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令》 第1章 楔子 “他偷我东西,快拦下他!” 喊声尚在远方,逃在前头的人已经来到了近前,把本就不宽敞的小街闹得一阵鸡飞狗跳。 那人单手抱着一个包裹,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不时掀了街边的摊子,洒了一地的蔬果,或是弄倒墙边的竹竿来给身后的人制造障碍,人流混乱,阻得失主更加难以接近只得提高了声音大喊,可他的喊声很快淹没在了另一片声音之中。 “哎哎哎,我的土豆!” “别踩别踩,这些都是稀罕货,再踩可就烂了……” “谁敢抢老子的货物,老子跟他拼命!” “……” 这条街巷不大,却是摆满了各色各样的摊子,逃在前头的小偷听着身后杂乱的声音,眉梢一挑,忍不住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可他的笑容才绽放了一半,一道幽蓝的电光正巧劈在了他的脚边,地面上出现了一点焦黑的痕迹。 那个小偷脚步一顿,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眼前唯一不受混乱街巷影响的青年,只见他双目狭长,长发随意地束在了一侧,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内幽蓝的电光闪烁,可他却侧着头冲那个小偷和煦地微微一笑。 “武修?” 青年不答,眼看身后的人就要追来,小偷愤愤地丢下包裹离了开去,这次这个青年没再为难他。 然而正在这边混乱诸多商家看热闹之时,一个穿了红衣的女孩从一店家前经过,不动声色间店外少了一个狐狸面具,又走出了一段路,才听身后传来了愤怒的喊声:“谁拿了我家的东西!” 女孩白皙的侧脸上勾起一道淡淡的笑容,抬手将狐面戴在了脸上。 …… 东林平城一家从外观上看似不起眼的客栈里,一位身着灰色长袍的少年在角落里独自喝茶,不怎么合身的灰衣边角磨损严重,而且乍一眼看到这一身灰扑扑的衣服只道是哪家的下人。 不过灰衣不掩他面容俊美,气质非凡,三天前他也是这么坐着喝茶等人,吃喝了一顿后离开,故而纵然他今天又是这番不点菜的模样也没人来赶。 除了刚进客栈那会儿掌柜多注意了两眼,随后也没再关注,只是偶然间想起该赶人的时候,一眼看去,少年已然不见了身影。 客栈二层,灰衣的少年不疾不徐地漫步在楼阁内,走到尽头就沿着阶梯继续向上,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进了最上层的贵客楼,因其俊逸温和又带了点未褪的稚气,脸上总挂着副人畜无害的纯真笑容,所以偶尔与人遇见双方也只是礼貌地避让离开而已。 少年从一间间奢华的厢房前走过,似乎是为其华美的外表所吸引,向往已极,眼冒绿光了,就像是鬼使神差一般的,他竟掠过了所有,向最深处的房间走去。 悄悄地在厢房前静待片刻,少年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屋内无人了,但他似乎还是不放心,背靠着墙轻轻推了一把雅间的门。 屋门未落锁,他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后见依旧没什么动静,这才贴着地面一个翻滚进了屋,这种姿势最有利于他随时逃跑。 少年一手撑地稳住了身形,但在他抬头的一瞬,一袭红衣艳烈的身影映入了他漆黑的眼底,只见一位身着红袍的少女恍若从天而降,轻盈地落在与雅间房门正对面的窗沿之上。 女孩戴了狐狸假面看不到真容,但面具无法阻挡书案上爆裂的烛火从她眼中折射出的璀璨光芒,使她的眼底似有波光流转,一时之间,两人就这么隔着烛火对视良久,谁也不曾开口。 见女孩无言,少年眼珠一转便猜到了缘由,忍不住扬起了一道清秀干净的微笑,与此同时,女孩似乎也明白了真相,眸中冷漠,声音冷冽。 “同行?” “同行?” 两人异口同声,双双不禁又是一愣,少年心想,他们还真是有缘。 “诶,真巧呐,”少年笑着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眸中微闪,视线落在了烛火之上,似乎微微一笑,“红烛,你呢?” 少年暗中撇撇嘴角,知晓女孩没说真话,可这名字编得也太随性了一点,“曹小剑。” 还是那间厢房里,少年与女孩错开了目光,女孩开口道:“以烛火为界,我左你右。” 不等少年反应过来,她已经直奔床前,少年嘟哝了几句走向另一边的柜子,翻箱倒柜地搜刮了半天,虽说小有收获,但少年余光一瞥到女孩从床底拖出的包袱和其中大量的银两一下子就瞪圆了眼睛,再也挪不开目光。 “你往哪儿看呢?”女孩不耐道,“我们可是说好了以烛火为界,你可别想打我的主意。” “你先选的,这不公平!”少年小声抗议道,“要我选我也挑床这一侧。” 女孩把银两放回包袱,把其余杂物扔回床底,包袱往身上一背一副就要离开的模样,少年眼巴巴地瞅着女孩,但后者只是嘲笑般轻哼了一声,翻身跃过窗子跳下,当少年趴到窗上张望时,少女已然隐没在了楼阁下的林间。 “这里可是七层楼,怎么没摔死她!” 少年这头正一边抱怨一边继续捡漏,千辛万苦混进来一趟,他可不甘心空手而归。 只是欲行偷窃之事,贪为大忌,当雅间外响起脚步声的一刹那,少年慌不择路地跑到了窗边,看着因地势太高而显得矮小的林木彻底蒙圈了。 什么有缘,那个自称为红烛的女孩莫不是他的扫把星? 第2章 东边来客 一位中年男子难以置信地倒在地上,喉中艰难地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声音,尽管尽力睁大了眼,最后的光线还是被注定的黑暗吞噬,捂着脖子的手逐渐失去了气力滑落在了身边。 半跪在他身上的青年目光温雅清冷,毫不在意地抽回探入中年男子喉间的手,收回的同时带出一道血光喷溅。 青年脱去被血染红的手套擦拭干净了指上的血迹,随手将手套扔在了那具尸体的胸前。 青年起身后没有急着回到小姐身边,而是向着众人微微欠身,谦逊温和的言语一点都不似刚刚才杀了一个人的凶手。 “很抱歉影响了诸位的心情,但在古家欲对小姐不利,古家任何人都不会坐视这种事情的发生,” 青年眯着眸子冷声提醒道,在众人心神震颤之时,他又语气一转,含笑言,“接下来,请诸位随我移步餐厅,小姐已为诸位备好了晚宴。” 在众位客人陆续离开后,坐在书案后的女孩冰冷的脸庞上,勾起了一道柔美的微笑,就仿佛享受着死亡游戏的妖精,血腥的场景不过是让她麻木的心有了些许兴趣而已。 “一位合格的主人,不应该让任何意外打搅客人们的兴致。”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步入书房,若非梳理齐整的鬓间的几丝银发,恐怕只道她仍是位二三十岁的端庄女子。 “我会注意的,姑母,”女孩似乎尚且年幼,体态娇小,几乎是跳下椅子的,她轻盈优雅地走到妇女面前行过一礼,“客人们已经在餐厅了,我先换身衣服去接待他们。”少女左眼下有一滴泪痣,睁大眼睛时清纯可人,如今垂眸时楚楚动人。 妇人心中欢喜着女孩,但冷漠严厉的神色不动分毫,稍稍点了点头,只在女孩经过她身边时为女孩整理了一下她背后的缎带。女孩一怔后扬起了一道炫目的微笑,蹬着短靴优雅从容地离开了书房,可在她的身后,妇人又目露隐忧。 …… “超小贱,看我给你带什么来啦!” “我叫曹小剑!” 灶火旁仆役打扮的少年放下干柴在衣角上蹭了蹭沾了些尘土的手,一打开后门就看到了从门缝里迫不及待挤出来的俊美脸庞,只是与白净脸蛋不符的是少年身上灰扑扑的衣袍,虽与仆役衣着有着明显差别,但乍看之下着实易叫人看走了眼。 曹小剑放人进了灶房,瞅了瞅来人俊美的侧脸,带点期许又带点不情愿地小声道,“小少爷,您也别总往我这儿跑,这不是落人话柄么!” “谁爱嚼舌头让他们嚼去。” 俊美的少年目光清澈,看得曹小剑不禁低下头去,小仆人分明期待着不可奢求的荣宠又不敢显于表面,别扭至极。 但少年没戳破小仆役的小心思,从衣兜内取出几份看似精美的糕点,虽然凉了点,虽然形状压坏了点,但曹小剑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长年为灶房送柴火,自然认得这是在家里都不常见的点心,只有来了重要的客人时才会买些来,曹小剑虽然对此垂涎已久,但平日里的银两本就不多,何况花大价钱买一撮吃不饱的甜点。 俊逸的小少爷得意道:“这可是平城第一静水香榭的点心哟,超小贱,要不要尝尝呢?” 少年不怀好意地一挑眉,但此时的曹小剑哪还顾得上这些,直勾勾地盯着少年手中的糕点,少年得逞般狡黠一笑,“那告诉我送去客人房里的茶点在哪里,这些点心就归你?” 曹小剑目光一怔,眼中清明了不少,心中警铃大作道:“小少爷,你莫不是不把天捅个窟窿就不能安生?” 少年小脸一黑:“怎么说话的呢,本少爷热爱和平团结族亲,怎么就不安生了?” 曹小剑一听这话就知道少年又在动什么歪脑筋,定是心里又有了一肚子坏水儿,眼神轻飘飘地离开心心念念的点心咬死了牙关:“小少爷,您就死心了吧,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再让您犯事儿了。” “犯事?!”少年瞪大了双眼,清纯无辜又委屈,“我像是会犯什么事的人吗,我不过想好好招待客人替家主分忧罢了!” 他眸光一闪,又忍不住哀求道,“小贱,你看我也不是空手而来,静水香榭的点心呢,这可是你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一品佳肴的机会,你忍心放弃么?” 少年把糕点递到曹小剑面前,看起来就细腻可口的点心哪怕冷却了也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一下子又勾回了曹小剑的视线,“只要一句话,你只要告诉我马上要送去客人那里的茶点在哪里,这些点心就都归你了。” “说什么呢,我这辈子还长着,怎么就能断言我以后不会大富大贵呢!”倔强地顶了一句嘴,但少年温柔地蛊惑曹小剑,曹小剑也终究是少年心性,实在忍不住放开手边的诱惑,耸了耸鼻子,又目光一闪,压低声音警惕道,“少爷您真的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嗯,当然。”少年微笑道。 曹小剑放弃般一叹,小声道:“台上左手边第二份,是要送去今日来拜访的叶大人屋里,第三份是送去给叶家公子的。” “他们不在一起?”少年一愣。 “嗯,叶家公子带了许多女眷来,叶大人看不下去没有与他待在一起。” “小少爷?”少年摸着下巴目光闪烁,看着少年古怪的笑容,曹小剑一时后悔自己为了私欲告诉少年这些事。 少年倒是勾了勾唇,爽快地把糕点毫不吝啬地往曹小剑怀中一塞,拍了拍他的肩头,起身往厨台走去。 曹小剑虽知有不大美妙的事情发生,但他可不敢去看,一边默念着今天没见过小少爷一边把干柴递入火中。 “最后问你个问题,知道叶家父子是哪来的吗?” 不该说的都说了,曹小剑也没了抵抗的心思,接口道:“具体的不知道,我只听说人是从东边来的。” 第3章 林家少年 少女蹙着眉头放下了手中的信,忍不住捏了捏鼻梁,放松一下疲惫的双眼。 “小姐,先用茶吧。” 温润雅然的青年递上了用精巧的银碟盛着的巧克力蛋糕,又用配套的茶具为女孩沏了壶红茶,他的余光迅速而隐蔽地瞥过信上的署名,心中有了思绪,但在少女面前不露分毫。 不知少女是否是注意到了青年隐晦的目光,把信往前一推:“我果然还是放不下祭祖当天的事情。” 青年俊逸儒雅的面上纹丝不动,“明早的家族会议您必须出席,若小姐希望,明日午后可以有一段自由的时间,但晚上还有夏夫人为其千金举办的生日宴。” “夏夫人与姑母交好,我自然不会拂了姑母的面子,”少女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青年侍立一侧也不打断她的思索,片刻后,少女轻声道,“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又无法与我取得联系,不要擅作主张,我在书案暗格内留了一封信,将其交给姑母,之后她自会有决断。” 青年安静地听罢,随后淡淡地道:“遵命。” 少女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叹,“明日帮我准备好祭祖的祭服。” “……遵命。” …… 一位盘膝坐于庭院前的男子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庭院内假山流水,倒有一番趣味,但他却是一声长叹,林家身为寒门大家,这一脉分支倒真是没落了,在十六七岁的年纪,不过能简单操控物品移行一段距离的就是才子,能弄出几个火球的那位嫡系公子更是被奉为天骄。 武修之路漫漫无尽,林家已然忘了何谓强大,本想着带子嗣去寒门求学的路上顺路带几个有潜力的林家之人同去上家,但看到那一位位公子的表现叶道已然不抱希望,只想着在这儿留宿一夜后尽快离去,也好赶上上家招人的日子。 心中微郁,叶道倾了盏茶,茶香清甜,茶倒是好茶,只是叶道仍皱起了眉头,片刻后他气愤地把茶盏往案上一搁,洒落了不少茶水,但他无心多看一眼,起身甩袖离去。 …… “出去出去,都给本公子滚出去!” 接待叶家公子的屋内传来了一片女子们的惊呼声和叶公子愤懑的吼声,还伴随着砸碎瓷器撞倒桌椅的声音,这里的动静早已引起了林家的注意,当林家家主闻讯赶来时这里已围满了仆役公子和落荒而逃的女眷。 众人远远听着屋内暴怒的吼声却不敢接近,终究还是林家主顾着叶公子的面子斥退了仆役之流,只留下必要的人,正想亲自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冷冷的问候。 “林家主,你是否该给叶某一个解释?” 这时屋里的动静也已消失,叶家公子铁青着脸摇晃地走出了屋门,虽然脸色不大美妙,但依稀可见他双颊上不正常的红晕,俊秀的面上冰寒,可狭长的双眸里半是愠怒,半是情动,眼角还含了几点泪花。 林家主顿时一阵头疼,一看到叶公子这副被人下药的样子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了,他倒不介意把那人推出去,他介怀的是叶道的态度。 “林家主,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叶家公子的声音沙哑而阴沉,“您可有交代?” “烬儿!”叶道轻喝。 叶公子自知失言,虽仍没什么好脸色,但依旧对林家主执了礼。 “罢了,我既没什么损失,林家主只要能让烬儿满意就好了,若他有什么出格之举,林家主可再派人通知我。”叶道皱了下眉头举步离开,林家主明显是松了口气。 “切,定然又是那个孽种在给我们林家抹黑!”有林家公子已不耐地开口,“这种废物别人不要了为什么要我们来养,还不如赶出去自生自灭算了,也省得把林家一起拖下了水。” 林家嫡子亦是面色阴沉,他不喜欢外人,尤其是那个只会闯祸的外人,因为外人心中永远不会有林家,“父亲,我去把他带来。” “带去大堂吧,”林家主点了点头,他又对叶家公子道,“还请叶公子移步,我定会惩治犯事之人,给叶公子一个交代。” …… 叶家公子在大堂里等待时阖起了双眸,收敛思绪,在林家仆役通报人带到时也并没有太过在意,故而当听到一个惊讶的声音呼道“那么多女子竟没一个要你”时,叶墨烬觉得自己如果是个火药桶,那么眼中倒映的俊美少年一定是引燃导火索的那把火。 那位少年的面貌倒是远远跳脱了眉清目秀到达了妖孽的程度,清纯的眸子里无辜而惊讶,倒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令人讶异的事情一般,联想到少年方才的话,叶墨烬脸上一黑,那群女人有堂姐有小姨有表妹,他敢要么! “家主,敢问今日召见可有何事?”少年眨了眨眼,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刚刚的一声惊呼已经变相地承认了一些事情。 林家主冷哼一声,“你自己惹得事自己向叶公子交代清楚。” 叶道把自己摘出了小辈们的争斗中,林家主自然也不想掺和进去,只是他至少要让叶道看到态度,于是充当了一次裁决,引导叶公子向少年索要补偿。 叶墨烬勉强压下了躁动,唇角扬起了一道肆意的弧度,“你就是那肇事之人?” 少年茫然地四下看看,周围倒是还坐了几位林家之人,但他身处大堂中央,自是四周空旷,少年最后找不到第二个人,这才只好指了指自己,“公子您……是在叫我?” “……” 叶墨烬再一次感到少年在挑战他的脾气,他神色狰狞目光凶狠地看去,却与少年如水般清澈明净的眼眸相遇,少年甚至还冲他笑了笑,叶墨烬不禁一愣。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少年灰扑扑的长袍上,袍子边角早已磨损,而且细看可以发现衣袍并不合身,宽大的袖摆掩住了少年的双手,像个破旧的大麻袋似的套在身上,倒显得少年太过羸弱单薄,而他脚上穿的鞋子更是脏得可以刮下一层泥来。 叶墨烬心下愕然,虽听林家其他子弟之言这少年并不受人待见,但看起来应当也是林家血脉,顶了个林家少爷的名头,怎么也不至于落魄至此吧,故而不禁问道:“你是林家子弟?” “他?才不配!” “我们才不会认可他作为林家之人!” “叶公子,要怎么惩治他能让你满意,你一句话,我们帮你!” “……孽种罢了。” “……” 第4章 缘起 还不等少年回答,林家弟子的声音已经淹没了大堂,直到林家主猛地拍了一下扶手才静了下来,但家主这不反驳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叶墨烬心中的怒火渐消,反倒有点同情起少年来,都说孩子闯祸时希望得到关注,只怕对少年而言也是一样的吧。 当叶墨烬带着无限关爱的目光望向大堂中的少年,却见少年一脸不满,孤傲地扬起了下巴,小袖一甩背到身后,“我为林家流血流汗付出无数,你们不懂还敢说我不配?!” “胡说八道,要真是这样不妨说来听听,你为我林家付出了些什么?” 少年从鼻间发出一道冷哼:“当年林家大难,寸步难行,是我去向世交蔡家送的信!” 众人发出了一阵哄笑,“那年大雨,林家积水难行,你非要借送信之由逛街玩闹,最终还不是信丢了才回来。” 少年不见尴尬,依旧高手风范,“去山间采药时,我可是为大哥挡过一劫还为此受了伤!” 这次依旧没等叶墨烬对少年的印象有所改观,又有人道:“呵,你自己设计陷阱陷害大哥又自己误入其中,现在还有脸说,还不是大哥背你回来的!” 少年微微焦急:“好歹我还念兄弟之情,天天帮你们打饭。” “期间你又偷吃了多少……刚刚是不是你又去灶房下药了?”说话的一人担忧道,“你打饭的日子里都不用仇家找上门来林家就要快被你饿得覆灭了。” “……” 叶墨烬目瞪口呆,似乎已经看清了少年的真面目,少年似是气急,还在罗列着他的光辉事迹,而其他少年们一一指控他的罪状,虽然不合时宜,叶墨烬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哑然失笑。 “行了。”眼见事情不受控制地漫无边际地延展了开来,林家主无奈地一叹,挥了挥手,一众人撸起袖子就上前把少年架了起来,按跪在叶公子面前。 “我说不是我,你们怎么就不信呢?”少年滴溜溜地转着漆黑的眼珠,看着就像是偷了腥的小狐狸,“今日我可是才刚进门,哪有时间去折腾这些事。” “我已经问了,半个时辰前有人看到你回来,你有充足的时间折腾。” 一道平淡得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响起,林家的嫡长子在林家主右下首正襟危坐,而又目不斜视,少年暗中撇了下嘴角,然后眼巴巴地转向叶墨烬。 少年虽然行为恶劣,但也不是要命的事情,再加上怎么也是林家的人,叶墨烬有报复之心,却实在想不好该怎么做。 和少年对视了片刻,少年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的为难,明净的眼里看着可怜兮兮听凭处置,实则分明肆意嘲弄有恃无恐,也不知这般漂亮的皮囊下怎么就长歪了芯子。 林家的嫡长子在这时轻叩了两下木椅的扶手,吸引了整个大堂的注意,他面向叶墨烬,淡然而道:“此子毕竟是我林家之人,叶公子出面惩治也多有不便,不如林家补偿叶公子一二,叶公子便饶过这厮可否?” 叶墨烬低下头,看到一直笑得狡黠的少年愣了愣,方才在谩骂声中张扬从容,现在却突然缩了一下身子,骤变来得太过意外,但不妨少年微垂的脸上渐渐扬起一道不那么明亮刺眼的笑容。 “大哥,这会不会太轻易了点?” “这个家伙砸得摊凭什么要林家来收拾!” “……” 众人多有不满,林家嫡长子亦是垂眸扫了少年一眼,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话头,“我来时看送往叶公子处的茶水菜肴剩余不少,动过的便撤了,未动的就作为他今日的膳食吧。” 少年还没有完全展开的笑容骤然僵硬在了半途,叶墨烬也是眼角一跳,他才吃了两口就承受不住,实在不难想象少年在那些菜里下了多少药,这就叫风水轮流转,轮回不止,报应不爽,他幸灾乐祸地观察着少年的表情。 “不,不要啊,叶公子我错了,我哪儿都错了,求你向大哥帮我求求情吧,我身子不好,哪能吃得消……” 叶墨烬黑着脸看向扒住了他衣袍的两只爪子,魔音贯耳,简直要击碎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丝仁慈。 …… 所谓的祭祖之地,不过是一个环形的黑色祭台,祭台周围有九根与祭台同样材质所铸成的石柱,下宽上窄,甚至在上方还微微向里勾起,仿佛某种野兽的獠牙。 祭台中央有一处略显下凹的地面,比起祭台的黑暗,这处直径不过三米的地面呈现一种透明到近乎虚无的程度,站在祭台中央,宛若立于兽口之上,下一瞬就要被其吞噬,亦或是被那九根獠牙贯穿一样。 此刻的青年还是温雅冷静得不见一丝情感,仔细地为少女打理着繁复的祭袍,最后在少女脖颈上系上白色绸缎,戴上了祭祖的狐面。 祭台原本有五处阶梯,但在上一次祭祀中全部损坏,所以当少女脚下的衣袍猎猎,被微风拂动时她便明白了青年的打算,“……抱我上去。” 青年微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微风顿消,他抱起了少女,“遵命。” 女孩坐在祭台边缘,晃了晃半空中垂落的玉足,祭祀的红色长袍随着她的动作翻飞,女孩掀起了面具,意外的她的脸上有着明媚的笑容,“哥哥,有多久,我们没有这么在一起了?” 青年目光一闪,恭谨地单膝跪于祭台之下,半跪于少女摇晃地脚边,“小姐抬爱了。” “哥哥,”少女沉下了笑容捧起了青年的脸庞,如此近的距离,让青年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她左眼角下那滴动人的泪痣,“我的哥哥,开朗,温柔,优雅,强大,哪怕在黑暗的世界里也能如玫瑰般傲人地绽放,那些肮脏的手多少次想玷污我家族的骄傲,哥哥不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了那些人荆棘上的刺不是摆设吗?” “小姐……” “哥哥,我不是能长久坐于家主之位上的那个人,给世界的黑暗带来永夜之人,是哥哥你啊!” “小姐言重了。”青年指尖微动,一丝风卷着少女向祭台中央飘去,少女自然地松开了捧着青年脸颊的手,最终稳稳地落在了祭台中央,直到少女的视线离开后,青年才留恋般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那里,有她的温度……但他不能…… “小姐。”他不敢直视少女。 长风吹动少女的衣袍,她唇角的笑容微凉,对拒绝了她的青年淡淡吩咐道:“你该叫我家主。” “……” 轻风卷动青年自己的衣角,他不放心少女离开他的视野太久,轻灵地向台上跃去。 然而脚尖才刚一离地,祭台上蓦然冲出一道血色的光,光芒直冲天际,明明还是午后阳光宜人之时,但云朵如燃烧的火焰般彤红,天空也为这一道光柱失了色彩。 一瞬之间,宛若从白天到了黑夜,强大的气流推着四周的碎石树木向后倒去,青年在半空中连连退出数丈距离,一股同样强大的气流顿时从他周身爆发,与光柱引起的气流分庭抗礼般,各自割据一方。 “小姐!” “小姐! “古柯——” 但光柱的气势愈发猛烈,到了惊悚的地步,莫说声音传不出去,任凭青年如何努力非但不得寸进,反被狠狠地砸在了一棵树干上,后背一阵阵疼痛的同时连呼吸也艰难了起来。 勉强睁开眼,他只能无力地看着祭台中的一道身影在光柱中愈发模糊,直到此时,青年也终于坚持不住,在狂风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同时失去意识的还有光柱中的女孩,仿佛来到了一处黑暗的虚无,忘记了过去,颠倒了时间,项上的绸缎飘飞,好在面具的存在让她偶尔能艰难地喘上几口气,可很快面具也不知被风刮到了哪里,在眼皮越来越沉重的某一刻,少女还是昏了过去。 “红……烛!” 宛若宁静的水面上落下了一颗石子,泛起了一层层涟漪,不知跨越多少时空遥遥的一声呼喊,让少女紧闭的眸子蓦然睁开惊醒过来,她躺在虚无里,瞳孔猛然收缩,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5章 交代 “家主,大长老已经回来了……” 在林家这种小家族里,大长老就是林家的二把手,此番一别三年归来理应先拜见家主,后者为其召开家宴接风洗尘,但此刻林家主听着大堂中的鬼哭狼嚎实在没那个心情,只是通传的族外弟子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林家主不禁多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一起说了吧。” “是,”那名弟子应了一声,偷偷瞅了堂中的灰衣少年一眼,这一眼让少年疑惑而好奇,难得地安静了下来,“大长老一回来就遇上了回屋的叶大人,大长老听说了今天的事情很是生气,带领着叶大人去偏院亲审去了。” 偏院是林家所有下人活动休息的居所,少年听后脸色微变,招呼都不打一声直直向堂外冲去,不是没人阻止,只是这时的少年突然间变得凶狠而冷厉,就像是被触怒的野兽,在众人愣神的时间里,他已经冲开了人群。 “这家伙真是古怪。”有人皱了皱眉头。 “身为林家人天天和一群下人鬼混在一起,能正常就怪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林家嫡子向林家主执礼道,“父亲,我们也去看看。” 林家主目光闪烁,点了点头,“一起去吧,正好借今日之事让他分清主仆有别,收收他的玩心。” …… 偏院中,叶道立于一侧,平静地看着林家大长老命人把一位少年模样的仆人毒打了一顿,有些事情见得多了,再善良的心也会变得坚硬,何况叶道从不认为自己可以被称为善良,在这种家族里,对客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没直接杖杀都是看在有人庇护的份上了。 最后,那位少年还是被砍去了一条手臂,变了调的惨叫声似乎可以传遍整个林家,直到此时,大长老才命弟子停了手,蹲在了少年仆役面前:“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你的小少爷,想他为什么还不来救你?” 少年只剩下了痛苦的喘息和哀嚎,但大长老还是不放过他脑海中最后的一丝清明,缓声道:“他早就招了所有的事,我知道你们是朋友,所以不用担心他,毕竟他是林家少爷,小小告诫一下就可以了,听说家主已经同意免去了对他的惩治,林家会替他补偿叶家父子的,但是你不行,你才是小少爷给叶家父子真正的交代。” 少年睁大了眼,痛楚中涌现了挣扎的色彩,但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不错,他对你很好,因为他喜欢,但他可以对任何人很好,只要他喜欢,他也可以对任何人不好,包括你,只要他不喜欢了,就像他可以做许多让人痛恨的事却依旧衣食无忧,都因为他是林家少爷,像如今摊上麻烦了,他只要推一个人出去有个交代就可以了……” “他那时……分明没有人照顾……” 大长老惊讶了一下,“居然还有力气,那正好可以感受一下他对你的最后一丝善意,他想成为好人,成为所有人眼中重情重义的好人,所以放心,他一定会在最后一刻站在你这一边的,至于你死后他是哭是笑,反正也看不到了不是吗? 至于照顾,他过得是好是不好,都是他告诉你的,你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吧,他想戏弄你一份感情,还不是易如反掌。” 大长老的话音刚落,另一道属于少年的清朗声音传来:“小剑?” “来得倒是挺快。”大长老拿余光觑了少年一眼,起身退后了几步,却还是被急着快步走来的少年一把推开到了一边,前者的眸色顿时更冷了。 “小剑……”少年震惊地看着汩汩的血流争先恐后般涌出曹小剑的断臂,他的脸色已苍白如纸,少年却依旧维持着平静取出药粉为他止血,从衣摆上撕下一角布条为曹小剑包扎着伤口,“为什么不说是我做的,把责任都推给我不就好了。” 出乎意料的平静,但曹小剑自己也不愿承认他竟觉得小少爷此刻的平静又是那么的意料之中,少爷毕竟是少爷,反正他只是个仆人,只要少爷喜欢怎么样都可以。 怪不得灶房里的其他仆人们也看不起他,与哪位少爷交好也绝对不要攀附小少爷,那是一个被流放的恶魔,所谓的传闻不会空穴来风,明明前辈都这么教导过他了,可还是忍不住亲近,忍不住被他狡黠的笑容吸引。 “我说了,我当然说了,可我的话,哪比得上少爷您……您在家族中的……千钧之言呢?” 曹小剑咳了几声,咳出一缕鲜血,看着他身上的伤痕,曹小剑见识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在少年看来他这次虽说被打得狠了,虽说注定失去一臂,大不了豁出去面子去求些人,保住性命也并非不可能,这么想着,被打伤朋友的愤怒支配了他的思维,也就没细听曹小剑说了什么。 少年克制而冷静的思索落在曹小剑眼里却是另一番心寒,不过也是,反正自己快死了,小少爷已经无法从自己这儿得到乐趣了,能等到他来看自己最后一眼,恐怕已经是其他下人得不到的殊荣了。 少年抱起了曹小剑,转过一双清澈的眼眸看向一同前来的叶墨烬,他笑得微凉:“本少爷见义勇为两袖清风敢作敢当,你们污蔑我也就罢了,有什么招旦管来就是,然累及我的朋友可不是武修所为……” 少年话到一半,叶家父子尚未开口,竟被大长老一声呵斥打断:“放肆,你这竖子在说什么卑贱之人是你朋友……” “放肆,”少年神色骤然一变,收敛了所有的笑容,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阴狠的煞气,“一个外姓长老罢了,谁给你的资格对我林家之人指手画脚。” 这话说得一众人都无法反驳,少年把林家都拉到了自己这一边,先前大堂上林家子弟不认可他是林家人的身份不过是说着气话,少年姓林,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这样一来,难不成还要帮着大长老说外姓长老有权对林家指手画脚?谁敢这么说林家主铁定第一个冲上去废了他。 “牙尖嘴利,”大长老的面色几经变换又回到了初时的风轻云淡,“你还救不救你的朋友,或者说可有可无的东西所以无所谓?” “死不了,”少年冷冷地瞥过大长老一眼,曹小剑看似伤势颇重,但血已经止住,在这个仙道昌盛的时代这种伤势性命已是无虞,关键是日后的休养,但说到一半的话落在曹小剑耳中则是别样的滋味,被少年抱在怀里,他只能看到少年上扬的下巴和微笑的唇角,而少年剩下的话则被一声轰鸣生生掐断,“我可还没许他死。” 后边的半句话淹没在了怀中突如其来的火光中,由体内爆发的灼热一瞬间剥夺了曹小剑的生机,此刻他唯一的想法,便是小少爷口口声声喊得亲热的朋友。 所谓的朋友,不过是恶魔的谎言。 “小少爷……”曹小剑从火光中伸出燃烧的手努力抓住了少年的衣襟,使少年被迫低下头面对那张在烈火中扭曲的脸,“……我恨你。”在曹小剑生命尽头的弥留之际,他如是道。 少年怔怔地看着怀中的火焰渐渐熄灭,焦黑的尸体脆弱地折断落在地面,大长老双手结印,对火焰控制地极为精妙,未伤到少年分毫。 还好刚才的话才说到一半,否则,要让他再怎么抬起头来。 众人都在沉默,曹小剑只是个林府下人,对他们而言死了便也死了,可看少年在林家却只有这么一个朋友,毕竟是林家之人,被一个外姓长老当着面杀害了挚友,所有人都在沉默着等待他的反应。 他没有太大的反应。 少年缓缓地扫视了眼众人,忽然弯起眉眼笑了笑,纯真而清澈,“我要离家出走,”众人一愣,少年含笑的眼最终落在了大长老的身上,笑意纯粹,言语阴冷,“待我再临此间之日,便是长老您自裁谢罪之时……时无多日,请长老珍惜。” 少年说得轻佻却又异常的认真,大长老心中微微一寒,旋即冷笑,不过一个没人要的废物而已,仗着姓林便在平城作威作福,自己好歹是林家一人之下,怕他做甚! 第6章 初见 “掌……公子,是今日便回去吗?” 林岚面色铁青地在雅间内转了几个圈,忽然瞥见被红烛丢回床底的杂物,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思一头扎了进去,进去前,他还有闲想到,原来住在这里的公子姓张。 “咦,离开时忘记锁门了吗?”一位身着黑衣的青年推开了屋门。 “我嫌麻烦,便没有锁。”另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说道。 进屋的只有两个人,看来第二个声音便是那位张公子了。 林岚只觉得这声音挺好听的,从床下小心地探了探身子,本想看看那张公子长什么样,不料却在无意间撞到了床板,轻嘶了口气,也来不及揉几下脑袋就见到床前多了两双脚,似乎要来查看的样子。 黑衣青年皱着眉头,怕床下之人有所防范,于是没有凑下去看,只是一把掀开垂落的床单。 在光亮照入床底的一瞬间,林岚只觉得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他失声惊叫着,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扔了出去,于是床边的两人满头黑线地看到伴随着一道尖锐悚然的惨叫,一样样物品不断被从床下扔了出来,其中除了鞋子,剩下的都是少女从包袱里取出的杂物,大到衣服小到一把把符纸小刀木雕,一件件地被扔了出来…… “公子,这……” 青年看了眼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子,那位公子额上青筋一跳,嘴角一抽,“把他给我拖出来!” 青年领命,毫不迟疑地也钻到了床下。 “啊,杀人啦,救命啊!” 床下传来了更为尖锐的声音,林岚喊得撕心裂肺,青年感到自己的耳膜都快破了,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两人在床底挣扎许久出来时,那位公子也不禁乐了,被青年拉出来的是一位长得人模人样的少年,但显然青年气他喊得太吵,不但用袜子堵上了他的嘴,更是用腰带把人捆了个结实。 林岚眼眶微红,泪水似乎随时会掉下来一样,三分是气的,三分是怕的,还有四分是委屈的,明明在一个房间里做一样的事情,那个自称为红烛的少女怎么就可以大赚一笔来去潇洒,轮到他怎么就不行了? 林岚面前的青年一袭黑袍,看似文文弱弱,但是床底下的一番较量已经让他对这位青年的暴力有了刻骨的印象。 另一名男子应该就是那位“张公子”了,作为男人,不得不说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很阳光帅气的温雅,一笑间就成了一盏聚光灯,让人挪不开目光。 林岚把他与自己作了一下对比后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位张公子确实比自己好看了这么一点点。 “你是什么人,在我这儿做什么?”男子挥了一下手,青年上前为林岚松绑,并威胁到,“要是你再敢喊一声,别怪我把你扒光了扔出去。” 林岚身子一颤,连连点了点头,在青年松绑后迫不及待道:“小子曹小剑,不是什么富贵之人,但就是太善良了,我的家人都劝我世道险恶,只是这见义勇为之心,岂是说改就改得了的?” 眼见男子在最初的愣怔之后面色不善,林岚赶紧神色一沉,步入了主题,“不久前,小子救下了一人,此人伤势沉重,曹某也不得不倾尽家产为其救治,她离去之日说是对曹某无以为报,让曹某来此地寻一个姓张的公子,说是那位张公子会付出报酬。” “……” “没了?” “没了。” “那人姓甚名谁?”男子不慌不忙地问道,神色玩味。 “呃……她并没有告知真名,只是自称为‘红烛’。”林岚笑了笑,纯真无辜。 “他说我姓张?” 林岚点头,青年的目光变得古怪了起来,眼看此地气氛微妙,林岚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你不姓张?”不待男子回答,林岚先是把腰一叉,愤恨地道,“欺人太甚,我也不是什么施恩图报之人,全心全意地救她,她竟还骗我,她,她简直不可理喻,丧尽天良……” “慢着慢着,我的确姓张,”男子唇角轻轻一勾,“那你在我床下作甚?” “……那人说,张公子有睡在床底的怪癖……”林岚绞了绞手,小声说了一句,忽而下巴一扬,愤愤道,“我本来就不是施恩图回报之人,好不容易找到这儿来,又受尽你们怀疑,我……我走就是了,权当我没来过这里了!” 林岚拂袖离去,眼看距离大门仅有三步之遥,他不禁心跳如鼓,不想最后关头却被青年拦下。 “银两呢,交出来!” 林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我两袖清风分毫不取,一看你们这儿乱七八糟的十有八九是遭过贼的样子,但凭什么就污蔑我?” 说罢,他双袖一振,一不小心滚出了两枚玉令。 “……” 林岚吓得心脏都几乎要停止跳动,如果是银子还可以说是自己的,可这玉令……当时就觉得挺值钱的。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眼帘去看两人的表情,青年,还是面无表情,张公子,那道似笑非笑的表情好恐怖。 “我就看这个好看……” 林岚前一息还在委屈可怜地装着小白兔,后一瞬面目狰狞夺门欲逃,两人进来时也没关门,连开门的时间都可以省了。 可两人不慌不忙,张公子一抬手,雅间门骤然关闭,至于那个青年的动作快得林岚还什么都没看清,一把长剑带着鞘就砍在了他的小腹上,疼痛一下子抽走了林岚全身的力气,眼看他的身子缓缓向前倾倒,两人不上前也不阻拦。 林岚趁着机会憋了一口气脚下一用力又往外冲去,这下换成了张公子与青年一愣,张公子扬起嘴角笑了笑,“倒还有些意思。” 他话音才落,青年已经拉着林岚的腰带倒拖了回来。 林岚双手双脚死命地拽着门槛:“……我是真的两袖清风了!” 眼前的两人都是武修,林岚方才是想来个出其不意,不过现在倒是没有必要了,青年提着他就一阵凶猛地狂甩,别说他偷的那点小钱,连午时啃了半个的烙饼都给晃了出来。 “……” 林岚晃了晃头,一把夺回了掉出纸包的烙饼,欲哭无泪道:“这次是真没了,张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这无足轻重的小人计较了吧!” 青年看了张公子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男子的眉头轻轻蹙起,“你还有同党?” “没有,我向来单干。” 只有同行,不过林岚想到那个少女也许正每天露宿街头吃不饱饭,最终还是没把她供出来,至于红烛让他吃的大亏……大不了下次再讨回来,反正平城也就这么点大。 张公子看了他一眼,从地上捡起几本册子,温雅的脸上勾起一道笑容,“怎么,这个你也要偷?” 林岚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目光飘忽道:“普通人这么向往武修,这几本东西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胡闹!”青年双眸一眯,眼里眼外都在释放凉飕飕的冷气,林岚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普通人什么都不懂,乱修炼出了人命或者疯了傻了还是轻的,万一入魔化鬼,这就不是一个平城应付的了的。” 张公子抬了抬手阻止了青年的话,“除非遇到了天才,否则还不至于如此,”他又笑眯眯地转向林岚,“小剑?” 林岚僵硬着苍白而谄媚的微笑。 “你真的没有同伙?” 林岚连连摇头,可摇到一半,他突然顿住了动作。那位张公子依旧站在那里,如玉的脸上依旧温润雅正,可他身上的气势却骤然不同,原本如山间春风,清冽却也亲和,此刻竟是成为了塞北的烈风,风未起,已叫所有生灵匍匐在地,瑟瑟不已。 “我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若是不能寻回,我可就要从你身上索回了,”张公子笑了笑,林岚一阵头皮发麻,一阵寒气从脚底直充脑海,只听那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又说道,“这可是会死人的。” 林岚一怔,旋即微微张开了嘴……然而尖叫哭闹还没有喊出口,青年眼疾手快,用一张烙饼堵回了一切。 “唔唔……唔!” 任凭林岚叫的凄惨,张公子都不再理会,他一掀衣摆坐在了案边,执笔不知在书写些什么,口中却对青年吩咐道:“过会儿把这封信先送去,我们在这里多留两天。” “那极冥花……” “我会想办法的。”男子的目光轻飘地掠过林岚,让后者无端由地打了个寒颤。 第7章 极冥花 平城的夜晚来得突然,前一刻还是阳光明媚,下一息暮色便笼罩了下来,男子从打坐中回过神来,深邃温润的眼眸看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张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好人有好报,就不要与我过不去了吧,杀了我还损你功德,是会下地狱的……”林岚声音沙哑得厉害,有气无力地喊道。 只见少年此时正倚靠着墙面倒立,双手颤颤,明显早已支持不住,细看之下才发现他身体的僵硬,显然是被人控制了行动。 张公子闻言顿时摇头失笑,轻笑间就撤去了对林岚的控制,林岚一时不察,手臂一软就直接栽倒在地。 “……” “你们都欺人太甚,不杀也不放,平白耽误我这么多时间,否则明天的早饭早有着落了。” 林岚从地上爬起来,一身青青紫紫看着有些狼狈,他却对此不管不顾,捡起半个烙饼掸掸灰就啃了上去,嘴里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道,“你说你们都是二境的人了,怎么非要和我一个凡人过不去?” 男子眸光一凝,意外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林岚正准备咬下去的动作一顿,眉梢微扬,“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就这么把我扣在这里,不怕我家里来人吗?” “家里来人?”男子嗤笑,上上下下肆无忌惮地扫视着林岚身上不大合身的破旧灰衣,那些街头巷尾与人打斗留下的伤痕在他眼中亦无所遁形,“不说你家里会不会来人,纵使来了,你能不能走也得看我心情。” 他的话不刻意但很嚣张,林岚却沉默了下来,平城太小,最厉害的也就那几位家主,这男子比那些家主让林岚觉着危险许多,他的确有嚣张的资格。 “想成为武修吗?” 片刻后,男子随手翻着今早差点被少年带走的几本书册,语气随意得就像在说“吃了吗”这样的问候,此时林岚又开始啃着他的烙饼,闻之也随意地应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几步挨近了男子身边,贼兮兮地笑着:“张公子应该还会在平城留几天吧?” 男子不答,略一迟疑,就微笑着点了点头。 “张公子可知七日后东林招收弟子的事情?”林岚目光一亮,漆黑的双眸似乎在烛火下闪闪发光。 男子愣了愣,又一次点了点头。 “据说有二境的武修推荐,入山可以容易许多。”林岚两眼放光地看着男子,一脸的谄媚和哀求,倒是和街边乞食的小狗有几分相像,男子忽然笑出了声来。 林岚:“……”您老在脑补些什么? “我凭什么要帮你入东林?”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把扒上自己大腿的两只脏兮兮的爪子丢了回去,习惯性地顺便搭了一下脉,心中一下子给出了差评,绵弱无力,气血不畅,资质奇差,不过…… “你知道武修三境,知道极冥花吗?” 林岚一愣,极冥也叫极阴,就是阴气极重的意思,这个花名怎么听都叫人心里头不舒服,“不会是死人堆里开出的花吧?” 男子失笑,“你这么说倒也不错,天时地利加一具阴气够重的死尸或是乱葬岗那种地方是能开出极冥花,不过那是最下等的方法,有一种中等的方法是让极冥花的种子在拥有极冥体质的人体内扎根生长,这样开出的花虽为极冥,但不染死气,才比较干净。” “那上等的方法呢?” “如那些旷世战场之地,或英烈阵亡之处有一定几率自然地长出极冥花,属性极冥,却又有浩然之气,这才最符合武修之心。” 听起来还挺厉害的,不过与我有什么关系?林岚蹙着眉歪了歪头。 男子低沉的嗓音发出了一道悦耳的轻笑,“这极冥的体质连女子都不多见,不想你居然是。” “这个很罕见吗?” 男子一笑,“嗯,很罕见。” 林岚眸子一亮:“能成仙吗?” 男子停顿了一下,才道:“……武修之路需要浩然正气,你的体质注定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正气。” “……”林岚一噎,旋即眼睛一瞪,“我行得正坐得直怎么就没有正气了?” “……”行得正坐得直,你还好意思说? 男子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不一样,这么说吧,一般我们说的武修是指仙修,实际上武修也包括所有的修者,除了仙修,还有鬼修、妖修等,而比起成仙,你更适合修鬼道,不过鬼修多半没有好下场,我并不建议。” “所以若我修仙如何?” “只要你足够勤奋的话,虽然不会太强大但在平城自保有余。” 林岚沉思了一下,忽然道:“要不我还是修鬼吧。” 男子冷笑,“也许未来围剿你的武修中会有我的一份力。” “……” 又思索了片刻,林岚忽然想到了一个极为严肃的话题,“张公子,你与我说这些,不会是丢了极冥花想拿我的身体种花吧?” “终于想到了?”男子唇角含笑,一脸理所当然,“你帮我培育极冥,我助你入东林。” 林岚小脸一垮,悲愤欲绝,“欺人太甚……” 男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道:“实话说,以你的资质无论哪门哪派都不会招的,也不用指望来个世外高人指点你两句就能横扫武洲。 说得更直白点,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差的资质了,若不是我恰好丢了极冥,而此时又着急需要,哪个武修会与你废话,当然,即便入了东林,你的处境恐怕也不会太好,自己考虑清楚。” 林岚:“……”说得那么直白,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不过换言之,只要林岚愿意帮男子种什么极冥花,就可以入东林了。 平城只是一个小城,虽说比那些乡野之地好上不少,可在整个东林之地不过偏居一隅,而东林门,是东林中最大的门派,入山要求严苛,若是换个人也能培育极冥花,要让众人知晓只要培育几朵花就能入东林,恐怕会让人抢破了脑袋吧。 只是以身培育极冥花也并非简单之事,极冥花聚的是林岚体内极冥的气息,虽说只是一缕气,可极冥扎根于体内多少还是会对他自身造成影响,而且正如男子所说,以他的资质,入了东林也不见得能过上好日子,凡人的生活至少还算平静,而武修之路往往朝闻道,夕已死。 “我要入东林。”林岚皱了皱鼻子,斩钉截铁地道。 第8章 花种 男子讶然,他对林岚的第一印象并不是那么坚定的人,不是哪怕被迫做一些不利的交易也会坚定自己的目标,不过这么看来,他偷书倒不像是要去卖的,像是自己学习用的,男子不由得好奇道:“为什么想入东林?” 林岚腼腆而清秀地一笑,带了三分的楚楚可怜,“成了武修就不用被人欺负了。” 男子眉梢一挑,“说实话,我给你个能在东林拥有更好处境的机会。” 林岚愣了一息,“……我说的就是实话,凭什么总是怀疑我!” “……” 林岚下巴一扬,甩甩小袖,将手背到了身后神色悲悯长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好人真是越来越难当了,尤其像我这样出淤泥而不染之人,却连日子都混不下去了,来寻点报酬还被当作小偷,唉……” 林岚这头感慨还未完,男子长袖一挥,平地掀起一阵大风把他刮到了屋子那头,不过摔在地上倒是不怎么疼,虽然对林岚来说只要不毁容这些都不是个事,反正待在林家时惹了麻烦哪怕林家主不管也没少被林家子弟招呼。 想到林家,不免又想到了曹小剑,想起他弥留之际的那一声“恨”,林岚的眸子不禁黯了黯。 “小剑……” 林岚恍了恍神,这才想起男子在喊他,苍白俊美的小脸上立刻换上一副悲戚的面容撕心裂肺道:“哎哟,疼疼疼,张公子,我的腰怕不是折了,我可不比你们武修经不起您的折腾,唉,可怜我曹小剑年纪轻轻就要落下个终身残废的下场,我的大好前途可都交代在这儿了……” 眼看这人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男子脸色一黑,“你左手边柜子里的银两归你。” 林岚立刻住嘴,两眼放光,手脚麻利地跑了过去。 男子:“……” 林岚翻出了一个小布包,只有几粒碎银,不多,正好能医个腰折的毛病……他顿时哭丧了脸道:“张公子,我可还在你这儿耽误了大好年华,连明天的三餐都还没着落呢!” 男子觑了他一眼:“正好,省下看病的钱买吃的。” “……” 见男子又不理会自己了,林岚不甘心地翻遍了整个柜子,还真的又被他扒出了一个莹润的小瓷瓶,一看就知道挺值钱的,林岚迅速把瓶子藏进了袖口中,心虚地悄悄瞥了眼男子,后者闭目打坐,却在他看来时勾起一道淡淡的微笑。 得,二境武修眼皮子底下哪有那么好偷东西的? 林岚叹了口气,索性也不遮掩了,拿着瓶子晃了晃,里头传来细微的撞击声,他一时好奇拔开塞子瞅了一眼,瓷瓶里只有一颗幽蓝饱满的圆球状物,个头还没有林岚的小指头盖大,不过瓷瓶内壁结了一层白色的冰霜,估计正是这一小颗东西所致,看起来还挺有几分奇特。 “张公子,这是什么?”林岚晃了晃瓶子。 男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你帮我培育极冥花,我许你富甲一方,意下如何?” “成了武修我不用你许我也可以富甲一方。”林岚两指捏着瓷瓶晃了晃,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男子也不睁眼,淡笑道:“这是可是好东西,不是你消受得起的。”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少年就眸子一亮,一口吞下了那颗幽蓝之物。 只要是好东西,哪还有消受不起的道理,说我资质差,还不肯赔偿我精神损失费,那就吃光你的好东西,总不能进了我的肚子还能扒出来吧? 男子睁开了漆黑深邃的双眸看向林岚得意而挑衅的脸,似笑非笑,林岚神色一僵,心头一跳,突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受,那家伙想干啥来着,拿他种花? 所以,极冥花怎么种还没问过吧? 一瞬间,林岚只觉得遍体生寒,不是心中恐惧,而是真的很冷,就一块单薄的破布根本无法给他足够的温度,他的唇色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紫色。 “你说说你,我知道你知恩不图报,心善人好,可这笔交易成不成我们还没谈好,我都不急,你怎么就急上了?” 男子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不疾不徐地向林岚走来,林岚冻得缩在地上抖成一团说不出话来,只好拿眼睛瞪他,可就算是瞪人的目光都有些绵软无力,男子失笑,当着他的面解下外袍丢在了他身上,林岚一下子瞪大了眼。 好好说话,干什么你?! 然而男子什么也没干,走过了他身边,一脸坦然地……钻进了被窝。 “……”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对二境的武修来说睡眠早已不怎么重要,看他之前打坐的架势说是要一坐到天亮林岚也毫不怀疑,怎么自己一吃下那颗什么玩意儿他就睡下了? 想到那颗诡异的东西,十有八九与极冥花有关,莫不是极冥花的种子? 林岚打了个哆嗦,紧了紧男子丢下的衣袍,可还是觉得更冷了,之前男子说极冥花会在体内扎根,那开花时是不是要开膛破肚啊? 一脸生无可恋的林岚:“……” 第9章 图纹 前半夜自己吓自己吓得睡不着,可随着体力不支林岚还是睡了过去,原本以为这一夜注定无眠,不想还是睡得挺安稳的,身边仿佛有一池温热的泉水,不断驱散自骨髓散发出来的寒意,让他忍不住靠近,恨不得一头扎进去。 林岚餍足地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所以,这张比自己还要帅气英俊的脸是谁,是个男人能不能好好长脸,这是作弊,是开挂! ……不对,关键是,这张脸是不是挨得太近了? 林岚沉默了一息,不动声色地从男子身上揭下自己的四只爪子,按捺住了揍这张脸一拳的欲望。 男子眉眼间有几分倦意,虽为武修,这一觉他睡得倒是毫不设防,但哪怕在睡梦中他也是呼吸悠长奇特,不辍修行,在林岚感觉来他就是一个温热的源泉。 少年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他不确定是男子让他睡上的床还是他昏昏沉沉中实在受不住寒冷自己爬上的床…… 啊呸,什么爬床,哪来的乱七八糟的联想! 若是后者,他怕惊醒男子后会被他一脚踹下床去,输人不输理,怎么也得先占据了制高点再说,不过瞬间,林岚便有了计较,于是…… “啊——” 凄厉的惨叫惊动了整个客栈,男子还未睁眼,就气急败坏地一脚把人踹下了床。 林岚:“……”你说你不会读心术,说出来我都不信。 离开了被窝的林岚一下子又抖成了鹌鹑,可怜巴巴地看向了坐在床沿扶着额头的男子,他狭长的眸中寒意森然,盯了林岚半晌,任谁被耳边的一声尖叫惊醒恐怕心情都不会太过美妙,武修确实不需要太多睡眠,他不过是看林岚冻得可怜,少年又未必承受得住他的灵力才允许他靠近。 一言不发地捡回自己的外袍,男子理了下仪容便朝外头走去。 “张……张公子,”男子停下脚步,低下头看了眼揪住他袖口的那只爪子,林岚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松了手,“我饿了……”话音刚落,肚子配合地叫了起来。 “……” 考虑到林岚还在充当极冥花的孕体,男子道:“跟上。” “去哪?” 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善,林岚缩了缩脑袋,“我就想问问,能不能给我点饭钱,我自己去买东西吃?”面对此时的男子,林岚可不见得咽得下去食物。 这次男子倒是挺痛快,丢下几文钱就离了开去,林岚待男子走后才低声喃喃着:“真够小气的……” 他翻来覆去地数了几遍,确确实实有且仅有十文钱,哪怕是对于低上一大境界的武修来说这都算得上是掉在面前也不屑于去捡的钱,他甚至用牙咬了咬实在怀疑这两人身上怎么还能有这么小面额的钱,最终确认了是真货,林岚实在不忿,继续嘀咕道:“都多大的人了,心眼还是一样的小,不就嚎了一声嘛……” 少年不满,忽而又怔在了原地,指尖僵直,对哦,他多大了,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可比平城的家主还要厉害许多,又有如青年这般厉害的下属…… 林岚愣了愣,了不得,居然被他撞上了一个武修天才,还可能是个背景强大的天才,这个靠山可得抓紧了,别说一颗极冥花的种子,只要不死人,现在让他吞十颗都不带犹豫的,一旦张公子走到了二境的巅峰,再加上可以让青年这样人物作为下属的背后势力,武洲之大,少有他惹不得的人,可怕就怕,“怕人家不要我啊。” 林岚面色微微变了变,在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因为一刹那不知何起的愤懑而咬牙切齿,俊美的面容都有了一丝扭曲。 最终他收敛住所有情绪,低下头,扯开了衣襟,他的心口之处有一道隐晦的幽蓝色暗纹,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图纹的存在,隐隐约约,这是一朵花的形状,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极冥花。 …… “张……张公子,我……我冷……” 男子停下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当他的二境修为是摆设吗,就算来个普通人,看到林岚神采奕奕唇色红润却在喊着冷,瞎子才会上当,至于少年苍白的肤色,怕是生来如此,也不知借此装可怜讨了多少便宜。 “张公子……” 男子一甩袖,林岚突然被抛起两米高,几乎和天花板贴上,也不给他些反应的时间一阵狂风直接冲开了窗户把他往外头扔。 开玩笑,这可是会死人的! 林岚脸色煞白,尖叫道:“我错了我不敢了,我保证不说话了救救我张公子张公子张公子啊——” 直到他撞上墙壁落在地上,尖叫声才戛然而止,男子头疼地揉着眉心,要不是极冥花,好想把这小子剐上一千刀……不对,他有二境修为,可以吊住这家伙的命剐上万万刀。抬眼看了看林岚,后者没来由的一阵心底生寒。 其实除了第一夜,除了一个模糊的纹身,林岚早已没有什么太大的感受,不冷也不痛,正常得很,就不知这极冥开花要多久,也不用他挑水施肥的,招惹男子也纯粹是他无聊的,可担心张公子一怒之下哪怕不要花了也想废了他,林岚靠着墙角席地而坐,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前者,但没有再说话。 第10章 招生 屋子里并没有安静太久,不过这次打破沉寂的不是林岚,而是推门而入的昨天那个黑衣青年,他一步入屋中就把一个人形的东西丢在了地上,林岚定睛一看,还真是个人,而且是个活的,似乎只是昏了过去。 “这个人昨夜起就在外头鬼鬼祟祟的,本来不想管,可今天……”青年没说下去,把一支竹筒和迷药放在了案上,另外还有几枚腰牌,也许是没想到会被抓住,因此还随身带着这些物件,“从他身上搜出的,其中一枚我这些天见过几次,是平城林家的人。” 林岚目光一凝,猜测到或许是大长老恼了他临别前的那句豪言壮语,迫不及待派人来杀他了。 不过这种大话也就说说而已,现在的大长老若真想杀他也费不了太多功夫,可只要他一天还姓林,大长老就一天不敢明着动手。 “平城林家?”男子蹙了蹙眉。 “应该是那头的末流分支,在平城也算三方势力之一。”青年解释了两句,男子顿时了然。 他想覆灭平城只是挥挥手的功夫,平城林家实在不足为惧,只不过是只个头大了点的蝼蚁而已,可蝼蚁却找上了门还不怀好意,那么蝼蚁的目标应该不是他们了,男子把目光转向林岚,似笑非笑。 林岚:“……”张公子,您这样笑得我毛骨悚然啊。 “曹小剑?” 林岚头皮一麻,挤出一个笑容叹道:“唉,小小平城真是心胸狭隘,竟都容不下曹某这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足智多谋风流倜傥乐于助人的人才了,他们目光短浅见识浅薄,哪知金鳞岂是池中物,一旦化龙吓死他!” “……” 男子懒得和他扯话题,也不在乎为什么有人想害他,林岚能帮他培育极冥花这就够了,不过能争取的利益他自然不会放过,于是说道:“我帮你解决了麻烦,你该怎么谢我?” 闻言,林岚目光一亮,天赐良机! 于是他冲上前一把抱住了男子的大腿,道:“我是良驹,张公子您就是伯乐,十多年来只有张公子识人善用挖掘了我的价值,所以曹某决定,张公子在哪,我就去哪,天涯海角,誓死相随!” 一脸错愕的男子:“……”这剧本格式不大对吧? 满脸黑线的青年:“……”昨夜发生了什么让你有胆子抢老子的饭碗?! 男子都没有抬手,也没有挥袖,林岚却被一阵风给掀了出去,在地上连翻了两个跟头,从地上爬起来后,他一脸崇拜羡慕外加委屈幽怨地盯着男子,后者干咳了一声,“你说的太空泛,来点实在的。” 实在的?林岚怔了一下,若说男子给他点实在的好处还差不多,他能给的东西,“莫非张公子还需要极冥花?” 此话一出,青年一愣,旋即震惊地看向男子,才张口欲言,却被男子抬手阻止,男子笑眯眯地看着林岚,顿时觉得这小子除了话痨了点自恋了点资质差了点还挺上道,一言不发地递过去一个瓷瓶,林岚在拔开塞子感受到那阵浓郁的扑面而来的寒气时沉默了片刻。 之前想想也只是想想,当真面对一颗颗幽蓝的极冥花种时他还做不到毫不迟疑,况且交换的条件也并不是张公子留下他了,所以哪怕瓶中仅有三颗种子,林岚还是犹豫了一下,才一口吞下。 其实说是交易,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对方是两位二境武修,没有用强的而是以交易的名义已经算是温和了,不知道是否因为他的体内已经有了一朵极冥扎根,这一次并没有感受到寒冷。 …… “师姐,去了东林门,真的能腾云驾雾,飞天御空吗?” “修到高处,自然能。” “那岂不就是仙人了?” “修仙修仙,修得本来就是仙。” “那我也要入东林!” …… 仙? 东林? 蹲在街边的林岚叼着馒头举目四望,很快注意到了不远处走来的一队白衣之人,为首之人道骨仙风鹤发童颜,身侧落后半步是一位清秀的女子,气质缥缈,而女子身边围绕了不少孩子在问东问西,倒是老人看起来过于刻板严肃,孩子们都不敢接近。 林岚眨了眨眼睛,几口咽下馒头,挤开往来的人群就迎上前去。 少年俊美,笑容清秀,凌杉见到他的第一眼,印象还是挺不错的,不过随之就听到了那个少年绞绞手指腼腆地问道:“师姐,这位就是咱们的师父吗?” “……” 孩子们纷纷向林岚投以好奇的目光,凌杉有过一瞬间的风中凌乱:“……你是哪位,还有,这是我爷爷!” 林岚一愣,旋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迎上了老者,“哦,原来是爷爷啊,爷爷好!” “……” 凌杉扶额,若是平时见到了这种人她绝不会搭理,实在不行揍一顿往土里一埋也费不了多少力气,可今天是代表东林收徒而来,怕被其他门派捷足先登所以先收割一波好苗子,不想会遇到这等不要脸的无赖,“你是什么人?”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曹名小剑,平城人士。”林岚眉眼弯弯,笑得好看,可凌杉与他搭话是因为他挡了人家的路,他挡了凌杉可没挡那个仙气飘飘的老者的路,老者许是厌烦了,举步就走,凌杉和几位少年少女赶紧跟上,林岚心中一急,大喊道,“哎哎哎,师姐,爷爷,别丢下我!” 凌杉不禁气恼,顿下脚步怒视着他,“叫谁爷爷呢!” 这是她的爷爷,现在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也这么叫,多让人误会,尤其是身边还跟了几个已经内定好入东林的师弟师妹。 “放心,叫得不是你。”林岚眉眼弯弯道。 “……” 凌杉不悦道:“你一上来就套近乎,有何居心?” “什么套近乎,这叫熟络熟络交流一下感情,我可是注定要进入东林的人!”林岚一扬下巴,甩甩小袖将手背到了身后。 “猖狂!”凌杉身后的一位少年怒道,不过老者倒是上前几步强硬地捏着林岚的手腕搭了把脉,不过一息,老者一把将人震退三步,拂袖而去。 那些少年少女们更是幸灾乐祸地看着林岚,他们中是有人被老者看中了资质才跟随而来的,看起来这个只会说空话的无赖没有什么天资。 林岚被老者震开后,依旧毫无自觉般贴了上来,“喂,你们不能欺负少年穷就看不起人呐!” 凌杉想了想,还是对他道:“我们不欺负穷人,虽然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自信,不过还是看清楚点现实比较好,东林,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奢望的,追逐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大部分时候未必是好事。” 无论张公子还是凌杉这些人,一个个都不认为他能进东林,林岚不免有些不乐意,想到与张公子的交易,不禁道:“我说能进就是能进……” “凭你奇差无比的天资吗?”老者不客气地打断了林岚的话。 林岚:“……”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可还是好打击人。 连驻足的路人都发出了一阵哄笑,林岚目光愤愤,“哼,你们等着瞧,都说了莫欺少年穷,我曹小剑要是入不了东林就不姓曹!”心里则默默补充了一句,我入了东林也不姓曹。 东林的人已经走远,街边还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许是在讲些说他不知轻重的话,林岚在原地立了片刻对此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目光微微一动,很快一甩小袖,扬了扬下巴往客栈走去。 离开的少年没有看见在他身后的一家摊位边,站了一位一袭红色祭服的少女,她眉目精致,左眼角下有一滴朱红泪痣,微挑的桃花眼勾魂夺魄,完美得仿佛一只人偶,而她的腰侧,挂了一张狐狸面具。 第11章 顾小衍 用过早膳后男子就在打坐修炼了,林岚回屋他是知道的,不过当林岚直接走过去扒住了他的大腿时,男子眉梢一挑,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有人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就算是凡人难道就没有点骨气了? “张公子,东林不要我,我可只有您了,以后您去哪,我就去哪,让我给您做牛做马都行,只要您能管我饱,只要您能在我受欺负时帮我讨回公道,只要您能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救救我,只要您能稍微指点我两句修炼,只要……” 男子嘴角一抽,这他么是谁给谁做牛做马啊? “东林不会不要你。”男子说道,他现在只想拿到极冥花,然后把这块狗皮膏药能扔多远扔多远。 “可是今天东林的人欺负我!”林岚一脸愤懑。 男子自动忽略了其中的“欺负”二字,多半只是被拒绝了而已:“这几天只是来挑选些好苗子,真正的招生是在六天后,届时只要通过了入山试炼没人会为难你的。” “入山试炼?”林岚喃喃了一遍,又问道:“今天被带走的人也会参加入山试炼吗?”他想到了那些挑衅他的少年少女,有些摩拳擦掌的意味。 “不用。” “……” 冷却了教训那群人的心情,林岚又问道:“难道有二境的武修举荐,我还要参加入门试炼?” 男子睁开眼看到罢着他大腿不放的林岚正仰着头看着自己,淡淡一笑道:“虽然可以优先考虑,可还是要看你在入山试炼中的成绩。” 林岚脸色一黑,“就是说我拿极冥花交换的,不是一个保送名额?” “……不是。” 苍白俊美的小脸上神色几经变幻,男子也微微眯起了狭长的眸子,笑问:“你后悔了?” 他们本就是没有对等的交易地位,林岚后不后悔,着实无足轻重,于是他含羞带怯地一笑,道:“后悔什么,东林又算什么,只要能追随着张公子就足够了。” “……” 看来要摆脱这个无赖还有些难度,男子沉思道。 “对了,张公子是散修吗,还是哪个门派的人?” “问这些做什么?” 林岚腼腆地一笑,“自然是为以后的生活做好打算啊。” “……” “还有那个一直跟着张公子的侍卫又叫什么?” 男子头疼道:“他不是我的侍卫,你可以叫他……顾小衍?”说着,他自己先扬起唇角笑了起来,林岚看着他的微笑眸子里有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不过很快他又露出了那些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却没再对男子的身份刨根问底。 …… 青年与张公子似乎关系莫逆,每次也不敲门就推门而入,就坐在门边的林岚这次愉快地冲他打了个招呼,“哟早啊,顾小衍!” “……”顾小衍,这是喊他? 青年脚步一顿,额头上青筋跳了跳,抬脚就将门边的林岚踹了个跟头,而始作俑者张公子则面不改色地打坐,可唇边却分明带着一道莫名的笑。 林岚:“……”这是什么情况? “还笑,是你教他的吧?”青年一恼,抬腿照着男子的脑袋就踢了过去,可还没接近,男子身边便涌出了一阵强风,风声呜咽,被精准地控制在男子周身,恰好挡下了青年的一脚。 他睁开眼,笑容温雅,不过只是一瞬,眼中顿时消失了青年的身影,清亮的剑光刺破强风形成的屏障,发出一阵清越的剑鸣。 男子一笑,从容地起身,抬手接住了青年丢弃的剑鞘,剑鞘迎上利刃的锋芒,只听“锵”的一声,长剑入鞘,青年一愣的功夫,男子微微一笑,伸出一掌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一拍,不怎么疼,却恰好留下一个红印。 青年一恼:“徐……” “嗯?”男子一眼看去,他立刻又住了嘴,恼火地瞪着一脸笑意的男子。 林岚没注意到这些,他眼里映着那两道身影,似乎微微有点走神。 第12章 花开 林岚遇到男子时,距离东林招生还有七日,如今已过去了三天,看着越来越繁华热闹的街道,他漆黑的眼中颇为怨念,依旧蹲在街巷边啃着一个馒头,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从未见过的武修。 而且昨夜被男子得知他每天就啃啃馒头度日时,今天男子就给了他两文铜钱,一天的饭钱! 以前是怕男子他们利用完自己就走好歹给自己去东林筹点路费,可现在,一文钱两个馒头,除非他能一天只靠这两个馒头撑过去,于是啃完了一个,想了想,林岚把另一个藏进了衣襟里,能省则省,二境武修会停留这么久不过是为了极冥花。 “喂,都过来,看我找到了谁,一条丧家犬!”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林岚抬头看去,来者是一个方脸的少年,听到他的喊声,周围还走来了七八个男生,显然是来这里看各派招人的,林岚记得他们,都是蔡家子弟,林家和蔡家的晚辈走得近,每次林家嫡长子林语不在时他们总帮着林家小辈奚落他,不过那时林家人也在,会争吵却不至于动手,不过现在……他眯了下眼眸。 “蔡大哥,好巧,你也入了东林吗?”林岚笑眯眯地迎上前去,一开口就把蔡坤噎了一下,这小子入了东林? “哈,入了东林林家都能把你捧上天去,还至于在这里蹲着么,也就吹牛的本事大!”另一人道。 蔡坤这才回过神来,不怪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实在是这些武修眼光高得很,莫说东林,哪怕是差一点的门派提前收徒也是挑三拣四的,别看跟前的孩子多,基本上都是去凑热闹的,他蔡坤和林家的林语都没被选上,林岚怎么可能。 心里怎么想归一码,他口中却道:“林小弟真是好本事,连我都被你比下去了,以前都是我大哥教我修炼,如今他不在,不想你也有这等本事,怎么,不妨我们去切磋切磋,还请小弟指点一二?” 一边说着,一边不容林岚拒绝地揽着人就往偏僻的巷子深处走去,林岚笑容一僵,面色苍白,“蔡……蔡大哥,要不算了吧,小弟也不打击大哥了。” 蔡坤微笑,按在林岚肩上的手更加用力,坚定地朝巷子中走去。 “蔡蔡蔡蔡大哥,我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仙人为什么要收我,我都不会打架,可能只是天赋比较好?” 蔡坤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搭在林岚肩上的手按得林岚肩疼,眼看都远离了喧嚣,林岚更加欲哭无泪,苍白俊美的小脸都垮了下来,“大哥,虽然那两个二境的家伙抠了点,但你要打了我,我怕他们揍你。” “……”这小子真不是欠揍? 有人突然一脚踢在了林岚膝弯,林岚猝不及防地跪倒,另一人紧接着一脚把他踢翻在地,本就扎得松松散散的长发散落,掩住了他的神情。 武修世家的子弟,力量自然比一般人大了许多,七八人不知轻重地围殴一个人,任凭林岚怎么反抗也冲不出去,身上很快挂了彩,他的眼角含煞,可眸底却尽是克制。 当七八人散开后,蔡坤看到林岚狼狈地弯着身子伏在地上不断喘气,旁里还滚落了一个沾满了尘土的馒头,那七八个人也并非完好无损,有人脸上青了一块,有人的手上被咬了一口。 “林小弟不是要与大哥切磋吗,怎么可以自己先玩上了?”蔡坤从不远处几步走到林岚面前,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只精巧的茶壶,他笑容嘲弄,手一翻,微热的茶水就毫不留情地浇在了林岚的脑袋上,水流来得太过突然,后者呛进了不少。 蔡坤不紧不慢地蹲在了林岚面前,扯着后者的头发拉起了少年的脑袋,“丧家犬就该好好当一条丧家犬,怎么,林家主给你口饭吃就喊起爹来了,现在是不是来一个武修你就可以冲上去抱着那人的大腿喊师父?” 林岚小脸煞白,却想起了那个温雅如玉的男子,笑了笑道:“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蔡坤摁着他的脑袋往地上一磕,松了手,“就没见过比你更不要脸的,连你家人都不要你,还活着恶心谁!” “蔡大哥,”林岚忽然伸出一手搭在蔡坤肩上,“你一口一个丧家犬,”他抬起脸,额头上血流如注,使他看起来冷厉而狰狞,林岚弯了弯眸子,“那蔡大哥与一条丧家犬计较什么呢?” 蔡坤皱起了眉头,他的左手挡在小腹前,正好接下了林岚偷袭的一拳,而他的跟班眼见林岚竟还有力气偷袭他们的老大,骂骂咧咧地再次踢翻了林岚,不过这次不等他们动手,林岚却双目紧闭,瑟缩着倒在了地上。 “还装,装什么!”一人正要一脚踹出,忽然刮来一阵大风,把在场的几个人吹了个人仰马翻,等几人回过神来时,地上的馒头还在,却已不见了林岚的踪影。 蔡坤愣了愣,想到了林岚的话。 “二境武修!” 第13章 无赖 “不愧是极冥的体质,”男子温雅地笑了笑,却冷冷地道,“资质奇差,身体奇弱!” 青年一边忙着给林岚处理伤口,一边抱怨道:“你就别否认了,你分明是想说不愧是极冥的体质,在阳气愈盛的大早上就能让极冥花开吧。 储物戒碎裂后我们许多东西都来不及备齐,原本的盒子也被人盗走,现在即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也不能保证效果,公子,要我说他想跟着你就让他跟着好了,说不准以后都需要极冥花。” 男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之前你不还觉得此举残忍,不赞成我吗,怎么这就变卦了?” “相较之下,凡人之命并不值钱,他留下也未必好过,大不了剩下几年你多护他一点。”青年看着林岚凄惨地模样,心中不免有一丝波动。 “人各有命,我可不想带上一个拖油瓶。”男子轻描淡写道,这时候,躺在床上的林岚忽然蹙起了眉头,裸露的皮肤下出现了一道道幽蓝的暗芒,这是极冥花的根系,乍看之下,密密麻麻地遍布了林岚全身,并且在心口之处最多。 “来了。”男子神色肃然了起来,一挥手,窗门顿时紧闭,屋内陷入了昏暗之中,唯见极冥幽蓝。 极冥花不是有实体的花,生长于幽冥的花,更近似于一种特殊能量的组成,花开之时,根须抽离,开花一瞬,便是凋亡之时,如今的林岚做不到引导以加快进程,而男子与青年皆为仙修,极冥一触即溃,故而只有等待。 根须在林岚体内钻拓游走,几度把人痛醒,又被青年一掌劈在脑后昏迷了过去。 “公子,我觉得对他好残忍。”又一次打晕了林岚,青年揉了揉发酸的手。 男子神色淡然,“刚刚你还说把他带回去当极冥花的养分。” 青年:“……”我说得哪有这么过分! “所以,带不带他走?”青年看向了男子。 男子偏了偏头,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 四朵极冥花,被男子仔细护住收在了袖中,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色,他们之前实在是多虑了,眼看林岚轻哼着要醒来,男子抬眼无声地看了青年一下,青年又是一掌劈落,才叹道:“都肿了。” “……” “公子,你觉得我们这么做他会不会一时想不开修到三境满武洲地追杀我们?” “……” “别这么看我,民间这种逆袭的书籍都烂大街了,我就看了几本。” “……” “对了,修仙不成,万一他修鬼了呢,说不定还能超脱三境缔造奇迹,然后满世界地追杀我们?” 男子沉思了一下,拍了拍青年的肩,“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 …… 翌日清晨,林岚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 “嘶,疼疼疼疼,蔡家简直欺人太甚,看我从东林归来后吓死你们,居然敢围殴,有本事一对一啊好疼疼疼……” 林岚仰面朝天地倒在床上,浑身上下都像被开水烫过一样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尤其是后脑勺,艰难地抬手摸了摸,居然还是肿的,他一下子哭丧了脸,太他么狠了! 环顾四周,还是那间房屋,可蓦然映入眼中的几枚铜钱一下子让他瞪直了眼,二、四、六、八,莫非这是过去了四天?! 林岚再也没心情躺着了,要真是四天,今天就是东林招生之日,他一下子滚下了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顾小衍的屋内是空的,林岚赶紧下了楼。 “掌柜,张公子和顾小衍呢?” 掌柜一愣,“你说和你一起的两人啊,他们昨夜离开了,对了,今天午时就退房,你也收拾一下吧。” “掌柜,我睡了多久?” 掌柜再度一愣,失笑道:“你睡糊涂啦,昨天早晨你出的门,不久后那位公子就带你回来了,至于睡了多久,我又不去你房里我怎么知道。” 林岚面色几经变幻,敢情,真的被他猜中,两人拿了极冥花就走了? “欺人太甚!” “过分!” “两个武修界的无赖!” “……我的大腿。” …… 平城这种小地方极少出现强大的妖兽,不过在城外这样人迹罕至之地出现一两只倒也不算奇怪,巨大而狂烈的飓风中才迁徙而来的妖兽发出了一声撕裂长空的悲鸣,飓风前红衣的少女低头看着手腕上一个散发着荧光的腕表,轻巧地按下了关机键。 “次数倒剩余不少,可问题是……快没电了怎么办?”她苦恼地歪了歪头。 而距此地不远处,男子和青年落在一个山头遥遥看着远方,青年凝目道:“巅峰?” 男子皱了下眉头,“不,应该和我差不多,或者比我还差了一步。” 既然距他们所行方向偏得不多,两人便稍稍绕了点路去看了一眼,两者确实相隔不远,在飓风陡升时男子几乎下意识地要出手,这才把青年留在了山头,如今御风而行,也不过半盏茶之距。 远远的,他们就看到巨兽被狂躁的气流绞杀,空中下起了纷飞的血雨,而距离妖兽极近的地方,有一位红衣少女长身而立,狂风中她的衣袍猎猎,长发飞扬,她的腰侧悬了一只狐狸面具。 男子在离少女还有一定距离时落下,他看到少女缓缓地转过身来,同时一道含笑的声音随风传来,“请问,去东林的路要怎么走,我迷路了。” 少女转过身,眼角含笑,却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左眼角下朱红的泪痣被几滴猩红的血迹掩盖,一笑之间,仿佛一只纯情而残忍的妖精。 不过当那袭白色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底,男子白衣长发,温雅,俊逸,少女的眸子讶然中带起了点明媚的笑意。 “你怎么也来了,哥哥?” 第14章 妖兽林 “林家的那些人,是消失在了这里?”林家主又向身边的人确认了一遍,客栈老板恭谨地立在一边,这几日武修来得再多,也不如眼前几位给他带来的压力大,外来的武修终归是要走的,可只要他还想在这里营生计,就绝对不能得罪眼前这几位。 这间屋子还没来得及收拾,林语看了眼案上的八枚铜子,径直走了过去,林家主已经带人退了出去,显然是一无所获。 他随意地扫过床上的一点血渍,据说住在这里的是一名武修,受点伤倒也正常,他正要离开,忽然目光一凝,从床脚下捡起了一封信,似乎原本是压在枕下的,却被人无意扫落。 信没有封口,林语一时好奇取出信纸看了一眼,只是六个苍劲而潇洒的大字,没有落款,却叫他怔在了原地。 “凭此信,入东林!” …… “好在我有先见之明存了点钱,就是可惜了那八个子忘拿了。”林岚坐在一棵树下,把已经冷却的馒头掰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又被他仔细地塞回了衣襟里,他的衣服鼓鼓囊囊的活像一位孕妇,里头却是塞满了馒头,毕竟出了平城,在抵达东林中最大的东林城前是没有人烟的。 东林之地极其辽阔,其中门派众多,而东林门不是这里面最强大的,也不是最古老的,但一定是最嚣张的,敢以东林为名,便是踩在了东林之地所有门派的头上,就这样还没被人灭门反而风生水起,不是东林掌门强大,就是东林背景强大,连东林门所在的群山也因此被称为东林山,其山脚下的城也更名为东林城。 林岚想去东林门不仅因为它够嚣张,也因为距离平城最近,走路也就三天的路程。 来到平城许久第一次出城,林岚只觉得天大地大心情舒畅,半个馒头下肚也不怎么觉得饥饿,揣着十五个半的馒头又上了路,唯一麻烦的地方就是肚子太鼓,他看不到脚下的路,总是走得磕磕绊绊的,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林岚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里我好像来过? 林岚加快了步伐,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惊恐地认识到了一件事实: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足智多谋风流倜傥乐于助人的他,居然,竟然,是个路痴?! 林岚顿时眼前一阵发黑,忽然间不明白他这十几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我是谁? 林岚。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人生三大哲学问题,他只答得上第一个,林岚懵在了原地,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居然不是能不能赶到东林城,而是在吃完十五个半的馒头前他真的能找到路吗。 直到身边传来一点细微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不是因为他听力好,而是实在太安静了,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连鸟鸣声也没有。 林岚警惕地向四周扫视了几眼,他还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四周却一下子跃出了五匹狼,均是低等妖兽,林岚有过刹那的呆滞,旋即尖叫一声拔腿就跑,边跑还边从衣襟里掏出馒头砸了出去,狼群只道是什么武器纷纷避让,一时间乱了配合竟叫林岚跑远了去。 五匹狼几下就追上了林岚,当又一个馒头飞来,其中一头最为雄健的狼眸中凶悍,以身躯接下了这一击迎头而上……软乎乎的,还弹了一下,它不禁一懵。 林岚才不管身后的狼发不发懵,抱住一棵大树就往上爬去,那匹雄健的狼似乎反应过来,眸中含了些仿佛被欺骗了的愠怒,一个箭步蹿来死死咬住了林岚的左脚。 林岚痛哼一声,一只手拉着树枝双腿夹住树干,另一只手则拼命地往那匹狼的脑袋上丢馒头,狼却是学乖了死咬着不松口,任凭那些馒头砸在了它的头上,妖兽绿色的狼眸中似乎还闪过一抹嘲笑,不过在林岚丢完最后一个馒头后……一个钱囊不偏不倚地砸中了狼头,把狼兽砸了个狼仰马翻。 挣脱了狼口,林岚飞速蹿上树枝,五匹狼围着大树不肯离去,不过看样子是上不来,林岚小小地松了口气,印象中似乎听谁说过狼牙有毒,他赶紧处理起伤口来,还撕下了一块布条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嘶——” 林岚汗毛倒竖,僵硬着脖子转过了脸,漆黑的眼仁里只映出了一张与斑斓小蛇极不相称的大口。 “啊——” 比尖叫更快的是林岚一巴掌挥开小蛇的动作,摔落树下小蛇并没有太大感觉,于是自然地合上嘴巴……一口咬在了一匹狼的后腿上。 “……” “啊呜——” “嘶,嘶嘶……” 似乎是被狼兽的一嗓子惊醒,大树上涌出了成片的蛇群,林岚已经呆滞地不会尖叫,脑海中一片空白,直直地摔下树去,双脚落地,顾不得小腿上传来的仿佛撕裂般的疼痛直接冲了出去,这次五匹狼也没有与他计较,树上的小蛇如雨般落下,狼群顿时四散,林岚动作再快身上还是挂了几条蛇。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几乎要放弃前,林岚这般想到。他突然发狠般撞到身边一棵树上,震落了身上不少小蛇,剩下的直接用手抓掉,身上免不了被咬上几口,他尽力平息着翻腾的气血,目光则在四下寻找可以解毒的草药,不过还不等他喘息几口,一阵嗡鸣声顿时让他头皮发麻。 “张公子,顾小衍,来救救我啊,再不来我真要被玩死了!” “你们忘恩负义,你们欺人太甚,你们过分,你们无赖!” “你们救我,一切一笔勾销!” “做牛做马都行……” 林岚狂奔在林间,身后紧随了一群变异的黄蜂,忽而他激动地扑进了一个泥潭,连连打了好几个滚,直到脸上都糊满了泥浆这才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果然在他身后,才张开嘴的妖兽缓缓地惫懒地合上了大嘴,又一次沉入了泥潭,林岚早已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要身体还能动,他就绝对不敢停下。 第15章 偶遇 半空中,有一行人正御剑疾行,不过仔细看来,御剑的只有最前方道骨仙风的老者一人,紧随在他身后的正是一袭白衣气质缥缈的凌杉,而更往后相互扶持站立的孩子不多,只有两个少年和一个女孩,一行人前行速度不快,多半是老者存了照顾三个孩子的心思。 “凌师姐,平城外也有妖兽吗?”一个少年问道,凌杉记得他叫张恒,性格乖张,但天资上佳。 “有,不过境界不高,”凌杉依旧耐心地解释道,“有些妖兽林是前人们特地留下的,不是无法清扫,而是为了给后辈武修留一些可以历练的地方,东林中有不少发布的任务就是去这些林中采草药,待你们成了武修后就可以来。” “现在不行吗?” “哪怕此处妖兽不强,可现在闯入你们只有被追杀的命,万一受了伤连伤口也处理不了,哪怕出来了死亡率还是极高的。” “下面的这片林子里都是妖兽吗?”女孩吃惊地瞪大了眼。 凌杉失笑,“妖兽往往生存于天地力量浓郁的地方,我们已经绕过妖兽林了,这里太贫瘠,恐怕连野兽也少见,晚上我们就会下去在林中过夜,不过你们还是不要走开太远。” 几个注定能够进入东林的孩子兴奋地叽叽喳喳聊个没完,凌杉看了前方爷爷的背影一眼,又一次沉默了下来。 东林门虽为东林一带大派,可越是大张旗鼓地向世人展现它的强大,越表明了东林门的心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离山多年的掌门会来亲自坐镇这次招生,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应该会收敛一些吧。 “师姐,爷爷,好巧啊!” 是那个小无赖!凌杉咬牙切齿地低头看去,却差点没认出林岚来,只见少年灰头土脸,缠在额头的绷带也已看不出了颜色,本就灰扑扑的衣服上更是结了一层干涸的泥块,走动间还有土屑在“扑簌簌”地往下掉…… 武修的眼神好,凌杉注意到林岚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劲,于是看了老者一眼。 “不用理会。”老者冷声道。 林岚见一行人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笑容一僵,顿时着急了起来,赶紧追着飞剑跑,“师姐,爷爷,载我一程吧,我迷路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和我身后的二境武修都会感谢你们的,师姐,爷爷……” “还吹牛,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张恒不屑道,凌杉却是听林岚最后的喊声小了下去,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到他已倒在地上,无力追赶。 “爷爷!” “凌师姐,这小子肯定诈你呢!”张恒不悦道。 老者和凌杉都没理他,这让张恒撇了下嘴角,老者问道:“你真要去?” 凌杉点了点头,“时日尚早,他也算与我们有缘。” 老者见无法再让凌杉放弃,御剑落在了林间,凌杉不待老者收剑就一跃而下,来到林岚身边。林岚趴在地上,身上尽是泥泞,带着一股子恶臭,凌杉皱了皱眉,却没有走开,“曹小剑,喂?” 一只黑漆漆的爪子一把抓住了凌杉的衣摆,留下一个脏兮兮的爪印,林岚抬头看着凌杉,弯起眉眼一笑,“我就知道师姐心善,不会不理我。” 从后头赶上来的张恒见他弄脏了凌杉的衣服,恼火道:“我就说这小子没安好心,贼得很吧!” “闭嘴!”老者少有地厉声训斥了一句,吓得三人噤若寒蝉,老者见凌杉不顾林岚身上肮脏把人扶到了树下,不觉皱了皱眉头,随手把佩剑丢在了林岚面前,道:“自裁吧,毒已入肺脏,你已无药可救。” 林岚低头看了一眼长剑,嘴角一抽,又嬉皮笑脸地抬头,“爷爷救得了我。” “谁是你爷爷!”凌杉顿时一瞪眼。 “反正不是你。” “你再贫嘴信不信我现在就走?” 林岚一顿,这才讨好地笑道:“师姐大人有大量,就别与师弟我计较了吧?” 凌杉扶额,“你怎么就成我师弟了?” “我一定会入东林嘛。” “说起来,既然有二境武修帮你,你又何至于此?” 林岚笑容一僵,“他……他们有急事没顾得上我。” 凌杉怀疑道:“你莫非是被人骗了?” “我堂堂曹小剑玉树临风智谋无双,怎么会被人骗?”林岚下意识地一挑下巴,然后立刻发出了一声痛哼,老者见状上前为他搭了把脉,再一次皱了下眉头。 “我是可以救你,”他缓声道,“可我为什么要救你?” 林岚一脸哀求,伸手似乎想抓住老者的袖子,却被老者轻易地避了开去,“爷爷,我可是你孙子啊!” “……”还要不要点脸。 老者面不改色地一甩长袖,转身就走,“凌杉,走了。” 林岚一急,“我可以做牛做马,做什么都行!” 老者脚步不停。 “我可是绝世的天才,日后有成,必有厚报!” 老者脚下一个趔趄,面皮轻轻抽动。 林岚咬了咬牙,“那两个二境武修欠我的,我可以抵给你们!”大出血,太亏了,都怪那两个无赖,林岚欲哭无泪。 原本老者也没打算见死不救,这次他脚步一顿,“你知道他们是谁?” 林岚:“……” 眼看老者又要离开,林岚赶紧把一切都一股脑儿地抖了出来,“是张公子和顾小衍,张公子才二十来岁已是二境武修,主修风,顾小衍亦为二境,速度极快,两人都不弱于爷爷你,说好了保我入东林,谁知就是俩无赖,爷爷你要找得到他们尽管让他们做牛做马好了,简直欺我心善,浪费我的感情!” 凌杉还在迟疑这两个武修是什么人,老者略微思索,忽然神情一僵,旋即面色古怪地看着林岚,“你确定,那位公子他,姓张,他身边的那个人叫……顾小衍?” 林岚被盯得心里发毛,却还是点了点头,“是张公子亲口说的。” 老者面色愈发古怪,“他说保你入东林?” 林岚想到其实说的只是优先择取而非保证,微微有点心虚,“有点不同但也差不多吧。” “那两个……无赖,欠你一份人情,做牛做马抵押也可以?” “他们欠我不假,”林岚声音小了下去,“不过那个张公子是个天才,怕爷爷你压不住他。” 老者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道:“只要你不否认把他们俩的人情抵给老夫,老夫可以救你,也可以带你去东林,至于能不能入山,得看你自己了,但若你欺骗于老夫,哪怕你进了东林我也可以废了你再把你丢出来,此地四人为证,你可不能耍赖。” 怎么觉得这老头笑得好贼,似乎自己吃亏了呢?不过小命最要紧,要不是极冥体质会延缓毒素蔓延,林岚恐怕在妖兽林就一命呜呼了,那还留着那份债干什么。 对于一位步入二境多年的武修而言去除这点低等妖兽的毒素实在算不得什么,很快毒液在老者给予的丹药作用下由林岚的体表代谢而出,然后,林岚身上就更臭了…… …… “这死老头,我不就想对他表示一下感谢嘛,居然把我踹下水来!” 林岚把自己洗干净后,开始光着身子蹲在岸边搓衣服,毒是没了可伤还在,丹药极其温和,可作用的也慢,白花花的身子上青一块紫一块,有几处地方还在冒血,不多时又淌了林岚一身。 林岚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长长一叹:“我可真是命数多骞舛,唉,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压力真大……” 刚走到林岚身后的老者:“……” 想了想,老者又一次一脚踹出,把林岚踢入水中,“把身上的血好好洗洗。”他肃然道。 林岚:“……” 第16章 武修三境 当林岚回到众人之间时,连凌杉也被他吓了一跳,面色苍白,长发披散,从头到脚都还在淌着水,一路走来,留下一路的水渍,仿佛一只才从水中爬出的水鬼。 众人:“……” 凌杉一叹,挪了个位置出来,翻了几下篝火道:“过来烤烤火吧,现在是有爷爷在生个火也无妨,以后你们自己外出不好这么做,会引来妖兽的愤怒的。” 林岚一点也不客气地挨着凌杉烤起火来,嬉笑道:“果然好人有好报,是上天注定我命不该绝,就是把干粮和钱给丢了……” 如今林岚一张口凌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递了一张饼过去,林岚为凌杉的配合一愣,却还是厚着脸皮接了过来,“还是师姐心疼我。” “喂,你这家伙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那是师姐的干粮,你全吃了让师姐吃什么?”张恒就坐在两人对面,见此几乎要跳了起来。 凌杉见林岚有些迟疑,笑道:“无妨,我也是武修,少吃一顿对我而言不重要。” 林岚也觉得现在谦让之后他还是要去讨干粮,还不如自己收着,于是习惯性地撕下一半的饼包好,塞入了衣襟里。 “……”还真不客气。 …… “师姐,武修三境,二境的人很多吗?”林岚回想遇到的武修,张公子、顾小衍和那名老者,包括林家主和大长老都在二境,虽强弱有别,可二境就是二境。 凌杉想了想,道:“掌门曾有言,武修三境,一境成人,二境成修,三境成仙,一境又被叫做出尘境,本就是也只是一个脱离凡尘的过程,只要能够修炼,资质尚可,哪怕用丹药用天材地宝堆也可以堆到一境的三品,至于要花多少时间消耗多少灵物能不能冲破桎梏,那就要看个人了。” “师姐为什么不用这种方法早日踏足二境?”听到关于武修的事,其他人纷纷凑了过来。 “这毕竟是歧路,”凌杉皱了皱眉头,“修行无捷径,药物堆出来的成就有限,没有仔细体悟融于己身,日后走不远,而且其中花费也不是常人能承担得起的。” “原来如此!”一旁的少年恍然。 “这些等你们到了东林自有长老告诉你们,不必急于一时。” 林岚又探了个脑袋出来打岔道:“有没有人把一境修到极致?” 凌杉失笑,“一境修人听着简单,可不是没有人尝试过,沉浸一境数十年,除了力气大一点皮糙肉厚难以撼动点,终究还是个人。 一境是武修的基础,可再是扎实的基础,如若没有建造楼阁,没有栽种播撒,也终究只是片废墟,而且一境武修的寿命没有脱离凡人的界限,那人错过了最佳的修炼时机,至死再未破境。” 张恒蹙眉道:“那此人岂不可惜。” “此人自踏足一境巅峰起便放言一生不争,只想尝试一条前人没走过的路,因此过得富足安稳,在武修界也是一个另类,”凌衫摇头笑道,“没什么可惜不可惜,追求不同罢了。” 武修不争,那不过是个健康强大点的普通人而已。 林岚目光一动,却没有把这番话宣之于口。 “武修的境界是怎么样的?”除了张恒以外的那个少年显然是寒门出身,没听过武修的事情,于是问道。 凌衫浅浅一笑,“这些以后你们自然会知道,不过既然问到了,先听听也无妨,”她停顿了一下,整理着言语,“武修有三境,一境出尘,二境乐天,三境逍遥,以往每一境界又分做三品四段,可万万年前仙帝觉得这种分法太过琐碎繁杂,简化为四个小境界,即下境,中境,上境和巅峰。” “凌师姐,那你是在什么境界?”人群中的那个少女好奇道。 “我?”凌杉一笑,“我天赋普通,至今出尘上境。” “听着不是很厉害。”少年少女面面相觑,却只有林岚开口道,不过没有轻视之意,只是实话实说。 凌杉哑然,虽说她确实不认为自己优秀,可这么直白是不是有点伤人,片刻,她只好说道:“出尘与出尘,也大不相同。” 林岚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沉思了一段时间,忽而说道,“有人告诉我武修也叫仙修,修的是仙,那传说有人一日登仙,会不会是一境达到了极致,跨越了二境的距离直接入了三境?” “都说了是传说,那也只当做传说来看吧。”凌杉摇了摇头,这些少年少女连山门都没入过,武修哪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的,能踏上仙途的天才千千万万,可真正步入三境的也不过那么几人。 …… 之后的路途便没了被妖兽追杀的波折,一行人停停走走,在东林城外休息了一夜,第三日清晨才入了城,而入山试炼定在后天,对张恒三人而言等在东林城玩够了就可以随凌杉入东林,可林岚还需要去东林门试炼地点报名,于是当凌杉洗漱了一番出门时,就看到林岚一脸幽怨地站在门外。 “怎……怎么了?” 林岚怨念颇重地问道:“师姐,你们是不是又要丢下我先走了?” 凌杉一下子笑出了声,看来那两位二境无赖把林岚利用完就丢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凌杉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林岚的脑袋,“我给你留了点钱,要是试炼不过足以让你回到平城了,今天报完名后可以在城里逛逛,别玩得太疯,后天的试炼不简单,你要是能入东林,入山之日我亲自来接你。” 林岚怔了怔,不只因为凌杉的话,也因为她的动作,不过眨眼间他又换上了那副没个正经的笑容,抬了抬下巴,“像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智谋无双风流倜傥助人为乐之人可是举世罕见,师姐你便在山上等着吧,看我拿一个试炼第一入东林!” “……”这家伙是哪儿来的自信? 第17章 报名 “不行不行不行我真的撑不住了——” 一道幽蓝的电光穿过林间,过快的速度将一句话扯成了一线在城外的荒野间不断回荡,旋即蓝色电光骤止,露出了一道颀长的身形。 青年眉目斯文秀气,双眸狭长,长发随意地被扎在一侧,他止步在一棵树边,身边还有几道幽蓝的弧光闪烁,激得他长发微扬。 青年皱了皱眉头,把背上的人放到树边,而那人扶着树干就开始了一阵痛不欲生的呕吐。 太快了,这还是人么! “后天就要招生了,要是赶不到你有信也入不得,”青年为难道,“就忍一忍吧,谁让你拿出的太晚了,脚程快的长老们都已经回去了,我还不怎么会控制。” 狂吐了一阵,林语平复了一下跳得过快的心脏,“……能打晕我了再继续吗?” 青年:“……” …… 东林城不愧是东林之地最大的一座城池,虽有凡人,但几乎都是面向武修的商铺,各种丹药兵器,妖兽血肉骨骼,看得每一个初入东林城之人目不暇接,甚至街边还有公然卖小妖兽的店家。 林岚也一时好奇凑上前去看,不过听到了一些武修的交谈才知道市面上在卖的一些所谓的妖兽只不过是具备了一点妖息的兽类变种,真正的妖兽是极难被一般人控制的。 此城繁华看着是很好,不过,东林门在哪儿,我又在哪儿? 林岚觉得前半辈子没有饿死在家门外真是苍天庇佑,他已经不记得问了多少个人了,不过似乎他总是能完美地避开正确的道路。 “听说你在打听东林门的方向,你也是来参加入山试炼的?”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到那个“也”字,林岚感动地几乎想哭,“你知道报名地点吗?” 那位少女似乎被林岚要哭不哭的表情吓了一跳,旋即掩唇吃吃一笑,“我带你过去吧,我在客栈里都见你来这条街第五次了,我叫金铃,你呢?” “……曹……曹小剑。”林岚省去了那一大串前称,一来在犯路痴时被撞上实在太丢脸了,二来前缀讲得再怎么天花乱坠跟的也不是他的名字。 金铃的杏眼极大,让林岚想到了猫,忽闪忽闪的煞是娇俏可爱,她边走边道:“东林地方不大,武修倒是不少,东林门又是附近最大的门派,听说这次报名人数已经超过了万人,而东林只招弟子百人,好多人都拉帮结派的,不如我们俩也合作吧?” “这么轻易决定不要紧吗?” 金铃灿烂一笑,“谁让我偏偏看中了你呢,放心,我很厉害的,不担心会被你拖累。” “可我怕你连累我。”林岚小声嘀咕道。 金铃:“……” …… 报名地点就在城外东林门山下,一眼望去首先能见到的就是一座巍巍高山,山下是一片巨大的广场,可此刻那么大的广场上也已是人满为患,来了此地林岚才知道能进城住客栈实在是沾了凌杉等人的光,这几天内绝大多数前来参加试炼的考生都住在城外附近的荒野上,不过距离东林山近,安全倒是无虞。 其中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占了大部分,年纪更大者也有,年少的甚至不到十岁,不过当一个年近不惑的人出现在考生报名队列里时,林岚不禁念叨出了声,“这么大年纪了也可以来试炼?” 金铃一下子捂住了林岚的嘴巴,向前方那人连连道歉,当她松开手后林岚猛喘了两口气,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恼火地瞪着金铃还没说出话来,金铃却比他先一步更为恼火道,“都是来试炼的,你就不能少拉点仇恨吗,我虽然很厉害但万一阴沟里翻船了呢?” 众人:“……”我们是阴沟? 林岚:“……”我怎么觉得你更拉仇恨? “很多人都会为了成为武修奋斗终生,少见不是没有,大部分还是会放弃,小部分会成为散修或在小门派里碰碰运气,来东林的已经算极少了,”金铃又向林岚解释了一句,“而且那人的气息较常人悠长,显然已经踏上了武修之路,只差一个宗门引路,也作为依靠。” “这么大岁数了才这些成就,为何就不能甘于平凡一生呢?” “若是你,你能甘心在这个武修数万的武洲归于平凡吗?”金铃笑问。 林岚小袖一甩,下巴微抬,“我怎么知道,我可是不世之才。” “……” …… 等待了有一个多时辰才轮到林岚,走入一间简陋的小屋,里边有一张简陋的桌案,案上一砚,一笔,一册,还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案前坐了一名男子,眉目干净,看了林岚一眼,笑问:“姓名,籍贯。” “曹小剑,平城人士。”林岚面不改色道。 “刚刚就是你在说自己是不世之才?”男子边记录一边问道,武修大多数耳聪目明,被听到实在不稀奇,可林岚还是愣了愣,这么多人的广场,这么嘈杂,大哥你怎么就听到我说的话了? 金铃突然插话道:“长老您别听他胡说,不知哪来的江湖骗子给他磕了药有了这么大的自信。” “……” “我怎么就吹牛了,”林岚一恼,“我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未来的天下第一……”他顿了一下,想到了张公子,这才小声补充道,“再不济也是第二。” 众人:“……”天赋是看脸的吗? “噗嗤!” 东林山间,在接近山脚处的青石台阶上立了一位红衣少女,她掩唇一笑,惊艳了东林,衣摆随山风飘飞,腰侧悬了一张狐狸假面,一位青年不知何时来到了少女身后,皱了皱眉,他自然也看到了山脚下队列最前方大喊大叫的林岚,却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自不量力。” “若是什么人什么事都要量力而行,未免也太无趣了。”少女放下了掩唇的手,展露出了那道纯真而冰冷的微笑。 山脚下,年轻的男子依旧坐于案前,看着案上毫无动静的花朵,眉心不易察觉地轻轻蹙起。 “这朵花是不是坏了?”在屋外时,林岚隐约看见前面几人一碰到花朵就会出现隐隐的微光,男子似乎是据此判断此人可否参加试炼的,可轮到他时竟毫无反应。 少年拍了拍柔弱纤细的花朵,微凉的花瓣被他压瘪了下去又弹了起来,然而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遭到蹂躏的花骨朵儿微微焉耷了一些,男子看得眼角一抽,忙以笔杆抽开了少年的手。 “你没有修行资质,回去吧。” 岂止没有修行资质,在凡人里都是体弱多病又虚不受补的那种,可男子没有轻视,也没有同情,依然平平淡淡,连笑容也不动分毫。 “我要入东林。”林岚在此时异常倔强,但语气也是平平淡淡的。 总是少不了这样认为是自己的才能尚未被发现的人,实际上只是自己高估了自己,男子见得多了,因此没有生气,平声静气道:“东林于你不比凡间好上多少,请回吧。” 金铃看着少年骤然沉默的背影,有些不适应,也有些不解,她找上少年不是心血来潮,她相信她的直觉,虽然有些模糊,但看到这个少年的一瞬间来自灵魂上受到的压迫感甚至不逊于她的哥哥,她的哥哥是个天才,所以她相信这个少年也是个天才。 可视线缓缓地落在了那朵蔫耷耷的花上,金铃目露疑惑,孕魂莲珍贵异常,是武洲公认的天赋测试之物,怎么在少年手中竟无一点动静? “我要入东林。”少年没有哀求,只是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能入东林,所以不需要恳求。 男子气笑道:“你想找打吗?” 然而话刚出口,他又一愣,少年只说要入东林,不是成为东林子弟,只是进入东林,东林成立的时间太短,但再短也已经有了七年。 建立之初掌门倒的确有言,愿侍奉东林者,但凡家世清白,凡人亦不拒,此言的初心,也是给了那些被断言不可修行之人一个接触武修的机会。 不过至今没有一个凡人来过,毕竟说是侍奉,实际上就是东林的下人,并且衣食温饱都要自行解决,这也是避免人人都想借机进入山门,对于凡人而言,这还当真不如去个大户人家打打杂,也有接触修炼的机会,至少有点报酬。 “入了东林便再难出来,你可要想好。”男子的笑容间多了点凝重的意味,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有应这条规则而来之人。 “自然是考虑清楚了才来,”林岚忽而弯起了眉眼,“反正我都是要入东林的人了,就让我参加一下试炼吧,万一成了呢,能以弟子身份进去总是更好的。” 男子:“……”原来你的目的在这里。 第18章 收费 在山脚下告别了金铃,约好了后天先在此地汇合再一同前往试炼地点,林岚刚刚松下一口气,随后抬头看着四方往来的人群,举目四望,他又一次怔了怔。 所以……客栈在哪边? “师姐,爷爷,快来救救我吧!”少年又一次垮下了脸。 …… 当夜幕再一次降临,不知为何又转回了已经空无一人广场的林岚迟疑了不足一息,默默地找了一个角落把自己蜷成了一团,反正试炼就在后天,只要挨过两夜就行,一直待在这里也省得后天又迷路。 初秋的夜风已是微寒,林岚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连日来奔波的疲惫却是叫他早已陷入了沉眠。 东林山巅,一位白衣的男子迎风而立,山风掀起他的衣袂翻飞,温雅,俊逸,宛若九天谪仙,月华如水,轻浅地笼罩了山巅。男子收回落在天边的深邃难测的目光,视线缓缓下移,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一切隐匿之物。 “邵衍!” 一位冷峻的青年从虚无的黑暗中走出,来到了男子身边。 “明日卯时一到就开始试炼报名,非报名时间来到广场的,一律收费。” “……” …… “喂,喂,曹小剑!” 林岚觉得有人在拍他的脸颊,拍得有点疼,于是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面前是昨天报名处的那位男子,男子见他醒来,有些好笑道:“你怎么睡这儿来了?” “我家穷,可全寄希望于我入东林了,要是我没被选上就这么回去了,我爹娘一定会悲愤自尽的,”林岚伸了个懒腰,脸上才三分清醒就面不改色地开始胡诌,“所以长老,可一定要让我选上啊,这可是三尸三命的大事!” “……” 男子沉沉一叹,拍了拍林岚的肩,“知道你不容易,可东林的规矩还是要守,非报名时间待在这里是要钱的,昨晚报名结束是申时三刻,那就当是酉时结束的吧,如今卯时,中间过了六个时辰,一个时辰五两银子,所以共计三十两。” 三十两,抢劫吗?! 林岚到现在都还有点懵,怀疑是不是没睡醒,他昨夜露宿街头都没舍得花凌杉给他的银子买件衣服买块毯子的,连身上全部的这二十两银子他都才捂了一天,这就要丢了? 眼见男子笑眯眯地朝他伸出了手,林岚苦下了脸,“我家穷,真的很穷……” “这个借口不错,反正犯了东林规矩的外来之人至今也才死了两个,其他的还在整天整夜地惨叫,也不知现在哑了没有……” 林岚脸色一白,可怜巴巴地看着男子,这人看上去人模人样,怎么说出口的话这么畜牲? “说起来你也不过欠了点钱,按百倍偿还的话在东林做苦力三十年努力一点也是可以的,比侍奉辛苦点但也差不多,反正你还年轻嘛!”男子微笑着,又一次拍了拍林岚的肩。 这一次林岚沉默了更久,“……大哥,我只有十两可以揭过吗?” 男子温和地微笑,“你说呢?” “不能帮我垫一些钱吗?” “呵呵。” “……” “大哥你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智谋无双风流倜傥乐于助人……” “这种事实不用你赘述。” “……” 说不过人家,打不过人家,后台更比不过人家,关键是这么强大的人比自己还不要脸,林岚只得缴械投降,他取出了唯一的钱囊,“二十两七文,这真的是全部了。” 男子一把接过,笑了笑,“剩下的今日内补齐,否则取消试炼资格。” “……”太欺负人了! 男子正要离开,林岚忽然讨好般笑着挡在了他的面前,“大哥你叫什么,认识这么久了都还不知道姓名。”他脸上堆满了笑容,心里却想着记下名字日后好算账,省得像那两个无赖一样给赖掉了。 男子见林岚一副贼眉鼠脸的样子心里一阵失笑,表面上却是一副不饶人的态度,“本人姓陈名云庭,天资不佳,也就乐天下境,不怎么厉害,要不要来喂喂招?” 林岚:“……不,不了。”怎么能有比我还不要脸的人,二境武修打凡人,这话都说得出口? …… “呕——” 青年缓缓地移开了视线,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上风口,“看来是赶上了,现在还是报名时间,你去那里找长老,他们会带你去东林的,我还有任务在身,暂不回去了。” “多谢师……师兄呕——”林语无力地扶着树干,这两日来连面色也憔悴了不少,此地距离东林城城门还有一段距离,不过连夜地赶路,如今天色尚早,应该能在午前做完这些事。 “报名点不在城中,如果想入城就说来找东林岑吟,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林语怕一开口又要吐出来,于是连连点头。青年最后看了他一眼,不知何故皱了下眉头,不过什么都没再多说,身上激起了几道幽蓝的弧光游走,也不见怎么用力地一跃,一阵飓风牵动林语的长发衣衫飘飞,他不禁眯了下眼,待风声过后,原地已不见了那位青年。 “东林。” 林语低头看了一眼被他拿在了手中的信,当初他在平城客栈捡到这封信时虽然有过意动,但他不想行盗世欺名之事,于是将这一切隐瞒了下来。 如果没有这一场意外,他会一生都待在平城之中,子承父业,和平城另外两家势力制衡,争夺一点可怜的资源,又或者,他能被上家某一位路过的大人物看中,成为上家外围一名不起眼的弟子,不过他在平城与那位青年错身而过时却被青年拦下。 “你的身上是不是带了哪位前辈的信物?” 青年狭长的双眸中冷厉而咄咄逼人,林语猜想连父亲也不会是这个青年的对手,于是取出了那封信,并且撒了一个谎,“我误闯了一家客栈,离开时有人给了我此信。” “就这样?”青年怀疑地眯起了眼。 “我和家父提及此事,他也说此事古怪,让我不可相信。” 林语说着谎话,却坦然自若,之后青年与他回了林家,林家主虽从未听过此事,但依旧不动声色地配合林语圆了谎,这才有了青年带着林语赶路之事,而林语预感到,他的一生恐怕都会因这一谎言出现一个巨大的转折。 第19章 过时不候 “快帮我抓住他,他偷了我的钱,来人抓小偷……” 前方的街上一阵鸡飞狗跳,有不少摊位直接被人掀翻以阻挡追来之人,站在街口的青年扶额,平城也是,回了东林城也是,这种强烈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他一手抚着苦恼的眉间,另一只手心里,一团幽蓝的电光闪烁,电光映入了他深邃的眼底,使他透过指缝漏出的目光带上了一层慑人的寒意。 青年看到那道在他面前骤止的灰扑扑的小小的身影,他想着此子既然不是武修,威慑一番便罢了,毕竟他还不怎么掌控得好自己的灵力。 不过这次出乎了他的意料,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几乎不带犹豫地当着他的面又顺手掀了一家摊子,转身就拐进了侧边的一条小巷中。 “……” “烦请阁下帮忙抓住那个小贼!” 青年抬眸看到正磕磕绊绊朝这边赶来的失主,心中微微一叹,同样转过身不疾不徐地朝巷中走去,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碎一阵电光,幽蓝的弧光在他的脚边渐渐消散,他看起来走得不快,步伐稳健,但此时若有外人在,便能发觉他脚步抬起时尚在这头,落下时却在了另一头,沿途有无数细小幽蓝的弧光断裂、消散。 三步走出,青年看到了那个奔跑的小小身影,一道电光直接飞出打在了少年脚边,把坚硬的地面打出了一个不断冒烟的凹坑,少年被吓到般向另一边躲了点,却依然没有停止奔跑。青年微微蹙眉,诚如他对林语所说,他还不怎么会控制自己的力量。 青年抬起手指,将一道弧光一削再削,这才使其冲少年腿上指去。 “唔……” 少年的左腿上被炸出了一朵血花,伤口范围不大,但看起来血肉模糊着实骇人,少年跪伏在地,微微侧过了头,叫青年看清了些他苍白的肤色。 忽然少年丢下了一个沉甸甸的钱囊,“还你就是了!”话音未落,他又挣扎着跑了开去,这次青年不再追赶,只上前捡起了钱囊。 “人呢,人……”赶来的失主一眼就看到了青年手上的钱囊,青年也不查看,直接将东西扔还给了来人,那人抱拳一笑,“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青年微微颔首算是收下了他的谢意,然而当他正欲离去时,看到了那位失主打开的钱囊,和渐渐阴沉下来都目光,那位失主气愤地将钱囊摔在地上,没有扎紧的钱囊内滚出了一堆的石子。 青年眉梢轻挑,神色依然平静地有点不近人情的淡漠,眼里却分明闪过一丝意外与奇异之色。 …… 掂了掂手中的银子,银两反射的微光映亮了一瞬昏暗巷中少年微微翘起的唇角,一边包扎着左腿上的伤口,林岚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要是不再回去的话那个叫陈云庭的人会不会因为这点小钱追杀过来,不过也就想一想而已,不说这点银两实在不值得堂堂东林门人来寻,在林岚看来,他怎么都是要入东林的也必须入东林,现在不把这笔账给算清了,指不定还要被怎么折腾呢。 休息得差不多了,林岚抬头看了看天色,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再次一叹。他拍着衣摆站起身来…… 疼痛让林岚一下子红了眼眶,靠着墙又缓缓地坐了回去,看了眼被青年灵力所伤明明不怎么起眼的伤口轻轻蹙了下眉头,不过现在是不是还有另一个重大的问题…… 我又把自己丢到哪里了? 林岚小脸一苦,忽然觉得,要是这时候陈云庭会因为那十两追杀而来,他一定能激动地扑上去,也不知道自己这样乱跑,明天金铃能把他捡回去吗? …… 东林的招生一年一次,但每次仅招百人,还得除去那些被长老们直接带回宗门的天赋少年。 往年被赋予直接入门的少年少女也不过三两人甚至没有,然而或许如今是大战后最繁盛的时代,今年长老们竟带回了十三人,如此一来,只剩下了八十七个可以竞争的名额,哪怕在登记时经过了初选,万人的队伍只余下了千人,那么也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机会。 这次入门试炼的规则很是简单,只需登上一段青石台阶抵达一方石台,取前八十七名,然而试炼所在之地极为不凡,跟随着一位白发须眉的老者,众人穿过了一片树林,林中极其安静,不闻鸟虫之鸣,只有风穿树林的声音。 众人的面前是一座山,巍峨稳重,却不怎么凌厉,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东林山,他们在东林山脚下,一个他们一生可能会走过一次或者无数次的地方。 众人的面前有一条青石铺成的小路蜿蜒而上,这让所有人目露不解,看起来,这个试炼简单得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日落之前,登上石台的前八十七人通过入门试炼,随时可以放弃。” 介绍完规则,老者最后留下一句话就要翩然而退,在所有人卯足了劲争先踏足青石台阶之时,人群中蓦然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喊声。 “长老,还有人未到!” “过时不候,”老者神色淡然,语气漠然,“上山!” 人群后方的金铃恼火地跺了跺脚,不过很快她又平静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丝挣扎之色。 …… “两位大哥,你们就告诉我试炼地点吧,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第四个人会知道。” 山门前,两位身着白色宗袍东林门人面面相觑,最终一人神色无奈道:“我们说了,一来入门试炼地点年年不同,我们的确不知道,二来算时间试炼早已开始,赶不上了。” 东林山门外的少年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天知道为了寻到这里来,他究竟绕了多少路。 林岚忽然觉得有些生气,他是必然要入东林的,哪怕只是成为一个侍奉者,可他的愤怒在东林山的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所以想了想,林岚没有表现出一丝情绪,反而冲着两人笑了笑,两名东林门生心生一种不妙的感觉。 “凌师姐—— “爷爷—— “金铃—— “陈云庭—— “救命啊啊啊——” 东林门生:“……” 第20章 前往 青石台阶下,众人惊疑不定地徘徊在前,早已没了初时争先恐后的架势,甚至有三人被扶着坐在一旁,呻吟起伏,血流如注。 又有人尝试着走到青石台阶前,小心地迈上了第一级台阶,那人的面色瞬间苍白了起来,但好歹是踏上了一阶,人群中不禁传来一阵惊呼,先前的无人成功差点让他们以为这是东林弄错了试炼。 那人虽然艰难但依旧一连走上了五级阶梯,但他的第六步却悬在半空始终不得落下,所有人顿时明白,这便是此人的极限了,如果不想摔得太惨像那三人一样,只有退后。 东林门不愧是东林门,入门试炼哪有人们开始时想的那般简单,别说登上石台的前百名,目前为止登得最高的也只有六步石阶,而幽幽曲径直通山林深处,光看得到的又岂止百阶,一时间,千人之中,竟无人上前。 哪怕看到了这么多人失败,金铃神情依旧如常,见石阶空旷,平静地向前走去,她相信自己的天赋,如果连她也上不了石台,那么至少此地,不会再有人能够登上了。 女孩的脚步刚起,不知为何,她突然又顿在了那里。 方才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就在金铃犹豫的功夫里,那位年近不惑的出尘下境武修越过众人,在人们震惊的目光下,轻松越过十来阶台阶,随后才放缓了脚步。 然而这一切已经与金铃没有关系了。 …… “入门试炼可能在任何地方举行,你这么把时间耗在这里也没有用啊,”此时,守山门的两名东林门生内心也是崩溃的,赶不走,又没道理打人或是杀了,只能把人给劝走,“何况即使我们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林岚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万一人人都可以打探到试炼地点故意破坏,或是混入其中做一些舞弊之事,这可不是东林想要看到的局面。 东林门生油盐不进,尤其林岚也无多余的身外之物可以打动他们,他稍稍退开了两步,干净的眉眼中透出一丝淡淡的疲惫。 侍奉,便侍奉吧。 其实对他而言,相差也不是太大。 少年单薄的身影渐渐远离山门而去,山门前的两位东林门生依然平静,他们见过太多的不得意,一介凡人的失意实在难以再让他们的情绪产生波动,但这时,妖兽林中却隐隐传来了一道喊声,在听清楚内容之前,他们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 “曹——小——剑——” 清脆的喊声穿过树林,离去的少年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金铃? 林岚讶然地回过头,然而还没看清女孩的模样,就被一股大力撞进了怀里,他连连退出三步才堪堪止住身形,一低头就迎上了女孩灵动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林岚看着女孩,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于是下意识地问到。 金铃琼鼻一皱,瞪大了眼睛道:“白痴,我不来你怎么办!” 林岚不悦金铃的称呼,小脸瞬间黑了一层,“那你要为此落选了你怎么办?” “我可是天才中的天才,要是我都过不了还有谁能通过!” “……”好想反驳,天才的是我才对。 金铃才不在乎林岚的这点想法,东林山被妖兽林层层围住,要回到青石台阶前必须穿过妖兽林,此时没有长老带路,他们必须赶快才是,于是她拖着人一个转身,再一次一头扎进了妖兽林中。 “喂,那可是妖兽林,你们会被吃掉的!”大概猜到了金铃是参加试炼之人,东林门生赶紧大喊,奈何两人跑得太快,奈何他们的修为也着实太低,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冲进了危机四伏的林中。 “那个女孩刚刚是从林子里跑出来的吧?”一人讷讷道。 “那他们应该没事吧?” “……” 被拽进了林子前林岚隐隐还是听到了两位东林门生的喊话,只是金铃跑得太快,他跟得太辛苦,于是一时间没有想明白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妖兽林……吃掉…… 林岚似乎想明白了点什么。 “啊啊啊啊我不考了不想考了救命啊啊啊——” “……” 不理会林岚的抗议,金铃毅然决然地拖着一路尖叫的少年穿梭在林间。而两人走得太急,没有看到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又有一名少年寻来了这里,面对两名冷淡的东林门生,他拘谨地打了个招呼,小心地取出了一封信。 …… 奔跑在林间,金铃的速度并不慢,不过警惕了许多,猫一般极大的杏眼不时扫视四周,林岚则是一脸紧张,踩着前方金铃踩过的地方,就怕上天有心磨练他又来一出被妖兽追杀的戏码,学着金铃的样子不时四下观望着,当林岚再一次把目光聚集在金铃背后时,他看到了一张脸。 好丑,好近,好多毛。 林岚:“……” 妖猴:“……” “啊——” “啊——” 两道尖叫声几乎不分前后得同时响彻东林,东林山上飞鸟群起,白云惊散,东林山下金铃一颤,下意识的一个回旋踢,于是林岚尚且惊呆在原地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面前却突然不见了妖猴的大脸,只有远处某物砸在树干上的闷声,和妖猴昏迷前“吱”的一声呼喊。 “没死就跟上!”金铃不满少年这副没出息的怂样,皱了皱眉头,然而少年竟然还是全无反应,她不禁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个金,金铃,”林岚抬起一只手,颤颤地指向女孩的身后,“那边好像有个了不得的东西过来了。” “啊?”金铃嫌弃少年一惊一乍,有些懒散地转过了脑袋,然后她的视野瞬间便被一只三层楼高的大熊填满。 “……好肥。” “……”重点是这里吗? 金铃忽然上前了一步,大熊低吼一声,长而锋锐的爪子宛若利刃,挥掌就要拍下,然而金铃却是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淡淡地喝道:“滚开。” 林岚:“……” 大熊:“……” 大熊没有反应,让金铃抬了抬眼眸,她仰高了小脸才能看到大熊的全貌,这种视角让她并不愉快。 在林岚看不见之时,金铃的杏眼中散出了一点金光,就像某种野兽的眼睛一样,连瞳仁也有成为竖仁的趋势,不过大熊早已等不到最终的变化,呜咽了一声尽力把自己肥大的身躯缩到一角,让出了一道小小的缝。 林岚忽然有些凌乱,在他看来,金铃说了一句“滚开”大熊就真的……好吧,没滚也差不多了,至少让出路来了,什么时候这些野兽这么听话了,难道是风水问题,东林风水好? “行了,快赶路吧!”金铃回眸冲林岚一笑,眨了眨眼睛,古灵精怪。 茫然无措地跟上金铃一同从大熊毛茸茸的爪子边走过,林岚一时没忍住摸了摸巨大而锃亮的熊爪,看到大熊抬起了湿漉漉的眼眸看来,林岚眼珠一转,扬了扬下巴,“滚开!” 话落,趾高气扬地、大摇大摆地随着金铃走开。 大熊:“……”好想一巴掌拍死他。 第21章 青石台阶 金铃的速度依旧极快,除了偶尔会停下来绕点路,大部分情况下是那些妖兽对金铃两人纷纷避让,隐藏在林中不敢出来,要不是先前东林门生的话和那只大熊的出现,林岚简直要以为这只是一片寻常树林了。 也不知金铃在这种茂密的树林里是怎么寻的路,当那条青石台阶出现在两人面前时,那千人都已经差不多尝试过了,有已经放弃的人坐在山脚边,青石台阶上尚有不少人在艰难地攀登。 “日落为止,取能够登上石台的前八十七人,”金铃牵着林岚毫不停歇地向青石台阶而去,“我们已经晚了许多,得快些了。” 林岚在经过山脚下的那些人时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他们不登山吗?” “东林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入的。”金铃平静地说着事实,可在周围那些人听来却像是一种嘲讽,于是在两人与青石台阶之间,多了几个人。 “自己没有入门的机会,如今还想断了我们的机会吗?”林岚不禁嗤笑道,打量着面前看着不太强壮的三个少年人,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金铃面前,金铃看着身前瘦弱的背影,虽然她并不需要林岚保护,但也不妨碍她心底产生的淡淡的感动。 三位少年相互看了几眼,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断你们机会,你们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我们平等地断每个可以断的人的机会。” 他们放肆地笑着,周围的人或是好奇张望,或是事不关己,但无人插手,其中一人不疾不徐地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剑,剑身不那么明亮,还有些凝固的血痕,他把短剑在林岚面前比划着,笑道,“反正晚了这么多早就没有希望了,再说你们也未必能走出几步,还不如陪我们来打发会儿时间。” 林岚紧紧地盯着短剑,理直气壮地……躲到了金铃身后。 金铃:“……” 众人:“……” 看到连金铃的目光都来到了自己身上,林岚脸不红心不跳,理所当然地道:“我又打不过他,当然你上了。” “……” 那名少年懒得再理会林岚与金铃的交流,持着短剑没有任何技巧的直劈而下,金铃脸上不见紧张,她只是抬起了一只手,纤细白皙的手掌迎着短剑而去,似乎都能想象出接下来的血腥画面,有人已经忍不住移开了目光,那名少年脸上却是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没有预想之中迸溅的血花,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接下了短剑的那只手掌,金铃握着剑身,锋利的剑刃却连她的肌肤都无法划破。 那位少年顿时无措了起来,死死地抓着剑柄,仿佛这就是他最后的依靠,于是金铃猛地踏出一步,沉了口气,将短剑甩了出去,同时也将那名少年甩了出去,人群里一阵人仰马翻,但众人还是不敢言,之前是漠然,现在是敬畏。 金铃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了拍手掌道:“走吧。” 林岚似乎这才回过了神,笑眯眯地跟上前去,笑容很是清秀,也有点小贱。 东林山脚下无人再敢找他们的麻烦,所有人目送着两人来到了青石台阶前,踏上了一级台阶。 …… 一步踏出,却是踏入了一片林间,在少年的前面,一只白色的妖虎似乎感受到被人涉足了领地,懒洋洋地抬起了比人还大的脑袋,虎目随意地扫来一眼,对凡间的少年而言就像是天威降身,全身骨骼似要在这一眼下碎尽,一介凡胎如何承担得起圣灵的一道目光,连跪拜也无法,唯有重归天地,就此湮灭。 林岚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不,甚至称得上是如临大敌,他记得刚刚还在东林山脚,也就是说,眼前的皆是虚妄,但圣灵之威好似天地加身,别说向前,只怕再多被困住一会儿,他就要真的消失在这片天地里了,他的额角渐渐渗出冷汗,圣灵白虎的压迫逼真的几乎不像是幻觉。 最后,林岚后退了一步。 林岚本就刚踏上石阶,后退一步,就又回到了山脚下,而在众人看来,少年就像无法踏足青石台阶的那些人一样才踏上就退了回来,于是人们的表情再次变得讽刺了起来。 “怎么了?”连续走出了三阶的金铃没看到林岚跟上来,又退了下来,仿佛不知不觉间她似乎将林岚当成了与自己同等的存在。 “我看到了幻境。”林岚平稳了一下紊乱的心绪,道。 “既知是幻境,向前走不就行了。”金铃眨了眨明亮的杏眸,青石台阶的幻境是对心境的试炼,没有那么复杂。 林岚忽然苦笑了起来,“我差点被幻境杀了。” 金铃既然把林岚当做了与自己等同的天才,自然不会误以为是林岚心智不坚把幻境当做了真实,他说差点被幻境杀了,那一定是真正的被杀。 苦恼地纠结着秀气的眉头,金铃想了许久,感受着隐隐约约从少年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危险气息,似乎是想到了一种可能,虽然这让她看上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哪个天才的诞生没点不可思议呢。 “我看,根本就是他没这修仙的命,但也没脸说出来罢了!” 人群中传来淡淡的嘲讽,那人躲在人海中没敢露面,金铃也不可能揪他出来,于是杏眼里含着一点冷意,漠然地扫视过所有的人,先前她徒手接下短剑的一幕给了众人太大的冲击,在她的目光下,倒是不再有人开口说话。 “试炼者或凡或修能力不一,青石台阶上的幻境或许是根据不同的人而决定难度的,而探寻一个人的强弱最适合的方法就是根据神魂和骨龄决定,这对大部分人适用,但也会有点例外。 比如我的神魂是弱点,因此幻境简单易破,而你或许与我相反,你的神魂太强,年龄又不大,幻境高估了你的实力,于是纵然你不为幻象所动,但幻象中模拟的余威却也不是你所能承受的,一旦迎面而上,在进入下一道幻境前便足以让你身死道消,唯有后退。” 不知金铃是哪家走出的千金,竟然一语就道出了林岚也不知该如何描述的问题,少年凝视她片刻,笑了笑,“可有什么办法?” “有,”金铃不假思索道,“找一个可以承担你的幻境的人一起破境。” “我这么天才,有这样的人?” 金铃拍了拍自己,骄傲地扬起了脑袋,“要是你的幻境能强大得连我都承受不住,就放弃试炼吧。” 众人:“……”果然物以类聚,两人竟可以自恋得不相上下。 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少年少女再一次牵住了手,相视一笑,一道迈出了脚步,浓密得有些阴冷森然的林中,白色的虎看到少年竟还敢踏足他的领域,从侧卧中站立起来,抖了抖一身银白的皮毛,虎目淡然,却如天地的凝视。 少年平静地咽下了涌到了喉间的血,一道娇小的身影缓缓走到了他与白虎之间,金铃的瞳孔隐隐又有向金色转变的趋势,但她的脸上依旧一片凝重。 在见到金铃后,白虎眼眸中的傲然不变,却也没有阻止两人向前走出了一步,一步落下,幽林骤消,随后而起的是一片焚天烈火,这次不需要金铃的帮助,林岚紧守心神一点清明,丝毫感受不到燥热,而这点热意,虽让金铃重视,却还伤不到她分毫,两人再次踏出,步入了下一道幻境。 千级阶梯,千块青石,千道幻境,金铃与林岚一路不知超越了多少在青石台阶上苦苦挣扎的人,直逼石台。 第22章 一百零一 “还余三个名额!”一道声音穿破幻境飘荡在每一位试炼者耳边,同时传入众人脑海的是接近石台石阶上的画面,画面一闪而逝,但也足以让众人看清情况了。 “长老,他们可是在一同破境?”石台上,有人问道,他已经注定进入东林,因此只有好奇。 曾在山脚下颁布规则的老者捋了捋长须,道:“一同而来承担的难度也是两人实力的总和,可以,但不会因此变得容易。”他在幻境外,看不清少年少女联手的奥秘。 山脚下的众人看到了林岚与金铃,神情中顿时多了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 他们不曾听到两人在山脚下的对话,在他们看来,金铃或许是个天才,但林岚却是离开了少女就连一级台阶也踏不上的废物,凭什么他就有这样的机遇,凭什么这样公然的作弊会被东林默许! 此时距离石台最近的不是金铃与林岚,那个满身是汗面色苍白的少年看到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看到以恐怖的速度直追而来的两人,再也顾不得身上撕裂般的疼痛,手忙脚乱地爬上了最后一级阶梯,一离开幻境,他就感受到了几乎将他淹没的剧痛,撕裂的肤体间涌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但好歹,他入了东林。 少年想笑,又疼得想哭,于是脸上扭曲成了一种狰狞的表情,但没有持续太久,少年魁梧的身躯倒在了石阶的尽头,在昏迷前的最后,他看到了赶来的两名白衣翩翩的东林门生。 他还是很开心。 …… “最后两个名额,倒是巧。” 金铃与林岚的面前已经没了别人,距离石台只剩下三级台阶,三步之距,他们以稳定的步伐继续拾级而上,然而与此同时,东林内却是有几人奔走相告,传递着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还有一个名额!” 一道声音毫无起伏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幻境中,金铃与林岚均是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 “你丢下我就可以入东林了。”林岚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娇小背影道。 金铃没有回头,却是“噗嗤”一笑,“我本该是入门试炼第一,此时放弃了你,那我拿这个倒数第一又有什么意义,”她握紧了林岚松开了她的手,笑道,“我们偏就一起登上去,看看最是嚣张的东林敢不敢收两个嚣张的门生,敢不敢收下第一百零一人!” 林岚抬眸看向面前,仿佛看破了幻境,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石台,他没有点头,不能说平静地与幻境中的人影擦肩而过,他与金铃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只剩下最后一步。 试炼,炼的是心,无论勇气、决心,又或是仇恨、情感,在最后的幻境里,林岚又见到了一个背对着他的白衣身影,而他手中空空荡荡,金铃不知何时已不在他的身边。林岚不再作他想,没有感受到让他难以承受的压力,所以他抬眸看着那道背影。 “有人在刚才直接拜入了东林,还剩下最后一个名额,”那道声音模糊而清晰,似乎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飘来,但入耳却又是如此的清晰,只是声音飘渺,不辨雌雄,让林岚颇为意外的是那道声音的内容,“东林不会招收一百零一人,但可以招收九十九人。” “为什么特地强调?” 那道身影似乎能看穿林岚的想法,只答道:“此言不是炼心。” 不是炼心,那便是实话实说,要不他与金铃一人入东林,要不,东林此番只招收九十九人,只是,那道背影说的话,真的能够影响东林的决定? “阁下何人?”林岚一笑,毫不掩饰他的怀疑。 白衣身影轻挑了下眉头,“东林掌门。” “……” “听说,有的阵法可以诞生灵智,或许你是那只阵灵?” 白衣身影没有再说什么,化作了一阵清风消散,只是消散前,林岚似乎听到了一道笑声,嘲讽而冷漠。 林岚轻轻蹙起了眉头,就在这时,他感受到身边的少女又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来自最后一个幻境的天地气息。 武修的修行,或是逆天而行,或是顺应天地,总归有直面天地的时候,天地的气息因为少年少女从容的情绪平静无波,这是最难也是最容易的一阶。 “上去吧,”金铃站稳了一步,偏头看着少年苍白的侧脸。 林岚轻轻地应了一声,金铃比他快了半步,握住女孩的手借力向上,他的脚下尚未踩稳,他的视线从女孩明媚的脸上移开,落在了石台之上,然后,他松开了手。 东林不会招收一百零一人,但可以招收九十九人…… 阁下何人……东林掌门…… 他一定要入东林,必须要入东林。 金铃的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容,可被林岚抓住的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大力的拉扯,她一时不察竟向下方跌落而去,原本她以为这是一场意外,不过当林岚松手的那一刻,她知道她想错了,他没有想与她一同登上石台。金铃灵动的杏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在她擦着林岚从他身边跌落时,她听到了林岚歉然也漠然的低语。 “此番,我欠你。” 在见到这一幕的众人惊呼中,金铃在空中翻腾了一圈,腰腹发力,调整了姿势摔落在十步之后的台阶上,再度陷入幻境前,她锐利的目光似乎要扎穿少年的胸膛,看进他的心里去,看看那个人的血是不是冷得能把最炽热的火焰冻结。 金铃走过这十阶快得只需三息,但是林岚距离石台只有半步。 金铃的目光太过凌厉,让林岚有些厌烦,这种情绪反馈到幻境之中让幻境里的天地认为这是少年对他的挑衅,骤临的威压令少年浑身一僵,对抗的情绪不自禁地流露,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比起初的圣灵更甚,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又如何能够放弃。 半步落下,幻象顿消,但余威未散,林岚还没看清石台上的情形,右膝一下子跪在地上,以膝头与地面接触的地方为中心,石台上出现一点裂痕,他亦是没忍住吐出了一口血来,天地在他眼中越来越暗,光线似乎在远离他的世界。 从平城到东林,他已然熬到了极限。 第23章 道莲 “我们怎么就和这个家伙分在了一起,还有,这里真的能住人?”在一位魁梧少年洪亮的埋怨声中,宛若杂物间的旧木屋细微地颤抖着,让屋内两人着实紧张了一把。 另一名清秀少年的指尖划过空落落的旧架子,抹了一手指头的灰,他又看向地上依次铺开的三张草席和三床被褥,无奈地接受了这就是一段时间内他们住居之地的事实,视线又缓缓落在被魁梧少年随意丢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与草席之间的少年身上,他有些不喜地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怎么就这么能睡呢!”魁梧少年凑上前仔细打量着被他背回来的人,不知为何,看起来分明正值热血的少年在熟睡中总是轻蹙着眉头,似有什么忧愁,连在睡眠中都无法忘却,正琢磨着,熟睡中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林岚缓缓地聚焦在眼前的那个东西上,浓眉大眼,肤色略黑,不过明亮的眸子黑白分明,显得极有朝气。 好像……是个人。 “啊啊啊——” “啊啊啊——” 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魁梧少年重重地向后摔在了地上,林岚则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来低头检查身上的衣物是否完好,然而一看之下,他却是怔住了。 “你想吓死我啊!”魁梧少年揉着腰站起身来,刚想多说两句,感受到微微颤抖的房屋,又立马闭了嘴,他心想着,要是哪天要把这儿拆了,可能只需要让他来吼一嗓子。 林岚没有接魁梧少年的话,扯紧了衣襟小小地缩成一团,楚楚可怜地抬起了小脸,颤颤问道:“你你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 清秀少年拂去一头的黑线,铁青着脸道:“是一位叫凌杉的内门师姐,让我们给你服了枚丹药。” “说来你与凌杉师姐什么关系,她怎么会给你这样的好东西?”魁梧少年忍不住好奇道。 凌师姐? 林岚愣了愣。 …… 你要是能入东林,入山之日我亲自来接你。 师姐你便在山上等着吧,看我拿一个试炼第一入东林! …… 想到不仅仅是试炼时受的那点伤,连以前留的伤疤都退了个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得像个刚剥出壳的鸡蛋,林岚花了点时间才回过神来,忙追问道:“凌师姐可还有留下什么话?” 魁梧少年不带犹豫地道:“她只让我们把丹药给你服下,其他什么都没说,走得干脆着呢。” 想着应该是金铃的缘由,虽然明明明白本来他们就没什么交集,可不免还是有点失落,林岚甚至想到,要是当时候他做了另一个选择又会是什么样,金铃会不会入门,他会不会以侍奉的名义踏入此山,凌师姐、张恒、陈云庭,会不会有人帮他一把? 敛去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林岚才开始想到一个问题,于是他问了出来。 “我们,这是在哪?” “……” …… 被和林岚分在了一起的是此次入门试炼的倒数第二和第三,对那个魁梧少年林岚还有些印象,他曾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个画面上看到过,此人名为唐鹏,是从比平城更加偏僻的乡下来的少年。另一位少年眉目清秀,带点书卷气,名为余空,书香门第,却丧父丧母。 三位少年换上了东林的宗袍,佩戴好身份令牌,一同向石台而去。 也不知东林宗袍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轻衣缓带,一侧的衣摆上有一道天门图纹,天门下几朵红艳的花开,伞形花序顶生,花瓣反卷如龙爪,白衣轻飘飘的,可一旦穿上,寒风不侵,尘土不落。 在唐鹏和余空的讲述下,林岚方知此刻他们还要前往石台集合,测试天赋。 “天赋也可以测试吗?”林岚没有听过之前石台上长老的介绍,自然不解。 “武修之路千千万万,走对了也许是一片坦途,走错了恐怕终生庸碌,天赋测试测的是个人的天资属性与强弱,听说这也被称为仙魂,了解自己的仙魂以便于寻找适合自己的武修之路。”余空复述着长老的话道。 “世间竟还有能够测试天赋的东西。” “好像是什么孕魂莲。”唐鹏挠了挠头。 “孕魂莲?” 余空好奇地看向一脸惊愕的少年,“你听说过?” 林岚目光闪了闪,隐隐带了点炽热与希冀,“孕魂莲又名道莲,传闻有人一朝闻道,一日登仙,离去之时他脚踏虚空,步步生莲,七步之后消失不见,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此人,而那七朵莲花闻道而生,被称为道莲。 孕魂莲则是后世不承认这个传说,重新赋予的名字,认为此莲是天地奇物,不需要也不应该被人为赋予这些神话色彩。” 余空皱了皱眉头:“我倒是有看到过这个传说,不想传说里还有后话。” “可这样珍贵的东西世间不是只有七朵吗,东林怎么会有?”唐鹏问道。 “道莲珍贵,但有了一朵,一生二,二生三便不再是难事。” “那岂不是和野草一样泛滥了吗?” “笨,”林岚不客气地敲在唐鹏的额上,“道莲道莲闻道而生,道,是它唯一的养分,能够养它的人哪有这么多。” “可连东林都有。”唐鹏委屈道。 东林虽然在东林之地数一数二,但武洲大陆何其辽阔,就是这些少年也不会自大地以为入了东林,就可以武洲横行。 这一次,林岚与余空被这个不太聪明的魁梧少年问得都沉默了下来。 第24章 仙魂测试 三人是最后抵达石台的,一来他们的住所最为偏僻,二来等待林岚清醒浪费了点时间。此时看去,林岚发现如张恒那般被长老们从四地直接带回的人也在此列。 他们来到了人群最后方,在人群两侧站了几名东林门生,而正前方则是一名面目和蔼的老人,他的笑容仿佛具有感染力一般,叫人忍不住亲近,忍不住产生好感,忍不住连带着对老人所在的东林也产生些许归属感。 林岚眸光微微一动,也不知是不是那名老者修了什么术法,让他毫无抵触就是他最大的抵触。 见人已经到齐,老者向前走出两步,仿佛又拉近了与百名门生的距离。 对这里的大多数人而言,他们自出生起就听着仙人的故事,但最多能接触到的修者也不过一些世家末流,哪有此刻东林长老带给他们的冲击强烈,于是老者上前一步,下方顿时没了声音。 “首先欢迎诸位加入东林门,成为我东林外门弟子,”老者面目慈祥,言语柔和,让人如沐春风,他缓声而道,不响的声音却清晰地宛如在每个人的脑海直接响起,听到这个声音,众人也都明白试炼中当一部分人还在攀登青石台阶时的那些话正是这位长老所说,“此届东林招收百人,七日内,会有长老开坛授课,引导你们入门,十日后,将开设新生战台赛,决定你们在接下来一年内可以获得的资源权利。 自然,这十日或许看的是你们的天赋、背景乃至运气,可一年后再次排位,则会真正决定你们的命运。成仙路难,仙途之争,不进则退,望诸位多多勉励。” 老者的一番话让方才还在为入了东林雀跃不已的众人感到了些许压力,他们为求仙而来,拜入东林,不过才是一个开始。 那位祥和的老者说完这番话后没再停留翩然而退,旁边不知何时又多了几位长老,诸生明白,此地那些位高权重的长老们看似没有出现,实则有不少在暗中关注,看着他们之中是否有天赋之人的出现。 台上一名长老忽然长袖一挥,他腕上的镯子顿时闪过几道繁奥晦涩的纹路,随后空无一物的台上便多了一株晶莹剔透的莲花,莲花巴掌大小,宛若琉璃,根须模糊,就好像扎根于虚无一般,甚是奇妙。 “道莲!” 台上的一道道目光顿时向低呼出声的那人看去,那也是一位少年之人,斯文白净,清爽秀气,仿佛一位翩翩佳公子。 他处在众多目光的中心却落落大方,只是为方才的失态微微红了一下脸,“弟子陈雪,自帝都而来,偶然得知道莲之名。” 帝都? 不仅众门生,连那几位长老的目光都微微变化,不过立刻其中一位长老笑道:“既是帝都来人,自然欢迎至极,看得不错,此物正是天地奇物之一,孕魂莲,古书中也称之为,道莲!” 听到长老的认可,那些新生看向陈雪的眼神中多了点崇拜,这个变化让不服任何人的几位少年不悦地撇着嘴角,“不就是知道了古名么,而且现在才知道,小剑可是在听到孕魂莲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了!” 唐鹏的嗓门太大,前头有不少人皱着眉回头看来,林岚见之,小袖一背,下巴一扬,略显责怪道:“唐鹏,我纵是百世不遇的天才,可也要低调低调。” 众人:“……” 余空:“……”我不认识他们。 …… 测试的进程不会因为几个少年而耽搁,有人走上前去,那名为陈雪的皇城少年却是听得身后的动静回头看来,正好撞上林岚的目光,他友好地一笑,收回了目光。 在众人的注视下,第一个登上石台的人带了点忐忑的心情用指尖碰了下看似晶莹易碎的孕魂莲,莲心间顿时出现了一点金芒,经过莲瓣的折射映入台下众人眼中时便带了点刺眼锋锐的意味,似乎隐隐还能听到一点细微的兵戈交接之音。 “金系仙魂,下一个,许蒙!”台上的门生神色不动地喊道,测试之人悻悻地缩回手,从东林门生的反应来看,他知道他的仙魂太过寻常。 第二个上台之人由于对于该做什么心中已经有了底,动作利索了不少,一把按在柔嫩的莲瓣上,莲心间又孕育出了一小团散发着柔光的水,细密的莲瓣上也从中心开始呈辐射状蜿蜒出了几道水蓝色的纹路,如同霜雪,不过只延伸了一小段就难以维持。 许蒙微微一愣,却听那位门生含笑道:“不错,希望你不要埋没了这份冰系仙魂。” 许蒙心中一喜,抱拳道:“多谢师兄提点。”话落,他转身下了台。 众人也渐渐地看明白,莲心中心的光团是显示个人仙魂的,而莲瓣上的纹路才是仙魂的强弱,越是强大,图纹越多,也越是繁杂。 可数十人过去后,也唯有许蒙能让孕魂莲显出纹路,直到这时众人才明白许蒙的天赋意味着什么,纷纷投去了羡慕的目光,而许蒙脸上也不断蔓延出了喜色。 不过无论新生资质如何,除了那一人之外,众门生和长老的神色依旧,毕竟武修之路漫漫求索,天赋不是一切,只是比别人多了些优势,能否发挥这些优势,能发挥几成还在个人,按入门试炼排名,林岚被排在了最后一个,见状不禁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角,暗道待我横空出世,说不准连东林掌门也求着收我为弟子。 “小剑,下次你想说话能不能烦请离我远点。”余空无奈道。 林岚感受到前头望来或嘲或讽的视线:“……”一不小心说出口了。 “冰系仙魂!” 林岚一下子被台上的声音吸引去了目光,孕魂莲前站着的正是那个名为陈雪的皇朝少年,他的指尖在莲瓣上一触即离,可一瞬间的幽蓝图纹蔓延几乎将整株孕魂莲化作了散着寒气的冰莲,折散的阳光似最锋利的刀剑,让负责测试的门生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整个石台都因为他而陷入了寂静。 片刻后,门生缓过了神,苦笑着向陈雪抱拳道:“师弟仙魂,师兄着实看不真切,以师弟之才,十日后必入内门。” 众人皆惊,陈雪则宠若不惊,从容还礼:“承师兄吉言。” 一旁,一位长老微微摇头,低声道:“不愧是都城之人。”他摇头是因为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位天赋弟子,但他却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成为此子之师。 诸位门生没有听到这头长老的感叹,于是测试在一阵波动后照常进行,“下一个,王冲!” 第25章 故人 陈雪终归是个意外,之后依旧平平淡淡,不过台下陈雪身边顿时热闹非凡,别的内门弟子见不着摸不着,如今可有一个必定入内门的弟子就在身边,当然要打好关系。 同为冰系仙魂的许蒙收敛了不少喜色,道莲的反应已经让他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但从受众人敬仰沦为敬仰他人,他依旧觉得不太自在。 林岚也往陈雪那边挤了挤,可每次又被挤了出来,不禁低声喃喃道:“天赋之子不过如此,便先让你得意一时。” “总好过你只能在背地里说说人家。” 林岚脸色一黑,转过了目光,是一张骄傲地有些欠揍的脸。 “张恒,你们也要上去测试吗?”见到熟人,让林岚心情好了不少。 张恒不屑地看了台上之人一眼,“在你们回去休整的时间里我们已经测完了。” “还以为能看看你张狂成这样能有多厉害呢!” “我当然很厉害!” “现在自然随你说。” “……” 张恒无言了片刻,忽然道:“倒有一人还没来测试,听说是在试炼开始之后突然来的东林,一来就被带去见了大长老,毫无阻碍地拜入东林,不过我至今没见过那个人。” 突然到来的人? 林岚想到了莫名其妙少了一个的名额,还有幻境中自称为东林掌门说的话,他顿时一阵气愤,要不是因为这个人,他又何必舍弃金铃,又何必为此受伤,“要让我见到此子,不把他揍得他爹娘认不出来我就不叫曹小剑!”林岚愤愤道。 张恒一挑眉梢,“那你改叫什么?” “我,我就跟他姓!” …… 又等待了一些时间,日头偏西,有了落下的趋势,林岚掩着嘴打了个呵欠,余空拍了拍他的肩道:“轮到我了,你们也准备一下吧。” 台间,余空面无表情地碰了一下孕魂莲,一道青绿的充满生机的光芒之后,莲瓣上缓缓延伸出了一道道细弱的纹路,但没有等到最终,余空收回了手,不等边上那位门生反应过来已经走回了林岚身边,同时带回了所有人都目光。 “可惜了。” “为什么?” 林岚看着余空笑道:“木系少见,我觉得你比陈雪厉害。” 余空盯着林岚的眼眸片刻,却干净得只有单纯的惋惜与喜欢,于是他也笑了起来,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上台的是唐鹏,当他把手放在孕魂莲上时,虽然没有图纹蔓延,但骤显沉朴厚重得如同大地的孕魂莲让所有人都知道距离图纹的显现只差一线,这不是上佳的天赋,但已足够让大多数人眼热。 “下一个,曹小剑!” 余空看了看林岚,林岚恍若未觉,似乎台上的门生喊的不是他一样。 直到唐鹏回来,高台上那位门生连喊了三遍“曹小剑”,林岚才姗姗来迟,小袖一甩,登上了高台,这一刻,台下有点寂静。 寂静不是没有声音,而是众人都压低了声音暗中交流。少年与金铃一同登上青石台阶的画面所有人看在眼里,少年把金铃拉下青石台阶的场面,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刚刚没听到喊你名字吗?”东林那位门生有点不悦。 “听到了。” “那为什么不上来?” 林岚腼腆一笑,“我怕别人没听清。” “……” 没有再自找气受,门生静静地看着少年来到了孕魂莲面前,丝毫没有前面几人的忐忑不安,伸手按在了莲瓣之上,顿了一息……孕魂莲还是孕魂莲,同报名之时一般无二。 林岚无奈地拍着孕魂莲,看得东林门生眼角微微抽搐,“你们家的花见了我就跟孙子似的无精打采,这朵莫不是也坏掉了?” 东林门生也有些纳闷,向旁边的长老看了一眼,长老们低声交流片刻,冲他摇了摇头,无论天赋强弱,至少花蕊中心会显示出属性,即便看不懂怎么也该有点变化,孕魂莲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他们也不知晓。 原本还想着报名地点的花大概是杂交品种太差劲,借用孕魂莲想给众人来一场震撼的林岚无语地伫立在台上,台上的他没注意到一位东林门生匆匆跑来,向着一旁的长老们恭敬执礼,随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忽然,一只干净修长的手越过了林岚按在了孕魂莲上,一瞬间,林岚只觉得自己被炽烈的火焰所包围,与似火的落日相辉映,仿佛烈火焚烧了天空,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不过那只手一触即离,林岚愕然地回过头去看那个他放言要揍一顿的第一百人,但在看到那张熟悉的冷漠面庞时,林岚一点一点地收敛了笑意。 “不是孕魂莲坏了,是你的资质差得让它感受不到丁点,”林语淡然地直直迎上林岚的目光,不轻不重道,“既然没这本事,就别大放厥词,别出来丢人现眼。” 作为林家最有话语权的嫡长子,虽然从未同其他人一起打压,可整整七年的不闻不问,便是默认与放纵。 林岚与林语之间氛围紧张,高台下亦是一片喧闹,因为方才在那一瞬间孕魂莲几乎要化作一朵火莲,甚至有热浪以高台为中心向周围散开,虽不好与陈雪一较高下,但显然也天赋极高。 而且众人很快就知道了这是和他们一样的新生,入门试炼将近结束时才来到东林,可已被大长老收为亲传弟子。 每位长老可以收许多弟子,但亲传弟子往往不多,一旦成为亲传,长老们必定倾尽所学,仅次于衣钵传人。 林语有了天赋,前方坦途,他未来的成就在众人看来似乎已成了遥不可及,然而站在他身边成为了背景的林岚表示,抢了我的光辉,抢了我的风头,很不开心! “藏了这么多年,一朝可以放肆展示自己的才华,可还快意?”少年压低了声音在林语耳边道,眼中是他不再掩饰的冷意,林语微微一怔,少年忽然又变得笑容灿烂,眼眸里干净得哪还看得见半点敌意,他拍了拍林语,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一片安静的众人:“……” “林……” 林岚挥袖打断,眉眼弯弯,脸上依旧一片和煦,“我都说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大哥你还这么不放心追来,这多耽误你的前途,而且当初你说想动我的必须先踏过你的尸骨,这样我可永远没有历练的机会了呐!” 凌乱的众人:“……” 凌乱的林语:“……”我何时说过的话我怎么不记得? “其实准确地说,他是第九十九名,你是第一百名,要追也是你追着他。”台下,唐鹏压低声音分析道,可他的大嗓门,再怎么压低声音也是极为响亮的。 林岚往回走的脚步一顿,小脸一黑,一拳头敲在了唐鹏的脑袋上,“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憨厚朴实的魁梧少年不会反击,众目睽睽之下,颇有些委屈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第26章 膳阁 天色已暗,自石台上散了后,林岚三人便又回了住处,在一声难听的朽木摩擦声音中,三人推开了破旧小屋的大门,几乎在同时叹了口气。 或许原本是作为杂物间的缘故,屋子其实并不小,只是角落里还堆满了好像来不及收拾干净的杂物,于是显得又脏又乱。 林岚恐怕是三人中心态最好的那一个,从角落里拖出了两张长凳和一块漆黑的木板,往边上这么一搁就是一张桌子,只是看那漆黑得都不见本色的木板,往后还少不得好好擦拭一番。 “啊!”余空忽然短促地低呼了一声,另外两人同时回头,下一刻,唐鹏就见余空和林岚摔作了一团。 “这地方也太破了点吧!”黑暗中,余空起身晃了晃脑袋,一脚把绊倒他的一块铜疙瘩踢到了一边,“曹小剑,你没事吧?” 林岚缓了两口气,躺在地上道,“你看着这么瘦怎么能那么重呢,我倒没事,不过这屋子恐怕有点事。” “怎么?” 林岚从地上翻身而起,点燃了他刚刚找出来的蜡烛,趴在地上掸开了厚厚一层浮土,几道极深的刻痕出现在了三位少年眼前,似刀剑所致,带着锋利的意味。 “连地面也不平整!”唐鹏撇着嘴,把自己那张草席拖得离刻痕远了点,确认平整了才铺开了被褥。 “对了,小剑,还有一件事忘与你说了,”余空分了点干粮给林岚和唐鹏,“我们帮你领身份令牌时,被告知有人取消了你一年内所有的资源,也就是说无论十天后你在内门还是外门,一年内都得不到任何丹药或是灵币,嗯,灵币是武修界通用的货币,比银两好使。” “……” 林岚一怔,旋即大怒,为什么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谁干的,他们凭什么这么干!” “听说还是因为早上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的关系。”虽然二人也不喜欢林岚在试炼中的表现,可既然已经成为同门也没必要针锋相对。 “他们难道就不知道这是东林一位大人物的意思吗?” “好像取消资源也是一位大人物的意思。” “多大?”林岚眼皮一翻,暗道再大还大得过东林掌门吗,虽然那人是掌门还是阵灵尚不好说,但此刻如何能弱了气势。 “照长老透露的意思看,”余空与唐鹏相互看了一眼,“恐怕是东林掌门。” “……” “你也别丧气,长老也有说过东林有任务堂通过任务可以获取各种资源,这两天也可以接几个简单的任务试试。”唐鹏安慰道。 林岚神色纠结,“那你们,拿了多少钱?” 唐鹏大力拍了拍林岚的肩膀,笑容气人,“也不多,十天就三十灵币,听闻相当于在凡俗拥有三十两银子的感觉。” “……”好多。 …… 东林山内有独立的膳阁,武修之人虽对于食物需求不大,可一些药膳灵果对于他们还是大有裨益的,而且三境之下还是无法完全辟谷的。 膳阁有三层,并不是单独的一栋楼阁,而是呈一个环形,中央有碧水假山,有亭台楼榭,是东林不多的消遣之地。 一觉睡到自然醒已是午时,完美地错过了第一堂课程,三人面面相觑了三息,就把一切抛到了九霄云外,决定丢下干粮来膳阁吃顿好的。 三位少年一到膳阁就被一层宛如大食堂一般的存在狠狠震撼了一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环视一周,见到没什么空位,三人理所当然地向二层而去,却未发觉有许多道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 二层的人不多,而且所有的桌席被画屏隔开,比起第一层敞亮也雅致了许多。 “那些人真蠢,明明这里还有许多空位,非要在一层挤来挤去的。”唐鹏一边走向一桌空席,一边笑道。 林岚难得一次与唐鹏意见相合,拍着胸脯好似松了口气,“可不是,刚刚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我堂堂不出世的天才曹小剑要沦落到与那么多人抢一口饭吃的地步了呢。” “喂,先别急着高兴,我们可能还真得下去挤一挤。”余空盯着手边的菜单,好一阵脸色变换。 “有自知之明就好,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跑上来。”忽然传来了一道满含讽刺的声音,让余空不悦地蹙起了眉头,只见有两人自二层深处走来,看向他们时神色不屑。 “此地吃不得吗?”在余空正想开口回敬时林岚突然挨了过来,仿佛没听到那两人言语一般继续方才的话题。 余空愣了愣,唇边溢出一道笑容来,配合道:“这么说吧,我和唐鹏身上所有的灵币可以点上三五个菜,尚且丰盛的菜,但之后就真的身无分文了。” “吃不起就罢了,反正迟早会有钱的,我们以后再来吧。”唐鹏不耐地瞥了眼价目表一眼,价格最低的竟然也要十五灵币,大概算是十五两的银子,都够凡间一户寻常人家好些年的开销了,当然心里震惊着,却也知道在这时就得装着大气才是,于是看完价目表后,唐鹏连连傻笑了好久。 “……” “行了,先回去吧。”林岚扯了唐鹏一把,三位少年说走就走,彻底无视了那两个说话难听的人。 “站住!”那两人面色难看,但有谁会说站住就站住,林岚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两人,冲身边的唐鹏笑道,“刚刚是不是有点吵?” “飞进了两只蚊子吧,膳阁也不让人好好清理清理!”唐鹏神色不动,脸上还挂着傻气的笑,扶着楼梯下行。 林岚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大块头说话还挺毒,不禁一愣,旋即笑着跟了上去。 “砰!” 一声巨响让前方两人回过头来,就看见落在最后的余空倒在一堆桌椅的残骸之中,他面色泛白,身上被断裂的木刺割出了不少伤口,血迹斑驳。 方才的两人中有一人揉着拳头上前两步,指关节间发出“喀喇喀喇”的声音,狞笑道:“我们可是林语师弟的人,姓曹的小子当众污蔑林师弟,原本我们只要找他一人就行了,不过既然你们这么不识好歹,作为师兄也不介意教你们一课,好好记住,有些地方,来不得,有些人,惹不起,东林的师兄,都是用来敬重的!” 第27章 搭救 林岚忙来到余空身边蹲下,武修的一击对于凡人来说何其强大,哪怕只是个出尘下境的武修,清秀的少年面色苍白,呼吸急促,除了能看见的那些伤口之外,最严重的是胸前断裂的一根肋骨,肋骨扎入心肺,在少年的呼吸间已然能见血沫,他连呻吟的气力都被剥夺,根本来不及寻人相救。 林岚脸上露出了几许挣扎之色,然没有太久,他颇为心疼但还是取出了一枚莹白如玉的丹药,丹药散发的气息温和却不强烈,平城的妖兽林外,在有机会与凌杉爷爷交易的情况下他都没舍得动用这枚丹药,眼下却是无法等待了。 余空能察觉出此物的珍贵,可任由林岚把丹药喂进了他口中,他却没有多余拒绝的力气。 “师兄的确该敬重,可敬重的前提是,他像个东林的师兄,”林岚把对丹药的心疼尽数转化成了对那两人的恼怒,“既然决定了要当一条狗,也不找个好点的主子。” “曹小剑,你……”两人面色涨红,正想说点什么,却再一次被打断。 “我堂堂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智谋无双风流倜傥乐于助人的曹小剑的名字,也是你可以乱吠的?”林岚小袖一甩,尾音微微上扬,秀美的凤眼一挑,颇有一番气势,在他的身边,余空顾不得惊讶痊愈了的伤势,也站起身来紧紧盯住两人。 “逞口舌之争倒是厉害!”任何丹药都是对修为越低服用的越少的人越有效,何况余空这样全无修为的人,所以他们对于余空的伤势痊愈毫不在乎,大不了再打一次就是。 一人几步踏上前,突然一腿如鞭般扫来,强烈的劲风所过之处,寻常的木制桌椅出现了道道裂纹,一击未至,已经能叫人感受到其中的威力。 唐鹏突然怒喝一声冲上前来,把余空和林岚护在身后,竟想以双手接下这横扫的一腿。 “不知死活!”那人暗道。 眼看双方就要撞上,他几乎可以预见到接下来唐鹏手骨断裂的情景,也不知道那个叫做曹小剑的少年有没有第二枚丹药,他恶意地想着。 此人的预想没有成为现实,因为有一块门板,从天而降。 余空看了一眼走来的一群人,又看了一眼一遇事就躲到了自己身后的林岚,“行了,应该没事了。” 林岚眼眸一转,耳畔皆是那人一脚踢在门板上踢断了骨头的惨叫,他抬眼看了看前来的强大阵容,不禁挠着头腼腆一笑:“我这点事都是小事,不劳大家兴师动众。” “……” 这一群人中林语、张恒、陈雪等人都在,陈雪见到林岚,俊秀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师兄请我们来吃饭,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你的帮凶了,”他抬眼示意了一下单手握着宛如门板一样巨剑的青年,“这位是内门弟子蔡乾师兄。” 蔡乾闻言,目光看过陈雪一眼,冲三人微微颔首,旋即他又看向倒在地上的那位门生,“此地不可争斗,刑罚堂的人马上就到,李谷,你好自为之吧。”蔡乾收回巨剑,走回几人身边,在经过林岚三人时,他脚步一顿,深深地看了林岚一眼,“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们也一样。” 余空与唐鹏闻言皆是目光微凝,毕竟年少轻狂,虽说蔡乾看的是林岚,可话里却把他们都说进去了如何能欢喜得起来。倒是林岚浅浅一笑,好似与他无关一样。 “林……林语师弟,帮帮我们吧?”刑罚堂处事狠辣果决,李谷二人更是无处可逃,两人都不禁惨白了脸色,随着他们的求助,场间的人也把目光集中在了林语脸上。 林语的目光缓缓转过,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厌烦情绪凝聚在了两人身上,淡淡地道:“你们是何人,我为何要帮你们?” “他们自诩是你的走狗,你居然不认识?”林岚笑容灿烂,直达眸底,可看在李谷两人眼里却尽是讽刺,甚是可恨。 林语看着少年,再次道:“确不识得。” “是,是许蒙师弟说他与师弟你天赋相近成为知己,跟了他,也就是跟了你!”李谷大声嚷道。 “许蒙?”林语来得晚,自然不知许蒙的事,一脸茫然,但在李谷二人的眼里就是漠然。 “嘿,这个许蒙倒真能抬高自己,他哪里跟林语能比。”唐鹏大嗓门一喊,似乎恨不得整座膳阁的人都能听见,不知躲在了何处观战的许蒙顿时面色黢黑,都快跟唐鹏有的一拼了。 林岚眸子一转,嗤笑道:“也不尽然,他说的倒也不错,林大哥跟他都比陈雪差上一线,算是最接近的两人了,只是他怎么不与陈雪比,好歹都是冰系仙魂。” 看着林语不在意的表情,以及至今为止都躲在暗处不敢现身的许蒙,两人眼中最后的希冀就此湮灭,李谷阴狠地看了林岚一眼,要不是因为这个人,他们何至于此,他不敢恨林语,不敢恨许蒙,更不敢恨那些内门弟子和林语这般注定入内门的弟子,可林岚这三人,他会一一记下。 刑罚堂的人办事极具效率,很快就带走了李谷两人,为首的青年却是不知为何故,连连打量了林岚好几眼,直到少年不满地一眼瞪了过去,青年才笑了笑带人离去。 “还没向师兄师姐介绍一下,这三人在昨日的表现可是各有千秋,”虽然昨日两人都未尽全力,但陈雪比林语天赋隐约高出一线,而且比林语更善于交际,“师兄师姐昨日也见过许蒙了吧,也算是新人中的翘楚,这位余空,与我等一样怕是有所隐藏,依师弟所见天赋绝不弱于许蒙,又是少见的木系仙魂,为人亦是比许蒙稳重得多,程师姐你不喜许蒙,也许与余空说得上话。” 唯一的女子闻言,眉头一扬,笑道:“我不急,不妨先介绍完。” 陈雪应声,“这位唐鹏,登上青石台阶凭的是耐性与毅力,土系仙魂看似不强,但厚重有余,恐怕无限接近于本系仙魂,虽不甚确定,但日后必有成就。” 被人这么当着面直接夸让唐鹏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谦虚两句,可看到众人凝重的神情,不知怎么的,他也严肃了起来。 “最后是曹小剑,与一名女孩共同走上青石台阶,而且听闻速度极快,只用了炷香时间。”陈雪简洁介绍道,很识趣地并没有提到孕魂莲之事。 “这么说起来,不是应该还有个女孩吗,她不在?”蔡乾问道,不过显然他已经听说了这件事,言语分明是在挤兑,只是这个话,叫林岚实在接不下来,正如他对金铃所说,这一次,他欠她许多,多到日后纵使金铃恨他,他也无法反驳。 那位娇美的女子连忙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掩唇笑道:“后生可畏,我们不妨坐下说话,反正请客的不是我,他们也差不了这点钱。”她轻笑如旧,眼波流转间收获了几个白眼。 第28章 凝魂 几人在一张较大的席前落座,一位门生投了一些灵币在桌子一角,顿时一角木桌下陷,吞没了银钱,不久后,桌子中央又以同样方式吐出了一壶热茶和一碟小菜。 “好神奇,这是如何做到的?”有新生惊叹道。 程乐一笑,“东林从民间学来的法子,不足为道。” 几人一边喝茶品茗的同时,程乐一直不曾停下过解惑,正好有一人问道仙魂的种类,余空与唐鹏也是颇为好奇地听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仙魂也是如此,常见的五系之外还有风、雷、光、暗等等,五系中单说我的水系,又有冰、水、雾之分,再者仙魂未必是单一属性,例如简单的水系,若仙魂中多一点黑暗属性,还能成为腐蚀特性的仙魂,也就是毒系,诸如此类,举不胜举。 而在众多仙魂之中,自混沌之后最初诞生的五行之力,也就是最原始的五系,被称之为本系仙魂,而其余的亦被称为后系仙魂,谁也无法确定本系仙魂与后系仙魂的差别在哪里,因为本系仙魂世间罕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本系仙魂,必定无比强大。” 话语的最后,程乐笑着扫了唐鹏一眼,于是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唐鹏,这个魁梧的少年一下子被这么多让他崇拜的人注视,顿时紧张得不知所措,猛灌了好几口水,直到茶壶轻了不少才想起来这茶可值不少银子。 “那只有人才有仙魂吗?” 