镯戴在她手上,阿骨朵不胜娇羞,脸上飞过一朵红晕,低下了头…… 两人从陶醉中清醒过来,老尼笑得很开心,问:“秦郎,你真爱阿骨朵吗?”秦箭郑重地点点头。老尼忽然神色凝重地问:“秦箭,你难道忘了,家里昼夜思念你的苦命莲儿了吗?”秦箭说:“薄情郎离家已经七、八载,莲儿恐怕已经嫁人了!”老尼说:“你好糊涂啊!阿骨朵其实就是你的未婚妻莲儿啊——” 原来,当年太守抓秦箭当兵,是公报私仇,好趁机打莲儿的主意。莲儿送走情郎,被太守的花花公子苦缠死追,一恨心一天夜里,女扮男妆,不远万里来西域寻找秦箭,不想路途上被太守公子的爪牙识破,劫持了她,要做少夫人,莲儿誓死不从,寻机会拔出发簪,刺伤公子鲁嵩,跳崖自尽。刚巧落入百花谷,被老尼救起。莲儿惊恐过度,失去记忆。老尼的旧识维族长老看中莲儿聪慧,收为义女,一直带在身边,容貌也变了不少。莲儿意外地与秦箭相逢,却相见不相识。到最后相思成疾多亏老尼救治并教会她绝世幻化神术,救了秦箭。也许是因为前生有情缘,演绎出这段奇情。 听完老尼叙说,这回连阿骨朵也吃惊不小。两个有情人唏嘘不已,痴目相对,直忘了身在何处,今夕何夕。等到梦幻一了,想拜谢老尼成全之恩,老尼踏着芳草碧水走得无影无踪。 秦箭暴风雪中意外得遇佳人,靠莲儿相助保住性命,匪帮作恶多端已经冻饿致死,全部覆没。秦箭双喜临门,成婚之地选在最有纪念意义的百花谷,洞房就是阿骨朵受难的莲花洞。 洞房花烛夜,石壁间传来阵阵古筝之音,如高山流水,美妙极了。秦箭说,老尼也在祝福我们呢!莲儿捶了他一下——你就没听出,其中包含奴家当年在洞中苦苦度日,对郎君的思念吗!说完,幸福地投入秦箭的怀抱。 千年一魂(1) 我是一名降妖师。 我的运命似乎从出生那天起就已注定。听父亲说,我生来病痨。他跑遍了十里八乡,才在我出生后的一天夜里请来了当世最厉害的神算子。那瞎眼之人只将左手指搭在我的前额试了一下,便说:“公子的病属天病,能不治而愈,也能顷刻毙命。”父亲很慌恐,跪求长生之道。神算子说:“东山有一灵石。九九重阳之日,你攀上山顶,趁朝霞时取得,佩在他身上便可保住性命”。 于是,在九九重阳那天夜里,我颈上便有了这块红玉。它不太,但很精致,圆形,中间有一针式小孔。看似很普通的一块玉,父亲却说它夜里可以发光。我从来没见到过它的光,也从未离身。 神算子再来时,引我见了一人。那人身高八尺,体壮如牛。神算子让我跪拜,从此我成了降妖师的弟子,取名——无空。这名字很有些禅意,我的父亲并不想认同,但念在神算子曾救我性命的份上,还是点头同意。 其实,做降妖师也没什么不好。我出生的这个地方,百相交生,经常有妖孽出现,祸害乡邻。降妖师一职如同救人于水火的郎中,很受欢迎。但做降妖师是要有悟性的,这种悟性有人与生俱来,有人后天修为。师父只所以收我,不是因为我先天的悟性,而是看中了我颈下的那枚红玉。他说:“有玉,终有一天,你会悟道!” 等待是很熬人的,我夜夜在星光下企盼玉石显灵,企盼能见到父亲讲述过千万遍的绚美红光,那将是我作为一名降妖师的骄傲。 父亲为我定了亲,是对面山坳里陈员外家的二小姐。去年花灯节,我在街头灯影里见过她,着实美貌。乌黑的长发挽起在脑后,粉白的脸颊,嫩如花瓣的香唇,一双极明亮的眼睛如水一样晶莹。轻摆柳扬间,漫过三寸金莲的白色长裙,在走动时就多了些涟漪,如河中波光粼粼的水纹。我的心在那一刻融化。 她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本是同僚。曾同朝为官,后因世事变换又一同归隐。如今结亲也是两家同庆的美事。 师父常来,为我始终不能参透降妖之法伤心。他百遍地摩挲我的玉,不错眼珠的盯着我的天灵盖发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如今妖孽横生,师父已老,只待你灵光一现啊!” 我望着他斑白的发:“师父,徒儿如果终生不能了悟降妖之法,当如何?” 他每次都会洒下几滴清泪:“你有灵玉护身,终有机会!” 我便会在他离去的脚步中大笑:“师父,好好等吧——” 八月十五中秋节,是我成亲的日子。换过新衣,吃过喜酒,踏着圆月下的竹影,我一摇三晃地走进新房。红色迷漫了我的眼。红的墙红的床红的被红的她。我仿佛看到一缕红光闪过,定睛时却又没了踪影,心下惊异也没有多说。毕竟新婚,我的她如月下嫦娥,娇艳如花。走到她面前,挑开额前珠帘,她抬起头,眼中的柔情足以融化乾坤日月。我伸出手,想拥她入怀。红光又是一闪,她的手在红光里变得丑陋。 我大惊:“妖!” 她粲然一笑:“何为妖?” 那光越来越强,我看到了它,我胸前的灵玉正放射出缕缕红光。红光中,她变成一只白狐,卧在床头。 我的天眼突然打开了。我终于成了一名降妖师。 我在她发呆的表情中扑向她,她在我惊异的目光中窜出屋去。 师父赶到:“徒儿,你终开天眼,谢天谢地!” 胸前的红光像灯一样引领我走到月下。顿时,月光与灵石合二为一。我在灵光中变得如玉般晶莹。 “千年一遇,玲珑剔透人!”师父大喜,跪天悲号,“自此,这山林妖孽将一扫而光!” 众人在我面前一一退去,刚才白狐逃窜时的喧嚣瞬间沉寂。似乎有白发之人紧抱了我哭泣,也似乎有人在述说新娘是妖。只是我听不到,我变得毫无知觉。只有那玉在不停地引领我向前,向前。 她站在雪山之顶。还是那般美艳,逃跑时的慌乱似乎没了踪影。她变得梦一般沉静。她站在雪里,风吹起她的发,秀丽的眼里含着水样的东西。 “终于等来了你!”她说,“我候这一天已经千年!” “你为妖,等我,只是一死!”我听到了自己的话,在这冰天雪地里冷得像风。这不应该是我的声音,却又发自我的胸腔。 “死了百回了,再死一次又何防!能等来你的一句话,已是我千年来唯一的愿望。”我看到她眼里的水爬满了脸颊,“曾为猪狗,曾为杨柳,曾为丑石,也曾为这山间的一缕轻风。千世百转之后,你我才同为人,同进一室,同拜天地!”