程乐收回目光,抿了口茶,道:“仙魂的本质便是魂,是意识,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但凡是有生命的东西皆有魂,乐天境武修由仙魂可修出金丹,正如草木精魄,妖兽内丹,不过换了个称呼而已。” “可是,”唐鹏的目光落在了林岚身上,丝毫没意识到他正在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家伙就不能让孕魂莲显示出任何东西啊。” “那只是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接话的是蔡乾,却见他目光奇异道,“比如较弱的风系仙魂,看不到,亦感受不到,再比如较弱的光系仙魂,较弱的暗系仙魂,较弱的……” 众人:“……” 林岚:“……”敢不敢去掉所有“较弱的”三个字? “这也正是报名时为何会用一朵莲先行测试了,那是孕魂莲不知培育了多少代的子代,与其他灵花杂交让它更容易存活,不过也失去了孕魂莲大半的作用,只能感受到较为强烈的仙魂,不过用来初步删选已经足够,如果不能让那朵花感受到的仙魂,实际上并不适合成为武修,所以在讨论孕魂莲之前,”蔡乾看向了林岚,平淡道,“曹师弟,报名之时,那朵花可有感受到你的仙魂?” 林岚轻轻蹙了一下眉头。 “其实也未必如此不堪,”程乐笑着补充了一句,“可能是个怕事的习惯于躲躲藏藏的仙魂,总之魂是你性情的一种投射,不用担心不存在。” 林岚:“……”你在安慰我还是在打击我? “果真魂如其人,”张恒暗讽一声,目光不抬,“见不得光。” 林岚小脸一黑,“我曹小剑堂堂正正玉树临风丰神俊朗怎么见不得光了?” “曹小剑?”林语低喃了一声,见林岚目光向他看来,唇角衔起了一道似笑非笑的意味,“张恒有哪里说得不对吗?” 林岚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用了假名一事,眨了眨眼眸,好一阵无言。 “行了,你们这么点年纪有什么恩恩怨怨是放不下的,武道路上人心诡谲,等走出去了,能相信的只有同门之人,师兄们请你们吃饭可不是看你们斗嘴的。” 程乐柔和一笑,简单的一句话,便化解了桌上的一场针锋相对。 …… “……武修有三境,出尘、乐天、逍遥,掌门曾有言,一境成人,二境成修,三境成仙,每一大境又分为四个小境界,今日我便详细说说这出尘境。 昨日你们知道了如何通过冥想凝炼神魂,借此感受到天地气息,而出尘境,便是不断地感受这道气息,按照一定的脉络运转路线引气息而来,洗经伐髓,脱离凡尘,亲近天地…… 一境为武修之始,望尔等踏踏实实,切莫急功近利,贪得一时境界之高,本末倒置,毁了一生武修之路。” 台上香烟袅袅,老者白衣白发,神情淡泊,台下诸子正襟危坐,张恒、林语等人都在,他们坐于内环,长老与他们只隔了袅娜的烟雾,通过入门试炼的诸生则散乱地坐于外周,一次开坛授课便讲了半天,众人只觉得收获颇丰。 余空也从老者言语中描绘的世界里醒来,忽然觉得肩膀有点沉,偏头一看,却见林岚枕着他的肩膀睡得正酣,一串晶莹的口水从他的嘴角一路蔓延到了余空的袖上。 余空:“……” …… “今天的内容长老讲得太快,好多我都没记下来,小剑,你听懂了吗?” 走在路上,唐鹏苦着脸问道,对于这个刚走出乡下的少年而言,什么都是新的,连生活都要重新学习,课程内容着实太难了点。 林岚面色不变,信口道:“我是何人,自然都懂了。” “那昨天少听的那节课该怎么办?”唐鹏道。 林岚与余空对视了一眼,余空淡淡道:“我曾也知道些武修之事,早已凝炼了神魂,只是从未修炼。” 唐鹏又眼巴巴地看向林岚,后者下巴一扬,“你觉得我会居于余空之后?” 魁梧的少年这次是真的委屈至极,“那我呢?” “……” 第29章 功法 东林内门有一座九层高的楼台名为武阁,一至三层对新生弟子开放,其中有无数功法神通,昨日便有人来过,但每人只能借阅一部功法和两门神通,故而更多的人选择今日听完长老的授课再来。一二层为术法,三层为功法,对于连修炼方向都尚未决定的林岚三人而言自然是直奔三层而去。 “最醒目的,最耀眼的……”林岚也不细看,干净的眸子四下打量着,一路走一路念叨。 众人:“……” 余空、唐鹏:“……”别说你认识我们。 “啊,找到了!”三层武阁呈环行,在正中央有一方圆台,上方摆了三卷朴实无华的书册,林岚径自拿起了中间一本,眉开眼笑地看了一眼书卷名,随后眼眸一直,“古刀诀,刀?” 当世的武修界,剑为正统,军中也多用枪者,但刀为不入流的武器,像街头打架似的往往被人轻视,不想东林居然把一本修刀的法诀放在了正中的位置。 “那三本功法的修炼要求苛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修炼的。”有人看了林岚一眼,略显轻蔑地一笑。 林岚转过目光看了那人一眼,没他好看还装什么趾高气扬,鼻孔都快朝天了,“看你也不属于能修得的一列,不见得比我高贵多少吧。”林岚浅淡一笑,拿着书卷转身便去寻找唐鹏和余空。 “不过一介吃软饭的废物,又何必装得这么道貌岸然,”那人的口吻依旧不屑,“我名方雷,十天后要让我遇到你,还是赶紧认输为好。” 方雷是什么人? 没听过。 那天才如他何必与一个听都没听过过的人争执? 林岚是真的没有生气,也懒得计较,直接拿着书离去,可这一幕落在方雷眼里,少年心性只让他感到遭受了轻视气得跳脚。 …… “曹小剑,你已经选好了?”唐鹏惊讶地向林岚走来,看了看古刀诀,旋即叹道,“刀法走霸道,功法可不比选秀,要适合自己的才好。” 居然连唐鹏都这么说,林岚眼眸一瞪:“你这是小瞧我吗,我可是绝世的天才,自然一切都要选择最瞩目的来!” 唐鹏翻了个白眼,“那你怎么不裸奔呢,绝对整个东林都要瞩目。” 林岚:“……” “还没说我的事呢,我看中了几部功法,你帮我挑挑看?”唐鹏一脸欣喜地向林岚递来了……一打书卷。 “……” “风雷经、乙木心法、念虚诀……”林岚大致一翻,有了一种崩溃的冲动,“大哥,到底是你只长块头还是我太过天才,前天你不是通过孕魂莲知道了仙魂吗,功法自然要根据仙魂来选,神通则根据走的功法来定。” 唐鹏一拍脑袋,“我说呢,余空怎么认准一块区域就不挪窝了!” 去掉了乱七八糟的功法,只剩下了三部,浮尘心经、大地裂和后土诀。 大地裂看起来攻击最强,主杀伐,后土诀要求最苛刻,非土系本系仙魂修之无用,而浮尘心经极为奇妙,以尘塑身外化身,一念与大地融合,一念分身无数,且分身被灭无损自身,在战斗中极具优势。 此刻的唐鹏就是在浮尘心经和大地裂之间摇摆,于是他抬起纠结的眼眸看向了一脸沉思的林岚。 “我觉得,”林岚拿拇指抵着下巴沉吟片刻,一指伸出点在了一部功法上,“你应该修这部。” 唐鹏目光一直:“后土诀?” “功法不是术法,没有那么多招式演变也可以,后土诀重塑己身,改善不足的同时亲和大地,能发挥出仙魂的最强状态。 至于土系本系仙魂的限制,它也没说非此不可修,何况师兄师姐之前不也有过怀疑,认为你无限接近本系仙魂,只是仙魂较弱嘛,不妨可以试试,说不准就追平了呢,”林岚目露思索之色,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听得唐鹏目瞪口呆,随即见他一笑道,“不过到底怎么选择还是看你自己,万一真的修之无用就是你太废了,达不到本系仙魂的高度。” 唐鹏:“……”少说一句话,我就真当你是天才了。 “有决定了吗,我们还要找找余空去哪儿了。”林岚环顾四周,却不见余空的身影。 唐鹏又略一纠结,道:“看在你难得正经的份上便信你一回,要是我修废了要重来一遍你得负责。” 林岚看了看唐鹏的浓眉大眼和黝黑紧实的肌肉,煞白了小脸:“……”负责? 唐鹏注意到了林岚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后脸色一黑,“……”你他么在想什么?! …… 林岚和唐鹏在武阁下三层转了一大圈也没兜着余空,便只道他已经回去了,功法尚未开始修炼,两人也不急着找术法,在武阁入口的长老处做了登记,两人便悠闲地一路往住处逛去,不想才在路上就听到了一个如风般席卷外门新生弟子的大消息,新生弟子余空挑战外门弟子沈江涛,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仍不肯言败,导致战斗还在继续。 “战台,东林还有这地方?” “长老讲过的,东林内禁止争斗,除了战台,不过只要不签生死契,就不可杀人,”唐鹏拖着林岚一路狂奔,气息不稳道,“不过余空也不是冲动的人啊,怎么就上了战台呢?” “你当他是你吗?” “什么意思?” “只长块头不长脑子。” “……” “恐怕是被人逼上去的。” “……所以?” 林岚面色忽然一紧,问道:“我们就这样冲过去破坏已经开始的战台赛,不会被刑罚堂先奸后杀吧?” 你把刑罚堂当什么了? 唐鹏脸色黢黑,“情节不严重未伤他人的,东林会给一点惩戒,但刑罚堂不会出面。” 林岚小小地松了口气,刚要交代点什么,却发现他们已到了战台之下,唐鹏走在前头从人群中挤开了一条路,林岚则紧随其后。 战台上,余空原本干净的宗袍上已是沾满了尘土和血迹,脸上都是青青紫紫的一大块,愤怒之下向站在战台另一侧的沈江涛扑去,喉中发出断断续续沙哑的嘶吼声,竟是无法成调,也难怪余空不认输,他根本无法认输! 第30章 战台 唐鹏已经在战台下握紧了拳头,通红的眼眶似乎昭示着他随时都能冲上去。 战台上,沈江涛面对余空直直白白的一拳,微微侧开半步,单掌与余空的拳头相接,柔柔一掌毫无气力,待余空一拳正是力尽时,他骤然发力,先前退后的脚步又迈进一大步,稍微错开了方向将余空向远处砸去而又不至于跌下战台,控力之巧妙不得不让人为之叹服。 “咳!”余空坐起身子,口中咳出一口血来,抬起目光看着迎面走来的沈江涛,脸色苍白,眸中却布满了血丝,狰狞恐怖。 “余空,下来,快跳下来!” 余空神色一动,看到了战台下向他挥手的唐鹏,当即因愤怒混乱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信任那个人,于是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扑去。 沈江涛眉心一蹙,快速连续踏出几步,每一步所踏之地直到他离开后才有劲风打着旋儿乍起,眨眼间他就站在了余空的面前。穿林的山风中他的长发飞舞,眸光冷冽,缓缓地抬起一掌,他尚是出尘,掌心内已有微蓝的灵力凝聚,不快的一掌缓缓推出,可在余空看来,这一掌却是避无可避,整个视野都要被这缓慢移动的掌心占据。 “当心!” 一道身影取代了余空眼中那个长发乱舞的恶魔,少年肤色苍白,笑容干净,竟不知何时闯上了战台,出现在了余空的眼前,余空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移动缓慢的掌心印在了林岚的后肩,喷薄的蓝色灵力透体而出,逐渐消散在了空气中,林岚的口中顿时涌出了鲜血,一下子撞入余空怀中,一掌中未散的余劲使抱住了人的余空又滑至了战台那一边。 曹小剑! 余空眼眸中的狂怒顿时消散一空,他震惊也惊慌地晃着林岚,他说不出话,唯有不成调的低吼。 “别摇了。” 余空一怔,低头看到了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少年再被他晃了个七荤八素。 “……” 忽而目光中有一袭衣角一闪而逝,沈江涛显然还不打算放过余空,如今林岚也在战台上,林岚知道沈江涛若是对他下手也是无可厚非,顿时少年口中再度涌出一口血来,呼吸变得急促甚至艰难,捂着心口不可置信地想要看向身后,“沈,沈师兄,你竟如此狠,狠毒!” 说完了最后一个字,少年毫不迟疑地眼睛一闭身子一歪倒了下去,正要给他补上一击的沈江涛神色一愣,顿住了挥到一半的手掌。 余空抱着林岚神情怔怔茫然无措,忽然他的眼里涌出泪花来,狠狠地剐了一脸不解的沈江涛一眼,抱着林岚就向后倒去,他的身后,是战台的边缘,战台下,是早已等候多时的唐鹏。 “啊疼疼疼疼!”林岚脚一沾地就跳了起来,捂着嘴巴含混不清道,沈江涛对他造成的伤害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严重,当时心里一急就咬破了舌头,还一连咬了两次,没想到还挺疼的,说起来刚刚装死的时候余空太迟钝还拧了他一把,心虚地抬了下眸子,只见余空现在还捂着腰上的软肉泪流不止。 “……” “你们……”沈江涛似乎此刻方知被林岚所骗,站在战台边缘居高临下,“很好。” 唐鹏抬头看了沈江涛一眼,“胜负早就已分,如今他已下了战台,你敢再动他一下试试?” “有本事你们一辈子不上战台!”沈江涛跃下战台,顿时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围了上来,宛若众人的王。 林岚盯着被人鞍前马后众星拱月拥着的沈江涛怎么看都不是个滋味,冷下了小脸,“战台是东林门生的求道之路,可不是你动用私刑的地方。” 沈江涛转过了目光,好笑道:“怎么,如今换你来战我?” “……” “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才不和你计较。”林岚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不悦地道。 沈江涛轻蔑地收回视线,“战台之下,想战就战,不战就滚!” 林岚眼眸一僵,盯着在人群中一呼百应气场强大的沈江涛,微微沉默。 “作为师兄邀战新人,你还嘚瑟上了!”唐鹏本就是个一根筋,当下被气得涨红了脸,然而沈江涛压根没理会,轻笑一声远去,他此番举动虽不得人心,可他的实力却是毋容置疑,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同是外门之人对他前倨后恭了。 “江涛,江涛,”一位娇媚的女子神色匆匆地拨开人群来到沈江涛面前,本就闭月羞花般的脸上含羞带怯,更添几分妩媚,“江涛,还有我的功法呢?” 沈江涛唇角含笑,指尖从女子的脸颊上划过,道:“我只许了你一个承诺,你要我帮你教训他,我已经做到了,此后你的事,与我无关。” “江涛……”女子大惊,花容失色。 沈江涛收回了手指,不再看女子一眼,与她擦肩而过,“记得带上‘师兄’二字。” 没想到沈江涛当面说出他是受她所托,更点明日后再无瓜葛,沈江涛足够强大,但女子却并不如此,被余空等人超越不过时间问题,她如今敢为了一本功法得罪余空,也就与此次的新生结怨,顿时众人看向女子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自作自受的意味,唐鹏与林岚也方知一切争端都自一部功法而起,不过听起来东西还在余空身上,如此,目前便足够了,至于这名女子,至少要等到他们踏入武道再说。 “慢着,我需要带走一人。” 人群中走出三人,腰佩黑色令牌,与众人的全然不同。 三人看向沈江涛,沈江涛则看了眼身边的青年,那人懒洋洋地抱着头不耐道:“反正走一趟就出来了,不能不去吗?” 那三人中为首之人眉梢一挑,侧开半步,“战台下贸然与门生动手,还请与我走一趟。” “刑罚堂的人?”林岚小声问了唐鹏一句,唐鹏目光凝重,“应该是的。” 林岚脸色微变,小心地往唐鹏和余空身后挪了几步,而那个把余空逼上战台的青年神色不快,却还是走了出来,冲沈江涛摆了摆手,“我去去就来,你先回吧。” 沈江涛微微颔首。 “这刑罚堂真的能秉公执法么?”林岚小心地嘀咕了一句,不想那三人竟仿佛听到般看了过来,八目相对,林岚眨巴了两下眼睛,一下子把头埋在了唐鹏高大的身后。 “……” “曹小剑,”那为首之人向林岚走来,唐鹏踏上前一步,盯着那人,把林岚护在了身后,不过那人也没有强求,“擅闯战台,幸未造成严重后果,本该克扣修炼资源,可东林物资一年一结,你的那些早已被取消,简而言之,如今你欠东林钱。”他眯着眼微微一笑。 林岚:“……” 众人:“……”入东林不足三日欠师门债的,不说后无来者,不过一定前无古人吧? “师兄,我身无分文,真的没钱!”林岚一下子垮下了脸,愁容惨淡。 那人笑道:“不急,倒是有位长老说你欠他的钱还没还上……” “斤斤计较。”林岚嘟哝了一句,顺手丢出了一个钱囊。 那位青年也不细数直接收下,笑容依旧,“此外,提醒一声,你所欠的物资已经全部换成了灵币,任务堂就可以挣回。” “灵币?”林岚一愣,他连灵币都还没摸到过,这就开始欠别人了? 青年以为他不知,解释道:“灵币是武修间可以作为货币流通的物品,有些凡尘之地也接受灵币交易,与银两大约一比一换算。” 一比一? 林岚眼睛一直,所以说,把这些灵币拿出去一位新生可以换三十两银子,如果不追求膳阁中奇珍异果做的佳肴,这些灵币足够他们出去胡吃海喝许久了,只是东林门中弟子不经许可不得下山,也由不得他们心疼伙食的开销。 “那我欠了多少?” “不多。” “不多是多少?” 那人笑道:“也就一万多点吧。” 林岚:“……”我想叛宗。 “你的朋友伤在沈江涛手上,可能不会太好治,”青年收敛了点笑容,道,“我可以请最好的长老为他治伤,债多了不愁,要不这些费用就算你身上?” 林岚一脸生无可恋,偏过目光看了余空一下,余空冲他微微摇头,他却摆摆手道:“罢了,在我横空出世之前,可全靠你们包养了。” “……” “对了,帮余空治疗要花多少?”林岚才想起来问一句。 那人想了想,道:“少说……两万灵币吧。” 两……万? 林岚怔了怔,再抬眸,哪还有刑罚堂那几人的影子,他一下子哭丧了脸,冲人群大喊道:“大哥,我债多了也是会愁的,咱们再商量商量?” 第31章 踏上修途 东林的膳阁一层依然是人满为患,看着热闹非凡的场景,唐鹏和林岚只有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余空伤得太重,战台之下他还要逞强,一回到住处便立刻撑不住了,不过好在除了不能说话,其他的都是皮肉伤,看着惨烈了一点,但没有伤到筋骨。 “话说,你真的没事吗?”唐鹏想到林岚毕竟实实在在地挨了沈江涛一掌,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林岚拍拍胸脯,道:“我可是天命之子,能出什么事,倒是别忘了给余空带些容易吞咽的吃食去。” 唐鹏自动忽略了林岚的前半句话应了一声,忽然想起这小子可是穷得欠了一屁股债,暂时他要负责三个人的花销,这个事实让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多钱的乡下少年有点不舍,埋怨林岚道:“你说你莫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吧?” 林岚眨了眨眼睛,仔细思忖了一番,“难道是有人妒忌我的天赋?唉,都怪我太过优秀。” “……” 唐鹏不想再听林岚自吹自擂宁愿闭紧了嘴巴,林岚此时倒是难得地安静,想着方才与余空说的话有点走神。 …… “你是找到了什么功法,让人家等不及归还后再借阅,舍得下大本钱请人揍你?” 纵然正是虚弱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的时候,余空还是提起了几丝气力冲林岚翻了个白眼,指尖在地面的那层浮土上写下三个字,“道化经”,林岚一惊,一下子睁大了眼,不过只见余空默默地补上了后五个字,“第一卷残篇”。 “……” 也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化经为上古九大奇经之一,哪有那么容易得到,这第一卷也必定缺损不少,否则其他势力还不抢上宗门来,甚至保不准东林得到的也是拓本而非原版。 “余大哥,今日我可算于你有恩?”少年突然双眼放光,一下子扑到了他面前,余空被吓了一大跳,正想再用一个白眼表达一下他的嫌弃,可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眸里毫不掩饰的欣喜,他目光闪动,微微点了下头,林岚偏头一笑,“那大哥就加油修炼,日后小弟可就靠你罩着了!” “……” …… 午后,刑罚堂的那位青年与一位长老同来,他们站在那间破败的小屋外打量了许久才迟疑着踏入,似觉得此地不像是住人的所在,没有太多的寒暄,他们前来只是为了带走余空,随后唐鹏独自待在小屋中修习功法,林岚倒没与他在一起。 后土诀修到深处,引大地之力重塑己身,是一部很适合于打基础的功法,因此林岚才会大力推荐。 可对于唐鹏而言,他尚未凝炼神魂,就无法感受天地气息,长老说的冥想他不明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所以他努力而专注地想着后土诀,想象他以功法重塑了自己的身体天赋,修行顺畅,待他日凌云之巅时,大地如他身躯的一部分,土地皆由他所控,目之所及一念神通。 唐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越发迷醉,渐渐明白了为什么有人分明无法成仙,却在武道路上走得决绝。 蓦然,他稍微感受到了一点什么,那是一种深沉厚重的气息,这种气息无处不在,平时沉稳亲厚,但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一旦爆发,那是让天地变色的恐怖。唐鹏不敢接触这种可怕的力量,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惊疑不定地四下看了看,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他还是本来的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 东林中除了林立的楼阁府邸,还有许多钟灵毓秀的去处,这些地方大多人迹罕至,有些修到了颈瓶或不愿待在屋中闭门造车的门生便会寻这样的地方来修炼,但在外修炼可能会遭他人打扰,所以这种人毕竟是少数。 不过当唐鹏在屋中静修时,林岚便在一条平缓的山溪边,宁静的水流映出了他苍白俊美的脸庞,精致干净的眉眼,以及尤带了血渍的唇角。衣襟上猩红的血点斑驳,让少年微黯了目光,水流带走了沉入其中的那口鲜血,林岚擦着嘴角的血迹,目光落在了放在手边尚未翻过的功法,古刀诀。 …… “这就是你挑选的功法?”一位老者坐在破旧的木桌前捣着药,目光甚至不曾看余空一眼,药香微苦,余空扶着床沿站起身,看到了木案上的那本书卷,微微点了下头。 “呵,”老者冷笑一声,“有许多人因为这三个字修习此经,可最终修成者东林无一,你可知为何?” 余空沉默着,然后摇了摇头。 “一来此经难修,毕竟是九大奇经之一,哪怕非原书,可就算是入道之人参悟也有难度,又何况你一个什么都还不懂的毛头小子;二来哪怕有天赋之人参悟也不会修炼此经,残损的不足三成的经书,还是经后人悟道后复制出来的残本,你修了也迟早要换功法,平白耽误时间,”老者叹道,“此书掌门也曾看过,他也试图寻找过剩余几卷也尝试完善过,可皆无功而终。修之鸡肋弃之可惜,他不忍埋没‘道化经’这三个字才把它放在了武阁。” 余空仍是沉默,武阁三层,他一眼就看到了这部功法,因为它,他被逼上战台被辱于众人,可也因为它,他看到唐鹏为他得罪沈江涛,林岚为他闯了战台,如今让他尚未修炼就放弃此经,他又如何甘心。 “今日多谢药老相救,可功法一事,弟子仍想由自己抉择。”余空向老者抱拳长拜。 老者摇了摇头,道:“也罢,不过你伤势刚好莫要多言,就在此地多留几日,我也顺便可以指导你几日修炼。” 余空一愣,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如此,叨扰药老了。” …… “余空呢,他还没回来?”林岚回去时天色已暗,他花了点时间洗干净了血迹,此刻只见屋中唯唐鹏一人,在他们共同收拾出的木桌上点了支蜡烛,桌上还准备了一袋包子,一碗粥和一份鸡汤。 “有人来过拿走了他的东西,说是还要静养几天,不好住在这种地方,”唐鹏显得兴致不高,道,“今天没人和你抢,这些都吃了吧。” “真的,这些都是我的?”林岚一下子冲上前,摸了摸依旧温热的晚餐,顿时眉开眼笑,目光不经意扫过唐鹏苍白了许多的脸,他按捺下了欣喜,“你怎么了,病了?” 唐鹏瞥了他一眼,忽然大笑着捶了捶林岚的胸口,打得后者一阵气闷,“我凝聚神魂了!” 从刚刚听说到凝聚神魂也不过半天光景,这个速度不可谓不快,而且唐鹏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冥想是为了专注,除了冥想,任何能让人专注的事情都有助于凝炼神魂,有人试了百天尚不得成功,他竟一次就成了,或许就因为他从乡下走出,干净纯朴,没有外事萦心,更容易集中注意力。 “我凝聚神魂了!” “嗯。” “我追上你们了!” “嗯。” “我能感受到天地气息了!” “嗯。” “我就太兴奋了所以多尝试了几次,现在有点头晕。” “……” “你呢,你也去修炼了吧,结果如何?”唐鹏兴奋地问道,大有现在就要找人干上一架的架势。 林岚剐了他一眼,一扬下巴道:“我堂堂曹小剑可是世间罕见的天才,废经都能被我修成奇经,能有什么问题!” 唐鹏这次竟没有反驳他,反而神秘兮兮地挨近林岚,紧张地问道:“听说常有世家子弟隐姓埋名入世历练,你该不会也是哪家的后人吧,否则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连道莲都知道?” 林岚眨了两下眼睛,一巴掌将人挥了开去,“你有见过像我这么穷的世家子弟?况且世家子弟算什么,待我成仙,一根手指就能弹飞他们。” 唐鹏揉了揉被拍疼的脑袋,低声哼哼道:“也是,你这要在世家里早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哪还会这么嚣张。” 林岚脸色一黑,“……”几个意思? 第32章 任务堂 余空在药老那儿一住就是六天之久,也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这几日里除了听课的时候林岚一直在往外跑,而唐鹏则留在屋中修炼,两人见面时常常会交流经验,而这一天午后,两人坐在木桌边四目相对,两人中央是一个空了的纸袋子,两人手中还各自恋恋不舍地捧着最后的包子。 “你真的没钱了?”林岚目光死死地盯着唐鹏,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 唐鹏叹了口气,“真的,本来东林膳阁中的价格就远高于外面,而且一修炼起来胃口也大,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林岚登时换上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也太不会精打细算了,一看就不是当家的好胚子!” “是是是,不过曹小贼啊,我们是不是该去任务堂转转了?”唐鹏问道。 任务堂? 林岚痛苦地揪紧了眉头,“这是指我们又要风餐露宿可能还会流血流汗吗?” “听说也有去城里送东西这样简单的,不过报酬也不多,我想下午先去看看有什么任务,再去武阁选两门神通来稍稍修炼一番,明天出任务,也好多点把握,”唐鹏皱了皱眉头,“可惜,我转化天地气息的速度太慢了,听说和我们一起来的人中已经有引息五日的了,不知道是不是陈雪,天才你呢,引息几日了?” 有一个说法说,要到突破出尘下境,需要引息千日,日日不辍,一般按功法运行三百六十五个周天算作引息一日,但根据每个人的资质差别会有些许偏差,但私下里大家还是喜欢以引息之日判断新生潜力。 闻言,林岚睁大了眸子,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忽视了唐鹏后面的问题,笑道:“那什么,照你计划的来就行,不过我们今晚吃什么?” “……” 许是因为林岚的问题太过现实,唐鹏没有心情吐槽这转换话题的速度,缓缓地将视线在两人手中的包子上徘徊。 真的只剩这个了?林岚小脸漆黑。 …… 任务堂是东林山上占地最大的一座殿堂,虽只有一层,可规模之宏伟比起武阁更有胜之,往来之人也是极多,来找任务的,做完任务交接的,颁布任务的都在这里,可一切事宜又井然有序,毫不显杂乱。 林岚两人来到殿堂中央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半空中有灵力凝成的字经久不散,每当有人接下一个任务便会从中撤销,要是想有针对性地寻找任务或详细了解某个任务,都有专门的负责人提供玉简。 “唐鹏,你发现了吗?”林岚脸色苍白。 “嗯。”唐鹏同样面色难看。 “除了部分以物易物,交易都是以灵币进行,可最少的去城里买一趟东西只有一枚灵币,多的去猎取一听就很厉害的妖兽内丹也不过百来枚封顶,”林岚垮下了脸,道,“我越来越觉得我的三万账单遥遥无期了。” 唐鹏同样叹息道:“膳阁一层一顿饭在两枚灵币左右,要不是来回东林城和东林山太远,我都想天天从城里买了。” “有什么想法吗?” 唐鹏耸了耸肩,指着去城里买东西的那一条道:“要不做几趟苦力,顺便在城里小挣一笔?” “可这样的任务不多。”林岚蹙起了眉头漆黑干净的眼底映着那些璀璨的字,显得他的眼眸深邃而闪烁不定。 他忽然抬步向一位负责人走去,在修习后土诀后,唐鹏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林岚的信任到达了怎样的程度,此时虽满腹疑问倒也没出声打断。 “请问,有所有与妖兽相关的任务清单吗,出尘中境以下的?” 案台后的那人抬起目光,在林岚和唐鹏身上转了一个来回,同样露出了一个笑容,“有是有,可这些任务太过危险,你们还是找些容易的接吧。” 林岚笑了笑,“实不相瞒,几位师兄要带我们去黑山岭涨涨见识,所以才想顺道接几个任务。” 他口中扯着谎,笑容依旧干干净净,也不知那人是信了还是觉得改不了林岚的决心,微微颔首,取出一枚竹简。 “玉简你们如今还用不了,这份里虽然不是全部但还算齐全,也都是常见的妖兽这些任务中要求之物所需量大,你们看好后也不必再跑一趟登记任务,到时候直接拿到东西来交易,任务堂会依照交易价格收下的。” 林岚随意一翻,都是些至少十来灵币的任务,眉眼一弯,道了声谢。 …… “我们不会真要去黑山岭吧?”出了任务堂,唐鹏脸色微变,终于忍不住问道。黑山岭是除了东林山脚下妖兽林以外距离此地最近也最大的妖兽聚集地了,素有妖兽天堂之称,甚至传闻此地深处曾走出过堪比圣灵的大妖。 林岚边走边翻动竹简,心不在焉道:“怕什么,我与你一同进去,我们的命是绑在一起的,有我这天才跟着,至少保你性命无忧。” “大言不惭!”一道声音道出了唐鹏的心声。 林岚目光一凝,顿时感到东林果然太小,冤家的路也够窄,怎么又是张恒这厮? “东林山上道路万千,你怎么偏要冲着我来呢,还天生一副狗鼻子,这么远都能循着我的才气而来。”林岚长叹,大有巅峰寂寥的气势。 “……” “我倒觉得一直待在山中也甚是无聊,此去黑山岭,可否算我一个?”一位少年翩然而至,眉眼斯文秀气,仿若风流公子。 林岚看得来人,自然欢迎之至,“有陈大哥加入,看来我可以计划一场大丰收了。” 张恒讽笑:“你逢人就喊大哥,到底算是谁的小弟?” 林岚:“……”好犀利的问题。 “你们接下来去哪儿?”陈雪对张恒和林岚的一点小摩擦不甚在意,问唐鹏道。 “先去武阁挑两个术法神通,”唐鹏笑道,“临阵磨枪,不快也锋。” 陈雪颔首道:“看来你们是决定明天去了,不妨今晚在我的府邸聚一聚,也顺便熟悉一下大家的能力如何?” 对此,林岚与唐鹏没什么意见,可尚不等他们答应,张恒先瞪大了眼睛吃惊道:“陈兄,你还真要和他们去黑山岭啊,这小子可是个吃骨头都不带吐渣儿的主!” 被张恒指到的林岚:“……” “这不挺好,”陈雪的目光落在了林岚身上,笑着道,“让他去坑杀那些妖兽,我们就去捡捡便宜,都说妖兽通灵,说不准只记恨他。” “……”这才是吃骨头不吐渣的正主吧? “这么听起来倒是不错,我也要去。”张恒思索了一下,暗道只要游走在黑山岭边缘,有陈雪在应该不会有大危险,历练一番倒是可行,而且余空与沈江涛那事闹得挺大,这厮也许也没那么不堪。 林岚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名额满了,不过你要愿意当个苦力不求回报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上你,毕竟想跟随本天才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闻言,陈雪与唐鹏的目光皆不轻不重地扫过林岚的脸庞,虽然很想从上面揍一拳,不过这次情形不好便算了,反正人在东林,早晚有一根手指碾压他的机会。 “没问题。”张恒应得痛快,心想到时候老子打劫你到没了裤衩看你有脸找谁哭诉去! 第33章 术法 二入武阁,这次两人都挑得仔细,可也考虑到明天之前就要有所小成,因此也没选那些最好的。 唐鹏选的两门术法中规中矩,一者主防守,一者主杀伐,但当他想看林岚拿了什么的时候,却见后者已经收起了书卷,两人一道去武阁守门的长老处登记。 今日来武阁的人少得可怜,那位长老倒是认真地为他们斟酌了一番,对唐鹏道:“这两门术法上手容易,可于你并无太大益处,不再考虑一下吗?” 唐鹏摇了摇头,“我与朋友明日入黑山岭,需要这种易学的。” 长老摇了摇头,叹道:“也罢,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下次再有机会入武阁,可切莫又浪费了。” 唐鹏心大,从不计较这点得失,什么用得上就用什么,因此只是一笑置之,而长老的目光又落在了林岚身上,“明日去黑山岭,也有你的一份?” 林岚浅笑着颔首。 “这两门,可不容易掌握啊,学不到精髓,就是鸡肋,”那位长老眸色凝重,“你也考虑清楚了?” 林岚再次颔首道:“我天赋好,试两次就会了。” “……” “说起来,武阁四层是不是灵器库?”林岚目露思索之色。 “想都别想,”长老冷哼一声,道,“四层以上唯内门弟子可以进入。” “长老,您好歹也是东林的长老,忍心看着我曹小剑堂堂一介天才尚未来得及建功立业就死于非命吗?”林岚苦下了小脸道,“况且我与凌长老和陈云庭长老相熟,要是他们在此一定不会吝啬于赐我一件灵器的,大不了,就当我提前预支入内门后选择灵器的机会了吧。” “你把凌霄和陈云庭找来都没用,”那位长老依旧不为所动,冷哼道,“也不去打听打听,掌门敢叫我管理武阁自然是因为我最受不得贿赂最是大公无私,怎能因你坏了名誉!” “……” “借也不行吗?” “不行!” “长老你真是道风仙骨鹤发童颜高人风范。” 老者往椅子上一靠,“来,多说几句听听。” “……” …… 从看管武阁的长老手里讨不到好,林岚坐在溪边翻看着从武阁中拿来的一部功法和两门术法,却真的只是看,不似他人一般边看边摸索,看了也不过片刻,他又盯着溪水走起神来,直到被人一掌拍醒,才发觉天色微暗,已是日迫西山之时。 “你修炼得如何了?”唐鹏看向林岚手中才翻开两页的书卷,微微皱眉,“已到了约定的时间,我们该去见陈雪了。” 林岚匆匆收起三本书卷,唐鹏不经意间瞥见其中一门术法上写了“拔剑术”三个字,可再观此地,莫说不见剑痕,林岚手边连把剑也没有,而且唐鹏分明记得林岚选的功法与刀有关,这又是刀又是剑的,岂不跟他告诉自己的矛盾了么,于是唐鹏再次蹙眉,林岚却是看着他笑道:“我曹小剑天纵奇才,只要还能思考便能推衍术法,你要不信现在帮我弄把刀来,保证一刀不砍死你。” “……那要是没有刀呢,你也能施展吗?” “……”我最恨问题问到点上的人了。 唐鹏长长一叹,难怪武阁外林岚想要向那位长老讨要灵器,如今只能看看陈雪人脉广,有没有什么渠道弄到一把了。 “弄不到其实也没关系,我们人数足够,大不了让张恒保护我就行了。”林岚一脸满不在乎。 唐鹏:“……”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这么做了? 林岚和唐鹏边聊边往陈雪指的方向走去,山间曲径越走越偏,然隐约露出树林一角的府邸却是越见华美,当两人见到冲他们招手的陈雪时,看着他身后精致大方的楼阁庭院,林岚与唐鹏欲哭无泪。 这才像东林门生的住所好不好,凡间城中家族下人的住所也不带他们这么简陋的,要说真不是他们三人中有人得罪了上面的哪位说出来唐鹏都不信,于是他很自然地把怀疑而幽怨的目光放在了林岚身上。 林岚:“……”大哥,你有话好好说,这样看得我毛骨悚然啊! “本事不大架子不小,让我们真是好等!” 张恒从楼阁中走出,看向林岚不悦地道,他虽针对的是林岚,可言语间毫不在意多得罪一个唐鹏。 唐鹏顿时心生不悦,道:“本事大不大稍后自有分晓,若是不乐意了也没人强留你加入,不过一介恳求着来掺一脚的苦力,神气什么!” 张恒面色一沉:“……再说一遍?” 陈雪苦笑,拦在了两人中央,道:“明日大家就要一起行动,今晚在我府上一聚,就算是给我几分薄面,暂时把这些恩怨放一放吧?” 陈雪待人亲和有礼,又天赋强大,他的面子两人自然都会给,可人虽是分开了,但目光的碰撞尤在,陈雪无奈地看向林岚,团队是他组起来的,他应该会管管吧? 林岚正盯着楼阁内的陈设双眼发亮,感受到了陈雪看过来的视线,那双亮晶晶的眼眸立刻转了过去与后者四目相对,“陈大哥,这么大的房子你就一个人住,那应该有许多空余的房间吧?” 陈雪:“……” “三天后他就会换到内门弟子的住所,可比现在的要好多了,”张恒嗤笑道,“不过内门弟子的住所外门的人可踏不进来,有本事你三天后也入内门啊。” 林岚顿时不悦道:“以我的天赋成为核心弟子都绰绰有余,怎么被你们说得入内门很难似的。” “……”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 “不过这处房子是师兄送我的,若三日后真的换了住处这里空着也是空着,你们要住过来也是可以的。”陈雪笑了笑。 “真的?”林岚双眼放光。 “东林不会收回吗?”唐鹏问道。 “这是师兄买下的,算是私产了。” “买下,花了多少,哪个师兄,日后我也结交一番?”林岚一连串的问题出口都不带停歇。 陈雪被他的架势震撼了一下,道:“这是李乔师兄的私产,花了多少不知道,但必然不是灵币可以换来的,价值绝不低于百万灵币。” 百……万? 三人面面相觑,被震惊地无以复加。 “诸位,”陈雪打断了他们的思绪,问道,“我准备了一点酒菜,你们是想先比试一番还是先用膳?” “自然先比试了,”张恒扫了林岚一眼,“好让有些人好好看清自己到底有多‘天才’。” 他刻意咬重了后两个字,正好遇上林岚笑眯眯的眸子望了过来,只见他挠着头道:“我虽然也知道我很天才,可你夸得这么直白我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 第34章 比试 楼阁内有专门用于修炼的石室,室内的壁上镶嵌了一种菱形晶体不断地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芒,宽敞的石室透着淡淡的压抑,似乎能逼着人不自觉得去修炼,去变强,去反抗。 “威压?”张恒觑了陈雪一眼,随后淡淡地道,“这位李乔师兄为了结交你,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陈雪平静地报之一笑,道:“能在东林拥有私产的师兄哪里需要结交我,何况若是没有与天赋相当的实力,不还是徒沦为他人笑柄。” “他若有你半分心性,我就不至于与他过不去了,”张恒走到石室中央,看向了林岚,“出来!” “不出来。”林岚反而往后退开了几步,摇头道。 “你这是怯战?”张恒眯起了眸子。 “天才总是最后才登场的,”林岚弯起了眉眼,笑容清秀,“万一打击到你了多不好。” “避战就是避战,怎么,我还能杀了你不成?”张恒扬了下眉头,与林岚步步相逼,寸步不让。 “行了,我先来吧,让他们两大天才压轴,”唐鹏上前说道,“不过这个环境于我不利,只能稍作展示了。” 张恒点了点头,道:“本来就是展示一下实力,点到为止。” 唐鹏同样微微颔首,随着他逐渐进入状态,他的身上渐渐泛起了一种奇妙的气息,唐鹏的身形容貌没有改变,但在众人眼中,他似乎变得高大,变得沉稳,变成了一道墙,变得坚不可摧。 张恒对于唐鹏的变化是感受最强烈的,但他没有任何犹豫,身形毫不停滞地欺上前,一拳砸在了唐鹏身上,后者全无反应,第二拳砸出,唐鹏岿然不动,然而张恒的攻击才刚刚开始,他一拳接着一拳砸出,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甚至一波强于一波。 从他的第三拳起唐鹏被逼退一步,顿时大喝一声,生生挨了张恒两拳,脚下连连后退,然最后一步猛然踏下,石室略显颤动,张恒一时心神失守脚下不稳断了蓄势,惊疑不定地看向唐鹏,唐鹏也是一脸纳闷,石室虽然震了两下,可然后就再没了然后。 “你用了什么术法?”张恒看向唐鹏问道。 唐鹏看了看脚下的石室,道:“是一种在转瞬中加快功法运转引息,通过踏步将其打入地下破坏平衡,最后牵一发而动全身,使地面塌陷的术法。” 陈雪明白了唐鹏的意思,沉吟道:“石室应该是有阵法保护的,非我等之力可以破坏,若是踏在土地上,尤其遇上那些不怎么擅长思考空有蛮力的妖兽,这倒是门挺有用的术法。” 唐鹏被这么拐着弯地一夸,突然有些憨厚地笑了笑,“我也是考虑到这点选的这门术法。” “不过你的力量对环境的限制太大,这样倒是显得不值了,”张恒直言道,“我方才一门术法和七成力就能破了你的防御,若不是有所收敛,一拳就能破之。” 唐鹏也明显发现了弊处,挠了挠脑袋,略显苦恼。 “用以防御的那个术法并没有特殊限制,为何不用来攻击?”林岚突然出声道。 张恒替唐鹏接下了话,嘲弄道:“他施展的明显是防御术法,一旦攻击,防御就会出现疏漏,还如何防御?” 林岚面色平静,并不因为张恒的语气而显恼意,“唐鹏与你差得不多,这种情况下选择防守就是被动挨打,他差你一线必定守不住。可若是将术法用在攻击上,守护虽不足,但只要抗下你几拳就能得来反击的机会,你的攻击层层递进,若是在开始就被打断,大势不成,也就不足为惧,他甚至不用施展第二个术法就可败你,再不济也是相当,而他付出的代价,只是受你几拳,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唐鹏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打架还能这么打,陈雪皱着眉沉思,似乎在思索着可行性,张恒也一时答不上话来,如果真的照林岚说的来,他还真没个应对,他选择的术法也有缺陷,那便是必须成势不可被打断。 “天才,轮到你了。”回过神来,张恒目光戏谑,看向林岚,他承认林岚刚才说的话让他惊讶了一番,但林岚的实力却是另一回事。 林岚:“……天将降大任。” 少年一脸无可奈何地被陈雪顺势拉着腰带从唐鹏身后拖了出来,后者平静道:“你先出手吧。” 林岚抬眼瞅了瞅背负双手的陈雪,面色从容,风度翩翩,唇角噙笑,整一副高人风范。 “陈大哥,手下留情啊。” “嗯。” “陈大哥,我其实不会打架。” “嗯。” “陈大哥,那,那我可放马过去了。” “嗯。” “……陈,陈大哥,你家有刀吗?” “……” 不谈陈雪,一旁的张恒已是面色漆黑,恨不得一脚把林岚踹向陈雪,而实际上,他也的确这么干了。 “啊啊救命啊——” “……” 面对满脸崩溃迎面撞来的少年,陈雪一脸无奈,实在下不了决心冲那张小脸揍上一拳,右脚向后退开半步,他不打算趁人之危。 “陈兄,这小子贼得很,你当心啊!” 不知为何张恒始终对林岚抱着这种态度,陈雪微微摇头,尖叫着的少年从他身边跌了过去,少年苍白的唇角轻轻一勾,当两人再度分开时,陈雪凝重了目光。 他的双手垂落在身侧,而林岚的手中,握着他的佩剑。 “陈大哥,我要出剑了哦。”林岚忽而笑了笑,陈雪一愣,应了一声。 “嗯。” 虽然手中无剑,但陈雪心中有剑,他专注时,目光就像春寒料峭时未化的寒冰,澄澈,但也冰冷,似乎要冻进人的骨髓里去,这一次,他想先出手,于是先是缓缓地,踏出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丈。 “我真的真的要出剑了。” 陈雪有口无心地应道,“嗯。” 蓦然,一道光华骤现,陈雪惊讶地想要退开,然而念方起,光华顿消。 林岚依旧笑得干干净净地看着他,手中无剑,剑在陈雪腰畔的鞘中,而陈雪的颈边,一缕长发飘落,此时,他踏出的脚步才刚刚落下,面对这惊才绝艳的一剑,他连反应的资格都没有。 那么一瞬间,陈雪觉得林岚的确是个天才。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这种想法从何而来,直到后来了解了林岚选择的术法,陈雪才想明白。 林岚只是看了一会儿最简单也是最难的拔剑术,然后就真的施展出来了,别人的拔剑术是拔剑时施展的术法,可剑鞘不在林岚手边,所以他在还剑时施展。 拔剑术之所以简单,因为它算不上一门高深的术法,只是极致的快,而之所以很难,是因为只有极致的快。 陈雪温和地一笑:“我自认没看轻过你,不想你还是深藏不露。” “我哪有深藏,”林岚撇了下嘴角,叹道,“只是识得的人太少。” 张恒依然不屑道:“也就趁人之危,欺负陈兄好说话罢了。” “你想下场?” “下场就下场,还怕你不成!” 陈雪满脸无可奈何,和唐鹏一人架住了一个,道:“败了就是败了,没什么不可承认的,就别因为一点胜负闹僵了关系吧。” “还是陈大哥深明大义。”林岚挣脱了陈雪,理了理衣袍,张恒重重一哼,但也没有再大打出手。 “说起来,我昨天听说今年入门的有个新生至今已经引息五天了,可是陈兄你?”唐鹏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毕竟打探的是修炼之事,已经涉及到了个人隐私。 陈雪与张恒相互看了看,随后陈雪才摇头一笑:“不是我。” 唐鹏有些失落,“那还有什么人,能在第一堂课后就凝炼神魂,引息五日?” “咳咳,”张恒轻轻咳了两声,有些抑制不住的骄傲,“如果我听的不错,听说中的人,应该是我。” “那陈兄呢?” 陈雪笑容如春风拂面,淡淡地道:“我家教严,十三岁凝炼了神魂,准确地说,在入门那天,我已是出尘中境。” “……”人与人,果然没法比。 第35章 入山 陈雪在比试中虽然未展身手,但境界摆在那里,几人都不敢小看于他。 上了酒桌,氛围倒是比刚才友好了许多,陈雪想,终归只是少年冲动,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芥蒂,殊不知林岚只是觉得,原本今晚就要绝食了,天见可怜给他一顿好吃的,用来聊天真是太浪费了。 “陈大哥,你有刀吗?” 这是今天林岚第二次问他了,陈雪仔细想了想,认真地问道:“虽然不知道你要刀做什么,我家只有菜刀,你要吗?” 林岚目瞪口呆:“……” 得知是为了施展术法所需,陈雪知道刚才闹了个笑话,脸色微微有点泛红,倒像是喝醉了:“我没有刀,但青山长老说我可以去武阁挑件趁手的灵器,不过我已经有家族的剑了,倒也不需要其他的,不如你去挑一件吧。” 任挑武阁的灵器,陈雪的话说得轻松,林岚接得却不如看起来的从容,他需要一把刀,所以他没有拒绝,可陈雪的恩情,他也会一并记下。 “青山长老是哪个,竟是这么好说话?”唐鹏想着武阁外那个吝啬可恨的长老嘴脸,随口问道。 陈雪目光略有迷离,他笑了一下,道:“就武阁外坐着的那个青山,你们应当见过了啊?” 林岚:“……” 唐鹏:“……” 说好的最受不得贿赂最是大公无私呢? “来,庆祝我们拜入东林,庆祝我们的相遇,干!” 陈雪从小谨言慎行,维持着他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可以放纵,于是显出了与平常不大一样的豪爽。 另外三人也是干脆地举杯,旋即,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唯一举鸡汤的那人。 林岚:“……我还没成年。” “有什么关系,难得高兴喝一杯嘛,反正迟早要学的。” 唐鹏大力拍着林岚的背,拍得林岚差点把晚上吃的东西又吐了出来,只好缴械投降。 “一点,就一点点,我不会喝酒。” 陈雪又取来一个酒盏,微醉的他也多了一份平日不可见的恶劣,“来,快满上,满上!” 唐鹏果然听话地倒了满满一杯,在三人的逼视下,林岚颤颤地接过杯子,湿漉漉的眸子扫过一圈,一下子心中一狠,一口气干了整杯。 “好!” 张恒的叫好声才落,他一瞬间仿佛被掐住了嗓子眼,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白一翻腿一蹬就睡了过去的林岚。 “……” …… “一杯倒,你这把刀,真的顺手吗?” 四人赶路间,张恒又忍不住把目光安在林岚和他从武阁带出的长刀间转了个来回。 昔日见到少年时一身灰衣褴褛,人如其名,小小的,贱贱的,而如今一袭白衣如仙,腰间悬了把古朴大方而造型优美的大刀,给少年平添了几许霸道与锋锐之意。 林岚耳朵一动,听到了“一杯倒”三个字,霎那小脸漆黑:“我也不知道顺不顺手,只不过它被摆在最中央的位置,所以你要帮我试试刀吗?” 张恒听出了其中的威胁之意,同样面色一沉,周身气息鼓荡,如江水似刚而柔,他冷笑道:“怕你不成!” 林岚缓缓地一一扫遍张恒的要害,像是思索着怎么能以最小代价一击杀死猎物的野兽,看得张恒一阵毛骨悚然,最后,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慢慢停在了张恒紧盯着他的那双眼睛上,张恒已知晓了林岚的一门术法,目光一僵,打了个寒颤,“算你狠!” “小贼,你说刀是为了修拔刀术,那你的另一门术法是什么?” 唐鹏好奇地问道,闻言,连陈雪和张恒也竖起耳朵听了过来。 为了配合古刀诀,林岚硬生生把拔剑术拧成了拔刀术,拔剑术说来简单,但在拔剑一瞬便已成招,求的就是快,一旦修成,极为可怖,他们可不认为能选出这门术法的林岚还会选一门更弱的。 只听林岚小小一叹:“我等穷苦弟子,除了像我这般惊世之才,其他的再有天赋也抵不过‘贫寒’二字,我若想发挥出另一门术法,还得有另一把刀。” “……” 唐鹏:“莫不成你修十门术法需要十把刀?” 林岚:“和你同住一个屋檐下真是天才如我之人最大的悲哀。” 唐鹏:“你认真的?”厚重的气息微起,他压了压越显沉重的拳头。 林岚:“……大哥,小弟和您开玩笑呢。”这术法可是我教你的! “……” …… “前面应该就是黑山岭了,”陈雪对照了一下东林地图,说道,“曹小剑,你有制定过计划吗?”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入口之地是一处开阔的山谷,可无论山脉还是山谷都呈现出一种黑暗的色彩,不是光线不充足的黑暗,而是比起外界,这里的一草一木,乃至土地都显得更为深沉,仿佛魔地。 四人如今就站在黑色山谷边缘的一处山坡上,从这里能看到距离他们不远也有一小队人刚入山谷,穿着明黄色的宗袍,应该是其他宗门前来做任务的人。 “我探路,张恒保护我,狩猎时听我指挥,张恒戒备,主要战力为陈雪,唐鹏掠阵,”林岚不带犹豫地说道,显然是早已做出了安排,“有意见的话现在就可以提,进去之后我可不想再听到某人的抱怨。”他微微瞥过张恒一眼。 “我是这种人吗?”张恒不悦道。 探路一事最为危险,林岚把这活都揽下了他还能反驳什么,可毕竟他实力最差,要一人保护他也无可厚非。陈雪最强,必定要成为主力,唐鹏防守强横还可以大范围干扰敌人,也确实是掠阵的最佳人选,纵然听到自己要保护林岚心中不快,可林岚都敢把命交给素来不和的自己,张恒他又怎么会小鸡肚肠地计较一点口角争斗,正如膳阁里师姐所说的那样,走出了宗门,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同门。 “那有没有狩猎目标,还是见到了再找机会?”陈雪考虑得细致,问林岚道。 “主要寻找犀角吧,外围就可见到,”林岚揉着眉心,昨夜竟是醉了一宿,一早醒来他就在仔细琢磨了,“犀角和犀香都能有个四五十灵币了,对出尘上境以上武修而言四五十灵币不够看,对出尘中下境而言犀角蛮力大吃力不讨好,因此犀角和犀香价格算是高居不下,我们这儿有唐鹏在,应该不难。” “看来你早就都想好了,”陈雪一笑,“那就没什么好问的,入山吧。”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哪个天才,”林岚小手一背,下巴一扬,昂扬道,“弟兄们,随我入山!” “……” 第36章 黑山岭 黑山岭中便没有外界看去的那般明亮,宽大的叶子遮天蔽日,每一片都泛着深沉墨绿的色彩,连土地都是种沉沉的黄,在光线昏暗的林中又似乎成为了黑。 黑山岭入口之地的妖兽早已在无数前人的探索中被清剿了个干净,妖兽的领地皆向山岭内部缩去,因此林岚除了偶尔停下来观察一下犀角的踪迹,其余时间走得毫不迟疑,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张恒一拳砸昏了一匹独行的有妖狼血统的小妖兽为止。 林岚还记得在赶往东林试炼时途经平城外的一片妖兽林,他被那些如眼前这只小妖兽一般的妖兽撵得上窜下跳,而如今不过十日左右的光景,他已经主动入黑山岭找起妖兽麻烦来了,或许他没有变强多少,可他身边多了可以依靠的同伴,“这家伙应该还凝不了妖丹吧,”林岚踢了踢昏死过去的小妖兽,“不过它的牙中有麻痹的毒素,要砍下来吗?” 陈雪摇了摇头,道:“刚入黑山岭就沾上血腥味太容易被盯上,算了吧。” “命倒挺大。” 林岚看着那只血脉不纯的小妖兽笑了笑,继续朝黑山岭深处而去,不过这次他的速度放慢了不少,停驻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期间又有妖兽袭来,不过都是些被赶出来的小妖兽,连神智都混沌未开,基本都被张恒一拳掼倒。 “唳——” 四人情不自禁地抬头,只见一只巨大的鸟直击长空,展开的翅膀两丈有余,遮云蔽日,拖着色彩明丽的尾羽划过几人上方,清亮的啼鸣在山谷内回荡,直向黑山岭深处传去。 “王鸢!”张恒道。 “还处于青少年期,还有不少成长的空间,”陈雪目光一闪,“不过这么只王鸢怎么在黑山岭外围地带?”他很自然地问林岚道,在他看来林岚懂得颇多。 林岚看着远去的王鸢目光奇特而复杂,似期待,似欣喜,又似沮丧,十分纠结:“听说王鸢的蛋是世间难得的美味,可惜王鸢太强,巢也筑得极高。” “……” …… 犀角是一种似犀似鹿的妖兽,平时懒懒散散,但极善于奔跑,力量巨大,皮糙肉厚,防御也同样强大,不过它们面对敌人时喜俯头以角冲锋,横冲直撞蛮力巨大,却不甚灵活,这便是林岚想要利用的弱点。 犀角以其额上的独角而闻名,连犀香的价值也要低于犀角,久而久之,这种妖兽的本名被人遗忘,所有人都以犀角称呼。 犀角群居却又独行,故而找到一只便可以找到一群,但杀死一只,只要不在它的窝里动手,未必会引来一群,林岚等人是顺着一条溪流而上找到了一只在草地上晒肚皮的犀角,此地开阔,远看犀角又如一尊尊巨石分不真切,于是当他们看清的下一瞬间数十双眼睛相对,几乎同时眨了眨。 四人:“……” 犀角:“……” “大哥们,打,打扰了。”眼看一只只犀角翻过身趴了起来,林岚尴尬地带着人退入了树林。 “倒是种和陈雪一样好脾气的妖兽。”树林边缘,张恒看着流水边又开始晒肚皮的犀角道。 “那是你没看到它们疯起来的样子。”林岚白了他一眼。 陈雪:“……”你是不是把我也说进去了? “接下来呢,”唐鹏看向林岚道,“要怎么把他们分开?” “还得问你的术法能做到什么地步。” 唐鹏一怔,道:“这与我能往地下送入多少天地气息有关,短时间内,我只能加快引息十二次,也就是破坏十二个点,随后就要休息几个时辰,而且最终会不会塌陷,会不会提早塌陷不到最后一刻我也不能保证。” 自从学会了这招术法后知道马上就要用于实战,唐鹏早就测试过了极限,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介普通的凡人,只是如今才发现,他的凭仗,放在犀角面前都不够看,于是多少有点羞愧的意思。 林岚倒是没想那么多,沉吟道:“那就先破坏十个点,要是到时候不塌你看情况补上。此外,同伴的血会引起犀角的愤怒,外头约有十七八只犀角,我们需要有人杀死或者弄伤一只犀角去将余者引来,唐鹏要布置陷阱,陈雪要负责击杀,你和我,谁去?”林岚笑眯眯而期待地转向张恒。 “你去。”张恒眉头都不皱一下。 “……” 林岚深深吸了口气,可还是垮下了脸,“能者多劳罢了罢了,待会儿我把各项准备与你们说好,我一代天骄的性命可就交到你们手上了……” “行了,快说吧,说完了好上路。”唐鹏不耐烦道。 “……” 林岚目光闪动,微微一笑:“首先,这些犀角很笨,非常笨,比唐鹏还笨,所以该下手时就下手,千万不要退怯……” 唐鹏:“……”你他么公报私仇! 第37章 犀角 不过片刻光景,刚才赔着笑退去的四人中的一个小小人又换了个方向踏入草地,不过这次只有最弱小的一人,因此唯有附近几只犀角翻了过来,警惕而不悦地盯着那只小人。 林岚这次选择的方向,有一只单独趴在树林边缘的犀角,此刻那只犀角也瞪着又小又圆绿豆般的眼睛看着他,四目相对,林岚又尴尬地摆了摆手。 “我迷路了,犀角大哥勿怪,勿怪……”林岚边说边缓慢倒退,可待他退出了几步,那只犀角才发现这只小人从它身侧退到了面前,竟还是越退越近了。 犀角一下子心中警铃大作站起身来,然而此时只见眼前一道夺目的光芒一闪而逝,它的世界顿时黑暗了下来。 “哞!”除了眼睛,连额上的独角都是顿顿的痛,它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它的族群面前,这只小人不但刺瞎了它的双眼,还想夺去象征它尊严的犀角。 同伴的惨叫和鲜血让犀角眼眸通红,一只只站起身来,看向了林岚所在的方向。 “天妒英才啊,”林岚紧了紧差点被磕飞的长刀,双手虎口疼得发麻,不甘心地看了出现一道豁口的犀角一眼,他顿时转身就逃,“太硬了,这不是欺负人么!” 犀角蹄子踏在大地上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地面都被震得不稳了起来。 林岚跌跌撞撞地冲进树林,眼看就要被那只瞎了眼的犀角撞上,只听一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这里!” 林岚想也不想往边上一滚,树桠上顿时垂落一只手把他提上了树,张恒身形矫健,背起林岚立刻跃上了最近的一棵树,好在此地枝丫连结,张恒带着林岚一路狂奔到伏击地点,而他们身后,粗壮的树木在犀角群的冲击下依次倒地,发出震撼人心的轰鸣声。 “好像玩得有点大。” 张恒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就好。” 犀角群疯狂地在树林里冲击,不过还是有部分被树木隔开跑偏了方向,最终只有九头犀角冲过了伏击之处,最后一头犀角刚刚过线,唐鹏立刻从树上跃下,双脚踏地,他猛地大吼一声,三丈范围内的地下似乎有什么想要喷薄而出,不过这些许的变化在犀角的奔跑中显得毫不起眼。 “给我,裂!”唐鹏狂喝一声,一脚再度用力踏向地面,顿时十处地面像是被什么破坏,而此时处于队伍后半部分的六头犀角正好处于这十个位置的中央,二十四只蹄子踏动在这片土地之上,这块地面如海洋上脱离了大陆的孤岛般立即沉没,带着那六只犀角也四蹄朝天。 没有理会远去的三只犀角,张恒一拉藤蔓,早已备好的大网从天兜下,虽然简陋得几乎没了形,不过对付几只犀角足以让他们前蹄绊后脚的了,而陈雪也已从树后杀出,长剑冰冷,直指犀角要害。 看下方大局已定,张恒蹲在树上吹了个口哨,“这次收获倒还不错。” 唐鹏看陈雪也不需要他帮忙,正想与张恒玩笑两句,然而一抬头,顿时大惊失色,“当心!” 张恒浑身紧绷,刚一回头,就看到那条水桶粗的青色妖蛇尸首分离,七寸之处切面整齐,然而它口中细长的毒牙已经扎穿了一只苍白的掌心,牙尖还在分泌着无色的毒液,距离张恒的后心不过半寸之遥。 “你这……” “这里动静太大血气浓烈,应该会引来不少妖兽,得快点了。”林岚打断了张恒的话,随意地撕了点布条包扎了一下手掌,甚至还极有耐心地挖出妖蛇内丹,拔下了它的毒牙收起。 三人看看林岚被白布包起的手掌,此刻也不再多问,纷纷加快了速度努力挖犀角,取犀香,然而他们才取完三份,却迎来了一队不速之客,来者六人,青衣宗袍,每人都身负一把长剑,而他们的气势也如出鞘的剑一般凌厉,来到四人面前,尚未开口,已能感受到他们的轻视之意。 “这些东西,你们带不走。”对面走出一人,年岁不大,却盛气凌人。 “你们是什么人?”唐鹏沉下了目光。 “哈,东林门生,什么时候这么孤陋寡闻了?”那位年岁不大之人回头与同伴嘲笑道,“我等为剑宗之人,与东林门同处东林之地,今天算你们运气不佳,认也好不认也好,留下东西赶紧滚!” 林岚他们当然不是孤陋寡闻,他们听过剑宗之名,可初来东林,却没见过剑宗之人,不想一见,竟如此高傲得……目中无人。 “你小子是……” 陈雪一把拉住了唐鹏,与林岚相视一眼,两人皆会意地点头,该退让时就退让,剑宗求财,他们求存,四人一行缓步退了开去。 “慢着,”那名剑宗弟子又道,“你们身上的,也要留下。” “所有的?”陈雪抬了下目光。 “所有的!”那人说道。 “留下了东西,我们真的能够离开?”林岚笑得小心翼翼,可在另外三人看来却是又贱又贼。 “原本你们可以离开,”剑宗中有走出一人,抬手拔出了身负的长剑,不紧不慢地向四人走来,“不过你们废话太多,我们改变主意了。” 那人话音刚落,速度骤然变快,长剑耀空,直指距他最近的唐鹏。 “退!” 林岚低喝,早已得了陈雪和林岚暗示的另外两人毫不留恋地把沾满了犀角鲜血的东西丢向了剑宗之人,剑宗出剑之人被劈头盖脸地砸了一通早已改了剑式,眼睁睁地看着唐鹏转身就逃。 “追!” 一直站在剑宗之人中央的那个人低头看了看众人和自己身上的犀角血,第一次开口,言未落,已率先追了出去,众人紧随其后,然而那人看着眼前逃命般的三道身影,不觉皱了皱眉头。 落在最后的是林岚,他余光瞥见迅速靠近的剑宗之人,于奔跑中脚尖一点,他的移动方向没有改变,可已经成为了面向剑宗之人的姿势,长刀出鞘,刀尖斜斜地上挑,迅疾如光,如果剑宗为首之人依旧这么冲来,便会自己撞上刀刃。 那人的眼眸清澈,并没有因此减缓半分,就在即将撞上长刀的瞬间,他抬手在刀面上轻轻一拍,长刀顿时擦着那人的脸颊划过,未伤此人分毫,而对方的手掌,却直奔林岚心口而来。 一把长剑从林岚颈侧而过,剑身寒冷清冽,如春寒中不化的冰雪,剑尖锋锐,指向那名剑宗之人的眉心。 出尘中境? 那人不敢硬接,本想侧身躲过,同时一只手掌已按在林岚的左肩上,他偏生就要欺软怕硬,不想陈雪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长剑横扫,将人从林岚身边逼退,然而他才刚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不似人类般的惨叫,那人一怔,而陈雪却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般立即撤退,林岚亦是手向上一伸,被张恒一把拉了上去,背着少年,张恒脸色漆黑,他跑这一趟怎么都是当人猿来了? 剑宗正要继续追击,然而地面却是突然塌陷,反应快的逃了开去,反应慢一点的泥土沙石弄了一身,好不狼狈,为首之人看了看自己的门人,又看看逃远了的四人,终是放弃了追击。 “怎么回事?” 这时候才有了时间问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原来方才林岚的刀本就不是冲他而去,长刀出鞘,目标只有他身后那位盛气凌人的少年。 看着断了右手拇指的少年,他轻轻蹙起了眉头,对于剑宗之人而言,这与废了他们无异,除非此人能够振作起来重修左手剑,可想到这个少年的心性,必然不属于此列。 “东林。” 剑宗为首那人抬头看向四人远去的方向,眯起了眼睛。 第38章 王鸢 寻了个干燥的山洞,陈雪盘膝调息,方才与他交手的那人看不出修为的深浅,至少也是出尘上境,林岚敢定下这么个计划实在不可谓不大胆。 犀角的血会让犀角群疯狂,如今那里还剩了十来头犀角,那些剑宗之人走不了多远就不得不返回,为了让他们离开黑山岭就必定会与那位出尘上境武修交手,因此陈雪率先离开隐藏,酝酿了许久的一剑,只为了阻他一瞬,可纵然如此也免不了受伤。 唐鹏偷偷看了看这个重伤的主力一眼,压低声音问林岚道:“我们忙活了半天,就这样让人劫了去,小贼,你不再寻思个什么办法吗?” 林岚觑了他一眼:“技不如人,只能认栽,你要不甘心,有胆自己找他们讨去。” 唐鹏又瞅了瞅陈雪,顿时偃旗息鼓,连陈雪都接不下那人一击,他去了还不是送死。 “反正他们也到此为止要出山了,我们休息一番再深入点吧。”张恒说道。 林岚微微点了点头:“至少还有枚妖蛇内丹留下了。” 唐鹏摸了摸鼓鼓的肚子小声道:“其实,我也揣了一只犀角回来。” “……” “放心,这个血擦得特干净,不凑近闻都闻不到!” 张恒看了看林岚,又看了看唐鹏:“……”这算不算近墨者黑? “唳——” 除了陈雪,三人顿时纷纷把脑袋探出了洞穴,空中飞了一只王鸢,展翅两丈有余,灿烂的尾羽摇曳,正向着他们来的方向飞去。 张恒:“……好像是同一只,去我们坑杀犀角的地方了。” 林岚:“王鸢蛋可是少见的珍馐呢!”他双眸发亮,目光闪烁。 “……” “你们说,”林岚干净腼腆地一笑,“王鸢蛋可以卖多少灵币?” “……?!” 飞经山洞的王鸢朝下方看了一眼,它总觉得从这里传来了一道凉飕飕的注视。 山洞中,林岚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他的额上左右各肿起了一个包,晃了晃脑袋,他不禁委屈道:“你们这样欺负一个未出世的天才是会遭报应的,况且我又没乱说,这只王鸢走又不走还到处捕猎,多半是有崽子了,总该还有几只还是蛋吧,反正我们只卖蛋,等蒸熟了蒸出一只小王鸢来也与我们无关了。” 张恒面色僵了僵,果然阴险又无良,“想死也别拖上我们!” “我找死了吗,我害你们了吗,”林岚小脸一沉,“我堂堂曹天才为你们披荆斩棘冲锋陷阵,有大危险哪次不是谋定而后动……知音难觅,伯乐难寻,我曹小剑莫非要被埋没在这庸庸碌碌之辈中?” 林岚小脸四十五度角仰天长叹,小手负在背后,一副高处寂寥的模样。 “……” “想去就去吧,要是就这么打退堂鼓刚才就白打了。”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已经几乎听不出了虚弱。 “还是陈大哥待我最好!”林岚转过多了两个鼓包的小脸,神情苦涩。 把林岚的脑袋拨到了一边,唐鹏也对陈雪表示着关切之情。 林岚:“……” “那时心神不定,气血散乱,本来无大碍,只不过,”陈雪停顿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声,“我以为能突破了。” “……”太他么打击人了! 张恒以陈雪为榜样,却被越甩越远,他心里不舒坦,冲林岚冷笑了一声:“看看人家,这才叫天才!” 林岚:“……” 见林岚不舒坦了,张恒顿时顺心多了。 余下两人:“……” …… 墨绿墨绿的草地上,几只灵雀身披锦衣,蹦哒几步,低头啄一下,又蹦哒几步,又啄一下,就这么仿佛凡鸟一般循着果子被诱入了陷阱。 趴在不远处的林岚一拉绳子,地面顿时塌陷,灵雀正要飞起,一道阴影越来越大笼罩了下来,片刻后张恒两只手中各提了两只扑腾的灵雀走向一从草堆里站起身来就捶捶腰蹬蹬腿舒展身体的林岚。 “怎么,你要烤几只野鸡补补身子?” “……” 一旁的唐鹏也过来帮忙把一只灵雀的双翼展开摁在地上,林岚俯视着那只灵雀,亮出了明晃晃的大刀。 灵雀:“!” 两刀斩落,灵雀两侧羽翼齐齐断了一半,也许在长出新的羽翼前不能飞翔,但又没伤其分毫。 灵雀:“……” 每一只灵雀都被如此处理,林岚又用坚韧的草根搓了条细绳把所有灵雀都拴在了一起,这才让唐鹏提着一溜串儿灵雀来到距离王鸢巢穴的不远处。 这只青年王鸢显然是经验不足,伴侣临产了还在黑山岭外围转悠,导致连窝也只是找了一座山头上最高的那棵树搭的。 王鸢蛋之所以难得,正是因为王鸢巢穴都建在极陡而高耸的山峰之上,再不济也是绝壁之巅,在外有雄王鸢捕猎,在内有雌王鸢守护,而这只王鸢却遭伴侣抛弃,还将巢筑在了如此随意的位置,这不禁让本没有心思的几人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无法飞行又逃不走的几只灵雀嘲嘲喳喳地挣扎着,却只能将本来就乱的绳子弄得更乱,它们丝毫不察一双冷厉的眼眸正从高大的树上落下,雄健而年轻的王鸢双爪勾住巢缘,身子微倾,似乎随时可以向着那些侵入了它领地的食物们扑杀而出。而在林中,同样有几人警惕着它的动作。 “唳——” 强大的压迫感从天而降,一只只灵雀顿时没了声息,统统抖成了鹌鹑,王鸢则一掠而下,从交错的树木间一闪而过,双爪探出,抓住了其中一只灵雀,它双翅一振再度飞起,不想爪下一沉,王鸢锐利的眸子向下一扫,只见非但一提灵雀全被他抓起,那复杂的绳子还缠住了它的双爪,难以挣断,它的眼眸中顿时闪过了一道人性化的戾气。 忽然上空中传来了雏鸢慌乱的叫声,王鸢如何不知是中了其他生命的计谋,恼火地抬眸,只见一只小人攀在树枝上,已经向它的巢穴探出了手。 “唳——” 饱含愤怒的鸣叫传入张恒耳中,他低头一瞥,却见王鸢竟拖着一串灵雀向上方冲来。 张恒神情凝重,照着计划的那样,将一只雏鸢扔了下去,王鸢顿时瞪大了眼睛,双翼一振直奔它的后代而去,趁此机会张恒掏了两颗蛋就走,王鸢叼住了雏鸢不能鸣叫,可愤怒之下冲向张恒的速度却是一点不慢。 空气忽然显得寒冷了下来,冷气切割得肌肤生疼,王鸢却恍若不觉,它的眸子里唯有张恒一人,可这时,却有一点剑光取代了它眼中的视野。 鲜血飞溅,王鸢的双眸骤缩,它虽堪堪躲过了一剑,可它叼着的雏鸢却惨死剑下,斜斜的剑光擦过王鸢的翅膀,斩断了那一瞬间它主动递上的绳子。一串灵雀落地,王鸢眼眸冰凉,让一击即退的陈雪心中微寒。 “唳——” 这一次,王鸢直奔陈雪而去,它要报仇,它还要夺回那两枚蛋,王鸢觉得它自有了记忆以来还从未如此愤怒过,它心中怒火滔天,不觉间身形已快成了一道残影,不过转瞬之间,陈雪已出现在它的爪前。 “看刀!” 巨大的威胁从天空中而来,王鸢生生顿住了才探出的一爪,立刻抬头,一道夺目的刀光从空中落下,王鸢甚至来不及反应,刀光已逝,左眼中剧痛弥漫,视野一片漆黑。 “唳——”它疯狂反击,一爪抓向林岚的胸膛,陈雪飞速掠来,拉住林岚立刻飞退,可王鸢含怒的一爪还是抓在了林岚的胸前,血迹斑驳,王鸢誓要记住这个味道,不死不休! 它转而去追击即将离开的张恒,当前更为要紧的是还有两枚蛋在那人手上。 “唐鹏!”张恒大喝,另一头已经埋伏多时的唐鹏狠狠一踏地面,他面色苍白,气血虚弱,立刻抽身而退,而裂开的大地虽没有塌陷,却使古木微斜,巢穴将倾。 王鸢目露不甘,可它不得不返回稳住它的巢穴,哪怕只有一个人的血味在,只要不出黑山岭,它还能再度追上这些人! 第39章 雷修 “一杯倒,你没事吧?” 林岚翻着白眼,可是这次他没有心情反驳,低头看了看仅仅清洗了一番的伤口,心底轻叹,没让其他人看到他惨不忍睹的伤痕。 林岚微微皱了皱眉头,道:“王鸢灵智高又护崽记仇,我们还是得赶紧离开,寻找妖兽还行,可我不擅长认路,得换个人探路了。” “我和陈雪刚刚已经探过离开的路了,”张恒衣襟里揣了两只王鸢蛋,配上严肃的神情,让几人辛苦地一直憋着笑,“前面有一个强大的雷系武修正向黑山岭深处而来,也不知他在发哪门子疯,周身一丈之内尽是雷电,看来我们得让着点走路。” “雷修?”修雷的武修可不多见,林岚眸光一闪,“不知道是哪方的人吗?” “没有穿宗袍,也许是散修也说不定,不过竟是如此强悍的雷系,倒是第一次见。”陈雪看着沉思的林岚微微一笑。 “唳——” 沉思中的林岚抬头看到空中迅速放大的黑点,面色一僵:“张恒,给我一枚王鸢蛋。” 张恒毫不迟疑地递出一枚,“要怎么做?” “你们先离开,我也许是遇到故人了,”林岚一笑,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王鸢的来临,“你们在黑山岭外等我,若申时过后我还没出来,你们就先回去吧。” 陈雪顿时反驳:“若是安全无虞,为何不让我们同去?” 林岚笑容微苦,道:“我们结交的方式有些特殊,不过放心,不是什么大仇,他也是东林城的人。” 事实上,林岚对那名武修一无所知,莫说东林城与黑山岭还隔了百里地,哪怕是同一个人,他们也谈不上认识,只是因为雷系武修的数量极少和东林城里那人出手追回失物的行为让他敢试上一试。 林岚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怪他欺骗,不知道他会不会出手相助,甚至不知道那人还记不记得他,可林岚只有这么几个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只要不是与他目的相违背的选择,如果能避免曹小剑那样的悲剧上演,他不在乎赌一把。 …… 岑吟自然记得东林城中穿了灰衣的那个少年,他在黑山岭中宣泄抑制不住的力量,周身一丈之内是雷霆炼狱,可莫说一丈之内,就是他目之所及,也尽是疯狂四散的妖兽,唯有脚下的草地成了烟尘,绿树化为朽木,散不尽,跑不掉,因此当那个鲜活的少年跃入他的视野,穿着东林的宗袍,带着干净的微笑,岑吟停下了脚步。 幽蓝的弧光在他身边闪耀,少年的脚步正好落在雷光边界,用力向着岑吟抛出了什么,岑吟觉得这个东西没有危险,于是接下,是一枚巴掌般大小光洁如玉的蛋。 “大哥,这是那日的回礼,味道鲜美,就送你了!”林岚丢下话转了个方向就逃,岑吟微微一愣,认真地研究起了手中的蛋。 “唳——”王鸢辛苦追来,见到那只人类竟还有同伴,还把它的后辈交到了那个强大的同伴手里,顿时独眼一狠,裹挟着隐隐有了形意的飙风冲向了岑吟。 岑吟:“……” 身后传来了巨大的响声,仿佛春雷乍裂,连地面也晃了晃,林岚奔跑中回头看了一眼,幽蓝的雷火弥天,遮云蔽日的王鸢形容惨淡,身上传出阵阵烤肉的香味。 林岚:“……”原来这个人那么厉害,可不能再被他找到了。 马不停蹄离开的林岚没有见到身后的岑吟站在原地,眺望着飞驰远去的王鸢,他缓缓转过眸子,将视线落在了林岚离开的方向,漆黑幽深的眸底,似有一点雷火弧光闪过。 …… 黑山岭外陈雪等人并没有依林岚所言申时过后就离去,他们等待了整整一天,可仍没有见到林岚,吃不准他会不会从别的方向离开了,这才回了东林。路上,张恒的衣襟里一阵鼓动,他一拉开衣襟,顿时与一只身上还挂满了蛋液的小王鸢对上。 小王鸢:“唳——啾!” 张恒:“……” 除了一只才破壳的小王鸢,三人还捡了不少被那名雷系武修电昏过去的猎物来,可以说要不是少了林岚,这将是一趟收获丰盛而完美的出行。 三人带着无数妖兽材料去了任务堂,光那只小王鸢就换了上千灵币,让众人艳慕不已,可他们只道这是陈雪的功劳,只好妒忌地看了眼跟在陈雪身边的两人,然而只有陈雪他们三人知道,小王鸢的得到虽是他们四人的配合,可定下计划的还是林岚,只是不想,距离新生擂台赛只剩一日,林岚竟还未回来。 第40章 逃离 “呕——”这东西可真难吃! 林岚泪眼婆娑地捂着嘴巴,把仅仅比生肉好上一点的唯一找到的可以入口的果子咽了下去。 吃完一串这种果子,他才揉着不太舒服的胃站了起来,小心地往洞口外张望了一番,轻轻一叹,“唉,欲成人上人,先得吃得苦中苦,可是贼老天,你也太他么狠了点吧!” 看了看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几个方向,林岚欲哭无泪,出去的路到底是在哪个方向? 既然一时半会儿出不去,暂时也不饿,林岚又回了洞中休息,顺便碰碰运气,也许就有人把他捡了出去呢? 他不紧不慢地解下左手上包扎的布条,一边漫无边际地想到。 他的左手掌心,之前被妖蛇的毒牙穿透过,那时情况紧急也没有人过问,之后再提起均被他搪塞了过去,如今只见苍白的掌心中被毒牙贯穿的那附近血肉已经腐烂,掌中静脉发黑,向着他的小臂蔓延了过去。 林岚见之微微苦恼,早知道膳阁那会儿就不那么浪费给了余空那枚丹药了,反正后脚就有一堆师兄师姐赶到,一看就都是有钱的主儿。 叹了口气,当时情况紧急,他还真赌不起。 稍微处理了一下左手的伤,林岚又低下头看向胸前被王鸢一爪抓烂的衣服,也不知东林还会不会补发,他慢悠悠地解开衣袍。 忽然,一股带着腥臭的热气喷吐在了林岚脸上,他一抬头,与一只似熊似虎的妖兽大眼瞪小眼。 “……” 妖兽见不过出去半日光景洞穴就被占了,眸光立即变得凶残了起来,可林岚比它的反应还要大,猛然…… “啊啊啊救命啊——” “……”妖兽猛扑而上,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在妖兽轻视的余光中,微微映出了一星半点幽蓝色的弧光,它的嘲讽还停留在硕大的眼中,胸口却顿时炸裂,血花飞溅,出现了一个前后通透的洞,透过那个可怖的窟窿,大敞着衣袍的林岚漆黑的双眸与一双闪着幽蓝色彩的眼眸对上。 林岚:“啊啊啊——” 岑吟:“……” 林岚一把捂紧衣袍就一头往洞穴深处钻去,期望能找到第二个出口,然而他才爬出几步,就被一只修长却有力的手提住裤腰带倒着扯了回来,岑吟身边散发着恐怖的毁灭般的气息,让林岚从身体到灵魂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大,大哥,我身子弱,可禁不起您的折腾……” “你是东林门生?” 林岚一愣,抬眸小心地瞅了瞅岑吟深邃的眼眸,感受到他身上激荡起来的力量,林岚心中一颤,“不,不是,我与东林绝无半点瓜葛……” 他突然被掼倒在地上,岑吟一脚踏上了林岚胸前的伤,脚边幽蓝的弧光肆意,他目光寒冷,问道:“那就是害了东林之人?” 每一道雷光带给林岚的疼痛都不亚于一场凌迟,他甚至怀疑要是时间更久一点,他会不会在这些弧光中魂飞魄散。 他尝试猜测并且没有猜对岑吟的心思,这是他为此付出的代价,直到岑吟注意到了他的令牌,那是东林门生的身份标识,岑吟才一挑眉梢,收回了脚。 “你害怕了,也撒谎了。”岑吟看着从地上爬起浑身狼狈的林岚,道。 林岚只沉默了一下,就含着笑仰起了头道:“大哥,你既然与东林有交情,应该不会与我翻旧账吧?” 岑吟扫过林岚干净得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笑容,轻蹙着眉收回了目光:“跟着我,不许逃。” “……”要是逃了呢? 少年默默地收起了被俘虏的悲哀,不就比他早生了些年嘛,有本事塞回娘胎咱们再来比一次,看到底谁压死谁!他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岑吟,一边腹诽道,忽然,“咕——” 岑吟脚步一滞,幽蓝的眸子偏了过来。 林岚有些惧怕地咽了咽口水,赔笑道:“大哥,我好像饿了。” “……” …… 东林山中,陈雪、张恒与唐鹏三人一起吃着饭,心中颇不是番滋味,他们将林岚的事告知了东林长老,可东林门生上千,林岚也不是多么优秀的门生,长老听过了便听过了,对他们三人还算得上客气有加,可派人去寻找林岚的下落,想也知道不可能,而新生战台赛将至,所有新生已被禁止离开东林山。 ……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和东林是什么关系?”林岚和岑吟席地而坐,林岚吃各种妖兽的烤肉吃得满嘴流油,巨大的幸福感包围下,又渐渐忘乎所以起来。 岑吟只看着,没有吃,也没有不理会林岚的意思,“岑吟。” 林岚口中动作一停,抬头看着岑吟,让后者眸光微动,“怎么?” “大哥你那么霸气,为什么要取一个这么小鸟依人的名字?” “……” 感受到头顶上凉飕飕的视线,林岚忙埋下头继续大吃。 “抱歉,两番伤你……” “咳咳,咳!”林岚猛咳了一通,一边顺着气一边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岑吟没理会受宠若惊的林岚,继续道:“你伤势不轻,我身上没有丹药,不过不强撑着也没事,我护得了你的周全,待我回了师门再请人给你看看。” 林岚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什么,还要掳我回师门! …… 接下来的路,林岚走得颇为心不在焉,不过有岑吟在前,他们走在黑山岭中就像逛花园似的,除非是黑山岭深处的妖兽出山,否则就没什么能在岑吟手下走过一招的,没看到连王鸢都落荒而逃了么!可林岚盯着岑吟的背影,眸光闪烁。 “唳——” 在隐约能看到黑山岭外的山坡时,王鸢终于见不得就这样让两个仇人离开,拖着一身焦了不少的羽毛再次袭来,眸光狠戾。 “大哥,救命啊!”林岚霎那惨白了小脸,岑吟看着很没有出息地躲到他身后的林岚,微微一叹,只觉得东林门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王鸢利爪如刀,撕破微弱的弧光向岑吟的双目抓来,岑吟轻巧地推出一掌,掌心上雷电缭绕,似乎闭着眼就能猜到结局,可王鸢独眼中不见畏惧,爪风更利,体内的妖丹散发出一阵光芒,顿时其身形藏于风中,再一次出现时竟错开了岑吟的那一掌,利爪更快,爪尖甚至都泛起了森冷的光。 岑吟同样去势未停,双目泛起了幽蓝的弧光,连身上也闪烁起了雷火,那只推出去的手更是无所顾忌地向王鸢的羽翼抓去,岑吟的力量是超越他能够掌控极限的强大,他本不可能败,直到那道惊艳的刀华乍起。 不知为何,岑吟并不能很好地掌控他的力量,他自己出的手,自己也不知道对手是死是活还是焦了,可他与东林门渊源深厚,因此不会主动害林岚,而这就是林岚想利用的一点,他赌岑吟不敢真正对他出手。 而事实上岑吟也的确没出手,甚至担心误杀了林岚,他收手了。雷火被他收敛,他的身子微微后仰,直奔他咽喉的刀尖斜斜地挑破他的下巴,蜿蜒出一道极细的血线。 …… “你的刀,谁给的?” “从东林武阁四层拿的。” 青年眼眸一眯,身边的气息愈发的压抑恐怖,“你没有资格入四层。” 林岚打了个哆嗦,颤颤道:“有些原因,但真的是从武阁拿的。” “……” “大哥你要是想想要,”林岚解下长刀,小脸上一派不舍,“那就送你了吧。” “你知道此刀的名字吗?” 林岚一怔,“刀上无名。” “它叫‘獠牙’。” …… 岑吟退开两步站定,没有顾及被王鸢的利爪扯得鲜血淋漓的手臂,定定地看着轻嘶着冷气丢下长刀也不管就急着逃离的林岚,岑吟的血液里也流淌着过盛的雷霆力量,这并非他能控制,因此长刀獠牙上也跳跃出了细小的雷弧。 王鸢盯着一站一逃的两人,双爪略显焦黑,但杀意森然,而岑吟望着林岚远去的背影,双眸彻底化作了幽蓝,雷火的力量骤起,随着他视线的移动,狠狠地轰击在了王鸢身上。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为林岚拦下王鸢。 第41章 排位战 “天无绝人之路啊,只是可惜了一把好刀。”林岚冲出黑山岭,忽喜忽悲,“不想我与此刀的缘分只有三天,唉,能随我一生的又岂能是一把平凡的灵器。”他长长一叹。 不过片刻后,林岚站在山坡上看向四周如出一辙的荒山野岭,微微苦下了脸,其实岑吟也挺好的,不打他不骂他,给他找吃的,还带他出了黑山岭,如果不是岑吟想把他虏回师门的话,林岚也不至于再把人坑一次,想到岑吟用手臂挡下王鸢那一爪的后果,林岚忙抚平了一身寒毛,也不知那人自出生以来有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会不会真把他恨上了。 …… 翌日清晨,新生战台赛的举办不会因为林岚而延期,百名新生站立在战台之下,一位长老提气而起,翩然落在了众位门生之前。 “诸位长老开坛七日,又有三日时间磨砺,今日便是你们展现成果之时,”那位长老不疾不徐得说道,“此番,前三人给予内门弟子待遇,末十人为记名弟子,若一年后依然不思进取,则逐出东林。” 战台之下瞬间哗然,他们因入门试炼和天赋测试或多或少得到了不一样的待遇,可如今他们方知他们依旧是新生弟子,至少这一年内都将是,东林给的不是身份,而是待遇,一年后,给足了待遇若没有看到相匹配的才华,依然随时可能被人挤下,让站在高处的人更让众人信服,缩在低处的人更叫人轻视。 “所有人,按入门试炼排名分为十组,组内名次重排,唯有每一组的前三方可挑战上一组之人,胜之,名次互换,若胜上一组前三之一,可继续向上挑战,另外,此战不可使用武器。”这段时间,总有几人有了些机遇得到了灵器,一旦使用,对他人而言未免不公。 此次开启十方战台,陈雪来到了他所在的那一组,心情并不怎么好,因为他还是没看到林岚。功法稍作运转,出尘中境的修为被展露在了众人眼前,他环视一周,目之所及,所有人都微微错开了目光,陈雪没有兴致陪着另外九人慢慢耗,于是道:“若没有人想与我一战,我就去上一组送个人下来了。” 陈雪公然挑衅规则却没有人说什么,因为在所有人看来,他就是小组中的第一,长老也没有说话,他没必要去打压一个天才的骄傲。 第二组中,所有人看着多出来的陈雪,目光警惕,陈雪则随手指了个人,道:“你,去下一组。” “凭什么!”那人不服道。 陈雪缓缓转过寒冷的目光,笑语吟吟,“那好,我挑战你。” 那人目光一僵,按捺着心底的愤怒,握了握拳,一言不发地抬脚离去,其余九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这口气还没松到底,随即就听陈雪又温和地道:“你们,有谁要战吗,没有的话,我去上一组送个人下来。” “……” 最终,大部分战台上才刚开始第一场,陈雪已一路冲上了第二组,他一招败了一位门生拿到了站在这里的资格,张恒和他在同一组中,看着他凝重了神情,“我可不会轻易放你上去。” 陈雪笑容依旧,“那就从这里开始吧。” …… 今日的新生战台赛缺席两名弟子,竟都是缺在了最末一组,一者林岚,一者余空。唐鹏颇为郁闷地踹飞一个人,原本他还想他们垫底的三个人一起一飞冲天,给东林一个震撼,谁知那两人一个也没到。 “下一战,王越对战余空。” 一道人影跃上高台,静默地抱怀等待了片刻,另一人依旧迟迟不来,唐鹏再度皱了下眉头。 “时间到,王越胜,下一战,曹小剑对战余空。” 唐鹏再度皱眉,不说林岚,光说余空,不就是看个伤么,就算说不了话可那些皮肉伤用得着十天半个月的么,这一去不复返是什么意思? 至于前者……唐鹏抬头看看空空荡荡的战台,林岚说他凝炼神魂成功,可在他身上唐鹏从未感受到过天地气息,今天既然不能用刀,不来就不来吧,陈雪、张恒或是他,总会罩着那个少年的。 “时间到,平,”那名门生也是极为无奈地喊道,“下一战,方雷对战曹小剑。” 战台上,方雷阴沉的目光扫过战台之下,脸上充满了煞气,他曾在武阁与林岚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便看不起那个只会大放空话的小子,不想今日,此人压根就不出现,让他当初的狠话成了一句空话。 “时间……” “唐鹏!” 唐鹏讶然地看着喘着气跑到了他身边的林岚,林岚打量了一下四周,腼腆一笑道:“原来你们都来了这里,可是让我好找,不过我虽是历经艰难回来了,你们也不用这么大排场迎接吧。” “……” 唐鹏见林岚一身风尘,心中一叹,这还不如不赶来。他走上前拍了拍林岚的肩,笑道:“小贼,你刚刚可错过了一场好戏,有个人怨自己那天留下你先走了,可是半炷香时间不到就杀入前三了。” “新生战台赛?”林岚一愣,他都忘了这茬事了,小心地冲周围瞅了几眼,早知道就晚点回来了,也好当个借口。 “我还以为你畏战潜逃了呢,既然到了,便上来吧!”方雷站在战台上,居高临下。 “小贼他才刚回来,能不能暂时缓缓?”唐鹏问那名主持的门生道。 小组中排位是一对一战,而且每个人都会与另外九人战过一场,林岚虽半途回来,但他不战而败三场不可更改,换言之,他不可能再有向上挑战的机会,而唐鹏不同,他已四场连胜,况且胜得轻松,极有可能到达更高的位置,不过调整一下场次,那位门生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下一战,唐鹏对战余空。” 唐鹏:“……要不,这场也再等等?”余空已不战而败两场与林岚平一场,他可不想最后的机会扔在了他这里。 门生:“……那就,王越对战唐鹏!” 战台上,两人用的是类似的打法,都是大开大阖,刚猛之至,可只换了一招,王越就知道自己远不是唐鹏的对手,然而他依旧坚持走过了十数招才认输。 下了战台的唐鹏没有像陈雪一样迅速杀入上一组,而是陪着林岚看着台上的战斗,看过几场,他问道:“能胜吗?” “不用武器,不可能,”林岚摇头,笑道,“反正都败了这么多场,这次垫底便垫底吧,唯有新生战不可用武器,此战过后,我迟早吓死他们,是金子想不发光都难啊!” “……” “你的刀呢?”唐鹏注意到了林岚空空荡荡的腰侧,既然他是入了东林直接寻过来的,长刀也应该还在他身上。 “他帮我赶走了王鸢,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把刀送给那名故人好安一安心。”林岚面不改色地道。 唐鹏挠了挠后脑勺,总觉着林岚这话说得好生敷衍,可林岚不想说,他也不便再问,两人又一起看着其他人的战台赛。 第42章 参战 “余空呢?” “还没来。” 林岚愣了一下,“伤还没好?” 唐鹏长长叹了口气,“我和你一样,从他离开起后再也没见过人了。” 林岚沉思着,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那位主持的门生朗声道:“下一战,曹小剑对战王越。” 唐鹏看向了那位门生,后者一耸肩表示其他人已经轮得差不多了,为了避免车轮战林岚必须该上场了。王越一踏地面飞身跃上战台,林岚看了身边一眼竟没发现台阶,不禁苦下脸,如救余空时那样辛苦地爬了上去。 “……” 王越看着林岚皱了下眉头,道:“你要只有这本事的话,还是尽早认输吧。” “你这是小瞧本天才?”林岚小手一背,下巴一扬,冷哼一声道,“看你入了小组第三也不容易,那我便成人之美放过你一次,我认输!” 王越:“……” 林岚转身正要跃下战台,方雷站在台下忽而出言讽刺道:“反正人来了也是要避战,还不如不来,不过既然这么艰辛地爬上战台了,不妨一次性都认输认个干净,省得你也辛苦还浪费我们时间。” “此话不错,”林岚扫了方雷一眼,微微眯了下眸子,在刚才观战的过程中,他也确认了自己没有竞争地位的资格,不过是平白挨一顿打,于是他清秀地一笑,“所有与我尚未一战的同门便直接记一胜吧,我全部认输。” 主持的门生:“……”你和唐鹏合起伙来消遣我? “曹天才不要脸时果真惊才绝艳,天下无敌,”方雷纵身登上战台,冲林岚一笑,“可我想要你当面认输。” 唐鹏看向了那位门生,后者没好气道:“他们间本该有一战,方雷没有违反规则。” 方雷闻言冲林岚抬了下下巴,仿佛挑衅。 林岚神色不改,向着方雷抱拳道:“我既话已出口,便驷马难追,此战,我认……” 狂猛的一拳骤然降临在少年身上,他瞳孔一缩,将双臂交错在身前,可难以抵御的力量连绵而坚定地传递向他的腑脏,胸口的伤未愈,胃里更是像被什么搅拌一般的恶心,此刻余力未散,将少年远远地抛飞到战台边缘摔下,手上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粗砺的地面磨出了几道血痕,刚一停下身形,他就伏在了地上,口中猛地涌出了一口血。 “说话啊,怎么不继续说完了,对了,曹天才刚刚想说什么来着,我没怎么听清,”方雷向林岚缓步而来,脚下气血波动,不断蓄力,脸上还带着嘲讽的笑容,“或者,给你个机会做你最擅长的事情,从战台上滚下去,机不可失,时不我待,等我走到你身边时可就来不及了。” 林岚微微撑起身子,偏过眸子看向一步步向他靠近的那双白鞋,现在的他就像是十天前的余空,哪怕欺辱他的人还不如沈江涛,但方雷比他强,他唯有认着,哪怕神情冰冷,哪怕眸光森然。 “曹小贼,这次比试于你不公,先下来!”战台下,唐鹏担心林岚钻了牛角尖,忙大喝道。 “不公?”方雷冷笑,见林岚当真向战台边缘靠去,步伐加快,一道残影过后,身形竟已站在了林岚身后,在唐鹏眼中,他只看到面色苍白的林岚满手满脸的血迹,在距离战台边缘不过伸手的距离时,少年冲他强颜一笑,可骤然间,少年身后多了一位神色阴翳的青年。 “怎么不公,这不就是你的实力吗?”方雷微微抬脚,笑容扭曲,对着林岚的腿骨用力踏下,“废物!” 战台上,林岚瞬间睁大了双眼,似乎还没从现实中回过神来。 “啊——” 少年凄厉的惨叫传遍了全场,十方战台忽然安静了下来,齐齐看向了这边。战台下,唐鹏双目通红,功法不自觉地运转,脚下浮尘似是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出现了细微的颤抖,“方雷,你还真敢!” “我已经做了,还有什么不敢?”方雷一摊手,耸了耸肩,他这无所谓的模样气得唐鹏恨不得冲上战台把人猛揍一顿,却是被那名门生拦下。 “他们的战斗尚未结束。” 唐鹏眼睛一瞪,指着战台上道:“这胜负已分,如何还不结束?” 门生之前让着唐鹏是看好他,可并非畏惧了他,“你没听到,你的朋友尚未认输吗?” 唐鹏一怔,认输不过两个字,林岚要说早就说出口了。 “如今这组里你排第一,方雷第二,王越第三,但是方雷还有与余空一战未比,若这一战他不能胜,余空就有机会将他淘汰出前三,”看唐鹏不明白,那位门生解释道,“你的朋友这是想赌余空会来,想要把方雷拖出外门。” 明白了林岚的打算,唐鹏不再干扰战台赛,死死地盯着战台,握紧了拳头。 “不认输了,难道另一条腿也不要了?”方雷用力碾着他脚下少年已经断裂的腿骨,林岚的神情则被掩盖在了长发下看不真切,硬是忍着不肯再吭一声。 方雷略感无趣,抬步走到了林岚面前,看着在他脚边瑟缩成一团的少年,不屑地一脚朝他脸上踢去,“可惜了,少了一个龟壳。” 林岚顺势向一侧翻滚,可方雷目光微微警惕,方才他根本没有踢中少年。 忽然,一道瘦小的身影如猎犬般一跃而起,一头撞在了他的怀中,力道不大,方雷不觉得疼,他只不过猝不及防下退了一步,可这一步之遥,已过了战台边缘。 “你这废物……”身子向后倾倒,林岚与他一同摔出战台,方雷此刻才意识到了什么,因此哪怕还在半空中,只要门生没喊停,他仍想给林岚一击。 “你敢!”唐鹏骤然冲出,可他擅长的是地面作战,而且速度不是他的优势,他赶不上,半空中的林岚也知道无法依靠他人,眸色黯了黯,干净漆黑的眼眸中似乎混入了一些其他的色彩,隐隐约约交织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颜色。 “梅!” 不远处,一只脚轻轻地踏了一下地面,顿时战台下,或者说是东林山的土壤岩石中蹿出了一大片藤状灌木,本该柔弱的藤条此刻却气势汹涌地直奔尚未落地的两人而去,遇到林岚则柔和了藤条,将他接下,而与林岚不过咫尺之距的方雷却被狂暴地冲到了远处,林岚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恐怖气息,抬头看向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人,瞳仁骤缩。 而此刻藤蔓的攻击已落,柔顺而倔强地攀附在战台壁上,花苞如呼吸般吞吐间缓缓地绽开一朵朵洋红色的三叶梅。 “……” 第43章 余空 “余空?”唐鹏惊讶地走上前两步,却被刚听得这边争执赶到的陈雪拦下。 那个不紧不慢地向他们走来的人,身穿白衣,长发飘散,衣摆和发梢随着风微微扬起,他长着余空的脸,可看向这边时的神情却漠然得近乎呆滞,但所有的这一切都比不过那一瞬从余空身上传来的超越了出尘境的压迫。 林岚被藤蔓轻轻地放在了地上,少年一手扶着粗大的藤蔓,一手向余空挥舞着,“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给盼来了,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这是药老留给我的一道灵力,不是我的。”余空淡淡地答道,他看着林岚,有种近乎执着的认真,就像此刻陈雪看他。 “怎么这么晚才来,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吗?”陈雪温和地笑问道。 余空:“……忘了。” “……”这是在说,把新生战台赛给忘了? 林岚上上下下打量着仿佛马上就要就寝扮相的余空,“那你现在这是……” “刚沐浴完,想起来了。” “……” 余空淡漠地走过林岚的身边,随着他一步步的踏出,身上未散的气息也渐渐减弱了下来,经过少年时已跌入了出尘境,待他轻身而起,落上了战台,已经跌落在了出尘下境,而且气息单薄,显然刚入境不久,天地气息不重,这才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余空漠然的气息随着境界的平复也消散一空,他平和的目光扫视过台下,落在了方雷的身上,“上来!” “不过初入一境,也敢目中无人?”方雷笑了一下,有些勉强,方才的三叶梅没对他造成伤害,却将他着实震撼了一把。 两人分别于战台两侧站定,一礼刚落,方雷便抢先出手,脚步连踏,瞬间欺近余空,余空神色平静,也不知身形怎么一转,方雷一拳落空时才发现人已经距他又拉开了一丈有余。 “躲躲藏藏!”方雷不屑地哼道,转瞬又迎击而上,然而这一次他的眼眸中映出的一点绿意让他忍不住强行变招,身体迅速地向一侧躲了开去。 只见战台上,一支三叶梅慢悠悠地伸了过来,正好就在余空的手边,于是余空顺手折下了一截藤蔓,藤蔓到了他的手中忽然变得如剑般坚硬柔韧,藤蔓绿意盎然的剑身上,甚至还有一朵三叶梅在迎风摇曳。 “……” 方雷觉得那朵洋红色的小花简直是对他的羞辱,于是愤懑地质问道:“余空使用了长老赐予的灵力,这也算吗?” 门生面无表情地面向余空:“从上战台的一刻起,你可动用了长老赐予的灵力?” 三叶梅的主动靠近是三叶梅的选择,而不是他的意愿,所以余空理所当然地道:“没有。” 门生点了点头,“那就没有违规。” 方雷面色赤红,大怒道:“这不算,不公平!” “你这是想找事?”那位门生沉下了目光,出尘中境的气息似不经意般锁定在了方雷身上。 方雷自然不敢与东林的师兄针锋相对,他也不敢把敌意展示给有长老支持的余空,于是阴沉的目光冷冷地剜过林岚,却不想后者浅浅一笑,可干净的眸中有一道晦涩的色彩闪过,方雷顿时产生被野兽盯住的错觉,似乎下一刻獠牙就会刺破他颈间柔软的皮肤,温热的血渐渐涌出,一半渗入了土地,一半在天地间变得冰凉。 “方雷,此战可还要继续?” 方雷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他忽然醒过神来,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已经害怕地捂住了脖颈,他自然不是有武器在手的余空的对手。 “我认输。” 新生战台赛的结果当天就出了,高居榜首的是林语,在林岚被方雷踩断一条腿的时候正是陈雪与林语战始,陈雪立即认输退出了战台,因此他居于第二,而张恒位于第三,唐鹏倒也取得了一个不错的名次,余空却是脱离了倒数十名没有再向上挑战。 此战之后,很多人的身份待遇改变,唐鹏和余空在外门有了属于自己的居所,但是余空依旧选择和药老一起,林岚倒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不过陈雪把外门那处住宅钥匙地契留给了他,随时可以入住。 此时,林岚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安安静静蹲在身边帮他上药的余空,如今的余空看起来倒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那天战台下,这个人却木讷而漠然,就好像一只提线木偶。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吗?”余空迎上林岚的目光,他的笑容随和。 林岚小脸严肃,目光哀然:“余大哥,药老那儿还能多住一个人吗?” 余空:“……” 他听说了黑山岭之行,原本想跟着药老学了点医术顺便帮林岚看看,可是他一提出,俊美如妖的少年突然没了言语,就这么笑着看着他,余空也看着他,但没有笑,两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最终,余空还是放弃了。 林岚看出了他有秘密,但在他决定向林岚袒露前,他不可能要求窥探林岚隐藏的秘密,“药老不喜欢丹药,稍后我帮你去别处弄点来。” 狠狠地系紧了绷带,林岚却是连眉头也不带皱一下,余空觉得有点丧气,又道:“有难处可以向我,向唐鹏,向陈雪提,尽快引息吧,新生里不成功的可只有你了。” “余大哥,”余空看向林岚,却突然听得一阵魔音贯耳,“哪一个傲世的天才不是从泥潭里摸爬滚打攀上高峰,只是可叹我是绝世的天才,别人走在路上还能遇见个高手说他骨骼清奇收他为徒,可天下之大,又有谁人能当得起我曹小剑称一声‘师尊’呢?” 林岚的目光从四十五度上方的天花板慢慢回到了余空身上,“所以余大哥,你不妨再与药老打个商量,若是他敢要我,我也不是不可以屈才将就一下。” “……” 第44章 贿赂 东林山的深处,飘渺的山岚遮掩了一片精致而大方的亭台楼阁,在其中一座楼阁之上,一位白衣之人坐于一方案几之后,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枚近乎透明的丹药,丹药中心有一点幽蓝,窗外而来的一束阳光落在其上,在案几中央投落下一道花朵的影子,伞形花序顶生,花瓣反卷如龙爪。 “这是最后的丹药了。”白衣男子的言语仿佛一道叹息。 “需要极冥丹的人少之又少,这次能带回遗迹中的丹药和丹方已是几近波折,九十四朵极冥花成丹一枚也是拼劲了全力,”正巧一位黑衣的青年推门而入,听得这声叹息,随口宽慰了几声,又道,“公子,倒是那个少年,你打算怎么办?” 男子眸光微动,视线仍落在极冥丹之上,却稍稍错开了青年太过坦率直接的目光,“他已是东林门生,一切自然按照东林的规矩来。” 青年忽然把手中的卷宗用力地往男子面前的案上一放,撞见那一道微冷的质疑的目光,他怡然不惧道:“公子,若当初曹小剑是拿着那封信来的,他养花,你护他,这我不反对,可你现在去看看他的模样,黑山岭一趟任务换得灵币三千四百二十一,分在他身上的八百有余,然而灵币抵债,他连一点最是寻常的灵液都换不了,公子你如此行事,与被您镇压的那位大人有何差别?” 男子的目光轻轻地扫过青年较真的脸庞,染上了些许冷意,片刻,他才道:“我从未剥夺过他选择的权利,若是他要拒绝,我自会外出寻觅,这里毕竟是东林,我又如何做得了什么。” …… 书屋外,一位红衣的少女微微倚靠着墙,听着屋内两人的争执,不知是否因为他们的心绪都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屋内的两人竟没有注意到少女的到来,少女被掩藏在狐狸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弯起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精致弧度。 “曹小剑?” …… 武阁外,一位白发须眉的长老依旧坐于案几之后,执笔在面前的竹简上不疾不徐地书写些什么,这是管理武阁的长老青山,所有进出武阁的弟子均需在此处登记,青山也如其他一般的长老一样,不是慈眉善目,但也不显严厉,平日里东林门生见着了最多也就问候一句,不过今天让往来的众门生跌破眼镜的是,在端端正正坐于案几之后的青山长老腿上,还挂了一个白衣的少年,面容俊美,笑容谄媚。 林岚对往来的目光不加以理会,抬头冲长老一笑,哀求道:“我不带走书卷,您也可以限制时间,就让我进去看一下吧,保证不会给您添麻烦。” 在长刀獠牙那件事情之后,林岚也知晓青山也是会徇私舞弊也是会收点贿赂的,只要不影响大局,他会看人给予一点便利。 “不行,”林岚显然不属于青山愿意给予便利的那一类人,青山手下不停,案上的香烟在他袖边袅娜,他无视了林岚的哀求,“进入武阁下三层至少要外门弟子身份,你要看的阵法在第七层,内门弟子方可进入。” “真的不能通融一二吗?” “不成……”长老刚动了火气,就见一点晶光落入了他的袖中,他微微一愣,有些惊讶地看了林岚苍白的小脸一眼,手中摸索了一番摸着了几枚灵币:“……” 林岚:“……?” “就这些想把我打发了?”青山脸色一黑,他倒是有心做个顺水人情,可感受着袖中轻飘飘的触感,他实在不想开口,林岚却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不禁双目发亮,欣喜道:“我手头上可只有这些了,不过长老放心,您要多少,我一定可以挣到!” 林岚一时情难自己说得不禁响了,让那些早注意到此地的门生纷纷转过头来,青山可没他这样厚的脸皮,老脸一红,气愤地一挥袖子,袖边的香烟顿时凝成一条条烟蛇撞飞了林岚,齐齐冲着他一声嘶吼,又骤然化作烟雾散了开去。 “滚!”长老的怒斥在武阁外的烟雾中沉沉地传开,可在这之中,林岚却听到了另一道声音,“低调点,给你三炷香的时间,不可踏上八层!” 林岚一怔,看向头也不抬的青山,扬了扬唇角,面对周围诸门生嘲讽的目光,他拍拍尘土站起身来,小手一背,下巴一扬,大摇大摆地朝武阁而去,同时心中暗道:我可一句话也没说,这该够低调了吧? 众人惊异地看看林岚,又惊疑不定地看看奋笔疾书仿若不闻外事的青山长老,殊不见长老的面色红了又青,青了又黑,后牙槽咬得“咔咔”作响,暗暗发誓若是这小子再敢有求于他,他就…… “慢着。” 一道声音远远传来,直冲林岚心底,可林岚得了长老许可岂是说停就会停的,不但不止步,反而加快了步伐向武阁而去,不料突然间仿佛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一下子被撞得晕头转向,退出了几步。 而此时,那人也来到了近前,也是一位长老,林岚倒是没对突然出现的长老有多少恶意,只是眼看到嘴的鸭子已经蹦了起来张开了翅膀,他不免有些心急。 “青山长老,你让一个记名弟子进入武阁,可是不大妥当?” 武阁外的青山停了笔,抬起了头,但见那位长老捋了捋他下巴上的那一撮山羊胡子,青山又一次垂下目光,笔走龙蛇,不疾不徐,“那王泓长老来此,可也是不大妥当?” “青山长老,”一道穿了东林宗袍的人影走来,他神色淡然,身边跟随了三人,除一人双手抱头姿态散漫,另外两人虽也穿着白色宗袍,可却严肃得不似东林子弟,而走在最前头的这人林岚正巧认得,于是敛了三分笑意。 沈江涛却未看他一眼,冲青山抱拳道,“王泓长老是为弟子来此,有长老令为证,请两位长老莫要伤了和气,至于这个记名弟子,”他平视着几步开外的林岚,其风采依旧如那日战台上一般,明明并不刻意,却依旧居高临下,“以后跟着我,我帮你进武阁。” 林岚眸色中的警惕之意一滞,顿时明白了缘由。无论是否受人所托,沈江涛与余空势必已经结怨乃至无可化解,若是此刻林岚走到了沈江涛的身边,对于余空而言就是一场报复与打击。 可林岚讽刺一笑,道:“我的朋友已是内门弟子,而你再厉害也不过外门第一,凭什么要我跟着你?” 沈江涛神色不变,道:“外门内门本无差别,于东林而言不过一种激励,掌门与核心身份之外,皆是可以舍弃的东林附属,外门自由,所以我不入内门。” 林岚微怔,抬眼看到了同样停了笔的青山长老,便知沈江涛所言非虚,可他自然不会因此松口。 “我不需要你把朋友推下山,不需要你伏低做小,跟着我,我让你进武阁,给你灵药,无人可欺你,甚至可以助你成为内门弟子,有什么抹不开情面的。” 沈江涛言辞平静,可在所有人听来,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揭开林岚的伤疤,他在青石台阶上背弃金铃,他在战台上忍气吞声,他在众人前伏低做小,他从外门到了记名,他任务归来,可仅剩的灵币换不了丹药,如今沈江涛能给出所有林岚想要的,对林岚而言似乎有利无害,然而后者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呵,装什么清高,”沈江涛身边那个曾把余空推上战台而被刑罚堂带走的人懒洋洋地嗤笑了一声,“本就是唯利是图的人,这时候想改邪归正真不如一路走到黑,当心到时候什么也得不到落得独自一人一身狼狈。” “你们既然打心底里就看不起我,咱们也别相互为难非得天天面对对方的脸了,”林岚轻轻扬起嘴角,小袖一甩,“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曹小剑玉树临风潇洒不羁两袖清风绝代无双,是金子早晚有闪瞎尔等的时候!” 林岚丢下一句话就甩甩长袖离开武阁之地,走前还不忘冲青山眨眨眼睛,灵币已经收下,他可还记着这账,可转过头,唇边本就细微的弧度又迅速地消散。 第45章 再见极冥 林岚没有急着回去,左右不见有什么事,便又一次步入任务堂,那天他在黑山岭入口附近丢了长刀獠牙,想再回去看看还在不在,顺道接点容易的任务。 任务堂里人来人往依旧热闹,林岚熟门熟路地向中央的案台而去,殿堂太大,他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的浏览着半空中由灵力凝成的大字,也找到了几个去黑山岭的必经之地收购物品的任务,心中筛筛选选了一番,想着能挣一点是一点,毕竟这次独自前往,怕是不好深入的。 忽然林岚的目光一凝,连脚步也顿在了原地,一串耀眼的字幕里,他看到了几个久违了的,让他气歪了鼻子,也同样寒到了心底的字:提供花种培育极冥花,成花一朵换一百灵币。 三百朵极冥花,他就可以无债一身轻,林岚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脚步也同他心情般迅速地来到了中央的案台前,“请问,在这里颁布任务,有什么要求?” 台后的女子看到了林岚腰间的身份令牌,可还是礼貌地笑答道:“核心身份可以通过东林名义颁布任务,若以个人名义,需要自己提供报酬以及支付任务堂一笔费用,并且要通过审核。” “也就是,东林所有人都可以发布任务?” “自然,任务堂不仅仅是用来磨炼或是获取报酬的地方,还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支付一笔费用让他人代劳的地方,”女子一笑,似乎明白林岚询问的目的,补充了一句,“当然,任务堂会保护个人隐私。” 林岚微微显得有些丧气,东林上下上千号人,有二境修为的不说太多也不会太少,更不可能一一排查,大海捞针,这位张公子不自己跳出来他又怎么去找。 “请问,你是要接这个任务吗?”女子问道。 林岚恨恨地磨了磨牙,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对报酬有意见,可以见见那人,重新谈谈吗?” 女子怔了怔,极有礼貌地道:“若有意见你可以不接。” “……” 林岚长长地叹了口气:“黑山岭有什么简单点的任务吗,我接那些。” 女子再度一愣,摇了摇头,“黑山岭妖兽暴动,相应的任务暂时关闭,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平息。” 林岚:“……”天要亡我! “或者,更远一些,往北有一处名为浮云谷的地方也是妖兽盘踞之地,任务虽有,只是来回御剑而行也要一日光景,若是御马一来一回就要七日,”女子道,“你身为东林弟子,我有提供你信息的义务,但我并不推荐你去,身为武修,修为才是根本。” 林岚思考了一下,问道:“有期限吗?” “任务堂的任务一月一结,不过这种长期任务变动不大,没有期限。” 林岚一笑:“那我便先接下吧,晚些时日再去。” “可。”女子应声,为林岚做了登记。 自任务堂归来早已过了未时,远远地已能看到山间坡势较缓处那座简陋的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凉的小径边,屋外还有一棵朽木,林岚恨不得回去后立刻抱着枕头睡上三天三夜,不过在枯树下,尚且倚站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他几乎同时看到了归来的林岚,欣喜地直接冲上前来,“好小子,你可叫我好等!” “慢慢慢慢,”林岚见唐鹏蒲扇般的一巴掌就要拍在他肩上急忙喊停,“我可是伤员,承受不起您的恩泽。” 唐鹏悻悻地收回手上下扫视了林岚一番,“精神倒不错,不过那天你不是都爬不起来了么,怎么这就能走路了?” “吴大哥妙手回春,”林岚面不改色地奉承道,“况且我曹小剑可是绝无仅有的天才,怎可把大好光阴浪费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 “行了,别勉强了,是棵树都有细枝末节,除非你是根木棍,”唐鹏一把扛起人就往屋里走去,“我帮你带了点吃的来,还给你削了根拐杖,有些短,先将就一下……” 林岚早已听不清唐鹏在说些什么了,他双手捂脸,道:“你这也真是……太败坏我曹小剑伟岸的光辉形象了!”他如是说道,身体却配合地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神态惬意。 唐鹏:“……” “大哥,这是我仅有的家当了,你也舍得下手?”木屋内,林岚先是一怔,旋即小脸一垮,欲哭无泪。 原本屋中有一方破旧的木桌,虽说难看了点,好歹四肢健全,当初也是三人拿长凳木板钉在一起捣鼓出来的,可如今桌子的一条腿已被唐鹏卸了,用一块沉重的不知为何物的铜疙瘩垫着。 林岚倒是记得此物,第一次来到木屋时唐鹏嫌它绊脚给踹到了一边,不想还有重返光明的时候,可铜疙瘩立起来还太短,为了配合它的高度,木桌余下的三条腿也齐齐短了一截。 拿着唐鹏用桌腿削成的拐杖,林岚只觉得腿更疼了,连牙都隐隐泛疼,而关键的关键在于,林岚弯着腰艰难地拄着比他的腿还短的木棍,不知为何体会到一种岁月易逝的沧桑之感,“唐大哥,说实话,你是不是嫌我伤得太轻?” “……” 唐鹏轻轻地拍了拍林岚弯下去的背:“大哥也没想到你个头长得这么快。” 林岚:“……” 安顿好了人,唐鹏看着林岚吃着包子,几番欲言又止,林岚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不过唐鹏既然下不了决心说他也不会逼问,只是含混说道:“以后再来,直接进屋等我,这门又没锁。” “毕竟我已经不住这儿了,你平时一个人当心着点。” 林岚不解地眨巴着眼睛看向唐鹏。 “这段时间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忙了,”唐鹏若有所思道,“曹小剑,说不准真的是有人在作弄你,今天下午有长老给新生弟子授课了,明日内外门新生弟子都要下山历练,我们不在时你自己要多注意,好好争口气,你说我都引息七日了你怎么还感受不到天地气息?” 林岚:“……” 第46章 杀意 于内门之地,有一处钟灵毓秀之所在,溪泉蜿蜒,繁花争艳,恍若忽视了季节一般开在肃杀的秋日里。 而在此刻,一株看似平凡的如同凤仙花的植物果实上凝聚了一层浅浅的绿芒,偶尔溢散的气息中充满了生命之意,让周围的植物长势更好,形似凤仙花的果实也在绿芒中急剧颤抖,终于在某一刻,果实破裂,数颗种子被弹射而出,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温柔地落在了土地上。 一旁的余空面无表情,片刻,他阖上了眸子,待再次睁开时,少年一下子瘫坐在地,抹了把额角的汗水大口喘着气。 “别人养个花花草草是修身养性,怎么到你这儿是送命似的?” 一个大嗓门突然在院里响起,余空不用抬头也知道来的是何人,没好气道:“我可没闲情养什么花。” “放屁,别以为老子什么都不懂,你敢说刚刚你不是在帮它传播种子?”唐鹏大步流星地走来,迎面撞上余空一个懒得解释的白眼,不过他也不恼,嬉笑着挨上了余空,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快说说,趁哥们儿不在的时候药老给你什么灵丹妙药了,我怎么听到有种说法说你已经成为了史上最弱的二境武修?” 余空:“……”你捧我呢,还是在损我? “快说说呀,药老这儿什么好东西让你流连忘返的,还有不借剑我怎么觉得方雷一拳就能打死你,你真的有出尘境?” 余空默默地转过了身:“走出去别说是我兄弟。” “……” “我的事解释起来太过麻烦,倒是不妨与我说说曹小剑的情况,”余空在院中石案前落座,沏上了两盏茶,垂下眼睑道,“上次我看他伤得不轻,本想请药老出手,可药老说他不想被卷进麻烦。” 石案前的热气化作了缕缕白烟,将余空平凡的眉眼朦胧,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唐鹏微微失神,连忙晃了晃脑袋,一口牛饮下了茶水,放下茶盏撞上余空复杂的目光,他再次一怔,看了看茶杯,“怎么了?” 没听明白吗,东林有人想对付曹小剑。 要是明白了唐鹏就不是唐鹏了,余空摇了摇头,抿了一口茶,“你喝这么好的茶,真是浪费了。” 唐鹏:“……”药老居然会收你,真是糟蹋了。 “小贼他好得很,等历练回来再去看看他吧,”唐鹏很不厚道地笑了一下,“对了,他已经可以走路了,不用太担心,他还夸你妙手回春来着。” 余空忽然睁大了眼睛,狠狠地把茶盏往石案上一搁,提高了声音没好气道:“伤筋动骨都要十天半个月的,他的腿骨断裂不好好歇着,他要胡来你见着了也不会制止一下吗?!” “断裂?”唐鹏瞪直了目光,“可是看起来没什么事啊。” 余空扶额,这件事恐怕还真的怪不了唐鹏没有察觉,“不成,我还是去见他一面吧……” 唐鹏一把拉住了往屋外走的余空,忙道:“马上就要去听长老授业了,这时候离开不大妥吧?” “我倒想起来了,”余空顿住了脚步回头道,正当唐鹏松了口气时只听他又道,“刑罚堂帮我要到了一笔赔偿还没去领,你要是还有多余的灵币也一起送来吧,曹小剑应该用得上。” 唐鹏:“……”你听我说话了吗? …… 三两声敲门声在宽阔的书房内回响,站在书架前背对着书房门的白衣男子翻动竹简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才道,“进来。” 黑衣的青年面目俊冷,却掩不住眉梢的疲惫,他沉声道:“方才那具尸体已经送到了,不过有所残缺,而且交恶已经在所难免,要把去往北方的门生召回吗?” 书房内有过片刻的沉寂,青年吃不准男子是在看竹简还是在沉思,直过了许久,才传来了他的第一句话,“听闻,他今天去了任务堂?” 青年僵了一下,道:“去了,也问了,不过没有接下,他说他对报酬有意见,要与颁布任务的人重新商量。” 男子默然,商量不大可信,胡搅蛮缠恐怕才是真相。 “先用那具尸体将就一下,”男子似乎叹了口气,道,“必要时,我再考虑去见他。” 这个夜晚有种昏暗的味道,分明无月,可夜空里是一种昏沉沉的暗,豆子般的烛火映照着咫尺的空间,被唐鹏削短的矮桌上,随意搁着一把林岚拿木棍改成的细长的木刀,这本该是他唯一的武器,不想今天有人给他送了把上佳的灵器,还了那日战台上的相救之恩,沉重的刀身上灵光流连,在接近刀柄处勾勒出了两个不怎么明显的小字:无锋。 无锋并非真的无锋,它锋利,却并不因为它的锋利而出名,而是因为刀身厚重,仿佛褪尽了锋芒毕露的朝气,以山岳之重,镇杀鬼神。 除了无锋之外,案上还有一小袋灵币和各种灵药,以及几本关于阵法的书籍,这些是余空和唐鹏送来的。 于唐鹏,他的功法是林岚给的建议,他的术法是林岚提供的指导,他的第一次任务,是林岚带着他完成的,所以林岚于他有恩,至于余空更不必多说,在他看来一些身外之物怎么也抵不过救命之恩,可于林岚而言,这些东西无异于雪中送炭,同样恩情重大。 他盯着这些东西怔愣了片刻,这才深深吐出一口气,按余空所言将几种灵药兑水磨碎,解开了衣袍。 “极冥?”夜色里,红裙的少女面上斜斜挂了一张狐面,轻盈地跃过路边的几块碎石,她的眼眸纯真,她的笑容精致漂亮,可两者结合在她那完美得如同人偶的脸上反而有种无机质般的冷漠。 红烛倚在了破败简陋木屋外同样枯败的朽木上,踮着脚尖从关不严实的半开门缝一眼望见了烛火下的少年,第一次相见时,那个少年一袭灰衣,满身尘土,第二次相见,他的白袍染血,遍体鳞伤,一次比一次狼狈。 少女笑了笑,不过她素来平静的笑容骤然出现了些许变化,神色微异,她分明看到,少年解开的衣衫内苍白的皮肤下血肉溃烂,白骨森然,透过肋骨的间隙,甚至仿佛能看到蠕动的内脏,还看到,少年偏过的清澈眸底,有一点冷然的杀意。 第47章 再遇 黑暗中,一道身影飞快地跃走在山间,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眼看他已经到达一座别致的府邸前,不料被另一道身影阻在了大门之外,显然那人已经等待多时,她风姿绰约,长老宽松的宗袍也难掩她的魅力,而容貌看起来也不过二三十岁,不知是其年轻还是修为强大的缘故。 来人站定,幽深的目光紧盯着女子,后者神色淡然,缓缓而道:“今夜我初次开坛授课,讲星辰下的引息之法,唐鹏迟到,而你未到,这是看轻于我,还是自诩过人?” 余空的眼眸动了动,微微一礼,“学生不敢。” “听闻你借助药力来修出尘,可知这已是走上了歧路!”这一次,女子的口吻严厉了些许。 余空依然礼貌有加,却也不为所动,“学生知晓。” “修炼没有捷径,不是靠自身努力得来的修为无法长久,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好意心领,但我走的路,药老与掌门都已默许,”余空最后深深行了一礼,道,“夜已深了,月隐长老请回吧。” “余空!”女子再想上前一步,没有月光的夜色里,几朵状如凤仙花的植物钻出了土壤,在余空脚边绽放。 余空原本平和的眼眸变得漠然无情,他面无情绪地走向府邸,而在他身后,一点绿芒闪过,数颗凤仙果实破裂,无数的种子如最利的暗器般击向女子,尽管那些种子一近女子的周身就被腐蚀成了一缕烟雾,却也阻挡了她的脚步一瞬,府邸大门在她面前重新关上,独属于府邸的防御阵法自动开启,女子面色沉重,可唯有退去。 刚刚的那一瞬间,她似乎从余空身上感受到了不属于他的强大。 …… 山腰间的木屋外,少女看到了溃烂皮肉下的枯骨,和少年冷然的目光,四目相对,少女毫不退让,倒是林岚微微一愣,“红烛?” 红烛微微一笑,姣好的桃花眼略弯,左眼角下泪痣朱红,看着纯美天真,“真巧。” “啊啊啊——”红烛的话被一道尖叫淹没,只见林岚大睁着惊慌的双眼,一边收拢衣衫一边向后躲去,同时小脸一苦,泫然欲泣道,“我都被你看光了,你可要负责啊。” 红烛:“……” 大方地步入木屋,在席地而坐的林岚身上一扫而过,红烛理所当然地来到了矮桌边,扫落桌上被林岚视为珍宝的杂物,直接坐了上去。 林岚:“……” 红烛取下狐面随手搁在一旁,冲紧了衣袍的林岚道:“我已经看到了,要不杀了我,要不放过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情况,可要是再不处理伤口,你迟早会烂成一具骨头吧?” 林岚似乎是认可了红烛的说法,又恍若无人般松开了衣襟,不止在他的胸口,还有左掌、腿上,都有可见白骨的重伤,就像是一具遗存了太久的尸体,经不得丁点的残害,连红烛第一次见到这般情景也是心中悚然。 “你不是东林门生,是有亲友在东林吗?”林岚漫不经心地问道,没有提及平城的事。 红烛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哥哥。” “他是这里的门生?” 红烛浅笑,避开了这个问题:“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林岚一怔,抬头冲她一笑,眼眸干净,“我就随口一问,不过你既然有哥哥在东林门,怎么会在平城偷东西?” 红烛倾下身托着腮,眯起了眼眸似乎很开心地笑了一下,“我也是刚找到哥哥的。” 仿佛被少女绝美无瑕的笑容吸引,林岚恍了下神,才垂下眼帘笑道:“挺好。”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诡秘的沉寂,红烛没有就此离开,林岚不禁问道:“深更半夜你一个人待在我这儿不好吧?” “……” 红烛理了理耳边乱发,“走累了歇会儿,不用管我,请继续。” 林岚小脸黑了黑,不过到底没赶人,搬着烛台挪远了点,他口中咬着一片衣角,用烧红的刀子剔下腐肉,再敷上方才碾碎的灵药,最后才用备好的布条一层层的缠绕,待所有的伤口处理完,已经花了两个时辰,少年这时才轻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为什么不向东林换一点丹药,会快上很多。”红烛耐心地等林岚全部处理完才问道。 林岚小脸一黑,“你看我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 “你不是武修。” 林岚眸色微异,嗤笑一声,“我是东林门生,怎么可能不是武修。” “听闻武修引息时改善体魄使之亲和天地,对疗伤也有帮助,若你是,伤口不会溃烂成了那样。”红烛坐在矮桌上,晃了晃悬在半空中的双腿。 “你看起来也不是武修,不想还挺了解。” “不知为何我无法修炼,凝炼神魂都做不到,”红烛的眸子黯了黯,浅笑着道,“可因为一些原因,我无法强迫自己过凡人的生活,所以只有看看卷宗,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之法。” 林岚怔了怔,一时沉默了下来。 “用不着同情我,尤其是你,”红烛歪了歪脑袋,“至少我有哥哥在,不用出生入死流血流汗。” 林岚:“……”好有道理,好羡慕,好嫉妒。 揉了揉眉心,少年无奈地一叹,“不早了,回去吧。” “我猜你的秘密不至于此吧,”红烛晃着脚丫子道,“看你刚刚还一副想杀人的架势,就让我这么离开你放心?” “那你今夜看到了什么,有人拖着一副快成骨架子的身体在活动吗?”林岚看着红烛,轻轻浅浅地笑着,“纵然你想说,也要有人信,况且这件事情说出去除了会换来我的报复,你又能得到什么。” 少年的眉眼和笑容一般的干净,红烛静默了良久,轻轻地勾起了一点笑意。 “今日,我承你情。” 第48章 阵法之中 红烛离开木屋时已至夜半,木屋里,林岚关好了门窗,捡起地上的书卷掸去尘土,满心的期待。他借着烛火翻开书籍,很快就定格在了其中一页,那页介绍的阵法是传送阵。 “传送?”林岚眼眸一亮,足足怔了三息后,他才一下子丢下书卷,撅着屁股拉开草席,露出了被他小心掩藏的古怪刻痕。 初来木屋时,余空曾因地面不平整摔了一次,那时他们就注意到了地面上有一道道刻痕,不久前林岚一时好奇就把刻痕都清理了出来,唐鹏觉得他是入了魔才会盯着这些杂乱无章的划痕发呆,可看似全无章法的划痕透露着一股强大的凌厉之意,隐隐构成了一个繁复的图案,所以林岚才想到了阵法。 照着书上所说的方法他找到了刻痕上的一个点,按理说,这便是激活阵法的门,如今只需要提供足够的动力,比如天地气息,比如灵力,比如妖息,比如……所以这个阵法在他面前只能是个摆设咯? 林岚顿时黑下了小脸。 …… “何故喧哗?” 忙碌不已的一片楼宇因为这不轻不重甚至带了三分笑意的话立即安静了下来,一位眉眼白净的年轻男子不疾不徐地踏入殿堂,立刻有几人相迎,请入上座。 “陈长老,方才东林山下妖兽林出现异动,我等前往查看,发现死亡十余只妖兽,尸体尚在,可内丹已被人挖走,关键是血迹延伸方向一直在内围地带,怕是门人所为。” “陈长老,我等已经查看过了,死亡的妖兽皆是出尘下境左右,全部一击毙命,伤口整齐,而且这些妖兽相隔有点距离,此人应该修为不高,对付出尘下境妖兽不能连续斩杀。” 陈云庭闻言,浅笑一声,“几只妖兽,死了便死了,何至于大动干戈。” 那些门生一愣,道:“妖兽林为我东林御敌屏障,岂是可以因为缺了材料就随意取用的!” 门生言辞激烈,陈云庭抿着茶但笑不语,直到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才言语不含烟火,轻描淡写道:“当是新生所为,小施惩戒略作警告便可,但若有下一次,以损害东林利益论罪。” 在这些门生因为陈云庭仍站在他们这一边而松了口气时,却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齐齐抱拳道:“是!” …… 这是一片封闭而黑暗的空间,这里永不停歇地刮着锋利如刀的风,没有一丝声音,当黑色的风拂过,似乎所有生命都要陷入沉睡,而这一望无际的黑暗里,也的确不存在任何活物,直到一点别样的气息落在了这里,黑暗里,仿佛睁开了一双眼睛。 “妖?”沙哑刺耳的声音缓缓地在这里传开,却没有任何的回答,哪怕是它的回音。 “不对,是……妖丹。” 这个声音似乎有太久没有说话,言语中有些不自然的停顿,不过它很快发出了一阵如金属摩擦般刺耳难听的笑声,“不是他,有人来了,他果然不可能封闭全部入口,待我重临天下,必要血祭苍生!” …… 木屋中,林岚刚按书卷上所述般摆好了妖丹的位置,正迟疑着如何引动妖息,他心中还没升起什么念头,只见一道微弱的黑气从阵中冲出,毫不迟疑地顺着刻痕分成几股引燃了妖丹,至于阵法根本无需黑气来引动,早在它出现的刹那,几道刻痕亮起,强大的气息直奔黑气而去,不过眨眼间阵中溢散的黑气就被扑杀了个干净。 阵中阵! 林岚刚想明白这座传送阵的奇特之处,就被一阵浓烈的光芒淹没,妖息纵横,空间扭曲,衣袍长发飞舞,恐怖的撕裂感让他几乎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很快林岚就明白这不是他的错觉,这是真正的死亡,尚且混沌的空间里,那一道黑色的风是这样的强烈,扑面而来,无处可逃,这里不似他期盼的机遇,而是一处绝地。 少年惊恐地睁大了眼,他漆黑的眸中只剩下了那一道沉默而凌厉的风,在这道风的面前,他不配言生存。 骤然间,黑色的风仿佛斩在了一面透明的屏障上,留下一条黑色的划痕,随之与传送阵的光芒一同渐渐熄灭。 林岚飞舞的衣袂长发也随空间之力与妖息的散去而落下,仿佛是他悬着的心见了底。 当一切都平定后,他环顾四周,看清了周围的模样,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黑暗,而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刮着属于死亡的风。 林岚倒吸了一口气,要不是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保护着他,也许他早在接触到这片空间的一瞬间就该死去,转了转眼眸,林岚朝前走出了几步,幸好,那面屏障会随着他一起移动。 所有地方都是一如既往的黑暗,无处不在地刮着黑色的风,林岚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许久,可他没有看到除了黑暗以外的东西。 鬼打墙? 林岚闭上了眼,小心翼翼地向前方探出脚步,他不知道他的猜测是否正确,也不清楚此地的危险,他不得不绷紧了神经,警惕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但不知这样走了多远,时间过去了多久,林岚缓缓睁开了眼,目之所及,依旧黑暗。 他停下了脚步,举目四望,可不想这一次,总是随着他移动的屏障没有停下,而一旦他离开了屏障的保护陷入风中,必将一触即亡。 林岚不敢拿生命当赌注,只好不停止脚步,而他一旦行走,亦或是奔跑,屏障又会跟随着他,仿佛,唯独不可停下,不可休息。 …… 林岚已经不记得他走了多久,这里没有白天与黑夜,没有除了黑色的风以外的任何东西,他出不去,只能永不停歇得行走,意识早已因身体得不到休息而变得混乱,手脚也似背负了枷锁般的沉重。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想到过去了那么久,从妖兽林中带回的小猎物还用布匹包着被他丢在木屋角落,妖丹使用后的粉齑也许还堆在地上,不知被人发现了没有,刑罚堂的人会不会因此搜捕他,林岚没有任何一刻这么希望让刑罚堂的人冲进他的木屋…… 可在与疲惫的争斗中,他的最后一点念想也被无情地碾碎,身体再也没有力气动弹,在几乎放弃之时,林岚感受到的不是绝望,而是解脱般的轻松,如久旱之地降临了甘霖,如饥饿之人得到了食物,也就是在林岚这最放松的时刻,一幅画面映入了他的脑海。 这里有天有地,只不过天是黑的,地是红的,林岚辨认了许久,才看清黑色的天空残魂呜咽,红色的地上尸骨沉浮,而他在空中坠落,他的身边,魔焰滔天,却止不住般得渐渐熄灭。 身体中传来一阵阵虚弱无力的感觉,连双目也困顿得想要闭上,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地抬起头,看到了凌空而立的那个人,看不清他的脸,可那一身白衣飘逸如仙,看起来熟悉又亲近,可此时的身影又是如此漠然,淡看他直堕深渊。 “你卑鄙,你无耻……”林岚口中吐出一道轻微的,却不似他的声音。 “你休想困住我!” “……若我脱困,誓以背叛者之血为祭!” “徐若清,我恨你!” 黑暗的世界之中,林岚紧闭着双眼被悬吊在空中,他的四肢上缚了沉重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一直延伸入了黑暗,某一刻,他骤然睁开了猩红的眸子,目光嗜血,状若疯魔。 “徐若清,你胆敢骗我,我必杀你!” “你陷我于生死困境,我必以你之血祭之……” “徐若清,必诛之!” 那道透明的屏障和林岚,此刻仿佛互相遗忘了对方的存在,直面黑色的风的侵袭,林岚的脑海中却如催眠般疯狂盘旋着那几个简单的词,他忘了这些字中的含义,却将这五个字刻入了心底,凭着这么丁点的执念,他在象征着死亡的风中一次次的存活,形容逐渐枯槁,甚至成为了一具骷髅,可他只保一点意识不灭。 “誓杀,徐若清!” 林岚抬起了血红的眸,无畏于最后的那道风,狂风斩过,形消,神灭。 第49章 夺舍 “誓杀徐若清……诶,徐若清是什么来着?” 黑暗中,传送阵的光芒渐渐湮灭,林岚茫然地环顾四周。 “啊啊啊啊——” 一道黑色的风在少年毫无形象的尖叫声中斩在了一面看不见的屏障上,林岚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幸好幸好,再怎么说我曹小剑也可是天佑之人,怎么会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的言语忽然一顿,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一袭灰衣,衣上染血,正是他从妖兽林回来的样子,左手缠着布条右手白白净净的的确是他的身体,可他刚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况且徐若清又是个什么鬼,为什么要杀? 林岚摇了摇头,不解地随意寻了个方向走去,殊不知在他身后不怎么遥远的地方,一双漆黑的魔瞳似乎看破了黑暗,目光落在林岚身边黑色的大地上。 …… 东林山间,那间破败木屋的枯木旁,一袭红衣的少女扶着粗糙的树干,今日山上的风很大,凌厉的风卷起她的长发,掀起她的衣袍,冲开了木门,灌入了空无一人的木屋,一阵风过后,木门“吱呀”地叫着孤独的摇摆。 透过时开时阖的木门,红烛一眼就看到了她昨日遗落在木桌上的狐面,和丢在角落中不断渗血的包裹,以及刻在木屋中央尘土弥漫的巨大阵法。 风将木桌上的书卷翻过几页,红烛瞥了一眼,指尖挑起狐面的红绳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可刚走出几步,她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庞大古朴的阵法,略一沉吟,将狐面又放回了桌上。 “我赌这个世界的天命在此刻的东林,”红烛低语,看着狐面一笑,转身离去,“诸位加油努力,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呐。” …… “徐若清,你必死无疑,你欺我、瞒我、杀我、囚我,我必一一奉还……” “若我脱困,我必杀你!” “徐若清!” 被困在锁链上的林岚面对无尽的寂灭之风疯狂怒吼,他的眸色如血,残暴、嗜虐,越到尽头,越是癫狂,直到最后的风压灭了他的生命之火,如烛熄,魂消。 林岚茫然地睁着眼伏在地面上,一种重复了千万遍的熟悉感在他心底愈演愈烈,他慌乱地想要逃离,可一阵光芒骤然亮起,刺破了他眼底的黑暗,这是传送阵熄灭时的光。 他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事情重复了无数遍,当这阵光华落下,他将再一次落入梦魇,可无论他如何回忆,唯一记得的却只有…… 誓杀徐若清! “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地方,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啊!”林岚歇斯底里地大喊,若是这场轮回不止,他的神魂终将崩溃,彻底死亡。 当他眼看光华要再次湮灭而几近绝望之时,借着最后的光芒,他看清了黑色大地上的抓痕,亦或是……字。 “我是林岚。” “此处为东林山中传送阵外世界。” “我是东林门生。” “离开屏障的保护。” “这是夺舍。” “我不会死,他不敢让我死,他不敢赌!” “……” 放眼望去,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了断断续续的言词,有的才写到一半,黑色的土壤里混着浓烈的血的腥甜,林岚一下子睁大了眼,原来这场轮回,已经重复了万万遍。 他的目光落在传送阵最后的微光上,空间重新陷入了黑暗,这是他处于幻术之外最后的时间,他忽然疯了一般双手同时向土地刨去,哪怕指甲崩裂,指尖变得血肉模糊了也毫不在乎,他挖出了一块黑色的石头,在光华湮灭之时,石头被他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腿上。 …… 黑暗的世界里,林岚睁开了茫然的双眼,当一道黑色的风斩在了一层透明的屏障上,他才勉强安定下了惴惴不安的心,试探般地向前迈了一小步,腿上传来隐隐的疼痛让他微微一愣,他记得,他刚才……刚才做了什么,怎么觉得去妖兽林杀妖取丹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一般? 晃了晃脑袋,林岚继续向前走去,好在屏障会跟着他移动,让他免受黑色死亡之风的侵袭。 一阵强烈的熟悉感让林岚心中不安,他努力回忆着,似乎有一点残破的记忆从他脑海中划过。 “徐若清……徐若清是谁?” 林岚顿下脚步,他隐约记得,昨晚才处理了一下伤口,腿疼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可是为什么两条腿都很疼,像断了一样,越走越疼?他低下头,却又猛然发觉依旧在移动的屏障,有什么,不想让他休息。 林岚勉力抬步继续走着,可身体愈发疲惫,神智变得混沌,困得想要睡去,最好三天三夜都不要叫醒他,而在林岚身后的那双眼睛看来,林岚的每一次循环变得更短,这意味着他神魂的削弱。 不对不对,有什么不对! 林岚心中的不安随着前行愈发强烈,他忽然转身往回走去,屏障没有为难,随之移动。 心底的那种不安演变为恐惧,如择人而噬的恶魔,将人淹没。林岚觉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想到了一场叛变,那个名为徐若清的人一朝翻脸,漠然地看着他坠入深渊。 “徐若清,你该死,你该死!” 锁链上的林岚睁开了猩红的眼,歇斯底里,似乎用不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再也不会拥有最初的回忆,而那时,他不再是林岚,终将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 传送阵的光芒中,苍白的少年抬头看着同样黑暗的天,身形单薄,神色惘然,明亮的光芒中,他脚下黑色的大地上遍布着他一次次留在轮回里的讯息和鲜血,可他再没有多看一眼。 传送阵的光芒湮灭,黑色的风向他斩来,这一次,没有屏障,他只是低下头看了那道风一眼,只一眼,风散。 他的脚下燃起了漆黑的魔火,他的眼中神色妖异,他不是林岚,而是当初的那尊恶魔,漠视天地。 诡异的纹路如生长的藤蔓从脚下蔓延到了他的脸上,有一种神秘而冰冷的美丽,少年抬眸看向封闭的世界,凤眼一挑,多了抹冷然的妖冶,他一甩袖,这片空间再无黑风,唯有漆黑的火。 “噗——” 少年口中忽然涌出一口血来,魔焰顿消,黑色的风再一次暴怒地充斥了天地,他神色讶然,可眸光却很冷,比方才还要冷。 少年一言未发,可神秘的纹路却迅速地从他身上退却,在他的面前重新凝聚出了一道枯瘦的身影,那道身影周围,魔焰滔天,而他的四肢上,四条锁链一直延伸入了黑暗之中。 “倒是我小瞧你了,”那道身影发出了沙哑刺耳的声音,古怪得笑道,“经脉尽毁,形同废人,难怪敢假装神魂尽灭诱我上当,因为我占用你的身体后也不过一介凡人,而你神魂强横凝炼,根本无惧我的夺舍。你说你叫林岚,莫非是寒门林家的人?” “草莽之人,高攀不起林家。”林岚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虽然他藏起了大半的神魂,可另一部分,磨灭了,就是磨灭了,他也想更硬气一点,可他身边的屏障还要靠魔影撑着,只好按捺下了情绪。 “我杀你易如反掌,你就这么与我说话?”那道如魔的身影失笑,笑声就像那扇破旧的木门摇曳时一样的难听刺耳。 林岚不在乎道:“我死了,下一次再有人进来也不知道又要等上多少年,况且你未必惹得起。” “你以为我会上当?你失踪了,自有人会寻来,”魔影同样道,“我可不信你在世上,就没个认识的人。” “不错,我是一个宗门的门生,”林岚露齿一笑,“可你以为,一介废人,能有什么人记得?” 魔影默然,似乎在计较得失,他不舍得杀了这个好不容易才发现这里的少年,可他又无法夺舍此人,或者说,夺舍了也没用,甚至连重头修炼都未必做得到。 “我有几个仇家,可以带来让你夺舍,可作为交换以及补偿,你要教我我可以修炼的功法术法,”林岚忽然说道,让魔影目光一凝,“你曾经修为不弱,又不走正道,应该知道不少旁门左道的功法吧?” 魔影一怔,破口大骂:“再是旁门左道也救不了一个废人,修炼中经脉为根本中的根本,除非你修鬼道,否则根本不可能踏上修途,狮子大张口也不带你这样一口把人吞了的,而且什么旁门左道,你才旁门左道!” “我不修鬼道,”林岚一叉腰瞪了回去,“你要不给我想办法,要不再等上个万万年等人来救你,顺便一提,入口在荒山野岭中的一口井底,我要不是被妖兽追得狠了也不会跳下去。” 魔影边缘的黑气不断翻滚,林岚不确定他这是不是被气到了,可输人也不能输了气势,虽然心中打鼓,他还是颤抖着盯着那双妖异的魔瞳。 “倒是有一种你可以修炼的功法,”魔影缓声开口,沙哑的嗓音中含着古怪的笑意,“可你确定,你可以为了成为武修,不择手段吗?” “一法通则万法通,我未必要不择手段。” “你有自信最好,”魔影瞳孔妖异,道,“这部功法足以修完三境,我不喜欢玩太多弯弯绕绕,功法我给你,待你助我脱困,我还有重谢,比如术法,比如灵器,甚至远古遗迹。” 林岚扬了扬唇角,“你也不怕我走了再不回来?” 魔影目光微凝,却露出了一道笑意,“你一定会回来,我等着你。” 第50章 化妖 山间破败简陋的木屋内,一阵强光四溢,一道狼狈的身影被传送阵吐了出来,帮林岚开启阵法的那阵黑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般在林岚身上游走,直到杀阵逼近林岚的那一刻才自行湮灭,近在咫尺的阵法将林岚的发梢和一片衣角化为粉齑。 他寒毛倒立眸光一沉,这是魔影对他赤裸裸的威胁,就像幻境中的一样,他始终相信这一片天地囚笼困不住他。 木屋里还是曾经的样子,木门在轻风中摇摆,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彻夜的烛火已被山风压灭,书卷被吹乱了放在案上,旁边,还有一张狐面,屋角扔着从妖兽林边缘猎来的寻常野兔,渗出布包的血迹勉强凝住,林岚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看来天亮才没有太久,好在幻象终归是幻象,世间没有真的过去了千万载。 吃了只烤野兔,把骨头在屋外的枯木下一埋,林岚抱着枕头就睡了过去,本就一夜未眠,又在魔影的幻象里几度临近崩溃的边缘,他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醒来时竟已至夜半时分。 木屋虽然简陋,却胜在偏僻,即使有门生远远地经过,也不会有人往这里看一眼。林岚伸了个懒腰,有些期待地倚在墙上闭目浏览魔影教他的无名功法。 魔影只是一道在黑色的风中凭着意志存活下来的残魂,任何外物都无法抵御黑风永不停歇的侵蚀,因而自然没有典籍之类的东西。 魔影没有当场教林岚什么,他将一丝残魂带着记忆侵入林岚的脑海,林岚下意识地吞噬抹杀,宛如夺舍一般,得到了那份记忆。 “这是什么法,看着很像是武修界禁法,你怎么会?”那时的魔影似乎带起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可他注定得不到林岚的回答。 …… 一境的修炼是脱离凡尘,为以后能够承载灵力做铺垫,本该引天地气息根据功法一点点地渗透身体经脉,褪去后天浊气,使身体强韧,经脉宽阔,然而林岚经脉有损,无法承接天地气息,就像布满了裂纹的管道,无法让水流通行。 这无名的功法不知由何人所创,另辟蹊径,将整个身体都化作了如经脉一般的通道,血肉,骨骼,都成为能够承载天地气息的载体,如此一来,非但解决了无法修炼的问题,甚至因为天地气息在血肉中通行的缘故,对身体的淬炼效果势必优于寻常仙修,若非已废的经脉无法续接,说不准真的能做到出尘境的极致。 林岚没有急着修炼,而是看着脑海中的功法沉默了许久,寻常二境仙修引息入体,化为自身的灵力,而一境是二境的基础,是为了提早适应引息这一过程,可他现在修的无名功法,所修之气似乎混浊但更强大,可以包容任何力量,无论是灵力,还是妖息,那么是不是说,一境的修着可以用于修炼的不止有天地气息……少年睁开了眼,从袖中伸出左手,缠满布条的掌心内,有一枚青碧色的妖丹,妖丹内,似乎隐约可见一条盘成了一圈沉睡的妖蛇。 要引动妖丹的力量林岚或许做不到,可只是吸收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他划破了指尖按在妖丹之上,妖丹中仿佛有一条缩小版的青蛇冲入他的神魂冲他嘶吼,张牙舞爪地反要掠夺他的一切,可魔影尚奈林岚神魂无法,又何论一条小蛇。 当那条青蛇虚影被林岚吞没,仿佛他才是那条妖蛇般,妖息通过创口毫无阻碍得为他吸收,为他所用,轻易地融入他的血肉,于林岚而言,这是他苦候了七年梦寐以求的转机,如在沙漠中的旅人见到了绿洲,他面色平静,可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的浪,毫不迟疑地划破手掌,将妖丹贴上了伤口。 沉浸在修炼中的林岚忘却了一切,直到妖丹再无一丝妖息,在他手心破碎成灰,他才缓缓睁开了眼,坐在阴暗的木屋里,切身地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强大。 矮桌上燃烧的蜡烛让林岚有些不适,他没有多想,看天色将明,熄灭了所剩不多的烛火,目光随意地从关不严实的门缝中向外望了一眼,只这一瞥,他看到了屋外枯树下的红烛,亦或者说,他是感受到了那里有个人。 林岚拉开屋门,与枯树下微微一愣的红烛四目相对,他一言不发,目光却冰冷而妖邪,仿佛不近人情的妖。 月色下,红烛看不大清林岚的神情,可被他注视着,心中却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在不断蔓延,她交叠在身后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按下腕表上的一个按键,脸上却扬起了一个纯真甜美的笑容,“我好像有东西落在这儿了,一直找不到。” 红烛视线中几步开外的人影忽然间微妙地一动,瞬间原地就失去了少年的踪影,她瞳孔一缩,刚退了一步,少年那张苍白的脸却自下而上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林岚单手扣住她的咽喉,将少女按在了枯木树干上,少年瘦弱的身躯里突然爆发出了与外表不符的力量,枯树表皮裂开,红烛只觉得后脑勺疼得厉害,然而林岚只冷声道:“这个借口太假,你是在监视我,还是在图谋什么?” 借着黯淡的月光,红烛看到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爬上了淡淡的碧色鳞片,少年的眼睛显得愈加狭长而妖异,连眼底也闪动着冷酷的碧色的光。 随着林岚的问话,掐在红烛脖子的手上传来了更加强大的力量,尖利的指甲刺破了她的皮肤,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之间弥漫。 红烛看到林岚眸中划过的异样的光彩,少年这根本不是想从她口中问出什么,而是仿佛残忍的妖兽在享受虐杀猎物的快感,她心头一凛,硬生生地从牙缝间挤出了一个字。 “风。” 一阵极强的势自红烛身上蔓延而来,林岚不知何时微微勾起的唇角一僵,立刻松了手向后退去,可骤然而起的狂暴的风还是将他掀飞,狠狠地砸开了木门飞入屋中,一直撞上了墙壁,时间好似停顿了一息,林岚口中才涌出一口血来,顺着墙壁落在了地上。 “你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弱小无助可怜吗?” 红烛的话语随着风缥缈地落在林岚耳边,林岚一下子追出屋外,可早已不见了红烛的身影,他眯起眸子向远方看去,天光初现,一缕明亮而温暖的阳光越过重重的山峦落在林岚身上,如果说红烛的皮肤让他觉得温暖,那么这缕阳光就显得有些烫人了,林岚震惊地低下头,只见苍白修长的手指上,尖利如兽的指甲闪着锋锐的寒光,而手臂上,淡碧色的蛇鳞如呼吸般闪动着浅浅的华光。 “这是……” 日出一旦开始,整个过程就显得极快,林岚轻嘶一声,在初日的强光中如游蛇般躲回了木屋,惊疑不定地看了眼屋外让他双目生疼的阳光。 “这都秋天了,过几个月我不会冬眠吧?” 第51章 抢亲 东林山上一座精致的楼阁外,红衣的少女直身而立,她仰着头,似乎能透过重重的阻碍,看到楼阁上那个坐在书案之后的身影。 “怎么,被人欺负了?”从红烛身后而来的黑衣男子看到了少女脖子上的痕迹,平平淡淡地问了一句。 “这是我自己的事。”红烛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几分温度。 “那你来做什么?” 红烛神色依旧,浅笑道:“我自然是来找哥哥,”她一字一顿道,“有要事相商。” 黑衣青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片刻,错开了目光,向楼阁走去,“随我来。” …… 恰是正午时分,东林城外的古道上行人稀少,一位凡尘游客骑了匹马正向东林城而来,他速度不快,一边喝着不醉人的甜酒,一边欣赏着沿途风景。 可这时,他却看到不远处有一古怪之人迎面而来,大晴天的撑了把青色的伞,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衣,裸露在外的手上脖子上却围满了一看就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一直将他的半张脸都遮挡在围脖之下,以游客的角度看不到那人伞下的脸,可他仍然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请问,”那人拦在了游客面前,那是一张年轻却苍白的脸,“请问,浮云谷要往哪个方向走?” “浮云谷?”游客一怔,他行走在大江南北,却没听过这个地方。 “那北方是哪个方向?” 游客抬头看了看,指着他来时的路,“我刚才是从北方来的,可沿路没见到什么谷,看来你要去的地方不是很近啊。” “多谢。” “不客气。”游客点了下头,余光却捕捉到一把木刀以恐怖的速度砸在了他的后颈上,脑海中什么念头都没来得及升起,他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林岚接住了从马背上摔下的人,把他拖到了路边的树后,将银两和甜酒留下,他则啃了几口干粮,翻身上马。 …… “喂,老丈,你这卖的是什么呢?”一个小镇上的街边一家摊位前,几个凡人聚在一起嬉笑,摊位后坐了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而他面前只摆了一小堆石头,若有武修在此,定能发现这种石头与灵币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灵币是透明的晶体,中间还有几道各不相同的裂纹,仿佛一株白色的树,而这些石头光洁圆润,非但没有裂纹,甚至有一种奇特的光泽。 “一群没见识的家伙,”老丈吹了吹胡子,“这可是仙界的石头,可不是你们这些人买得起的!” “你就吹牛吧,你一个种地的哪来的宝贝,掉到钱眼子里去了吧?”有人笑道。 “放屁,”那老丈骂道,“这可是我们祖上传下的宝贝,要不是我妈的病只能用灵币买仙人的药才有机会治好,谁跟你在这儿瞎耗!” “那你这些石头怎么卖?” 耳边传来了一道年轻的声音,老丈正在气头上,只道是哪家来看笑话的孩子,眼皮一翻,也不看来人,道:“这十枚石头,三十灵币带走,要是只是买一枚玩玩,五灵币。” “那我全要了。” 老丈一愣,睁开眼,看到了一只缠满了布条的手,手上托着一个钱囊,里头正是他在武修摊位上见过的那种灵币,而他顺着手臂向上看去,见到了青伞下一双妖异的眼眸,和那人眼角下浅浅的碧色蛇鳞。 “卖么?”那人掂了掂灵币,眼眸微眯。 “卖,卖!”老丈忙不迭地接过钱囊,也不理会摊子,逃也似得飞奔而去,围观的人看不透这个古怪的人,只看着他收起了十枚石头,一手执着青伞,一手牵着马匹离开。 …… 因为大量武修的存在,灵币这种东西在哪儿都有流通,哪怕是凡间的一个小镇。林岚骑着马离开了镇子,手上就握着一枚灵币般的石头翻来覆去地看着,片刻后,他运起功法,石头中的力量轻易地融入他的身体,好似本该就是属于他的力量一般。 “仙界的石头?”林岚摇头失笑,看着石头上因灵力流失而渐渐布上裂纹,恍若一棵白色的大树,不过下一刻就崩碎成为齑粉。 他虽然从未见过,但也知道在天地气息浓郁的地方会产生不需转化就可以直接被武修吸收的灵石,灵石总是武修界的硬通货,只是太过稀少珍贵,不适合作为衡量货物价值的货币,而灵币是蕴含灵气极为稀少的灵石经过切割加工后的产物,用着会更便携一些,那位老丈不知灵石的价值,这根本不是灵币能换的来的东西。 对林岚而言,灵石也是比妖丹要好用许多,不会像妖息吸收不全而出现妖兽的特征,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者他运行功法妖息会逐渐被吸收,妖兽特征也会消失,可林岚实在不想哪天因为误用了一枚妖丹而陷入冬眠。 “若是能发现一座灵石矿脉就好了。”林岚看了眼头顶的阳光,小小地叹了口气,摸了摸脸庞,只有两颊下方到脖子还有点蛇鳞,其他的已经消退,他扯开围脖松了口气,好歹能稍稍见一下人了。 收起了青伞,林岚一路上都是御马飞驰,速度可比之前不知快了几许。不久后,他前方的山坡上出现了几个零零散散站着的人,一边还摆了张喜庆的婚轿,看来是有人娶亲,却不知为何停留在这荒郊野岭的。 林岚不想生事,特地绕远了点飞奔而去,经过轿子时他好奇地转过头从被风掀起的轿帘中望了一眼,轿中明敞,可竟是空无一人。 “拦住她!” 林岚一愣,刚看到那为首之人出鞘的长剑指向了他,一把不知从何处掷出的长剑竟穿透了他胯下的马,马匹跪倒在地,林岚也从马背上被甩了下来。 他就地一滚,可一枚暗器从侧边飞来,林岚如某种妖兽一般,脚下和指尖同时发力,连续向另一个方向跃出了两步,银针擦过林岚的脸颊打在了地上,带出了一线血迹。 “谁让你往脸上打了!”为首之人骂了一声,显得极为不悦,让林岚不禁愣了愣,这群人,是不是误会了点什么? 又一人从林岚身后偷袭出手,林岚目光一沉,一道璀璨的银光划过,身后那人来不及反应,一把重刀无锋就已降临在了他的面前,他的长剑一直没有出鞘,不知何故偷袭林岚时却没有杀人之心,此时明知不可敌,他依然双手托着带鞘的长剑迎击无锋。 可就在这时,方才那名为首之人一跺脚,一堵石墙忽然拔地而起,无锋与石墙猛然相交,竟将石墙一刀斩裂,而偷袭之人承受了后半部分的攻击,他手上一麻,连连退出几步,震惊地抬头看去,林岚面色苍白,长刀拄着地面,他的胸膛不断起伏,可妖异的眸中却一片森然。 偷袭之人甩了甩手,骂骂咧咧道:“老大,你挑的小娘子脾气也太大了吧!” “你滚,能遇上个看得过去的就可以了,”为首之人回应道,“你们都散开点,当心她临死反扑!” 临死? 林岚的目光缓缓地定格在了那人身上,脚下发力,他骤然发难,可刚迈出两步,脚上传来了一阵无力之感,林岚一时不察跌倒在地,渐渐沉重的眼皮让他明白了什么,却无法阻止,从那枚银针开始,到不断逼迫他出手,都是为了使药力尽快发挥作用。 他的命运接下来将由身边的这些人决定,于是少年拼着最后的力气朝着为首之人看了一眼,微微涣散的眸子里只有低微的乞怜,而落在众人眼里,却是目若秋水,国色天香。 “老大,这个长得可不止是看得过去啊,”一人感慨道,试探着靠近倒在地上的林岚,拿剑鞘挑开了挡住他半张脸的围脖,苍白的两颊下方,淡碧色的蛇鳞在一呼一吸间明灭不定,“老,老大,我们好像抓了一只妖兽啊!” 第52章 雪域 在黑暗的空间飘荡了太久,骤然而至的光明让那一对竖瞳微微一缩,一闪而过的淡碧色的光芒隐藏入了眼底更深的黑暗里,而妖异的竖仁也渐渐扩张,成为了正常人类的眼眸。 林岚慢慢地适应了光线,这是个宽敞而喜庆的房间,四处挂满了朱红的幔帐,在从窗缝间袭来的微风中轻轻飘摇,而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红婚床边上一身喜服的身影,那人面容干净,眉眼细长,眉尾如剑,眼角略微上挑,带了一种凌厉之感,偏他唇含三分笑,透着自信的轻挑。 似是感受到了林岚的目光,他转过了视线,唇角扬起一个毫不吝啬的弧度,“娘子,你醒啦。” 林岚唇角一抽:“……”娘子? 他没明白眼前的情况,刚想坐起身,手腕上传来的紧缚感又把他扯了回去,躺在艳红的婚床上,林岚小脸上的神色错愕,甚至没发现他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一套婚服,外袍在床上华丽地铺散,迤逦的裙摆宛若一尾锦鲤。 “娘子莫再挣扎了,缚了你的软鞭是灵器,可别伤到自己。”那人笑容温柔,目光威胁。 林岚脸颊微红,恼怒道:“我曹某可是堂堂正正的男人,谁是你娘子!” 那人压低了点头,将双手撑在了林岚的耳边,微笑的薄唇中染上了哀怜,可幽深的眸子里满是侵略之意,“娘子,不论你是人是妖,是男是女,我保证会对你一心一意的!” 林岚:“……” “娘子,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他又低下头,与林岚交换了一瞬的呼吸,他的气息干净,而又带了点冷冽之意,“娘子,你难道忍心看到我被一个靠家族势力而且刁蛮任性的女人逼婚吗?” “祝你们百年好合。” “……” “娘子……”那人喊得情深意切,哀婉多转。 林岚脸色灰黯:“大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是在造杀孽呀!” “……” 那人轻叹着坐直了身,“娘子,你可是怪我逼迫于你?” “……我不是你娘子!”林岚无力道,不过他忽而一愣,感到手上一松,竟是那人解开了束缚,林岚转了转僵硬的手腕,目光则不着痕迹地飘过那人含着极强侵略性的面庞。 骤然一阵寒意直逼林岚,他抬眸间直直地撞入了那人直勾勾盯着他带笑的眼眸,林岚心虚地收回视线,理了理不习惯的衣袍,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一旁。 “我名楚怜,本无意冒犯,带着兄弟安安静静地在山上修炼,”那人笑看着胆战心惊的林岚,缓声道,“前些日子外出,顺手救下一个女子,不巧这个女子家世强大又刁蛮任性,更不巧还让她知道了一些事,她欲借家世逼婚,否则就要剿了这个山头,一时半会儿我无法离开这里,无奈之下才杜撰了个婚约出来,而今天,就是娘子与我的婚期。” “……” 林岚微微挪了挪屁股,坐得离楚怜更远了些,不满道:“你被逼婚又不吃亏,如今你相逼于我,与那女子又有何差别?” “自然有差别,”楚怜眉梢一挑,向着林岚挪了挪,倾过身子道,“我保证我会对你好的,可娘子,你就真的忍心我被那样野蛮的女人糟蹋么?” 林岚:“……” “娘子,我绝不逼你,我们只扮一日夫妻,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保证送你安全离开。”楚怜言辞哀怜,眉目凌厉。 林岚也叹了口气,哀求道:“楚大哥,楚大爷,往南十里一个镇的姑娘任您挑,能把我的衣服还我放我离开吗,你要什么都随你提。” 楚怜眉眼一转,目泛秋波,“我岂是那种负心汉,娘子,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那个女人有这么丑吗?” 楚怜一愣,“倒也不丑,也就比我差点。” “那你就随了她吧!” “娘子……” 林岚一抬手,道:“什么都不用说,我忍心,您就安心上路吧!” 楚怜:“……” “楚大哥,您要没别的吩咐的话,小弟就先出去了。”林岚掸掸不存在的尘土起身,注意到楚怜逐渐危险的目光,也微微绷紧了身子。 “娘子,我虽知此举不妥,可你没有拒绝的权利。”比起之前,楚怜的语气冷了许多,他的脚下冰霜蔓延,直冲林岚而去。 林岚头也不回夺门而逃,可冰霜的速度远比他快上许多,瞬息间便冻上了他的一只脚,无锋出鞘,斩裂冰霜,破碎的冰晶在半空中飞舞,楚怜的目光清冷,就好像那飞舞的冰晶一样。 林岚看了他一眼,虽不知为何冰霜不再追击,甚至慢慢消融无踪,可他脚步不停,冲开门就一步跨出。 “啊!” 短促却悚然的惊叫声后,林岚捂着额头退后了几步,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打量着严严实实堵上了大门的冰墙,心中愤怒而委屈,隔着近乎透明的冰墙,他一眼就认出了冰墙后抓他回来的那为首之人。 “十台山下有一群妖狼,娘子,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想与我做一日夫妻尽好本分,还是成为一尊能思考却不能动的冰雕,看着自己怎么被妖狼分食?”楚怜言语温柔,可在林岚听来,却只有森冷的寒意,“我说了不会负你,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说来听听,我会尽量帮你。” 林岚转过泪汪汪的双眼,“我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行,除了扮你娘子如何?” 楚怜直视着林岚,目光冷漠,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可以。” 话音未落,由他脚下蔓延而出的冰霜一眨眼已覆上了林岚的双眼,此时除非林岚自断双腿,否则根本无法逃脱,可冰霜却仿佛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以极快的速度向上蔓延而去。 “我答应,我答应!”林岚尖叫道,扬起了下巴,而冰霜终于渐渐地在他的脖颈处停止了蔓延,林岚的牙关打着颤,垂落了眼帘道,“我答应,只要你能给我足够的灵石。” 楚怜一言未发,只有冰霜再一次前行,林岚努力抬起头,欲哭无泪,“那就妖丹吧,只要妖丹。”可惜他的改口并没有让楚怜停止,苍白的小脸上神色有过霎那的变化,林岚睁大了漆黑的瞳仁,下一刻哀嚎声惨绝人寰,“别杀我,我帮你!” 冰霜的势头骤然一止,比以方才更快的速度消融,楚怜站起了身,看到垂着眼帘向他一步步走来的林岚,像极了梨花带雨的小娘子,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少年脚步沉痛,拖着迤逦精致的裙摆,似乎正在走向刑场,一张苍白的小脸就像揉皱的纸团般苦巴巴地皱成一团,他的相貌本就阴柔俊美,年纪尚小骨骼也未长开,在楚怜看来像极了俊俏的女子,可在林岚自己想来,大概是另一番景象了。 腰侧的木刀与无锋的刀鞘撞击,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音,林岚按在刀柄上的手一顿,刀鞘口上,呈现出半透明的冰霜不知何时已冻结了长刀与刀鞘的连结之处。 含笑的楚怜渐渐冷下了目光,“我比你强,所以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林岚低头不语。 楚怜背过了身,又温和了措辞,“不必那么悲壮,许诺你的还是不变,今日之后,我会给你一笔灵石与妖丹。” 林岚依旧没有言语,楚怜沉默了一会儿,大概觉得一时半会儿难以让林岚适应接受,于是向门外走去,冰墙随着他的脚步消融,门外的那人,亦向着他恭恭敬敬地抱拳执礼。 “听说在北冥宫与星陨阁之间的西北之地,有一方人迹罕至之地名为雪域,雪域之人承青女血脉,修冰霜之气,”楚怜的脚步一僵,林岚则抬起了目光,清秀一笑,“相公,你可听说过此地?” 第53章 情比金坚 “楚怜,楚怜,”一位女子肆无忌惮地闯入了十台山,无数人见之任之,无敢阻拦,由着她一路冲入了山顶的大堂,女子见十台山一路如常,本该是欣喜的,可当他见到堂中尚未撤去的“喜”字时,神情一愣,变了脸色,“楚怜,我来接你离开了,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楚怜,楚怜!” “到底是哪个世家之女,让你都畏惧至此。”大堂里,林岚压低了声音好奇张望道。 楚怜一把将人拽回,“江城城主府的千金,还有,我可不是怕了此女,不过我在十台山隐姓埋名,不好张扬。” “城主的女儿你都不要……唔!” 楚怜一抬指尖,天地气息汇聚往少年嘴里塞了把冰雪,好止了仿佛无穷无尽的话头,当少年好不容易吐了个干净眼巴巴地看向他时,那位女子正好来到堂间。 “楚怜!” “我们夫妻只想在山中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大堂上,楚怜一身绣满了精致暗纹的蓝袍,他的身边,一人身材清瘦而高挑,温暖华贵的裘衣挡住了半张面庞,露出的一双凤眼清澈狭长,又带了几分桃花眼般多情轻挑的味道,楚怜牵着林岚的手来到女子面前,向着女子执礼道,“小姐厚爱,我们夫妻自当感激不尽。” 女子看了林岚几眼,视线又牢牢地黏在了楚怜身上,“楚怜,我不在乎多几个妹妹,只求你能留在我身边。” “江小姐,”楚怜提高了声音,一把揽过了林岚,感受到腰上的那只爪子,林岚藏在裘衣下的嘴角抽了抽,“阿简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怕她同意,我也不会愿她受了委屈,况且纵使小姐肯屈尊做小,恐怕城主大人也不会答应吧?” 楚怜假装误解了女子欲成为正妻的意思,朗声说道,与女子同来的人就在外头,个个都是武修耳聪目明,这里的谈话本就没有掩饰,一旦这话传了出去,于女子而言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她面色微沉,看向了林岚。 “我是江城城主之女,你若愿意放弃正室之位,从此我享有之物,你皆可有之,我享有之誉,你皆可有之,而若你愿意离开楚怜,任何心愿,皆可提之。” “他是我的人,江小姐,你这是何意?”楚怜手下用力,似乎只要林岚敢说出一个让他不满的字来,那只手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楚怜,我在问这位姑娘,莫非你信不过你的妻子?”女子眼眸一闪,笑问,“还是这场婚约,不过一场交易?” 楚怜转向了林岚,看到了那双凤眼中百转千回的心思,哀怜道:“娘子,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吧?” “我自然是站在相公这边的,”林岚低声笑道,为了恶心一下楚怜,他还抬指勾起了后者下巴,将人拉近了自己,干干净净的笑容里,直到这时才浮现出了一丝冷意,“只是说好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从此财务归我管,活都归你干,今日城主千金在此,不妨让她见证我们共同的誓言,也好断了念头,爱可不是一句空口白话,你说呢,相公?” 楚怜微笑的唇角僵了僵,“娘子,财不外露。” “相公,你到底是在敷衍我吗?”林岚只在楚怜能看到的地方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随即他立即敛了笑容,退开了两步,神色悲凉,“说好了从今以后你会保护我,天地无惧,说好了与我相比,再无珍贵之物,相公,你是在欺骗我吗?” 感受到一旁女子的注视,楚怜脸上的肌肉再次一抽,拍了拍手,高声道:“把东西都拿出来吧,”他笑意宠溺,目光危险,“娘子,我对你的情,天地可鉴,一定与你天涯相随。”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仿佛从牙缝中摩擦挤压而出。 “就这点?”林岚看着三大箱的灵石妖丹,克制住心底的欣喜若狂,微微不悦道。 每搬出一个箱子,楚怜的脸上就黑上一分,再加上林岚不满足的话,如今早已黑成了锅底,这自然不是他全部的家底,但也远远超过了他许诺林岚的极限,要不是女子在此,恐怕连一箱都不会有,“娘子,我家穷,你当初可是说了不会嫌贫爱富的。” “这是自然,”林岚绞绞手指,又为难地看向楚怜,“相公,我总不能抱着箱子睡觉吧,放心放心,我虽修为低微,储物灵器还是能用的。” 原本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去,骤然听了此话,楚怜几乎要抑制不住情绪的爆发,可一口气在腹中徘徊了许久,还是被他克制住,命人呈上了一枚储物戒,林岚欣喜收下,意念一动,开启了这片混沌的空间,三个箱子顿时消失。 “相公,还有许我的宝马呢?” “相公,我的衣……咳,新衣呢?” “相公……” 楚怜脸色黢黑,当林岚再一次开口时,他沉着目光看去,呼吸中尽是冰雪干净而冷冽的气息。林岚语言一滞,本来想开口再讨把灵器,如今只好咽了下去,趁着楚怜不备给了他一个简单的拥抱,瞬间,马上就要炸了一般的楚怜一怔。 林岚很快松了手,对上楚怜几乎可以把他活剥了再去喂狼的目光,笑了笑道:“相公也太不放心我了,纵然没有这些,我也一定站在相公这边,昨夜睡得晚了,我还有些困,就先去睡了,也请江小姐恕罪。”林岚向着楚怜眨巴了两下眼睛。 “来人,”楚怜咬酸了牙,恨恨地道,“送夫人回房!” 林岚倒是毫不在意两人一左一右仿佛架他回去的姿态,是楚怜逼迫他在先,原本对于楚怜他就没几分好感,如今有现成的人可以帮他收拾楚怜,傻子才乖乖完成约定再把灵石妖丹还回去呢。 …… “看来你们夫妻当真是情比金坚,”看出了两人之间的那点猫腻,为林岚拖住了楚怜足够的时间,女子笑得很是开心,“正好我的日程有些更改,改天我再来看你,希望那时,还能看到对你不离不弃的妻子。” 林岚离开后不久便有江城城主府卫兵来过了,与江城城主之女说了点什么,楚怜还是楚怜,没有妻子家室的楚怜,她给那个姑娘开道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裹挟着从楚怜这儿坑来的财物逃跑,逃得越远,她才越是开心。 女子离开后,一袭水蓝衣衫的楚怜走在寂静的十台山上,当再一次经过一个昏迷的下属时,他忍不住一脚踢醒了那人,双目沉沉,“三天内,要么带着曹小剑一起回来,要么,再也不用回来了!” “城主……” “还不快去!” 第54章 魔纹 林岚让马匹驮着石头远去,自己则一头扎进了一处距离十台山并不太远的山洞里,反正再怎么逃也不见得能逃脱楚怜的追捕,还不如把身上之物先变成自己的实力来得实在。此刻的林岚早已换上了寻常衣服,原本穿在身上的也已被他扔了个干净。 山洞中,林岚盘膝而坐,他身边堆满了灵石,而他划破的掌心上,还握了一枚妖兽内丹,虽然如今他不必再以血液直接接触妖丹来夺取妖息,但在争分夺秒的情况下,这样无疑能够快上许多。 他疯狂地运转功法,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此番他与江小姐的人默契地联合坑了楚怜一把,江小姐必定还会再来,楚怜要他继续配合被威胁在所难免却不见得会杀他,不过许诺的东西肯定不用想了,储物戒里的东西也只是暂时的,到底能得多少利,可全靠他此时的速度了。 当一地的灵石失去了光泽布满裂痕,林岚面前的虚空中,出现了一点黑色的纹路,林岚的心情略微起伏,他经历过魔影的夺舍,隐约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无名功法与魔影的功法应当类似,以秘纹判断修为,秘纹越多越是繁复,修为就越是强大,但就像是仙魂与仙魂各不相同,未来会走上什么样的路,诡秘的图纹即便在这一刻已经勾勒,林岚也看不明白。 仿佛是一滴墨渍,被一只无形的笔晕染而开,勾勒出一圈奇特神秘的图纹,这一圈黑色图纹静静地悬浮于空中,无止境般地吸收着由林岚经过功法转化过的力量,即使图纹已经勾勒,只要还没有烙下,变数随时都可以发生。 林岚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太久,虽然隐约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可他还是不计后果地在身上连划了几刀,鲜血流淌在地上,他往血泊中又扔入了数枚妖丹,妖丹内妖兽的残魂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忍不住顺着鲜血而来,林岚仗着神魂的强大无所顾忌,终于在无数外来力量的冲击下,那一圈图纹缓缓缩小,烙印在了林岚的……脖子上,仿佛一个项圈。 林岚:“……”就不能打个商量,换个地方? “两袋石头,这就是你们给我的交代?”凌厉而强势的目光瞥过蹬着蹄子,一脸无辜的马,落在了一群低头不语的人的身上。 “城主,既然曹小剑没有骑马离开,势必走不了多远,我等这就封山搜查。”一人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不用封山了,”楚怜恼火道,“在你们追赶这些石头的时候,那个家伙指不定钻在哪个洞里修炼,他知道走不了,也不会费这个时间。” 众人低着头挨着训,一个个不敢反驳。 “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去搜山,一个洞一个洞地搜查!”楚怜声音略低,就如那一声声“娘子”,温柔哀怜,却也透着无尽的冷意。 一处距十台山不远的被妖兽废弃的山洞里,楚怜顺着新鲜的血迹踏入深处,他走经之地,空气里的温度急剧降低,岩石上覆盖了冰霜,他的脚步最终停驻在了那一小滩血泊之前,四周满是失去了灵气的灵石和妖丹所剩的粉齑,可山洞中,却早已空无一人。 …… 林岚奔跑在山间,一边抵着一枚淡金色的妖丹在腹部的豁口上,就好像要把妖丹塞进血肉一样,奔跑中他无法运行功法,只有任凭妖息侵入他体内,像是要把他改造成妖兽般撕扯着他的身体。 “咳,咳咳!” 似乎是在宣告身体的负荷已达到了极限,林岚咳出几大口血来,猩红的血从他的掌缝间渗出,滴落在枯草之上,林岚来不及他想,一头扎进密林之中盘膝运功,引导体内过盛的妖息,在近乎自虐般的修炼下,第二道秘纹以极快的速度凝聚,烙刻在了第一道图纹之上,使原本简洁古朴的秘纹在显复杂的同时,也开始完整。 林岚不知道这是什么功法,但显然与当世的盛行不相符,如今这是他难得能够修炼的功法自然顾不得太多,或许在以后稍有能力之时,他会好好研究一下,谁知道被关在东林山中小世界的那道魔影究竟安得什么心。 说来以往一境分为三品十二段,如果每一段对应一道图纹,走完一境应该会有十二道图纹,或许这十二道图纹都会凝于一体,直到最终,形成一道完整的,真正的诡秘图纹。 若是真的如此划分,那么相当于他在出尘下境已经有了引息六百日的修为,听着似乎不错,然而灵石少见,不知楚怜为何会有许多,但再一想往往三两枚灵石就足以一位天资上佳的武修步入出尘中境,就是唐鹏那厮,估计十数枚灵石也足够了,可他废了百枚灵石以及无数妖丹,也不过走过了出尘下境三分之二的路程,林岚顿时觉得未来的路,当真一片灰暗与坎坷。 在两道秘纹之后,明知楚怜已经追来,林岚想到储物戒中还有无数灵果与妖丹,他不甘心地一头扎入密林深处,决心再做尝试,若是能一口气冲破出尘下境,也不枉他屈于强势扮了回新娘。 吞下一把不知名的灵果,澎湃的药力不受控制地在林岚体内乱窜,伤势非但不见好,反而愈发严重了起来,可林岚一脸平静,似乎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一般,随着功法运转,任何外来的力量都要成为他淬炼己身的能量,眼见伤口在药力的冲刷下就要完全愈合,他的耳朵忽然一动,咬着牙把一枚妖丹塞入血肉之中,好不浪费任何时间,无时无刻不在吸收妖息,林岚又贴身揣了几枚妖丹,随后悄无声息地游走在了林间。 “曹小剑!” 一道冷冽的声音追魂夺命而来,树下的林岚背对着走来的楚怜,他能感受到血肉中力量的饱和,距离第三道秘纹只差临门一脚,因此他没有回应,皱着眉头更加卖力地吸收灵石和妖丹的力量。 “怎么不逃了,你才踏入武修之列,可还没到达能对抗我的地步,怎么,这就满足了,放弃了?”楚怜每一步落下,他的脚边便迅速泛上了一层白霜,楚怜知道林岚还在消耗他的资源修炼,他不在乎多给林岚一时半会儿,这个被他的下属相中了相貌带回的少年,他妥协,他挣扎,他装着可怜,他得寸进尺,他为了强大可以算计人心,不择手段。 楚怜走得很慢,他看到了那一圈吞食,亦或称为掠夺着林岚不计后果吸收的力量的秘纹,不知餍足。 “你是魔修?”楚怜神色一凝,他的话音才落,那一圈秘纹却骤然崩溃,林岚口中涌出一口血来,眸中露出了一丝些微的骇然。 魔修,原来他修的是魔? 是了,除了魔,还能有什么功法霸道得掠夺一切,魔影给他的一卷残篇上没有任何的说明,分明是在笑看他堕入魔道,四海皆敌。 “自远古末年魔皇燕恕陨落,天下再无魔修,你修得又是哪来的不入流的法门?”楚怜已经止住了脚步,看着少年颈项上的秘纹嗤笑道,或者,该称呼其为魔纹。 对于楚怜所说的,林岚无法反驳,魔修曾一度成为武洲万恶之首,战乱之源,然而燕恕残虐无度,仙魔不容,自他之后,仙道崛起,魔修不兴,从那时候起,古魔的修炼功法世间失传,如今所谓的魔修,只是为了迅速提升不择手段有违天道的野修,入不了仙修大统的眼。 “我帮你圆谎,之后,你放我离开。”少年转过身来,唇角挂着自嘲般的浅笑,然而眼眸中闪动着一种奇特的光,像是盯住了猎物的妖兽。 “你叛了我一次,为何我还要信你?”楚怜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柔和中带了一点哀婉,可他眉梢一扬,也是亘古不变的凌厉锐气,漆黑的眼眸带着令人沉沦的深邃。 林岚似乎凭直觉感受到了一阵危险,他笑了笑,道:“我已经收完了报酬,不应该是最适合的人选吗?” 楚怜的目光顺着他血迹斑驳的衣袍向上,直到那一圈黑色的魔纹停留,“我说了我是隐姓埋名在此,并不惧江城城主,就在方才,因江小姐之故我的行踪已经瞒不住,而江小姐如此大动干戈,原因只在你与江城城主府之人串通为了让我吃一次亏,为了夺走更多本不会属于你的资源,”少年已经维持不住笑容,右手按上了刀柄,楚怜恍若不察,看着他柔柔一笑,“你说,要是我需死,是不是得带上你一起?” 一道冰霜毫无征兆地直奔林岚而去,一道道冰凌拔地而起,速度之快,让后者瞳孔骤缩,林岚来不及躲避也来不及做任何其他的反应,好在从一开始,他就把手放在了刀柄上,于是无锋出鞘。 这次无往不利的拔刀术没有展示出它的威力,因为长刀只挥到一半就撞上了飞速蔓延而来的冰霜,无锋脱手飞了出去,冰霜也在与无锋的碰撞中破碎,隔着霜雪,林岚如妖的眼眸紧紧盯住了楚怜,然而楚怜沉默了一息,眸色冰冷凌厉,“储物戒和里边的东西还我,你已得到的,便当是我给予你的补偿,现在立刻离开十台山范围。 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想被诟病与魔为伍。” 第55章 魔修 “啊——” 凄厉的喊声撕裂了看似平静的山谷,谷中,一位白衣的青年身披血色灵铠飞奔在林中,他的速度极快,可那道幽影几乎是眨眼间就来到了他的身边,漆黑的指甲轻易地探入血甲,捏住了青年的心脏。 “不要,不要杀我!”青年惊恐地睁大了眼,他在师门修炼多年,经历过的最大危机也不过来自不怎么聪明的妖兽,而妖兽大部分只要了解了它的习性总有脱身之法,怎如眼前的这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男子一样,似乎无可战胜,很快,在那双森冷魔瞳的注视中,青年感受到了在胸膛中溢散开的血。 散落的血迹混淆了白色宗袍上的彼岸花,那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人弯下腰摘下死者身上的身份令牌,丢进了储物戒中。 “陆师弟,怎么,你也会差了这点资源来猎杀东林的人吗?”有一行三人谈笑间而来,看到刚取下令牌的门人,笑着招了招手。 陆初瑞眸色冷漠,看到三人也不过点了点头,道:“奖励中有我需要之物。” “东林门的人跑的跑,死的死,剩得也差不多了,你可得手下留情,给大家剩口吃的呀。”那人打趣道,可陆初瑞依旧不冷不热,淡淡地点了点头,他们也知道这人就是这么个性子,又摆了摆手,“你必然不与我们走一路的,不过这些自诩为正道的人也有不少狡猾得很,你也当心着点,要是你出事了,副宫主绝对会气疯的。” 陆初瑞闻言,看了他一眼,依旧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与三人告别后的陆初瑞依然漫无目的地走着,寻找东林之人,对于北冥宫与东林门的矛盾,陆初瑞也略有耳闻,听说是宫主等人从遗迹回来,带回了一具极阴的尸体之事被东林得知。这具尸体虽有助于修炼,但北冥宫也不太在乎,只是东林来人时双方分别占据正邪两道谁也看不惯谁。 北冥宫有心为难,不想东林之人行事比他们还张狂,竟抢了尸体就跑,宫主与其大打出手,只因失误损坏了尸体惹恼了东林,硬是被东林那人收走了半条命,若非北冥支援及时恐要陨落当场。 双方由此交恶,北冥宫直接发布了任务击杀东林门人,以身份令牌可交易各种资源,甚至地位,而更靠近北冥门的浮云谷作为东林门生时常光顾的任务地点之一,无疑是最好的猎杀地点,至今为止,不知有多少东林门生甚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北冥宫之人收走了性命。 前方传来了毫不掩饰的动静,陆初瑞停下了脚步,声音是冲他这边来的,可他已是一境的巅峰,相信在这浮云谷外围之地没有什么可以让他退却之物,于是他平静地等在原地,看到一位少年冲出了密林。 那个少年脸色苍白,面容俊美,可让陆初瑞一眼就被震撼的是他那双妖野的眸子,像是一只妖兽般,戒备、警惕,也嗜血、疯狂。 少年的衣衫脏乱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项上缠了几圈白布,双手持了把重刀,胸前有一处极长的抓伤,可他非但不予处理,还往血肉中塞了枚妖丹,妖息在他体内肆虐,连他的眼眸中也闪烁着妖异的光。 林岚执刀逼退陆初瑞,身子一转,向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在他身后,陆初瑞象征性地被他逼退一步,随后便见到了直追林岚而来的庞大妖兽。 “吼——”早已与林岚不共戴天的妖兽冲着阻拦在它面前的陆初瑞一吼,强烈的气流中夹杂着血的腥臭,陆初瑞目光一闪,方才被一个贸然蹿出来的小子利用摆脱追击便也算了,一只妖兽竟也敢来踩他一脚? 幽影一闪,原地已失去了陆初瑞的身形,不过一息之后,他出现在妖兽身边,苍白的手上捏着枚白色的妖兽内丹,粘稠的血顺着他的手滴落在了黑色的宗袍上,染红了银丝所绣的图纹。 林岚原本也没急着离开,奔跑间还关注着这边的情形,看能不能渔翁得利一次,可陆初瑞一动,他便察觉到了不妙,疯了一般地向前逃蹿,然而当背上骤然传来一阵钝钝的痛,他知道他还是太过莽撞了点,无论是为了赶快变强不知节制地杀戮,还是方才轻易地引祸。 林岚一下子扑倒在地,感受到背上一阵阵暴虐的妖息侵入,他立刻明白了那人攻击他的是什么东西。 林岚虽然会在逃命时把妖丹按在伤口上被动吸收节约时间,可如果有的选择,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痛苦的方法,听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林岚手忙脚乱地爬起身继续奔跑,可那人的声音却如髓附骨,怎么也甩脱不掉。 “你不是需要妖丹吗,怎么我送你的,就不要了?” 又一枚妖丹被一双冰凉的手轻巧地拍入林岚的腿侧,他没忍住痛哼了一声,又一次差点摔倒,可这一次他双目妖野,抡起无锋就向陆初瑞砍去。 无锋落地,掀起一片土石飞溅,陆初瑞却早已不在原地,出现在了林岚身侧,这次左肩一痛,林岚右手执刀横扫过半圈,可陆初瑞又一次消失,随后几乎贴着林岚的脸再度出现,林岚一愣,而陆初瑞掌间又多了枚浅红的妖丹,迎上了林岚挥刀而来的右臂。 “啊——” 林岚怒喝一声,也宣泄着身体的疼痛,可四枚妖丹像是察觉到了契机一般,更加疯狂地动荡他的意识,同化他的身体。 陆初瑞微微勾了下唇角,像是玩厌了一般,正要抽身退去给林岚最后一击,那只本该无力的手却扼上了他的咽喉,轻柔,却像是毒蛇在吞吐着猩红的信子。 陆初瑞刚要退让,林岚身上的四枚妖丹却忽而同时碎裂,妖息野蛮地冲入他的身体,撕裂着每一寸的皮肤,一眨眼就将少年变成了一个血人。 得妖息相助,林岚骤然发力把陆初瑞狠狠往地上一掼,欺身迫近,陆初瑞被那只看似瘦弱的手扼得呼吸一滞,抬眸对上那双妖野的目光,眼神变得阴沉冷厉,可下一刻,他又是一愣,只见林岚身边蓦然出现了一圈漆黑的秘纹,秘纹不过停顿了一息,就烙刻在了林岚掩藏在白布下的脖颈上,他上次在十台山就距第三道魔纹差了临门一脚,此番纵然顺利,他也有点嫌慢了,这才有了先前的不顾一切屠杀妖兽。 第56章 同行 浮云谷位于林家之地北偏东的方向,来此地的人一般只有东林门生和北冥宫的人,看眼前之人穿的宗袍,想来是北冥宫之人。 林岚吃不准两个宗门间的态度,不过看先前陆初瑞的招式偏离正道,在交手中他更是已明白,四枚妖丹一瞬间的力量也不过让他趁陆初瑞不备略占上风而已,还是伤敌八百自损了一千,陆初瑞可以轻松杀了他,而他再努力也杀不了陆初瑞,因此魔纹一烙下,他便立刻松了手退到一边,恭谨地道:“方才见师兄没有杀意才借师兄之手突破桎梏,得罪之处,还请师兄海涵。” “你也是北冥宫的弟子?”陆初瑞起身道,东林门为仙道正派,势必容不下旁门左道,看到刚才林岚所修的诡秘妖邪的图纹,由不得他对少年的话信了三分,“那为何不穿宗袍,不佩戴令牌?” 林岚垂下了眼睑,道:“怕太过醒目。” “醒目?”陆初瑞重复了一声,冷漠的双眼逼视着林岚,在这一言不慎则身死道消的危机下,林岚心跳如鼓,陆初瑞伸出了如尸体般苍白的手,漆黑的指甲泛着阴冷的光泽,他探入林岚的衣襟,摸索了片刻,取出了一枚令牌,正是林岚在东林的身份令牌,冷漠道,“什么醒目,怕东林门生的身份太醒目,招来杀身之祸吗?” 早在陆初瑞搜查时林岚已经在飞速地寻找对策了,而且很不幸,听陆初瑞的口气,北冥宫与东林门似乎不和,甚至见之必杀。陆初瑞在等待他最后的解释,一言差错,生死之危,林岚手心见汗,脸上却维持着平静,陆初瑞说了一个坏消息,可毕竟也是个消息。 “我没有储物灵器,因此没有带着令牌而来,所以战利品,只有放在身上。” “你杀了东林门生?”陆初瑞眼眸冰凉。 林岚硬着头皮,有黑山岭岑吟之鉴在前,他不敢赌得太大,“是追杀我的妖兽杀了他,我就捡了个便宜。” “你可知身份令牌便是身份的象征,”陆初瑞晃着手上的令牌,森冷地道,“如今,我要说你是东林曹小剑,即使杀了你,北冥宫也不会理会,明白吗?” 陆初瑞还在与他对话而没有一巴掌拍死他,这让林岚心中略感安慰,知道令牌的事应该糊弄过去了,可危机仍未过去,陆初瑞是强大,但审查之事,他显然不在行,虽然因为他足够强大不需要真的确定林岚的身份也足以应对任何变故,只是一句话,又透露了其他信息给林岚,林岚心念一转,忽而抬眸道:“那么此刻起我就是东林曹小剑,师兄是要杀我,还是装作没看见?” 陆初瑞一愣,似乎多少明白了林岚的意思,“这就是你说的不醒目?” 林岚抱拳道:“师弟实力低微,唯有出此下策。” 陆初瑞低头沉吟,不过看似已经不太疑林岚身份了,林岚刚暗自松了口气,却听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声音又道:“倒是有些意思,我便与你同行吧,也省得你被妖兽追杀个没完没了。” 林岚面色一僵:“……” …… 陆初瑞的收藏是林岚无法想象的丰厚,随意取出了两套东林宗袍,又挂了枚身份令牌在腰间,甚至随手就能丢给林岚两瓶灵药和一把妖丹,即使站在不同的立场,可因为一句“师兄”反复核查,因为一句“师兄”出手阔绰,林岚心中微有触动,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他东林师兄,让沈江涛之辈成为他的敌人该有多好。 陆初瑞却不知林岚心中感动得一塌糊涂,漠然而道:“赶快用了,别给我拖后腿。” 林岚:“……” 只是不说如果毕竟是如果,他能轻易取出的宗袍和令牌,让林岚一瞬间想象到了他是如何轻易地收走了东林同门的性命。 …… 之前的场景再度回放,不过原本的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东林曹小剑和东林杜青松在浮云谷漫无目的地走着,林岚手中时常捏着枚妖丹,无名的功法虽然霸道,可他不想再化成半只妖兽的模样,所以实际进度并不快,他其实很想要点灵石来,可灵石在哪儿都是珍贵异常,想了想,没敢开口,还是陆初瑞先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吞了,妖息的溢散也会少许多?” 这还可以吃? 林岚看了眼鸽子蛋大小的妖丹,愣了愣,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太臭了。” 陆初瑞:“……” “师兄,这浮云谷为什么要叫浮云谷,也没见几朵云啊?” “传闻有武修在此斩情成仙,初时此地被称为焚情谷,可那些自诩的正道之人认为这个说法太过离经叛道,将斩情称之为忘情,一切尘事皆为浮云,挥手可散,不萦绕于怀,故而成仙,因此称这里为浮云谷,不过只是一个名字,正道总是更让人信服,浮云谷便浮云谷吧。” “师兄,你说着正道,是认定我们修的是邪道、妖道吗?” 陆初瑞淡不可察地笑了笑,“正道之外,皆为魔道,真正的魔修已经不存于世了,如今的魔,统一指那些不为正道所认可的妖邪之辈,仙修是如今的正道,我们这些旁门左道自然要靠边站了。” “师兄,为什么仙魔殊途,不都是武修吗,大道三千,皆可成仙,亦皆可成魔。” 陆初瑞轻叹,“仙魔不殊途,殊途的是人心,若一个宗门同有仙魔之修,也不见得他们会势同水火。” 林岚说的魔,是昔日辉煌了数个时代真正的魔修,而陆初瑞显然以为他问的是现如今那些不为仙修所认可的武修。 “师兄,魔修既如此为世人痛恨,为何还要有魔修?”这一次,林岚问的是现如今的魔修,问的是陆初瑞。 陆初瑞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何修魔?” “……” “师兄,那我宗与东林门原本尚且相安无事,为什么突然要杀人了?” “这是宫主与东林那位的仇怨,累及宗门而已。” “师兄……” 陆初瑞忽而抬手打断了林岚的话,林岚抬眼望去,看到了三名正向林外而去的武修,中间那人似乎受了伤,被一名同伴架在肩上,三人的衣袂飘扬,红花沿着天门外的长路而开,林岚的瞳孔微微收缩,此刻他最不想遇到的,就是东林门生。 第57章 再遇东林 “居然还有人在,”一人看了眼陆初瑞和林岚的身份令牌,道,“你们也赶紧回去吧,东林与北冥局势紧张,任务堂已经下令关闭浮云谷任务了。” “关闭,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没听说?”林岚一时嘴快问了出来,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不妥之处,余光在一脸平静的陆初瑞身上扫了一个来回,镇定自若地看着走到了几步开外的东林门生。 “八天前的事情了,恐怕你来前没有再去任务堂询问吧,总之赶紧离开。”那人回答道。 林岚暗自琢磨着,他想寻求同门帮助,又担心这些人不是陆初瑞的对手,贸然行事反倒害了他们,于是上前两步,苦着脸道:“师兄,我们还没遇见过北冥宫的人,可想来也是来势汹汹,可否捎上我们一同离开?” 三人略显迟疑,可相互对视了一眼,还是点了点头,道:“可以是可以,只是刚刚我们与北冥宫的三人战了一场,恐怕也无再战之力了。” “遇上了北冥宫的人?” 那三人眼神黯了些许,道:“北冥宫的三人全部斩杀,但我们也牺牲了两个……” “啰嗦!” 冰冷淡漠的嗓音在林岚耳边响起,无比清晰,林岚似乎还未理解这两个字中的含义,就见到眼前的两位同门胸前多了两道斩裂了肋骨的伤,他们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又仿佛有所怀疑,他们张了张口,没有说出一个字。 林岚看着他们倒下,空中落下温热的血雨,尸体落地时扬起的一丝风小小地掀动了一下他的衣角。 林岚的目光聚焦在了最后一人的脸上,那人却同样痛苦和迷茫,陆初瑞站在他的身后,被阻挡了阳光,似乎只是一道虚无的影子,可探出那人胸膛的手还捏着跳动的心脏,却是苍白得那样真实。 陆初瑞是北冥宫的魔修,他与林岚终究站在两个立场,之前的那一点好感似乎也随着这三人的死亡烟消云散,确切地说,林岚并没有多感激东林,东林也没给他带来太多的变化,可他在乎的人在东林,陈雪、张恒、唐鹏、余空、凌杉师姐、甚至凌长老、青山长老以及其他的人,正因为这些人的存在,他才对东林有了特殊的情结,而这份感情,也绝非陆初瑞区区一人可以撼动的了的。 “看来他们死了个人,有四块令牌,我们两两分,”陆初瑞丢了两枚东林门生令牌给林岚,“我只要令牌,其他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需要的,没有的话就上路了。” 林岚低头看向手心的令牌,还好,都不是熟悉的名字,耳畔中传来陆初瑞淡漠的言语,林岚忽然间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仙魔不殊途,殊途的是人心。 “对了,刚才见到这些人之前,你是不是还想问什么?” 陆初瑞是一个优秀的师兄,他会耐心地解答每一个问题,林岚止住了微微颤抖的指尖,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师兄,你想成仙,还是成魔?” 陆初瑞愣了一下,转过了身,“魔不问心,只顺心为之。” …… 随后的路途有些沉寂,林岚好似突然没了问题,陆初瑞性子本就生得冷,若非必要,不会主动开口,沉默离开的两人,却谁也不见在他们认定为尸体的其中一人,艰难地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从腹中剖出了一枚属于他的身份令牌,天地气息落在令牌之上,他虚弱地说道:“东林外门弟子陈浩然,遗讯,杀我等之人,东,东林门生杜青松,东林,门生,曹小剑。” 他的眼眸阖上,吐出了最后三个字,天地气息顿消,一声清响,跌落的令牌敲击在一块土石之上,微微弹起,下一刻,令牌骤然崩解成了无数散碎的光点,在空中停顿了一息冲天而起,向着东方以极快的速度远去,而浮云谷中,三个东林门生倒在血泊之中,却再也没了生息。 林岚安静地跟在陆初瑞身后走着,妖兽的血已经把陆初瑞的衣袍染成了暗红,而得到的妖丹他不吝啬的全给了林岚,他们只休息过一次,那一次后,林岚刻下了第四道魔纹,可他还在出尘下境。 重刀无锋在手,林岚没有什么招式,随意地向前方冲来的妖兽砍出,那只妖兽察觉到了这一刀中的危险,立刻折身避开,无锋落在它的脚边掀起土石飞溅,妖兽硕大的眼眸一眯,身躯也跟着退了几步,可在它看来不过眨眼间的功法,那刀光一闪,下一刻,它的视野内天旋地转。 林岚挖出妖丹,血雨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多了抹妖邪之意,握着依旧温热的妖丹,他回头冲陆初瑞一笑,道:“师兄,我可以杀出尘中境的妖兽了!” “不用高兴得太早,”陆初瑞依然没什么表情道,“这只妖兽实力一般,你的刀快而重,自然轻松,可某些妖兽的天赋与生俱来,你还打不穿他们的壳。” 林岚:“……”太打击人了,这是作为一个师兄该说的话吗? 陆初瑞不觉有异,依旧说道:“此外,你对上擅长速度的妖兽也没有胜算,什么时候你的重刀能扯住敌人让他无法躲避,不得不接下你这一刀,你才算一个武修。” “现在要是不算武修,那算什么?” 陆初瑞看了林岚一眼,移开了视线:“莽夫。” 林岚:“……”你见过我这么好看的莽夫? “师兄,你说的扯,要怎么扯,拿绳子捆住吗?”又一次让一条小蛇从刀子下溜走,林岚有些丧气地问道。 “差不多吧,只不过要把绳子换成你的势,或是天地气息。” 自经脉毁后,所有的天地气息都与林岚没了瓜葛,纵使他被逼得修了魔道,可也做不到沟通天地气息。 天地气息纯净强大,而魔息混浊,因此魔息融合得了灵力、妖息,却不能污浊了天地气息。不过势,何为势,气势吗?林岚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气势也是一种势,风水有势,天地有势,你的刀也应该有刀势,”陆初瑞边走边道,“不过我也没有触摸到我的势,也许不该说这番话,可你的刀再快再重,砍不到人也是无用,你可以选择修一门身法弥补这个缺陷,可我以为最好能借势。” 林岚听得双目发直:“借势?” 陆初瑞点了点头,又道:“古有仙人借一方风水天地大势镇压一方邪魔,而后也有少年天才修剑藏剑于风,这些都是借势,可至于要怎么借势,借什么势,我也说不清了。” “藏剑于风?”林岚喃喃。 “那人借的是风势,无影无形的一剑,成就了他的盛誉,”陆初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也在说到这个人的时候有了点变化,“风势好歹能感受得到,你也可以借风势,那人借风的轻灵,你可以借风的狂躁,一开始不用急于求成,能借到势就可以了。” 听着陆初瑞耐心的解释,林岚心中也渐渐有了点念头,将这份急于尝试的念头按下,林岚又不解地看向陆初瑞,看得后者也冷漠而茫然地回视着他,“师兄,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 陆初瑞脚步微微一缓,可很快又归于平静,“你的功法霸道,只要资源充足,我看不到你的极限,一开始,我想过让你成为我的双子,可现在想来,只是单纯地找个人聊聊天也不错。” “双子?” “你不需要明白,有些人视其为机遇,也有人视其为束缚,不过不能强迫,因此你不用担心。” 陆初瑞的话中没有太多语气的起伏,林岚跟着他的脚步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片刻后,陆初瑞止步,林岚一时不察,撞上了他的背,陆初瑞回头看到捂着鼻子的少年:“……” “我等为东林内门弟子,特地带领东林门生回宗门,把你们的身份令牌给我看一下。” 东林?! 林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放眼望去,十多杆白色的直挺挺的人杆子,看着就非同凡人,不愧是内门弟子,林岚忽然感到离去有望,可陆初瑞就站在他身边,一时间他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显眼,面对着十几个出尘中上境的东林门生,这一次,陆初瑞有些犹豫了,他倒不是害怕,只是嫌麻烦,若是这些人能分开,哪怕只分成两半也能容易许多。 林岚看了看依旧不把表情写在脸上的陆初瑞,假装误解了他的意思,几乎快抑制不住心底的欣喜若狂,上前了两步递出身份令牌,“东林记名弟子,曹小剑。” 先前说话那人的视线从林岚递出的身份令牌逐渐移到了林岚的脸上,不动声色地又看向了另一个冰冷而安静的青年,“那么,你就是杜青松了?” 第58章 叛宗 “那么,你就是杜青松了?” 陆初瑞眼眸一抬,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似乎能擦出火花来,而一边的林岚,他眼眸中的欣喜与热情在听到这句话时渐渐变得惊讶,随后了然,最终冷却。 知道这两个假身份的只有上一次遇到的那三个东林门生,看来是有人把消息不知以什么方法传了回去,那么此刻,在这几个东林门生眼里,他又是什么身份,冒名顶替之人,为保性命可以坐视同门死亡的小人,还是生死面前可以背弃东林的无情无义之人? 林岚忽然想到,如果他未入东林,如果一开始就来了这北冥宫,一开始就走了魔道,没有唐鹏、余空之辈,哪怕只有一个陆初瑞,不知此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不过也许,他连入门的机会也没有,也许,那时的他连陆初瑞的模样也见不到。 “东林曹小剑,东林杜青松已亡,杀了这两个假冒之人!”那人首当其冲,拔剑而来,陆初瑞骤然出现在了林岚面前,徒手接下了那把锋利的剑,那人手中用力,陆初瑞苍白的手上微微渗出了点血迹,他的长处在于速度,如果没有救林岚之心,他完全可以不断游走,或进或退,来去自如。 林岚有些迟疑,他怕被当作北冥之人误杀,可有此机会,他也不想再与陆初瑞周旋,为难之际,却听一位女子喊道:“那个人是曹小剑,我曾见过!” 林岚心头一跳,说不清是有人认出了他的欣喜还是被陆初瑞得知了真相后的恐惧,可他毕竟是东林门生,还要回东林,同时也害怕陆初瑞的报复,于公于私,他都想杀了陆初瑞以证清白,可手还没按到刀柄上,先前那人又道:“那他就是叛徒,一并杀了!” 林岚瞳孔微微一缩,对于方才的决定心底又闪过了一道迟疑,而正在他摇摆不定之时,又一个声音落在了他的耳畔。 “你是东林的人,你是曹小剑?”陆初瑞语气总是平平淡淡,听着太过冷漠。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落下,好像在东林的生活与同陆初瑞的日子同时在脑海中回放,林岚怔了怔,手按在了刀柄上,看着陆初瑞的背影笑了笑,轻声道:“杀了他们,师兄就会相信我了吗?”不知是否因为他的话是对陆初瑞说的,他眼中的杀意,也是冲着陆初瑞而去。 陆初瑞背对着林岚的身子微僵,他已明白他一直以为的小师弟就是东林之人,他的令牌不是捡来,这个少年,他就是东林曹小剑,而且在这一刻,他选择了他的师门。 北冥宫等级森严,敢与陆初瑞交集的人不多,所以哪怕有过怀疑,他还是愿与林岚交心,可如今,他想交心的人却想杀了他以向师门证清白,陆初瑞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感受,却没有太多戒备,因为他想,林岚还伤不到他。 少年忽而怒喝,带了几许喑哑,陆初瑞感受到身后迸发的危险气息背脊一僵,不管是不是冲他而去,他都下意识地避开,回首时,却见到了快到了极致得宛若一束光的惊艳刀芒,在那一瞬间,每个人的眼中似乎容不下了其他,唯有这道刀芒,震烁四野。 光华落下,鲜血四溅,猩红了林岚的眼,在最后的时刻,他终将这唯一的一刀留给了身后偷袭而来的同门,东林对他执行不义,他也认了,可有人要杀他,他绝不坐以待毙。 “曹小剑,你这是叛宗!”方才的女子惊呼出声。 林岚转过了沉沉的目光。 叛宗?他如何想叛,他求过许多人,他把金铃推下了山,他千辛万苦不择手段地才拜入了东林,他刚有了成为武修的希望,他如何想叛!可除了那些让他记挂的人,东林,还给了他什么? 一个叛徒的身份! 林岚眸光清澈,却也狠戾,苍白的小脸上微微勾起一个秀气无辜的笑容,他问道:“何谓叛宗?” “与北冥之人勾结,残害同门,视为叛宗!” 林岚闻言,浅浅一笑,连眼神也柔和了几分,“是否叛宗当由长老审核,交由东林处理,我与师兄无故遭门人袭击,师姐,你为何不指认那人叛宗?”林岚拖着无锋向女子走去,重刀在土地上留下一道深刻的划痕,有两人阻拦在了林岚面前,林岚也不介意,停下了脚步,浅笑依然,“或者说,是否叛宗……皆由活下来的人说了算?” 话音刚落,林岚身上气势一变,刀起时,他身边的风便乱了,一刀落下,风也如渔网撒下,两人明明想退,可似乎退无可退,周围尽是狂乱不息的风。 不能瞬息退去,则唯有迎击那一刀,那一刀对出尘下境而言足够强大,对这些人而言则或许尚可应对,可在无锋之后,还有一袭幽影恍若死神降临。 …… 一位红衣的少女在溪边舀着水动作轻缓,不疾不徐,清透的流水映照着她的容貌,眉眼精致得宛若一个偶人,左眼角下有一点朱红的泪痣,少女腰间悬了一枚令牌,在她不知道的某一刻,令牌闪烁了几下微弱的光芒。 少女往十几个竹筒里都打满了水,塞紧盖子,小小地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把竹筒往腰间一缠,这才注意到了闪烁已变得急促的令牌,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连忙往回赶去,口中还不悦地小声嘀咕道:“也不带响铃也不带震动的,我总不能二十四小时一直盯着吧?” 令牌的光芒愈加明亮而急促,少女的脚步也不禁急促了起来,扔下了一大半的竹筒,怀中揣上五个就往回跑去,可令牌的光芒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加速而变得平静,仿佛濒死前最后的疯狂,少女想到这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任务,拼尽全力跑了起来,同时拿下巴摁开了袖中腕表上的开机键,最后的一格电量在不稳定地跳跃闪烁着,可她已顾不上许多,哪怕脚下被树藤绊了一跤,她的目光平静,也不过是随手拎起没洒的三个竹筒继续奔跑。 当她心急如焚时,令牌的闪烁却微弱了下来,像是死亡前最后的呼吸,而少女距离她要去的地点也只有几步之遥就可看见,她的脚步也不知为何轻缓了下来,好像她舀水时那样。 她看到了一地的尸横遍野,第一次的任务没有任何建树就已失败,竹筒打翻在地,清甜的山泉缓缓渗入泥土,同时令牌一黯,也结束了最后的求援。 第59章 离去 “哐当!” 陆初瑞离开的脚步一顿,与林岚同时回过头来,看到了那个一脸惊愕的少女,不过她的愕然很快平静,眼眸天真,笑容冰冷:“好久不见。” 陆初瑞又看向了林岚,方才东林门人在此地休息,红烛打水回来,这是第二个指认了林岚的东林之人。 林岚面色难堪,却依然点了点头,第一次见面时女孩正在行窃,第二次见面时女孩告诉他她无法修炼,只好看书寻求解决之法,对于红烛,林岚同情要胜于友情,只是有时候,这个女孩太过冷静,冷静得阴沉,因此很难让他产生亲近之感,不过同在东林,能帮上忙的林岚也不在乎卖个人情,“她不是东林的人。” “那你呢?”陆初瑞回过头来,似乎笑了一下。 他的身份陆初瑞想来已经知道了,所以林岚没有回答。 “她有东林的令牌,她与东林的人一起行动,你既说她不是东林的人,”陆初瑞忽然单手扣上了林岚的脖子,漆黑的指甲刺破了皮肤,流下一缕鲜红的血,陆初瑞神色冷漠,问道,“你是东林的叛徒,她是谁?” 听到陆初瑞话中的某两个字,林岚心中忽然觉得闷得难受,他想回去,他恨不得立刻找东林长老对峙何谓叛宗,林岚自己心里还憋了一阵火气,自然也没了周旋的心思,低笑了两声,狠戾道:“她是我的人,你敢动她,我就敢与你玉石俱焚!” 陆初瑞与林岚很近,他清楚地看到少年目光清澈,清澈得连黑色的眸子都似乎淡了下来,与此同时,一道对他而言宛如天地的威压缓缓笼罩而下。陆初瑞在这阵威压下忍不住收紧了手,更多的鲜血顺着少年苍白的脖颈而下。 在刚刚的战斗中,林岚除了最初的一刀便没再主动进攻过东林门人,反倒对占了上风的陆初瑞一直蠢蠢欲动,可陆初瑞在得知他身份的那一刻便对他有了戒备,哪怕拼着重伤的风险也要干脆利落地结束战斗,没被林岚捕捉到一丝可乘之机。 “你如果一开始就对我出手,如果刚才就和你的东林师兄联手,或许真的能和我有一搏之力,”陆初瑞没有松开手,他的脸上还是平静,他的衣襟内,却散出了一层柔和的光芒将其笼罩,把所有超越出尘境的力量阻绝在外,“你若再进一步,应该会被这枚灵器当做二境武修抹杀。” 少年色泽浅淡的眸子眯了起来,微微黯了点,他不顾陆初瑞始终在坚定收拢的手掌,早已按在了刀柄上的手再不迟疑。 陆初瑞目光一凝,他见识过少年惊才绝艳的一刀,自然不会给人以机会,另一只手一把压回了无锋的刀柄,不想林岚根本没有拔刀,他以拔刀术的起势,一拳砸在了陆初瑞的脸上。 两人立刻分了开来,林岚颈上的白布被陆初瑞尖利手指撕下,同时撕下来一块皮肉,一时间血流如注。 林岚后退的身子被红烛扶住,女孩看着少年的惨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打不过他?” 林岚捂着伤口,满心无奈,“上一次和你见面,我好像还不是武修。” 女孩笑了一下,有点凉:“那是上上次,上一次你想杀我。” 陆初瑞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林岚无心争辩,随口问道:“那你要不要报个仇,把我卖了,你不是东林之人,说不准陆初瑞能放过你。” 红烛又笑了起来,没有说话,但她手腕上那个仿佛饰品一般的东西却传出了一个细微的,平静到没有任何声线起伏,仿佛非人的一个声音。 “定位,已校正;模式,攻击;请确定功率。” 女孩牵起了林岚的手,后者一怔,陆初瑞眯起眼,看到红烛把腕表凑近了微微弯起的唇,轻声道:“最大功率。” 整个浮云谷的风似乎在这一霎那停顿了下来,谷中也因此显得格外安静,所有妖兽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噤声,这一次,陆初瑞也听到了那个平静得让他心中一颤的声音。 “声纹通过,最大功率。” 狂暴的飓风骤然降临,沙石弥天,草木寸断。林岚面色一惊,下意识地要去阻挡,却发现他与红烛的周围安静得连风声也没有多少,就好像处于原本的浮云谷中,以他与红烛握住的那只手为中心,一层透明的屏障隔绝了外界恐怖的风,屏障护着他们一瞬数里,直接退出了飓风席卷的范围,远远地看到那一阵连通天地的狂风,林岚心中一阵后怕,“这也太大材小用了点,陆初瑞有九条命都怕是不够。” “他没死,”林岚一愣,转头向红烛看去,少女双眸纯粹,笑容愉悦,远处而来的风已然变得温驯,扬起了她的红衣长发,好似一只纯美的妖精,只听她道,“那人身上有高阶武修神魂守护,死不了。” 林岚眼睛一瞪,连这样的风暴都杀不死,那该是多高的修为? “那高阶武修有多高?” “很高。” “……那你这是什么力量?” “我哥哥的巅峰之力。” “你东林的那个哥哥,他是什么修为?” 林岚问的是两个问题,红烛跳过了第一个,眸中映着那个恐怖的飓风,神色温柔,“二境巅峰。” 在两人看着远处的灾难沉默不语之时,那个冷静的,非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叮,电量耗尽,将在3秒后关机,3,2……” 红烛直接摁下了关机键,微微叹了口气,对林岚道:“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你的伤可要紧?”她皱了下眉头,她用不了储物灵器,身上并没有丹药。 少年摇了摇头,取出了一个瓷瓶,仰着头把剩余的丹药都吞了下去,功法运转,对他而言不存在药力过盛的情况,从衣服上撕下布条,林岚再次将魔纹遮掩了起来。 “有件事不知该不该与你说。” “说。” “可我怕你害怕。” 林岚轻笑,“那就别说。” “实际上,”红烛纯真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少年,“方才我看得分明,那圈黑色的纹路没有断过。” “那是魔纹,若是断了我差不多也要死了。” “我是指,刚刚你被抓伤的时候那个……魔纹,出现在了你皮肤下的血肉之上。” 山谷的余风扬起了破碎的衣袍下摆,苍白的少年渐渐陷入了沉默,红烛看着他,面无表情,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山头上传开。 “大道纹路浮于肤体,是掌握力量的体现,应当收放自如,诡秘侵蚀入体,反倒是契约…… 也许,那不是魔纹。” 第60章 雀城 红烛坐在街角古书旁的石头上,托着下巴看行人往来,指尖卷弄着一束发梢,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这一坐便是许久,直到日上三竿,肚子里传出了一阵叫声,精致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一丝尴尬,默默地把脸埋在了双膝间。 “趁热吃吧。” 鼻间萦绕着一股食物的香味,红烛抬头一笑,可在看到那几个被林岚兜在怀里还沾了些尘土的馒头时,她的笑容逐渐僵硬,“出去了这么久,就这个?” 林岚的脖子上缠了几圈布条,宗袍衣角的图纹被他撕了个干净,一身的白衣上也有一些尘土,甚至还有几个不怎么明显的脚印,他跑得虽然已经很快,可仍是难免挨上了几下。 林岚口中已经叼了一个馒头吃了起来,听到红烛的话,他挑了一下眉头,“流浪街头,你还指望什么锦衣玉食。” 红烛虽然不喜,可还是挑了个相对干净的和林岚一起啃了起来,忽然想起了两人第一次在平城相见时,少年一袭灰衣,正准备在客栈中行窃,“你该不会是吃着这种东西长大的吧?” “不至于,”林岚心不在焉地说道,“不过饿狠了的时候,也吃过更糟糕的东西,毕竟在那种情况下,谁会在乎吃了些什么。” 红烛也不知听见了没有,看着几丈外的酒楼里,人们大鱼大肉,开怀大笑,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羡慕,哪怕这些酒肉都是她曾不屑一顾的。 红烛看着酒楼,殊不知林岚也时常把热切的目光放在她的手腕上,那里在红袖的遮掩下,有一只银色的仿若手镯般的腕表。 “你有这么好使的东西,怎么不抢一座酒楼下来?” “你这么厉害,抢个馒头为什么还会被人打?” “我这是不与他们计较。”林岚叼着馒头仍不忘一抬下巴,一副高人风范。 一般来说武修行走民间是不会与凡间之人一般计较的,可只要展露出武修的气息来保不准一下子就能冲出一伙自诩正义之士。 红烛回眸看到少年飘忽的从她腕表上离开的眼神,唇角勾起一道冷冽的笑,也回答了林岚的问题,“真是可惜了,先前救你时用掉了最后一次机会,不用再打这东西的主意了,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林岚一怔,道:“不……不用,这不是你哥哥给你的东西吗。” 然而在他的话结束之前,红烛已经移开了目光,丝毫没有赠送的意思。 …… 出了镇子,红烛在一座山坡上举目而望,可除了身后的镇子和天边隐隐的什么建筑轮廓,其他地方皆是蓝天白云,山峦连绵,也不知那一阵风和刚才的一通乱走让他们到了什么地方。 “小贱,要不先去城里弄张地图来,我们好像走偏了不少路,”自这一路走来,红烛在林岚面前越来越放得开,林岚也越来越觉得他的地位直线下降,已经沦为了苦力,“不过那里有点远,也不知天黑前能不能走到。” “反正都是要走,想那么多做什么,”林岚一马当先走去,回眸瞥了眼跟上来的红烛,问道,“你这次和师兄师姐一起干什么来了,你哥哥就放心你出来?” 红烛眨了眨清纯的眼眸,反问道:“只许你出任务,不许我出任务?” “你加入东林了?” “不完全是,”红烛随手拔了根草,编着不知名的小玩意儿,“我也是央求了许久,才被准许出来协助东林师兄师姐出任务的,不过一个人都还没救出来,先被你们杀了个干净。” 林岚神色尴尬,眼眸无辜:“……” “不过能带着凶手回去,我也算是有交代了。” 林岚:“……”那我呢? …… 两人都不识路,只好先去最近的城池,红烛素来不喜这些琐事,于是就换了人来。自从领路人由红烛换成了林岚,哪怕天边有城池虚影指路,渐渐的,两人走的路还是不可描述了起来。 不过这时红烛已无法后悔一时的偷懒,只见林岚拎着重刀无锋在前方披荆斩棘清理道路,衣袍上尽是长短不一的口子,至于身上,哪怕他已有了四道魔纹,也还是被扯出了不少伤口,可林岚似乎感受不到,又似已习以为常,连目光也不给一个,只是朝着他认定的方向走着,跟在林岚身后的红烛看着少年瘦削的背影愣了愣,又连忙提着裙子跟上。 有一瞬间,在红烛眼中那个身影似乎不再是没心没肺,总是打着坏主意的曹小剑,那个背影似乎一直沉默着、孤独着,走在凡尘,走在岁月,也走在轮回,可是再一想,如果真是那样,曹小剑也就不是曹小剑了。 “小贱,你有亲兄弟吗?” 红烛的无心一问让走在前头的林岚呼吸一滞,却转瞬间又恢复如常,“没有。” 当两人能看清城门上的牌匾和其上的“雀城”两个字时,天色已暗,城门已关,但无数的火把将城门照得彻亮,城楼上有巡逻的士兵,有武修也有凡人,看来是个普通的小城。 “啊,城门已经关了,看来我们又要风餐露宿了。”红烛这样说着,目光却巴巴地黏在林岚身上不放。 林岚被红烛热切直白的目光盯得一阵恶寒,抚平了身上的鸡皮疙瘩,道:“在城外风餐露宿和在城内沦落街头实际上也差不了太多。” “你带我进城,回了东林我在哥哥面前……我让哥哥帮你多说点好话?” 让二境巅峰的武修帮他说话? 待回了东林,林岚在浮云谷所做之事必遭非议,若有二境武修帮他说话,应该会好过许多吧…… 林岚看过红烛一眼,叹了口气,他知道他拒绝不了这个提议,边向城门而去边抱怨道:“是,是,你拉不下面子,也唯有我的面子不值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红烛一怔,“我不是……” 可林岚决定的事从不拖泥带水,当她抬头时,少年已拖着一身狼狈走远了去。 第61章 进城 “可以开一下门吗,我朋友体弱,受不了城外风寒!” 林岚在城门下喊话,城门上的火把不断落下星星点点的火星,飘过了他的头顶,城楼上有人向他张望了两眼,满不在乎地收回了目光。 “我们就两个人,请问可以开一道缝吗,能进去就行?” “……” 在秋夜冷冽的寒风中喊话了许久,却是连回应也得不到一个,反是被激起了一身寒毛倒立,林岚小脸一恼,拔出无锋狠狠斩在了城门之上,不知掺了何物的城门极为坚硬,却还是被斩出了一道豁口,林岚目光冰冷道:“我堂堂未来天骄亲临,乃是尔等荣幸,开门!” 城楼上一阵骚动,却还是没走出一个人来,林岚不耐地再次举刀,“你们开不开门!” “你敢再砍一刀试试?” 也不知这门是拿什么做的,他的最强一击落到门上也不过让城门添了道豁口,而且一击之后手臂发麻发酸至今还缓不过来,就算让他砍也未必砍得烂。 突如其来的回应让林岚目光一凝,抬头向说话之人望去,那人身形魁梧,满脸横肉,胡渣扎堆,可就是这样一个在林岚看来像是街边卖猪肉的大叔,毫不掩饰地释放了他的修为波动,出尘中境! 官大一阶还压死人呢,林岚面色一僵,默默地放下了无锋,“我就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能在城门上开个洞?”那个大叔眼眸一瞪,满脸凶悍,有些吓人。 “要怎么补偿,您说,只要能让我和朋友进城,只要我力所能及。” “你必须留下来修补完城门,至于进城……免谈!”那人随着说话,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让林岚看了恨不得给剁下来,可谁叫他打不过人家。 “大人,您就可怜可怜我朋友体弱,至今还在不远处缓不过气来!” “休想!” “大人,真的只要一道缝就好,城里多我们两人也不多!” “反正少你们两人也不少。” 林岚:“……” “大人,不能再考虑考虑吗,我也是武修,应该能帮不少忙,在我离去之前,听凭差遣!” 那个满脸横肉的人言语顿了一下,少年的这个承诺,实在不可谓不重,怕是真的非入城不可,但念头一动,他还是迟疑着道:“不可,你就死心吧。” 林岚面色纠结,他实在没有可以贿赂之物,把自己都押了出去,可似乎人家还不稀罕,林岚忽然想起了平城的那个张公子,好像除了平城林家的下人曹小剑,那是唯一觉得他有用的人吧? 在平城林家,他的确把曹小剑当做了朋友,可对曹小剑而言或许只是借他的友情好高于其他下人一等,也可以少做一些杂活,他不在乎曹小剑怎么利用他,毕竟在林家只有曹小剑愿意和他说句话;至于张公子甚至不用与他真情不知假意地绕弯子,只想借他来培育极冥花而已。 林岚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人身上,“大人,您不再考虑考虑?” “没什么可考虑的,”那人摇头,抬步离开,然而脚下忽然一顿,冲着一脸磨刀霍霍之意的少年咧着牙笑道,“当然,你要是敢再在城门上开个洞,我就在那你身上开个一样大的洞!” 林岚:“……” 那位满脸横肉的武修放心地离开了,脑海中意犹未尽地咀嚼着少年震惊愤懑,想砍他又不敢拔刀的矛盾,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他放心地太早了。 “大人啊,我们一路风尘仆仆赶路至此,饥寒交迫风餐露宿,我朋友本就体弱如今更是病重,您真的忍心看着一条鲜活而年轻的性命在雀城城门外逝去吗,如若真的无法,哪怕赏我们一二十枚灵石应应急也是可以的……” 城门上众人:“……” “哪个杀千刀的大半夜扰老子清梦!” “什么什么,是妖兽潮来了,还是鬼军打来了……” “……” 刚走出了几步的孟晴在这惊天动地的惨嚎声中抖了抖脸上的横肉,看着近处逐渐亮起的灯火,本就黝黑的脸上更黑了,尤其听听那小子在嚷什么,要一二十枚灵石,灵石是什么,那小子知道吗,城主大人都不见得能拥有一枚。 “行了行了,闭上你的嘴,轻点进来,别让别人知道了。”孟晴黑着脸松了口,只是别让别人知道这句话,他怎么说怎么觉得心虚。 “走了,”林岚向不远处的红烛招了招手,下巴微抬,得意洋洋,“有我出马,就没什么做不成的!” 听到林岚的话,红烛勉强维持平静与从容的神情也不禁有一丝开裂,颇有些尴尬地走过林岚身边,很想假装不认识这个少年,一闪身就进了城门。 城门内,满脸横肉的孟晴倚立在一旁,当林岚追着红烛进来时,他冷冷一笑,带着脸上的横肉也抖了三抖,“朋友体弱?” 林岚:“……” “缓不过气来?” “嘿,嘿嘿,”林岚笑容腼腆,却是毫不含糊地先挤进了城门再说,“大人您有大量嘛。” “成,我已经犯了纪我也认了,不过这城门一日不修好,你别想离开雀城一步!” “……” 第62章 富贵公子 “地图……这哪儿有卖地图呢?” 翌日上午,林岚被征去做了苦力,红烛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可城里喧嚣,然而似乎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偶然看到路边的一个摊位上卖着一些古玩,红烛不禁好奇地凑上前看了几眼。 杂乱的摊子上,她一眼就看中了一柄精巧的短剑,虽然外壳看起来灰扑扑的不起眼,可单单看到手柄上那些虽沾满了泥土却繁复精致的图纹,这柄短剑想必一定不会负了她的期待。 红烛取来拔了拔,却取不出短剑,她不禁一愣,不过光看外鞘的形状,这把短剑应该体形细长,却不知还有什么机关之类。见红烛对这短剑把玩得爱不释手,也不在乎白净的手上尽是泥土,摊主道:“这是才到手的新货,这些可都是真正的古物,姑娘你都已经上手了,可是有意?” 红烛抬眸冲摊主一笑,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请问,这附近商品最全的是何地?” 摊主愣了愣,道:“姑娘这是找不到要买的东西?这雀城本来就不大,如果姑娘要寻俗物,可去黑市看看,不过当注意安全,若寻仙物,沿此街走到头有一家青云阁,虽说这家分支里的东西也不算太全,可也不少了。” 俗物,在武修中也有赃物的意思,来源不干净,或是不方便透露,亦或是一些根本无法追溯来源的东西在黑市都有售卖;而仙物自然指来源清晰干净的商品,青云阁是武洲最大的商行,分支几乎遍布各城。 “多谢,”红烛起身,将短剑放回原处,“此物如何卖,您开个价,我回去取些银两。” “三十两。” …… 城门边,林岚扶着腰坐在登城楼的阶梯上,微微松了口气。 不想这城门的修复直接请动了武修前来熔炼,当那名武修恶狠狠得一眼看来,林岚觉得他才是那块异木,要被那人焚烧殆尽。抹了抹额上的汗,又扯了扯不太合身的衣服,他轻轻蹙了下眉头。 “小子,倒还勤快,看来你明天就能走了。” 孟晴一巴掌拍在林岚肩头,拍得后者脸色一阵青白交替,林岚倒嘶了两口冷气,无力道:“孟大叔,你这是要卸磨杀驴啊?” 孟晴悻悻地收回手,“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就运了些木头嘛!” “那该是木头的份量吗?”林岚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依靠在城墙上阖上了眸子,“有事了再叫我。” 孟晴应了一声,起身上城楼去巡逻。 武修也还是离不开人的范畴,尤其是一境的武修,他们也需要食物,需要睡眠,之后的事情即使林岚不参与也能在今夜完工了,孟晴也知林岚他们住不起客栈,也许了他们在城楼里休息,虽说环境简陋,却胜在安全。 “曹小贱!” 走到途中的孟晴回头,见到是昨夜的那个女孩便不再理会,林岚被人一脚踢醒,哪怕被踢的是小腿也有点不悦,不过看到略显憔悴的女孩时,他一下子又没了脾气,“怎么了?” “我想去黑市和青云阁转转,不过万一有的话,得提前准备一些灵币。” “灵币?”林岚一瞬间清醒过来,压低声音惊呼道,“不会要我去打劫武修吧?” “你若有法子,也可以正大光明地挣钱。” “……” 他们没有什么能够挣钱的渠道,而青云阁内的交易除了以物易物,只能是灵币或灵石。 红烛沉吟道:“那我先去黑市看看,不知可不可以以银两交易,那你现在有空吗,先去弄点银两来。” “要多少?”林岚知道他的休息时间结束,伸了个懒腰问道。 红烛眸光不定,“先弄个五十两吧。” 林岚:“……”你在开玩笑,还是我在做梦? 红烛看着林岚疑惑和头疼的目光,心虚地错开了一点视线:“毕竟是黑市,难保价格不会高一点。” 涉及武修之物价格却是素来极高,可怎么想一份寻常地图也不会超过十两,林岚看了看少女精致的眉眼,后者面色坦然,唇边甚至还带了一点笑,片刻,林岚点了点头,从红烛身边走下阶梯,“你去昨夜休息得地方等我一会儿。” 红烛没有急着离开,她目送林岚淹没在喧闹的人海,平静淡漠的脸上不起波澜。 “那个小子离开了?”孟晴站在城楼上,问红烛道。 红烛应声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也可以做。” 孟晴摇头失笑,“那小子护你护得紧,要是让你伤着了,我怕他回来敲诈我一笔。” “护我?”红烛低声喃喃,唇角不禁绽开了一抹绝艳的笑,可笑容虽美,却没有多少温度。 …… “二十七两了。”林岚掂了掂钱囊,今日有惊无险,只被发现了一次,而且还被他甩掉了,他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看人不准,偷到了厉害的武修身上。 不过此法来钱虽快,林岚不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不喜去做,因为曾经有过被人抓住打得半死的经历,最后还是林语前来把他领了回去。 他不喜平城林家,尤其不喜欠他们人情,再加上那顿毒打和侮辱的阴影,他宁愿在街头流浪,也不想再去偷去抢。 …… 大街上人来人往,有的悠闲信步,有的行色匆匆,一位富贵公子走得不疾不徐,饶有兴致得看着一侧的小摊上的各种小玩意,不巧却与另一人相撞。 “啊,抱歉。”那人抬头,眉眼凌厉,神色却似有脱尘之意,潇洒,风流。 富贵公子容貌温柔,浅笑道:“无妨。” 街上这一处不起眼的意外自然无法让人关注,但经过的林岚多看了两眼,拢了拢袖子,不着痕迹地向两人靠近了一点,跟随着往来的人群走过富贵公子的身边,那位公子全无反应,倒是方才与富贵公子撞上的那人有些诧异地看向林岚,不过张了张口,还是没有提醒。 林岚不知他的动作已经落入了一人眼中,离开前,他轻轻一挑眉梢,向那位富贵的公子看了一眼,同时那位公子也向他望来,深褐色的眸子温润如同珠玉。 “五十二两。”林岚把所有的银两扔进了他自己的小布包里,丢掉了那些钱囊,他又看了几眼右手背上一个细微的伤口,像是被什么扎了一样,而且那位公子最后的眼神,就好像知道他做了什么一样,可为何不说出来? 丢开这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林岚走到了一处清幽的巷子,在白天也显得昏暗的巷子中,红衣的女孩抱着膝安静地坐在墙角下,精致得好像一个瓷娃娃。红烛看到林岚回来,站起身来掸掸尘土,微微一笑。 “五十二两,”林岚将布包塞给红烛,叹了口气道,“为了你,我可是仁义尽至了。” 红烛一撇嘴角,“等买到地图,花的钱里也有你的一份。” 林岚看着女孩似笑非笑,有那么一瞬间,红烛觉得这个少年看穿了她的私心,可再看去,少年似乎还是那样浑不在意的模样,“倒也是。” “行了,我先走了。”不喜欢这种被人看穿想法的感觉,而且心里还记挂着那把短剑,红烛匆匆而去,留下少年站在巷子里渐渐收敛了微笑,微微沉默。 “喂,”林岚忽然小跑了几步,冲着女孩的背影喊了一声,“要银两有多去酒楼里吃点好的,不用给我留!” 他始终记得坐在街边啃馒头时红烛看着酒楼里吃喝的人们那种羡慕向往的目光,那样精致绝美的女孩,本不该与他一同风餐露宿,可离去的少女似乎没听到他的声音,依旧走得马不停蹄。 第63章 东林地图 “还好,路上耽误了点时间,没把东西给耽误了。”红烛冲摊主一笑,交易到了那把细长的短剑,原本鼓鼓囊囊的小布包一下子缩水了一大半。 东西到手,红烛心满意足地用指腹描摹着它的花纹,如果单单是一把精致的短剑,红烛也不至于在这种拮据的时候也非要不可,但这把短剑上有一个隐藏在花纹里的字,“古”。 前往黑市前,红烛也曾在青云阁门前驻足,这是一座规模不大却极为精美的阁楼,不愧是相王封地上最为富裕的商行。 青云阁门后一旁立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修身的长裙将她身体的曲线完美地勾勒了出来,绣着靛青花纹的裙摆在地上铺落一段宛如锦鲤的长尾。 看着那个相貌只算得上清秀身姿却极为曼妙的女子,红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面无表情地离去,这青云阁光进去就要缴纳灵币,她可承担不起。 黑市的入口,与她预料的差不多,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后边。黑市是一个地下交易场所,进入之前,需抵押五两或五枚灵币租借一件能把全身包裹在内的黑袍和一张银色的面具,进了黑市,果然往来的售卖的人全是这种打扮,甚至有人刻意改变声音,交易的对象可能是散修,可能是平民,可能是权贵,也可能是罪犯,可在这里,只有两种人,买家,和卖家。 “请问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红烛刚入场,就有一个没戴面具的人迎了上来,应该是黑市的人。 “我需要一份地图。”红烛原本的声音更为柔和,可她此刻的嗓音清冷凌厉,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 那人皱了下眉头,道:“地图可是极为珍贵的资源,尤其对于武修而言,不知客人想要什么样什么地域的地图,雀城、东林,还是相王封地?” “相王封地之外呢?” “雀城没有更大范围的地图了。”那人摇头道。 “详略如何?” “自然范围越小越是详尽,东林地图中有城池和宗门标识,而到了更上一级的地图中,则只有城池,当然,若是不需要这么详尽的地图的话也是有的。” 红烛了然,道:“我要东林最详尽的地图。” “请随我来。”那人想必是为有明确目标的客人所设,带领红烛接连见了两个卖家,都是有东林地图之人,不过一张是千年前的古地图,一张是如今的地图,地图买下前可以询问细节却不许翻看,红烛一时好奇都买了下来,花去她十六两银子。 一离开黑市她就迫不及待地对比了一番,发现与千年前相比,东林之地变化实在不大,唯有几座城池更名,或是几个宗门迁徙,而宗门发展也需要底蕴,绝非朝夕间可以兴起,因而变化不多,倒是千年前并无东林门,东林山处写着东阳山,被一个拥有宗教信仰的家族所占据,不过看其规模并不庞大,大抵后来是没落了。 红烛正沉浸在思索当中,不知不觉走到了偏僻之地,蓦然一双手从她身后袭来,有冰冷而锋利的东西抵上了她的脖子,“不想死,就把钱财交出来。” 看来是在黑市中交易时被人给盯上了,也许是看她交易痛快不讨价还价,也许是看她好欺负,红烛懒得深思为什么是自己被盯上了,藏于袖间拔不出来的短剑轻轻向后抵上那人的腰腹,“我现在身上有四两银子,你想为这些钱赌一把,是你的刀子快,还是我的短剑快吗?” 那人一愣,红烛太过冷静,腰间透过布料传递而来的凉意也太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看走了眼,为了四两银子却要面临被开膛破肚的风险,这实在不太划算。 他不甘心地把刀子递进一份,随后他感到女孩也把短剑更送出一分,似乎已经能感受到剑尖抵在他的肌肤上,下一刻就能凝聚出血珠来,他觉得有些冷,他不想与女孩以命搏命,迟疑着,他还是收回了刀子立刻退开了去,于此同时,红烛也毫不犹豫地手腕一转将没有出鞘的短剑也拢进了宽大的袖子。 红烛回眸看了那个人一眼,微微一笑,眼眸纯美,笑意残忍,那人心头一凛,只当红烛是扮猪吃虎的人物,缓步退去。 “我观你印堂发黑,周身恶灵环绕,怕是命不久矣。”红烛笑言。 那人看不透这个女孩,心中微颤,口上却冷哼一声,“胡言乱语。”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那人眼看就要退入巷口离开,这时,却有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啊,可算找到你了,我弄到点……” “小贱,他抢了我的地图,杀了他!”红烛忽而焦急地一喊,那人一愣,连忙转身就跑,可一道惊天的光华而起,他的世界瞬间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看,这不是说中了吗。”红烛纯真的眼眸一弯,对着尸体轻轻一笑。 林岚怕此人有后招留不住人,没多过问出手就是最快最强的拔刀术,不想那人就这么没了生息。 甩净无锋上的血还刀入鞘,林岚在那人身上摸索了片刻,却只摸出了一把刀子和二两碎银来,“地图呢?” “已经到手了,我们走吧。”红烛抬步离去,蹲在尸体边上的林岚看着死不瞑目的男人,微微一愣。 “你骗我?”林岚蹙起了眉头,自问家天下后制定法度,虽然武修界还不太适应,但已经很少有随意杀人之事发生了,尤其是在城池中。 “是他想抢我的银子。” 既然已经发生了,少年一叹,“那你还剩多少?” “……四两。” 林岚:“真的有这么贵?” 红烛:“你就别管了,反正地图拿到了不就行了,刚才你说弄到点什么来?” “啊,对了,我们砍的那块异木下居然有些灵石,虽然品质不怎么样,可毕竟是灵石,孟大叔他偷偷送了我两枚,”林岚取出两枚莹白的石头,只是石头上布满了褐色的裂纹,白色的石头内部也隐约有不少杂质,林岚将之递给了红烛,“只有两块,我用处不大,你留着吧,虽说卖相差了点,可万一能修炼了有灵石可以方便许多,即使不用也可以换灵币。” 红烛一怔,忽然想到了孟晴说笑般的那句话,看着少年被尘土掩盖了的俊美脸庞,她微微一笑,却不似以前那么的冷,“我要的话哥哥就有,你自己收好吧。” “也是,”林岚的指尖似乎僵硬了一瞬才收起灵石,看了看红烛袖中的腕表,“你可是有个二境巅峰的好哥哥。” 红烛:“……”你是不是又在打这腕表的主意? 第64章 夕阳 有了地图,有了银两,也不用担心缺少灵币,随后的路程便顺利了许多,住的是客栈,吃的是酒楼,赶路还有马车。 红烛喜欢坐在车厢外看风景,林岚就坐在车厢里拿衣服上撕下的布条缠在右手上,最后为了那二十五两银子行窃于那位富贵公子,不知被什么蛰到的手上虽然没什么感觉,可肉眼可见皮肤下的经脉隐隐泛黑,林岚的经脉本就是废的,所以只要不影响到心脉他都不在乎,眼不见心不烦,他还要回东林,可没功夫再多生事端。 红烛坐在车厢外,细细地擦拭净短剑,挑干净了嵌入图纹中的泥土,红烛这才发现这根本是一柄连鞘都是银制的短剑,其图纹精美,雕出了一条极长的路,路边开满了奇特的花,路的那头,隐隐有一道极为宏伟的天门,而那个“古”字,就隐藏在一角的花丛里。 之前用没出鞘的短剑吓退了那个打劫的人,可如今竟还是拔不出短剑,她不禁略显丧气。鞘上有一条细长的银链,想了想,红烛把短剑挂在了腰侧,掩藏在外袍之下。 …… 马车赶路太慢,而且许多路太过颠簸,很快两人弃了车,一起骑在马上,红烛就坐在林岚身后,抱住了少年的腰。 少年白衣,少女红裙,两人都是容貌出绝,长风拂过他们的衣袖翻飞,倒是一幅绝美的画面,当然,前提是没有红烛在林岚腰间和胸前乱摸乱捏的手的话。 林岚小脸一片漆黑,他深感自己被一个女孩吃了豆腐,“你干什么呢?” 红烛面色不变,好奇着少年把灵石银两藏哪儿去了,口中却道:“没什么,辛苦你长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没长几斤肉呢?说起来,你今年多大了?” 林岚沉默了片刻,才迟疑着道:“大概是,十五六七吧。” 红烛顿时嫌弃道:“还当你多小,我也不过这个年纪遗传了我的母亲才长得不高,可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男人吗,怎么可以长得这么迷你一只!” 林岚:“……” …… 雀城距离东林城其实并不遥远,当这一天接近傍晚的时分,林岚御着马带着红烛踏入了东林城门,他们本想在东林城中先住一晚,当天亮时再回师门,不过刚来到一家客栈,他们却被一队人拦下,那五个人清一色的白衣,衣襟袖口有着银色暗纹,衣角下,红花艳烈,弥漫了一道天门的长空。 是东林门人,在看到这一群人时,红烛还有些高兴,如果他们中有脚程快的也许能捎带二人一程今晚就回去东林。 “躲开!” 忽然间,林岚瞳孔一缩,一把将红烛推了开去,红烛从来不知道这个瘦弱纤细的少年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连退了几步撞倒了一家摊位摔倒在地,顾不得摔的满身的狼藉,扶着那些杂物起身,她却没法指责林岚什么,那道鞭影太快太狠,若是落下,即便林岚修出了四道魔纹,也势必粉身碎骨。 出手者,是一位出尘中境即将踏入上境的武修。 出手者,是东林的师兄。 出手时,林岚正笑着抬起手,想与他们打个招呼。 千钧一发之际,林岚毫不迟疑地拔出了一把木刀,他自完工后只用过一次砸晕了一位凡人的木刀,刀出一寸,鞭影便有了一丝动摇,当木刀出鞘,鞭影几近溃散,那位出尘中境的武修冷哼一声,“他是东林的叛徒,你们还不上前帮忙!” 又有一人拔出长剑,加入到了对林岚的讨伐,此时,木刀落下。 这是林岚昔日在武阁选的第二门术法,养剑术,只是剑被他换成了刀。 以如血的残阳为背景,红烛站在不远处清楚地看到,那把木刀周围天地气息疯狂了一般得缠绕、涌动,直到木刀无法承受,骤然炸裂。 若是这一刀普普通通地落下,虽说借用了天地气息那两人可能受伤,却未必会是如今的惨状。 当木刀炸裂之时,天地气息也好似被点燃,同时炸开。凌厉的风裹挟着木刀碎片削过两人的身躯,好似凌迟一般,几乎是眨眼间,那个出尘中境的武修就成了一具白骨,生息顿消,而另一人受到波及,半边身子几乎已经可见白骨,发出惨烈得不似人声的痛叫。 林岚同样被气流掀飞了出去撞在了一家店铺外的墙上,他的脑后血流如注,耷在身侧的双手也是血肉模糊,他最后向那一队东林门生看了一眼,只看到远山淹没了夕阳最后的余辉。 这一刻,他竟分不清是天黑了,还是他的世界黑了。 第65章 云音阁 “滴答。” 从屋顶渗入的水打落在了少年的眼角,少年皱了皱眉头,可他呼吸平稳,依然没有醒来。 他双手高举过头顶,被从屋顶垂落的锁链铐住了双手,双手上都缠满了刺眼的白色布条,不过看起来似乎已经痊愈,白衣残破,衣襟微敞,一眼就能看到脖子上包裹着魔纹的白布,不过好在,也没人想过去看一眼。 “滴答。” 又一滴水珠从屋顶落下,打在了同一个位置,这次少年皱了皱眉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嘶!”林岚刚想站直身子,可身子一动,被勒了许久的手上便传来一阵钝钝的疼痛,他举目四望,借着微弱的烛火,看清了这是一间封闭的牢房,不过除了头顶的锁链,似乎没有其他的东西。林岚晃了晃双手,锁链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他是在东林城与东林门生争斗时昏迷的,林岚想,也许现在他就是在东林山上的刑罚堂里。 安安静静地不知等待了多久,面前沉重的石门忽然缓缓地升起,少年睁开了双眼,抬起了目光。 “哟,已经醒了啊。” 牢内走来一人,林岚记得他是在余空被沈江涛打伤时为余空找到药老帮助的那名刑罚堂的师兄,看来的确是在刑罚堂了。 “我……”林岚一开口,嗓子里却干哑得厉害,他张着口,发不出什么声音。 “别急,先喝口水,”那人一笑,把碗递到了林岚唇边,“至于这锁链是灵器级别的,你也不用打别的主意。” “我没有叛宗。”林岚喝了点水,迫不及待道。 “你这不是没挨鞭子吗,长老还帮你治好了伤,事实如何大家心里都有个数,只是有些人失了弟子,而你身份低微,总要给个交代。” 林岚哑然,简简单单的一个“交代”,他不得不在陆初瑞身边助纣为虐,不得不在东林城和同门两败俱伤,甚至此刻不得不身陷囹圄,只为了这个交代,“就没有人反对?” 那人摇头,“其他的还好说,你最不该在东林城杀人,长老们也意见不一,闹得差点开了东林殿。” “东林殿?” “那是只有在东林门遭遇如生死危机之类巨大变故时才会开启的地方。” “我有这么大面子?” “当然没有。” “……” “不过陆初瑞有,”那位师兄叹道,“一来,有人认出了陆初瑞,所以事件升级,二来,这种事情的确备受纷争,也想趁此机会为日后再遇到该如何行事如何处分商讨个模板出来。” 林岚没想到陆初瑞还是个名人,也没想到东林城的失手杀人将事情变得这么复杂,于是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红烛怎样?” “你说和你一起的女孩的话,她伤得比你还轻上许多,已经无碍了。” 林岚微微颔首,木刀炸裂时红烛离他不远,也是被卷了进来,不过她有二境巅峰的哥哥在,想来也该无事,只是不知她还记不记得那个约定,会不会让他哥哥帮自己说上几句好话。 “可还有其他问题,如果没有的话,考虑到或许会有公审,可能需要乔装一番。” “乔装?” 那位师兄神秘一笑,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盆……鸡血? 林岚:“……” …… 东林山上的一处楼阁中,雅致简约的内部呈现一个八边形的空间,诸多金丝卷轴自穹顶垂落,每一个都代表着东林门的一条规矩,细细数去已有二十三条。 数位长老坐于其中,笑谈间硝烟弥漫,而楼外,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拄着一根木杖,他身材不高,容貌好似孩童,却一头白发苍苍,老者抬头看了看楼阁上的牌匾,轻轻摇了摇头。 不曾想,虽未开了多年尘封的东林殿,可云音阁,居然因为一个记名弟子,再度出世。 东林殿的开启往往因为东林变故,生死危机,而云音阁的成立是门规的讨论与制定,只有内部分裂需要重新修订统一战线时才会开启,若说前者让人感到悲壮,那后者未免太过悲哀,若是哪日掌门当真一走了之,不知东林门变成一盘散沙需要多久。 “大长老!” 老者进入楼阁,所有长老纷纷起身,让出了最上方的座位。 大长老的身份仅在掌门之下,核心长老之首,这也是为何林语一被收作大长老亲传弟子就万众瞩目的原因,不过在大长老看来,林语是掌门亲允入门的弟子,且天赋确实不错,心性也上佳,收作亲传弟子还是和掌门抢人了。 “大长老,因为一个记名弟子的事,也实在太劳烦你了。”一位外门长老说道。 大长老面上无悲无喜,淡然地道:“因为一个记名弟子,东林都要分成三派了,莫说老朽,掌门都看着这里。” 那位外门长老噤声,另一人问道:“那么大长老怎么看这事?” “今日我只坐镇,不参与,”大长老道,“那名记名弟子呢,可有听听他的说法?” “一介记名弟子,有何资格上云音阁。”顿时有人出声道。 忽然有人轻笑出了声,方才那人不悦地看去,见是那位白净秀气如同书生的青年后,顿时偃旗息鼓,陈云庭含笑道:“定的是那位记名弟子的罪,处的是那位记名弟子的刑,竟不需要听听那位记名弟子的说法吗?” 方才那人语气古怪,道:“既然陈长老都这样说了,那必然是要见见那位弟子的。” 陈云庭闻言眉梢一挑,视线落在了那位长老腰间的令牌上,外门长老布楚,很好,这是要与他对着干了? 当那个浑身的白衣都被鲜血浸透的少年被人推入殿堂跌坐在地时,有不少长老们都是大吃一惊,纵然早听闻刑罚堂律法森严,可这头还在讨论林岚的罪名,那头已经动了重刑,这可算是刑罚堂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不少人在震惊于用刑之重,大长老则若是有意又似无意般得看了陈云庭一眼,在他的弟子中,待人最亲和的是陈云庭,可城府最深、手段最狠的也是陈云庭,许多人打趣说他是一只老狐狸教出了一只小狐狸,可大长老始终认为他远远比不上他的弟子,他又看向那个小脸无辜却一直拿贼兮兮的眼眸打量四周的少年,道:“你是何名字,为何要残杀同门?” “弟子曹小剑,”林岚看了一圈众人,居然还有不少熟人,不禁放心了许多,把目光定格在了大长老的脸上,“我……” “大胆!”一声大喝打断了林岚的话,“谁许你坐在地上与长老说话的,还有,不得直视诸位长老!” 林岚看了开口的那人一眼,外门长老布楚,很好,一来就找他茬吗? 少年唇边扯开一丝冷笑,毫不犹豫地把坐姿换成了跪姿,倒是大长老开口道:“东林有教无类,不妨事。” “弟子前往浮云谷前,只知黑山岭兽潮一事,不知浮云谷试炼也已关闭,在浮云谷内,弟子偶然遇到北冥陆初瑞,逃脱无望,这才虚与委蛇,另寻离开之法,”林岚说得合情合理,至此,暂且无人反驳,“然而,我与陆初瑞在浮云谷中巧遇东林同门三人,他们不敌陆初瑞,弟子本想周旋一番借机让他们离去,不料陆初瑞骤然发难,而此后,怕是三位同门师兄已发出了讯息,凡见弟子的同门,无一不欲除我而后快,弟子无奈,才有了迄今之事。” “你敢保证你无一虚言?”大长老问道,气势凌人。 林岚面色平静,“无一虚言。” 第66章 分裂 “无一虚言。” “那我问你,你是如何从陆初瑞手下逃脱,若有能力,为何不与师兄们联手反杀陆初瑞?” 林岚没有隐瞒,道:“是有人相助,第二次遇上内门师兄姐,与他们随行有一女孩,她身上有其兄长留下的保命之物,故而得以逃脱。” “那名女孩我等会去询问,再有一问,”又有一位长老道,“初遇陆初瑞,你是如何得其信任,为何只杀同门不杀你?” 陆初瑞敢信林岚,不过是不相信东林会有修魔之人,此刻的林岚自然不敢如此说法,不悦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爷爷,你会信我的吧?”那张看着又贼又惨的脸蛋一下子转向了凌霄长老。 一旁事不关己的凌霄:“……”什么时候你成我孙子了? 凌霄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是核心长老,如今还不到他表态的时候。林岚又看向了另一个外门长老,可怜地喊了一声,“青山长老,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青山摇头不语,倒是陈云庭不冷不热地提醒了一句,“你杀了他的弟子,他能保持中立就不错了。” 林岚一愣,眸中顿时闪过一道歉然,在他与陆初瑞一起杀的人里,并非全然是针对他的人,可在那种情况下,他既然背弃了同门,就只能依靠陆初瑞。 漆黑的眸子立刻转移到了那个秀气得宛如笑面书生的脸上,林岚的问话一次比一次简略,语气也一次比一次不善,“陈云庭?” 陈云庭:“……”你这是在冲我撒气? “曹小剑,你既说你所言无虚,为何不敢答话?”那位外门长老布楚又凛然道,“就算浮云谷之事总是事出有因,那么东林城内呢,如此残忍地杀害同门重伤一人,你又要做何解释?” “师兄出手突然我匆忙应对,不想引发意外。”林岚目光微冷,坐在这里的人不会不知道东林城里的是场意外,居然还是搬到台面上与他对峙,忽然想到刑罚堂的那位青年说的交代,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要他付出怎样一个交代。 “怎么证明就真的是场意外,而不是你早已转投了北冥?”布楚不依不饶。 林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看了看诸位长老,又看向了坐于高位的大长老,七分的哀怜中也带了三分的狠戾:“东林,是认定我叛宗吗?” 云音阁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有些人恨不得立刻敲定了林岚的罪名,看着他入狱,看着他去死,可叛宗这两个字,不可轻易说,也没有人想当这个出头鸟,连布楚都不敢说,所以云音阁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中。 凌霄终于发话,但他的话,却是对其他长老而说:“宗门内也有战台,也有生死契,难道长老们就一个个上门为弟子讨说法吗?” 凌霄的语气有些凌厉,这时同样开口的还有大长老,他神色淡漠,缓声道:“别忘了,你们是弟子的师尊,可你们也是东林的长老,收入门的弟子是弟子,东林的门生就不是弟子了吗?” “可就事论事,在外门弟子陈浩然传回遗讯后,曹小剑便有了叛宗之嫌,在难以把人带回宗门审理的情况下,可以就地处决。” 忽闻此言,一位女子冷嘲道:“别人都杀到眼前了,就不许反抗,照你这么说,他哪怕没有叛宗也该叛了。” 长老们还是争执不断,大长老听了半晌,道:“都各执一词,还是交由掌门定夺吧。” 这无疑是结束这场分裂最有效的方法,可记名弟子与掌门身份天差地远,因为一个记名弟子请动掌门,哪怕掺杂了许多原因,可总归不大好听,这时依旧是布楚开的口,道:“不过一个记名弟子,死了也就死了,何须惊动掌门?” 虽然有许多人也是此番想法,可说出来了,又多少觉得不该是东林长老当说的话,可这次不等有人开口,林岚却是再也忍不下去。 他是东林门生,所以他不在乎在自己人面前丢些面子,可他始终不曾背叛东林,东林却三言两语要把他送上断头台。 林岚微微眯起极美的凤眼,睫毛在眼眸中压落一片阴影,他看向那个总是针对他的外门长老布楚,眼眸阴冷、压抑:“以长老的意思,您不过一介外门长老,是不是杀了也就杀了?” “你……” “够了!”大长老用力拍在了一旁的桌案上,案台立刻崩裂开来,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凌厉,看着林岚,道:“都是东林之人,没有贵贱之分,等待掌门消息吧。” “也好,”林岚眸光一闪,眨眼间依旧是那个贼兮兮的东林曹小剑,“杀鸡焉用牛刀,我还不舍得弄脏我的刀呢。” 诸位长老:“……” “你……”布楚又是只吐出了一个字,被大长老生生拿眼神压回了剩下的话。 林岚很快又被带回了刑罚堂,离去前,他看着布楚,学着红烛的模样,露出了一道没有温度的笑容。 第67章 二境武修 双手依旧被从顶上垂落的锁链拷着,这次眼前也被蒙上了黑布,于是少年只有在漆黑的世界里等待,等待着将决定他命运的一个答复,只是没想到,这一等竟等了这么久。 林岚已经算不清被关了多少时间,只知道他的体力已经熬到了极限,半昏半醒间,似乎听到了石门升起时沉重的轰鸣,少年微微抬高了点头。 红烛一进石牢就看到了像商铺边腊肉那样被挂起的少年,她觉得好笑,可是不知为何没什么笑的心情,也许是因为即使她笑了,少年也看不到,还不如不浪费这点力气。 在浮云谷,在路途,在雀城,红烛从来没见过少年这样疲惫的模样,她不自觉得放轻了脚步来到了少年面前,沉默了片刻。 “谁?”红烛久久不曾开口,还是林岚率先问道,他的声音很是干哑,也有一种许久未开口的生疏感。 “哥哥想问,你有什么值得被他所救的价值。” 女孩一开口,林岚就猜了出来,不吝啬地用剩余的气力勾起了一道苍白的微笑,可是女孩的话,却让他陷入了一阵沉默。 大长老说要他等待掌门的消息,要是真的有消息的话早该传来了,或许终究因为他只是个记名弟子,既然不好直接杀了,一直关到死亡也算是个交代了,他挣不脱锁链离开无法,唯一能救他的,恐怕只有红烛的哥哥了。 可红烛的哥哥是二境武修,他又能有什么让一个二境的武修动心的东西? “他,可有提到什么所需之物?”林岚说话有些缓慢。 红烛的眼眸在星碎的微光里有种迷醉的美丽,她一眨眼,语气不变:“未曾。” 林岚无奈,“他当知晓我的处境,除了把我抵出去,我可什么都没了。” 女孩眼底的光芒微微一动,面无表情道:“那就准备签契约吧。” “等等,”林岚一怔,他方才就这么随口一说,怎么觉得是个陷阱,“什么契约?” “神魂契约。” 林岚愣了足足三息,才猛然反应过来,神魂可以签订一种契约,使得一方完全掌控另一方的生死,不可解除,只不过,这种神魂契约早已被禁止用于武修之间,如今只存在于武修奴役妖兽时所用,所以林岚一时竟没有想起来,只不过红烛她哥居然这么狠,竟然想逼他卖身?! 少年咬着唇角不语,哪怕被蒙住了眼睛也能感受到他变幻万千的脸色。 “你还有其他可以交换的东西?”红烛的声音有点冷,让少年感受到从指尖蔓延而来的一阵寒气,他不可能签订契约,但也必须离开石牢。 “你的哥哥仙魂是风,可有惯用的灵器?” 这次轮到红烛怔了怔,视线向一侧看了看,一直安安静静地立于边上的男子一袭白衣,感受到女孩的目光微微颔首。 “哥哥惯用剑。” “可有合适的功法剑术?” 这次红烛明白了林岚的意思,还是稍稍勾起了一点笑意,“你若有什么直说便是,我之后会转述给哥哥听。” “行吧,”林岚轻轻一叹,道,“风系仙魂古往今来都不多,强大的就更少了,所以适合的功法剑术稀有而难寻,稍后你便与他说,我知道一部功法风诀和一式剑法临风,想来应该很适合他。” “风诀,”红烛一歪脑袋,没有注意到边上震惊的男子,“临风?” 林岚颔首,“风诀是九大奇经之一万物经中的一部分,临风则是曾经一个极为耀眼的天才……抄袭另一个天才所创的招式,但不得不说他抄袭得很成功。” “抄,抄袭?”红烛有些凌乱。 “你只要把这个条件告诉你哥哥就可以了。” “若是他依旧不同意呢?” “那就罢了,反正要我卖身,就算是掌门亲临,”林岚停顿了一下,才打起精神扬着下巴高傲道,“我也要考虑考虑。” “……” 话已至此,红烛偏着脑袋看了看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后者微微沉吟,压低声音道:“把风诀和临风写下来,我稍后让人来取。” 林岚微怔,他没想到石牢内竟然还有第三个人,想来此人就是红烛的哥哥了,不知为何,这个声音让他觉得有点熟悉,可是怎么也没想起来,他不禁有些好奇,素来沉眠的强横神魂忍不住稍稍睁开了眼睛,想以另一种方式见见这个二境巅峰的武修。 暗中的动作不断,他面色却丝毫不改,浅浅笑道:“二者择一。” 无论是风诀还是临风在武洲大陆上都颇具盛名,一旦泄露出去林岚都会担上极大的风险,或是贪婪之人的觊觎,或是那位天骄的报复,这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男子似乎也想到了这些,稍作沉默,然而正在这时,他却感受到了一道不怎么明显的注视的目光,像是要看穿他的一切,白衣男子眯起了深邃如永夜的眸子,眼中泛起了讶异,随后他轻哼了一声。 林岚的神魂沉睡了太久,刚睁开眼睛还不太适应这个世界,于是下意识地以神魂将四周都简单地扫荡了一遍,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如雷鸣般在他神魂中炸响,顿时神魂动荡,翻江倒海般得难受,他抬眸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然而顿时迎上了一阵如刃的狂风,于是刚醒来的神魂立刻躲了回去,少年苍白的唇角,缓缓蜿蜒下了一道刺眼的血痕。 “风诀和临风,我都要。”男子似乎没看到少年愈发惨白虚弱的脸,二境的威压将人笼罩,一字一顿道。 林岚缓了两口气,一口否决,“不可能。” “那我不要临风,换成完整的万物经。” “休想。” 男子眸色微黯,唇角却是勾了起来,“忽然觉得,还是神魂契约比较划算。” 若是林岚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无论万物经,或是临风,亦或是少年的秘密,岂不都有机会了如指掌。 男子笑容雅正温和,林岚却是呼吸一滞,只有妥协道,“我只看过半卷万物经。” “可我不想要了。” “半卷万物经加上临风剑法!”少年语气微恼,亏大发了! 男子却是笑容愉快,“可。” 心满意足地正要离去,不想林岚再次开口将人喊住,言语之间委屈至极:“你们能不能和刑罚堂说说,是罚是放总归送点吃的进来?” “……” 第68章 赏赐 自云音阁公审后第三天,才传来了东林掌门的回复,暂且剥夺曹小剑记名弟子身份罚为侍奉,永不可入内门,传话的青年淡淡扫过诸位长老一眼,大部分面色平静,但也有如布楚般按捺不住欣喜之人,他没有停下太久,继续道,“然,护东林客卿平安归来有功,客卿赠予之物,东林同出一份。” 如此,林岚一事就此翻篇,布楚之辈立即变脸,怎么听起来,这赏的比罚的还多,别人削尖了脑袋往上挤,不就是看中了资源嘛,要是那位客卿愿意借林岚海量的灵币,哪怕最后还要还回去,可东林就要给出这么多的灵币。 “此外,云音阁尽快完善有关门规。” 对于最后的话诸多长老自然没有意见,云音阁算是大长老掌权之地,自然一切事务有他安排。 石牢内的林岚听到来自掌门的消息很是是欣喜,只是想到这是半卷万物经和临风换来的,实在也不算过分。 “陈云庭,”看到刑罚堂里站着的宛若书生的青年,林岚愣了愣,旋即笑着道,“听说云音阁内被大长老拍坏的桌子算你头上了,被扣了多少俸禄?” 陈云庭唇角一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看着非但不冷还有点温和,但不知为何他笑得让林岚一阵头皮发麻。 陈云庭避开了林岚的问题:“一介记名弟子,东林可不稀罕你的忠诚,你就没想过不杀你也不放你离开的原因吗?” 经陈云庭这么一提醒,林岚果然开始很认真地回忆,叛宗的来由,与陆初瑞遇见的起因,前往浮云谷的缘由,随即,他小脸一黑,忽然间想到,东林不逐他出师门,是不是因为他还欠着东林灵币没还? …… “红烛,我一辈子的幸福可就寄托在你身上了,你不用也要我求你吧?” 一出刑罚堂,林岚就漫山遍野地找人,终于让他在一条山径上逮住了人,他围在女孩身边鞍前马后,笑容灿烂,与回东林前的爱搭不理全然是两张面孔。 红烛被拦住了路,看着林岚平静地说道:“不用指望我,我只有一瓶丹药和几枚灵石,在这种时候哥哥不会给我更多了。” 林岚:“……就这么点?” 红烛:“我还没说要给你呢。” 林岚:“……” 少年顿时欲哭无泪,“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连这么珍贵的东西都送他了,就不能救援一下么?” “那些东西交换的可是你的性命。” “……” 想到林岚在一路上对她照顾颇多,迟疑着,红烛说道:“要不找人借点,哪怕还回去时加点利息,总归也不亏吧,明日一早你把能借到的都送我这儿来,我会以我的名义送给你。” 林岚眼眸一亮,东林把他丢在一边这么久了,好不容易给了次赏,怎么可以不好好利用一番呢,林岚眉眼嘴角都忍不住弯了起来,“没问题,风水轮流转,这次可轮到我来敲诈东林了!” 红烛忽然想到那个一袭白衣温润雅正的男子,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她是不是出了一个馊主意,那个人会连这种事都考虑不到吗,怎么总觉得林岚会被吃得连渣儿都不剩? …… 这天的东林多了一件新奇的事,在人流量最大的任务堂门口,居然有一位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挂着东林身份令牌的少年摆了个摊子,他面前只插了根杆子,杆子上飘着一块白布,上书“借百还三”。 有人好奇之下凑近了看,才发现摊子上还有一小行的说明,今日借,明日还,每借百枚灵币,还时就多还三枚,灵币这东西虽然难赚,但大部分武修身上也有个千百枚,哪怕只投个一千进去,明天就能再换些丹药灵器,因此有不少人都围了过来。 “喂,你这靠谱吗,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那人倒是没有讽刺的意思,只是单纯的问询,因此林岚也乐得解释一番,好多拉些人来投资。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曹名小剑,就住在东林山上,我若有任何失信之处,但且叫刑罚堂的人来抓我,”林岚豪气干云地说道,“这是东林与我承诺的事,我赚你们也赚,不算什么天上掉馅饼,所以大家放心吧。” 也有人对此事略有耳闻,毕竟开云音阁也不算一件小事,长老们想瞒也瞒不住,可灵币是这些人的命根子,于是还有人问道:“若当真出了意外,还有谁能替你做担保?” 林岚瞪大了眼,“你这是不信我?我的兄弟陈雪、张恒都在内门,我的话好歹还是有些份量的,你们就没听说云音阁也为我开了一次吗?” “他们出门在外,这可不算。” “只是有个意外,我们需要一个能还的出这些灵币的担保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林岚面色不悦,不过想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于是张口就扯了一个人来,“那就让陈云庭帮我担保吧,他是大长老的弟子,总该有能力还钱吧。” “你还认识陈长老?” “可你说说算不得,还是写下借条吧,要是到头来谁也不认账让我们找谁去!” “……” 众人很快帮林岚订好了流程,林岚签着一张张借条痛并快乐着,虽然每次在写下陈云庭三个字时想到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心中忍不住打个哆嗦,可看到灵币的数量急剧增长,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嘴巴都裂到了耳根,今夜之后,他可再也不用去偷去抢,为钱发愁了。 甚至还有人借了他一枚储物戒,这也算作赏赐之物,虽然真正借灵币的人没有那么多,但至天黑,林岚也写下了接近三万灵币的借条,最后思量片刻,他左手一翻,把从雀城得到的两枚灵石也放了进去 第69章 东林掌门 回到依然没有任何变化的小木屋里,林岚点着蜡烛,兴奋得彻夜未眠,一遍一遍地数着借条,计算着最终他能拿到的灵币数量,外头的天色才亮,他就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出欲寻红烛而去,不想一推开门,枯树下那个红裙的女孩背朝着朝阳而立,眉眼精致,左眼角下泪痣如血,竟似已在这里站了许久。 “你怎么来了?”林岚拿着储物戒走来,挨近红烛嬉笑道,“我这次可凑了许多灵币,快三万了呢,最后我拿到的灵币分你一半,毕竟其中你功不可没嘛!” “好啊,”红烛收敛了眼底一道微妙的光芒,笑着道,“不枉我怕你迷路来走一遭。” 红烛这次的笑容不冷,和朝阳一样暖洋洋的,在阳光中如梦如幻,似乎随时都要融化在阳光里一般,林岚呆了呆,这才摸着鼻子心虚地笑了笑,“那东西交给你了,我去见见青山长老,他待我不错,怎么也得去赔个不是。” 红烛点头,她没急着走,而是目送林岚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看着只存在于她眼中少年身边萦绕不去的阴影,她心中隐隐泛起了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她想,也许这就是眼看着少年走向死亡时她全部的悲伤了吧,不过如此,也不必为此改变些什么,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界里,她只要找到她的天命就好。 …… 林岚与青山长老告别后,还走在路上,他就想着或许他的赏赐已经到了木屋里,不禁加快了脚步往回跑去,木屋外果真站了一位东林门生,正看着破败木屋的破旧木门在风中“吱呀吱呀”地摇摆,林岚赶紧小跑上前,问道:“这位师兄,可是东林的赏赐已到?” 那人递过一枚储物戒,林岚微愣,他交了一枚储物戒上去,此时不应该有两枚吗,空间灵器应当不可放入另一个空间灵器中。 “请清点。”那人对林岚的疑惑视而不见,平静地说道。 林岚狐疑地接过储物戒,一丝神魂落在戒指上,只是扫视一眼,甚至不用清点他也知道里面的东西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更少了,尤其是那两枚长歪的灵石居然也没了,他忍不住问道:“这真的是东林给我的答复?” 由不得他不怀疑,是眼前的东林门生私吞了他的财物,一想到昨日签下的厚厚一沓借条,再联想到陈云庭那个比他还不要脸的家伙露出的那种恐怖笑容,林岚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东林拿赏赐抵完了债,你欠东林的已经还清,剩下的请收好。”那人依旧平静地把话说完。 可我欠下陈云庭上万灵币啊!尤其一想到陈云庭被人追债的场景,林岚就欲哭无泪。 “万恶的东林,你欺人太甚!” “到底是哪个混蛋在当掌门,我要见掌门!” “……” 站在林岚身前的东林门生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也不语,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任由少年一个人在原地委屈得团团转,只能在口中逞一时快意。 “正好,掌门也想见你。”空无一人的枯木上,忽然幽幽得出现了一道身影。 林岚:“……” 树上那人一跃而下,面容清秀却太过冷峻,一身黑衣,来去无踪,倒不像是东林中人。 “顾小衍?”林岚渐渐睁大了眼睛,自从平城分别,他以为再也找不到了这两个无赖,不想邵衍就在东林中,少年忽而一拍脑袋,惊疑不定地道,“那掌门莫非是……” 邵衍忽然一把拎过林岚的腰带,提着人就向山上飞奔而去,山巅之上玉宇琼楼,山泉汇成了一方湖水,灵花异草,蝴蝶穿梭,至于更远的林子里,不知又是什么珍禽发出了一道婉转的啼鸣。 林岚被邵衍提在手上,羡慕地看着九曲廊桥边飞蝶逐花,简朴大方的楼阁断绝了外界的寒气,舒适宜人。 邵衍脚步不停,几步跃上了二层楼,打开一间门把林岚扔了进去,他则另有要事在身,匆匆离开了去。 这是一间雅致的书房,临窗摆了张古朴的木案,正对着门,因此林岚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温雅如玉,白袍翩翩的男子,男子知道有人进来却也不抬头,依然专注地写着字,直到腰间撞上了什么东西,让他笔下的字微微一抖,男子低下头,看到挂在了他腰间的少年,直叹本性难改。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林岚笑眯眯地说道,“能再见张公子,实乃曹某之幸。” 男子面无表情不动声色,“让你入了万恶的东林来见我这个混蛋掌门,真是为难你了。” 林岚:“……” “张公子说的哪里话,昔日一见我就觉得张公子绝非常人,不想竟是东林掌门。”林岚尴尬地岔开了话题。 “哦,你那日知我姓张,竟不知我名门吗?”男子依然没有表情,语气却是微妙地上扬。 张门? 林岚一怔。 掌……掌门? 林岚脸上的肌肉抽了抽。 “我是自己入的东林。”林岚说出了一直以来最不甘心的事,他委曲求全要死要活的被人当了极冥花的养料,这两人居然招呼也不打一个拿了花就走。 “我给你留了信,凭信可直接入东林,”男子仍是平平淡淡地道,低下头看着那张渐渐失落的小脸,“况且即便是我欠了你,你不也已经把这所谓的人情债抵押给了凌霄吗?” 凌霄,是凌杉的爷爷,东林核心长老。 那日在平城外,林岚被妖兽追杀得奄奄一息,哪怕那时就知道欠了他的是东林掌门,他恐怕依然别无选择。 林岚的筹码已尽,这时,却听男子说道:“试炼之日被你推下山的金铃,是我的堂妹。” 林岚:“……” “她不想留在家里,所以我告诉她,若她能在家人找到她前进入东林,我便帮她,”男子的声音一直都没什么起伏,似乎今天就是为了和林岚说开所有的事情,“不过她能回去,也好。” “我不知道,”林岚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道,“青石台阶的幻境里,那时可是你说的不会招收第一百零一人的。” 男子凝视了林岚不悦的目光片刻,平静道,“那日有人拿了我留给你的信来了东林,所以当时少了一个名额,我与你说的话,我同样与金铃说了。” 少年忽然感到不安了起来,金铃与他听到了同样的一番话,可金铃什么都没做,他却为了进入东林把她推下了山。 “我不知道你是东林掌门,所以我不得不入东林。” 少年的声音很低,不知道男子听清了没有,只是男子的神情还是那样温润雅正,平静得冷漠,他的语气还是没有任何的波动,“浮云谷,陆初瑞为什么会信你?” 林岚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男子似乎早就知道得不到答案,再度问道:“你在哪里,何时看的万物经?” 林岚怔在了那里,原来红烛说的二境巅峰,就是东林掌门。 倒是他疏忽了,东林之地偏居一隅,连三境武修都没有,二境巅峰,已经是横扫东林之地的存在了,在东林门的身份除了掌门还能是谁。 可如果石牢内与他做交易的就是东林掌门,那岂不是…… 少年的身子顿时一僵,这时,只见男子面无表情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剑?” 第70章 刑罚长老 临风,是男子的佩剑,也是他所创的剑式,他就是名震武洲的天骄之一,也是林岚不得不入东林的理由。 男子拿起了案上的纸张,上面有的字墨渍未干,是他对林岚写下的临风剑式的修改,“说我抄袭倒也不完全错,不过剑式早在四年前我又有所改动,你所知的是七年前的内容,也就是说,七年前到四年前之间,你是能接触到我所创剑式的人之一。因为临风来自林家剑法,所以当时,除了我的族人,我还把临风抄了一份送至寒门林家致歉,你是林家宗家的人?” 林岚睁大了眼睛,果然是傲世武洲之辈,难怪分明是自己所创还非要从他这里要来临风剑式,纵然他否认,也没有男子这样有力的证据,所以他选择了沉默,双手还抓着男子腰间的衣服忘了松手。 “我可以不问你所有的答案,”男子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但要与我签订契约。” “武修之间的神魂契约被视为禁法,”林岚扬起了眉梢,“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男子神色依旧,“我不会说,亦不会让你说,如何发现?” 他坚决要求签订契约,林岚微沉了目光,在石牢内他曾说若是东林掌门亲临他会考虑,这不是一句玩笑,男子想与他签主仆契约,他又如何不想,只不过身份要互换而已,“你可想好,神魂契约可以反噬,而一旦反噬成功,就几乎再难被破坏或是二次反噬了。” 男子的唇角抿出了一道弧度,“听说,反噬失败也是一样适用的。” 少年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默认了男子所说的话。 男子见林岚已然答应,重新取出了一张白纸,提笔在其上画下了一个复杂的图纹,他画得认真,林岚却是有些无聊地打起了呵欠,“掌门,你好歹也是名门正派,怎么会这种阵法?” “武阁八层就有几部禁法,不过只有描述,没有修炼方法。” 林岚顿时明白过来,禁法修炼无门,可阵法可以从临摹开始学习,继而推演,像男子这样的天才又岂会掌握不了。 “似乎,神魂契约需要留名,所以掌门,你到底叫什么啊?” “你又是何人?” 林岚面色不改道:“寒门林家,林小剑。” 男子不知情绪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徐若清。” 林岚怔了怔,只觉得这三个字略微熟悉。 “徐若清,你卑鄙,你无耻,你必死无疑!” “徐若清,若我脱困,我必杀你!” “徐若清,我恨你!” “……誓杀,徐若清!” “……” 千千万万个轮回里的仇恨似乎被这三个字唤醒,一瞬间的誓杀暴虐之意压过了林岚的意识,他与这个名字似有不共戴天之仇,唯一的想法就是将这个名字染上血色,以祭天地。 林岚看到原本明媚的天地间霎那被漆黑的风所斥满,天上是长泣的亡灵,地上是白骨在血海中沉浮,那个儒雅的男子居高临下,而他,正在堕入深渊。 再睁眼时,黑色的风在他身边呼啸,四肢上缠绕着锁链,仿佛在这一刻,林岚代替那尊魔在此受罚,而那尊魔走出了此地,取代了林岚的魂。 书房内,林岚还挂在徐若清的腰间,他双目空洞无神,茫然地抬头看了男子的侧脸一眼,修长苍白的手按上了刀柄,而此时,徐若清对林岚毫无防备,手中还执着笔。 刀出惊天,冲天的魔气四溢,天上地下的亡灵枯骨似在猖狂地大笑,血染了白衣,也溅在干净的宣纸上,无数的魔气顺着刀伤疯狂地钻入徐若清的身体,在他的经脉丹田内大肆破坏。 一切转变发生得太快,徐若清不过微微一愣,他俊朗的脸上已是隐隐透出了魔气,眼见林岚竟举刀又要砍下,他怒喝一声,勉强聚起一缕灵力,甩袖间狂风大作,林岚一下子被掀飞了出去,撞破了楼阁狠狠地摔落在地,他口中涌出大股的鲜血,却早已不省人事。 “糟了!”徐若清伤势极重,几乎维持不了清醒,在最后的时刻,他艰难地拿起砚台,口中一边咳着暗红的血,一边把墨泼上了几乎完成的契约阵法。 一道沉闷的声音在楼阁内传开,落在了地上的砚台被摔作了两半。 …… 仍旧是那个阴冷潮湿的石室,长满青苔的石壁上,满是锈迹的铁栅簇拥着几簇火苗,在阴暗的石室内投下阴晴不定的光,也将被铁链锁住的苍白少年映照得诡异万分,这一次,叫醒他的不再是从头顶岩壁上渗落的山泉,而是劈头盖脸的一盆冷水,水中带了微微的咸,让本该继续昏迷的少年不适地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了依然迷惘的双眸。 “唔!”伴着一道撕裂空气的声音,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林岚发出了一声闷哼,狠辣的鞭子也抽散了他眼中的迷茫,眼睑下压,漆黑的眸子里晦暗不明。 一道道鞭子由身后看不见的行刑者挥下,林岚苍白的手腕上满是锁链留下的勒痕,可他的双手还是死死地拽住锁链,哪怕崩断了指甲也毫不自知。 这是他欠徐若清的,那天魔气通天,搅动风云,也不知徐若清现在情况如何,如果几鞭子就能抵消那场惊变,他不在乎多挨上几鞭,哪怕要他签订契约,要他培育极冥花也行,只要徐若清性命无忧。 可纵使林岚相信徐若清不会杀他,却隐隐担心万一他重伤不醒,亦或已经死亡,又要如何逃出东林。 长时间的疼痛让林岚渐渐麻木,他甚至有闲想起其他事情来,直到石牢的大门缓缓开启,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位行刑者也停了下来。 从石牢外走来的是一名身着黑衣的人,他黑色的衣摆上,也有东林的图纹,身后还披着黑色的斗篷,过长的斗篷有一部分拖在了地上,斗篷的一角,暗红色的彼岸花如血般绽放,显得阴冷诡异,而那个人的脸上,还有一张黑色狰狞的鬼面具。 林岚听说过,刑罚堂的长老,就常年戴着鬼面具,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真实模样,可他的手段之残忍,却在东林山中有着不小的名气,传闻在刑罚长老的手下,就没有撬不开的嘴,由此就对他的手段可见一斑。 刑罚长老从向他恭谨执礼的行刑者手中接过长鞭,挥退了那人,石门又缓缓落下,昏暗跳跃的光线中,将本就狰狞的鬼面具勾勒得愈发冰冷阴森,他手执染血长鞭,鞭身漆黑发亮,还带了一些蛇鳞状的花纹,宛若一条黑色的灵蛇一般,想到关于刑罚长老的那些传言,林岚顿时身体僵硬,似乎来到了地狱的入口,浑身冰凉。 第71章 魔气 “长,长老,您不先审审吗,您问什么我都保证会说的!”林岚欲哭无泪。 刑罚长老似乎根本不在乎少年说了什么,果断地扬起了鞭子,看似凌厉的一鞭却不似方才那人将林岚打得皮开肉绽,可暗藏的巧劲却直接让林岚痛得失了声,额上沁出冷汗,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连双手也握不住锁链耷了下来,任由坚硬的锁链勒进了他的皮肉。 “徐若清呢,我,要见他。”少年缓了好一阵子,才断断续续地道。 见少年缓了过来,又是一鞭子打断了他的话,散落的长发将少年惨淡的神情掩盖,少年纤弱的身子似乎再也支持不住地软了下去,只靠两根从屋顶垂落的锁链将他摇摇晃晃地挂住。 刑罚长老的鞭子不会让疼痛麻木,刁钻狠决,疼痛反而一次强过一次,偏偏外表又难以看出差别。 刑罚长老似乎根本没有让他开口辩解的打算,林岚感到身前之人的无情狠辣,心底冰凉,沉默地等待着不知何时又会落下的第三鞭,可等待了许久,却等来轻轻一叹。 “这次若再有提审,记得装得像一点,要是做不到就直说,我不介意收走你半条命,”面具下传来的声音沉闷诡异,明显经过了伪装,“此事当由掌门发话,可保不准有人敢以东林为由动你,你状况越惨,才越有活下去的机会。” 林岚怔了怔,双手扯着锁链挣扎着聚起几分力气,抬头看到随手扔下鞭子就要离去的刑罚长老,讶然道:“长老愿意信我?” 刑罚长老脚步一顿,再度转身,道:“按东林门规,这是叛宗的罪名,只有掌门方可定夺,何况要说你给掌门磕了几个头我还会信,要说你敢杀掌门我可不信,可我的相信与否并不重要,至少你要得到一方核心长老的支持,才有可能坚持到掌门醒来。” 林岚再次一怔,“徐若清伤得很重吗?” “整个东林都被魔气笼罩了,你觉得呢?”刑罚长老嗤笑一声,再不停留。 魔皇燕恕之后,背离正道的武修被称为魔修,而背离天地意志的力量被称为魔气,魔气污浊,与天地气息势同水火,互不相容。在刑罚长老身后,少年又不禁问道:“为什么帮我,顺势而为岂不简单许多?” 这一次,林岚没能再看到刑罚长老停下的脚步。 刑罚长老离开了刑罚堂,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黑色的鬼面具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 此刻的林岚不见,东林的土地上渗出丝丝缕缕的浊气,如同冬日清晨的湖面上升腾的雾气,笼罩了整座东林山,灰黯的天空上似还有亡魂未散,不时传来悚人的狰狞笑声,东林山上的土壤也似浸了血一般粘腻,来往的东林门生大多步履匆匆,眉心紧缩,有条件的还开启了灵器阻挡魔气入体,虽然魔气还远远没有浓郁到威胁武修的境地,可魔气的存在终归是一个隐患。 “师尊,凌霄长老邀请诸位长老前去一聚。”一位青年走来,恭敬抱拳道,他曾为余空寻得药老帮助,他曾往林岚身上泼鸡血糊弄长老,他也是刑罚长老座下首席弟子,仇如卿。 “凌霄?”刑罚长老看不出情绪的面具下传来一道不明意味的声音。 …… 东林门在掌门之下有三位核心长老,虽以大长老为尊,但大长老不喜琐事,药老素不管事,于是把压力全丢给了凌霄。 可凌霄生性淡泊,除了他的孙女就没什么在意之事,他恨不得天下太平别来打扰他,可惜事与愿违,自林岚本事愈大,他也愈不得太平。 这次会召集诸位长老一聚,恐怕也存了一次性解决事端的心情,不过有凌杉这层关系在,想来他对林岚也不至于太过绝情。 凌霄选的地点,是属于他的一片庭院,院中草木清幽,流觞曲水,楼阁连廊,错落有致,这里看似寻常,却又极不寻常,此地没有一丝魔气,甚至抬头望去,天还是那片天,万法不侵。 “凌霄长老剑意浩然,神鬼退避,果然让人敬佩。” 凌霄听到熟悉的言不由衷的维恭之言,回过头看到与语气如出一辙的虚伪笑容,一下子黑了脸:“陈长老司律法,专治小鬼妖魔,怎么还会被小鬼们反了天不成?” “小鬼难治,可比不得妖魔猖狂。”陈云庭意有所指道,笑眯眯地入了座。 三位核心长老不爱管事,陈云庭分明修为不高,可作为大长老弟子被赋予了极高的权利,因此在长老中看他不惯的大有人在,所以他总是独自坐在最末的位置,无视了所有人,悠然地喝着茶。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来此相聚的目的,除了不在云音阁,除了少了一个林岚和一个大长老,一切都好像是五天前的重复,当时与陈云庭针锋相对的布楚也在场,他盯着前者,神色嘲讽,仿佛在嘲笑陈云庭保错了人,站错了立场。 陈云庭则淡然自若地拨弄着茶叶,含笑的眼眸随意扫过,似九幽而来的修罗般血腥森冷,沉沉得压在布楚的心头,逼得后者错开了目光,这才轻笑着浅浅地抿了一口茶。 “如今东林动荡,鬼魂缭绕,魔气不散,掌门未醒,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诸位可有何想法?”凌霄逐渐将话题引上了重点,好似随口一提般问道。 “只是不知这魔气从何而来,若能找到源头,或封印或破坏,倒是好办得多。”一位女子眼眸微微转动,笑吟吟道。 有人顿时摇头,“可惜源头仍未发现,我与南宫长老驱散了一片魔气,可不久后又会溢出,唯独好在魔气初起时掌门就开启了山门阵法,至今魔气都被很好地控制在东林山内。” “那还讨论什么,再去找啊,大不了镇了整座山,喝什么茶!”又有长老急躁道。 忽而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传来,“这些魔气是那个名为曹小剑的东林弟子弄出来的,已经过去大半天了,却不知道问出了些什么来。” “那个名为曹小剑的记名弟子,他必定修了什么禁法忌术,招来亡魂,引动魔气,刺杀掌门,他非但叛宗,一旦堕入鬼道,还是背叛了整个武修界!” 今天,还有其他人开始附和布楚,也许是林岚犯的错太大,大到所有人都觉得他再无翻盘的可能。 “此子一再做下此等叛乱之事,我以为此子该杀!” “……” 第72章 禁忌之阵 “此子一再做下此等叛乱之事,我以为此子该杀!” 场面顿时成了一边倒的形式,正在这时,一位白衣少年匆匆跑来,众人都认得此人是药老身边的药童,名为非儿。 非儿一路小跑到凌霄身前,恭谨地递上了一张被墨渍染透的纸,“老师说,不妨让大家都看一下,以免弄错了。” 非儿离开之后,凌霄皱着眉不解地打开纸张,疑惑了片刻后,他的神色忽然变得震惊,甚至还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意味。 “凌长老,纸上可有写了什么?” 凌霄没有回答那人的话,将纸张交给了身边的那位长老,那位长老皱眉辨认片刻后也是一脸震撼,一言不发地将此又传给了下一个人,就这样,庭院内的众人在沉默着一一看完后陷入了一阵更深刻的沉默之中。 那张纸上,有一个半边被墨渍掩盖的阵法,因为神魂阵法的特殊性众人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纵然没见过的人也大约能够猜到个七七八八。 “凌长老,这个阵法,会不会只是为了与妖兽签订契约?”有人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打破了沉寂。 “不可能,与妖兽的契约阵与此有差异,远没有这么复杂,虽然还差一些,但这必然是禁法。” “也许是掌门在完善与妖兽的契约阵?” 猛然有人拍案而起,“谁说这就是掌门留下的,也许是曹小剑呢?” 凌霄叹了口气,道:“诸位就别自欺欺人了,禁法多数销毁,少数由各方势力封禁,这个阵法,武阁八层就有,而八层,只有几位长老及掌门可以踏入。” “陈长老上次不是说了既然审的是那个弟子,不妨还是把人带上来问问不就清楚了?”一位内门长老忽而说道,他的神色如众人一样沉重,至于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你放肆,”此地唯一的女子立刻开口道,“此地为凌霄长老休憩之地,怎可脏了长老庭院?” “倒是我失言了,”那名内门长老彬彬有礼道,“不过我的住处就在不远处,若诸位有意可以移步,我倒不介意再请人打扫一番,说不准小鬼之血,也可以镇退妖魔呢?”他的目光在陈云庭身上停留了一瞬,让后者骤然感受到一阵危险的气息,可看去时,他早已收回了目光,陈云庭的视线在那人令牌上流连了一圈,内门长老,万俟云。 “这个提议不错,我同意!”布楚第一个道。 “我也赞同。” “还请凌霄长老下令!” “……” 依旧是这些人,想要杀林岚报仇的,想要搅乱局势的,凌霄见形势已然不可逆转,真恨不得一剑剑削了这些唯恐天下不乱之辈,不过最终他还是道:“那也不必麻烦了,就在这儿吧。” …… 这一次当林岚被丢在诸位长老中央,凌霄也是眼角一抽,暗道某人为了保全自己还真下得去手。 石牢内刑罚长老的两鞭,一鞭打在腹上,一鞭抽在了腿上,此刻林岚依旧疼得直不起身来,跪伏在地,两股战战,纵然有半分是演的,也是逼真了许多。 凌霄却不知林岚这次没有半分的演戏,仇如卿在上次泼完鸡血被刑罚长老一顿骂之后,怕林岚这次又太有活力漏了底,直接给人喂了泻药,林岚还远不到百毒不侵的地步,此刻额上见汗,忍着腹中的绞痛夹紧了双腿,一边心中狂骂仇如卿。 “曹小剑,你可知罪?”凌霄淡淡地开口,听着没几分气势。 林岚一愣,抬着苍白的脸,墨黑的长发被冷汗浸湿,一缕一缕地粘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不知弟子何罪,请长老,明示。” “弑杀掌门,修习禁法,堕入魔道,你不知罪?” 林岚想到了戴着狰狞鬼面具的刑罚长老说过的话,以上都是叛宗重罪,唯有掌门方可定夺,于是不禁勾起了一道苍白的笑,“不知弟子何罪,请长老明示。” 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凌霄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僵硬,不动声色地向陈云庭看了一眼,后者悠然地品着茶,可分明唇角已经忍不住微微弯起。 “大胆,行刺掌门背叛东林之人,竟还敢如此与长老说话!”布楚目光森然,怒喝道。 不想林岚比他更加理直气壮,“放肆,叛宗之罪唯有掌门可定夺,掌门未醒,你这就忍不住要上位了?” 他说着诛心之言,笑容干净得不染尘俗,只是忽然,少年嘴角一抽,痛苦地低下头弯下腰来,刚刚喊得太畅快,忘了他还装着重伤呢。 不对,今天真不用装,仇如卿也太狠了! 看着分明出了戏的林岚再度一秒入戏的凌霄:“……” “曹小剑,那你可认得此物?”那张纸不知何时又来到了万俟云手中,他将此物递到了林岚面前,少年看着清晰可辨的半个阵法,沉默了下来。 “修习禁法,你可还有何话可说?”凌霄的声音平静,众位长老不知想到了什么,也齐齐安静了下来。 林岚收回了目光,漆黑澄澈眸子落在了凌霄身上,面不改色道:“这是掌门所画,我从未见过。” 布楚突然出声道:“你私自修习禁法,竟还妄图推卸给掌门!” “你说我修习,可有证据?” “你说你不曾修习,可又有证据?” “武阁八层,我一介记名弟子,有何资格可以触碰?”少年冷笑,可没有人和他一起笑,就连陈云庭的笑容也渐渐隐没了下来。 少年似乎这时才想起了什么,本就苍白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放肆的笑容渐渐收敛,视线落在了凌霄身上。 凌霄不再平静,严肃起来的目光显得异常凌厉迫人,“你如何知道,武阁八层封存禁法?” “是掌门说的!”少年忽然响亮的声音像是垂死前最后的挣扎。 “到现在你还想嫁祸掌门?” “他必须死,否则东林终将成为魔地!” 布楚亦是视线森然,几乎按捺不住他的笑意,“难道掌门一日不醒,就要让此子逍遥一日吗?” “……” 凌霄看着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少年,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可他说不上来,因为禁法和嫁祸掌门之事,场间已经成了一面倒的形势,他想让人先把林岚带回刑罚堂,可他觉得就这么开口势必压不住众人。正在这时,一道并不算威严但绝无人敢反驳的声音传来。 “好了,药老已经稳住了掌门的伤势,醒来就在最近,这点时间你们都等不了吗?”大长老不知何时来到了庭院之中,童颜上双眼黑白分明,低头看了看在地上几乎缩成一团面色铁青的少年,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把他也先带回去吧。” 诸位长老虽然不甘,但此刻也只有遵命。 第73章 身死 当林岚再一次一副快虚脱的模样被仇如卿挂在锁链上,他小脸一垮,长叹道:“师兄,我觉得我和市集上卖的那些肉唯一的区别是还没被开膛破腹。” “忍忍吧,至少这里有师尊在,他不会放任任何人进来的。” 今天庭院内的事情没有被传出来,因此仇如卿对那些事一无所知,笑着拍了拍林岚的肩膀,疼得后者一阵龇牙咧嘴,不悦地瞪着他。 正在这时,石牢的门伴着沉重的机括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门外看去,只见那个红衣的少女双手背在身后,低着脑袋瞅着被弄脏了的鞋尖,似是感受到了两人的注视,她抬起了精致得宛如苍天最得意的收藏品般的面庞,桃花眼微微一弯,绽出了不知多情还是无情的笑靥。 仇如卿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林岚,“你的相好?” 林岚:“……” 红烛:“……” 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隔着明灭的火光,竟与初见之日有三分相似。 仇如卿见之一笑道:“那师兄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罢,他还冲林岚挤了挤眼睛,让林岚好一阵无言。 仇如卿在离开时关下了石牢的门,红烛站在了林岚面前,火光在她潋滟的眼波中流转,依然极美。 她似乎迟疑着如何开口,林岚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臂,锁链发出一阵碰撞之音,少年面露苦笑道:“好像每次碰到你都走不了什么好运,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管好事坏事,我还有什么承受不起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平城徐若清的客栈里,那一次红烛卷了银两离开,可林岚却被留了下来撞上了正主,第二次两人自浮云谷出来,林岚为她鞍前马后,可还得被孟晴拎去修城门,随后是在东林城被捕,当着徐若清的面说出了临风剑法,再之后赏赐被扣,直到此刻的情景更是不必多提,想到此,红烛不禁失笑,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立马严肃了脸庞,在林岚一脸无谓的笑容中,她淡然地道:“你会死。” 林岚笑容一僵:“……?” 红烛身子一动,衣袍下那把短剑与银链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她心里想到,这一次,就当是还了一路上林岚的人情,若是林岚因为她活了下来,想来也不会说穿她的秘密,如果他活不下来,秘密也依旧是秘密,如此想着,红烛道:“我可以看到灵力,昨日你身上便有黑色的灵力缠绕,如今已是盛极。” 林岚一愣,多半是没有信她的,“我尚在出尘境,岂有灵力?” “那就是天地气息,反正就是一种力量。” 林岚失笑,问道,“纵然你真的能够看到,那你可知我修的是什么功法?” “我见过陆初瑞,那不一样,这种灵力我在许多人身上见到过,包括与我同去浮云谷的师兄师姐身上,”说道这里,红烛停顿了一下,才又道,“随后,他们便都死了。” 林岚再次一愣,眼神中仍是狐疑,却一时没有开口,不过若红烛所言不虚,恐怕那天她去打水之时早已知道了所有人会遇难,她敢回来,也许也是笃定她不会死。 这个少女同林岚一样,与自己所求无关之物,没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林岚忽然感到,她今日告知他这个秘密,是否又是为了些什么? 红烛似乎也知要让人相信她的话并不容易,她没有再沉默下去,把一枚在昏暗的石牢内散出淡淡莹润光泽的东西塞进了林岚口中,一感受到其中澎湃得不断想往身体血肉里钻去的灵力,林岚便知晓这是一枚灵石,果然听红烛道:“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了,不要急着用掉,压在舌头下,我不知道此物可否成为你的转机,不过若是你活下来了,可不能忘了我。” 林岚克制着来自本能对于灵石的渴望,问道:“你既愿意帮我,为什么不把凌霄陈云庭之类的人找来?” 红烛摇头道:“我不能帮你更多了,我不知道插手天命会不会改变什么,相对而言,我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林岚闻言,微微沉默片刻,眼见红烛就要离开,忙道:“那你既然给我灵石了,一枚也是给,不如多给一些?” “没了!”红烛头也不回,石牢大门在她身后轰然落下,连带着林岚的心也是狠狠一颤。 “小气!”林岚嘟哝了一句,阖上眸子休息,安静地等待着所谓注定的“死亡”。 …… “天命,到底谁才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人?”红烛走在回去的路上,低头沉思,眸光微黯,不过当她走到楼阁前时,一双纤长的白靴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缓缓抬头,看到一张秀气冷漠,谦逊却也自信的脸,他曾拿着一封掌门亲笔信入了东林,被大长老收作亲传弟子,入门不过月余,他已直逼出尘中境,一境是武修的基础,关系到未来的成就,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没有人敢急于求成,而既然大长老许了,那他就是真的水到渠成了。 “有事?”红烛浅浅一笑,实际上她只是弯了下眸子,看起来是笑着的,双眼清透,可蒙上眼,她的神情总是冰冰冷冷。 “掌门还没醒来吗?”林语问道,语气冷淡,可旨在关心,他知道掌门与红烛的哥哥很像,而且掌门确实很看重红烛。 “醒了便醒了,没醒便没醒,反正谈得再多,也于他无用。”红烛越过林语,她曾考虑过此人是否是天命之人,可天命的人,不仅只有一帆风顺。 她还想过会不会是陈云庭,可天命之人势必立于武修之巅,陈云庭城府很深,可论实力,他再怎么也强不过徐若清。 还有陈雪,一个混迹于入门试炼的皇城少年,或是沈江涛,偏不入内门的外门第一,又或者是余空,一场侮辱后骤然神秘起来的东林门生,红烛想过很多人,可这是一个天骄并起的时代,她很难在其中做出抉择,尤其其中还有不少人之间矛盾极深,她帮了一方,势必与另一方势同水火。 “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坐吧。”没有明确目标之前,红烛不想得罪任何可能之人。 第74章 道消 “师尊,师尊!” 仇如卿一把推开门,紧迫之时,他已然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可屋中空无一人,案上的清茗还泛着热气,刑罚长老应该才离开了不久,不过短时间内怕不会回来了。 仇如卿蹙起了眉头,毫不迟疑地转身就向石牢而去。 刑罚堂内到处都是奔走忙碌的人群,今日大批囚犯越狱,只怕失职这项罪名,刑罚长老怎么也逃脱不了了。 …… “莫非我的死亡,来自于你?”石牢内,林岚看着布楚,不禁失笑,摇头道,“胡言乱语,果然不可尽信。” 不过好歹也拿了红烛一块灵石,她想要恩,就算是她的恩罢了。 “你这是觉得还有活命的机会?”布楚不解林岚的笑,不过这不妨碍他动手杀人,动手前,布楚脸上挂着狰狞的笑,还不忘说了一句:“杀你,可不是我想忤逆门规,我这是为了东林!” 一掌裹挟着凌厉的灵力印在林岚胸膛,灵力冲破血肉在林岚经脉肺腑内横冲直撞,隐隐可闻兵戈交接之音,这是布楚的仙魂,金系仙魂,本就是为了破坏而存在的仙魂。 布楚脸上快意的狞笑犹在,冲入林岚体内的灵力却蓦然被另一种无形的奇异之力包裹,顺着林岚双臂冲出,一阵巨响,灵力四溢,猛然炸裂了锁链。 林岚似乎感受不到来自血肉模糊的手腕上的疼痛,缓缓抬起了眸子,狭长的凤眼中,一对灰瞳诡异,仿佛能直接看进布楚的心里,而他的周围,那阵奇异之力弥漫不散,带给布楚阵阵心悸,“我欠徐若清的,可不欠东林什么!” “你,你居然修鬼道,你必被武修界同诛,不得好死!”心中来自本能的恐惧让布楚预感到了他的死期,不甘心地吼着,期望有人听到他的声音好来帮忙。 林岚闻言,嗤然笑道:“无知之人。” 那日云音阁的审判上,他曾言杀鸡焉用牛刀,没有人把他的话当回事,可当他展现出了他的底牌,他想杀之人竟弱小到都认不出这种力量来,让他感到一阵可笑。 也许在布楚看来,强盛的灵力都比神魂之力要具有威胁得多,林岚只有这一击之力,足以与一位二境巅峰的武修一较高下,这也是他敢与徐若清签订契约的资本,一旦契成,谁支使谁还不一定呢。 可布楚不知,亦不退,虽然浪费了点,可也唯有先保住自己了。 灰色的气息在林岚眼眸中一闪而逝,他只看了布楚一眼,后者的身体就已经软倒了下去,至死他的脸上还带着扭曲的笑意,至死他也不知他为何而死。 林岚吐出灵石握在手上,恢复了正常的漆黑眼眸看了看布楚,跨过尸体向石牢外走去,他已无法通过修炼增长神魂之力,也不知这一次损耗,需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沉重的石门伴着巨大的响动缓缓升起,林岚漫无目的地想着,他就这么走出去了,刑罚长老会不会把他抓回来再抽上一顿? 可骤然,林岚的目光僵硬在了那里,石牢外,曾与布楚站成一线的内门长老万俟云居中而立,他的身边,有五人候立,皆在出尘中境以上,而他更是乐天下境武修,他看到了横尸在石牢内的布楚,又看向眼前的林岚,淡淡一笑,道:“曹小剑弑杀东林长老,无视门规,越狱而逃,视为叛宗,当场处决!” “你敢!”林岚瞳孔一缩,眸子在灰黑间不断转变,最后终于在五人的攻击落到他身上的一瞬将瞳色稳定在了灰色。 林岚口中蓦然涌出大股的鲜血来,不仅因为众人的合击之力,也因为他如今的抵抗是在透支他的神魂,一旦神魂消耗或损伤太多,哪怕没人杀他,他也逃不过身死道消的下场。 “居然还有这样的底牌?”万俟云退居一旁,悠闲地笑道。 林岚勉力地站着,双腿都在因无力支持而颤抖,可他的灰眸狠戾无情,死死地盯住了人群后方的万俟云,红烛严肃的声音还在耳畔,他忽然忍不住扪心自问。 我会死……么? …… 雅致简朴的寝房内,一位温雅英俊的男子缓缓睁开了眼,视线落在天花板上,静静地感受了一番体内的状况,他神色冷淡,面无表情。 不知就这么躺了多久,他安静地起身,随意将外袍搭在肩上,赤着脚走下楼阁,一言未发。 如今已是仲秋的时候,天气转寒,楼阁外的秋风萧瑟,掀起了男子单薄的衣衫,有点凉。 …… 不远处的楼阁上,林语刚挥退前来禀报消息的人,回过头看到红烛怔怔地立在窗边,目光似乎透过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落在了某个地方,看着有些孤独与可怜。 林语想要安慰,可他看不到红烛所看之景,张开了口,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他不见他自己的目光也一样复杂。 “曹小剑需死,徐若清道消,此皆为苍天之命。” 片刻后,红烛开口道,林语不知如何作答,沉默着也来到了窗边,看着某片看不到的景色。 …… 直到那位黑衣的青年自己发出了点声响,男子似乎才察觉了他的存在,徐若清回头看着静默而立的邵衍,神色淡然,似乎他还是昔日那个徐若清,什么都不曾改变,他问道:“曹小剑呢?” 第75章 失踪 “这就是你出借祖辈留下的东林令任他们支使我离开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你的弟子报仇?青山,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象征刑罚的黑色衣袍在身,他既有刑罚之权,也有保证收押之人安全的义务,刑罚长老一点都不在乎青山长老年长于他,没有留下一丝情面,把茶盏皆扫落于地,摔了个粉碎。 青山长老也听说了刑罚堂大乱之事,追其根由,的确因他借出东林令,使刑罚长老不得不离开刑罚堂所致,刑罚长老受了牵连,今天就是来撒气的,非要来找他事也的确无可反驳。 东林令并非儿戏,哪怕青山是为了一枚丹药做的交易,他无杀林岚之心,可不得不说,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虽然有过怅然,可也有过释然。 青山没有接话,自然有人与刑罚堂过不去,“刑罚长老可是手握生杀重权,眼中只有东林门规,什么时候还念起情分来了。听说昨日刑罚堂大乱,今日曹小剑失踪,莫非……”那人的话没有再说下去,然而话外之意不言而喻,这是暗语刑罚长老放跑了林岚。 刑罚长老带着鬼面具原本是不该看出情绪的,或许是他的恼火太过赤裸,竟连青山都感受得一清二楚,刑罚长老看向这个好死不死偏偏这时候经过这里的万俟云,只见后者颇有些无辜道:“刑罚长老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只是来向青山长老表达一下交易东林令的谢意。” “万俟长老,昨日的只是一场交易,不必言什么谢。”青山道,把自己摘出了他们的行列。 “是是,只是一场交易。”万俟云咬重了最后两个字,笑道,让青山好一阵脸色难堪,这话听起来,就像是青山用东林令交易了一场复仇似的。 万俟云看似坦然,实则心中也有点狐疑难安,昨日林岚看似已是穷途末路,可在交手中他培养的五名死士却一个接一个地莫名死去,万俟云想到了神魂攻击,也确认林岚这是在透支生命,不过神魂之力诡异莫测,他不敢轻举妄动,果然最后三人被林岚拖着同归于尽,他站得够远,但也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战栗。 离开前,他反复确认,甚至补刀,摧毁了经脉,震碎了骨骼,踩断了少年的四肢,就差把脑袋拧下来了,万俟云怎么也想不通,“死亡”怎么就成了“失踪”,到底是谁把那个少年的尸体带走? 纵然通过现场判断东林还是把林岚列入了死亡行列,可不见尸体,依旧叫万俟云心底隐隐不安。 “行了,他死了,事情也结束了,该怎样还是怎样,不要因一个已死之人再生争执了。” 凌霄不知嗅着什么味儿也寻到了这里,他的话让刑罚长老语气不快,“你倒是比我还无情。” 凌霄回视面具下那道冷酷的视线,神色淡漠,“别忘了,他只是东林侍奉,死了也就死了,而你是刑罚长老,地位特殊。” “那我的刑罚堂呢,可以任人欺负的特殊吗?”刑罚长老冷哼,针锋相对。 “若凌霄长老的话也是我的意思呢?” 大长老不知怎么得知了这里的事信步而来,让刑罚长老顿时偃旗息鼓,恭恭敬敬地执了礼,大长老又道,“曹小剑死了便死了,你还回去刑罚堂好好执掌你的刑罚,不过只要你还在刑罚堂,便无人可以撼动你的地位,无人可以议论你的是非,”他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淡淡地道,“若有人非要追究你的过错,我也不介意好好把昨日之事彻查一遍!” 掌门之下,一切以大长老为首,不说他今日的放言,刑罚长老最招仇恨,可此人执掌刑罚三年至今安然无恙,那些宵小之辈自然也识趣地不再会打他的主意。 …… 东林山最深处的其中一座楼阁内,盘膝而坐的男子睁开了眼,邵衍面色担忧而焦虑,可他默立一旁没有发问,药老则是不疾不徐,徐若清的状况是体内魔气聚集不散,一日魔气不消,一日他无法修炼,这事,急不得。 “如何?”邵衍紧张道。 徐若清摇了摇头,道:“凝出一丝灵力,就会被魔气消耗一丝,怕是要打持久战了。” “待魔气尽消,再重头修炼吗,药老,就再无他法?”邵衍终于忍不住道,冷峻的面容也因此有了一丝破裂,“东林等不起这么久的时间,东海可也等不起!” “这魔气认准了掌门的气息,别人无法插手,如今缺的不过是掌门自己的灵力,保下根基,这已经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了。” 药老摇头叹道,如今东林内部隐忧已显端倪,徐若清灵力尽散,东林可难以再经一场风雨,只希望待出去历练的小家伙们回来后能安分一点。 “此事,有谁知道了?”徐若清却从来没有因此表现得有所不同,淡淡问道。 “除了我们,大长老和凌长老也知道了,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药老道,“而且掌门苏醒之时魔气不知何故全消,因此没有人有怀疑。” 邵衍忽而问道,“要不要召他回来?” 徐若清道:“没有极冥丹,让他回来毁了东林吗?” 说到此,邵衍又忽而想起了那个苍白俊美,又总带着贼兮兮笑容的少年,“那曹小剑……” 这次徐若清沉默了许久的时间,他昏迷时东林发生了争端,既然这是凌霄和大长老共同默认的事,他未来得及交代,也没有理由去指责什么,“你既袖手东林之事,还提他做什么。” “我……” “好了,死了便死了,就是又要费些功夫了。”徐若清道,错开了邵衍注视而来的目光,只是他心中隐隐觉得,那个寒门林家的少年,那个有着强横神魂的少年,既然刑罚堂给出的结论是失踪而非死亡,恐怕他还会带给东林一场震撼。 第76章 求援 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凌迟般得疼痛,本能的不想醒来,可潜意识中却有什么逼着他醒来,思考比呼吸更叫人感到难受,可这便是透支神魂的代价,要是他不愿醒,恐怕真的再也不会醒来,林岚强迫自己睁开了一道缝。 黑色的天地,黑色的飓风,黑色的锁链束缚着他的四肢处于半空。 林岚:“……” 让我再睡会儿,我没醒,我还没醒…… 恐怖的黑色的风可不管他的想法,迎面席卷而来,林岚只道那个魔不会让他轻易死去,可这效果是不是太惊悚了点,这可不是在轮回里,有魔的意识存于他的脑海,可以无惧天地,所以他闭上了眼,祈求那道屏障的保护。 当黑色的风斩过了他的右臂,疼痛席卷脑海之前,林岚还微微一怔,鲜血飞溅,在黑色的空间里绽出一片血腥之色,承受了无数折磨才装死从万俟云手中活到了现在,再度来临面对死亡的恐惧几乎让他窒息。 “你不想出去了吗?!” 他的威胁换来的却是另外三道狠厉的风,斩断了他的另一只手和双腿,林岚瞳孔一缩,色泽微微变浅,锁链却忽而化作魔气散去,他一下子从半空跌落于地面,断裂的肋骨插入肺脏,口鼻间尽是鲜血,这一摔,也震散了他好不容易聚起的魂力。 半空中又垂落一条锁链拴在林岚腰间,他被倒着提起,鲜血不止。 林岚此刻已然明白他再度落入了魔编织的轮回,他眼帘微垂咬紧了牙,上次离开前他答应被关押在此的魔会带人前来让他取而代之,但他没有做到,这一场轮回,他流尽鲜血而亡。 “我见到了徐若清。” 这次林岚还没睁开眼就忍不住解释道,可一看清眼前之景,他差点没再度昏过去,目之所及尽是容貌恶心的虫豸,肥硕蠕动的身躯,斑斓的花纹,背部的壳上还有一排排硬刺。 而让林岚身心重创的是因为他方才的开口,有不少虫豸落进了他的嘴里,用手抠用吐都只能让那个冰凉恶心的东西坚定不移地向食道里爬去,随后便是虫豸从内部向外蚕食带来的疼痛和恐惧。 不论林岚威胁乞求,那个魔消失了般的不为所动,这一世轮回,林岚看着自己渐渐成为一具骨架,他从头清醒到尾,也从头痛苦到尾,他被虫豸分食而亡。 再度醒来,他不敢再随意开口,也没有力气挣扎喊叫,哪怕依旧害怕,哪怕依旧死去活来,他也只有把痛楚细细嚼碎,一一咽下。 他是林岚,也是曹小剑,没有背景,没有依靠,没有人在乎他,没有人能一直记得他,即便这是地狱的中央,他也只有凭自己爬出去,就像他的神魂清醒,眼睁睁地看着万俟云一寸一寸碾碎了他的骨骼,最终逃过一死,凭借神魂之力支持爬出了死人堆,滚落山崖,回到了木屋里,用红烛给他的灵石打开了阵法,灵石是不足以完全开启阵法的,也许是他昏过去时,魔影把他拉了进来。 不知走过了几场轮回,林岚的意识都再度出现了模糊,他躺在地上,勉强睁开眼,终于见到了那一道虚无变幻的魔影,魔果然还不舍得杀他。 “你的神魂仍在消散,你活不过今晚。”魔说。 “本来,我或许活得过的。”林岚喘着气道,挣扎着尝试起身,魔的攻击针对神魂,他本该死了,魔救了他,似乎只为了让他挺过这一场惩罚。 “你不该忘了承诺,却在濒死时向我求救,更不该在我即将大仇得报之时阻止我,”魔影抬起了手,魔瞳幽幽,“徐若清是没死,不知道我送你的一丝魂,会让你死在第几场轮回。” “你不能杀我……”不知是怎样坚决的意念支持着林岚起了身,跌跌撞撞地想拉住魔影的衣襟,可不成想他一个趔趄直接扑了过去,穿透了虚无的影子,抓到了一对实实在在的衣襟。 魔一怔,下意识地要扶他一把,可手指刚动,他又收了回去,任由林岚艰难颤抖地站在他的面前,“你必须救我,”少年仰起苍白的没了血色的脸,眸光已经隐隐涣散,可他一字一顿,言语狠绝,“这么久以来,只有我见到了你,或者你要夺舍我再受一次身躯枯死之苦,或者你可以任由我死去,再等上百年千年万年,在一个荒山野岭的小世界中等待下一个可以被你威胁的人,也许,等来的是你念念不忘的徐若清呢?” 少年只应承了找人来给魔夺舍,从来没说会帮他复仇,这原本就是魔强加给他的意愿,所以林岚可以说得坦坦荡荡。 魔不语,他看到林岚眼中渐渐失去了他的身影,少年早已力竭,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在地。 林岚不知,这里也是魔编织的幻境,魔退出了他的梦,凝视着躺在地上骨骼尽碎的少年,他的身上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而在刚才一刻,他终于停止了呼吸。 …… 雅致的屋中,白衣的男子盘膝坐在床上,他的周围,无数灵石已经被消耗一空,天地气息微微动荡,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正如那些刚踏上修途的武修一样,在药老离开后,徐若清便一直在修炼,除了一日三餐,几乎放弃了休息的时间。 可他如此状态已有七天,魔气却不见消失多少,徐若清面前,红烛已经站了许久,身上穿着红色的祭服,腰间挂了一张狐面,她的衣襟里还有几两银子几枚灵币,这是当初林岚交给她的和她向任务堂兑换的,也是她如今全部的家当了。 “我已于你无用,你非东林之人,想离开就离开吧。”徐若清没有睁开眼,依旧在修炼。 七日不眠,他的脸上褪了血色,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如今的他,还不如随便一位长老,可他是东林的掌门,所以哪怕他不再强大,也不得不表现得很强大。 红烛微微欠身,无论因为何故,当初毕竟是徐若清收留了她,她站了许久,只为了等来他的一句话,“我不会离开太久。” 徐若清没有在意女孩的话,直到红烛离去,他也没多看一眼。 第77章 剑宗来人 “店家,来一壶热酒一碟小菜!”几人熙熙攘攘地闯入了一家尚未打烊的酒楼里,还没走进去就扯开嗓子喊了起来,然而进去一看,灯火昏暗,店家似乎不在楼内,其他的桌子都收拾干净了,只有一桌还留着,一壶热酒,一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肉。 “店家,喂,有人吗?” 又吼了几声依旧无人回答,饥寒交迫的几人立刻看向了那些酒肉,如同盯上了猎物的狼群,“可能暂时出去了,要不我们先吃点,大不了多给些银两!” 有一人开口,不少人纷纷附和,本来也不是什么讲究礼仪的穷酸书生,一下子哄上前大快朵颐起来。虽然也有几人觉着这么不打招呼似乎不妥,可眼见同伴吃得香甜,也不再多想。 “喂,是不是有谁在看我们?”有人停下了动作,忽然说道。 “可能店家回来了吧,没事,他要把我们当成了什么恶人不敢出来,等会儿留点钱就是了。” 原先那人挠挠头,“也是,哎,就是这个不知什么肉,总觉得有点吃不惯。” “鸡鸭鹅猪牛羊,葱姜蒜酱醋茶,总有几种口味是你吃不惯的,别挑三拣四了!” 几句话根本没有影响这一行人的食欲,只是他们没有看到,就在一院之隔的后厨,一名店家打扮的人被像垃圾一般丢在墙角,他的双目瞪圆,眼角甚至因为他太过用力而被撕裂,再往下看去,只见他肚腹大开,一片血腥,而本该是肠子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一场春秋就像是一场轮回,眨眼间又到了雪落的季节,东林山似乎又恢复了曾经的平静,两个月的时间让所有人都忘却了那场恐怖的魔息。 在东林山深处的楼阁上,才苏醒不久的徐若清白衣单薄,立在窗前看雪,这是今年的初雪,雪落无声,璀璨得似乎随时可以融化在了阳光里。 “掌门,你这到底是要折磨你自己还是折磨我们?”邵衍推门而入,冷峻的脸上情绪并不太深刻,眼底却是无奈,放下从药老处取来的药汤,为徐若清披上了灵器级别的斗篷,白色的斗篷依旧轻薄,可它连灵力的攻击也可以挡下,又况论区区一点寒风。 徐若清这样疯狂地修炼,邵衍自然明白他心中的压力,甚至邵衍也隐隐察觉到徐若清失去的未必仅仅是修为,哪怕他除去了所有的魔气,想再回到原来的高度,付出的将远不再是曾经的那点时间,“掌门……” 徐若清抬手,打住了邵衍的话,透过窗户的微光映亮了他清瘦的侧脸,“找到了多少?” “极冥花种倒是寻到不少,可极冥花就……”邵衍没再说下去,徐若清也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具尸体,还能坚持多久?”徐若清压下了睫羽,眸子里划过不变的温润的光。 “十天收获一朵,说是已经废了也差不多。” 徐若清的神色不见分毫的波动,又问道:“听说剑宗总是来滋事?” 邵衍一愣,应了一声,“掌门,你该不会要……” “若到年底也得不到足够的极冥花,也只有此法了。”徐若清的目光深邃,晦暗不明。 …… 东林山上的武阁之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此地,让守门的青山不觉停下了笔,抬头看向来人。 为首的是一队青衣宗袍之人,每个人皆身负一把长剑,显然并非东林门人,而跟随而来的东林弟子或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或是不悦这批客人反客为主的态度,不一而足。 眼看这群人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想往武阁而去,青山淡淡地低下头,重新执起了笔,“东林外门身份令牌,可入一至三层,内门令牌,可入一至七层,核心令牌,可入八层,九层非掌门不可入,闲杂人等,还请让路。” 青山不过平平静静地陈述了一遍门规,东林门生看到那群人面色的变化,不禁大快人心,当场就有人附和道:“听到没,闲杂人等让一让路,要进武阁的人都被你们挡住了!” 那群青衣之人面色更是难看,不过为首的那名少年却是平静地看了身边的老人一眼,似是得到了什么默许,转而对青山道:“东林与剑宗有约交流学习,就是这么招待人的?” “战台早已为诸位开放,想切磋交流,上战台便可,”青山笔下不停,淡青色的香烟在他身边缭绕,隐约间仿佛化作无数小蛇,静静地蛰伏,随时可以向剑宗之人露出獠牙,“当然,若剑宗向我东林弟子开放了剑阁,我等自然也会邀诸位一观。” 剑宗剑阁同东林门武阁一般是宗门立宗的根本,岂会让外人窥探。剑宗的人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剑宗与东林挨得太近,两宗摩擦早已非一日两日之久,他们有心去挑衅东林的底线而已。 领队的那名长老微微摇头,为首的少年便知不可再一意入武阁,否则就不是挑衅,而是自寻麻烦了。 “战台?”那名少年语气上扬,嗤笑一声道,“那是什么东西,耍猴戏的地方?” 当即有东林门生恼怒道:“剑宗来人,都是这么口无遮拦的吗?” “何况战台之争,岂是儿戏,更非你所说的猴戏!”立刻有人补充道。 剑宗少年不语,他身后却是有人嘲弄道:“剑宗便只有剑观,不设什么战台,否则若是有人怯战了,直接跳下战台当如何是好?” “连战台也站不稳自没有战下去的必要,况且我东林门生输得起,认一句输又何妨!” “剑宗倒不愧是剑宗,出手果决,落手狠辣,连对自己人也是不留生路。”又有人轻笑。 “那也好过东林畏首畏尾,同你们的掌门倒是一脉相承。” “你还没有资格谈论掌门,既然来了东林,要战就战,不战就滚!” “……” 双方争执不断,剑宗少年打量着东林门生,自他说了第一句话后再未发过一言,而在这时,他却再次开口道:“既然东林坚决以战交流,那我便邀战东林,”少年的气势陡然一变,从最初的只是让人觉得自傲,一瞬间如一把出鞘的长剑一样凌厉了起来,锋芒毕露,“剑宗胡守然,修炼五月有余,出尘中境,于战台邀战同境东林门生!” “狡诈!” “卑鄙!” 东林自不可能在他说出了这一番话后还以更高境界的武修或老生压人,可新人中最优秀的一批却还没回来,境界低的甚至同境的新生未必有把握,剑修,在低阶武修中本就以同阶最强而闻名。 “怎么,东林又不敢应战了?”胡守然冷笑道。 剑宗又有人出声道,“果然畏首畏尾。” “东林岂会无人,我应战!”一人从人群中走出,虽非新人,却与胡守然境界相当。 剑宗老者看了他一眼,对胡守然道:“他比你年长许多,也不过如今成就,你超越他是必然的,交流为主,不必争朝夕胜负。” “弟子明白。” 两人的对话没有避着东林之人,这让所有人的面色不那么好看,应战那人同样如此,他在这一境界停留了许久,手段颇多经验丰富才敢应战,可老者话一出口,他的胜利也将是必然,他的失败将更为不堪。 无论众人心中如何想法,一行人还是浩浩荡荡地又来到了战台,见有剑宗之人到来,正在交手的东林门生也纷纷停了下来,将所有的战台均空了出来。 第78章 邀战东林 胡守然与东林应战之人分别立于战台两侧,胡守然的剑,轻盈奇快,剑走偏锋,刁钻难缠,而那人却如一片柳叶,轻飘飘的,让胡守然始终无处着力,那人就像是贴着他的剑一般,剑来时他翩然而退,剑过后他又轻灵而至,第一场,胡守然败,可他败了却不见丧气,反而若有所思,东林胜了也不见欣喜,安静至极。 “原来大家都在这里,难怪我想问个路也找不到人。” 正在这时,一个并不算响亮的声音传来,却因为场间骤然的沉默而显得突兀。胡守然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拨开了人群挤了进来,正像他之前所说特地前来看猴戏一般,胡守然不悦地蹙了下眉,问道:“你也是东林之人?” 前来的少年愣了一下,似乎才看清胡守然的宗袍,“剑宗之人?” “正是,”胡守然扬起了下巴,“怎么,你也要来应战吗?” “应战,应什么战?”少年怔了怔。 “行了,人家一看就是走错路的,东林的人哪有这么多敢出头的!”战台下的剑宗之人里顿时传来一阵嘲讽,四下东林之人面露不虞,可他们或许有的是不敢上,但大部分,是会被认为胜之不武。 “我东林门最优秀的新生弟子在外未归,你们不过来得不凑巧罢了!”东林门生忍不下这口气,不禁开口道。 “可不是,当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让他一只手都没问题!” “……” “老子可忍不下去了,这些家伙太猖狂!”又一人低声骂着走出,道,“我应战,可让你三招。” 胡守然见到应战之人的修为,迟疑着看向了老者,只听老者又道:“东林不会杀你,感受一下也好,当你到了他的境界,你一剑即可破他。” “是。” 应战之人再胜,可东林门生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方才误入的少年面色微异,却在这时忽而道:“原来剑宗是想以一人之力挑了整个东林啊,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大家一起上迟早能玩死他!” 东林之人闻言面子都有些挂不住,连少年身边的人都微微退开了点,想要与之划清界限一般,剑宗之人更是讽笑道:“莫非,这就是你们东林的气魄?” “行了,不敢就是不敢,不用给我拉仇恨了,”少年边说边挤出了人群,来到战台之上,他的宗袍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脸上也尽是尘土乃至血污,可他眼眸清澈,向胡守然微微一笑,灿烂干净,“我与你年纪相仿,境界还比你低上一线,我来应战,你应当没什么话要说吧?” 胡守然看着除了一身破烂衣裳两手空空的少年,微微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你先来,我让你,算是尽地主之谊。”少年笑着道,胡守然也没有拒绝,谁先出第一招,他认为意义不大。 长剑如影,轻灵的一剑瞬息来到了少年面前,胡守然面色紧绷,他显然是将这一剑的速度提到了极致。 少年的眸光骤凝,侧身避让之时脸上还带了抹诧异,剑宗老者没有错过他的神情,只当少年错估了胡守然的实力,脸上就要勾出一个微笑,可他的笑容欲绽未绽之时,变故陡生,这让他的神情宛如扭曲了一般的骇人。 少年轻易地避过了长剑,这点速度,在他看来远远不够。两个月的沉睡不醒,原以为最多恢复如初,没想到境界不变也可以有这么大的提高。 他侧过身子一脚踢在了胡守然的胸膛,交手瞬间的一击比胡守然的剑更快,快得在场几乎没有人看清少年的动作,唯独看到欺近了少年的胡守然,一下子以更快的速度飞下了战台,狼狈地摔落在地,口中咳出了一点血来,连鼻子里也有一道鲜血流下。 “剑宗不是没有战台,死不认输的么,胡剑修,你这是认输了还是不认输啊?”围观的东林门生终于舒了口气,一边暗暗猜测着台上少年的身份,一边嘲弄道。 “还有这说法?”战台上的少年捡起胡守然没有握住遗落的剑,信步来到了战台边缘,看到胡守然不甘而凶狠的目光,少年浅浅一笑,脚下一踏,战台上立刻失去了他的身形,只有战台边缘几块碎石还在落下。 “你敢!”剑宗老者同样身形一动,下一刻,刺耳的兵刃交接之音在胡守然身前响起,老者强横的灵力透过交接的灵剑喷薄而出,落在了少年身上,少年连连退出好几步,面上一阵苍白,握不住的长剑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响。 “剑宗,便是如此邀战的?”这次轮到了东林反击,老者不语,只是冷冷盯着毫发无伤的少年。 少年无辜地摆手道:“我又没打算砍他,你不拦我也伤不到他,战台之外伤人,在东林是要受罚的。” 接下少年一击的老者自然明白少年说的是实话,他的剑,只会落在胡守然的身边,“守然修习不足半年,小友能让他收收性子也好。” “师尊……”胡守然皱了下眉头。 老者明白他的意思,却依然说道:“这场,你是输了。” 少年闻言,再度一笑,上前几步道:“好巧,我修炼不足三个月,最恨那些自小修炼还仗势欺人的世家子弟,这么看来,我们还挺像。” 胡守然惊讶怀疑地瞪大了眼,老者再次替他挡下了走来的少年,“不知阁下何人,在这东林是何身份?” “我?”少年指指自己,自嘲一笑,长叹道,“刚入门时我还是外门弟子,新生中排名最末,如今一贬再贬,现在连门生的身份都被剥夺了,也不知还能在东林混多久。” 老者张口无言,半晌,才道:“阁下怕是说笑了。” “这种事实我还需要骗你吗?等等,我记得我带了身份令牌来。”少年在身上到处是洞的衣服里好一通翻找,抖落了一地的泥土,终于取出了一枚近乎于黑色的身份令牌,老者辨认许久,才勉强看出其上刻的名字,“曹小剑”。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胡守然的身边,把人从地上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想必你也与我一样在宗门里受尽欺凌,明明都这么惨了还要被拉出来丢脸,真是可怜。” 胡守然:“……” 剑宗之人:“……” 东林门生:“……” 林岚言辞恳切,神态真诚,胡守然想反驳,可他能反驳什么,眼前的少年看模样也知道混得的确凄惨,可他一旦反驳了,那就是东林最末的门生败了剑宗新生中的第一天才,这话传出去了,丢的可不是胡守然一人的脸。 剑宗之人默然无言,他们也的确是听说了东林最优秀的新生弟子外出历练才先来试试水。 林岚再度安慰般拍了拍胡守然,“我还要去争取留在东林的机会,你随意,虽然在我之前还有九十九名新生弟子,可至少我们身后还有许多成不了武修的凡人,当往前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也许往后看看就又有勇气了呢。” 林岚离开得潇洒,剑宗却再是没有脸待在东林,虽然老者百般寻找借口,可胡守然邀战东林三战三败,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第79章 鬼修 “今天那家酒楼,倒是换了个漂亮的店家,”东林山门前,两名身穿东林宗袍的门生谈笑间拾级而上,“就是膳食做得不如从前,看来后厨换得不好。” 另一人笑骂了一句,“做一趟任务吃一趟酒楼,难怪这么久了你也挣不了多少钱。” “我是认真的,他们家的酒酿得不用心了,那丹花醉可是他们成名的招牌,居然也不做了,还有那个酱烧肠,一股子怪味,要不是老店家亲口说他是把酒楼传给女儿了,我都要怀疑这家店是不是换芯了!” 另一人无奈,“你就少说两句吧,今天剑宗的人应该也要来。” “都这个时辰差不多快结束了吧。” “……” 两人正往任务堂而去,然而走着走着,主要负责听抱怨的人一回头,却发现他的话唠朋友不见了,直到他面前伸上来一只手。 “你吓我一大跳。”那人笑了笑,也伸手去扶他朋友一把,然而等他看清了情况,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那只手纤细白皙,不是那位东林门生的手,而是从他肚子里伸出来的,那位门生已经倒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肚子被一只手开出了一个洞,表情痛苦而扭曲,张着口想要向同伴求救,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宋……宋齐……救……救我……” 那只白皙得明显属于一名女子的手拉住了那个站着的东林门生。 “闪开!” 一道长剑裹挟着澎湃的灵力席卷,那位东林门生的肚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女人的尖叫,手臂被一剑斩断,宋齐被人撞出去两步,踉踉跄跄地站稳了身子,低头看了看手上握住的那只白皙小手,另一头还在淌着血,他怔了怔。 “啊——”宋齐忙丢开那只手,尖叫着跳了开去。 凌杉:“……”怎么觉着很像某个人? 凌杉皱着眉低下头,看到这样的画面就算是她也觉得极为悚人,可这里她的修为最高,她就有义务保护好众人,而且藏在那位门生肚子里的这个女子,应当也有出尘中上境的修为,只是她不显露力量,凌杉也看不准确。 “啊——”这一次发出惨叫的是那名东林门生,他的腹部肉眼可见地鼓胀了起来,原本只能伸出一只手的口子被撕扯得更大,随着一点黑色的东西努力地钻了出来。 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个女子的脑袋,女子低垂着头,无数的血珠顺着她黑色的长发淌落,那名门生看着自己的肚子里钻出了一个女人,更是在恐惧与疼痛中瞪大了眼睛,撕裂的眼角有鲜血落下,“杀,杀了我吧,”他终于崩溃地大声喊了出来,“求你们杀了我吧!” 不说同是同门众人不忍,单说那名女子在前,无人能越过她给那位门生一个解脱,在东林门生的惨叫声中,女子阴恻恻地笑着,缓缓抬起了青灰色的如同死了许久的尸体般的脸庞,凌杉盯紧了女子的动作,随后看到了一双诡异的,铅灰色的眼眸,她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 “杉儿!” 一声断喝如雷,惊醒了凌杉,她一回过神就看到了一脸严肃的凌霄向着女子抛出了一把破旧的伞,随后立即退到了她的面前。落满尘埃的白伞在女子头顶张开,伞面上几个破洞里漏下了一束束的阳光,伞缘还有几缕布条随风飘荡。 “……” “爷爷,这是什么?”看那个女子竟挣不开白伞笼罩的范围,那个门生也已经昏迷了过去,凌杉不禁问道。 “这是东林唯一能克制鬼修的灵器了,”凌霄的神色依旧凝重,道,“鬼修的结局大多癫狂至死,害人害己,这件灵器虽然强大,可我发挥不了它百分之一的力量,恐怕困不了这个鬼修太久。” “那该如何是好?”一位东林门生害怕地问道。 “我已经让人去通知掌门,应该很快就到。”凌霄回答道,可他的神色并不轻松多少。 鬼修功法奇异,灵力或许能摧毁他们的身躯,可他们哪怕仅余神魂也可以生存,而正统的武修要在乐天上境才开始接触到神魂,真正修炼是在逍遥境。 掌门年少天才,尚处乐天境已有了不弱的神魂,可问题是,两个月前的变故,就算是他也不知道掌门究竟伤到了怎样的程度,对上这样强大的鬼修还有没有胜算。 …… “剑宗之人已经离开了,听说剑宗新收的天才胡守然三战三败。” “剑宗那边如何?”徐若清不在乎这点小争端,他只在乎这些小事背后的影响。 “林语三战,不曾败绩,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邵衍说道。 徐若清点了点头,依然盘膝,有许多事情催促着他废寝忘食,只为了重返巅峰,可不知此刻的平静,还能持续多久。 “掌门……”邵衍有些迟疑。 “何事?” “曹小剑回来了。” 虽然有过猜想,可徐若清还是忍不住好奇,他知道是谁想对林岚动手,那个人藏了这么久才第一次出手,自然要确保万无一失,这让他有些好奇少年是怎么逃了出去的。不过再想到他自己如今的状况,要再次与那个少年交易些什么,恐怕是不大容易。 “掌门,”屋外传来了一道声音,邵衍抬眸看了一眼,身形慢慢隐匿入了阴暗之中,外头的人得了徐若清的命令没有进来,只在门外抱拳说道,“任务堂外有一疑似二境鬼修潜入,一名东林门生濒死,凌长老暂以白伞微雨困住鬼修,怕是坚持不了太久。” 屋内的徐若清睁开了眼,沉默了一下,道,“你先退下吧。” “是。” 听外头脚步声已远,邵衍渐渐显露出了身形,担忧地看向盘膝的男子,“你要怎么办?” “不可能一直躲下去,迟早是要露面的。” 邵衍顿时心中一急,“那可能是二境的鬼修!” 徐若清面不改色,好似邵衍的担忧与他无关一般,正要出门,他脚步一顿,眉梢轻轻一挑,道:“曹小剑回来了?正好,你把他带来,告诉他帮我摆平鬼修,我帮他摆平长老。” 邵衍一愣,面色古怪,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哪个字,“你是说……曹小剑?” 第80章 三进宫 “哼,敢抢我的风头,让你们得瑟!” 林岚一边回忆着剑宗老者哑口无言的样子,一边憋不住地笑着,他不知东林又出了事,只当暂时还没有长老发现他的踪迹,想着怎么才能绕开所有人再去见上徐若清一面,边走边想,不觉何时身前多了一道黑衣身影。 “啊啊啊!”林岚惊叫着连退几步,看着邵衍冷峻的面庞拍了拍胸口,“顾小衍,虽然你来得很是及时,但走路能不能出个声啊!” “跟我来。”邵衍心忧已经前往任务堂的徐若清,想到眼前之人就是罪魁祸首,没给林岚什么好脸色。 林岚倒是不在乎邵衍的态度,笑嘻嘻地凑上前,“是不是掌门想我了要见我?” 邵衍眸光冷冷地瞥过少年脏兮兮的小脸,终于放弃了缓慢前进的速度,一把提起了少年的腰带,听着少年惊呼连连的声音不冷不热地道,“如果不想被悬尸山门,就闭上嘴别让人认出来,顺便摆平一只鬼。” 闻言,少年立马乖乖闭了嘴,片刻,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鬼,什么鬼?” …… 白衣温雅的男子顺着众人自发让出的道路缓缓来到了场间,他的到来,让所有人都定下了心神,鬼修上方的白伞已经摇摇晃晃难以维系,白伞前的凌霄回过头看到男子,恭敬地行了礼,眼里带着问询之意,徐若清面无表情,看不出究竟是成竹在胸还是故作神闲。 他的目光微微一扫,没有看见邵衍和林岚。 一动用神魂之力就是一阵眩晕与恶心,那日的刀上有魔的气息,斩去的远不止他的修为,若非他足够果决,怕是连根基也要被一刀斩断。 微弱的力量飘落在白伞上,只能让白伞晃动得没这么厉害,然而在东林之人看来,他们的掌门神色淡然,才刚向鬼修看了一眼,白伞就不再动摇,不禁更是敬畏非常。 徐若清微微感到了苦恼,如此维系就已经勉强万分,可他不可能就这么站着不动然后让所有人撤退,想着想着,他不禁暗恼邵衍动作太慢,更恼少年害他到如此境地。 渐渐地,周围众人也看出了点异常,三息已过,白伞还是白伞,鬼修还在张牙舞爪,他们的掌门似乎在……发呆? 一道不似曾经强横的神魂之力来到了白衣的男子身边,熟悉的气息让他终于勾出了一点笑意,只是林岚的神魂动荡得很是厉害,别说帮他一把,只怕也是存在不了太久。 不远处的少年眉心一蹙,果决地斩断了这一道神魂,抹杀了自我的意识,主动融入了徐若清的神魂里,他一下子睁开眼,神魂骤然虚弱的无力与难受让他情不自禁地扶住身边那人就弯腰吐了出来。 邵衍:“……” 林岚吐得眼冒金星,邵衍皱着眉头,依旧冷冷道:“好像还不行。” “这是不是灵器啊,用来催动的神魂都够与小鬼媲美了!”林岚忍不住抱怨道。 “可光有神魂也杀不了鬼修,催动维系是很耗神魂之力的。” 林岚言词一滞,才小声怨道:“我这两个月都快白休养了。” 邵衍依然铁石心肠神情冷峻,“神魂罢了,挤挤总是还能有的。” 林岚:“……” 说来话长实则也不过片刻,就在白伞上飘落几缕气息切割得鬼修遍体鳞伤却只让她更加疯狂时,徐若清轻轻蹙了一下眉,随即感受到又有一道神魂之力以更不稳定的状态来到了他身边,主动成为了壮大他神魂的养分,在足够的神魂支持下,白伞飘落的杀机更甚,鬼修灰色的眼眸死死盯住男子,血红的口中发出不似人的惨叫,最终她的身体软倒了下去。 徐若清阖了下眸子,平定了一下几乎抑制不住的眩晕感,同时人群中立刻有几位长老带着弟子冲出来救助那位东林门生,只是片刻后,他们面面相觑,神色凝重,显然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人,没有救下。 徐若清有些疲惫,转过身就要离去。 “啊——” “她没死快退开!” 徐若清回过头,今日同死去的门生一起回到东林的宋齐神色扭曲愤怒地向他冲了过来,从他腹中伸出的一双手里握着一柄匕首,他的嘶吼声诡异惊悚,就像刚刚死去的那个鬼修一样。 宋齐的冲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在那双手伸出来之前众人虽然不解也没有阻止,于是当明白了什么的时候,宋齐距离徐若清只剩下了三步的距离,原本清秀的少年面目变得狰狞,灰色的眸子似乎蕴含着摄人心神的力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心惊,根本来不及反应,但因为宋齐冲向的是那个强大的男子,所以似乎也没了出手的必要,温润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那张扭曲的面容,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 忽然一把长剑从不知何方而来精准地从宋齐的心口处穿过,剑尖停止在了距离徐若清不过三指距离的地方。 宋齐一下子跪伏在地,他自己的双手捂住了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然而他的口中凄厉的叫声不断,腹中伸出的那两只手不断拖着他向前爬去,青灰细长的指尖几乎要碰到男子的衣摆,然而,一位少年自半空跃下,强烈的冲击一瞬间震碎了宋齐和那双手的骨骼,少年单手扶着剑柄仰起了苍白的脸,他的双目呈现出铅灰之色,如同那只已死的鬼。 所有人都以为徐若清有能力应对的场面,殊不知对这个被他们奉为神灵的男子已经被逼入了绝境,可是林岚记得徐若清有点洁癖,如果他真的还有再战之力的话,一定不会允许宋齐离他那么近,而邵衍不便露面,所以只有他来了。 少年冲男子笑了笑,徐若清目光则黯了黯。 下一刻,林岚的眸子骤然变得幽深无情,丝丝缕缕的魔息从他身边的地下渗出,污浊森冷的气息一下子将众人拉回到两个月前的噩梦里,虽然那时的魔气最终还是自行消散了,可还是有不少人因此修为停滞,甚至被魔气所伤,修为倒退,烙下病根的。 此时少年的笑容落在周围之人的眼里,则是另一番模样,嗜血,残忍,恨不得杀了徐若清而后快。 剑出如风,裹挟着魔气汹涌而至,徐若清如今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强烈的魔气,于是他退了半步,林岚的剑正好斩在了他的脚边,这时,少年再也抑制不住透支神魂之力的伤势吐出一口血来,而在众人看来,掌门不知做了什么,看似只不过退了半步,可非但避开了这个魔修的攻击还将之重伤。 “愣着干什么,还不拿下!” 几人持刑罚棍反绞了少年的双手将人架了起来,林岚早已没有反抗的力气,他知道徐若清已经离开,可他已经疲惫得不想再看一眼。 第81章 归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可淬炼火系灵力的火冠草,可保尸身千年不朽的玄阴玉,可使灵器更为坚韧的天晶石……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烟城不算太大的城池,在南林也只算个二等城镇,可因其地处皇朝边界又与东林之地毗邻,因此鱼龙混杂,却也商贸繁盛,总有在外探索的商队在这里倒腾些稀罕玩意儿。 此时街边就有无数叫卖声此起彼伏,一道黑色的身影紧了紧身上的黑袍,轻易地避开迎面而来拥挤的人群,又好像他并没有刻意躲避,但是谁都碰不到那人的一片衣角,似乎在他与周围那些人之间,永远隔着两个空间。 …… “唉,这位小姐,你要些什么?” 少女披着一袭红袍,脑袋被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此刻她又低垂着头,只露出了白皙精巧的下巴,和嫣红如梅的唇瓣。 小摊摊主注意到少女看的正是他方才吆喝的那些东西,忙热情地介绍道:“小姐你可是火系仙魂,这株火冠草可是对你的修为大有裨益啊,若能寻人炼成丹药,除了能增进修为,更可解百毒,是不可多得的灵草啊!还有这些矿石,尤其是这天晶石……” 女孩安静地听着,不为所动,然而小摊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她伸出一指点向了一枚通透无瑕的玉佩,打断道:“这个……” “小姐眼光可真好,这是玄阴玉所制而成,平时与灵药蔬果肉蛋生鲜放在一起也有保鲜的功能,若是随身佩戴,还可滋阴养颜。” 女孩听完了小摊主絮絮叨叨的话,才问道:“你方才说它能保尸身千年不朽?” 那人连忙陪着笑掩饰了尴尬,“那要玄阴玉中的玉王才行,小本买卖,我不欺人,但弄点噱头总行吧。” “玉王?” “玄阴玉通体洁白通透,玉王中心会产生蓝色脉络,好认得很。”小摊主苦笑,正是因为太好辨认了,他才不敢撒谎。 少女举起玉佩对着阳光看了几眼,微微弯起唇角,显得极为满意,“怎么卖?” 玄阴玉对武修而言作用不大,正以为这次生意又要吹了,骤闻此言,小摊主忙不迭道:“五十灵币。” 有点贵,但也不是不可以,少女付了钱,接过了玉佩,随即感受到她身后多了一人。 不是玄阴玉王黑袍人要之也无用,当时没细看路过了小摊,玄阴玉王难得,他只寄希望于青云阁会有,但是街道尽头拐弯时他无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正巧见到红衣的女孩举起玉佩对着阳光,玉中的蓝纹一闪而逝,仿佛一道幻觉,他顿时明白了他错过的是什么。 玄阴玉王一般随身份高贵之人一同陪葬,为防止他人盗窃常以幻阵掩饰,他却是疏忽了。 “这位小姐,此玉对我有大用,可否转让,我愿以一枚灵石换之。” 小摊主成功交易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黑袍之人的意思很明确,他知道少女知道这是玄阴玉王,也愿意等价换之。 “请问,这里有没有什么押宝赌石之类的地方?”少女没有起身,问小摊主道。 “要是渝城或许会有,烟城没有,”小摊主纵然是懊悔,依然答道,“倒是有黑市会不定时开一些地下竞技场,小姐可以押选手,与赌石也有些相似,各城黑市相通,你若有合适人选参加了地下竞技,哪怕到了其他黑市也会有信息留存。” “黑市。”女孩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声,带了些笑意。 “这位小姐……”黑袍人等两人说完了话,又一次试探着开口。 少女起了身,朝着他弯了弯唇角,“既然谈生意,那就找个像样的地方谈吧。” …… 这段时间以来,对东林的长老们冲击最大的事件无疑是林岚的归来,尤其是万俟云。 他是看着林岚连杀了六人,看着他走到穷途末路,看着他骨骼尽碎几乎不成人形,可今日归来,先是战剑宗天才而胜之,再是杀鬼修欲行刺掌门,更不想翌日从那东林山深处传来曹小剑无罪的消息,这让万俟云愈加不安,那个总笑得贼兮兮的少年或许在熟人眼里没什么变化,可在他看来,那天少年偏着眸光看人,眉梢眼底早已多了三分恣意,仿佛妖邪之辈,笑看众人生死,只作游戏。 说起来,还是因为那个少年,云音阁的穹顶下多了一个金丝卷轴,关于在外执行任务之人,不论弟子长老,除核心身份外,无东林门之令无权为同门定罪,若兵刃相向视为叛宗之罪处理。 不过二十三条门规变成了二十四条都不重要,对东林许多底下的弟子而言,陈雪等新生弟子的归来无疑才是最近传得最沸沸扬扬之事,而且除了迎接他们的归来,东林再开战台,外门弟子可以挑战内门弟子,内门弟子间亦可挑战,重作排名。 回到东林的那一天,东林欢腾,陈雪、张恒、唐鹏、余空等历练回来的弟子在战台上接受无数人的瞩目,可他们四人却没看到真正想见到的那个人。 这天陈雪挑战大长老弟子林语,胜之,余空挑战林语,战平,直到唐鹏不甘心地发起挑战被一脚踹下了战台,林语才挽回了一场胜战。 东林之中还隐隐流出传言,据说不久后任务堂会颁布巨额的团队任务,而这次的挑战,也是对新入门门生的一场选拔。 …… 如果还有第二个选择林岚一定不想再回到东林,白衣温雅的男子盘膝坐在床上,对上男子那双晦暗深邃的眸子,林岚心中忍不住先抖了抖,千难万难地挤出了一道微笑,情深意切道:“老徐,你说我们相识那么久那么有缘,我帮你养养花,你就收了我吧?” 徐若清:“……” 林岚的想法总是出乎徐若清的意料,他一时接不上话来,片刻,才道:“魔修为弟子,我可承受不起。” “我心中无魔,谁能逼我入魔?”林岚仰着惨兮兮的小脸,开始掰着手指头一一清算道,“你看,两个月前那个魔要杀你,我可是及时止住了第二刀才没把你劈成两半,”没看到徐若清骤然黑下来的脸色,他继续说道,“再者你昏迷的时候就不能把阵法毁掉吗,害我帮你背了次黑锅,最后是昨天,我可是救你两命外加你光辉伟岸的形象呢!” 徐若清似笑非笑,“所以呢,一切因谁而起?” “……” “怎么说我也帮上了些忙吧,以后您还是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东林掌门,我继续当我的东林弟子,旧事能不能就不提了?”林岚垮下了脸道。 徐若清想了想,“再两个问题,第一,你是怎么让那些长老相信阵法与我无关的?” “我就说了三句实话,”林岚想起来就有些委屈,虽然这本就存在了他故意误导的意思,可他看着就这么不可信任么,“我就说了阵图是你画的,就招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徐若清心底失笑,大约猜到了那日情形,又道:“那第二个问题,你见过下面那个魔头了?” 林岚呼吸一滞,连心跳也似乎漏了一拍,他在轮回里看到过,徐若清似乎与他势同水火,“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被逼无奈。” 徐若清不知是冷哼还是冷笑了一声,“入口在哪里?” “这是第三个问题了。”林岚直视着男子如渊的目光道。 “你这是要替他隐瞒?” 少年弯起眸子笑了笑,“你收了我,我就告诉你。” “……” 第82章 交易 “你收了我,我就告诉你。” “……” 或许是魔修的关系,少年接受了魔的传承,所以让徐若清不喜,又或许自平城到两月前,终于让徐若清意识到这就是一个大麻烦,与其束缚在身边真不如丢出去祸害别家,所以他不想收了,“你已是东林门生。” “我要成为你的亲传弟子,平等契约也行,再不济,”少年露出了一个让徐若清很想揍上一拳的笑容,“看你昨日连只小鬼也收拾不好,不如拜我为师,我保你三年超脱。” 徐若清看着少年的目光忽然间变得很冷,而他,从来都是个敢想敢做的人,一时得意忘形的林岚全然忘了眼前的男子再不济也是出尘巅峰,于是下一刻他已经捂着高高肿起来的脸颊欲哭无泪,“老徐,打人不带打脸的!” 徐若清不想收林岚了,可极冥花依旧不能断,视线落在少年无辜的脸上片刻,他沉吟着开口道:“你把收了你的要求交换入口了,极冥花打算怎么交易?” 既然得不到庇护,只有交换足够的物资让自己变强,林岚张口就道:“交易灵石。” “十朵极冥花一枚灵石。” 林岚讶然:“这么贵?” 徐若清面不改色,“东林的灵石也不算多。” 灵石毕竟是所有武修都用得上的东西,贵一点也是自然,想了想,林岚道:“那交易妖兽内丹呢?” “一朵极冥花三枚妖丹。” 当初徐若清在任务堂开价一朵极冥花一百灵币,折算成三枚妖丹倒也差不多,然而林岚还是力争道:“五枚!” 他随口抬价,不想徐若清立即道:“成交!” 林岚:“……”是不是喊低了? “老徐,你说实话,你可以接受的底线到底是多少?” “说了你也拿不到,何苦呢。” 林岚:“……” 徐若清给了林岚三瓶种子,一瓶十颗,这些足够他换取一百五十枚妖丹,捧着瓶子就好像捧着未来的修炼资源,林岚忍不住已经乐开了花,“对了老徐,你是怎么让长老闭嘴的?” 徐若清温雅的脸上神色淡淡,并不冷漠,但也无法看出情绪来,“我说是陆初瑞在你身上下了魔种,之后你也注意别说穿了。” “……” 在林岚佩服徐若清连撒个谎都天衣无缝的同时,也怎么觉得,这个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掌门,总是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老徐,你的伤势……是不是很严重?”离开前,林岚还是情不自禁问道。 徐若清阖上了眸,掩住了一瞬间黯然的目光,“无妨。” 说着无妨,又岂会真的无妨,两个月了,林岚都已经恢复如常,徐若清看起来依旧没什么起色,少年犹豫着走出两步,突然折返,长刀无锋的刀鞘猛然向徐若清袭去,上一次林岚被魔控制徐若清没有防备,这一次以为尘埃落定徐若清依然没有防备,只是好在两人之间的距离远了一点,他下意识地挡住了长刀,从那头传过来的巨大力量出乎了他的意料,手上微微有点麻。 