她转过身去,我看到了她纤细的腰身,“想你早已不识得我了!” “我自然识得你,不过一狐!莫胡言,收——”我取下胸前已大如拳头的玉石,飞身而起。一道红光晃过眼前。 “早知做人如此,不如做狐,我何苦等你千年?”她躲开红光。墨染的黑发在光影中飘飞。雪在她的身边旋开,像点点杨花。 “你今天定要收我?”回眸之间,她口中传出悲泣之声。 “是!”我再次举起红玉照向她。 千年一魂(2) 她呼地向我飞来,白色的衣裙像扯开的云罩住了我的眼,“都是这玉害了你,有玉便无你,无玉你方生!” “招——”我听到身后师父青龙剑飞出的嗖嗖声。 “冤孽!你是我千年的等侯,是百世的痛!”她躲过青龙剑飘到我身边,一把抓过红玉,飞下悬崖。 “你是我的黑狐,曾说要等来生。为等你,我已死过九九八十一回!”我听到她凄厉的悲鸣响彻天宇。红光映射中,一团白色燃尽。 刹时,我有了记忆。这山这雪曾是那样的熟悉。 那天,我与她正在山间嬉戏,她的嘴角盈满了香气,她的白毛如雪片般美丽。一支利箭飞来,穿透我的左胸,红色顿时映满了我脚下的白。她悲苦地唔咽着,爬到我的身边,用尖利的牙齿拉扯我向山坳退去。又一支利箭飞来,中了她的后背,我看着她在雪中倒下。 “活着!”她说。 “等来生吧!”我在她狂奔的泪水中云散—— “这狐修行多年,没有红玉降不了她!”师父走向我,“徒儿,从此山间便安静了!” 我转过头,认出了那把剑,那剑竟是千年之前放箭猎人的手中之物,它的青光曾印满我的眼。 “走开——”我暴烈地吼道。慌忙之中,师父抛下手中的青龙剑后退三步,“徒儿,为何?” “我为狐,你为人,何来师徒?”我抓过青龙剑猛地刺进左胸。血溅如花中,我看到山涧飞起只只彩蝶,缓缓升起在我的面前。 “你终是我的黑狐!”我听到了她甜美的笑声。 雪翩飞在我的眼前,我在她的笑声中化蝶。 “徒儿——”我似乎听到四野响起人的呼声。不重要了,我与她已经同生。 养尸地 丁丁老家在四川农村,在大巴山的深处。那里山清水秀,风景秀丽。丁丁上初中才回的城里,老家那个小山村,基本上,全是老年人了,年轻人全部都出来打工赚钱,或者直接就迁到了城里。丁丁很热爱她的家乡。更何况,别看是农村,家里的生活水平估计一点也不比城里差。所以,丁丁说起家乡,永远都是让我敬佩的自豪。 丁丁家,只有爷爷奶奶还有二叔还留在那个村子里。屋子后面三座青山,基本都是丁丁家的。家里还养了猪,总的说来,生活还是不错的。对于老家,丁丁说得最多的便是老家的风水。原来,屋子后面的三座青山,正好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屏障。在风水中,山为阳,水为阴,靠山一词,原本的意思便是人如果住在靠山的地方,那么,鬼神都不敢接近的。据说,以前有个风水先生还夸过丁丁家风水好,必出贵人。 这几年,山的的风景却远不如从前了。一方面是由于树木的砍伐,另一方面,由于一次下雨,中间的那座山,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从中间裂了条缝。就从那时起,家里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大夏天,靠近山的屋子,居然连一只苍蝇蚊子都没有。 后来,还发现,不但苍蝇蚊子这些,连以前时不时会出现的蛇,老鼠,全部都不见了。家人最开始并没放在心上,后来,便认为是家里卫生做的好,所以才不生鼠蚁。 去年,丁丁的爷爷去世了。按照老家的规矩,老人家应该入祖坟的。祖坟就在后面中间的那座山上。农村人很相信风水,便在镇上请了一位风水先生,到家里来测测墓穴的吉位。风水先生拿着罗盘便来了。 一家人带着风水先生往后山走去。风水先生越走越慢,神情也越来越凝重。当一行人走到半路的时候,风水先生却突然扔下罗盘就跑掉了,弄得一家人莫名其妙。大家一看,风水先生扔掉罗盘的地方,有些特别。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居然有了一个小小的水塘,水塘周围还长满了竹子,风景看来,竟是不错。大家琢磨了半天,觉得这里,应该就是吉穴了。于是,便把奶奶的尸体,葬在了这里。土,就是直接在旁边挖的。等办好一切,丁丁和家人便在坟前上香。 第二天,二叔又去坟上,原本想再去添点土,却发现,昨天才埋好的坟上面,居然长出了一人高的草来。二叔不由的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以前是春天,草长得快。于是便把坟头上的草全部弄干净了。没想到,隔几天去看,坟上居然又长出新的草来。而且,坟四周的竹子,叶子却越来越黄,更加趁得坟头的草绿了。 这一次,二叔仍然把草清除干净,可是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那坟上的草,像疯了似的疯长着。除了长,长了除,竟似永远也除不干净似的。反复几次,二叔都累了,心想,管他的呢,长草估计说明这里风水好。便不再来除草了。等到一个多月后去看,草长得连坟头都快看不见了,而那四周的竹子,却全部枯死了。原本大家没有多想,可是家里还是出事了。家里的三头大肥猪,眼看就要长成,可以卖钱了,可是谁也没想到,一天早晨,二叔发现猪圈里的三头猪全部死了。 这一下,家里损失很多钱,爷爷和二叔都很郁闷。奇怪的事情还继续发生着。邻居家的一头牛,吃了坟上的草,还没跟主人走回家,牛就突然倒地,一命呜呼了。村子里有两口井,平时是大家的饮用水,但是,这两口井的井水,也全部干涸了,总之,种种迹象,都是不吉利的。而且好几户人家,在夜里睡着后,都被一种奇怪的叫声吵醒。据听到声音的人说,这声音似人非人,十分的恐怖。 爷爷必竟是过来人,在看到这一切事情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原先是以为村子里来了什么邪物,于是,便找了位神婆过来帮忙看一看。 神婆来了一看,当场愣住了。神情非常严肃。特别是看到丁丁家后山时,神婆的脸色都变了。神婆让丁丁的二叔,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跟着她一起上了山。 转悠了半天,神婆来到一个地方,停下了,问:这里是不是埋的有人?二叔点头说是自己家里的,神婆叹了口气,说,真现在,赶紧开棺,要不晚了,就要出大事了。二叔一听开棺,当然不愿意了,母亲刚埋了不到二个月,就开她的棺,实在是太不孝了。 但是在神婆的坚持下,二叔终于同意开棺。在大家的帮助下,二叔把母亲的坟挖开了。照理说,死了二个月的人,应该已经腐烂变质才对,可是坟里,却一点臭味都没有,只有一股浓烈的腥气。神婆口中念念有词,在她的指示下,大家把棺材打了开来。这一开,大家全傻眼了。 老太太的尸体,居然一点都没有腐烂,而且最为奇怪的是,老婆婆原本的短发,居然长长了,而且,手上的指甲突然长长了近三厘米。老头头满头的白发,居然全部转黑。更可怕的是,老太太的嘴巴,一直是张着的,原本一口已快掉光的牙齿,现在白森森的吱棱着,脸上的表情很是狰狞。神婆一看到这情况,赶紧制止了涌上去看热闹的人。 神婆让二叔赶紧把尸体烧掉,二叔不解,便问为什么。神婆这才回答,原来,丁丁家风水原本真的是非常的好,后面三座山,刚好挡住了煞气,还很聚财。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那条裂缝出现了。把原本隐藏在山的最深处的阴气,全部激发了出来。 而老太太正好埋在了阴气上冲的地方,所以,这里,成了最天然的养尸地。凡在养尸地埋了死人,死人必成精怪。49天之内,身体的一切机能不死不腐,还会出现白发转黑,指甲长长的情况。受养尸地的影响,村里阴气弥漫,特别是丁丁家,鼠蚁都不敢再来。而如果当死人全身都长出毛的时候,后果不堪设想。这东西成了精怪,首先便是吃声牲畜,当牲畜吃完的时候,便会开始xxx。 大家一听都吓坏了,神婆说,幸亏发现的早,要不等这东西成了气候,村里人便倒霉了。大家听神婆的话,把尸体拖了出来,开始用火烧。烧了整整十四个小时,期间,在场的人都听到火里传出一声凄历的惨叫,让人从心里慎得慌。烧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丁丁二叔居然还看到那尸体动了一下,把他吓得赶紧揉眼睛。 说来也怪,尸体一烧,原本枯了的竹林一下子居然全转绿了。而坟前的那个小池塘的水,也很神奇的消失了,只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据丁丁说,烧的那天,她也在现场。那声惨叫,她听得真真切切。 鬼谷子算命 鬼谷子卜卦算命最准了,他算定自己要断子绝孙。可他的老婆偏偏身怀六甲,生下一个男孩。鬼谷子点来算去,对老婆说:“这孩子不中用,莫白费心机了,一铲灰封了口算了。” 老婆一向当老公是半神仙,言听计从,果然叫稳婆一铲灰封了他的口。第二年老婆又生了个男孩。鬼谷子翻烂命簿、相书,还是断定:“这孩子不中用,撂马桶里溺死算了。”老婆又听从了。第三年,老婆手脚更快,生下个男孩比母鸡生个蛋还来得利索。鬼谷子也没奈何,对老婆说:“这个孩子我就凭你自己主张了,埋了或养着你看着办吧。这个孩子命带劫,长到十六岁,如果不被洪水卷走也要葬身虎口,纵使逃过虎口,也势必自己打火照别人杀自已。”老婆却说:“我就不听你乱嚼舌头了,老娘生的孩子活蹦乱跳的,我就不信要遭横死。听你的话,断送了两个孩子,这个不管日后是神是鬼,是牛是马,我也要他了。”说着叫稳婆洗了孩子,扯出奶子喂起奶来。 鬼谷子断定自己断子绝孙,对家业也不十分在意,背起包袱雨伞,打起招子云游天下去了。他一路卜卦算命来到京城。他的卜卦、算命越发奇验,几乎是百发百中,算人荣、辱、祸、福、升、沉、死、生分毫不差。他的名声早盖了偌大个京城,找他卜卦、算命的男女熙熙攘攘,鬼谷子忙得像陀螺样打转转,那钱就像水一样流进来,名声越来越大,鬼谷子乐不思蜀了,早把家乡忘到九霄云外,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十六年。 鬼谷子的儿子叫鬼豆,已长成十六岁的后生哥。鬼豆这一日到溪边垂钓,忽然来了七个头面光鲜的姑娘,笑眯眯地说:“这小哥,你背我们过溪吧了”鬼豆一听这话,羞得睁不开眼。他用脚刨着黄沙,不晓得该怎么答应。姑娘们更乐了,推推操操的,又一齐说:“这小哥怕难为情,那就一个个牵我们过溪吧?”鬼豆好像被七颗太阳照着似的,热得鼻尖、脑门直流汗。他突然撂下钓竿,扎起裤筒,跳到水里,搬来一块块大青石,利索地垒起丁步。他两臂有打疙瘩的键子肉,气力大得放得翻大牛枯。溪面不宽,没一个时辰,他已经垒起一道稳当的石丁步。他站在溪当中,憨憨地点点头,笑一笑。姑娘们叽叽笑着,扭着腰肢从石丁步上跑过,有个顶小的身一歪,差点跌到溪里,鬼豆“哗哗”膛水过去,让她扶着自己的肩膀过了溪。 到了对岸,七位姑娘一转身。身上村姑穿的布裙变成了七彩的霓裳,无比富丽。原来这七个姑娘是天上的七仙姑哩。仙姑们说:“难得这小哥憨厚,好心。”最小的仙姑说:“姐姐们怎么不知道?这小哥心好命却短,再过一个时辰,他不是注定要叫洪水卷走了吗?”仙姑们一听都沉默了,大姐说:“我们指点他出迷津吧。”姐妹们就一齐说:“小哥,西山后雷雨来得骤,洪水就要暴发了,你快攀上溪壁去。”说着仙姑们化成七朵祥云飞走了。鬼豆不敢迟疑,一跃而起,抓住断岸垂挂下来的枯藤“‘哩哩哩”爬上去,还未到岸巅,狂暴的山洪从天而来,鬼豆刚来得及爬到岸巅,再看刚才立脚的溪谷,黄水打着旋涡,变成了一个深渊。 “鬼豆、鬼豆——”这时远在京城的鬼谷子心狂得很,他怎么也打不起精神给别人卜卦、算命,只是独自流泪,他算定儿子这当儿已遭横祸,命丧黄泉了。有个闲人就说了:“先生你从来旷达,生意也景气,为什么还独自流泪呀?”鬼谷子说;“今日我家里出事了。”“什么事?”“我儿子今天被洪水淹死,在劫难逃呀!我百骨都软了,跑不动,烦你托人给我家捎去白银二百两,信一封。” 鬼谷子的娘子十六年不知丈夫浪迹何方,突然收到他寄来的银子和书信,就对儿子说:“儿呀,你爹十六年前就断定你要溺水,你现在还好端端的,你应该去找你爹,宽宽他的心。”鬼豆是孝顺儿子,当即拜别母亲,千里寻父去了。 鬼豆这天抹着汗水登上一个黑松林,突然看见一只老虎蹲在草蓬里。这孽畜毛发倒竖,带刺的长舌在嘴角翻卷,眼冒凶光。 它“傲”地大吼一声,跃上半空,鬼豆纵是铁豆也要被老虎咬出个坑洼呀。鬼豆赶紧一蹿,跑到老虎后面,老虎转身不麻利,等到这孽畜弯过身,鬼豆已“蹭蹭蹭”爬上一棵大黑松一,在高高的树权上出长气了。老虎怒火攻心,扑过来就咬起黑松根,“呱嚓呱嚓”。叫人听了头皮发奎。 好在这松树根根脂很康占很浓,老虎咬了一阵,嘴巴就让松脂给站糊得张不开了。老虎急急忙忙跑到山涧边,在泉水里洗了嘴巴后再跑回来咬。这么来去了两趟,鬼豆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再不抽身逃命,松树一倒,就要当老虎的点心了。他趁老虎第三次去洗嘴巴的当儿,脱下自己的黑布衫,包在树干上,“吱溜”一下滑下松树,撒脚就往山下逃。 也是慌不择路,一逃逃到一个山寮前,天已断暗了。鬼豆间:“寮里有人吗?”寮里人应:“没人!”“你不就是吗?”“干嘛呀?”“过路的人,求你让借住一宿。”“借宿不来,这寮里就住我一个姑娘家,我哥出去做生意了,你若晓事,就该知道这么歇不得了。”“求姑娘,我只在你门角落坐一宿也行呀。”姑娘冷冷地说:“实话对你说,我阿哥是拦路打闷棍的强人,你若在我门角坐着,我阿哥回来准宰了你。”“我身上也没多少钱,你阿哥如果要了,这钱他拿去就是,他宰我犯得着吗?这样吧,你借给我一个灯盏,我就坐在你檐下看一夜书行吗?”姑娘述算敬重斯文,当真点了盏灯从窗洞里递出来。隔着茅梗壁,姑娘在暗处端祥鬼豆,见他一表人材,坐着看书的样子莫提多庄重、多雅相了,姑娘就有点心跳耳热的,就打开寮门说:“外面风冷,你若不在乎,就进门来,在门角落会暖和点口”鬼豆就进了寮子,在门角落坐下来,眼睛还盯着书本子看,头毛被火燎了,也不晓得。 姑娘见了非常怜悯爱惜,说:“门角阴湿。你还是到我房间里读书吧,反正我也不磕睡,就坐着做点针线活。”鬼豆打心里感激姑娘的好心,可他天性腼腆。再者也怕别人说“得寸进尺”,连谢两声,说:“这里就够好。难为姑娘你了,别客气,干万别客气。”姑娘也是辈性子,一向说一不二的,见鬼豆推二阻四,就不耐烦了,跑出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就往屋里拽。鬼豆慌里慌张往外退,正在这时寮门被踢开,一条威风凛凛的壮汉冲进来,见一个陌生人拉扯妹子,一朴刀就砍下去。姑娘眼尖,把鬼豆一推,鬼豆一歪,壮汉的刀砍空了。 姑娘“卜”跪了下去。说:“哥,要杀你就杀我,这小哥是大好人,本分极了。”姑娘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后,又说:“我怕门角阴湿,是我清他进屋看书,他不肯,我拽他,他往外挣哩。”鬼豆也说:“你不能杀你妹子,要杀就杀我,反正是注定了,我阿爹说,我注定要自己点火照人宰自己哩口”那壮汉丢了朴刀,问:“你的父亲是淮呀?”鬼豆:“人都叫他鬼谷子先生。”壮汉哈哈一笑说;“知道,知道,是个半神仙。我的命他还算过,这回我要敲他的招牌了,我偏不杀你,叫他知道,他这次也点算错啦。” -鬼豆在山寮里将息了几天,壮汉就陪他到京城去找父亲。他把自己的生庚八字写在纸片上,到鬼谷子先生的算命摊上排队等侯。好不容易轮到鬼豆,他递上纸片,鬼谷子先生看了一眼就把纸片丢了。 仕汉在一旁问:“怎么啦?”鬼谷子说:“你这死人命还拿来算什么?”壮汉说:“这人并没死。”鬼谷子说;“这人若不是水淹死,准死于虎口,虎口逃得出,也势必自己点火照人宰自己。”壮汉说:“我说这人活得精气神儿十足哩,不信我叫他来给你看。” 鬼豆早抢上一步,拜倒在地。鬼谷子看时,那模样就像自己照在地上的一个影子。他才要开跑,鬼豆已经抱住他的脚叫“爹”。鬼谷子老泪纵横,扶起儿子。儿子就把溪边遇仙姑,寻父遇虎,以及这次山寮遇到壮汉的经过说了一遍。好半晌,鬼谷子才自言自语地说:“这样说来是我嘴巴毒,我说谁死,谁就死,你和我没见面便不死,可见真真是我嘴毒了。心好的人自然逢凶化吉。罢、罢、罢,我不卖口舌了,让各人照自己的良心做去,是好人终要遇难又呈祥。”说完将招子和命薄、法书一古脑儿全丢到火盆里烧了。 鬼谷子洗手不干了,却又怪,鬼谷子烧化的命书、法帖的黑烟升腾上天空,有一群老鸦正飞过。原先老鸦羽毛是纯白的,因被这黑烟一熏,从此变黑了,老鸦自此就一身妖气,黑不溜秋的。据说它也会点算,谁遇了难哪儿死了人,它就阴阳怪气地成群飞来,呱呱乱叫,那有毒的嘴把奄奄一息的人咒得臭死哩。 罗刹海市(1) 从前有个叫马骥的人,年少时就风流倜傥。他为人很聪明,十四岁便考入学府。只可惜,他的读书生涯并不长久,因为他的父亲年老以后不再出门做生意,而让马骥弃学经商。马骥只好从命。 父亲一生经商,到过的地方不少,见过的奇事更多,但比起马骥后来的经历却逊色多了。马骥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特殊经历呢? 