林岚放开了刀鞘,身形一动,抓着男子的手腕将其折反在了他的背后,没有感受到魔气和杀意,被林岚所制,徐若清的无奈远胜于抵抗的意识,他就算落魄至此,收拾一个林岚还是不难的,他有些头疼地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杀你。” 站在男子身后的林岚微微一笑,一手砸落,于是依旧毫无防备的掌门大人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徐若清能够这么相信他让林岚忍不住有些开心,丝毫没注意到那把剑是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轻轻搭上他的颈间的。 刺骨的寒意透过布料落在皮肤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林岚垂眸看着倒在他脚边的男子,含笑问道:“顾小衍,你可问过老徐被斩去的是什么吗?” …… 捏了一块凉糕送入口中,少女一边耐心地等着菜肴,一边侧着头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热闹的景致,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更显得那双桃花眼风情万千。 “这位小姐……” “可以叫我红烛。” 黑袍人为难地尝试组织着措辞,“红烛……小姐……” “噗嗤!”女孩收回了目光,看向微显窘迫的黑袍人,“不可以摘下帽子吗?” 黑袍人立刻摇了摇头。 “你要的玄阴玉王我这就可以给你,不过在此前,我想与你做另一个交易,”红烛垂下目光,轻浅地笑着,她第一次看到这人身边那种扭曲的力量时就盯住了此人,看他买着各种有保存尸身功效的香囊灵物,翻阅了不少书籍才想到或许他要寻的是玄阴玉王,没想到还真的出现了一枚,在黑袍人警惕的目光中,红烛坦然一笑,“我初来乍到,身无居所,可否收留我一段时间?” 黑袍人:“……” 这一瞬间,黑袍人不禁怀疑,是否是少女早就盯上了他,花干净了积蓄买下了玄阴玉王引他主动前来,顺便坑一顿午膳。 “方才你也听到了地下竞技场,你出战,我押注,得来的灵币我们等分,作为你收留我的报酬。” 黑袍人摇了摇头,“我不想暴露在危险之下,而且输赢在我自己一念之间,我自己也可以押注。” “不能一昧地求胜也不能连败,有输有赢才能牟取最大的利益,我会告诉你每个对手的能力甚至弱点,使你无性命之忧,而黑市最重隐私,想必也不会有身份泄露之忧,何来危险一说?” 黑袍人仔细地打量着气息寻常的女孩,若非刻意隐瞒,如今她应该连武修也不是吧,于是他轻嗤了一声,“大言不惭。” 少女并没有生气,捧着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又气定神闲道:“以你之能,本没必要藏头露尾,说明这里对你而言是个陌生而危险的环境,我对你的身份没有任何兴趣,而我行动也不受身份阻碍,于你,何尝不是一种掩护。 另外我所说能提前告知你对手的能力也不是空口白话,就以你为例吧,如果我没猜错,你的仙魂极为特殊,是视觉错觉,或者扭曲光线这种欺骗他人感知之类的吧?” 空间太过强悍,那是天道的力量,不可能成为某个人的仙魂,但蒙蔽感知就不同了,虽然看不真切,但他的的确确就在那里,总能够得着。 黑袍人大惊,“你能看到别人的仙魂?” 远不止仙魂!红烛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却对着黑袍人点了点头,见此,后者陷入了一阵沉思,地下竞技场反倒不再是关键,他更在意这个女孩值不值得信任,在他看来,女孩虽然恬静美好,可美好得太过虚假,不知在她深深的城府之后,是一如外表的优雅,还是截然不同的狰狞。 “意下如何?”话已说完,红烛取出玄阴玉王,推向了黑袍人。 红烛的确早已盯上了对方,一个强大的异乡之人,而且根据观察是个内敛冷漠的人,少言寡语,孤僻自信,这样的人不屑于做什么见不到人的事情而且大概率能够信守承诺,是个可以考虑的交易对象。 盯着玉佩静默了片刻,黑袍人抬起了目光,“若是我觉得危险,会随时停止交易。” 红烛绽开了一个倾城的笑靥,让黑袍之人有过一瞬的失神,“那以后,我该如何称呼你?” “墨秋炎。” “那以后就叫小秋吧。” “……” 第83章 团队任务 外门之地有一处雅致的府邸,这是东林山上唯一的一块私人财产,不属于东林门所有,这里被其所有者转让给了陈雪,随后陈雪和张恒入内门,余空和药老一起住,唐鹏不知走了什么好运被一名内门长老南宫天收为弟子也住在内门,于是这座府邸几乎成了林岚的私产。 本来想着这次大家试炼归来就在这里好好聚一聚,没想到当林岚得了闲来时得知他们又出去执行任务去了,索性在这里独自小住了一些时日。 “啊疼疼疼,太他么疼了,这简直不是给人受的罪!” 府邸内伴着一道呻吟,林岚起身的动作才到一半又倒了回去,连根手指头也不想动,他看了眼身边三瓶被冰霜包裹的瓷瓶苦下了小脸,“这才十五枚妖丹,亏大了。” 又不知躺了多久,他艰难地拄着刀鞘揣着三瓶冰疙瘩一样在冬天里一点都不讨人喜的瓷瓶向东林山上而去,沿路上,却是听到有不少人在讨论任务堂新颁布的任务,甚至还提到了分组,偶然间,林岚听到了陈雪的名字。 陈雪他们回来时林岚还在刑罚堂里,他们离开林岚也已经听说,只是分组、任务加上陈雪,他不过多睡了点时间,怎么就像走过了十年一样叫人看不懂了呢? “这位兄弟,请问刚刚你们讨论的任务堂团队任务有多少奖励啊?”林岚一路上多少听出了点东西,拉住一人问道。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少的三百灵币多的数万,不一而足。” “数,数万?”林岚的眼眸一亮,脑海中顿时冒出了一串的零。 “我们就别想了,队伍是东林指定的,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林岚愣了愣,“这么说,队伍已经分好了?” “是啊,根据前几天的挑战排名分的,这两天已经陆陆续续有队伍离开了。” 这……这两天? 林岚神色变了变,似乎他睡过了一场赚大钱的机会。 …… 东林山深处的楼阁内,那位白衣的男子倚靠在窗边偏着头看着窗外的的山峦重叠,从他的角度,还能看到半个繁华的东林城。 感受着两个月不曾感受到的暖流随着他的呼吸流转过全身,舒泰而安然,从最初苏醒时的茫然,到随后的难以置信,再到如今的渐渐接受,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三天,对外,他称巩固修为,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醒来的那一刻起,他的修为就已经极为稳固,甚至比以前更为精进。 因为徐若清不见任何人的命令,这三天一直很是安静,可今天有一人的到来打破了楼阁内的平静,当浑身从里到外都在散发寒气的邵衍推门而入时,徐若清很无奈地看到已经被邵衍教训得鼻青脸肿的林岚把自己从邵衍背上摘了下来,八爪章鱼一般转而黏在了他的手臂上。 “老徐,你没告诉我养花这么疼。” 徐若清想到上一次在平城,花开之日邵衍是一次又一次地砸晕了少年,心中闪过一道莫名的情绪,他问道:“那你还想要什么?” 林岚爪子一伸:“你先把妖丹给我。” 徐若清失笑,丢过去一个锦囊,林岚眉开眼笑地双手捧来,细细一数……十二枚? 林岚翻来覆去又数了三遍,抬头看向徐若清,后者一脸理所当然道:“一枚种子一枚妖丹,很廉价了。” 林岚:“……” 邵衍:“……”掌门,要是让他知道妖丹与妖丹也是大不相同,东林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低阶的妖兽内丹会不会扭头就走? 林岚自然没想过妖丹质量的差别,也少见地没计较少了三枚妖丹,一下子又挽住了徐若清,软下了语气道:“老徐,你看我为了你的事这两天都睡过去了,没赶上挑战,你就分我个名额呗?” 少年正好提到了徐若清好奇的事情,“你是怎么做到的?”徐若清多少有点猜测,这种能够短时间内让他一身修为失而复得的,必然只有禁忌之法,而禁法的代价,往往高于所得的利益。 林岚闻言,笑容微微一僵,“老徐,我们约好了再不提之前那些事情的。” “此事发生在约定之后。” “起因在约定之前。” 徐若清与林岚对视了片刻,收回目光冲后者微微一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笑,“想做团队任务,等下次吧。” 林岚愣了愣,“下次是什么时候?” “说不准,也许三五月,也许三五年。” 林岚:“……”你这是公报私仇! 可谁让徐若清就是东林掌门,他就是光明正大的公报私仇也没人管得了他。 “就像你知道契约阵一样,我也正巧知道一个禁法,”林岚无奈地坦白道,然而看到后者落下的目光,他又立刻补充了一句,“这个禁法曾延续了多年,保证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和阻碍!” “于我无碍,”徐若清在这三天里早已确认,没有太多的意外,轻轻启口,“那于你呢?” 少年脸上带着浅浅的的笑,在徐若清的注视下坦然道:“于我,自然也没有影响。” “你说了这是禁法。” 禁法伤人害己,这是武修界公认的事实。 “可我是绝天绝地绝世的天才,区区禁法怎能难住我!” 徐若清沉默了几息,他猜不到真相,但是林岚不想说,他也不会再追问下去,原本他就并非什么多情之人,不过从林岚的话里他多少能够听出点东西,那日魔息之下他的金丹破碎,原本几乎不可能再有凝丹之日,可睡去了几天修为恢复,金丹自然不可能凭空出现,感受着与曾经的风势截然不同的剑气,这是来源于另一个二境之修的金丹。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淡淡,语调稍稍上扬,“既然是你给予我的,那么势必是你曾经拥有的。身具灵力而且已经凝丹,神魂之力强横,七年前就能接触到禁法、万物经和我交给林家的剑谱,”幽深的目光扫来,紧紧盯着少年,他似笑非笑,“寒门林家,林小剑?” 林岚嘴角一抽:“……” 徐若清再度陷入了沉思,目光飘忽着向林岚这边看来,“七年前,那你才多大……” “老老老老徐啊,”林岚一下子扑在了徐若清的身上,生生打断了后者的思考,徐若清低头看到身上的一滩少年,眼角轻轻一跳,只见少年抬起了苍白的小脸,可怜巴巴地道,“我每天给你十朵极冥花,那个团队任务就让我去吧,或者你给我次机会,我挤个人下来?” 徐若清不为所动,“你倒对自己越来越自信。” 林岚小脸委屈,抱着徐若清的袖子道:“只此一次,以后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保证不添麻烦,我还可以一直帮你养花,就给我个名额吧?” 林岚只看到任务堂高额的悬赏,却没有深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次同时派出数支队伍,对徐若清而言意义非凡,他不容许出现丝毫的错误,而林岚修为不足,闯祸本事不小,所以无论如何,将林岚派出去执行任务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只是看这个少年苦苦挣扎求生的模样有时会让像他这样的人都不禁产生一丝不多的善意。 ……不,或许他不是没有深思,而是比起艰巨的任务,他更重视丰富的资源。 “事实上,平城的相识客栈里第一次吞下极冥花种,你早就知道那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了吧?” 林岚哀求的动作僵了僵,不禁怀疑他是什么时候透了这么多底给老徐的。 “我可以给你个特例,你废了你的魔功重踏仙途,什么时候你做到了,什么时候我给你机会。”徐若清淡淡地道,至少这次他没有想过为难林岚,只是林岚从那个人之处习得魔修之法始终是他心中的芥蒂,况且魔修狡诈,不见得有什么好意。 林岚闻之,苍白的脸上好一阵错愕,神色变了又变,一度欲言又止,空气里有过霎那的安静。 “除了这个,什么都可以,十朵极冥花不够的话,五十朵,百朵都可以。”少年难得流露了几许真切,放低了声恳求着。 徐若清垂眸,林岚刚入东林时他故意克扣其修炼资源或许是存了逼迫他养花交换资源的意思,但此刻少年既然答应了,日后再额外给予点利息并非不可考虑,只有修魔一事不得许可,他可以在东林保住林岚一次两次甚至千千万万次,可修魔之事一旦被外面的人知道了,那就不只是林岚一个人的事情了,正因为魔修已经灭绝过,所以更不被容许出现,“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整整七年来,修魔是林岚看到的唯一的希望,否则他不会明知那尊魔不怀好意还坚持修炼了,而如今徐若清的话,分明是在叫他抛弃希望,让他如何能够答应,“老徐,你可以一直看着我,要是哪天我当真造下天地难容之大孽,你镇压我也好,杀了我也罢,我保证不恨你。” 听了林岚的话,徐若清已然明白了他的选择,轻轻阖上了眸子,淡然吩咐道:“所有队伍离开前,让刑罚堂把人看住了,关起来也没事。” 邵衍从角落的阴影里一步走出,抱拳道:“是。” 第84章 组队 自林岚回来后这还是陈云庭第一次见到他,新发的宗袍又早已变得皱皱巴巴的,就像他皱成一团泫然欲泣的脸,外头是大雪纷飞,可也不曾见尚且出尘境的少年增添什么衣物,身上裹挟着冬日的寒风就被人丢进了刑罚堂。 林岚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陈云庭,一想到打着他的名义签下的借条,小脸一白,老徐也太狠毒了! “你这可是四进宫了。”陈云庭放下茶盏,微微一笑。 “这次是老徐他不近人情,我可什么也没干!”林岚面色不快,暗道徐若清的心简直是铁打的,都这么恳求他了也不见他动摇分毫。目光缓缓转向陈云庭,林岚忍不住问道,“这里不是刑罚堂吗,你怎么在这儿?” “我司律法,这儿的那位掌刑罚,承袭一脉,我出现在这里不行吗?”陈云庭缓缓地挑了一下眉梢,唇角含着笑意道,“说起来,我们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不妨来清算一下某些事吧。” 林岚的眼眸一凝,忽而神色委屈道,“陈云庭,你既然和刑罚长老有交情就不如和他说说,你知不知道万俟云带了个什么样的阵容来杀我,他还放跑了好多犯人。” 此事早在一个月前就有了定论,哪怕结果叫人不满,可这是大长老的决定,徐若清苏醒后也没有质疑,所以其他人已经无权再审,于是面对林岚提出的问题,陈云庭满脑都只有欠条铺天盖地而来的那一天,容不下其他,他含笑道:“此事不归我管,只是欠我的债你要怎么说?” 林岚:“……”东林的高层就个个这么铁石心肠吗? …… “你们是东林极为优秀的一批弟子,此次前去,危机重重,许多事情未必会如我等所料的发展,今日送别,希望他日你们可以一同归来。” 这段时间,不断有五人一组的队伍离开东林,每一次都有长老在东林殿前为他们送别,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今天又有三组队伍要下山,周围来凑热闹的东林门生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敬畏,这些队伍中的门生,从核心到外门都有,可毫无例外皆是东林公认的天才,没有人知道他们执行的任务是什么,可需要这么多天才相继前去执行的任务,想必也是非凡。 可是在这庄严的时刻,却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猫着腰踮着脚快速地穿梭在人群里。 林岚几乎要憋不住笑意,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倒是方便了他的行动,养花这么疼,还不如混进一个队伍先下山,再好好与他们谈谈任务资源的分配,数万呐,他哪怕只蹭一点零头也是好的。 林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已经忍不住弯起了眼眸,咧开了一道贼兮兮的笑容,不想一时不察一下子撞上了一道白衣的身影。 林岚轻哼一声,抬头对上那人低下来的视线,眉眼俊朗,不苟言笑,他不识得此人,不过眸子一偏,林岚一下子瞪直了眼,这个他不认识的人身边,竟全是他的熟人,背着门板一样武器的蔡乾,承人一诺羞辱了余空的沈江涛,一直跟随着沈江涛玩世不恭的青年,以及神色淡漠的林语。 一道不熟悉的和四道与林岚相识强大却又不那么友好的视线齐齐落在了林岚身上,林岚嘴角抽了抽,挤开了一丝微笑,边摆手边向后退去,“那个……我,我好像走错路了……” 不想林岚刚退出一步,再度撞上一人,那人未发话,却见四周门生长老皆恭敬行礼,“掌门。” 林岚觉得心跳似乎漏下了一拍。 “走错什么,你想去,就跟着他们去。”徐若清的声音不温不火,可林岚分明看他眼神晦暗,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林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违逆了徐若清意愿的关系,他只觉得跟着这五人执行任务一定不美妙。 “老徐,我们就不能再商量商量?”林岚似乎是恳求般道,他声音不大,却依旧有不少人听到了他对徐若清的称呼,不禁目露诧异,暗暗揣度两人间的关系。 徐若清自然明白林岚的用意,脸色一黑,屈指在林岚额上一弹。 “你干什么!”林岚捂住了脑袋,徐若清指尖很凉,就像凛冬的寒风一样,让他眉心间有一阵微微的刺痛。 徐若清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物丢给林岚,转过身,清淡的嗓音从前方传来,“封你修为。” 林岚:“……” 低下头,怔怔地看着那天砍伤了徐若清后遗失在废墟中的重刀无锋,而至于修为也根本只是对方的玩笑。 林岚捧着刀,唇边露出一点浅淡的笑容。 …… “居然来了个拖油瓶,掌门怎么想的?”跟着沈江涛的青年双手抱怀,神色散漫。 “掌门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他只会选择更有利于任务完成的组合,所以还是欢迎一下新成员吧,”那个眉目俊朗之人倒是好脾气,对林岚道,“我是这个队伍的队长,江水城。” 那位青年也是不吝啬地咧嘴一笑,“李乔。” 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林岚眉心轻轻蹙了一下,随后在林语的注视下面不改色道:“曹小剑。” 对于老一辈东林门生而言,这个名字是极为陌生的,毕竟如两月前的事情也只有东林高层知晓,江水城却是目光一滞,人如其名,小小的,贱贱的,这个名字倒是好记的很。 第85章 荣归故里 蔡乾的话不多,另外三人与林岚有过节,江水城看着冷漠倒是颇为爽朗,因此一路上林岚都乐意跟随在江水城身边。 武修赶路极快,走的又是较为偏僻有妖兽出没的地带,林岚本就有修魔的优势,一边赶路一边修炼也没落下太多,还是林语体力不济跟随得有些吃力,不过众人都是知道他的天赋的,因此轮换着提携他一程,也不曾落下。 “江师兄,我们这是去哪里?”林岚微微蹙眉,他再不擅长辨认方向也隐约察觉了一抹熟悉。 回答他的不是江水城,而是林语,“连回家的路也认不得吗?” 林岚微微一怔,回家? “原来曹师弟也是平城人士啊,难怪掌门让你前来呢,借机还一趟乡也不错,这样我们六人里就有半数的平城之人了。”江水城笑道。 平城……还乡? 林岚有些讽刺地想到,他低谷的几年都在平城,他在平城学会了收敛锋芒,学会了观颜察色,什么时候,平城倒成了他的故乡了? 不过真正的故乡不认他,除了平城,他还能回去哪里。在东林度过了一个秋季,对于林语而言,这次回到平城林家,也许真的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吧。 “说起来,蔡乾是蔡家之人,林语为林家之人,我看我们也不必找住处了,不如分成两队,借居两地,分头行动,两位不知可有意见?”江水城问道,他有任务在身,若能借助平城世家之力,无疑比单单六人行动要快得多。 “我没问题。”蔡乾应声。 “我也一样,”林语看了林岚一眼,又道,“不过曹小剑也是我林家之人,若是李师兄要和沈师兄一起行动的话,我想两组已经可以分好了。” 江水城颇为意外地看了林岚一眼,“能去出了两位东林门生的林家做客,倒是荣幸。” 林岚却没有什么欣喜之情,林语如此说法,他亦不反驳,在他想来,林语并不是为了他,只是想拉拢江水城。 …… 平城依旧是原来的平城,没有东林城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古朴大方的城门前一片清冷,城里不见喧嚣,只有平平淡淡的生活。 这是个宁静的城池,在这飘雪的季节,踏着青石板走过巷尾,连那些吆喝叫卖也透着平城淡泊的气息。 平城的人也依旧是那些人,平城三世家,唯有蔡家小霸王蔡坤最为嚣张,招呼着一群小弟呼啸般卷过大街,扫荡着一切他看上的东西,不觉,他停下了脚步。 蔡坤眼中倒映的少年面色苍白得几乎和他的衣袍一样雪白,长发如墨,松散地扎在脑后,少年看起来瘦削脆弱,不禁风雪,可他毕竟,好好地走过了蔡坤的面前。 “奇了怪了,好几个月不见你还当你不开眼招惹了个谁谁被打死了呢,居然是出城了。” 林岚觉得有好几道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听着嚣张暗讽的话语他偏过头,正好看到一群人将他围了起来,而蔡坤越过人群,向他而来。 “蔡大哥,好久不见。” 林岚轻和一笑,漆黑的眸光却是肆意地在蔡坤身上打量了一个来回,出尘下境,还是根基极其不稳的出尘下境,一次引息功法运转三百六十周天,他恐怕一次引息都没有认认真真地完成,而其他人比蔡坤还不如,大部分甚至连神魂都还没凝炼。 蔡坤从来不信林岚可以入东林,也从不认为几月不见这个被他欺负了这么多年的人可以超越他,正想和往常一样放什么狠话,却见又有几人走来,其中一人眉目俊朗,气质非凡,一看就知非常人物,“怎么了,你找不到你说的那家很好吃的酒楼了?” 林岚没有理会围着他的人,回头冲江水城道:“看来短短几个月平城还是有变化的,这次我等是无福了。” 江水城没有太在意这点小事,看清楚了林岚这边的情况微微讶然,“这是……” “哥!”蔡坤先是一惊,神色略显张皇,不过眨眼间他就稳下了心绪,扑到了蔡乾面前,“哥,你可终于回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蔡乾看了林岚一眼,收回目光,脸上不见喜怒。 蔡坤显然是有些怕这个哥哥的,可还是鼓着勇气道:“哥,就是他,就是这个人,他总是仗势欺人,我倒没什么,可我的朋友可都被他欺负得狠了!” 蔡坤的小弟闻言,见风使舵连忙点头,露出了一副悲愤的神情。 林岚抬了下眸子,撞上了蔡乾的目光,却一言不发,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所有人都分明察觉到,在听说目的地是平城后,林岚就安静了许多,平静得有些冷酷。 “入门之日他尚不是武修,蔡家培养出的子嗣,被一介凡人打压得四处诉苦,也不过如此。”出乎意料地,林语却为林岚开了口,他神色淡然,不是看向蔡坤,而是看向蔡乾,他只在乎蔡乾的意思。 “哥,他仗势欺人,”蔡坤见蔡乾向他看来,心中有些慌乱,“他曲媚逢迎讨好了那些大人物才能借势横行!” “我借了势又如何,”林岚忽而讽笑出声,“昔日我借势才能欺你,今日我不借势照样欺你!”林岚骤然踏步而出,徐若清不希望他再被人发现修魔之事,所以众人震惊于他的速度,却没有看出其他异样。 如今他只修至五道魔纹,然而那尊魔为了救他,将黑色天地里唯一剩下的魔骨换给了他。黑色的风可以湮灭一切生命,血肉早已在其中消亡,只有最坚硬的骨骼存留至今,尽管还是腐朽了一些,可也远远强于林岚目前的修为了。 林岚的速度极快,蔡乾下意识地上前阻拦,可他面前忽而凭空生出一捧烈火,他明白,这是林语出手了,哪怕火焰眨眼熄灭,可蔡乾不过脚步一滞的功夫,林岚已经来到了蔡坤面前,可他握紧的拳头没有落下,一把宛如门板的巨剑斜斜地插在了他的面前。 蔡坤惊慌失措,不过在林岚收手后终于松了口气,他不禁委屈地看向了蔡乾,“哥!” 这次蔡坤是看清了六人都穿着统一的宗袍,天门红花,与那日来招生的东林门人一样。 “先回去,”蔡乾语气冷硬,虽然他与他这个弟弟见面少,但他不傻,知道有句话叫做恶人先告状,不可能偏听蔡坤的一面之词,他朝着林岚一拱手道,“师弟这么光天化日之下伤我弟弟,我无法视之不理,容我了解情况后再解决恩怨。” 林岚弯起眉眼浅浅一笑,此刻纵然他杀了蔡坤又如何,除了让蔡乾心生仇恨,他什么也得不到,蔡乾已经给出了态度也该满足了,不论如何让他不想回忆的七年已经过去,不若让记忆葬在心底。 他有些厌倦地转身离去,蔡坤的那些小弟自发地让出了道路,江水城见林家与蔡家有些矛盾,忙打了个圆场,“也到午时了,不如按分好的队伍先去打个招呼找好落脚点,晚些时候再碰面吧,”他又对林语道,“要麻烦林家了。” “江师兄光临林家,蓬荜生辉。”林语也客气了一句。 “那么两位,也去府上坐坐吧。”蔡乾向沈江涛二人道,至于蔡坤低着头不发一言。 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平城林家外,林岚抬头看着林家大门,缓缓勾勒出了一道笑容。 第86章 再回林家 江水城随林语去了林家,蔡乾却并没有带人回蔡家,三人都对他们队伍中的两个师弟比较感兴趣,他们都是林家之人,可两人言语不多,林岚似不喜林家,偏偏林语偶尔的言辞中又透着维护之意,这让三人越看越迷惑,也愈发有兴致起来,因此他们只寻了一间较大的酒楼悠然地吃喝了起来。 “听说没,林家嫡长子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东林的师兄,林家这是要兴旺了呐。”很快,三人就听到了他们想听的话题,果然平城三世家永远都是平城之人的话题中心。 “曾经平城天赋测试也好,叶家在林家小住的日子也好,都没发现林家嫡长子的天赋,果然还是东林的掌门目光如炬,一眼看出了林少爷的天赋,如今他已是东林大长老的亲传弟子了!” 这种消息传得倒快,林语这才回去多久,三人失笑,至于掌门看中林语天赋这事他们是不太相信的。 林语天赋在这新生中或许属于顶尖,不过东林门生众多,更为出类拔萃者也有不少,何况掌门自己就是当世震烁武洲的天骄,又如何看得上林语这些天赋。 可入门试炼那天有人凭一封掌门亲笔信入了东林,此事三人也有耳闻,故而不解,不过这些细枝末节,几人也不会刨根问底。 “这位朋友,方才听你们说那林家的林语天赋非凡,为何在东林收徒以前会发现不了呢?”沈江涛含着笑问身后讨论着林家的那一桌子人道,还顺手递了壶酒过去。 有酒喝,那些人也是爽快,见三人边上还空了个位置,有一人直接坐了过来,道:“那林语可不止天才,还是个孝子,林家主晚年得子,就他这么一个嫡子,全指望着他子承父业了。 世家夺嫡之事屡见不鲜,林语知道自己的修行天赋若被发现就要被送走,一旦入了宗门,归来之日漫漫无期,他若不在,怕是会滋长了一些人的野心。而当时他在同辈中威望已然足够,顺利继业,林家主也可此生无憾,这才一直隐瞒,直到被东林之人接走。” 想不到那个冷冷的家伙居然是个孝子?李乔笑了笑,又问道:“之前我听有人还提到林家有个叫做曹小剑的人,他不是姓曹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曹小剑?”那人一愣,想了一会儿才忆起了这么一个人,旋即笑道,“他在林家本来就是个下人,自然不姓林。” 下人? 沈江涛三人面面相觑,可看林语的态度,那个少年怎么都不像是个下人啊? “世家下人这么多,怎么偏偏就他有名气?”李乔心念一转,天衣无缝地换了话题。 “说来这也是林家不幸啊,摊上这对主仆,”那人叹道,“那个曹小剑长得一副好皮囊,最会哄人开心,讨得了林家小少爷的欢心,主非主,仆非仆,被养在林家也不干什么粗活重活累活,长得白白净净,若是个女子,准又是一只妖精。” “噗——” 蔡乾:“……” 沈江涛:“……” 那人:“……” 李乔连忙摆手,掩饰着自己的失态,虽然觉得那人形容的有几分像他认识的曹小剑,可又有几分不像,然而一加上最后一句话,忽然间觉得无缝对接。 “你这是不信我说的?” “岂敢岂敢,只是这个形容……”李乔一下子笑得失了声,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不知阁下口中的小少爷,又是何人?”沈江涛继续问道。 “此人并非林家之子,七年前突然出现在了林家,模样俊美,可与他的行径处于两个极端,”那人说得有些渴,连灌了好几口酒,才又道,“那个小少爷除了曹小剑,谁的话也不听,骄纵跋扈,行事张狂,不断给林家惹下祸端,说来都是林大少爷扫的尾,林家主可是得了一个好儿子啊!” 李乔:“……”话题怎么又回来了? “说起来,刚才你们说的那个下人曹小剑啊,”又一人转过头来说道,“他不知怎么得罪了小少爷,被杀了。” …… “林语,快带你师兄过来一起用膳!” 林语归来,仿佛是林家最大的荣耀,林家上下一片欢腾,三个月的分别,只让林语在林家的威望更甚从前,同辈之人与以往相比,更是尊重多于亲近。一行人在席间入座,江水城不禁多问了一句,“曹师弟呢?” “随他吧。”林语道。 “怎么,林语,你还有师弟没来?”林家主忙道,“得好好尽地主之谊,快把人找来。” 江水城有些不解,难道林家就不知,他们还有一人也在东林?只听林语浅浅应声,“他会来的。” 席间虽然很是热闹,不过江水城隐隐感到林语是有意不提及林岚的,只怕当林岚到来时,林家还会发生一些变故。 “江师兄,多吃点,就当在自家,不要见外。” 江水城冲林家大长老笑了笑,世家大长老与家主权位差不多,不过林家这位,似乎表现得也太过明显了,好像他才是林家之主一样,不着痕迹地看了林语一眼,后者眼眸里似乎闪过了隐晦的光芒。 江水城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这是林家之事,只要不危及他的生命,只要不影响他的任务和队员,那么一切与他无关。 “家……家主……大长老,大事不……不好了!”一人贸然闯入,让席间之人有些不悦。 “有何事需如此失态,没看到有贵客在此吗,下去!”林家主尚未开口,大长老先道。 “既有急事,来都来了,便说了吧。”林家主公然反驳了大长老的决定。 大长老面上无光,看了江水城一眼,后者平静如水,不为所动,林语却道:“我也以为,冲撞也冲撞了,江师兄不是小气之人,既是急事,不妨直言。” 那人得了许可,猛喘了两口气,焦急地道:“小……小少爷回来了!” “又是那个小子!” “贼心不改!” “我去把他轰出去!”立刻有人起身就要往外走去,不过还没走到门口,门前便多了一道身影,一袭灰袍,少年俊美而苍白,与往昔,看起来并无不同。 “曹……”江水城刚想开口,坐在他身边的林语忽然踩了他一脚,不怎么用力,却让他讶然地侧过头看去,可林语面色淡漠,还是那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原来林语竟是这样的林语,江水城心中失笑,配合得装作不认得林岚。 “好巧啊,正好赶上午膳。”林岚看向席间的林家主,洒然一笑,笑容灿烂也干净。 “你不是说不回来了吗,怎么,在外混不下去,又想回来蹭吃蹭喝的了?”一位林家子弟不快道,曾经林岚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过,可惜差点饿死在路上又溜了回来躲进灶房里,几乎把当天林府一大家子人的晚膳吃完,那人分明是在嘲笑此事。 又有人还嫌不够出言讽刺,“不过不巧,这里没有剩饭和饲料,还是滚吧!” 一群人发出了一声哄笑,一如曾经。林岚却淡然自若,他早已习惯了嘲笑,不过这次似乎想到了以前的糗事他也一起笑了起来,对比以往自己的所行所为,这些林家弟子只是嘴巴上说得不客气了点也算打个平手,林岚几乎没往心里去,他的目光掠过了林语和江水城,林岚看向了林家主,笑问:“林家主怎么说,七年了,不请我进去吃一顿饭吗?”林岚始终,只站在门前。 “呵,上次离开时不是还放下豪言壮语,说再也不踏进林家大门吗?”大长老淡淡嘲讽道。 “上次我也有说过长老您时无多日,近月来可有珍惜?”林岚的笑容没有温度,从大长老身上移开,又落在了林家主上,“家主怎么说?” “行了,别扫大家的兴了!” “你该不会又偷偷去膳房干了什么吧?!” “……” 嘈杂的声音中,林家主忽然想到方才冲进来报信之人张皇的神情,忽然想到江水城说还有一个师弟,林语也说那人会来的,时隔这么久,林岚好巧不巧地在此时此刻出现,岂会真的为了一顿饭? “来人,撤下酒席,加座,重新上菜!” “家主不可!” “家主,你为何要在意此子?” 林家主深深地看了林岚一眼,林岚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再次从林语身上转了一圈,回到了林家主身上。 坊间皆传林语是孝子,这没什么好否认的,他本就是孝子,通风报信,借刀杀人,不过林岚愿意被他所借的前提是,林家主的确无功无过,不曾刻意针对他,虽然也不曾帮他。 那么剩下的只有……林岚的目光终于认真地落在了大长老身上,不过林语都不着急,他更无需着急,大长老拼了命地想攀上江水城,可他却忽略了来自林语的杀意。 “膳后,你与林语一起打扫下祠堂吧。”林家主道。 祠堂的打扫是有专人负责的,他所说的打扫,更接近于祭拜,但即便在林家除了成年那年和祭祖之日,平常其他人连接近都不行,此话一出,意味着林家彻底接纳林岚,并且是与林语一般无二的地位。 对此有异议的大有人在,尤其以大长老为最,然而不等他们开口,林岚却先一步拒绝,“那便罢了,这里也不欢迎我,我过些天再来,林家祠堂的打扫,林语大哥一人也够了吧。” 林岚说着一笑,转身离去,自始至终,他也没有迈入屋内一步。 第87章 陈年 走出了酒楼,李乔似乎被外头的寒冷激得打了个寒颤,怎么觉得没打听到多少有用的,倒是听到了一个恐怖故事,若是曹小剑已死,那么那个少年又是何人?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探听同门背景,反正蔡坤是识得林岚的,回去一问便知,三人顿时没了闲逛的心思,在蔡乾的带领下向蔡家而去。 “老伯,我真的身无分文,一个,一个就够了!” 蔡乾三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纷纷停下了脚步,只见不远处的馒头铺前,林岚紧跟着一个老人打着转,让人连生意都做不下去了,老人不耐烦地一挥手,道:“滚滚滚滚,几个月不见,还以为你转性了呢。” “谢谢老伯,待我有成,一定不会忘了你!”林岚随手拿起一个刚蒸好的馒头,烫得在手上抛了两下才揣进怀里跑了开去,老人忙又扔了一个给他,“一个哪吃得饱,接着!” 林岚没看到蔡乾三人,三人却在他离开后向那位老人走去。 “大伯,方才那人,与你很熟?”见老人有几分警惕,沈江涛一笑,“我们与他是同门,分开行动,他在师门化名曹小剑,难得回了趟平城,可直至方才才见他笑了一次,这才想问问。” “这小子果然不靠谱,已经出人头地了还来啃老,”老人听得这话信了许多,笑着道,“不想他竟还惦记着那个小仆人,这小子在我这儿坑蒙拐骗白吃了五年,我哪能忘了他,林家的小少爷林岚呗。” …… 夜里的平城,很安静,夜里的林家,也极为安静,一袭白衣的身影缓步在林家之地,从大堂,走至后院,夜巡的暗哨似乎看不见他一般无数次与他擦肩而过,偶然间带动他轻盈的衣袖拂在了手上,那人一愣,看了同伴一眼:“你有没有觉得,刚才有什么过去了?” “……” 江水城最终停步在一座潭水前,那里,还立着另一道身影。 “我在林家十余年,不曾见任何古怪之处,即便是尚未发现,林家之事我还是能知晓的,还是先去别处找找吧。”林语道。 “为何在这里等我?” “倒不是为了等你,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林语看着雪夜静谧的寒潭,月色下水面泛着粼粼微波,当天亮时,潭面上恐怕又是雾气缭绕,一派秀丽景致,“可惜了这么美的潭水,居然被他霸占来洗澡洗脚洗衣服五年!” 江水城:“……” 早在林岚来林家前,这里就是林语最爱来的地方,僻而静,没有人来打扰。 可五年前,当他欣喜地一个人钻出被窝再回到他的秘密基地时,看到了一具赤条条白花花的身影在寒潭中边哼着小曲边搓澡,那一瞬间,年幼的林语内心是悲愤而崩溃的,所以后来林家子弟排挤林岚,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开口说话。 好不容易熬到了冬天,他想着天气那么冷,那个小矮子总该不会和他抢地盘了,不想一脸期待地到了地方一看,确实不搓澡了,光着身子蹲在潭边洗着他那唯一的灰袍,末了还把满是泥土的鞋底伸进水里晃了两下,看得林语杀人的心都快有了。 可再看到那个小矮子瘦得都没两斤肉,唇色也冻得发青,睫毛掩映下的眸子清澈得像是潭水一样,也不知是不是一个人躲着偷偷地哭,林语的心绪一下子复杂了起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再也不理会林岚了。 想到当时咬牙切齿的心情林语一阵失笑,要是让林岚知道林家嫡子对他的冷漠和仇视来自于一方寒潭,不知会是如何一个反应。 “走吧,出府看看。” …… 一入夜,整个平城就安静了下来,空无一人的巷子里,一只黑色的野猫翻找着街角的残羹冷炙,忽而一阵脚步踏过,野猫尖叫一声跳了开去,几步蹿进了一条小巷,低着脑袋钻进了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掌下。 巷子里,一身白衣的少年屈着一条腿倚靠着墙角而坐,他本已困盹得几乎睡去,感受到掌心下钻进了一团温热的毛茸茸的脑袋,下意识地动了动手安抚了一番,然而脚步声跟随着跳开的野猫停驻在了少年身边,林语低头看着毫无形象地睡在街角的林岚,皱了皱眉,冷冷地道:“成何体统!” 林岚正处于半梦半醒间,骤然被一声断喝吵醒,眉头微蹙,心中不悦,偏着冷冽如冰的眸子看了林语一眼,衔着淡淡的讽刺道:“这些年来我生活在这睡在这住在这,如何不成体统了?” 林语言辞一滞,对上林岚的眸子,他总是会想起他最喜欢的寒潭,他想到曾经也是在这样的雪天里,这个个头矮小的少年把才洗干净不久冻得又冷又硬的灰袍往身上穿,冷了他就绕着寒潭跑步,困了他就躲进四面透风的亭子小憩片刻,可第二天,他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在林家子弟的排挤与针对中坦然自若,只有在阳光最盛的午时他才能不知躲在哪个角落安稳地睡上一觉,现在林语知道了,林岚一直睡在繁华大街后无人问津的小巷,他姓林,可过得却像流浪的黑猫。 “随我回去。”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林语,半晌,如此说道。 “这句话,你晚说了五年,”林岚阖上眼,把脏兮兮的野猫抱进了怀里,他已是武修,可他还是会觉得冷,“哪怕只早一年说,我也是会听的。” 是因为曹小剑,还是因为大长老?林语想问,可最终话还是没问出口,他怕问了,会让林岚更加恨他。 …… 林岚起初以为来到平城是正好路过,可不想这一待就待了五天,他也在巷子里睡了五天,早知道要住这么久,还是住在客栈里舒服点,实在不行去蔡家也好啊,有蔡乾在,他还不信蔡家能把他赶出来,也不知还要待上多久,不管怎样,林岚是打定了主意先借点银子再说,江水城一直和林语一起行动不好去找,只能去找蔡乾要了,林岚想到,自动排除了沈江涛和李乔。 蔡家虽知道林岚这号人,但林岚与他们往来不多,除了蔡坤死盯着他,其他人至多只是觉得眼熟,听林岚自称姓曹,来寻找东林师兄,蔡家人更是没有为难,将他引到了一处偏厅。 当林岚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人,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黑,他可还记得战台上沈江涛拍在他肩上的一掌,那可是直奔他经脉而去,半点也不留情,若不是林岚经脉早已被毁不在乎毁得更彻底一点,这一掌就足够他休养半年的了。 “蔡乾呢?” “他在监督蔡坤修炼,要我带你去找他?”沈江涛忽然一笑,问道,“说起来托你的福,蔡坤这些天的日子可煎熬着。” “不……不用了。”林岚不可能当着蔡坤的面去开这个口,而且他对于嘲笑蔡坤的惨状也毫无兴趣,莫非,只有沈江涛和李乔了吗? 林岚心底轻轻一叹,面庞上却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眼眸清澈,笑容干净,似乎不曾与沈江涛有过不快,“沈师兄,我手头上比较拮据,可不可以借些钱?” “借什么钱,把任务弄得这么无聊,每天都要应对那些人,太烦了,”回答林岚的是李乔,他冲林岚扬起了一个微笑,“不论怎样,今晚我们就会要求离开,你要钱买什么,算我送你了。” 林岚一怔,他突然间发现,队伍里居然还有比江水城更好说话的人,这时再看李乔带着邪气又玩世不恭的脸,林岚却觉得怎么看怎么温柔,“如果今晚就离开的话,倒是不必了。” “正好江水城让我们去林家汇合,蔡乾晚点过去,你要一起吗?”沈江涛淡淡地开口问道。 “也好,”林岚应声道,“正好离开前把该办的事先办完。” 第88章 旧恨 “父亲,我的几位同门马上就到,派人招待一下。” 林家,林语清浅地说了一句,林家主还没吭声,大长老率先道:“这等大事怎么也不早些说,我带几个人亲自去迎接罢。” “不妥……”林家主才开口说了两个字,但见林语暗暗对他摇了摇头,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叹道,“罢了,去吧。” 林语如今回家的时间不多,他的到来本就抱着肃清林家的意味,如果大长老没有那么急功近利,林语也未必会放任他自取灭亡。 林岚的同行是个意外,可这个意外,让许多事不用他亲自动手,他只要当好众望所归的平城林家继承人就好,果然,林家门前,大长老恭迎了沈江涛和李乔进入,却将缀在最后的林岚拦下。 “你视我林家威严如无物,冲撞林家贵客,一度陷我林家于不义,如今,竟还有脸回来?”大长老将林岚堵在了林家之外,这已经是当着整个平城落林岚的面子了,许多路过之人纷纷驻足。 听着林家大长老的话,他们也隐约猜到了这个少年的身份,可不知是否因为大长老对他的厌恶太深,竟没注意到林岚身上的宗袍,虽然脏了点,可还是能看出这是东林的宗袍,今天是东林门生的重聚,因此林岚是穿了宗袍来的,林家一门两子入了东林,本是喜事,可如今,却早已变了味。 “让开。”林岚声音不重,语气却不容置喙,上一次,他只代表自己而来,可以喜怒由心,可今天,他身为东林门生到来,却绝不容任何人羞辱,哪怕站在他面前的是林家主,他也只有这两个字。 “竖子,你大胆!”大长老神色愠怒,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喝了两个字,他一时气急,扬起手就一巴掌向林岚脸上打去,身边有林家子弟看出了不对劲欲出声提醒,然而却晚了一步。 有一把刀比他们的声音更快,鲜血喷涌而出,大长老扬起的右手齐肩而断,他愣了一息,才发出一道凄厉的惨叫,他的二境修为只是初入二境,还是拿药物和岁月勉强堆砌上去的,一时不备,让林岚得了手,他神色扭曲,断臂上血流如注,林岚却神情自若,甩尽无锋上的血渍,还刀回鞘。 林家主等人这时才仿佛闻讯而来,得林语提醒,他姗姗来迟,大长老却是不察气氛的诡异,杀意如泉水喷薄而出,面色疯狂道,“家主,林语,你们看看,看看这个竖子!” 林岚没有一刀斩了大长老,如今还要置身事外便有些困难,林语神色间闪过些许的意外,出言道:“于林家,他是我的手足,非大长老可以辱骂,于东林,他是我的同门,非外人可以羞辱,大长老若是明白了,便请回屋,谨记教训吧。” 林语不信林岚舍得放过大长老,他说这番话,也是逼着林岚动手,只是有了准备的大长老,就不见得这么好对付了。 “沈师兄说今晚离开,江师兄怎么看?”林岚似乎不知道大长老逃过了一劫,步入林家,问才刚到的江水城道,大长老难得还有理智顾及东林门生在场和林语的颜面,盯着林岚,杀意澎湃,却没有立刻动手。 林家有两位同门在此,江水城不想轻易地介入这种家族纷争,从大长老身上收回目光,轻叹道:“起源之地尚无头绪,时间也差不多了,是该离开了。” “起源之地?”林岚重复了一遍,眸光一动,好奇道,“莫非师兄说的是林家的起源之地?” 江水城同样愣了愣,“连林家主也说不清的地方莫非你知道?” 林岚一笑,笑容干净,“帮我杀了林家大长老,我就告诉你们。” “你敢!”大长老闻言怒极,他还在憋着呢,这小子这就要对他下手了?他感受到东林之人无意间扫视而来的杀气,终究按捺不住,先行出手,他单掌结印,辅以言灵简单喝道,“焚!” 没有烈火滔天,甚至看不见任何术法施展的异象,林岚却忽然间心口一疼,他还没明白大长老到底动了什么手脚疼痛便消散了,因为江水城觑了大长老一眼,后者一瞬间止住了所有动作,目光呆滞,似乎陷入了梦境。 “现在你就可以杀了他。”江水城道。 林岚摇头,“我累了,不想动手。” 累了什么的不过借口,若他们想知道起源之地必须杀林家大长老,可要杀林家的人就必须有林语的首肯,林岚这是不愿让林语置身事外逼着他成为帮凶,不可能仇是林岚结的,利益却是林语的。 大长老的生死尽在林语的一念之间,正如曾经,曹小剑的死亡源于他的一念,他败坏林岚的名声,反正只是些路人,林岚不在乎,可林岚很少恨什么人,一旦恨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不死不休。 最终的结果早已注定,这是他们的第一场任务,林语有心结交江水城,有心杀死大长老,一具横尸,血溅五步,林岚低着头看着死不瞑目的尸体,在众人的注视下又是一笑,“连掌门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知道,师兄也太抬举我了。” 江水城皱了下眉头,沈江涛眯起了眼,李乔仍然笑得散漫,林语却没什么意外之色。 “林大哥你看看他,他在林家这么多年了,果然本性难改!” 林岚忽然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了出声的林家子弟面前,单手捏着那人的脖子提了起来,张狂的黑瞳却是看向了林语,“你似乎,不懂得惜命。” 炽烈的火焰蓦然从背后席卷向林岚,林岚瞳孔一缩,扔下人拔刀回砍,烈火被劲气一分为二,在刀痕的两侧燃烧。 “他是东林的人,你们都动不了。” 林语回应了那人的话,目光却也是看着林岚的,他只许林岚动他让动的人。 第89章 任务 从林岚在林家门前断大长老一臂到林语给出的态度,所有人都震惊于从来都默默无名的少年如今的强大,也震撼于这个从来被林家视为废物的林岚竟真的入了东林门。 在东林一带,最强大的几大宗门便是东林门、剑宗,和御妖殿,而其中,又属东林门成立最晚,可崛起最快,七年内建成如此规模,三分东林。 林岚逼死大长老,可当着诸多东林同门的面,林家与大长老交好之人非但无法报仇,还要看着仇人在林家来去自若,而他们则被要求尽心服侍,不可怠慢。 “江师兄,这平城林家不过一个小小世家,为何老徐要追溯其源头?”林岚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坐在林家的府内,有些好奇地摸了摸扶手,四处张望。 老……老徐? 江水城愣了一下:“……”不会是在说掌门吧?! 眼看林岚的目光向他看来,他眼角微微一抽,道:“任务堂只颁布任务,可从不带说明的。”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林岚讶然地瞪大了眼,倒让的确知道不多的江水城有些面上无光。 “我倒是听说平城走出过一位大人物组建了林家,”一旁的沈江涛开口道,“不过千万年前的事,有谁还说得分晓。”他随口一提,林岚也随便一听,林家的祖辈,竟是平城人士? “如今讨论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今晚就走,不妨说说后边的安排吧,”刚到林家的蔡乾听到了众人的谈话,漠然地打断道,“毕竟此事只是顺路,重头戏可还在后头。” 林岚忽然间发现,作为中途插进队伍的多余之人,似乎只有他完全不知道此行的任务,不禁问道:“难道来平城,只是恰好经过顺便接了个任务?” 江水城迟疑了下,林语似是看出了他的顾虑,道:“平城以内,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江水城自然是信得过林语的,微一颔首,对林岚道:“如今你既与我们一起行动,这些事情不妨也一起考虑一下,”他垂下目光,盯着茶盏里缓缓沉淀的茶叶渣子,开口道,“东林做了一笔交易,十二天后,就会有人去江城梅庄接洽,不过东林收到了一则小道消息,据说交易对象的势力中有人反对这场交易,欲加阻拦,可以确定的是对方还未进入江城,而我们的任务,便是截杀这批人,至少拖到交易当天晚上,保证交易的顺利,也保证双方能顺利撤退。” 截杀,居然是杀人的任务? 林岚眼眸一凝,问道,“这场交易这么重要,为什么长老们不来?” “对于对方的反对势力而言这种举动毕竟不是什么见的得光的事,恐怕这场交易东林与对方也不愿让太多的人知晓,而长老们的一举一动影响太大不好出手,相必对方也是如此想法,倒不用担心力量太过悬殊。”沈江涛解释了一句。 林岚恍然:“这么说,老徐让你们前来是因为你们太没名气了不会被人注意?” 众人:“……” 江水城赶紧出言打断了其他人想一巴掌拍死林岚的冲动,继续说道:“江城位于东林城西方偏北,平城却位于东林城北方偏东,来平城到也不是经过,只是任务要求绕点路,也许是防止被人注意到,也许还有其他说法。不过这也说明现在我们必然有时间上的优势,需要考虑的便是截杀地点,既然要困住对方足够的时间,若是正面阻拦,除非我们能杀了他们所有人,否则恐怕不大现实。” “说起这事,我倒是有向去长老讨要过困阵,要是能要到大长老的画地为牢就算对方来的是长老也有一搏之力,”李乔笑眯眯地道,有些不正经,“不过借助这些外物影响太大,就失去了派遣门人的初衷,所以不使用超过修为的灵器,这算是双方的约定吧。” 这些事显然沈江涛也知道了,所以其他人还在消化内容的时候,他已经补充道,“江城有四道城门,原本我们打算分成四组各自在必经之路上伏击,可是这样一来总会有一组面临着极大的压力,甚至因支援不及遭到瞬杀。” 沈江涛笑言,他的笑有点冷,他说出的话让林岚背脊发寒,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尤其对那些一直处于世家或宗门这些象牙塔中的少年而言,生死这个词语,确实太过遥远,而此刻,时间,是他们最大的优势,可不明敌情,是他们最大的劣势。 “江城的四道城门一直都开着吗?”林岚忽而问道。 蔡乾摇了摇头,算是否认,“不过关了也没用,城门是人力能打开的,我们不能把赌注压在江城无数的守卫身上,只要出现一个内应,哪怕他只是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也能让我们功亏一篑。” “东林就没有关于对方更多的消息了?”林岚向江水城望去,后者轻轻地摇了摇头,林岚理解了众人的压力,也同样沉重了目光,“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交易定在十二天后,”江水城道,“此去江城,我们只需要七天。”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对策,这是唯一的优势了,屋内一时有些静谧,林语出言打破了这份沉默,“既然暂时也没什么好的想法,不妨在这里再休息片刻,用了午膳再走。” “我就不……” 林语的视线落在了林岚身上,打断了他的话,“你就去我屋里,晚些时候我让人把饭送过去。” 林岚愣了愣,他总觉得这次回到平城林家,林语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第90章 交谈 林岚没有去林语的屋中,他也不想看着这些人的脸色,哪怕林家之人看他的目光中再也不敢有放肆和轻蔑。 也许对林语而言,他自出生起就受尽宠爱,这些人是他一辈子也割舍不了的亲人,可对林岚而言,平城林家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既然林家之人与他不对付,他也不想自找不自在,所以他来到了那个僻静的寒潭边。 第一次知道这里,是蔡坤来林家玩,和林家子弟一起在同今日的一个雪天里把他推落了潭中,他在冰冷的水中挣扎,他们却站在岸边大笑,当他冻得身子僵硬瑟缩着爬上岸边时,那些人早已离开了多时,比起突然加入林家的孩子林家中人选择了平城小霸王蔡坤。 而那时仍陷于恐惧中的林岚一抬眸,就撞进了一双暴怒的眼眸里,那对漆黑明亮的瞳孔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变得晦暗愠怒,写满了厌恶。 年幼的林岚不知所措地错开了目光,垂落了眼帘,同样年幼的林语一声不吭,带着一身极低的气压转身就走。 在平城林家里,除了曹小剑,没有人会喜欢他,那时的林岚在林家除了属于自己的房间唯一可去之处便只有这方寒潭,他甚至离家出走过,可最终受不了饥寒带着一身的伤又狼狈地回来,不知被人嘲笑了多久,不想转眼间,已是七年。 “家仆说没找到你,果然你又来这儿了。” “你知道我会来这儿?”林岚偏过目光,看到端着菜肴走来的林语,不过热气腾腾的菜被寒风一吹,恐怕早已凉透,林语却不甚在意地把东西放在了地上,席地而坐,林岚迟疑了一下,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林语没有回答林岚的问题,伸出一只手,掌心一握,顿时蹿出了一团火苗,耐心地把菜肴都热了热,“慢慢吃,冷了我再帮你热热。” 林岚:“……” “这是怎么做到的,出尘境应该承受不住灵力吧?” 林语张开掌心,一道火苗一闪而逝,“你问这个?”得到了林岚肯定的答复,他略显惊讶,“不久前余空与我战成平手,我也是请教了他才想到的法子,你既然来问我,是不是不知道余空的情况?” 林岚仔细回想了一下最后见到余空的那次,是在新生战台赛上,虽然余空的气息变得时而陌生,但修为倒没什么问题。 “余空修道化经,此事你应该知道吧,道化经可拟化天地万物,凭空造物确实神奇,然而他的道化经残缺,很多地方是药老帮他一起补齐的,”林语眼眸看着寒潭,语气平静地说道,“余空木系仙魂,所以他观察各种植物的生长,做不到凭空造物,他就随身携带种子以及修炼了使灵木感到亲近的术法补足,基础足够了,可拟化毕竟需要灵力,所以在药老的提议下,他没有引息练体,选择了药浴。” 林岚只愣了一息,顿时沉下了目光,“药浴便捷,却终归比不上天地气息纯净强大,凡体在一境得不到足够的淬炼,岂不自毁根基?” “但是有药浴相助,方便了他心分二用,他还在出尘下境,可他已经修了灵力,他的身体承载不了灵力,可很快又会被药浴修复,反复如此,总会有些剩下的,你可知那日战台上无数门生看到一名出尘下境的新生用出了灵力时有多震撼。”林语扯开一道苦笑,微微摇头,显然那天带给他的冲击也同样不小。 余空这是为了迅速变强舍弃了稳固的根基,但他修的是道化经,道化万物,连万物都可化生,自然包括灵力,因此一旦修成,哪怕未来他承载不了如他人那么多的灵力,只要有一滴灵力剩下,就能生生不息。 “你呢,没有道化经相助,你如何做到?” 林语笑了笑,看向林岚,“不妨猜猜?” 林岚没有拒绝,他的确有不少的想法,而他的想法,恐怕就是林语初闻此事的想法,“你没有修炼道化经,但余空的做法却打破了你的思维,出尘境,也能够掌握灵力。你自然不会做出自毁根基的事情,也就是说你的灵力没有以身躯承载,恐怕是,”林岚停顿了一下,有点迟疑地道,“瞬间凝聚?” 林语的笑容已然不再平静,他的确让林岚猜猜看,可他没想到林岚直接说穿了他的手段,当初他在得知境界不是灵力的分界线时是与大长老作了商议,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有了这么一个念头,如果拥有天赋的不是他而是林岚的话,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少年能远比他成就更高? “如何瞬间凝聚?”林语没有否认,继续追问道。 林岚起初也只是顺着思路随口一说,因此觉得不可思议,可仔细想想,理论上还是有一些机会的,“首先是天赋,引息时不自觉会接引与仙魂同属性的天地气息,仙魂越强,一瞬间接引的天地气息就越多也越纯净……” 说着,林岚忽然想起一人,那个人的剑出时,整个空间都冷了下来,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一瞬间的天地气息已经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只要他心念一动,也能做到林语这般,“不过于你,天赋还差上一线,引息也与功法有关,所以你应该提升了功法运行的速度,至少是一瞬间的速度如果这样还差一线,再辅以一个简单的火系术法也勉强能与出尘中境媲美了。” 林语忽然觉得,他与林岚之间的交流很少不是没有道理,这个少年的确叫人无话可说,他存了炫耀的意思才让林岚猜猜,可他什么都猜出来了这还叫他说些什么? 第91章 传送阵 “我想,这也是你最后一次回这里了吧,”林语有些生硬的换了话题,一声感慨好似自言自语,林岚端着饭,默默不语,“林家欠你的七年,你今日不予追究,我会替林家一一偿还。” 方才问答间的和谐似乎瞬间不复,林语的话说得坚决,可林岚却没有给他留情面,冷淡道:“追不追究林家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 林语的目光盯着湖面,神色同样淡然,“决不决定偿还同样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林岚:“……” 空气间再度有了一息的沉默,林岚凝视了林语片刻,眨了眨眼,好一阵无言地重新低下了头,看着潭面微晕的涟漪。 “说起来,听掌门说你被下了魔种,可好了些?”林语好奇道。 魔种是徐若清随口扯的谎言,不过倒是叫林岚想起了那个世界。 少年抬头看了下天空,今天是个晴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可他还看到过另外的天空,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天上永远地刮着黑色的风,而他往返于两个世界,只需一瞬…… 忽然间,少年愣了愣,“林家这里,有没有关于阵法的书籍?”林岚突然扔下碗拉住了林语,把后者着实吓了一跳,看到林岚明净欣喜的双眸,林语怔怔地点了下头。 “那就好,”林岚一笑,极为灿烂,“把阵法给大家看看,到了江城,我们依旧分为四组,只要在伏击地点事先布下传送阵,那遇到敌人的那一组的压力就可以减小到一瞬!” 林语好似是被林岚的喜悦所感染,闻言也是一阵兴奋,不过转瞬他却心生另一个忧虑,“可是,我们之中没有人学过阵法,阵法之道,又岂是区区十余天学得会的?” “谁说一定要学会了,不过一个短距离的传送阵,能临摹就行了,”林岚道,“总之你把书拿来,其他的就不必担心了,有我这个绝代的天才在此,还用得着担心一个阵法?” 林语:“……” …… 世家有世家的规矩,只有贡献达到一定程度才可以借阅书籍,可对于林语而言,他在平城林家,则是百无禁忌,林家的藏书远远比不得东林,尤其是阵法这类旁门左道,整个林家也只有三卷书册。 江水城等人花了两个时辰也不过把与传送阵有关的内容誊抄了一遍,他才揉着眉心搁下笔,一个下午不见的林岚却骤然冲进了五人幽怨疲惫的视线里。 林岚:“……”发生什么了? “怎么了吗?”江水城苦笑道,“为了你一句话,我们可至今还未休息过。” 李乔亦是笑容冰冷道:“要是你敢说你模仿不出来,就赶紧去多找些治疗的灵丹妙药来吧。” 林岚带着笑容的嘴角狠狠地一抽,僵硬着表情道:“李师兄说得哪里话,有什么是本天才做不到的,”他忽然又兴奋道,“方才我尝试着刻了四个传送阵模拟江城情景,大家不妨随我去看看结果吧!” “哦,”沈江涛眉尾一挑,语气上扬,笑道,“我们忙活了半天,你竟已经能刻阵了?” “那可不是,”林岚得意地一扬下巴,“我可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绝世无双万年不遇的天才,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那便去看看吧。”江水城率先起身道。 “啊,对了,”林岚的目光转向了一脸平静地林语,眯起眸子笑了笑,道:“我来是向林语大哥借三只鸡来着。” “……” …… 寒潭边上,江水城等人震撼地看着四个直径一丈有余的传送阵,四个阵法位于寒潭四周四大方位,短距离传送阵虽不是什么大型阵法,可涉及到空间其复杂程度依旧让人一眼看去就头晕目眩,刚才这么久的时间里,他们一人临摹一个短距离传送阵也花了一个多时辰,不想林岚居然凭一己之力刻画了四个,这让他们在刷新对少年认知的同时也不禁期待了起来。 “这四个都是双向传送阵,可以根据灵力输入位置的不同任意传送,你们可以随意选择一个目的地。” 这模拟的是江城支援,寒潭所在为江城所在,四大方位则是四组队伍伏击地点,江水城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传送阵,道:“就以我这边这个为目标吧。” 林岚和其他人各自抱了一只鸡来到另外三个传送阵边上,江水城所在为南方,三人各自往传送阵朝南的固定位置放了一枚灵石,三大传送阵的刻痕上纷纷流转起光芒,连江水城面前的传送阵也隐隐震动。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下一刻,光华骤起,淹没了三个传送阵中的三只鸡,南方的传送阵轰鸣更响,瞬间光华流转,白芒冲天。 当白光渐渐落下时,江水城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地面,背脊一阵发寒。 他的面前,有一只血淋淋的鸡翅,一只鲜血淋漓的鸡腿,还有一个血肉模糊的鸡脑袋。 “……” 林岚盯着脚边没了头还在抽搐着涌出鲜血的鸡,愣了愣,下一刻,他则感到铺天盖地的寒意将他笼罩,他抬着苍白的小脸看向众人,只觉得腿肚子一软,僵硬地笑了笑,“意……意外,意外……” 第92章 修行 距离平城不远的一片妖兽林中,一行六人在林中肆无忌惮地飞奔,这不过是边缘地带,还没有什么妖兽能阻拦他们的脚步。 六人中,领队的是一位俊逸的青年,他面无表情时有些冷漠,可一笑间,如雪山融化,温柔尽显,而落在最后的少年苍白俊美,他的容颜是带了几分阴柔的妖俊,不过此刻他身负五个行囊,跑得毫无形象,要不是手心总是抓了枚妖丹恢复,恐怕他早已跟不上众人的脚步。 不就是出了点小意外么! 林岚心中欲哭无泪,他敢打赌这五个人身上都有储物灵器,反而是他的自在刑罚堂被缴之后就再没退还回来过。 被迫背着五个行囊,林岚都被逼得学会了一边赶路一边运行功法修炼,虽然效率不高,但耐不住时间长。 不过这一路上收获的妖丹他们也没吝啬,全部给了林岚,妖丹于他们无用,正如林岚对草药兽骨无欲无求,而武修功法各异,众人倒也不因为林岚可以炼化妖息而有怀疑,此外蔡乾也从家族里带出了不少灵币资源作为对林岚的补偿,正是被林岚抗在肩头的五个行囊之一。 “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江水城终于停下了脚步,不过却不是因为林岚,而是因为快跟不上了的林语。 林岚一下子翻在地上,累得连句话也说不出来,抬眸向面色变得有些苍白的林语看去,后者本来也想就地坐下,不过江水城却突然朝林语而去,把他带离了这边,坐到了更远的地方。 “怎么,嫉妒人家比你更受重视了?”李乔拎着水囊走来,在林岚身边坐下。 “我哪还有资格在乎别人怎么看?”林岚自嘲道,一把夺过水囊,往口中猛灌了几口。 李乔一愣,没有追问,反倒一笑,道:“不过倒没想到,你竟是林语的弟弟。” 林岚对此不置可否,显得有些淡淡地道:“林语大哥可是林家嫡子,我怎么高攀得起。” “你们就算矛盾再大,既然在一个团队里,希望能暂时放下成见。”蔡乾听到了这边的谈话,说道。 林岚一闭眼,往身后的树上一靠,“罢了罢了,让步的总是我,谁让我是不出世的天才呢,大人不计小人过。” “在林家林语可是让着你的,否则你以为能和他势均力敌?”沈江涛没有嘲讽,只是平静地陈述出了他眼中的事实,但正是这种平静,反倒让林岚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几乎炸毛。 “让着我,我需要他让着我?” “行了,不管你与林语之间有什么过节,你使的刀不怎么样也是事实,”李乔无视了林岚恨恨的目光,笑言,“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让阿涛教教你怎么用刀?” “阿……阿涛?”林岚的眸子缓缓转过,僵硬在了沈江涛身上,这段日子他与沈江涛相处和谐,可并不意味着他忘了东林战台上的事情,哪怕不考虑余空,光是沈江涛拍在他肩上的那一掌,若不是经脉早已毁得彻底,又岂是一点灵药可以治愈的伤势。 在两人的对视中,竟是沈江涛先移开了目光,“我不会教人。” “我也没兴趣。”林岚亦道。 “接下来可是生死之战,远不是东林战台那点小打小闹所能比拟的。”不知何时,江水城与林语已向这边而来。 “你称战台上的是小打小闹?”林岚忽然笑得很冷,像是嘲讽。 “能有一点进步也是好的,我打算指点林语修行,你就甘心做我们之中最弱的一人吗?”沈江涛扬了下眉头。 林岚的脸色几经变换,最后扯开了一道咬牙切齿般的笑容,对沈江涛道:“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沈江涛:“……”我有答应要教吗? “那正好,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一夜,明早再赶路。”江水城道。 …… 李乔抱着头坐在树枝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一边是江水城和林语,两人相对而立不言不语,林语的目光茫然,他的脚下火焰燃烧,这边让不明白的人看不懂,李乔还是对另外两人更有兴致点。 许是往昔的仇恨还在,林岚招招都是奔着沈江涛要害而去,可偏偏他连沈江涛的衣角也碰不着一片,于是渐渐打出了火气,几乎把徐若清的告诫都抛到了一边。 只见丝丝带着阴冷的气息缠绕刀身,随着重刀无锋的斩落疯狂席卷四周,掀动了沈江涛的衣袍,可后者只是简简单单地站着,距离刀落的地点一步之遥。 林岚抬起漆黑的眼,他知道他与沈江涛的差距不小,可他以为过了几个月这个差距能更小一点的,可他举着无锋砍了半天,沈江涛却轻盈地像一片落叶一样翩然,似乎再快的刀也砍不中他,再重的势也囚不住他。 林岚再是一步猛地踏在地上,魔修强横的体质给了他不断挑战速度极限的机会,眨眼之间,他又一次欺近沈江涛,沈江涛比林岚要高些,林岚抬眸看去,这个人还是那么冷冰冰的,无论笑容举止都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此刻他身体后倾,似要再退,无锋被林岚拖在身后,他踏前一步,无锋上隐隐有魔气缭绕,引动天地灵气震荡。 沈江涛面不改色,后倾的身子一顿,竟是不退反进,脚下血气涌动,一步就拉近了与林岚的距离。林岚瞳孔一缩,他的刀未至,沈江涛简洁的一掌带着凛冬的寒风已至,印在了他的胸膛。 这是沈江涛第一次出手,林岚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借无锋插入地面才避免了摔倒的尴尬,而他的唇角,一缕鲜血缓缓地蜿蜒而下。 沈江涛不疾不徐地漫步而来,林岚沉下了目光,警惕着他的动作,忽然视线中消失了那一袭白袍,林岚呼吸一滞,举刀上挑,可他的刀才行至一半,另一个方向袭来的一脚毫不留情地踢在了他的身上,强横的力量直接将林岚击飞,无锋离手,一旁坐在树上的李乔微笑的面色一僵,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迎面飞来的林岚撞下了树。 “啊好疼疼疼疼!” 林岚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扶着腰坐起身来,要不是刚才有人给了他一个缓冲,怕是又要吐血三升,沈江涛下手果然够黑,难怪他说不会教人! “你是要自己下去还是我丢你下去?” 身下传来的冷笑让林岚一下子蹦了起来,低头看到趴在地上的李乔,后者却像没事人一样,掸着尘土站起身来,看着林岚意味深长地一笑,让林岚不禁打了个寒颤。 “阿涛,他有哪里做得不够你要说出来呐,是教导又不是叫你杀人。”李乔看向走来的沈江涛。 沈江涛皱了下眉头,“在我看来哪里都是破绽要让我怎么教?” 林岚:“……” “他的速度和力量不是优势吗?” “可他的动作可以被预测,速度与力量又有什么用,”沈江涛对林岚说道,“虽然能感觉到你在借势囚人,可势太弱,对势的感悟并非一蹴而就,重点还是应该放在刀式上。你的刀不讲刀法,出刀由心,这可以是优势,也可以是劣势,你困不住人而出刀单一,这便是劣势了。 不过导致你失败的直接原因是你的攻击意图太容易被看穿,比如视线,起势,气息,”他的嘴角蓦然扯开一个弧度,目光冷然,“又比如,杀意。” 林岚怔了怔,回视了他一个凶狠的眼神。 沈江涛恍若不察,自顾说道,“细微的动作无一不在出卖你的下一步动作,你的速度不比我弱,力量更是远胜同等境界时的我,可唯独你不曾看穿过我的动作。” 林岚表现得满不在乎,沈江涛话落时,他忽然笑了笑,“要不要再试试?” “不急,先喝点水,”李乔递来了一个水囊,林岚也没有拒绝,“说来你家老徐没让你在外收敛一点魔气吗,虽说会随着魔种枯萎而消散,可万一被人误会了多不好?” 徐若清自然是说了,只是一时冲动,林岚悄悄看了看沈江涛,又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魔气原本是二境魔修才能修的,和灵力类似,但自从换了魔的骨后林岚只要用力太猛就不自觉得散发魔气,虽然魔气可以让他的速度和力量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但他无法控制魔气攻击。 “下次注意。”林岚兴致不高地举着水囊喝了一大口,他忽然拿着水囊愣在了那里,随后讶然地向李乔看去,身上泛起的微微暖意在提醒他喝下的是何物,他能感受到体内的伤势在缓缓愈合,虽然不如丹药迅速,可效果依旧强烈,李乔给他的不是水,而是灵液。 李乔在林岚越来越湿润的眼眸注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摊手,“别这么看我,我拿的是阿涛的。” 沈江涛:“……” 林岚:“……” 第93章 抵达 时间在修行中很快就过去了,眨眼已经入夜,六人里除了江水城有出尘巅峰修为,有时可以通过修炼替代睡眠,对于其他人而言睡眠依旧是必需的,尤其是这一天奔波不歇,众人早已疲惫不堪,有江水城在,众人睡得很安心,唯有一人除外。 虽然其他人已经不再寄希望于阵法,可若是有传送阵,或许他们可以少受一些伤,甚至少死一些人,还有十天的时间,林岚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在平城,在东林,他们之间哪怕有过间隙,可如今,他们是一个队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天东林殿前,林岚虽然躲在人群间潜行,可也听到了长老们的期许,他们一起离开,东林希望他们能一同归来。 林岚看了看不远处盘膝修炼的江水城,取出众人誊抄的阵法书籍,借着月色看了起来。 江水城自然知道林岚在做什么,阵法之道,衍变万千,哪怕是同样的阵法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刻下也可以不尽相同,他并不看好林岚,不过林岚有此心他也不必阻止,能在两个时辰内临摹出四方阵法,虽不成功至少还是做到了传送,想必还是有天赋的,今天学了,哪怕这次赶不上,也许下次就能救人一命了呢。 …… 之后的赶路,林岚身上再也没有了那五个行囊,他白天赶路,停歇时与沈江涛过招,入了夜便研习传送阵,只有在天将明的时候才会小憩一会儿。 这样的生活对于林岚的身体和精力都是巨大的负荷,江水城知晓,可这是林岚的选择,因此他不去改变,唯有在赶路时专挑了妖兽多些的地方,给林岚提供足够的妖丹,纵然绕了一点路,但他们还是在第七天夜里抵达了江城。 江城比平城宏伟不少,可远不如东林城的繁华热闹,入了夜,四座城门也已关闭,不过六人本也没有入城的打算,今夜之后,他们会以小组的形式分别在四座城门外的必经之路上自行选择伏击地点,而预分的四组则是林语和蔡乾一组,其余三人各走一路,不过如今多了林岚,就被和李乔分在了一起。 当晚,江水城与众人再次确认了一遍所有安排,每一组都有东林赐予的传讯玉令,不过就同东林特殊身份令牌一样用一枚少一枚,特殊身份令牌是给长年潜伏在外或执行危险任务的门生配备的,临时需要,则是授予玉令。他们原本五人,也不过五枚玉令而已。 这种玉令的优势在于需要时范围极广,哪怕身处天涯海角,也能向同样拥有玉令的任何人甚至所有人传递消息,而东林,永远不会少了拥有玉令的人,不过这次的玉令仅能在彼此间相互通信。 翌日,江水城去了北城门,沈江涛去了东城门,林语和蔡乾前往西城门,而李乔和林岚则留在抵达的南城门,同时众人约定,为防止对方以熟人身份混入,四方不得擅自离守前往其他三处城门,擅离而闯城门者,杀无赦。 林岚目送众人远去,回头望了望来时的路,感慨了一句,“为什么我觉得这是最不可能遇到危险的路,阿乔啊,是不是因为你最弱所以江师兄照顾你啊?” 李乔闻言一笑,道:“这些天阿涛不在你也怪无聊的,要不我陪你过招吧?” 林岚:“……”这是东林一脉相承的以大欺小吗? …… 自留在南城门后,林岚没有随李乔四处查看,而是一直躲在城门外边的山坡后,刻下了一个又一个的阵法,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分不清白天黑夜,直到一阵香味飘来,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阿乔,你进城了?”林岚把沾满泥土的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 “如你所说,我也觉得他们不会从这边来,如果真要来了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地方,就在城外阻截呗,”李乔无所谓地笑道,“我怕你吃野禽野兽野草都吃厌了,就去城里买了点小吃甜品来。” “能和你一组挺好。”林岚接过了点心眯着眼眸吃了起来,队伍里,他最说得上话的就是江水城和李乔,江水城必定是单独行动的,因此不得不说还挺幸运。 “明天就是交易的日子了,你的传送阵捣鼓成什么样子了?”李乔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林岚眼睛一亮,突然跳了起来,兴奋道,“你快让大家汇合一下,我会刻阵了,趁还有点时间,我去他们那里布置一下!” 李乔:“……”你是认真的吗,我们可没有鸡了。 “愣着干什么,”林岚跑到了山坡最高处的一片平缓地带道,“这是我刻在这里的阵法,快通知大家呀,我去他们那里也刻一个!” 李乔看着那道阵法并不觉得与之前有何差别,不过有约定在,要通知其他人势必要用到玉令,而玉令是东林赠给他们保命所用,一旦与队友失散遇险之时,玉令可以同时通知同伴和东林,甚至是所有拥有玉令者,要是恰好有人在附近,这便是救命的东西。 “你可想清楚了,一旦一方遇袭,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使用你的传送阵,如若阵法有错酿成大祸,这个后果你可担当不起。”李乔罕见地严肃,他知晓林岚是出于好意,可他不敢让这份好意害了所有人。 林岚收敛了三分笑意,缓声道:“若是不信我,阵法完成之时,我可以以身试阵。” “那倒不必了。”李乔一笑,既然林岚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在意用一枚玉令增加所有人活下去的几率。 这一刻,东城门外的沈江涛,西城门外的林语和蔡乾,北城门外的江水城随身佩戴的玉令几乎同时散发出了一阵柔和的白光,这一幕,让所有不明情况的众人心头一紧,进入了戒备状态随时准备支援,然而随即,只听李乔散漫含笑的声音悠然响起,“大家在各自城门外接应林岚,他将依次前往西城门、北城门、东城门刻阵……” “阿乔,这个好好吃,下次多去买点!” 李乔的传音中似乎还混进了点其他声音,让其余城门外的四人好一阵目瞪口呆。 把这两个没有责任心的混蛋搭成一组,是不是做错了? 第94章 瞬杀 “林岚,你恨我吗?” 刚在西边刻完阵法的林岚微微一愣,看到盯着传送阵迟疑不定的林语,不禁失笑,抬手拍了拍后者的肩,林岚轻叹了一声,别有深意地道:“三思而后行。” 林语:“……” 蔡乾:“……” 林岚刻完阵就马不停蹄地要向北城门而去,林语却忽然喊住了他,林岚回过头,看到了林语递来的玉令,后者错开了林岚的目光,“你们一组没有玉令了。” 林岚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点弧度,“不必了,四个阵法一旦有一个启动,余下的会指引方位。” 林语一愣,伸出的手还在那里,林岚却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是他总是愿意坐视林岚在林家被欺辱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吗,或许有寒潭的原因在,但更多的是他总是拿冷漠掩饰内向懦弱的性格,他是林家的嫡长子,他必须强大地要让所有有二心之人低头,可林岚一次次地拒绝他伸出的手,让自幼内向敏感的林语害怕再向他伸手。 …… 江水城是实实在在选过地点的,剧毒的异木,狭长的谷道,可以随时滚落的巨石,甚至脾气暴虐的妖兽,林岚看着身边笑得温和的青年一阵毛骨悚然,这才是真正的江水城吗,要是敌方真的走了这边,那一定是那些人的噩梦。 说起来,江水城的仙魂是幻系仙魂,这个狭长的谷道里是他布置的梦境,在他的梦里,没有人能分清这些攻击的真假,哪怕走出了谷道,也还有他在谷道外等着他们。 林岚忽然希望对方能走北城门了。 “对了,江师兄,你们怎么知道来的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要是他们乔装一番已经混进城了怎么办?” 江水城摇头道:“任务堂说,他们一定会穿着宗袍而来,深红的宗袍,图纹鸦羽。” …… 在东城门外,林岚老老实实地刻着阵法,与沈江涛没有任何的交谈,回来时他是通过阵法而来,另外两大方位的三人也看到阵法上代表东城门的刻痕流转起了浅浅的光华。虽然没有人出声质疑林岚,林岚还是走了一趟传送阵向他们证明。 回到南城门时,天色已暗,林岚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就倒在了山坡上,阵道变化多端,研习也好刻阵也罢,都是一项极花精力的工程。 “看来他们要明天来了,你且睡一会儿吧,传送阵有我盯着。”李乔含笑道。 林岚没有推辞,他有太久没好好休息了,几乎刚倒头就睡了过去,可他还没觉得睡了多久,李乔忽然喊醒了他,林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见李乔神色肃然。 “西方,来人了。” 林岚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一道冲天的光华好似劈开了夜幕,将他和李乔淹没,与此同时,北方和东方也有这样一道光柱冲天,当三道光华落下时,伴随着震耳的轰鸣声,江城西城门外白芒骤起,下一刻,林岚听到耳畔杀声震天,将他从梦中惊醒,凝目看去,有一队人正在与东林同门交手,暗红的宗袍,黑色的鸦羽。 “蔡乾!” “蔡师兄!” 刚刚抵达的四人亲眼目睹了一场瞬杀,即便有传送阵,即便有早先的安排,他们还是迟到了一步,东林派出的是优秀的门生进行截杀,对方难道就会是庸碌之辈,是他们安逸太久而疏忽了。 喊声未落,林语身边骤然火光滔天,恐怖的烈火淹没了方才被蔡乾拼伤之人,那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不见了身影,林语双眸含恨,缓缓抬手,不顾火焰好似要把他也焚烧殆尽。 “铮——” 一道平凡的琴音荡开一层音波,音波扩散,所过之处,草木尽断,一声琴音,便是一场杀伐,琴音比江水城更先来到了林语身边,斩断了火光,斩过了林语的身体。火焰顿消,林语口中涌出了一大股鲜血。 江水城经过他的身边冲向了对方中唯一的抚琴的出尘巅峰,他的身后,林语的身体无力地向后倒下,却倒在了另一个怀里,珍贵的灵药被一股脑儿地塞进了林语口中,只听身后那人言语中含着轻浮的笑意。 “有我这个不出世的天才在此,不会有事了。” …… 东林之人没想到才一个照面,蔡乾身亡,林语重伤,他们一下子就损失了两名队友,对方亦是死亡一人,一开始就是惨烈如此,而此刻甚至还未到交易之日。 他们得到玉令传讯时,玉令先是一闪即灭,恐怕是蔡乾的玉令被人给击碎了,随后蔡乾拼死护下林语,才有了第二道简讯,“西方来人”,那一刻,林语有些庆幸林岚拒绝了他的玉令。 对方共有七人,方才被蔡乾和林语合力杀了一人,如今还剩六人,东林这边,有战力者唯有四人,而且对这些宗门势力内的优秀人物而言,才出尘下境又无天赋的林岚根本构不成威胁,因此如今的局面几乎可以说是三对六,东林一人需要拖住两人才行。 “你去杀了他。”对方出尘中境以下四人忽而联合行动,将沈江涛和李乔拦下,他们见识过林语火焰的恐怖,在出尘巅峰武修被人缠住的情况下,自然不敢再让此人加入战局。 在东林,沈江涛被称作外门第一,许多人都认为他早已拥有进入内门的实力,而且在内门中排名也势必不差,可他宁愿在外门中前呼后拥也偏不入内门,而此刻,他在林岚面前第一次绽放了他的实力。 在与林岚的切磋中,林岚就觉得沈江涛轻飘飘的很是烦人,这里对方几人同样感到如此,极快的一剑自侧方暗袭而出,本该刺入沈江涛腰侧的,也不见他有太大动作,不过向后踏了半步,剑光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衣袍划过,那人转刺为削,侧过长剑的锋芒平平削来,可惜他的动作才到一半,沈江涛吞吐着蓝色灵力的手掌已经拍上了那人的臂膀,不重,就像是好友见面时的一次问候,可那人的剑却突然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在林语之前,并非没有人尝试过在出尘境使用灵力,沈江涛就是其中之一。 他没有林语的天赋,做不到瞬间凝聚足够强大的灵力,可他却将每一分灵力发挥到了极致。 他的仙魂,水中带金,他以细微的水侵入对手的身体,以金破坏经脉内腑,除非是以特殊方法淬炼到了腑脏或是能抵挡水系灵力的武修,否则但凡被他抓住了一丝一毫的弱点都会导致一场重伤乃至死亡,与沈江涛过手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第95章 心魔 “你退下,我来!” 被废了一臂的武修怨恨地看了沈江涛一眼,将满心的怒火发泄在了李乔身上,李乔笑得漫不经心,眸色却是一冷,以二对四,他们只有被动应战,可这些人似乎也太肆无忌惮了,在阿涛地方受了气,就可以拿他来发火吗? “囚龙于竹。”李乔捏了一个手诀,如今的他,想借仙魂天赋攻击需要借助术法,速度太慢,他的言灵仙魂注定了未来成就不低,他恨不得现在就站在那个高度,一言出,众生俯首。 不过这个速度用于对付被沈江涛废了一臂的人也足够了,囚龙于竹是为笼,那人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愣了一下,他看到身边有淡淡的金光流转,凝聚成一个笼子的模样,而他,身处中央。 “金系仙魂?” 那人愣了愣,可李乔应该还用不了灵力。 “杀!” 又是一字吐出,那人忽然看到东林六人毫发无伤地站在他身边,而他,被困于金色的笼中,下一刻,漫天的术法扑面而来,可他,避无可避,“给我滚开!” 那人的身上天地气息绽放,爆发出一股绝强的气势,轰碎了言灵强加在他意识上的负面情绪,这不是简单的幻境,这是李乔的天赋,一旦那人以为自己被杀了,那么他就真的死了。 不过李乔有自知之明,配合简单术法施展的言灵还好,这种针对他人神魂的言灵他还无法掌握,因此那人没有死,他并不意外。 此刻,他站在那人的不远处,收敛了嬉笑,眸光冰冷,而他的左臂已断,伤口处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宗袍,笼中之人也挣扎出了囚笼,另有一红袍之人站于李乔的身边,身上盘绕着一条漆黑的巨蟒。 巨蟒双眸猩红,盯着李乔吞吐着同样猩红的信子。方才巨蟒隐于夜色之中骤然发难,李乔堪堪避过了要害,却让它咬去一臂。 “你朋友既然敢欺我小弟被废去一臂,自然也要做好失去一臂的准备。”拥有巨蟒的人浅浅一笑,面容妖异。 李乔面色微沉,距离交易时间尚早,按掌门的思虑周密,既然只说希望他们一起归来而不是必须拦住这些人,想必城中也早有其他安排,所以江水城的意思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可看如今情形,只怕是战是撤,已经不由他们控制了,己方六人,在对方眼里不是目标,不过是绊脚石吧? 李乔忽而扬了扬唇角,有些讽刺,恐怕对方的底牌还没出尽吧,这些,东林山最深处的那个人真的没有考虑到吗。 …… 另一边,袭向林语之人被林岚阻下,那人心知林语天赋绝伦不可留下,出手便是极强的一击,哪怕林岚作出了反击,可恐怖的攻击冲开了无锋的阻挡还是尽数落在了挡在林语前面的林岚身上,从胸膛到小腹被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皮肉翻卷,可以看到里边的骨骼与内脏,恐怖异常。 林岚只是站在那里,涌出的鲜血都要汇聚成一小滩血泊,可他就像失去了痛觉一样,苍白的脸上目光清澈,若那人击杀林语,他就上前阻止,若那人击杀他,他掉头就狂奔,一边跑一边用手塞回肠子也不停下,看得追击之人一阵胆寒。 “怎么还没结束?”掌控巨蟒的人朝林语的方向看了一眼,拍了拍巨蟒的脑袋,“你去帮他吧。” 巨蟒吞吐了一下蛇信,一下子游走进了黑暗里,不知所踪。 李乔眸光一凝,他脚步微动,面前两人顿时又一度联手向他杀来,情急之中,他唯有大喝一声:“林语危险!” 林岚奔跑中朝后看了一眼,追杀他的人还在,虽然追不上他可也甩脱不掉,而他已经远离了林语,与其转身回去再带回去一个敌人,还不如先拖住一人再说。 江水城也听到了李乔的话,面色凝重,沈江涛和李乔二人苦苦支持,而他也同样无法分心。 眼前的人双目茫然,似乎已陷入了他的幻境,可那人还是面色平静,单手抱琴,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出,危险的杀伐之音在此间回响,总能一次又一次准确地找到江水城落在他的身上,音律交织成了一片杀伐,江水城的脑海中隐隐看到远古的皇城外金戈铁马,兵临城下,他若不想沦陷,只有紧守心神。 “江师兄,去救林语!” 江水城匆忙间一瞥,看到了林岚因失血过多泛青的脸色,可他眉眼干净,抑制不住的魔气丝丝缕缕地四溢,徘徊于少年身周。 “江师兄!”少年又喊了一声,唤醒了江水城。 “你找死!”追杀林岚的人已至,而此刻,江水城似乎也作出了决定不再迟疑,哪怕他不知道林岚的底牌,可若非要选择,林岚与林语,他选后者,这也是林岚的选择。 少年的笑容干干净净,可绽放在这样一张苍白得如尸体的脸上又显得脆弱无比,江水城的心中有过一丝歉疚,可这生死之中连他都可能陨落,要有得,必有舍。 江水城特意从追杀林岚之人身边经过,那人没想到出尘巅峰武修的对战竟会以江水城的退却骤然结束,江水城一念起,那人已陷于梦中,当幻灭之时,也是他身死之日。 “你能为同伴如此,我敬佩,可此间战场,不是你有资格参与的。”抚琴之人从江水城的幻境中醒来,看到了站在他面前东林最弱的少年,淡淡说道。 林岚身边魔意肆虐,漆黑的眸子里蔓延了丝丝疯狂,他偏着头微微一笑,下一瞬,魔气骤然四散,融入了自开战以来他流下的鲜血里,在抚琴之人感受到脚下变化而怔愣的目光里,林岚抬脚在地面上轻轻踏下,虚弱却带了三分笑的声音分明不重,却传遍了全场,“炼!” 那一刻,抚琴之人只觉得脑海里蓦然燃起了熊熊烈火,仿佛置身于火焰之中,痛楚一瞬间从脑海蔓延遍及全身,随时都可能被焚烧殆尽,他凝神抵抗,微微讶然,他都如此,又何谈与他一同前来的那些人。 所有的念头不过是转瞬之间,几乎在林岚脚步踏下的同时,他闭上了眼,手已经抚上了琴弦。 “铮——”优美的琴音响起,一个单音,便横扫了全场,他没有将杀伐分散,只集中在了他的身前,他记得林岚就在那个方向。 果然,炼魂的火渐渐微弱,再也不足以困住他。 他睁眼看去,然而少年并不在他的眼前,他心底一惊,向一旁看去,林岚不知何时竟迂回到了他身边欲要偷袭,虽然这场偷袭注定无用,可怎么也不该是这种局面,每一个角落爆发的战斗都因为这里有了片刻的停顿。 无锋重重地刺入地面,林岚目光痛苦,张口就吐出几口血来,在他身后,林语的指上灵力燃起炽热的气息,刺入了林岚的心口,似乎还想要将整只手掌探入,挖出心脏。 “滚开!”林岚神色一戾,举刀回砍,林语脚下连点退出了一丈之遥,这片大地之上,林岚身周魔气如昙花一现般迅速湮灭。 对方之人陆续清醒过来,在这不长的时间里,江水城斩杀两人和一条巨蟒,沈江涛与李乔联手击伤三人,再加上林语苏醒,战局因为林岚一人改写成了东林五人战对方四人,只不过林语…… “心魔?”抚琴之人看着林语猩红的眼眸一愣。 林岚忽然笑了起来,笑出了声来,苍白的脸上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可他的眉梢眼角斥满了戾气,“原来我是你的心魔,”他摇摇晃晃地向林语走去,可才迈出两步,再一次用无锋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似是当真见到了多可笑的事情一样笑出了泪来,“原来我是你的心魔!” 整整七年,林家欺他辱他,他把林家当作心魔了么! 武修之辈,欲踏巅峰,必除心魔,他为林语放过了林家,可原来在林语心里,他不过是一场心魔。 第96章 恶战 “堕入魔道,研习禁法,勾心斗角,”抚琴之人轻淡地扫视全场,浅薄一笑,“东林,自取灭亡。” “东林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来操心。” 江水城几步来到了林语身边,一掌落下,林语再次陷入了昏迷,他又一步迈出,落下时,已经出现在了林岚身边,塞给后者一把妖丹和为数不多的灵石。 战前,林岚把蔡乾补偿他的那些灵币在江城内换了不少灵药分给众人,不过再多的药吊着他破破烂烂的身体已是勉强,而现在众人也所剩无几,药是用来救人的,仅剩的一些可经不住林岚的挥霍,“这一战,是我们败了,撤退!” 江水城看着抚琴之人,一声大喝却是对东林之人所说,林岚闻言微微一愣,被江水城护在身后跟随众人缓步后退。 对方的目的只是为了进入江城,因此并未阻拦,抚琴之人唇间更是噙着浅浅的笑,哪怕明日只有他一人走进江城也是足够了,更何况还剩下这么多人。 被废了一臂的人恶毒地盯着沈江涛冷冷一笑,沈江涛似有所觉,朝他望了一眼,冷淡的脸上面无表情,退后的步伐骤然却也自然地停止,眨眼间,他的身形已经迅速朝那人飞掠而出,那人面色大惊,连忙向后退去,东林余下几人竟无意外之色,李乔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早已捏好了诀,冲那人露齿一笑,“囚龙于竹。” 同时江水城一步落下,将所有人笼罩进了他的梦中,而他自己,则踏入了抚琴之人的那一片幻境。 “你做不到幻中幻,直接面对,你不是我的对手。”抚琴之人淡然说道。 “我知道。”江水城轻浅地笑了一下,他再度抬脚,轻轻落在地上,这次,他还是站在那里,但全身的力量疯狂地涌入大地深处,从一开始的主动提供到后来的被动剥离,抚琴之人平静的面容第一次因为来自大地深处的震动出现了些许变化,他再看向江水城的笑容,这其中,分明带着视死如归的冷漠。 “古阵?” 这一天的夜晚,恐怖的轰鸣声惊醒了江城之人,来自大地深处的细细的震动更是让他们心中难安,不明真相的恐惧笼罩了整座江城。 “退!” 江水城突然暴喝一声,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一瞬间,幻境顿消,双方之人不约而同地离开了传出恐怖气息的大地范围,彻天接地的白芒似要冲破九霄之巅,强烈的光芒叫人看不清其中情形,只见白芒中忽然飞出一物落在了先前控蛇之人的手中,抚琴之人急促的声音从中传来,“使用此物!” “少主!” 然而,冲天的白芒也不过转瞬而逝,白芒落下,其中的两人皆不见了踪影,控蛇之人眼中泛起了一点泪光,抬眸看向东林之人,深邃的眼里写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你们,该死!” 古老的阵法被深埋江城之外的地面下,谁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阵法还能不能使用,可无论困阵杀阵幻阵传送阵都能让江水城完成兑子,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启阵,这是相当危险冒进的举动,古老的阵法很可能因为阵纹出现变化导致无可逆转的严重后果,以江水城在北城门外布置来看他本不是这种鲁莽之人。 沈江涛转过了眼眸,他一言未发,可眼眶也微微有些发红,他不是无情之人,还记得临行一日,东林殿前,长老曾对他们说,希望看到他们能一起归来,那时的云淡风轻,到了如今方显沉重。 他们一行六人,蔡乾身死,林语昏迷,林岚重伤,江水城失踪,李乔亦是断了一臂,战至如今,双方已不单单是为了宗门势力,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刻骨之恨了。 控蛇之人单手按在同伴长剑的锋刃上划破手掌,举着流血的手托起了抚琴之人在最后一刻丢给他的东西,那是一枚鸦形的坠子,漆黑的乌鸦,却雕得栩栩如生,小巧玲珑。 “恭迎吾主。”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泪光没有模糊他的视野,反倒让他更为清醒。 “恭迎吾主!”另外两人同样说道。 “恭迎吾主!”他再次重复。 “恭迎吾主!”另外两人亦重复道。 沈江涛等人明白决不能让他们再继续下去,脚下灵力涌动,他脚步一错,朝着控蛇之人的门面轻轻推出一掌,若是这一掌落到了实处,那人断然没有生还的道理,可那人不避不闪,睁着仇恨的双眸,抬高了声音,“恭迎吾主!” “恭迎吾主!” “……” 同样的四个字被他们不断地重复,又似乎不止他们三道声音,隐隐约约,似乎天地间都响起了这道声音,好似有无数看不见的人也在这里,在东林之人耳边低喃,“恭迎吾主!” 坠子疯狂地汲取那人的血液,坠子上散发出的一阵血芒将三人笼罩其中,沈江涛的一掌拍在了血芒之上,没有让其产生丝毫的变化。 “看来来了个大人物,”李乔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又微微一叹,“掌门怎么也不给我们整个坠子什么的。” “来了。” 沈江涛不觉退后了一步,那仿佛是天地的恭迎中,血芒骤敛,一道虚影好似凭空而生,黑发碧眸,面容年轻,同样穿了一袭如血的长袍,袍上绣了黑色的鸦羽,这一刻,恰逢天明,越过了远山而来的阳光映亮了他的轮廓,光芒万丈,宛若神明。 他一降临,只朝沈江涛等人轻描淡写地看过一眼,这一眼,好似神灵于蝼蚁,不屑一顾,降临的只是魂体,一眼后,他的魂体落入了控蛇之人的身体,控蛇之人原本因失血过多气息微弱,不过这一刻,他身上骤然爆发出超越了一境的气势,睁开含恨的双眸,妖邪、冷冽。 “夺舍?”林岚一怔,可又不像,倒像是那道魂体抹去了自己的意识将力量给了那人,不过即便不是夺舍,短暂的强大之后,此人恐怕不死也是废了,不知江城里的那场交易到底是什么,竟让这些人能不惜一切。 “你们,都为少主陪葬吧!”那人微微抬手,宽大的袖袍中顿时有无数通体漆黑,双目猩红的蛇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退!”沈江涛一把抄起林语向后飘退,之前不退,是因为哪怕不算势均力敌,他们好歹还有一战之力,可如今,当无尽的黑蛇发出嘶鸣声将他们包围,却是想逃也逃不了了,又何况为了一次阻截所有人,来到这里后,他们第一时间就毁去了传送阵。 “杀!”一声冷喝,群蛇张开了猩红的口一拥而上,尖细的毒牙闪着刺眼的寒光。 沈江涛早已暗中下了命令,与李乔一起带上林语不约而同地向北边杀去,不想明明看懂了沈江涛的手势,林岚却留在原地没有动。 在东林中的那个小世界里,魔的惩罚可远比几条小蛇的撕咬要恐怖得多,他面无表情,眼眸渐渐地化作了铅灰色,心中却天马行空地想到,要是这次他有机会挣扎回了东林,不知那尊魔还会不会救他。 “混账!” 林岚第一次知道沈江涛也会气得骂人,唇边露出一缕似有若无的微笑,妖异的眸子却盯住了控蛇之人。 他的神魂已不同往日强横,这一次,是以命抵命,若是这个人死了,沈江涛三人也就没有性命之忧了吧。 念起时,林岚感到他的神魂也同那人一样开始动荡,那人的神色中露出了一抹惊愕,来自神魂的攻击他无可阻挡,因为他不是请来的那道魂。 第97章 诀别 林岚不想死,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因此他的念迟迟不落,可余光中,他看到折回的沈江涛,他要再不下决定,沈江涛势必会打断他,况且,身处群蛇中的身体也容不得他再迟疑下去,林岚狠下心,落下了念。 似乎,没有动静? 那人绝望的目光逐渐变得清醒,看到同样愣在了原地的林岚,在最后一刻,林岚分明感到他的神魂被什么封住了一般,他顿时就像普通的出尘境武修一样对此失去了掌控,眉心有什么东西微凉,感觉好像东林殿外徐若清弹在他额头上微凉的指尖。 …… “你干什么!” “封你修为。” 那道清清浅浅的嗓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轻盈得就像林岚脚下缓缓升腾的风声。 “徐若清。” 林岚低喃,他的身周,狂风绞碎了群蛇,甚至还在愈演愈烈,最后烈风如刀,草木都连根而起,被切碎成土,可怕的风势丝毫不逊于昨夜接天的白芒、今早天地的恭迎,沈江涛等人身上的东林身份令牌散出柔和的光,让剧烈的狂风见之避让。 “快走!” “走?”控蛇之人身边黑暗弥漫,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这是他最后两个同伴的血,他的眼中,滔天的恨意已经沉淀成为了一种冷冽,“你们还走得了吗?” 徐若清的攻击毕竟阻不住对方的亲临,除了逃,他们别无选择,好歹风沙遮挡了视线,阻挡了那人一些时间,让几人走出了风的范围。 沈江涛背着林语,林岚和李乔互相搀扶头也不回地往北而去,北方江水城布置的谷道,是他们甩脱那人的希望,而谷道之外,传送阵可以直接让他们抵达南门。 “啊——” 疯狂的吼声中,沈江涛等人突然发现天地又一次暗了下来,铺天盖地的黑蛇如雨落下,细长的獠牙闪着尖锐的寒光,尖牙上甚至还能看见毒液淌落。 对于控蛇之人而言,这里再也没有需要他挂心的人,唯有仇人,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杀戮,沈江涛等人脚步被阻,回头看去,却见那人在风沙里模糊的影子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别分心。”沈江涛抓住了一条落在李乔身上的黑蛇,掌间灵力吞吐,不想那蛇临死前回头就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冰凉的毒液带着一阵麻意被注入身体,沈江涛眸色微凝,他看了不知被毒蛇撕咬了多久依然面色平静的林岚一眼,不着痕迹地将手掩进了袖中。 那人还是走出了风势笼罩的范围,他看着在蛇群里挣扎的几人,扯开了一道冰冷的笑,下一刻,众人脚下黑蛇尸体似是化作了一片沼泽,行动更加困难了起来。 然而这时,那人后方忽然飞来一块门板,他微愣了一下,似对这块门板有些眼熟,抬起掌,掌心黑暗聚集,似是做好了接下门板的打算,不想这时门板突然一分为二,交错着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在他的两臂上分别留下了一道划痕,如果不是此时他体内力量澎湃,恐怕此刻就要被削去双臂。 “蔡师兄!”林岚看到从风沙中冲出的影子高呼了一声,不过这一场兴奋在看到那人的瞬间烟消云散。 蔡乾的身上有一个恐怖的大洞,他的肝肺已经不见,面上死气纵横,而唯一支持着他行动的是那双血色的眸子。 心魔! 想必蔡乾是一息尚存的,听到了林语的情况,故而他也以心魔为众人冲开一条生路,之后,他或是魂飞魄散,或是沦为没有人性的鬼,此战之后,天上地下,天阙冥府,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做蔡乾的人。 群蛇因为那人的变故行动迟缓了起来,沈江涛当即喝道:“我们离开!” “那蔡师兄……”林岚的语言骤止,因为他看到了沈江涛目中清冷的光,他不知道这样一个目光,需要混合多少的恨和多少的悲。 沉默地迈开了步伐,他与李乔一同跟随沈江涛远去,在他们身后,蔡乾的心魔似还有一缕自己的意识,朝他们看了一眼,猩红的眼中有一场诀别。 …… 心魔的攻击与武修不同,针对人心最脆弱的地方,因此蔡乾才能拖住控蛇之人那么久。 沈江涛等人面色阴沉地看着紧追不舍越来越多的黑蛇,知道蔡乾必然已经阻不住那人的脚步了,而那人也没有入江城,而是追他们而来,而他们,显然已经来不及赶到北城门。 “不行了,阿涛,我们兵分两路吧,总有人得活下去。”李乔忽然说道。 沈江涛目光凝在了那里,林语昏迷,林岚面上不显,可他势必伤重,这样一来,他与李乔必须分开走,可从小这个家伙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粘着他,蓦然听到他说出这种话来,让沈江涛有些措手不及。 “就这么说定了,我和林岚一组往山里走,你带着林语去北城门。”李乔笑道,沈江涛看着他不语,不过片刻,他背着林语转身就走,正如李乔所说,总得有人活下去,将这份仇带回东林。 …… “说起来,我们还真有缘呐,”奔跑中,李乔还有闲情冲林岚笑言,“居然又到了一组。” “这不是你分的嘛。” 李乔:“……” 林岚跟随着李乔又一次停步,看着他把又一件灵器埋入了地下,“你们还不是内门弟子,就这么有钱了吗?” “……” 李乔忽然想到了什么,冲林岚一笑,“杀的人多了,自然就有钱了。” 林岚:“……” “好了,”李乔掸了掸尘土站起身来,含笑道,“我猜那个疯子也到了我们分开的地方,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差不多了,”林岚面无表情道,“阿乔,你埋了这么多灵器,不会把我们也炸死吧?” “我怎么知道,”李乔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一笑,“反正与我无关。” 林岚愣了一下,“何意?” 李乔的笑容莫名,在林岚骤然收缩的目光中捏了一个手印,微笑着开口道:“囚龙于竹。” 无锋猛然出鞘,这在群战中无用武之地的一击在此刻却爆发了它的光彩。 沈江涛曾言,林岚的刀总是砍不中目标,可唯有这一刀,极致的快,而且本就是拔刀一击,没有任何刀法可寻。 金属交接的声音清越,无锋砍在金色的笼子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过林岚本就不指望破了李乔这一术法,他借反震之力迅速后退,终于在笼子形成的一刻险之又险地离了开去。 这时,李乔的身形亦至,他的脸上还是带着不变的笑,可踢来的一脚刁钻阴狠,强大的力量直接将林岚踢飞了出去,狠狠地摔落在地,断裂的肋骨,身体的痛楚让林岚破灭了最后一丝幻想。 “我不想让阿涛死,不敢让林语死,不甘自己去死,这么看来,还是选择你引开那个疯子比较好。”李乔虽断了一臂,可他风采依旧,不温不火地漫步而来,让林岚的心随着目光一同沉下。 “李师兄,我刚刚可是拼死救了你们的。”林岚唇角带血,仰着惨白的脸笑了笑,道。众人善待他,他愿意为他们拼命,可这样强迫,只会让他愤恨不甘。 李乔笑容不改,功法运转,天地气息自四方而来,这是进攻的前奏,“名利之下,皆为刍狗。” “李师兄……” “放心,我不杀你……” 突如其来的一刀让李乔瞳孔一缩,连退两步偏让过了身子,无锋周围凝聚的势似要把他往刀下扯去,他虽能挣脱,可酝酿了许久的力量已经溃散,一时半会儿追不上等待这一时机许久的林岚。 “这个小子,学得倒挺快。” 李乔没有去追,在原地看着林岚的背影摇头失笑。 冲出了好一段距离的林岚没有感受到来自后方的危险,他脚步顿止,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什么念头催促着他回头,可他的脚步未动,响彻山谷的轰鸣就在他身后响起,强劲的风裹挟着动荡的灵力和炽热的空气掀起了他的衣袍。 林岚侧过身向后望去,在他眼中那么巍峨的山峦在这一场震动中巨石滚落,封住了峡谷,很快那个失了心的控蛇之人就会朝那边追过去吧,轰开山谷,追杀到一方彻底死亡? 肋骨断裂的疼痛犹存,可若李乔不狠,他又岂会相信,岂会逃跑。 第98章 隐门 南城门外山坡上一阵光华落下,林岚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隐约感受到了一道视线,他抬头看去,沈江涛背着林语就站在不远处,看到林岚回来,他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可林岚分明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失望。 “毁阵,走吧。”他道。 “你知道我会回来?”林岚苦笑。 “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害你,”沈江涛已经向来时的路走去,头也不回,“他既然选择了引开那人,你就一定能回来。” 林岚微微失神,是不是要是刚才他与沈江涛易位处之,沈江涛一定不会离开李乔? 微风卷过山坡,枯草摇曳,这里,甚至还有他刻下的无用的废阵,明明相处了这么久,可因为往昔的过节,他从来没信任过队伍中的人,哪怕是相处得最好的李乔。 这一战,来了六人,归去三人,甚至其中一人仍在昏迷,林岚拖着沉重的步子几乎跟不上沈江涛的步伐,可一想到李乔,他又开不了这个口,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耳畔的声响也逐渐远去,强撑了不知多久,林岚还是没能撑到最后,眼前一暗,失去了意识。 …… “最后的队伍也回来了。”黑衣的青年神色冷峻,鬼魅般地出现在了白衣男子身后,那支队伍本不该这么晚才回来,他们甚至一度以为这支队伍已经覆灭。 徐若清耳朵一动,侧过了一点面庞,“曹小剑?” “重伤昏迷。” 徐若清颔首,他能感到留在林岚身上的封禁被触动,原本江城也有其他的队伍提前等候,交易之地亦有一队,江水城的队伍只要稍作拦截哪怕拦不住也无妨,江水城和沈江涛都是善于审时度势之人,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战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次十队之人,还剩多少?” “若是算上回来的所有人,三十三人。” 三分之二的比例,不算高,尤其这些是东林最为优秀的一批门生,这种惨烈,几乎算得上是元气大伤了,可是徐若清面色不改,似乎对此毫无触动,“除去难以恢复以及战力受损的人呢?” 邵衍迟疑着道:“大约只有二十四五六七人,不过这是我的看法。” “足够了,”徐若清收回了看着窗外飘雪的目光,淡然道,“将这些人单独划为隐门弟子,享核心弟子待遇。” “隐门弟子?”邵衍一愣。 徐若清点了点头,“以后隐门弟子数量不变,不得拒绝任何东林门生的挑战,不过隐门弟子可杀挑战之人,挑战之人不可杀隐门中人。 此外,隐门门生必须做团队任务,且每月得到的任务奖赏不得低于三万灵币,违者,罚为记名弟子,且永不提拔,敢为此离宗背宗弃宗者,杀无赦。” 邵衍心中一震,核心弟子高高在上,一举一动受尽关注,这是宗门的荣耀,而隐门门生,可以是核心弟子,也可以是记名弟子,他们隐于宗门,被以残酷的门规所缚,可若有一日隐门出世,他们必将是东林最锋利的刀。 自新生外出历练开始,邵衍已经隐隐嗅到了一丝别样的味道,这次回到东林恐怕不仅仅是暂回坐镇这么简单,直到如今隐门的创立,邵衍感到他面前这一个年轻的掌门,终于开始徐徐展露出了与他温雅外表截然相反的野心。 …… “一、二、三、四…… “一万一千八百二十三、一万一千八百二十四、一万一千八百二十五…… “三万零一、三万零二、三万零三……” “别点啦,一共三万三千三百三十四外加一枚储物戒,你再数也多不了一枚!” “诶,我数到哪儿了,要不重头再来一遍?”林岚看着明晃晃的灵币,他从未这么富裕过,哪怕伤口还在作痛,可他的嘴巴依旧几乎咧到了耳根。 唐鹏:“……” 陈雪:“……” 张恒:“……” “说起来,要是我都有这么多灵币,那他们两个是不是更多?” 陈雪打消了林岚的幻想,“原本三万灵币的任务,后来东林追加了七万,你们回来的只有三人,沈江涛分了你三分之一。” 回来的只有三人…… 林岚忽然沉默了一下,不过没有持续太久,武修之争,生死之事稀松平常,哪怕看不淡,堪不破,若想继续前行,也唯有将此深埋心底。 他笑了一下,转换了话题,“余空呢,他怎么没来?” 众人迟疑着,唐鹏小声嘀咕着:“还不是听说是沈江涛带你回来的,他说了,他的仇,此后与你无关。” 会与沈江涛处于一个队伍一起执行任务是林岚没有想到的,在队伍里,沈江涛非但不曾与林岚为难,还指点他颇多,甚至可以说在这段时间里,沈江涛和李乔是帮助他最多的人,余空也出了任务,想必对此有体会,在外界的压力下,东林同门可以很快拧成一股绳,他这么对林岚说恐怕也是不愿让林岚左右为难。 “你们呢,这次你们出了什么任务,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岚笑着又一次转过了话题。 “小贼你还没听说吧,私下讨论团队任务是不许的,各组之间禁止交流,甚至任务结束后与队友也不能再谈论,否则是要被处分的。”唐鹏拍了拍林岚的肩膀道。 林岚:“……”兄弟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 “话说回来,最近还真有件事得让你知道,不过同样你心里知道就好,就不要大肆宣传了,”张恒与陈雪对视了一眼,前者继续道,“这次团队任务活着回来没失去战力的人都被收为东林隐门弟子了。” “隐门?”林岚重复了一遍,“东林除了记名弟子,内外门弟子和核心弟子外,什么时候又来了个隐门?” “就在你被沈江涛带回来的那天晚上说的,隐门没有长老,直接归属于掌门管理,待遇等同于核心弟子……” 陈雪的话才到一半,就被双眸发亮的林岚打断,“核心弟子,那能拿到多少灵币啊?” “……” “咦,隐门弟子,就没有特殊的身份令牌什么的吗?” 陈雪颔首,“掌门手中自有隐门弟子名单,不过对东林对外界,我们还是本来的身份,应该在这次归宗之人恢复得差不多时掌门会召集隐门之人,那时候除了相互认识,也会发下资源。” 也不知老徐整这些东西做什么,林岚不禁暗暗腹诽,不过有隐门的话,“我们以后是不是能常常见面了?” “不止我们,凌师姐也在。”张恒补充道。 “凌师姐也入隐门了?”林岚讶然。 “凌师姐好歹也是凌长老孙女,核心弟子之一,”张恒翻了个白眼,“这次就是凌师姐带我们出的任务,紧张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有,快闷死了!” 林岚这才知道凌杉、陈雪、张恒、唐鹏、余空这五人竟组了一队,可惜他们离开得早没有碰上,也不知他们出的什么任务,这么强大的队伍,最后竟什么事也没有平安归来,“你们的任务奖赏有多少?” 唐鹏嘴快,想也没想就道:“没你们多,总共五万灵币。” 林岚不禁有点开心。 “以后待在隐门里,资源灵币都不是问题,东林不会无缘无故地提供这么多资源,无论掌门有何打算,我们唯有提升自己的实力,”陈雪说道,“优越的待遇,残酷的规则,一旦被隐门淘汰,下场想必不会太好。” 第99章 危机 “好久不曾去膳阁了,还真期待。” 与陈雪、张恒和唐鹏一同走在路上,林岚双眼漆黑发亮,眉开眼笑道。 自从他入了东林以来,除了第一天好奇去了膳阁二层,就再也不曾去过,说起来,他还是在那里第一次与陈雪交谈,第一次遇见了蔡乾。 林岚与蔡乾的交流不多,可那一日蔡乾化身心魔也要阻拦控蛇之人为林岚他们争取一线生机,那一眼,叫林岚看到了东林师兄的风采,刻骨难忘。 “的确好久不曾与你一同在膳阁用膳了,不妨我们再去二层坐坐?”陈雪笑问。 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到林岚似乎就在膳阁,那时的张恒与林语皆讽笑于他,同门师兄师姐的言辞亦是捉弄的心思多于结交,这个少年口中说着混话,可他笑得云淡风轻,眼底波澜不惊。 “你来膳阁,什么时候与一层的人抢过饭吃?”张恒听了陈雪的话,略一撇嘴角。 陈雪:“……” “说来,除了刚入东林的那天,我都没去过二层。”这时,唐鹏却突然说到,内门长老南宫天曾修炼过后土诀,不过因仙魂不适合而放弃,此次看到唐鹏也修炼了后土诀而且天赋远比他适合许多,所以起了惜才之心收为弟子,这件事众人还是有所耳闻的。 其他人还没发问,林岚先是不解道:“莫非东林还会缺了你的灵币?” “这倒不是,”唐鹏摇了摇头,有些憨憨地挠着头一笑,“那里的消费太高了,手里头有了些灵币,总想着还是花在修炼上比较好……不过今天你们一起去的话,自然不能把我落下。” 想到唐鹏身怀重金却捋着袖子在一层和那些同门挤作一团买饭的样子,众人忍俊不禁。 不过唐鹏不曾铺张浪费过,像林岚这样一个馒头还要掰成两顿吃的人又何曾想过昨天他还在打生打死低声下气,今天却可以安享几十甚至上百灵币的午膳,抬头看了不远处的膳阁牌匾一眼,林岚唇角不觉染上了一点笑意,不论徐若清有何目的,东林隐门的成立,必定是他七年来最大的机遇。 四人谈笑间正向膳阁而去,蓦然,林岚心头一紧,身子顿僵,浑身如过电般寒毛倒立,瞬间被一阵强烈的危机感笼罩,这种仿佛被人执掌于手间,生死皆系对方一念的恐怖感觉甚至远超于面对那尊魔,因为魔对他没有这么强烈的恨意与杀意。 “小贼,你怎么了?”唐鹏走在林岚身边,第一个察觉到了不对劲,三人纷纷停下了脚步。 林岚似被唐鹏这一问喝回了神,眼中压下一缕惊慌,匆忙回头看去,可除了往来的同门,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这时,萦绕在他心上的那一丝恍若死去的危机已然散去,可他心绪起伏,仍是惊魂未定,就像是在刚才,有人混在人群里向他看了一眼,不过那一道目光,却可以决定他的生死,而东林之中有这样强大修为却又恨他想杀他的人,林岚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陈雪,若是成了隐门弟子,有人妒恨的话……” “不会的,”陈雪打断了林岚的话,道,“师兄说过,掌门欲让隐门成为东林最核心的力量,隐门弟子在东林将受到绝对的保护。” “一杯倒,怎么想到突然问这个的,”张恒挨了过来,搭上了林岚的肩,动作随性,却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林岚苍白的脸上扯开一个笑容,他早已习惯了随时随地露出微笑,看起来竟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一点小事,我自己能处理。” 林岚虽然不知道万俟云确切的境界,但想必是二境武修,陈雪等人知不知道此事实在没有影响。 虽然不知万俟云为何坚持要针对他,但隐门弟子受到东林庇护,如今的名单虽尚未确定,不过东林殿前已有一份不断更新的名单张贴,也许此刻在意的人不多,可这是东林已承认了他们身份的证明,想来万俟云也不至于这么疯狂,为了他林岚一人敢搭上自己的性命。 “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就尽管开口,”唐鹏笑道,“哪怕我再不济,可我的师尊是很厉害的。” 膳阁外的惊魂仿佛是一笔泼墨,在每个人的心中留下了影子,却没阻止他们的步伐,甚至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一行四人在一层同门羡慕的目光下,径直走上了膳阁二层。 来这里的人依旧不多,显得冷冷清清的,一眼望去,也就只零零散散地坐了数十人。 “好巧啊,居然又在这里看到你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传来,听着让人有些不舒服,“我看这次,还有谁来替你们出头。” 四人循声望去,居然发现了一位熟人,正是李谷,还记得几个月前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此地,想起往事多少叫人扫了兴致,不过也不得不感慨确实好巧,那一天林岚与唐鹏、余空被李谷找了茬,若非陈雪与一众师兄师姐及时赶到怕就要危矣,而今日四人看李谷正如往日李谷看林岚三人,想收拾也不过一招之事。 “李师兄莫不是怀念刑罚堂了?”林岚含笑道,回想曾经李谷的攻击和对蔡乾等人的态度,想来李谷的修为在出尘中境以下,他比四人不知早入了东林多久也不过如此,几个月的时间,进步也定然不大。 对于陈雪而言连猜也不用猜了,除非眼前之人仙魂功法术法特殊有所隐藏,否则那溢散的气息明明白白地呈现在陈雪感知中,似乎就差在脑门上刻下“出尘中境”这几个字了。 在李谷看来,这四人中陈雪让他看不透他并不意外,陈雪本就是新生中处于顶尖的存在,入门之日便已经与他相当,而林岚也没给他太多的意外,虽然不知道东林殿前的榜单上为什么会有他的名字,可再度看到,也不过出尘下境,身上甚至没什么天地的气息,想来引息的日子也不多。 “狐假虎威仗势欺人这一套,曹师弟可比我懂得多了,自然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再摔上一跤,不过,师兄似乎在东林殿前的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也不知东林设立一个隐门将天才和废物集中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无知者无畏,”张恒嗤笑,转身就走,“浪费时间,别理他,也不知上天创造出这种恶心的却长得人模狗样的东西是为了什么!” 陈雪、唐鹏、林岚:“……” 李谷面色铁青,四人皆背对着他离去,可他不能动手,亦不敢动手,双眸似能喷出火来,他怒喝道:“曹小剑,我挑战你!” 林岚面露不耐,头也不回道:“没空。” 忽然察觉到身边几人幽幽的目光,林岚愣了一下,只听陈雪解释了一句,“隐门弟子不得拒绝同门挑战。” 林岚:“……” “曹师弟,莫非你是不敢应战吗?”李谷的声音还是那么阴恻恻的,听着叫人不舒服。 林岚无奈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午后吧午后,至少让我先把饭吃完,”他的眸子微微偏过一点看向了李谷阴沉的脸,又道,“不过你的挑战针对我隐门弟子身份,可要想清楚了,你不可杀我,而我不必留手。” 李谷目光一沉,森然道:“凭你,未必杀得了我。” 第100章 挑战 才刚与人约了战,林岚却依旧吃得心无旁骛,张恒忍不住问道:“你可是我们中进步最慢的了,下午的挑战,真的没问题吗?” “有问题没问题都得上,想那么多干什么!”林岚未答,唐鹏先大大咧咧地说道,张恒见林岚冲唐鹏一笑,显然是认同他的说法,举起筷子,拨了拨碗中晶莹软糯的饭,张恒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微蹙道:“掌门定下这样的规矩,就不怕隐门中的低阶武修成为东林众人的目标吗,要是每天都有人来挑战还用不用修炼了?” 膳阁二层的菜肴皆是灵草妖兽烹饪,不但色香味俱全,甚至还蕴含了一点灵气,林岚本来想说什么,可一张口尽是食物,眼珠子缓缓从张恒脸上落到了菜肴之上,他一下子又闭了嘴继续埋头苦吃。 张恒:“……”我还比不上一盘菜? 陈雪扶额道:“也许他的想法与我一样,掌门立下隐门弟子可杀挑战者的规矩,就是想让能力不足者知难而退,接下来少不了一波人员替换,恐怕也少不了血光;再者,挑战者不可杀隐门弟子既是出于保护,也是给了我们这批人一个机会,哪怕这次被老生挤了下去,下次仍有机会回来。” 林岚这次吞咽干净了食物,笑言道:“那可不是,要是像陈大哥这样的人都被人在战台上杀了,那可是东林的损失了。” “同样,在对方留手的情况下依旧败了,这可不是掌门想见到的隐门。”陈雪又一次补充道。 “如果我们之中没有人被挤出去,这个月还可以组一次团体任务,”唐鹏忽而说道,“像之前在黑山岭一样。” “能不能都留下来还难说。”张恒觑了林岚一眼,笑容意味深长。 林岚大怒:“我堂堂曹小剑玉树临风天下无双,我入了隐门是隐门的荣幸,岂有被人挤出去之理!” “那么曹天才,你打算什么时候混回东林门生的身份?” “……” 隐门弟子可以是核心弟子,也可以是记名弟子,但凡东林门生皆有机会,只是恐怕徐若清也没有多想,林岚进入隐门成为了首例既是东林门生又是东林侍奉的存在。 午后的战台显得有些热闹,林岚入门已有四月,许多人早已忘了入门试炼中的那个少年,至于高层中发生的那些事东林门生更是毫无知觉,他们来此不是为了曹小剑或李谷这两个名字,而是好奇这个低调的隐门中人的样子,这是隐门成立后的第一场挑战,自然有不少人来图个新鲜。 “曹小剑,上来!”战台上的青年神色倨傲,如今他一人立于战台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他的身上,若是这一战他能顺利地把人赶出隐门,那么他就是挑战隐门成功的第一人,未来…… 李谷不知他的唇角已经情不自禁地向上扬起,带着仿佛已经进入了隐门万众瞩目的喜悦,他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空空荡荡的战台,依旧只有他一人。 “曹小剑,还不赶紧上来,莫是你还想避战不成!” 战台之下议论纷纷,可还是不见林岚的身影,战台上的李谷阴沉下了脸,嘴边却是勾起了一点讽刺的笑容,“隐门弟子,不过如此,”他面向远处,再次扬声道,“这可是最后一次问话了,曹小剑,你到底敢……” “在这在这!” 人群让出了一条路,一位少年从容地跃上战台,轻轻几步踏出,黑发白衣,俊美如妖,却也干净明朗,他腰侧的刀轻轻晃荡,有几分散漫悠然的意味,少年来到战台上,笑容优雅,口中却道:“要不让你多喊两遍,我怕大家记不住我的名字。” “……” “想不到你也有两分胆量,”李谷阴冷地一笑,战台上没有裁判,林岚的从容让他感到了一点压力,话音刚落,他就抢先出手,一鞭如影,裹挟了强盛的劲风袭向林岚,他终究怕不小心失手打死了人,因此这一鞭是冲着林岚双腿而去,不想林岚似是没反应过来一般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李谷又一次忍不住带起了一道笑容。 “李师兄怕是不太了解我,”林岚微微抬起一只脚,漆黑的魔气隐晦地在他脚下聚集,“我没什么胆量,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 随即,他一脚用力踏下,战台都似乎因这一踏有一点震动,李谷脚下微晃,下意识地扯了一把长鞭,不过这一扯,长鞭未动,他才注意到鞭子的那一头已被林岚踩在脚下,分毫不动,而那个少年双手抱怀,正偏着脑袋戏谑地看着他,这让李谷一阵气血上涌,面色发红。 忽然,李谷果断地弃了长鞭迅速接近林岚,果然见后者缓缓地把手按上了刀柄,李谷的功法疯狂运转,一瞬间,身如残影欺近林岚,他要赶在林岚把刀拔出前拉近双方距离,使长刀失去发挥的空间。 不知是否是林岚太轻视于他,竟被他轻易近了身,李谷把全身的力气灌注于右手,狠狠地一拳轰向了林岚的胸膛,林岚浅笑依旧,竟没有丝毫躲闪的想法,再看他按上了刀柄的手,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不曾拔刀,李谷瞳孔一缩,原来林岚根本没有想过抵抗,想到那条新门规,他的拳势逐渐迟疑,收了三分力。 林岚毕竟境界不如李谷,那七分力打在毫不抵抗的少年身上,让他的唇边溢出了一缕来不及咽下的鲜血,触目惊心,可他的笑容微讽,不曾改变。 李谷拳势刚落,看到林岚负伤,正是不解与震撼之间,林岚按在刀柄上的手势骤变,扣住了李谷的咽喉,脚下一绊,将人在半空中甩过了一道弧线扔在地上,末了,单手仍旧紧紧扣在李谷脖颈上,林岚俯视着李谷铁青的脸,扩大了嘲讽的笑容,“凭我,未必杀的了你?” “你使诈!”李谷面色难堪,冰冷地道。 “是你过不了心里的关,与我何干?”林岚一笑,松开了手,“滚!” 李谷从地上翻身而起,他的伤还不如林岚伤得重,连林岚都没什么大事,又何况于他,李谷盯着林岚面色阴沉,“你使诈,我还没输。” “败了就是败了,小贼可没叫你手下留情,还不滚下来!”战台之下,唐鹏不屑地喊道。 “要是等他出刀,你丢的就不只是面子了!”张恒嫌冷清似得起哄道。 李谷这才注意到了林岚腰间原封不动的刀,他不知道林岚是魔修,最强的便是速度与力量,他亦不知道林岚的骨已经换成了一尊古魔的骨,虽有腐朽,可依旧超越了他的境界太多,在李谷看来,他分明是有机会赢的,只是他不敢用上十分力,这才会败,正如唐鹏说的,哪怕他不甘心,这一战他的确败了,离去前他还想到,等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迟早会来找回这场子,只希望林岚不要这么快就被淘汰。 “沈师兄!” 离去此地的李谷脚步一顿,回头看到战台上白衣的少年正向下方经过的沈江涛打招呼,少年笑容真挚,整个人似乎都因此明媚了起来,只在那个被打招呼的人漠然的目光中,他的笑容渐渐黯淡。 第101章 陌路 沈江涛是途经此地,听到林岚的声音微微偏过目光。 那天他把林岚和林语带回东林,他自己的伤势也不轻,至今还在休养之中,想来林岚连伤都没好这就被人推上了战台,他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可随即,比以往苍白了几分的脸上缓缓升腾起一道冷冽的微笑,“真巧呐东林侍奉,是哪个无能之辈逼得连你都得上战台了?” 人群中的李谷面色涨红 沈江涛一句话连带着林岚和他都骂上了。 “我……” “玩得开心,我还要祭拜故人就不奉陪了。”沈江涛打断了林岚的话,言语带刺。 唐鹏听着这话里话外都是嘲讽的言辞,不禁为林岚鸣不平,“沈江涛,小贼好歹与你一起出过任务……” “任务是任务,任务之外不谈任务!”沈江涛沉声喝道,既像是恼怒,又像是在克制着些什么,众人竟为他这一喝怔愣。片刻,他似乎是平复下了心绪,清冷的眸子在唐鹏几人身上一一扫过,不可置信般笑道,“或者,你想替他向我打抱不平?” “战便战,别以为老子就怕……呜呜……” 唐鹏一下子被张恒捂住了口,被捂得面色涨红,在他几乎翻白眼时张恒终于松了手,嫌弃地在他衣袍上蹭了两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可不是李谷之流。” 唐鹏顺着张恒的目光看到了陈雪温和平静的脸,可熟知陈雪的他们还是看出了一丝警惕,对上沈江涛,陈雪也没把握,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呵,没胆子就不要拦着我的路。”沈江涛不知是冷哼还是冷笑了一声,目光却从眼前陈雪之人身上扫过,落在战台间林岚的身上,平平淡淡,一片疏离。 沈江涛面无表情地抬步离开,有他在的地方总是众星拱月一般的热闹,他一动,人群就跟着动了,却在这时,有一道平静清朗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耳畔,“我挑战你,沈师兄。” 沈江涛的思绪同他的脚步一般皆是一滞,冷玉一般的面庞转向了林岚,一时沉默。 台下的张恒更是气恼林岚不在他边上,堵上了唐鹏的嘴,却没能堵上林岚的嘴,场间顿时落针可闻。 “我没功夫欺负你。”出乎意料的,一开始就与林岚针锋相对冷嘲热讽的沈江涛拒绝了林岚的邀战,这一声回绝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除了林岚。 “我只问你,敢不敢应战?”战台上的少年加重了语气,他宁愿沈江涛能冲上来狠揍他一顿出出气,也好过这般陌路。 “不敢,”沈江涛忽然一笑,笑容坦然,可配上他冷冽的神情却是宛如面对陌生人的疏离矜持,“我怕李乔回来了怨我报复你。” “沈师兄都不想理你了你是听不懂吗,”沈江涛身后有一人走出跃上了战台,冷冷道,“你自己讨打,沈师兄没空,就让我来挑战你!”那人功法运转,叫人群立刻明白了他的修为,出尘中境,而且是远非李谷能够相比的出尘中境。 出尘境是引息淬炼己身的境界,有说法说引息千日可入乐天,因此出尘的每一境界也被默认为引息三百三十三天,若说李谷是初入出尘中境,那么此人就是行过了一半的出尘中境。 那人脚下一踏,纵身跃上战台,天地间的气息微微躁动。 他一边向林岚走来,一边一手前伸在虚空中轻轻一握,他的手上顿时多了一面盾,同时右手微微上抬,握上了凭空出现的一把长剑,虽然明知这些灵器是他从储物戒中取出,可此时看来,倒颇具一番声势。 他与林岚的距离已经处在了长剑笼罩的范围,可林岚睫毛下压,微垂的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 “我可不是刚刚那个不敢下手的废物!”那人喝道,举剑刺来,半途中一把剑似乎化成了两把剑,再化成四把、八把……一个简单的动作之后,在林岚面前,三十六把同样的闪着金辉的长剑同时向他刺来,他眼眸微动,按在刀柄上的手终于抓紧了无锋。 三十六把简单凝形而出的金色长剑轻易地湮没在了一道几乎化作了光的刀芒里,连那面盾也未幸免于难,甚至在这一刀恐怖的速度下,当刀芒过后,盾和长剑仍处于分解的过程中。 那人保持着一剑击出的姿势怔怔地伫立原地,可他的手上最后一点金色粉末也随着思绪的归位而消逝风中,在他的脚边,战台上也留下了一道刀痕,刀痕两侧,是剑与盾化作的金粉,刀痕的尽头,林岚双手执刀,微微颤抖,一滴滴猩红的血从他的袖下流出,顺着锃亮的刀锋落在了地面。 这一刀,若是落在了那人身上,他很难保证自己还能活着,所以哪怕林岚只有这一击之力,他还是输了。 他忽然想到张恒之前对李谷说林岚要是出刀,李谷丢的就不只是面子了,这个少年若有心杀李谷,也不过一刀之间。 那人意念一动,洒满了半个战台的金色粉末聚集,化作了一个圆球被他收回储物戒,这一幕让林岚动了动。 少年微微抬起了眼,漆黑的眼眸中魔意纵横,那人心神一震,仿佛他面对的是一尊远古而来的魔一般,竟叫他心生惧意。只是这种恐惧一闪而逝,再看去,那个白衣的少年还是平平静静,普普通通。 败了就是败了,林岚留他性命,他也不在意认个输,退下战台追着远去的沈江涛而去。 簇拥着沈江涛的人还是那么多,独独少了一个人,林岚不杀那人,又何尝不是怕沈江涛的身后再少一人,偏生少了的人对沈江涛而言是唯一的人。 第102章 夜袭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可是天定之人!” “……” 在众人几乎无法和林岚好好交谈的情况下,唐鹏居然还是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小贼,你现在的修为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林岚小袖一甩,下巴一扬道:“我说了我可是绝天绝地绝世无双的天才。” “……” 唐鹏:“……说人话。” 林岚:“……” “出了点意外,有一些机遇,”陈雪等人是林岚最信任的人,自然不会有意隐瞒,可那一尊魔的牵扯太多,他嫌说起来麻烦还是绕了开去,“因为一些原因我的骨骼变得比较坚韧,只是身体的其他方面依旧停留在目前的境界,所以可以使用超越境界的力量,但对身体的负荷也极大。” 东林中除了徐若清和红烛,还有和林岚一起出任务的沈江涛与陈雪等人知道一些他的情况,虽然不尽详实,却都知不可深究。 “高阶武修看低阶武修,哪怕后者不运转功法也是一目了然,你可知你的境界却是模糊,忽高忽低?”陈雪突然说道。 林岚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过也不以为意,“或许是那场变故的影响……不说这些了,许久没有见面,不如去我的府上坐坐?” 众人皆是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张恒顿时翻着眼皮道:“那可是陈雪的府邸。” “现在说是小剑的倒也没错。”陈雪失笑道。 …… 东林山上唯一的私宅里,四人一直聊到了深夜才归,今夜林岚自然没有喝酒,所以站在府邸大门外目送几人离开时,被寒冷的夜风一吹,他顿时从先前的开怀中清醒了过来,他没有回那间破旧的木屋,而是准备在这里过夜。 内府二层的寝房外,林岚阖着眸子斜坐在连廊的栏杆上修炼,夜里的寒风掀动少年的白衣长发微微飘扬,他没有点灯,唯有手间的妖丹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林岚不知道他这样坐了多久,只是当空无一人的府邸连廊上传来一道毫不掩饰的脚步声时,他下意识睁开了眼。 看体形绝不是去而复返的陈雪等人,而且府邸有阵法守护,他们也无法进来,林岚看到同样来到了二层连廊的黑影似乎也是微微一愣。 趁着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他一言不发,脚下发力,立刻欺近了那道身影,在黑暗里不甚显眼的魔气缠绕,他的拳头以极快的速度落在了那人交错在身前的手上。 那人似乎没料到林岚会什么话都不问突然出手,更没想到林岚的力量超乎常理,于是生受了一拳,发出一声闷哼。 林岚猛然一怔。 那人的反应极快,在措手不及的一击后,他骤然反击,一手轻轻搭上林岚的肩膀,正是趁着林岚怔愣的时候,手中一用力,同时脚下以相反的方向横扫,似要少年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林岚也的确双脚离地,但那人分明感到没有踢中少年。 林岚跃至空中一脚踢向那人,招式狠戾,魔气带着暴虐的气息随之袭去,不想那人的变招流畅自如,一击不成,顺势抓住了少年的脚腕,毫不留情地将人甩出了连廊,直向地面坠落。 林岚:“……?” 啊啊啊啊你个杀千刀的这可是二楼啊二楼! 冰冷如刀的寒风堵上了林岚的嘴,他只能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穿过了茂密的枝桠,挂在了树上。 “……” 林岚刚把自己从树枝上解救下来,才察觉到迅速逼近的强大气息,还没来得及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来就被人一脚踹了出去,后背撞上了另一棵树,强烈的冲击震得他气血翻腾一阵难受,似乎要吐出口血来才能舒畅,可他几乎是执拗地把那口鲜血咽了下去。 又是一脚飞踹而来,那人虽然不是魔修可他的攻击也不是如今的林岚接得下的,狼狈地连滚带爬避了开去,粗壮的树干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林岚:“……” 那人渐入状态,步伐从容,林岚继续奔逃,借着前府的偏厅甩开了那人的视线,不久前他还与陈雪等人在这里笑谈,因此灯火未灭,还有几盏微光给了这里一点明亮,林岚倚靠在门后不远处的阴影里调整着呼吸,之前打向了那人的手还在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不屑于隐藏地来到了偏厅,距离林岚已经不足半丈,甚至能够听到那人平稳的呼吸,林岚骤然冲出了阴影,早已准备了许久的一刀还未出鞘,已经在魔气的萦绕下有了一种慑人灵魂的威势,然而有一只手,比他的到更快而至,依然是轻飘飘地落在了少年修长的颈间。 ……所以这刀,还该不该出? 如果不出刀可以让对方罢手林岚自然会选择乖乖束手就擒,可看对方的意思分明不会停手,所以林岚来不及换招,希望这一刀能够赶上,不过下一刻的天地颠倒和背后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冲散他的意识,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下,那人立刻停止了攻击。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林岚的目光聚焦在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人身上,微弱的烛火难以勾勒出他的轮廓,却把那双冰凉的眼眸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了林岚面前,林岚反复确认,的确只有万年不变似得冷漠,没有意外。 “你知道是我还下手这么黑?” 沈江涛面无表情,“你不也知道是我都没有留手吗?” 林岚顿时大怒:“我要是留手了我还有命吗?” 既然已经摊牌了,默默收起了想继续揍人一顿的心思,沈江涛扬了下眉梢,“你怎么在这,怎么进来的?” 林岚从地上爬起身来,龇了龇牙,“这话不应该我来问你吗,这是一个师兄送给陈雪的府邸,不过现在归我了。” 沈江涛闻言,挑着眉梢绝不掩饰嘲讽地微微一笑,林岚忍不住怔了怔,陈雪说的那个师兄是谁来着,好像是李李李李乔? 难怪那天他觉得这个名字那么熟悉! “这是东林给我的府邸,我放在了李乔名下,后来他看我不喜来这里,征得我同意后他说给了一个挺有天赋的新人,”沈江涛似乎想起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觉笑了一下,转瞬而逝,“前两天我看这里没有人来就想到那人恐怕是入了内门的门生之一,这才来转转。” 林岚懒得管府邸原主人是谁,反正现在这里是他家,有人擅闯还打伤了他,于是手一伸,先把好处拿到手再说。 “做什么?” “精神损失费和医药费。” “……” 沈江涛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沈江涛的脚步不快,林岚站在他身后沉默了几息,才低声说道:“不论李师兄身处何地,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你要是气不过我也随时恭候。” 总是从容的脚步停了下来,片刻,前方才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宛若叹息的声音,“再给我点时间。” 第103章 内门之地 东林山巅秀丽奇险,若欲上山,唯有一条路,当真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而这里还真的站了一个人,一袭白衣宗袍被山风吹得微微扬起,他双手抱环,闭目养神,也不知站了多久。忽而,他耳朵一动,睁开了灿若星辰的眸子,轻轻地也缓缓地蹙起了眉头。 …… “纵使万水千山,我就不信还有什么能阻挡我的步伐,”白衣的少年卷着袖子和裤腿,艰难地爬到了峰顶,一把抓住了伸手可及不粗不细刚刚正好的树干,用力翻身上了最后一小段距离,一边却还不断咬牙切齿道,“居然连面也不让我见,还派人拦我,当我是花匠么,老徐也忒不厚道了……” 脑袋探出了峰顶,林岚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双精巧的白靴,正巧与东林宗袍出自一套,只是银色的暗纹繁复了许多,不过最为关键的是他的双手正正好地抓在这一双靴子上,怪不得感觉这树干太过光滑细腻了一点…… 林岚:“……” 徐若清:“……” 林岚继续抓着也不是,松手更不是,尴尬了半天,仰着脸冲徐若清笑了笑,道:“老徐,能不能先拉我上去?” “……” 一阵轻盈的风将林岚稳稳地放下,林岚这才看到徐若清的身边还有一人,并非邵衍,而是在登山路上拦了他的同门弟子,那人向徐若清欠身道:“是我思虑不周,让此人打扰了……掌门清修。”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好办吧。”徐若清淡然地道,淡然地转身,淡然地离去。 “是。”那人应声。 林岚蓦然睁大了眼,抬脚追向徐若清,却被那名同门拦下,他不禁大急,“老徐,不要花了吗,我可是来换妖丹的!” “这种琐事,无需麻烦掌门了,”那人叹道,“我早说了交给我就行,不会欠你妖丹的。” “你滚开!”林岚一掌拍向那人,掌风中携了点肆虐的魔意,那人顿时神情一肃,同样抬起一掌,挡下了这道攻击,林岚却不理会他,依旧喊道,“老徐,这是我与你的交易,我只把花给你!” “哎你……”那人气恼林岚就这么忽视了他,徐若清可刚刚才让他好好办事的,身随心动,他脚步一错,飞掠而至,林岚只觉得眼前一花,景色骤变,他追赶的白衣身影瞬间被一张阴沉着的放大的脸所遮盖。 林岚:“……” 那人明亮的眼里忽然倒映出了一个高速挥来的拳头,他心中微恼,不加多想同样一拳挥出。 他的拳头顺利地落到了林岚身上,将少年迫退了七八步,闷哼了一声,可林岚的拳头早已在中途松开,那人听到背后传来什么碎裂的声音,他一下子回过头,看到了十个破碎的白色瓷瓶,瓶身上仍结着一层冰霜,而在他回头时,他只见到瓶中似有不知何物一遇阳光便化作了一缕白烟,消弥无形。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也有徐若清,因为这十个瓶子本就是冲他而去,只不过还没近他的身就落了地,他自然明白这是何物,深邃的眸子含着万古不变的温雅也无情的意味,缓缓盯住了林岚愤懑的小脸。 林岚眼看着十朵极冥花就这样烟消云散,心中不免抽痛,可面上却不显分毫,凤眸一瞪,凶狠地道:“徐若清,我不是你的下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随便找个人就可以打发了我,要么你把我关起来,否则是否交易和谁交易都是我的自由,如果你不能亲自从我手中取走这些花,大不了我不要妖丹了!” 徐若清略感头疼,挥退了身边那人,道:“行啊,你来这儿一趟也不容易,不用回去了。” 林岚:“……什么意思?” “你的要求一天一个样,还是关起来省事。”徐若清轻描淡写道。 “……”我就随口一说,不好当真。 “我不可能总是待在东林,让别人接手也没有轻辱你的意思,”在林岚脸色发青之时,徐若清有些无奈道,“方才之人名为千玄,以后可以把极冥花交给他,现在就回去吧,这次十枚妖丹的极冥花种的账我会记下的,下次一起扣了。” “……” 眼睁睁地看着徐若清说完了一通话坦然自若地离去,林岚眨巴了几下眼睛,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片刻后,他如梦初醒,猛地冲上前去用力一扑,“老徐,我可是拿前途和你在做交易,你要敢连面都不露……” 林岚扑了个空,转过头看到他眼中的那个“徐若清”神色淡然,走着走着化作了一片风烟消散,少年的面色变了变,随后恢复了平静。 “……那我算是什么。” …… 午后的阳光恰到好处,照得人懒洋洋的,可在东林山深处,却有一个少年气急败坏横冲直撞,沿路上看到他的人皆是目光怪异纷纷避让,可没走多久他还是与一人在一个转角迎面相撞,少年一下子被撞退了两三步,那人倒是没事,只不过怀里抱着的卷宗散落了一地。 “你眼睛长在头顶吗,不会看路啊!”那人恼火道,“这里的东西但凡损坏了一点,可都是你赔不起的!” 林岚被那人铁疙瘩一般的胸膛撞得眼冒金星,他还没说什么那人却先骂了开来,他不禁冷冷一笑,“到底是谁有眼无珠,但凡这里的东西有一点损坏,你都可以找老徐去赔,就怕你没胆子去!” 那人同样针锋相对,道:“我姓竺名羽弦,你去整个内门之地打听打听就能知道,和老子比背景,别说你,你家老徐又算哪根葱,听都没听过!” “废话,老徐的名字你当然没听过,你见到他也只敢喊一声‘掌门’。” 那人:“……”掌门?老徐?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林岚背着双手,下巴微抬,他本意是想做个高人一等的姿态,可抬了半天下巴才发觉他还得仰视别人,竺羽弦同样神色警惕,等着林岚的发问,“这里,到底是什么见鬼的地方,去外门的路怎么走?” “……” 竺羽弦随手指了个方向,道:“这还在内门长老居住之地,去外门得走这边。” 林岚小脸一沉:“当我是路痴吗,这是我来时的路。” “你才废话,自然是怎么来怎么回去的,走反了也不知道!”那人嫌弃道。 林岚:“……”走反了? 第104章 李谷之死 林岚又不知走了多久,只见身边高山流水,鸟语花香,在这个严寒的季节里,这一派风景让他觉得有几分眼熟。 正迟疑间,一道漆黑的鞭影如风般横扫而来,凌厉狠辣,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林岚的心头,他的直觉告诉他莫说这一鞭子,就是鞭风也可以把他抽得魂飞魄散。 熟悉的景致让林岚在脑海中疯狂搜索,额上沁出了冷汗,瞳孔也是急剧收缩,忽然间,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时他被东林下的那尊魔所控重伤了徐若清,第二次见到诸位长老,便是在这里。 “爷爷救我!” 不消林岚多说,长鞭的主人似乎也认出了他,在他身前抽出了一串炸裂之音急速撤回,看到前方缓步走来的凌霄与陈云庭二人,林岚微微松了口气,“陈云庭,你欠我精神损失费。” “……” “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已经是凌霄长老的私人领域了,”陈云庭收起灵器,淡笑道,“也就你运气好,要是这边的阵法一直处于启动状态的话,恐怕你早就被切成肉片了。” 林岚:“……” “好了,估计你又是误打误撞来的,我的事也正好说完了,一起回去吧。” 陈云庭与凌霄道了别,一把拖过林岚就向外头走去,这时,林岚却环顾着四周弱弱地问道:“这里,都是属于凌霄长老一个人的?” 陈云庭:“是啊。” “那他一定很有钱了?” “掌门之下核心长老就这么三位,你说呢?” 林岚眼眸一亮,扭着身子挣脱了陈云庭,“谁说我是误入的,我来这儿有事,有正事!”陈云庭还在发愣,林岚却早已眉开眼笑地追上了凌霄,在凌霄疑惑的目光中,林岚一把抱上了他的长袖,“爷爷,你就收了我吧!” 凌霄:“……” 陈云庭:“……” “爷爷,你要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林岚眉眼弯弯,目光闪闪发亮,恨不得帮凌霄认下了才好。 凌霄不愧为三大核心长老之一,风中凌乱了片刻,一下子回过神来,肃然道:“乖孙儿,任人唯亲不可取,爷爷还有事就先走了,一会儿阵法就要重启,不想被切成肉片就赶紧回去吧。” “……” 林岚看着空空荡荡的掌心微微一愣,再抬头只见凌霄早已落荒而逃。 “……” 凌霄不成,这里不还有一人嘛,虽然从师尊是核心长老变成了师祖是核心长老,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林岚的目光缓缓地转向了前一刻还在看戏的陈云庭。 陈云庭嘴角一抽:“听说你不善辨认方位,正好黑山岭兽潮未绝,要是把你扔了进去,是不是十天半个月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你?” 林岚:“……” …… 走反了? 被陈云庭领着再次经过遇见竺羽弦的地方,林岚轻嗤出声,陈云庭好奇道:“怎么了,又有什么不满?” “你可知有一人名为竺羽弦?”想到竺羽弦的话,林岚问道,要是这人真的有很大的背景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原谅。 “竺羽弦?”陈云庭面色有异,然不待林岚发问他便说道,“此人你或许不熟,可他的师尊你必然认识,正是万俟云。”林岚一怔,陈云庭继续说道,“万俟云座下有三大弟子,竺羽弦排行最末,天赋第二,为人轻狂,不过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怎么,他怎么你了吗?” 林岚小脸一黑:“他能怎么我,巧遇而已。” 陈云庭似乎略显扫兴,再度沉默,倒是林岚又想到一事,问他道:“今天你找上了凌霄长老,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陈云庭神色间顿时出现了一抹迟疑之色,不过片刻后,他轻叹道:“此事暂且只有掌门、师尊和我知晓,凌霄长老也是才从我口中听说的,我告知你后你切不可大肆张扬。” 林岚见陈云庭说得认真,不自觉得敛了三分嬉闹,点了点头。 陈云庭不着痕迹地把目光移向了他,轻描淡写道:“三天前,李谷死了……” 林岚神情一滞,三天前,可不是李谷邀战他的那天! 陈云庭收回了几分视线,又继续淡淡说道:“他的尸体是前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此人的朋友后来被我们暂且控制,不过今日依旧被人趁虚杀死。” “为什么要控制他的朋友?” “因为死亡的人都有个特点,皆是一刀致命,而且那刀伤上,还残有些许魔气,”说着,陈云庭再次拿余光看向了林岚,“而他的朋友,在你初入东林时于武阁二层同李谷一起伤了你的朋友余空。” 难怪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事情会与他说,难怪会专门控制李谷的友人,敢情有人杀人还抄袭他的招式?! “你与我说这些,不会是怀疑我吧?”林岚一下子垮了脸,凄苦地道,“陈云庭,你可是最懂我的,这种没有报酬的事情我怎么会去干呢?” 陈云庭含笑,“也就是说,若是有报酬你就会干了?” “……我是这种人么!” 陈云庭失笑片刻,敛了半分笑意又肃然道:“我不知是否有人还背着东林修了魔道,若你当真清白,就不得不防暗箭伤人,此人显然是看到了你在战台上的表现有意模仿你,好在知你修魔之事的人不多,魔种的谎言也差不多该用到头了,在此案有结果之前,莫叫人抓了把柄。” 林岚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陈云庭啊,我可把我后半辈子的幸福都交到你手上了,你可得努力。” 陈云庭:“……”这话怎么听着别扭?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修魔?” 陈云庭明显噎了一下,才道:“从师尊那里听说的。” 林岚皱了皱眉头,“大长老应该也不知道这件事才对。” 陈云庭一摊手,“这我可不知道了,也许师尊也是听别人说的。” 迎上林岚狐疑的目光,陈云庭倒是笑得坦然又狡黠,一看就觉得不安好心。 第105章 魔影 东林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成了背锅的对象,林岚什么都不想理会,只想赶快回他的小木屋里养养花,好换一些妖丹花花,自从知道那座府邸还有其他人可以来去自如,一旦到了养花的时候林岚还是会回去木屋那里,不过在这之前,还要先用灵币向东林买一些妖丹垫着了。 一路上林岚走得飞快,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直到从交易之地离去时,他听到了身边两人的低声交谈,不禁脚步一缓。 “……居然有魔修敢混入东林,真是胆大包天!” “魔修这等残忍暴虐之徒,就该和鬼修一样人人得而诛之。” “什么魔修,真是抬举人家,现在这世道上,哪还有魔?” “诺大一个东林,还不信能被一个区区堕入魔道之人翻了天,他要是敢出来,小爷我分分钟拍死他!” “……” 林岚微怔,不是说此事还没有传开吗? 不过他并未多想,不再停留,只想尽早回去,远离这些是非,哪怕这些人说的并不是他,可听到众人对魔修的痛恨和排斥,他心里多少不是个滋味。 今日既然陈云庭将此事告知了凌霄,想必是要让凌霄介入调查,有核心长老在,这种事情应该也不是林岚需要操心的,他径自回到了木屋,掩上门,将换得的妖丹堆在身边就要修炼。 “谁!” 林岚一下子回过头,就在方才,他感到背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他,可回头看去,昏暗的木屋中除了桌椅木架这些死物,便空无一物。 林岚神情严肃中不免带上了一抹警惕,他相信他的直觉,一定有人在他回来前就躲入了他的木屋,想到陈云庭与他说的李谷和他朋友的死亡,林岚紧张之余也有一丝疑惑,莫非那凶手身为魔修又使刀乃是一个巧合,否则他不应该尽量晚点找上自己吗? 一个能一刀斩杀李谷的人,虽然林岚也能做到,但看不到对方的极限,这才让人觉得可怕。 “吱呀——” 木屋门缓缓关上,整个屋子几乎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高处的一个小窗和门缝里漏出了几束光线。 林岚单手按着刀柄,没再发问,怕漏过了任何的响动,漆黑的眼眸在黑暗里偶尔折射出一点波光。 “咚!”似乎有什么撞上了桌子,声音极近,林岚似乎都感受到了身后那道冰冷的呼吸,他一瞬间背脊生寒,立刻转过身去,生生克制着拔刀的冲动,在不明情况之下,他不敢随意浪费这一击之力,如果那人真的了解他,或许就是在逼他用出这一刀。 “好久不见。” 冰冷的呼吸就喷吐在林岚的耳后,有一只同样冰冷修长的手轻松地抓住了他握刀的手腕,哪怕没有尝试挣扎,林岚似乎也可以感受到,他挣扎不开。 耳边的声音似在低笑,不是嘲讽,亦不是冷笑,似乎只是朋友见面时那种寻常的笑,“我帮了你,你尚且混得这么惨,我若未曾帮你,你岂非更惨?” 林岚面色惨白,他甚至没发现他自己身体的颤抖,他不明白,到底是谁闯入了他的木屋,到底是谁放出了这尊魔。 魔抬眼环顾四周,那方方正正的四堵墙在他眼中似乎不存在一般,他“啧”了一声,似笑非笑,“荒山野岭,千万年也未必有一人,被妖兽追赶才误入其中,我不得不救你?” 听到自己曾随口编下的谎言,林岚心跳都吓得差点停止,“我也是迫不得已,大,大人,有缘相识一场,我们就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 魔又一次笑出了声,不过这一次他没能把话说完,不知是否是林岚身上的魔气爆发得太过突然,他居然被震退了三步,正好踏入一束光线中让转过身的林岚看到了被他震开的手上那枚银制的戒指,其中刻了几朵花瓣细长的花,精致异常。 不过林岚已经毫不保留,没有任何迟疑地,在转身时就已一刀斩下,刀光掠影,魔气肆虐,黑暗中似乎传来魔的一声轻笑,那道身影顿时破碎成了千万朵银花飘散,消失于黑暗。 这一刀斩开的,似乎不只是魔,不只是木屋…… …… “这是……魔气?” “我说发什么疯,原来他就是那个魔修!” “光天化日之下这就开始行凶,果然残暴。” “我看他也不过如此……” “……” 林岚所在之地分明就在交易之地,交易之地本就是一片广场,有东林的商铺,亦有门生长老的摊子,林岚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身边的魔气也似乎受到了他心绪的影响动荡不安。 少年面色惨白,低头,是无锋撕裂的土地,还毁了几个摊位,抬头……他不敢抬头,可怎么也忽视不了周围炽烈排斥甚至厌恶怨愤的目光,不知从何时起,他竟踏入了他人的幻术。 蓦然,三天前在膳阁外感受过的恐怖气息又一次将他笼罩,仿佛他的生死皆系对方一念之间,这种威压的锁定让林岚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刑罚处的人早已得到了消息赶来,依旧是仇如卿领队,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然而一见到被人群团团围住孤立无援的少年,他瞬间哑了火,“你……怎么又是你?” 那股笼罩了林岚的气息在仇如卿到来时一下子又消失无形,林岚的目光顺着那双靴子爬到了仇如卿的脸上,扯开一丝苦笑,“仇师兄……” 第106章 正名 阴冷的石室里因为常年地渗水以致青苔斑驳,这一次,从石室中央垂落的铁链上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外头是二月的冰雪消融春寒料峭,石室的阴寒却是更甚外头,饶是林岚体质已经强于凡俗之人也习惯了忍受寒冷,还是情不自禁地把自己蜷成一团缩进了角落里。 忽然石室中响起了沉重的轰鸣声,林岚抬了一下目光,身体却没有动,石室外走来一道颀长的身影,他面容干净,宛若一介书生,见了里头的林岚,他唇角带的微笑略为无奈。 “都说了叫你不要四下宣扬,若不知李谷二人之事,你至多只是被指责一下突然发疯损坏财物之事,魔种的谎言勉强还能再撑撑,我们道别后才过去多久,想我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林岚:“……” “怎么来的是你?” “别人可没我这么闲,我就过来串串门,”陈云庭随口应付道,“要不哪天你自己把被褥衣物带来,我和刑罚长老说说让他专门分你一间石牢,也省得你来回奔波? 林岚小脸遽黑:“不……还是您自己留着吧。” 陈云庭笑容不变:“……”你小子咒我? “其实我刚回来时这件事就已经传开了,这次真不怪我。”林岚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却被陈云庭抬手打断。 “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有人在等你。” 林岚愣了愣,起身随陈云庭一道离开了石牢。 …… 其实走在路上他已经有了些许猜想,能让陈云庭来领路的人,怕是有那三位中至少一位在场,可真正到了刑罚堂的大堂,林岚才惊觉这件事到底惊动了些什么人物,大长老、凌霄甚至药老都在场,前二人林岚都有见过多次,唯有这个余空的师尊让林岚多看了两眼。 比起凌霄的威严冷漠,大长老的深沉难测,这个老人双眼半阖,眉目祥和,倚靠在座椅边上的木杖乌黑发亮,不过好似朽木逢春般吐了几片青绿的嫩芽,让林岚忍不住好奇到了春天这木杖还会不会开花。 然而,这三位核心长老也不过今天的陪衬,大堂中央最上座,有一年轻男子闭目养神,眉心轻蹙。 这是林岚第一次见到私下场合之外的徐若清,那种进退从容执掌天下的气度让他脚步缓了缓,有这么一瞬间,他就像所有才见到掌门的弟子一般,怕一声较重的呼吸都会将人惊扰,可定了定神,林岚依旧笑着道:“老徐,你知道那不是我做的对吧?” 老……老徐? 众人的神色变得莫名,林岚却似乎一无所察,又道:“爷爷和陈云庭知道的,我不久前才从内门之地转出来,陈云庭是有说过让我不可宣扬李谷二人之死,可一出来,似乎所有人都早已知晓了这件事情一样,真不是我传出去的。” 林岚身后的陈云庭笑容一僵,冷汗涔涔,大长老拨弄盏中茶叶的动作一顿,转过了黑白分明的眸子,“这么说,你得知此事不是因为传言,是云庭说的?” 林岚还没反应过来此话的含义,陈云庭已向大长老躬身执礼,“弟子知错!” 站在陈云庭边上的林岚忽然腿肚子一抽,神色变幻莫测,陈云庭因为他丢了面子,会不会日后再找他算账? 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林岚悄悄往远离陈云庭的方向挪了几步。 “……” “行了,你的事,日后再说。”大长老继续拨着茶叶,他这话听在其他人耳中,却怎么都是等我们回家了饭桌上再教育你一顿的感觉。 没有了陈云庭,诸人的视线又集中在了林岚身上,凌霄可有可无般地错开林岚眼巴巴望来的视线随口说道:“曹小剑的话,倒也未必不属实,我们虽不会把此事往外捅,但除了我们几人之外,还有一人也早已知晓此事。” 凶手! 众人一瞬间明白了凌霄的意思,让林岚不禁微微激动,这种高层全是关系户的感觉不要太好! “老徐,我知道是谁嫁祸我,”林岚在这些人面前不用遮遮掩掩,脱口道,“一定是万俟云,哪怕不是他动的手也与他脱不了关系!” 徐若清淡漠的视线轻轻地飘落在林岚身上,从容而道:“证据呢?” 林岚:“……直,直觉。” 徐若清又一次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你以东林弟子的身份污蔑内门长老,足以押入幽狱了。” “……” 白衣温雅的男子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可他低压的睫羽使得温润的双眼变得幽深沉重,只道他心情没有那么明朗,却更难猜他的心思,“曹小剑,你可知错?” 林岚忽然有些不悦,分明他才是受害者,为何要把所有的错事都归结在他的身上? 要不是因为他是徐若清,可他毕竟是徐若清,这三个字沉甸甸地压在林岚的心头,让他的愤怒只作昙花一现,重新低下了脑袋,“弟子……” “起初我便与你说过,你的功法不可暴露,万一东林里混进了什么细作,整个东林都要为此受到牵连,”徐若清打断了林岚的话,低沉的声音平静得一如往常,所有的声线似乎处在同一个水平上,显得他的声音冷漠无情,可是林岚却整个人怔在了那里,徐若清抬了抬睫羽,“今日那个魔修之事东林自然会查,可你没有做到我的要求,可准备好了承担后果?” “掌门你这是……”诸位长老骇然,他们以为掌门会责罚,或者会驱逐,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徐若清竟会包庇,甚至表明这就是他的意思,“掌门三思啊!” 这是徐若清为他伪造的谎言,从此刻起,他的魔修身份是徐若清的准许甚至要求,为了什么其他人没必要知道,只要明白魔修曹小剑,依然是东林门生。 林岚震惊之后,勾起了一道笑容,高举双手,向着徐若清深深一拜,“东林万众一心,弟子信得过东林,即便有一日因为弟子给东林造成了麻烦,弟子也愿一力承担。” 对于林岚而言他什么都没有失去,可一旦他的魔修身份被外人知晓,徐若清乃至整个东林门都会因他受到指摘,此恩不可谓不大。 第107章 画地为牢 “唉,一杯倒,你怎么三天两头出事,知不知道我们接了个小任务准备先把每月三万灵币的份额做足,因为你的事一耽搁被别人抢先了!” 在风中似乎随时能被吹倒的小屋中,张恒滔滔不绝地埋怨道。 今天来得依旧是陈雪、张恒和唐鹏三人,原本为了任务还凑了两人,不过因为他们的耽搁早已不欢而散,“你到底许了东林什么,卖身契也不至于让刑罚堂放你一马吧,知道东林是怎么解释的吗,隐门弟子因任务需要修习功法,特殊门生皆处于东林管控之下,不可再议。” 林岚:“……”不愧是老徐,不过卖身契是什么,东林高层都我亲戚,还要卖身契? 真正开口时,林岚则不是心中这样不正经,“那传得热火朝天的魔修呢,有头绪了吗?” “这种事我们哪知道,”唐鹏道,“不过听说刑罚堂好像收押了一个内门长老,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连证据都没有,因为怀疑两个字就请核心长老出手把人关了,不得不说这刑罚长老挺有魄力,可一旦与那内门长老无关,恐怕此事并非刑罚长老担待得起。” 林岚:“……” 刑罚长老也不愧是刑罚长老,不知为何,林岚相信唐鹏口中的内门长老定是万俟云,不论是刑罚长老还是上面哪位的要求,敢因为他的一句话关押万俟云,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让林岚禁不住心底乐开了花。 “这些事我可是从师尊那里偷听来的,你可别捅出去了。”末了,唐鹏又小声嘱咐道,让三人皆是失笑。 “对了,明日后山,所有隐门弟子都要前往,莫要忘了。”陈雪来此,便是为了通知林岚此事,另外两人早已将重点忘了个干净,最后还是要他开口提醒。 “后山?”林岚重复了一遍,“东林还有后山?” 陈雪道:“我们也是才知道的,后山据说只有核心人物才可进入,想必掌门说的核心弟子待遇便是这个了。” “所以后山到底在哪儿?” “还记得入门试炼的青石台阶吗,”见林岚点头,陈雪笑道,“据说那便是入口,开启阵法便是试炼路,关闭阵法就是后山门,愿意自己进去的自己在后山等候也成,进不去的到午时会有长老带我们进去,明天可别迟到了。” 林岚欣然应下,一旁的张恒这时又挨了过来捅了捅他的腰,故作阴阳怪调道:“好小子,到底什么时候修了魔,以前不方便问你,如今还不告诉我们,快从实招来!” 林岚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唐鹏又用力拍着他的肩道:“是啊,比起余空你算什么,不就修了个魔吗,对我们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林岚:“……”你在安慰我还是在损我? …… 刑罚堂,一间同样阴冷潮湿昏暗的石牢中,有一人盘膝坐于地面中央,他周围的地面上,一圈繁复的花纹组成了一个奇异的阵法,若呼吸一般时明时灭,流转出银白的光泽,那人双目闭阖,神色平静,正是万俟云。 随着石室中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声,更多的光线进入了他刚刚睁开的双眼,阴翳无情的眸子里映出了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万俟长老无需那么紧张,我只是来看看您可安好。”石室里回响着一道含笑的声音,清清淡淡,却也显得森冷无比。 万俟云皮笑肉不笑得道:“特地向老人家讨来了画地为牢,刑罚长老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万俟长老手段通天,死了一个二弟子就能乱了刑罚堂来杀人,如今又丢了一个大弟子,我怎么放心得下。”黑色的面具被火光勾勒得冷硬无情,刑罚长老站在万俟云面前,缓声而道。 万俟云被戳中了痛处,一下子沉了目光,冷声道:“刑罚长老也别高兴得太早,此事是否是我所为尚无定论,你这样滥用私权,迟早连老人家也会兜不住的。” “这就不劳烦万俟长老操心了,”刑罚长老的声线没有因此出现任何变化,“若没有几分把握,师尊又如何会赐我画地为牢?” 万俟云目光闪烁,刑罚长老的话从来亦真亦假,吃不准他的心思,于是他索性冷哼一声,继续阖目养神。 事实上,任谁都不明白在刑罚堂有意收押万俟云时那位为何会赐予画地为牢,就像是鼓励刑罚堂去证实林岚的揣测,虽不知那位如何想法,可凌霄那里焦头烂额迟迟不见动静也是事实。 事已至此,他们也唯有赌一把林岚的直觉,只要不再出事,待风平浪静这件案子便可私底下慢慢查,总好过现在的匆匆忙忙杂乱无章,只是一旦再有人死去,那么受牵连的就不止是林岚了,还有他与上边那位,甚至连凌霄也可能受到质疑。 …… 翌日的青石台阶下,陈雪等人还在纠结要不要去沿路上找找林岚走丢了没有,就听到一道极其浮夸的声音传来,“曹大哥,你真的真的不能与我透露一点底细吗,到底东林让你修魔是做什么?” 林岚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扬,一派高人姿态,深沉地道:“任务之外,不谈任务。” 话音刚落,他自己先愣了一下,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不过追在他身边的少年眼里泛起了星星,崇拜道,“曹大哥,那帮我签个名总没问题吧,我可是期待这一天许久了!” “……”昨天才传出的消息哪来的许久? “这点小事,自然无妨。”林岚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去吐槽,接过少年递上的纸和笔,小手一挥,大功告成,一边将墨渍风干,一边心中微叹,好不容易有人来找自己签名,居然不能写下真名,倒是憾事,不过一对上少年羡慕尊敬的目光,他的心又忍不住飘了起来。 “曹大哥真是文武双全,字也写的漂亮!” “……” 武修耳力俱佳,听到这边对话的众人:“……” 林岚小袖一甩,迈开了步子继续走,这时又听少年追上来道:“曹大哥,你又走错方向了,在这边。” 林岚:“……” 少年腼腆一笑,“我知道,曹大哥是随心而动,乘风逐云,修身养性……” 林岚被少年吹捧得很是受用,连连点头,心想收个小弟倒也不错,这时只听少年又道:“可是,快到午时了,再修身养性好像要迟到了。” 林岚:“……” 陈雪等人捂脸:“……”别说你认识我们。 不想怕什么来什么,他们正要装作没见到林岚躲进人群,林岚却已冲了过来,还一边招手道:“陈雪、张恒、唐鹏,我在这里!” 三人:“……”我们已经知道了。 “曹大哥,等等我啊!”少年亦是穷追不舍,肉墩墩的脸颊随着奔跑上下震颤着。 众人:“……” 第108章 后山 林岚在三人面前驻足,陈雪扯了扯嘴角,强颜笑道,“小剑,你可算来了。” 林岚还未答话,他身后的少年先抢着道:“陈大哥好,张大哥好,唐大哥好,我叫冯富贵,爹娘希望我一生平平安安富贵无忧取得名字。” 陈雪:“……” 张恒:“……” 唐鹏:“……” 林岚:“……哈哈,那个,我路上与他提了你们几个一下,不想他都记下了……不过余空呢,他怎么没在?” “他与我们一起来的,”陈雪说道,目光看向了青石台阶之上,“他说想去看看能不能走入后山,他看到了,想退出时却被人拉了进去,长老有令,在所有人进入后山之前入后山的人不可出来。” “已经有人进去了?”林岚一愣,顺着陈雪的目光向上望去,可除了与试炼当日一般无二的风景和通天般的石阶,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已经上去了六个人,除了余空,还有林语、沈江涛、凌杉师姐,另外两人不认识,”唐鹏说道,“有进不去又返回的人说,他们不在平台上,应该是真的入后山了。” 结界? 林岚脑海中忽然蹦出了这两个字,结界与阵法相似,只不过前者要求更高,是指在某些方面与外界分割,独成一界,不想所谓的后山,竟是一座山中山。 “曹大哥,快到午时了,在这之前,我们是不是也要去走走看?”冯富贵问道,他的话正是众人心中所想,一拍即合。 林岚对结界的了解更多一些,让五人手牵手一起走上台阶,据他所知,当一人踏入结界时,也许可以让身边之人看到结界波动甚至把附近的人拉入其中,只要大家悟性不是太差,只要有一人勘破结界,很有可能他们五人都能进入。 林岚右手拉着冯富贵,左手拉着陈雪,再往边上依次是唐鹏和张恒,五人齐步迈上青石台阶,做午时前最后也是最壮观的一次尝试。 隐门的成立本就低调,至今也只有东林殿前贴了一张寻常的名单,远不如内门弟子的排名石碑,而今日之事更是低调,青石台阶下,只有余下十名弟子在抬头观望。 青石台阶的幻阵没有开启,每一步步距相同,左右又都有信任之人牵引,林岚静下心感受结界波动,竟不知不觉地阖上了眼睛,其余四人虽未阖眸,可皆沉浸于四周清爽玄妙的气息,无人发觉林岚的异样。 林岚闭着眼,可他在心神中却打量着四周,同样的石阶,同样的景致,唯一不同的是,他抬头望去,不再是东林山巅,而是一座料峭的高峰,向下望去,没有仰头的众人,没有妖兽林,他们走在山间,下方是大片的良田,还能听到远处传来人的吆喝,牛的喊叫,一派轻松惬意的风光,更远的地方,在那与天相接的地方,似乎是……海? 林岚惊讶也赞叹了一番,他向边上四人看去,他们匀步走着,却都闭着眼,似乎与他处在不同的空间,只有他们的手紧紧相牵。 “好神奇。”以往只是听说,毕竟是第一次见到,林岚不禁感叹了一句,不知是否因为他的声音,陈雪的双目挣扎,似乎也要睁开,正好此时风大,吹起的沙石迷了眼,林岚眨巴了两下眼睛又闭了起来,想偷看陈雪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消失了!”东林山的青石台阶下,有人惊呼了一声,这是第一个在他们目光所及处就踏入了结界的人,“看那波动,那就是入口吧?” 消失的不是林岚,而是陈雪,以他消失的地方为中心,似有一层透明的薄膜隐现,在他与林岚和唐鹏相牵的手边扭曲,也扭曲了众人的视野,因此显得格外清晰,也叫看久了的人产生一阵眩晕的恶心,两只若隐若现的手似乎想把身边之人一起拉入结界,使得空间扭曲得更为厉害,可惜很快,他们已经走出了众人的视野范围。 后山中,飞沙走石,刮得林岚视野模糊,莫说前行的路了,他几乎都睁不开眼睛,越是走,越是举步维艰。 