有一次,马骥跟别人一道渡海经商,不料,他们的船被大风吹迷了方向,过了几天几夜,他们才从茫茫大海上发现了一个可以获救的都城。于是,他们一个个疲惫不堪地上了岸。  马骥生得英俊,小时候便有“俊人”的称号。但他平时对别人的外貌并不很在意。可是到这座都城才发现,这里的人长得都特别丑。他们看见马骥长得跟自己一点儿都不像,反而以为他是个妖怪,于是众人一哄而逃。马骥开始看见他们的模样,心里很恐惧。可是,当他了解到这里的人都害怕自己的时候,他不但不再恐惧,反倒想凭借自己的特殊力量来欺侮这城里的人。从此以后,看见城里的人在吃饭,他就径直跑过去,将城里的人吓走,然后吃他们剩下的饭菜。 有一天,马骥走到一个山村里。他发现,这个山村里有些人不像都城里的人那么丑,只是他们穿得破破烂烂,一点儿都不讲究打扮。马骥没有闯入他们的家园,而是坐在村头一棵大树下休息。山村里的人从来没见过像马骥这样的人,所以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远远地望着他。过了好久,觉得他并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才稍稍靠近了一些。马骥表示出友好的姿态,他笑吟吟地跟他们说话。但是,他说的话山村里的人多半听不懂。他费了半天口舌,才让他们明白,自己是从中国来的。听懂了他的话的山里人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所有的邻里。山村里的人于是都知道他马骥根本不是什么吃人的妖魔。尽管如此,那些模样生得很怪异的人始终不敢上前,差不多是看看马骥一眼就走开了。敢上前和马骥接触的,口鼻位置与中国人长得差不多。马骥和一些人总算沟通了感情。原来,这山村里的人很好客,他们便邀请马骥到村里做客。马骥也就不推辞。在酒宴上,马骥问他们为什么害怕,他们回答说:“听长辈们说,西去两万六千里有个地方叫中国,那里的人形象都很奇特,今天看见你,果然是这样。”马骥问他们为何这么穷,连衣服都穿不整齐,他们说:“我们国家所看重的不是文章,而是相貌。长得特别美的,就是上等人,做大官,次一等的,做地方官,再次一等的,也能得到贵人的宠爱,由此获得食物养活妻儿。像我们这些丑陋的人,刚出生时父母就认为不吉利,多半被遗弃了。有些之所以未被马上扔掉,只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听他们这么一说,马骥更加好奇,于是追问他们这是哪个国家,山里人回答说叫罗刹国,国都在北边,离这个山村不过三十里地。 罗刹国都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马骥很想亲眼去看看。他请山村里的人给他引路。村里人答应了。 罗刹国都城的城墙是黑色石头砌成的,远看黑黝黝的。城中的楼阁有近十丈高,但上面盖的瓦很少,多半是红色的石片。马骥和村人到达都城的时候,正赶上退朝,一大批官员从宫中出来,他们的阵势颇为壮观。马骥听见村人介绍说:“他是相国。”马骥一看,发现这位相国的两只耳朵是反着长的,鼻子则有三个孔,睫毛像帘子一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这时,又有几个骑马的官员从宫中出来,村人又介绍说:“这是大夫。”村人依次指出他们的官职,只见这些大夫一个个都长得面目狰狞怪异。马骥发现,官位越低的人,丑的程度也就好一点。过了一会儿,马骥打算返回。可街上的人看见他都吓得惊叫奔跑,他们显然把他当作怪物。村人急忙向市民解释,市民这才停止奔跑。有关马骥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快传遍全罗刹国。 罗刹国的官绅大夫都很想看看这个异国来客。他们命令村民邀请马骥。可是,当马骥到他们家时,他们又不敢正面接触,男男女女只敢偷偷地从门缝中窥看。马骥去了好几家,情形都是如此。马骥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村人对他说:“有一个人肯定敢直接见你。”马骥问是谁,村人回答:“是保卫宫廷的侍郎,他曾经和先王一起出使国外,见过许多种人。”马骥于是登门拜见。侍郎果然很高兴,他把马骥看作尊贵的客人。侍郎年岁已高,看样子有八九十岁。他的外貌不算十分丑,只是眼珠突出,胡须坚硬。这位老侍郎说:“我年轻时经常奉王命出使国外,我到过很多国家,就是没去过中国。而今我已经有一百二十岁,早已闲居在家,已有十多年没去上早朝了。现在我见到你这位尊贵的客人,我不可不将此事上奏天子。对,明天一早,我为了你要去早朝。”老侍郎设宴款待马骥。为了表示欢迎,老侍郎还特地叫来歌女弹唱助兴。他问马骥中国有没有类似的歌舞,马骥回答说有。老侍郎于是请客人唱支歌。马骥不好推辞,便敲桌子作为节拍唱了一曲。谁知,老侍郎听了以后竟赞叹不已,连声说:“唱得太好了,好似凤鸣龙啸,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 第二天一早,老侍郎破例去上朝。他将马骥的情况一一向国王讲了,并推荐马骥当大臣。国王很高兴地下了诏书。但这时有几个大臣说马骥的外貌长得怪异,恐怕国王看了会受不了。这一来,马骥当大臣的事也就不了了之。老侍郎从宫中出来告诉马骥,并对此事深感叹息。 马骥在老侍郎家住了好久。有一次,他喝酒喝得太多,有些醉意。想到在这罗刹国里自己无用武之地,马骥的心中不免有几分惆怅。于是,乘着酒醉,他用煤炭把自己的脸涂抹成三国演义中张飞的样子,并拔剑起舞。谁知,他的这番表演竟获得老侍郎的赏识。老侍郎认为,马骥这么一打扮变得漂亮多了。