林岚不甘心地想大吼一声,可一张口就是满嘴的沙土,他只得又乖乖闭了嘴,抬着仿佛灌了铅的脚步,艰难地追上几人的步伐,心中还忍不住哭诉道:“老徐啊,今天这里天气不好,就不能换一天么!” 骤然,他手上一空,脚下更是仿若踢到了石头般寸进不得,林岚一下子睁开了眼,没有扑面的风沙,没有举步维艰,没有其他人,这是东林山,这里只有他一人。 林岚有些怔愣,似乎还没有接受他没有踏入后山的事实,低下头才发现,他甚至距离空无一人的平台都尚有三阶,昔日他就是站在这里把金铃推下了山,今日也在这里止步,简直像一场轮回报应。 他抬脚想至少走上平台,山脚下却传来了一道悠悠的声音,似乎不响,可每个字都清晰地敲落在他耳畔,“午时已到,所有人,山下集合。” 林岚不甘心地再次闭眼,“噔噔噔”地走上三步,正因为他所有的朋友都入了后山,只有他被排除在外才不甘心,可再睁眼时,东林山依旧是东林山,没有山峰入云,没有良田万顷。 “你不想入隐门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严厉似乎就在林岚耳边响起,他抬头,看到了平台上方另一道青石台阶上立着的徐若清,他一袭白衣白袖浮动,宛若谪仙,“下去!” 不知是否徐若清总是清清泠泠高高在上的模样刺痛了林岚,林岚忽然心生愤怒,捡起身边的石头就向那个根本扔不着的身影砸去。 “分明是你把我赶出来的,又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这次又要借口是因为金铃吗,你要极冥花我差不多是白送你了,能不能求你不要再折腾我了,你要什么旦管开口,要多少极冥花三天后我就给你,有什么不满我可以指着鼻子让你骂,可以一动不动任你打,只有修魔一事不可商榷,除非你亲自动手杀了我或废了我,其他的任何事,你指东我绝不偏离东方分毫!” 穿过林间疏离的斜阳映亮了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向他扔石头的少年的侧脸,徐若清从没见过这样的林岚,凶狠而痛苦,犹如被武修围攻的困兽。 他给时间让少年发泄了一通,等人冷静了一点,才道:“我初临此地,亦没有阻你。” 不知是否是方才发火发得狠了,林岚有些提不起力气,“那便是我误会了,抱歉。” 他脸上的笑容完美地阐释了嘲讽,不知在嘲笑着谁,总之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那你可以下去了?”徐若清道,神色淡然。 不想林岚就地而坐,冷眼看着下方,“我不想再被赶出来一次,就在这里等我朋友。” 徐若清眉梢一挑,道:“昨夜,方雷死了,一刀毙命,魔气溢散,而且,他与你有过节。” 林岚神色一僵,忽然弯起了唇角,“我倒挺感谢那个魔修,要是他能帮我杀了万俟云就更好了。” 徐若清转动着深沉的目光,轻飘飘地看向了林岚,林岚在他的目光下显得不太自在,“你该知道不是我做的。” 徐若清不置可否,“只要你还是隐门之人,便无人可以动你。” 第109章 我名 林岚独自坐在平台之上,没有等来任何人,也是,有人领路,恐怕一步就入了后山,哪还需要登千阶石梯。 他也是习惯了变强的感觉,忘记了那七年的日子,才会一时接受不了跟不上别人的脚步气昏了头,居然对着徐若清发起火来,明明徐若清才为他关押了万俟云,要是换一个二境武修被他这样一通大骂,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也不知被徐若清看到了这样的自己会作何感想。 林岚摇了摇头,徐若清这边日后多给他些极冥花认个错就是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方雷之事,恐怕如今,刑罚堂那里也正背负着莫大的压力。 “曹大哥?我说后山怎不见你,你居然在这里!” “富贵?”终于又见一人,林岚不禁热泪盈眶,不过他瞬间又调整了面部肌肉,一脸的高深莫测,“我入山时被老……掌门带了出来,一对一的指导了一番,见天色已晚……”说到此,林岚抬头看天,依旧阳光明媚,他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便一边冥想一边等你们出来了。” “不愧是曹大哥,居然能得掌门青睐!”冯富贵的眼睛又成了星星眼,林岚十分受用地一抬下巴,忍不住勾了下唇,一反应过来,又连忙肃然了小脸,仿佛本该如此混不在意的模样,“可是今天在后山有排位战,掌门亲临了呀?”冯富贵又疑惑地歪了歪头。 林岚:“……” “掌门之能,岂是你我可以想象,他是梦中授道身不在此也无妨。”林岚赶紧圆了谎,只盼冯富贵莫要再追问下去。 冯富贵果然贴心,又一番崇拜之话奉上,最后却惋惜一声,“掌门在后山亲自刻下了众人排位,可惜曹大哥你没去,被排在了最后,陈大哥他们虽然比不过老生,可成绩也不错,尤其陈大哥还得了掌门夸奖呢!” “……”你到底是谁的小弟? “不过当然,曹大哥出场,他们自然要靠边站了!” 小子还挺会捧人。 “那可不是,”林岚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刚入东林那会儿,我可是一招败了陈雪!” “曹大哥威武!” 一吹一捧对喝了一阵,林岚又皱皱眉头问道,“怎么只有你出来了,他们呢?” “他们要四下看看,恐怕还要些时间,至于我,”冯富贵不大好意思地挠着头,“我饿了,先出来吃点,曹大哥要一起去膳阁吗?” “我再等等……”他忽然目光一动,眼底转瞬而逝的光泽有点冷酷无情的味道,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他一笑道,“好啊,说起来我屋里头还有些有趣的东西,晚上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我烤肉给你吃。” 听到前面的话,冯富贵有些意动不过觉得没必要晚上去,不过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的眸子瞬间就亮了,一口应下,林岚亦是一笑,漆黑的眸子清澈如泉。 …… 内门之地,伴随着“哗啦”一声,人仰马翻,卷宗散落一地。 “你眼睛长……长……”竺羽弦骂得顺口的话在看清对方后戛然而止,一下子软和了语气,“长得真漂亮。” “……” “这位师妹,你没事吧?”竺羽弦第一个反应不是去捡卷宗,而是去扶那位女子,女子腰间佩的是外门弟子令牌,他身为内门弟子,道一声“师妹”倒也合理。 “抱歉,冲撞师兄了。”女子眼尾天生下压,总带了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无妨无妨,”竺羽弦举止有度,扶起了女子立刻又拉开一点距离,“师妹来此可有何事,有什么我可以代劳的吗?”竺羽弦直接忽视了一地的卷宗,笑问。 女子没有拒绝,道:“有位长老于我有恩,今日探访,替他来转告一点消息,师兄可识得一人名为竺羽弦?” 竺羽弦一愣,没有立刻应下,“他是我的朋友,或许我可以代为转告?” “那位长老让我当面转告,”女子又取出一枚发簪,“这是他给的信物,可否让我见一见竺师兄?” 竺羽弦认得这是师尊日常束发的簪子,虽不解为何给出此物,却承认道:“抱歉方才怀疑了师妹,此物是我师尊之物,我便是竺羽弦。” 女子似乎微愣,又立刻道:“师兄这样说法,叫我如何相信,长老储物戒被收才只有这等信物,师兄若要坚持,不妨也给件信物,好让我回头对峙?” 女子谨小慎微,的确叫人挑不出毛病,可信物又岂能随意给人?竺羽弦想了想,捡起一本卷宗放入女子掌心,“见此卷宗,师尊会明白的。” 女子迟疑了一下,眸光一闪,面上波澜不惊,一边观察着竺羽弦的神情,一边缓声道:“刑罚堂误抓了人下不了台阶,且此事有核心长老参与,欲将万俟长老屈打成招,万俟长老不甘受人污蔑准备今晚离开东林,他说你留在东林让他放心不下,他等你到戌时,若你不去找他,他便默认你留下了。” 这一番话对竺羽弦的冲击不可谓不大,女子看了他半晌他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女子要走时,他才从震撼中惊醒过来,忙问道,“师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偏过小半张脸庞,鼻梁挺直,朱唇如樱,垂眼压下一片阴影,笑容更是诡秘美丽,可竺羽弦心神震动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听女子轻语道,“我名,林岚。” 第110章 青云宫 鼻间尽是血的腥甜,让他一阵的难受与恶心。 眼中的那个瘦小的男子竟敢在生死擂中蒙上眼睛,行动间如妖兽一般迅疾而灵敏,让他的仙魂顿时无用武之地。 当他面临生死一线时,忽然间想到了女孩的话,她分明说黑市恐怕会提出生死擂叫他不要答应,他没有在意,开战前女孩还告诉他对手克制他的仙魂,让他多带些黑市提供的暗器混淆视听,可他再度拒绝,终于是把自己逼入了如此的境地。 是不是一直以来的顺利让他忘记了这里的危险,让他以为这都源于他自身的能力,以为即使没有红烛他也能做到这种地步。 …… 床上的男子面容硬朗,有一种阳刚之美,他的右脸上有一片奇异的刺青,不仅不破坏他的英俊,反而添了几分异域的风情。某一刻,男子蓦然睁开了眼。 轻轻动弹了一下,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可墨秋炎却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一时回不过神来,他应承了生死擂,而且他战败了,理应说不到一方死亡擂台不会开启,可是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活着。 他忽然想起来,为了避免一些权贵之人辛苦培养的选手就这么死去触怒这些人,生死擂还有一条特殊的规则,百万灵币可强行终止擂台,不过需要在场观众同意,当然这些观众都会得到一笔不小的补偿,再加上权贵的身份,所以通常也不会反对。 可百万灵币,差不多是他们这么长时间以来全部的积蓄了,他以为他这么违逆女孩,对方会选择放弃他的。 …… 经历过失败才会更加信任她的话,仅此而已。 女孩眯着眸子抿了口茶,案几上缭绕的香烟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不是那么喜欢。 “红烛小姐,我是烟城青云阁的分阁主,您且唤我烟儿就好。” 对座的女子极为客气,那日在黑市里,若非这位女子出了三十万灵币,他们现在可就真的倾家荡产身无分文了,连客栈都住不起,更况论给墨秋炎买药了。 对方显然把自己的信息调查得透彻,红烛喝着茶,浅浅一笑算是回礼,女子也不甚在意这些,从储物灵器中取出一把银梳、一枚玉钗,和一只金镯,开门见山道:“在黑市便觉得您眼力非常,可否判断出这三件物品哪件价值最高?” 红烛放下茶盏,看着女子,手指毫不犹豫地点上了玉钗。 在她眼中三件物品的灵力强弱一清二楚,任何伪装或障眼法都毫无意义,经过了这么久,红烛早已对她这点能力确信无疑。 烟儿微微一惊,旋即笑问,“可有缘由?” 红烛摇了摇头。 烟儿掩唇一笑,解释道:“银梳有养颜之效,金镯为一件困敌的灵器,而且使用限制诸多,而玉钗上有幻术掩饰,表面是一件寻常灵器,实则有易容之效。掌门有言,若红烛小姐选中了此物,此物便是您的了。” 烟儿把玉钗推到了红烛面前,然而女孩颇有兴致地打量了两眼,却摇了摇头。 “您是不喜欢此物吗?”烟儿意外道,看得出来,红烛眼中分明有几分欢喜的。 “我不会梳太过复杂的发型。” “……” 烟儿有些失笑,看了一眼被女孩松松垮垮扎在背后的长发,自然随性,不过确实不复杂。 她忙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失态,道:“这些不妨,哪日有闲您可来青云阁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倒是若我所看得不错,您还不是武修吧?” 女子对她一直是抱着极大的善意,红烛也不否认。 “您可测过仙魂为何?” “不曾。”她才不会说她尝试过摸了一朵孕魂莲的花骨朵儿,然后开花了,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事实上,有一种仙魂,对天地气息与一些力量的强弱极其敏感,而且这些仙魂不需要后天激发,拥有这些仙魂的人常常被一些武修抓去寻宝,青云宫的历代掌门便是这种仙魂。” 烟儿低低叹了一声,显然对那类人的命运很是同情,“先代的掌门便有被人抓住过,过了许多凄苦日子,他不满于世人对这种仙魂的偏见,他不认为这是个废物仙魂,若这个仙魂当真如此不堪如此无用,那些武修又岂会抓了他不杀不放? 于是他逃离了那些人,借仙魂之力敛财以及,收买人心,渐渐的,就有了成立青云宫的初心,后来的历代掌门都依照祖训,寻找同样仙魂之人为弟子,传承青云宫,直到如今,已有二十八代。” 红烛明白了,“青云宫掌门,想见我?” “掌门想收你为亲传弟子。” 红烛神色从容,语气平静,“亲传有几位?” “已有三位,都是这一仙魂的武修,修行上他们也才起步,不快您多少,”烟儿似乎对那几位都极为尊敬,“未来,掌门之位也必定从你们几人中选出。” 青云宫屹立南林数十载,与御灵宗同为南林两大宗门,烟儿说的,的确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可她却还是低估了红烛的欲望,女孩的眼里,是一如先前的纯真美好,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我要做掌门关门弟子,否则,便罢了。” 烟儿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不知女孩是哪来的底气。 一人一生可以有许多弟子,提点过一句的就可以算作是记名弟子,哪怕转身就忘,哪怕再不相见;长时间跟随教导的便是入门弟子,往往是在某一方面有过较深的指导;言传身教,一身本领几乎毫不保留地教诲的是亲传弟子;而关门弟子,那是唯一的,认定的衣钵传人。 关门弟子与为师者息息相关,天资品性一一需得考察,轻易不敢收,哪怕作为一宗之长,也大有一生没有一个关门弟子的,因此红烛此话,当真口出狂言。 “红烛小姐,身为掌门亲传便是莫大的荣幸,为何非要寻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女孩饮尽了盏中的茶,轻轻搁下茶盏,微微一笑,“的确不切实际,不过区区南林青云宫罢了。” “红烛小姐!”烟儿对她不敬的话表现出了恼怒,女孩却不为所动,拂袖而起。 “听好,我这一生,要么行于阴暗一生为一方世人忌惮却不见天日,要么扬名武洲立于巅峰而无人敢提我之名讳,没有第三条路。” 红烛弯起眸子一笑,精致的脸上那一抹笑容恣意得耀眼,她说的话的的确确是她的心声,不过她也明白自己没什么值得人家投资的,一切的起步,若有青云宫相助确能简单不少,所以末了,她学着某个少年的模样轻轻抬高了下巴,还是补充了一句,“我有个哥哥在东林门,他叫徐若清。” “……” 第111章 囚禁 “是你帮我包扎的?”墨秋炎倚坐在床头,上下打量着神情如常的女孩,右脸上的刺青一路蔓延到他赤裸的胸前。 “别想多了,青云阁的人帮忙弄的。” “青云阁?”墨秋炎神色中露出了一丝紧张。 “他们什么都没说,也不会往外说的。”红烛大约知道那些刺青恐怕就是身份的标识,因此墨秋炎才一直不愿以面示人。 听着少女笃定的语气,墨秋炎不知为何心中已是不疑其他,“你就不好奇?” “你是武洲的天才吗?”少女一翻眼问道。 墨秋炎怔了怔,“不是。” “你觉得你可以超脱三境吗?” “不行。” “没有我你能在黑市牟取暴利吗?” “不能。” “下次还会不听我的话吗?” “不会。” 女孩忽然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看得墨秋炎又呆了呆,“小秋,你看你什么都不行,我为什么要对你好奇?” “……”好像哪里不对? 片刻,墨秋炎突然反应了过来,“正常人都会是我这样的答案吧!” “以后乖乖听话,也和黑市那些主事的打好关系,不要再坏了我的事。”女孩不置可否,笑眯眯地道,给她如偶人一般的脸上添了三分生气。 连青云宫也不过是她借力的踏板,她要的,远不止地下竞技场的一点利益,因此才能不眨眼地拿百万灵币换墨秋炎一命。 …… …… “曹大哥,这是什么肉啊,烤得真好吃!” “笨,重点是烤不是肉,好吃就多吃点吧。” “曹大哥最厉害了!” “……” “曹大哥,为什么你脸色这么白,都怪我,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是我请你来的,怎能怪你。” “曹大哥,你是为了任务才久居此地吧,若是我一定住不下去。” “……” “曹大哥,这把剑是哪来的,你不是用刀吗,不过挺好看。” “……” “曹……曹大哥,我……我怕疼……” “……” 简洁朴素的寝房内,一下子睁开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他警惕地打量着目之所及处,素净的被褥柔软舒适,床头的香炉里香烟袅娜,闻之让人心神宁静,房屋整洁敞亮,似与外头的湿寒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林岚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在这么舒适的环境下好好睡上一觉了,若是没有那个梦魇,想必这一觉能安稳许多。 林岚刚想坐起身来,可一动,灭顶的剧痛又让他倒了回去,狠狠地喘了两口气,他原本以为醒来时被安排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应该早已被喂下了什么灵丹妙药,看来有些事,不是他的想当然,感受了一下储物戒也不在手上,他轻轻阖了下眼。 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床缘坐起身来,林岚向窗外望去,可这一望,却是叫他一愣,原来屋内的阳光皆是透窗而过,窗户被钉得死死的,无法打开,林岚忙向大门望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窗户虽被钉死,好歹门可以打开,关键是他的功法运转自如,没有被人封住。 正坐在床边缓着气,屋门却“吱呀”一声地被推开,有两人相继步入屋内,为首一人眉眼祥和,拄着根长了几片绿叶的木拐杖,身后一人面目干净稚气犹存,规规矩矩又不失天真活泼地摇摇晃晃端着一碗药走来。 “药老。”林岚浅笑着喊了一声,不过话出了口,他才发觉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多少羸弱。 “先喝药。”药老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小童,那人连忙把药端到林岚面前,药香清苦,林岚眉梢一挑,面不改色地喝了个底朝天,对于药老居然习的不是炼丹之术而是草药之法,这让他稍感意外,难怪外头卖的皆是丹药,而东林门生较多的则是灵液。 “伸手。”药老淡淡说道,林岚把刚抹了嘴巴的手在白衣上蹭了蹭,从容地递了过去。 “药老,如何?”林岚见到药老一边把脉一边越蹙越紧的眉头,还有心思调笑道。 药老收回手,道:“你不打算告诉掌门?” “他比谁都道貌岸然唯利是图,告诉他有什么用。”林岚打着呵欠,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亦真亦假。 药老也懒得和他争执这只言片语,就算该争执也是徐若清的事,“今年你多大了?” “十五六七?”林岚眉心一蹙,又立刻松开,笑答,看着挺没心没肺的。 药老取过拐杖,不忘顺便瞪了他一眼,“本来你就不应该还活着,十年,这是最高的限度。” “常人走完一境要多久?”药老虽要离去,但他走得慢,林岚又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少则三两年,多则百十年,一境武修岁不过百,大限到了,便是头了。”药老答道。 “二境呢?” “少好高骛远,反正不是区区十年的事情。” “那老徐用了多久?” “掌门之事我怎么知晓,且二境巅峰的武修可以驻颜,总之他踏入巅峰的时间不会超过他那张脸。” 林岚:“……” “最后一个问题,喂,药老,你慢些走,”林岚回过神来,刚想追出几步,一下子脚下发软,勉强撑在了桌上,他冲着药老的背影大喊道,“药老,不能给我送点灵液丹药什么的来么!” “掌门早知道你会这么说,要我转告你,自己的伤自己担着!” “那刑罚长老和爷爷呢,我这次也算帮了他们吧!” “他们也有一个字要我转告你,‘滚’。” 林岚:“……”这种众叛亲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在屋子里连站立都困难,更遑论出去走走了,这里除了药老偶尔会来,其余时候只有那个唤作非儿的小药童会每天来送一趟药,林岚从不问是什么药,但他清楚他的双腿没有受伤。 从非儿口中他也探听到了一些外面的传闻,传闻说,万俟云杀害东林门生获罪被捕,三弟子竺羽弦趁夜劫狱,两人再度袭杀东林门生,又导致一人死亡,一人重伤,然,万俟云趁乱逃脱,竺羽弦被捕,处以极刑。 也有说法说,杀害东林门生的就是竺羽弦,万俟云替竺羽弦顶罪,不想竺羽弦秉性难改,终被处刑,而东林怜万俟云多年兢兢业业,放其离开。 再有一种说法说,竺羽弦是代师受过,可万俟云害怕了,还是抛下弟子逃跑了,总之不管怎么说,有三件已是事实,竺羽弦被处以极刑,万俟云离开了东林,以及,冯富贵死了。 第112章 梦靥 这一天,徐若清独自来到了这个除了大门全被钉死的屋子,他本不想这么早就来,可林岚想见他,逼着他不得不来。 推开门,助眠的焚香混着清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徐若清眉梢一扬,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摆开十七个覆了冰霜的瓷瓶,这是林岚手里头全部的极冥花种了。 视线越过了桌案,只见那个少年苍白得宛若一具尸体,半个身子搭在床上,半个身子和一只手都垂在外头,唇上几乎不见了血色。 徐若清没有叫醒他,一言不发,大袖一挥,镇定自若地收走了十七个瓷瓶,在桌上留下了五十八枚妖丹,和更多的花种。 当夜色铺满了大地,白雾朦胧了月光,林岚还是原来的姿势,侧着脸睁着眼怔怔地看着那些妖丹发呆。 片刻后,他翻了个身摔下了床,吃力地撑着椅子取下了几枚妖丹,便顺势席地而坐,倚靠着桌脚,他掌心有伤,淌下的鲜血染红了妖丹,一缕缕妖息则顺着伤口往里钻,功法一遍一遍地带着暴虐的力量在身体中穿梭,直到完全被用于淬炼。 …… “我为何不可见他,他可是犯了什么错被关押了起来?” “抱歉,此事无可奉告,还请回吧。” 上山唯一的青石台阶上,两道身影相对而立,一人白衣,衣摆上天门缥缈,红花漫天,另一人月白的衣袍干练,衣襟袖口皆有银纹,随着夜风如海面上粼粼的微波。 “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想拿他养魂,我见一个,杀一个。”白衣的少年也不见有多少严厉,可平平淡淡的话语竟叫人不敢轻视他的决心,他这是言出必行。 月白衣袍青年浅笑开口,道:“放心,掌门说过,此子资质奇差无比,没有魂能看中的。” 白衣少年眉心轻蹙,看着几步之上的青年,漠然问道:“所以,我不可以探望他?” “这些天来了许多人,”青年浅笑依然,“不过没人能走过这里。” “也不尽然吧,”少年面无表情,吸了吸鼻子道,“不是还有非儿吗。” 青年:“……” …… “曹大哥,我还可以再来一点吗?” “没事,都是你的。” “……” “曹大哥最厉害了!” “……” “曹大哥,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啊,这把剑真好看!” “……” “曹,曹大哥,我,我怕疼……” “……” 夜色里,一双漆黑的眼眸一下子睁了开来,林岚低下头看了看空空荡荡的掌心,血已经止住,徒留下一道丑陋的痂块,他的眉梢不着痕迹地,轻轻地,缓缓地一挑。 ……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做什么,还不快走!” 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看不清眼前的这张脸,却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个流光闪烁的阵法,心念一动,从储物戒中飞出了一些灵器,几乎贴着阵法爆炸,狂乱的灵力一下子就冲毁了这个阵法,却也闹出了极大的动静。 他想叫眼中之人赶快离开,可才张开了嘴,那人先是劈头盖脸一通大骂,“谁让你来的,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快随我去找人道个歉!” “师尊,不是你叫我来的吗?”他愣了一下,眼中之人同样愣在了原地。 半晌,那人才又气又急,各种言语在肚子里百转千回,他才道出了两个字,“糊涂!” 似乎觉得这还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他又补充道,“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呐!” “师尊……”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心中微微抽痛的疼。 “应该很快就有人会来,我们就在这里待着,等会儿你就说一时冲动,乖乖认个错。” 他不自觉地想要相信眼前这人,心绪得到抚慰了一般,带了些许忐忑地点了点头,今夜,或许的确是他太过冲动,可若没有来时路上几人的议论纷纷,他又何至于轻信了一个女子之言。 的确没有让他们久等,等来的却不是刑罚堂之人,不是刑罚长老,而是一位白发飘飘,面容却极为年轻的少年模样之人,那人的一双眼睛如孩童一样黑白分明,似乎不染尘埃,能看透一切污秽。 他和他的师尊皆是心中一惊,不敢妄动,他听到师尊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大长老,我们……” 大长老移开了目光,侧过一步,看向了石牢大门,他们心中的惊愕逐渐成为了恐惧,他的眼中,映出了一道温雅颀长的身影,那人唇衔轻和的笑,可眼中的无情似能将人心冰冻。 “掌门,我……我们没有……都是羽弦一时糊涂,以为……以为……” “以为,就可以无视门规了吗?”年轻的男子脸上是丝毫不动的波澜不惊,却叫他的心直坠冰窖。 有一人从男子身后缓缓走出,他穿着东林的宗袍,可看起来,似乎应该更适合一件绣有银纹的月白衣袍,“东林门内门长老万俟云,修研禁法,残害同门,手段残忍,罪无可恕,剥夺长老身份,驱逐东林,押入风谷,永世不可出!” 他看不清师尊的脸,可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大惊失色,他的张皇失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尊,不知哪来的勇气开口道:“此事与师尊无关,是我听信了奸人,这才一时冲动……” “那便一起去吧。”年轻的男子淡漠地说了一句,似乎无意再在这里停留,留下面如死灰的他们,一眨眼消失在了那一阵风中。 …… “啊——” 恐怖的神魂之力宛如天威,追击之人感到身边的同伴似乎在离自己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孤身一人,孑然一身,而苍穹的尽头,似乎有一双眼睛隐隐有睁开的趋势,一旦那双目光真正睁开,天地都似乎处于他的掌控之中,他们的生死,皆系于那双眼睛的一念之间。 一时间,每个人都做出了反抗,强横的灵力几乎扫开夜空中的白雾,漏下一丝月光,皎洁的月光中,那人的脸部扭曲,猛地喷出了一口血,状若恶魔,“你们拦不住我,拦不住我,哈哈哈,东林,不过如此!” “师尊——”他被几人扭住封锁了修为,仰望着脚踏灵器飞掠而出的人,那一瞬间,半空中的灵器微微一滞,他几乎要停止了呼吸,压抑不住心底渐渐升腾的希望,可很快,他让他明白了真正的武修的世界。 “羽弦,为师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那道身影走得决绝,毫不回头。 “师尊——” 怎么也控制不住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他拼命挣扎,被人不耐地摁倒在地,仿佛待宰的牲畜。 “万俟云!” …… “为什么不让我追他?”凌霄回头看着随着一阵清风出现的年轻男子。 徐若清清冷深邃的眼眸眺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清清冷冷地道,“轮回不止,因果不休。 ……若他懂了,我亲自为他护道。” 第113章 富贵平安 风谷中,他的视野模糊,似被风沙迷了眼,无形的风刮在他的脸上,好像一场凌迟,他艰难地咬牙忍受,却不知他此刻的喘息,听起来就像是在哭泣。 “曹小剑,曹小剑!” 白衣的少年放弃了把人叫醒的打算,林岚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瑟缩成了一团,眼角泪痕犹存,刚才他还不知何故地哽咽,此刻若非他的胸膛还在起伏,少年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还好,只是昏了过去。 “久别重逢,你就这么接见我。”少年苦笑,那张干干净净的面庞,虽然褪去了一点稚气,但分明就是余空。 一阵微风冲破了屋门在余空身边轻盈吹过,余空的苦笑未散,身子却是歪倒在了一边,竟也是昏睡过去,徐若清的身形显现在寂静的屋子里,看到林岚身边滚落的几个空了的瓷瓶,瞳孔微微一缩。 …… 胖墩墩的少年走出破旧的木屋,站在那棵要朽不朽的枯树旁,看着沉沉的暮色中山石隐约的轮廓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竟留到了这么晚,不过随即,他的嘴角又一次翘了起来,能受到敬仰之人的邀请,让他心情飞扬得快要哼出了小曲儿。 身后似有一道冰冷而炽热的视线黏在了他的身上,好像野兽对中意的猎物的舔舐,冯富贵一阵寒毛炸起,挥走心底毛毛的寒意,回过头看到林岚正拿着他们共同赏过的那把剑看着他,冯富贵憨憨地笑了笑,“曹大哥你先进屋吧,外头天冷,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林岚:“……”我有说要送你回去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冯富贵想了想,“大概,戌时左右了吧。” 他毫无防备,因为那是他最崇敬的人,直到心中一凉,他忽然感到弄丢了什么,心中空落落的难受,难受得他很是烦闷,想要舒一舒郁气,于是他一张口吐出了一口血来,淤塞的东西没了,可心中似乎更空了。 林岚执着剑的手毫无颤动,漆黑的眼里一如既往的明净,甚至还带了点笑意,他已经做好了被追问为什么的准备,他也准备好了答案,他怕单单他一人的份量,不足以让老徐做出决定。 可是冯富贵此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不是“为什么”,他肉墩墩的脸上是仿佛扎了根的笑,真诚而敬仰。 “忘了告……告诉你…… ……曹……曹大哥,我……我怕疼……” …… 感受到身下软和的被褥,林岚没有睁开眼也知道他再次走出了梦魇,他向来很少做梦,尤其是重复做同一个梦,伸手捂上眼睛,本是无意之举,不想沾了一手的水痕。 他愣了愣,再次拿手背蹭了蹭脸颊,才发觉这确确实实是他的泪,又怔了片刻,把手往衣袍上擦了擦,“真他么恶心。” “你说的是你自己还是冯富贵?” 林岚此刻若是有力气,一定会被这个近在耳畔的声音吓得蹦起来,偏头一看,徐若清正安然地坐在桌案边喝着茶,他的指尖有一缕轻风缠绕,随时可以把声音传到林岚的耳边。 收回了目光,林岚仰面躺着,笑问:“万俟云借梦魇来污蔑我,你拿它来偷窥我?” 一盏茶饮尽,徐若清坦然地拿手指遥遥点了点那支助眠的香,道:“万俟云有灵器相助可控制梦境一二,我即便借助这种东西可不保证你做的是好梦还是噩梦。” 林岚目露狐疑之色,“你看不到内容为什么还非要让我做梦?” “背着药老,我在香里添了点梦魇草。” 林岚:“……”所以必然是噩梦咯! “所以你关着我,就为了看我做噩梦?”林岚的嘴角扯开了一道讽笑,明澈如泉的眼眸像被夜色笼罩了一般深沉莫测,晦暗不明,徐若清却总是那般的风轻云淡,眸光漠然。 “当你赌我会不会保你抛弃万俟云的时候,你就该想到此刻的局面。” 得到了这么一句话,林岚却忽然笑了,顿时又似雨霁天晴,散了雾霾,他软下语气,同往常一般半真半假地恳求道:“我不在这里也可以养花,保证不偷懒了。” 听他的口吻,就像真的只是种种花浇浇水似得轻松惬意,可在这仿佛随口一提的言语背后,是林岚不知蓄积了多久的勇气。 徐若清拿沉默拒绝了林岚,早在他看到少年不顾身体能否承受培育极冥花时,他就猜到了林岚的意思。 他不紧不慢地喝完最后的清茗,无视了林岚的期待,提着衣摆一步迈出房屋,声音冷冷淡淡清清泠泠就像他本人,“祝,今夜好梦。” 林岚恳请的神色凝滞在了眼中,直到许久,他才缓缓收回了随着那道白色的身影一同远去的目光,墨黑的眸子轻轻地掠过淡青色的香烟,朦胧了他眼底的澄澈。 …… “容雨,容……” 女子来不及赶到倒在地上只剩微弱气息的青年身边,她光洁的颈上就覆上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一双漆黑明净的眸子细细地打量着她,微圆却精巧的脸庞,一双垂眼给她添了三分优雅和七分的楚楚可怜。 她的气息受阻,手中的长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倒在一边的青年徒劳地用最后的力气张了张口,除却涌出了更多的鲜血,毫无建树,可张合的唇型,映在那双干净含笑的眼里,分明在说,“轮回不止,报应不爽!” 女子的双手死命掰着那只看似纤弱却分毫不动的苍白的手,口中恨恨地道:“生……生世世,我必与……与你,不,死,不,休!”或许是吐字艰难的缘故,那四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女子口中蹦出,反倒多了几分气势。 “你没机会了。”清朗的声音从容地响起,女子不见那只抓住她脖颈的苍白掌心中一道刻在了血肉之上的阵法缓缓地透出了光芒,疯狂地汲取发动阵法之人的血液,而少年苍白的脸上甚至犹有一点笑意,眸中两点寒芒如潭水清澈,却也如三九寒天的飘雪冷然。 …… 女子姣好的垂眸一如既往得优雅而惹人怜爱,可不经意间,眼底就会划过一点诡谲的光芒,她恭谨地向少年执过一礼,退入了茫茫的夜色。 少年并未多在意她,随手捡起了那把看起来还不错的剑,他觉得这把剑并不适合女子,若是那个叫容雨的青年执此剑,想必会相衬许多。 视线渐渐转移到了那具尸体之上,可惜没能做到一刀致命,否则还能嫁祸给最近闹得东林风风雨雨的“魔修”,少年费了点时间将二者拖到早就挖好掩藏好的坑前,等埋好后,看着平地上突兀耸起的一条腿。 “……” 毕竟原本是埋一个人的坑,想了想,一剑斩出,片刻后,少年一手执剑,一手拖着血淋淋的不知何物离开了此地。 其实今晚也是这个女子运气不好,林岚是跟着另一个人来的,那个人曾为了道化经让沈江涛在战台上折辱余空,不过不知那个女子惹了谁被毁了容,林岚觉得,也许就这样让她活着比杀了她更好,而且毁了容的女子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 “曹大哥,这是什么肉啊,烤得真好吃!” …… “曹大哥,为什么你脸色那么白……” …… “曹大哥,这把剑是哪里来的,你不是用刀吗,不过挺好看。” …… “曹,曹大哥,我,我怕疼……” …… 脚边就是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冯富贵,少年面色惨淡,双股战战,几乎站不稳身形,可咬着牙,他再一次抬起了微微颤抖的手掌,发狠般印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之前尽数吞咽下的血似乎要一次性吐个干净般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将他的半边衣袍染成了血色,最终滴落在冯富贵的脸颊边。 第114章 情丝 “你来。” 喑哑的两字不带情感地吐出,一旁安静站着的女子得了命令似得眼眸中闪过了一点异样的光,顺从地捡起长剑,站在少年身后,微微一顿,长剑擦着少年的心脏刺穿了胸口。 少年猝不及防地睁大了眼睛,几乎要咬断了舌头才没让自己惨叫出声,心脏更是感受到了剑锋上的凉意一般狠狠一缩,然而,这并非是结束,下一刻,蓄积了许久的灵力混着魔气顺着长剑混乱不堪地一股脑儿涌入了少年的身体,横冲直撞,大肆破坏。 虽然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安排,可这一刻的剧痛和濒临死亡带来的窒息感依旧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真是自作自受,长剑本该刺中的是他的腹腔,也许即便化作了傀儡,女子的怨魂也缠绕着他吧。 一册宗卷从女子手中滚落在了他的身边。 “万俟云,东林不会放过你的!” 少年不忘初衷凄厉地喊道,他涣散的眸中仍极为冷冽,再一次将苍白的掌心按上女子的额头,在昏迷前的最后,彻底抹灭了傀儡中可能残存的神志,下达了暂且撤退的命令。 那一夜,有一人率先来到了这座破旧的小屋,屋门口的枯树下,一个少年已经彻底没了生息,而另一个,呼吸微弱,脸色煞白,胸口有一个前后通透的大洞,让他步上前者的后尘,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可真正让人在意的是少年左手掌心中明明已经愈合却被再度扯开的伤口,看起来,隐隐像某种阵法。 “是在这一带吗?” “好像要再过去一点。” “……” 意识到有人到来,那人心念一动,一缕灵力吊住少年不死,正准备离去时,他的眉心轻轻蹙了一下,露出了几分不悦,于是几道风刃在少年身上斩出了更多的伤口,顺便毁去了掌心中的图案,随即赶在被人发现前,随着一阵清风消失。 …… 几道微不可查的灵力随着念头渐渐没入一枚白玉般的令牌,使得玉令自内而外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晕,在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中骤然破碎成千万的微光,随即光芒一顿,齐齐聚成一线光束冲破了窗外的青霄,不知向何方而去。 直到这时,温雅淡泊的男子才转过了俊逸的侧脸,墨玉般的眸子轻轻地落在门前那人身上,薄唇轻启,“何事?” 清俊的青年面如冷玉,不为男子气势所慑,平静地道:“千玄让我告诉你,你那只装兔子的小狼崽越狱了。” 徐若清:“……”装兔子的小狼崽? “不用把他带回来么?”邵衍看到徐若清不经意间勾起的淡笑,不解道。 “不必,”徐若清一边回答一边从容地看着一枚枚的令牌带着他的命令消失在了天边,“他既然不想再被关着了怎么都是会逃的。” “那么他对万俟云对东林门生做的那些事,不追究了吗?” 徐若清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刀光血影中言笑晏晏的身影,那人的身边,魔焰滔天。 “呵,我可教不了他。” …… “小贼,如今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我们听说那万俟云对你下手了想看看你,谁知药老把你一带走就是半月,可叫我们好等!” 唐鹏扯着大嗓门埋怨道,一边一只手拍得林岚才有了些气力的身子骨又一次快散了架,连续喝了半个月的药,闻了半个月的香,哪有这么快恢复过来的。 “万俟老贼太不是个东西,居然能对东林门生下得去手,可惜了……”张恒似乎原本想替冯富贵骂上两句,可目光一触到林岚苍白的脸,及时住了口,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没事,”林岚自然听出了张恒想说的话,有些不自然地道,看着大家怎么都放不下心的神色,他揉了揉眉心,再度说了一遍,“我真的没事。” “这次也就只有一人差点见到你。”陈雪笑着道,林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经意与一道漠然的视线相撞,他愣了愣。 脸还是那张脸,干净、清秀,扔进人群里也就普普通通,看过一眼顶多再看一眼,可说不清哪里又有些许变化,变得……让人想看第三眼了。 远远地坐在门边上的余空穿过众人看着时而发愣,时而迷惑,时而恍然的林岚,感觉好像小时候在戏台子远处看的变脸,他实际上抢了非儿的活是借机见到了林岚一眼的,可真的就只是一眼,随后再清醒时,他已经出现在住处了。 “当心!” 余空立即收神,浅褐色的眼眸里映出了一点寒光,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抬手时已有涛涛灵力奔涌而出,凝成了无数碧绿的细丝,不坚,却韧,看起来就像是从他的掌心内长出的植物一般,一与重刀相触即溃,可生命力顽强的细丝却更多地涌出,一层一层地削弱无锋的力量,同时断裂的细丝依旧扭动着,渐渐爬满了整把重刀,向林岚手上蜿蜒而去。 “倒真是奇异,”林岚依旧握着刀,也不怕试探着往他手上攀爬的细丝,抬头冲余空笑道,“余大哥,这个术法在你那儿算厉害吗?” 这么久以来不曾见面就为了完成这个术法,这个术法是余空最为得意也的确是极为可怕的,不过余空素来知晓林岚吹牛皮的本领,怕如今给了他一丁点的颜色,明天就要开了染房,于是含糊道:“此物名为情丝,噬情而活,一旦被它上了身,它就会无限生长,终生无法摆脱,直到此人死亡,不过在我这里也就马马虎……” 林岚不等他说完,已经“哦”了一声,不厉害就好,那也就不存在打击人这一说法了,功法运转,缠绕着他的几缕碧绦突然从他身上自动脱落,摇摆的断口扭动着,像是在尖叫一般,可还是来不及撤离就化作了一股精纯的灵力被林岚所用。 “……虎吧。” 余空终于说完了话,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连缠绕着无锋的情丝也不放过的林岚,情丝是他由灵力和种子拟物所化,理论上……的确对林岚而言与妖丹的作用差不了太多,甚至还更好吸收点。 弄干净了无锋,林岚意犹未尽地咂咂舌头,明亮的目光一下子盯在了余空的脸上。 余空:“……” “嘿嘿,我就想说余大哥果然厉害,连这种东西也可以拟化,若哪日拟化了这天下万木,还有谁能是余大哥的对手呢!” 林岚挠挠脸颊,毕竟变相地拿了人家这么多灵力,捧捧就捧捧吧,不过他算是二境武修,还是一个有望打得过的二境武修呐!林岚看着余空的目光闪闪发光……这简直是一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形灵石啊! 余空被林岚渗人的目光盯得打了个哆嗦,一脸茫然:“……”久别重逢的打开方式是不是有些不对? 众人:“……”想不到你的涉猎如此广泛。 第115章 放逐之人 “今天大家凑得这么齐,是有什么打算吗?”兄弟们难得一聚,林岚拿不出什么可招待的东西只好死皮赖脸地一直坐着不肯起身,倒是陈雪从储物戒中取出了几壶甜酒,看得林岚脸色一变再变。 “不是每个月都要做到个人三万灵币的团体任务吗,每月第一趟指定组队的任务中你不在,我们也都没有完成目标,陈雪就叫上大家一起出个力所能及的任务。” 张恒解释道,喝了一口甜酒,顿时眼前一亮,赞叹了一声,再开口时话里都似乎带上了酒香。 “在见到你和余空之前,我们已经去过任务堂了,挑选了三个出来,其一,是前往西北之地的雪域寻一种奇花,其二,往南去青云宫谈一笔交易,其三,往西南方向协助御灵宗调查一个案子。” 陈雪再对张恒的话进行了补充,道:“寻花看似三者之中最容易,然而雪域遥远广阔,怕是会耽搁不少时间; 而与青云宫交易,任务赏金根据交易结果而定,在三百至二十万灵币不等,换言之,这一趟后,我们可能完成本月任务,也有可能只是讨回了点饭钱; 至于西南之行,案情详细没有说,只道是发生在凡尘,死状宛如被野兽撕咬而亡,凡尘之人求助在御灵宗修习的亲人,这才有了此事,不过这事的危险程度随时可能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具体如何抉择,也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异花?”余空颇感兴趣地喃喃道。 “要去自然是去御灵宗了,其他的像是武修该做之事么!”张恒双手抱环,漫不经心道。 “其实我觉得去谈交易就不错,”唐鹏挠着脑袋道,“上次不就是去做了笔交易吗。” 三人意见各异,陈雪和众人不禁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林岚。 林岚:“……”压力好大。 “陈大哥你想去哪里?”林岚把问题又扔还给了陈雪,在诸人的注视下,陈雪连连摆手道:“这三个任务本就是我挑出来的,还是你们决定吧,我随意。” 八只眼睛又一齐转回到了林岚身上,“……” 林岚微微叹了口气,道:“寻花目标不明确,交易结果难以预料,而且这两者中同样可能出现超过能力范围的危险,所以我想,还是去御灵宗吧。” 就是这个宗门名字听起来好诡异,不会是什么魔宗吧? …… 要接下任务,还得走一趟任务堂,一路上陈雪带的头,林岚走在最末,不过片刻后,余空也落后到了林岚身边,有些好奇道:“昔日许多人说你资质不佳,不过如今看你的修习不可谓不快,哪怕修的是魔,走的是捷径,可若无人指点,应该也很难做到这种地步吧?” 前头的几人闻言,也纷纷放缓了脚步,他们不问是不想揭穿林岚的秘密,可不代表他们不感兴趣。 林岚则目光微微一动,扬起了一抹笑容,狡黠中还透了点意味深长,“我与老徐,可是交情匪浅啊!” “……” 林岚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带了一点倨傲,把锅甩给了徐若清,原本只是念头一闪,此时林岚才发觉这是一个多么完美无瑕的主意,徐若清不是在门生眼里神秘而强大么,以后多大的锅相信老徐一定都能扛得住,只要极冥花不断,这种对他而言挥挥手就能解决的小事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 御灵宗位于东林的西南方,自离开平城后林岚去的最遥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浮云谷,而前往御灵宗比之多出了一倍有余的路程,若是靠走,哪怕他们是武修,恐怕也要花去半月,因此需要借助各地的传送阵法,支付一定的代价加快行程,自然,这花的是东林的钱,他们不心疼。 “钱多多啊,你别看着了,来这儿相当于被驱逐一半了,不会有人来的,来来来,三缺一,就差你了!” 荒凉的大地上,四人同样身着浅黄色的宗袍,可那个少年就像离群的独行侠一样默不作声地蹲守在一方巨大的石台边,一身细嫩的皮囊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与四周格格不入。 “钱多多,你真不来吗,不来我们可就自己走了!”有同伴又问了少年一句,少年抱着膝头依旧不语。 “行了,让他看着,我们去镇上玩我们的,等他以后知道无趣了自然会来。”有人不耐地道。 “也是,”先前那人应了一声,又对少年道,“钱多多,那我们离开一会儿,有事了发消息……” “得了,能有什么事,一年到头也不见个人影。”有人拽了他一把,在少年耳中,那些说话的声音已渐渐远去。 “你说你跟他扯这么多话干什么,人家也不见得理你。”走远了,另一人抱怨道。 那人理了理被扯乱的袖子笑了起来,“都是被扔在这荒山野岭的同门,多一个是一个,再说人家也够惨的了,来修炼又不是断情,才入门几天家里出了事,想求助宗门,却被丢这儿来了。” “本来武修就不是道士,入了山便不插手凡人生死,可他这嘴唇一碰闹得凡间满城风雨,那么多人一起祈求仙人出手,武修岂是传说中的仙人,自然恼了钱多多的多事。” “理是这么个理,可还是……”有点不近人情。 话未说完,那人的声音便湮没在了一声炸响中,三人抬头,艳丽的色彩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依然渲染了天空,想不注意到都难,可惜,在这附近,一共也只有四个人。 “他莫不会是闹着玩吧,我们可才刚走!” “我想……应该不是。” 刺眼的白光自平地拔起,与半空中未散的艳艳红光相互辉映,一时间,这片素来宁静无人的天空显得热闹非常,单从这道仿佛隔着千里地都能看到的光柱上来推断,这也势必是一个极远距离发动的传送阵,三人立刻神色一紧,边与宗门通传,边回头狂奔。 开玩笑,要再被发现失职一次,他们连这么荒芜的地方也没得守了。 夺目的白光在持续了十数息后缓缓落下,渐渐显现出其中几道隐约的人影,几人皆是一袭白衣,身姿挺拔,风度翩翩,跨越千里而来,神态从容。 光辉渐隐,唯一蹲守的少年看清了那五人的模样,只见他们一人俊秀儒雅,气质温和,仿佛他更该执一把折扇而非一把长剑;一人神色高傲,随意的一眼扫来,眸底尽是轻狂;一人面容干净却也平凡,可他眼中深邃,乍看淡然,再看非凡;一人身材魁梧,面目粗犷,一步踏出,像山岳般沉沉压来,无可撼动;还有一人苍白俊美,个头略小,在少年想来拿这张脸随意噙一抹浅笑都该尽显阴柔,奈何那人见了他一咧嘴,小小的,贱贱的…… 总而言之,这五人想来都是少年才俊,绝代天骄,他们的宗袍少年从未见过,怕是地域遥远,于是少年往前走了一步,谨言道:“请问诸位……” “呕——” “太难受了,下次我一定不要来这么远的地方……” “小贼,你吐我身上了!” “……” 看着骤变的画风,少年好一阵风中凌乱,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终于是那个气质温和的少年走了出来,一边揉着眉心,冲他抱歉一笑,道:“敢问阁下,可是御灵宗之人?” 少年愣了愣,陈雪这客气的话让他受宠若惊,“正,正是。” 四下环顾了一番,陈雪蹙起了眉头,“那请问御灵宗是在……” “这里是传送阵法的一个中转站,”少年连忙说道,“唯有宗门许可之人才能通过下一个传送阵进入宗门。” 众人:“……”怎么还有传送阵?! “钱多多,”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喝,正是方才那三人去而复返,“这五人已得许可,你陪他们回一趟宗门吧。” 少年猝然睁大了眼,有些惊喜,也有些忐忑,来到了这里,回宗门的机会就变得极少,唯有人拜会宗门时陪同回去,若是表现得好了,就可以不再回来,可想而知,他们在这里为了这一个机会等了多久。 “行了,我们仨儿同来同往,少了谁都不行,你和我们不是一路,该滚就滚!”另一人对少年不甚客气,对陈雪五人却全然不是这个态度,“东林门的朋友远道而来相助,本门不甚感激,此人钱愈,家里钱多事多,因此也叫钱多多,他会带诸位前往本门之地。” 众人:“……” 第116章 相王封地 听着御灵宗这个名字,若非在东林已得到过确认,陈雪他们必会认为这是一方鬼地,天日难觅,哪怕如今已经知道这是个与东林齐名的名门正派,在走出传送阵以前,他们还是以为会看到一个穷凶极恶之地。 然而传送阵的光芒渐渐落下,一片钟灵毓秀的山水图映入了钱愈的眼底,这是他拿迄今为止全部的生命渴望踏足之地,他的确来过了,但不过十日,又被赶了出来…… 钱愈说不清对这个师门的感受,他深深提了口气,回头道:“诸位,此地便是……” 五张脸上都虚弱得苍白中泛起了青,东倒西歪,一地狼藉。 钱愈:“……” 守护阵法的御灵宗弟子:“……” …… “东林门生?” 在那个带领五人前来的弟子恭顺拘谨的神情下,大殿中一直背对着他们不知在思考什么的老者终于转过身给了众人一个眼神,他本没有带着什么情绪,可平淡的目光在五人看来却锋锐无比,也沉重无比,不仅是来自上位者的威严,也有来自他本身的强大,此人虽达不到东林核心长老那般对气势收放自如的地步,想来也是一个位高权重之人。 “晚辈陈雪,这些是我的同门。”陈雪顶着压力,向老者行了一礼。 老者却没有多看他一眼,收回了目光,不明意味地轻声道:“东林无人了吗,就让你们几个来?” 几人正是年轻气盛之时,此人口中说的是东林,可听在他们耳里已经无异于指着他们的鼻子大骂废物了,唐鹏一下子气血翻上了脸颊,张恒眉梢一挑,道:“东林的人的确不少,可这么千里迢迢远赴南林的苦差事自然只能轮得到我们来做了。” 老者闻言,不置可否,反而又问引路之人道:“带他们过来的,是钱家的儿子?” 那名御灵宗弟子亦恭谨道:“正是钱愈,此刻他正侯在殿外。” 老者颔首,心不在焉道:“那就让钱愈随同,把钱家的闹剧结束了吧。” “是。” …… 在南林之地上,于俗尘凡人而言,可以没有听说过御灵宗,可一定要知道郦城钱家,而于南林的武修而言,可以不知郦城之名,可一定不会对钱家陌生,这是个祖祖祖祖……祖辈出过大能人物的世家。 虽然许多人都传当年那个名动南林的人物早已归墟,虽然钱家的血脉并没有因一个天骄而强盛,虽然他们似乎把上下五百年的世家气运全部集中在了那个人物身上,再无可踏入出尘上境之人,可就是这样一个连个像样的武修都没有的小世家,却名动南林,仅仅因为,他们祖祖辈辈世代经商,连那个人物也是如此,所以他们……太有钱了。 当年的钱家势必有过在南林说一不二的时代,可那人终归要走出南林,他前脚才离开,钱家就收缩了势力,缩成了一小团,他们是商人,最是贪婪,对生命也同样如此。 于是一代代下来,他们依然经商,生不出第二个天才就花钱雇人守护钱家,让不少对当年那人留下财产意动之人铩羽而归,而与此同时,钱家嫡系也坚持不懈代代服用各种灵丹妙药,终于在这一代有了钱愈,一个勉强入了御灵宗的子嗣。 “我们这里叫南林,东林,应该很远吧?” 钱愈对这几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好奇不已,他走过的最遥远的路就是从郦城钱家到了御灵宗,至于那个荒凉的传送阵所在之地,他来去都是传送阵,没什么概念,但他至少知道,南林有好几个城池,镇子与村落更是数之不尽,他以为南林便是天地了,原来天地之外,还有东林。 “御灵宗内必定有地图和外面世界的介绍,日后你可以自己去了解,”陈雪含笑着道,“这片天地辽阔得远超我们所能想象之极,念之所至,即为天际。” 钱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能走出东林的五人一脸的艳慕,张恒听不惯陈雪这一脸故作高深……不对,是一直高深莫测的模样,双手抱环,对钱愈冷声道:“他的意思是,外面世界再大说了也和你没半毛钱关系,你只要知道,既有南林东林,也肯定有西林北林就行了!” “噗嗤!” 艰难地维持住了矜持笑容的陈雪无辜地对上张恒不甚友善的目光,后者很快又一次移开视线,寻找到了那个方才嘲笑了他的人,眉梢轻轻上扬,他缓声道:“怎么,你有异意,一,杯,倒?” 林岚:“……”一杯倒一定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耻辱! 唐鹏不太明白几人间的状况,余空则看得饶有兴致,此刻又问了一句道:“小贼,你知道外面还有什么地方?” “陈大哥也应该是知道的吧?”林岚转过头,冲陈雪微微一笑。 陈雪依旧风度翩翩,浅笑道:“我亦知晓的不多,全是自书上看来,也想听听你的说法。” 陈雪已如此说了,林岚也不再推脱,陈雪在众人眼里总是深沉的模样,林岚虽也好奇他的身份或是经历,可也不至于勉强于他。 “东林南林既有,西林北林自是存在,只不过,西林不叫西林,北林也不叫北林罢了。” 他冲张恒挑衅般露出了个笑容,换来了后者一脸的不屑和暗地里竖起的耳朵。 “相王为林家之人,故而其封地也被称为林家之地,林家封地东面即为东林之地,昔有剑宗今有东林门,偏南点的地方还有一个御妖殿掣肘; 南林之地,则有青云宫和御灵宗; 至于北林之地,被称作北冥雪域,代表了两股神秘恐怖的势力,北冥门与雪域; 而西林之地,被称作西阁之地,那里更是只有一方势力独大,名为星陨阁,连西阁使都要给他们三分面子,其坐拥西阁之势,可见一斑。” “西阁使,又是什么?”钱愈听得认真,立刻问道。 林岚轻飘飘地错开了目光,漫不经心道:“林家派出管理四方的人,但只要各大宗门不走上离经叛道之路,他们几乎不管事。” “小贼,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还是个会看书的人呢?”唐鹏毫不掩饰他的钦佩,只是这话说的…… 林岚:“……”你这是在损我吧? “果然你所知的比我从书上看的全面多了,”陈雪面容儒雅得像个书生,每次一笑起来,就很想让人往他手中塞把折扇,翩翩佳公子,理应当如是。 林岚向陈雪报以一笑,又道:“不过老徐心也真大,居然敢占了一座山取名东林山,建了一个门派叫做东林门,他就不怕剑宗和其他宗门把他围殴了么!” “这事我方才在殿外听人说了,”钱愈突然插口道,“据说你们东林门的掌门在初建东林时尚在乐天中境,却把一个东林乐天境的人全挑了,不但要开山立派,还打得人家逼着送上贺礼方可罢休,直到不知什么大人物出现,他才随意讨了点彩礼把人放了。” 陈雪:“……” 张恒:“……” 唐鹏:“……” 余空:“……” 林岚:“……老徐威武!” 看着一干石化的五人,钱愈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想不到东林的掌门竟是这样的掌门。” 众人:我们也想不到。 第117章 御灵宗 几人在钱愈的带领下,又在沿途用了几个传送阵,在他们已经到了见到传送阵就全身发软的地步之时,终于听钱愈道:“我们到郦城了。” 五人刚松了一口气,结果气还没吐完,钱愈又道:“不过离我家还是比较远,入城后再有一次短距离传送就到了。” “……钱多多,钱多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呀!” 钱愈面露不解,“御灵宗给的钱,我既不挣也不亏。” “要不,顺便带我们参观一下郦城?” 钱愈看了眼天色,笑道:“今天也不算早了,那便走走回去就休息了吧。” 五人忙不迭地点头应下,第一次使用传送阵本就不适应,更何况他们从东林一路辗转传送来了南林,连陈雪都是面色惨淡的模样,更别提林岚他们了,早已吐得胃里空空,没了东西。 郦城在南林算是个偏僻小城,可走在郦城的街道上,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叫五人差点以为这是走进了东林城里,但他们注意到路边几乎所有的布招一角都绘了一枚铜钱模样的标志,不禁问道:“钱多多,这个记号是在这里开店的许可吗?” 钱愈先是愣了一下,这才带了三分腼腆地说:“不……这是我们家族产业的标志。” “……” “这一条街上,全都是?”张恒吞了吞口水。 钱愈不骄不躁,平心静气地回答道:“整个郦城,没几家不是。” “……”这就是所谓的低调? 钱愈似乎看出了几人的想法,又轻飘飘地,理所当然地补充了一句,“听说曾经整个南林都布满了我们家的产业,每个南林百姓都是钱家名下的壮丁,与那时候相比,实在太低调了。” “……” “到了,就是这家酒楼了,”钱愈停下了脚步,抬头仰视着酒楼前的牌匾,轻轻一笑,可与之前相比,却是淡了许多,“我姐非要开什么酒楼,说以后我离家的时间长了,回来就请我吃全郦城最大的酒楼,让最顶尖的厨子和她亲自为我下厨。” 听着钱愈的话,陈雪嗅到了一丝异常的味道,与之一同抬头,只见一块深沉中泛着点异色的紫檀木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五个鎏金大字,“钱家大食堂”,末尾,是一枚金光灿灿的铜币。 众人:“……”这暴发户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 林岚支着脑袋半靠在椅子上,对酒桌上的佳肴一概视而不见,陈雪比众人适应得都要快,已经举箸与钱愈一起吃开了,余空虽然还没有从传送后遗症中缓过劲来,不过也举了一盏茶边走边喝,来到了窗边。 窗外,是郦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沿路两旁店铺小摊,看得人眼花缭乱,其中最为整齐的便是每家店外清一色的铜币图纹了…… “酒楼选址在这里,是不是太过吵闹?” 钱愈随口答道:“把窗落下就清净了。” 余空一试,果然几乎听不到了外头的喧嚣,这时,只听钱愈又道,“郦城有时会办一些游街庆典,这里是极佳的观赏地,顶层还有一个小楼阁更是每每被人早早预订,酒楼图的就是热闹,想要清静的,不远处还有个我二姑开的茶舍。” “……” 余空被秀了一脸的财大气粗,默默地咽回三升血,默默地打开了窗户。 “鬼——呀——” 余空手指跟着心同时一颤,差点没把茶盏扔了出去,有人尖叫倒也罢了,恐惧之下正常反应,可你一个三粗五壮的汉子能别捏着嗓子叫得和娘们一样么! 思维同他的动作一样的快,那团人形的东西一见暴露只想往人少的地方逃窜,正巧余空开了窗,正巧它正往这边赶来,可一冲进窗户,迎接它的是一片青翠欲滴兜头盖脸抽来的藤条,那个窗边的少年,黑发白衣,目不斜视,甚至还有闲情缓缓喝尽盏中的茶,把茶盏搁回桌上。 “余兄,你对付不了它的,我来……” 那一团子般的人影一下子以更快的速度被抽飞了出去,钱愈的话戛然而止,余空讶然地扬眉道:“你为何认为我对付不了它?” 那一团东西还没摔到地上,四周的人群就尖叫着散开,因此使其中不动的那个人更为显眼,他一袭浅黄的宗袍,真正同书生般干净秀气甚至还带了几许羞赧的面庞。他站在原地未动,那团模糊的人影则冲他张牙舞爪,甚至发出了威胁般的声音。 那名青年依旧未动,但笑意似乎深刻了一分,他轻轻抬袖,宽大的袖子上一些难以被人察觉的暗纹随着他的呼吸逐渐亮起,渐渐形成了一个奇异的阵法,在那团人影惊恐的神情中,青年轻巧地向它丢去一个木制的偶人。 偶人额间同样有一个细微的阵法与青年袖上的遥相呼应,人影还想逃,可他刚转身,就听到了头顶上呼啸而来的破空声,一把重刀被人从窗间掷出,更在其本身的重量下快到了极致,它心中颤抖不敢动弹,不想下一刻,那呼啸而过的重刀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怎么回事?”唐鹏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惊呼出声,余空以微微蹙了下眉头,林岚低着头俯视那团人影和那位青年,眼中似乎划过一道恍然。 下方那团东西刚避过一劫,它的笑容尚未绽放,身后的木制偶人则砸在了它身上,轻轻的,没有什么力道,可下一刻,它眼中的世界就天旋地转,身边宛若有什么桎梏,可它看不见,亦挣脱不开。 在所有人眼中,那个人偶一撞上那团东西,那团东西就被封入了偶人,它额间的阵法蔓延了全身,宛若一层枷锁,使得偶人眼中才迸发出的光彩渐渐隐没了下去。 “咚。”的一声,偶人落地,也让众人心头狠狠一颤。 “来。”那名青年说出了他到来后的第一个字,那个偶人似不受他体内魂的控制,情不自禁地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向着青年跑去,竟看着有些……滑稽。 “……” 小偶人顺着青年的腿往上才爬了三步,就一下子跌落下来,四爪朝天,青年便随手把它抄起,丢进了袖里乾坤。 …… “文师兄 你怎么会在这儿?”钱愈面对青年有几许紧张生疏,亦不乏恭敬,显然他与青年不熟,想必是御灵宗的名人,故而识得。 青年一笑,明眸皓齿,“我任务归来途经此地,收到御灵宗的消息有新生弟子带了几名客人执行任务,这便来了。”或许宗门是顾忌东林之人的身份,或许是也有钱家的三分情面在其中,总之能得青年相助,钱愈似乎很是欣喜。 “文师兄,我来为你介绍下,这些是东林门生陈雪、张恒、唐鹏、余空和曹小剑,”青年的目光一一扫过五人,微微颔首,钱愈又向东林之人道,“这位是文长衫文师兄,御灵宗核心弟子,我可是第一次与文师兄说上话,这还是沾了你们的光!” 核心弟子? 众人神情一动,看向文长衫的目光又有了些许变化,无论走到哪儿,核心弟子都是极受人尊重的,尤其是这种大宗门里的核心弟子,那是超越了千万人后的脱颖而出。 “怎么知道我不是沾了你的光呢。”文长衫不显谦卑亦不高傲,浅浅一笑道。 第118章 郦城之案 再入酒楼,氛围便显得不大一样,迄今为止,东林五人也只听钱愈隐隐提过几句,可对任务内容仍不大清楚,而此刻看到文长衫从街上捡来被那团东西遗落的一副皮相,他们才似乎明白了他们要面对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鬼,”文长衫放出了那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偶人,任他在撤了菜肴的桌子上迈着小短腿乱蹿,“他本该是一名鬼修,鬼修修魂,用魂战斗,用魂吞噬,一不小心就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他们的优势在于没有颈瓶,只要吞的下,就能迅速无限地强大,可他们用魂战斗,一旦受伤对于自己的神魂就是一次重创,而吞噬,总会混入他人的记忆甚至意念,此消彼长之下,他们的神志混乱不堪,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干什么,开始追逐身为鬼本能的欲望,抛却无用的肉身,吞噬他人的神魂以壮大自身,必要时,他们也会用皮囊伪装,甚至直接鸠占鹊巢。” “夺舍?”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聚集在了林岚身上,文长衫顿了一息,移开了目光,“类似却比不得夺舍,可夺舍术自数万年前被列入禁法,以后还是不要再提起了。” 林岚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会的禁法可不少,对文长衫的话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文长衫看林岚这满不在乎的模样,不觉不着痕迹地多打量了几眼。 “那这次的任务,就是捉鬼?”唐鹏说得有些别扭,可还是把话问出了口。 文长衫收回了看着林岚的目光,笑了一下,“这个,还是让钱师弟来说吧,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不如他了解得清楚。” 钱愈一路上避了许久,可终究还有要说出口的时候,面色几经变换,咬着牙艰难地开了口,“我姐钱湘,跟一个不知出处的小白脸跑了,然后下落不明。” 众人:“……” 之后的话似乎好说了许多,钱愈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一开始家人也不太在意,她生气了不开心了发疯了都会出门几天,她对我也好对爹娘也极好,所以五天内一定会回来让我们安心,至少也会来封家书,可这一次,她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父母报了官也雇了几名武修帮忙寻找,不过依旧没有阿姐的消息,官府的人说这两个月来有不少解决不了的案子也求助了几个宗门,不过至今没有进展。 比如城外野地里曾有人看到有幽灵在飘,过了几天,有个早晨去砍柴的人发现了一个死人,死状可怖面目全非;又比如城里一个商贾死在了家中,死状相同,那夜打更的人说是撞鬼了,看到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从商贾的大宅里走出,可走着走着,一条街还没到头,那女人就不见了。 后来家里也派了人去了那几个门派,那些武修似乎也确认了郦城里多了一个鬼修,亦或是一只鬼,那时距阿姐离开已有十天,我想求助宗门,可宗门以不插手凡尘之事为由拒绝,家里人得了我支持,大肆宣扬御灵宗来郦城抓鬼一事,不想宗门把我给罚了,可还是没人来办事。” 钱愈的话里多有不满,可他毕竟也知他在宗门里的份量,没有把他逐出师门甚至此时还让文长衫来此,这已是莫大的幸运了,他很快整理好了情绪,可听在东林五人耳中又是别样的滋味。 钱家丢了千金,钱愈恐怕恨不得下一刻就把那个鬼修给揍了,可他们来到了郦城,他却依旧陪吃陪玩,顾着他们的心情,不知当他站在钱家大食堂下笑着说这是阿姐开的酒楼时,他心中是怎样的一番感受。 “早知道就该向宗门借点驱鬼的东西来的。”张恒想象了一下可能面对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们可是听东林的人说过了,不久前就有一只鬼躲在从城里回来的同门腹中,当时那人描述的活人被从内而外活生生破开肚子的恐怖,让他只是听着就心有余悸。 “这些事你该早点说的,”林岚虽然经历过东林的那场变故,但那件事似乎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此刻只是若有所思道,“之前刚入城时,我在街上有感受到过一股极强的神魂之力,本以为是哪个强大的武修在动念,如今想来,很有可能是那名鬼修了。” 钱愈霍然起身,面色骤变,林岚正好坐于他身边的位置上,钱愈走上一步紧紧地盯住他,“那人在哪儿?” 林岚轻笑道:“可能又不是一定,而且他既然已在郦城停留了这么久,要走要留也不差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倒不如与我们说说找到鬼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问你他在哪儿!”钱愈双目充血,一把扯着林岚的衣襟拉了起来,东林的余下几人神情微微一动,但没有插手,如果有出手的必要,林岚一人就能把钱愈打趴下了。 “钱师弟,我等的任务是捉拿或是除掉鬼修,而不是救出钱湘,”文长衫不温不火地道,他的话让钱愈狰狞也崩溃,“倘若人尚在,救了,是情分,不救,你也指责不了什么,若是人不在了,因为一时感情用事导致队友死亡,这才是真正的悲哀。” 钱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松了手,可依旧有些不甘心,“有文师兄在,也不行吗?” “我?”文长衫失笑,笑意微冷,“我自己尚且不能给出保证,你便能为我保证了?他们想了解什么,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说与不说,既然长老把任务交给了你,你就要对任务与成员负责。” 在御灵宗,文长衫积威已久,他素来亲和,此刻的模样是钱愈不曾见过的,叫他顿感手足无措,心中有怨也不敢再说,脑子里都成了一团浆糊,一旁的林岚理理衣襟,却是笑道:“钱多多之举,情理之中,文兄不必苛责,可我还是想问一句,找到鬼修后,你们想怎么做,御灵宗这‘御灵’二字,到底是何意义?” “这两个问题都是同一件事情,”钱愈收拾好了心情,回过神来,解答道,“御灵宗本就是为了对付鬼修而出现……” “钱师弟,有些话我可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文长衫再度开口,道,“武修接触到神魂之力是在三境,至少也要二境巅峰,在此之前,是无法感受到神魂的强大与否的,回不回答问题,要怎么回答,由你自己判断。” “文兄,你不妨直说,怀疑小剑便是鬼修罢了。”陈雪笑容儒雅,不含烟火,可任谁都听出了针锋相对之意。 “伪装能力强的鬼修不主动暴露我们是无法辨别的,夺舍,可是他方才说的,”文长衫道,“你们怎么就能确定,你们的这位同门,不是已经换了芯子呢?”他的话一字一顿,不重,却似乎能让人窒息,这样一来,一个团队,还能有什么信任可言? “我信小贼,他……” “我并没有挑拨之意,只是说出可能的事实,”文长衫打断了唐鹏在他看来并无意义的话,道,“毕竟我们的方法一旦被鬼修知晓,也就失去作用了。” 在场间微微压抑的沉默中,林岚却是笑道:“多大的事,我朋友知道与我知道有什么差别,我会回避。” “那就带上他一起回避吧,”文长衫指向了余空,平和地一笑道,“一来监督,二来,我的灵阵方才对他也有感应,简言之,我也信不过他。” 余空微微一愣,按下了正在光火的唐鹏,与林岚相视一笑,离开前,他仍对文长衫报以坦然,“有文兄在,的确让人安心许多。” 文长衫微愣,随即浅浅一笑,“多谢理解。” 第119章 再现死者 御灵宗每个人根据仙魂或是功法等的不同,御灵的方法便也不同。 钱愈还没有自己的御灵阵,借用的是长老的,需要知道一个真名,不过并非是身体主人的真名,而是魂的名字,而文长衫只需鬼修给他回应,哪怕仅仅是咆哮或威胁,便足以让他借用御灵阵缔结契约了。 御灵宗的契约缔结不是单纯的如招魂幡一般的奴役,若鬼修尚且清醒,他依旧会保留自己的意识和思维能力,如果已经混乱,则可以给这团混乱的意识以时间慢慢融合,温养出一个意识来。 强大的御灵宗之人,长袖一挥,便有千军万马,甚至契约的另一方没有修为限制,若有把握,还可以与比自身强大的鬼修强行结契,只不过会有被反噬的危险。 …… 林岚与余空在钱家大食堂外面面相觑,吹了半天的冷风,虽然好奇,却出奇地一致没有问询对方的秘密,半晌,余空失笑道:“你不插科打诨撒个娇卖个萌的都叫我不习惯了,看来我们对你而言价值低了呐!” 林岚好似听不出余空话里的意思,笑容干净纯粹,“余大哥说的哪里话,曾经我们初次相见你也就和唐鹏七七八八,第二次相见差不多与张恒不相上下,又过一段时间连张恒也被你甩开了十万八千里,可与林语陈雪一争高下,而后山的比试,”少年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勾起了一道贼兮兮却又绝对干净秀气的笑容,“这么说起来,余大哥隐藏的也不少啊。” “不见得,”余空神色淡然,笑道,“你单是如何修魔一事,恐怕就不比我少了。” “……” 余空说得是心里话,他确实觉得林岚似乎变了,也许是从江城任务开始,也许是从未入后山结界开始,起初的改变很细微,就像是走在深渊边缘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凝望深渊,但这次回来,他好像已经坠入了深渊。 “我修魔可是老徐批准的!”林岚回了一句,然而余空笑容礼貌,一看就是不信的。 “说来我对陈雪也有好奇,帝都也有宗门,他非跑来这个穷乡僻壤之地做什么,还不是被师门之人看中带来,而是参加入门试炼,”余空皱了下眉头,不过很快又笑了出来,“不过这样也不错,否则刚来东林那会儿我们就得被李谷他们狠揍一顿不可。” 想到刚入东林那会儿的事,林岚不禁哂然,尤其想到他那时露宿在报名地点陈云庭找他来收费的事,十有八九应该是老徐整出来的。 “为老不尊。”少年忍不住骂了一句。 “你说什么?” “没什么。” …… 酒楼里的人好歹没忘了外头还晾了两人,在林岚和余空被南林湿寒的风吹得直打哆嗦以前,他们也下了楼来。 “具体的方法我已经说明了,如何,你们是想先修整一夜还是不耽误时间了?”文长衫问两人道,看来其他人已经表了态,这次是决定尊重多数人的意见了。 “休整。” 余空说得毫不迟疑,倒是让林岚愣了一下,他以为余空多少会有些犹豫,甚至看在钱愈眼巴巴的份上选择彻夜调查,看来他也不了解余空,他只是表面看起来平易近人好说话,做起决定来绝不马虎。 林岚对上钱愈恳求般的神情,心里多少有了个底,唐鹏看着高高大大可最是心软,张恒多半遵从自己的意愿,那么,陈雪今天大概能唱个红脸。 林岚的视线与陈雪有过一瞬的交集,又迅速错开,在钱愈期盼的神情下,林岚双唇一碰,轻轻巧巧地吐出了两个字,“休整。” …… “所以你们这是何必呢,钱师弟一定以为今夜你们在酒楼睡得正酣,指不定怎么伤心呢。”文长衫摇头一叹。 夜晚的荒野格外的幽冷阴森,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远方的鸦啼,林岚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墨黑的长发披散着,肤色苍白,瞳孔漆黑,乍一看倒像只野鬼,他有些无辜地一摊手,道:“我只是想碰碰运气,随便出来走走,临时起意,大晚上也没人,就这么出来了。” 余空一样颇为无辜,“他一个人我不放心,就一起来了。” 文长衫扶额,“两个最不放心的人一起出门,我自然要跟来看看。” 林岚轻笑道:“我还以为两个你最不放心的人一起出门你就放心了。” “我是担忧队友的安危才分隔你们二人的,可不是为了害死谁,”文长衫揉着眉心,义正言辞道,“那其他人呢,怎么来了?” “你鬼鬼祟祟跟着我朋友,我能不来么!”张恒冲文长衫撇了下嘴角。 文长衫:“……” 唐鹏挠着头,笑得不太好意思,“三更半夜的,小贼走路也不带个声儿,我真以为他被换芯子了。” “我看唐鹏一个人追什么去了,就跟出来好有个照应。”陈雪唇间含笑,坦然而道。 “……” 所以,除了一个哭天抢地恨不得立即行动的钱愈,人都齐了? “看看你,瞎逛什么,带出了一串人!”张恒抱头往树上一靠,张口打了个呵欠。 林岚挑起了眉头,“我叫你了吗,被文长衫害死算我活该,想嚷嚷就别跟来啊。” 文长衫:“……”为什么总觉得我要害人? “行了,然后呢,有什么发现吗,没有的话还可以回去休息。” 余空插入了弥漫着火药味的战场,有时候,还是挺怀念那个小小的贼贼的曹小剑,总是乖巧地跟在身后“大哥”长“大哥”短,任他们搓圆捏扁完了还是会弹回来冲他们笑。 “看来要让你们失望了,”林岚抬头看着张恒的头顶,方才被张恒一靠,树上便垂落了什么东西,此时晃荡着转了过来,竟是一张惨白的不见血色的脸,长长的头发还有些乱七八糟地缠在树上,有些垂落在张恒头上。 顺着林岚的目光,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具女尸,张恒见众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盯着自己……的头顶,一时间只感到毛骨悚然,猫着腰正想离开,却只听“咔嚓”一声,被一个冰冷僵硬,些许的柔软还潮湿的东西砸了个人仰马翻。 “啊——” 林中歇息的鸟儿扑腾着翅膀纷纷飞散。 众人所在之处,张恒恼火地瞪着笑得前俯后仰的林岚,紧了紧余空给他的外袍,言语中还带着颤,咬牙切齿道:“一杯倒,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对了,这次隐门排行,你又是倒数第一,这次可第三次排名了。” 林岚的笑容骤然僵硬,面上的肌肉微微一抽:“……” 文长衫:“……”信息量好大。 “我成为正数第一是迟早的事,可你这怕死人……不对,应该是怕鬼的毛病要改过来还指不定多久呢!”林岚勉强反驳了一句,两人又被其他人拖了开来,开始查看尸体。 依旧有许多宛若被撕咬过的痕迹,不过倒没有像谣言中那样的面目全非,女子生前的模样算不上绝色,但至少清秀耐看,也不知这一次是出于何种原因鬼修没有要了她的皮囊,或是根本不是鬼修所为。 “我说我们,要不要报官啊?”张恒一边打着哆嗦一边问道。 “……”好严肃的问题。 第120章 戏子 “应该是鬼修所为,”文长衫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直起身子道,“鬼修吞噬神魂是为了强大,可鬼修也会饮血,生人的气血阳气旺盛,对向往往生的鬼而言极具诱惑力,可除非是大能人物的气血,否则只能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欲,就是不知,这次的尸体,为何与往日的不大一样。”他说着,轻轻蹙起了眉头。 “也许是长得太一般了。” 文长衫抬眸,却见林岚毫无芥蒂地捏着女尸下颌左右翻看了几遍,完了还把手在衣服上蹭蹭,一时无言。 “不算野地孤魂害人之事,我们所知的一次是扮作鬼妓,诱人入了鬼市杀害;一次是扮作温婉的女子,杀害了一个富贾,连那个富贾照人们的说法也是俊气之人;还有一次,便是钱家之事,钱多多既能说出‘小白脸’三个字,想来相貌也不差,这么比较起来,这个女子虽惊鸿一瞥足够秀气,可耐看之余还是普通了,他看不上。” “……” 想了半天,文长衫觉得还是要鼓励一下,于是道:“想法不错。” “我是真觉得长得挺一般!” 看着林岚一脸真诚的妖俊面庞,众人默默无言。 “你们就没想过,如果钱湘失踪真与鬼修有关,以钱家这么有名的程度,明明鬼修还在郦城,可这么多武修都寻找不到,不外乎就两个可能,”林岚就蹲在尸体边上,盯着那张青白的脸道,“一是钱湘没死或没被用作皮相,被藏了起来,二是鬼修顶着她的脸,堂而皇之地混迹人群狩猎下一个目标,可是无人发现。” “怎么可能,必定是前者啊。”张恒理所当然道。 “可我倾向于后者,”林岚抬头看着他,问道,“若是鬼修用不到她,无论是死是活,不还是扔了了事,难不成还要养着?不是说死于野外的人不知几许吗,没了脸,身上全是残肉,就这么往野地里一扔,哪怕遇着了,谁知道此尸便是钱湘,虽然我不知道现在鬼修换了皮相与否,可我想他顶着钱湘皮相的那些日子,很有可能会出现在一个地方。” …… 长长的水袖轻扬,仿佛扫过了人们的心尖,一收一放,美不胜收,台上的那个花旦,油彩描绘的眉眼细长,薄唇朱红,藏在深黛里的双眸,流转间尽是风情,绯色的戏服翻飞,更衬得她娇柔到了极致,一举一动中皆含勾人夺魄的媚意。 “曹小剑你是说,这是我阿姐?” “她不是你阿姐,”林岚说出口的话显得漠然冷酷,“我们只要寻找鬼修,我只是说,这些人油彩下的那张脸,似乎从来没让人注意到过。” 文长衫赞同道,“即便现在她没有动用神魂之力我的灵阵也有感应,基本不会错了。” “那我的阿姐呢?”钱愈带了些许茫然问道。 “你可以把你阿姐身上的衣服饰物或特征说与官府听,看他们有没有捡到过这样的尸体,”文长衫口衔浅笑,气度亲和,“不管结论如何,我都会让人把你在师门里的东西送回来的,你并不适合成为武修。” 钱愈大惊,“文师兄……” “闭嘴,”林岚轻轻一蹙眉,“你是想让鬼修知道我们抓她来了吗?我看你除了钱多事多话也多,以后叫钱三多算了!” “……” “可是,我拜入师门是为了修炼,又不是来断情,我担心阿姐有什么错!”钱愈这次压低了声音,可依旧听得出他的愤愤不平,如果御灵宗能早点派人出来救援……” 此处不适合争论不休,文长衫轻叹道:“你这般想法,终究害人害己。” …… 接下来无人再说话,各人怀着各自异样的心情有些压抑地看完这一台戏,正想尾随那个花旦潜入后台,却忽见一位俊秀风流的年轻公子站起身来,心情颇佳地大力鼓着掌,“好,很好!” 与此同时,他的身边走出了几个人,挟着那名花旦下了台,而那位公子早已走出了楼阁,用折扇挑开了马车的轿帘,一头钻了进去。 “这样也行?”文长衫几乎从不在凡间走过,一时惊疑不定。 林岚哂笑:“这整条街可都是个硕大无比的销金窟,有什么不行的。” “那我们……” 陈雪一转身早已走了出去,张恒连忙追上,同时不忘道:“跟上去啊,傻站着做什么?” “……” …… 雅致的屋子里,一股甜腻的香粉味道弥漫,素净的幔帐从屋顶垂落,更显得那个戏子美艳娇柔,她安静地坐在床缘,赤裸的脚踝悬在半空,光洁白皙。 忽然她斜斜的一眼不经意般扫过屋门,深黛下的眼里是三分的嗔怪和七分的娇媚,屋外偷偷窥视的年轻公子终于等不下去,搓搓手就要推门而入,可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 七个突然出现的人个个气度非凡,哪怕他们穿的是便服,这么一大拨人站在一处,也叫人一眼就觉得合该是神仙般的人物,不食烟火,不问俗尘,然而这时却走出了一个少年,苍白俊美,比他见过的大部分女子还要惊艳,可这样干净也神秘的少年冲他一笑,却道:“你退下,让我们来。” 公子:“……”他的神色变幻莫测,诡异非常。 林岚:“……”小子,想哪儿去了! “你你你你,你不是钱家那个入了御灵宗的钱少么,”公子终于发现了一个认得的人,双眼冒光,“钱少好!” 被人认出,还是个敬佩他的人,叫他感到一些欣喜,如果没有钱湘之事的话,衣锦还乡,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不想死,就别进去。” 公子再度一愣,无知者无畏,他略有不满道:“你们看中这戏子也要有先来后到吧,何况你们狼多肉少,我怕是连汤也喝不到的。” “……” 文长衫蹙着眉心歪了歪头,他是真的从里到外冰清玉洁,完全没听懂,唐鹏最过坦率,一下子就红了脸,“你在想什么呢,他可是鬼修,你这样的人去一个吃一个!” “净瞎扯,想要就直说,我又打不过你们。” “……” “成成成,你们干你们的,我在一旁看看总行吧。” “哎你,怎么就说不明白……” 陈雪一把按下了唐鹏举起的手指,“行,想看就看吧,别给我们添乱了,看清了觉得危险了赶紧跑。” 外头的人有了商量,屋里头的人细长的眼尾微微一勾,似觉得等得太久了点,林岚和余空全然不知其他人的打算,可只见这几人目光闪烁间,一致地把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岚脸上。 林岚:“……”不祥的预感。 “咳,实际上,我们需要她的名字,”绕了半天,还是得让林岚知道御灵之法,这让文长衫微微苦恼,“真名,魂名。” “文兄,为什么你不出手?”张恒问道,若是文长衫进去,只要鬼修一开口,就可以结束了,岂不简单。 “我,打不过她,”文长衫迟疑着,压下了眼底翻腾的光芒,旋即一笑道,“不过放心,钱师弟用的是师尊给的御灵阵,真的出了问题我至少还能顶一会儿。” “那可就没的选了。”张恒同情般拍拍林岚的肩膀。 林岚冲他一瞪眼,“你怎么不去?” 张恒摊着手道:“我心里眼底都只装着凌师姐一人,对别人提不起兴致。” “……” 林岚的目光又移到了唐鹏身上。 “我不够好看,鬼修不是挑剔嘛,这可是你说的。” 陈雪不待他看来就道:“在她挨近我周身一尺之距时我一定会把她扔出去……扔不动她就扔我自己。” 文长衫则仍是浅笑,“我在南林武修界还有点名气,也许会被认出来。” 钱愈对上林岚的目光,委屈道:“曹兄,我可刚入师门十余天,功法都只摸了个皮毛。” 林岚不悦地又转向余空,却见后者脑袋低垂,把脸埋进了阴影里,唯露出红透了的耳尖。 “……”装得还挺像。 第121章 皮相 “你们这些人可真麻烦,我算是看清楚了,单相思呗,问个名字而已,你们不去我去!”那位公子气势昂扬地走上前,却被林岚一把扯过腰带丢在了人群后方,携了几分地恼火推门而入,一踏入屋中,便反手带上了门。 戏子见到来的人,眼波一转,三分笑意,七分风流,玉足微晃,似乎心情颇佳,她吃吃一笑道:“我道怎么久不见人,原来换了一个更俊的,记得带我回来的,可不是这位公子。”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是在低喃着情话。 “我想要的,他自然得给。”林岚轻描淡写地打量过戏子的身段,不得不说这只鬼的审美挺好,林岚调整好状态,慵懒地把自己扔进了舒适的大床。 戏子柔柔一笑,侧身压了过来,衣衫半褪,露出一边雪肩,“公子好大的威风,真叫我迫不及待。” 想到还有一群磕瓜群众的林岚:“……”身为女鬼就可以不矜持了么! 磕瓜群众:“……”好刺激! 公子:“上啊上啊快上啊,喂,你们这朋友该不会不行吧?” “……” 林岚轻佻地勾起戏子下巴,看似端详,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抵住了这张越来越近的脸,戏子的原貌藏在油彩下看不真切,可那双眼眸时而清纯,时而惑人,端得美丽非常……难怪,她不舍这副皮相了。 “公子,你弄疼我了。”说着,她眼里一下子涌出了泪花,手脚却同时向林岚挨近。 “我该唤你什么?”戏子对林岚上下其手,林岚认命地眼眸半阖,似是随口问道。 她吃笑着,冰凉的指尖从林岚脸庞划过,“我本就是戏子,公子,唤我婉儿便是。” 林岚终是忍受不了戏子的放肆,一把将人推开,可又骤然想到还不得其真名,于是一翻身,半跪在戏子上方。 “啊。”身下之人忽而发出了一声婉转的喘息。 林岚:“……”我干什么了? 众人:“……” “本就是戏子?”钱愈忽然一怔,忙道,“我忽然想到,以前郦城来过一个落魄书生,还带着一个不知从哪个镇子上买下的戏子,我父亲看他们日子艰难却相互扶持,接济过他们一些时间。 不过后来那个书生被一个小门派的人看中带走了,起先他还会偶尔写信回来寄点银子,可两年后再无音讯,又一年后那唱戏为生的女人就去了仙门寻夫,再也没回来过,而那个女子,名为……婉什么来着?” “……” 张恒翻了个白眼,“说了等于没说!”言罢,又专心致志地看戏。 …… “我有个丫鬟便叫婉儿,她小我七岁,这名字可不好。”林岚低笑,双手捉住了戏子的手腕,按压在床头。 “那唤婉容也是一样的,”女子朱红的唇角笑着,露出的贝齿也是好看,可林岚眉心轻锁,这戏子的双腿总在乱动,在他身下扭得像条蛇一样,这么近距离的交换着呼吸,林岚还嗅到,在女子浓重的脂粉香味掩映下,还有一道若死尸腐臭的味道。 她忽然歪了歪头,目光中少了几许魅惑显露出些纯真来,“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吾王?” 最后的发音低得宛如一声叹息,林岚愣怔间,戏子叹道:“罢了……” 她的目光变换,颈间的皮肤骤然破裂,伸长了脖子一口咬上林岚的颈部,温热的血大半流进了戏子嘴里,还有一部分一下子染红了林岚的衣袍。 她不仅是咬,还是撕咬,非要从林岚肩上把肉扯下来一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林岚怒喝一声,用了最大的意志克制修魔之事的暴露,调集全身的力量,一拳轰出,戏子还没褪下皮相,被林岚一下子轰飞了出去,林岚亦不好过,肩上血流如注,竟被生生咬下一口血肉来。 “小贼!” 林岚抬手接下余空抛来的无锋,立刻追那戏子而去,索幸来前已有过布置,当林岚追上时,十八个巴掌大小的木制偶人结阵,暂时困住了戏子,而她的头顶上,一张画于黄符上的灵阵晃晃悠悠,散出柔和的光芒,正等着双方的结契。 “操,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钱愈暗骂了一句,一边艰辛地重复结印,一边大吼道,“张婉容,曹婉容,陈婉容,唐婉容,余婉容……” “……”这不是我们的姓氏吗? “原来是这样啊,”戏子眉眼一勾,摄魂夺魄……还真当是,摄魂夺魄,林岚神色一下子扭曲了起来,可眸中却尽是茫然,“要快点哦,否则,这么俊俏的公子可不是你们的朋友了。” 钱愈额上见汗,其他人也没闲着,可那鬼修如今已褪了皮相,只留下一张脸,任何灵力或物理的伤害对她无效,不知为何,只有余空拟化出的植物有效,可他用得尚不纯熟,以往对战都是那植物围困后再一刀砍了,现在总不能让他用灵力拟化的藤条把鬼修抽到死吧,先支持不住的一定是他。 “啊!”林岚大喝一声,暂时得了几分清明,无锋出鞘,一刀斩裂了戏子最爱的那张脸,她没有受伤,可她神情惊恐,似乎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你还我,你还我还我,我还要等他回来,他成了仙长生不老,要让他看到我最美的样子,我要一辈子陪着他,你还我你还给我!” 她尖锐冰冷的指甲直接没入了林岚的下颌边,似乎要直接把这张脸撕扯下来一般,同时神魂中的吞噬之力也更强了几分。 这种打不着的东西最让人捉急,文长衫神色微变,心念一动,十八个偶人动作齐齐变换,困阵一下子变成了杀阵,他们本就是鬼,攻击直指神魂,林岚亦在阵中,脸色更加苍白,而鬼修却抱住头惨叫着退后了几步,趁着这点时间,林岚与鬼修间一片荆棘拔地而起,林岚被人一把扯到了身后。 “蠢死了你,冲上去找死啊!”张恒大骂,可他的话又戛然而止,只见他眼前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幽深难测,魔意肆虐,似乎连光线也无法逃逸,一直没有出手机会的陈雪恰巧看见,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滞。 第122章 分歧 “此物名为情丝,噬情而活,一旦被它上了身,他就会无限生长,终身无法摆脱,直到此人死亡……” “哦。”少年欣赏够了,运转功法,反倒把情丝吞了个一干二净。 …… 想到此前之景,陈雪忽然想到,情丝这种植物虽然存在,但究其根本余空使用的是他的灵力,因此能够被林岚吞噬,而鬼修用的算得上是神魂之力,魔气混浊,容纳各种力量,所以在鬼修的吞噬下,林岚是当真毫无反抗之力,还是另有打算? 文长衫口中忽而溢出血来,十八个偶人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直到魂飞魄散,他一直没说出口的话便是他在上一个任务中失败了,不过是在回宗门养伤的路程中途经郦城,听说了钱家之事,根本没有宗门之命,他只是想给宗门一个交代,他是御灵宗的门面,众门生眼中不败的传说,所以他不敢言败。 “文……” 文长衫本就站在后方,抬手阻止了唐鹏的话,淡然一笑,“无碍。” “李婉容……王婉容……陈……陈婉……” “重了重了!”张恒提醒道。 “别吵我!”钱愈反复结印的双手细微地颤抖,额上冷汗直流。 林岚眼中时而茫然时而清醒,他看到余空和文长衫分明已走到穷途末路还在围困鬼修,鬼修才受了十八个偶人的重创意识混乱,钱愈还在胡诌名字,而张恒、陈雪、唐鹏三人根本插不上手,唯有护住那个远远跟来的公子。 “余空,不能用你最厉害的那招吗?”张恒喊道。 余空知道他指的是情丝,无奈道:“就算用了也只能困她片刻,而且情丝的范围不可控,这种距离下你们也会被卷进来的。” 鬼修被困在原地,她的衣袖翻飞,艳如牡丹,她的双脚悬空,脚下没有影子,“哈哈,我夫君是仙,我是凡,可有什么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他走下去的,他不老,我不死。” 鬼修绘满了油彩的皮相已落,她是戏子,魂的身上绯衣更艳,她的脸上油墨更重,细长的眼尾一勾,三分妩媚,七分癫狂,“我只要陪我夫君,从荷花镇,走到郦城,从凡修,走向仙魔,可为什么你们总要拆散我们,总要拆散我们!” 鬼修的气势渐涨,余空拟化的植物都已经是透明的了,这一下,更是直接崩散成了万千光点。 文长衫本就重伤在身,能发挥的实力不足三成,笑意微涩,神情阴沉。可就在这时,鬼修只觉一个阴影从天而降,她一时不察被撞翻在地,双手手腕被死死压住,按着她的那双手间,微弱的神魂之力艰难地扑腾。 “婉容,我们方才的话可还没聊完,你休想这么一走了之。”少年唇齿间是血气的香甜,她的鼻翼轻轻耸了耸,虽然能轻易挣脱,可看着猎物的神魂被她一点一点地蚕食殆尽,倒也不错。 “戏子?荷花镇?婉容?”钱愈喃喃自语,两个灵阵一个浮在他的头顶,一个浮在林岚背后的上空,“你是丁婉容!” 鬼修面色微变,悬浮在两人上空的噬灵阵光芒大盛,将两人的神魂都笼罩在了其中,这是一种与吞噬完全不同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刺入了神魂中翻找,要抓住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这件东西若是丢了,魂也就散了。林岚的神魂被鬼修吞噬了一部分,两人被连作了一体,若是鬼修自此受制于人,那他…… “我已经吞了他大半神魂,御灵可结不可解,你们纵然能奴役我,可同时也奴役了一个活人,哈,倒是有趣!”鬼修猖狂大笑,这话落在东林众人耳中,使他们神色大变。 文长衫皱眉道:“你终归生死已不由己,为何多此一举?” 鬼修的一只手穿透了林岚微弱神魂之力的桎梏,轻轻落在了那张煞白的小脸上,笑语嫣然:“我喜欢。” 再度感受到这种冰冷而干燥的触感,林岚却没了心思毛骨悚然,御灵阵侵略着鬼修的魂体,鬼修吞噬着他的神魂,可在这命悬一线之间,他似乎又听到了那个轻轻落在耳边低沉得宛如一声叹息的声音,“吾王……” “停下。”陈雪不容拒绝地按上了钱愈的肩膀,震得后者心神一动,动作间迟疑了起来。 “你继续!”文长衫一掌逼退陈雪,将他与另外两个从始至终不曾加入战局的人阻拦在外。 “你们……”余空眼见好不容易在两人帮助下冲过来的张恒被文长衫随手带了一圈又转了回去,不禁跺脚气道,“废物!” 他刚才已经竭尽全力了,当他提着拳头冲向钱愈时唯一的念头就是,靠药物勉强使身体承受得住灵力冲刷的他会不会被一个御灵宗新人一拳轰回来? 他还没想完,眼前突然飘起了雪,至少那么一瞬间,余空觉得是真的下雪了。 陈雪的佩剑清澈得如同一泓清泉,一两点的碎光是美丽,可一道骤现的剑光就太过晃眼,叫人忽然忆起入门之日天赋测试之时,那朵一瞬间寒气遍布璀璨万分的孕魂莲,那时的东林门生说陈雪是冰系仙魂,其他的看不出来,如今看来,他还有一系仙魂,光。 不知是光化作了剑还是剑化作了光,文长衫只觉得身边都亮得刺眼,耳中则充斥着冰雪冻结地面的声音,他阻拦东林三人却没有下狠手,因此当胸口感受到一阵锋锐的疼痛时,他还有些茫然。 “钱愈,”陈雪低喝,语气漠然,“文长衫和丁婉容,你选哪一个?” “文,文师兄……”钱愈一转过头来看到这边的情形,吓得连头顶的阵法都跟着他猛地一晃,稳了稳心神,他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立契需要借助结印,可他为了准确结印速度很慢,这才僵持不下,此刻更是停了下来。 “你做你该做的。”文长衫握住了长剑,看向陈雪的眼中多了份冷意。 “钱愈,如今只要我剑锋一偏,文长衫可是随时可能死去!”陈雪眼眸同样冷冽,他不知道林岚为了什么,他只知道丁婉容带给林岚的威胁远没有御灵阵大,此阵,必须停下! “任务之中必有牺牲,你们不能因为一人任邪物为非作歹,况且一旦确认鬼修死亡,我们会放了曹小剑的!”文长衫的话,既是说给摇摆不定的钱愈听,也是说给陈雪听。 “然后呢,像奴役妖兽奴役鬼修一样让他一辈子受你们所掌控吗?” “总好过那些牺牲在任务中的人吧!” “我相信我的同伴,他既然冲上去就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鬼修狡诈莫测,御灵宗便是应此成立,纵然他还有能力翻了局,若是留下什么隐患只会造成更大的危害和伤亡!” “……” 第123章 半身 对东林之人而言,陈雪温和、强大,是他们隐形的领头人物,对御灵宗的人而言,文长衫同样如此,可如今这两人的争执,让整个战场安静了下来,除了某一边的角落。 “公子,看,你就要死了,可他们还在一边吵架。”丁婉容掩唇轻笑,她的额间已经有了隐约的光芒,林岚躺在地上喘息,她就笑语吟吟地坐在他的身边,叫不知情的人看去,只当是一对神仙眷侣。 “是啊,”林岚阖着眼轻轻笑着,“也不知你家夫君便是哪日这般死在了外头,可你还一无所知,朝朝暮暮苦苦守候,不惜堕入鬼道,还以为他会来寻你。” 闻言,丁婉容不怒反笑,“若这话是别人说的,除了那张脸,我一定会撕烂他整个身子。” “我不同吗?” “你是王啊,百无禁忌,有什么说不得的。”她的声音软软的,应当是她生前的音色,很好听。 “王,那是什么?” “王就是王,”丁婉容轻轻笑着,目光流转间仿佛又成为了那个纯粹漂亮的邻家女孩,却没有解释道意思,“不记得也好,不过哪一天要是记得了也不要紧,就算全天下都忘了您,至少还有我记得。” 林岚眉心微蹙,总觉得是不是这只鬼把他和什么人混淆了,“何意?” 林岚的反问湮没在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中,他还没看清出了什么变故,神魂中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像在被什么咀嚼一般,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对比之下才发现丁婉容刚才的吞噬,是真的称得上温柔。 “啊——”林岚再也忍不住叫出了声,陈雪心中一急,若不是文长衫自己还压制着长剑,刚才一下就足以震伤他的心脉。 “要你的朋友死还是要他被打上了御灵阵活着,二选一?”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御灵宗长老手上托着他赐予钱愈的御灵阵,锋锐的眼眸盯着陈雪淡淡说道。 陈雪目光骤沉,林岚的惨叫已经微弱了下去,他终是收回了长剑,长老亦停下了对神魂的折磨。 此次无人阻拦,又是他亲自出手,很快,契成,印在了丁婉容的额间,也在林岚额上出现了一点隐约的光,可就在下一刻,灵阵破碎! “你们,不会成功的!”丁婉容歪了下头,让人担心她的脑袋会不会因为这一下掉落下来,青白的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又似乎什么表情也没有,眼中,却有两行清泪落下,在半空中就破碎成一片飘散的魂烟。 “这是……”老者睁大了眼睛,可容不得他再作何想法,丁婉容彻底消散在了空中,一阵青烟弥漫,与之相对的,是林岚肩上从被丁婉容扯下一块血肉之处开始蔓延的鬼气,化作一道道青黑色的纹路,很快爬满了他的小半张脸,一只眸子失了魂般的茫然呆滞,一只眸中光芒妖野,鬼气弥漫,眼底,是混混沌沌的嗜血疯狂。 “发生了什么?”张恒问老者道,语气不善。 “这戏子此前一定还有个名字伴随了她许久,”老者警惕地盯着那道似鬼非鬼的人影,道,“她抛弃了丁婉容的半身,留下了另一半魂。” “这一定是她唱戏前流浪时的名字了,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钱愈道。 老者似乎想到了方法目光一闪,抬手间又一道灵阵抛出,众人微微讶然,不知姓名,如何结阵? 可他神色虽然迟疑,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陈雪一下子也是想到了什么,长剑再一次出鞘,同时出手的还有已经穷途末路的余空。 “住手!” 然而两人的联手丝毫影响不到老者分毫,他长叹般得道:“契名,御灵,契者,楼中雁,契鬼,曹小剑……” “你敢!” 老者蓦然抬眼,看向了那个苍白若鬼的少年,“契成!” 陈雪的剑才刚出鞘,余空等人也都做好了大闹一番的准备,老者做下这个痛苦的决定也是花去了莫大的勇气,此时这口气刚顺下去一半,可是他突然发现,御灵阵还是御灵阵,没有任何变化。 “契,成?”林岚语气很轻,像是一声低笑,鬼气森森的眼里是一怔后的张狂嘲弄,那是丁婉容的半身,破碎的神魂浑浑噩噩,不知活着为何,只为生为尘;另一只明澈也茫然的眼里露出了几许讥讽,可讽笑的却也不止是老者,林岚似是觉得御灵阵碍眼,无锋一扫,阵法崩溃成了漫天的碎光,同时森冷的鬼气随着这一刀溢散,弥漫了这片空间。 “曹小剑!”钱愈紧张地轻唤了一声。 “他不是曹小剑。”老者皱着眉头,阵法不成,只能是魂名不对。 林岚单手拖着无锋,重刀与地面摩擦,迸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花,苍白的脸上半边青黑的花纹交加,鬼气森森,面无表情,他向老者一步一步地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他们的心头,呼吸与心跳,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脚步。 走到老者三丈之内时,林岚骤然出手,鬼气阴冷,附着于刀身之上,可极快的一刀只被老者轻巧避过,斩在了地面之上,顿时土石崩裂,飞溅的碎石中,老者灵力聚成的一掌随手劈下,林岚双眸半垂直直地盯着地面,目光不抬,眼看老者一掌就要落在他的身上,又一下子刹住了手。 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映照出了林岚脸上飞快消退的纹路,森然的鬼气很快被另一种不祥的气息所覆盖,当鬼气彻底消散的那一刻,一道繁复深奥的漆黑魔纹以极快的速度凝成,印入了林岚缠着白布的脖颈下,这种速度,意味着他的境界是水到渠成,厚积薄发。 “她只有彻底进来才能防止其再逃跑,”林岚没有在意御灵宗敌对的目光,却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们的任务结束了,承蒙御灵宗照顾。” …… “师尊。”文长衫轻轻喊了一声。 楼中雁目送五人消失在传送阵中,说不出心里是番什么感受,他们不是感情用事,相反,他们配合无间,单个拎出来可以独挡一方,合作时则是彼此信任彼此依赖,把身后都交给了队友。 这次文长衫的归来他早就有了消息,钱愈的事情也是他让文长衫知道的,可与东林对比之下,他们却显得缺了点魄力。 “师尊?” “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楼中雁摇头苦笑,“陈雪说‘他们是名门正派’,”他就像自言自语一样说道,“曹小剑说‘他们是名门正派,可我不喜欢’。” “师尊,他不叫曹小剑,而且他是魔修。” 楼中雁摇头:“世人都说鬼修该当同诛,魔修亦是世间难容,可仙魔善恶正邪,又有谁能分得清楚,这些话,又是谁告诉世人的呢?” 文长衫微微怔了怔,“该是前人训诫。” 楼中雁闻言,轻轻摇头叹罢。 第124章 肖凡 “才四万五的灵币?”林岚掰着手指一算,“每人九千,你们有三万了吗?” 众人点了点头,不过每个人都是勉强够三万,也没有多余的分林岚了,林岚顿时小脸一苦,“我吐了这么久,流血又流汗的,东林也太抠了吧,早知道顺便去青云宫瞅瞅了。” “青云宫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五天完美完成,二十万,”任务堂的人礼貌地笑着,却是给了林岚一记重击,“其实你们也不错了,八天四万五,保持这种速度一个月每人三万完全可以。” 林岚无力道:“大姐,我们说路上就花了六天半你信吗?” “……”大姐? 林岚正苦恼下一个任务该做些什么,这时却有几人直奔他们而来,一巴掌拍在了少年的肩膀上,仇如卿笑道:“小贼,瞅啥呢?” 林岚顿时浑身一僵,脸部微微扭曲,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仇如卿这才发觉不对,陈雪冲他苦笑:“小剑他左肩受了伤,已经服用了灵液,还没恢复。” 岂止还没恢复,简直离恢复还有十万八千里,这次林岚是下了本钱买了一堆丹药灵液的,也许是吃的多了效果少了点,可其他的伤势已经恢复得不能再恢复,就肩上被咬掉的那块怎么也长不回来,甚至伤口边缘还有一些细小的青黑色纹路,可他再怎么运转功法,它们也纹丝不动。 其实那个鬼修丁婉容很强,就算舍弃了作为丁婉容的半身也不是林岚可以轻易对付的,林岚猜想留下的一半大抵是喊着他“吾王”的那位,她是主动融合入自己的神魂。 纯粹强大的神魂之力一下子就补全了曾消耗掉的那部分才能让他抵消楼中雁御灵宗带来的伤害,至于伤口应该被丁婉容所伤时就发生了变化,只是情况紧急下他没有察觉罢。 “小小小小小贼,你没事吧?”仇如卿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林岚缓过一口气,伸出一只手,“给我三万灵币就没事了。” “……” “话说仇师兄你怎么来了,我可是刚回东林什么也没做!” 仇如卿:“……” “是有人挑战你和唐鹏。”仇如卿身后一人替他开了口。 林岚一愣,“仇师兄,你怎么转行了?” “……不可以兼职吗,”仇如卿长长一叹,颇为哀怨,“掌门说本月后暂停对隐门弟子的挑战,近来挑战隐门之人太多,公布的也只有一份不排名的名单,那些人怕是不把名单上的人挨个挑遍就没完,毕竟是同门虽有门规隐门弟子也不会真的下了死手,底气足不怕事的倒还好,有的嫌烦只匆匆回了趟任务堂又逃走了,所以东林就让我们没事的时候多来这里转转。” 林岚:“……仇大哥,您就当没看见我成么?” 仇如卿:“……任务堂里的人已经看见我看见你了。” “……” “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差不多了认个输,以后再回来就是,”仇如卿安慰道,“也正好你不用出什么任务了。” 林岚蓦然神色微微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小心翼翼地问道:“仇师兄,你说实话,挑战我的人修为如何,隐门之人变动如何?” “隐门名单早已大改了,新人几乎全被老生替代,本来战得更凶,不过前些天林语一行人回来,有个出尘中境的人挑战林语败了,然后来了个出尘上境,硬是被发疯的林语活活烧死了,后来林语杀红了眼,直到长老把人接走,定下规矩,战过一场的隐门弟子可拒战三天,挑战者的修为不可超过被挑战之人两个小境界。” 众人还没从这大事件中回过神来,仇如卿又狠狠地打击了林岚一番,“你们运气不错,赶上了这种时候,挑战之人都是出尘中境接近上境而已,这些人在东林混不上去了,如今便专挑新人的名字下手。” 唐鹏:“……”运气好? 林岚:“……”呵呵。 …… 林岚和唐鹏跟着仇如卿慢腾腾地向战台挪去,陈雪他们亦是跟随而来,仇如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轻轻一叹,什么话也没说,可再慢的步伐也终有走到的时候。 “等会儿我先来,战不下去了就学我。”林岚在战台前脚步不停,走过唐鹏身边时轻声道,唐鹏还没反应过来,林岚已经跃上了一个无人的战台,漆黑的眸子在下方一瞬间看过来的一张张脸上沉沉扫过,浅笑道,“我名曹小剑,是谁要战我?” 一个魁梧的青年单手按在战台边缘翻身而上,脸上的笑容轻蔑,眼眸如同豺狼,“肖凡。” “啊,居然是肖师兄啊,久仰久仰。”林岚唇边绽开了一个真诚的笑容,眼中的惊愕一下子化作了欣喜,向肖凡走近几步,肖凡正在警惕,林岚又一下子顿住了脚步,皱眉道,“不对啊,肖师兄可是听了何人唆使,为什么要与我一战?” 看林岚的惊疑不定不似作假,肖凡情不自禁地认真回忆了一下,可思来想去,似乎只是他求进不得,跟风来挑战新人,为此他还向人打听了许久新老生的名字。 正不解地回过神来,他的眼中倒映出了一把无声无息迅速放大的重刀,甚至还裹挟着不大稳定的风势,他顿时心神一惊,错开了半步,重刀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衣摆斩落在他身前的战台上,剧烈的碰撞声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可惜了。”林岚笑了笑。 第125章 狐假虎威 肖凡眼神阴翳,皮笑肉不笑道:“的确可惜……”话音未落,平平的一刀又横扫而来,这次他都不需要有所准备,抬手接下了无锋,经过天地气息洗涤了几百天的皮肤仿佛是一层坚硬的铠甲,他单指携了点天地气息轻巧地在无锋上一叩,冷笑道:“你们纵是天才,未来成就再高,现在,都得夹紧了尾巴做人!” 从无锋上传来的强烈震动让林岚气血翻腾,双手几乎要握不住无锋,虎口不知是否崩裂,传来隐隐的疼痛,肩膀未愈的伤口或许又被撕裂,可他的笑容狠戾,疯狂地运转功法。 如果这部功法真的是借一切外力淬炼己身的话,震荡之力这样单纯的力量自当也不能除外,只是这个念头才刚刚成形,他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仔细探索,这样下去,先崩溃的一定是他的身体。 “天才,”林岚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在他压抑而疯狂的笑声中,无锋被递交到了左手,以左臂为宣泄口,将刀锋上传来的力量强行征用,“在怎样的绝境之下都是天才!” 未来的隐门势必还要迎来一次大变动,曾经被挤下去的天才依旧会卷土重来,这些人不是区区几个早他们开始修行的老生可以打败的。 让肖凡熟悉的,强大的力量被加持于无锋之上,无锋细微地颤抖着,不知是否因为饮了主人太多的血,刀锋都隐隐透出一抹猩红的色彩。 同属一人的力量与气息在肖凡接住无锋的掌间碰撞炸裂,肖凡被林岚击了个措手不及,松手后撤,他的掌心中,一滴滴的血顺着指尖落在战台上,而林岚付出的代价,则是一整个左手,仅仅看着被鲜血染透的白衣,就叫人不敢想象其下隐藏的是怎样一番惨烈。 肖凡脚后半步就是战台边缘,他阴沉地盯着林岚笑了笑,“曹小天才,我不准备后退了,你可准备好了?” 林岚浅笑道:“没有。” 言罢,他再一次举刀上前,肖凡单脚正好后撤半步,半只脚已悬在战台之外,可这一次,退后的再也不是他。 林岚不再遮掩,肆虐狂暴的魔气不受他控制地随着无锋一同迫向肖凡,肖凡神色有异,可不影响他的还击,退后了半步正好微微错开刀锋,在林岚刚修正行刀方向时,他一把抓在了林岚持刀的右手腕上,手指收紧,在他阴沉的笑容中,林岚猝然睁大了眼睛,一声重响,无锋坠地。 肖凡抬起另一只手,看似不怎么用力地拍在林岚胸口,可后者口中一下子吐出了一大口血来,两次过后,林岚几乎全靠着肖凡提着他才勉强站立,第三击,他则直接被击飞了出去,左臂被压在身下滑行了一段距离才停下,在战台上拖出了一道极长的血印。 “咳咳!”林岚微微支撑起身子,再度咳出了几口血来,台下的人都是武修,他们清楚地看到林岚支撑着自己的是血肉模糊的左手,右手还在不断颤抖,竟是已聚不起分毫的气力。 “你还觉得你是天才?”肖凡一步步走来,似乎发现了些什么,没动用一分力量,单纯地,用力地按在了林岚的左肩上。 “轻点轻点……疼,”林岚夸张但绝不是作伪地喊出了声,压抑地咳了一下,在肖凡戏谑的目光中,他低笑道,“要是让我死了,你可是要一起陪葬的!” 肖凡蓦然想到了那一条,隐门弟子可杀挑战之人,挑战之人不可杀隐门弟子的规定,手下不禁迟疑间,放轻了力道。 殊不知林岚就等着他每一刻的松懈,也不知凭着这样的一双手是怎么把肖凡掀翻在地的,林岚双手提不起力气,就狠狠地一脚踏下,将方才肖凡给予他的,被他压制了许久的力量混杂着魔气一次性反馈在了肖凡身上,而在肖凡口中溢出鲜血之前,林岚的腿上亦是血管破裂,惨不忍睹,一下子浸透了层层叠叠的衣袍。 肖凡在林岚要踏下第二脚时抓住他的脚踝又一次丢了出去,这次丢远了点,可还是没扔下战台,他几次三番被这个修为低于他的少年偷袭,不禁恼火道:“你很好……” “啊疼疼疼疼,你知不知道太疼了也是能死人的啊!”林岚至少叫得比他大声,一下子盖过了他威胁的话,“我可再警告你一遍,不管是你伤的还是我自己伤的,再废一条腿,我随时会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之后你哪怕成了隐门弟子,也要祈祷我能平安无事了!” “你当真还要打下去?”肖凡不悦道,在他看来,胜负早已极为明显,只是他要把林岚扔下去,就要担起少年自残的风险,而且照如今的情况来看,这个概率不小。 林岚勉强爬了起来,扬了扬下巴,“在我这里,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把我打死,要么,你被我打败,哦,对了,另外提醒你一句,重伤了我,掌门大人会不会给你穿小鞋,我可就不好说了。” “掌门?”肖凡看着林岚古怪的笑容,惊疑不定。 “哈,我可是接连三次排位战倒数第一的人,否则你当我怎么入的隐门,”战台上狼狈的少年突然笑了起来,如果能够换取到足够大的利益,他不在乎自己的声名如何,“不过也没什么可怕的,你不杀我不给我留下一辈子的创伤,掌门自有公道,当然,我也不想看到我的朋友们出事,任何人,可以打败他们,可不要让我看到你们废他们一根手指头!” 赤裸裸的威胁! 赤裸裸的狐假虎威! 可肖凡还真特么没招! “肖师兄,”林岚笑容清秀,偏头道,“我们的战斗似乎还没结束,肖师兄请出手吧。” 他如是说道,可微弱的让肖凡熟悉的力量一直在他唯一支持身体的一条腿上缠绕,这点力量也就刚好够他自残一番,而且明显不太稳定,肖凡毫不怀疑,他连把人打晕了丢下台的机会都没有,而且于这个魔修,掌门还的确为他作出过身份的澄清,难保有什么关系,由不得他不信。 “肖师兄?” 林岚的声音依旧亲切,肖凡恶狠狠地一甩袖,转身下了战台,“算你狠!” 台上的林岚笑容如旧,心中却是好好地松了一口气。 三天内,他一定要远离这个鬼地方,上次雪域寻花的任务要很久吧,那个任务就挺好。 第126章 新生第一 林岚之后,唐鹏也上了那一方战台,脚下踩着的是林岚为了留在隐门流的血,看着触目惊心,他深深提了一口气,低喝道:“隐门唐鹏,前来应战!” 一个倒提了把剑的青年耳朵一动,闪身上了站台,“内门,黄少鸿。” “咳,咳!” 台下传来了两声太过刻意的咳嗽声,两人不约而同向下望去,只见还被余空搀着的林岚正含着笑抬头看来,黄少鸿一偏头,“有事?” “没什么事,”林岚秀气干净地一笑,“就他是我朋友。” “……” 黄少鸿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道:“那轮到我们了。” 唐鹏眨巴了两下眼睛,一下子抬起一只手,咧开了一道灿烂的笑容,“啊,居然是黄师兄,失敬,失……靠,你这是偷袭,是作弊!” 众人:“……” 黄少鸿见一剑被唐鹏赤手空拳的挡下,微微讶异,唐鹏可不是肖凡,他的身躯远没有淬炼得那么强大,细看才发现他的掌心有一部分化作了如同土地般的色泽,剑刃挥在其上造不成一点伤害。 黄少鸿换了个方向继续砍,长剑再一次被阻拦,又是一部分身体化作了土色阻挡了剑锋,他一连变幻了十余招,唐鹏连动也没动一下,腼腆地挠着头道:“我娘说我自小体弱有点贫血,不敢像小贼一样放血,就花了点时间先把自己裹了起来。” 黄少鸿:“……” 众人:“……” 有些功法本身也是术法,哪怕在一境也可以施展,只是有的速度慢,有的没那么强大,总归还是很难越境战,唐鹏显然就是前者,可是战台没有规定,不可以在上战台前就蓄势蓄力。 在方才黄少鸿乱砍一通的过程中,唐鹏索性把全身都化作了如同大地的颜色,双腿也渐渐地与战台融合,台下的肖凡忽然心里有了点安慰,这才是真的雷打不动,忍不下去的典范! 台上,黄少鸿沉默了一下,忽而举剑朝唐鹏最脆弱的双眼刺去。 “咳!”台下的咳嗽声一如既往的刻意。 可不要让我看到你们废他们一根手指…… 黄少鸿心头一恼,手腕一转,剑身狠狠地又一次击在了唐鹏身上,依旧没能破开仿佛壳一样的土色,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可唐鹏却骤然喷出了一口血来,林岚一下子瞪直了眼。 “怎么,身处站台,我连打也打不得了吗?”黄少鸿神色冷漠地向台下看来,林岚笑容淡得几乎已经消失,颔首道,“只要他不认输,自然打得。” “那就好。”话落,又一击落下,唐鹏再度吐出一口鲜血,这一剑落下,带起土屑纷飞,飞起的仿佛土屑一般之物溅在黄少洪身上,却是化作了一两点血渍,他不禁一愣。 唐鹏显然也维持不住,那层土色渐渐从他身上退去,唯有双脚还与战台相连,而原本剑刃留下划痕的地方分明是一道血口子,还在不断往外涌着鲜血,他捂着伤口,裂了咧嘴角,“我娘说,我体弱,我贫血。” “……” 总不能把唐鹏的双腿砍了扔下去吧,黄少鸿索性弃了剑,狠狠发泄了一通才退下战台,不过好歹,唐鹏还是留了下来。 然而几人还来不及高兴一下,又有人向他们而来,那人眉眼也生得干净,冲他们礼貌地一笑,道:“我身上灵药不少,保证会保住你们的性命,不妨一战?” 那人看的是林岚,故而林岚立刻回绝道:“我们可刚战了一场!” “那其他人也是一样的,你们都是隐门弟子吧?” 林岚略有迟疑,他知道一旦应下,其他人也会被一一挑战,可在这时,陈雪却上前道:“正是。” “那我挑战他,总不能拒绝了吧?”他指的是余空,陈雪敢应战,恐怕是不简单,张恒太过凶神恶煞,显然还是平和宁静的余空看着好对付些。 那人虽然笑着,可却叫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他似乎在用虚假的笑容遮掩眼底丑陋的算计。 “他今日归宗受了重伤,要不你换一人,要不改日。”余空正欲应战,林岚却拒绝道。 那人失笑,“其实你何必呢,隐门,只是暂且还轮不到你们这些新人,早晚都是会被一个一个踢出来的,还不如尽早接受,尽早适应,也少受苦。” “你非要战?” “正是。” 林岚一摊手,“那也没办法了,不过你要先给些灵药。” 那人忍不住嗤笑一声,一些灵药换一个隐门身份一点都不亏,于是他也不算吝啬,被余空如数收入储物戒。 “喂,手下可要留情啊!” 那人站上了饱饮鲜血的战台,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似乎已经胜利的微笑,“我会的。” 一上战台,便开始了独属于战台的规则,台下的林岚终于露出了一个隐藏了许久的笑容,在余空抬手的同时,冲那人笑言,“听说前些日子就有林语跨境界杀人之事,那你就不知,哪怕是新人之中,林语之上,更有他人?” 那人瞳孔一缩,只见余空抬起的手指就这么轻轻地,隔空一点,“情丝。” “啊——” “放过我,不要杀我……” “我可是许了不害你们的!” “我不想死,别杀我!” “……” 东林震惊,在短短几天内,继林语跨一大境界击杀对手后,隐门新生再一次越级击杀同门,虽然这次的对手不如林语的对手,可余空杀他,只用了抬手一指,和轻飘飘的两个字,这便是,隐门内新生榜第一之人。 林岚早已从冯富贵口中得知,在后山排名战中,新生里名次最高的不是林语亦不是陈雪,而是蓦然出现在所有人眼中的余空。 第127章 金字招牌 午后,连日来都没怎么好好休息的林岚又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他揉着惺忪的眼开了门,就看到陈雪四人又整整齐齐地排在了他的屋门外,如今他足不出户,可这里俨然成为了所有人的议事所。 “今早那些人都是沉浸在他们的修为里数年不得寸进之人,在同等境界对功法的理解和掌控太过恐怖,我们来看看你的伤势怎样。”陈雪浅浅一笑,另外三人连连点头。 “我能有什么事,这点小伤都是家常便饭,不说如今不缺丹药,就是以前忍忍也就过去了,”林岚没心没肺地笑着,又转回了屋子坐在了席上,其他人也纷纷入内,林岚目光微微一错,“倒是唐鹏一动不动的被打得够呛,要是我不插嘴的话,黄少鸿也不至于拿你出气了。” 唐鹏连忙摆手道:“要是没你撂下的话,他只要对着一个位置砍几下就能破了功法防御,之后说不准会直接砍了我的脚把我扔出去,现在他只敢拿我出出气已经可以了,况且我也没事。” “就是,这家伙能有事吗,一回去就被南宫长老灌了一嘴巴灵药,”张恒颇为幽怨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哪天凌霄长老才肯收了我!” “……” “小剑,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件事。”陈雪突然再度开口道,可他眉心微蹙,似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简单说,是皇室来人了。”张恒道。 “皇室?”林岚惊讶地转过脸来,“上有四大宗门压着,东林再怎么说也不过武洲上区区一个小宗小门,何德何能让皇家的人亲临?” “这就不是我们所知的了,重点是皇室宗亲来的人里有个小家伙。” “凌霄长老本欲让凌师姐带皇室的小家伙去接个任务见见世面,可掌门临时颁布任务指定了人员,其中就有凌杉师姐,她本来是来问我们的,说可以让凌霄长老私下出三万灵币,名义上作为团队任务实则只派一人足矣。 我们想任务应该不难正好你也没完成,就来问问你接不接?”余空一口气把话说完,没给林岚打断的机会,随后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后者,等他一个答复。 “接,当然接!”林岚眼眸一亮,兴奋地直接扑了上来,余空一直看着他故而轻易地避了开去,陈雪却似乎在走神,一下子连人带椅地摔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恼火,就见到一对漆黑清澈的星星眼对他眨巴眨巴,顿时没了火气,“你们可真是我的救星……对了,皇室的那小子叫什么?” 陈雪微微侧过了脸,错开了目光,“问长远。” …… 一行五人从任务堂出来,林岚只觉得神清气爽,似乎已经完成了任务一般,这个让皇宫中的小殿下用于体验的任务的确不难,只是去一个被称为哭人谷的地方采摘些特有的植物,任何植物都可以。 那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武修阻截妖兽大潮的旷世之战,正是在那一战后,至少于东林之地确立了武修在这一片土地上的地位,强大的妖兽纷纷离去或躲开了武修。 哭人谷是这条漫长战线中的其中一处大战之地,此战之后,此地寸草不生,尸横遍野,生灵不入,在那片土地上长出的无一不是珍奇之物,或许没有奇异的效果,但至少是世间罕见,因此偶尔也会有人去其中淘淘宝,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说过里面还有除了奇花异草和同去寻宝的武修之外任何活物,更是没有危险,可用来吓吓皇城小殿下却也足够了。 “说起来,大家有好久没去武阁了吧,”林岚突然说道,“核心弟子待遇,应该还能再选一部换阶功法和三个术法,入内门及以上还有一件灵器可换,之前我借了张恒和余空的机会这次也正好还了。” 几人似乎没反应过来,唐鹏不解道,“你一个人,不是只能还一件灵器吗?” 林岚大大咧咧地一挥小袖,“没事,就说是老徐许可的。” “……” 无语了一阵,张恒立刻挨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小贼,我认真问你,你到底和掌门是什么关系?” 林岚眉眼含笑,意味深长,“不可说的关系。” “……”好丰富的涵义。 武阁外,青山一刻不停地执笔书写,桌案上的香炉青烟袅袅,缭绕了整方书案和青山的衣袍。 “青山长老好!” 青山听得林岚的声音,没有抬头,只微微颔了下首。 “长老,今天我要拿两把灵器,还有等会儿出来时我和我朋友多拿的,你要觉得不行可以去找老徐说。” 青山:“……” “哦,对了,老徐就是掌门。” 青山:“……”我知道! 林岚洋洋得意地哼着小曲儿带着四人浩浩荡荡地迈入武阁,他忽然觉得老徐这块金字招牌还挺好用,可以背锅,可以吓唬人,可以讨好处,想着想着,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笑出了声。 陈雪四人默默退开一丈:“……”我们不认识那个人。 林岚还是风卷残云般的迅速,每次专挑放得最高,最中央,最明显,最耀眼的那些术法,他无聊地在武阁里边逛边等。 武阁有九层,如今八层以下,他都可上得,只是这第八层,虽说东林核心可入,但仍未对隐门之人开放,怕是因为人员变动太快的缘故,就连待遇,现在也只有初代隐门身份和赢下过一战的隐门门生可以拥有,靠挑战进入隐门的人要等隐门挑战暂时结束后没被人赶出去才能享有。 武阁一层功法,二、三层术法,四层灵器,五、六、七层则是各种杂学,不但有各地志异怪谈,名人轶事,还有炼丹、阵法、煅器等的书籍,在这三层里流连忘返的林岚很快被已经挑好了术法灵器的几人找到,一同向下方而去。 “小贼,不是我说你,你挑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放得越高的就越好,”余空拍了拍林岚,轻叹道,“这身法就算了,越好的逃得也快,虽然风系仙魂才能最完美的发挥,但你用用也够;可这惊鸿可是剑法,还是用于暗杀偷袭的剑,与你的刀可不大合适;再有这千钧,分明是拳法,你是怕下次再被人弄掉了刀还有还手之力么;最后这本,这本降妖除魔捉鬼驱邪百科大全……什么鬼东西?” 陈雪:“……” 张恒:“……” 唐鹏:“……”小贼挑的比我还差,这么修后土诀真的没问题吗? “最重要的是,”余空无力道,“你拿四本了。” 众人:“……” 林岚:“没关系,有老徐担着。” “……”掌门真的知道你借他名头干了这些事吗? 第128章 白伞微雨 距离哭人谷的任务还有一周之久,此时去武阁也不算是临时起意,林岚仍是希望借这点时间提升一点实力,打不过至少要跑得过,所以唯有身法他是认真选了的,认真选了个最快的,恰好那部身法还真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再者,借这点时间也要和老徐打好关系,这样以后算总账的时候也许还能有点底气,在林岚这样的想法下,于是五天后,徐若清看到千玄摆在他面前整整齐齐的一串瓷瓶时。 “……” “五十个?” 千玄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点了下头,“五十个。” 看来又没种子了,可就算是种子,他也是费了大力气找来的,以前嫌太多,如今都怕不够用了,徐若清面不改色道:“把他带来,尽快。” 果然没有花多久,林岚就被千玄一把丢在了徐若清面前,嘴里还咬着半个鸡腿,千玄则很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林岚似乎这才从惊魂未定中清醒过来,一张嘴,半个油光发亮的鸡腿就这么掉在了一尘不染的地上。 徐若清:“……” 林岚却是比他还要崩溃,垮下了脸,“老徐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犒劳自己一顿的,就这么没了啊,而且你就不能让千玄温柔点吗,我保证会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而来,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被拎过来也太损我的光辉形象了!” 对于林岚的痛诉,徐若清只当没有听到,眼神随意一睨,“听说,你打着我的名头,在东林横行霸道,视东林门规于无物?” 林岚:“……”有这么严重吗? “嗯?”徐若清似笑非笑,语音微妙地上扬。 林岚笑容颤颤,胆战心惊,总有种不祥的预感,“看在我帮你养花的份上……” “如果不是看在极冥花的份上你以为陈云庭和刑罚堂看不到你吗?”徐若清一碰储物戒,立刻出现了一百多个小瓷瓶,看得林岚心头一凉,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这千余颗种子是我全部的花种了,我会告诉你我找到种子的地点,百朵极冥花成丹一枚,你需要保证每月有一颗极冥丹的量,而此后,我每月可给你一千妖丹,至于你想在东林胡来,只要不损害东林根基也随你心意,这个交易,你做不做?” 他笑问着,可分明没有给林岚拒绝的权利,林岚仅仅停顿了一息,这个条件比原本的好了许多,他也没有理由拒绝,于是挥手收起了瓷瓶,“好。” 徐若清没想到他会答应的那么干脆,微微愣了一下,再度笑道:“听说你代替凌霄那孙女陪问长远去执行哭人谷的任务?” “是有这件事,”林岚偏了下头,“有什么不妥吗?” “倒不是不妥,”徐若清减了两分笑意,似是有些不痛快地道,“问长远是帝都三殿下,如今正是问家天下的时代,他若是有些脾气,多迁就一下,此外,如若是有了个万一,”他顿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全,我会给你一枚玉令,只能单独与我联系,只可用一次,以备不时之需。” 徐若清回眸,正好对上林岚涕泪纵横感动得一塌糊涂的脸:“……”他真的只是不痛快身为东林掌门却要让东林之人拼死拼活陪玩陪笑地惯着一个皇朝问家的小不点。 “放心,只要你是隐门的人,就算是皇家的人也不能欺负。”片刻,徐若清还是补充了一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与冷漠,可想到在南林听说的关于他挑遍东林二境武修的事迹,不知为何,林岚却相信这是他的承诺,对隐门的承诺。 “对了老徐,我还有个事问你。” 随即徐若清的眼前伸来了一只苍白修长却油腻腻还散发着一股子鸡腿味的爪子:“……?” “我想借那把白色的伞一用,就那天用来杀鬼修的灵器。” 徐若清意外地偏过目光,温润的眸子深不见底,“你是说白伞微雨?” 听到白伞两个字,林岚忙不迭地应下,小脸上写满了渴望。 “你要微雨何用?”微雨是东林唯一针对鬼修的灵器,经历过许多场大战,早已变得破旧不堪,徐若清可不敢再让林岚把它给折腾的散架了。 “有用!”林岚一口咬定,坚决地道,南林被鬼修咬开的伤口始终有那种青灰的纹路存在,他这几日天天运转功法倒是能看出纹路的日渐消散,可他还是好奇鬼修口中的那个“王”,当时没来得及问出口,如果这些青灰纹路意味着丁婉容,或是另外半身还有一息尚存的话,他想亲口问问这些事。 林岚这两天也有想过方法,可他只会吞噬神魂不知该如何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分离温养,这才想到了这把白伞。 伞形灵器杀戮不重,当初凌霄和徐若清使用时对鬼修抱着杀心才使其飘落杀机,若林岚只是希望困住鬼修,应当可以把丁婉容潜藏在他神魂中的部分分开,并困于伞中,之后只要取个容器温养待她苏醒就行了。 只是这些缘由林岚不敢告诉徐若清,若说后者对魔修尚有一丝容忍,那么他对于鬼修的杀心,是刻入骨子里的,毕竟这份仇恨已经延续了世世代代。 林岚不说明,徐若清也大约猜到他做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却是不再过问,“百朵极冥。” 林岚一口应下,“好” “那月底前,你还需给我一百五十朵极冥花。” “……” 没过多久,千玄便送来了那把白伞,诧异地看到徐若清看了一眼,便随手交给了林岚。 门口的千玄不过多打量了两眼就感受到一道威压不轻不重地锁定在他身上,连忙退出门外乖乖侍立,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老徐,”徐若清收回目光,看到少年正一张一合地把玩着白伞,见他看来,林岚撑开白伞,指着伞面上好几个的窟窿问道,“你们管它叫,微雨?” 徐若清:“……” “两天后,我让千玄去取。”年轻的掌门挥挥衣袖,少年的眼中忽然天旋地转,等他视野终于变得清晰时,他已被关在了屋门外,与千玄面面相觑。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老徐也太过分了。”林岚怀里抱着微雨压低了声音骂道。 屋门忽然又开了一道小缝,一个被啃了一半的鸡腿随着清风冲了出来,千玄眼疾手快侧开身子,于是油腻腻的鸡腿一下子和林岚迎面相撞。 “……” 第129章 三殿下 哭人谷距离东林山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但比去南林好多了,唯一不用担心的是问长远是习惯了传送阵的,一连辗转了几个传送阵也不带皱一下眉头,还是林岚忍着眩晕跟上了他的速度,因此没用多久就到达了目的地,一座整体阴森,名为空城的小城。 穿过空城没有多远就是哭人谷的入口,由于哭人谷以前也产出过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因此也有人会在空城交易,只是已经好几年没听说有人从哭人谷带出什么来了,应该是大战后数千年下来,能搜刮的都已经被人拿干净了。 由于哭人谷的产出减少,因此空城中大多的交易还是从各地找来的一些奇异之物,实际上真正进入哭人谷的武修已经几乎没有了。 “穷乡僻壤,连个传送阵也没有!” 林岚觑了一眼个子都快与他平齐的问长远,眉清目秀,倨傲自满,目空一切,很符合他对一个皇家之人的预想,除了……太高了一点,说他比问长远大五岁他自己都不信。 “曹小剑,你去找辆马车来。”问长远偏头看了他一眼。 林岚:“……这不是我的义务。” 遭到了拒绝,问长远怔了一下,似乎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于是转向了一个蓝色长衫的男子,“十七,你去寻一辆马车……再寻两匹马来。” “是!”男子一抱拳,一下子消失在了原地。 这样的男子有三人,初三、廿九和十七,这是他们三人成为问长远侍卫的日子,自此之后便成为了他们的名字。 …… 林岚刚见到问长远是在一家东林城最大的私宅里,当他被廿九领到问长远面前时,后者只轻视地扫过他一眼,“东林就派这种毛头小子来保护我?”那一瞬间,林岚忽然理解了徐若清的不痛快,而且他比徐若清有过之而无不及。 “喂,你多大了,叫什么?” “曹小剑,”林岚当时回答地面无表情,“武修的年纪与本身强弱无关。” “我不是这个意思,”问长远丢了个灵果过来,被林岚轻易截下,“我就觉得你应该比我年长,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 “这果子是我家乡的特产,算是见面礼。” …… 此刻一边等待十七,一边陪着问长远在空城里闲逛,林岚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呵欠,不想走在他前头的问长远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林岚。 “怎么了?”林岚被他盯得心中奇怪,问道。 问长远收回了目光,“乡鄙之人,果然粗俗,丢我面子。” 林岚:“……”我就不该开口自找不自在! 林岚正老大不痛快间,又听前头传来了一声嘟哝,“亏我还听闻你才执行完任务回来把日子延后了七天。” 林岚:“……”这么看来,这小子也有几分可爱? “让一让,让一让!”沉重的蹄声让地面也有些许震动,街边摊位上的东西都在这股震动下细微的移了位,问长远眉尖轻蹙抬目望去,不过片刻就松了眉头。 “殿……公子,十七实在没有找到马,这种妖兽已经是跑得最平稳的了,可惜没有车。”十七面色沮丧,停在众人面前的是五匹似牛似马的妖兽,双眸猩红,颈部有一圈大张的肉领,皮肤粗糙,四蹄厚重,许是刚跑了一段路的关系,微张的齿间吐出一阵白气,腥臭味不重,倒是有一股草木清苦的味道。 “你是要让我自己骑……这个东西?”问长远不在意周围艳慕的眼光,对其他人而言,能拥有一头这最是上佳的坐骑已是奢望,可问长远只觉得这种粗俗不雅之事不该由他来做。 “公子不是来体验的吗,你在家中可不见得有这种机会,”林岚早已好奇地坐上了一匹妖兽,摸了摸它粗糙庞大的头颅,这宽阔的背上就是再多坐两个人也不嫌多,何况还垫了鞍,极为舒适,“若是公子实在不敢的话,不如与我同乘一骑?” 问长远看了林岚一眼,不屑道:“区区被驯化的小妖,有何不敢……你下来,我要你那一匹!” 林岚:“……”我特么再开口找不自在我就不是人! 不过片刻后…… 林岚依旧御着起先那匹体形最魁梧的妖兽,问长远把脑袋深深地埋在他的背后,双手无力地揪着他的衣袍,若不是这妖兽的确行得平稳,林岚真怕把人给颠了下去。 “你笑话我?”问长远听到了从前头传来的低笑,软绵绵地质问道。 林岚失笑道:“我说问小公子,你如果真的不想碰这些肮脏玩意儿呢,大可躲在干干净净的宫殿里不出来,自有人为你摆平所有事,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哭人谷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愚民,你闭嘴!” 林岚:“……”真该给自己的嘴巴缝上两针! 接下来的路上沉闷得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几头妖兽粗重的呼吸声,妖兽本来就脚程快,很快就看到了一座碑,上书“哭人谷”三个大字,几人抬眸望去,前方只有一条开于山缝之间极为狭窄的一条小路,而且自见到那块碑开始,那些妖兽就异常不安,不肯上前。 林岚怕再驱使下去它们就要往回跑了,于是带着问长远足尖一点飞身而下,十七三人亦翻身下了妖兽,之后既用不到,便放了它们自由。 不知道是否是林岚之前说的话起了作用,这次问长远倒是安安静静地被他们保护在中间通过了狭长的谷道,可出谷的一瞬间,他的脚就像被钉在了地面一般,不得寸进。 目之所及,皆是漫山遍野的尸骸,一望无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由于这里没有食腐的动物,大地上铺满了一层漆黑粘腻宛若腐物的东西,至于骸骨有的已被踏碎,有的还保持着原来的姿态,枯骨上挂了几块紫黑的烂肉,极其得悚人。 走在问长远后头的林岚被挡了这一人宽的路,不禁推了一把,问长远一时失神之下,一脚踏断了一根腐朽了多年的枯骨,洁白的短靴上沾上了一点黑色腐臭的土壤,他眉头顿时狠狠一拧,“曹小剑,你……” “你什么你,我们到地方了,开始任务吧。”说着,林岚看也不看地径直踏过了几具尸骸,看得问长远心中一阵厌弃。 “你们是故意安排这种任务给我的?”问长远不悦道。 林岚顿下了脚步,回头一笑,“是啊,就是故意的。” 问长远冷下了脸,用稚气的嗓音恶狠狠地道:“我一定会将此事告诉父皇的!” “那你还想做什么,是想去城里买买东西,还是去刀口上舔血?”林岚也一下子拉下了脸,“三殿下,托您的福才让我接了这样一个轻松的任务,所以您的要求我会尽量满足,可是莫要太过分了!” 问长远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话,沉默了半晌,终是放弃了坚持,一指林岚道:“你背我。” 林岚:“……”老徐,我不想干了还有的换么? 最终问长远还是嫌弃林岚个头太矮,背着他还是会让衣袍蹭到骸骨,改成让廿九背了,十七探路,初三断后,林岚就跟在廿九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着问长远解闷。 “曹小剑,你就不怕这里吗,死气沉沉的,好像自己也是死了的一样?”问长远趴在廿九背上,睫毛半垂,看着林岚道。 林岚一边用刚捡到的一根较为干净的骨头沿途翻找,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怕?我可不比三殿下你冰清玉洁,我本来就是从尸海里爬出来的,永远看不到边际在哪里,饿了,就吃一点腐肉,累了,就躺在尸骸上睡觉,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和一堆尸体待了多久。” 问长远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奇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在那种地方?” 林岚随口道:“可能别人以为我死了,把我丢在了乱葬岗,恰好我不擅长辨识方向吧。”他笑容干净,轻描淡写,“那三殿下呢,在皇宫住得好好的来这里做什么?” 问长远似乎无意于回答这个问题,埋下了头,“我只是跟来的。” …… 哭人谷一天到晚都是阴气森森的,他们只能根据山谷上方的天空辨别昼夜,而这种漫无目的的搜寻也注定了他们今天的一无所获。 寻了一个稍微干净的地方,林岚跃上一块极大的石头,从储物戒里翻出了一些干粮兴致不高地啃着,这时,突然飘来了一股诱人的气息,让他的肚子极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下方经过的问长远:“……” 林岚:“……” “带我上去,我分你一半。”问长远抬头道。 石头上方宽敞也干净,只有一些浮土,比起下方倒是好得多了,吃饱喝足,问长远躺在了石头中央,看着坐在一旁的林岚,问道:“我困了,你呢?” 林岚心有所思,脱口而出,“我守夜。” 问长远颔首,“这样最好,要是我出了事东林也保不住你。” 林岚:“……” 第130章 引玉 翌日清晨,林岚是被问长远推醒的,他眼中映出了幽黑阴森谷外清透的天,蓦然,他瞳孔一缩坐起身来,脑海里还有些眩晕与昏沉,他一只手托住了额头,五指深深插入了发中……昨夜,他明明是在琢磨术法的,然后呢? “曹小剑,廿九不见了。” 林岚转过了目光,问长远神色平静,并无忧色,他的身后,初三和十七肃然静立。 “曹小剑,你失言了。”问长远道。 林岚晃了晃脑袋,稍微缓了点过来,“三殿下是一醒来就发现廿九不见了?” “是十七叫醒了我,”问长远道,“说今早醒时廿九不见了,随后我们叫醒的初三,再是你。你是怎么了,本来我想先喊你,可你都没一点反应,要不是还有呼吸我都要以为你死了?” 林岚眉心紧锁,到现在他都还觉得脑袋有些沉重,“昨夜之事怕是不简单,任务终止,我带你回去。” 他心中隐隐不安,甚至不觉已经取出了徐若清给他的玉令,如果这里真的有些什么而他们还一无所知的话,此物一定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引玉?”问长远愣了一下,忽然扬手一巴掌拍掉了玉令,小巧的玉令顿时滚下巨石,被埋没在了无数的尸骸之下。 “你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才对,”问长远不悦道,“我才是任务的核心,我还没有说放弃,你怎么可以私自决定!” “任务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危险,自当终止!”林岚心神不宁,情绪亦显得不大稳定。 “你不是东林派来保护我的人吗,”问长远理直气壮道,“有你在,我为什么会危险?” “那若是我也无法抵抗呢?” “连你都死了,我自然会让初三、十七带我离开!” 林岚被问长远这理直气壮的气势震惊了,滞了一下,才气笑道:“生死面前我还保不定会选你还是自己活命呢,别把人命当草芥,你自己选的路,就算结的是苦果也要自己咽下!” 说完,他跃下了巨石,卷着袖子在尸骸中翻找玉令,巨石上,问长远胸膛起伏不定,气息不稳,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胆小鬼,懦夫,东林有你这样的门生真是丢人!” 林岚只当没听见,双手在肮脏泥泞的土中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玉令。 “你们看什么看,还不下去帮忙!”问长远一瞪身后两人,两人连忙应下,亦是卷着袖子帮林岚找起了玉令。 …… 反正三个人身上也又脏又臭的,总是干净不到哪里去,问长远也一边嫌弃地皱着眉,一边撩着衣摆踮着脚自己走在了哭人谷的土地上,脚下滑腻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恶心,可呕吐这种事情太不雅,他做不出来。 抬眼看了看走在前头林岚阴沉的脸,他叹了口气,磨蹭而别扭地挨上前去,“我真不是有意弄掉你的引玉的,一块引玉而已,改天我让父皇作引,多送你一些?” “这不是一块玉令……引玉的问题,”林岚没有再与问长远吵下去,“对了,你身上有引玉吗?” “……我一气之下一块都没带出来。” 林岚:“……那你身上有保命的东西吗?” “……和引玉一起扔了。” “这种救命的东西是一气之下可以扔的吗?!我……”林岚忽然觉得和问长远谈论这些让他有心无力,于是摆摆手放弃了挣扎,“如果遇上危险,哪怕只剩你一个人,也要不回头地跑出去,在空城也不要停留,直接回东林,明白吗?” 问长远坦率地摇了摇头,“逃跑是懦弱的行为,而且太不雅。” 林岚:“……”这孩子怎么养出来的,真叫人操心。 第二天过去了,还是一无所获,林岚原本提议来也来过了,去空城买一些回去交接任务,却被问长远一口回绝,“这是败坏诚信,是耍小聪明。” 林岚:“……” 夜晚,用过了晚膳,几人略一商量,问长远修为最低,体力最差,他休息,其他人一起守夜,哪怕守不住,至少要看看对方是个什么东西,当然不来了最好。 一夜无话…… …… “曹小剑,曹小剑,曹……” 林岚微微睁开了眼,正上方就是问长远那张放大了的脸,侧边还露出了十七的半张缩小的脸,这两人一蹲一站,一个平静,一个冷漠,似乎失踪的都不是他们的同伴……失踪? “曹小剑,初三不见了,”林岚又一次艰难地起了身,只觉得身体疲惫万分,这次问长远没等他发问就把什么都说了,“今天是我先醒的,同时叫你们两个,十七比你早一步醒来。” 林岚揉着眉心,“十七,你有看到什么吗,现在什么感觉?” “什么也不知道,”十七摇头,又皱了下眉,“现在有点晕,还很累,像才和人战完一场一样。” 看来他们的情况是一样的,只有问长远似乎没有感觉到什么,“三殿下,今天也不回去吗?” 问长远在这件事情上极为执着,“不完成任务,就不回去!” 林岚苦恼道:“你这不是非往火坑里跳么,还拉着别人一起跳。” 问长远一脸平静地道:“他们一生的归宿,就是为我而死,是早是晚有什么关系?” “……” “况且,这是我此生的第一个任务,我想要完成。”问长远又软和了语气,放轻了声音说道,这副模样,就像捧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打碎了一样。 林岚长长地、狠狠地叹了口气,总觉得三万灵币似乎低了,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指伸出点在问长远的脖颈下方,正好被一侧的衣襟挡住。 “你干什么!” 问长远看不见他被林岚点到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个漆黑的迷你图纹,像是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阵法,此阵虽小,却也是昨天得知问长远意愿后,林岚花了一天的时间用混含了魔息的血液凝成的,“你若是遇到危险而我不在,这样能好找一点。” “什么叫危险?” 林岚想了想,“气血激荡,力量混乱,气息微弱,神魂动荡,这些都算。” “那要是我既面临着危险又心绪如常呢?” 林岚不带犹豫地道:“你做不到。” 问长远:“……” “我不能感受到你在哪里?”问长远又道。 林岚偏头一笑,“你如果不主动抹去的话,也许哪日我神魂散了,它就会消失了,这算不算?” 问长远看着林岚,很认真很严肃地道:“这种救命的东西,我会一直留着。” 林岚:“……” 第131章 洞府 这一天,问长远不再提着衣摆踮着脚走得像个大家闺秀似的,他的宽袖短靴上尽是黑色的腐土,深深地压下了心底的不适,他希望这时候有人能鼓励他一下,微微勾起生涩的笑容抬起头对上了……两丈开外林岚的视线。 “……” 林岚毫不吝啬笑容,道:“虽然我知道你可以不嫌脏有进步,可这里有干净的路,三殿下不用这么勉强自己。” 问长远:“……” 问长远回头看到跟在自己身后低头看路的十七,似乎找到了依靠,“为什么不告诉我往边上走?” 十七茫然地抬头:“……殿下在哪,十七在哪。”我也没注意到啊。 “……” …… 又一次的一无所获,三个人围成一圈坐在一个通风干燥的山洞里,今夜之后,恐怕就只剩两个人了。 “曹小剑,我们再出去找找吧,早点找到,早点回去。” 林岚浅笑:“好。” 可是回去……你知道我们走到这里花了几天吗? 这一夜与其说是搜寻植物,倒不如说是在抵御恐惧,问长远毕竟年幼,面上不显,已经是极大的勇气了。 …… “曹小剑,曹小剑你醒醒,曹小剑!” 林岚蓦然睁开了眼,可过了许久,才终于聚焦在了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他动了下身子,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问长远身上那么脏,他们昨夜一直走在尸骸上,所以昨夜也睡在了尸骸边。 “曹小剑……” “十七不见了?” 问长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林岚复又阖眸,浅笑道:“三殿下,你真的还要往前走吗,我怕再来几次,我还没有看到对方的模样就要醒不过来了。” “曹小剑,”问长远的声音轻了下来,“可我看到草木了,我们拿到就走,立刻就走,飞奔回东林,一刻不停好不好?” “你看到了?”林岚坐起身来,顺着问长远指的方向看去,是他们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山壁背后,从他们这边看,能见到几片探出的绿叶,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大地上,迎风摇曳。 “曹小剑,带我过去。”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采来。” “带我过去!” 林岚:“……”果然最烦小孩子了! 背起问长远,林岚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向了土地,双腿微屈,狠狠地踏在地面,脚下脆弱的尸骸顿时消散成了粉齑,战场的大地果然坚硬未见破坏,林岚借力飞身而起,迅速搜寻着接下来的落脚点,径直从岩壁上飞踏过去。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问长远虽然现在身形不雅,可他心情颇为雀跃,像是在死水里投下了一枚石子,尤其花开之地,竟还有一个别致的山洞,一被放在山洞里,他先是矜持地理了下衣袍,可怎么都理不好,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踏入山洞探寻。 林岚见他也不走远,于是专心连根取下了几株植物,带着土壤一起收入木盒,扔进了储物戒。 “曹小剑,这里似乎很大,我还看到了有石桌石椅……” 林岚转过身看了一眼从里头转了出来的问长远,可后者的话戛然而止,微微睁大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一个苍白的少年,和少年身后,脚踏虚空,破碎的黑衣如翼的男子。 阴影兜头盖脸地笼罩了下来,在男子的阴影下,恐怖的气势让人连逃跑的心思也不敢升起,可微微颤抖了一下,林岚以最小的幅度搭上了刀柄。 横扫的刀芒斩落了无数花叶纷飞,外头谷上的天色正好,除了正好的景色林岚什么都没看到,可一只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左肩,直叫他如坠冰窖。 那只手不过轻轻施力,林岚就已经汗如雨下,右手手腕一翻,长刀旋转过了半圈,他反手执刀向后劈去,可下一瞬间,那道身影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微笑着,晃了晃手中之物,鲜血淋漓的皮肉下,露出森然的白骨。 “啊——” 问长远睁大了眼,惊恐地看着林岚血肉模糊已不成形的左肩,他不知道被生生抽去了骨头是怎样的痛苦,可他知道涌出的血能将白衣染成了绯袍。 “一路走来你该知道,为了寻找到这些活着的东西需要花费我多大的精力,”林岚疼得连话也听不清,更别说回答些什么了,那人自言自语道,“不过没关系,你们来了,它们死便死了吧……把这个吞了,你会好很多。” 一枚漆黑的妖丹被丢在了林岚面前,他没有触碰,也能感受到那股澎湃的力量,可他不想接受,不敢接受,他的储物戒中就有妖丹和灵药,也许蕴含的力量比不上眼前这枚,可东林之物才让他放心,“我……自己有……” “要么吞了它,要么吞了和你一起来的小家伙,你选哪一个?” 林岚一下子捡起了妖丹,运转功法,开始吸收,整个动作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那人似是低笑了两声,又道:“我是说,吞了。” 林岚茫然地睁开眼,那人略显错愕,旋即一把夺过妖丹直接塞进了林岚嘴里。 “……” 他塞进来的不是完全的妖丹,而是从妖丹中取出的一团精纯浓郁的妖息,因此一瞬间,强横的妖息便占据了林岚的每一寸血肉,就像第一次吸收妖丹一样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将其完全化为己用,因而很快他身上就被妖息改造成了一个不完整的妖兽形态。 眼尾附近爬上了一些黑色的晶体,指甲与牙齿一样变得细长尖锐,甚至尖端还带起了一个略弯的弧度,而左肩处骨骼迅速再生,新生的皮肤上亦是覆了一层黑色的晶状物。 这个过程是伴随了肌体被撕扯般的疼痛的,可林岚似乎对此毫无所察,紧紧闭着双眸,那枚妖丹中的真灵虽然虚弱却未泯,如今在他的脑海里正发生着一场激烈的交战,那人等待着,极有耐心。 古时妖能成患,自然不是而今一些区区妖兽能够做到的,不说那些与天地齐寿的大妖,就是寻常点的妖也能化形,看着与人类极其相似。 只是如今妖族血脉断绝,只留下一些不开化的妖兽成为了武修求道路上的磨刀石,此时,林岚大约能够猜到男子的身份和这枚妖丹的来历,他们是真正的妖,不知如何从上古的大战中幸存下来的妖。 “你到底,想做什么?”问长远提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依旧平静。 “我做什么?”那人向问长远看了过来,与常人无异的脸上一派笑意,“我只是太寂寞了,想找一些活的东西陪陪我,之前抓了三个看起来胆子大一点的,可惜他们说我是异类宁死不从,所以我想他挺好,他也是异类,让他认识到与我的相同之处,也许会留下了也说不定。” 问长远眼眸颤抖地看着林岚,“曹小剑,他,他不是武修?” “哈,武修?”那人讽笑,“这里可是哭人谷,只有人类才能来去自如的地方,我只是太过强大了而已,要是没有我,你把他带入了这腹地,迟早把他害死,之前那三个被人以分魂之术制造的傀儡也是一样。” 问长远不再言语,那人也安静地等待,此地消了声,哭人谷再度陷入了死亡般的沉寂之中,直到,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 “那你放了他,我留下来?” 岩壁外摇曳的花叶丛中,苍白的少年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竖仁转向了那袭身影,如妖似鬼。 第132章 古妖 “那你放了他,我留下?” “你太像人了,人要两个以上才能活,否则我养一具行尸走肉做什么。” “……”废话,我本来就是人! 那只妖不知道孤独了多少年,他走不出这里,便想方设法把人留在这里,哭人谷腹地危险的消息不是无人知道,而是知情者已经死在了这里。 林岚阖了一下猩红的眼眸,把那只妖每日都会准备的如血般不知名的液体一口饮尽。 “曹,曹小剑,他让你陪他下棋。” 问长远害怕那只妖,也害怕如今比妖更似妖的林岚,林岚见他的脸都瘦削了不少,收敛了尖锐的指甲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捏,低声道:“我会送你出去的。” “那你呢?”问长远一下子拉住了那身转身就走的黑袍。 林岚顿住了脚步,回眸一笑,“我和你一起回去。” …… 走进了一个石屋,从这里一眼就能看到洞穴外的花叶,那只妖专心地盯着已经摆好了子的棋盘,漆黑的同人类一般无二的眼眸微垂,哪怕只是盯着棋盘,也显得极为专注认真。 “你说你会与他一同离开?” 林岚执子的手一僵,旋即面不改色道:“哄小孩子的话。” 妖轻笑:“当真不是哄我的话?” 林岚走出一步棋,错开了这个话题,“你为什么出不去?” 妖思索着棋局,反问道:“入谷前可见到一块碑?” “见过。” “可知哭人谷的历史?” “说是人类与妖大战的战界。” “倒也不错,不过后来妖族败退,被尽数围困谷中,人类也损失惨重,为了避免更多的伤亡,他们中最强大的十三将联手布下了一个‘界’,只有人类可以来去自如,其他生命可进不可出的‘界’,而那块碑,就是界碑,类似于阵法的阵眼,如此一来,虽然把战局的成果放在了万万年之后,可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将妖中的王族尽数覆灭。” 那只妖说着这些事,或许是经历了太久的岁月,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仿佛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还在推演着棋局,话音落下时,又走出了一步。 “那个所谓的‘界’,是如何判断生命类型的?” 妖抬起眼眸盯着少年猩红的眼,笑着道:“千余年来我自然有琢磨过,应该是不同生命形态的物种经脉上的差别,这些东西是天生的,怎么都改变不了。” 林岚沉默了下来,他的经脉虽然毁坏得极为严重,可那是相对于武修而言的,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看来,经脉至少能够保证他的存活,所以在他想来应该与其他人没有太大差别才是,这么看来,“界”会误认了他也许是神魂的缘故。 一般的武修只有在二境巅峰甚至三境才能渐渐修炼神魂,而那时他们的身体已经趋于完美,适应了这片天地,也可以完好地包容神魂,灵肉结合,归于一体,可林岚现在的身体远远比不上神魂的凝炼纯粹,结合得极不完美,甚至神魂过于强大以至于连“界”都会判断失误。 可它又是怎么判断妖族的,妖族的神魂是弱点,但武修在修神魂以前与其差不了多少才对。 “不用多想了,我们都是过不了‘界’的,除非能够超脱。” “我们?” 妖轻笑:“你亦非人,自然过不了界,难道不是我们?” 林岚忽然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笑容,妖冶而俊美的凤眸则似笑非笑,出口的话让妖略微冷了脸庞,“既然你认定了我过不了界,何须担心我离开?亦或是说,我本是人,但你是希望我认为自己非人,认为自己离不开此地,而在哭人谷久待又会死去,所以只有依赖你?” 妖眯起了眸子认真地看着林岚,冷冷一笑,道:“信不信由你,你的确非人,只是你太像人,‘界’也许会误认了放你过去,可我不想赌这个也许。” “是这样啊,”林岚的笑得一点都不见诚意,对妖的话更是不置可否,两指压着一子推至一处,挑衅似得看向了那只妖,一字一顿轻轻巧巧地道:“将军!” 妖一刹那沉下了目光,气势冷冽。 林岚眉梢轻轻一挑,“你想反悔?” 妖凝视了他许久,林岚亦是毫不退让,片刻,妖略薄的唇角微微一扬,“我可不是人类言而无信,既然说了败方洗衣服就是败方洗衣服。” “大人敢认就好。” 想象着这只昔日的妖族王者当世的妖中之王亲手为他们洗衣服的模样,林岚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唇角。 哭人谷的活人难寻,也就只有从尸骸中翻些衣物出来,这些尸骸身前都是极其强大的生灵,因此尸骸难腐,衣物材质也极佳,虽然破损却没有腐坏,至少还能蔽体,妖也不希望他的住处被弄得臭气熏天,因此这些沾了腐土的衣袍靴子全得洗了。 “小家伙,去把这些衣服洗了!”妖招了招不远处的问长远。 林岚:“……你这是言而无信。” 妖冲他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微挑的眼角把欠揍两个字描绘得淋漓尽致,“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林岚小脸一恼,拍案而起,走向了那只妖,在问长远紧张的神情中,在那只妖意外而有趣的目光下,林岚默默地与他擦肩而过,“三殿下,我和你一起去洗吧。” 妖:“……” 问长远:“……” 第133章 折返 如果,那只妖不是那么想把他们一直困在这里到生命终止的话,林岚觉得,他应该不会这么讨厌他,而妖给他不尽的妖丹,不仅在维持着他不似人的外貌,也为了提高他的修为,好让他陪着那只妖更久一点。 “怎么了?” 那张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妖气的脸过近地凑在林岚面前,片刻后,妖自语道:“变淡了,”他取出了一枚同样漆黑的妖丹,“吃了。” “这是什么妖兽的内丹?”林岚知道他非吃不可,没有矫作,接了过来凑在眼前细细看着。 “不是妖兽内丹,这是真正的妖的内丹,不过你知道了也没用,他们全族都被我杀干净了,”妖无所谓地道,“这些妖丹妖息纯净,只是王族血脉的妖丹你还承受不住,这些虽不属王族但这些比你自己的好多了,放心吧,给你的妖丹他们的本体不会太丑的。” “……”不知道更想吐槽哪一句。 尝试着动用枯骨的力量,微微溢散的魔气包裹了手掌,林岚把手探向了妖丹,忽然,他觉得他握住的似乎不再是妖丹了,又似乎这才是真正的妖丹。 “浪费的力量太多,你只需要把魔气凝聚在接触妖丹的手指腹上就足够了。” 林岚手中的魔气一散,他眼巴巴地看着那双漆黑认真的眸子,“这魔气不听我指挥。” 妖一眼就明白了魔气不是林岚修炼出的力量,然而他依然认真地道:“既然是依你心意而动的,就不存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以后给你的妖丹都全力用于淬炼你的骨,直到它们真正属于你为止。” 林岚继续以魔气包裹手掌的方式取出那团妖息,那只不似妖的妖忍不住轻笑,“你对力量的运用还真不是一般的粗糙。” 林岚:“……” 无视了妖吞了妖丹,再度睁开眼,林岚眸中的颜色似乎更浓郁了一分,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他看了妖一眼。 那只妖正在专心捣鼓些什么,压根儿没在看他,林岚走近一看,正巧见到妖把一片去了肉只余叶脉的叶子搁在一个壶口上,在叶脉上方还放了三粒黑漆漆皱成一团的东西,他提着开水浇下,那三粒黑漆漆的东西渐渐舒展出了一朵朵花的模样,而落入壶中的水殷红如血,轻轻荡漾着,散发出一股极淡的挥之即散的香甜。 “这是什么?” “外头开的花,找个好天气去谷上晒一晒就成了这种东西,”妖说着又笑了起来,“说来也是模仿人类的东西,只是没有那么细致而已,不过原料是异花,味道也不差。” 林岚一怔,“你给我喝的就是这个?” 妖眉头一挑,似笑非笑,“不然你以为呢?” 林岚:“……”这颜色不让人误会都难吧! …… 每个夜晚是林岚脱离妖的视线唯一自由的时间,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没什么睡意,只是不想和妖独处一室而已。 “曹,曹小剑。”问长远在距离林岚一丈之遥,站定。 “睡不好吗?”林岚翻身下了床,蹲在了问长远面前,让后者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林岚垂下眼睫,把问长远抱到了床上,“那就一起睡吧,明早别太早把我吵醒。” 被林岚圈在怀里盖上了被子,问长远这才取出了林岚刚才悄悄塞给他的储物戒,偷偷地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和林岚一起睡觉可以得到安慰,此后每夜问长远都会钻进林岚的被窝,只有在无人可见的角落,他的脸才会红得像一只大虾,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与他这么靠近过。 “明天我要出去一些日子,”妖对林岚露出了一个妖邪的笑容,“希望你知道该怎么做。” 林岚抬眸,亦是一笑,“你输了的衣服我们会等你来洗的。” 妖:“……” 林岚目送他凌空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在洞府里安静地待了片刻,第一次,带上问长远下了岩壁,却不是去浣衣,也不是出于妖的许可,他们躲躲藏藏压低了身形向着谷外狂奔了一段距离,从起初的迫不及待,到后来的步履匆匆,然后变得犹豫不决,最终,林岚的脚步越来越缓,直到停下。 “曹小剑?”问长远不解地回过头来,林岚如血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安,压低了眼睫向问长远看了一眼,他那一瞬的神情冰冷漠然,像极了那只妖,让问长远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林岚忽然站直了身子走出了岩壁的缝隙,不再屑于隐匿,转身就往回走去。 “曹小剑,你做什么?”问长远忙上前拽住了林岚黑色的袖摆,可却被林岚一把甩开,留给问长远一个冷峻的侧脸。 问长远忽然觉得有些害怕,曹小剑好像不再是曹小剑,反而更像那只妖,他小小地倒退了两步,眼看少年又回过头去,他终于情不自禁地大喝了一声,仿佛要把某个人唤醒,“曹小剑!” 林岚停下了脚步,谷内的空气有了瞬间的沉默,随即,那道苍白无力的嗓音低低地从前头传来,落在了问长远的耳边,“没用的,回去还需几天,他很快就能追上来的。” 林岚抬步回走,问长远不知哪来的勇气拦在了他的面前,“所以你连尝试都不敢就妥协了吗,懦夫!” 林岚的眸子依旧森冷幽深地那么不像个人类,但他看着问长远,随后,绕开了他继续往回走,“要离开的前提是要活着,连活着也保证不了,谈什么尝试。” “曹小剑,”问长远站在原地大喝了一声,“你要是害怕就回去吧,我自己走!” 林岚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而问长远已背他而去,他猩红的眼眸森森,难以看透他的想法。 问长远刚赌气般得走出了几步,颈上一痛,顿时眼前一黑,带着离开哭人谷希望的破碎,他缓缓地软倒了下去,在他身后,那双猩红的眼眸在阴影中似乎散发着隐隐的嗜血光芒,妖野,阴冷,偏偏还带着稚子的迷茫。 “不行,怎么能让你走了呢。” “你是过得了‘界’的人。” “要是你回去了,就只有我一人面对他了。” “……” 随手脱下了外袍把人一裹,少年魔怔了一般往回走去,每次低头看到那个黑布包裹,他都会露出一个一如既往干净清秀的笑容。 在少年走远后,此地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低低一笑。 “人类,要两个以上才能存活,否则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第134章 囚笼 每晚妖都会回来确认两个人类还在,虽然他来时两人早已相拥入眠,离开时天色未亮,不过知道人还在就足够了。 直到第三天晚上,他回来时已经入了夜,便随手把一个布包裹搁在一边,布包里滚落出几粒小小的,皱成了一团的小花,洞穴口的角落里果然已经堆满了带有腐土臭味的衣袍,妖知道他们出去过,自然不做怀疑,只是看到被熏得焉耷耷的花叶。 “……” 他又习惯地去了林岚住的洞府,少年还是和那个人类小家伙抱成了一团睡觉,原本因近来妖息过盛林岚可以不睡,可妖说过,只要不离开,这是他的自由,所以他不再停留,在没有星月相伴的夜空下,在空空荡荡的棋盘上以极缓的速度摆上棋子,备好了鲜红如血的茶,坐等天明。 …… “最近这种花泡的水我们喝得太快了,我想再去外头找一些来,可以把整个岩壁都种满!” 以往没有人陪他喝茶所以他也喝得很少,如今有人相伴,虽然麻烦了一点,但连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不自觉飞扬的尾音。 林岚专心地走着棋子,对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这是你的洞府,你自己决定就行,总之我又赢了,衣服归你洗。” “……” 林岚刚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就听那只妖又在喊道:“小家伙,出来洗衣服,再不出来我又要揍曹小剑了!” 林岚:“……” “他还在睡,你要反悔的话我和你一起去吧。”林岚认命地叹了口气。 “还在睡?”妖回眸,“以前的这个时候他可已经醒了。” 林岚目光闪烁了一下,面不改色地道:“昨天……我们聊得比较晚。” 妖似笑非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林岚放弃般地长叹,“他要回去,哭得很凶,可人毕竟留下了,不要为难他吧。” 妖自然知道问长远是被林岚强行留下的,这才不再拿那种危险戏谑的目光盯着他,道:“方才我说要去移些新的植物来,你和我一起去吧?” 林岚略显迟疑,“那他呢?” 妖自然知道少年害怕他的人类同伴逃跑,失笑道:“他也要去,放心,我不会单独放走他的。” 林岚猩红的眸子里微微一闪,就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夜,林岚还是抱着问长远一起睡,就像是一个囚笼,怎么也不愿撒手。 …… 翌日的清晨,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洞府,一眼就看到那只妖面前已经有了两杯满满的嫣红似血的茶,可他却皱着眉头看那些放多了还没彻底舒展绽放的花朵,想了想又沏了一盏,对出来的林岚道:“弄得多了,把小家伙也叫出来吧。” 林岚不满地应了一声,又要朝来时的方向回去。 “等等,”林岚回头,只见妖又递来了一枚妖丹,漆黑如墨,妖笑道,“又淡了,我去找小家伙吧,”他旋即又蹙了蹙眉头,“他这两天到底是怎么了。” “你答应过我的。”林岚接过妖丹,说了一句。 “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妖有些小小的无奈,有些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羡慕。 妖转身进了洞府,林岚握着漆黑的妖丹,猩红的眸子里闪动着莫名的光芒。 …… 问长远居然还缩在被子里不出来,妖不禁有些恼火,他要的是一个能给林岚慰藉的人,不是一个需要林岚养着的活物,于是他语气略重,同时沉沉的威压向那一小团人压了过去,“出来!” 问长远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低不可闻。 