他并且对马骥说:“你用这个样子去见宰相,宰相一定会觉得高兴,并要重用你。你由此可以得到很高的俸禄。”马骥以为老侍郎是在开玩笑,便笑着说:“我这样在你家里闹着玩玩还可以,可是,怎么能改换面目去贪图富贵呢?”老侍郎却不这么看。过了几天,老侍郎在家中设宴,请正在朝中掌权的官员们饮酒。在客人到来之前,他让马骥把脸画好等着,等客人到齐了,便喊马骥出来见客。那些见过马骥的官员见马骥模样大变,都奇怪地问:“为什么他原来很丑而现在却很美呢?”马骥穷尽自己的舞技,还唱了一支《弋阳曲》,他的精彩表演使那些官员开怀不已。 第二天,官员们纷纷上奏国王,要举荐马骥。国王见这么多官员一致举荐,便以召见使臣的礼仪召见了马骥。见面后,国王询问中国治安的策略,马骥用一些外交辞令细说了一遍,他的谈话很受国王的赞赏。高兴之余,国王在便殿设宴款待马骥。酒过三巡,国王请马骥唱高雅的歌曲,马骥立即起身,他学罗刹国歌女的样子,也用白绵缠头,唱了几曲靡靡之音。国王听了十分开心,当天就封他为“下大夫”。马骥可以称得上是功成身就。作为朝中要员,他常常参加国王的私宴,国王对他很宠爱。可是,好景并不长久。过了一段时间后,一些官员得知马骥的面目是假装的。从此,他每到一处,就听见别人窃窃私语;他还发现,官员们对他不再像从前那般亲近了,相反,他们总是尽量回避他。马骥在朝廷中变得越来越孤独。思来想去,马骥终于决定摆脱这个困境,他主动上疏1请求辞职退休。然而国王不准。于是,他又上疏请求休假,国王只好同意,但只批准三个月的假期。于是,马骥乘马车赶回原来的那个小山村。村人都跪着迎接他。他将带来的金银分给朋友。村人说:“我们这些小人物能得到大人的赏赐,明天一定去海市,买些珍奇的东西报答大人。”马骥连忙问海市是什么地方,村人回答说,就是海中的集市。四海的鲛人都到海市来卖珠宝,四方十二国的商人也到海市进行贸易,其中还有不少神人来玩耍。海市虽然珍宝琳琅满目,但交易时总是云霞遮天,波涛大作,所以达官贵人一般不敢前往,他们多数是将金银交给我们,让我们替他们代购。村人还说:“现在离海市的日子不远了。”马骥从未听说过这些,便询问村民们是如何知道的。村人说:“我们早已掌握规律了。每当看见海上有朱雀往来飞翔,七天之后便是海市。”马骥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他对村人说,自己很想去看海市,到时候一定要把他带上。 罗刹海市(2) 过了三天,人们远远看见水天相接之处,有层层楼阁,纷纷聚集的商船,一艘接一艘,场面十分壮观。 马骥跟随村人的小船,迎风斩浪,终于到了海上集市。他发现,集市城的城墙相当牢固,那些砖块竟和人一样长,城楼高耸入云,造型新颖别致。他们把小船系好后,便走进集市。嗬,这海市可真大啊。市面上陈列的奇珍异宝,光彩照人,多半是人世间没有的。当马骥和村人正在挑选物品时,忽然有个少年骑着一匹骏马而来,市民们都赶忙相让,相互招呼说“东洋三世子来了”。 这位三世子眼睛倒也精明,他一眼就看出马骥不是当地人。他的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人骑马前来询问马骥的籍贯。马骥很恭敬地在路旁行了礼,说自己是中国人。三世子一听,高兴地说:“和中国人相识,幸会,幸会!”于是马上叫人牵来一匹好马给马骥,和他并马而行,直奔西城。他们刚到岛岸,马骥所骑的那匹马竟长嘶一声跳进大海。马骥当时吓得晕头转向,当他大声喊叫“救命”时,只见海水正向两边分开,像两堵墙壁那样竖着。 骏马跑得飞快,马骥惊魂未定,就到了一座宫殿外。这宫殿玳瑁作梁,鱼鳞为瓦,四周透亮,金碧辉煌,夺人耳目。马骥刚落马,就见三世子已在向他行礼,请他进入宫殿。马骥心想,恭敬不如从命。事到如今,也只好闯他一闯了。 马骥和龙女相亲相爱,生活十分美满。龙宫中有一棵玉树,树干晶莹,叶子如玉,又小又多,洒下满地浓荫。马骥与龙女常在玉树下吟诗唱歌。玉树开的花像栀子花,奇怪的是,每一片花瓣落下,都铿锵有声。 拣起来一看,像红玛瑙雕刻而成,洁亮可爱。此情此景,身在龙宫的马骥却生出伤感,因为他想起了故乡。到后来,他的思乡之情日浓,于是,他就对龙女说了自己的想法,他问龙女能不能同他一起回故乡。龙女对他说,仙界与人间道路不通,因此,我不能随你回去。 但龙女很理解马骥思念故土、思念父母之情。马骥听龙女一番诉说,禁不住眼泪直流。龙女对马骥说:“两地同心,就是夫妻,何必要早晚在一起才叫白头偕老呢?”她要马骥在三年之后的四月八日 ,再驾船到南岛来,她将把他们尚未出生的孩子托付给马骥。分别前,龙王设宴送行,并送给马骥很多礼品。龙女乘坐白羊车,一直送到海边。 她说了声请多珍重,便回转羊车离去了,海水又合在一起,再也看不见水下的龙宫了。 别后不久,龙女竟生下一对双胞胎。但盈盈一水相隔,仙凡永远分开了,龙女和马骥无法互通音讯。马骥一直牢记着三年的期约。到了四月八日 那一天,他驾船到南岛,远远看见两个孩子浮在水面拍水戏耍,竟然沉不下去。 马骥赶忙上前拉起孩子。仔细一看,他们长得都很像龙女。马骥发现他当年离开龙宫时给龙女留下的红玉莲花,而今别在孩子的花帽子上。马骥心中又喜又悲。两个孩子活泼可爱,他们呀呀地喊着要回家。马骥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想到水下的龙女是如此贤惠,而烟波之中又无路可寻,只好怅然地抱着两个孩子回家了。三年前分手时,龙女送给他的珠室,价值连城,马骥和他的孩子们几辈子也花不完,但是,马骥心中的惆怅却越来越深,他怀念龙宫,思念龙女,更忘不了罗刹国的人。 阴阳眼之劫(1) 王雨芸一出生,母亲就因为难产而死。父亲乍一闻消息,便发了疯,撇下刚出世的雨芸不管不问,此后再没有音讯。