妖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他似乎已经有许久,没有当面见过问长远一眼了,他一把将被褥掀开,只见床上,静静地蜷缩着一团还沾着腐土的尸骸,妖一下子冰冷了目光。 回到洞穴口,茶还是那三杯茶,鲜红如血,地上,滚落了一枚漆黑的妖丹,而他想方设法要留下的那个人却已然不见了踪影。洞府内一下子斥满了狂暴肆意的妖息,妖的笑容森然,低低地笑了两声,“你果然还是想离开,每个人都想离开,困守此界三千年,我为什么还是看不明白!” 狂风骤乱,那只妖一步跃出了洞穴,身体下坠之时,一对漆黑的羽翼在他身后猛然张开,轻轻一振之下,便出现在了潜行于尸骸之中的林岚头顶。 林岚听得声响回过头,却见那只常与他下棋喝茶的手此刻却携了恐怖的妖息掐上了他的脖颈,一把将他向后掼倒在地,巨大的力量让他的身体直接压碎了身下的尸骸,溅起了一片腐土,林岚被震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一般,张口吐出了一股鲜血,妖则趁他张口之际,把那枚漆黑的妖丹扔进了他的嘴里。 “为了让他逃出哭人谷,把自己送入我的掌心,哈,还真感人,还真伟大!” 妖讽笑着,手中的力气越来越大,直要捏碎了林岚的骨头,把人按进大地里去,可偏偏又用一枚妖丹吊住了他的命,让少年愈来愈像了一只妖,“我诚心待你们,给你妖丹是让你变得人非人妖非妖,可待这些力量彻底为你所用,只对你有益无害,我可有对不起你们!” 林岚双手死死拽住妖的手,可他看似尖锐的指甲甚至不能在妖的肤体上留下一道白痕,他愤怒妖的自以为是,魔气与妖息分庭抗礼割据一方,他额上青筋跳起,怒喝着回应道:“自你一开始想把我们囚禁开始,就已经对不起我们了!” “我若不囚禁你们,你们岂不是早就离开了,纵然我以礼相待,人类也只有虚伪的笑容!” “若你以礼待之,总会有人愿意回来见你,你混淆陪伴与囚禁,人类的情感,岂是你一只妖物所能明白!” 妖冰冷的指尖摸索到了少年温热的血液,他冷笑,“为了救一个废物值得用你来换?人类的情感不懂也罢!” 纵然处在敌对的立场,骤闻此言林岚依然微微沉默,他感到有些讽刺,这么多年来认可了他的,却也是囚禁了他的,逼着他站在了对立面的,这一只妖。 他的声音轻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力气耗尽的缘故,“他是人类的王族,他不能出事,如此我在乎的人才不会有事,所以才说,区区一只妖物,谈什么感情。” 不知是哪一个字让妖怔了怔,手下力气一松,林岚刚得了空闲喘息两口,又被妖扣住了左肩凌空提了起来,“你还是祈求,那个小家伙还没跑远吧!”漆黑的羽翼一振,哭人谷内掀起了一阵飓风,原地一下子不见了妖的踪影。 第135章 满载而归 没有水和食物,得不到充分的休息,满地都是肮脏的尸骸,问长远手脚并用饿得头昏眼花,凭着一股毅力好不容易才爬到了来时的谷道前,只要穿过谷道走过石碑,他就真的逃出来了。 问长远的心中刚升起一点希冀,突然听到后方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他诧异地回过头,微微睁大的眼底映出了那个迅速接近的恶魔,而他的手中正提着已经颠覆了问长远记忆中的模样的苍白少年,他比那个恶魔更似非人,可是,问长远知道他才是真正的人。 “曹小剑!”问长远忘了先生教习的修雅正,涕泪齐流,失态地大吼。 “还不快滚!”林岚见问长远还在谷内甚至都不跑了,顿时大怒,同时提起了全身的力气,翻身绞在了妖的身上,与妖在半空中缠斗了起来。 问长远连滚带爬地闯入谷道,林岚则不顾后背被抓得鲜血淋漓死死锁住妖的五感,魔气夹杂着不多的神魂之力混乱他的神识,妖顿时偏离了方向,一下子撞上了谷道外的山壁。 林岚被这一撞震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再无力气抓着那只妖,松手从半空中跌落谷底,温度随着血液而逝,他感受到了一阵久违的寒意,眼帘分明就要阖上,而猩红的眸子却似乎要溢出血来,他面朝着天,眼底映出了一袭迅速放大的幽影。 如果遇上危险,哪怕只剩你一个人,也要不回头地跑出去…… 谷道内,突如其来的强烈震动甚至崩塌了部分的山谷,碎石“扑簌簌”地落下,问长远脚下不稳地跌出了几步,一边哭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这么多天以来,他从没有这么期盼见到这块谷碑。 “砰!” 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砸落,在每个让他胆战心惊的夜晚,就是这道熟悉的呼吸声陪他入眠,只是如今的声音,听着竟是如此的微弱。 问长远已有一只脚踏过了谷碑,此时却顿住了脚步,缓缓回过了头,他的声音已不再平静,带着哭腔道:“曹小剑……” “滚,”林岚身下的血迅速地汇聚成了一滩血泊,他前伸的指尖已经触摸到了界,可他过不了,问长远似乎想要拉他一把,可那双血一般的眼眸却是狞亮,斥满了让问长远恐惧的嗜血与暴怒,“滚!” 问长远惊得退了一步,正好出了界…… 漆黑的利爪在虚空中留下的一道刻痕缓缓消失,正好抓在问长远方才站的地方。 隔了一线之界,妖现出了身形,冷冷地盯着跌坐在地的问长远,“是你坚持入谷,是你害怕得一个人逃走,是你害了他。” 问长远惊恐地睁着噙满了泪水的眼眸,他害怕地坐在界外不敢动弹,因此错过了妖的身后林岚无力发声的口中张合。 “错的是妖,不是你。” …… 一间精致的雅阁内,白衣的男子安静地坐在窗边,如玉的脸上神色平静,可凝视着远方的眼眸则讳深莫测,他的指尖摩挲着一枚储物戒,这里边有哭人谷的草木,连着泥土,长势极好,还有一百五十朵极冥花,林岚这个月欠他的量,可还有下个月,下下个月,下下下个月的呢,他以为欠下的,这就算完了吗? “愚不可及!” 不过是一个三殿下,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死便死了,大不了带上整个东林不回来了,可如今林岚没有回来,皇宫之人看到病怏怏归来的问长远还是发了大火,谁在乎是死了一个东林弟子还是死了一整个东林门。 “帝都的人已经回去了。”一身黑衣的邵衍出现在了雅阁内,冷峻的脸上面无表情,可眸中分明写满了不悦。 徐若清收回目光,低头看着那枚储物戒,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要离开片刻,你帮我寻几个人。” …… 哭人谷腹地昏暗的洞府内,苍白的少年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满是血腥之气的唇齿间不时漏出几声呻吟,黑暗下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偶尔瞥见一些黑色的晶体状物在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洞穴外的花叶摇摆,迎接着那个凌空踏来的男子,他的黑袍破旧,可飞扬在他的身后如翼,妖径直走到了林岚的面前,递出了一枚赤红的妖丹,声线毫不起伏地道:“吞了。” 这些妖丹的主人身前强大,不但妖息已经超过了林岚的负荷,连妖丹中残留的魂也在不断地侵蚀着他的意识,他以沉默拒绝了那只妖。 妖如同常人一般的眸子冷漠,一拳捣在了林岚小腹上,趁着少年无声痛呼之时,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把妖丹塞进了他口中,看到那一排细碎的牙齿和尤为尖利的犬齿,妖才略显满意地松了手,任少年跌回了黑暗里,露出了一个微笑,“至少你还感受得到痛苦,那是不是意味着还算活着?” 回应他的,只有因为妖丹而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 …… 嵌在石壁内的几块切割得不规则的矿石散发着稳定的光,将这个处于地底下的空间映照得有些晃眼,场地中央的一方擂台上,两道身影纠缠间隐隐传来一阵腥甜的血气,周围人群的热情高涨,呼喊声淹没了所有的私语,然而这边的喧闹丝毫不会影响门外一步之地的一场针锋相对。 来黑市的人大都一身黑袍,因此当这个女孩到来时显得分外显眼,娇小的女孩一袭红衣,面上带了一张狐狸面具,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她的面容,但她一到来便无人不晓,实在是,她赢的太多了,多到黑市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个女孩的提款机。 上一次黑市利用了墨秋炎的骄傲把他们赢的钱收了回来以示警告,不想之后墨秋炎对女孩言听计从,女孩则变本加厉,随着她手中的本钱越来越多,赌注也越来越狠,一点不留情面。 墨秋炎上前了一步,拦在了红烛和那人之间,笼罩在黑袍下的面容叫人看不真切,只能听到一声冷笑,“按照你们的规则,你不能阻拦我们,相反,在这里你有保护我们的义务。” 那人眸色微冷,与墨秋炎对视了片刻,才向着红烛微微颔首为礼,“今日新的规则,您可以继续入场观看,他也可以下场,但你们以及你们的人都不可以押注。” “入场需要缴费却不可以押注,你们什么时候转行了,开起了演唱会?”红烛言语轻巧,哪怕刻意压低了声音也显得清脆,听着没什么迫人的意思,可落在黑市之人的耳中不免有点讽刺。 “这便是规矩,希望二位遵守。”那人的脸色依然很冷,不过也没有过分的举止和谈吐。 墨秋炎偏过头等待红烛的意思,这么久的相处,他早已不敢把女孩当做一个如她眼眸那般幼稚无知的稚子了,从烟城到渝城,从籍籍无名到青云宫宫主关门弟子,从身无分文到黑市都不敢轻易让她下注,还记得当初问女孩有了青云宫这样光明正大的身份,为什么还要混迹在这种地下交易场所,女孩轻描淡写地回答,她想让黑市破产。 “那我们便去赌石的地方转转吧。”红烛弯了一下眼眸,纯真无邪。 “那里,也不能赌,”在两人转身就要离开时,那人出言提醒道,“往后二位在这里,只有交易的权利。” 墨秋炎很是气恼,但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红烛脚步不过微微一停,随即方向一转,向交易场所而去,“那便去看看有什么看得上的东西吧。” 那人没有因为红烛的离开而放松,他一路相随,红烛也任由他跟着,这里交易的东西来路不明真假掺半,而且哪怕是价值很高的东西也会有被不识货的人低价售卖的可能,黑市的人有时候也会买下这些东西再转手卖出,不过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甚至难免有走眼的时候,然而很快,那人就知道几日之后,这个女孩就连踏入黑市恐怕都要被禁止了。 …… 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储物戒,墨秋炎低头瞅了瞅前方小小地跳跃着前进的女孩,“你倒是满载而归了,可再要进去恐怕就难了,你是打算再也不去了吗?” “这么好用的地方怎么可以不去?”红烛回眸浅笑,大睁的桃花眼里完美地阐释了狡黠。 墨秋炎想不明白,蹙起了眉头。 红烛收回目光,低低地道:“下次,我要与黑市做交易。” 第136章 营救 黑暗的视野内渐渐地有了一点光明,视线逐渐变得清晰,目之所及是一片极尽的奢靡,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躺在舒适的大床上,问长远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他有失仪态不洁不雅,可梦里的恐惧、依赖和悲伤又是那样的真实,是与几名傀儡同处一片屋檐下截然不同的活着的感受。 问长远从床上坐起身来,身体没有任何的不适,他迟疑了一下,方才的梦太过真实,让他回不过神来。 “殿下。”听得响动,有一蓝衫男子步入殿内,恭谨地执了一礼。 “十七,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蓝衫男子的目光微微一动,依旧面无表情道:“如今已是巳时三刻,殿下可是饿了?” 问长远“唔”了一声,“备膳吧。” 他掀开了被褥,却觉得一只手中似乎还握了些什么,缓缓地摊开掌心,他微微一愣,白皙的手心里,是一团已经被捏得不成形,甚至还沾了点腐土的花叶,他把拳头握得太紧,以至于无人发现。 “曹……曹小剑?” 问长远忽然踢掉了被子,赤着脚飞奔到铜镜面前,在他的颈下一片光洁,什么都没有。 问长远蹙了下眉头,睁大了眼睛努力寻找着,终于在靠右一点的地方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小小的仿佛阵法一般的图纹随着他的苏醒缓缓浮现了出来,墨黑墨黑的,虽然细看淡了一点,但好歹还在,问长远扬起了一个既浅淡又生涩的笑容。 如果这不是梦…… “你不是十七?”问长远回过头。 蓝衫男子依旧面无表情,“叶大人让我照顾殿下,直到为殿下而死,是我的归宿。” 问长远收敛了各种神色,小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整理好衣襟盖住了那个小小的印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殿下,今天十七。” 问长远一愣,旋即挥挥小袖道:“你昨天就在了吧,以后你就叫谷雨,先下去吧,用膳了再来叫我。” 蓝衫的男子目光闪了闪,终是吐出了一个字,“是。” …… 对东林的人而言,今天与昨天并无什么不同,他们不知道今天的东林紧急发布了一个任务,不知道紧急传召了一些人,这个任务没有通过任务堂而是直接发布给了指定的成员,每次团队任务规定五人,这是自隐门成立以来最为恐怖的一个任务组成员名单。 这一天的哭人谷又迎来了三个武修,他们的脚步恰好在碑界外停止,一线之隔,外面,只是平凡的路,而里侧,有一滩早已干涸的血泊,连着一道拖拽入谷的血痕,触目惊心。 “他还差一点就可以自己出来。”凌杉的眸子黯了黯,沉下了声道。 沈江涛看着那一滩的血迹,冷冷地,讽刺般一笑,“这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行了,连我们三人联手也只能做做后勤,有什么可嘲讽的,”千玄抬头看着哭人谷的半空,道,“这次任务会让你们参与进来只是因为你们是曹小剑熟悉的人中最强的了,可来了这里还是要千万小心。” 凌杉和沈江涛都只是出尘上境,原本不可能来哭人谷的妖的洞府救人,只不过考虑到问长远衣衫不整狼狈逃回东林时那样欣喜而崩溃的痛哭,徐若清还是选择了能让林岚信任的人前去营救。 并没有让三人久等,哭人谷内忽然发出了一声巨响,带着整座谷似乎都晃动了起来,随即暴烈的妖息与一阵烈风缠绕着扶摇直上,在半空的白云中央冲出了一个大洞,遮蔽了万里晴空,仿佛是得到了某种信号,三人同时跨过了界碑。 千玄两指间夹着的一枚黄色符纸在灵力流转中燃烧殆烬,轻盈的风平地而起,包裹了三人,一步数丈,直奔哭人谷腹地而去。 那天问长远带回东林的储物戒中有一封信,字迹潦草匆忙,但看得出是林岚所写,他提及他会性命无忧,但没有让徐若清来救他,因为妖曾透露过他在谷中已经待了三千年。 武修三境,出尘、乐天、逍遥,出尘境是为乐天境打基础,引息入体,在打通经脉适应功法的过程中也能让身体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淬炼,但本质还是常人,因此比起凡人健康,但寿命并不会延长多少。 乐天境,武修体内已经拥有灵力,灵力由天地间最纯净的气息所化,每日每夜地处于灵力的滋养下,寿命自然有所延长,公认的说法是,乐天下境可有三百年的寿元,乐天中境四百年,乐天上境五百年,乐天巅峰一千年,然而一旦踏入逍遥,就有了三千年的寿命。 不过在这时,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妖的寿命普遍比人类要长,但那只妖很大的概率有着三境的修为,而东林最强的徐若清也不过二境巅峰,这也是林岚并不抱希望的原因,他不觉得自己有值得徐若清赌上性命的价值,如果徐若清真的来了,那只能证明极冥花对那个年轻温雅的掌门的重要性。 狂烈的风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异样的弧光,与那一阵妖息一起渐渐向着更深处而去,那时问长远马不停蹄地奔跑了四天才跑完的路程,在符箓的帮助下不过盏茶的功夫。 “有植物的洞穴……是那里吧?”千玄脚尖一点,碧蓝色的灵力在他脚边聚合,拖着他的身体轻轻一旋,落下时已站在了洞府之外。 另外两人虽没有他这样的身手,可脚踏岩壁而上,同样没花费多少气力。洞府之内别有洞天,像是蜂窝一样一间挨着一间,绕得人头昏,好在武修的记忆非比寻常,他们分头挨个地找,也不怕落了哪里。 “曹小剑?”一处阴影里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呼吸声,沈江涛伸手去拉人,却拉出了一只布满半透明的血红色鳞片,有着漆黑细长如同妖兽的利爪,沈江涛连忙松手,顺便在那个怪物身上拍了一掌,“什么东西!” 黑暗下传出了一道闷哼。 “曹,曹小剑?”沈江涛听出了那道声音,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团阴影却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依旧瑟缩在角落里,沈江涛迟疑了一下,张了张口,低低地喊了一声,“林岚?” 那道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阴影中传来了一阵坚硬的鳞片摩擦的声音,那双爪子抱上了头,片刻的安静后,只传来一个低沉地如同叹息的声音,“滚。” “是曹小剑?”刚循声赶来的凌杉没听到两人的那一句对话,忙去阴影中扶人,沈江涛退出几步给她让出了空间。 那道似是人形的身影绵软无力,任由凌杉将他拉起,举手投足间细碎坚硬的鳞片相互摩擦,发出一阵悚人的声音,沈江涛看到那张紧闭着双眼的脸,那张酷似妖兽触目惊心的脸,他只觉得遍体身寒。 第137章 噩梦 洞府外的阳光斜斜地打落在花叶之间,沈江涛从凌杉手中接过了人,脚步一踏就要冲出洞穴,可耳边骤然响起了一道惨叫,林岚睁开了猩红的眼眸,竖仁一缩,尖叫着一把推开了人,重新躲回了阴影里,方才阳光照到的皮肤上,缓缓地升腾起一股白烟。 “净给人添麻烦。”沈江涛脱下了外袍扔在了林岚脸上,不想被后者一把甩到了远处。 “滚!”林岚一边向洞府深处退着,一边低着头用漆黑的爪子撕扯着身上的鳞片,扯得鲜血淋漓。 凌杉上前了一步,握住了那只自残的手阻止了林岚的行动,道:“曹小剑,你忘了让问长远带回储物戒,带回那封信时的用意了吗,现在正有人在外头迁制那只妖,你难道就是让大家来送死?” 林岚顿时抬起了猩红的眸子,嘶声竭力地大吼,“滚,都滚出去!” “曹小剑!”凌杉的断喝突然止住,被甩脱的手僵在了半空,她看到那双猩红如血的眸子里涌出了泪光。 “你们看看我如今的样子,我还有什么值得你们救的!” “当然不值得,以前的你现在的你都不值得我们冒死来救,”沈江涛忽而怒笑道,无视了林岚怔愣的目光,“我们救你,只是不想让外面的人白白流血,白白受伤,那可是上古遗留的血脉,真正的妖族,你以为来的是谁!” 林岚当然知道唯一有能力救他的是谁,一百五十朵极冥花,本该是林岚最大限度的偿还他的恩情,不想却换来他的一场亲身相救,可三千年的妖,哪怕他再是天才也不可能是对手,林岚怔在了原地,直到后颈一痛,黑暗席卷了他的世界。 “这里七弯八绕的还挺晕,”千玄一击放倒了林岚,直接从他身上迈了过去,看着两人古怪的目光,不解道,“人呢,找到了吗,怎么都站在这里?” “……” 前方千玄懊恼地背着裹成了一个粽子的林岚飞奔离开,沈江涛向玉令里发出了一条讯息,看着手中的玉令散成了无数的光点直奔远方而去,他才赶紧追赶两人,可在跃下洞府后跑出几步,他突然脚步一顿,从一具尸骸下取出了一把重刀,正是林岚的无锋,随手把无锋丢进了储物戒,他迅速向谷外而去。 最前头的千玄放缓了脚步,直到沈江涛追上了他们,他指间第二枚符箓也燃烧了起来。 ……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哭人谷的半空飞速掠过,两者一追一逃,林岚微微睁开了猩红的眸,看到了那个迎面而来神情严肃的男子,他从没见过男子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徐若清…… 林岚想喊,可张了张口,没有声音传出,他往边上看了一眼,他就在碑界之外,只要徐若清到了这边,只要再快上一些…… 黑色的妖骤然加速,身形一闪已与徐若清仅剩一丈之距,身形再闪,他探出一爪,以迅雷之速地穿透了徐若清的身影,林岚忽然觉得心里狠狠一抽,窒息般地难受,意识都变得混沌了起来。 串在妖爪子上的“徐若清”逐渐消散,只有妖锋锐的爪尖上,缓缓地淌下了一滴血。 妖冰冷地笑着,盯着出现在界外面对着他的徐若清,不紧不慢地舔掉了爪上的鲜血,“你不辞辛苦地冒死前来,就没想到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他缓缓地,轻轻地,一字一顿地道。 徐若清背对着林岚,林岚清楚地看到了他背上的几道抓痕,可下一刻,他的意识再度陷入了昏暗。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林岚睁开迷迷糊糊的猩红眸子,却看到那一个白袍的男子缓缓倒下的身影,他雅正如玉的脸上是难以置信与失望透顶混合的复杂,他的胸前一片殷红。林岚不解地低下头,却见到了不似人的双手上满是鲜血,还残留着一点温热。 是我害的,又是我害了他…… 林岚看着倒在地上鲜血汩汩往外涌的男子,不知所措。 明明他逃过了妖的追杀,可却栽在了他救出之人的手上。 徐若清…… “徐若清!” …… “徐若清!” 林岚一下子睁开了双眸,漆黑的眼里映出整洁大方的楼阁,可他的眼睛还不适应这里的光线,一旁就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声音。 “真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徐若清,只有陈云庭。” “陈云庭?”林岚偏过头,他觉得透过窗户的阳光有些灼人,眯着眼支起身来,顺便紧了紧宽松的不大合身的衣袍。 他见陈云庭一袭黑袍,长长的披风拖拽在地,铺开了一朵花瓣随风飘散的红花,此刻他远远地站在屋门边上,拿目光警惕地盯着他,手腕间缠着的长鞭随时会出手似的,林岚不禁奇怪道,“你这是做什么,见鬼了似的。” “这还不叫见鬼?”陈云庭似乎松了口气,却被林岚气笑道,“我好好地在刑罚堂喝喝茶审审卷宗,突然迎面砸来一团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说是曹小剑,是关着是养着随意,我就直接把你带回了住处,谁知抖开布包掉出来这么个悚人玩意儿,还逮着我又抓又咬的,罪证都还在呢,怎么,要不要瞅瞅?” 说着,陈云庭就一边上前一边捋起了袖子,果然上面还布着一排排细密的咬痕,再不就是几道抓痕。 林岚:“……” “谁叫你一天到晚去刑罚堂串门。” 陈云庭:“……”敢情是我自作自受? “我既司律法在刑罚堂审阅卷宗也是职责之内不算串门吧?”陈云庭放下了衣袖,微微一笑,“既然你醒了,不妨我们来商量商量这些被你伤着的怎么偿还的事吧?” 林岚小脸一垮,“……要不给你咬回来?” 陈云庭嘴角抽了抽:“……” “行了,既然醒了就赶快滚,我还要汇报给掌门……” “老徐?”林岚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一脚踩住陈云庭披着的拖拽在地的披风,“老徐呢,他怎么样了,受伤了吗,伤得重不重?” 陈云庭回头,视线缓缓地从林岚白白嫩嫩赤着的脚丫子移到了他的脸上,冷声道:“撒脚。” “你先回答我!”林岚不但不撒,还嫌地面凉,把两只脚都踩了上去。 陈云庭:“……” “你跟掌门什么关系,至于问得这么仔细么,”陈云庭好笑道,“况且我什么身份,掌门做了什么还需与我报备?” 林岚不依不饶道:“那他回没回来,受没受伤你总该是知道的。” “反正他回来时我是没看出什么问题的,要不就是他藏得太好……好了好了,问也问完了,下去!” “我要见他。”林岚非但不下去,连双手也揪了上来。 “你还得寸进尺了。”陈云庭冷笑一声,扬手一鞭挥在身侧,在半空中抽出了一声炸响,吓得林岚一步又蹦回了床边。 林岚见陈云庭真的一拂衣袖就干脆地离了开去,小袖一甩,下巴一扬,“哼,我自己找老徐去,他救了我总不能不要我!” 第138章 阴影 半个时辰后…… 林岚一回到木屋就兜头盖脸地给了自己一桶水,大路被人堵着闯不过去,爬山又被一道结界砸了回来,少年小脸苦涩,声声无奈,“我刚从鬼门关回来,老徐也真狠得下心。” “曹小剑,有……” 林岚回头一看,顿时脸色一垮,“仇师兄,你怎么又来了,说吧,这次是又有人挑战还是陈云庭秋后算账来了?” 仇如卿:“……” 看着林岚从头到脚都在淌水,一边走路一边“嗒嗒”地踩出一个个水坑来,仇如卿觉得他似乎已经开始麻木了,到未来的哪一天,恐怕就是看到林岚在东林裸奔他也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 “前者,是有人挑战,初入出尘中境,你上次那样的威慑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用,这次多少也该认真点,否则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挑战你,觉得你不适合做这个隐门弟子。” 林岚“唔”了一声,拖着湿答答的脚步进了木屋翻翻找找,仇如卿等了他一会儿,不耐道:“别人可还等着,你晚点来找东西不成吗?” “我刀丢了,找个趁手的……就你了!” 仇如卿看到,林岚兴奋地举起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 …… “你就是那个仗着掌门撑腰的曹小剑?” 仇如卿刚带领林岚到了地方,就听台上传来了一阵讥讽,林岚抬头眨了眨眼,“知道你还敢来。” 那人冷哼,“我就不信我堂堂正正打败你,掌门还能偏袒你不成!” “掌门自是公正的,”林岚轻轻巧巧落在了战台之上,偏头一笑道,“请出手吧。” 那人的身形极快,指法有如鹰隼,直奔林岚而来,林岚微微一笑,尽显从容,不疾不徐地拔出了菜刀。 众人:“……” 兵器的种类丝毫没有影响到林岚的心态,魔气虽不似从前那般狂涌而出,却显得游刃有余了许多,仅仅覆盖刀刃以增其锋,这是那只妖教他的,那人显然感受到了些许威胁,目光锋锐,然而…… “叮——” 许是放了太久的缘故,刀柄居然在这时断裂开来,菜刀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林岚:“……” 那人:“……” 众人:“……” 仇如卿:“……”以后别说我认识你! 抓到了机会,那人速度更快,林岚转身就逃,哭丧着小脸:“这不算,不公平,你等我一会儿我还能再找把来!” “我可也是赤手空拳和你打,有什么好不公平的!”那人狞笑,两人一追一逃在不大的战台上兜起了圈子,然而那人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他居然追不上那小子! “凌风,这身法果然不错,”台下不知何时过来的陈雪笑眯眯地道,“不过他练得也不错,就是形象难看了点。” “与打相比逃才比较重要,难看点有什么关系。”张恒在这一点上倒与林岚出奇地一致。 台间那人则没了这个好心情,大骂道:“你就只会蹿来蹿去的吗,有种我们痛快的打一场!” “这可是你说的。”林岚笑语吟吟,突然与那人脸贴着脸的出现,吓得那人脚下一个趔趄,这一招,是他从那只妖身上琢磨出来的。 “这是什么身法,好厉害!”唐鹏低呼了一句,“小贼什么时候有这种术法了?” 余空眼眸一缩,“你们还记得上次小贼拿的剑法惊鸿吗,用于藏匿暗杀的。” “……”所以这是惊鸿,身法? 林岚探出一只手,手指上覆盖了一小片范围小却极其凝炼的魔气,挥开了那人在他看来又慢又弱的一爪,这也是那只妖教会他的,在精准控制每一丝魔气的时候,几乎很少有人能觉察到这是魔气。 单手掐上了那人的脖子,林岚忽然发力狠狠地把人一掼,巨大的力量几乎震碎了那人的骨头,口中吐出一口血来,这个,是那只妖亲自,让他体验过的,那些日子就像是摆脱不了的阴影,总在不经意的时候缠绕了他。 “你非人……” “吃了……” “你对力量的运用不是一般的粗糙。” “你果然还是想离开……” “……吞了。” …… “曹小剑,还你的刀!” 林岚感受到危险,一步向后跃开,余光看到了无锋从他眼前划过,下意识地伸手握刀,可跃然出现在视线中的血,让他的手僵在了那里,无锋微微颤抖着刺入了战台。 “我认输,我认输,我认输……” 林岚低下头,那人脸上惊恐得早已哭花了脸,也不知已经把这三个字咀嚼了多少遍,而他的腹上有一个血洞,想到手上的血,想到方才取妖丹时的感受,那他刚刚是在……林岚忽然面色煞白,胃里一阵翻腾,恐怕还要庆幸一境武修尚无金丹了。 战台下异常的安静,因为被挑战的隐门弟子拥有生杀之权,所以之前没有人阻止,可毕竟同门一场,哪怕是拥有了死亡觉悟的东林门生也不希望是被生生折磨至死,直到他还刀入鞘,战台下才重新有了一些响动。 林岚强撑着撂下狠话,“事不过三,再有下一次,希望来战我的人做好被我斩杀的准备!” 他轻飘飘地跃下战台,脚下仿佛踩着棉絮,周围的声音如潮,烦人又听不真切,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尤其一眼瞥见刚刚送还无锋阻止了他无意识杀人的沈江涛,那是看到过他在哭人谷模样的人,这叫林岚更加的不知所措。 “小贼,等等我们,小贼!” 林岚像是听不见一般,唐鹏一只手按上了林岚,刚被后者茫然无措地甩开,他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中间就多出来了一个沈江涛。 “你来干什么?”随后赶到的余空神色冷漠。 “找他有一些小事,”沈江涛一笑,“放心,我还不至于在东林对他做些什么。” 当沈江涛带走林岚时,陈雪他们见林岚没有抗拒便不再阻止,可心中的疑惑却怎么也放不下,在林岚被困哭人谷迟迟不归的时候,东林以临时任命为由隐瞒了他的困境。 带着林岚远离了人群的沈江涛也没有和林岚待太久,过了片刻见人没事了,便冷冷笑道:“没人了,可以回去了。”此时林岚的“谢”字正还在咽喉,闻之便没有再说。 “团队任务五人一组,老徐、你、凌师姐,千玄,上次去哭人谷的队伍,还有一人是谁?” “还有一个人吗,我以为就四个人,”沈江涛不甚在意地回答,“我连掌门的面都没见到,把你带出来后就直接回东林了。” “那我呢?” “自然是被我们一起带回来了。” 第139章 扬名立万 “小贱?” 林岚正一个人待在屋里翻看上次从武阁借阅的术法,唐鹏忽然鬼头鬼脑地从门缝里挤进了一个脑袋,不过很快被后头骂骂咧咧的张恒一推,一下子门户大开,唐鹏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随后又依次是陈雪他们几人。 “一杯倒,今天战台上你怎么恍恍惚惚的,出什么事了?还有沈江涛找你又是怎么回事?” 一入屋子,张恒就一连抛出了两大疑问,他们本不是非问不可,但涉及到沈江涛,余空难免有点上心,也许他还会藏着掖着故作没事,但其他人既然看出来了,自然要替他问个敞亮。 林岚的目光从张恒身上移到了余空的脸上,看到后者冲他强颜一笑,林岚心有迟疑,缓慢,却也认真地说道:“上次,亦或是上上上次的任务中,我都欠了沈江涛一个天大的人情,”余空脸色微微发白,林岚依旧没有因此而说得轻了,“那是我拿命都还不了的,所以日后你若想报仇,还是不要让我知道了。” “要是知道了,”余空声音微哑,笑着道,“你会帮他还是帮我,亦或是不论结局,互不相帮?” 林岚清秀一笑,“我们之间虽然不谈欠不欠的,可我自然不会害你,你们都不会有事。” “双方都帮,就是双方都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张恒一下子蹦了起来,不悦道,“沈江涛那老狐狸就是知道你是余空朋友才帮你几把,好把你从余空这边拉走,他这可已经在动手了!” “我也这么觉得,小贼,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念恩,出了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可就算把你揍得满地找牙还你一个馒头你又可以乐呵呵地接过,这在武修界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品格。”唐鹏也劝说道。 林岚:“……”这举的例子是几个意思? “小贼……” 木屋门忽然“砰”地一下被人打开,除了林岚其他人一下子就站起身来,纷纷回过目光,看到了一脸欣喜的凌杉。 “看吧,我就说他们在这里开小会呢!”凌杉对身后之人说了一声,顿时又凑进来了一个脑袋,是个师姐,几人隐约有点印象,来东林第一天的膳阁上就是这个师姐与他们讲了不少关于仙魂的事,“真的诶,真有你的。” “凌师姐,程师姐,你们这是来做什么?”本就不大的木屋在挤满了人后又塞进两个自言自语的脑袋,陈雪觉得他们的额头上能拉下一排黑线。 凌杉还没回答,程乐先看着林岚笑问:“别人都这么戒备,你怎么都不动一下?” “要是来找我的无非就挑战、挨批、受罚这些事,左右都不是什么好事但也要不了我的命,我为什么要积极?”林岚偏过漆黑的眸子,清浅的笑容却是干干净净。 听上去好像是这么个理…… “这次我们可没功夫听你诉苦,掌门交代的任务,我来找余空。”凌杉笑言,程乐活泼自来熟,同样也长得娇柔明媚,而凌杉相比之下则多了一点凌厉,因此笑起来时落落大方又显得英姿飒爽。 “凌师姐可还真忙,”林岚一笑,“这次又是什么任务?” 凌杉嗔怪似得觑了他一眼,“能者多劳,没你那些破事其实也还好。” 林岚:“……” “这次是掌门让我带队,挑四个组员去剑宗切磋交流一番,好扬我东林之名,既要有核心弟子和内外门弟子,也要找几个新人,免得说我们欺负人了。” 扬名立威? 说起来余空是新生榜第一,难怪会来找他。 林岚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把拽过余空拖到了凌杉面前,眼冒星星道:“人我给你们带上了,但这种扬名立威之事怎么可能少了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智谋无双玉树临风的绝世天骄呢……所以,把我也带上吧?” “……” “这就可惜了,”凌杉忽然掩唇惋惜道,“原本这最后一人已经有人选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寻来……” 林岚几年来装可怜的本事可都长在脸上了,脸蛋微垮,就露出几分楚楚可怜弱小无助来,“凌师姐,好歹我们都是从一个窝里钻出来的,就不能给通融通融?” 凌杉:“……”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我爷爷? 她眼眸一转,嫣然笑道:“倒也不是无法,已有的四人中,你只要能胜一人我就答应。” 林岚顿时黑下了脸,“凌师姐,我总不好对余空下手,和你们交手我不是自讨苦吃么!” 余空:“……”说得能轻松胜了我似的。 “这不还有个外门吗,你刚入东林时不也是外门之人,就没有信心试试?”程乐促狭地一笑。 林岚一想觉得也有道理,总不至于每个外门弟子都如沈江涛一样变态吧,于是取过了无锋,一边挽着袖子一边向外而去,魔气似乎都渗入了眼底,张扬桀骜,“算你小子倒楣,碰上了我这个不出世的绝代天骄,今天就让我……” 站在屋门前那棵枯树下的沈江涛莫名其妙地转过了目光,落在不可一世的林岚脸上。 林岚:“……打,打扰了。” 第140章 最后名额 林岚苦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还没来得及缩回屋中,又被凌杉和程乐一起推了出来,“沈江涛,他说要赢了你占了最后一个名额,就交给你了。” 林岚缩不回木屋里,直冲沈江涛赔着笑脸:“误会,误会……” “懦弱无能,要之何用。”沈江涛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林岚笑容一抽:“……” “如果他也要去,我不去。”余空亦看到了外头的沈江涛,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凌杉忽然感到任重而道远,“胡闹,任务之事,岂有私情可言!” “任务可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你缺乏了执行者,要是一意孤行的话,以后姐姐可不会再来找你了。” 程乐笑眯眯地道,如果此刻余空坚决拒绝的话,隐门之人便会认为他是无法顾全大局的人,日后的任务自然不会优先择他,这么一来,在所有人携手进步的同时,他只能孤独地落幕。 余空神色阴沉,看到沈江涛他便会想到昔日战台之上所受之辱,素来冷静的眸子里此刻几乎都能喷出火来,可下一刻,一张干净的笑脸替代了他眼中那个可恨的身影,“要是我也去的话,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余空一怔之间,林岚漆黑的眸子里已经迅速被魔意所噬,肆意张狂,他大步向沈江涛走去,“战就战,就当是上次未完的战。” 沈江涛眸光一震,立刻想到了上次林岚挑战他的导火索,骤然沉下了脸,冷然了笑容,“这可是你自找的。” “是我自找的,”林岚的笑容在魔气中渐渐冷却,“你不敢面对李师兄的牺牲,你分明很想对我动手可哪怕我找上门来你也不敢发泄,你才是懦弱无能,不敢锐意进取!” 沈江涛眉梢轻轻一挑,余光瞥见了一旁面色苍白的余空,指桑骂槐,林岚这话,可是把他们两个一起骂上了,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今早不也在战台上失了态,“我不动用灵力和术法,你若胜我,我便认了你的话。” 林岚蹙了下眉头,“我不占你便宜。” 沈江涛冷笑,“别急着逞能啊,没有了术法相助,我觉得胜你也不算太难。” 被人所轻视,林岚难免不快,一言不发,脚步微错,瞬间已是欺近沈江涛面前,肆无忌惮的魔瞳与那双带着阴冷笑意的目光相对,林岚按在刀柄上的手一动,刀芒微现。 沈江涛早已熟悉了林岚的拔刀术,微微退开一步给自己留下周转的空间,眼眸则不放过林岚的每一丝神情每一分动作,来预判出刀的方向,可突然,眼中失去了林岚的身影。 剑法惊鸿,本是暗杀之剑,藏于虚无,剑光现时,便是击杀之时。 在众人的眼中,林岚身上魔气缭绕,根本不是消失,而是配合身法凌风以极快的速度从沈江涛的视野盲区来到了他的身后,眼看无锋就要出鞘,沈江涛目光一紧,居然再退一步直接撞上了林岚,单手向后按回了无锋。 他比林岚高出一个脑袋,林岚被他这一撞正好撞上了铁板一样硬邦邦的后背,鼻头一酸,差点没落下泪来,才刚仰着脸退开两步被按回了无锋,他就觉得手腕腰间一紧,直接被沈江涛抡了起来掼在了地上,今天无锋没有被他系在腰间,因此沈江涛一用力,林岚就已然让无锋脱手。 沈江涛是出尘上境的武修,虽然不似林岚连着筋骨皮肉一起淬炼,但无奈林岚与他修为相差太多,没了无锋的攻击怕是对他不痛不痒,而且即使不动用灵力和术法,沈江涛本身的力量也足够惊人,林岚呻吟着睁开了眼,一下子就看到从天而降一只大脚,连忙顾不得快散架了的骨头就地一滚,想去拿无锋时才发现重刀早已被沈江涛丢到了远处。 林岚:“……”我该拿什么打,一颗悍不畏死的心够么? 沈江涛居高临下,似笑非笑,正要抬起一脚把人踹翻,林岚忽然大喝一声扑了上来,沈江涛临时变卦,膝骨直接捣在了林岚的小腹上,看着少年瞬间惨白的小脸,他轻巧地勾了下唇角,“你这么主动我都不好下手了。” 林岚一手搭在沈江涛衣襟上痛苦地弯下了腰,冷汗涔涔:“……”那你倒是别下手啊! “认输了?”沈江涛知道自己是下了多大的力,要不是抓着他,林岚能直接跪到地上去。 “沈师兄,”林岚从齿缝间艰难地溢出一点笑意,沈江涛目光一怔,“有的话,可不要说得太满。” 林岚把手轻轻往前送了一点,沈江涛顿时感到心口处传来了一点刺刺的疼,林岚竟是将魔气覆于指上拟化作了妖一般的爪,他却从头至尾没有感受到魔气。 林岚魔修的身份在东林中已经不是秘密,哪怕不许外传,只是竟丝毫不知道是从何时起,他对于魔气有了这么精妙的控制力,魔气相当于灵力,若他是仙修,只怕说出去会让许多人望尘莫及。 在林岚挑衅的目光中,沈江涛缓缓地勾出一道笑意,“武修界,可不是你的想当然,要不要试试,你用这样绵软无力的爪子能不能撕开我的心脏?” “……?”绵软无力? 林岚自然不可能去尝试,退开几步,不悦道:“我胜了就是我胜了,你别想耍赖。” 沈江涛不欲与林岚争一个胜负之名,转而看向了凌杉,“你怎么说?” 凌杉笑道:“我觉得行,拿我们的全师门倒数第一去和他们拼,拼掉一个算一个,都是赚的,一点也不亏本。” 林岚:“……” “凌师姐,我能不能问问被我挤掉的原定人选是谁?”林岚是真的好奇在这些人心里谁有这个资格。 凌杉冥思苦想,皱了皱眉头,最后用手肘捅了捅程乐,“小乐,我们原本要找谁来着?” 程乐愣了愣,亦是苦思,“对呀,是谁来着,我给忘了。” 林岚默默地转向了沈江涛,后者一摊手,“我不管这事,我也不知道。” 再度默默地把目光移到了凌杉身上,凌杉耸耸肩,从容不迫地总结了一句,“就这样,反正你也加入了不是。” 林岚:“……”真的原本有这么个最后一人吗? 第141章 闭门羹 午时,凌杉请任务成员在膳阁二层一聚,说是要谈一些任务细节,林岚住得偏,到的也晚了一点。 其余四人已经入座,偏生那两个女子非要挨坐在一起,于是隔了一个座位的余空与沈江涛两人一个阴沉,一个冷笑,气场一个比一个接近冰点,林岚战战兢兢地坐在他们中间,只觉得一瞬间又回到了隆冬。 “此去剑宗,只是我们扬名的第一步,因此掌门有言,若是有一战败了……就别回来了。” “……” 凌杉继续道:“虽然不确定明日的切磋是怎样的情况,要是协同作战再好不过,要是个人战,乐天境的根据情况交给我和沈江涛,出尘上境或巅峰的交给程乐,余下的余空、小剑你们自己分配,明日不需要逞个人之勇,可我们非但要越级而战,更要以碾压之姿战胜对手,尤其不可给人落下了口舌,曹小剑,听明白了吗?” 林岚:“……”为什么光点我名? “此外,人可伤不可杀,亦不可废,否则就不是扬名了,而是去结仇了,再有,私人的恩怨都且放一放,莫叫外人看了笑话,最后,不是所有的挑战我们都要应接,可接下了的一定要胜得干脆,可都记下了?”凌杉见众人一一应下,笑了笑,“那明早辰时,便在东林殿前见吧。” “凌师姐,你知道为什么突然发布这种任务吗?”林岚好奇道。 “我也就隐约从爷爷那儿听说了点,说这是当年掌门欠下的债,如今到归还之时了,可他费了这么多心血已经不想还了,所以只好挨个挨个揍过去,揍到所有人都服了认了他就可以不还了。” “……”听起来好霸气。 …… 剑宗之地玉宇琼楼连绵不绝,每座建筑气势锋锐得像是一柄出鞘的剑,而整个剑宗就是一片剑冢。 剑宗在东林已有多年,早在东林门建立以前,剑宗与御妖殿便是东林之地的两大势力,不过剑宗只招剑修,而剑修未必只会选择剑宗,比不得御妖殿的广纳贤才,因此逐渐的,剑宗式微,御妖殿一家独大,直到东林门的强势介入。 不过这些年御妖殿被东林门挤压得并不好过,剑宗亦是如此,剑宗与东林门实在是太近了。 东林门与剑宗同是名门正派,不过许多人都知道东林的掌门当年横扫了整个东林之地,同境无敌,因而东林的名气要比剑宗大上许多,抢到的人才也多,明里暗里双方不知较量了多少回,可就结果看来,剑宗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凌杉一行人来时便已告知东林,东林帮他们联系了剑宗之人,可如今这冷冷清清的山门,这气势磅礴的护宗大阵,这来来往往剑宗弟子异样的目光是什么情况! “凌师姐,原来不是我想象的开山门热烈欢迎吗?”林岚愣愣地问道。 凌杉轻叹,“掌门还道,要是进不了剑宗的门还灰溜溜得回去了,也就别想入东林的门了。” “……” 凌杉忽然把长剑往地上一拄,气势微散,她深深提了一口气,忽然暴喝出口:“东林门生奉师命前来交流,东林已发出讯息,还望放行!” 天地气息携着凌杉的话疯狂地横扫整个剑宗,林间鸟兽惊散,一片混乱。 “……” 然而,鸟兽平静后,剑宗还是剑宗。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岚问道,他兴致昂扬地来这里扬名,可不是来吃闭门羹的。 凌杉神色从容,笑道:“能用灵币解决的事都不是事,我早知如此,可是向掌门要了不少灵币来,”林岚还没听明白,就闻凌杉含了特殊术法的声音轻轻一叹,“诸位便都散了吧,剑宗怕是不会应战了,回师门后,我亦会把剑宗避战之事如实上报掌门,三日后,东林将登门……”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要不是我不放心来看看你们可真是犯了大错了!”一位剑宗长老迅速出现在山门之外数落着剑宗守山门的弟子道,其速度之快,不得不叫人怀疑他一早就蹲守在旁了。 凌杉拿着东林的灵币打点了一大拨各路势力的人,要是今天剑宗敢将他们拒之门外,恐怕明天整个东林之地就会传遍他们不敢应战的丑闻。 在凌杉喊出那句话后剑宗长老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连忙现身,那几名弟子连声认错,一边撤了护宗大阵,剑宗长老一看山门前东林五人,再看看四下纷纷现出身形就要离开的各路势力之人,连忙笑道,“今天可还真热闹,来者是客,诸位里边请,里边请。” 凌杉带着四人被晾了半天,可是走得毫不客气,长驱直入,甚至对剑宗长老只有凌杉微微点了下头,余者连个目光也没给,看得他眼角直抽搐。 至于凌杉花钱请来看戏的各路武修也没和剑宗客气,纷纷又隐匿起了身形,有的藏得不好可以看出进了山门,还有的根本没了踪迹,再次让剑宗长老心中一突,只怕到时候赶人还得费点功夫,就该只让东林五个门生入内的,可再一想该来的赶不走,如此借机显得大气一点也好。 林岚一边暗呼过瘾,一边悄悄挨到了凌杉身边,“凌师姐,掌门给了你多少灵币?” 凌杉伸出五根手指,林岚不确定地歪了下头,“五……十万?” 凌杉嫣然,“五百万。” 林岚:“……”老徐原来这么有钱,那以前自己讨价还价的那点妖丹,他是不是根本看不上眼? 第142章 开场一战 昔日剑宗天才少年胡守然前往东林交流时,曾言剑宗没有战台,林岚还以为是指任何地方都可成为战斗场所,等到了以后才明白,原来他们的比试地点是一片极广的空地,外围有一层一层的台阶可便于休息以及观战。 平日里只要在这里便可以切磋,当有大型挑战赛时便会清空这一片场地,四周升起防御阵法将整个场地笼罩其中,此刻便是如此的状态,这让东林几人略感不适,怎么这地方整得……才真的跟看猴戏似的? “曹兄!” 剑宗竟还有认得林岚的人? 不仅是凌杉等人,连林岚也好奇地回头看去,居然正是胡守然,不想那日东林一战,林岚不过亮了一下脏兮兮的身份令牌,他就把名字记了下来。 胡守然是剑宗新生弟子当中第一人,如今距出尘中境只有一步之遥,这在人才凋零的剑宗可谓是天纵之资。 林岚修魔,只要资源充足就可以不断提升实力,在哭人谷时那只妖倒是给了他不少妖丹,不过为了学习控制魔气被他都用来淬炼魔的骨骼了,并未跟随功法运转,因此他的修为仍是出尘下境,凝聚魔纹八道。 功法取数字之极,既然每一个小境界不是林岚开始所设想的三道魔纹,或许会是九道魔纹,换言之,他如今距离出尘下境的巅峰还差一线,倒是与唐鹏等人进步速度所差不多。 徐若清和凌霄曾言他资质奇差,本不可为修倒也并非毫无根据,要是换个人用掉他这么多妖丹,怕再不济也已是出尘中上境武修了,可他仍在下境挣扎,难怪连当初教他的那尊魔也对他失望至极。 胡守然是剑宗的至宝,其师尊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那名长老认得曹小剑,微微颔首道:“当日便觉得曹小兄弟非池中之物,看来你不但在东林留了下来还受到了重视,不知如今在东林又是个什么身份?” 林岚毕竟当众败了胡守然,只有把他捧的越高,胡守然的失败才不至于太过难看,这才有此一问。 林岚不禁沉沉一叹,笑容苦涩,“长老谬赞,实不相瞒,迄今为止晚辈已参与三场东林排名之战,可依旧摆脱不了师门倒数第一的名头,来前还与外门师兄比试,师兄不用术法相让于我,可晚辈却连刀也握不住,着实惭愧。” 看着那位长老变幻莫测的目光,东林余下几人皆不忍地移开了目光,三场排名之战,第一次是入门试炼,林岚迷了路,第二次新生战不可用灵器,那时候林岚还不是武修,第三次隐门之战,林岚压根就没有参加,自然三次都垫了底,至于那个外门师兄……沈江涛可是连内门弟子都可以压过一头,只要晋升二境就可以成为核心弟子的天才,跨境挑战都不成问题,何况区区一个林岚。 长老不再在林岚身上自讨无趣,转向了带队的凌杉,“如此年纪距离出尘巅峰便只剩寸步之遥,如今的晚辈真是要叫老朽惭愧。” “不敢当,”凌杉礼貌地回礼,“不过沾了亲人之便,入了东林,自幼灵丹无数,如今也不过区区上境,实在担不起长老之赞。” 剑宗长老:“……” 东林之人:“……”曹小剑就算了,想不到凌杉也可以这么损。 剑宗长老忽然不想再与东林之人交谈下去,随口一问:“东林是让你们五人来我宗交流?” 凌杉抱拳,“正是,我等完不成本月宗门任务,故而掌门赐此机会。” 剑宗长老:“……” “师尊,我想再和曹兄比试比试,”胡守然突然说道,剑宗长老眉头一竖,还没斥责出口,他又忙道,“我们就过两招,点到为止,现在他修为还是比我低,我就想看看我们差距还有多少。” “胡闹……” “师尊,不是说是交流赛吗?” “可万一曹小兄弟在你手里耗了力气,影响到后面发挥怎么办?” 胡守然一时反驳不得,有些悻悻然,凌杉却失笑道:“既然是交流赛,自然我等会尽力满足剑宗之人切磋的要求,在交流之前,便让他们俩开个场吧。” 林岚没有什么太大的表示,胡守然则甚是欣喜,拉着林岚问东问西,等待交流赛的开始。 这次规则倒是简单粗暴,东林出尘境五人,剑宗同样出五人,从境界最低开始战,战败者下台,战胜者可战下一人,最后台上留下的是哪方的人,就算哪方赢。 可话是这么说,当剑宗五人到来时,凌杉不觉冷笑,连胡守然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东林五人修为由低至高分别为两个出尘下境,一个出尘中境,以及两个出尘上境,而剑宗派出的五人,则是两名出尘中境,一位初入出尘上境,一位出尘上境和一名出尘巅峰,换言之,或许每个人面对的都将是一场越级战。 “我改主意了,”凌杉忽然道,把五人凑作了一团,“要改一下作战方略。” 剑宗与东林之战,还是来了不少门人长老,毕竟身为剑宗之人,他们也想见证与东林的实力差距,因此当胡守然入场时,看到周围第一次围满了人,心中还是略显忐忑。 “你可是剑宗的天才弟子,迟早要受万人瞩目的,轻松点,”林岚站在胡守然面前,轻轻一笑,同在东林一样,他又一次道,“你太紧张,我不趁人之危,你先。” 胡守然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他不认为先出手和后出手有何差别,于是依旧没有拒绝,这一次的胡守然比昔日成熟了许多,他这次迫近了林岚,才骤然拔剑,雪亮的剑挽出一个晃眼的剑花,迷乱了眼,而在这片剑幕中,唯有一道是真,胡守然神情严肃,可他看到林岚冲他笑了笑。 胡守然的剑就如林岚的刀,或许有几分威势,可对手有选择接与不接的余地,如今林岚的刀常叫人捉摸不定,胡守然却还是守着死板的一招一式,简直就是在喊我要来了当心防守。 林岚不躲不闪,矮下身子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一脚踢在胡守然的下盘,胡守然直到摔倒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腿上依旧很疼,可他一边捡着剑还想扳回一局。 可这时一道苍白细弱的拳影却落在了他身边的地上,“轰”地一声巨响,似乎就是脑海里唯一的声音,飞溅的碎石甚至划破了他的面颊,胡守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他上方的林岚却忽而化拳为掌,伸到了他面前,微微一笑。 直到被林岚拉起,胡守然脑子里还有点懵,“曹兄……” “修为和天赋并非就是一切,”林岚笑道,“你不出去看看,不识善恶之分,不知人外有人,光蒙头修炼又是在修什么呢,修炼修炼,修的是身,炼的是心。” 胡守然回去时依旧是懵懵懂懂,当那个第一位下场的出尘中境剑宗武修来到林岚的面前,也意味着这场交流赛的正式开始。 第143章 千钧 双方见礼之后,林岚的右手轻轻搭上悬于腰侧的刀柄,对手只当林岚急于出刀,亦是拔剑相迎,他的剑飘渺无踪,来去无影,划过时只见一道晃眼的剑光斩过,林岚连退三步,那一点寒光恰好从他下巴前划过,锋锐的剑芒让肌肤都感受到了轻微的刺痛,对手微愣,他这一击过后,林岚的手仍按于刀柄,纹丝不动。 “不是说要干脆利落吗,曹小剑这是在干什么?”观战台上,程乐微微不解地问沈江涛道。 沈江涛面无表情,“别问我,我也不知道,”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他常掉链子,但有时候也可以期待一下。” 余空目光略显讶然地看了沈江涛一眼,但很快又漠然地收回了视线,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总在躲避的身影之上。 “我看你方才欺负我门之人应当是以力量为优势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躲躲藏藏的?” 对手满心不悦,凌风配合着由惊鸿衍变而来的身法,使得林岚神出鬼没,比对方的剑还要难以预测。 可虽然对手一次都没有正面击伤他,在某一次交错而过时,从剑身上猛然延伸而出的剑气还是在林岚左手臂上拉出了一道极长的伤口,然而他毫无波澜,似乎伤口根本不在他的身上,隐隐的,对手还是觉得有什么气息溢散,阴森,暴虐,很不舒服。 “凌小友,你带来的同门,应该不尽是这般藏头露尾之辈吧,否则这赛还怎么打?”剑宗长老不悦林岚方才落了胡守然的面子,阴恻恻地问道。 场间的压抑之感越来越明显,已经明显到凌杉再不疑他的地步,她微微笑道,“长老便拭目以待吧。” 那把刀上因为过多而溢散出来的威压太过明显,对方又一次挑破了林岚的衣袍却被后者避了开去,追逐了这么久,林岚也是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他见对方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无锋,亦是止步道:“你已经输了。” 这是养刀之术,养刀之法有两种,一种是将其随身佩戴,长久地温养,另一种是短时间内使其达道巅峰状态,只是后一种方法需要自身与刀的力量交流,所以自战局开始,林岚的右手就没有松开过刀柄,直到此刻,哪怕无锋仍在刀鞘中,也已经阻挡不了刀身的颤抖。 若是此刻对方退却,林岚就会把这一刀留给下一个人,双方都明白规则,因此即便败局已定,对方也要拼掉林岚的这一刀,这样即便他重伤败了,林岚对上下一个人也未必有再战之力,两人一起下场总比只有他一人下场好。见对方依旧直直地冲来,林岚有些遗憾地一叹,微微拔刀。 只是一个起势对方便有了承受不住之意,剑身嗡鸣,可既注定要败,既然林岚已不再躲避,他就算败也不想败得太一无是处。 仙修不如魔修淬体,可他却撤去了全部防御将意念覆于长剑之上,功法运转间沟通天地气息飘落,将剑芒也徐徐染成了明亮耀目的色彩,下一刻,他迎着刀芒而上,可长剑的势却匿入了刀芒的威势之中,无迹可寻。 林岚见对方居然敢撤去所有防守,心头暗恼,这要一刀下去把人劈死了可就闯了大祸,于是最后的关头,他还是收了三分力。 在众人眼里,他们只看到一道惊艳的刀芒在场间狞亮,几乎将半个场地都笼罩进了刀的世界,强横的威压狂暴地扫除一切障碍,可在它落下到三分之二时,却有一点锐利的剑芒骤起。 “锵——” 刺耳的金属交接之音沉沉地在场间回荡,有些人甚至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整个场间一片烟尘缭绕。 而在这一片烟尘之中,有一道人影倒飞了出来直直撞上墙壁,口中涌出一股鲜血,再又缓缓地滑落在了地上,这名剑宗之人在飞出来前已经失去了意识,与他一同飞出来的,还有那一把在他手边旋转着停下的长剑。 “东林的那个人呢?” 剑宗之人纷纷又把目光移回了场间,只见那缓缓落定的尘埃中,少年肤色苍白,黑发黑眸,白袍已经破损,袖间垂下的手上甚至可见血迹,一滴一滴地,顺着重刀无锋落在了地上。 林岚微微抬起了目光,他凭自身的力量战胜了一场,那么接下来……魔瞳森然,笑意冰凉,肆虐阴冷的魔气被他很好地控制在体内没能溢散一息,他双唇一碰,轻轻巧巧地道:“继续!” 剑宗那位长老蓦然起身,他眉心紧蹙,少年身上有一种让他不喜的气息,他虽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直觉此子妖邪。 “剑宗是想为刚刚那名弟子找场子吗?”林岚眉尾一挑,眼角晕染开一抹邪肆的意味。 剑宗长老依旧没看出点一二三四来,目光紧盯着少年又慢腾腾而不甘心地坐了回去,剑宗第二个出尘中境亦是缓缓地走下台来。 “在我手中,你可没那么多时间蓄势。”那人冷声道。 林岚清浅一笑,“正好,我也觉得蓄势打得我憋屈。” 话音仍在半空盘旋,原地已经失去了林岚的身影,对手一惊,刚退一步,危机之感就让他惊起了一身寒毛,连忙滚向侧旁,同时手中捏诀,以加快术法施放速度结成防御,他刚做完这一串动作,无锋就斩在了他原先的地方。 这里并非东林的战台坚硬无比,因此无锋之下斩出了一道浅浅的沟壑,碎石向四周飞溅,碎石之后,握着刀的少年面容苍白,魔瞳无情,可偏生,笑得清秀干净。 对方亦非平庸之辈,拔剑绕行速度奇快,可林岚看也不看,举刀横扫,漆黑的魔气敛而不散,扫出了一道极长的刀芒,逼出了对方的身形。 那人只道是什么奇异的术法,他执剑纵向挡于身前,可连人带剑还是被逼退了几步,然刀势一尽,对方剑锋陡转,顺着刀刃向林岚手上削来,林岚松手一抛无锋,无锋在半空中转过几圈卸了剑势,被林岚再度一把握住。 对方长剑的势同样已尽,唯有刀剑依旧相贴,他手上微微一震,将震动通过交接之处直传到林岚手间,林岚能够调用的魔气不多,皆已尽数覆于刀身,那道暗袭来得太过突然,身体只靠昔日的淬炼成果与魔骨支持,魔骨自然无恙,可掩于袖下的血肉一下子就撕裂了开来,握刀的手轻轻颤抖。 “你坚持不了太久。”对方理所当然地说道。 林岚露齿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话音刚落,他突然双手握刀,一下一下疯狂地向对方斩去,前两下对手还有意与他过招生生接下,使得虎口发麻,随后他便觉得林岚简直就是在发疯,根本不讲究技巧术法,全凭蛮力而砍,不过这力量的确强大,哪怕已经避过,震动的地面依旧可以让他脚下不稳。 “拳法,千钧!”台下的余空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一脸的不可置信。 凌杉三人不解地回头,“什么?” 余空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我说,曹小剑可能真的是个天才。” 第144章 陷阱 林岚举刀劈砍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几乎再无一刀砍中对手,而对方也渐渐适应了这种干扰,避开纷乱的刀芒,几步欺近林岚身前,一剑刺出。 触目惊心的血迹顺着下巴落下,凌杉霍然起身,她一言未发,只是紧紧地抿住了下唇。 场间,林岚单手握住了向他刺来的剑,没有多余的魔气保护自己,他也没有习过防御性质的术法,左手被长剑上附着的天地气息震得血肉模糊,已经能清晰地看到掌中的枯骨,看似脆弱,可紧紧握住的剑不能在其上留下一点痕迹,而另一只手上的刀已落地,林岚将最后的魔气拟化为爪刺入对手的心口。 然而意外的是,在他认为无坚不摧的魔气却被对方的骨骼架住,虽留下几道划痕,然不得寸进,反而被其摩擦得生疼,几乎要断了手指。 终究他们的境界相差不小,天地气息对武修的淬炼虽不如魔气,但架不住对方的修为高,不过腑脏是人体最为脆弱的地方,林岚分出一缕魔气轻轻一震,那名出尘中境的武修唇间便溢出了一点鲜血。 “你……”那人被林岚暗算,眉头一竖,随着功法运转引动天地气息加诸剑上,轻易荡开了林岚的手,长剑直刺腹部。 “认输!” 然而终是晚了一步,连早已做出准备的凌杉落到台间时,那一剑已然落下。 好歹对方没有震散了林岚的生机,林岚被凌杉扶回了观战台上,经过沈江涛身边时,他甚至还笑了笑,“好吧,看来之前那一战是我输了。” 出尘中境的武修尚且不能为林岚那一爪所伤,又况论出尘上境的沈江涛,他之前的威胁的确没什么用。 沈江涛轻笑道:“怎么,愿意承认你的爪子绵弱无力了?啧,看这伤的,早点明白多好。” 林岚:“……” 下一场轮到了余空,对方已被林岚伤到了肺腑,下场是迟早的事,所以余空只是保持着远远的距离以拟化的植物困杀。 观战台上,林岚连吃了六枚丹药,这是他最后的存货了,碧青色的这种丹药药效虽说一般可以前用着也还不错,不知是不是曾经服用了太多的关系,这次竟是连腹上的血也止不住,更别谈恢复了。 一旁的凌杉看不下去,递来了一颗洁白莹润的灵丹,不想林岚张口就问,“贵么?” “……” 凌杉一时间没有答话,林岚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没有接受,随手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枚妖丹,道:“这点小伤家常便饭,我用这个就行了,这种保命的东西还是凌师姐收好吧。” 伤痕累累的左手握着妖丹,起初林岚没细看,此时一低头,入目便是一团漆黑的色彩,他惊得差点没给扔了出去,可方才话说得太满,现在却是忍着厌恶也要一丝一丝地吸取着妖息治疗伤势。 “麻烦,”沈江涛实在看不下去林岚这么温吞的任血不要钱似得往外淌的模样,不容置喙地捏开他的嘴,直接扔进了一枚丹药,丹药入口即化,温和强盛的药力流经四肢百骸,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恢复着,林岚觉得伤口有点痒。 “很贵?”林岚看向了面无表情的沈江涛,“先说好,我可没钱还你。” 沈江涛冷冷一笑,“确实很贵。” 林岚:“……”总觉得再欠下去余空能杀了他。 “不过没有李乔的玉令珍贵。”沈江涛收回了目光。 “……” 如果林岚没有用掉李乔的玉令,或许任务会失败,但是不是,李乔就不用死了? 林岚不再去深思这些毫无意义的如果,也把目光放在了战台之上。 那名剑修空有出尘中境的修为,而余空的修为尽管在众人感受中只有出尘下境,可他以药浴渡过出尘境,修的确确实实是乐天境才修的灵力,因此剑修近不了他的身,其实力也无法发挥,只能等待余空的灵力耗尽,而偏生先前他被林岚伤了腑脏,最是缺少时间。 场间,灵力拟化的藤蔓飞舞,誓要将对手困杀,而对方果然不愿再等待下去,强大的天地气息降临,又在一刹那席卷而出,涌入长剑之中。 剑鸣不止,剑锋上闪耀着刺目的白光,明亮的剑芒挽出了几片层层叠叠的剑花,将阻拦的藤蔓斩落成数段,同时,对手脚下步伐奇特,不曾停止过向余空逼近,其速度之快在外人看来几乎拉成了一道直线,同时长剑嗡鸣更甚,剑芒非但不减,反而愈加耀眼。 “生!” 对方的术法显然不是如今的他可以驾驭的,那个剑修显然已经开始拼命,眼看只剩不足三丈之距,对方一脚踩在一截断裂的藤蔓之上,余空也顾不得留手,一字喝出,本就不多的灵力倾巢而出,藤蔓忽而重新扎根生长,缠在了剑修的脚上。 “给我滚!” 无数半空中坠落到地面的藤蔓在方才的那个字中同时生长,紧紧地缚在对方的身上,他不甘心地大喝一声,双目充血,竟是硬生生扯着藤蔓继续前行了两步,在余空震惊的目光下挥剑而来。 突然出现在身前的一层灵力替余空卸去了几分攻击,可仍有大半落在了他的身体上,顿时未扎扎实实修一境的劣势便暴露无遗,他狼狈地站稳身体,对方这十中去九的力量轰在他身上却依旧叫他口中溢出了一大股血来,一击重伤。 “投机取巧之人,我若踏入二境,杀你易如反掌!”那人张狂地讽刺道。 “我若与你同境,又何尝不是呢?”余空面无表情,眸光冷漠地反击道,他微微抬手,轻轻一握。 “轰——” 场间突如其来的巨响让观战台上不少人都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余空口中再度溢血,他在方才困而无法败之的局面下选择了自爆灵力。 二境武修的灵力源于自身,比一境借用的天地气息更加迅速而得心应手,可除了灵力有限以外,还有一个弊端便是灵力与自身息息相关,哪怕灵力离开千里也有人可以借灵力反向追寻源头,同样灵力自爆也是伤人伤己。 炸开的灵力散碎成了漫天的莹光缓缓飘落,遍布了整个场间,有的消失在了半空中,有的触碰到了异物才消失不见,但更多的仍在如雪飘摇,很难想象这些柔弱极美的光点便是造成场间之人那般狼狈的罪魁祸首。 剑修在最后关头还是挣扎了一番,可半边身子依然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然而毕竟是在出尘中境沉浸了许久的武修,尽管看着惨烈却还留了几分清醒,他坦言认输,对着同样伤重的余空嘲弄般一笑,“你的同门拼命也要伤我来为你减轻负担,可惜你却做不到如他那般了,我一人带走东林两人,倒也不亏。” 第145章 千幻之身 剑宗之人虽主动认输,可离场前却如同胜了一般趾高气扬,与剑宗下一人交换了场地。 “你怎么还不下去?”剑宗第三个出场的出尘上境武修微微蹙了下眉,不悦地对余空道。 余空的眸子里冷漠无光,淡淡地开口,“上一局,他认输,那便是我胜了。” “怎么,”那人讽笑,“你想用那重创的身体也和上一人一般给之后的同门创造留在台上的机会吗?” 他言语中的嘲弄太过露骨,这是跨越了两个境界之人对于下位者的轻蔑,余空的目光越来越冷,越来越无情,也越来越空洞。 “我不需要给他们创造机会,”他的脸上不起波澜,随意地打了个响指,“只要败你就好了。” “啊——” 凄厉的惨叫声毫无征兆地突然响起,让剑宗长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只见剑宗之人身上一眨眼间便布满了一种碧绿如丝的植物,它们扎根于他的血肉,以他的力量为养分疯狂生长,这最后的下场,只能是这名剑修化作了这种植物的养分而亡。 剑宗长老目眦欲裂,若是此人就这么败了,剑宗就比东林少了一人,而且还不知东林这个古怪的少年还是否有再战之力。 漫天的灵力依旧闪烁着温润平和的光芒,对方的惨叫却越发的可怖,听在众人心里一阵毛骨悚然,如今还有谁看不明白,这情丝的种子早已被裹挟进了纷纷扬扬的灵力之中,台上那个冷漠的东林少年,竟是在上一场战斗的结局,已为这一战埋下了陷阱。 “啊——”剑宗武修不甘于在剑宗三人中成为最早下台的那一个,疯狂地运转功法,可他借用的天地气息涌动地愈是疯狂,情丝也生长地愈是猖狂,莫说伤人,他早已自身难保。 “长老,此物名为情丝,情不断,情丝不死,”凌杉轻笑着看向身边的剑宗长老,“而依晚辈看来,他现在正是恨意难消,危矣。” 剑宗长老目光阴翳,这一战的胜负既已注定,他自然不愿意多失了一名优秀弟子,于是颇为愤恨地道,“这一战,我们认输!” “长老!”那名剑修一下子转过了通红的目光,他有出尘上境的修为,他还没有展现他的实力。 “闭嘴,回来!” 在余空漠然的注视下,第三位剑宗武修黯然退去。 如今,东林未战之人还有三人,而剑宗未战的只剩两人,可人数虽不占优势,但这两人一位早已在出尘上境沉浸多年,恐怕同凌杉一样步入巅峰只差了一个契机,另一人更是拥有出尘巅峰的实力,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无限接近乐天下境,只是还不能够开始凝聚金丹。 太大的境界差距,在余空和那人之间有如天堑,方才的情丝能够奏效是因为先前那人初入出尘上境而且被余空弄了个措手不及,若早有防备,只需迅速运转功法,使得天地气息流转如刀,情丝恐怕非但汲取不了,反会被其所伤,而出尘上境早已具备了这个能力。 那人自信余空伤不了他,于是冲前者轻佻地扬了下眉头,“还要用刚才那招吗,出手吧。” 余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面无表情地说道:“认输。” “……” 不过那名剑修也不意外,在他看来,接下去的人除了东林最强的凌杉,也只有同样出尘上境的沈江涛能与他过上几招。 当余空回到观战台时,林岚看着他的惨样不禁“啧啧”一叹,径直转向了沈江涛,“还有药吗?”反正欠一枚也是欠,欠两枚也是欠,债多了不愁。 “我不需要他给。”余空漠然地移开了视线,取出两枚丹药服下。 沈江涛亦是冲着林岚冷笑出声,“他的师尊是药老。” 林岚:“……”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你刚才怎么也不分我点儿?”林岚一下子拉下脸来。 余空:“……”我这不是去揍人了么! 在他们说话间,台上的战斗已然打响,一声巨响,烟尘弥漫,所有人都亲眼看到程乐的身影在那把重剑下消散,可尘埃落下时,她却又出现在了另一个方向,面色微微苍白。 “可惜了,还差一点。” “居然没砍中。” 剑宗之人交头接尾,凌杉听在耳中,她却坐于位置上,安之若泰,她既然敢定下完胜剑宗的计划,就是对着她的队员有着绝对的信心。 “看,那是什么,有好多人!” 只见场间的视野逐渐清晰了以后,纷纷扰扰竟全是人影,剑修身边,皆是程乐,每一个程乐的动作都出奇地一致,微微掩口,嗔怪道:“这么暴力做什么,师兄可吓到小妹了。” “哦,这就吓到了?”剑修毫无怜花惜玉之态,重剑横扫一圈,顿时又消散了几个身影,“那这该怎么办?” 一圈过后,重剑朝下,用力往地面一插,肆虐的天地气息贴着地面席卷而出,脆弱的分身又一次破碎了大半,其中有一个程乐闷哼了一声,消失时在原地落下了一点血迹。 剑修顿时明白过来,这便是千幻之身,每一个都是幻影,可每一个也可以是真身,真身仅有一人,她可以在这些幻影之中无视空间,来去自如,千幻仙魂,本就是一个独特的变异仙魂。 程乐的对手本身修的是重剑,身躯也是强于寻常武修,并不惧程乐近身,之前是不确定程乐的招式心有警惕,如今明白了,自然恨不得所有程乐一齐涌上来好一把收拾了,于是他故意出言戏弄道:“小妹风采迷人又拥有这么独天得厚的仙魂,何不让这些千幻之身一齐来场艳舞,也许哥哥就拜服了呢?” 程乐神色一恼,果然一齐涌了上来,一位程乐微微抬起白皙纤弱的手臂,剑修唇角含笑,无惧地举剑相迎,与落下的拳头碰撞在了一起。 “轰——” 林鸟纷飞,野兽四散,观战台上一片目瞪口呆,观战台下一片烟尘狼藉。 林岚:“……” 余空:“……” 凌杉“啧啧”一叹,这样的闺蜜不论见识几次都是一般的震撼。 第146章 仙魂音律 剑修一时的忘形让程乐的千幻之身近了身,为此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轰——” “轰——” “轰——” “……” 程乐穿梭在每一个幻影之中,变着方向地轰在剑修身上,剑修脚下早已多了一个大坑,可程乐仍不满足,誓要把此人埋入地下一般地连续轰击着。 可在这不断的轰击中,仍是被对方抓到了一丝喘息之机,在程乐又一次落拳之时,重剑吞吐着强烈的天地气息,带出了一道一丈宽的剑芒横扫了千幻之身……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撞入了远处的一尊幻身,程乐连退数步,面色苍白,唇角溢出了一抹鲜血,可她看向对方时,依旧笑靥如花,百眸生辉。 “你……很好!” 剑修气息不稳,在那样连续的重击下,皮肤多处已有皲裂,因功法的缘故,他的身体比寻常武修更加坚韧,或许伤的不重,可形容狼狈,他使的是重剑,却不比程乐天生神力,此战拖延越久,他将越是难以为继。 程乐绕着场地走着,每隔几步便留下了一个千幻之身,所有的程乐都嫣然一笑,“我当然知道我是很好的。” 话音落,所有的千幻之身又一次冲向对方,对方不敢再有所轻视,强盛的气血之力凝于他的剑身,重剑挥舞间,每一次落下,都有近十个幻影消失,而以程乐如今的能力,说是千幻之身,可一次也只能拥有百余个幻身而已。 “你猜,我是哪一个?” 耳边斥满了程乐的笑音,剑修不耐烦地举剑劈下,举剑再劈下……没有一道身影可以走入重剑的范围。 “又猜错了!” 剑修又一次挥散几道身影,聚于身边的也就不过六七道身影,他正要举剑,忽而心中一跳,似乎意识到忽略了什么,剑尖调转朝下,果然一张程乐的笑靥破土而出,此时看来就好像是往他剑上撞去一般。 “那么,猜对了么?” 那位剑修还没平复下去的心跳再次紊乱了一下,他的余光又下意识地朝上一瞥,竟然也有一个身影落下,直奔他最为脆弱的头部而去。 他忽然怒吼了一声,再次强行凝聚气血搅动天地气息,重剑向下,天地气息朝上,拼尽全力击出,全场再是一声巨响,而在这巨响声中……剑宗弟子直直地横飞了出去。 程乐揉了揉打疼了的手,笑骂道:“白痴,就在你面前都看不到。” “……” 一招正中门面,程乐的拳上自然也裹挟了天地气息,一时间众人去看那个倒在地上惨不忍睹的二境武修,只觉得可悲可叹,连续两次吃了程乐的暗亏,程乐还没怎么样,他身为出尘上境的武修却先趴下了,这也没谁了。 程乐面向凌杉等人扬了扬拳头,娇然一笑:“不费吹灰之……” “程乐!” 不知何时爬起的剑宗门生一拳轰飞了毫无防备的程乐,他的身形几乎无人看清,而他原本躺着的地方,如今除了一片血迹,还多了一个小坑,正好是半只脚印的大小。 剑修的气血之力在接二连三的爆发下早已紊乱不堪,可他以比程乐淬炼的更为强大的身躯与程乐疯狂一战,每个人每一拳落在对方的身上都是已经过淬炼的骨骼也要断裂的重伤,何况程乐虽有神力天生,但受限于她自身,每一次的反震之力对于她都是一次伤害,而且一旦被对方抓到了真身挨上一两下,对她而言皆是重创,剑修依靠修为,程乐凭借天赋,一时间,战局惨烈。 “认输!”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凌杉身上,这是第一场由东林之人主动认输的战局,凌杉暗中握紧的拳头随着这两个字喊出口也微微松开,掌心中早已满是汗水。 场间的博斗亦是终止,可即便如此程乐也停不下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她的目光早已微微涣散,不过是凭着一股意念在勉力支持而已。 可让人惊讶的是在方才的混战中,程乐所有的攻击都只落在了一个地方,因此剑宗门生亦不好过,若是此战不停,他就要被废去右臂,而对于一位剑修而言,被废去惯用的手无异于废去了一身本事。 “你也回来!”剑宗长老也出声道,他不希望为了一场交流战给门下优秀的弟子留下任何隐患,可他亦不敢再输,于是他赌凌杉会替那个东林门生认输,不过他相信最后一人足以扳回败局。 …… 之前几战,林岚与余空尽管伤重,可用了药至少性命无虞,然武修境界,越是往后差距越大,程乐的一战她已拼尽了全力,即使有药物支持,她也不得不立即进入调息的状态,但看人已大致无碍,林岚又把目光集中在了场间。 沈江涛一袭白衣宗袍,从容地来到那个出尘巅峰的武修面前,林岚从没有看到过用尽全力战斗的沈江涛,哪怕是任务之中江城之外,他尚自顾不暇,又怎么会去关心别人。 在他的印象中,沈江涛总是那般优雅从容,无论是恃强凌弱,亦或是以弱战强,就像是赴一场酒宴,而非生死相搏。 双方见礼,东林之人一次次地越境之战终于让剑宗之人收敛了轻慢之心,尊重每一个对手。 剑宗门生目光炯炯,单手缓缓地从身后拔出长剑,剑身清亮如水,剑锋与剑鞘摩擦,发出细微的金属之音。 然而当最后三寸长剑脱离剑鞘,一声清越的剑吟蓦然在场间荡漾而开,一直警惕对方行动的沈江涛瞳孔骤然一缩,尚未能做出任何应对之策,剑吟之声穿过了他的脑海,一阵微微的刺痛传来,他的双耳内渐渐沁出了血珠。 又是一个音律仙魂,而且此人将仙魂化入了剑鸣,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剑宗之人脚步一踏,附着了澎湃天地气息的长剑上光华流转,锋利异常,轻易地破开了数丈的距离,迫近沈江涛的眉心。 然而后者早有准备般侧让半步,屈起一指在剑身上信手一叩,长剑之上天地的气息顿消,没有了天地气息支持的长剑向下坠去,被随后赶到的剑宗之人一把握住,横扫而出。 沈江涛脚下步伐交错,身体一旋,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从容地避开剑芒,来到了剑宗之人的侧后方,抬起一手在那人肩后轻轻一拍,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气血的防御,淡蓝色的灵力如丝,从那人身前透体而出,优雅,绚丽。 第147章 死亡之人 剑宗之人吃了亏,喉间发出一声闷哼,他本就去势未停,被沈江涛这一拍又向前跌出了几步。 可在后者退开时,他手腕一震,又一声剑鸣悠悠荡开,退后的沈江涛脚下一乱,面上再次苍白了几分,这一次,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短暂的黑暗,然而视野还未完全清晰,凭着隐约捕捉到的一抹幽影,他再一抬手,强横的气血之力精准地迅速聚于食指背上,轻轻一弹,从半空中斩落的长剑如同被打中了七寸的蛇嗡鸣不止。 剑势已散,而一击成功,沈江涛手间的气血之力再度飞速消散,分别聚于脚下与耳间的骨骼,在他飞速再退时,剑宗之人果然又一次使用了剑音,纵然早有准备,沈江涛还是脚步一顿,再次浮现眩晕之感。 这一战的拳来剑往或许没有上一场的震撼人心,可却是真正的生死一念,剑宗之人利用剑音制造一瞬的机会。 可这一战,他越战越是心惊,或许沈江涛挡不住他的剑音,他也不如自己那般强大,可他的观察细致入微,一举一动,每一丝细微的颤动,每一点神色的变幻,都能成为他预知对手下一步动作的凭据。 而且他对自身的力量也把握地极为精确,以最小的代价换得最大的回报,这样的感知力和掌控力不是后天的辛勤就能拥有,在付出努力之前,他也势必是一个天才之辈。 剑宗之人不敢久战,他怕被沈江涛抓住更多的破绽,于是趁后者因为一次剑音退避之时,剑宗之人提剑冲近他的周身,不想沈江涛似早有预料般不退反进,附着着天地气息的长剑破不开他的防御。 剑宗之人眸光一冷,体内的气血之力忽而如退潮般散去,然而随之席卷而来的是他苦修而来的灵力,他本已至出尘的巅峰,待灵力充沛结成金丹之时便可破入二境。 斥满了灵力的长剑仅仅被眨眼间尽数汇聚而来的气血之力阻了一瞬,便像捅破一层白纸般轻易地没入了沈江涛的胸口,可剑宗之人并没有因此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雀跃与鼓励。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畏惧,他想尽快结束战斗的心情,他的所有念头,或许这个青年早就、全部预料到了,包括他此刻不自觉地松开了长剑,因为眼中这个青年的眸光是这样的冷静,笑容太过从容,在他胆怯地后退之时,青年抬手轻轻覆上了他的额头,也覆上了他的眼。 “我不会输!”剑宗之人忽而暴喝一声,灵力疯狂地涌出,炸响了这一战的最高音。 “自爆灵力?” 观战之人大惊,东林这个在一境才走了一半的青年,居然逼得距离二境仅且只有咫尺之遥的武修不惜自损八百。 “这不就是……”林岚转过头看了余空一眼,对上后者茫然无辜的目光。 “我可没他这么愚蠢,我只是为了掩盖情丝的种子。”余空在林岚微妙的注视下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场间,剑宗之人自己也不好受,吐出了一大口血,脸色苍白,脚下微微趔趄了几步。 沈江涛在这一声音浪之中视野骤暗,被强烈的眩晕之感所包围,连脑海中都出现了刹那的空白,耳边嗡鸣不止,耳中的鲜血已经淌到了脸颊,趁此之际,剑宗之人忍下不适,提了一口气再度欺近。 沈江涛的身边渐渐涌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仿佛是气血之力,却又不止是气血之力,说它是灵力,可也还不到灵力的地步,这种介于气血之力和灵力之间的力量缓缓沉浮间,天地之力微微躁动,肉眼可见的,一种冰蓝的色彩爬上了沈江涛的瞳间。 冰蓝的眼眸,给他平静从容的神情更添三分冷意,还不待剑宗之人看清,前者已经阖上了双眸,一切说来话长,而此刻,剑宗之人才踏入沈江涛周身一丈之内。 吞吐着仅剩灵力的长剑雷霆般刺出,有种燃烧了所有的夺目的绚烂,然而慢了一拍,沈江涛才作出了回应。 右脚简单地后移了半步,寻常的缓缓抬手,长剑却恰巧划破了他的袖摆,擦着他的衣襟失之毫厘地错过,剑宗之人一惊,那只骨节分明而又修长的手再度覆上了他的半张脸,就如先前一样,他付出了努力,结局不曾改变。 强烈的熟悉感与恐惧感让剑宗之人一时间呆愣在了原地,同他的力量一齐被沈江涛击溃的似乎还有他的剑心,自始至终,这个东林的青年就简单从容,没有展现出过不可匹敌的力量,可他却败在了他的手下。 “住手!”威严的声音中暗含灵力,直冲沈江涛的脑海。 即便没有剑宗长老的这声大喝,沈江涛也不会下了死手,而这一喝,像是意味着交流战的落幕,也是剑宗三分东林时代的落幕。 沈江涛手中的力量微敛,在无人注意到的半阖半敞的眸中,冰蓝之色也迅速退去。 “我还没输,我不能输!” 突如其来的巨响淹没了仍处于震惊东林完胜之中的观战之人,灵剑狠狠地砍在沈江涛的腰侧,鲜血喷涌而出,而随后更是在伤处大肆破坏的灵力更是染红了那半身白袍,沈江涛张口漏出一丝痛哼,手中顿时用力,淡蓝色的灵力穿透了剑宗之人的头颅,从脑后喷薄而出。 “竖子尔敢!” 在剑宗长老惊怒的喊声之中,沈江涛松开了手,那名剑宗门人的身体缓缓地软倒在了他的脚边,半身猩红的宗袍于风中微扬,青年渐渐睁开了无情冷漠的眼,没有给地上的尸体一分多余的目光,面无表情,纵然他耳间淌落的鲜血触目惊心,可他依旧优雅从容。 这是交流战之中的,第一个死亡之人。 第148章 跟踪 观战台上的剑宗长老被一再拂了面子,还当着面失去了一位门生,他终于情不自禁的不顾场合大打出手,猛烈的灵力汇成一道直指场中青年,他身边的凌杉顿时眉心一锁,袖中的单手捏诀,凝练得异乎寻常的天地气息在她身前凝成了一柄小剑,将长老的灵力冲散开来,两者纠缠着来到沈江涛的面前时,只余一阵微风拂面。 剑宗长老不再动手,而是紧紧盯住了凌杉:“我希望东林之人能够给我一个交代。” 凌杉毫不畏惧,浅浅笑道:“如果方才长老不是在替门人认输的话,希望长老能先为插手交战之事给我等一个交代。” 剑宗长老一时无话反驳,于是看着凌杉冷声道:“此番前来,凌姑娘还没下场,可要再与剑宗弟子切磋切磋?” “不必了,”双方既然已经闹了个不愉快,凌杉也不想久留给双方心里添堵,“以小见大,宗门毕竟以弟子为根本,剑宗之威,我等已经领教。” 这似嘲似讽的话让剑宗长老心中颇不是番滋味,剑宗出战五人以修为境界压迫东林之人,而东林只出四人,他们各有所长,皆为天骄之辈,可却宁愿贬低自己来辱剑宗的面子,可见东林对于剑宗本就无多少的尊重。 剑宗长老不肯认可失败,见凌杉不愿再战,不冷不热地说道:“这么说,东林这是退让了?” “师尊,他们不是胜了吗?”胡守然心中没这么多弯弯绕绕,一语道出实情,让凌杉忍俊不禁,也让剑宗长老面上一片青红交加。 “行了,事实我们已经看到,武修之人快意恩仇坦坦荡荡,不用争执于无谓的言辞了。”一位白发须眉的老者走来,他的身上没有佩剑,可众剑修弟子见之却恭敬无比。 “宗主。”剑宗长老亦是执礼,闻言,身为晚辈的东林之人也给予了必要的尊重。 “勿论他们在东林是何身份地位,既然今日他们能为东林而战,他日便不会弃东林于不顾,”剑宗宗主缓声道,“此番他们赢了,也就是东林胜了,而我等,知道如此便够了。” …… “唉,还以为能见到凌杉姐的英姿呢!”离去之时,林岚惋惜地一叹,不过还是见到了另一个人的实力的,他一下子把视线移到了刚回到他们之间的沈江涛上,露出了一个纯真善良关切友爱的微笑,口中却全然不是脸上所写:“外门第一人,啧啧,还真是惨。” 众人:“……” 沈江涛一向情绪不显,这时,却冲林岚咧开了一个笑容,口中尽是血腥之气:“当着本人的面嘲笑我是不是很痛快?” 林岚眼角一抽:“……”你不是听不见了吗? 沈江涛:“至少我还看得见,何况你看起来越是无害,就越没有好事。” 林岚:“……” 忽而忆起了什么事,林岚微讶道:“你既观察入微,那第一次见你时战台上我为了救人装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走在前头的余空若有所思般偏过了目光,可这一次,沈江涛就好像看不懂了一样,径直走过了林岚身边。 “听说下一场交流赛会在升龙门举行。”走出了剑宗,凌杉的一句话就让林岚来了兴致,立刻将沈江涛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在各势力的交流赛是记作隐门任务的,有报酬,几乎不死人,还能收获一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因此林岚的积极性极高。 “下一场我也要去!”他一下子蹿到了凌杉身边,漆黑的眼眸闪闪发亮,可俊美的脸蛋上一张笑脸怎么看怎么贼。 “掌门说了要换一批人,你与我说有何用,”凌杉笑道,“再说扬名扬的是东林的名,不是我们的名……未来这种赛事可多着呢,既然这第一战我们完胜了,日后掌门定然会再让我等出战的。”见到林岚渐渐沮丧的小脸,凌杉着实挨不住这份惨兮兮的模样,忙补上了后一句话。 …… 剑宗与东林距离不远,去的时候赶时间才从东林殿前通过传送阵离开,而今却是不急于一时了,左右不过两三天的光景,还不如慢慢晃回去,来了东林许久,却少有人有机会好好看看这里的模样。 五人走在一座寻常的城池里吃喝玩乐,好不潇洒快活,可在离城之际,却见凌杉步伐微缓,落在了众人之间,如先前谈笑一般的口吻低声道,“我们身后有人,去最近的传送阵点。” 城中大多还是不曾修炼的凡人,因此有武修跟随众人或多或少总有觉察,他们已经走了两天,由于不急于回宗门,因此此时哪怕全力赶回尚有一日之距,相较之下还是借助传送阵更为安全。 只是附近的传送阵点都有各方势力守护,也不知要是他们在阵外就与人打了起来这些势力会不会落井下石,可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应该有二境的武修吧?”程乐得到了凌杉的首肯也不意外,毕竟他们展现出了那样的实力,可剑宗之人莫非就想不到他们越境一战,哪还有余力再战一场,何况出尘与乐天之间的差距可不是小境界那般的差距,程乐在娇美的笑容中眸光微凉,“呵,剑宗之人,不过如此罢了。” “也许不是剑宗之人。” 程乐的眸子一下子直勾勾地盯住了沈江涛:“此言何意?” “剑宗大开山门,进入的势必还有其他势力之人,甚至不请自来之人,既然所有的势力都能看到交流战,来的又如何非剑宗不可?”沈江涛目不斜视,压低了声音淡淡地道。 “况且剑宗之战已经结束,剑宗也当着众多势力之人认输,实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徒增败露后让人耻笑的风险,说不准现在他们正头疼着怎么赶那些隐匿在暗处的人吧,反倒是和东林进行接下去几场交流赛的宗门更为可疑,也许他们觉得我们会继续为东林出战,把我们当作威胁了吧。” 林岚随口补充了一句,盯着这么张不正经的笑脸说着这么正经的话,反让众人愣了好久。 林岚:“……”你们都是什么表情? 轻咳了一声,凌杉道:“不论来者何人,我们先去传送阵点吧。” 第149章 御妖殿 几人出了城走得也依旧不快,就像先前那样谈笑风生,可不知是何处漏了馅,在又走出了一段距离后,随着人烟逐渐稀少,跟随之人终于再不屑于掩饰,毫无顾忌地迅速迫近。 这次连林岚都能明显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恐怖威压,在凌杉下令的同时,他已经头也不回地与众人一同蹿了出去,目标直指五里外的传送点,可就在这时,几道黑影闪过,化作几尊形态各异的妖兽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诸位何必急着离开。” 一人翩然地飘落在诸人后方,那一袭鲜血般猩红的宗袍上,万妖图腾狰狞异常,而在他之后,又有三人赶到,皆是出尘上境武修,他们的宗袍上,万妖图上妖兽的数目却是比为首之人要少上许多,且妖兽也大不相同。 “御妖殿今日可真是好大的阵仗!”五人这一转身,凌杉就落在了最后,她拨开人群来到了最前方,面对与东林齐名的御妖殿二境武修,她脚步踏下,气血乍起。 “东林山的核心弟子倒还真是好魄力,可你莫不是把我与剑宗那群不入流的家伙相提并论了?”那人长得邪异,眼眸一睨,仿佛盯住了猎物的妖兽一般。 凌杉的气血引动天地气息躁动不安,锋锐凌厉的气息中隐隐似有兵戈交接之音,每一丝每一缕都像一柄小剑,切割得人肤体刺痛,而血妖殿几人的气息朦朦胧胧的,不可捉摸,在众人的感受中似乎并不存在,可妖兽却蓦然间暴躁了起来,眸子里闪动着血红的赤芒。 乐天境之所以脱离凡胎,在与出尘境之间划下巨大的天堑,是因为出尘境修气血,主在淬炼己身,即便借助天地气息给予足够的时间施展术法也没有源源不断的支持。 而二境修灵力,灵力本就取自天地气息,当二境武修面对一境武修引动的天地气息时,亦可以轻易将其化为己用,故而面对凌杉的率先出手,御妖殿二境之人轻嗤一声,不疾不徐地抬起了手。 凌杉身周天地气息呼啸,同她的目光一样的凌厉,不经意间,那位二境武修的袖口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口,他猛然收回手,然而掌心中已经出现了一道伤口,淌落下了一滴猩红的血。 “不愧是核心弟子,果然有过人之处。” 他的一句话就仿佛是一个进攻的讯息,御妖殿众人同时向东林之人一拥而上,与此同时,那位二境武修也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凌杉,阻止她出手相助于他人,而另外三名弟子不知从何处召来几只妖兽拖住其余人等,他们的目标却齐齐指向修为最低的林岚。 “跟上!” 在凌杉来到来到众人前方时,沈江涛已退入了后方,此刻他带头杀出了一个空缺,率先远离战场,几人的伤势虽已无碍性命可也不利于战斗,因此程乐与余空毫不迟疑地跟随而去,倒是林岚被御妖殿三人缠住了身一时间没有脱身,结果刀未拔出,人已经被打了回来,口中的血不要钱般一股接着一股往外涌。 “小贼?” 身后追来的妖兽对脱离战圈的三人已构不成威胁,只要不被缠住就行,可余空见林岚没有跟来,竟直接调转了身形往回跑去,前方的沈江涛眼神一冷,脚步微错,拦在了余空的面前。 “有凌杉在,我们先去……” “与你无关,”余空的神色比他更冷,“滚开!” 沈江涛伸手就向余空抓去,“你这只是回去添乱。” 余空拼着才刚恢复的不多的灵力附着于情丝的种子之上挥洒而出,退让向了一侧避开沈江涛依旧悍然不畏地迎上追来的妖兽,可他的余光却瞥见沈江涛手臂上钻出的情丝长势不大好。 “……”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程乐实在看不下去两人这窝里反的架势,往两人脑袋上各揍了一拳,对程乐毫无防备之心的两人顿时皆是眼冒金星,趁此之际,这个看似娇柔的女子提起两人的腰带一手一个就狂奔而去,“传送阵启动要缴纳金额确认身份地点,启动后传送还需要三息,我们再不去,等他们逃回来可就来不及了!” 余空:早说不就好了! 看着被程乐提着也不用自己赶路的沈江涛轻蹙着眉一脸认真地研究着他手上蔫头耷脑奄奄一息的情丝,余空表示他已经麻木了,从未对情丝如此失望过,可忽然忆起一事,他略有兴致地问了沈江涛一句:“小贼欠了你什么,他追着你捧着你讨好你你都这么不屑一顾?” 沈江涛怔了一下,一瞬间想到了李乔…… “呼啦!”疯狂了的情丝雀跃地一眨眼间淹没了沈江涛凑得过近的脑袋。 余空:“……”这个吝啬情义的男人! …… “凌杉姐!” 林岚惊呼了一声,看着女子为了护他生生承受了御妖殿二境之人一掌,带着锋锐弧度的嘴角渐渐溢出了鲜红的血,可凌杉始终不曾减弱半分的术法让双方暂且分了开来。 她不甚在意地擦了擦嘴角,冲御妖殿之人笑道:“这交流战可还没轮到御妖殿呢,你们就这么着急?” “等轮到我们御妖殿了,东林可就要拿我们扬名了,”为首之人坦然地道,“所以必要的时候,也该斩草除根。” 凌杉忽然轻笑出声,让林岚微微一怔:“我之天赋,在你看来如何?” 为首之人依旧坦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般。” 凌杉在今日出战的五人中或许境界最高,或许最为强大,但她也知道她的天赋并没有这么好,不过是有一个好爷爷罢了,对于此人的回答,她并无意外,“那你便也该知晓,我们只是东林中的寻常门生,杀了我们,只会涌出更为强大的人。” “在那些人出现之前,我觉得你们该杀,这就足够了。”为首之人一笑,再度冲来,他衣袍上的几只妖兽图纹亮起,化作了一只只眸色血红的真正妖兽。 原来他们的宗袍,便是这些妖兽的囚笼,林岚有些心惊地从他衣摆左下方那只极具威严的黑色蟒蛇图纹上扫过,在御妖殿之人冲上来时,他毫无骨气地转身就跑。 第150章 好久不见 凌杉身边天地气息狂乱,亦是大喝了一声……掉头追上了林岚。 林岚修了身法凌风再加上改编的惊鸿,也不过勉强不被凌杉甩开而已,他不禁苦下了脸:“凌杉姐,你这样坑我,爷爷他知道吗?” “我可没有你这样羸弱的小弟!” 林岚:“……” 不过光是逃也无用,凌杉突然折返,追赶而来的二境武修猝不及防之下与她换了一招,凌杉口中再度溢出了一股血,但她目光凌厉,借力向另一个方向而去,那里,有一个一脸错愕的御妖殿出尘上境武修。 既然血妖殿追杀在先,那她也不必心慈手软。林岚回眸时瞳孔一缩,那条妖蟒图纹不见了! “你想用东林四个人的性命换他直说就是,我也会考虑考虑。” 凌杉下意识地停手,回头,渐渐睁大了眼。 腥臭的味道从后方而来,林岚全身僵硬,任那猩红的蛇信从他身边吞吐而过,漆黑的妖蛇尾尖上还缠了两个人,这让看清了这一幕的御妖殿二境武修皱了下眉头,结果还是跑了一个。 “曹小剑!” 妖蟒的大口猝然闭合,凌杉不是优柔之人,御妖殿已经下手了,既然她救不下同门……长剑挥舞间,轻易破去了身前那人的防御,尸首分离,冲天而起的血将她的衣袍也染成了血色,作为代价,一只妖狼一口咬在了她的腰侧,可不等凌杉再度出剑,她身周凌厉的天地气息已经斩断了妖狼的生机。 她的眸光微转,又锁定在了下一名出尘上境之人身上。 “吼——”妖蟒忽然剧烈挣扎,发出了一声尖锐凄厉的吼叫,猛然张开了口疯狂地摇摆着头颅,似要将什么甩出去。 只见它的口中,林岚双手持刀深深地扎入了妖蟒的血肉,魔气再不掩饰毫无顾忌地破坏能接触到的一切,虽然他的身体已被妖蟒口中无数的利齿咬得千疮百孔血流不止,可至少人还活着。 妖蟒疼得打起滚来,尘土飞扬,树木在它的身躯下轰然倒塌,而林岚和无锋被一同甩了出来,连尾尖的两人也在它的吃痛下不知给丢到了哪里。 “白痴!”为首之人大怒。 凌杉则是笑得开怀,御妖殿已经没有了人质,而她带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精,只要还没死,就一定知道怎么才能保护好自己。 御妖殿四人早在妖蟒大闹期间被她斩去同境三人,仅剩的二境武修冷冷地转过了目光,对凌杉露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散了所有人,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吗?” …… “曹小剑,曹小剑!” 林岚觉得有人在拍他的脸颊,不过他头很沉,不想醒来,于是渐渐地,那双手的力道越来越重,简直是在被扇耳光,林岚委屈地捂住已经肿起来的脸,哭丧道:“我流了这么多血受了这么多累,让我睡一会儿怎么了?” “……” 不情愿地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地的死人,再一眼看到的是身下的传送阵,第三眼看到的是边上的沈江涛。 林岚:“……”为了征用一个传送阵,阿涛你能别这么粗暴么! “其他人呢?”沈江涛已经摆好了灵石,随时可以启动阵法,可除了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林岚和无锋,其他人不知所踪。 林岚一脸蠢相:“我有一半的时间在臭蛇嘴巴里,另外一半时间在空中飞,我怎么知道。” “……” “那我们再等等?” 林岚的那个“好”字尚未出口,记仇的妖蟒嗅着味道就追来了,林岚只觉得被妖蟒咬到的地方又疼了起来,浑身都疼,语无伦次道:“阿阿阿阿阿涛,它又来了来了……” 沈江涛面色微沉,再也等不下去,直接启动了阵法。 “沈江涛你做什么!”林岚一下子反应过来,阵法不可逆转,他索性直接从阵法一角的凹槽里抠下了一块灵石,微微亮起的传送阵立刻又黯了下去。 “现在放弃阵法就是去送死!”沈江涛微恼,又取出一块灵石填了上去,在林岚准备故技重演的时候,他不顾林岚一身的伤将人锁得死死的不得动弹,传送阵法只有三息便可离开,他们看到妖蟒暴怒的双眸,一尾巴抽来。 传送阵点有一层自我防御的屏障,沈江涛也只能赌它破不了,然而一阵重心不稳后,屏障显出了模样,上方裂纹密布,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能破碎。 而后一阵微风袭来……屏障破碎成了漫天光屑。 “……” 第二息,在两人不得已决定放弃阵法的时候,一把长刀撕裂了苍穹从天而降,刀身古朴优雅,其上雷霆缭绕,一刀刺入了妖蟒甩来的尾尖,将巨大的尾巴钉死在了地面,幽蓝色的弧火跳跃间,妖蟒仰天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长刀周围鳞片翻卷,皮肉焦黑。 林岚做不到揉揉眼睛,可他觉得那把长刀有点眼熟。 第三息,林岚想到了什么,寒毛乍起,惊悚地大叫了起来,几乎想下意识地逃离此地,沈江涛简直按不住人,含了气血之力的一脚轻轻踢在林岚的膝弯,许是疼了,单膝跪倒在地的林岚稍微消停了一点。 然而一个深蓝色衣袍的青年突然出现在了阵法之外,两人的面前,他出现得太过突然,让沈江涛瞳孔狠狠一缩,但再看去时,好像这个青年就该出现在这里,他的面容白皙,双目狭长,长发被随性地束在一侧,眸光沉沉,其中似乎有雷火在闪烁。 “好久不见。”他低下头,冲半跪在地上的林岚露齿一笑,抬起手向传送阵里伸去,似乎想把人捞出来。 ……然而,三息已至。 第151章 队长 “新任务新任务,小贼,来新任务了!” 林岚一把推开门,把刚到门口的唐鹏拍到了墙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不耐道:“不就一个例行的任务,吼什么吼。” 自回了东林,他等来了余空,等来了程乐,却没有等来凌杉。 “哎,这次的不一样。”唐鹏冲进了屋子,脸上因为兴奋涨得通红。 “什么任务让你高兴成这样。” “就上次去雪城寻花的任务……” 林岚瞪大了眼睛,讶然道:“为了朵花你知道要传送多远的路吗,你还高兴成这样……不成,你本来就够笨了,不能继续修炼后土诀了,这样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 唐鹏想了想,一巴掌糊上了林岚的嘴,又一次自顾自欣喜地说道:“这次不同,你猜指定的队长是谁?我当时还以为听错了呢,不知东林抽了哪根筋让你当了队长,哈哈,高兴不小贼?” 林岚:“……”为什么从你嘴里听到这种事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扯下了那只快把林岚闷死了的巴掌,林岚又好奇道:“那成员都是些什么人,不会尽是拖油瓶吧?” “当然不,”唐鹏立马否决道,“除了你以外还有余空和我,另外是程乐师姐,还有一个叫做宁长欢的人。” 林岚颇为意外道:“连程乐师姐都来给我打下手?” “这就满足了?”唐鹏一笑道,“我可听说,那个叫宁长欢的可是个核心弟子。” “……!” “小贼,你说你这是走了哪门子狗屎运?” “我这可是凭实力说话,”林岚一扬下巴,欢脱得都快飞上了天,“唉,像我这样的美玉再低调也总是这么引人瞩目,想平凡一点都难。” “……” …… 三日后,依旧是在东林殿前,林岚见到了他的队员,宁长欢,听名字原本以为会是一个温柔可人或是俏皮可爱的小女孩,然而看到来人时林岚一下子瞪直了眼,来者身姿颀长,丰神俊朗,赫然正是千玄。 林岚:“……”我的宁长欢呢? 千玄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宁长欢是我在东林用的假名,借用的是堂妹的名字。” “……” 东林殿前的传送阵只能前往几个固定的坐标,那些地方均有东林门生把守,林岚注意到在讨论雪城的还有几支队伍,不过这次连线路与目的地也被指定,不知大家还会不会走到一起。 然而这次他们不走东林殿前的传送阵,待离开了东林,远远地已经看不到东林山的时候,林岚才听千玄说道:“任务中要寻的花目前在雪域只出现了一朵,前往的队伍先后加起来也有三队即十五人了,而隐门一共才二十五人,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任务难?”林岚问道。 千玄笑了笑,并不否认,可也不表示赞同,林岚说出的只有最基本的一点,“无论我们这十五人在雪域遇上了怎样的危险,都不会再有支援,而且任务随时会因为一支队伍的成功而终止,换言之,也许我们在那里浪费了一个月,可归来时一无所获,你若还记得隐门门规,就当知晓后果是什么。” “后果?”林岚着实忘了门规…… “每月团队任务个人获得的奖赏低于三万灵币者,罚为记名弟子,且永不提拔,”余空淡淡地提醒道,“敢为此离宗背宗弃宗者,杀无赦。” 林岚:“……” 也就是说,他们和另外十个人,不管谁找到了都好,总之一定要在一段时间后作出决定是继续任务还是放弃给完成下一个任务留出足够的时间? “老徐也太狠了。”林岚长叹。 “更狠的我还没说,”千玄冷笑,“身为队长不可以抛弃队友离开,归来时少一人记一次处分,有一人不满不服记一次处分,有一人重伤致废记一次处分,若是一场任务后记满三次处分,连陈云庭的面也不用见乖乖去风谷报道。” 风谷,东林重囚刑罚之所。 林岚:“……” “原来这队长是我来着,可我不太想当,掌门说随我给谁,只要别来闹事就行。” “……” 想到刚得知这个消息时的雀跃不已,林岚忽然很想抽……唐鹏一巴掌! …… 雪域地处西北,比起御灵宗只远不近,对于远距离传送有了心理阴影的林岚、唐鹏和余空三人坚持一日不超过三次传送,不想千玄毫不犹豫地应了声“好”,私自却更改了路线。 林岚本就不识路,另外两人也不甚熟悉,于是三人被他诱拐着体验了一把千里传送阵,那一道亮起的白光在白天也是明晃晃的刺眼,从阵法启动到传送,整整有十息的延迟。 也不知传送阵是个什么原理,林岚只觉得自己被搓圆捏扁翻来覆去地折磨,他已经难受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吧,原本就分不清楚,总之一瞬间的光阴硬生生让林岚走出了十载的沧桑,当他们的身影刚出现在西北之地的传送阵里,连轮廓都还没怎么清晰,林岚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当众一口呕吐了出来。 守阵人:“……” 余空和唐鹏倒已经适应了许多,哪怕胃里翻腾也是忍下了,千玄一脸无奈地提着眼白一翻背过了气去的林岚,迟疑着是趁人没醒直接去雪城还是住一晚再说。 …… “我以后,一,一定会达到,一步千,千里,再也用不上传送阵的地步……呕!” “……” 千玄见林岚什么都吃不下已经是吐无可吐的地步,默默地补刀道:“表兄也做不到这个地步,也就是说你至少要达到三境。”只有在仅剩林岚一人时,千玄才会唤徐若清为表兄。 稍微缓过了一点,林岚才惨白着脸有气无力道,“老徐也是,待我踏入三境,一定第一个就先去揍他,尽欺榨我!” “……我没看错的话,如今你才出尘下境。” “那也是下境的巅峰了!”林岚理直气壮地补充道,如今所需的妖丹越来越多,徐若清倒是许了他每月一千妖丹,可妖丹品质参差不齐,助力着实有限。 第152章 雪城 雪域是一个终年飘雪的国度,这里除了阴晴便没了其他的天气,在外人看来难免单调。 今日正好是一个晴朗的日子,稀疏的阳光落在细小纷扬的冰晶之上,折散出异常璀璨的光彩,看着窗外漫山遍野的雪景,林岚微微忡怔。 “雪域地势辽阔,以圣山为地域的中心划分了四方领土,各有领主一人,而只有在各自的领土内人口密集之地才会建立宗门势力或是城池,”程乐带着那一群人步入了屋内,对倚立在窗边的少年说道,“东林指定的地点便在这西域领土,我想我们可以去此域最繁华的霜城看看。” 此次的队伍林岚身为队长,一切都由他来指挥,因此程乐只是提出意见,话音落下后又干瞪了林岚半天,才终于见后者端着徐若清那般雅正淡泊的姿态悠悠转过了身,连那种因散漫而带给他人的一点轻慢之感也拿捏得恰到好处,“我们去雪城。” 众人:“……”这家伙靠谱吗? …… 雪城位于西域领土的边界之地,出了雪城不远便是南域领土,由于雪城所处位置的特殊性,其中并无寻常百姓,唯有雪城军团,故而雪城也常被称为雪城关。 “欲入城关,需有文书或城主大人的手书。” “……” 林岚瞪酸了眼睛,只让守城之人确认了一件事情,这群人入不了雪城,于是不再与林岚大眼瞪小眼,默默地缩回了头。 林岚会选择此地,是因为对比任务堂给出的路线地图和雪域地图,发觉原本他们的路线该是绕开了南域指向西域,而且箭头贴近边界之地,如果不是为了指出雪城的随手一笔,西域在地图上好歹也占些范围,完全可以直指腹地,故而林岚才来碰碰运气,不过看起来,运气还不想碰他。 “早说了,一开始就去霜城了解一番不挺好。”碰了个钉子,程乐来气道。 一想到每一个队员不服不满就记一次处分,林岚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可怜巴巴地抬头冲守城人喊道:“各位大哥,可否劳烦通传一声城主大人,我等东林门生,执行任务而来!” 城上的人毫无反应,林岚一连喊了三遍,在连他都开始失去耐心之时,一开始探头的那人又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城主今天不在,况且他也没有闲情逸致理会你!” 林岚眯了下眸子,吃了个闭门羹,他的心情也并不美妙。 “曹小剑,看那个牌匾!”千玄对上方那些人的废话毫不感兴趣,倒是让城门上的那块牌匾勾起了兴致。 上方仅有两个他们看不懂的字,不过与“雪城”二字仍有三分神似,应当是雪域的民族文字,而在这两个字前,还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朵花,笔迹有点新,却正是他们寻找的花。 找对了地方,林岚微微松了口气,笑着道:“看来此城,我们是非入不可了。” 千玄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含着笑意,斜斜地睨了林岚一眼:“你有多大的把握?” “完全没有,”林岚理所当然地道,在千玄怀疑的目光中,他抬头仰视着雪城城门,淡淡一笑,口中却是喝道:“程乐!” “唉,尽让姐姐做这种不温柔的事情。”程乐应声上前,来到紧闭的城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握拳,落下。 “轰!” 整个城墙都抖上了三抖,那些起先对他们视而不见的人纷纷探出了脑袋,只见城门之上已是密布了蛛网般的裂纹。 “你们这是想要强闯?”城楼上的那人目光阴翳。 林岚模仿着徐若清那般淡雅从容的姿态,唇角含笑,“我们与雪城是敌是友,皆由阁下决定。” 那人神色阴沉,不得不承认,程乐的实力确实超出了他的估计,雪城面向西域的城墙可不似面向南域的那般坚不可摧。 片刻,他方冷哼道:“既然你们有自信,倒是闯一个给我看看,若是一炷香后军团赶到,你们就怕是没有机会了。” 军团? 林岚可一点都不想见识一个军团的威力,如今只能看这群人能不能被他唬住了。 “长欢。” 千玄微微一笑,脚尖轻盈地一点旋身而上,城墙上的人手执长矛向半空中的人攻击而去,青碧色的灵力随聚随散,成为了千玄暂时的借力点,轻轻一跃,踏散了灵力,飘落在城楼之上,诸人面前,干净的脸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队长的话,大家不妨考虑一下。” 如果这样的两个人物都只是那个少年的队员,一道命令便不得不出手,那么那个少年的实力又会有多强,况且他才只是那般年纪,竟叫人看不到他此生的尽头,这是如今所有人心中唯一的想法。 以千玄的实力,他可以轻易制服甚至抹杀眼前这些人,可他没有动,在城楼上仅仅是这么站着,但也足以给人极大的威胁。 城墙上的为首之人退开一步,视线从千玄身上移向了下方那个谈笑自若的少年,“雪城亦不想与尔等为敌,然城主未归,新副城主未立,城内尚无主事之人,可否请诸位三日后再来?” 三日时间不长,林岚不介意暂且退让,可三日时间也太久,他们迟早能反应过来这个队伍里恐怕拿得出手的只有千玄与程乐二人,林岚不想在入城之事上耽搁太久,于是笑问道:“若是我执意入城呢?” 城楼上那人面露为难之色,若非南域边疆战事频起,城中力量空虚,也不至于至今都没有军团赶来徒叫他在此烦扰,他不想为雪城多得罪一个强大的敌人,但也不能违背军令。 蓦然,那为首之人的眼眸一亮,露出了一道讶然的神色,林岚顿感不妙,然尚不及他反应,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哀婉的,直叫他毛骨悚然的声音,“娘子你寻夫千里,汝心之坚,叫为夫怎舍得放开你呢?” 那道声音太过接近太过哀怨,连吐息都已经碰到了林岚的耳廓,他吓得一个激灵,一步蹦出了一丈远,“楚楚楚楚……楚怜?” 第153章 代理副城主 千玄和程乐已经赶回阻拦在了楚怜与林岚之间,至于余空与唐鹏先前一直站在林岚身后,此时早已成为了两尊冰雕。 今日再见楚怜,他一袭干练的藏青长袍沾了些许风尘,眉眼间仿佛天生的那股侵略占有之意太过赤裸,连三分笑意也因此染上了锋锐的弧度,而城墙上的一干人等昂首挺胸,齐齐大喝:“恭迎城主!” 林岚:“……”忽然不想入城了。 千玄与程乐也是一脸错愕,看看楚怜,再看看林岚,这个城主大人似乎与他们的队长仇隙不小呐。 “楚怜,”有两个人质在楚怜手上,林岚不觉软了一点语气,“我们就想进城打听些事,不用太久就会离开……” “娘子,你这可太没诚意了。”楚怜笑着打断了林岚的话。 一想到自己如今好歹是这一队之长,队中还有两个能打的人,林岚眉头一蹙,小脸一沉:“长欢!” 千玄:“……”我一直站在你面前,难道要喊一声“在”吗? 楚怜一扬眉梢,冷笑:“雪城令!”周围一瞬间涌现出了不低于三十道看不清境界的人影。 “……” “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君,你可不能这般薄情。”林岚垮下了脸,早已顾不上了面子,出口的话让双方众人齐齐石化。 楚怜却非众人中的一员,沉沉的眸光逼视着林岚,口中却是柔情蜜意道:“娘子,我可是许了你入城的,只不过要是你想带着这四个人入城,就必须加入我的军团。” “不可能!”林岚回绝得干脆。 “那你也可以一个人入我寝房。”楚怜一笑。 林岚:“……” 众人:“……” 轻咳了一声,林岚重新捡起了队长的架子,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城门上作为标志的那种花,你有吗?” “听闻这花整个雪域目前也只发现了这一朵,好巧,正好在我手上,”楚怜说得不怎么走心,可林岚等人却是一下子瞪直了目光,专注地听了下去,“我虽用不上此花但也不想给了无关紧要之人,所以早已与众人约定,将把它赐给我的新任副城主,而想成为副城主也只有一个途径,功勋。” 无关紧要的林岚:“……”所以还是要加入军团喽? “以前就有人来过,可不到一个月,他们得到此花无望便又离开了,”楚怜的话让林岚心中一动,他噙着三分冰冷嘲弄的笑,又道:“那你们这些东林隐门的门生,可也是想要尝试?” 这个任务已经发布了太久,楚怜既然已经清楚了东林的任务,说不准他正是利用此花免费将隐门弟子编入麾下,为他打生打死,也难怪此花久久不可取得,难怪东林将地点直指雪城,难怪楚怜明知他是魔修却没有将他赶走第二次,林岚笑了笑,七分自嘲,三分冷然,“夫君可当真是好算计。” “与娘子相比,自愧弗如。”楚怜指的是方才林岚大摆空城计吓唬守城人之事。 …… 楚怜本身身为二境武修,身后又有一个雪城的支持,不可强夺,便只能加入军团。 五个人果然被打散重编,但楚怜也没有吝啬职位,将众人放在了合适的位置上,如千玄自身强大又进退有度,就被安排在了副将一职,待熟悉了此地,随时可以升为将军,统领数万之军,然而林岚却没有被一纸文书定下了职位,反而被楚怜带到了校场。 雪城虽只是西域领土的一处边疆之地,可在雪域也是极负盛名的一方势力,广阔的校场上,三十万大军整整齐齐威严肃穆,让林岚对雪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如果说东林是一个隐于皇朝之内的宗门势力,那么雪域就是隐于皇朝之内的国中之国,它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域,也能称之为,雪国。 “众军何在?” “在!” “我等为何而战?” “雪城荣耀!” 气势震天的齐齐一声大喝,叫第一次见到这番场景的人能直接吓软了腿,楚怜拿余光觑了林岚一眼,意外他竟对此无动于衷。 “今天,又有几位其他势力的天才人物暂且加入我等,而我身边这位便是他们的队长,名为曹小剑,出尘下境。” 一下子成为了焦点的林岚:“……”楚大哥,我们这么点人不算什么,还有你介绍的太详细了。 楚怜蕴含着灵力的声音缓缓在安静的校场上空传开:“今日此人带队,命二境武修强闯雪城,而我们的人却真的被其唬住,将他捧为绝世之才,就差开门相迎了,”他的言语中暗含讽刺,让下方几人不禁红了脸,落在林岚身上的目光更是愤恨,“去年,尔等皆知我在雪域之外遭遇一场袭杀,逃亡数里,身边的兄弟死伤殆尽,此事,亦有此人的三分‘功劳’。” 刹那被聚集了仇恨的林岚:“……”夫君,为什么你说的话只有我不懂? “而此番曹小剑为我雪城效力,署副城主,将功折过。” 楚怜偏过目光,一字一顿地道,林岚却分明感受到了下方能吞了自己的目光,直觉告诉他,楚怜让他代理副城主一职,应当不是个美差。 …… 林岚知道这次楚怜许他高官必定没安好心,可他万万没料到这已经不是没安好心就能概括得了的。 军团中对上位者不服的可以通过挑战解决,不过挑战之人的功勋需超过他挑战的人,而目前林岚的功勋为零,当他看到铺天盖地而来的挑战者便没有一人低于他时,在被人潮淹没前,他毫无骨气地躲入了城主府,由于楚怜的吩咐,无人阻拦于他。 “夫君,你也太残忍了。”林岚小脸一垮,直奔楚怜的书案。 楚怜早知他会来诉苦,把笔一搁,扬起了凌厉的眉,“过了这么久,也不见你有什么长进。” “那你就让坐得了这个位置的人来坐呐!”林岚不悦道,平白被人招了三十万的仇恨,让他如何笑得出来。 “你确定?”楚怜低低一笑,不辨雌雄的嗓音不至于太过低沉却也不尖锐,“尔等的目的是成为我的副城主得到那朵异花,从一个兵卒爬上这个位置,东林曾经的弟子可是一个也没能做到,而你则只需要去掉一个代理之名,娘子,我这可是在帮你啊。” 林岚:“……”好有道理。 “可要不是你为我拉了一大票仇恨,我至于被这么多人围殴么!” 楚怜闻言,锋锐的目光似乎要看进林岚的心里去,口中哀婉长叹道:“娘子,你当日一别,我可是被人追杀百里,我这样都能活下来,你不过被人出口气,忍忍就过去了。” “……”听到楚怜的悲惨经历,林岚一时竟不好反驳,小声道,“那时是你让我离开的。” 楚怜:“……”还有这事? 片刻后,想起曾经因得知林岚修魔一事将人赶走,他带了几分尴尬地“哈哈”一笑,道:“这不是不知道你是东林门生嘛,连东林这样的名门正派都容得下你,我岂有那么小气。” 林岚:“……那外头那些人你是不是该帮我解决一下?” 楚怜:“这是对你的磨砺,我看好你,代理副城主。” 听着楚怜刻意咬重的某两个字,林岚眼角一抽,他总觉得要去掉这两个字的路途不会坦直。 又在楚怜的城主府里磨蹭了许久,林岚不情不愿地挪出了大门,一推开门,他一下子瞪直了眼,只见府外三丈开外,整整齐齐地列满了望不到尽头的人,一见到他出来,顿时煞气漫天,齐齐大喝:“来战!” 林岚:“……” 楚怜笔尖一颤,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埋头大写。 “来战!” 林岚被一声彻天的大喝震住了心神,又被同样一声大喝惊醒。 三丈开外的队列之中,所有人的神情都或嘲或讽,连挑衅都称不上,几乎是直截的蔑视,林岚大怒,小袖一挥,气势汹汹道:“战就战,我堂堂曹小剑岂是怕事之人!”他昂首阔步地来到队列边上,绕着圈走了半晌,忽而一笑道,“就从你开始吧。” 队列之中走出了一位出尘下境的武修,这里的人修为境界都比林岚高上许多,着实不是守城将士想以大欺小,实在是林岚的修为太低,这位出尘下境已经是这些人中气息最弱的一位了,撞上了众人不屑的目光,林岚端着一副高人风范道:“不急不急,一个一个的来,迟早有轮到你们哭的时候。” “……” 第154章 血衣无相 雪城的武斗之事均在校场解决,有人挑战新任代理副城主的事风一样地卷过整个校场,小小一方场地硬是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连楚怜也好奇地立于一方平台之上,远远地眺望着这边。 出尘下境是武修的开端,是进步最快的一个阶段,但也有引息千日的说法,与寻常武修相比林岚的晋升速度不可谓不快,不足一年在下境的气息就几乎到了巅峰,可于楚怜这些人的目光而言,着实有些慢了,这还是修魔,若修的是仙,恐怕还得等上一两年,也不知进展如此缓慢,可有其独到之处。 在众人的呼喝声中,也在楚怜好奇的关注下,林岚的重刀与对方的拳头相碰撞,拳上的气血之力被沉重的无锋所破,淌下几滴鲜血,而林岚却一下子被轰到了人群中,四脚朝天,眼白一翻腿一蹬,竟已昏迷了过去。 众人:“……” 楚怜:“……” …… 最近的雪城里被人议论最多的是归来的城主大人,在外遭受背叛,数里追杀,生死一线,可最终反杀追兵,平安归来,是如此的耀眼尊崇强大。 而议论第二多的,则是新任代理副城主,昔日便害得城主被人追杀,如今更是凭借城主重情死皮赖脸地坐上了副城主之位,怯战、避战,被一个下士一拳打晕了过去,自送入副城主府养尊处优,再也不见他露面过。 总之在人们的口中,林岚永远伴随着楚怜出现,众人捧上楚怜一句,就势必要贬上他三句。 “乌月教地处南域边境,虽同在边境但也相隔甚远,他们为何非要进攻雪城?”此刻被所有人认为避而不出的林岚正在城阁之上看着地图,他的身边只坐了楚怜一人。 “或许是雪城发展得太快,西域领主吃不下雪城,亦不敢得罪雪城,恰好雪域也不需要第五域,所以借了乌月族这把刀吧,”楚怜措辞委婉,可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具体原因如何不晓得也罢,只是前方斥候传来消息,明日乌月族会派出一支队伍进行试探,你可有好的震慑之法?” 自楚怜第一遍与他提及时林岚便已在思索对策,此刻沉吟道:“对方大致的实力如何?” “这样的试探,大多是一名二境武修压阵,但若非必要不至于出手,出尘上境和巅峰加起来不会超过百人,余者当是出尘中下境,人数虽多境界听着高倒也不足为患,同等境界他们可远远不及你们这些宗门子弟,不过我想要的是震慑,不一定要杀了这些人。”楚怜缓缓道,林岚盯着地图,他的目光却不曾离开林岚。 “照你所想,我们有三种选择,一是以极快的速度杀了所有人,二是杀了所有一境武修,三是瞬杀二境武修……” “我距离乐天境尚有一线,这不现实,”楚怜立刻反驳了第三种选择,“对方有两名初入二境,一旦我出手,对方也会全部动手,这样战场的影响就太大了。” “那就只有前两种选择了,”林岚道,“倒也未必要真的杀尽这些人,只要让他们认为我们有这种能力便行。” “而且最好能把出战人数和伤亡控制在最低。”楚怜再度补充。 出战人数要少,可又要足够多,毕竟同为一境武修难以凭借几人抵挡千军万马,林岚立刻想到了一个人,计划还没说出口,他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我们这边只出一人,屠尽他们一境武修,你说他们能够安静多久?” “一人?”楚怜一怔,“我们这里有这样的人吗?” …… 优秀的斥候永远是上级手中的珍宝,楚怜派出的斥候数月不曾有过音讯,一旦回复,便是以卧底的身份发出,果然翌日清晨,雪城外便出现了一支由武修组成的军队,这些武修单独拎出来或许平平无奇,可他们一旦聚集在一起,便能爆发出超越总和的力量。 乌月教的人在城外叫阵,一名出尘中境的武修走到了军队最前方,单手提着长枪,等待与雪城之人一战,在他身后,乌月教的吼声震天,城楼上的楚怜望着乌月教军队最后方的那一名男子,深色的战袍干练,在风中掀起衣袂飘扬,那人的眼眸如鹰如隼,在楚怜看去时露出沉沉一笑。 林岚的心头则微微一跳,这种战袍,看起来有点眼熟。 雪城的大门徐徐打开,在乌月教之人轻蔑的目光下,城里不疾不徐地走出一人,宽大的绯衣随着风雪翻飞,黑色的长发仅用红绳随性地束起一缕,松松垮垮,而那张脸上,则覆了张黑色鬼面具,右侧腰间斜斜地悬了把装饰得异常精美的长刀。 看此人的模样,不似是来应战的,倒似是来祭祀跳舞的。 “藏头露尾之辈!”叫阵之人一声冷哼,让雪城走出之人停下了脚步,抬起了那双如重墨描绘的凤眼,漆黑的眸中甚至可见一点清澈的笑意。 不过很快那双眼睛模糊了一下,一道身影从此人身上分离而出,一拳轰向叫阵之人,那人匆忙之中提枪应对,枪杆与拳芒相交,竟是应声断裂。 那一拳气势不减,在那人错愕的目光下直接溃散了他护体的气血之力,在他身上砸出了一个凹陷,再狠狠地砸进地面,随着几声脆响,连大地也承受不住这一拳,飘雪四散,土地出现了蛛网一般的蔓延。 而那道身影站定,同是绯衣黑发,面戴黑色鬼面具,竟与方才自雪城走出那人一般无二。 同境之下,一拳击杀! 那一拳,让乌月教的二境武修感受到了出尘中境的气血波动之力,不过随即,此人的境界再度变得模糊了起来。 乌月教叫阵之人的死亡并非绯衣之人杀戮的终止,后来出现的那道身影继续向大军走来,每一步踏下,总有一道如分身般的身影走出,连同最先的那一人,四散奔向距离最近的敌军。 “你……你是什么人?” 一道惊艳的刀芒闪过,面具下漆黑的眼底泛不起丝毫的波澜,干净得像是雪域圣山下的雪泉,又一人应声倒地,再无了声息。 林岚缓了口气,面具下的嘴巴蠕动,吞下了一颗早已含在口中的丹药……别看他砍得轻松,这每一刀都是越境杀人的一刀,唯有他调动了全部的力量才能做到。 “这些是分身,一定只有一个真身!”一人打散了一个提刀而来的绯衣之人,大声吼道。 “那这是真的……啊!” “啊——” 两道濒死前最后的呼喊相隔了极远的距离几乎同时响起,让许多人一时间闪过了一瞬的怔愣,林岚见机会难得又一次要向身边一名武修砍出,一声兵戈交接的刺耳之音在他身后蓦然响起,他连忙就地一滚躲闪开去,顺便捅死了一个正巧被他撞在了身上的出尘下境武修,而原本他所在之地,一道绯红身影丢下了手中残破的刀,跃过脚边已断了声息的乌月教之人,赤手空拳地向另一人冲去。 那是一位出尘中境的武修,境界还没有方才死去的同伴高,他恐惧得毫无章法地挥着长剑,可什么也没有刺中,身上亦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他微微睁眼,看到了一道渐渐消散的绯衣之影。那人略微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有松到底,心口蓦然一痛,他脸上尚且带着错愕的神情缓缓软倒了身体,露出了身后另一道绯衣之影。 亦真亦假,眼花缭乱,从雪城城楼上往下望去,只见近百个绯红的身影穿梭在军队之中,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直指那不到百个的出尘上境和巅峰武修,但若是顺手,也不介意带走一片低阶武修。 乌月教的军队惨遭屠杀,实在不是他们不强,而是他们已无心再战。 “撤!” 总共也不足千人,二境武修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乌月教之人迫不及待地纷纷后退,而绯衣之人却也不再追杀,近百道身影走到一起,重新化作了一人。 宽松的绯衣在雪中飘扬,漆黑的面具下颌、绯色的衣摆下不断有血落下,滴在他脚下一块尚且洁白的净土上,晕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自此一战后,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绯衣之人在乌月教声名大噪,因绯衣面具之由,被他们称之为血衣无相。 第155章 家中独女 “耶!” 少年苍白修长的手与女子白皙纤弱的手掌击在了一起,林岚和程乐相视而笑,他们身上还穿着那一袭宽松得掩住了身材体型的绯衣,同时也遮掩了他们身上的伤,不过为了这一场震慑,楚怜也是下了本钱,提供了许多恢复效果极佳的丹药,因此伤得倒也不算太重。 方才程乐一直留了一道千幻之身在城关之中,而将另一道千幻之身与林岚一起行动,两人的攻击方式相似且行动迅速,这才乱了乌月教之人的眼,使其退却。 而曾经欲挑战林岚的人没看到楚怜支付的一大笔灵丹,只当这个新上任的代理副城主根本是不想与他们相争故而躲避挑战,实际上只需喊上一个同伴就能妥妥碾压他们,而和副城主一起前来的同伴似乎有四个…… 咽了口口水,这一战愣是叫他们看出了一份心惊肉跳。 …… 入了夜的雪城,浓墨般的夜笼罩着银白的大地,仿佛一卷泼墨山水,听闻雪域的中心有一座圣山,圣山脚下有一方雪泉,而这雪泉的水同样汇入了雪域各地,在雪城之中便有这样一处隐秘之地,被唤作雪池,清透的池水折射着冷冽的月光,蒸腾的白雾丝丝缕缕地飘散空中。 踏入了温暖的雪池,林岚忍不住夸张地长舒了口气,雪池中亦是一瞬间翻腾起了浓烈的血腥之气,不过随着少年整个身子的浸没,雪池又再次沉寂了下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澈见底。 楚怜说雪池有疗伤之效,这话的确不假,不过效果没有丹药那么明显,如果纯粹当作来洗个澡倒是不错。 林岚倚在微凉的池壁上昏昏欲睡,这时,草丛中却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音,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看到了池边一脸愕然的楚怜,不禁好笑道:“夫君,你也要一起来吗?” 楚怜:“……你怎么进来的?” “我就与守卫说楚城主让我来的,他们便许了,”林岚不解道,“今日你与我提及雪池,难道只想与我炫耀?” 楚怜:“……随口一提罢了。” 林岚见楚怜面色古怪,抬手拍了拍池壁,“既然来了就下来啊,雪池那么大,我又不占多少地方。” “……” 见楚怜没有回应,林岚叹了口气,“平日里娘子娘子的叫得亲热,怎么这就矫情了……行了行了,让给你就是了!”他无所顾忌地走出雪池,随手取过外袍披在了身上。 楚怜见林岚半裸着身子大大咧咧的模样,神色复杂:“娘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 楚怜:“在十台山我的确扮了男装唤你娘子,在雪城亦有诸多不便之处,可我好歹是家中独女,娘子,你是不是太奔放了点?” 家中独女…… 独女…… 女…… 林岚:“……” 下一刻…… “啊啊啊啊啊——” “噗通”一声,水花四起,池边的楚怜小小地后退了一步避开飞起的水珠,同情地望着缩着身子从水面下抬起的那张崩溃的小脸,“在雪城我穿的的确是男装,可从没有意扮过男子,这一点我的将士皆知,会许你来雪池怕是因你我称呼让他们有所误会了。” 林岚身心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哭丧道:“城主大人,你家中不至于穷到连一面镜子也没有吧,你看看你的样子,装男人还需要假扮吗?” “……” 楚怜眸光一戾,面色一沉,冷冷一笑:“娘子,我忽然发现还是那天的嫁衣比较适合你。” “……我都被你看光了你还有脸来威胁我?” “被看光的是你所以我的脸一直都在。” 林岚:“……” …… 又一日的清晨,楚怜独坐于城楼上的军机堂中,盯着地图神游,眉心紧锁。雪城与乌月教实力悬殊,而她需要将最终的这一役推迟点,更迟点,这才有了血衣无相的震慑。 一阵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传来让楚怜回了神,抬头见到来者绯衣宽松,墨发披散,只用红绳随性地扎了一束小辫,松松垮垮,腰间悬了把极致精美的刀,面上掩着漆黑狰狞的鬼面具,“让我和程乐师姐去不就行了。” “我说了,此战,血衣无相不需要出现。”楚怜揉着眉心站了起来,欲去城楼上督战。 今日乌月教派了五千兵力,主教亲临,仍是为了一场试探,看看血衣无相是否有那日败军说得那般厉害。 可程乐出尘中境,林岚更是只有出尘下境,纵使他们是东林内如何优秀的门生,越境终究是越境,上一战他们已是尽力而战,哪怕有丹药支持之后也是恢复了许久,若是而今勉力再为的话不提其他,单是丹药的效果就减了三分,拖得久了,迟早被人看出端倪来。 “可是他们就是为试探而来,你可以今天把这五千人打回去,可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这样一来,血衣无相的震慑岂不是根本没用,战事依旧?”林岚反驳道。 楚怜何尝不知道这些,叹道:“可你说过,程乐的千幻之身不超过百道,况且以你这点微末修为……程乐不是每次都能及时救你,而且一点意外都能导致血衣无相的威慑崩塌。” “没有了血衣无相可以另寻他法,总要一试才知道结果,”林岚缓了声音,笑道,“再说,你当初给我们的丹药里不是有榨取潜力的吗,可别说你从没想过让我们服用。” 楚怜没有否认,也不见被说穿的尴尬,“我的确有考虑过,可这种丹药副作用太大,一旦使用,一个月内基本不能再战,不到最后的时刻,我不希望你们服用。” “这话你留着和程乐师姐说吧,”林岚面具下的眉眼略弯,“我已经吃下了,机会只有这一次,你让不让我去?” “……” 楚怜觉得自己能气得背过气去,凌厉的眉眼里沉得似乎能淌下墨来,她怒斥道:“我就不该指望你能为我考虑一回……药效只有两个时辰,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林岚嬉皮笑脸道:“谨遵夫君之令!” 楚怜被他气得不轻,还没消下火来,抬眼就见到林岚一边往外跑一边冲早已准备多时的程乐喊道:“出战出战,快把药吃了!”说着,他自己也一撩面具往嘴里丢了一枚让楚怜头皮一炸的丹药,这种丹药,他只给了两人,一,人,一,枚! “……” 第156章 立威 此刻两军已交战多时,五千乌月教之众如今也不过三千之数,而正在双方略显胶着之态时,一众绯衣之人的涌出无疑更给乌月教之人雪上加霜,可那个坐于大军之后车撵上的女子,却是在此松了口气。 她不怕战败,只怕血衣无相不出来,不过一次试探就引出了此人,倒是显得此人愈发有恃无恐,不知这样的人才为何要相助雪城。 程乐和林岚的境界更加模糊不清,但此刻程乐的战力大约处于出尘上境接近巅峰,而林岚大约为出尘中境,看似修为的增长杯水车薪,可程乐却因此能一瞬化出百余道千幻之身,而林岚更是隐约摸索到了一丝来自体内那具枯骨的力量。 以往与人对战,拥有了魔的骨只让他更耐打一点,他也常借此与人硬碰硬,可在感受到那一丝奇妙的力量后,每使用一分力,枯骨中传来的奇异气息似乎就能填补上这一点疲惫,只是如今这丝力量太过微弱,跟不上林岚的消耗,否则在某一种程度上,可以说他的力量将生生不息。 战场上那一袭袭绯红的身影如此的显眼,也如此的震撼,所过之处几乎无人能够阻挡他的脚步半分,唯有两个下场,一是将千幻之身打散,二是被真身一击斩杀,此人的力量同他的刀一样重逾千斤,每一次落下,必有纷扬的雪伴着猩红的血四下飞溅。 炷香时间后,乌月教之人也看出了血衣无相的意图,他们再不是随意挑选目标下手,每一道身影都向着军队后方的车辇而去,百余道身影亦真亦假,让所有人在命令之下逐渐向车辇所在之处撤去。 林岚早已深入了敌军,他目之所及,除了红衣的身影,其余的但凡是个人一概杀之,他想着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样的杀人如麻,他的手微微颤抖,幅度极小,难以被人发现,可又的确存在,就好像是骨血里传承的祖祖辈辈之人对于生命的敬畏。 被装点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无锋重重落下,微微偏了点,只削掉了那名出尘中境武修的小半个身子,破碎的内脏可怖地流了一地,可林岚却只觉得那人的喊声聒噪,再次举刀斩过了那人颈间……骤然,从背后传来了一阵剧痛。 因长时间杀人而麻木疲倦的意识一下子惊醒过来,血衣无相不可以受伤! 林岚咽下了已经涌到了口中的血,在几乎将他淹没的疼痛中疯了般,无锋狠狠地自下而上挑起,生生在伤了他的那人张口欲喊之前斩碎了他的脑袋,随后,便是去杀每一个有可能看到了这一幕的人。 而林岚的疯狂,在外人看来就好像是一次清场,一次阻截,他的身上走出了另外一道绯衣之影,跃过了被林岚拖住的众人,奔向了三丈开外的车辇。 长刀出鞘,耀眼的刀芒让最后的守护之人拔剑相随,不想剑势未尽,那道身影已是消散了开来。 “不好!”他赶紧折身返回,可抬起的脚步还在半空,一道拳影从天而降,破裂了车辇,震起了漫天的飞雪,而从巨响传出的那一处为中心,雪地上裂痕蔓延,雪层塌陷。 “主教!” 一人自后方一枪捅穿了袭击了车辇的绯衣之影,可那道身影却渐渐消散,甚至全场的身影都主动地渐渐散去,最后留下的,仅有雪城关城楼上那一袭红衣艳烈,迎风飘扬。 原本车辇所在之地,雪花渐渐地落定,隐约间显露出了其中尚且站立着的一道身影,那人的衣着干练,包裹出了一具曼妙的身材,高高束起的长发在风雪中微微凌乱。 待雪尘完全落下,才叫人看清那是一名带着异域风情的娇美少女,平静的面容上仍有三分青涩,而她颈上一枚洁白的玉坠正散发出一圈柔光将她保护在内。 少女不过出尘中境的修为,若非这枚玉坠的保护,怕是此刻早已没了性命。她抬起乌木般温润而冷漠的目光,与城楼上那张漆黑面具下的黑眸遥遥相对。 “撤!” 乌月教的少女一言未发,可自有人代她下了命令。雪城的血衣无相今日拿乌月教主教立了威,即使再打下去,血衣无相怕也不会再上战场,而他们只会是更加丢脸,还不如……暂避锋芒。 …… “楚城主,楚城主,”一下城楼程乐便焦急地抱着林岚直奔军机堂,不意外地被人拦了下来,不过楚怜也已走了出来,“楚城主,距离两个时辰尚有一段时间,可曹小剑他……” 楚怜看去,却见林岚身上的衣袍早已被鲜血浸透贴在皮肤上,甚至衣摆袖口还在不断地淌下血来,除下面具的脸上尚且干净,可少年两眼紧闭,早已不省人事。 “他资质太差,什么灵丹妙药用在他的身上都要打个对折,毒物倒是可以翻个倍。”楚怜将人引进一间屋中,简单地为林岚背后最严重的那道伤口上了药,不起波澜道。早也好晚也罢,这是他本就预料到的现实,如今不过提早了一些而已。 …… 茫然地睁开了眼,那双灵动的眸子微微转了转,最后定格在了床边一道背对着她的身影上,动了一下手指,身体就仿佛耗干净了全部力气似的疲惫,于是她张了张嘴,还好没有很狗血的发出嘶哑不成调的声音,“曹小剑?” “程乐师姐你醒啦?”程乐面前出现了一张迅速放大的俊美脸蛋,让她微微错开了目光。 “你在看什么?” 林岚扬了扬手中的一份图纸,“楚怜说他的斥候传来了一些消息,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的主意。” 程乐对此兴致明显不高,倒是好奇另外的事情,“你是不是昏得比我早,所以醒得也早?” 林岚小脸发苦,“你若是也试试被人一脚踹进水池里,醒得一定不比我慢。” 程乐:“……”你和楚城主这是有多大的仇啊? 第157章 伏击 在程乐能够下地走路之后,林岚再一次来到了军机堂,此次楚怜不是独自在此,立于她边上的是一位长相俊秀的将领,看到直接冲了进来的林岚眉心一皱。 “他是卫锦,随我多年,任何事情都不必避讳他,”楚怜见到林岚走来不禁眉梢一扬,随口提了一句,“你不趁着他们暂时的退避多休息一下吗,之后哪怕能早一步恢复,也好继续靠你扮演绝世高手血衣无相唬人啊。” 林岚无言了片刻,默默地道:“……不是你告诉我乌月教暗度陈仓,问我有没有想法的么,丹药也是此事也是,既然有心,不需要假惺惺地说着漂亮话。” 楚怜:“……”我真的就随口一提你敢信么! “然后呢,你想在落阳坡伏击?”楚怜看着林岚目光停留的地方,嗤笑道,“此地奇险,他们不会毫无准备。” 林岚亦是笑道:“正因为我们都能看出此地奇险,他们才不能确定我们是否会在此伏击。” 楚怜带军多年,似乎明白了林岚的意思,“鬼点子不少,可这毕竟是我的斥候拿生命换来的消息,希望你不要辱没了他的功绩。” “若是能让我亲自带队,保证不辱使命!”林岚拍着胸脯保证道,可一息之后,他便捂着嘴猛咳了起来。 楚怜:“……” 卫锦:“……” …… 落阳坡位于南域之地境内,本该是南域御守雪城的天然屏障,可对此时欲出兵的乌月教而言,则难免有些碍事了,落阳坡极易埋伏,乌月教通过下方峡谷前,非但派出了先锋,还早已命几人占据落阳坡伏击的最佳位点,而如今,这些人并没有发出任何警示,前方的前锋也平安无事。 “小贼,你这样下去……” “闭嘴。” 唐鹏在林岚不客气的回应中默默地咽下了剩下的话,落阳坡上,每个人的身上都覆满了霜雪,浓郁的血腥味早已消散在了飞雪之中,林岚面色惨白得让唐鹏觉得他随时都能背过气去,可少年神色专注,浑不在意身下的白雪被染上了血色。 落阳坡下,乌月教三军谨慎地前行,可直到出谷也未见到有任何风吹草动,只道是雪城之人绕不开前方的军队抵达不了落阳坡,这让他们稍微松了一口气,不想却在这时,坡下狭道外的白雪下突然跃出了无数人影,楚怜趁对方二境武修仍在后方一马当先,刹那间,杀声震天。 “有埋伏,外头有埋伏!” 前方传来的呼喊声让后方之人或进或退,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为将者连忙站出来维持大局,二境武修亦越过众人迎战楚怜,前锋得知后方大乱同样折返,只是当乌月教之军稳住局面时,已有上百条性命陨落在了楚怜手中,这还是因为乌月教之人被狭道拉成了一条直线周围人数太少的缘故。 “楚城主当真好算计!”乌月教的二境武修面色阴沉你得似乎能滴下水来,除了先锋,从峡道里他们只能数十人数十人地出现,在雪城军团的围攻下,几乎是主动送死,可事已至此,哪怕他们这次撤退了,雪城还可以埋伏下一次,下下次,因为血衣无相前线之军士气低迷,这批援军无论如何也要送到。 “四十人为一组,二十人在前,二十人在后,交替攻击,都给我冲出去!”峡道之内,一位出尘上境的武修大声指挥道,有了一个统一的声音,乌月教之众顿时有秩序地行动了起来,仅仅几轮之后,雪城的军团也渐渐感受到了压力,不仅仅因为乌月教有序的进攻,也因为他们只有这些埋伏多日的人,可他们对上的,却是一批批为了这可能到来一战养足了精神的精兵强将。 落阳坡上,有雪城将士见楚怜的优势渐渐消失,不禁对林岚焦急道:“副城主,快下令吧,再不下令前面的人可就要支持不住了。” 林岚目光不动,平静地道:“再等等。” “你会不会打仗,如今下方就是中军,再等下去你想等城主大人重伤吗?”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有一言不合就要招呼人一同冲下去的架势,“也是,昔日你就害过城主大人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你等得了我可等不了!” 那人的话戛然而止,刚刚抖落了霜雪的身躯瞬间僵硬在了那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第一次把目光从峡道上离开的林岚,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可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发出濒死前“嗬嗬”的声音。 一条脆生生的藤蔓不过顶开了白雪冒了个尖,染上了几缕鲜血,又不满地扭动着缩了回去,只在那人的心口开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血洞。 “违抗军令者,当斩!” 慑于血衣无相之威,哪怕此时的林岚还不如一介凡人,哪怕余空刚斩杀了他们的一位战友,雪城之人也没有造反,若是还没打到乌月教他们自己先闹了起来,那才是真正地陷楚怜于不义之地。 峡道之外,忽然有一道身影跃过了交战的双方,刹那冲入了峡道之中,几道青碧如海的灵力在半空中汇聚,他借力一踏,踏散了灵力,以更快的速度改变了方向冲向先前下令的出尘中境武修。 那名乌月教武修显然没有想到有人敢冲入满是乌月教之人的峡道中来杀他,可他的反应也是不慢,将全身的气血之力凝于枪尖,以攻代守。 然而他的眼里映出了一张清秀从容的面容,两根修长的指尖上青碧色的灵力汇集,与他的枪尖轻巧地点在一起,在那名乌月教武修跌落下他所处的那块巨石时,最后看到的景象便是漫天飘散的飞雪,和被踏散了之后又迅速凝聚成几线奔往前方的灵力。 “这宁长欢不愧是核心弟子,竟敢万军丛中取贼首。”唐鹏赞道,可也正在千玄撤退之时,却是变故陡生,又一道身影自远方赶来,冲过了楚怜二人,将千玄拦在了峡道之中,竟是乌月教的另一名二境武修。 “既然来了,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第158章 凯旋 “小贼?” 下方战局渐渐对雪城之人显得不利,余空也忍不住问了一声,不过这次,林岚没有回应,他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让一直注意着他动作的伏击之人立刻打起了精神来。 可那只手却没有着急落下,直到乌月教优势更显,他们以为可以反杀埋伏的敌军而迫不及待地往前冲时,也正是在峡道中最为拥挤,哪怕是武修也难有腾挪的空间时,那只苍白的手掌轻巧地落下。 …… “乌月教本就比我等多了三倍兵力,如今三军前来,而我们需要在城关留下足够的兵力,纵使落阳坡伏击能成,怕也伤亡惨重,甚至不见得能对他们造成沉痛的伤害。”楚怜含笑的眸子带着一种极强的侵略之意看着林岚,似乎这样就能叫她看清了这个少年的想法一般。 “那就让他们聚集在一起再伏击。” “你能让他们听话?” “不能。” 楚怜不再接话,冷彻的眼眸就这么含着三分仿佛讥讽的笑意盯着少年,林岚抬眸冲她一笑,道:“但你能,你的性命,足以让他们为之疯狂。” “我做诱饵?”楚怜沉默了一下,将性命交托在他人的手中,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但她却是好奇少年的打算,“那你要拿什么伏击三军?” 林岚弯了弯眉眼,“闲聊时我听将士们说,数十年前一度流行过的符箓军中也存了不少?” …… 峡道中,乌月教之人不解地抬头,看向空中突然飘落的一把纸符,有人好奇地接了张来看,却见纸符上是个简单且范围不大的剑阵。 这种小型阵法一度在武修界流行过,可因其攻击范围有限威力不强,又因制作粗糙难以同时引动,所以还是渐渐消失了,可此刻看着这几乎遮盖了终年不断飞雪掩住了漫长峡道一线天的纸符,乌月教之军觉得世界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安静过,这是似乎连呼吸和心跳也停止了的寂静。 …… “符箓难以同时引动,分别引动着实作用不强,要把我的性命交给这么些靠运气的东西可不成。”楚怜还当林岚有了什么好想法,闻言,又靠回了椅子上。 “那是你们无能,非此法不成。” “你可知一旦失败,我等伏击之人全军覆灭事小,可让乌月教通过了峡道那么他们就可以长驱直入,雪城关根本不足以阻挡这样的一份力量!” 两人互不相让,林岚瞪酸了眼睛也不能让楚怜退让半分,他不禁无奈道:“血衣无相我不也做成了么,就不能多信任我一下吗?” 楚怜目光凌厉,言辞锋锐,“你可知信任两个字所担负的是一城的存亡,三十万将士的性命,不让我看到你的底气我怎么能轻易将这两个字和它所承担的交给你。” 林岚头疼得揉了揉眉心,楚怜本还在气头上,认为林岚不曾经历战事,太过轻视这份担当,可蓦然,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叫她锐利了眸光,宛如天威般的威压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楚怜尚未踏入乐天境,但她身为一城之主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触及林岚微微抬起的铅灰色的眸子,她心中忍不住狠狠一颤。 林岚此刻的模样,像极了自幽冥爬出的鬼。 “我可以精确地控制每一道符箓的引动时间,这样你可能够放心一点?”林岚的眸色恢复正常,毫不在意地拭去嘴角的血迹。 “可这样,你会……” …… “嗡——” 在极度寂静的落阳坡上空,忽然响起了一道恢弘如同钟声的嗡鸣,但还是能够让人分辨出,这是一道被放大了无数倍甚至因此显得厚重宏大的剑吟,这一刻的沉默,仿佛连思维也要僵滞。 刹那的沉寂后,骤然爆发的剑气纵横,连飞雪也被阻截在了半空,被困于峡道中的十万大军四散而逃,可真正能逃出生天侥幸活下来的又有几人。 峡道在这转瞬之间化作一方血池炼狱,十万之军在那只苍白的手掌落下时便注定了结局,唐鹏和余空也不禁跟着心中抽搐,可林岚却是连眼睛也不带眨一下。 下方的喧闹渐渐消失,落阳坡上数个短距离传送阵陆续发出光芒,将这里伏击的千人也投入了楚怜所在的战场。 唐鹏和余空却看着林岚犹豫了起来,此刻的林岚踏入传送阵无疑是自掘坟墓,林岚却冲他们露出了一道笑容:“你们先去,待双方打完了我再回去。” 唐鹏不放心道:“我们去了用处也不大,要不还是留下来吧。” “说什么话,”林岚眼眸一瞪,“如今我好歹也顶了个副城主的名头,你们要功勋没功勋,来给我丢脸吗?” 两人皆明白林岚这是在赶他们离开,在军团之中,若是没有功勋难以立足,索性这一带的也就只有一些死人了,的确不见什么危险,他们最终还是踏入了传送阵。 …… 雪城打了连月来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胜仗,还胜得极为漂亮,楚怜率领众军沐浴着夕阳凯旋而归,雪城关出城十里相迎。 为了这一场伏杀,由于没有明确的时间,这些人被大雪整整埋了三日,高阶武修便也罢了,可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本就是一个挑战。 “曹小剑呢?”这个计划是林岚定下的,楚怜不免问了守城之人一句。 “副城主并未归来。” 楚怜轻轻蹙了一下眉头,不过东林之人也说过林岚应该要晚一步回来,因此也没太过在意,本就在落阳坡留了一队人,此刻又派了几人前往接应。 可就在三日后的清晨,楚怜见到了归来的众人,却仍是没有林岚的身影。这些人搜索了一整天,翻遍了每一具尸体,踏遍了每一寸落阳坡,却不见了林岚的踪迹。 第159章 乌月族 刚睁开的黑色眸子里还带着三分茫然,就映出了一张带了几许腼腆的笑脸。 “你醒啦,要不要喝点水,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岚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才把目光聚焦在了这张凑得过近的脸上,少女的肤色不如东林之人白皙,而是健康的麦色,长发被高高地束起,垂落的发丝恰好搭在肩头,可爱、活泼,还带了三分野性,这是林岚对她的第一个印象。 “我已经检查过你的伤势了,暂且应该无碍,不过你一介凡人怎么会被灵器所伤,还晕倒在那种地方?”说着,少女微微蹙了下眉头,不解问道。 “太过优秀,总是有人想杀我。”林岚面不改色道。 少女:“……” 林岚轻咳了一声,如今不明情况,他也没有太过贸然,“世家之争,一路被人追杀入南域,护着我的人早死了,也许他们以为我也断气了才让我捡回了一条命吧,让姑娘见笑了。” 少女脑海中立马脑补出了一场关于爱恨情仇的世家大戏,果然这样一张俊脸不该是一个简单的路人甲乙丙丁,她目露同情之色,安慰道:“过去的都过去了,该放手时也要学会忘却,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你再好好休息一下。” 林岚:“……”姑娘,你在脑补些什么? “那你呢?”林岚费力地撑起身子,原本以为是寻常的马车,可四周隐隐约约的阵法和被风掀起的帘外惊鸿一瞥的异兽,让他明白这个女子的身份必不一般,“看你文文弱弱的,去那么危险的边疆之地做什么?” “我去看看故去的族人,途中恰好捡到了你,”少女笑道,天真而纯粹,“开始我还以为是有活下来的族人呢,果然如消息中所说的一样,死了个一干二净,彻彻底底。” 天真,没有警惕心,这是林岚对少女的第二个印象。 落阳坡死的南域之人除了乌月教和雪城军团还能有谁,且又是才得到的消息,乌月教是一方势力,而其核心以乌月族为主,少女一口一个“族人”,看来他是被乌月族人救了,“我名曹小剑,还没问你叫什么?” 少女毫无心机地一笑:“乌姮纱。” …… 走下车辇,眼前是一个宛若村庄一样的地方,可是围过来问候少女的七大姑八大姨无一不是武修,让林岚不禁庆幸他每次上战场时都戴了面具,否则要让这群女人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坑了她们丈夫儿子的雪城副城主……呵呵,画面太美不敢直视。 “小纱,你怎么又带了外人来,这又是本该死在哪个旮旯里的人?” 林岚:“……” “他叫曹小剑,一个落魄的世家公子,”乌姮纱道,“他不过一介凡人,反正村子里人也是越来越少了,不如就把他留下来吧?” 那些女人长叹,“小纱,我们知道你善良,可你别忘了上次带回来的那个雪城之人是怎么害死你的三叔四叔五叔七叔十叔的。” 林岚:“……” “他连修为也没有,没事的。”乌姮纱坚持道,不过那七大姑八大姨似乎也默许了她的说法,不再相劝,反而聊起了一些八卦。 倒真是如寻常村落一般,从她们的对话里,林岚也听出了一些事情,比如楚怜的斥候深入过这里,比如乌姮纱常常救人回村子,再比如,乌姮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小纱,”忽如其来的一道男声让林岚抬眼望去,这一眼让他差点因心脏骤停昏死过去,此人居然是那两个二境武修之一,不过此人的目光也就从林岚身上一扫而过,又回到了乌姮纱身上,“东西已经备好,可以开始了。” “曹小剑,你也来看我的安魂之舞吗?”乌姮纱转向林岚,发出了邀请。 “小纱,他是外人。”又不知第几姑还是第几姨的人无力道。 那个二境武修倒似是习以为常,道:“没事,小纱她既然想,我会看着的。” 林岚:“……”有人过问我的意见了么! …… 一个刚刚还与己方势力在战场上打得热火朝天的二境武修此刻就站在身边,林岚不禁心底发怵,此人冷漠得像个冰块凉飕飕的,林岚只好主动找了个话题:“那个,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二境武修斜睨了他一眼,冷冷一笑:“呵。” 林岚:“……” …… 安魂之舞应当也是祭祀之舞的一种,只见一方高台上端正地摆放着一只盛满了落阳坡下染血黄土的陶罐,而乌姮纱换了一身族服走来,明媚的少女带着肃然冷酷的神色举步走来,一袭暗红的衣袍在风雪中舒展,露出几片飘零的黑色鸦羽,这一刻的乌姮纱,冷漠、无情,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林岚的瞳孔微微一缩,他见过这身族服,难怪乌月教的战袍看起来有几分眼熟,那战服分明由乌月族族服改良而成,而这身族服,曾在江城外出现过,那是林岚第一次执行团队任务,江水城带队,另有沈江涛、李乔、林语、蔡乾,原来那一次与他们相战的,便是乌月族人。 乌姮纱的舞蹈才刚刚开始,可林岚已经看不进去,他的眼中似乎只剩下了那一身招摇的族服。 记得当初江水城说过当时是东林与某一方在江城梅庄交易,而该势力中有人欲加阻拦,可至少如今看来,乌月族上下一心似乎并没有内部分裂的情况,可若说东林是在含糊其辞没有给出真正的消息应当也不大可能,只怕是真掺半。 “去年,尔等皆知我在雪城之外遭遇一场袭杀,逃亡数里……” “娘子,你当日一别,我可是被人追杀百里……” “这不是不知道你是东林门生嘛,连东林这样的名门正派都容得下你,我岂有那么小气。” “……东林曾经的弟子可是一个也没能做到……” 林岚忽然忆起对东林莫名熟悉的楚怜,他几个月前也不在雪域,那么会不会,与东林交易之人正是楚怜,不论做了什么交易,乌月族会前往阻拦也都是情理之中,而东林提供的消息中所说的“该势力”指的是整个雪域,那么这些消息至多只能说太过模糊,不能说欺骗门生。 可若当真如此的话,是不是东林早已知道任务所寻的异花在楚怜手中,楚怜定下的规则,不过是与东林合谋让隐门弟子变相地协助雪城抵御乌月教的进攻,这次派出了三队隐门弟子,也根本不是因为急需异花,而是,雪城危矣。 第160章 化碧 林岚忽然感到遍体生寒,这些高高在上的武修,楚怜也好,徐若清也罢,是不是都不过在借任务之名让隐门门生为他们奔波,明明已经深陷他们的算计之中,可仍是不自知,这种被人操控的恐惧,甚至更甚于面对一个强大的武修。 林岚阖上眸子,深深地换了口气。 可是…… 徐若清有恩于他,他不知道徐若清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从哭人谷那只妖的手中救下了他,哪怕对那个人而言或许是因为极冥花,可救他也是不争的事实,既如此,被算计一回,便被算计一回吧。 “你怎么了?”林岚的神色变化虽然细微,可也逃不过那名二境武修的观察。 林岚平复下了心境,“我在想……乌姮纱是不是还有一个胞姐?” “……?” 二境武修愣了半天,才理解了林岚的意思,“如果不坚强起来冷酷起来,早在亲友尽灭的那一战里,小纱就已经死了,她拿赤子之心面对亲族,拿无情之意面对敌军和亡灵,这是她的生存之法。” “亲友尽灭?” “都是早些年的事情了,后来是村里的人轮流抚养,才有了现在的小纱。” 林岚微微默然,片刻后,又不禁问道:“为何一定要打仗,拓展南域的版图吗?” “四域皆为雪域的一部分,何需争夺,”二境武修嗤笑了一声,否认道,“你从西域而来,可听到过雪城对外的出师之名?” 这个楚怜有向林岚提及,话出口前,他还是迟疑了一下,“雪城发展得太快,雪域不需要出现第五域。” 二境武修失笑:“雪域对外从来不分四域,怎会在乎多一些强大的势力。说是迂腐也好顽固也罢,四域联合守护的,不过是‘传承’二字。” “传承?” 他又解释道:“雪域之人心中都有一处圣地,你虽是西域之人,也当知晓吧?” 林岚不假思索道:“圣山。” “不错,传说圣山通往圣域,每千年降下一份传承,此时便有圣山之主选出圣子入圣山,虽不知此事真假,可无论如何,圣山是雪域圣地,万千人朝圣而来,哪怕只有圣山之主和圣山之子可以踏足圣山。 “如今雪城关的楚城主,却与雪域之外的势力勾结,让外来势力助他一统雪域,而给出的条件,便是让那外来之人染指圣山。 如今我族为雪域先驱灭雪城,固有他人坐收渔利之嫌,可若是乌月族败了,一定会有下一方势力站出来,”二境武修的眼中是仿佛亘古不变的坚决,他声音低沉,目光炯炯地看着乌姮纱的安魂之舞,一字一顿地道,“不计代价,必覆雪城!” 如果之前的推测无误,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外来势力便是东林,只是此人说楚怜想一统雪域,林岚倒不觉得楚怜会有这样的野心,恐怕其中还有他解。 不过说到底,这场战争已是无可避免,这是一场传承之战,一场信仰之战,一场守护心中最后一片净土的一战,此战,不容退却,只要雪城不灭,雪域将前赴后继,永世无休。 “阿嚏!”林岚愣了一下,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生病的感觉了。 二境武修偏过目光,这里尽是武修,他倒也忽略了这个少年孱弱的凡体,“要回去吗?” 林岚想到方才问到的名字,缓缓勾起了一丝傲娇的笑容,“呵,我们回去吧。” 二境武修:“……” …… 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凭着凡人的身份终于得到了一次充分的休息,林岚餍足地睁开了眼,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 “……曹小剑,你醒醒吧,都怪我考虑不周,你还没恢复就让你去看安魂之舞,化碧他一点也不走心都没照顾好你……”埋在被褥上的少女梨花带雨,连窝在里头的林岚都似乎感受到了一阵潮气。 林岚:“……”我只是睡了一觉,怎么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他忽然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回头一看,微微松了口气,还好,看乌姮纱这架势,林岚还以为他躺在棺材里了。 “你醒啦,太好了,我去告诉化碧不用面壁思过了!”乌姮纱还不等林岚开口,脸上还带着泪痕就雀跃地奔了出去,可林岚怎么看都觉得这更像是被甩了的小情侣……咳! 等等,化碧,化碧是谁,应该不是那个人吧? 可当林岚看到随着乌姮纱一同面无表情地步入屋中的那个二境武修心中直抽搐,因为他一个“凡人”,姑娘你让一个二境武修去面壁思过? “让……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什么事。”在化碧自带的低气压下,林岚觉得说话也不利索了起来。 化碧心中的郁闷林岚不清楚,可单单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也足够渗人,“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这是朋友间的客套话!”乌姮纱直接将化碧的话顶了回去,随即又蹲在林岚床边小声道,“别管他,他总是这么木讷得像根木头,这些天你好好休息,等恢复后要是想离开可以随时离开,若无处可去也可以留在这里……” “小纱,族长找你!” 乌姮纱的话被一道呼喊声打断,她快速地向林岚说完了最后的话:“你要是留下,我可以教你修炼,毕竟如今风起云涌动荡不安,恐怕很难找到宁静平凡的生活了。”她一说完便匆匆离开,林岚甚至都来不及问些什么,比如,为何待他如此特别。 “对了,化碧,这次可要好好照顾曹小剑……我真得走了!” 林岚看着屋门边上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乌姮纱:“……”求你把他也拖走吧,我不要人照顾,真的只是睡了一觉。 可惜无人理会林岚心中的呐喊,于是残酷的现实便是,化碧与林岚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有喝的吗?” “……” 片刻后,林岚受宠若惊地从化碧手中接过茶水,不禁问道:“你没有姓氏吗,为何会叫这个名字?” “除我之外,乌月族还有一名二境之人名为如愿,我和如愿皆为小纱所救才有了今日成就,”化碧平静道,“我们可不是那些忘恩负义的雪城之人,小纱给了我们新的名字,便意味着彻底与我们的过去告别,无论曾经屈辱、为恶、仇恨、茫然都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仅仅是如愿和化碧。” 如愿,得偿所愿。 化碧,碧血丹心。 乌姮纱为这两个重生之人取下这样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祝福。 第161章 战役 林岚没有想到他会在乌月族一待半月有余,在伤势刚恢复之时,他表现出过离开的意愿,可乌姮纱更明确地表明了会将他送入南域尚且安定的地带,于是林岚只好留在乌月族,跟随化碧学了几套枪法,终于在这一天找到了机会请求前往战场。 刚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化碧眸色晦深,却依旧面无表情,而乌姮纱则显得十分惊讶:“你是不喜欢这里吗?” 连日来的安定似乎让林岚并未多想,笑答:“这里很好,但我不希望一直被人供养着。” “我明白了,”乌姮纱点头,“可你得想清楚了,战场上不会不死人,也许是我们,也许是你。” 在这些日子里,林岚凭借偶然听到的只言片语,也推测出了雪城如今的形势不容乐观,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雪城身后的东林太过遥远,而乌月教的背后,却站着整个雪域,哪怕只是为了这次任务的成功,林岚也是要回去的,“我自然是清楚的。” …… 一眨眼,耳畔的杀声依旧震天,他穿着乌月教的战袍,杀红了眼的雪域之人如今上个战场都要抱着必死也要多带一些人陪葬的信念,自然不会细看敌人的模样,而林岚手中执枪,依仗的只有精湛的枪法和魔修的躯体,当第一个雪城士卒认出他时,惊愕得直接怔在了原地,而林岚身上也早已又布满了伤痕。 “小纱,你怎么又带了外人来……” “小纱,我们知道你善良,可你别忘了上次带回来的雪城之人是怎么害死你的三叔四叔五叔七叔十叔的……” “小纱,他是外人。” “……我和如愿皆为小纱所救才有了今日成就,我们可不是那些忘恩负义的雪城之人……” 林岚知道军队中一定有乌月族人,也知道总有几双目光有意无意地从他这里扫过,无论如何,他只是为了东林任务而来,并没有站在某一方,乌姮纱捡回了重伤的他,他亦不希望乌姮纱为此再遭到诟病,于是在那名士卒愣神之时,他主动迎上了那柄剑。 雪城士卒愣愣地扶住林岚软倒下来的身体,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惊呼声被淹没在了战场的喧嚣之中,唯有林岚听得清楚:“副城主!” “把我放下吧,”林岚言语中依然是含着笑的,“我的‘尸体’可就靠你们保护了。” 只是区区几个士兵如何护得住他,战区不断被敌军逼着转移,这么几个知道了实情的士卒或是死亡,或是离开了林岚的视野。 只有亲身体会过,才知道此刻的雪城已经落到了怎样的境地,尤其是取得异花无望,另外几队隐门之人早已离开。 林岚眼看雪城节节败退,自己又要陷入乌月教的军队,赶紧取过尸体上雪城战袍,往身上一披就跟随大军一同加入了战斗,且战且退,认出了他的雪城士卒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杀得更加欢腾,可这一点的变化在整个战场中掀不起任何波澜。 然而在雪城颓势渐显之时,乌月教却鸣金收兵,大军如潮般的撤退,好似这一战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击垮雪城,但至少对于此刻的雪城,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 林岚随大军撤入雪城关后,直奔城楼而去,不过这一次楚怜却不在这里,他又转而冲入了城主府,那些守卫的士兵并未阻拦,似乎早已得到过吩咐。 城主府内,楚怜正好关上一个木匣子,看到林岚长发凌乱,大敞的雪城战袍下另有一身乌月教战袍,不禁哂然,“难为你还记得回来,在战场上装死的感觉如何?” 林岚略微不悦,道:“救我之人也救过你的斥候。”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为人家考虑的,”楚怜轻描淡写道,“明知是我的斥候还要带回去,那是她愚蠢。” “要比聪明,还真没有几个人比得过你。” 林岚话中反讽的意味不加掩饰,让楚怜的笑意一顿,晦深的目光缓缓落在了林岚的身上,“人心,从来都是最难看透的,有许多事许多人并非仅有你看到的这一面,此番若没有乌月族相助你就活不下去了吗,不过换成被人带回雪城而已,况且乌月族为什么不救别人,偏偏救了我的斥候和你,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去懂?” 林岚不再接话,反而一伸手,道:“我要的东西,可否给我?” 楚怜偏着眸光笑了笑,“你可还不是我的副城主。” “原来如今的雪城还在等待它的副城主吗?”林岚轻嗤道,“给我。” “很快就能给你,”楚怜收敛了眉眼间的笑意,道,“还有最后一役,结束后我就给你。” 楚怜既已经这么说了,不到这所谓的最后一役结束怕是不会给的。 林岚收回了手,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那个匣子,不过不说匣中之物是否是他所需之物,单单楚怜的修为摆在那里,也让林岚绝了抢夺的念头,“最后一役,你要怎么打?” 楚怜缓缓勾出了一抹掩饰不住的笑容,“让乌月族,倾覆了这座城。” 第162章 献降 雪城的天空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么一种颜色,灰蒙蒙的混沌,仿佛是另一片空间,而纷纷飘雪便从这片混沌而降,雪落千年,寒浸天地,勿论人间悲喜苦疾,勿论势力更迭变换,勿论雪国沧海桑田,纷扬连绵,无休无止。 乌月族仅存的二十余人便隔着这片永世不歇的飞雪遥望好似冰雪雕砌的雪城关,而他们之间,是蔓延入了百里飞雪中的无尽乌月教众,与如玉白雪截然不同的深色战袍似让这方天地也沉重了起来,提醒着雪城兵临城下,他们已无退路。 数十万的大军肃穆,寂静得都能听到风吹雪的声音和那一道道呼吸之声,在这片安静之中,城门开启的声音愈显沉重,传到了后方乌月族人耳中还是那么清晰可闻,看到灰蒙蒙的天地间唯从城中走出了一人,乌月族主教在这时也走出了车辇,迎着风雪站在车辕之上,眯起眼看向走出了城外的那一人。 宽松的白袍和披散的墨发随着长风飘舞,额间系的白色额带留出极长的飘带同长发纠缠飞扬,飘飞的衣摆下,一双玉足赤裸,一步一个脚印,陷入了松软的白雪,染上了雪下掩盖了的无尽鲜血,楚怜双手捧着的是林岚昨日见过的那个匣子,她开城献降,那么匣中之物自不言而喻。 不想背弃了雪域传承,与乌月教纠缠了许久的雪城城主竟是一介女子,回想她在战场上的英姿飒然,竟是无人能够觉察。 可无论于此还是于她的献降,站在车辕上一袭族服的乌姮纱都不泛波澜,坦然受之,这是预料之中的倾覆,可她那些失去了的亲朋好友,却是为了这一场注定了结果的战争彻底消失在了人间。 十万之军开道,这股力量足以碾压雪城残存的势力,乌姮纱坐于车辇之中带领乌月族人进入雪城之时,出于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楚城主的那一点好奇,让她从被风带起的轿帘中向外看了一眼,恰好看到楚怜抬起的锋锐凌厉的眉眼,和唇角泄出的一点笑意,轿帘落下,一切快得仿佛一场恍惚。 “停下,”车辇里传出了乌姮纱冷酷无情的声音,“让楚城主把东西呈上来。” …… 与此同时,入了城的十万大军几乎同时怔在了那里,雪城之中,最高的城阁之外,有且仅有一人站在那里,他一身宽大的绯衣,面上戴着漆黑狰狞的鬼面具。 半月不见,可随着传言,血衣无相之威却是更加深刻地印刻入了众人的心底,这是一个能以一己之力屠杀千百将士的存在,也是一个能在大军之中威胁到主教之人,更是定下落阳坡之计,截杀乌月教十万大军。 城阁上的血衣无相微微振袖,面具底下传出了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众军何在。” “在!” 一声震天撼地的齐喝,让十万乌月教之军顿时一惊,他们把目光都放在了血衣无相的身上,竟是没发觉周围不知何时已围满了雪城之军。 “我等为何而战!” “雪城荣耀!” 突如其来的大战让刚刚为两声大喝震慑了心神的乌月教之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三面都是雪城之军,似乎唯有撤退,可后方还堵着数万人,何况雪城城主如今可就站在城外。 “撤什么撤,雪城城门已开,城破便在今……”这名将领的话戛然而止,四散的青碧灵力竟比纷扬的大雪更为美丽。 灵力一顿,似受到什么召唤一般复又凝聚,可这一次却不是成为了千玄的踏板,而是加诸于一柄长剑之上,被千玄用力掷出,长剑似是破开了长空,眨眼间已出现在了乌姮纱的车辇之前,不过车辇右侧那人骤然跃出,一掌拍落长剑,几个起落,已与千玄交上了手。 果然,两名二境武修不会离乌姮纱太远,这一切说来话长,但此时正是乌姮纱让楚怜呈上匣子,楚怜刚靠近车辇被车辇左侧一人拦下之时,便有了前方的那声大喝和一柄飞来的长剑。 楚怜掌心灵力吞吐,震碎了木匣,两柄弯刀在手,她脚下冰霜蔓延阻拦车辇左侧之人,她则欺近乌姮纱,乌姮纱身上有防御灵器楚怜早已知晓,因此她一上来就倾尽了全力。 可出乎意料的,就像牛刀用在了杀鸡上,取走乌姮纱的性命根本没费多少力气,这个乌月教的主教在她手中同寻常的出尘中境武修没有什么差别,楚怜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她以为的另一名二境武修,可那人早已化作了一具冰冷脆弱的雕像,破碎了一地。 曹小剑! 楚怜心中一惊,想到了另一名二境武修的目的,她正要前去救援,不料乌姮纱口中一边向外涌着鲜血,一边死死握住了楚怜的手腕,任由弯刀在她的腹中肆虐,与此同时,她颈间的坠子发出了越来越明亮的光芒,温度也随着光芒逐渐上升,似乎其中酝酿了一场天火。 乌姮纱笑容血腥,道:“楚城主可是忽略了,乌月族主教不过是乌月教信仰的中心,只要乌月族的根在,主教随时都可以换人?” …… 几乎在楚怜袭击乌姮纱的同时,也有一人长枪破空,直指林岚眉心。 林岚修为暂封,可刀式仍在,惊艳的刀芒一闪而逝,将那一枪挑飞,可枪尖上吞吐的灵力依旧划破了黑色的鬼面具,面具下苍白的下巴上,一滴血珠凭空坠落,打在了本就绯红的衣襟上,消弭无踪。 清脆的裂声哪怕细微,可依旧被化碧捕捉到,那张鬼面具终于坠落了半边,露出了其下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庞,另外半侧面具难以独自支持,随后落下。 化碧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少年,嗤笑道:“我说你怎么非要来战场,看来早就和雪城串通好了。” 林岚不语,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一个飞奔而来的白影,那是楚怜,她砍断了乌姮纱的双手离开车辇,就在她离开的刹那,她身后的车辇,迸发出火焰滔天。 “小纱她知道你们并非雪城之人,她想着如果雪城注定覆灭,她希望你们能活下来,只可惜,你们这些雪城的走狗,竟是宁愿和雪城一起赴死也不愿把忠诚留给乌月族,”化碧神色愤恨,却是笑了起来,“小纱放了你们一命,可如今她已经并非主教了,那么乌月教要杀你们,可再也不是她阻止的了的。” 林岚的眸子动了动:“我们?” 化碧微微一愣,神色古怪,讽笑道:“你回雪城也有些时候了吧,怎么,你的朋友曾经来找你,楚城主没有和你说吗?” 朋友? 林岚亦是一怔。 是了,这次自回城后他直奔楚怜而去,也没去见东林同门,千玄在与如愿交手,程乐也许还不到可以出战的时候,那么余空和唐鹏呢,他昨天早晨归来,却至今不见程乐与他们二人,若当真如化碧所说,那他们如今,难道还深陷乌月族中? 亦或者是…… 第163章 倾覆 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与林岚没了关系,他眼中只剩下了一个人,一个只有作此时打扮才有点像名女子的雪城城主。 是不是在这些人的眼中,他只有被利用的价值,林岚自嘲般地想到,他不信他带来的队友出了事楚怜会毫不知情,可她什么都没说,任由他们送死,一边又诱劝他继续扮好血衣无相,扮好她手中的棋子,若是死了便也就死了,若还有气,便可以继续榨干最后的价值。 不知是否因为林岚眼底的愤怒与杀意太过赤裸,楚怜触之,竟是忍不住心头一颤,略生迟疑,可就是这点的时间,化碧再度发难,他是二境武修,逼着林岚上了城阁的楚怜可有考虑过这般情况,可有想过叫林岚拿什么去挡?! 一片血光迸溅迷乱了眼,将林岚从对楚怜的愤恨中拉回了神,在他的身前,是另一袭绯衣,另一张同样的鬼面具,另一个血衣无相。 “程乐师姐……”林岚不可置信地呢喃,全身似被抽干了力气般接不住程乐软倒下去的身体,抱着逐渐在雪中冰冷的尸体,一下子跪坐在了血泊里,他面前的化碧甩净枪尖上的鲜血,步步紧逼。 两把冰寒的弯刀交错削来,化碧弯腰闪躲,可刀锋仍是削断了他的几缕长发,楚怜趁机跃过化碧,一把抄起林岚飞奔离开,“撤!” 撤?还能往哪里撤? 乌月教之军不解,不想楚怜话音刚落,千玄和几名雪城之人立即脱离战场,而余者却半分没有撤退的意思,反而更加疯狂地冲锋,只求深入乌月教之军的腹地,周围尽是敌军,那么再也不用顾忌伤到同伴了。 “不好,快退!” 然而乌月教将领的话已经湮没在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强烈的冲击带着雪城都微微晃动,堆积了千余年的雪地龟裂、崩塌,整座仿若冰雪巨龙般蛰伏于雪域西部的雪城此刻就像塌陷的沙雕一般纷纷瓦解,将惊呼声、喝骂声、哭喊声统统掩埋。 雪城的倾覆,既在预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但后世之人再见这片废墟,永远也不会忘了这片皑皑白雪下掩埋的数十万枯骨,这是一场传承之战,本无对错,却避无可避。 …… 雪城与乌月教的战争结束在了雪城关的倾覆之中,可追杀与战斗并没有因此结束。 楚怜带路,千玄背着林岚和几人一同紧随,中途会有人陆续离开,然而追杀而来的化碧和如愿皆视而不见,对他们而言,无论雪城残存了多少,只要楚怜死了,只要没有了血衣无相,一切终将湮没于历史。 追杀到了最后,仅仅只剩下了楚怜、千玄和林岚时,三人却停下了脚步,落于一片树林之中。 化碧和如愿同样止步于三丈开外,实际上化碧和如愿的修为还要略低于千玄,可他们之间差距都不大,相互间也许可败之,但楚怜没有把握杀之,对她而言也是作如此想,只要这两个人死了,乌月教即使没有覆灭,也注定无法兴盛。 “曹小剑,曹副城主,小纱待你如何,楚城主待你如何,你依旧要站在雪城的这一方吗?”化碧出言挑拨,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有一点讥讽的笑意。 “聒噪,”林岚抬起了沉沉的目光,冷然一笑,“我还不至于弄错杀害了我朋友的是哪一方。” 化碧眸光闪烁,道:“你的朋友可还没死,只是被我们看管了起来,我说过小纱想放你们一命的,你若想见,和我们回去。” 乌月教早已打探清楚,血衣无相便是雪城副城主,而血衣无相的威慑,以及落阳坡的伏击,皆是副城主一手策划,一力促成,乌月族不在乎林岚如今修为低微,只求拉拢,或是抹杀。 林岚心中闪过一丝动摇,余空和唐鹏是他在东林最先认识的朋友,他们能为救他以身犯险,他自然也不会推脱,可问题是,化碧与如愿的话可不可信? “杀!” 一个字轻盈却果决地落下,树林中顿时出现三名二境武修和六名出尘巅峰之人,九人配合默契,本就是偷袭出手,还招招致命,化碧和如愿才撑过两息便已支持不住,林岚眉心一蹙,他分明还未做出决定,可楚怜却根本不在乎那两人的生死,“千玄!” 楚怜一袭白袍飘扬,骤然挡在了两人面前,凌厉的眉头一扬,她缓缓绽开了一个凉薄的微笑,“余下之事,不必你们动手,雪城已逝,这花也不需要了,便给你吧。” 她的手中有一方木匣,木匣半开,里头有一朵宛若冰雪雕成的异花,的确是东林颁布的任务中所描述之花,而在楚怜身后,九人同时收回灵器,在他们的围剿下,化碧和如愿渐渐失去了呼吸,他们的身下汇成了一片艳丽的血泊。 林岚拿沉如深渊的眸子盯着楚怜,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泛不出光彩,他偏头一笑,道:“那我的朋友楚城主也该用不上了吧,能把他们也还我吗?” 楚怜不答,只是端着木匣沉默,目露复杂,林岚却不管不顾,一把扯过了她的衣襟,嗓音低哑,神色凄徨。 “还我啊!” 第164章 如愿 “乌月族虎狼之地,你们可想清楚了。”乍闻余空和唐鹏竟想去乌月族寻曹小剑之事,楚怜目光一凝,偏过锋锐的眉眼来。 唐鹏与余空对视了一眼,不改决心,“毕竟那日是我们丢下曹小剑在先,把他寻回自是必然。” 楚怜不希望在这种时刻有任何意外打扰到她,可林岚等人终归是东林门生,本不该被卷入这场纷争,那时的楚怜想到,若借此让他们自己行动,远离战场,是否会安全许多? 然而她依旧出言提醒道:“以我斥候昔日的状况看来,曹小剑未必会有性命之忧,反倒是你们的出现恐怕会给他带去变数。” “我们会仔细行事的。”余空答道。 看两人怎么都是不会松口的,楚怜叹了口气,“前两天我刚派了宁长欢离城执行任务,我差他人与你们一起吧。” 余空听出了楚怜语气中的些许无奈和迟疑,他恐一起行动的又会是如落阳坡埋伏时那般不顾大局之人,人心隔肚皮,没了楚怜约束是来帮忙还是麻烦都不一定,于是他道:“这是我们任性的要求,所以楚城主不必为难,我们二人前往即可。” 楚怜没再挽留,“我会让前方之人关注你们,如遇危险,他们会为你们拖延时间,一定要头也不回地逃,可明白?” 两人皆是心中微动,唐鹏不善言辞,只有摸着脑袋傻乎乎地笑着,余空执礼代他道:“楚城主之恩,必铭刻于心。” …… 陈设简单的木屋里,发丝花白的老者背着手听完了乌月教之人的汇报,他的上半身被埋藏在了阴影里,久久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挥了挥手斥退了那人,干涩的唇瓣开合,发出了一阵喑哑的声音,他对着屋角更深的那片黑暗道:“你都听到了吧,十万大军无人生还,是真正的、字面上意思的无人生还,如此,你还要留着他吗?” 那片阴影里传来了一道极轻的脚步声,一头长发高束的少女坚定地看着老者:“他既能为雪城所用,若知其所需也必可为我们所用。” “如若不成……” “纵使不成,留他在此,于我们无害,还可断雪城一臂,又有何碍?”少女温如乌木的眸子在此时绽放着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彩,老者与她对视良久,沉沉长叹。 “那今日闯进来的两人……” “暂且关押吧。”乌姮纱知道若再让族人将那两个人好生招待,族长怕是能气得当场去逝,只好妥协道。 老者摇着头:“你可知你这是在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乌姮纱决定了的事,很少有什么理由将其改变,只听她轻如鸿羽的声音从那片阴影下传来:“若曹小剑当真再度与我等为敌,我自当以死谢罪,以慰军心。” …… 久久凝视着修长指尖夹着的那张字条,灵鸟仍站在窗沿啄梳着灵光流转的羽翼,偶尔蹦跳几下,一对湛蓝的眸子时而不解地看向窗边这个苦恼的女子。 “卫锦!” 一道身影闪入屋内,楚怜指尖灵力吞吐,字条便化作了齑粉消弭无踪,灵鸟歪了歪脑袋扑腾着翅膀跃上了楚怜细长的指腹,湛蓝的眸子又跟随着楚怜的目光一同望向了半跪在地上的那个男子。 “我离城几日,城中事务由你暂代。” “城主不可!”那个名为卫锦的男子大惊,迎上楚怜冷冽如雪的目光,他又忙低下头去,“关键时刻不容有失,末将恐……” “我十日必归,计划早已展开,势已不可挡,直至灭城之日,我在与否已无关紧要,便由你暂理城中军务……” “城主!” 楚怜居高临下,眉眼锋寒,补上了最后四个字,“此为军令。” 卫锦目露不甘,可他唯有咬牙应下,“末将领命。” …… 眼中的黑暗渐渐褪去,与视野一同席卷了脑海的画面是昏迷前的记忆,一瞬间的混乱与疼痛让唐鹏轻哼了一声,他的身下是冰冷潮湿的石板,余空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唐鹏正想挣扎过去看看余空的情况如何,这时身下的石板却清晰地传递来了一阵不屑于掩饰的脚步声,他心念一转,再度阖上了眼装作昏迷未醒。 “大人,闯进来的就是这两个人了。” 下一息,唐鹏只觉得他被一股强大到恐怖的气势锁定,就像是被盯上了的猎物,只要一动,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他唯有僵硬着身子继续躺着。 “辛苦你了,下去吧。”另一道的声音是意外的悦耳,语气中带着浅如春风的笑意,听在唐鹏耳中,轻易化了那种悚人的气息。 待此地只剩如愿一人时,他看着倒在地上昏迷的两位少年,温煦的眸子逐渐晦暗了下来。 他是为了乌姮纱一人而活下来的,他希望他能够一直如乌姮纱所愿,然而那个站在高处的少女丝毫不顾行差踏错后坠入高崖的后果,她尽力拯救着每一个她认为值得被救之人,唯独不曾救助她自己。 有些事乌姮纱不愿去做也不忍去做,那么为了她,也只有由他们来完成了吧,只有这样,才能让乌姮纱如她所愿那般做她想做之事。 “你们,”如愿缓缓拔出长剑,指向了唐鹏,“不该卷入这场纷争。” 为长剑所指,唐鹏连大气也不敢喘,他能感受到剑锋的寒冷,有如如愿冰封的温旭。 “锵——” 如愿看到挡下了他的长剑,和握着剑的少年颤抖而愤怒的目光,他心中不曾动摇分毫。 方才他不知少年已醒,故而剑,只是寻常的剑,而此时,但见灵力吞吐间,少年掌中的长剑应声而裂,宛如朽木,没有丝毫相抗的可能。 唐鹏起初只觉得剑身上传来的力量太过巨大,需要他拼尽全身的力量去抵挡,可蓦然手上一松,他尚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直直地撞向了如愿的剑。 “生!” 唐鹏与那把长剑之间一瞬便布满了无尽绿色,看似脆弱的藤蔓破碎了坚硬的石板,可只给如愿带来了些许出乎意料,眨眼间,藤蔓也如长剑那般寸寸断裂,然而趁着这一阻的时机,唐鹏的衣襟被人一把揪过,“还不快逃!” 原来装昏迷的,不只是他。 余空以药浴堪堪算是渡过了一境,虽然能够勉强承受灵力,可身体素质却连唐鹏也不如,唐鹏拉着人跑出了一小段距离,见余空实在喘得厉害,忍不住小声埋怨着背起人继续跑,所经之处,石板塌陷,地刺丛生,仍是不忘给如愿留下一些阻碍。 “你们莫非以为自己还有离开的机会?”仍站在原地的如愿偏过头一眼看来,而下一刻,他便出现在了余空和唐鹏的面前。 长剑上灵力流转,映亮了如愿清澈的眼眸,唐鹏为其气势所慑呆滞了一下,危急之际,余空的目光骤然变得空洞而茫然,一把压下了挡住视野的唐鹏的脑袋,他的眼底泛出了一点绿意。 盎然的生命气息随着什么的消逝蓦然充斥在了这片空间里,五丈之内,地底那些无数沉眠的生命似是受到了什么感召破土而出,万木复苏,浓郁的生机让被如愿斩断的藤蔓裂口蠕动,瞬间绽出新芽,再度形成阻拦他脚步的武器。 唐鹏在万木的指引下背着余空迅速离开,他目中为余空之强大的惊讶还来不及退去,就觉得肩头蓦然一重。 “喂,你现在可别掉链子啊。” 余空听到了唐鹏的声音,缓缓地睁开了眼,眼眸干净清澈,他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微微怔了一下,随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仿若叹息般低喃了两个字:“莫情……” “余空?”唐鹏有些担心。 “我没事。” 第165章 雪羽 “族长,听说您找我?” 总是藏身于阴影庇护下的老者咳声不止,许久,才终于顺了口气,在化碧微微皱眉之时,道:“雪城城主离城了,随行十三人,尚不知境界修为,此刻正朝着此处而来。” “为了那两人?”化碧嗤笑了一声,“想不到一个曹小剑,竟接二连三地引出这么多的人。” 老者缓声道:“稍后你与如愿交代一声,小纱既然想要那个人的忠诚,我们不妨让她高兴一次,帮她一把。” …… 灰蒙蒙的天空一刻都不曾停止飘雪,唐鹏躺在松软的雪地上大口喘着气,不远处的余空抓着雪地向前爬出了几步,然而额上流下的鲜血已经凝固成痂,模糊了他的视野。 区区两个武修界的新人,竟是在他的手下拖延至今,如愿轻轻蹙眉,怕两人仍有后手,于是不再轻敌,剑光如练,灵力如瀑倾泻而下。 “大……大人且慢!” 如愿停了手,偏着头望向来人,若非来者是他信任的下属,他也不至于毫无防备地让他近了身,让他有机会递出那把封存了二境武修一击之力的刀。 如愿一下子睁大了眸子,冰冷的寒气随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剥夺了他的反击之力,他抬眸看向那张熟悉而扭曲的脸庞,那个他曾经给予了无限信任的人口衔血腥的笑容,放肆又猖狂。 “城主大人说,想请大人死上一次。” …… 我会让前方之人关注你们,如遇危险,他们会为你们拖延时间,一定要头也不回地逃,可明白? 蛰伏多年,此人本不该暴露于此刻,唐鹏和余空忽然意识到,他们虽不想累及雪城,可自任务开始的那一刻起,他们已经与雪城紧密相连,无论愿意与否,他们只有为雪城挥刀,或被乌月教斩于剑下。 ……然而此事,为乌月族所救的那人可曾明白? …… “如愿!” 一柄长剑划破长空,剑尖点在了那人手中脆弱的刀身上,封存的灵力失去了载体,在那人手中提前释放,那人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座冰雕,被雪域的烈风一吹,散碎成了漫天飞雪随风而逝,而如愿的面前,自有化碧护他平安。风雪过后,化碧眸中冰寒,反手拭去唇角的一缕鲜血。 …… 飞雪纷扬,欲迷人眼,然而一点寒芒乍现,准确地破开风雪刺入了那片枯黄的落叶,林岚挑着串了一片树叶的长枪兴奋地向化碧挥了挥手。 “如何?”少年雀跃得已经按捺不住兴奋。 “不如何,”化碧面无表情,“知道为何手执长枪可以以一当百吗,直来直去并无不可,然长枪刚中带柔,你更应该去感受它的每一丝震动。” 说着,化碧接过了枪,又一片枯叶从他面前飞掠而过,他目光微凝,一枪刺出,似乎与林岚方才的动作并无不同,可他却没有惊动一片飞雪,而枯叶已是四分五裂,被卷过的长风带向了远方。 “咳咳!” 林岚一下子回过了神,隐约嗅到了一阵血气的腥甜,“你受伤了?” 化碧闪动了一下目光,“只是旧疾。” 林岚又尝试了片刻,乌姮纱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曹小剑,我七姑八嫂烧了一桌子的菜,问我们要不要去吃点!” 进食还是必需的,林岚收了枪,笑着应下,在他的身后,化碧眉梢一挑,抬头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在无人见到之处,唐鹏和余空震惊也沉默地看着与乌姮纱和化碧谈笑风生的少年。 “怎么不向你们的同伴求救,也许小纱一时心软就放过你们了呢?”如愿站在他们身后笑道,“他害你们生死不由己,可如今,他的生死皆系于你们一念了。” “你们敢动小贼一下,我就……” “就什么?”如愿笑问。 余空按住了恼怒的唐鹏,神色冷漠,“你们保他平安,我们便为乌月族而战。” …… “城主,你先离开吧。” “城主,快走,不用管我们……” “……” 寒彻了骨髓的风卷起楚怜身上披着的白色斗篷,她把视线从千辛万苦救下的唐鹏和余空脸上移开,抬头看向了灰暗的天空,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她手中的剑则毫不迟疑地轻易收走了两人的性命,随着两道呼吸的渐消,两张仿若人皮的面具分别从他们脸上脱落。 “南国巫术。” 楚怜摇头叹罢,孑然立于雪崖之上,而她的面前,是深不见底的绝壁,在她的身后,是黑压压的乌月教之军,如同乌云,向她笼罩而去。 …… 卫锦意外地在乌月教的阵营里看到了两张脸熟的面庞,不是他在刻意关注战局,而是那处异象频生,过于独特。 面对着熟悉的战袍,唐鹏大喝了一声,一脚重重地踏在地面,顿时雪层崩塌,以他为中心,地面上蛛网蔓延,前方甚至出现了一个不算太深但范围极广的大坑,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攻击不分敌我,但大多仍是指向雪城军队。 乌月教之军见此大受鼓舞,提着长枪刺刀就要冲上前收割性命,唐鹏再度一喝,无数地刺拔地而起,非但阻拦了雪城之人的进攻,同时也阻下了乌月教之人。 “你在干什么,还不把这东西撤掉……”乌月教士卒对唐鹏的斥责才说到一半,一条翠绿的藤蔓如长鞭抽来,在那人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随即兀自在格格不入的雪原上摇头晃脑,像喝醉了酒似的。 “抱歉抱歉,我实在控制得不太纯熟。”余空向那人赔着笑脸,那人火冒三丈,正要再骂些什么,那条藤蔓却是不晃了,如毒蛇一般弯下顶上那朵艳黄的花,指向了那人的方向,那人只觉得被野兽盯上了一样背脊发寒,顿时息了那一点火气。 …… 就是他们,要不是因为他们,城主也不会离开,置大计于不顾,甚至如今生死未卜。 为什么这些宗门势力的门生要一批接一批地来到雪城,在西域屹立了百年的雪城又岂会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改变什么,即使没有他们计划依旧会展开,一切依旧会照预期开展,他们什么都没做,却想不劳而获,抢走本属于城主的,属于雪城的荣耀,而今更是累及城主,这些人,该死! 卫锦立于城楼之上,俊秀坚毅的面庞上一片漠然,扫视过唐鹏和余空所在的战圈,冷声道:“把雪羽拿来。” 他身边的将领一愣,道:“使用雪羽的代价太大,而且非城主难以拉开此弓,更何况我们的将士已经和他们交上手了,此时动用雪羽,会不会……” 卫锦斜睨着那名将领,“城主把雪城交托给了我,现在我的话便代表城主,你这是想抗命?” 那人略微蹙起眉头抱拳道:“不敢。” 第166章 雪城荣耀 与其说雪羽是张弓,不如说它更像一把刀,状如苍鹰,张开如新月的双翼便是刀刃。 卫锦将手掌从刃上划过,温热的鲜血划过雪羽,苍鹰的眸中红芒一闪,像是活了过来般,晶莹的弓身内赤色如脉络的细丝蔓延,卫锦两指搭弓,弓上无箭,可雪羽自会抽取他的力量为箭,肉眼可见的,卫锦的面容变得憔悴,变得苍老,连发丝也成了花白。 箭未离弦,战场上空已经出现了一种莫名的压抑,而被箭尖所指的唐鹏和余空只感到一阵寒意传遍全身,心跳如鼓,顿时锁定了这个方向。 箭出无声,在整个战场所有人的眼中,不快甚至看着有些无力的一箭在空中化作了两支箭,再化作四支箭,最终化作无数融入了漫天飞雪,轻盈地旋转着飘落。 “啊!” 发出惨叫的那位乌月教士卒捂着不知何时断了的手臂,面上痛苦,目露恐惧,更有甚者,不过抬头看着落雪,然而下一刻,额间便血流不止,已是失去了呼吸。 这场落雪起于那一箭,却不知何时方为终止。 因为箭上的杀意是冲唐鹏和余空而去的,因此他们所处之地杀机最为强烈,几乎在一瞬间便被清场,索性在关键时刻,两人各自撑起了半边天,一个半是冰雪土层,半是藤蔓的屏障宛如一个巨碗倒扣在地上,一者古朴厚重,一者生生不息,他们同时也护下了两人身边几名分属双方的士卒。 “大家不妨停一停,要战也等过了这场危……” 唐鹏垂着目光双手捏诀支持着术法,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忽而身上传来了一阵剧痛,身后有一把长枪透体而出,身前是两柄长剑穿胸而过。 他抬起脸,有些黑,长得粗犷,可此时却只剩下了一种近乎于呆滞的神色,他怔怔地看着那两个雪城士卒,他们也一起并肩过,楚怜也向雪城大肆介绍过,雪城不会有人认不出他们的。 那两人言语冷漠,异口同声沉沉地道:“奉卫将军之命,雪城必取你二人性命。” “哈,那还真是巧,”唐鹏身后那名乌月教士卒道,“族长大人说了,此战之后,不能让你们二人活下来。” 唐鹏不知道心中泛起的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他只觉得心中闷闷的难受,是不是因为他并非雪域之人,所以哪怕雪城与乌月族处于敌对状态,也会优先一致对外? “给我滚开!” 柔弱的藤蔓此时如最锐利的矛,刺穿了余空身边四人的身体,余空自幼生长在书香世家,唐鹏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失态。 外面的杀机已然如雪飘落,分明轻如鸿羽,却轻易地洞穿了屏障,正巧落在唐鹏身后那人身上,他肆意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失去了生机的身体却是向后倒去。 屏障失去了两人的支持瞬间破碎,没有了两人庇护的寻常士卒在这片杀机下根本无法存活。余空先前遭四人偷袭,而他的一境走得太过草率,四股力量轻易便撕裂了他的躯体,绞杀了他的所有。 “余空,余空,我们还没救出小贼,这次任务他是队长,要是你死了会让他受到处分的,余空,你可是三大长老之一药老的弟子,怎么可以不为他老人家争口气,怎么可以让药老白发人来送你,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地死去,余空……” 唐鹏魔怔了一般地喃喃自语,他的眼中已经被血染红,失去了其他的颜色。 “卫……卫将军,这是什么……” 双方之人停止了争斗,紧张地望着唐鹏的方向,以他为中心,雪地上逐渐升起一点点浅黄的光芒,这些光点似乎微弱,却厚重、沉稳,就像这片大地,而其中宛若跳动着它们的心脏,当它们复苏之时,将是天地倾倒,苍穹失色。 渐渐地,众人听到的心跳声与一个人的呼吸重合在了一起,他皮肤有些黝黑,面庞粗犷却有番别样的英俊,他长发飞扬,和飘雪交织在了一起,他停止了低喃那个人的名字,向着这边看上了一眼,双目赤红如血。 “魔,他这是入魔!” …… 此地哪里还有她刚离开时的模样,雪似的斗篷掠过尸山血海,她觉得她正走在地狱的中心。 “城主!”有清理战场的士卒发现了突然闯入了视野的那一袭身影,惊喜地喊道。 “恭迎城主回城!”士卒列队,高声大喊,眸子里闪着一种让人动容的光。 “恭迎城主回城!”城楼上的士兵听到喊声,似乎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大开城门,亦高声呼喊。 “恭迎城主回城!”众将士出城相迎,从他们的眼里,竟看出了一分喜极而泣的意味。 三声恭迎,叫孑然一身的楚怜缓缓地回过了神,所有人只看到了她的归来,却不曾见到斗篷下被冰屑所封的遍体鳞伤。 “这里,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在沉默,楚怜突然意识到,他们不是想隐瞒她什么,恐怕是发生了一些让他们不知从何说起,不知如何描述甚至不知缘由不明真相的事情。 “让卫锦来见我。”楚怜大步向城门而去。 “卫将军怕是,”一位将领追上了楚怜骤然放缓的脚步,沉声道,“怕是无法亲自来见城主了。” …… 满屋子都缭绕着陌生的清苦药香,掩盖了此地长年不散的铁甲血锈之气,楚怜见到了满头银白气若游丝的卫锦,也看到了案上恢复了冰雪晶莹的雪羽,她想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城……主。” 楚怜以一种莫名而复杂的目光居高临下,看着卫锦,“你跟随我驻守雪城五载有余,我自以为很了解你……” 卫锦连扭头看向楚怜也做不到,目光唯有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唇瓣蠕动,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末将只……只为……” “你本不该能够拉开那张弓,可你拉开了。”楚怜面无表情地说着自己的话。 “……雪城……” “你向我隐瞒了实力。” “……雪城荣耀。” “你是乌月族的眼线,你监视我,此行是你将我的行踪透露给了他们。” “雪城荣耀,亦……亦是……” 楚怜连发火都感到费力,她深吸了一口气,就像叹息一样,“你杀了曹小剑的两个同门。” “……亦是你的……荣耀。” …… “余空身死,唐鹏入魔……” “……强行吸纳天地气息于体内,屠杀两军三千将士,同余空一同身死道消,尸骨不存。” 楚怜低头看着已经失去了呼吸的卫锦,听着身后下属的汇报,她竟从来不知道雪城的空气是这样的寒冷,冰冷如刀,一刀一刀地剜在心头,一刀一刀地切割得她肺腑生疼。 “城主,城主!” 在被黑暗剥夺最后的视野之前,她看到了五年前那个在她面前下跪的青年。 “末将卫锦,愿以此身,誓死扞卫雪城荣耀!”青年那时的笑容温暖,似乎能挡下一切枪林弹雨,“雪城荣耀,亦是城主的荣耀。” 第167章 迁怒 还有什么事能比发飙才刚开了个头就被人一掌劈在后颈打晕了过去更叫人悲愤欲绝,于是林岚用比对楚怜质问时更加愤恨的口吻质问千玄道:“我们给人卖命真的把命都卖掉了,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你好好看看周围,我们现在已经回到东林了,”千玄笑问,“虽然使用传送阵之时你正睡得香,不过你就真的没有一丁点的头晕恶心想吐吗?” “……”本来没有,现在有了。 林岚扶着一棵树吐得天昏地暗头晕目眩,没有力气说话,便直拿白眼瞪千玄,如今他是听到“传送阵”这三个字都忍不住胃里的翻腾,偏偏千玄还要提。 虽然也没吐出点什么来,但等林岚舒服点了没有一丝力气地躺倒在草地上时,千玄才悠哉地在他身边坐下,道:“当初余空和唐鹏打算去寻你的时候楚城主就出面阻止过,她当时便提醒了他们哪怕你身处于乌月族中但未必会有危险,他们去了反而危险,可是你也知道,他们不会放心把你丢在外头的。” 千玄顿了一下,他看到林岚张口想说些什么,可他没什么力气多说一个字,索性还是闭了嘴。 千玄哂笑,又道,“当余空和唐鹏从楚城主的眼线中失去消息时,楚城主派出过许多人执行着自投罗网一般的任务,连她也亲自前往,她清楚这是雪城与乌月族之间的事,不该把东林之人牵扯进来。 可唯一打听到的便是,连在乌月族蛰伏了数年的暗线也没能救下你们,恐怕当时乌月族早已知晓了你的身份,那时余空和唐鹏也是遭到了威胁吧。” “换言之,”林岚依旧开了口,失笑道,“归根到底,害死他们的人是我?” 千玄微愣。 “我不够强大,却非要前往战场,我分明无力行动,却非要强装无事让他们先行离开,我在乌月族好吃好睡却想不到办法离开或者哪怕仅仅是送出一点讯息,害得他们冒死前来,”林岚轻笑出声,“连隐门门生的身份都是我死皮赖脸求来的,我就不配当什么队长……你想说的可是这些?” “自然不是,”林岚不是愚钝之辈,想来他是听得出这番话只是为了和解他与楚怜,但千玄没有想到林岚会这样曲解他的话,“血衣无相的震慑是你想到并做到的,落阳坡的伏杀是你策划的,连任务也是因你而完成的,这些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我岂会否认,你又何必挂怀。” 林岚嗤笑:“这些都是楚怜的功劳,都是雪城的荣耀,与我与余空与唐鹏与东林与隐门有何关系!” “……” 如果说总要有人为余空和唐鹏的意外负责,林岚不过是将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他言辞的恶劣,只是在恼火自己的无力,一时间,千玄竟不知如何宽慰。 “这样的事,”在千玄尚且沉默之时,林岚宛若叹息一般低低地开了口,“一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 东林早在林岚磨蹭着不愿归宗之时就已经知道了这场任务的结果,实在是林岚非要在东林城多待几天,美其名曰调养生息,千玄却是等不下去了,便先行回了东林山。 程乐便也罢了,虽与许多内门弟子交好但这些东林门人也知任务艰险生死一线,自不会也不敢去找同门麻烦,而药老生性淡泊,听闻此事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倒是唐鹏的师尊南宫天长老径自找上了刑罚堂要求亲眼见证对林岚的处置。 可刑罚长老却只是淡然而道:“唐鹏、余空并非因为曹小剑的命令而亡,隐门虽有规矩,却也不会平白无故往门生伤口上撒盐,因此东林不会对他做出处分。” 南宫天眸色一沉,怒极反笑,“就因为曹小剑的大意,我的弟子死了,他却平安无事地回来,临行前我的弟子还欣喜地告诉我此次带队之人是他的好兄弟,此番定会凯旋,可如今连他的尸骨都被人遗弃在了异乡,别忘了入门试炼之日此子是怎么把一路相助他的朋友推下青石台阶的,东林如此放任这个狼心狗肺的贼子,当心哪天毁在了此人手上!” “请南宫天长老注意措辞,”刑罚长老声音微寒,不紧不慢地道,“东林只按门规办事,月末将至,隐门弟子不日就要归来,还请南宫长老好自为之。” …… “砰!” 一盏春茗被扫落在地,莹润通透的茶盏瞬间破裂,滚烫的茶水飞溅,一时间,室内茶香四溢,也正是在这时候,雅居的大门被人推开,屋外之人一袭玄衣,但整个身子整张脸甚至双手都被包裹在一身宽大的黑袍之下,只能看到他白皙的下巴和说话间张合的薄唇。 “他会对你言听计从,只是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我不会为此负责。” 南宫天抬了一下眼,不咸不淡地道:“有劳。” 在黑袍人离开后,屋外便只剩下了一介少年,苍白而妖俊,他漆黑的眸子里是一片茫然,空洞洞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显然已被人控制了心神,他长发散乱宗袍宽松,甚至还赤着脚,俨然一副就寝的模样,这让南宫天心里更不是滋味,枉唐鹏把此子当作了好兄弟看待,他为此人而死,可曾知道,此子心中没有半分对他的感怀,依旧好吃好睡? 若是叫林岚知晓南宫天此刻所想恐怕又要大呼冤枉,天知道他始终不肯回东林是还惦念着千玄说过的身为队长的责任,可回了东林左右也不见有什么异常,他绕着弯子地向同为隐门之人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只有因队长之过折损了大半队员时才会受到处分,这才刚安了点心想小歇一番,却又被一黑袍之人闯了屋门,随后,他的意识便浑浑噩噩,仿佛睡着了般感受不到外物。 “过来。”南宫天目光阴翳,冷酷地开口,他看着少年跨过门槛,赤裸的足底踩过锋利的茶盏碎片,留下一地的殷红血渍,他的神色却泛不起一丝波澜,昔日林岚遭了难,唐鹏总千方百计地为他恳求,而如今这个少年,可还有想起过为他死去的挚友? 林岚的脚步最终停在了南宫天的面前,而后者的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晦涩。 第168章 寻人 “怎么也过了有好些天了,一杯倒再怎么愧疚难安也总不能躲着不回来吧,何况武修之辈本就朝不保夕,不过醉上一场就过去的事,他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一旁的陈雪斜睨了张恒一眼,唇角噙着一贯温和的笑容道:“一个月前是谁听说凌师姐回不来了喝了个酩酊大醉还一直抱着房梁哭的,五十步笑百步,不过如此。” 张恒大窘,“那不一样,我哭的是我命定的道侣。” 陈雪眉梢一挑,“你和小贼的爷爷同意?” “……我会考虑先斩后奏的。” 陈雪:“……” “不过一直把一杯倒晾着也不是个事,”张恒皱眉道,“我记得唐鹏说过,这次他们之中有一个名为宁长欢的核心弟子,此人应当也回了宗门,不如去向他打听打听?” 陈雪面露为难之色,道:“可核心弟子岂是那么好见的……” 张恒眼眸一亮,迫不及待道:“这不正好去找凌杉姐帮忙么!” 陈雪:“……”这才是你的目的吧,你个衣冠禽兽! …… 凌杉也是前几日才回的东林,据她自己所说那日御妖殿半途阻截,送队员离开后她也是受了重伤,为东林派出的人所救,在外休养了半月有余,直到伤势好了才回来,而东林鉴于她时常执行提名任务,便也免去了她这个月的团队任务,而这段时间她便一直在东林后山修炼。 后山独属于核心弟子和隐门弟子,大部分人仍在执行任务未归,因此方便了陈雪二人寻人,况且凌杉所在的那一片空间剑气弥漫,锋锐异常,实在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 “凌杉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张恒看不懂凌杉的进步,但这不妨碍他的奉承。 “油嘴滑舌,都跟小剑学坏了,”凌杉偶尔会想到,刚来到东林时的张恒或许蛮横,可却是个言行正直的好青年,可如今这满嘴跑火车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是和谁学的,“平日没事你们可是连个影儿也寻不着,今天可是有什么大事想到找我来了?” 张恒略显委屈道:“就不能想单纯点吗,比如说想你了。” 陈雪:“……”这叫单纯? 凌杉皮笑肉不笑,身前如剑的天地气息隐而不发,“最后一次机会。” “……” 张恒立即正色道,“凌杉师姐可听过一名核心弟子,名为宁长欢?” 东林后山有一方石碑,这里刻着隐门之人的排行,隐门一共也不过二十五人,自然每个人的名字都已被刻于其上,然而其中却没有宁长欢,亦没有千玄。 “你们找他有事?”凌杉身为三大长老之一凌霄的孙女,知道的事情自然比他人更多一点,她与沈江涛和千玄共同从哭人谷的洞府里救过人,虽仅有过这一面之缘,她也知晓此人是东林对外隐藏之人,此人在东林时常会用到另一个名字,便是宁长欢,“这个人不好找,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爷爷能不能帮上忙?” 陈雪二人眼中一亮,原本他们怕麻烦凌杉才没有开口,可既然凌杉主动提起,他们也不是会客气的人,忙道:“虽然可能会有些小题大做,可我们放心不下小贼,怎么大做都不为过,有凌霄长老帮忙自然最好。” 陈雪与凌杉道出了他们所托之事,任务堂之人已经交接完了灵币,理应说林岚已经回宗门了,可如今连个影子也见不着,难免叫人担心他沉溺于朋友的牺牲之中走不出来。 听说只是寻人,且人就在东林,凌杉起先没太在意,甚至没与凌霄说,只是与几人一同关注了一下林岚的踪迹,可当她察觉到异样时,已是三天之后。 …… “你是说曹小剑,在东林失踪了?”雅阁内的白衣男子微微偏过了目光,眉心轻蹙。 凌霄颔首,他原本没打算为了一个区区东林弟子出头,只是前有万俟云之事,凌霄隐隐觉得徐若清对林岚有维护之意,这才冒着被狠批一顿的风险来了此地,不过看这位掌门大人的反应,对那个少年还真不是一般的上心。 “有多久了?”徐若清收回目光,波澜不惊。 “自任务堂结算完灵币,有十日了,在此之前隐门弟子中尚有人与他说过话。” 徐若清眉梢一挑,语气微扬,“哦,说了什么?” 凌霄如实道:“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聊得随意,只是在曹小剑离开前,那名弟子听他口中似乎在骂一人,名为宁长欢。” 千玄? …… 陈雪和张恒一定想不到,兜兜转转一大圈,竟还是问到了这个所谓的核心弟子头上。 典雅简洁的楼阁内,随着那一道笑容的扩散,极低的气压在其中蔓延,让素来从容不迫的千玄心头一紧,竟产生了一种窒息之感,他欲哭无泪地再次保证道:“我真的只是小小的吓唬过曹小剑一下,他既然回来过就知道不会有人把他丢进风谷,要是他真的离开了东林一定与我无关。” 徐若清拿狐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千玄,让后者深刻地感受到他们之间这仅剩的一点兄弟情已经碎成了渣渣,可以打扫打扫喂狗了。 “你怎么不问问那些为老不尊的家伙死了弟子会不会去找曹小剑麻烦,”千玄气馁地嘀咕道,“这里可不是你最熟悉的地盘,人心隔肚皮,你用人再谨慎不也还是出了万俟云这样的变数。” 千玄原本只是无心之言,就为了推脱责任这么一说,徐若清却是忽然想起一人,平日里他不理会宗门之事,要分析这些事情,也许有个人比他更擅长,也更熟悉东林之人。 “让他来见我。”徐若清淡淡地吩咐道。 只有跑腿的份的某小弟:“……” …… 掌门急召,任有再多的事也要暂放一边,于是当徐若清见到那人时,后者身上还披着那身刑罚长老的黑袍,所过之地蜿蜒了一路的血迹。 “受伤了?”徐若清眉心轻蹙,不是忧心刑罚长老,而是对满地的血渍略显嫌弃。 “前两日不是抓了一个北冥之人么,”刑罚长老语气坦然,道,“刚审了一半。” 徐若清:“……” 待提及林岚之事,刑罚长老心中了然,几乎不假思索道:“掌门不妨去慰问一下南宫天长老。” “南宫天?”徐若清反问。 “毕竟南宫长老刚失去了疼爱的弟子,而曹小剑是南宫长老已逝弟子的挚友,关心关心也在情理之中,前段日子他还向我打听了曹小剑的状况。” 刑罚长老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没有指明什么,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除,可徐若清如何还不明白他的意思,打听人都打听到刑罚长老的头上了,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表兄,要我把他带回来吗?”千玄出言询问,可写了满脸的都是,我说了与我无关吧。 徐若清此刻想的是他要源源不断的极冥花,可林岚太能折腾事情了,放养不得,囚禁不得,竟是这些年来他遇到过最棘手的事情。 而在刑罚长老和千玄看来,这个掌门唇角勾起一道温雅从容的微笑,讳深莫测的眼底则折射出一抹幽光,淡然而道:“看来上次万俟云之事,是我做得太过低调了。” 第169章 公道 陈雪和张恒尚且不知东林上边的人对林岚所在已经有了头绪,张恒略显拘束地闷头喝着茶,只听陈雪不失体统地开口道:“我们之中,唐鹏最重情义,长老为他的不辞而别茶饭不思,若他泉下有知,叫他如何走得安心。” 南宫天打量了这个不卑不亢的少年两眼,捋着胡子笑了一声,“武修之辈早已把生死都看淡了,只是我膝下无子……才一时失了体态,倒是你们二人有心了。” 南宫天待唐鹏的好,唐鹏虽不是喜欢炫耀之人,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点两点,也足以叫他们羡慕他的好运遇上了这么一个师尊。 南宫天是真的把唐鹏当儿子在养,昔日他修后土诀中途却不得不更换了功法,这让他心中难免留下遗憾,如今出现了一人,天赋不过与他相当,却让他看到了修成后土诀的希望,这与父亲的望子成龙也相差不远了,若非要追究起来,还是林岚当初的几句点拨成就了唐鹏,却也让后者心生结交之意,亦是因此毁了唐鹏。 “南宫长老,三长老有请。” 三长老也即是凌霄,小厮的一声通传让南宫天皱起了眉头,他并不觉得他能与凌霄有何交集,可不论是福是祸,该去的还是要去,他的目光刚落在下方两人身上,陈雪和张恒便起身执礼道:“长老既有要事,学生日后再来拜访。” “不必了,你们便在此小歇片刻吧,”南宫天想着应当去去就来,道,“原本给唐鹏准备了一些日后修炼所需,既然你们是他难得的朋友,之后我便让人送去你们那儿吧。” “长老……” 南宫天抬手打断了他们的话,“这些物品于你们或许认为太为贵重,于我却不值一提,收着便是。” 直到南宫天离去之后,陈雪与张恒仍面面相觑,离开前南宫天随手给他们的就是三万灵币一枚的丹药,更何况是为他最疼爱的弟子准备的资源,怎么可能“不值一提”。 安静地坐在偏室之中,有小厮为他们送上灵果甘露,陈雪与张恒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下,张恒刚想聊点什么打破沉寂,不想南宫天前脚刚走才不久,这座府邸便无声无息地迎来了一位白袍翩然,宛若谪仙的男子。 为他们添茶倒水的小厮突然软倒在地,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感受到那阵轻风的袭来,陈雪立即起身道:“学生今日什么也没看到!” 轻风一滞,徐若清意外地挑眉,晦深的目光凝视了陈雪片刻,轻轻移开了视线,挥手散了轻风,“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陈雪心有猜测,曹小剑下落不明,凌杉一定已经将此事告诉了凌霄,作为核心长老,凌霄与掌门说起此事也并非全无可能,然而不等他回答,徐若清已经收回了目光,道:“不,我要你们仔细地看清楚了。” 陈雪心中一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徐若清的话音刚落,狂烈的风便以他为中心一下子席卷四方,横扫整座府邸,距离徐若清极近的陈雪和张恒差点以为自己要窒息在这阵风中,可突兀的,一切又顿时消散无形,方才的那阵风甚至没有掀动他们的衣摆,亦没有触动府中任何之物。若是两人也有徐若清这般的境界,便可知晓方才的风并不是真实的风,而是神魂之力。 徐若清幽深的眸底似乎还涌动着未散的风,他把目光投向了脚下,寻遍府邸,竟然就在他们的脚下。 对于不想再低调的徐若清而言,他根本不在乎通往地下的暗道在何处,只需抬脚轻轻一踏……偏室抖了三抖,梁上簌簌地落下不少碎石,地面出现了几道蜿蜒的裂痕,与此同时,周围浮现了不少守护府邸的阵法。 陈雪:“……” 张恒:“……” 昔日听闻东林掌门一人挑遍了整个东林,还逼着人家送上建宗贺礼总觉得有点言过其实,可今日一见,或许还真是大实话。 徐若清见地面并未坍塌,加了几分力再次一脚踏下,同时狂风肆虐,摧枯拉朽地破坏了周围的阵法,将这处偏室几乎夷为平地。 脚下的地面塌陷,陈雪和张恒狼狈地从坍塌的墙中跃出,徐若清则脚踏虚空,自上而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直身长跪的瘦弱背影,他身上的宗袍散乱,脚心的血肉已经溃烂,披散的长发将他的脸埋没在了阴影下,唯独露出的苍白下巴上因方才没有闪避落下的碎石,蜿蜒下了一道刺眼的血痕,在少年的面前,是南宫天亲手刻下的,唐鹏的灵位。 “小贼?” “一杯倒!” 陈雪和张恒先后跃下,徐若清则早已来到了林岚身边,他看出了林岚的异常,伸出一指,点在了少年的眉心,林岚空洞无神的眼中瞬间出现了一抹茫然,可还来不及清醒,便昏倒在了冰冷潮湿的地面。 整整十天,不眠不休,滴水未进,如果再晚上一点时间,如果少年的耐力再差上一线,如果他不是魔修,才出尘下境的林岚根本撑不过去,南宫天这是要逼死他给予了无限特权的隐门门生,徐若清的眼里风云暗涌,把他的放权当作纵容,东林,是该好好收收心了! …… 那天凌霄请南宫天长老前往一聚,到了地方,南宫天一眼就看到了面戴鬼面具冲他颔首的刑罚长老,早在那一刻,他已经知道私囚门生之事恐怕已被人知晓,甚至不用怀疑,一定已经有人去了他的府邸。 原本他以为在这边打个马虎眼早点回去就可以阻止,可凌霄和刑罚长老却连拖延的意思也没有,待他回了府邸,只看到一片楼阁尽毁,长风动乱,那个背对着他的白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举止温雅,怀中还抱着那个让南宫天迁怒了痛恨的少年。 “掌门……”南宫天知道这件事已经没了缓和的余地。 徐若清淡然而道,“我记得我有说过,杀隐门弟子,是为死罪。” “那掌门就看不见他害死了多少同门吗,从浮云谷屈于北冥弟子之下开始,到为了陷害万俟云暗害的那些人,再是此番连累他的朋友,掌门,这些事我们不议,不代表无人知道,在入门试炼那日你就该看出来了,他骨子里便刻着凉薄!”南宫天不想为自己辩解,他只想为弟子讨回一个他认可的公道。 徐若清不愿与他再作争执,离开前淡淡地留下了一句话:“门规,便是门规。” 南宫天双目通红,忍不住冲那个远去的背影大吼:“掌门,为了此子,我十多年的效忠竟是如此廉价吗?!” 他的声音愤怒,声嘶力竭,宛如泣血,只是再也得不到另一个人的回音。东林之人眼中的徐若清温雅淡泊,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亦果决无情。 如果说万俟云的下场只是让东林高层心中喟叹,那么刑罚堂外当着整个东林之人的面被生生折磨至死的南宫天则是让东林山陷入了一场震动。 私囚隐门门生,杀人未遂,当所有人都认可了他的罪名,陈雪和张恒尤念着的南宫天的一点的好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而且他们不能说出来,因为受害之人是他们的挚友。 第170章 锦上添花 外头的喧闹在这几天里已渐渐平静,可门规的不可触碰已又一次深深地刻入人心,纵然做了十余年的内门长老又如何,还不是落得个凄惨收场。 那一日徐若清和三名核心长老都不在场,因此没有见到刑罚堂外有一围观之人,一袭黑袍,把自己拢于阴影之下,众人就像是注意不到他一般,无人察觉他的异样。 他并未等到南宫天断气,中途离去之时,他不禁嗤笑:“能站在那般高度之人,有哪一个还留着心。” 外界的一切风雨都与雅阁内的男子无关,他轻轻挥袖收起了那十个布满了冰霜的瓷瓶,再一次捏开了少年的嘴,倒入十粒极冥花种。 徐若清为了林岚逼走一个内门长老,杀了一个内门长老,敢为古妖追杀千里,从来只是因为极冥花,可这一次,他捏着少年的脸颊甚至还没有松开手,少年却猝然睁开了漆黑的眼眸。 徐若清:“……”平生第一次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林岚嚼了嚼口中之物,没咬动,不过他也明白了这是什么,一言不发地吞了下去。 “既然醒了,就回自己的地方去。”一眨眼从方才的尴尬中恢复过来,徐若清不温不火地道。 “老徐,等等……”林岚一下子掀开被褥翻身下床,可太久没有站立,脚下一软就跪倒了下去,于是徐若清一回头,就看到了迫不及待地向他下跪的林岚。 “……” “呵,救你一命多给我养些花就好,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吧。”徐若清嗤笑道。 “……” “说吧,还有什么事?” 林岚起了身,掸了掸根本掸不干净的尘土,清秀一笑,道:“老徐,我这么优秀总是有人想杀我,那些门生是被你吓住了,可那些老不死的似乎没有……老徐,你是不是不太行啊?” “……” 林岚吃准了徐若清为了极冥花不敢拿他怎么样,说话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徐若清则忽而浅淡一笑,眸色幽深,“北冥那里最近的动作我忽然有些看不懂了,不如你去帮我打探一下?” 林岚笑容一滞,脸上神色精彩纷呈。 “北冥魔地,轻易接近不得,我看你上次与北冥第二人陆初瑞相聊甚欢,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你能胜任这个任务了。” 徐若清笑容温雅,面貌英俊,在一袭翩若流云的白衣衬托之下,更是宛若谪仙,可在林岚眼中,他仿佛看到了徐若清的身后有一个箭形的黑色尾巴在摇啊摇…… “老徐,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应该也是随口一说吧?”林岚嘴角抽了抽,面色僵硬道,“上次离开浮云谷前,陆初瑞可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的。” 徐若清目光淡淡,轻描淡写道:“那不正好,你修魔,且总有人要杀你,我可以取走你半条性命丢出去,昭告整个东林之地,一来你也摆脱了那些要杀你的人,二来有了转投北冥的借口。” 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老徐,你变了。 林岚被惊呆了,是真正的目瞪口呆,他总觉得徐若清应该是早有了这个念头的,只不过今天自己给了他机会把这种不人道的任务给说了出来,在林岚恨不得想抽自己一巴掌的同时,他一下子扑向了徐若清,把眼泪鼻涕尽数抹在了后者一尘不染的白袖上。 徐若清:“……” 林岚声泪俱下道:“老徐,在平城我就说过成为武修是不想让人欺负,现在人家是不尽想着打我了,可尽想着杀我,你看看来了你家山门,我都又瘦了,你就真的忍心再从我身上剜一块肉么!” 少年仰起的下巴瘦削苍白,让徐若清一时没接上话来,半晌,他才轻轻一叹,道:“你先回去吧。” “可那些要杀我的人……” “南宫天已经死了。” 林岚微微一愣,一个效忠于东林十余年的内门长老说死就死了,徐若清这么做,为的只是东林门规,为的只是极冥花吧…… ……可即便如此,从平城林家大长老的刺杀中救下自己的是他,从蔡家二少手下捡回自己的是他,从东林的非议中保住自己的是他,从江城必死之局里解救自己的是他,从古妖洞府里夺回自己的是他,至少这些,全是不争的事实。 …… 几天之内,南宫天的风波尚未平静,青云宫的到访再次在东林掀起了轩然大波。 青云宫处于南林之地,与其他势力有所不同,以往他们不偏袒于任何一方,主管交易,实力只算一般,却拥有数量极多的天地灵草、各种丹药以及诸多灵器功法。 可就在今年,东林隐门发布了一个任务,派出五名弟子前往青云宫会见宫主,五日得返,除去路程,显然他们在青云宫应该商谈得极为顺利,不过此刻徐若清看到登门拜访的少宫主,便觉得交易顺利实在不值得惊奇。 “功法十部,术法百册,灵器千件,丹药灵草一万,请东林掌门笑纳,”少女穿了一袭靛青长袍,衣摆袖间皆有流云图纹,她面容精致得宛如人偶,一双桃花眼中纯真无邪,可抿出的笑容俏皮中含了三分天真的冷漠,“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哥哥,可有曾想念我?” 红烛离开时,徐若清正处于一生最大的挫折之中,他灵力尽失,不如凡人,于是看着衣锦还乡的少女,他的面色依旧淡淡,“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我从没有抛弃哥哥,”红烛唯有在面对这个人时,哪怕明知此人并非她一直以来喜欢的兄长,也没法对他掩藏住欣喜的笑容,“我只是想着,要是东林真的不要哥哥了,我把青云送给哥哥,哥哥会不会开心一点。” 青云宫不论修为,谁掌管资源,谁就是话事人。 徐若清一愣,这个少女的爱慕太过坦率,叫他少见的微微错开了一点交汇的目光,“我并不是你的哥哥。” 第171章 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 离开了雅阁的红烛低喃,她倒是也曾有给一人雪中送炭过,不知那个少年如今如何。 昔日万俟云诱劝布楚来试探林岚的那一日,红烛给过他一枚灵石,让他含于口中以备不时之需,后来正是那一枚灵石让林岚引动了阵法,让魔救了他一命。 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那个偏僻的屋子前,站在那棵腐朽的古木之下,通过半掩的木门,少女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对着一面铜镜一脸傻笑的少年,“这里居然还有这种好东西被垫了桌脚……唉,我怎么就这么好看呢,日后必定是天下第一!” 红烛:“……” 似乎察觉到了某道目光,林岚偏过头来,见到一袭靛青宗袍的女子,微微一愣,“是你?” “是啊,是我,”红烛极为自然地抬步迈入木屋,在那张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绽开了一抹微笑,“你欠我一条命,可还记得?” 林岚眼眸微微一动,笑容干净,“你就如何确信一枚灵石能救下我,也许我本就命不该绝,与你无关呢?” 只听红烛唇衔浅笑,笃定地道:“你那日本该死了,可你却活了下来,所以必定是我救了你,”她神色如旧,笑容却是微凉道,“或者,是你不想承认?” “怎么会,我只是对你算命的方法有些好奇,”林岚一下子软下了语气,快步走到红烛面前蹲下,认真地伸出一只手道,“来,要不再帮我算算最近我是凶是吉?” 红烛:“……” 她同样认真地抬脚……踩在了那张盛世美颜之上。 林岚:“……”实在不是躲不开,而是攻击来得太意外。 …… “少宫主,青云宫宫主的关门弟子?”林岚一眨眼忘了方才的不愉快,吃惊地问道,待见了红烛矜持的点头,他立马又凑上前去嬉皮笑脸地道,“你看我绝世无双智勇双全玉树临风又心地善良助人为乐,做你道侣绝不辱没你半分,不妨考虑考虑?” 红烛:“……” 林岚忽而想到前往青云宫的一队隐门弟子五天得返,得灵币二十万之事,顿时悔道:“原来那时候你就是少宫主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好运摊上了这份美差……” 林岚不过随口抱怨,红烛闻言,倒是认真地扳着手指头回答道:“凌杉、林语、程乐、唐悠悠、宁长欢,”她抬眸看向林岚,清浅一笑,“我听到的是这几个名字。” 林岚:“……”好多熟人。 “他们知道是你在帮他们了?” 红烛摇头,“今日前来,我才私下见过哥哥一面,你是第二个知道的。” 经过浮云谷一事,林岚早有猜想红烛的哥哥既在东林,又有二境巅峰的实力,恐怕只能是老徐了。 他心中暗叹别人生来好命,脸上则笑得又贼又贱,“小红小烛,你之前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以后我可是你的人了,有什么好东西不妨和我分享分享?” 红烛:“……”此子好不要脸,一定不是天命之人吧。 女孩看着眼巴巴凑上前的林岚,总感觉跟见了那朵在她手中开了花就没然后的孕魂莲似的,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好啊,”红烛秀气的眉梢忽然一扬,连左眼角下的泪痣也似乎含了几许笑意,左右她如今不缺这些对武修而言极为珍贵自己又用不上的东西,于是道,“你既用刀,我便赠你一把长刀,其名昏晓。” 说罢,她长袖微甩,手中便多了一柄修长雅致的长刀,刀身细窄,林岚接过昏晓稍稍拔出三寸,刀身极薄而快,然分量却与它的外貌不成正比,也不知此刀是用何种材料打造而成,并不清亮,反而灰蒙蒙的,有种雾气缭绕之感,叩之刀音深沉悠长,宛如暮钟,倒是与它的名字极为般配。 林岚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番,嘴角几乎都裂到了耳根,狠狠地给了红烛一个熊抱,“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陌生的独属于少年的呼吸还在脸颊边上尚未散去,苍白的少年早已毫无自觉地退了开去,红烛微愣,唇角却不自禁地扩散出一个越来越大的弧度,带着一贯的冰冷,“这样一来,你欠我的可就不止是一条性命了,我的故乡太远这里对我太过陌生,要是走丢了,你可记得寻我回来。” 林岚:“……好。”我才不会承认我是路痴! …… “掌门。” 一名许久不曾出现的黑衣男子步入了雅间,他面色冷峻,手上捧着一个深棕色的木匣子,木匣缝里还渗出了一点粘稠腥甜的液体,随着青年的到来,将血腥之气扩散到了雅间的每一个角落,徐若清皱了皱眉头,“这种东西,你不用拿来。” 一辈子的效忠,惨淡的下场,就换来了男子这样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邵衍的心中顿时闪过一抹别样的复杂,却在下一息收好了所有情绪,面无表情道:“如今魔地只剩下底下那批还混不上去接触不到核心人物的人了,可至今为止,我们仍对其异常动向一无所知。” “那便先缓一缓吧,”徐若清依旧一派风轻云淡,道,“那边的事交给我,你去安排其他的。” 邵衍想不到除了不断派人送死还有什么好办法,但既然徐若清都这么说了,他便不会违抗,“是。” …… 一见到昏晓,林岚便觉得此刀非凡,可在小试威力时才发觉,此刀岂是非凡,简直非同凡响,世间罕见。 那灰蒙蒙的不知何名的材料竟能够融合他的魔息,不是如无锋一般单纯地附着在上,而是完全融合,似乎组成长刀的便是魔息,这无疑让林岚的攻击力提高了两个度,尤其是昏晓不仅能融合魔息,用灵石和妖丹尝试了一下,它竟能与任何力量完美契合,几乎就是所有武修梦寐以求的灵器胚体,稍加打造,便能成为任何人量身定制的上佳灵器,不过林岚力量斑驳,因此他并没有为长刀定型的打算。 再次拿起那面昨夜找出来的铜镜时,林岚下意识地先向关不严实的屋外看了一眼,待确定无人后才舒了一口气,漆黑的眸子落到了铜镜之上,镜中诚实地映照出了他俊美冷漠的面庞,和色泽逐渐变浅,成为银灰之色的双眸,然随之弥漫而起的奇异之力似又与曾经有了些许不同。 他上一次去武阁时,借徐若清的名头多拿了一部功法,除凌风、千钧和惊鸿之外,还有一本名为降妖除魔捉鬼驱邪百科大全的术法。 第一眼看到这术法林岚只是好奇这一长串的名字,翻看了几眼只觉得毫无逻辑,像是个疯子的疯言疯语,可他本身就修习过那些所谓的禁法忌术,细细浏览了几页,才惊觉这是一部摄魂之法,摄魂,需自身神魂强大,可一境武修不修神魂,此书却没有限制境界,换言之,这是一本鬼修之法。 林岚不知道自己当初带出这部术法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只知道整个武修界痛恨鬼修,仙魔不容,徐若清更是厌恶鬼修,他只想将此术尘封,一辈子都不再翻开。 可在江城,李乔死了,江水城失踪了,在雪城,余空和唐鹏也因他而亡,林岚不想再发生这样的事,早在千玄劝他解开心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下了这个决定,再度为人,他不是为了讨世人欢心而活。 铜镜中映出的那双眼眸似有看透众生神魂的力量,摄魂,即为掠夺,亦为审判,不过如今的林岚神魂之力微弱,仅仅只能做到震慑心神而已,鬼修之法配上魔修吞噬一切力量为己用的霸道,无异于如虎添翼,而一把可以融任何力量的昏晓…… 林岚用银灰的眸子注视着长刀,刀身间隐隐泛起难测诡秘的神魂之力,还带着摄魂之术的震慑之意,而林岚只要不抬眸,他的气息平稳,便与常人无异。 昏晓的到来,无疑是他最好的掩饰。 “可惜了这是鬼修之法,不能找老徐试试招。” 但凡东林之人都不行,林岚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希望本月的指定任务尽快到来,不过这一次上苍倒没有捉弄于他,难得的,如他所愿,没有纠结多久,刚用完午膳,他就迎来了本月的指定任务:潜伏北冥。 林岚:“……”说好的团队任务呢,老徐,颁布这样危险的任务你的良心不痛吗? 第172章 潜伏北冥 通往东林山巅本来是只有一条路的,不过爬得多了,也就成了路。 徐若清脸色微黑地看着又一次抓住了他脚踝的爪子,当少年的另一只手也扒在了他另一只鞋尖前摸索着可以受力之物时,他毫不犹豫地抬脚,用力踩了下去,微微碾转过半圈。 林岚:“……” “老徐松脚松脚松脚快松脚,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哪儿都错了先让我上去吧?” 一连串刺耳的尖叫过后,徐若清见得少年两眼泪水涟涟,心中无奈,“再有下次,我可就直接把你扔下去了。” “保证没有下次了!”林岚挤出了一个笑容,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一定会拍着胸脯保证一番。 …… “这次来,是为了隐门任务?” 林岚乖巧地点了点头,不意外徐若清能猜到。 “说吧,要我怎么帮你,”在林岚渐渐升起希望迫不及待就要开口的感动中,徐若清言语淡然,浅笑温雅,“是要派几人追杀你到北冥地界呢,还是要刑罚堂关上你几天,上演一出越狱出逃的戏码?” 林岚:“……” “要是不知道怎么选,就多来几遍,放心,有我在不会打死你的,总是会有混进北冥的机会的。”如同谪仙一般英俊温雅的白衣男子脸色淡泊,不食人间烟火,可林岚却是一阵毛骨悚然,垮下了脸。 “……老徐,这任务什么的,我们就不能再商量商量?” 徐若清面色不改,一口应下,“好说……” 少年漆黑的眼中揣着小心翼翼,却又情不自禁地放出希冀的光芒。 年轻的掌门则毫无关爱后生的想法,淡漠地道:“你去把北冥给我灭了,自然不存在这个任务了。” 林岚:“……”当我没说。 “可是老徐,”林岚依旧挣扎道,“我要是真的死在异乡了,你的花怎么办?” 徐若清深邃晦暗的眸子轻轻地落在了林岚脸上,笑道:“除非你打算一直待在我身边为我培育极冥花,否则生死有命,我不会为此把你禁锢在东林。” 好有道理…… ……见鬼的道理! 林岚在心中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老徐说了一堆歪理劝他去自投罗网,他居然还感动了,“老徐,那不说我在北冥挂了的几率有多高,要是有人找我要投名状什么的要我怎么做呢,我可一点都不想入了虎穴再惹了一身腥味无处可归。” “自然是保命为先,只要你杀得了,哪怕是东林之人……”说着,徐若清顿了一下,移开了视线,低沉下了嗓音继续道,“杀了也就杀了。” 在林岚怔愣的功夫里,白衣的男子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补充道:“只要你不叛,我在东林一日,东林便是你的归处。” 林岚再度一怔,旋即唇角轻轻扬起了一点弧度,“那我何时能归?” “随时。” …… “传送阵什么的,真,真是我命中的克星……呕!” 苍白的少年吐得掏心掏肺痛苦不堪,红衣的少女则提着衣摆掂着脚远离了几步,远远地嗅到了一阵异味,琼鼻一皱,再度远离了一些,精致的脸上就差刻上“嫌弃”二字了。 林岚好半晌才忍下了胃里的翻腾,累倒在了一边,红烛这才磨蹭着挨了过来,好奇道:“你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什么,你倒是说明白了! 林岚心中吐槽,面上却不显,“有几次了。” “每次都会这样?” 林岚长叹,微作苦笑,“也许还是不习惯吧。” 红烛蹙着眉略作思考,忽而一手握拳,敲在了另一只手的掌心,恍然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晕车!” 晕……车? 林岚不解,“晕车,晕什么车,马车吗,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人见到马车会晕的,还有,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红烛看着满满都是好奇的林岚目光古怪,隐隐地,竟叫林岚看出了三分嫌弃。 林岚:“……?” …… 两人穿着寻常的衣物小心地穿梭在浮云谷的边缘,此次混入北冥,徐若清是希望探听到北冥门最近时隐时现神神秘秘的缘由,又是何人在为他们打掩护,若是能够找到离间或是拔除此门的机会就再好不过。 据林岚所知东林与北冥以往的关系不融洽但也不至于兵戈相向,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抢夺古尸的事件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只言片语便可揭过,才让徐若清动了灭门的心思。 不过即便一无所获,哪怕连北冥也混不进去,只要林岚觉得生命受到威胁随时都可以回去,毕竟此次不可携带玉令,不可留下仙修的印记,换言之,东林给予不了林岚任何保护,所以徐若清给了他一个随时可归的承诺。 只是任务都接下了,要是连门也进不了就逃了回去,哪怕林岚在徐若清面前习惯了伏低做小也觉得挺没面子的。 “不过话说,你好好的宗门不待,也出来干什么?”林岚回头等着走得悠然自得的红烛,没好气道。 红烛唇角一弯,道:“东林怪无聊的,出来走走。” “那青云宫呢?” 少女颇为无所谓,“青云本就是我打算送给哥哥的礼物,不过他似乎看不上,那就等更无聊了再回去看看好了。” “……” 林岚无奈,“可为什么非得跟着我,此去北冥,我自己一个人都没把握,还得带上……”你这个拖油瓶。 林岚的话没说完,但也足够红烛猜到他的念头,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救过你的命,所以只有你,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也绝不可以扔下我。” 林岚:“……” 红烛冲他勾了勾唇角,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林岚太不符合她想寻之人的形象了,所以在他面前,她可以刁蛮,可以任性,可以放纵,可以无拘无束,哪怕被厌恶了也不要紧,大不了再不相见。 “如果我想丢下你你要怎么办?”林岚幽幽地问道。 红烛双眸纯粹天真,唇角绽开了一抹艳美残忍的微笑,“要是让我看到我身上出现了死亡的征兆而你没有,我一定会赶在事情发生前先杀了你,也许是偷袭,也许是下毒,也许是策反,总之,你还是不要妄动他念为好。” “……”这般蛇蝎之心,真是浪费了这张脸。 第173章 救人 红烛身上显然有秘密,但林岚也不甚在意,一手掀翻了一只不开眼撞上来的妖兽,取出妖丹握于掌心,聊胜于无地吸收着。 “你在这里找什么,为什么不听哥哥的演一出戏?”红烛盯着走在前头的少年单薄的背影,面无表情地问道。 浮云谷边缘的妖兽大多林岚一招就可以把它们打趴下,敢悍不畏死地冲上来的不多,大部分时候,林岚不过拿着昏晓披荆斩棘砍了一条路出来,闻言,他理所当然地道:“能不能叫人信服全靠一张嘴,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非得受那份罪。” 红烛颇有微词地瞥了林岚一眼,“要是你的嘴不灵,我们可都会在这里送命的。” 林岚好笑地回过了头,“你不是说能看出我们会不会死吗,要是哪天你看到了,可以立刻就走。” “我不是担心这个……”红烛放弃了般地叹了口气,“罢了,我只是好奇你的计划,你个榆木脑袋,一开始就不该和你绕着弯子说话……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林岚觑了红烛一眼,收回目光,“找人。” “你怎么就确信你要找的人能被你找到?” “我以为你更好奇我要找谁。” 对于林岚明显岔开话题的行为,红烛感到很不愉悦,然而她正要开口,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淹没了所有声音。 两人心神一震,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但见不远处平地而起一片浓烈的魔息,像是滴墨落入了水中,一瞬间将这一方天空渲染成了永夜的世界,霸道肆虐的魔息笼罩了这片林中的所有生命,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红烛眉心轻轻一蹙,不由退了一步,“那里危险,我们……” 她才开口,却见林岚已经向魔息传来的方向迅速而去,红烛的脚步微微一顿,余光瞥过时刻隐匿着危险的浮云谷,一咬牙亦是跟上前去。 …… 浮云谷中,魔息纵横之地,翻腾的魔息包裹了一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武修,他双眸紧闭,下巴上的血迹触目惊心,一路蜿蜒入了北冥宗袍之下,在这个少年的身边,另外还倒了四五个人,在红烛赶到时,林岚正好探完了几人的鼻息,走向唯一还活着的一人。 “陆初瑞?”红烛看到那人时,瞳孔微微一缩。 林岚弯腰把人背起,偏头冲红烛一笑,“天赐良机,果然北冥内部也不是这么和睦。” 红烛撇了下嘴角,和林岚保持了一点距离,她上次用尽了最后的机会带着林岚从这个人身边逃离,可此刻居然又主动找上门来,她看了昏迷不醒的陆初瑞一眼,没好气道:“怎知不是农夫与蛇?” “农夫与蛇怎么了?”走在前头的林岚愣了一下。 “没什么,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而已。”红烛不甚走心地胡诌着满口谎言。 前方的林岚闻言浅浅一笑,他可没指望陆初瑞会因此信任了他,只不过原本就要借北冥之人入北冥门,在北冥迟早要和陆初瑞撞上,而后者知晓他们的身份,以后麻烦不如一开始就攀上这个靠山。 再者,陆初瑞被誉为北冥年轻一辈第二人,与北冥少门主二分北冥,若是他死了,北冥就只剩下一个声音了,北冥越好,老徐就越不高兴,老徐不高兴,林岚也就越不好,所以纵然此举太险,可既然知道这个消息了林岚又哪能让北冥好过。 浮云谷的变故不仅仅只有林岚二人见到,只是他们距离较近,待其他人赶来时,只剩下四五具已经微凉的尸体横亘在渐散的魔息之中。 …… 陆初瑞身边的魔息像是有意识地在保护他一般,虽然在渐渐消散,可始终聚于他的身边,亦为林岚二人驱走了虎视眈眈的妖兽,见魔息尚能支持不少时间,怕被人发现的二人将陆初瑞一路带进了浮云谷较深的地方,夺了一只妖兽的山洞。 “你真的要守到他醒来?”红烛不喜欢魔息的压抑,站在洞口,精致的脸上隐隐地透出一种不情愿的意味。 林岚知道红烛不愿归不愿,她一个人也走不出浮云谷,于是随意地在陆初瑞身边一坐,“来时不是看到附近有条溪流了么,你先去打点水来。” 红烛神色危险,“……命令我?” 林岚抬眸一笑,“或者我去,你守着他?” 红烛低头看了呼吸已经平静,似乎随时都能醒来的陆初瑞一眼,默默地转身,离开。 …… 刚才,她是被嘲笑了吧? 红烛不快地把竹筒按入水下,打碎了浮影,她发誓她听到笑声了! 原本以为林岚是个惜命的,跟着他只要离危险远远的看看笑话性命无虞,可不想竟是个疯的,红烛不畏惧这个世界的残酷,她只是不安还没找到属于她的生存之法,在此之前,她不想去玩命。 可这个世界不会等她。 破碎的倒影在红烛的沉思中渐渐重组,她转身时随意一瞥,可一下子却怔在了那里,手间盛水的竹筒无力地摔落在地,溅开了一小捧水花,她的脑海中尚且空白,身体却先一步行动了起来,林岚一定还在山洞,如果她会死,那么他呢,他会不会有事,他能不能带着自己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北冥之地? “小贱,不能待下去了,我们得……” 红烛骤然止步,第一眼,他看到了林岚身边并无死意,第二眼看去,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那一双森冷的魔瞳。 陆初瑞缓缓地收回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少年的身上,掌心下仿佛能感受到少年颈间涌动的鲜血,他哪怕已走在了穷途末路,要杀林岚,依旧易如反掌,这两个人莫不是以为,不落井下石,照看了他一阵,他就该感恩戴德,冰释前嫌吧?他冷哼,“东林之徒,竟还敢来北冥之地。” 感受到下一刻就能要了命的魔息,林岚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师兄慢点慢点……陆师兄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二人已经不可能是东林之人了,我们只会比北冥更痛恨东林!” 陆初瑞的动作的确一缓,也许是出于好奇,但至少给了林岚辩解的时间,“东林对于叛徒可是从不放过的,以你们那点微末修为,还想表演到几时?” 他手下微微用了几分力,可很快被一只苍白的手钳住了手腕,虽说他可以轻易挣脱,却还是顺着林岚的力道没再施力。 第174章 挟恩图报 “师兄以为,东林掌门为何要夺取北冥门主带回来的古尸,明明论价值,古尸根本不值一提,若非强取豪夺,北冥门主也不在乎少一件战利品?” 林岚声音微哑,在陆初瑞未曾注意到的时刻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在他看来,魔修与仙修不过是修炼法门的差别,本身皆是武修,陆初瑞虽然强大,但他是一个讲理的武修,这也是他敢再找上此人的缘由。 陆初瑞本不想接话,可见林岚偏生要等他回答的模样,仍是没按捺下好奇:“……为何?” “为了一种名为极冥的异花。” 陆初瑞不耐地皱眉,“你想说什么?” “徐若清说我是罕见的极冥之体,最适合培育极冥花,”林岚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压低的眼帘在眸中打下一片深沉的阴影,“那日我的确回了东林,可身为魔修又弑杀同门,陆师兄以为东林会怎么做,徐若清会怎么做?” 东林自然不会放过叛徒,可徐若清又岂会白白杀了一个培育极冥花的母体,陆初瑞明白林岚的言外之意,可身边之人接连的背叛,他已经不愿再相信任何苍白无力的言语,“……纵然你们救我,我也没必要帮助你们。” 这已经是明明白白就差将“恩将仇报”四个字刻在脑门上了了,虽然还真没什么恩,可这时自然要给咬死了。林岚眼神一变,笑容狠戾,“陆师兄被誉为北冥第二,为何还会被门人所害?” 这个少年莫非妄图以他那点派不上任何用途的微末修为作为筹码?陆初瑞失笑摇头,“害我的人未必是门人。” “是与不是,师兄心里自然清楚。” 陆初瑞自然知道害他之人是谁,可他没必要告诉林岚,只听他一字一顿道:“你所说的,我一概不信!” 林岚微怔,似乎没感受到来自颈间致命的危险,不过刹那,脖颈处传来的窒息又迫使他回过神来,浅浅一笑,嗓音微哑,“我修为低微,的确很难帮上师兄什么忙,说到底,我也只想拜入北冥寻求一个庇护而已。” 他垂落眼眸,不在乎陆初瑞还扼着他的咽喉,轻轻解开了衣襟,他分明感受到,颈上的那只手僵硬了这么一下,而他的轻笑也由声带清晰地传递给了陆初瑞,顿时换来对方一道冰冷的目光。 陆初瑞不曾想到他会看到这样的画面,只见林岚解开的衣襟下,在心口处有一幽蓝图纹,伞形花序顶生,花瓣反卷如龙爪,不用细探,陆初瑞也能感受到此花寒气深重,若是长久为此寒浸润,迟早毁了根基,而无论仙修还是魔修,一旦被毁了根基,根本无可修炼,纵使再过天才寻觅到了另辟蹊径的修炼之法,他们一生的成就也只能止步在一境的巅峰。 一旁的红烛亦是看出了些什么,神色讶然,林岚今日所说,就算是为了进入北冥怕也是少有虚言,却不知这些后果,那个站在东林巅峰的人,是当真不知,还是……故作不知。 “陆师兄如今可知我为何修了魔,可知我为何叛了东林,可敢信了我?” 少年不变的笑言拉回了陆初瑞震惊的心神,那些自诩为正道的人士,与他们口中声声讨伐的魔有何差别,同是武修罢了。陆初瑞松开了手,林岚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可下一瞬间,陆初瑞身形一晃,骤然消失在了原地,红烛心头一紧,可她根本就不知该如何躲避,不过刹那之间,两道身影再度于她视野里清晰,林岚背对着她,为了赶上陆初瑞的速度,他的衣袍再度染上了他自己的血,昏晓出刀的瞬间,摄魂之术同时借昏晓而出,陆初瑞一时不察,待清醒之时,唯有以掌接下了昏晓的锋刃。 猩红的鲜血顺着刀锋滑落,陆初瑞神色冷漠,“许久不见,你进步不小。” 林岚同样微沉了目光,唇角却扬起一个又贼又贱的笑容,“她可是我的人。” “你的女人?”陆初瑞眉梢一挑。 林岚:“……” 红烛:“……” “不过这不是我可以放过她的理由。”陆初瑞脚步微退,再度模糊了身影。 “我可以看到灵力甚至仙魂,想来能帮上师兄一些……忙。” 陆初瑞漆黑的指尖停在了林岚的颈侧,红烛被林岚突兀地按在了怀里,浑身僵硬。 “……” 林岚不悦两个呆若木鸡的人,偏过目光看着陆初瑞,露齿一笑,“陆师兄,其实你也不是非杀我们二人不可,我们想投诚北冥,你若信得过我们,便让我们入,若你信不过,大不了各走一边,就当我们信错了人,白白救了你一命,徒劳地来这危机四伏的浮云谷走了一遭,平添了许多生死危险罢了。” 红烛:“……”就冲你这不要脸的模样,我真不想成为你的人。 陆初瑞:“……”这是挟恩图报? 陆初瑞收敛了魔息,转身向洞穴外而去,漠然道:“我帮你们这一次算是还了救我一命的恩情,不需要你们再插手我的事情,从今往后,我们便互不相欠了。” 林岚一下子喜笑颜开,赶紧追了上去,“好!”既然去了北冥,不抱紧这座靠山他就不姓林! 红烛:“……”救?我们似乎只是把人搬到了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吧? …… “少主,我们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当第二批人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一位男子向湖边坐着的青年执礼,他们二人都穿着北冥宗袍,可男子的神色却极为恭顺,哪怕湖边的青年只是背对着他。 湖畔清幽,空气里弥漫着湖水干净清冽的味道,混着淡淡微苦的草木清香,这一方天地在这片土地上宛若一个世外桃源,男子久久等不到青年的回复,不觉微微抬了头,一身玄衣的青年放荡不羁地坐于湖畔,执了鱼竿的一手搁在屈起的膝上,头上歪斜地带着一个斗笠,斗笠下露出他没有束好而歪歪扭扭有些凌乱的长发。 “少主……” “吵什么吵,”青年扔下总是毫无动静的鱼竿,一把扯下斗笠,不耐地回过头来,清俊的脸上眉心紧锁,“鱼都被你吓跑了,怎么,在你看来一个陆初瑞比本少主的鱼还重要?” 青年的尾音微微扬起,吓得男子原本就放轻了的呼吸都是一滞,不过青年今日的心情似乎是不差,丢开了鱼竿斗笠,倒有了几分北冥门人的风采,而慵懒随性的姿态和一笑间露出的虎牙,又给他平添了几许邪气,男子微微有了几分胆气,又道:“少主,那陆初瑞之事……” 青年扬眉,“我之前是怎么吩咐的?” 男子垂落了目光额上已见了冷汗,道:“属下和陆初瑞,从即日起,永远消失一个。” “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嘛,”青年边走边掸着衣摆上的尘土,经过男子身边时顺手拍了拍他的肩,露出一枚小小的虎牙灿烂一笑,“在他回来前,你还有补救的机会,要是这次再错失良机……我想你还是自裁会轻松点。”青年弯起了眸子,丝毫不曾在意男子煞白了的脸色。 “少……少主……” 男子再次忍不住开口求情,可青年晃荡着走得头也不回,早已离去。 ……我和鱼,孰轻孰重? 第175章 魔宗 跟着陆初瑞不知走了多久,似是顺着山坡而上,地势越来越高,可竟久久不见北冥门的踪影,林岚不禁撇了下嘴角,托了把早已累趴在他背上的红烛,不悦道:“师兄,我怎么没听说北冥门在多么偏僻的犄角旮旯里,你要是还没考虑好怎么做,能不能让我们坐着说话?” 前方陆初瑞停下了脚步,淡漠地投来了一瞥,森然的魔瞳让林岚一瞬间熄了火,连忙收起了愈加放肆的心态,露出了一个怎么看怎么谄媚的笑容,陆初瑞收回了视线,抬头望向了山巅,“很快就到了。” 的确到的很快,陆初瑞从来不屑于撒谎,北冥门就这么突兀地展现在林岚与红烛二人的眼前时,两人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原来山巅之上,是一处奇高的断崖,站在这里,便能俯瞰整个北冥。 这里的建筑风格独特,黑色的土壤里渗出翻滚的魔息,将整个宗门笼罩在了一种诡秘不祥的氛围里,走在这里的人浑身都缭绕了不安定的气息,就在林岚俯瞰北冥的同时,他清晰地察觉到了有几道嗜血狂躁的目光锁定在了他们身上。 林岚虽然有过猜测,可听东林之人说到北冥魔地时也只当作是东林对北冥的仇恨以及北冥门生的鱼龙混杂,不想此刻一见,才明白为何初次相见陆初瑞便轻易地信了他的谎言,北冥之地,本就是一个魔宗。 “魔修,不是为世间所不容吗,为何还能建立山门?” 陆初瑞偏过了小半张脸来,“你可知北冥门,为何叫‘北冥’?”林岚不知,但陆初瑞本就没有等待他的回答,继续说道,“北冥书楼中有记载,初时建成,此宗名为‘北地明门’,亦被称为‘北明’,日月同辉的‘明’。” “那后来……” “据说此地修炼功法特殊偏离大统,不过后来之事我怎知晓,你若有兴趣入了北冥日后可以自己去书楼。” “……” “但原先北冥前身是以名门正派立足武洲,后来魔道没落之后,魔修在那些庞然大物眼里也就是些野修,不屑于出手铲除吧。” 陆初瑞仿佛自嘲般地道,林岚亦是沉默了一下,魔修传承已断,的确显得不足为患,人们骨子里铭刻的血液里流淌的只有对鬼的痛恨,哪还有魔修的一席之地。 “可是师兄啊,我们是想拜入北冥,不是来参观的。”林岚看了看崖下的宗门,长长一叹,颇为无奈。 陆初瑞回过头,淡然道:“北冥或许不比东林,但也不是轻易可入之地,你们受我举荐进来,可免了入门的试炼,但怎么也要对天赋测试一二吧,我无法决定你们在宗门内的身份,不过大可放心,在宗门里还没人敢害你们来落我的面子。” “测试?”林岚似乎只抓住了这一个重点,一怔后又皱了皱眉头,“测什么试,本天才一直站在这里凭什么屡次遭到怀疑!” “……” “于魔修而言,天赋,与资质固然有关,但关系不大,魔息浑浊,并不受仙魂所制约和影响,”陆初瑞终归是补充了一句,“悟性和执着才是魔修的根本,至于世人眼里的不疯魔不成活,恐怕只是些无能之辈向天地掠夺了超出自身极限的力量,被混乱的魔息主宰了意识,葬送了生命。” 言罢,陆初瑞在两人瞪大了的眼睛目送下,收敛了所有力量,面无表情地朝着断崖一步踏出,然后……漂浮在了半空中! “……” 林岚揉了揉眼睛,一下子垮下了脸来,“师兄,我真的不会这种邪术啊!” 陆初瑞:“……” “这不是我本身的能力,”陆初瑞道,“无论爱恨情仇,或是心中其他的坚持,越是强烈的情感越能激发魔修的潜能,这便是我们所说的执着,换个仙修口中最常用的词,那便是执念,这才是魔修的天赋。 山崖本就存在致幻的阵法,根本不用刻意思考什么,它能勾出心中的执念,因此只要不是无所爱恨无谓得失就不会直接掉下来的。” 他见林岚与红烛若有所思,似是有所明悟,才低下了头不知冲哪边说了一声,“梦魔前辈,可以放我下去了。”话音刚落,陆初瑞的身体便缓缓地向地面飘去。 林岚:“……”师兄你是不是作弊了,说好的幻阵呢? 红烛:“……”莫非是声控的? …… 山崖前,林岚回头看了红烛一眼,女孩精致的脸上神情不变,脚下却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林岚:“……” 本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林岚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身上却悄然地做好了应变各种情况的准备,脚下似有人抬头看着这里,他闭上双眼,一步踏出,不想却直接踏入了一片梦境,身上所有的力量消散一空,可林岚却已无心想法,他的面前只剩下了一道颀长宽阔的背影,玄衣金边,分明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可他的心中已容不下他念。 …… 红烛看着同样漂浮着被缓缓放下的林岚,神色微讶,脚步来到山崖之前时,心中浮现了另一个世界中那个自她成为家主后再不曾注视她的青年,可脚步才刚抬起,心中的青年又成了一个白衣翩然,宛若谪仙,然眼底根本不曾有她的男子,红烛顿时心中微乱,坠下山崖堕入梦境的最后,她看到了下方的半空中唇衔微笑的少年。 …… “啊疼疼疼疼,你谋杀啊!”林岚一把推下了还坐在他身上一阵发懵的红烛,嘶着冷气缓缓坐起身来,还好他是武修,修魔的武修,要换个普通人来断胳膊断腿那还是轻的,林岚不禁微恼,“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还能摔下来了?” “怎么,打断你的美梦了?”红烛眉梢轻挑,明媚纯真的桃花眼微微一睨,精致如偶人般的脸上因此多了些许人味。 陆初瑞则是看了红烛一眼,道:“你心思纯粹,恐怕修魔并不适合于你。” 红烛不希望只有她被赶了出去,目光微微一动,看向了林岚,“他问仙,我亦成仙,他求魔,我亦化魔。” 既然陆初瑞早已有过误会,不如就这么误会下去,至少在北冥,她会和林岚紧紧绑在一起,是生是死总有人同她一起争取。 林岚对红烛说出的话略显意外地扬了扬眉梢,并未言语,陆初瑞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个来回,带头向一处走去,“既然都还活着,那便是北冥的人了,我且带你们去领身份令牌和宗袍。” 跟上陆初瑞步伐的同时,两人忽然意识到,踏出山崖前陆初瑞说的大可放心不过是一句谎言,一步之差,决定的却是阴阳。 第176章 少门主 徐若清曾言林岚是鬼道奇才,但他并不知道从北冥情崖踏入北冥门的林岚在崖上迈出那一步之时惊动的是哪些人物,最后纵然得知此子踏入二境希望渺茫之后,北冥宫还是将其收为内门弟子,林岚以为这是有陆初瑞的半分情面在,殊不知这全然是因为他自己。 “刚刚想烧了林子的……就是你?” 一抬眸就迎上了青年飞扬跋扈而亦正亦邪的迫人目光,红烛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却在下一刻仔仔细细地收敛了稚嫩的爪牙,神色间涌现一抹慌乱,如寻常少女一般捏着衣角小心翼翼地躲到了林岚的身后,于是青年似笑非笑的目光就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林岚放下刚捡来的枯枝,无奈地挡在了差点一把火烧了浮云谷的红烛面前,沾了浮土的脸上冲青年露出了一个微笑,道:“成师兄,要不我来吧。” 成澄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感兴趣的神色,嘴角一扬,“哦,原来你会?” …… 看着坐在不远处有说有笑,以成澄为中心的几名北冥门生,红烛冷然了笑容,抱着膝盖蹲坐在林岚身边,耀眼的火光倒映在少年漆黑的双眸里,看不出他的心绪来,两人默默无言,直到红烛隐隐嗅到了一种类似于孜然的味道,她才怔了怔。 从小锦衣玉食的她本来不该吃到烧烤这种廉价而不健康的食物,可在她还不是家主的时候,她的哥哥为了哄她开心偶尔会躲着家人出去野炊,虽然回来免不了挨一顿批评,可她仍是喜欢得紧,那样无拘无束的哥哥已经深深刻入了她的心底,竟是与此时的少年隐约重叠了起来。 “很香。” 林岚一如既往的厚颜,“那是自然。” 看到那块妖兽的肉外层色泽已经变得金黄,满溢的油脂落在火堆上发出“嗤啦”的声音,香飘十里,连成澄等人也不禁纷纷看来,红烛光看着就已经有了食欲,忍不住问道:“应该可以吃了吧?” “差不多了,”林岚在红烛放光的目光中,冲成澄招了招手,“成师兄,已经熟了!” 红烛:“……”如果不拔了成澄那对笑起来就晃眼的虎牙,叫她此生只能跟着曹小贼混日子! 成澄等人倒不是饿了才想吃东西,纯粹是习惯了安然的生活,想要满足口腹之欲,而至于带上这两个新入门的北冥弟子……成澄眼眸一眯,一笑间似正似邪,露出了两颗虎牙,他撕下了一半的烤肉,“曹师弟是跟着初瑞来的,与他很熟?” “我也只与陆师兄见过两次,算是认识吧。”林岚婉拒了成澄的烤肉,以其他人的份还没做为由,拔出了昏晓,一刀剁在了处理过的妖兽尸体上,让红烛一阵不忍直视。 “不用管他们,我们吃完继续赶路。”成澄说这话时依旧一如往常地笑着,可他身边方才还与他谈笑风生的那几人此时却小心谨慎不敢忤逆。 林岚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扫了一个徘徊,终于注意到了一旁在脸上写满了渴望的红烛。 “……” “那就多谢成师兄了。” …… 林岚和红烛背倚着树干分食着一块烤肉,两人之间依旧无话,但红烛很快却打破了这种沉默,“那天跳情崖,陆初瑞提到了执念,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吗?” “……” 看林岚的模样不像是会回答的架势,红烛本来也不指望她这么随口一问能知道点什么八卦,于是片刻又换了个话题,“想好选择哪一阵营了吗?” 北冥门主之子成澄从来都被北冥门人当作少门主供养,而成澄的天赋毋容置疑,如果没有某一天突然拜入了北冥门并被副门主看中的陆初瑞的话,成澄必将成为下一代门主。 可随着陆初瑞渐渐地崭露锋芒,甚至完成了门主为了收关门弟子设下的试炼,不过门主迟迟不曾发话,几日后,成澄进入试炼,却以失败告终,因此直到现在也没定下一个接班人。 而北冥也因此分裂出了两派针锋相对的势力,只不过支持成澄的以老一辈北冥门人为主,支持陆初瑞的以拜入宗门的散修为主,因此陆初瑞仍是被压一头。 而今这两个北冥的风云人物都与林岚有了牵连,红烛不是一无所知的少女,她多少也能感受到北冥对待林岚的与众不同,他迟早是要做出选择的。 林岚偏过了清澈的黑眸,冲红烛咧着嘴一笑,“你喜欢哪边?” 红烛突然一眨桃花眼,精致的面容怎么看怎么的一本正经,“我喜欢有你在的那边。” “……” 不料林岚尚未回过味来,树上先掉下被撒了一脸狗粮的一人,正是常跟在成澄身边的一人。 林岚:“……”连偷听也不会,真丢武修的脸。 红烛一脸淡然,作为一个从高科技时代走来的人表示早就玩腻了这种套路。 …… “吼——”巨大的妖兽发出一声不甘心的怒吼,铜铃大的眼眸还死死盯在它认定的那几只小小猎物身上,可那些人看着它濒临死亡,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有面不改色的冷漠,强者如此,弱者……亦是如此。 黑色的魔火吞噬了如一座小山般庞大却也笨拙的妖兽,成澄把玩了一番掌中的魔焰,手心一握,熄了所有的火。 一人挖出妖兽内丹奉到他眼前,青年俊逸邪气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掂了掂血淋淋的妖丹,随手向后一抛丢给了林岚,“你的入门礼。” 林岚微微一愣,这只妖兽可非寻常妖兽,虽然成澄的最后一击干脆利落,可先前少不了另外几名门生的出力。 不过成澄的拉拢之意太过赤裸,魔修问情,爱就是爱,恨便是恨,想到情崖幻阵中的那道身影,林岚唇角勾了勾,也不再推拒,“谢过师兄。” “先别着急高兴,”成澄偏过目光,眼角含着一缕邪意,“这次的任务还要往浮云谷更深的地方走点,到时候可就没人顾得上你了,带着你的小相好自己躲好,北冥可不会管一个死在了宗门外的门生。” 林岚尚不及应声,这里传出的血气先是引来了一只妖狼,蓝灰色的毛发,碧色双眸,它从灌木后一跃而出,似乎太过莽撞,等出来后才发觉此地还有活人,矫健的身子稳稳地落在小山般的妖兽尸体旁边,前半身低伏,口中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小小妖狼,也敢逞威了?”成澄肆意一笑,沉沉的目光却从周围的密林间一扫而过,背在身后的手对众人打了个手势,林岚与红烛跟了他这一路,也隐隐明白这是在提醒众人警惕四周,不过随即他手势一变,或许是认为值得一试,成澄作出了可以进攻的手势。 “有很强大的东西正在接近,灵力四溢,应当是妖兽!” 刚要冲出去的成澄脚步一顿,讶然地侧过头看了一脸平静却仍难掩紧张的少女一眼,林岚似乎极为信任那名少女,已经拉着人飞速退开,成澄最后看了那只欲引他们上钩的妖狼一眼,开口时身子已经向后退出,“撤!” 浮云谷越是深处,妖兽的领地意识愈是强烈,妖狼群见几人从它们领地边缘经过这才想将人诱入领地,不想反倒吓走了几人。 转身奔逃前的最后一眼,成澄看到了徘徊于领地边界踌躇的狼群,一对对碧绿的眼眸仍然盯在他们身上,而随后,狼群后方的密林中走出了一只体型硕大,毛如钢针般的巨狼,沉重的威压扑面而来,这是一只距离二境只差临门一脚的妖狼,巨大的狼眸中倒映出成澄的面容,它眼里闪过了一抹挣扎,最终却低吼了一声,随着众狼一同重新退回了密林。 第177章 合作 这次是真正的劫后余生,林岚微微松了口气,成澄却没给出什么明显的反应,可那双一直注视着林岚的眸子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少年身边那个精致艳美的女孩。 “你能感受到灵力变化?”成澄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像是被人宠坏了的贵公子,轻贱情谊,轻贱性命。 在成澄的注视下,红烛带了点羞赧地点了点头,成澄忽而又笑出了声来,“是我少见多怪了,也是,曹师弟认定的人又岂会是常人。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一处有意思的地方推荐你们去……不,不如现在就去吧!” “有意思的地方?”林岚眉梢一扬,“可放任任务不管也不要紧吗?” 成澄似乎这才想起他是因为任务出的门,烦恼地抓乱了一侧的长发,他转过身不耐地对另外几人道:“你们几个记得做完任务,完不成就别回去了。” 那几人的脸色一阵苍白,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喊住了要离开的成澄,“可是少门主,只凭我们几人……” “你有不满?”成澄偏过一双因失去了笑意而没了温度的森森魔瞳,硬逼得那人心中生怯,低下了头颅。 “不敢。” …… 突然从人迹罕至的浮云谷来到了喧闹的大街,林岚和红烛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成澄则是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把折扇,纸扇轻摇,笑意风流,瞬间化为一名翩翩公子,引来许多女子的频频驻足。 红烛跟在林岚身边,见之,略有些不满地看了屁颠屁颠跟在成澄身后的林岚一眼,同样都是长了副好皮囊的人,年纪差得也不算太多,怎么人和人的差别就可以这么大呢? 成澄带着两人迅速穿梭在大街小巷,来到了一处异常繁华之地,两人对眼前所见之景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往来之人皆为武修,沿街的店铺摊位卖的都是灵器丹药之物,交易货币也只有灵币,就好似这是一座属于武修的城池,与东林凡修往来的城池大为不同,此地之物,绝无凡人可以妄动之物,更无一介凡人在此……除了刚刚到来的红烛。 一个凡人在这里出现太过突兀也太过显眼,一瞬间被数道视线包围的红烛虽然神情不显,可她却不自觉地抬手捏住了林岚的衣角,林岚略显诧异地偏过头看了看这个总是谈笑自若,周旋于武修界中,演戏多于情绪流露的少女一眼,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说起来,就在今年以前,在他还在苦苦寻觅踏上修途的机缘之时,是不是和如今的红烛相差无几? 林岚不着痕迹地抬眸看向距离他们最近的那道放肆的目光,漆黑的眼底划过一缕灰色的气息,那人猝不及防之下被震慑了心神,短短一刹那之间,他似乎看到眼前刀光乍现,轻易地划破了他的咽喉,喷涌而出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视野。 那人心神大骇,捂着脖子倒退了一步,可低下头,双手还是干干净净,一切如旧,唯有冷汗浸湿了衣衫,以及抬头时,对上的苍白俊美的少年那道似有若无的浅笑。 成澄看到身边一人转身离去的仓皇背影,邪肆的眼中含着深意回头看了林岚一眼,可后者一脸的人畜无害,只是冲他清秀一笑,于是他又把目光转向了红烛,道:“看看这里,可有你中意之物,算是我送你的。” 红烛自然明白成澄的想法,正是她可以轻易根据灵力判断出各种物品的价值,这才被青云宫宫主看中,欲作接班人培养,想来成澄也是将她当做拥有那种特殊仙魂之人了。 只是她虽成为青云宫主关门弟子,坐拥了众多武修眼红的资源,可不知为何,这个世界武修的修炼之法却于她无用,若不是另一个世界还有一个她念念不忘之人,若不是她不甘于在此异世庸碌一生,若不是青云宫宫主在她身上花下重金言她未来必有大成就,恐怕她也不会在这个武修的世界里苦苦求存……偏生,她还寻不到这个世界的天命之人。 “师妹是喜欢这串手链?” 成澄的话让红烛回了神,她竟是蹲在一家小摊位前发起呆来,随手取过了火红手链边上的一张狐狸半脸面具,红烛扬起唇角问道:“我想要这个可以吗?” 成澄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直到红烛戴上了面具,她凡人的气息在感知中渐渐模糊,成澄才了然地一笑,“自然没问题。” 礼尚往来,在成澄买单之时,红烛又故作随意地提了一口:“师兄,那串手链其实挺适合师姐的,要不一并买下了吧。” 师姐? 成澄一愣,细细感受了一番,原本以为是寻常蕴含灵气的石头,对他并无大用,可这仔细一探查,似是触到了一层隐隐的封印,细微的若不是他用上了全部的心神都感受不到,而此物被摊主随手丢在一个角落,显然并不知其中古怪。 成澄轻笑,应和着红烛的话道:“也是,这次都没带上她,就当赔罪吧。” …… 有了第一次的合作,红烛与成澄一唱一和,很快以低价收购了一大堆稀罕之物,很多是成澄也用不上的东西,不过向北冥换一些灵币也是好的。 只是这一开始都没料到能与对方一拍即合的二人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林岚呢? 红烛与成澄面面相觑:“……” 飞快地穿梭在人群里,寻遍了他们走过的每一条街巷,可仍是一无所获的成澄已经沉下了目光,他想起了刚踏入此地时一个总盯着红烛看的人仓皇离开的背影,不禁暗道失策,在林岚与红烛之间,他最该关注的果然还是那个少年,那个当初眼睁睁看着陆初瑞杀害东林同门而视若无睹的少年! 至于红烛,成澄拿余光觑了身边的女孩一眼,想必是借了什么外力,才能在那时造成那道破了北冥防御阵法的飓风,同时带着林岚一同离开,而且恐怕她已再无了这样的术法。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红烛对上成澄迫人的目光,面具下的双眸带着无辜和茫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 成澄骤然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容,道:“要么,你和他一起活着回北冥,要么,你们都不用回去了。” 红烛对成澄的那一点好感荡然无存,这只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无情无心的魔头,她笑容微冷,道:“他不会丢下我独自离开的。” 成澄收回威压,“这就好。” 第178章 先机 林岚没有让冷了场的二人久等,在一声巨响中出现在了无数人的视线里,坍塌的墙壁激起一阵尘土飞扬,撞上了墙又摔在了地上的林岚连忙狼狈地翻身滚向一边,却还是被扬起的尘土呛到,咳出了几点血来。 太狠了,就不能找几个看起来温和点的人么! 林岚委屈地向某个方向看去,可余光却是捕捉到了远远看着这边面含微笑的成澄,他都这样了成澄却还在远处看戏,这已经不是委屈两个字可以形容得了的了,林岚气得简直想吐血,果然比起北冥第一,还是第二的陆初瑞可靠一点。 “小子,敢来砸我们的场子,胆子不小啊!”人群后走出了三人,为首一人压着拳头,发出一阵骨骼摩擦的声音。 林岚起了身,拍掉衣袍上的尘土,俊美的脸上勾起一个干净清秀的笑容,眸光却冷冷地注视着三人,三人的修为不过与他相当,他自然不惧他们,只是为首那人的力气大了点,没有准备之下吃了个亏罢了,“敢与我动手,你们的胆子也不小。” “你倒是狂妄!”为首之人狞笑着走上前来。 林岚目光微沉,实在不想再挨上一拳,他眸子一转,忽然落在了成澄身上,扬起了一道灿烂的笑意,招了招手大喊道:“师兄,这些事我自己能处理,不必出手!” 成澄一愣,旋即低不可闻地一笑,那三人却也因此注意到了林岚与那名看不透修为的青年穿了同样的宗袍。 正是迟疑之间,刀光已经在他们眼中乍现,为首之人忙并起双掌接下了锋刃,阳光打在昏晓灰蒙蒙的刀身上显得此刀有些古老与破旧,那人脸上的轻蔑才绽放了一半,便僵在了那里,在他愣神的片刻里,林岚目光一戾,压上了全身的力量。 “砰!” 为首的那人被林岚一刀钉入地面,四周破碎的土地溅起沙石四散,昏晓上弥漫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那人的神魂叫嚣着被昏晓吸收,传入林岚体内。 少年奇长的眼睫低垂,掩住了铅灰的双眸,随着那人神魂破碎化作了他壮大神魂的养分,他的心底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满足的喟叹,妖异的双眸微微上挑盯住了另外两人,神魂叫嚣着想要更多,这点微弱的魂力根本无法让他满足。 “这刀不错。” 视野中的两人身上突然爆发出一团魔火,他们在火焰中叫声凄厉,突然来到面前的成澄让林岚赶紧垂落了眼帘,“师兄过奖。” “我可不是在夸你。”成澄抬了一下目光。 林岚:“……” “刚才是怎么回事,你去哪儿了?”成澄的笑容里少了几分玩世不恭,显出几许冷厉来。 “有一件看起来很奇异的灵器,忍不住去看了一下,本想贬低几句压一下价格,不想直接被人扔出来了。”林岚小脸无辜中有三分苦涩,倒叫成澄挑不出毛病来。 “我只知红烛师妹能看到灵力,原来你也能?” 林岚一噎,目光在红烛淡然的脸上逡巡了一圈,低声道:“是红烛没看真切让我去瞅瞅的。” 红烛:“……”还能不能愉快相处了?! 成澄的目光似笑非笑,又回到了少女身上,赶在他发问前,红烛忙道:“我是让他去看看了,不过就随口一说,我也没想到他真的去了,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低下头,揉捏着衣角道,“刚刚我实在没想起这件事来,师兄是要怪我吗?” 少女的脸上,是不知何时从林岚那儿偷师学艺过去的……楚楚可怜,而且明显由她这样一个女孩来做这种姿态,杀伤力远比林岚要大上许多。 成澄却不为所动,笑问,“那么灵器呢,不妨让我看看哪里奇特了?” “没带出来。”林岚低声道。 “那么取来啊,人都死了还不会拿吗?”成澄露出几分不耐来,林岚愣了愣,略一迟疑,还是向他来时的方向而去,不想成澄却是临阵变卦,那点不耐与阴郁一扫而空,“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他不想再让这个诡异的少年再次离开他的视线,而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他一劳永逸。 …… 单手执着纸扇悠然地跟着少年走在所谓的近路上,四下无人,倒是刚好,成澄轻笑道:“这近路在我看来也不是很近,还没到吗?” “快了,”前头的林岚目光一闪,笑道,“那真的是件不错的灵器,师兄不去看看可就可惜了。” “是挺可惜的,”林岚不解地回头,看向突然停下了脚步的成澄,后者俊逸的脸上笑容邪气,神态是玩世不恭的散漫随性,他如夜的黑眸含着笑意落在林岚身上,“到最后,你竟只为自己选了这样一处坟冢。” 林岚心中一跳,漆黑的眼中倒映出向着红烛落下的魔火,而少女显然尚未反应过来,精致平静的脸上闪过一道茫然,之前林岚走在前头,红烛走在成澄半步之后,成澄的修为远高于林岚,恐怕这根本不是林岚能阻止的事情。 “因为我救过你的命,所以只有你,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也绝不可以扔下我。” 那时的红烛面无表情地说着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话,又何尝不是在告诉林岚,除了他,她已经别无依靠,看到红烛,就像是看着曾经的自己,林岚清楚看着四周的人一切安好,却无人向他伸出援手,日日沉浸在这种另类仇恨之中是怎样的一种煎熬,他早已习惯轻贱自己,没必要让这样一个女孩也走上他走过的路。 “成师兄!”少年突兀地下跪让成澄不禁一怔,那张苍白的脸上笑容无力也脆弱,“师兄,可是师弟在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师兄?师兄若是不快,且请冲着我来,只求您放过红烛。” 在成澄顿住了动作的同时,愣住的还有红烛,她面具下的脸上闪过了一道异样的情绪,可露在面具外的双眸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借着林岚为她争取的机会微微退后了一步,正要转身逃离,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搭在了她的肩头。 自肩上传来的力气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同时,成澄悠然带笑的声音在红烛头顶上响起,“不,你挺好,不过我不想要北冥再出现一个陆初瑞,北冥有我就够了。” 成澄的掌下魔焰一吐,红烛顿时苍白了脸色,漆黑的火焰一闪即收,而成澄的掌下,已是不见了少女的身影,他动了动墨染的黑眸,抬头看到了少女已经被一人带上了屋檐,来者一袭白衣宗袍,衣摆绣有一道隐约的天门,天门路前,花开如血。 成澄扫了眼四周,却尽是东林之人,他看向一脸平静若无其事地起了身的林岚,不禁邪肆一笑,“我以为这次我已经早早防备了,不想你竟比陆初瑞还要棋高一筹。” “师兄谬赞了。”林岚浅浅一笑,清秀也干净。 这次的确是成澄谬赞,林岚亦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东林内门之人,而且这些人中有听说过见过他的人在,更没想到成澄原来不是在拉拢他,而是想杀他以除后患,若非准备得仓促,这些人又如何会在林岚在这里兜兜转转半天了才现身,但这次误打误撞,倒是让他占了先机。 “看来我是见不到什么奇异的灵器了,”成澄长笑,他已然明白找不到林岚的时间少年去见了什么人,可是,“曹师弟不惜暴露自己,是以为凭这些人可以留住我?” 林岚轻笑,“这些人或许不够杀了师兄,可是加上北冥就说不准了。” “北冥?”成澄双眸一眯。 “师兄可要跑得更快点啊,”林岚打了个响指,人群中落下一道身影,他除去了身上的东林宗袍,露出了与成澄一模一样的着装,而那人的脸上一团模糊,唯有一双眸子沉沉无光,在他盯着成澄看时,面部一阵蠕动,竟变得和成澄毫无差别。 成澄时隔多年,再次体会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心绪蔓延,只见另一个成澄褪去了死气沉沉,与林岚一同开口道,“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那个成澄初时还是林岚的声音,可到了最后已经是成澄的声音了,甚至连勾起的那道笑容也是一般的邪肆和玩世不恭。 “这是……禁忌之法?”成澄明显愣了一下,片刻,才回过神来,带着意味不明的语气道,“你难道不知修习禁法的后果,你就这么信任你身边这群人,这若是传出去了,可是天地同诛的重罪,甚至远胜于鬼修带给世人的恐惧。” “那也与师兄无关了。”林岚的话音落下,东林众人同时出手,而林岚却退到了红烛身边,同样离开的还有假成澄。 “成澄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北冥了,陆初瑞早晚也会察觉此间之事,他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坐稳第一的机会的,我们就先回去吧。”林岚冲红烛笑了笑。 红烛对此没有异议,倒是出手救下了红烛的东林门生拦下了林岚,道:“你们还要回去吗,保不准成澄什么时候就向北冥发了讯息,这样太过冒险。” 林岚一扬眉梢,“禁法之事,你们会告诉掌门的吧?” 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点头,“兹事体大,我等不敢隐瞒。” “那我更要晚些回去了,”林岚笑道,语气随意,神色轻松,“况且若我不在北冥,傀儡便无法行动,那成澄总有逃脱的时候,这样一来今天可就白忙活了。” 深深地看了笑意干净的少年一眼,那名东林门生不再劝阻,执了同门之礼,“保重。” 目送两人和一傀儡远去,东林门生忽而想到了林岚执行如此危险任务的缘由,他是隐门弟子,这是他的提名任务,如果隐门弟子是这样的存在,未来的东林,必以隐门为傲。 第179章 天书 人迹罕至的山谷里,五名身着东林宗袍的门生沿着草叶上未干的血迹仔细搜寻着,两人错开身形面向前方,两人分别警戒左右,还有一人关注着来时的路,魔修阴险狡诈,他们不敢不防。 这五人放轻了脚步逐渐远去,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就藏身于在路边不远处树干后的青年才不再这么克制紊乱的气息,他身上黑色的衣袍已经被扯烂,巨大的豁口下是一道道惨烈的伤痕。 成澄粗重地喘息着顺着树干坐下,留下了一道刺眼的血痕。 此地不可久留,浓郁的血腥气一定会引来许多妖兽。 他自然知道不能停留了,要继续跑起来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可就一小会儿,他只想休息一会儿,等缓过了这口气也好,然而不等他再做他想,身前传来了窸窣的声音,一只长相狰狞的妖兽被鲜活的生命气息所吸引,橙黄的兽瞳里满是贪婪的光芒。 如果只有妖兽,成澄还不至于如此绝望,只是下一刻,他就看到了狰狞的妖兽尚未将贪婪的目光收起转变成为惊愕,便已经被人一剑劈成了两截,在喷涌的鲜血之后,是五名白衣翩翩的年轻男女,他们衣摆的红花张扬,似逐风飞舞。 …… 当初被成澄留在浮云谷做任务的几人在北冥好歹也是少有人敢惹的存在,可那天却好不凄惨,他们不敢找成澄麻烦,正好最近成澄也没关注林岚,于是几人呼朋唤友,满北冥地追杀林岚,不过终归是成澄感兴趣的人,他们下手也不敢重了,可不管在哪儿碰壁了来气了总要手痒揍上这个可恨的家伙一顿,而这连日来,陆初瑞的日子也不大太平。 “师兄,他们都打我,我以后可就跟着师兄混了!” 眼前突兀地多了张不请自来的脸,陆初瑞头疼地揉了下眉心,原本他也就把人丢到看不到的地方,可这人显然是不长记性,在某些方面异常地执着,于是这次陆初瑞一把提起林岚,一如既往。 “师兄,我是真诚的,就不要把我往外赶了吧,你看我在北冥无依无靠的……” 陆初瑞已经能够自动屏蔽林岚的声音了,很快林岚发现今天他们走的方向有点不大对劲,以往越走人越少,今儿个怎么人越来越多了,而且远远看到的那几个蹲守在陆初瑞地盘之外的人,那些可恨的身影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 在林岚一瞬的沉默中,陆初瑞觉得世界从没有这样的安静过。 “啊啊啊啊——”林岚尖叫着扒住了陆初瑞的衣袖,“师兄你走错方向了,有事好商量我跟不跟你我们还可以再谈谈……” 林岚挣扎得太厉害,连魔息都用上了,陆初瑞一时没抓牢,竟让人从身边溜了过去。 他漠然地一瞥,准确地绊倒了慌不择路的少年,提起林岚的一只脚踝默默地拖回了警惕而又虎视眈眈的人群里,冲成澄的爪牙好脾气地说了一句,“继续,不要停。” 众人:“……” 林岚:“……” 陆初瑞说完话,走得毫不留恋,林岚这才反应了过来,不禁痛哭流涕地扑上前,“师兄,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刚赶到的红烛:“……”还是默默观战吧。 …… 魔修,就一定要被世界群起而攻之吗? 清透的眸子里倒映出五张冷漠的面庞,不是愤怒,不是冰冷,只有看着妖兽,看着花草,看着异类时的那种面无表情的冷漠,虽然成澄被誉为北冥第一人,但他依旧只是北冥众多门生中的一个,哪怕耀眼了一点,可他毕竟只有一境,逃到如今,东林之人他遇上了一波又一波,可他终归只有一个人,似乎,断无生还的可能。 北冥门里有一座冥心殿,身处其中便觉得心神平和,更有助于修炼或是专注,而殿堂之上还供奉着一卷天书,所有人都觉得那只是种象征,就像鼎意味着国家与权力那般,但成澄曾翻看过那卷书,首先,那不是什么天书,其次,书就是用来看的,只是没有人想到去翻看一眼而已,因为成澄是第一个想到打开它的人,所以被北冥门主收为养子,立为少门主。 他的父亲只和母亲见过几面,然后丢下人就离开了,他的母亲养活了他,却在一场丧心病狂的屠村中被人杀害,他被母亲保护得很好,被人忽视了,然后北冥门主路过,在经过他身边时忽然心生怜悯便收他入了门,那时母亲的血还是温的,屠村时,北冥门主必然已经在附近了。 可无论他怎么冷落这位养父,毕竟一身本领是他教的,那卷书,也是在他的帮助下看懂的,那是一卷禁法。 以鲜血为祭,漆黑的魔息在成澄身边翻腾,青年垂死,可他的笑容依旧肆意张扬,五名东林门生心中隐隐泛起一种不安的情绪来,他们没有再观望,而是选择立刻终结这个魔修的生命,清冽的长剑毫无阻碍得递入了成澄的心脏,于是那道灿烂邪气的笑容,渐渐变得血腥诡异了起来。 听说,这个忌法可以召唤降世。 ……只是从来没人成功过。 成澄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崩溃地感受着不知何时从地底下偷偷溜进他体内的黑烟,准确地说,那是一道不属于他自己的魔息,还是道有神魂归属的魔息。 那道小指粗细长约三寸的魔息在他体内飘来飘去,一边念念叨叨地嘲笑着:“你的心脏被人刺穿了欸,你召唤了我,可你就这么死了,我是不是不用履行约定了?” 成澄忍不住道:“……我觉得我还活着。” 那道黑烟盘旋了一周,似乎颇为不满意的样子:“小子,你看着很虚啊,年轻虽好,但也要把握好尺度嘛。” 成澄:“……” 他幼年家境贫困,体虚再是正常不过,在被立为少门主之前他在宗门亦是默默无闻,哪有调理身体的机会。 “被穿透心脏是什么感觉,凉不凉?” “小子,你还活着不,倒是吱个声啊?” “喂,有人吗?” “……” 所有的事情都只发生在一瞬间,成澄觉得在身体死亡之前他应该是先被气死的。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死前至少也不那么孤独,于是他安安静静地听着那道黑烟滔滔不绝,心里却平静了下来。 “小子,你真的想死吗?”那道黑烟蓦然严肃了起来。 成澄怔了怔,下意识地回答了他,“不想。” “那我们做个交易吧。”黑烟眉开眼笑道,虽然成澄觉得他的情绪应该算是眉开眼笑,可他更想用贼眉鼠眼来形容。 哦,不,他压根没有脸。 “什么交易?” …… 东林门生怔怔地看着那双布满了伤痕的手一点一点地把长剑从身体里抽离了出来,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成澄微微抬起了头,他的面色很是苍白,但他的眼中极为冷静,看着像是,一只来自深渊的恶鬼。 “叮——” 长剑被从中深深掰断,扎入手掌的碎片没能让成澄产生一点情绪变化,他如风一般掠过,剑尖自执剑之人的心口入,背后出,此时,他终于笑了笑,露出了一颗虎牙,张扬而热烈,“被穿透心脏是什么感觉,凉不凉?” 第180章 一语成谶 夜里的烛火映照在少年单薄的身子上,一层层绷带落下,露出了他血肉模糊可见白骨的双臂,无论见过几次,红烛还是不习惯地移开了视线,“怎样都恢复不了吗?” “禁法之所以被称为禁法,自然是有原因的。”林岚一笑道,他没有说术法不停,他的血肉还会不断溃烂下去,他的魔息也会一直消散下去,可是这几日来,红烛多少也有了猜测。 “这边陆初瑞根本不理会你,那边呢,可有收获?” 林岚知道红烛问的是假成澄这边,他摇头道:“也是没有什么有用的讯息,唯一听到说了的是北冥近日与星陨有不少接触,可这是老徐已经知道了的事……”林岚的话戛然而止,红烛的指尖按在他唇间,带来微凉的触感。 “你说会不会……”红烛突然没了后话,冲林岚比了个“隔墙有耳”的口型,毕竟身处北冥,几日来他们也不曾谈论有关任务的话题,可该防的,不可不防。 红烛继续接着前言沉吟道,“徐若清那么在意至阴至寒之物,你说要是传回去北冥从星陨那儿交易到了极冥之物他会不会再来抢夺?” 林岚眸光轻闪,配合道:“可如今陆师兄都不愿多与我说话,不知信不信得过我,若要是此事能成,他或许能多信任我一点了吧。” 反正成澄都被他掉包了,捧着陆初瑞说话总归不会出错。 “但这件事仅陆师兄还不够。”红烛一边说着,目光向上抬了抬。 “的确,要使徐若清要来的话,需要门主或副门主出面才行。”不必红烛提醒,林岚已经注意到了屋顶外传来细微的布帛摩擦的声音。 林岚原本就对以自我为中心的北冥之人没抱什么好感,一把披上外袍,提刀而起,昏晓灰蒙蒙的刀身上划过烛火映照的流光,他掂了掂重量,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把向上掷出长刀,“鬼鬼祟祟,给我下来!” 屋顶上的人似乎没料到他已被人察觉,被昏晓猝不及防地掀了脚下的瓦,身子一旋,长刀险之又险地从他身侧擦过,最终还是随着碎瓦一同落在了林岚的屋中,一枚闪着微光的玉令从他手间脱出,滚落在了林岚脚边,林岚低头,瞳孔骤然一缩。 那名偷听之人抬起张皇的脸,可在下一刻蓦然狰狞了起来,“枉我以身犯险与你们来通气,枉你们身为东林弟子,竟然能这般轻易地出卖了东林,”四下渐渐鼎沸的人声让此人放弃了逃跑,只是痛骂道,“曹小剑,你枉为隐门弟子,我祝,北冥恨你,东林厌你,隐门弃你!” 林岚眼中首次出现了一丝慌乱,“我不是……快离……” “曹师弟,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身后蓦然响起的陆初瑞的声音让林岚一下子僵住了身形,屋中突然出现的北冥弟子更是让他的心如坠冰窖。 陆初瑞的住处距此地并不近,方才的动静是大了点,引来附近的任何人林岚都不奇怪,可为什么偏偏是陆初瑞? 还是说他早已发现了那名东林门生,故意放任其来此地,若是他与红烛没有演这场戏,三个人可以一网打尽,而如今纵然这样做了,却也让东林彻底误会了他们二人,一旦离开北冥,也许迎来的将会是北冥与东林共同的追杀。 林岚勉强提起了一丝微笑,“师兄怎么来了?” 陆初瑞面色漠然,道:“忽然觉得早上那般对你不大好,故而来看看。” “我没事,劳烦师兄了。” 陆初瑞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下巴一扬,示意了那名东林门生一眼,“此人,师弟打算怎么处理?” “师兄认为如何处理妥当?” “没什么大用,杀了吧,”林岚心中一跳,压低了眼帘不敢将情绪显露分毫,可陆初瑞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指尖发凉,“因为你以前是东林弟子的身份让很多人心怀芥蒂,正好杀了此人为你自己正名吧。” …… “老徐,那不说我在北冥挂了的几率有多高,要是有人找我要投名状什么的要我怎么做呢……” “自然是保命为先,只要你杀得了,哪怕是东林之人……杀了也就杀了。” …… 昔日为了让徐若清放弃决定的一句戏言,不想一言成谶,那名东林门生已经在北冥之人的环伺下放弃了求生,看向林岚的眼里只剩下了仇恨,依旧闪着微光的玉令忠诚地记录下了最后的画面,陆初瑞见之也并不阻止,想到此刻的每一个举动都将被展示在东林之人的眼前,林岚就觉得手中的刀重逾千钧,叫他握不稳刀身。 “曹师弟?”陆初瑞微扬的语气染上了几分刻意的疑惑。 “既然这是师兄的吩咐,”林岚深深地提了一口气,最终,他还是做出了那个简单却残忍的选择,魔息环绕着长刀,利落果决地斩过了那名东林门生的颈间,喷涌的鲜血模糊了林岚的视野,方才还在喧嚣的世界似乎骤然安静了下来,“师弟自当照办。” …… “禁法?”雅阁中那个俊逸雅正的年轻男子转过了视线,温润深邃的眸子落在了垂着头仍保持着执礼姿势的东林门生身上,“你说他修禁法,可有证据?” “没有,可与弟子一同执行任务的师兄……” “既无证据,就不用再说了,”年轻的掌门收回了目光,“我不希望在东林再听到这两个字。” “是。” 东林门生尚未退出雅阁,一名冷峻的青年撞开了他的肩膀踏入雅阁,将一枚不断闪烁着明灭不定光芒的玉令递到了徐若清面前,邵衍简明地道:“死了一个潜伏在北冥的弟子,你看不看?” 那名东林门生的脚步情不自禁得放缓,脑海中浮现了那个以禁法替换了成澄的少年,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成澄逃脱的消息,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北冥,不知道这个死在了北冥的东林弟子,是不是…… “曹师弟?” 影像中传来的声音让那名东林门生微微一怔,抬起了头,却正好看到了那一片飞溅的鲜血,几滴猩红的血落在了少年苍白的脸颊上,他从未想过,那个让他敬佩的少年,那个有着干净笑容的少年,也可以拥有这样冰冷的目光。 是了,要他真如他的笑容那样干干净净,又怎会施展出为世道不容的禁法忌术。 “曹小剑?”徐若清的眉心轻轻蹙起,他凝视着影像里的少年,少年神情漠然,甩净刀身上的血渍,还入刀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兵戈之音,他半垂着眼帘微微转动了一下目光,就好像回望着徐若清的视线。 “还有谁知道了这件事?” 邵衍道:“长老们已经都知道了,至于弟子之间,我就不清楚了。” 徐若清轻嗤一声,分明唇角含笑,可温雅的眸子中仿佛覆上了一层阴影般的晦暗不明,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磨蹭着没有离去的东林弟子,那名门生与他的目光撞上,连忙低垂了头颅:“学生才回到东林,不知此事。” 徐若清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太久,那人如蒙大赦,仓皇告退。邵衍见人已走远,才又道:“长老们都在凌霄那里,你要不要过去?” 徐若清一拂衣袖,温润如玉的脸上显出几许凌厉的锋芒,唇间依然噙着那抹笑:“看来我不在东林多年,他们便真的当我不在了。” 第181章 长夜不尽 北冥门内,当突兀出现的北冥门人如潮水般退去,陆初瑞森然的魔瞳轻飘飘地扫过林岚的脸庞,转身离了开去,“不早了,曹师弟早些歇息。” 待众人都已离去,望着门外沉沉夜幕的林岚忽然一把捂上了双眼,唇角扯开了一丝苦笑,“那些话,那些影像,都已经被传回东林了。” 红烛看向屋外的目光随着这句话回到了林岚的身上:“我知道。” 林岚沉默了一下,又道:“我可是为了东林而来的。” 红烛漫不经心地回应:“可你是为了活命杀人的。” “……” “是啊,我是为了活命杀人的,”苍白修长的五指深深地埋入了乌黑的发间,亦挡住了少年的半张脸庞,露出的苍白脸上,漆黑的眸中晦暗不明,“铁证如山。” “我倒不觉得这是做错了……” “可你代表不了东林。” 红烛顿了顿,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在东林没有任何身份,她会留在东林,只是当初认错了人而已,后来无处可去,也没有修行天赋,徐若清便给了她一个无名无权的客卿身份,好歹有了归处。 “但我有青云。”女孩轻轻开口道。 林岚不禁有些恼火,“这种时候,你是在向我炫耀你有杀人的底气吗?” 红烛不为所动,实话实说道:“人是你杀的。” 林岚:“……” 看着再度沉默了下去的少年,红烛竟觉得叫她看出了几分悲哀来,就像徐若清给她的一样,少年赌上了性命,也不过在寻一个归宿。 “我只是想告诉你,要是东林不要你,我要你。” 红烛认为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就这样说了,她口中的“要”只是单纯字面上的意思,林岚对上了她明媚而平静的眼眸,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过来,忍俊不禁,一下子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他一把捂上了阖起的双眼,深深吸了口气,“你还真是……” …… “……可若要是此事能成,他或许能多信任我一点了吧。” “但这件事仅陆师兄还不够。” “的确,要使徐若清要来的话,需要门主或副门主出面才行。” “……” “曹小剑,你枉为隐门弟子!” “……” “曹师弟,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众长老汇聚之地一片寂静,只有玉令内传出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玉令本是东林弟子向周围门人呼救所用,大部分的玉令消息能在同一时刻被所有拥有玉令之人收到,而此时,徐若清才刚来到屋门,但他却发觉之前想好的一番措辞已然没了意义。 纵然他强行压下了这些流言蜚语,可他挡不住东林之人对林岚的猜想,今天的林岚代表着未来的隐门,若是今日他护不下被他派去执行隐门任务的林岚,那今后的隐门可还会是他理想中的隐门,更何况,他对少年有过承诺,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弃林岚于不顾。 “掌门?” 玉令结束之时,屋内之人才发现了到来的徐若清,可后者淡漠的眸子轻盈地扫过位于最上方的大长老和凌霄二人,一言未发,转身离去。 “掌门!”凌霄起身想追出去,回头却看到大长老安然若泰地坐在椅子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徐若清离去的背影,叫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 “师尊?”回到屋中的陆初瑞刚拉开门便顿住了身形,佝偻着身子的老人缓缓转过了身,白发须眉,身为魔修却长着一副和蔼的面容,陆初瑞在初时的微微一怔后又自然地进了屋,“师尊你怎么来了?” 陆初瑞的师尊便是北冥副门主,老人露出了一个祥和的笑容,“这么晚了,怎么才回来?” “刚刚去见了一个朋友。”话已脱口,陆初瑞才觉察了一丝别扭,果然老人语气微扬,七分意外,三分惊喜,“哦,你居然也交到朋友了?” 陆初瑞本想着搪塞一番,不过看到老人期待欣慰的目光,他还是点了点头,“他叫曹小剑,天赋不错,修为不高,但还聊得来,胆子倒是不小,第一次在浮云谷见面就敢以东林弟子的身份谎称北冥之人,借弟子之手突破境界。” 老人闻言,不觉对陆初瑞口中之人来了点兴致,“他本是东林之人,修魔天赋不错?” 陆初瑞应声道,“东林伪善,他借任务为由逃了出来。” “任务?”老人眼眸细长略弯,看着很是亲和,但在此时却睁开了一条缝来,似是若有所思,“说来,今天我听到了个有意思的消息,不知你听说了没有,”陆初瑞好奇地抬眸,只听老人又道,“听说东林门生巧遇少门主,追杀多日,还是被逃了。” “少门主?”陆初瑞震惊道,“他不就在北冥吗,前两日弟子才见过一眼。” “所以才说有意思啊,”老人微微一笑,“我们手中能用的人不多,初瑞,你是对逃亡的少门主更感兴趣呢,还是对现在留在北冥的少门主身后之人更感兴趣?” 陆初瑞的目光闪动,“弟子与少门主之间的事情,师尊若是参与总叫门主不痛快,所以还是弟子处理吧。” 老人不禁抚掌大笑,“好,那门外的事,便由为师帮你看着!” …… 飘渺的灵力宛若一阵轻烟浮动,随着两指游走逐渐交织成了一个个字符,最终徐若清手掌下压,它们便隐匿入了一枚玉令之间,玉令顿时闪烁起耀眼的光芒,于一息后化作一道光芒远去。 “北冥第一人?”那张面庞似玉,如琢如磨,这轻轻弯起唇角哪怕是一声嗤笑,也如同冰川消融,雪莲绽放,惊艳了此间,“也就与我东林末席半斤八两。” “掌门,你这可是在嘲笑曹小剑?”一袭黑衣的邵衍不知从何处幽幽地冒出,幽幽地问道。 徐若清面不改色道:“我分明说的是北冥的那位。” 面对徐若清不走心的辩解邵衍似是无心敷衍,“我当你还认曹小剑是东林门生,怎么说他会去北冥也是你逼迫的。” 徐若清听出了邵衍话里的意思,转过身面向窗外,正是玉令消失的方向,“他无法为我所用,失败了丢弃便是,何必叫我费心?” “那你如何需要与他联系,是让他前去相助曹小剑吧,”邵衍素来冷厉的眸子里有一抹复杂的神情,“你既然有心,何须否认。” “……” 第182章 奇异令牌 “接下来说不准还会遇上这样的事情,你依旧要留在这儿吗?” 红烛看着林岚,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她早在看到那个东林之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他的死亡,因此并不如林岚那般介怀,既已注定死亡,哪怕林岚不动手,北冥也不会再放过他,何况于她而言,这个世界不是她的世界,纵使此间毁灭,也无法让她心生摇曳。 “我刚杀了同门你就让我离开?”林岚发出一声轻笑,“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回来。” “可陆初瑞分明就不信你,而且还不知成澄那边如何了,他身上的保命之物定是不少。”红烛又道。 林岚笑了一下,“但若不向北冥索取点什么,我回去不好向老徐交代。”也不好给自己一个交代。 林岚抬起的目光忽然一顿,轻微的光在他眸子里闪动了两下,红烛却仍茫然不知地想要开口,林岚忽然一步跨到她的面前,冲她一阵挤眉弄眼,“今天的变故一定吓到你了吧,就早点休息吧。” 不知是不是刚渡过危险,突如而来的安逸让红烛太过放松,还是林岚的暗示已经无法与她的思维同步,红烛略显不悦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多信任哥哥一点,临行前他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不会……” 眼看红烛误解了他的意思越说越多,林岚当下顾不上其他,正想用手捂上她的嘴,可转念一想又多有不妥,于是一低头,拿嘴堵上了红烛剩下的话,徒留红烛猝然睁大的双眸。 “……” “现在的年轻人啊……”暗处的阴影中,一位眉目慈祥的老人轻咳了一声,眯着的眼眸里透出的精锐的目光最后看过林岚腰间的昏晓一眼,离开了这个撒了他一脸狗粮的地方。 感受到那道让他背脊生寒的视线的离开,林岚才轻轻松了一口气,放开了一脸呆滞茫然的红烛,红烛半晌才有了一点思绪,她自小,除了哥哥,所有人都与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何曾与人有过这么亲密的动作,她不禁面色复杂地看向林岚:“你……” 林岚的目光亦因她的开口落在了女孩精致的脸上,随后是唇上…… “啊啊啊啊我的初吻!” 红烛:“……”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 提着衣摆的少年快步拾级而上,石阶尽头的屋阁内,一位玄衣男子背负双手立于大堂之内,在那人的身侧有一名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他听得堂外动静,眯着眼转过脸来,白发须眉,面上是一种称得上慈祥的神情。 接触到老人并不锐利的目光,林岚微微一愣,似乎猜到了昨晚暗中到访又离开之人是谁,可他的神情中却不显露分毫诧异,迈上了最后的一步阶梯,轻轻放下衣摆,“弟子曹小剑,见过门主,副门主。” “你是我门弟子?”北冥门主微微侧过了半边身子,光看样貌,倒像是个寻常的中年男子,可幽深的眸子沉沉压来,威压不显,已叫人不敢直视。 林岚到来时,惊动了北冥,北冥门主自然不会忘记,可他依然不冷不热地说道,“你的两把灵器,不似我门之物。” “这是弟子在外偶得之物,”林岚面色平静,谨慎之下并无惧意,目光半垂道,“弟子实力低微,不敢携魔息深重的灵器招摇过市。” “偶得?”门主传出一声轻笑,让林岚心中微有不安,“那若是宗门想要此刀,你当如何?” 林岚不禁怔了怔,无论无锋亦是昏晓,他都不甘于交付北冥,而且再怎么想他也不明白这两把刀在北冥门主这样层次的人看来应该只是寻常灵器,为何要提出这样的问题。 可再如何不甘,在略微的迟疑之后林岚还是解下了无锋和昏晓,“自当献与宗门。” 北冥门主深沉的目光从两把长刀上扫过,落在了少年微垂的苍白脸上,在林岚与副门主的沉默中,他忽而笑出了声,“罢了罢了,宗门还能贪图你的两件灵器不成,你的东西自己收好,我倒是有一物想让你看看,”北冥门主指间的储物戒闪过一道微光,他的手上便多了一物,“若不是副门主恰好见了你的刀,也不会在今日召见你了。” 林岚愣了愣,那是一枚小巧的灰色令牌,这种灰蒙蒙的色泽让他感到有些眼熟,似乎不仅仅因为此物与昏晓的相似,而是一种把玩了无数遍的熟悉,熟悉那每一寸纹理,熟悉那每一分的触感。 “不仔细看看吗?”北冥门主递出了令牌,林岚下意识地接了过来,精巧的令牌入手微沉,同样微凉,凭着那一分的熟悉林岚一下子就摸到了“令”字刻痕上方隐藏于花纹中的“王”。 “如何?” 林岚回过了神,单手拔出了昏晓,与令牌一同递到了北冥门主面前,“弟子也不知这是何物所打造,又有何用途,不过的确与弟子的刀有几分相像,应当是同一物所铸。” 北冥宫主没有去动昏晓,只是收回了令牌,颇有深意地盯住了林岚笑道:“我虽尚不明白此令有何用途,不过至少知道这种材料可以容纳任何力量,虽然一次只能与一种力量融合,你拥有这把刀也有段时日了,莫非就不知道这点奇异?” “天下奇石矿物不在少数,许多材料都可以与特定的力量完美契合,”林岚不慌不忙地道,“弟子以为,门主不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林岚起先对北冥宫主有所保留让后者心生不悦,然而他依旧一脸笑意和煦,“看来你也的确不知道更多了,若是日后有何发现都可以与我来说,今日,便先回去吧。” 林岚的目光在令牌上又逡巡了一圈,执过弟子之礼,“弟子告退。” …… 待林岚远去,北冥门主的目光对上了副门主锐利的视线,“星陨的交易,你怎么看?” 副门主收敛了目光,又成为了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此令,奥秘恐非北冥凭一己之力可解,不如接受星陨所赠之物让他们加入,共同分享其中隐秘,况且星陨既然敢断言此令与鬼域有着莫大的干系,凡与鬼域沾上了边的人或势力从未有过好下场,说不准此令是个烫手山芋也不一定。” 北冥门主轻轻蹙起了眉头,“那这次星陨提出以三千魂献祭的地点要设在远离北冥之地么?” “福祸相依,”副门主提醒道,“毕竟鬼域也只是星陨的一面之辞,一旦此令是宝物,亦不可失了先机。”话落,副门主拢着袖子默立一旁,唯余北冥门主眉心紧蹙。 …… “成师兄,为何不进去?” 门外突兀地传来了陆初瑞的声音打断了北冥门主的思绪,方才太过专注,竟未发现成澄就在屋外,北冥门主拿目光觑了副门主一眼,后者眯着双眼,半靠着墙像是早已打起了瞌睡,也不知,副门主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成澄,却始终没有开口。 屋外俊逸的青年被撞破了偷听之事也不尴尬,唇角一勾,露出了一颗邪气的虎牙,“我还以为陆师弟是打定主意不与我说话了呢,既然师弟有急事,师弟先请,我日后再找师尊不迟。” 陆初瑞见成澄神情自若,若非出于对副门主绝对的信任,他几乎辨不出这个少门主的真假,这连日来,哪怕门主与成澄接触不多,但毕竟瞒过了二境的武修,让陆初瑞眸中兴致微高,对这个幕后之人越发好奇起来。 第183章 三千魂祭 “王,令?” 林岚今日一见到那块令牌就猜到近来北冥行踪神秘,与星陨走得极近恐怕与此令有关,这才让傀儡前去偷听,倒还真的验证了他的猜想,只可惜被陆初瑞撞破,不能听到更多的内容。 哪怕此时他回到东林,也好歹对徐若清有了个交代,可不知是因为得知的内容远远不够还是对于令牌的在意,让他并不想就这么离开,不过接下来必是棋行险招的局面,有一人,必须离开。 “我不走!” 林岚对于在不该倔强时显得极为倔强的少女微微恼怒:“现在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当然如果你不怕被我丢在北冥,我也不会强迫你回去。” 在少年强横的态度下的少女稍稍低了一点气势,“我怕死在路上。” 林岚:“……”原来不是在担心我? “回去路上,记得拿面镜子多照照,要是觉得快死了就回来。” 红烛:“……” 林岚叹了口气,“你接一个任务走得远远的,我保证接下来北冥都不会顾得上你。” “那你呢?”红烛不是个会在乎他人的人,话已经脱口而出,她却与林岚一同愣住了。 整整八年,林岚几乎已经忘了被人惦记的感受,他心中微暖,出口的话却一如既往的没个正形:“像我这么好看的人未来必定是天上天下的第一,怎么会在这种小角落翻船,放心吧。” “……” …… 所谓的三千魂祭,由于星陨阁与北冥门皆不会招魂禁术,因此用的是三千活人,甚至其中凡修不一,北冥门主立于山峰之上,再往后,就是北冥情崖,而立在他身后的成澄则眸光低垂,人们或是哭喊,或是绝望,或是麻木,或是痛骂,不一而足,却一一映入了他黯淡茫然的黑色眼底。 “要是让你想到了母亲,觉得难受,就先行离开吧。”北冥门主的手拍了拍成澄的肩,让后者眸光微微闪动。 林岚不在乎成澄的母亲遭遇了什么也不想在乎,可想来恐怕也如此刻那些人一样经历了这般惨无人道的折磨,原来,没有生而为魔,不经历一场大爱大恨,不成魔。 “无妨。” 这本来就是林岚借傀儡之口给予北冥门主的提议,成澄撞破了与星陨交易之事,北冥门主也就不再避着他,林岚可不在乎令牌会给北冥招来什么大恐怖,他只想亲眼见证令牌究竟是何物,所以魂祭的地点,就在情崖之外。 不待多时,走来了一群天青色宗袍的人,他们的衣袖上,几点星图排列,繁奥非常,想来便是星陨阁之人。 “北冥门主,”星陨阁之人中走出一人,身为男子,却颇为俊俏,面若敷粉,眸若星辰,朱唇似血,他弯了一下唇角,“可是可以开始了?” 北冥门主淡淡颔首,顿时三千人的脚下浮现出了一个庞大的阵法,明明只是一个寻常的杀阵,却因三千人的鲜血染上了浓郁的煞气,两滴热血飞溅到最前方高台中摆放的令牌之上,又顺着光滑的牌面滑落而下。 在北冥和星陨众人的注视下,令牌竟真的有了点细微的变化,表面散出了一阵柔和而朦胧的微光,三千人中仍有苦苦挣扎的武修,却在光晕散出的刹那软倒了下去,三千活人,此刻再无了生息,可令两方之人措手不及的是,三千魂的献祭,竟不过是一个开始。 “退!” 星陨阁的那名男子一声大喝,与众人一同迅速退出数十丈之遥,而北冥门主也带着成澄及时撤离,在所有人心悸的目光下,有几名反应慢了一步的双方之人眸中顿时失去了神采,一下子软倒在地,魂飞魄散。 “这是……”星陨阁的男子若有所思地望向时明时灭宛如在呼吸的令牌,暂时他感觉不到危机,但依他想来,恐怕还会有下一次光晕不息的时候,而那时,恐怕令牌会剥夺更多的神魂,如此反复,直到足够让它发生某些变化。 男子饶有兴趣地笑着,冲已经阴沉了脸的北冥门主一抱拳,道:“看来短时间内我是看不到令牌之中的隐秘了,但既然此法有效,日后我阁必定再做叨扰。” 北冥门主的脸色已经沉得可以刮下层霜来,星陨阁之人可以一走了之,但北冥门就在他的脚下,唯有把令牌转移到远方,才能确保宗门的安全。 可他不知道下一次令牌的夺魂是在何时,需要多久少,而最为关键的是,无论是他,亦或是星陨阁方才的男子皆不敢保证能抵挡令牌的力量,那是不是意味着他需要……牺牲门人转移此令? 而且修为太低的未必足以带着令牌远离,修为高的皆是北冥根本,这种十死无生的任务,他不舍得用这些人的性命去堆。这时,北冥门主忽然忆起一人,有个少年有把与令牌相似的刀,如果是他的话,有没有可能不受令牌的影响? …… “门主让我送一块令牌去星陨阁?”得到了确认的林岚冷冷地勾起唇角,如果不是傀儡见证了一切,是不是他至死都不会明白真相? “门主让你及早出发,五日内必须送达。” 北冥弟子生硬地传达着门主的命令,林岚收起了冰冷的目光,“我明白了,马上就过去。” …… 北冥情崖,三千尸骸早已被厚土碎石掩盖,这里原本就是北冥门主为他们选定的一处坟冢,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惨烈的血气。 “门主。” 北冥门主将明灭不定的令牌毫不加以掩饰地扔给了林岚,“五日之内,送达星陨之地,北冥的身份令牌可以让我随时掌握你的位置,若是无法完成任务,就做好被北冥追杀的准备吧。” 他的不屑于隐瞒身份令牌之事,便是对林岚的轻视,虽说是带着胁迫的意思,偏生修为境界与权利地位摆在那里,纵是把威胁两个字摆到了明面上说也料定少年没法怎么样。 再者说是五日内送达,五日也不过让一位一境武修堪堪抵达西阁地界,北冥门主在乎的不是送达,而是少年毫无停歇地赶路,至于身份令牌的定位,恐怕是为了方便下一个人接手令牌远离北冥,他在乎自己的北冥门,根本无意于一人的生死,哪怕此人在入门之日将他震惊,随之又令他叹惋。 林岚低垂的眸子里闪动着冷冽的光,语气却一如往常的平静,“弟子领命。” 第184章 东林玉令 喧嚣繁华的大街上,一位戴了狐面的少女几步转入一间店铺,这是一家典当行,最适宜以低价购入一些重宝,因此总有一些势力的渗透。 少女踏入店铺的那一瞬起,就感到有一道目光锁定在了她的身上,可分明店铺的主人坐在一个小窗口之后,手上拨着算盘,头也不抬。 “姑娘身上的佩剑,当吗?” 红烛一怔,迅速低下头看了一眼,那把从雀城获得的匕首依旧藏于层层叠叠的衣物之下,悬于腰间,怎么也不该被人发现。她一抬头,不知何时那店主人已经放下了算盘,翠绿的眸子透过许久不曾打理的乱发看着她,面庞虽被发丝遮挡,但他有一双相当干净清透的眼眸。 “东林城一号当铺四号物品,我要赎回。” 那双翠绿的眸子里显露出一点讶然的表情来,并未耽搁太久,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被那人从小窗口中推了出来,红烛也不打开检验,取了东西转身就走,至于赎金,此人自会从南林烟城的地下黑市中取得。 “姑娘的佩剑,当吗?” 在红烛即将踏出大门之际,店主人又一次问道。 这次,红烛不再有多余的动作,淡淡道:“不卖。” …… 任何人在东林城一号当铺典当任何东西都不会被列为四号,因为这四号独属于东林的玉令。 东林门中有时会有典当玉令以交换急需之物的门生,因玉令的重要性,东林门不愿其流落在外,更不愿被有心人借用,故而典当行主人耽搁的那点时间便是向黑市确认红烛在东林门的身份。 对于在外执行任务的东林门生而言,或是遗失玉令,或是不便携带,亦或是根本没有玉令,在感受到生命受胁迫之际,纵使倾家荡产也愿意在就近的典当行换得玉令保全一命,毕竟并非什么人都能有红烛此刻的身家。 此事从未有人张扬,渐渐地成为了东林门一种秘而不宣的风俗,甚至偶尔东林门会主动给黑市提供玉令以填补消耗,只是此事低调,却也不是任何东林门人都知晓的。 若以玉令传递信息,所有持有玉令者几乎能同时收到,可若有不便人尽皆知之事,也可引动玉令,此时他人只能得知有人在寻求帮助,与之距离越近,玉令反应便越是强烈,这便要看运气了,即使附近有同门,也未必有心或是有能力相助,不过显然,红烛的运气还算不错。 微波粼粼的湖面上,折碎的阳光刺眼,而在湖畔,红衣的少女赤着双足在微凉的湖水中晃悠,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玉令就被她扔在了手边,刚冲出层层掩映前来救援的两名东林门生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悠远宁静的景象。 ……啊呸,悠远宁静个鬼! 危险呢? 救人呢? 姑娘,你是怕落水了淹死前没人来捞你是吧?! 在两人渐显不善的面色中,少女转过了精致得太过不真实的面容,一对姣好的桃花眼中是无邪的天真,左眼角下一点朱红的泪痣给她添了三分惊艳。 “抱歉,我很赶时间,可以护送我回东林吗?” “……” …… 刚踏出传送阵的林岚脸色一片煞白,可看了一眼守护阵法的北冥门人,又一言不发地跃下阵台,向远方疾驰而去。 不知这算不算得一个好消息,西林的星陨阁对外闭塞,几乎没有传送阵,因此欲入西阁者只有靠长途奔袭,跨过边界入了西阁才有短距离的传送,至少对于林岚而言这怎么都是一个好消息,他可一点都不想带着令牌去了星陨阁,恐怕还不等令牌吞了他,星陨阁的人就能摁死他了,又说不准多来几个传送阵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他不知道吃了三千魂的令牌要消化多久,要是把他吞了那也挺亏的。 “我可不好吃,你再忍忍,我帮你找些好吃的来……” 林岚口中念念有词,带了些忐忑的心情在沿途不断搜索,竟真的让他在这西北的贫瘠之地寻到了一只饿得皮包骨头的妖兽,他不禁眼前一亮,接下来只要让妖兽带着一枚吃人的令牌和北冥身份令牌丢得远远的就行了,他已在北冥身无牵挂,是时候回东林了。 林岚不觉露齿一笑,对令牌道,“这不就有了,这只妖兽瘦是瘦了点,但可比我好吃多了!” 林岚正欲上前制服妖兽,不想在他话落的同时,令牌止住了明灭的光,灰蒙蒙却柔和的光从他指缝间泄露,少年僵硬了微笑,渐渐睁大了眼眸。 …… 两名东林门生本就是完成了任务回宗门的,也就顺路捎上了“赶时间”的红烛,途中,他们的玉令又一次急促地闪烁了起来,这是有人在共享某些消息,引动玉令时大部分玉令几乎能够同时收到讯息,但有部分被某些特殊结界屏蔽或者距离太过遥远者除外,一时好奇,他们便引动玉令想瞅一眼,可一打开,便是一片鲜血飞溅。 “怎么会……” 东林门生认认真真地看完所有,这才发现脸色苍白的女孩,他们不明白红烛眼中的世界,见少女受了惊吓,忙关了不知何人传回的影像,劝慰道:“东林隐门弟子曹小剑之叛已成既定的事实,放心,无论他身处何地,东林都不会任他逍遥在外。” 听着门生安慰关切的话语,红烛更是惊吓了。 明明在分别之时还是好好的,可刚刚…… 她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中却怎么也挥之不去浑身缭绕了死意的少年,“好像来不及了,你们能联系到掌门,或是哪位长老吗?” 两名东林门生面面相觑,一人道:“玉令是唯一的途径,如果你仍觉得不可以玉令公开传讯的话,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红烛一瞬间微沉了目光,她觉得自己不该去惦记一个不起眼的东林弟子,可满脑子都是少年笑嘻嘻地说着“我这么好看”时的模样,让她身在此时都没忍住弯起了一道微嘲的笑容。 嘲弄的情绪只浮于表面,不知撇去那点刻意的掩饰,又会是哪般温柔。 “事态紧急,不知可否先借我一枚玉令,待回宗门,另有重谢。” 第185章 两个成澄 天地间似乎从没有这么安静过,那是世界似乎只余下他一人的安静,看着不远处妖兽已然没了生息的尸体,林岚再也握不稳那枚小巧的令牌,手指一颤,令牌翻落在了草丛之间,柔和的光芒一放一敛,宛若拥有生命在呼吸一般,不用去看,林岚也知道方圆之内,至少又失去了三千生灵。 所以,为何他无恙? 漆黑的眸子垂落,林岚一手捂着心口,平复那一瞬强横冰冷的魂力透体而过时带来的心悸。 不知此令是何人所造,为了何事,一枚死物中蕴含的力量,就是老徐也要退避三舍,尤其是这次的力量明显强于上次,若还有下一次,下下次,那该强横到什么地步? “让你吃你也吃得太急了吧。” 平复动荡不安的神魂同时,林岚也没忘了正事,把那只妖兽尸体拖到了令牌边上,拔出昏晓深深地划破掌心,将自己的血尽数撒在了妖兽身上,随着妖兽的形体一点点地改变,而原本还只发生在双臂上的溃烂一路蔓延上了林岚的脖颈,甚至下巴。 “如果是个人就好了,可以省不少力气。”林岚踉跄了一步,丢下北冥门的身份令牌,转身入了山林。 …… 不过片刻光景,早已远远缀在后头的北冥门主带着成澄出现在了此地,北冥门主目光冷淡地瞥过“林岚”的尸体一眼,拾起了重归平静的令牌,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成澄,“你确定要去?” 成澄点了点头,“距离上次献祭过去了两个半的时辰,我有把握在两个时辰内带出足够远的距离,剩下的半个时辰就当是用来应变突发情况吧。” 北冥门主尚有迟疑道:“若是令牌距离下一次的时间少于两个时辰呢?” 成澄扬起了一个带了三分邪气的笑容,道:“父亲连即时生效的传送阵都给我了,就这么信不过孩儿?” 北冥门主收敛了那点掩藏不住的担忧,“那你当心着点。” 远远的,确认脱离了北冥门主视线的成澄忍不住扬起了一个笑容,露出了一枚虎牙,他停下了脚步,见林岚从一旁的林中走出,随手扯下身份令牌交给林岚,他却折身换了个方向朝北冥而去,而林岚亦眺望着北冥门所在之地,若是令牌下一场的夺魂发生在了北冥门的中央,老徐一定会很开心吧? 忍下了唇边的笑意,林岚带着成澄的身份令牌继续向西阁的方向而去,不知北冥门主会不会监视成澄的动向,但还是以防万一为好。 …… 掌心中温润的令牌散发出了一阵柔和宁静的光,可引动了玉令,红烛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说,此刻所有持有玉令者都可能在另一头听着,等待着。 就在方才,被整理好的信息随着那段录像发出,曹小剑之叛已成了人尽皆知的事实,她担心事与愿违,只怕救援的人未到,清理门户的先找上了门。 通讯有时间限制,东林的两名门生在红烛边上挤眉弄眼,不断催促,要知道不是谁都能像红烛这样买个玉令跟买菜似的,对绝大部分的人而言,玉令等同于性命,极为珍贵难得,岂有这样浪费的。 眼看光芒微弱了下去时间即将截止,边上两人急得都炸了毛,红烛终于轻咳了一声,在众多见过的不曾见过的同门等待中压低了声音,模仿某人的口吻说道:“老徐,出事了。” 此时,光芒熄灭,时间截止。 红烛:“……”我还没开始说呢! 绝望的俩门生:“……” 东林众人:“……” …… 经过功法淬炼的身体加上不间断使用的身法凌风及改编的身法惊鸿,林岚这一路跑得够呛,要是这样还被发现了不是成澄本人,那他就……就承认再怎么长得惊天地泣鬼神,也帅不过徐若清! 趴在地上小小地装死了一会儿的林岚,为了在心中不输给老徐,不得不爬起来继续努力,不过换言之,他跑得够远,一旦北冥门主反应过来想杀他,他也才能足够安全,当然,要是北冥两个门主能被他一举干掉那就再好不过,要当真如此,不知老徐会不会一高兴不但既往不咎,还赏他一些宝贝耍耍? 想象太美好,林岚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就再忍一个多时辰的苦痛嘛,与曾经漫漫无期的煎熬比起来,林岚早已欣喜地撒开步子欢腾不已。 也许都不用一个时辰,傀儡是东林师兄助他收服的,他生前的修为远超林岚许多,哪怕需要绕一点弯路,但反正北冥弟子也不知晓令牌之事,反正他就是去北冥大杀四方的没必要遮遮掩掩,该用传送阵的没有必要不用,因此恐怕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回到北冥门。 “也就一个时辰罢了。”脚下渐渐涌出魔息,卖力演好这一个小时的戏,之后东林路远,纵然北冥还有活口,还敢去老徐眼皮子底下杀人不成? …… “成……成师兄,你……” 成澄站在阵台上,眉心一蹙,“怎么还不启阵?” “不是,”那名北冥弟子有些慌乱,“成师兄,方才你不是才从这里回去的吗?” 哦,真成澄回来了? “方才有人冒充我,我正是为这而去的,你们到底启不启阵?”傀儡一挑眉梢,邪气的眉眼间尽是冷意。 “师兄恕罪!” 无论是真是假,成澄不是这些弟子可以得罪之人,他们甚至没有作出任何检查便任由傀儡在一片白芒中消失在了阵台上。 第186章 覆灭 “父亲……” 北冥门主一惊,沉下了目光望向门外的青年,“你怎么回来了?” 成澄三步并作两步步入了大堂,“父亲,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外被东林之人追杀,有人化作了我的模样回了北冥,父亲可要当心。” 北冥门主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一向厌恶麻烦事的成澄今日主动请缨的反常,莫非…… “你回来时,可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成澄回忆了一番,不解道,“我一回来便来了此地,亦没见到那名冒名顶替之人,有何异常?” 北冥门主目光一闪,道:“你的身份令牌呢?” “早在被东林追杀时已经给人夺走了。”成澄一挑眉梢,不解却依旧答道。 北冥门主收回了目光,轻轻地叹了口气,“怪我与你的交流太少,相处多日,竟不曾察觉有异。” “父亲?” 在北冥门主的叹息声中,副门主缓步从屏风后走出,只听北冥门主道:“纵然你今日心切没在回来后先去看你的母亲,可是澄儿,你总不至于忘了你叔父的能力吧,他修的是魔,可当他想要时,可以勘破一切的虚妄。” 成澄歪了歪头,他不大明白,母亲,原来死了吗,父亲母亲关系不好吗,为何看父亲说起时没什么感情的模样? 他觉得,他似乎是忘了点什么,记忆似乎空缺了一块,可为何会空缺一块,就好像被谁夺走了一样……不过这些已经不会再重要了。 当北冥门主的手按上了成澄的心口,后者的眼里仍是一片不敢置信,唇角溢出了黑色的血,他抬眸看向北冥门主,勾起了一道邪肆如昨的笑容,“原来你宁愿信他,也不会再信我了吗……父亲?” 成澄的眼中渐渐地消散了生气,北冥门主这才恍神,副门主是陆初瑞的师尊,他没有给那个突然出现在北冥的天才应有的待遇,那么在他们心中,若最恨的人是他,是不是说成澄,便是他们第二恨的人? “忍了这么久,这次想吃就吃个够吧,” 在倒下去的成澄身后,露出了屋外晚了一步到达了的另一个成澄,他的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邪肆,张扬,似是忍耐了太久,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低沉的嗓音却像是恶魔的低语,“这里的人,应该会比那只妖兽美味吧。” “原来……如此。” 傀儡手中的令牌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强烈的光芒,灰蒙蒙的光晕从傀儡的魂中一扫而过,除了带给林岚同样的心悸,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而北冥门主和副门主在令牌的剥夺下却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与此刻的所有北冥中人一样,眸中渐渐失去了生的气息,成为了终将化作一抔黄土的尸骸。 一瞬之间,被称作北冥雪域的北林,彻底失去了一方霸主势力。 …… 老徐,这次你总没有理由追究我的过错了吧? 傀儡歪头一笑,依旧露出了两颗虎牙,却是干净清秀,而他手中,一次性吸纳了太多武修之魂的令牌不再一呼一吸地明灭,而是彻底化作了平凡。 不过片刻后光华一闪散出了一缕纯粹而毫无自主意识的魂烟,化作了一片扭曲的空间,魂烟虽然纯粹,可空间看着不太稳固,其中暴虐动荡的气流似乎彰显着任何生命落入其中也只有湮灭。 傀儡黯淡的眸子死死盯住了重新没了动静的令牌,这东西该不会有意识吧,怎么觉得刚才那是吃撑了的表现? 所以,这团打出来的饱嗝是个什么鬼? 令牌:“……”专注装死。 林岚正困惑着,身体突然传来了一阵钝钝的痛,傀儡身上传来的痛觉不那么明显,于是他一低头,看到他的心脏正离了胸膛被一只血淋淋的手玩弄在指间时,林岚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当那五只手指缓缓收紧之时,他只听到耳畔传来一阵低沉邪气的笑音,“天地不大,所以天涯海角,你休想再逃。” 傀儡的身体倒下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接住了坠落的令牌。 …… “成澄!” 在远离北冥之地休息的林岚一下子睁开了眼,他分明见到成澄死在了北冥门主手中,死在了他的面前,怎么会…… 林岚冷下了目光,这些日子他总以禁法迷惑众人,不想今日却被成澄以他最擅长的手段戏耍了一番,不过北冥只剩下了成澄一人,早已不足为患,那又有何妨? “可算是结束了。”林岚伸了个懒腰,牵动了那些溃烂的伤口,让他扯了扯嘴角。 从储物戒中取出东林宗袍和身份令牌,正欲换上,不想林中却是走出了一人,他方才应该还处于通讯中,连北冥的通讯令牌都还在散发着隐隐的光芒。 “原来是你,果然是你,”陆初瑞的目光似从未有一次像今天那么冷过,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盯着林岚像是在看一具尸骨。 他身形一闪之下已经出现在了林岚面前,漆黑的指尖扣入少年颈间尚且完好的血肉之中,将人死死抵在了树干上,阴冷道,“雪域重传承不接纳外人,那些北林的凡人、散修想入武道,北冥是他们最大的向往,你们这些自封的正道之人,所行所为与魔头有何差别?!” 林岚没有等来陆初瑞的报复,却迎来了这么一番质问,让他忽然间哑口无言。 “你说,”陆初瑞的嗓音忽而温和了下来,把另一只手缓缓探入少年的心口,他罕见的笑道,“我帮你化了这里的至寒之气,你会不会感谢我?” 当陆初瑞掌间燃起了炽烈的魔焰,林岚猝然睁大了双眼。 第187章 归宗 那天,当少年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从天而降的幽蓝电光,他明明在畏惧着,却又忍不住想到,若是这道雷光能落在他的身上,结束这永无止境的折磨倒也不错。 不过最终,这道雷光不是冲他而来的,却仍帮他结束了这场痛苦,那时的林岚早已筋疲力竭,一次次把他唤醒的魔焰一消失,他便立刻昏迷了过去。 岑吟千辛万苦不辞万里飞奔而来,看到刚被他捞起就吓晕了过去的少年,默默忍下了把人踹醒的冲动,林岚在他怀里,他不敢乱用能力,可十里雷光还是将陆初瑞逼到了重伤的境地,狼狈而逃。 …… 清晨的阳光正好,带了点湿意的风吹动了窗边少年乌黑的长发,少年漆黑的眸子怔怔地望着窗外,心口处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疼痛,让他连呼吸也有点不畅。 “哦,已经醒了啊,”步入了房间的青年让林岚好不容易正常跳动的心脏又是一抽,岑吟却毫无自觉地丢了一个锦囊在林岚面前,“我不用什么丹药,刚才出去买了一些也不知有没有用,你挑有用的吃吧。” 这种好像在说“我是从没受过伤的厉害”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林岚不敢当面吐槽,只是小心翼翼外带每做一个动作看岑吟三眼的谨慎地打开了锦囊,他这戒备的模样成功地引起了岑吟的一声冷笑,“既然醒了把自己收拾一下,今天就回去吧。” 林岚不觉睁大了眼:“……”岑大哥,你就这么孜孜不倦要拐我回你师门? 忽然想到了什么,林岚自己都愣了一下,小心地带着试探的口吻问道:“岑大哥,你不会也是……东林的人吧?” 岑吟一愣,原来这家伙一直都不知道? 好吧,的确他有许久没有回去了。 岑吟好笑地看向林岚挑了一下眉梢:“不然呢,我这么有闲天天来救你?” 世上还能有比这更窘的事么?! 林岚想到岑吟在黑山岭第一次救他,随后是哭人谷妖王洞府外,升腾的飓风中隐现雷光,再之后从剑宗回东林的途中被御妖殿追杀,想必那时凌杉也是他救回来的吧,那是岑吟第三次救他,再是如今。 而反观他,在黑山岭就坑了岑吟一把,不知这人长这么大是不是第一次受伤,从剑宗回来的那一趟更是直接吓晕了过去……林岚一把捂上了脸,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岑……师兄,这次是老徐让你来救我?”林岚改口倒是改得极快,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老徐就是掌门。” “……” 岑吟着实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来,于是面无表情道:“我确实因他之命来了这一带,不过是一个自称为红烛的女孩让我来救你的,”言罢,他又不禁勾了下嘴角,“你家老徐似乎还满在乎你,连和那只妖都干过架了,这次虽然让我来看着你一点但也没说什么时候去找你,也亏得我还不及问他就赶了过去,否则你怕是已经被烤熟了。” 林岚:“……” 默默无言地低下头翻了一通丹药,林岚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的精彩,“岑师兄,你真的保证对我没有非分之想,为什么会有壮阳药?” 岑吟:“……摊主说那是灵丹妙药。” 林岚:“……” …… 坐在一旁看着少年服了几枚丹药调息,岑吟若有所思。林岚一睁开眼就看到岑吟幽深的眸子在他只穿了一件单衣的身上逡巡,不禁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把被子向上拉了点。 岑吟:“……”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按捺下想揍人的冲动了,岑吟按了按眉心,道:“你的身体,似乎有点奇怪。” 林岚微微一怔。 “若不是你有温度,有呼吸和心跳,倒是和那些夺了尸体的鬼有几分相似,”透过指缝,岑吟注意着林岚的每一个表情,“你应当不是生来如此吧?” 林岚扯开了一道笑容,“岑师兄有话不妨直说,不论师兄如何看我,我都不会否认师兄屡次救我的事实。” “我自然不会疑你,”岑吟轻轻一叹,“可莫要被人抓了把柄,累及你,亦累及东林。” “这是我的事,不会连累东林的。” …… 岑吟本就有不少事情,即便是因为徐若清的话也不会在此停留太久,他是在回东林前遇见的红烛,能特地为了一句不知真假的话赶了这么遥远的路已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因此哪怕林岚还没恢复,他也不得不带上人赶路,可不曾想到才遥遥地望见传送阵台,林岚已经扯住了他的衣袖不愿往前。 “你不喜欢坐传送阵?”岑吟眉梢一扬,露出了一丝微笑,“正好,我也不喜欢。” 林岚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正要为找到了一个知音而高兴,不料岑吟一把揪着他的腰带提了起来,脚边闪烁起了游走的幽蓝弧光,映亮了他半边俊逸正气的侧脸。 林岚对于岑吟的雷火有着来自本能的畏惧,哪怕知道岑吟不会害他,他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岑师兄,你这是要干啊啊啊啊啊——” 周围经过的人们面面相觑,就在方才,似乎有一阵烈风尖叫着呼啸而过…… …… 扶着树干,林岚面色惨白,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可实际上由于最近没吃什么东西,因此他什么也没吐出来,倒让岑吟不至于那么嫌弃。 林岚压根没想到岑吟平日里竟是这么赶路的,这还不如传送阵呢,至少眼睛一闭一睁完事不是! 他委屈地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眸无声地控诉这岑吟,可后者微乱的长发被幽蓝的弧光激得飞扬,他偏头一笑,“吐完了?那就继续赶路吧。” 林岚:“……岑师兄我不急着回去,真的不急啊啊啊啊——” 岑吟微缓了一步,面无表情地道:“我不保证陆初瑞没有跟来。” 林岚哭腔一顿,默默地闭紧了嘴巴。 …… 一路上风驰电掣,不到一个时辰,当岑吟再度停下时,他们已经站在上东林山的青石台阶前了……真的是不到一个时辰,林岚觉得他终于理解了岑吟是怎么赶上最关键的时刻来救下他的了。 可是岑师兄,你就不能多照顾一下伤员的感受么! 林岚的脸色白里透着青,青里泛着黑,怎么看都不似个健康人类…… “他不是那个……” “走了走了,一个叛徒而已,有什么好谈论的。” “……他倒也真敢回来,连同门都下得去手,隐门之人就了不起了吗?” “……” 林岚怔了怔,似乎觉得有一种不舒服的感受从心底向四肢百骸蔓延,甚至盖过了方才赶路后的不适,岑吟说过,东林事多,老徐一定是太忙了,还不知道他的事情吧?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总不需要我再带你上去了吧。”身边的岑吟淡淡地道,腰间的玉令急促地闪烁,催促着他的脚步。 林岚忽然间有些惶恐地想拉住人,可只有一道跳跃着消失的雷火在他手心里留下了焦灼的痕迹,而岑吟早已不见了踪迹。 第188章 脱困 “看,是那个人,连同门也可以杀得面不改色的那个人。” “掌门都不治他的罪吗,他怎么还能堂而皇之地回来……” “听说他不但修魔,曾经还对掌门出手,东林怎么会收这样的门生?” “对掌门动手?这得有多不自量力……” “……” 陈雪呢,张恒呢,凌师姐呢,红烛呢,老徐呢?!那些口口声声许诺了他的人呢,都在拿他寻开心么! 林岚抬起漆黑冷冽的眼眸,魔意肆虐,他目之所及,那些指指点点的人群立刻噤声,该做什么做什么,似乎刚才的议论不是他们发出的一般。 “还挺嚣张,大家只是不想和你扯上关系,你以为是在怕你吗?” 一声冷笑让林岚偏过了头,森然的瞳孔紧紧盯着那人,那张嘴脸让他极为不喜,像是成澄一样,要是每个人都可以和傀儡一样听话是不是能让他更喜欢东林一点? 自那一日起便叫嚣着不满足的神魂激荡,昏晓已出鞘三寸,眼睫下的眸色渐渐变浅,林岚向那人走近了几步,纯粹出于对吞噬神魂的渴望。 “战台之外,禁止比斗!” 林岚恍若未闻,反像是受这道声音催促了一样,踏碎魔息向着毫无防备的东林门生骤然出手,然刀未出鞘,侧方传出一串撕裂空气的爆破之音,林岚还没看清袭来的是什么,只刚来得及抬手护在身边就被一阵狂烈的蕴含了杀伐的音浪掀飞了出去,而在他脚边,碎石飞溅,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鞭痕。 林岚稳住身形,抬眸看到了那个身披刑罚长袍,脸戴黑色鬼面的男子,他宽大的袖袍下,还垂落了一条漆黑长鞭。 林岚似乎这才听到了属于刑罚长老的那道声音,胸膛处仿佛涌起了一阵憋闷的难受和钝钝的疼痛,或许是陆初瑞留下的伤还没恢复吧,林岚不想再待下去让人当一个笑话看待,于是转身向他的住处而去,像是落荒而逃。 …… “……我祝,北冥恨你,东林厌你,隐门弃你。” 林岚盯着铜镜中那张苦笑的脸,只觉得丑陋不堪,今天若不是刑罚长老阻止,他与东林众人口中的“叛徒”有何差别,岂不是在坐实这些子虚乌有的背叛? 只是这次归来,他以为会是功名之下享誉盛名,再不济也有徐若清的担保或者是功过相抵,现实与期待相去甚远,给他连日来紧绷的神经补上了最后一击,这才失控愤怒,无论如何,至少等老徐出面给出他的态度再说。 林岚想扔开铜镜让自己冷静一番,不想一只手却从他颈侧穿过,止住了他的动作,而铜镜里,也映出了那人笑容邪肆的脸。 成澄? 林岚手上一颤,铜镜掉落在地,他强自镇定道:“怎么,这次换你潜入东林了吗?” 成澄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低低地笑着,笑得林岚心中一阵不安,片刻,他似是笑够了,才用低沉的嗓音含了三分笑意道:“入口位于荒山野岭,我不得不救你?” 等等,这话耳熟…… 一瞬间,林岚如坠冰窖。 只怔了一息后,他挣脱了成澄的钳制夺门而逃,然一开门,地面上炽烈的魔焰扑面而来,天空中漆黑的风似能吹灭一切生机。 “……” 林岚面无表情毫无迟疑地一把把门推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算要天降大任……贼老天,我快被你玩死了知不知道! 取代了成澄的魔发出一声轻笑,林岚背贴着木门,扯开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大哥,其实非要说起来,我们也无仇无怨的,如今你脱困,不也还有我的一份功劳么!” 魔扬起了一道笑容,露出了成澄招牌式的虎牙,“我听说,东林的掌门是……” 不待魔把话说完,林岚再度夺门而走,没有黑风,没有魔焰,果然魔的力量取决于宿主的上限,他还不足以维持长久的幻境。 林岚疯狂地向山上而去,虽不知魔为何依旧不紧不慢从容不迫,但林岚已是顾不上了这一切,北冥之事老徐许他在前,唯愿他不会否认。 …… “内门重地,岂可擅闯!” 看到交错在颈边的冷剑,林岚一下子收缩了瞳孔,“让开,我要见老徐!” 两名东林门生将长剑更递出了一分,奈何林岚不肯退,猩红滚烫的血顺着剑锋滑落,他们的眼眸冷冷地盯着林岚,“无掌门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因为极冥花的交易,徐若清早已许了他自由出入内门之地的权利,什么时候,老徐这么防备他了? “你们让是不让?”少年的眸子里显露出三分戾气,克制着动手的冲动。 两名东林门生则丝毫不退避,“不让,你又待如何?” 林岚捏住了刀柄的手背上跳起了几根青筋,如长夜般森冷的眸子似要择人而噬,可对峙了片刻,他却放弃般松开了长刀,他还真特么没办法! “老徐,你给我出来,北冥之行是你逼我去的,我可曾有做哪件事未得你的许可了,你倒是出来啊,徐若清!” 少年以双手压回了抵在颈侧的长剑,冲山林深处嘶哑着嗓子大喊,可除了惊飞的林鸟,东林山上没有传来任何的回音,苍白修长的双手不自觉得收紧握拳,剑锋深深地嵌入了血肉,可他似是感受不到了疼痛,唯有满目的愤怒渐渐地凉透。 “叫得还挺亲热,”魔低低的笑声传入了林岚耳畔,林岚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在乎自己的离开,因为东林之内,早已没了他可以依靠之人,魔一挥袖间,两名东林门生顿时神色扭曲,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就被魔焰焚为一地尘土,在少年震惊而不知所措的目光中,魔的话语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耳边,“可是徐若清已经抛弃你了。” 刀光骤起,配合着摄魂之术,可似乎对魔没有产生任何的影响,在他与林岚之间似隔了千里的沟壑,林岚的攻击根本抵达不了他的身边一般。 “怎么不把我也一起杀了?”少年的眼眸沉如死水,看不到光彩。 魔浅笑,“你不过是为了生存,为了变强,求徐若清也是求,为何不求我试试?” 林岚冷冷地回视了魔的注视,忽而,露出一个清秀的笑容来,“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原来我还有被你看中的东西?” 魔不意外林岚的猜想,就像世界认定了魔修为正道所弃,于是他道:“你的魂与身体并不契合,能行动如常甚至修炼,足以证明你神魂的强大。” “你想要?” 魔摇了摇头,“我许你至高无上的强大,作为交换,你要成为我的双子。” 双子? 这是林岚第二次听到这两个字,第一次,是陆初瑞在浮云谷见到他时提到的。 “你说的至高无上,有多高?” “你不好奇双子是什么吗?” 林岚浅浅一笑,干净清秀,“我只要至高无上。” 魔深深地看了苍白的少年一眼,唇角含笑,“我指的高,是武洲的巅峰。” 武洲,囊括四宗与诸国,而东林,不过是皇朝中偏居一隅的小门小派,与整个武洲相比,渺小得如同尘埃。 魔给出的许诺极高,可所有的许诺都不过一句空言,林岚本就是随口一问,他不想成为魔的什么双子,也没必要承着魔的诺言,他已经踏上了这条修行之路,那么他迟早要摆脱魔纹,摆脱这尊魔的束缚。 可魔似乎不这么想。 “双子契约需要……你去哪儿?”魔皱了皱眉头,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说着要至高无上的少年毫无留恋地离开。 “我去寻找我的至高无上。” 魔疑惑地皱眉,“你的至高无上?” “民以食为天,还有什么比天还高?” “……” 第189章 嫁祸 走在东林山间,议论纷纷的人有之,对此毫无兴趣之人亦有,先前只是与林岚心中预期相去甚远以致于他一时动怒,凌杉、张恒、陈雪,甚至沈江涛、徐若清,这些他熟识的人一个都未曾出面,许是恰巧离开了,至少等到他们出现再说。 平城七年,林岚太习惯这样的场景了,他一边不紧不慢地向膳阁而去,一边也打量着那些议论他的人,一个个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话里话外却有些娇纵狂妄之感,反倒是偶尔匆匆经过,身上杀气不减的几名刚回东林的门生连看他一眼的兴致也没有。 人的悲欢从不相通,那些个如今评头论足的人,恐怕连经历那份残酷的勇气都没有,林岚又何必去寻求他们的谅解。 “喂,你就是曹小剑,影像中的那个?” 右前方走来两人,一人问话,还有一人时不时看看林岚,又低头看看手中的画,不用林岚回答,他便与身边那人道,“是他,这么好看一定不会认错了。” 林岚一改冷漠的模样,热情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有什么话就说吧。” “……” 问话之人皱起了眉头,陷入了一阵莫名的沉默。 得不到回应,林岚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绕开两人继续向膳阁而去。 “你去哪儿?” “吃饭!”林岚简单地道,他虽然可以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可真要指着鼻子骂上门来了,就不是一句好看可以了结的事了,所以还是趁那人没开口之前离开的好。 “等一下!” 一只手突然按在了林岚的肩上,林岚手上一动,克制了下意识的反击,只偏过脑袋看向了那个人。 武十一在少年看来的刹那只觉得仿佛被妖兽盯上了一般,冰冷的眸子深处似乎只对如何杀死和品尝猎物藏有热情,于是不善言辞的他又沉默着从空白的脑海中努力搜罗着言语,可这时,有一道刺耳的嘲笑声打破了两人间微妙的僵局。 “人家打个洞躲起来还来不及,你就这么把人揪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人家对你没有大打出手就不错了,他要动起手来可不见得会有半分留情。” 武十一看向那个人,略显不悦,掌门和长老尚未开口,刑罚堂尚未出手,所以曹小剑依旧是正正经经的东林门生,此人这样自以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居高临下排挤同门,着实过分了。 他想反驳这人的话,也想告诉东林一个影像中不曾体现的功绩,可骤然间,一道阴森诡异的视线穿越人群而来,强大恐怖得似乎在他的注视下便会死亡,武十一心中猛然一惊,他手指小腿肚都在微微颤抖着,可他还是抱着莫大的决心回头想看上对方一眼,于是抑制着害怕,他转过了身。 武十一黑色的眸子里倒映出身后苍白俊美少年脸上阴冷的笑容,林岚盯着那个嘲笑了他的人,笑眯眯地道:“杀人者人恒杀之,而诛心尤在杀人之上,你既这么了解我,可有担心过你自己?” 那人忽然瞪大了双眼,神情中流露出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来,他眼里没有众人,没有东林,只有黑色的天,红色的地,和尸山血海中的那团黑影。 “你该死。” 武十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回头看去,余光捕捉到的却只有那人失去了神采的目光,和渐渐倒下的身体。 