雨芸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便只有外祖母刘氏,也是刘氏将雨芸从小到大抚养成人。 刘氏年轻时拜访过名师,于武术、玄门法术诸类颇有造诣。雨芸自记事起便跟随刘氏习武,刘氏对雨芸十分疼爱,平日里大都依着她,只是有一点例外:天一黑,刘氏就不许雨芸外出玩耍,寸步不离的看着她。雨芸到了上学年龄,刘氏便每日早送晚接,来回折返数里山路,无论冬寒夏暑,从未有一日差池。这样一晃十八年,雨芸每日由刘氏接送,竟从未有独自走过一次夜路。 雨芸眼看就到十八岁生日了,出落的漂亮大方,犹如出水芙蓉。有一天,雨芸约了朋友出村游玩,由于贪玩,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朋友都陆续到了家,只有雨芸家最远,她一个人走着,越走越觉得诧异。雨芸从小在村里长大,村子附近的路雨芸最熟悉不过。 可是眼前的路却阴森森的,她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个兜,还是回到原地。正纳闷,却见隔自己不远,有一个白衣人,蹲在地上小声呻吟,可能是崴伤了脚。雨芸心想,“能有个人做伴,一起找路也好。”便走过去,叫声“朋友”,伸手去扶那人。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脸,没有一点血色,惨白的像张白纸,突然从嘴里吐出一股迷烟。 雨芸全没防备,中了迷烟就晕倒。那白衣人“嘿嘿”干笑两声,伸出舌头,越来越长,原来是一只勾魂鬼!眼看舌头就要伸到雨芸嘴里,突然一声清叱,就像在勾魂鬼耳边响起个焦雷,舌头被桃木剑一剑劈成两段。这人正是心急火燎、四处寻找雨芸的刘氏。勾魂鬼痛的龇牙咧嘴,喝道:“本使乃阴司判官座下的勾魂使,今奉命来摄她魂魄,汝是何人,何故阻拦?”刘氏不待它把话说完,运起桃木剑,一剑凌厉一剑,劈头便砍。 勾魂鬼被砍断了舌头,无心恋战,挡了两挡,化成一道黑烟逃走了。 却说雨芸,多亏刘氏及时赶来,才未遇害。那迷烟过了药效,雨芸便慢慢醒转过来,只是身体十分虚弱。雨芸想起当晚发生之事,心有余悸,问刘氏是不是自己撞见了野鬼?刘氏只推说是村外流氓扮的,夜里出来吓人,被村民捉住了,给关在警局里。 过了两年,刘氏寿寝,享年八十余六。村民念起刘氏生前为村里做了许多好事,合办了葬礼。刘氏下葬那天,村长见了雨芸,交给她一封信,并说这信是刘氏大去之前,再三嘱咐要我转交给你,她说这信里写的与你身世有关。雨芸谢过村长,含泪启开信封,见果是刘氏的笔迹。雨芸细看下去,越看越吃惊,看着看着,信未读完,已经泣不成声。 原来,雨芸一出生便与寻常人不同。寻常人都是生的一双凡胎肉眼,只能看见眼前的事物。雨芸却不同,她生的是一双“阴阳眼”,能够观天象、看因果、推算生老病死,也就是传说中的“天眼”。凡人生了一双“天眼”,这可是犯了天忌,阴司判官怕他泄了了天机,因此多次差命勾魂鬼摄她魂魄。 多亏刘氏法术高强,屡屡保护她周全。雨芸自小就特别怕黑,天一黑,就经常看见一些乱七八糟、不干净的东西,被吓的大哭大叫。刘氏便每晚用法术封住她的“阴阳眼”,这样一来,勾魂鬼就察觉不到“阴阳眼”的灵气,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后来雨芸渐渐长大,便将幼时的事情给淡忘了。本来,若是雨芸能过了十八岁一直平安无事,就能够自己掩藏“阴阳眼”的灵气,那时阴司察觉不到她,也就拿她无法。偏偏就在她十八岁生日的前几天,差点被勾魂鬼摄了魂魄,这样她身上“阴阳眼”的灵气再也掩藏不住,再加上刘氏大去之后无人保护她,阴司小鬼便纠缠不休,一定要捉拿了雨芸才甘心。 雨芸这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身世。她想,“姥姥生前一定是怕自己受了惊怕,才一直隐瞒没告诉自己,直到今天才用这般委婉的方法告诉自己,真是用心良苦。”她擦擦眼泪,跪在刘氏灵柩前,“咚咚咚”叩了三拜,暗暗起誓:“姥姥在天之灵保佑我,雨芸自幼随您老人家习武防身,如今已懂事成人,再不是昔日那个胆小懦弱的雨芸。姥姥放心,若还有什么鬼怪想要加害我,我就见魔降魔、见鬼杀鬼!” 这样又过了许日子,雨芸像得了大病一般,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一日走在大街上,忽然被一算卦先生拦住,说道,“姑娘,我观你脸色晦青、印堂昏暗,恐有劫难将至。”雨芸听了一惊,但一看那算卦先生稀稀疏疏几根白发,一绺草胡,是个干瘪瘪的瘦小老头,心想,“这人多是跑江湖的骗子,危言耸听,讹人钱财”,也不理睬,仍自走路。不想,那老者三步并做两步,赶到雨芸身前,说道,“姑娘,我辈乃修行之人,岂能因为怕姑娘怀疑就不顾救急之理。 我观姑娘在今晚恐有一场大劫,愿为姑娘算上一卦,不取分文,姑娘可否信我?”如此一说,雨芸便信了几分,说道,“如此有劳大师。”那老者口中念念有咒,双手不停捻来捻去,额头也渗出汗珠。如此约莫过了近两个小时,才长叹一口气,喃喃道,“这卦好怪,算来算去,却总是对不上。” 雨芸问,“有什么对不上?”老者道,“我推算出你不是寻常之人,一出生就犯天忌,处处逢灾、步步遇难,若不是有高人屡屡佑护,绝无幸存之理。只是…”雨芸问,“只是什么?”老者又说,“姑娘既有高人佑护,又每次都能平安过得灾难,也本该无今晚遇劫之理。可是姑娘眼下…”雨芸听毕,向老者盈盈一拜,说道,“大师真是高人。”她不愿提及刘氏大去之事,便说,“这都是我命里注定。只求大师能指点一条明路,雨芸感激不尽。” 老者沉吟良久,说道,“姑娘,救人危难乃是我辈修行之人份内之事,本应义不容辞,”他长叹一口气,“可是天命不能违,就是神仙下世,唉…也只怕是爱莫能助。 既然有高人能够佑护,姑娘还是回去那里吧。”雨芸见老者连连叹气,知道老者虽有心相助,却也无能为力,谢过他一番好意。心想,“阴司势大,今晚这劫我怕是难保周全,便是多了这位老先生相助,也只怕是于事无补,又何必好端端的连累人家?”又想,“若是真的做了鬼,就想办法逃出阴曹地府,做个孤魂野鬼。平日里只有姥姥最疼爱我,我就常守在她坟前,为她清理野草也好。”这般想着,便买了水果、纸钱。到刘氏坟前,祭给刘氏。 阴阳眼之劫(2) 天渐渐黑了,雨芸感觉身体越来越虚弱,又无处可去,心想,“大不了一死,能死在姥姥坟前,也很好。”半夜里,阴气森森,风吹得松林簌簌作响。雨芸恍惚看见前方有个白衣人,一蹦一跳,再细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不正是两年前勾自己魂魄却未得手的勾魂鬼! 雨芸紧咬牙关,正想伸手拔出携带的桃木剑,却发觉浑身就像被人用了定身术一般,动也不能动。勾魂归鬼跳到雨芸面前,“嘿嘿”干笑两声,双手掐住雨芸的脖子,伸出舌头,越伸越长,一直伸到雨芸嘴里,又伸到五脏六腑,在五脏六腑里搅呀搅。雨芸大声喊救,却喊不出一点声音,只感觉身上的力气和知觉被一丝一丝的抽走,眼看就要窒息。 忽然一声清叱,一柄桃木剑自上而下劈来,将正在得意扬扬、全没防备的勾魂鬼劈成两半,化成一滩黑水。勾魂鬼一死,雨芸被吸走的阳气又重新回来,又被那人续了一口气,悠悠醒转过来。睁眼一看,不禁大喜,原来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姥姥刘氏!只是刘氏驻颜有术,此时青丝盘顶、脸上也无丝毫皱纹,就似返老还童一般。雨芸怯怯叫声“姥姥”,刘氏点头笑笑,雨芸心里一下子塌实了。 刘氏说,“这里不安全,后面还有一众小鬼正在追拿你,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处安全的地方。”正说话,后面传来一众小鬼的叱喝声。两人跑了许久,渐渐把小鬼拉的远了,也听不见叱喝声,雨芸问道,“它们追不上了吧。”刘氏说,“不要停。它们不是寻常的小鬼,能跟在你影子后面。你一慢,它们就追上来了。”雨芸转头一看,果见自己的影子像是被什么追赶似的,拼命的跑。又跑了许久,见前面矗立一座白玉楼,精雕细琢、好不精致。 刘氏上前敲门。门开了,门里走出一位衣饰高贵的夫人,后面跟着两名丫鬟。刘氏连忙拉着雨芸,叩头参拜,“干姐姐,救救妹妹!”那夫人见了刘氏,甚是欢喜,拉起两人,说道,“原来是妹妹。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时,众小鬼也气喘吁吁追来,看见那夫人,连忙参拜。那夫人淡淡说,“都免了吧。” 顿了一顿,又说,“你们回去告诉判官,就说刘氏和这位小妹妹要在本宫舍下做客,本宫十分欢喜。要是它们不小心犯了什么过错,都由本宫担着,让他来捉拿本宫便是。”领头小鬼战战兢兢、说道,“刘氏和这个小丫头触犯阴司律法,又杀了勾魂使大人,我们若不将她俩捉拿归案,判官大人怪罪下来,小人们吃罪不起。”那夫人冷冷道,“本宫多日前就曾传话给判官,让它消了“阴阳眼”的案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想是那勾魂使贪功,想摄人魂魄不成反挨了刀子,是它自己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干。你们回去就说这话是本宫让你们说的,判官就不会怪罪你们。”众小鬼诺诺称是,悻悻退去。 那夫人领着刘氏和雨芸进了屋,分主宾座,丫鬟上茶。那夫人道,“妹妹的事,就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事。我若去央求哥哥,他平日里对我虽然十分疼爱,却从不让我过问阴司执政。”沉吟一会,笑道,“也好,我有好久都未去看望老母亲了,不如今日就去她老人家走走。 母亲的话,哥哥总是要听的,这样事情不就十拿九稳了?”雨芸听了,连忙拜谢。那夫人拉她起来,笑道,‘小妹妹,也是你命里有福气,寻常人是见不到我面的。人们都叫我“阴娘娘”,也有人叫我“阎姬”,这阴司的阎罗钟馗,就是我亲生哥哥。这事既然是我插手,定能护你周全,你就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雨芸想起小时候曾看过一出戏,叫“钟馗嫁妹”,那个扮钟馗的戏子穿着大红袍子,舞得好生鲜艳。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那夫人终于喜孜孜的回来,说道,“哥哥应允了,”说着拿出两粒丹药交给雨芸,说道,“这是哥哥赠你的丹药,你和水服了,回到阳间就会封了你的“阴阳眼”,阴司也不在为难你。”刘氏和雨芸又再拜谢。 却说雨芸睡在刘氏坟前,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她分不清梦中是真是假,只觉得身体康复了许多。她在刘氏坟前叩了三拜,转身离去。正忙赶路,见远远走来一人,正是昨日为她算卦的老者。老者见了雨芸,松了口气,说道,“我今早寻不到姑娘,生怕姑娘遇上意外,好生懊悔。”雨芸拜谢。 老者又算了一卦,喜道,“恭喜姑娘,幸得高人相助,大劫已过,今后也都平安无事了。”又道,“我有一言赠予姑娘,可为姑娘指引迷津。”雨芸忙道,“大师请讲。”老者朗声道,“广行善事,厚积阴德。”雨芸听了,又再拜谢。老者哈哈一声长笑,缓缓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