围观的众人齐齐退后了几丈距离,露出了中央的林岚和武十一,武十一面色复杂,听师兄说,这个少年有点自私,但心性不差,所以他想来帮他一把,方才他只是在迟疑怎么把少年覆灭北冥的事迹宣扬出来更有气势一点,不想这点犹豫,让一切似乎不可挽回了起来。 师兄说的果然不错,不善言辞不是他的软肋,优柔寡断才是。 武十一也小小地退后了一步,他必须离开把这件事上报上去,这是他的职责,于是空荡荡的人群中心,只剩下了少年一人。 …… 掌门也好长老也罢,东林高层就像是忽然间消失了,没有任何人站出来维护大局,林岚走到哪,哪儿的人群就消散一空,连之前众多的议论声、讨伐声通通消失,倒是安静了许多,然而林岚的心中依旧布满阴霾。 他奈何不了魔,魔倒也不关押他,可他担心魔继续杀人,所以只在清晨人少时林岚会前往膳阁买好一天的食物,之后的时间便把自己关在小木屋里,这样魔就无法嫁祸于他了。 这样的日子直到这一天的午时结束了。 屋门外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林岚百无聊赖地推开门,入目一地猩红的血,和一只后腿仍在抽搐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妖兽。 林岚:“……” 魔从虚无中显露出了一团模糊的黑影,冲少年咧嘴一笑,“明白了?” 林岚沉吟了三息,“以后我不出门,你帮我抓食物?” 魔:“……” “只吃荤腥不好,下次可以顺手拔点野菜回来。”林岚说完便关上了门,他明白魔的意思,他只是不想去想象他门前枯树上挂满东林门生尸体的景象。 门外的魔看着在面前因关不紧合上又微微敞开了缝隙的门,愣了片刻才化作一道烟雾而入,再度占据了成澄的躯体,在林岚身后舔了舔虎牙邪肆一笑,“你的功法传自于我,徐若清能给的我会给的更多,为何就非要选择他,因为他更早遇见你吗?” 林岚放下手中的书册思考了一会儿,正当魔以为他要给出答案时,少年出门把妖兽拖进了屋,“沙虎这种妖兽的肉太糙,下次得找它幼崽。” “……”你听我说话了吗,听到了吧。 “对了,下次摔轻点,这皮还能卖个好价钱。” “……” 少年低头心疼地打量着沙虎皮,魔低头打量着少年,他忽然蹲在了少年面前,一手掐上了少年纤弱柔软的脖颈,歪了歪头,“你想回答我,还是永远无法回答我?” 林岚:“……” 魔缓缓收紧了手指,可指腹下缠在颈上纱布的粗糙让他顿了一下。 “等老徐回来,你是不是就得离开了?”魔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林岚便自顾自地说道,“你看他一来你就得逃,他比你强,我选择他有什么问题?” 魔冷笑,“他强大是他的事,与你何关?” “……” 魔松开了手,不知为何,林岚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份失落,可那种情感转瞬而逝,恍若错觉,“这种时候你倒是叫人意外的硬气。” 林岚沉默了一下,轻声道:“老徐恨魔修。” 所以你敢宁死不屈? “那位看似冰清玉洁,实则无心无情。” “没有不知源起的奇遇,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他比你真实。” 第190章 契约 对于阳光而言,每一天都是如此的相似,照常地升起,照常地普照大地,可这一天于林岚而言又多了许多变故。 鉴于前一天魔作出了那般悚人的警示,林岚打算下山一段时间,接个任务当借口便行,这于他于东林恐怕都是最好的选择。 前往膳阁与任务堂都是一个方向,今天有人拦住了他的路,那人气焰张狂,诸多少年前呼后拥,看起来,至少是一个内门弟子,林岚扫了一眼便不再理会,欲从他身边经过,然而有人刻意拦在了他的面前。 “听说你是隐门弟子?”那名被人拥护在中央的青年上前几步,神色里分明有几分不屑,“我挑战你,去战台吧。” 那人转身就走,似乎丝毫不担心林岚不跟上来一样,可林岚在原地懵了一会儿,继续向任务堂而去。 “喂,那个谁,你要避战不成,那先承认脱离隐门啊!”那位青年的声音还是这么居高临下的,叫人不喜,他身边的人倒是张了张口,几番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林岚替他们说出了实情。 “初次隐门挑战为期三月,如今已结束,下一次的挑战半年后开放,你就加油备战吧,争取早日加入我们。”林岚挥了挥手离开,猖狂的模样气得青年的仪态荡然无存。 “那你还是要避战了?” 林岚停下了脚步,思考了一下道:“你迟早对我望尘莫及,我接受你的挑战有何意义?” 青年脸色铁青,“你……” “可是啊,我忽然觉得让你早点认清现实或许对你大有裨益吧,”林岚笑眯眯地道,“待我先去一趟膳阁,片刻就到。” 少年步伐轻快,留下了一地面面相觑的人,那名青年已是出尘上境,原本以为林岚不敢应战,他们也做好了为死去的朋友找回场子的准备,东林的审判迟迟不来,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可不曾想林岚竟会应下得如此干脆。 …… “越级之战,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每次魔尾随林岚出门时都只是一团黑影,此刻看着少年面前摆满了山珍海味大吃大喝,他恨不得立即冲回去带上他新的身体。 “有你在,我为什么要担心?” “我?”黑影边缘翻腾的魔息都止住了一瞬,可见魔心中的惊讶,“你怎么就觉得我要帮你?” 林岚口中塞满了食物含混不清道,“因为双子?” “那我杀了那个人怎样?” 林岚弯起眉眼道:“那我不守承诺怎样?” 魔有些不悦,魔气翻涌,连虚影也模糊了许多,“你本身就是打着不想遵守承诺的主意吧?” 林岚没有承认,亦不曾否认,慢条斯理地品尝着膳后的点心,“你看我们之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何必非要以契约联系在一起,我骗你在先,你害我背负上残害同门的罪名在后,我们之间本就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不如就这么一笔勾销,再无交集。” “那我传你功法,救你性命又如何说?” “成澄是我送你脱困的机缘。” 魔不屑,“好不要脸,分明是他无意中引动了我的魔息,与你何干?” 林岚失笑道:“说得你传我功法救我性命就没有企图似的。” 魔:“……” “你看我们天生不对付,就当放过自己不好吗?” 魔影身上翻腾的魔息逐渐平静了下去,森森的魔瞳从虚无中而来,望向了少年,“不谈以后,先说目前,我帮你败了东林那厮,你与我结下双生之契,你若违此誓言,代价便是你对战那人的性命,如何?” “那你违背约定呢?” 魔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林岚心中骇然,就在刚刚他问出话的瞬间,似乎与魔结下了某种契约,虚无中似乎具现了一把收人魂魄的大刀,从窗外不知奔向了何方。 林岚想到了魔刚才的话,猛然惊觉,若是他还打着起先利用完了就反悔的主意,恐怕那把刀会从东林那名青年上方斩落。 东林再不好,那也是老徐的东林。 他刚才的问题,是建立在答应了契约的基础上的。 “魔修,果真阴险狡诈。” 魔瞳森然,魔轻笑,“承蒙夸奖……不过你不也一样。” 林岚:“……” …… 从膳阁前往战台的路上,林岚已不复来时的轻松,魔也不知遁入了哪片虚无里,他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林岚走在路上,所有人纷纷避让似乎已成为了常态,于是显得站在路中央拦住了他去路的人与他一样孤单。 林岚不想他先遇见的竟然是林语,或者说,先来找他的人会是林语,于是他什么也没说,沉默得像是一个陌生人般从林语身边走过。 “在你回宗门前一天,掌门和你的朋友便先后离开山门了,师尊长老他们应当未曾离开,我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万事当心,只是不要再在东林杀人了。”林语在林岚身边低声说道。 林岚笑了笑,叫他莫要害人,简直在催促他赶紧与魔缔结契约一样,他虽然知道不该迁怒林语,可心中还是感到一阵烦闷,“你可知道,登仙路上,多留心魔一日,便多一份后患无穷。” “林岚……”林语皱了皱眉头,可林岚早已离去,原本他近日就处在风口浪尖上,与林语这样被公认的东林后起之秀在一起,聚集了太多让他不喜的目光。 …… “东林没有魔修功法,他真是东林的人?” “总不能是出卖北冥后被东林收留的吧。” “万一呢,总归魔修个个狡诈,要不是怕鬼修趁虚而入,也早该被彻底铲除了。” “还魔修,真往他脸上贴金,现在还哪有什么魔修,一群野修罢了!” “……” 说林岚完全能够忽视这些话是假的,曾经他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当做听不见,现在却并非如此,只是他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穿过自动为他让路的门人,纵身一跃,平稳地落在战台之上。 “还当你不敢来了呢,可让大家好等。”内门的青年张扬地道,虽然他打败了林岚也入不了隐门,可他就是想证明隐门也不过如此,不是他入不了,只是他没赶上那三个月,正好,林岚也在众门生口中被讨伐着,情理上,他便胜了。 青年的笑容宛若他已经胜利扎根在他的脸上,林岚连演戏也不想演,直接让魔出手,他的脚边魔息乍起,如火焰般跳跃不熄,蓦然,鼓动如心脏的魔息如涟漪般向前方扩散,无形的波澜穿过青年的身体,将毫无防备的人震飞到战台之下,青年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下一刻便已不省人事。 从交战开始不足一息…… 但至少人还活着。 众人的目光因此染上了畏惧,他们下意识地认为魔修阴险无情,所以没有对强者的敬,只有此刻朝不保夕的畏。 可林岚干脆地离开,干脆得好像他只是用完了膳顺便路过了这里,做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要回去了。 且不论林岚是仙是魔,是善是恶,至少所有人不得不承认,隐门弟子,从未辜负隐门之名。 第191章 深渊 林岚没想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魔会递给他那面铜镜,铜镜里映照出少年苍白的面容,却映照不出一切死物。 “双子到底是什么?” “你不是只要至高无上么。” 林岚:“……” 魔轻笑了两声,还是解释道:“像是光与影的存在,双子这个说法最早始于仙帝,仙帝能一统武洲必定少不了一番血腥手段,可有许多事不方便他直接出手,便有了影子的存在,双子之契,使两者互为光影,但我也从未与人用过此契,具体亦不清楚。” 听起来,像是相互扶持,如果对方不是这尊魔的话也许还不错。 不过那把大刀还悬在那位同门的头上,魔的手段远比林岚多出许多,至少,先完成这个契约。 按着魔的意思,林岚划破手掌按在了镜面之上,待片刻铜镜饮足了鲜血之后他再看去,却见铜镜中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与他做着一样的动作,可双眸却是紧闭,隐隐的联系让林岚觉得镜中之人仿佛是他的分身一般。 但处于镜中,他动弹不得,亦不可睁眼,唯有修炼,而镜中的他仅仅是一道类似分魂的存在,还能修炼什么。 “你让我修鬼?”林岚看向了魔。 “这是最适合你的道路,”魔淡然而道,“你还没强大到可以选择想要的路,双子的修为、功法可以共享,修鬼就当是多一个手段也好,你还是可以以魔修身份行走。” “那你如今的修为?” “出尘上境。” “……” 魔笑着,“你的功法有缺,速成却不稳固,本想以此为要挟,如今却是用不上了,我会将完整的功法交给你,至于愿不愿意修,由你自己决断。” 魔的这个决定出乎了林岚的意料,原本他想,功法是魔给他戴上的枷锁,他还想着迟早找到机会摆脱束缚,结果现在魔又给了他钥匙,顿时叫林岚一阵茫然,“所以,与我结契,你到底图啥?” 魔欣赏着林岚错愕茫然的模样失声大笑,在少年渐渐黑下来的脸色中止住了笑声,勾着唇道:“双子之契可以共享一切力量,当然,力量总共只有那么多,可以商量着分配,也可以强行掠夺,我比你强,所以首先,这个契约中我为主导。” 魔占据了成澄的躯体,受修为所限,他可以选择的余地实在太少。 “其次,共享的力量包括修为、功法,却不包括神魂,但神魂可修,修炼得到的魂力可以共享,而在出尘境便修神魂的,唯有鬼修。” 林岚忽然明白了什么,铜镜与双子之契恐怕并无关系,铜镜可制造分魂,常人的分魂没有躯体只能沉睡,可林岚却可以此修鬼,契约的存在,又可使魔借用鬼修的力量,他的目的仅仅在此。 林岚笑容微冷,“如果我一辈子都不放这道魂出来的话呢?” “时机合适时,我会杀了你。”魔亦冷笑。 …… 今早有战台的那场意外,林岚没能在早上就打包完一天的饭菜,到了午时,他的肚子准时地开始叫唤,他叹了口气,只得再度前往膳阁。 结下双子契约后魔便已离开,他将功法以一种仿佛记忆一般的形式而非文字形式给了林岚,倒是省去了不少理解的时间,功法名为九冥诀,共三卷,林岚得到的只有前两卷,不禁叫他又没忍住骂了那尊魔几遍吝啬小气阴险狡猾。 “看,是他,影像里,战台上的那个曹小剑。” “我说这个名字我怎么有点印象,这不是那个靠关系入东林的小子吗?” “入门试炼那天他就是把帮了他的朋友推下了山才拿到了最后的名额……” “……那个倒数第一啊。” 早上观战的只有少数,不过总归是借助了外力,林岚面无表情,坦然地从人群边上走过。 “早上,听说就是他与一名内门师兄一战,现在那位师兄也死了……” 林岚顿了一下,偏头朝这道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可正值午时,人太多,他不知道是谁说出的话,但他似乎也得知了一些消息,或许,魔没有遵守契约,那把刀还是落下了……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凶手,懦夫,叛徒!” ……那么,他沦落到与魔为伍,到底有何意义? 在那人话音刚落之时,飞溅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视野,足足愣了三息,他才惊恐地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惨叫了起来,林岚则甩净了昏晓上的残血,还刀入鞘,一转身对上那张黑色面具下沉沉的眸光,他不甚在意地勾唇一笑,“你的鞭子呢,这次可别打偏了。” 到底,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在林岚走经刑罚长老身边时,他看到宽大的袖袍下垂落的如同毒蛇一般的漆黑长鞭,偏过头一挑眉梢,“光吓唬我可没用,不把我打死了打残了,再让我听到一句这种话,我就杀一人!” 少年张狂从容地离去,不见宽大袖袍下握着长鞭的手背上跳起的青筋。 是不是那个人的百般维护,惯出了少年的恃宠而骄,在东林当众行凶,早已目无法度,罪无可恕…… 他回过神,沾了鲜血的长鞭软软地落在他的身侧,他看着苍白的少年挣扎着爬起身来,听着他放肆笑声里的讽刺和悲凉,他看着独自扛起一身伤的少年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离开,竟感到了一阵手足无措。 第192章 拜师 “看,是他……” “为什么他还能留在东林……” “……” 少年微微扬了下眉梢,漆黑的眸子里冷漠无情,昏晓刚一出鞘,在摄魂之术的影响下,轻易地递入了毫无防备的东林门生的胸口,刀身上弥漫起令人神魂动荡的力量,折射的微光映亮了那人半侧惊恐的容颜。 “小贼……” 突如其来的声音溃散了刀身上的神魂之力,林岚诧异地回过头,看到了陈雪如书生般儒雅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担忧的神色,而唐鹏、余空、程乐、凌杉,所有他在乎的人都一一出现在了眼前。 银色的花朵打着旋儿停落在少年的肩头,花瓣细小,煞是美丽。 林岚收起了惊愕,漠然地看着眼前之景如一幅画卷般被黑色的魔焰焚烧殆尽,梦醒之后,他仍站在木屋中央,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不知何时归来的魔,或者说,只有几朵璀璨的银花。 “你又回来做什么?” 银花似乎没有自主的意识,没有对林岚的问话做出什么反应,几朵银花有些不堪重负地托着一枚散发着浓郁灵力的圆珠来到了林岚面前,感受到干净纯粹的灵力,身体有种情不自禁的渴望,溢散的灵力被贪婪地吸收干净,林岚顿时感受到了不亚于在吸收灵石的畅快。 可很快,灵珠上的温热的血迹让他想到了这是什么,这分明是二境武修以纯粹的灵力凝聚的金丹,林岚顿时感受到一阵厌恶,一把挥开了银花,花朵破碎,化作了几只银色飞虫,又像是更为细碎的银色花朵,“别拿这种东西来恶心我!” 银花飞舞的姿态似乎凝固在了半空中,随即也同一幅画卷被火焚烧,化为烟尘消散了开去,而那枚金丹自半空中落下,跳跃着滚到了墙边。 “曹小剑,你涉嫌杀害刚回宗门的内门弟子刘长明,可否出门一见?” 之所以只是涉嫌,因为谁都知道曹小剑入门半年,仍处于一境的开始。 刑罚堂的弟子没理会身后尾随众人的愤懑情绪,依旧礼貌地提醒林岚他们的到来,不想刚叩上门,总是关不严实的屋门就这么敞了开来。 众人:“……” 林岚:“……” 此时,跳跃着停在墙边的金丹失去了银花的维持疯狂地溢散着灵力,在武修的感知中宛若明火,想不注意到都难,就在双方不约而同的沉默中,失去了维持的金丹彻底消散一空,化作最为纯净的灵力,反哺天地。 林岚在极度安静的空气中沉吟了几息,严肃道:“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 为首的武十一头疼道:“刘长明是乐天下境武修,死前被人挖去了金丹。” “死前?” “他被人发现时还有一口气。” 林岚再度微微沉默,道:“有人嫁祸我。” “你是说有人故意杀一个二境武修,再把金丹丢进你屋里吗?”武十一身后跟来的人群中传来声音道,林岚循声望去,那人毫不掩饰大大咧咧地站在他的面前,同时展示了他的修为,出尘中境,再看其他人,才发现此人的修为在人群里还是垫底的那一批,林岚再度陷入了沉默。 “不论刘师兄是何人所杀,总与曹小剑脱不开干系!” “他屡次伤人杀人,视东林门规于无物,刑罚堂莫非就坐视不理吗?” “就该将他抓起来,等待掌门发落。” “……不如杀了省事,指不定哪天就逃了。” “如何能让此等残暴之人痛快死去,本该公开处刑……” “可惜他修为太低,不然也该尝尝被人生生挖去金丹的痛苦!” “……” 武十一只是带领刑罚堂弟子来处理刘长明一事,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的模样,显然这些人早已有过商量,已不再只是先前的议论纷纷,一致要求拘捕处置林岚,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年阴沉了下去的苍白面庞,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是不是,从来不在乎我说过的话?” 林岚说过什么?武十一回想着,他说过有人嫁祸他,可在场之人无人在乎,那再之前呢,就在两天前,林岚还说过,再让他听到一句诋毁他的话,他就杀一人。 可这里的人,似乎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武十一震惊地看着少年越过了他,苍白的手轻轻巧巧地搭上了许久未出鞘的无锋,数月的沉寂,连林岚自己也不禁期待刀出时的惊艳。 刀出三寸,恐怖的刀势已经沉沉地席卷而出,让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养了这么久的刀,林岚没想到会拿它指向了同门。 当刀光乍现的时候,此地的风已消失,万籁俱寂,只剩下了空气中肆虐膨胀的刀威,刀芒逼退了那位出尘中境的武修,众人惊骇莫名的眼中,映着的少年勾唇一笑,刀如白练。 …… “曹小剑!” 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骤然入耳,虽不复往日或是慵懒或是温柔,然冷却了的心脏微微一跳,在东林弟子眼里无可抵挡的刀芒擦着最边上的一人而过,斩断了远处的林木,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数十丈的深刻刀痕。 林岚的眼睫轻轻一动,随即展露了一道清秀的笑容:“老……徐。”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 在林岚的印象里,徐若清可以慵懒散漫,可以温润雅正,但向来都是从容不迫,温和儒雅的,而眼前的男子一袭白衣沾了浮尘,未束的长发被长风吹得微乱,细看,甚至可见三分疲态,可让林岚收敛了生息的,还是一瞬间被男子压抑下去的怒火,他不知道这怒火是冲谁而去,于是愈加显得他眸色深沉难测。 “拜见掌门。”武十一和刑罚堂弟子道。 心情似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过神来的众人也忙执礼,高声大呼:“拜见掌门!” 徐若清不发一言,幽深的目光看向众人的身边空旷的地方,片刻,几名长老自知无法隐藏,也纷纷从隐匿中显出了身形,躬身道:“拜见掌门。” 林岚忽然想到,林语曾与他说,不知长老们想做什么,万事当心,看来连日来不闻不问,果真另有隐情。 但他很快被另一个方向的动静吸引去了注意力,与徐若清一同归来的,还有陈雪、凌杉、张恒,以及沈江涛,万幸,他们的确近日并不在东林,他的孤立无援只是一时的。 “掌门,曹小剑他……”有人等不及控诉这个恶魔,却被徐若清冷声打断。 “曹小剑以一己之力覆灭北冥,有功,潜伏期间所行所为皆为我授意,无过,尔等有何不服。” 徐若清把所有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此时若有人敢对北冥之行有任何不服,那便是对他的不服,因此众人顿时哑了火,况且轻飘飘的一句覆灭北冥,足以抵消叛宗以外的任何过错。 “可他毕竟在东林行凶……”有人小声道。 徐若清蹙了下眉头。 “守山弟子两人,疑似魔修功法所为,外门弟子一人,曹小剑当众所杀,内门弟子两人,一人与曹小剑战台挑战后死亡,另一人被挖去金丹死亡。”武十一实诚地补充道。 徐若清蹙起了眉头,看向林岚,林岚不敢道出那尊魔,更不敢道出双子契约,于是一切都似乎无从解释了起来,眸子躲闪着,终于连装无辜的打算也放弃了,认命般耷下了脑袋。 “尔等认为应该如何?”徐若清收回了目光。 “应该公开行刑,让所有人知道弑杀同门的下场!”有了开口的机会,所有人的情绪顿时慷慨激昂了起来。 “应当把他押入幽狱,施雷鞭之刑!” “……” 众人顿时七嘴八舌了起来,张恒在一旁不满却绝不小声地嘀咕道:“也不见他灭了北冥这么大的功绩给了什么赏,这时倒是起劲。” 众人:“……” 场面一度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我本意欲收曹小剑为弟子,何况一切事端皆因我指派他潜伏北冥而起,若他真有什么过错,由我代为承受。” 徐若清淡淡的嗓音传入众人耳畔,宛若一石惊起了层层巨浪,长老们反应最快,比门人快,比林岚快,一句“不可”已脱口而出,徐若清含笑望去,似是在问,如此大功,有何不可? 长老硬着头皮道:“掌门收弟子,不可如此轻率。” 徐若清的眼眸落在了林岚身上,噙笑问:“你的意见呢?” 少年露出了一道干净的笑容,轻轻掀起衣摆,他面前的众人纷纷避让,让这一跪落在了徐若清的面前,三步一跪,一跪三叩,面对一次又一次把他拉出深渊的男子,少年以最敬重,最虔诚的礼节回应了他的期待。 “我此生,只会有一个师尊。” 少年低声道。 三跪九叩,这是他对照入了深渊那束光芒的回答。 “可幽狱雷鞭之刑……” 徐若清没有不耐却依旧打断了人群中这道坚持的声音,“我可以十倍之数受之,你意下如何?” 被他盯住的东林门生心中震撼,他没想到徐若清可以为了林岚做到这种地步,但他口中依然小声道:“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徐若清离开此间,头也不回,丝毫没有为所说的话负责的打算。整个东林都是他的,谁敢动他一下试试? 众人:“……” “掌门与刑罚堂尚未定罪,尔等便孤立欺辱同门,纵然掌门不再追究,各位就无需自省了吗?”凌杉离去前冲林岚笑了笑,摞下了这番话。 刚归来的人群中,仇如卿亦是淡淡朝着武十一投去了一个眼神,盯得后者不自在又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如果他处理得足够好的话,就不用劳烦刑罚长老出面,事情又何必演变至今。 第193章 新的任务 “老徐,这半个月你去哪儿了,你都不知道那些人有多过分……” “比你杀了人还过分?”徐若清低头瞥了一眼笑得小心翼翼的少年,似是冷笑了一下,那两只扒在他大腿上的爪子瞬间僵硬,他又收回目光意味不明道,“若不是陈云庭通知我,一旦我晚到一步,你是想让东林步上北冥的后尘吗?” 少年嘴角一抽,“怎么会……话说,陈云庭一直在东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微沉。 徐若清抬了抬目光,“怎么,又想对我的人出手?” 少年瞬间认怂,“我哪是这种人。” 徐若清坐于书案后,执笔修书,林岚看着一封封不知写了些什么内容的书信化作一片光点奔向远方,他对这些信没什么兴趣,但是挨挨蹭蹭地又向上方的男子挪去,“老徐,你也说了我灭了北冥是大功,就没点奖励什么的吗?” 徐若清头也不抬,“掌门弟子,这还不够么?” 这点小事当然阻挡不了林岚伸手的决心,他把掌心在徐若清面前一摊,“那拜师礼呢?” “……” 徐若清搁下笔,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岚,盯得后者一阵毛骨悚然,这才缓声道:“我似乎见你那木屋里头有阵法刻痕,那便是入口?” 林岚嘴角抽动:“……是。”当初林岚便说过,只要徐若清收了他,他就将小世界入口告诉后者,既然如今徐若清自己猜出来了,那他更加没有了隐瞒的必要。 “你把他放跑了?” “与我无关!” “近几日的乱子是他引来的吧,他嫁祸你,你确定与你无关?” 林岚小脸上顿时陷入了一片纠结,承认吧,怕老徐因为魔的事情打死他,不认吧,就相当于认了这几日之事并非魔的嫁祸,那么东林里就只剩他一个魔修了,还是怕被老徐灭了口……林岚抬眼瞅了瞅徐若清,后者笑得不温不火,显然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东林门内死去弟子之事我继续让人调查,你如果掺和了一脚记得把尾巴藏好,怎么说我也是给你做了担保的,另外我会让人封了那间木屋,近日你就把东西搬来这边住吧,至于拜师礼……” 越听越觉得心虚的林岚忽地目光一亮,眼巴巴地看向男子,“有吗?” 徐若清不置可否,“你想要?”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林岚硬着头皮点了一下头,“要。”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就会给吗?” “当然不会。” 林岚:“……” 徐若清收回目光,“拜师礼要迟些时候给你,倒是有个地方希望你能去走一趟,顺便在调查有结果前避避风头。” 林岚有些诧异徐若清这客气的态度,总觉得大事不妙,“何处?” “风谷。” …… 林岚很快要搬去内门之地,他不过是回来收拾一下东西,却看到张恒和陈雪已经在屋内等着他了,原本林岚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只不过想挖个坑把铜镜埋了,不想有人先到,此刻他颇有些心虚地扫了一眼,却见灰扑扑一点都不起眼的铜镜竟又被拿回去垫了桌脚。 林岚:“……” 想到铜镜里好歹是他的分魂,林岚的心情有丢丢复杂。 “一杯倒,你可算回来了,”张恒一见到林岚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快说说,你是怎么攀上掌门的,能不能帮我说上一两句话,就让凌霄长老收了我呗?” “……” “开个玩笑,”张恒让出了一半的座位来,“你真的单枪匹马干翻了北冥?” “区区北冥,我曹小剑一弹指它还不得乖乖覆灭,倒是你们和老徐,怎么半个月都见不着人?” 张恒与陈雪相互对视了一眼,陈雪玩笑的神色忽而严肃了下来,道:“十三天前,掌门召集我等前往北冥,自北冥倾覆后,北冥原址上出现了一方紊乱的入口,再加上北冥原址楼阁建筑并未遭到破坏,资源俱在,势必会引起各方抢夺,当我们赶到时北冥资源已被附近宗门扫荡了一些,而我们收到消息早,收拢资源后便奉命驻守,等待通道平稳。” 十三天前,正是北冥沦亡,林岚被岑吟所救之日。 “一杯倒,我跟你说你没见到大师兄真是太可惜了,后来各方势力都有人来,有的连一方之主也来了,还有人眼红我们的资源,可大师兄往那儿一站,大喝一声‘谁敢犯我东林’,连那些宗主山主什么的都要退避三分!”张恒说得眉飞色舞,林岚不解地歪了歪头。 “大师兄?” “东林的大师兄呀,后山石碑上就有……对哦,你没进后山。” “……” “那老徐呢,怎么和你们一道儿回来了?” 张恒皱了下眉头,“那个入口迟迟没有稳定的迹象,掌门便传令大师兄一人留守,我们先回来了,昨天就在东林城住了一晚,原本也不着急回来,可在东林城外看到掌门急匆匆地路过,就追着他回来了。” 听着张恒所说,林岚倒是越来越好奇那枚令牌和它整出来的宛如饱嗝的魂力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 “不知掌门何事传唤?”陈云庭唇衔三分笑,一进书阁就注意到了已经整理好了仪容,恢复到了原来那个一尘不染白衣翩然的男子。 徐若清神色浅淡,问道:“大长老如何了?” “据大长老门下弟子说,今日大长老已云游归来。”陈云庭抱拳道。 “云游?”徐若清不置可否,“他倒是有闲情逸致。” 陈云庭垂手立于案台之前,不作应答。 “我不在的时间里,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人,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你便都与我仔细说说吧。”徐若清阖眸靠在了椅背上,轻声道。 “是。” 第194章 风谷 风谷,九死一生,重囚流放之所。 林岚沉默地行走在徐若清命人置办的住所里,徐若清最恨鬼修,何况还是与一尊恨了他的魔有过契约的鬼修,林岚想,从徐若清回到东林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了一定不会给那半身见世的机会,他希望在那个冰清玉洁的掌门眼里,只有干干净净的……魔修曹小剑。 林岚一巴掌捂上了双眼,这也太脱戏了。 也因此,徐若清让他去风谷,他也没有多问,老徐自然有老徐的考量,他只要信他就好。 …… “闪开!” 红烛尚未反应过来就已被一股力量震开了近乎三丈之遥,锋利的石子荆棘在她身上划出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可她来不及去关心这些,一抬头就看到取代了她的位置的少年被那只好似妖蛇之物的蛇尾抽中,飞出去的沿途上还接连撞断了两棵需两人合抱的巨木,一直撞上了第三棵树才停了下来。 “曹小剑!” 林岚刚咳出了两口血,抬眸见到妖蛇张口就向红烛而去,手臂还是酸涩麻木,可他顾不上太多,一把提起昏晓,随着眸色变浅疯狂地压榨着神魂之力注入长刀。 红烛已经能够闻到妖蛇口中腥臭的味道,可她一介凡躯,再怎么逃也逃不过妖蛇的追击,正在这时,那把总是灰蒙蒙的长刀却闪耀起了如月辉般银色的流光,从侧方刺入了妖蛇的七寸,巨大的惯性带着妖蛇的身躯飞起,钉死在另一侧的岩石上,妖蛇奋力挣扎着,草木石屑纷纷落下,不过片刻之后,它便双眸黯淡,彻底失去了活力。 “咳咳咳,咳咳!” “你……还好么?”方才是情急之下,可如今危机已逝,红烛并不擅于关心别人。 不知是否因为刚才挨的一击太狠,林岚来到妖蛇身边后,连抬起的手都是颤颤巍巍的,他压低了目光,随着神魂之力再次弥漫着覆上指尖,他终是没忍住吐出一大股鲜血,不过好歹……他低头看了眼还沾了鲜血的掌心中央安静地弥漫着魂力的妖丹。 “吞了。” “你非人。” “……” 林岚有些厌弃地“啧”了一声,却还是一闭眼把妖丹吞了下去,此地危机四伏,容不得他慢慢吸收,不过这妖丹比起哭人谷的妖给他的差上太多,还不足以让他妖化。 随着蕴满了神魂之力的妖丹被他吸收了个一干二净,一圈魔纹围绕着他迅速成型,印入了颈间缠的白布之下。 “居然只差一枚妖丹,可还真巧。” “这可不是差一枚妖丹的事,”心无桎梏,方可风顺,林岚翻手间掌中多出来了两瓶丹药,这是陈雪给他的,不想在这时派上了用场,他把丹药都给了红烛,“自己收好,我未必顾得上你,快死之前记得吃一枚。” “……” “那你呢?” “我还有,”林岚拔下昏晓,挑着好下刀的位置取了妖蛇有用的部分扔进了储物戒,“况且我有妖丹就够了。” …… 风谷是一处奇险之地,谷中常年刮着黑色的风,与魔所在的世界一样,风之所过,熄灭生命之火。 而其中也有奇花异草妖兽珍奇,但其中之物无一不与魂力有关,甚至连妖兽也只能以魂力攻击,这是林岚以遍体鳞伤试出的经验,虽说耗费神魂,但他有摄魂之术中的修魂之法,亦有吞噬一切力量为己用的功法,倒不惧神魂之力的耗费,说起来,这里对鬼修而言倒是一处福地也说不定。 林岚抬起头看了眼斥满了黑色的风的天空,这次答应来这九死一生的风谷是出于对徐若清的信任,事实上徐若清也的确耗了不少时间精力在他们身上印下了风之势,听说这样,只要他们不去黑风聚集之处便不会被这些风当作异类以致熄了生命。 “这里不安全,先离开吧。” 林岚点了点头。 徐若清没有交代他来了风谷要做什么,那么他就按照自己意愿行动就行了。 …… “这次你怎么又跟来了?”林岚看了一眼瞅着灵药又舍不得就这么浪费了的少女。 “北冥算是你救我的,”红烛一叹,还是收起了丹药,“我又不是冷血动物,在这种地方有我在总比你一个人迷路的好。” “……”我路痴的事是谁捅出去的?! “不过我只能看到灵力强弱,却分不清是异宝还是大妖,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待在个安全的地方吗?”不是天命之人,就意味着随时会挂,这样红烛就不能保障自己的安全了,好歹,这个少年是真的会用性命还她一恩。 “就没听说过逆水行舟?”林岚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还在流血的伤口,偏头笑道,“世上哪有这么多奇迹,要是连我都不争取,还有谁会为我争取,现在求人垂怜……是希望以后再也不用求任何人。” 红烛怔了怔,低下了头,却再无了反驳的语言,同样孑然一身,同样前路渺茫,她选择了依靠他人,可她却见证了林岚从资质奇差的凡间少年一步步地走到东林掌门弟子。 “当初在北冥,我让你走的时候,你就看到了我的死亡?”林岚再度打破了沉默。 红烛一眨眼眸,纯真无邪,“我看不到那么久以后的死亡,是通过影像看到的。” 影像,指的自然是林岚杀东林同门的影像,红烛话音落时,不着痕迹地看了少年一眼,果然见到后者眉心轻蹙若有所思,不料林岚没时间去沮丧,反而问道:“你说你看到的是灵力,可是影像中的我应该只是由玉令的灵力虚构而成,并非来源于我,所以你是怎么看到我的死亡的?” 红烛一愣,张口无言。 “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林岚不知想通了这个问题没有,可他没再多说,他的笑容如常,眸光却清清泠泠,干净得太过透彻,容不下感情。 第195章 天命 “吼——”有着灰白毛发的妖狼在自己的领地中巡视,三颗脑袋分别望向了三个方向,碧绿的狼眸森森,然而体型巨大的狼妖却不时转过一颗脑袋嗅嗅一丛奇特的绿草。 绿草内流转的碧色灵力彰显着其中蕴含的强大生命气息,可它表面却覆了一层浅浅的死魂气息,避开了黑色的风的针对,而狼妖对待这丛草的动作堪称温柔,似怕把它磕着碰着。 那是什么? 红烛屏着呼吸,用目光询问少年道。 林岚收敛着气息,眸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丛草,唇角微微翘起了一点弧度,“对于武修而言,灵脉的淬炼至关重要,可除了一境,之后很难有大作为,而此物连被废的经脉尚可修复,你觉得它对武修有多大的吸引力?” 林岚也想不到他竟能有此机缘,只是唯一的限制却是此物传言由仙化生,因此只能与灵力相契合,他若想用以修复废脉,除非废去魔功转而修仙,而且寻常武修虽可能以它淬炼经脉,但要说修复,似乎始终都只是个传说。 林岚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回头冲红烛笑问,“你有看到我的死亡吗?” 红烛摇了摇头,可她的动作突然一顿,怔怔地看向了少年秀气的笑容。 “在这里等我。” 话音落时,林岚早已不在她的身前。 …… “吼——”妖狼也发现了那只敢擅闯它的领地的少年,怒吼着举爪向那个小小人类挥去。 “锵——”昏晓与狼爪碰撞,在把狼妖爪子震开的同时,林岚也是连退几步,手臂轻颤,裂开的虎口处不断淌落着鲜血,可他连脚步也还没稳下,纵身一跃从狼爪上方翻身而过,同时以左手拔出了无锋,神魂之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两把长刀,在身体落下的同时两把长刀穿透了妖狼坚硬的皮毛,把一只硕大的狼爪钉在了地上。 “吼呜——”妖狼发出一声痛呼,林岚则马不停蹄地弃了两把刀直奔那丛异草,不待细看抓了一把就要离开,可手间骤然聚集的风却让他不禁一愣,异草的断茎处溢出浓郁澎湃的生命气息,却在黑色的风的侵袭下渐渐破碎成灰,由断口开始逐渐消散成了一片荧绿的光芒,直到消失不见。 不但林岚手中的如此,连根系还在土里的那部分亦是如此,最终只剩下了五株细弱的幼草还在黑色的风中瑟缩。 “吼——”妖狼碧眸狰狞,在林岚愣神的功夫里已经挣脱了两把长刀,中间的脑袋一口咬向林岚,林岚只来得及匆忙抬手,臂上便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没忍住的痛哼脱口而出,眼见妖狼另外两个头颅也要从两侧咬来,他的目光不禁一戾,微垂的眸色再度变得浅淡,抬起了另一只手,狠狠地砸进了妖狼嘴里,砸碎了数颗利齿。 将疼痛囫囵吞下,趁着妖狼因痛楚松口的瞬间,他不退反进,翻身骑在巨狼的背上,将最后能压榨出来的魂力覆于露出了森森白骨的手掌之上,任妖狼挣扎跳跃,翻身打滚,林岚口中不断溢出鲜血,可他却死揪着妖狼的皮毛不放。 咬不到林岚的三只脑袋努力往后看去,碧色的狼眸以不同的角度映出了少年噙着干净笑容的浅笑,把几乎只剩下白骨的手掌探入了妖狼的胸腔,指尖隐隐已经够着了心脏,随后……魂力炸裂。 “小贱,喂,小贱,”随着妖狼的死亡,林岚也从妖狼背上翻身而落,红烛忙从藏身之地跑出,远远看着,只觉得争斗惨烈,可等近了,才忽觉何谓惨烈,“曹小剑!” …… 双眸还来不及适应光线,脑海里便传来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林岚几乎快以为自己要生生被这阵疼痛折腾得魂飞魄散,不觉间,已经呻吟出声。 “妖丹在这,我给你挖出来了。” 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他的掌心,可不仅脑海中疼,连浑身都疼,林岚连抬指这种动作都不愿再做,又何况是凝聚魔息来抽取妖丹的力量。 “你吃是不吃,还要我喂你么!”红烛微恼,她没有魂力,可是拿着昏晓忍着腥臭扒了半天才把妖丹给取了出来,只是同样没法给林岚喂下罢了,不过既然此刻人已经醒了……她又取回妖丹,掰开林岚的嘴,把仍带着妖兽腥臭味的妖丹直接塞了进去。 林岚:“……!” …… 贪婪地吞噬干净了无主纯净的魂力,林岚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待他坐起了身,发现无锋、昏晓和那五株还带着土壤的异草都被带了回来,摆在他的身边。 再看红烛,脸上身上已经沾满了血迹和泥巴,双手掌心间还磨起了几个泡,而此刻,她的指尖正把玩着一枚丹药迟疑。 “不是给了你二十颗吗,怎么还嫌不够?”林岚收起刀和异草,问道。 红烛有些委屈巴巴看向了他,“再给我一些吧,全给你吃了,还剩三颗。” 林岚一愣,转向了红烛:“……”我也没有了啊! 似乎从林岚的神情里看出了点什么,红烛又扁着嘴收回了目光。 …… “你说你能看到死亡,可未来的变数那么多,怎能确定真的就会死亡?”林岚看着少女看似与常人无异的双眸,不禁好奇道。 “我也不明白,我见过我身上也出现这种灵力,不知是什么变数,让我逃过了一劫。”红烛低声说了一句。 林岚沉吟道:“你确定那些你看到了死亡的人真的都死了吗?” “自然不是,”红烛回忆了一番,道,“比如你,比如我自己,有时候我也会简单地助一些人一把,所以有些活下来了。” 林岚不是想不到这些事,可直到此时被红烛这么一说,他不禁一怔,眸光忽而变得奇异了起来,“那其他人呢?” “应该都死了吧,”红烛注意到林岚古怪的神情,迷惑不解,“怎么了?” “听说你在寻找天命之人,那是什么?” 红烛迟疑了一下,又觉得说出来也无妨,便道:“那只是我的称呼,就是指受天道所宠之人,无论何时何地,总能化险为夷,并在逆境中成长为傲视天地之人。” 林岚闻言一笑,笑容干净,却还是让红烛有些尴尬得别过了脸,“先不说是否有这样的人,你能不能找到他,可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唯有你能改变每一次注定的死亡,所以你一直苦苦寻找的天命之人,会不会其实就是你自己?” 红烛彻底怔在了原地,一回头对上了少年漆黑如夜的双眸,一如既往干净清冽的眼底又似乎有什么在酝酿。 她是误入了这方世界的外来之人,怎么会成为天道的宠儿,这种话不是难以置信,而是根本就不可信,可她的的确确地改变了一些仿佛命定的事情,一时之间,思绪似乎是闯入了一片迷宫,她呆立原地。 “若连你自己都无法信服,不如先来助我一臂之力吧,而作为交换,我也会誓死护你周全,”少年的低语宛如魔的低喃,却深深地蛊惑了少女,“要是哪一天你确定了你要寻找的天命,再离开不迟。” 呼吸间交织着少年的气息和不化的血腥味,这个人不是她最爱的哥哥,可一再地闯入了她的视野,红烛有些心慌地用两爪糊上了少年过于完美的面庞,“你慢点说,让我再理理。” 林岚:“……” 第196章 螃蟹 “小贱,我饿了。” “……” “我饿了。” 走在前头的林岚无奈一叹,随手从脚边拔起了一把草,“先垫着。” 红烛:“……” “或者我还有那条蛇的一些骨肉,你要不要?”林岚偏了一下脑袋。 红烛:“……” 没听到回复,林岚再度回头,却对上了少女直勾勾盯着他的写满了渴望的眸光,林岚一怔,深思极恐,他忽然一阵悚然,“你不是想吃了我吧,我可没有割肉喂养你的癖好!” 红烛:“……”我就有吃人肉的癖好了吗? 饥饿和细密的疼痛让红烛又忍不住取出丹药迟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浪费灵药,可她又不似林岚皮糙肉厚,在来到这里以前,自有人为她摆平所有的危险。 片刻后,红烛终于放弃了纠结,舔一口,就舔一口总行吧,只要这点小伤能恢复就好了,而且她也挺好奇丹药的味道。 鼻尖萦绕着一种干净得如同草木与海洋,亦或是天地的清香,红烛小小地舔舐了一口,却不想丹药入口即化,不得已,她只好全部含入了口中。 身上传来微微麻痒又极为舒适的感觉,仅她那点小伤势根本费不了多少灵力,一想到又少了一颗救命的丹药,红烛顿时有些措手不及,眼眸四下乱扫间一下子盯在了走在前头的少年背影上。 林岚只觉得身后有异,刚想回头看看,便被一道娇小的影子磕到了下巴,头向后一仰,脚下一绊,猝不及防地摔了个人仰马翻,红烛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跌在了他的身上。 林岚正撞得头昏眼花,身上又蓦然压上一人,好死不死地压在了他的伤口,立刻忍不住要破口大骂,结果一张嘴,却被少女柔软的唇瓣堵上,少年顿时睁大了眼睛。 作为从超现代走出的人开放点又怎么了,反正下一次谁吻得出是不是初次的那个吻。 唇齿间尝到了少年口中不化的血的腥甜,红烛自我安慰般地想到。 早在感受到那阵幽幽的草木清香之时,林岚便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当红烛松了一口气要离开时,他眸中闪过一抹戏谑,单手扣住了少女的后脑勺又向下一按。 红烛目光一怔,唇角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毫不迟疑地亮出了尖锐的四颗犬齿,冲着敢侵入自己领地的舌头狠狠地咬了下去。 “嘶——”林岚松开了少女,可口中再度弥漫起了血腥味,红烛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倒吸了好几口冷气,林岚坐起身来,看着站在他面前一脸气定神闲若无其事的少女,扬唇一笑:“你该不会喜欢我吧……也是,像我长得这么好看能有谁不喜欢?” 红烛:“……” …… 风谷中不乏机缘,但与妖狼的一战也让林岚明白这里还不是如今的他可以纵横之地,不过时不时地猎一些修为较弱的妖兽也足以让他的神魂之力稳定增长,再加上此地与神魂有关的灵草异果不少,虽然炼化成灵液或是丹药效果更好,然一来林岚也没什么途径炼丹,二来他身在风谷急于增加实力,因此修为停滞不前,神魂倒是接近他来东林前的模样。 徐若清让他进入风谷十天,如今眼看就快到最后的期限,他与红烛不再深入,向出入口退去。 对于常人而言,风谷可进可出,红烛便是如此。而那些受罚放逐之人都会被打上印记,只可入,不可出,直到印记消失之日到来,林岚的印记位于颈后,徐若清说,十天便会消失。 “谁?” 刀光斩过,露出了树后一个瘦削的青年,“等等等等一下,我只是碰巧经过!” 看那人形销骨立的模样林岚都怀疑他是怎么在风谷活下来的,冷冷地注视着那人,却看到他颈间的印记忽闪了两下竟消失了下去。 “……” 见到林岚和红烛二人不为所动,青年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二位,也是要出去吗?” 林岚在青年身上感受不到威胁,却依旧警惕着,微微点了下头。 青年显然松了一口气,解释道:“二位怕是有所不知,东林把那些穷凶极恶又不想轻易处死之人关入风谷,这些年来还是有不少找到了生存之法活了下来,他们出不去,因此常常杀害那些期满离开之人,在外他人只说风谷奇险九死一生,可他们却不知道在这里最险恶的还是人心。” 林岚讶然,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那不如我们一同作伴离开,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林岚稍作思考,片刻,点头道:“也好。” …… 由青年领着两人向谷口而去,红烛落后了两步,向林岚做了个口型,“他会死。” 林岚颔首,他本就是借着青年试探所谓的还活着的人,此人是生是死,他还顾不了那么多,曾经他只要自己活下去就好,现在只是多了一个红烛。 果然如那名青年所说,当他们来到谷口时,早已有人大大咧咧地坐在四周,那道印记就像是人群里的通行证,一个个都被他们露在了衣服之外,能看到的便有这么多人,说不准还有藏匿之人。 见到又来了三人,众人纷纷起身,青年的气息有些不稳道:“我们来看看……” “我知道你,”其中一人看向了青年,笑道,“你来了十五天,”而后他又颇有兴致地看向衣着狼狈但明显精神还不错的林岚两人,“你们来了七天。” 林岚心中十分惊讶,风谷为放逐之地进出之人虽然不多,记得有人进来不难,可能把日子都记得这么清楚就有些惊人了。他面上不显分毫,淡淡地迎上了那人的目光。 “看来看去有什么用,把你们的印记给我们看看!” 青年顿时大骇,求救似得看向了林岚,却见后者不慌不忙扯松了衣襟,露出了颈后下方的印记,青年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你竟……” 众人的目光又聚集在了红烛和青年的身上,林岚一把扯过红烛搂在了她的腰上,轻笑道:“她可不是你们能随意看的。” 众人会意,还有一个青年没有解决,一时倒也无人强求,纷纷看向了青年。 “我和他们也是一起的……”青年后退了几步小声解释道,他退到了红烛身边,眼眸里闪过一道狠毒的光芒,既然这两人骗他在先,男的打不过,死也要拉一个去垫背。 刀光骤现,林岚一手搂着红烛转过半圈避开青年袖中伸出的匕首,另一手则倒提昏晓,轻易斩过了青年的颈间,鲜血喷涌,青年滚落在地的头颅上至死还带着一点恶毒的狞笑。 “这么麻烦做什么,就算要联合,挑挑人选不行么!”林岚慵懒地在青年的尸体上蹭干净了昏晓上的血迹,还刀入鞘。 他杀青年或许是趁对方不备因而显得轻易了点,但林岚忽然想到,风谷里黑色的风会熄灭生命,而灵力是一种属于生命的力量,因此风谷没有灵力,其他人身上没有老徐留下的风之势,只能拼命地掩藏灵力,减弱生命气息让自己在风谷中显得不那么重要。 换言之,他们不能放开手脚战斗,可林岚可以啊,非但不用畏惧黑色的风,而且他修魔,不依赖灵力,任何力量都可以化作他自身的实力,再加上此地简直是鬼修天然的主战场,此刻他在这里,完全是碾压一切。 “你倒是干脆,”看林岚就这么手起刀落收走一条性命,其他人都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那个第一个开口的人道,“就不怕这里的事传了出去,你被困在此地一辈子吗?” “那是要我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行善,来讨东林掌门几年后的怜悯?”林岚嗤笑道,“总归在这里的便没有好人,我除恶务尽怎么就犯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容不迫地牵着红烛走过了众人,单手按上了那堵屏障,“你们这么点人,也不怕被人杀个干净?” “再过两天,去里头猎杀妖兽的人就回来了,放心,那些可个个都是经历过淘汰的。”有人打趣道,看着红烛的目光有点玩味,林岚自然不能完全信了他的话,但另有一批人应当不假,一边考虑着,一边默默把那人的模样记在了脑海。 他还有三天才能出去,而且这些日子里,还要保证红烛没有印记的事情不被发现,这样听着有点难,难受的难,所以这次林岚想换种自己喜欢的方式。 “这里的都是被终身放逐的吗,可别一觉过后人都跑完了。” 有人咧嘴笑道:“终身不终身不能确定,但风谷的规定便是只许进,不许出。” 林岚忽然想到还在平城的那会儿看到有人在卖螃蟹,即使那人的篓子敞开着,里边的螃蟹也不会爬出来,因为每当有一只螃蟹爬到高处时,总有其他的螃蟹把他拉下去,而风谷里的囚犯和它们何其相似。 “你能看到几天内的死亡?”林岚在红烛掌心内写着字。 “三天。” “我会死吗?” 红烛偏头看到少年拳上覆着魔息一拳轰在了屏障之上,然而这片光幕纹丝不动。 魔修? 众人以为自己明白了少年被放逐的原因。 “别费力气了,早已有人试过,轰不开的。” “是么,”林岚得到了红烛的回答,微微一笑,“那就好。” 红烛被少年推得一个趔趄,四周没有了黑风的压抑,传来清新的空气,待她回过神来向后看去,在只因为她的离开而清晰一瞬的光幕那边,立刻退去的林岚仍被一人捏住了脖颈抵在了光幕之上,这边感受不到那一头的震动,但红烛仍是清晰地看到了林岚口中骤然涌出的鲜血。 “若连你自己都无法信服,不如先来助我一臂之力吧,而作为交换,我也会誓死护你周全。” 第197章 主场 随着光幕渐渐地不再透明,提着林岚的武修手中用力,由于一切生命都难以在这个世界存活,因此他们不可妄动灵力,灵力一动难免引起气血震动自发地向四周汲取灵力,甚至引来黑风聚集,因此能不用时只能尽量不用。 那人指腹下能感受到少年的脉搏随着心跳有力地鼓动,他手掌发力,却蓦然发觉看似柔软脆弱的颈部意外得坚硬,他拧不动…… 隐约的魔息从那人掌缝间漏出,他用不了灵力,林岚却不会坐以待毙。 少年的双眸笼罩在长发的阴影下,叫人只能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唇角,所有注意到了少年这道微笑的人都觉得心跳似乎慢了一拍,苍白的少年,和不断溢散的魔息,似乎在向他们慢慢揭露真相。 “现在这里,是我的主场。” 少年低低地说道,像是只说与自己听。 黑色的发丝后隐隐漏出了几线银光,林岚微微抬起了低垂的眸子,朝抓着他的武修看了一眼,鬼修之术看的是神魂,与他如今的修为境界无关,因此那名武修在摄魂之术中迷失了,哪怕只有一瞬,林岚已屈指成爪,一下探入他最无防备的腹中,掌间魔息氤氲,随着他的手缓缓抽回,那位武修瞪大了眼睛。 少年苍白的掌心中有一团凝炼如同圆珠的灵力,干净,纯粹,鼓动的力量甚至比灵石还要强大,此刻正与黑色的魔息分庭抗礼,但碍于魔息将其严密地困于中央,无法溢散分毫,所有人都惊骇地无以复加,熟悉的联系更是让那位武修在第一时刻就认出了此物,只是大量的失血和灵力的消失让他再也没有了开口的能力。 “这是你的金丹,是不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看到它?”少年浅笑,笑容像是初日的阳光温暖干净,然而那人张了张口,身子却是软倒了下去。 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下,少年半仰着头把金丹一口吞下,澎湃的灵力一瞬间充斥在他的四肢百骸,功法运转间,灵力化入混浊的魔息,缓缓地渗入每一寸血肉,而他的气息也稳步攀升,毫无桎梏地止步于出尘中境。 有这么一刻,林岚觉得他就像是魔息一样,混浊不堪,但他唇边兀自带了笑意,微挑着凤眼看向众人,魔息肆无忌惮地弥漫而出,“下一个,是谁好呢?” 连二境武修都被杀了,在这里,林岚可以发挥他绝对的实力,而其他人需要仔细着,收敛着,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 林岚虽为魔修,但在众人的感知里只有出尘中境,一境武修远远地看着不敢吭声,二境之人坚信是那人的大意导致了他的死亡,双拳还难敌四手,何况他们的修为境界摆在那里,注定了他们的眼界心境也大不相同。 “此子妖异,但只要我们联手未必不可一战!” 林岚微微转动目光向那人看去,随即展露出了一道清秀的笑意,“那下一个,就你吧。” 那人神情一肃,在林岚开口时便作出了防御的姿态,只是随着话音落下,少年双眸阖起,身体竟倒了下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算个什么情况,方才说话之人舒张了一下紧绷的身体,目光随意地扫过半圈,更多的人还是在关注着少年,只有几人看着他面色疑惑。 他眸光淡然,笑容古怪,有些不大习惯地从背后拔出一柄巨斧,就着那诡异的神情一斧头削断了自己的脖子,喷薄而出的鲜血如雨落下,划出了一个圈,周围的人惊叫着四散,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而在那人身体倒下去的同时,苍白的少年从地上再度坐起了身,捂着脖子有些苦恼,“还挺疼的。” 禁法,夺舍! 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自仙帝重塑法则之后,任何禁法在天下之人的心中已与邪术划了等号,残忍无道,神鬼莫测,必以举世之力,熄重现之星火。 然而少年不在乎,当他吞下第二枚金丹,舔了舔唇角的血渍,漆黑的眼眸清透,在所有人眼里却宛若妖邪,这一次不等众人表态,他已经带了几分贪婪地,再度盯上一人。 “别,别杀我!”那人惊恐的面色忽然平静,狠狠地揉了揉眉心,叹息道,“好吵,少说一句说不准就把你漏过去了。” 这次他的手上没有灵器,打开储物戒需要本人的神魂太过麻烦,于是他抬头看向了天空中黑色的风,迅速壮大的神魂给了他过分的自信,他微微一笑,灵力轰然爆发。 再度回到自己身体的林岚表示他整个人都要不好了,那种仿佛几息时间走完了人生,感受到自己生命消逝的感觉远甚凌迟带来的折磨,尤其是不仅金丹被风侵蚀吃净了,这风居然还想吞了他,要不是老徐风之势的庇护,恐怕还真没法回来,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 黑色的风折损了林岚不少神魂之力,他起身后还有些头晕,也断了他继续夺舍的念头,此刻想起方才仿佛怎么也无法满足的贪念,林岚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看来鬼修之法,当真有列为禁法的理由。 少年内心无法平静,可他的神情依然从容,他微微叹罢,“可惜了一枚金丹,不过好在,这里还有不少。” 二境武修齐齐悚然。 “我把所有东西都给您,其中有十七枚灵石,抵得过我的金丹了,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对禁法的恐惧在千百年的传承里早已深入人心,人群中出现了第一个降音。 “他分明已经力竭了,我们一起上一定能杀了他!” 没有人逃跑,他们怕一动,就成为了那个诡异少年的目标,但所有人都希望有人能上前杀了他,所以就有了这一道混在人群里的声音,但在少年给予的莫大压力和众人强烈的求生欲下,那人四周之人硬生生克服了心中的恐惧挪开了几步,于是那人直接被敞露在了少年眼前,四目相对,毫无阻碍。 那人:“……” 林岚:“……” 林岚看着那个公然挑衅他的人,展颜笑道:“你要不要猜猜看,我还能杀几人?”他停顿片刻,清冷的眸子扫向了其他人,“我的确杀不了你们所有人,我也没这兴趣,想走的人,合力杀了此人,我便放你们离开。” 大部分人终究还是惜命的,目光交换间已经作出了选择,与其和那个妖邪的少年死干,还不如合力杀一个二境武修来得安全。 当献降之人仔细地控制着灵力捧着金丹和储物戒小心翼翼地递给林岚时,少年眸色晦深,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仅仅取过了那枚染血的金丹,“若有人愿意跟随我十天,我便带他一同离开风谷。” 一句话落,不少本欲离开的人立刻又停下了脚步,心中重新操起了算盘,“你有办法?” 老徐说十天后他就能出去,林岚已经来了七天,只有三天就要离开了,本来他也没什么带人离开的办法,不过找几个下手罢了,“办法我有,不过我无法说明,只能说这与我不受风谷影响有关,因此不信者,大可以离去。”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需要妖丹。” “这里的妖兽极难猎杀。” 极难,便不是不能,在极尽克制灵力的情况下还能猎杀妖兽,果然不能小看天下之人。林岚心底慎重,口上轻描淡写道:“你可以离开。” “……” 最终一境武修留下了十余名,许是他们没有金丹更加安心的缘故,何况本就是仰二境鼻息而存,对他们来说只是换了一个使唤之人罢了。 二境武修原本只有七名,被林岚杀了三人,余者皆选择留下,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林岚也不在乎,反正还有三天他就能离开此地。 林岚散了众人寻找妖丹,却有一人站在原地不动,而那人,正是说出了他来风谷七日之人,在林岚的感知中他境界模糊,时而与林岚差不多,时而又强大得远超其余几位二境,此刻,那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还没有作出选择,要我帮你选吗?”林岚笑容干净,目光冷冽,平静地虚张着声势。 那位笑意更浓,稍稍颔首,“好啊。” 林岚:“……” “总觉得,现在可以轻易地杀了你。”那人依旧在笑。 林岚心中一跳,维持着面上的平静,面无表情道:“你想试试?” “打打杀杀的多危险呐,无论和你打,还是和妖兽打架,”那人偏着头笑着,其貌不扬,却给了林岚一种古怪的感受,“你才一境还达不到辟谷,不如我帮你做饭吧?” 林岚:“……?” “你叫什么,我要怎么称呼你?” 林岚面不改色脱口而出,“曹小剑。”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那份笑意犹如滴墨于纸上般渲染了开来,仿佛随时都要克制不住捧腹大笑似的,但最终他还是没有笑出声来。 “初次见面,我是常禁。” 第198章 期限渐近 一身狼狈的少女等不及先去整理一下她此刻的容貌便直奔东林山巅,客卿令牌被她提在手中,因此并未遇到阻拦,她顺利地来到了书阁之外。 红烛平复了一下气息,她知道楼阁上的那名男子必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到来,可依旧不动如山,来到这里,红烛反而放慢了脚步,但邵衍并未出面相阻,所以徐若清必然已经默许了她来相见。红烛推开门,年轻的掌门搁下手中的书,平静地向她看来。 “曹小剑出事了。” 徐若清愣了一下,他在林岚身上印下风之势,按理说林岚已跳脱于风谷规则之外,以那个少年的性子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所以他摇了摇头,“十日之期未到,他出不来。” 这个回答并未让红烛感到意外,她平静地反问,“您不担心他吗?” 万物经也好,临风剑法也罢,还有他失而复得的金丹,红烛不懂其中意味,可林岚已经给了徐若清太多的意外,于是他道:“风谷是我安排他去的,我相信他能回来。” 仔细品味着这句话,红烛愣了愣,“风谷里是不是还有些什么?” 风谷之地九死一生,危险恐怕不仅仅来源于人。 …… 在红烛心中正陷于困境的林岚大马金刀地坐倚在一块岩石之上,极为愉悦地大口吃着常禁烤好递来的野菜和烤肉,甚至另一边还用树枝架着一面小巧的盾牌灵器“咕咚咕咚”地煮着汤。 林岚在赞叹常禁手艺的同时也不禁叹息少了个可以插科打诨口无遮拦的倾诉对象,风谷景色不错,如今有菜有汤有肉,若有人陪他聊聊天简直就是郊游了好不好。 不过想到女孩仿佛开了挂的能力,他还需要红烛记着他,念着他,自认为亏欠他,他才好留住她,所以红烛必须离开,她必须也只能见到他为了她而狼狈,否则,那个无情的少女怕是转身就能忘了他。 “大……大人,这是今天上午我们得到的妖丹。” 一共仅有五枚,因此没有用储物戒,那人直接放在了林岚面前,被沾满血气和腥臭的东西搅了兴致,林岚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头,“行了,你先走吧。” “大……大人……”那人说话时不敢抬头,好似面前的是什么妖魔,在林岚厌恶的目光下,他战战兢兢地递出了一枚金丹,小心地用灵力维系着,要是那人灵力一撤,金丹便要散了,“有人叛逃,被我们合力击杀。” 所以,这是邀功来了? 林岚恹恹地脑补了一番,可这里还有两双眼睛看着,他只能露出了一个微笑,取过金丹当场吞下,“干得不错,我记下了。” 很快他就可以离开,才不吝啬口头上的几句承诺,何况他承诺什么了吗,这件事他的确记住了,很厌烦,很扫兴。 那人走得欢天喜地,殊不知林岚目光阴郁,看着那一堆食物硬是没了食欲,知不知道他为了安抚下自己翻腾的胃花了多少时间,金丹呐,那可是金丹,和生吃活人有差么! “你先烧着,我去去就来。” 常禁不解地看了林岚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 林岚扶着树干,觉得吐着吐着都快习惯这种仿佛身体被掏空的感觉了,可这次与曾经传送阵后遗症多少还是不同,以往身体舒服了便结束了,可这次他是出于生理上的厌恶,因此直到眼角洇红,他还是恨不得能把胃掏出来清洗一遍,哪怕他知道金丹只是一团灵力,不是真的吃进了肚子。 “你这是……” 林岚骤然抬头,冷下了目光,可在常禁看来,少年面色煞白,眼眶通红,脸上写满了楚楚可怜…… 林岚杀气腾腾地正要拔刀,常禁却忽然蹲下了身,“啊,原来这里就有这种菌子啊,刚才忘了采,还好还好,回去也不至于炖干了。” 林岚低头看着对他视若无睹笑得满面春风的常禁,看不透这人的心思让他极度不喜,于是一脚踩上了常禁伸向菌群的手。 常禁:“……” “你知道了什么,想做什么?” 常禁抬头,微笑,“好巧啊,原来曹大人也在这,不过汤快糊了,能让我先回去吗?” 林岚蹙起了眉头,加重了脚下的力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要是不愿说,我不介意吃得差点。” “打打杀杀的多危险,我就喜欢听曲下棋喝茶做饭养花什么的,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也不行吗?” 常禁的面貌平凡,却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这样的眼睛,似不该出现在这个平凡的人身上。 林岚从不是个信得过他人的人,昏晓出鞘,然而刀光逝时,常禁已蹦跳着落荒而逃,“汤真的糊了,我都闻到味了,大人早点回来!” “……” 这是第一个,避开了拔刀术还让林岚看不清动作的人,林岚不禁眯了眯眼。 …… “唉,要是真的有办法把人带出去就好了。” 林岚一觉睡到自然醒,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嗅到了一阵食物的香味,这里食材不算丰盛,但常禁做的很合他的胃口,他忽然有点不舍得走了,可再一想到随时会有人捧上金丹来,他又一阵悚然,得走,必须走! “曹大人,”常禁递来一碗以灵器盛着的类似粥的东西,林岚闻着味就食指大动吃了起来,常禁却在此时幽幽地道,“我观大人昨夜起便神思不属,是要离开了吗?” “噗——”为什么这都看得出来?! 被喷了一脸粥的常禁:“……” “我说十日,便就是十日。”林岚心虚地低下头继续喝粥。 “你说过这里的没有好人,我不告诉别人,只带我出去好不好?”常禁的话叫林岚一怔,只见后者笑了笑,又道,“在这里多年我也多少听说了一些事,你们是东林犯事之人,可我并非东林之人,是从其他地方误入此地,本是二境武修,来时只余一缕残魂,此地之物奇异,对神魂有益,起初我附于一株异果上修养,但居然有个不开眼的家伙把我给吃了!” “……” “就是这个身体的原主?” 常禁点头。 “那他怎么样了?” “能养魂的异果岂是他能承受,早已魂飞魄散。” “然而他的身上有印记,所以你出不去了?” 常禁苦涩着一张脸,再度点头。 林岚:“……” 虽然他挺同情常禁的,可他也不敢说自己带不出去他人,迟疑间,常禁已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曹大人,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带人离开吧?” 林岚:“……”你上辈子是狗吗,一闻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第199章 夜晚将至 第三日的清晨,林岚照常支开了所有人,只留下一个常禁,他看着常禁走入树林离开了他的视线,林岚这才悠然自若地来到那面无形的光幕前,抬手试探着。 光幕以他落手点为中心荡开了一圈圈的波纹,看来老徐说的十天,是完完整整的十天,恐怕差一个时辰都不行,可最迟,也是今晚了。 “曹大人,”林岚内心的火热被这个蓦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怀中还捧着野菜的常禁笑吟吟地站在距他不足三丈的地方,只是因为背着光,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显得幽深晦暗。 林岚强自镇定地就近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屈着一条腿,用手支着下巴,另一条腿晃荡着,就这么看着常禁忙碌,但他的心思却全在不远处的光幕上了。 “今天进山的那些人就该回来了,晚些时候我们得和他们汇合。”常禁一边把盾牌架上火篝,一边对林岚道。 被一句话拉回了神的林岚微微偏转过不曾离开光幕的眼眸,看向了背对着他的常禁,“为什么不来这里汇合?” 常禁拿削干净的树枝搅拌着汤,心不在焉道:“这里的夜晚会很危险,必须离开。” “夜晚?”林岚在这里度过了十个夜晚,可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常禁顿了一下,似乎有点遮掩的意思,“那什么,这是我个人习惯说法……风谷每隔九十天便会迎来一场危机,就像是一场清洗,而且夜晚降临时风谷出入口会暂时消失,无法逃离,挨不过去就是永远除名,不然怎么会说此地奇险,九死一生。” 看来风谷不似被他斩杀的那名青年所说危险来自于人,只是今夜前必定可以离开风谷,林岚不大乐意再卷入什么麻烦,于是问道:“是什么样的危机,又为什么必须与其他人汇合?” “汇合自然有汇合的意义,以往就算独行也还好,可近些时日来有太多新来的人了,他们没有一点应对危险的办法,还会把祸事引向他人,你真当另外那些人是进山狩猎吗,他们的确在狩猎,夜晚将至,他们没进山,他们狩的是人。” 常禁依旧专心地煮着汤,诱人的香味已经飘荡到了林岚这边,可后者震惊于常禁的话,连食物也失去了吸引力。 “到底是什么危机?” 这次常禁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着林岚肃然道:“不可说。” “……?” …… 无形的光幕忠诚地履行着职责,无形的波澜平静地扩散,林岚收回手,有些焦躁地走回风谷,午时将至,已有人陆续回来,常禁也没再准备午膳,兜着一捧红色的果子向林岚走去。 “大人,危险随时会来,只能先用这些垫垫肚子了。”说着,他先取了一枚吃下,证明此物可食用。 “大人?”刚回来的一人忽然重复了一声,讽笑着,“大人既然能够离开,为何不现在就走?” 这句话隐隐点出林岚并不能带其他人离开风谷,甚至自己也不见得能走出风谷,当初所有人愿意留下帮他猎取妖丹,一来因为危险将至,单独行动容易被其他人当作新人狩猎,二来就是少年说的他能带人离开,纵使大家将信将疑,但总归想要赌一把,可如今看来,不过空话而已。 林岚抬眸看去,漆黑的眼眸仿佛幽潭,虽然清澈,却让人看不清,看不透,唯有越陷越深。那名说话之人收回了目光,毕竟少年的诡异有目共睹,他还想活着。 “你这话可没道理,若无需等待时机,当初大人进来几日就可以离开,何必拖到如今。” 常禁算是维护了林岚一句,可这些事情无从考证,大家此时也没心情争论,林岚取过一枚果子狠狠地啃了上去,总归在这里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找机会杀了就是了,睚眦必报怎么了。 果实微酸,汁水丰沛,不算好吃,但也不是无法下咽,而且此地的草木有益于神魂,丝丝缕缕的力量涌入神魂,清神醒脑,极为舒畅,可此刻林岚已顾不上这些,问常禁道,“这场危机,会持续多久?” “一夜。” 只是一个晚上吗? 林岚松了口气,还好,不至于耽误他太久。 “只不过等天亮时,可能过去了几个时辰,可能过去了几天,也可能已经过去了几月几年,这可说不准。”常禁笑眯眯地补充道,林岚看着他这恶劣而虚伪的笑容就恨不得揍上一拳,分明是故意给他一个希望,再打上一棒槌。 “以前你们最久是经历了多久?” “不知道。” “……?” 林岚不怀好意地偏过头。 常禁摊了摊手,“这里又没有幸免之人让我们问个时辰日期,只不过听说曾经有人守灵物成熟时夜晚降临,等天亮了,看守灵物的妖兽死了,灵物也早已枯萎了。” 林岚闻言,小脸上露出一丝怅然来。 老徐,你知不知道你新收的弟子快被你折腾没了……不对,近来才多了一批入谷的新人,不会徐若清已经得知了此地古怪,摸索出了规律,这才让他来吧? 难怪那天徐若清态度这么客气,也知道是个不知归期的任务啊,北冥也好风谷也罢,老徐你特么是故意支开我的吧! …… “半个月后,我们会作为东道主,与血妖殿进行东林地域的名额争夺。”邵衍从黑暗中走出,忽然看到男子神思不属地看着窗外,唇角若有若无地勾着一道笑意,他不禁有些发愣,“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 徐若清回到案台后,摇了摇头避开了这个话题,“半月后,若北冥旧址仍无动静便让他回来吧。” “当初可是你说的,他一日未晋升,便一日不得回宗门。”邵衍提醒道。 徐若清扬了一下唇角,笑意直达眼底,顿时如冰雪消融,雪莲绽放,俊美无双,只是看到这一幕的只有冷冰冰不会欣赏的邵衍,他只因那番话觉得惊愕非常。 “试炼将开,东林终散,我护不了他一辈子,若真到了这么一天,总要让门人见见他,让这片土地上的人知道,相王封地的东方,有过一个东林门。” 虽不是故土,但终究待了许久,邵衍目光复杂,轻声道:“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悲观,你离开这么久,东林不依旧好好的吗。” 徐若清铺开一张宣纸,撩着袖摆开始研墨,墨色如夜,却在阳光下璀璨如泉。 第200章 见鬼 十六名武修组成的队伍,其中四人还是二境,这样的队伍在东林之地已经可以横行,只要不惹上徐若清之辈便行,可在这禁止生命的风谷中也就跟一些妖兽群七七八八,看了看身边的人,林岚忽然想到当初他许这些人离开时,他们是不是已经想到了今日之景才留下? 越想越有可能,林岚脸色黢黑地转向身边的常禁,常禁眨巴两下眼睛,摊手无辜道,“危机那么诡异,你杀人也这么诡异,大家可能觉得跟着诡异的人也许能克诡异的事。” 林岚:“……” 不对啊,刚刚我说什么了吗? 林岚再度面向常禁,脸色狐疑。 常禁:曹大人,你这样盯得我心里慌。 “你刚刚说诡异之人克诡异之事?” “嗯。” “此言有理,”林岚咧着嘴露出了一排白森森的牙笑道,“那夜晚降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常禁:“……?” …… “已经走了许久,是不是偏离方向了?” 众人从午时走至将近申时,身体没觉着累,可按理说也该抵达约定的地方了,但走过这条路的人眼瞅着,似乎还有半个时辰的距离。 “我们已经走了好几遍了,方向不会出错!” “可的确还差些路程。” “……” 有人吼了一声,“行了,要吵等熬过了这次有命再吵!” 人群中顿时没了声响,大家又默默地出发,林岚刚要跟上,余光却瞄到他脚下踩倒了一丛蓝紫色的草,草叶里还有着几点淡淡的荧光,在夜晚黑暗的土地上异常美丽。 等等……夜晚? 林岚僵硬了身躯,再度低头,寻常的土地上没有什么野草,就连边上的草丛也是绿油油的,还是一副白日里的景象。 “大人?”常禁轻唤了一声,前头的人也停下脚步,因为掉队的是这名诡异的少年,此刻少年面色苍白,讷讷地抬头,似乎看到了什么荒谬恐怖的东西,让所有人心里发毛。 “呐,你们在风谷,是怎么判断时辰的?” 几人面面相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众人呼出一口气来,有人嗤笑了一声取出一物,“平常看太阳就行了,但很快等太阳落下我们就无法分辨时间,正巧几天前得来了这么一个灵器,倒是好用。” 少年伸出一指指向了天空,“所以是灵器告诉了你们时间的?” “也许……是灵器坏了?”反应快的人已是一脸惊恐,颤着声道。 其他人也顺着少年指的方向看天,烈日当空,只是黑风的存在使山谷并不燥热甚至有点阴冷,可终究只是午时,天上一切如常,然而地面上已经暗了下来,连每个人脚下的影子都有所偏离,似日薄西山,就在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里,所有人都察觉到,天要黑了。 …… 书阁中温雅的男子专注地在纸上写着什么,纸是寻常的纸,墨却并非寻常的墨,可墨落在脆弱的纸上,两者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他已经写了两个时辰,邵衍也在屋外守了他两个时辰,不知他写的是什么,只知纵使他强横至此也显出几许疲态,可男子一丝不苟,神情严肃。 “你说你少捉弄他一下别让他去那种地方,现在岂不惬意许多,何必呢。”邵衍在门外打了个呵欠,道。 徐若清不敢分心,于是一字一顿,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了几个字,“我怕我不赶他出去,那才是不得安宁。” 邵衍:“……”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 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在黑暗与光明交接的一刻,仿佛是两个世界的重叠,一个,是众人见惯了的风谷,一个,森冷得宛如鬼域。 漫山遍野都是蓝紫色为主的树木,草叶树桠上还有点点荧光,黑色的土壤似被月色照耀,洒上了一层银霜,就连远处偶然掠过的一只黑紫色的小兽,也是眸如星月,毛发似流光。 总而言之,初次见到这副场景,每个人都会震撼于这里独特的美丽,林岚也不例外,可他知道在野外,越是美好的东西,恐怕越是致命。 “我们要赶紧和其他人汇合,他们手上有……” 其他人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白色虚幻的影子与那人相撞,然后毫无阻碍地从那人身上穿过,随即那人就像被剥夺了气血灵魂似的,身体迅速干瘪,失去了气息,而那道虚幻的影子似乎凝实了一丝,在其余等人不敢呼吸的注目礼中,飘然离去。 飘然…… 飘…… 神特么的飘,林岚脸色一黑,常禁跟他打什么哑迷说什么不可说,直接说活见鬼不好么! 听死去那人未完的意思,另外那群人手上应该有什么能应付这等场景的东西,看来汇合是必须的,半个时辰的路程还是要走,只不过,这飘来飘去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点! 一般来说,虚影是青烟,所以应该是青色的,但刚刚那只身上穿了件白色虚影组成的衣袍,所以是白色的,以此类推,此刻展现在众人眼前的虚影是五颜六色的,让林岚不禁想起节日里平城街头飘扬的彩旗…… “这些是……” 一道虚影转过头来,林岚连忙敛息闭识,没有发现目标,那只红衣的虚影疑惑地又凑近了点。 然而它虽是林岚引来的,林岚却不是离它最近的,一名二境武修几乎与它脸贴上脸,林岚总觉得那人下一刻似乎就要翻白眼吓晕过去了,可没想到他坚持到了红色虚影转身离开,终于忍不住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红衣虚影似有所感,幽幽地拧过了头,身朝前,脑袋一百八十度后转。 众人:“……” 林岚心中想着,这些虚影应当只是几道魂魄之类的东西,就像失去了身躯的神魂,魂魄什么都没有,它们感受外界的手段并非寻常的五感,应当类似于灵识,所以只要以神魂感受中的盲区为参照,是不是就不会被发现了? 林岚又微微蹙眉,可是神魂可以感受远超视觉的极限,远超五感的范围,若是有心,灵力波动,气流变化都逃不过神魂的观察。 不过此刻它们如同赶集一般整齐地向同一个方向而去,并没有主动搜寻其他生命的意思,而且并非所有人的神魂都能做到那样的地步,或许对于虚影而言也是一样的,故而他尝试着收敛神魂,使其如同流动的水幕一般包裹自身,扭曲着环境,让自身在众多虚影的感知中变得模糊不定,在林岚尝试着这一切的时候,常禁神情一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林岚忽然展颜,他本就修神魂,而且对于术法的理解远超常人,他放轻了呼吸,果然不再会有虚影注意。 内心松了一口气,他好奇地打量着前行缓慢,目标明确的虚影,回头问常禁道,“这都什么鬼?” 常禁微显茫然:“……人鬼?” 林岚:“……” 第201章 汇合 两人的一问一答让众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可发现没有引起任何虚影的注意,所有人的目光便集中了过来,有人惊疑不定,有人不怀好意,大家敛息敛得面色涨红头冒冷汗,凭什么你们还能聊天? 然而其他人没有这样的本事,只能拿目光不断地望着这边。 “你看他们都往一个方向去,我觉得我们也可以跟去看看,也许就能发现风谷的秘密了呢。”林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常禁幽幽道:“那是风谷深处,如果夜晚突然消失,也许大人就要被妖兽包围了。” 林岚:“……” 忽然两人齐齐转过头来,看向那些个偷偷接近的人,见他们警惕而凶狠的样子,恐怕已经作出了什么不利于林岚与常禁的协议。 常禁面色如常,安静地止步于林岚半步之后,林岚则轻哼了一声,开放了如水幕般收敛流动的神魂,强大的神魂在虚影感知中如同丰盛的珍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目之所及的虚影齐齐一顿,空洞的目光似乎都投向了这里。 林岚面色微变,忙闭紧了神魂与常禁同时退去,而其余人则被铺天盖地的虚影淹没。 常禁被林岚一直拽到一丛灌木之后,才心有余悸道:“我敢打赌这是这么久以来少有的团灭。” “……也没这么严重吧。”林岚挠挠脸颊,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有人在虚影涌来的一刻心神大乱,张皇逃窜,跑不出几步远便成为了一具干尸倒在地上,但也有人站在原地依然敛息闭识,倒也逃过了一劫,不过林岚看着那一个个双眼紧闭仿佛木杆子的人,更赞同他们只是被吓傻了不敢动。 “接下来呢,我们要继续与其他人汇合吗?”常禁恢复了满面笑容的样子,征求着林岚的意见。 虚影本身速度奇快,而且触之即亡,可林岚相信他和常禁若是一直留在此地,只要提高警惕,也应当不会遇到这么危险。 然而当夜晚降临的一刻,离开风谷的光幕就会暂时消失,所以留在此地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于是林岚心思不禁活络了起来,看虚影目标明确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看方向倒是与汇合地点顺路,说到底他信不过常禁,便没有全盘托出。 “我打算前往汇合地看看,你呢?” 常禁眯着眸子笑着,“大人去哪,我便去哪。” “你不担心和我一起陷入妖兽的包围?”林岚眉尾微微一动,道。 “大人都不担心,我自然也不担心。” 林岚有些意外,常禁自称原本是二境现在看着没有二境也该一境巅峰了吧,一口一个“大人”喊得却是顺口又谄媚,他竟然遇到了一个比陈云庭还笑得虚伪的武修。 …… 少女循着青石台阶走到了山巅,她的眼前映入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少年俊逸,虽不似林岚妖俊,但眉宇间似有了几分出尘之意,翩然如仙。 红烛在少年面前站定,平静地看着他,不曾开口。 林语递出了一张叠好的宣纸,“适才面见掌门,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红烛垂眸看着浸润了墨水的白纸,淡淡问道,“他就没说别的?” “掌门说,既然情是你求的,帮与不帮也由你自己决定,”林语停顿了一下,似乎有所迟疑,“青云宫锦上添花之礼已还尽,少宫主久在东林做客恐多有不妥,现已通知青云,此事过后,自有人前来相迎。” 红烛沉默良久,她的东林客卿令牌在她以青云宫少宫主身份回归的那一天就被徐若清收回。林语也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女孩精美安静地宛如人偶,看着孤独而又让人心疼,他不知看了多久,红烛始终没有接过那张纸,反而抬头问林语道:“掌门让你来见我的?” 林语自神游中被蓦然惊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是。” “带上纸,我们走吧。”少女果断地转身下山。 林语:“???” “等……等一下,你要我去哪?” 红烛有些许不耐地停下脚步再度问道:“是不是掌门让你来见我的?”她还是下意识地把自己当作东林之人。 林语愣了一下,并没感受到不妥之处,“是……是啊。” “你是武修,我是凡人,你是不是比我强?” “……是。”被女孩当面夸奖,林语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掌门要你转交给我的那张纸,是不是也很厉害?” “掌门所赐之物,自有过人之处。”是不是哪里不对? “掌门许我以助力,他所赐之物这么厉害算不算?” “这是自然。” “那他许我以助力,他让你来见我,你又足够强大,算不算得上助力?” 林语:“……” 红烛小袖一挥,扭头就走,“那还磨蹭什么,还不跟上!” …… 飘荡在风谷中的虚影神秘而虚幻,先前林岚没有仔细观察,也实在是虚影身上青烟飘荡,从下半身开始就看不大清晰,以致于忽视了它们的姿态。 以它们该有的速度来说,虚影前进得不算太快,三步一叩,五步一拜,虔诚而执着地向山谷深处而去,只是当他们一步拜下时还在这头,起身时已到了另一头,而路径上只剩下了一串残影,因此林岚没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来。 “曹大人,您刚是不是打算混迹在它们里面,去看看它们所拜为何?”常禁乐呵呵地道。 “……” 这的确是林岚没有告诉常禁的打算,先且不说他压根就跟不上虚影的速度,这货到底是怎么猜到他的想法的? 觑了常禁一眼,游走在虚影与山林之间,林岚还有闲情打趣道:“这就是你说的危机,似乎也不怎么样啊。” 常禁颇为无语地看向尝试与路过的虚影打招呼的林岚,然而虚影对他视而不见,飘忽而过,少年身子一偏,轻松写意地避让开了虚影淡青色的衣袂。 只是他怎么不去看看其他人的下场,是什么人都拥有足够强大的神魂来阻挡虚影的感知的吗? “快到了吗?” 常禁判断了一下此处地形,指着左前方道:“再走几步就是汇合点了,但他们未必还在。” 林岚与常禁仔细了许多,放轻了脚步沿着草木的阴影接近那处洞穴,在林岚心里,人心,远比这些飘忽不定的鬼魅恐怖许多。 他们已经到了洞口,可不知对方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竟探听不到一丝声息,林岚不明情况止步在了原地,常禁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再隐藏身形,径直步入洞穴,倒是把林岚吓了一个哆嗦,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进来吧,没人了。” 林岚顿时有些失望,掩口打了个呵欠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我说怎么这么安静,他们跑得倒是……” 他忽然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不硌脚,还有一点弹性。 林岚忽然间僵在了那里,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洞穴很是昏暗,他只能看到里头常禁严肃的表情和沉思的目光,放下了掩口的手,他能嗅到浓烈得直接斥满了胸腔的血腥之气。 “有游魂夺舍人类了吗,不然不至于造成物理上的伤害。”林岚亦沉下了面色道。 常禁抬起头来,望向林岚,或者是望向了洞穴之外,“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有人修了鬼?” 林岚心中剧烈一跳,瞳孔骤缩。 第202章 三柄剑 “你放心曹小剑我虽不能理解,但看他在任务中的表现也就算了,那红烛又是怎么回事,你连她都放心了?”邵衍倚靠着墙站立,侧过小半张脸露出了阴影,好奇地问正盘膝调息的男子道。 徐若清阖着眼眸波澜不惊:“有他在,不会让红烛出事。” 邵衍皱了皱眉头,“他?你是指平城林家的那位嫡长子,你对他又是哪来的信心?” 徐若清眼睫一动,似要睁眼,可最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直到邵衍自以为恍然道:“是了,大长老赐他藏灵,此剑本就有斩邪除祟之效,也难怪你毫不担心了。” …… “滴答滴答滴答……” 洞穴里回荡着诡异的低喃声,这道声音低沉柔和,带着某种让人舒适的节奏哼着,就像在哼一首睡前的儿歌,可林岚与常禁蓦然警觉,背贴着背而立,侧对洞穴口,神色戒备。 他们猜过也许是人群中混入了一个鬼修杀了所有人,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说不准鬼修会等待前来汇合的人到来,再一网打尽,当歌声响起的那一刻,他们意识到那个最坏的猜想或许成真了。 “滴答,滴答……” 林岚放缓了呼吸,单手按上了刀柄。 “滴答,滴,答,滴……” 洞穴外缓步走来了一名气质温和有礼的男子,银色的月光当空洒落,将他棱角分明的半张脸庞映亮,男子口中轻哼着,冲两人笑了笑。 下一瞬间,林岚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身体下意识地向前扑出,常禁脚尖一旋亦主动向另一个方向跌去,不知何时骤然出现在了两人之间的男子站定,他双手指缝间夹着六柄极薄的小刀,若是从侧方看几乎看不到它们的存在。 就在方才不及眨眼的刹那之间,小刀斩落了林岚的一缕长发,也在常禁脸上划破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适才,常禁在躲避前提醒了林岚一下,才让林岚躲开了那一刀,而他也为男子所伤,此刻两人分立两侧,只能是各自为战。 “滴,答,滴,答……” 男子偏着脑袋笑着,浅灰的眸子因着笑意微微眯起,一丝猩红的血顺着银亮的刀身滑落,他伸出舌头仔细地舐去,随后,他转过身来看向林岚。 “锵——” 林岚根本捕捉不到男子的动作,他只是在被男子盯上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出刀才堪堪挡了一下六柄飞射而出的小刀,在男子紧随小刀直奔他而来时,另有一缕青烟以迅雷之速扑进了常禁体内,林岚的目光越过男子打量了常禁两眼,后者显然已经进入了神魂的攻防之中,双眸看起来显露出几分茫然来。 不知男子是一体双魂还是功法特殊,竟能一边同常禁神魂交战一边行动自如,他见林岚分神,弯着唇角微笑着,忽而张口吐出一枚口针来,以雷霆之势直奔少年眉心。 林岚眸子里倒映出那点危险的针尖,他眉心轻蹙,魔息骤起,几乎在瞬间作出了防御,然而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如同牛毫的细针毫不停顿地穿透了魔息,来到了他的面前。 “啊——” 最后一刹那,林岚偏头避开了要害,可毫针却扎入了他的左眼,林岚猛然意识到这或许是鬼修的攻击手段,那枚针恐怕是由神魂凝炼而出,只是此刻为时已晚。 强烈的痛觉如潮水般向他席卷而来,少年大喝着格挡开再度趁虚而来的小刀,而在他旧气用尽,新气未生之际,男子双手交错,六柄小刀被林岚挡开一柄,余者深深没入少年的腹部和四肢。 林岚颤抖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可他尚未缓过一口气,男子双手一收,六柄小刀又纷纷回到了他的身边,而少年身上,顷刻间,血流如注。 这是二境的鬼修,纵然分出了部分的力量对付常禁,也不是林岚可以匹敌的。 “滴答,滴答,滴,答……” 男子温和地笑着,林岚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口,一手拄着昏晓勉强站立,血顺着刀锋淌落,正对应着男子轻哼的节奏。 如果之前没有把无锋的那一刀留给东林同门的话,如果在风谷边界他没有连续数次夺舍的话,如果前一刻没有分心看出了那枚针的异常的话,或许此刻还能赌上一把尝试抗下压力,让常禁尽快脱身,只是一切都是如果,而且重来一次,恐怕他仍做如此选择。 男子再度逼近,林岚咬着牙提刀相阻,他逼迫着自己剥离疼痛,尽力调整着呼吸,模仿着沈江涛的样子,计算分配着每一分力量,虽然入了夜,此地终究是风谷,男子动用不了灵力,每一次攻击也要耗费大部分神魂之力隐匿气息,但他至少可以依靠魔气。 男子的两次出手让林岚不得不分出些许神魂,如丝如网,散布四周,男子必然是有所察觉的,浅灰的眸底似有银光流转,他笑着,不甚在意。 男子又一次将小刀甩出,有了神魂相佐,林岚刀尖上挑,挑飞其中两柄,而那两柄再度磕飞两柄小刀,旋即少年身子一侧,躲开了余者。 只是他躲开了小刀,却忽略了隐藏在刀片下的毫针,毫针遮蔽了他的神魂,似乎是出于男子的恶意,两枚毫针依旧,先后再一次扎入了林岚的左眼。 少年克制不住地痛哼着,极力压抑的喊叫声嘶哑恐怖得如同困兽,男子笑容温和,他面前却一次性凝出了数枚毫针,这次林岚再顾不得其他,几乎抽空了可以抽取的最后一丝神魂之力扑向毫针,亦是扑向男子,作出了如同濒死前最后的挣扎,似飞蛾扑火。 蓦然,林岚的神魂停滞在了半空中,毫针散了,但他冲出去的神魂也尽散了。少年面色一白,唇角溢出些深色的血来。 常禁还没醒来,可他已经穷途。 少年漆黑的眸子里,那个轻哼着歌满面微笑的男子抬手,六柄小刀锋寒,而少年的身后,是因他方才疯狂调用神魂之力吸引而来的虚影,少年阖了下眸子。 今夜,是红烛离开风谷的第三天。 红烛可以看到三天内的死亡。 离开前,红烛告诉他,他不会死。 ……所以,生门何处? …… “林岚!” 少年猛然睁开了双眼,他身后有一柄飞剑如电,横穿汹涌的虚影之潮,虚影神色扭曲,无声惨呼,但在藏灵之下唯有青烟四散。 长剑刺入了林岚身侧的岩壁,依旧嗡鸣不止,而剑穗上,被人匆匆系上了一沓看似寻常的宣纸,可少年一眼便知,他的生门已开。 多亏得有临风剑法等的误会在前,让徐若清得知他是林家子弟林小剑,林家的枪法与剑法闻名武洲,再加上万物经的剑诀篇,这都表明或许比起刀,林岚更善于用剑,这才让徐若清有了此番相助。 藏灵有克制神魂之效,是林语的佩剑,宣纸上写的临风剑法中混入了徐若清的血气与灵力,这是他的剑符,林岚以自身剑意,借林语与徐若清的剑,在死局中斩出一道门来。 男子笑容仍在,眼看小刀即将触及那个脆弱的少年,可少年直视着他,单手搭上身侧的剑,随后男子的笑容便僵住了。 如果今天他得以幸存,或许也会活在那个少年带来的梦魇里。 林岚以宣纸裹住剑柄,看似轻描淡写地划过,提剑时,似写意山水,剑势与天地浑然一体,不分彼此,可叫男子感觉不管他如何应对,都逃不过剑气的锁定,一剑落下,如同自天外而来,斩破了山水画卷,如诗如画,如剑中之仙。 纸符承受不住如此剑气化作了齑粉,而洞穴内则起了一阵风,风啸惨烈,趁着男子为如仙一剑震慑心神锁定气机,随剑锋一同而去。 林语和红烛距离洞穴还有三丈便不得不驻足,尖锐的风声让他们的耳膜一阵刺痛,迎面扑来的沙石让他们眯起了眼眸。 风啸十息方歇,当风停时,洞穴内只剩下了浑身浴血的林岚,昏迷在地的常禁,以及男子原本所站之处的一摊血迹。 二境武修必有不少保命之物,尤其在他杀了那么多人之后,被其逃脱,林岚并不意外。 第203章 封禁 “你,还好吗?”林语带着红烛一同进入洞穴,方才的一剑几乎清空了附近的虚影,倒是少了几分危险,看着少年狼狈又惨烈的样子,林语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岚顺着剑缓缓坐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看我像是还好的样子吗?” “我这儿有丹……”林语刚取出丹药,其中蕴含的灵力使得远处的虚影蓦然躁动,天地间黑色的风势更急,林岚眸光一僵,林语话都没说完就见少年毫不客气地一口吞了丹药。 “……” 身体上的伤口在有丹药的前提下倒还容易处理,可因为神魂枯竭带来的刺痛和乏力只有慢慢修养了,而且战斗一结束,来自左眼的疼痛就无法忽视,涉及鬼修,不知怀着什么样的想法,林岚不太想说出来,只是轻蹙着眉头。 “是老徐让你们来的?”林岚随口问道。 林语知道徐若清并无意于此,是红烛交换来的剑符,也是红烛拖来的他,可他却看少女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老徐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少年有些开心,林语能感受到,他是的的确确的高兴。 红烛打量着这个洞穴,随后走到了常禁身边,忽然低呼了一声,“他还有呼吸!” 林岚面色复杂:“……”谁告诉你他是死的? “这人是谁,要杀了他吗?”少女戳了戳常禁的脸颊单纯地问道。 林岚:“……” 林语:“……” 一个看起来这么漂亮的女孩用这么天真无辜的语气问出这话,总觉得画风有点诡异。 “他是常禁,自称是误入风谷之人,”林岚说道,“杀人就不必了,好歹是一位二境,岂是这么好杀的,把他丢在这儿就行了。” “可是,他好像醒了。”红烛看青年神色挣扎的样子,幽幽地道。 林岚:“……” “当心!” 在常禁睁眼的瞬间异变陡生,青年笑容温和,如同那名鬼修男子,他的面前凝出了一枚毫针,向着红烛疾射而出,幸好林语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少女身上及时将人扑开,可这时,一道青烟从常禁眉心飘出,在林岚手执藏灵抵达之前,钻入了林语的脑海。 防不胜防,诡异多变。 林岚持着藏灵的手背上青筋一跳。 你特么身体都跑了,还在灵魂出窍个什么劲儿! 在少年几近崩溃的目光下,林语的双眸逐渐趋向猩红。 江城之外林岚便见过林语的这副模样,这是他的心魔,林岚被心魔死死盯住,忍不住扯开了一道苦笑。 心魔冲林岚奔袭而来,一掌拍出,带出几点火星在空气中飘散,林岚手中虽有藏灵剑,可他不想再次把武器对着东林同门,何况先前算是林语救他一命,然而心魔却不顾超越身体负荷而被撕裂的肌肉,一掌与林岚横执的长剑相碰撞,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剑身上传来,少年狠狠地撞上了洞穴的岩壁。 林岚扶着岩壁撑起身体,心魔再度袭来,然而这一次,有一只修长的手从侧方轻轻推出,将心魔打入了洞穴深处,伴随着一声轰鸣,扬起烟尘滚滚,看着常禁一边放松着快僵了的身体一边从烟尘中走来,林岚眼角抽了抽,几乎屏住了呼吸。 常禁揉着手腕嘟哝了一句,“这只鬼怎么变弱了?” 林岚看到从洞穴深处的岩壁上蔓延而来的裂痕,忽然觉得有点头疼,“那是我的同伴,没把他打死了吧?” 常禁:“……应该,还有口气。” “……” 林岚揉了揉眉心,“他被心魔所控制,你有什么办法吗?” 常禁怔了一下,张口就道:“打晕他?” 林岚:“……” 常禁摊着手无奈道:“自古以来欲登仙者必除心魔,要是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还可以帮他一把,这是唯一的手段了。” 林岚不大乐意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常禁,“会不会是你混得太差接触不到其他的手段?” 常禁:“……” “其实倒还有一个办法暂时压制心魔,你要不要试试?”常禁偏过半张侧脸来,笑着问道。 林岚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正巧此时心魔把自己从岩壁上抠了下来,调整过了气息再度冲来,常禁得到了林岚的回复,微微展眉笑了一下。 他侧开半步,单手握上心魔的手腕顺势一带,在心魔眼看状况不对急于后撤时他用了更大的力气将心魔压回,同时脚尖在心魔膝后一踢,心魔顿时仰面朝天,直直磕在了地上,也不知是常禁的哪个动作里暗藏了巧力冲乱了心魔体内的力量,心魔倒在地上时,已经陷入了昏迷。 “还请大人伸一下手。”常禁笑眯眯地道。 林岚把手伸到了常禁面前,虽然他伤得很重,但手依然很稳。 常禁看着林岚莫名地笑了一下,并指成剑,从少年掌心划过,林岚猝不及防间轻嘶了一声,狠狠地拧起了眉头,鲜血从他掌心滴落,正好打落在林语的眉心。 “此法封禁心魔的同时也会封住他部分神魂和灵力,平时无碍,可若遇危机怕是难以全力以赴,而且封禁不同于斩除,自然,若要登仙,还是要先解封。我拿大人的血作为钥匙,日后需注意不要意外解了封禁,”常禁一边在林语身上打入数道巧劲,一边解释道,“此外,心魔被封禁得久了,反扑时也更加危险,所以解封前记得做好准备。” 常禁没让他们等待太久,他收了手,轻轻地呼出一口浊气,而林语的眉心则多了一抹红痕,就像血滴划过的痕迹,而他本就如仙俊秀的脸庞上,因此更添几许出尘。 …… 有了红烛和林语这两个拖油瓶,林岚就得好好思量一番是否继续跟随虚影前去一探究竟了,只是此地虽然暂时没有虚影,可久居于此不见得会比保持移动安全,指不定那个鬼修缓过了劲呼朋唤友地前来报复。 “大人想在此等待吗?” 林岚看着虚影朝拜的方向,摇头道:“我们边前行便寻找些食物吧,我也想看看是什么在吸引着他们。” “食物的话,我这儿有很多。”红烛突然说道,递出了一枚无主的空间戒,林岚不过随意一瞥,就被惊得目瞪口呆,看来红烛这次也是有备而来,从清水到吃食,从糕点到羹汤,从佳肴到酒水,几乎林岚能想到的所有食物都能在这个不大的空间中找到,虽然常禁做的东西味道也不差,可这不是入夜了嘛,人家不给做了。 林岚神色振奋,眸子亮闪闪地看向红烛,红烛也扬着唇角似乎很高兴林岚喜欢,“这里的食物所用的食材包含各类奇花异草奇珍异兽,一共花了我五万多灵币才在这么短时间内备好,四舍五入算六万,那么你们一人交两万吧。” 林岚:“……” 常禁:“……” 四舍五入是这么用的吗? 啊,不对,应该说我们都还没收你保护费呢,怎么这就要交伙食费了? 在极度的沉默中,红烛默默地收回了伸出的手,“我就开个玩笑,怎么这么严肃。” “……” 怕是不严肃您这就不是玩笑了。 第204章 神魂印记 随着天气愈寒,清晨的东林山间时常飘起潮湿的薄雾,这一天的东林山似乎与以往并无什么不同,然而在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中时,一位自发清扫青石台阶的弟子远远眺望着山脚,似有一人刺破了清晨的薄雾上得山来,他有些好奇,扫着地等着那人靠近。 待那人走近了些,才看清是一名青年,黑色的长发被他束于一侧,随性散漫,而他肩上还扛着一柄长刀,刀尾挑了一个布袋子,看起来有几分古怪。 清扫的弟子愣了一下,却在下一刻露出了一种称得上是狂热的神情,他张口正要说些什么,青年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唇边,冲他浅淡一笑,那名弟子立刻心领神会,激动地点了点头,然而不再惊扰清晨的东林,直到目送青年消失在了青石台阶深处,他才在青年身后执礼低低地说了一句: “恭迎大师兄!” …… 随着最后一枚妖丹在林岚手中化作烟尘消散,林岚睁开了眼眸,轻轻蹙起了眉头。 在风谷夜晚出没的妖兽与风谷原先那些有所差异,它们的妖丹也如同神魂似的,无法用来化为魔息,可若说被林岚神魂所噬又有点不像,反倒成为了一个独立于他神魂之外宛若一枚印记的存在。 而印记上另有几道强大且让林岚熟悉的气息,那是哭人谷的妖给他的妖丹上的气息,在他吞噬妖丹时,这几缕魂在与他的厮杀中不知何时蛰伏了下来,直到此刻大量奇异妖丹中的妖息汇入,才叫林岚注意到了它们的存在。 “还需要妖丹吗?” 常禁远远地走来,一手拖着三条蜥蜴般妖兽的尾巴,另一只手挎着一个草草编出的篮子,此刻已经装满了灵果野菜,林岚看着他面色复杂,又能做饭又会打架的二境他倒是挺想拐走的,可他真不知道怎么带人出去,只能争取日后好好表现,再也不来这个二次进入就要开启地狱模式的风谷。 “曹大人?” 林岚手上一颤,常禁已经把三只满脸写着生无可恋的妖兽提到了他的面前,眯着眸子笑道:“总觉得大人吸收的妖丹已有所获,应该会想用妖兽试验一下成果,所以这次我抓了活的来。” “……” 林岚的确有所想法,的确想找妖兽证实一下他的猜想,可被常禁一语道破还准备好了一切时又是另一番感受,他简直要怀疑常禁的仙魂是读心术了。 ……所以,常禁应该还没有看出他打算丢下他跑路的事情吧? 红烛蹲守着昏迷不醒的林语颇有些无聊地看向这边,有常禁在侧,三只妖兽不敢逃跑,但盯着林岚时绿豆大小的眼眸里依然写满了凶悍,林岚平静地站在它们面前,释放出了神魂之力。 他的神魂才经历过枯竭,近来的妖丹又都用来供养神魂中的那枚印记了,他又不敢公然修鬼,只有靠此地灵物恢复一二,因此对于神魂极为敏锐的夜间妖兽神情中似有一抹不屑之意,连虚影也懒洋洋的,聚集速度远没有当初的迅速,红烛拔出藏灵刺入身边的土地,一时半会儿虚影连她都不敢靠近。 林岚尝试着催动那枚印记,他感受到印记动弹了一下,像是活的一般,然后,就没了反应。 “大人啊,我们被包围了,您还没好吗?”常禁忧虑地看向四周如雾气般翻腾着涌来的虚影,这几天他就发现了,林岚神魂不强,可对于这些虚影似乎有着异常的吸引力。 “呜吼——” 被这么多虚影包围,三只妖兽也躁动不安地低吼了一声,而正准备放弃这一次尝试的林岚惊讶地发现那枚印记闪烁了一下,迅速蹿入了他的神魂,当印记暂借林岚神魂时,三只妖兽似乎骤然面对天威,呜咽了一声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教训完了没规没矩的妖兽,印记毫不留恋地从林岚神魂上剥离,顺便趁其不备扯去一缕神魂,嚼吧嚼吧的就给吞了。 林岚眼角一跳,神色冰冷。 被夺取一缕神魂,远甚于被撕去一块血肉,他不会将痛楚写在脸上,可不代表他不怕疼啊啊啊! 印记与妖兽果然脱不了干系,如今只是不知这印记是有自主意识的,还是出于本能了。 林岚再度隔绝了神魂的查探,虚影注定无功而返。 这个夜晚极为漫长,他们跟随虚影已经走了许久,仍是没见到什么变化,静谧的黑夜里,只有妖兽偶尔经过时的窸窣声,和漫山遍野明灭的莹光。 …… “御妖殿的人已经到山脚了。” “嗯。” “交流战要开始了。” “嗯。” 邵衍看着徐若清心不在焉的模样,额上青筋一跳,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说道:“所以出战的人选,你想好了吗?” “嗯。” 邵衍:“……” 眼看青年的神色都已经能冻出了冰疙瘩来,徐若清不再逗弄,浅笑着抬起头来,“他已经回来了,还需要我操什么心,他觉得去了北冥的那些人不错,这次应该会找他们去吧。” 邵衍头疼地按按眉心,“这么大的事情,这一个两个的你可真是放心。” “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徐若清再度执卷,轻描淡写道,“不说御妖殿有没有机会,就是他们今天真的赢了,我明天也能让他们从东林之地除名。” 邵衍:“……” 老徐你这么霸气真的好吗? 啊呸,老徐是什么鬼,都被那小子带歪了! 第205章 掌门首徒 御妖殿的御妖之术,也被称为血契之法,由某个契约禁法衍生完善而来,结血契使妖为己所用,但也有被反噬的危险。 此番东林派作为东道主,当数十只拥有鹏鸟淡薄血统的妖兽飞至东林山附近时,半空中忽而闪耀起了夺目璀璨的光芒,在这一刻,似乎烈日也要为此失色,御妖殿众人忙再度退出。 “我等远道而来诚心与东林交流切磋,东林这是何意?”有人怒喝道。 “东林领域,禁空!”守山门的东林门生淡漠地回应了一句。 御妖殿之人神色不悦,但今日东林使也即将到来,他们可不希望到时候还被堵在门外连进都进不去。 压下了怒火,他们又冷笑一声,收起妖禽,改坐在了妖狼的背上,然而这一次刚迈出几步,东林山下妖兽林中忽而传来了一声低吼,带了点威胁……与懒洋洋的惬意。 “呜,呜……”妖狼在这一声低吼声中纷纷低伏,不敢妄动。 “你们……” 御妖殿之人目光阴沉,正想唤出更强大的妖兽来,一位穿了玄底金纹衣着的男子悠然从他们身边走过,目光没有看向他们,口中却是轻笑了一声,“不过是几步路罢了,指望一群畜牲做什么。” 年轻气盛的御妖殿弟子正要破口大骂,忙被人拦了下来,御妖殿长老翻身下了妖狼,向那名男子抱拳道:“东林使教训得是,是我等冲动了。” 东林使脚步未停,含笑的言语从前方传了过来,“年轻气盛不是坏事,只要能认清自己就可以了。” 这算,是激励吧? 御妖殿之人兴致高昂地跟随在东林使身后上山,忽然期待起了这场比试,东林使便可以代表上家部分的意见,今天,必要扬名立威! …… 上得了山,被一名东林门生径直引去了战台,看着一座座高耸的战台,御妖殿之人顿生不悦,“这是要我们站在这里抬头观战?” 东林门生一抱拳,不卑不亢道:“此番武道交流并非看戏,是为宗门荣耀,掌门认为,须给予宗门弟子必要的尊重。” “东林掌门呢,难道就由你来接待我们,接待东林使大人?”御妖殿之人无法反驳东林门生的话,只好扯了其他借口来耀武扬威。 “师尊今日不便,由我来替他迎接诸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清秀的青年带着四人朝此地走来,长袍猎猎,碎发微扬,不怎么健硕的身躯却给予了在场所有人一种莫名的压力与心悸。 青年淡漠的脸上忽而绽放了一抹张扬自信的笑容,阳光,也轻狂,他向东林使抱拳一礼,“掌门首徒,岑吟。” 东林使笑看着他,意味不明,“我知东林掌门忙碌,特地提早通知与他,竟还是不便吗?” 岑吟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师尊有言,若东林使有所不满,他可在后山设酒一盅,亲自赔罪。” 东林使笑容微僵,脸上的肌肉一抽:“……不必了。” 有些人的酒,他可喝不起。 虽然不明缘由,但即使是御妖殿之人也看出了东林使分明畏惧着东林掌门,可在他们的印象里,昔日徐若清开山立派前挑遍东林,却还是败在了一人的手里,因此他们迷惑不解,而岑吟却是笑得畅快,作了个“请”的手势道:“既然诸位已无异议,不妨我们便开始了吧,这次场地在东林,规则便由御妖殿诸位来定吧。” 御妖殿长老也没有委婉,看了岑吟一眼,“你也会下场?” “自然。” “那便一一对战吧,五局三胜者为胜。” “可。” 虽然御妖殿长老想以最弱的人拼掉岑吟,再以两名二境对战一境拿下两局胜场,可东林使就在一边,他不敢以这卑鄙的手段来胜。不过好在他们的弟子普遍比东林这边强上一线,或许岑吟这一战会败,可其他四人机会不小。 …… 风谷的这个夜晚在林岚与红烛看来尤其的漫长,林岚与常禁各有手段可以保证自己不被虚影注意,红烛与林语那会儿都是靠着一柄藏灵冲杀进来的,昏迷的林语与红烛无法自保,林岚与常禁便轮换着来帮他们掩盖气息。 在漫长的夜里虚影也许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威胁,然而无法保证充足的睡眠时间才是最为致命的,此刻常禁倚着树干冥想,林岚也守在熟睡的红烛身边琢磨着魔交给他的功法。 他们不作休息,一来让一个人负责所有人的安危实在太过勉强,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夜里反而危险,二来,说到底他们同行一路,其实谁也没信过谁,不打探对方底细,也会藏好自己的秘密。 “曹大人,”常禁仿佛低低一叹,结束了冥想,远眺着缥缈的夜幕道,“走了这么久的路,大人想看到一点真相,哪怕只是一点提示,如今我觉得提示近了,夜晚快过去了,大人要赶紧去看上一眼吗?” 林岚睁开眼,随着常禁的视线看去,黑色深邃的天空在宛若幕布的极光点缀下极尽瑰丽,这个世界林岚不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了多少,但他相信危机与美丽永远都是正比。 他平静地背上红烛,把林语丢给了常禁,“去看一眼吧。” …… 清冽的剑光让御妖殿的武修眯起了眼,两只妖兽守护在他的身边,似乎随时都能扑上前撕咬开对手的咽喉,御妖殿之人手中持剑,直直地向前迎击,而这时,空中忽然飘起了散碎的飞雪,晶莹璀璨,迷了一人两妖的眼,御妖殿之人落下的剑劈在了空处…… “后面?” 两只妖兽顿时领会了主人的意思,一左一右向后方而出,然而除了晶莹的飞雪,还是什么都没有! “往哪儿看呢?” 面前的冰雪仿佛凝成一柄长剑,剑尖就抵在御妖殿之人的咽喉之前,剑尖上闪动着寒芒,让他颈间的皮肤上汗毛耸立,一声呼喊不禁脱口而出:“我认输!” 陈雪收剑,含笑而立,“承让。” 第206章 出谷 林岚走出树林的那一刻,看到了与其毗邻的荒原,而极力远眺时已能看清远方骤然下陷的地势中有着一片影影幢幢的黑色轮廓,不似是天然形成之物,反倒有明显人为的痕迹,林岚眯起眼眸打量着。 武修大多耳聪目明,隐约间,林岚听到那边传来打更的声音,他顿时身体僵直,睁大了眼眸。 天色忽然间似乎亮了起来,天边初升的朝阳温暖和煦,山野中荧亮的光芒在阳光中失色,黑夜开始极快地收缩它铺开的爪牙,整个夜晚似要从风谷中剥离而出,一缕一缕极淡的青烟袅娜消散。 在这么一个瞬间,两个世界被原原本本地展现在了林岚的眼前,但在愈盛的阳光下,那个黑夜几乎在眨眼间便彻底溶解,可就在其将散未散之时,林岚看清了远方的那道黑色的影子。 那是一片村庄。 …… 第一战是御妖殿先出的人选,那么第二战就从东林开始,众人似乎早已有了商量,没有多余的交谈,凌杉便纵身一跃踏上了战台。 御妖殿已完败一场,他们急需一场胜利,哪怕只是胜利的希望,所以御妖殿长老也顾不得许多,让出尘巅峰的弟子上了台。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个少女的力量,凌杉天赋不佳,如今的修为大多得益于丹药不假,但很少有人注意过她的努力。 她的一招一式皆来自凌霄,又经她自身演化,日复一日的练习,早已如臂指使,没有准备犹豫的时间,没有情绪精神的调整,在对方根本没有防备之时她的攻击已突然降临,于是御妖殿再一次毫无悬念地败落,御妖殿长老的面子有些摇摇欲坠。 如若照着预期的那样与岑吟的一战必败,那么他们如今只能期望夺回一点胜利,至少不要输得那么难看。 …… 当风谷恢复如常时,已然不见了荒原和村庄,林岚和常禁就在黑夜降临时他们所在的那片土地上,前方隐约传来妖兽的嘶吼声,他们若想再去看一眼村庄如何,必须要穿越风谷,夜晚时那些妖兽不敢出来,可如今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想要通过,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过换言之,先前常禁说的当夜晚突然消失时会被妖兽包围什么的纯粹只是唬人而已,林岚想到这一茬觑了他一眼,换得后者灿灿的笑容。 当夜晚来临时,他们还未与其他武修分开,此刻当初的十六人只余六人,除去林岚与常禁,正好两名二境,两名一境,余者尸骨无存,似乎随着黑夜一同消融了一般。 以往虽然也会死人,甚至不比这次少,但一想到此番祸事的由头,四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便落到了林岚身上。 林岚感受到他们的注视,弯了弯眼眸,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两位二境武修,似乎在权衡比较着些什么,一下子把众人拉回到了少年接连夺舍数人的恐怖之中,那四人稍微错开了一些迎面而来的目光,此次夜晚已过,看来暂时,这几人不会再留下帮他狩猎妖兽了。 “其他人应当会回到汇合地点,我们且先与他们碰个面吧。”一名二境武修道,其余三人并无异议。 可林岚和常禁知道那里怕是没有一个活人了,无意于同往,相对而言,林岚更想去确认当夜晚结束时红烛与林语是不是被送回了风谷的光幕前,毕竟他们踏入时天已经黑了,而且耽误了许久,他也要回去了。 分别前,另外四人显然已经把他们二人排出了同伴的范畴之外,欲要择人而噬的目光让人极为不喜。 林岚自己知道自家事,在夜晚没时间修炼神魂,也没机会恢复伤势,唯一能够倚仗的印记不买他的帐,而且似乎只针对妖兽,因此他不愿生事,而常禁始终笑眯眯的,看不出深浅,于是双方相安无事,背道而驰。 “曹大人,你是要去找那两个人吗?” 林岚应了一声,“嗯。” “然后,找到了他们,就要离开风谷了吗?” 林岚面无表情继续赶路。 “夜晚降临那天,我看大人有了离开的念头,是不是因为夜晚光幕的消失阻止了大人离去?” 林岚:“……”你说你的仙魂不是读心术我都不信。 …… 两人回到光幕附近时,远远就见到红烛与依旧处在昏迷中的林语就在出入口边上,红裙的少女听得人声警惕地望来,在看清来者是林岚与常禁时不禁招了招手,然而姿态依然矜持优雅。 “曹大人,我们出去时,会不会有许多人夹道欢迎啊?” 不,能出去的是我们,不包括你。 林岚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常禁其实帮了他不少,能做饭能打架,但说到底,对方只不过一直抱着林岚能带他离开风谷的希望才如此殷勤,在林岚看来,风谷之内便不存在良善之辈,哪怕常禁是如他所说的外来者,但能在一群恶徒中混得如鱼得水,只能是更恶的恶徒。 林岚呼喝了一声,让红烛带上林语先离开,他不敢保证一旦被常禁发现他们要丢下他,还有没有时间和机会把红烛和林语带上一同出去,尤其是常禁的直觉总是极为敏锐。 红烛不知道林岚的担忧,但她也不是轻信他人之人,见常禁始终跟随林岚左右,也不含糊地提起裙摆向林语身上踹了几脚,把人踢出了光幕。 林岚:“……” 常禁:“……” 少女放下衣裙,微笑地转过面庞,想与林岚再招呼一下,可一回头,她面色骤变,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倒去,一柄仿佛自虚空中挥斩而来的小刀堪堪划过少女的额头,猩红的伤痕宛若一道竖瞳。 “滴,答。” 虚空中传来一道含笑的低喃,随着这两个字的落下,红烛消失在了光幕之后,而两滴自下巴坠落的血珠砸进了土地里。林岚面色微沉,一直以来隐隐泛疼的左眼中蓦然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大,大人,你怎么了?”骤然惨叫出声的林岚着实吓了身边的常禁一跳,他转过头来,面色担忧,林岚则勉强拔刀,挡下了飞向常禁的六柄小刀。 林岚颤抖地几乎拿不稳刀身,以昏晓杵着地支持自身,然而正观察着四周,他又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以左手覆上了左眼。 常禁微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眉头,下一刻,他二话不说抄起林岚就向风谷出口狂奔而去,面朝后方的林岚一脸愕然地看着不再隐匿的鬼修男子离他们越来越远,然而男子淡然而立,并不张皇,他抬起手,六柄薄而锋利的小刀于他身前漂浮,刀尖指向了常禁的后背心,随后,他轻轻挥下,小刀激射而出。 “快躲开!”在刀尖指向常禁时林岚便道。 常禁在林岚看不见的地方神色莫名,笑眯眯地道:“死不了。” 也许常禁以为他马上就能离开风谷,一些伤势总有办法愈合,可林岚心知他出不去,一旦受伤在风谷中几乎等同于死亡。 他心里想着常禁死了便死了,萍水相逢,与他无关,可他还是下意识地挣脱了常禁,于是常禁不得不回防,以林岚如今的状态估计很难在与男子的交手中讨得好。 “大人,你多加小心。”常禁笑了笑,向着小刀迎了上去。 “你也一样。”林岚轻声说道,往后退了一步,光幕上浮现的波纹如同涟漪荡开,当他脱离风谷的最后一刻,看到常禁阻下了小刀,然而隐匿于四周的毫针穿透了他的身体。 …… “小贱,你……怎么了?” 红烛应该已经服了丹药,血痕还在,伤口已然愈合,林语也已被守在风谷外的东林门生抬走,林岚跟着红烛走出几步,忽而停在了那里,把脸上的表情藏进了阴影之中。 “小贱?” 林岚忽然折身而返,“你去喊人来,找内门弟子和长老,要是能见到老徐最好。” 红烛一怔,林岚这么明显的打算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想劝阻一下,可张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你会平安无事的,安心回去吧。” 林岚脚步一缓,没有回头,唇边却是勾起了一抹笑意。 第207章 莫情 第三战,御妖殿中走出了一名虎背熊腰的女子,皮肤黝黑,面容粗犷,只是她发力跃上战台时大喝了一声,气势十足,声音却尖细柔软,这才让人注意到她的性别。 沈江涛有些无奈地站上台,作为一场连掌门都不在意胜负的交流赛,他不得不拿捏一下分寸,这女子长得凶猛了一点,但好歹也是一名女子。 而这时,女子冲他凶悍地一笑,猛然冲出,那一刻的爆发力让沈江涛微微动容,但也仅仅是惊讶罢了。 他在掌风将至时如落叶般,轻飘飘地以毫厘之差避了开去,女子收掌握拳,再度被沈江涛风轻云淡地避开,一连数次,皆是如此。 女子不禁急躁了起来,力量也愈发凶悍,在众人看来倒似沈江涛不敢与其硬抗,一直退到了战台一角,他最后一步落下时,淡蓝的灵力不易察觉地没入脚下,唯有东林使似有所感,微微笑了笑,看来此战,胜负已定。 御妖殿的长老终于等到了一丝安慰,女子依然势如破竹,而东林的这个青年已退无可退,此刻就算临死反扑也已经晚了,看来此战,胜负已定。 女子悍然不畏地再度冲出,沈江涛的无奈和淡然历历在目,她不求胜之,只要同败,她攻击了这么久连青年的衣角也不曾碰到,她只有继续利用青年碍于进攻手段单一不敢出手,只要能把人一起拖下战台,就……咦,人呢? 沈江涛身子一旋,于几乎不可能之处绕开了女子来到了她的身后,而女子与他交换了位置,沉重的步伐落下,战台一角忽然布满了裂纹,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女子已惊呼着摔落战台,沈江涛看着下方摔得狼狈的女子,弯着嘴角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承让。” …… 再度进入风谷,空中不时掠过黑色的风,青葱的草木在恶劣的环境中依旧招摇,一切都没有改变,唯独失去了那两个人的踪迹。 林岚才离开了几个呼吸,可这里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似乎根本不存在他臆想中的大战,地上红烛落下的那滴血已渗入土壤,亦是无法辨别,方才的一切简直就像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 林岚不信邪地四处转悠了几圈,可依旧一无所获,于是他只能离开了风谷,找到了离开没多久的红烛,见事情已经结束,红烛也不堪忍受一身风尘和许久积攒下来的疲惫,与林岚分道而行。 …… “听说了吗,御妖殿与东林的交流赛,现在正在战台那边打着呢!” “我也听说了,今早还看到御妖殿的人上山了,据说掌门首徒,东林的大师兄都前去迎战了。” “大师兄回来了,这等热闹你们都不去凑?” “这不是此番禁止旁观嘛。” “……” 林岚不禁放缓了脚步多听了几句,虽然他有些不开心这种扬名立万之事没他的份,但以他现如今的状态实在不方便去插一脚,不过听到了几个熟人的名字,以及掌门首徒,东林大师兄这几个字让他改变了主意,上次听张恒大夸特夸东林大师兄在北冥时的强悍,原来竟也是老徐的弟子,压他一个辈分的同门师兄? 沈江涛的下台,换了一位斯文干净的少年单手按在战台边缘,轻盈地跃上。他身处战台,目光漠然,神态悠然,赫然便是林岚以为亡于雪域的余空。 “你也是代表东林出战的门生?”虽然余空的境界在御妖殿那位应战的弟子感应中尚有模糊,但两人算是差了一个小境界,这点御妖殿弟子还是感受得出的,于是他不禁有点得意,看来御妖殿的第一胜要靠自己挽回了。 双方见过礼后,御妖殿弟子率先出手,五只妖兽几乎同时从他的衣摆上化形跃出,直奔余空而去,兽蹄厚重,连战台也似乎在微微震动着,然而少年的脸上神色如常,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干净与温柔,他双眸如墨,冲着妖兽后方的御妖殿之人微微一笑。 “啊!”那人猝不及防地被战台外涌来的藤蔓缚住了身体,而他的面前,几道挥舞的长藤如鞭似刀,轻易地绞碎了妖兽的身躯,战台上似是下起了一阵血雨,而那个平和的少年笑容如初,眼神漠然,手上举着一叶硕大如伞的叶子,踏过了妖兽的尸块向他走来。 血契妖兽的死亡让御妖殿之人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被淋了一身血的藤蔓蠕动,似乎吸收到了足够的养分,片刻,钻出了一朵花苞,在那人的脸颊边上开了一朵喇叭状的花,粉粉白白的…… “我认输。”那人垂下了头。 少年一笑,“承让。” 听在御妖殿之人的耳中,这两个字却有了讽刺的味道。 …… 一再地被东林门生轻易碾压,战台之下总是叫嚣的御妖殿之人陷入了一阵沉默,本该是最为安静的时候,可众人忽觉附近嘈杂,还不待找到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蓦然传来。 “余空?” 台上的少年手执青绿的叶子,粘稠的血水还在顺着叶脉滴落,他听得熟悉的名字抬眸看去,不远处的少年神色欢喜,不顾东林同门的阻拦便硬闯了掌门下令封锁的战台之地。 许是拉扯得烦了,又或许见到了本以为见不到的友人太过冲动,俊美的少年气势一沉,单手搭上刀柄,逼退了不算强大的同门。 三年出尘为上佳,如今只过去了不足一年,不想以他这般资质,竟也走在了多数人的前头。 “余空,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唐鹏呢,他是不是也跟你一起回来了?”林岚的眼底只剩下了那个看似文文弱弱的少年人,他一下跃上战台,却没抱住想抱的那个人,反而直直地撞上了一棵树。 “……” 台上的树阻下了林岚便消失了去,余空面色微白,显然耗了他不少力气,而林岚一手捂着鼻梁,一手捂着下巴,酸涩的感觉让他生理性地泌出了泪来,无声地用目光控诉着眼前之人,这一眼,却让他看出了不愿发现的不对来。 余空的神态悠远宁和,目光漠然沉静,漠然却不是冷漠,而是有情而无私,忘情而至公。 少年看林岚从惊喜重新变得沉默,淡淡地抱拳而道,“在下莫情。” 第208章 大师兄 “在下莫情。” 说罢,他执着叶子向战台边缘而去,可蓦然间,一道锋锐凌厉的气机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就像被人拿剑指在了要害之处,一动便是生死之差,不得已,他唯有止步。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以他的面容出现?”在莫情身后,林岚未动长刀,但风谷中受临风激发的一缕残存剑意已然锁定了背对着他的少年。 虽处劣势,莫情却显然没有回答的打算,然而也不用他再回答什么了,岑吟在台下轻蹙眉心,淡淡开口道:“今日是与御妖殿的交流战,东林使亦在此地,师弟若是不想入风谷的话,还是赶紧下来吧。” 岑吟话中的两个字让林岚悚然一惊,顿时破了气势,沉沉的目光瞥了自称为莫情的少年一眼,下台时已是满脸堆笑,挨挨蹭蹭挤到了岑吟身边,“好巧啊,师兄也在此啊,看来我们还挺有缘。” “师弟硬闯封禁之地,说不得我们还会有缘地再见上一见。” 岑吟毫不留情地打击道,一句话就让林岚微苦了脸,本来就来张望一眼,张望一眼就走,谁知道……这不是没忍住嘛。 在两人几句话的功夫里,御妖殿长老正在努力调整心态教导最后一人,他们已经绷不住了阴郁神情,屡战屡败,还尽是碾压姿态,难怪自东林之人从剑宗归来后剑宗便低调了许多,上至高层长老下到底层弟子都专心磨剑,不过七年,东林竟有了如此门人? “御妖殿的御妖之法与以往所见契约似有不同。”林岚没有因为御妖殿之人的战败而轻视他们的传承。 “血契之术诡异强大,接连契约双方性命,自然是少见,只不过御妖殿传承应当有缺,若境界相同,必不是我等对手。”岑吟含笑而道。 听着岑吟不急不缓的话语,想到一次次相遇的场景,林岚不禁好奇道:“师兄你这么厉害,是什么修为呢?” 岑吟沉吟了一下,“二境外修灵力,结为金丹,内修神魂,灵肉合一,这么算来,我初入二境,尚未凝结金丹。” 战台上,最后上台的御妖殿弟子莫名的,有了信心。 …… “御妖殿殿主弟子徐荣,请教东林掌门首徒。”战台上的青年朗声道,他是今日前来之人中唯一的乐天境武修,又是殿主亲传,难免带了点傲人之气,却是与岑吟大不相同。 “掌门首徒?”林岚低声重复了一遍,有些好奇地四下张望着,这里就这么点人,东林的还都是他的熟人,那所谓的东林大师兄,掌门首徒难不成是…… 岑吟就坐在林岚边上,看着一番苦苦寻找后猛然间恍然大悟的少年,面色古怪地起身,走向了战台。 所以他就是压了我一头的那位师兄,老徐的第一位亲传? 林岚在岑吟背后,面色精彩纷呈。 …… 站上了战台的岑吟有些为难,抬起的掌心间闪烁着幽蓝的弧光,“我还不大能控制,你当心点。” 林岚是深刻体会过岑吟话中之意的人,忍不住朝中间的东林使靠了靠,“大人,我们和御妖殿此番是友好交流还是过后势不两立就看您的了。” “?” 东林使还没明白林岚的意思,台上便传来一声炸响,响声如雷,滚滚向山脚下压去,一时之间,东林山下妖兽匍匐,一片寂静,只余雷鸣翻腾着消散。 有了林岚的提醒,东林使在雷音骤起时不及思考便冲了出去,烟尘落下,除了岑吟所在之处,整个台面已是一片焦黑,从来不曾被毁坏的战台中央已经多了一个大坑,蛛网般的裂纹密布,偶尔还游走过一串幽蓝的弧光。 而战台之外也有雷火弥漫,东林使提着尚有一息的御妖殿弟子退到了远处,他虽着玄衣,但袖上焦黑的金纹表明他也并非毫发无损,至于林岚素来最是畏惧岑吟的力量,早已尖叫着逃了开去。 岑吟苦恼地一叹,“我真的还不会控制,师尊怎么总让我做这种事?” 众人:“……”这是初入二境? …… 五战五败,御妖殿之人已不是脸上无光这几个字就能形容的,可这么认败归去让他们又多有不甘,御妖殿众人眸光闪烁间,已经落在了逃得最远,可如今对岑吟也吹捧最高的林岚身上,出尘中境的气息毫无掩饰,而御妖殿长老带来的人中,还有几个没有下过场。 “小友便是东林掌门前些时日收的弟子?” 林岚和岑吟不约而同地转过面庞,林岚看的是御妖殿长老,岑吟看的却是他。 原来几日来不曾见到的小师弟就是他? 岑吟尚未平复的气息令他的眸中幽蓝明灭,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地,微微勾起了唇角。 “东林掌门乃天纵之才,连他也忍不住收入门下的弟子想必也是不凡,不知可否指教我门弟子一二?” 随着御妖殿长老的话音落下,一位未曾出战的少年走了出来,俨然比林岚高了一个小境界。 “我等不敢小视东林掌门,亦不敢小视他的弟子,徐盛比小友境界稍高,可需要让小友几招?” 道貌岸然! 林岚心中忍不住吐槽道,什么徐荣徐盛,一听就是一家人,徐荣都殿主亲传了徐盛能差他多少,只是修为不到而已,还不如剑宗来得坦诚,天赋不够,就是以境界来凑。 只是谁让他们是御妖殿呢,如果是剑宗林岚还得费一番手脚,既然是御妖殿那他还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林岚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战台之上,含笑道:“既然是交流赛,本就当多行切磋交流之事,点到即止,故而让招倒不必了。” 扬名立威欸,这种事情林岚怎么会推脱,高手风范更是信手拈来,让台下熟知他的几人或是忍俊不禁或是微微撇嘴,岑吟看着他亦是有些好奇,每次救人时都已经满身狼狈了,除了黑山岭砍向他的那一刀,他倒还未曾见林岚出手过。 第209章 妖王之威 五人战败在前,徐盛谨慎了许多,见林岚身侧悬了两把长刀,想来善于近战,先拉开距离观察一下再说。他袖袍一挥,五只形态各异的妖兽顿时蹿出,而他似进反退,急于拉开距离。 林岚看似不慌不忙,实则从踏上战台开始便在准备,如今血契妖兽一出,神魂中的那枚印记果然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林岚开放神魂装作不察,似乎确认了并无危险,印记迅速钻入林岚神魂的眉心,鸠占鹊巢,释放气息,毫不留情地教训着胆敢向它亮出爪牙的妖兽。 然而当它心情舒坦要离开时,却发觉此地已成为了一个囚笼,任凭它左突右闪都无法离开,反倒是那仿佛源源不绝的神魂之力妄图侵染它,吞噬了它。 在徐盛的眼中,五只血契妖兽瑟瑟匍匐,通过血契他能感受到它们心底宛如面对王者神灵的恐惧,那个苍白俊美的少年从容不迫,风轻云淡地从妖兽身边走过,甚至不曾给过它们一个眼神,可它们依旧不敢动作分毫。 徐盛本身怎么也是出尘上境武修,虽是靠长兄徐荣给予的丹药提升,但原本也该有反抗之力,可他却难以升起反抗之心,不知是受血契妖兽影响,还是为少年眼底蒙蒙的微光慑了心神。 林岚缓步走到徐盛身边,虽然他要拿捏姿态,但徐盛已然被摄魂之术震慑了心神,再加上血契影响,此刻他本该趁此良机一举致胜,不是林岚不想更快,而是神魂中印记不安分的捣乱让他的神魂愈发不稳。 眼见他留不下印记也侵蚀不了,而印记对他的神魂垂涎已久,索性心一狠,斩断一大片神魂顺着印记吞噬它的意愿融入其中,这一举动反倒让一心也想吞了他的印记明显一愣,旋即迅速顺着林岚打开的缺口离开,而林岚此刻已是视野微暗,哪里还走得快。 当魔息凝成的利爪即将碰到徐盛时,御妖殿长老终于出声认输,他的喊声也唤醒了徐盛,想到自己竟被如此轻易败之,他顿时羞愧地回到了队伍之中。 东林使眼尖,看出了林岚状态不大对劲,于是问道:“可是方才受了伤?” 这种话怎么能说出来呢! 林岚瞪了东林使一眼,轻描淡写道:“任务方归,伤势未愈,难免有点力不从心。” 东林使轻轻颔首,收回目光,转向御妖殿之人:“六战已过,你们可有决断?” 御妖殿之人只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长老开口道:“交流战既然已经结束,我们便回去了。” “那这次名额,便交给东林了。” 御妖殿长老低头向东林使执了一礼,“按照约定,御妖殿没有异议。” 东林使又对岑吟道:“请转告东林门掌门,此次东林门可派出五人参与寒门海选,替补两名,入选之人可暂居林府或拜入林家,去留皆由他们各自决定,海选三个月后于渭城举行,你等且好生准备。” …… 按捺着对海选的好奇,林岚和众人一同送别了东林使,待人远去后,他还没开口,岑吟便代众人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小师弟,为何那些妖兽如此惧你?” “都说妖兽敏锐,也许是它们是察觉臣服于我身上的天才之气?”少年一脸无辜单纯的模样。 岑吟:“……” 大庭广众之下林岚自然不会提及印记,更不会说摄魂之法,看岑吟冥思苦想甚是好奇的模样,他眼眸一眨,笑了笑道,“它们怎会惧我,能令它们臣服的自然只有妖王。” 岑吟迟疑了一下,凌杉忽然间想起了一事,“哭人谷的妖,你用了幻术?” 林岚无可无不可地笑着,他让众人自己得出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没有承认自然也没有否认,而其他人也配合地没有再问下去,功法传承,这本就是私人之事,若连这点隐秘都没有了,说不得性命也要被他人拿捏。 一行人谈笑着向封禁之地外而去,沈江涛却忽然察觉到那个最是吵闹的人这次竟安安静静地落到了最后,他止步看向落下了几步距离的少年,于是众人的目光也纷纷随他而去。 “小师弟,你怎么了?” 林岚面色惨白,额上见汗,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覆上了左眼,自他放归印记神魂衰微时起,左眼再度隐隐泛疼,原本以为忍忍就好了,不想疼痛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他能承受的极限边缘。 当岑吟的声音传来时,他茫然地抬眸,以模糊的视野竭力寻找众人近在咫尺的身影,然而下一刻,一道巧力击在他的后颈,视线一暗,终于暂时脱离了痛苦。 岑吟扶住林岚倒下的身躯,沉声而道:“诸位先回去吧,我带他去见药老。” …… 山风卷动,吹落枝桠上的花朵,纷纷扬扬,美如画卷。 树下,白衣的少年逐风而舞,以树枝为剑,似将自己化作了这山间的风,一剑指出,迅如闪电,却不曾让四周飘零的花瓣改变下落的轨迹丝毫,而他剑尖所指的花瓣却无声无息间化为了两半。 少年停下了舞剑的身姿,因为隔着纷扬的花朵,他的面前多了一位一尘不染的男子。 “剑法不错。” 再有不知何时被他偷了师的临风剑法,万物经的剑诀残篇,他在剑法上的造诣,恐怕超乎预计。 “天不生我曹小剑,万古剑道如长夜!”少年听出了男子的赞许,开心地笑道。 他脸上挂着嘚瑟之意,毫不掩饰。 男子眉梢一挑,心中暗道:果真是天不生你曹小剑,万古贱道如长夜。 “林家的剑法,比你的刀法强上不少。” 少年颈间缠着白布,左眼亦被包扎得严实,加上他苍白的肤色,看起来有些病态。闻言,他挥了两下枝条,似乎挽了个剑花,树枝尖上唯一还挂着的那枚绿叶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掉落,“万法皆通,虽初练刀法,但总会赶上来的。” 徐若清微有不解,“这样岂非本末倒置,还是你想刀剑双绝?” 少年轻笑出声,让男子皱了皱眉头,然而下一刻,少年伸出手,漆黑混浊的魔气翻腾,徐若清彻底蹙起了眉心。 “要是出了剑,他们岂不是知道我回来了?”少年的声音很轻很低,细若蚊呐,甚至让徐若清都听不真切,然而很快他又释然道,“那名鬼修伤我的手段给了我一些想法,所以,我也想确认一下万法是否皆通。” 徐若清眉心轻锁,自风谷归来后,他分明感到少年变了,可他不知道是何事让少年改变,究竟是风谷发生了什么,还是他得知了些什么。 “为何不以微雨抹除隐患?” 林岚知他指的是左眼伤势,在御灵宗任务中他亦被鬼修所伤,那时他尚未修鬼,可或许因他神魂强大,灵肉不合,在借白伞微雨摆脱鬼修时亦为微雨所伤,如今他暗自修了鬼,微雨一出,是帮他还是杀他都不好说。 面对徐若清的疑问,他兀自一笑,有了几分曾经贼兮兮的模样:“山人自有妙计。” 第210章 金樱 感受到按在眉间的那只手掌的离开,林语睁开了眼,看向面前之人。 大长老面白无须,双眸黑白分明,与其说是老者,更似一名白发童子,他紧紧地蹙起眉头,沉默良久后却是挥退了林语。 林语的眉间比起以往多了一抹红痕,似血滴落,触目惊心。他从大长老口中得不到解答,于是执礼一拜,“弟子先行告退,师尊早些歇息。” 在他离开之后,大长老转身面对窗外天地,微仰着脸看向天边,低不可闻地轻轻一叹,“也不知他所遇何人,竟有办法蒙蔽天机。” …… 在林岚搬离那间破旧的杂货间后徐若清检查过那里的阵法,然而魔在离开那方小世界后早已抹除了一切痕迹,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在林岚前往风谷的日子里仇如卿多次带人光顾此地调查东林门生相继死亡之事,然而屋内没有线索,屋外那棵枯树下倒是有所发现,仇如卿面对被同伴挖出来的整整齐齐一排妖兽骸骨,几乎不用对比他就能想到这些正是数月前东林山脚下妖兽林失踪的那些妖兽,脸色黑了又黑,好半晌,他才从唇齿间挤出了四个字。 “丧尽天良!” ……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倒好,嚯嚯起家养的妖兽。” 陈云庭悠闲地喝着茶,看着被外出的徐若清直接丢进了刑罚堂浑身笼罩着阴霾的少年。 林岚也是不曾想到徐若清为了不让他再捅出什么篓子来居然能心狠至此,他现在有一把的把柄在陈云庭手里,每次看陈云庭一笑都觉得怪悚人的。 “还不是老徐小气……”提起妖兽林林岚就想到一人,他不禁问道,“你说老徐的堂妹姓金,为啥他姓徐?” 陈云庭看了他一眼,再次抿了一口茶,状若随意地提到,“徐是他母姓,听说他母亲在他年少时就死了,死于家族纷争。” 林岚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一脸怀疑地盯住了陈云庭秀气白净的面庞,“老徐的家事,你怎么会清楚?” “也不看看我师尊是谁,”陈云庭理所当然道,随后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神神秘秘地笑道,“听闻你家老徐故乡是东海雾都,生长在那儿的人十有八九都喜欢金樱花,徐氏说不定也是如此,哪天你要不要试着去贿赂一下,看能不能把欠我的债给讨来还了?” 林岚:“……”我怎么觉得他可能更喜欢极冥花。 …… 自风谷归来后,被徐若清下了逐客令的红烛唯有辞别,但她并未回青云,反而在东林城租了间客栈住下。 青云奉她为主自然是好,不愿臣服于一介凡人身躯之下亦无所谓,本就是送给东林的礼物,只是徐若清似乎看不上。 相对而言,若她想继续介入武修的世界,显然有更为迫切的事情。红烛看着似乎唯有她能看见的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背井离乡,时空永隔,如果这双眼睛便是补偿的话,究竟要如何为我所用? …… “师兄,看刀!” 岑吟微微抬头,只见自家的小师弟从高处一跃而下,刀势寻常,脸上还带着顽劣的笑。 岑吟哑然失笑,甚至没必要去动用灵力,仅仅一掌拍向刀身,然而,他的手中轻得并没有拍中实物的感受,他抬起头,眼中的少年带着那抹洋洋得意的笑容渐渐消散在了空中。 岑吟微微眯起眼,化掌为爪,伸手一抓。 “师兄,你这是报复行为,不可取!”林岚被他一把拎起,小脸一黑,义正言辞道。 “若非我对你毫无戒备,又岂会为你的幻阵所蒙蔽,日后对上其他人可莫要这般大意。”岑吟微微一笑,放下了少年。 林岚掸掸衣袖,“这些我自然省得。” 岑吟一边步伐不紧不慢地朝山巅而去,问跟在身边的少年道:“怎么突然学起了阵法?” 林岚晃了晃身份令牌,“难得能上武阁四层以上,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岑吟不禁失笑,“多看多学确有必要,然而阵法炼术之类毕竟为旁门左道,莫要为此分了太多心神。” “旁门左道?”林岚似是无心般提到,“我以为传说中一念乾坤的阵法师确有其人呢。” “乾坤大阵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后人的夸张杜撰尚无定数,又况论这样的阵法祖师,”岑吟笑道,“阵法亦是数术,精妙万分,因天时地利而变化万千,一切皆需细致测量,若当真能一念而出,此中计算的复杂已然超乎想象,即便有人天纵奇才可以做到,可若是天地大阵那样的程度,恐怕仅有苍天可为。” 林岚不过随口一问,他初涉阵法,闻言,虽是似懂非懂,却也没有细究,正如岑吟所言,阵法仅是辅助,修炼自身才是正道。 “师兄,你可悟势?” “势?”岑吟一愣,旋即摇头苦笑,“当今世上,敢说自己真正悟了势的,怕是不超过十指之数,师尊便是其中之一。” …… 东林城中最为华贵的客栈之内,一位少女双眸紧闭,神情专注,除了必要的饮食与睡眠,红烛枯坐十余日,终于感受到她视野内那色彩分明的独特之物对她的渴望做出了回应,她的指尖落于一抹朱红光华之上,她第一次对此有了触觉上的感受,有些温暖,像是刚晒完太阳的被褥,让人心安。 光华如练,缠绕于少女葱玉般的指尖,少女蓦然睁眼,看到指尖上凭空跳跃过一抹火焰,转瞬而逝,宛若幻觉。 …… 哭人谷的妖曾说过,他对魔气的掌控太过粗糙。 风谷里鬼修将神魂凝炼成为毫针,气息内敛,看似普通。 他的剑法强于刀法,剑法万千,他只取轻灵。 刀法亦是万千,他是不是也可以只凝炼其一。 魔修不容于武道,他若凝炼魔气,又可否归于寻常。 山间而来的风拂动少年的白衣,他没有刻意修炼,只是坐在这里漫无边际地想着,时而感受天地气息的变换,时而思索完整的魔道功法,自风谷归来后,因他掌门弟子之名,东林便将此地划归了他一人所有,其间林岚回了一趟木屋,取走了铜镜,如今于此,等闲人等轻易不会进入。 然而,一道气息的闯入让林岚中断了思索,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他再度默默地补充了一句,自然,徐若清不属于他定义的人的范畴。 “换药。”于少年身后站定,徐若清淡淡地开口。 林岚眉梢一挑,旋即有些不大乐意地叹了口气,不过他转瞬笑逐颜开,回过身时手间多出了一束花,“看,我特地让人帮我从附近镇子上找来的!” 浅淡得近乎于纯白的粉色花瓣映入徐若清的眼帘,细碎的花瓣在风中摇曳,他目光一动,神色不变,“这么有精力的话倒不如送我几朵极冥花。” “陈云庭果然不靠谱!” 林岚撇了撇嘴角,他就知道会是这结果,不过反正陈云庭没催债他现在也不缺灵币,跑腿出力的也不是他,随手把花枝丢开,徐若清已经站在了他的跟前,眼帘低垂。 随着一层一层绷带的解开,少年将不复完美的面容坦诚地展现在了男子面前,原本左眼所在之处,如今已然空空荡荡,皮肤凹陷。 当初风谷中的鬼修打入林岚眼中的毫针化作三只鬼魅,当那日少年昏迷被送入药老住处时,已能隐约得见三张丑恶的面孔在眼球中挣扎。 鬼魅吞噬血肉壮大己身,在少年再度被疼痛惊醒并了解了情况之后,仅仅沉默了三息,拒绝了白伞微雨的压制以徐徐图之,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左眼,拖延多日,他早已失明,而眼球已经成为了鬼魅的巢穴,剥离似乎是当时的唯一解。 回想起那日少年微蹙的眉头和血腥的笑容,右眼波澜不惊的克制下满是疯狂,他就像是做了无数次的演练一般,轻车熟路,仿佛那不是他的身体,疼痛并不属于他,就算是见惯了挣扎在生死徘徊之中的药老,就算是心冷如霜的徐若清,也做不到面不改色。 “对了,我还在风谷中挖了几株草来,不知老徐你用不用得上。” 徐若清接下林岚抛来之物,鲜嫩欲滴的异草还带着湿漉漉的土壤,林岚却随意地像是在丢路边的石子,徐若清自是认得此物,因此更知此物贵重,能在出尘之后继续淬炼经脉之物向来可遇而不可求,愕然抬头,却见少年满不在乎地笑道:“你可是我的师尊,若你能天下第一,哪怕我止步于此,亦能纵横武洲。” 第211章 灵气 或许因为海选的缘故,隐门暂时停止了任务。 武洲之地南北对峙,北方便是武道繁华的皇朝,皇城保护子民的安康,是看得见的存在,而皇朝境内武修界分为四大势力,它们小隐者隐于野,大隐者隐于市,寒门便是其中之一。 皇朝之内有诸多世家,他们或自成一方,或投靠效力于皇朝与四宗之一,寒门林家则是上百年来当之无愧的世家之首,其家主承袭皇朝相王之名,他们的封地辽阔,林家所在之地以东,则被称之为东林。 寒门作为皇朝四方势力之一,十年一度的招新大选乃天下盛世,寒门将名额下发给各方世家,由世家先奔赴各地进行海选,海选选的是有潜力之人,随后以世家之力栽培人才,一年后让他们再通过争得世家手中的名额参加寒门大选,自然,寒门也会根据大选中众人的表现给予世家补偿,以求他们无有保留,层层选拔下来,寒门不敢说能够囊尽当世英才,但绝对都是人中龙凤。 …… “小师弟,这把刀在我这里放了许久,你还要不要?” 林岚起身看去,正是当初遗落在黑山岭的长刀獠牙,刀身修雅,光芒潋滟,让林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呲啦——” “……” 偶然游走过的幽蓝色弧光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迅速地抽回手,苦下了小脸:“想了想应该也没这么需要,师兄你力量太盛手中也没个灵器,偶尔拿它来放放电也是好的。” 岑吟:“……” 林岚忽然一脸认真地看向岑吟道:“师兄,老徐曾说我是鬼道奇才,你说我要是修了鬼道,是不是分分钟就能把你打趴下?” “这个假设可不好,”岑吟笑了一下,“而且雷对鬼的克制是最强的。” 林岚:“……”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岑吟的力量让他打心底的害怕。 “师兄,要是一只鬼修了雷,是不是他就是世间至强的鬼?” 岑吟被他家小师弟的清奇脑洞惊呆了,“你这不是在问我有没有恐高的鸟,溺水的鱼,猫毛过敏的猫,要我回答我也不知道啊。” 林岚:“……” …… 这一日清晨,有一群身着靛青色宗袍的武修来到了这座东林之地中不是最大却最为嚣张的城池,能以东林城为名,多半是借了东林门的名头。路上的行人不断有人好奇地打量着这行人,由于此城离东林门极近,因此倒不常看到其他宗门的武修来此。 这群人直奔东林城中最为豪华的那处客栈,目标明确地闯上了楼,任店家张开的口还未出声,又默默地闭上。 只要不拆了客栈,店家还是很大度的。 昏暗的房间内,趴在床上睡得毫无形象可言的少女听得吵闹不满地睁开了眼,恰好此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无礼的闯入者在此刻却显得恭敬万分,红烛似乎明白来者的身份了,她起身坐于床沿,正对着屋门。 得到了许可推门而入的老者瞥过少女如火的长裙,低垂目光,于是视野中只剩下了那一双晃荡的玉足,他抱拳行礼,恭谨而道:“少宫主久不归宗,恐人心有变,故我等特来迎少宫主回宗,震慑宵小。” “我有何德何能,震慑连长老也震慑不了的宵小?”红烛笑了笑问道,语气冰冷。 老者不曾抬头,垂眸道:“少宫主能成为少宫主,这便是能,少宫主既然为少宫主,这便是德,那些宵小成不了少宫主却觊觎少宫主之位,无能无德,少宫主何必妄自菲薄。” 红烛闻言轻笑,笑魇如花,声脆如铃,待她笑够了,才朱唇微启,吐出两个字来:“诡辩。” “纵是诡辩,能得少宫主认可,老朽荣幸之至。” …… “这次林家海选,你要不要去试试?” 正浏览着徐若清丰厚藏书的林岚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如果是因为那五株我顺便拔来的草的话,就不用了。” “这次地点在渭城,除了林家,其他得到名额的家族也会来人,其中以南江武家为主,此次海选也会在武家名下的场地进行,如果你可以被他们看中,到时是要回东林自己摸索还是前往某个家族得资源与栽培,都可以再做选择。” 林岚颇有兴致地翻看着历代武修界中对于修炼禁法忌术之人下场的记载,于是对回应徐若清显得不太上心,“你不是我师尊么,我为什么还要拜入其他势力?” “东林门是没有海选名额的,当然你若想一直在东林生活也不是不行,”徐若清看着林岚盯着书籍饶有兴致的模样,淡淡地道,“不过海选之后我便会离开一些时日,恐怕要等到寒门大选之日才会回来。” 寒门招生大选,海选后一年举办。 林岚一下子把脑袋从书里拔了出来,转向了徐若清,下意识地问道:“不能带着我一起走么?”对于出尘中境而言,一年未免太久了一些。 这一刻,徐若清才觉得少年还是曾经怎么也甩不掉的少年,但他双唇一碰,温和而生冷地道:“不能。” “那岑师兄呢?” 徐若清顿了一下,“……他不属于这里,自然和我一起离开。” “那凌杉姐,莫情他们呢,那楚怜呢?” 徐若清一怔,在听到那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刻的名字时,他似乎明白是何事让少年对他的态度出现了如此大的转变。 东林之地有数方势力,其中以东林门、御妖殿、剑宗为主,西阁之地仅有星陨阁一家独大无需选择,南林之地则有青云宫和御灵宗,青云宫以交易为主,主动退出,而北冥雪域,早已有一方势力彻底退场。 在雪域林岚曾猜测楚怜与徐若清有所往来甚至相识,他助雪城溃乌月也好,他覆灭北冥也罢,或许都只是徐若清为了让雪域,让楚怜走上寒门大选的战台所做的铺垫。 而且除了雪域,隐门任务中与青云宫的交易,御灵宗长老明显的试探之意,说不定都是徐若清早有预谋的安排,这么想来,如果哭人谷是场意外,那么江城之外,御灵宗驱鬼,剑宗交流,雪域之行,北冥潜伏,他,或者说隐门的诸多弟子,所有人一直都走在徐若清的棋局里。 林岚并非愚钝之辈,在交流赛后东林使提到海选名额之事时,他便串联了所有的怀疑,几乎确信无疑。 林家海选,东林的东林门,西阁的星陨阁,南林的御灵宗,北林的雪域,除了星陨阁态度不明,徐若清既早已合纵联盟,那么最后会胜出的走入林家的人选,他是不是也替林家选择好了? 不知林家知不知道,三个月后的海选,只是徐若清早已安排好的一场笑话。 …… 在徐若清沉默之时,少年转过了半张被纱布包裹的脸,他将手中书册一合,笑道:“老徐,师尊,此书中记载修习禁法之人下场万般,不知我会是哪一种,师尊可有想好?” 隐门任务几番出生入死,甚至因此失去唐鹏和余空,纵使徐若清亦有屡次相救,可若说林岚毫无怨愤也不可能,然而他明目张胆地讽刺年轻的掌门以东林门生为棋,下得满目枯骨满手血腥,声声“师尊”听在对方耳中无异于赤裸裸的嘲弄,徐若清从不是能够退让之人,亦不屑于否认这场布局,此刻冷声一笑,语气微扬:“当初死缠烂打要入东林的是你,如今学到本事了,想逞欺师灭祖之能了?” 随着徐若清语音渐渐地拔高,这方天地间空气似有凝结,徐若清明明没变,可他身上自有一股天威隐现,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道目光,似乎都能让此间的天地背弃林岚,让他连呼吸也仿佛成为了一种奢望。 ……当今世上,敢说自己真正悟了势的恐怕不超过十人,师尊便是其中之一。 苦苦求索却踏入了徐若清的局中,何其不幸;纠缠不休终成他的弟子,何其有幸。 林岚知道他或许不该责怪徐若清,江城外他留在自己眉心的气息,前往哭人谷时的玉令,递进风谷的剑符,北冥潜伏的一句随时可归,剑宗归来遭遇截杀时岑吟的到来……执行任务总有伤亡,徐若清虽然带有目的,却尽力在不影响隐门弟子历练的前提下规避危险,雪域之行若非自己困于乌月族离开不得,有千玄楚怜在侧,唐鹏余空何至于身陷险境。 “噗!” 手中书册落地,林岚口中骤然涌出了血来,血色发黑,隐有寒意,他眸中微黯,一下子扶住了书架避免脱力摔倒,徐若清立即撤去了了威压,蹙起了眉心。他虽不悦,可并未刻意伤害,按理说,休养了一月有余,林岚不该仅仅因此而受伤。 抹了抹唇角,林岚并没有因此解释什么,徐若清亦没有过问,他看着少年伸出了一只手,掌中翻滚着混浊幽冷的魔气,徐若清眉心再蹙,少年则笑容一展。 “我不欲逞欺师灭祖之能,不在乎为你所用,那师尊能保证无论何时何地,要是我出事了就会来救么,”林岚手掌一握,诡异森冷之感似乎因他这一握而烟消云散,当他再度缓缓张开手心时,魔气变得圣洁,如九天落下的光辉,温暖,平和,“不用及时,只要你来?” 少年笑容如旧,徐若清却是显出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惊愕。 不足三月的时间里,林岚只是静坐,不曾修炼半分,原以为是伤势未愈甚至自暴自弃,可他何时,如何竟作出了此等之事,这哪里还是魔气,分明是天地气息。 天地有灵,呼吸为气,天地气息包容万物,混沌纷乱,可谁人能够否认它又是最为自然纯净的气息。 第212章 东庄村 “洪肆,放心吧,无论凶手是谁,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落日的余晖下,粗布短衣的少年抹去了脸颊上的血渍,把手中的匕首插回了腰间缝制粗糙的刀鞘中,隔着一片仿佛不败的花海,不远处的人家炊烟袅袅。 少年拍了拍脸颊,让因为失去挚友而显得冷漠了许多的脸上多出几分血色来,他一定不会让友人的死亡成为阻碍自己前行的枷锁。 …… 日迫西山,村落中的人家纷纷点起了烛火,其中一户同样算不得富庶的木屋亮起了昏黄而温暖的烛光,一位两鬓霜白的老妇人仔细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从后厨走来。 “叮——” 在一阵清脆的铃声后,外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似乎耳朵不好,又似乎一心扑在平稳地端汤上,听到了也不想理会,可蓦然,一道熟悉的喊声入耳,牵出了她日思夜想的惦念。 “今奶奶!” 老妇人手上一颤,几乎要把汤碗打翻,这时,一只干净白皙的手伸来,替她端住了碗,一道属于少年人柔和干净的声音问道:“今奶奶,您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 老妇人喃喃恍若自语,她没有抬头去看奔跑而来的少年,她只有哽咽着,一滴滴泪水落入了汤中,消弭无踪。 …… “今奶奶,我回来了!” 一个穿着粗布短衣,腰上还挂了一柄匕首的少年冲进了屋来,然而他在看到扶着老妇人的那位少年时猛然止步,后者白衣胜雪,气质儒雅,一只手上还提了把长剑,剑在鞘中,少年就仿佛能够想象出此剑的不凡,剑出时的那位白衣少年一定就像是仙人那样。 “你倒是还记得回来。”老妇人惋惜了一下,这汤算是不能端出去给客人了,她口中骂着,脸上笑着。 少年迟疑了一下踏入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木屋,木屋似乎不曾变化,只是其中的人已经满头霜华,他收敛起归家的欣喜与放松,打量向了那个陌生的人。 “在下东林门陈雪,与同伴行至此处,得今奶奶收留小居几日,”他含笑道,“若是算得不差,明日我的朋友就会归来,我们便会离开了。” 少年在外多年,亦是听说过东林门之名,神情间放松了不少,自我介绍道:“黄不与,从我记事起就被王今奶奶收养了……以前不懂事,与朋友一同离家闯荡,一别七年,想不到这里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说着,他开始唏嘘起了往事。 “此地偏颇,与外界少有交流,虽无富庶,然有桃源之乐,自然安于如今,无所改变。”陈雪搀着王今在桌前落座,把长剑搁在了长椅上。 黄不与不反对陈雪的话,只是略有感慨道:“此地虽然又偏又小,但也有过不少神仙般的人物停留驻足过,当初心向往之,现在才知那是一条不归路。” 陈雪浅笑道:“见过了这条路的风景,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也算是不留遗憾了。” 黄不与闻言一怔,旋即亦是笑了起来,不愧是仙人般的人,活得可比他洒脱许多。 “我们这是,在等什么人吗?”奔袭了许久,嗅着眼前香味充塞了鼻腔的食物,既可驱寒,又可饱腹,黄不与在外又少有此般丰盛食物,他早已饥肠辘辘。 王今看似年迈,一掌拍在黄不与后脑勺上的速度却是一点都不慢,“你是饿死鬼投胎么,从小就能吃,不会是在外头吃不饱了才回来的吧?” 黄不与被拍得脑袋向前微微一点,嘿嘿笑着:“外头的食物哪能和今奶奶的手艺相比。” 虽然话说得很夸张,但王今依然很是高兴,就在他们谈笑的时间里,屋门被人推开,一道寒风倒卷,让他俩打了个哆嗦,不过很快屋门关上,屋中再度温暖了起来。 “今奶奶,看我带来了什么……咦,今天还有客人吗?”凌杉一手提着给王今带回的糕点和蜜饯,一手把一提已烤好的羊肉放在了桌上,后一步进来的张恒也是两手拎满了各种吃穿用度所需,凌杉笑吟吟地看向黄不与,“来得倒赶巧,羊肉驱寒,多吃点儿。” 黄不与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仙子般的女子,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片刻,他脸上升腾起薄红,故作生气状,“她可是我奶奶,你们才是客人!” “好好,你是主人,今奶奶吃不了,那你多替她吃点。”凌杉依然笑语盈盈。 “……” …… 夜色浓重,一片静谧,初时还有稀疏的月光,然不多时,涌来了几朵乌云,夜晚便彻底暗了下来,黄不与伸出手,叹了口气,的确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从小与王今相依为命少有避讳,他们的木屋子也只能勉强收拾出两间空房,于是今夜他与王今住在一间屋子里。 耳边是榻上的王今低微匀称的呼吸声,黄不与翻了个身,地面冷硬,他早已习惯,可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全无睡意,就这么躺了片刻,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钻出了被窝,微微地打了个寒颤,披上外衣踮手踮脚地离开了屋子。 王今睡得很熟,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 …… “唉,月黑风高的,也不知道凌杉姐会不会害怕。”张恒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还支了个二郎腿,陈雪不禁哑然。 “怎么,你想去探望一下?” 张恒顿时一怂,口上却仍是硬气道:“我未来一定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哪需行这鬼祟之事,平白污了她名声。” 陈雪不知何意般地低声道:“你倒是毫不掩饰。” “我喜欢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何要遮遮掩掩?”张恒一眼瞥来,他只是单纯地问询,向来倨傲的神色里却是干净得纯粹明亮。 陈雪正要说话,两人神情皆是一动,张恒翻身而起,陈雪也是取过了佩剑。 外头正在接近的那道气息速度不快,可其阴冷奇诡,变幻莫测,甚至不注意还会失去对它的感应。 在张恒与陈雪两人的戒备中,木屋门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吱呀”声,一张小心翼翼又略显紧张的脸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黄不与一推开门看到剑拔弩张的两名仙人,顿时面色一僵,觉得自己可能冲撞了神仙,于是默默地吞下了一口口水掩上了门,在张恒与陈雪不解的目光中,屋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以及黄不与礼貌的问候声。 “……” 不知为何,竟想到了曹小剑。 那道诡异的气息在黄不与出现时便消失了去,陈雪他们本就是调查此地异样而来,如今离开调查的人将归,过了今夜或许便能得到真相,他们也不急于一时半刻,扶着额头让黄不与进了屋。 张恒依旧翘了个二郎腿躺在床上,陈雪则同黄不与一起坐在了案边,“深夜前来,不知是有何事?” 黄不与有些局促不安,道:“我虽在外漂泊近八年,可文不成武不就,不过混过了八年,仙人们必定来自更为繁华富庶的地方,听你们说明日或许便要离开了,所以忍不住前来叨扰,想听听外面的故事。” 闻言,张恒略微蹙眉,他和陈雪来自东林城,那里虽因东林门而热闹上一些,却也算不得繁华富庶之地,黄不与自己也曾出门游历过,仅此这般,恐平白叫他失望。然而他的想法迭起尚未言语,陈雪却抢先了一步,清朗而柔和地笑道:“好啊,不过我们不是仙人,你自可称呼我们的名字。” 得到了允诺,黄不与顿时眼睛一亮,“多谢仙人!” “……” 第213章 仙人 “曾经的武洲,诸国纷争,动乱不休,民不聊生,虽总有天才横空出世,但乱世激荡,多有夭折,直到后来武洲一统,天下安定,群英并起,带来的不再是灾难,此时的江湖,才能称得上精彩……” 隔着火烛,陈雪嗓音含笑,娓娓道来,不止黄不与全神贯注,连初时不以为意的张恒也支起了身子。 “……三千年前是近万年来最为耀眼的一个时代,那时的武洲以皇室为核心立国,安泰民生,以寒门、北武、乾陵三大势力为首呈三足鼎立之势,而诸多世家中则隐隐以林家最是强盛。 那年,北方的边疆有自狼群中归来的狼王,南方的小镇外有在歹人焚火烧村下毫发无伤的婴孩,东方的佛堂里领来了一位舌生经文的少年,西方的世家中走出了一名天生圣人的公子,每个地方似乎都有天才崛起,更有一者生来慧眼仙骨,年少不及冠,已有剑仙之态,所有人都不曾怀疑,那是一场盛世,就像所有人都不曾怀疑那名少年必然超脱。” 黄不与听得心神激荡,仿佛看到了那年盛世,天骄争鸣,他没有注意到陈雪偷换了概念,讲得并非所历所见江湖之事,而是些书上记载,但他讲得精彩,黄不与忍不住追问道:“那么那个少年超脱了吗?” “他死了。” 黄不与:“……” 张恒:“……” 陈雪看着两人不可置信的神色,语气沉稳,不动分毫:“没有记载,没有传闻,在一个所有史书都没有提及甚至刻意避开的夜晚,那场盛世中的但凡有名的天才们全部失踪,有些人的尸体被渐渐发现,但有些人却仅仅只是再也不曾出现,而那个最为天才的,被人发现时被丢弃在了乱葬岗,尸身已被饥饿的野狗咬得支离破碎,但容貌依稀可辨,这才确认死亡。” 屋子里一片寂静,久久不曾有人言语,求道路上朝不保夕,再是天才也终究化为了枯骨,着实让人唏嘘。 似乎是此刻的氛围太过压抑,或许是陈雪故事中的情节所及,黄不与忽然想起了他的朋友来,想到了昔日离开村落时的雄心壮志,沉默了片刻,他亦是缓缓地道出了一个故事,让他踏上武修之路,让他挚友命丧黄泉的故事。 “八年前的一天,今奶奶让我去远离村子的冰湖里取些寒冰来,这里的夏天炎热,很多食物放不住,大家都会去冰湖取冰,所以我便喊上了玩得来的朋友,一来他家里也需要冰,二来他年长我几岁,有人做伴也会安心许多,而那一天就在冰湖附近,我们看到了真正的仙人。” 黄不与专注地盯着桌案,火烛映亮了他的双眸,显得熠熠生辉。 “那个仙人白衣翩翩,衣袖一挥,面前便悬停了一把冰剑,后来似乎他发现我们了,一眼看来,我们什么都没看清,那把冰剑便已经刺穿了我们身前躲藏的石头钉在了我们身边。” 黄不与忽然笑了起来,“不过我想着仙人毕竟是仙人,于是告诉他我们只想取些冰,于是他抬手间就削了一大块冰给我们,分给我朋友的那半块据说被他供奉了起来。 直到夏天过去,那时候树叶才刚开始发黄,他忽然问我,想不想成为仙人那样的人。 “我当然想,夜夜想,日日想,从那一天开始,我一直没有忘记仙人的模样,我怕今奶奶担心我的安危拦着我,就像村里其他伙伴那样,又想着那仙人年岁不大的样子,我不求成为他那么厉害,只想着学有所成就回来,也许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说,他见到仙人向着东方去了,于是我们也去了东方,走了许久许久,看到了许多,经历了许多,辗转些年,终于拜入了一个仙宗,只是我的资质不好,这么多年只混了个入门,洪肆就比我好上许多,差点成为了一位长老的记名弟子。” “差点?”听黄不与停了下来,陈雪疑惑道。 黄不与丧气不已:“我们不过接了个任务出去了一趟,后来听说仙宗被人灭了,怕那些人赶尽杀绝,也没敢回去,待确认了消息后索性回来了。” 各个宗门势力更迭本就是常有之事,陈雪和张恒也不甚在意,“你是和洪肆一起回来的?” “是啊,”黄不与笑了笑,旋即变得有些悲伤,复杂的情绪令他的笑容扭曲而怪异,“可就在能远远看见村子的时候,他死了,夜里毫无动静,他说他守夜,可我一觉睡醒他就已经死在我的身边了。” …… 深沉无光的夜幕里,青年平静深邃的目光有如这片夜空,他站在夜色里,温热的血汩汩涌出,顺着他指节分明的手掌落下,渗入土壤。 夜色笼罩下的林地里突然传来了“沙沙”的响声,声音细微,可在这寂静之中异常清晰,青年放缓了呼吸,“沙沙”声也略微变弱,似乎有了迟疑。 然而突如其来的,一条有如植物根须之物刺破地面,在青年身后高高扬起,青年略微转过目光,而根须已电射至他后背心,难以闪避,青年也没有闪避的打算一般,面容沉静,冷眼看着根须袭来。 空气中夜风骤急,微微扬起青年的发梢,无声无息间,那条根须已断裂成了数截,落在地上还在不断蠕动,却再也无法造成伤害,只是趁着青年不备,另一条根须从他脚边蹿出,卷走了他手上提着的因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的妖兽,瞬间远遁,最终沉入了地下,消失在了青年的视野里。 “当真贪婪。”青年低低地嗤笑一声。 一道白衣身影仿佛凭空而生,衣袍微扬,宛若谪仙,他微微抬手,夜晚的风啸在他掌间变得惨烈,仿佛凝成了一柄由风组成的无形之剑。 他执剑刺入脚下的树根,晚风乍散,疯狂地绞灭它们接触到的一切,蓦然间,一道凄厉得不似活物能发出的尖锐惨叫从地下而来,青年被震得面色微白,白衣的男子微微地蹙了下眉头。 待一切重新平息后,青年翻开粘腻的土,树根如网,盘根错节,几乎每条根须上都挂了几具骸骨,而那只刚死去不久的妖兽尸体也被几条根须扎穿,尸体枯槁,似乎已经死去了许久。 “此事当算是解决了吧。”青年松了口气,挥手间,深藏于妖兽尸体仅存的一点血液中的灵力消散,而至此时,他才察觉这土壤中掺杂着诸多腐物,不免有些嫌恶。 白衣男子看了看生机消散的树,轻叹着离去,“走吧,耽搁了这些时间,后面的路程就没这么悠闲了。” “这种时候要是小贼在就好了。” 男子不解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青年不自觉地抿出了一丝笑意,道:“他运气这么差,肯定随便走走也能踩中那鬼物的老巢,也省得我们费心寻找。” “……” 第214章 花海 翌日天明,清晨的空气带了点湿润的气息,鸟鸣婉转,凌杉伸了个懒腰,虽然屋舍简陋,但她仍睡得餍足,然而她一推开门,就见到正从院中穿过的陈雪、张恒及黄不与三人齐齐转头,六只发黑的熊猫眼因这边的动静被吸引力目光。 “凌杉姐早啊!”张恒一见到凌杉顿时提起了精神,招手问候道。 凌杉迟疑着走进院中,“你们这是……彻夜未眠?” “还不都是这小子吓的。”张恒一掌按上了黄不与的脑袋,不满地蹂躏了一番。 仙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黄不与呆了呆,似乎听到了他心目中为这几位仙人树立的形象崩塌的声音,过了几息,他才后知后觉地惊醒,蹿出了张恒的魔爪,“我……我先去看一下今奶奶,她一早见不到我,不知会不会担心……” 正当黄不与匆匆逃似的离开时,前院忽然传来了一道清脆悦耳的铃声,在此处住了一些日子,大家都明白过来这是有客到访,拉动了前院外的铃,黄不与又急急忙忙调转方向,先去看看此刻是何人到来。 …… “仙,仙人,请用茶。”黄不与终于将不断晃荡的茶盏放下,轻轻舒了口气。 沈江涛听得这个称呼不禁微怔,深沉的眼眸一动,探寻而古怪地看向其余几人。 “是他自己改不过来的,可与我们无关!”张恒连忙撇清道。 凌杉亦是忍俊不禁,但她记挂着正事,便不再玩笑,“掌门呢,不和你在一起吗?” 沈江涛轻轻摇头,“他让我告知你们,此间事了,午后启程。” 黄不与闻言,脸上隐现失望,凌杉将他情绪的变化尽收眼底,亦察觉到沈江涛有未尽之言,于是打岔道:“今奶奶一向起得早,今日怎么睡过头了,她手脚不便,你还不去看看她。” 黄不与终于从即将与仙人告别的失望中清醒了过来,忙不迭地跑去后院。 仙人要离开了,得叫今奶奶知道。 …… 黄不与一离开,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汇聚在了沈江涛的身上,沈江涛皱了下眉头,沉声道:“昨夜我们的确寻到了鬼物踪迹,且掌门已出手绞灭,可掌门却说它难克贪欲,然杀意不重,与传闻有诸多矛盾之处,他再去看看,若到午时无有收获,那便离开。” “离开?”张恒一惊,“哪怕鬼物未除,便任它继续肆虐?” 沈江涛唇角噙笑,神色冷漠,“我们解决此事是情义,未解决此事也无有对错,说到底,这里的事不归我们管,也与我们无关,”眼看着张恒就要与自己理论上一番,沈江涛戏弄够了,忙补充了一句,“我们这次是为了海选而来,自然不能耽误了正事,但若没有解决,也自然会将情况告知附近势力,由他们接手。” 被硬生生掐灭了怒火,张恒面色涨红,见着沈江涛眼底戏谑的神色,愤愤地坐了回去,也就陈雪那样好脾气好说话,一杯倒那样没脸没皮为了好处任由搓圆捏扁的性子才能和这人合得来吧。 正当严肃的气氛因他们这一闹而略微走样时,后院里却是骤然传来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语不成调,但众人还是听出了这是黄不与的声音。 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沈江涛已是目光一沉,自徐若清告诉他那个猜想时起便隐隐感受到的不祥变得清晰而强烈,他顿时一阵风般的向后院掠去,而阴诡的气息斥满后院,使其在众人感知中有如九幽黄泉。 …… 花海茫茫,有微风徐来,卷起了几点花叶纷飞,美不胜收,隔着花海,已能隐隐见到清晨的村庄里渐渐升空的炊烟,丝丝缕缕地化入长空,村庄地域偏颇,与世相隔,平和无争,安宁融乐。 一只精巧的黑靴毫无怜惜之意地踏入花海,断折了脆弱的茎叶,把洁白的花朵踏进了泥泞之中,花朵断口处溢出些透明的汁液来,却又诡异地泛着血光。花海妖异,在风中起起伏伏,似在冷冷注视着不善的来者。 黑靴没有停顿地步入花海,踩出了一条路来,黑色的衣摆微扬,被系在腰间的刀鞘和剑鞘碰撞,留下一阵冰冷无情的兵戈之音。 …… 响彻村庄的喊声似是愤怒,似是泣诉,当陈雪等人到来时,只见躺在床上的王今身上缠满了花叶,它们将细密的根须刺入生者肤体,汲取养分,以续己身,而黄不与扑倒在床榻边,已是泣不成声。 “这是……” 沈江涛凝固了目光,旋即轻叹,“果然如此。” 难克贪欲,杀意不重,它吞噬的不过些伤者亡者,狩猎杀人者应当另有鬼物。 附于古树上的那道魂魄或许是害了不少人,可他太过贪婪,也抑制不了本身对于生命的渴望,如若是它,或早已被附近势力除去。 此处偏居一隅,往来之人极少,可连隅外都已知晓此处常有人失踪,还重视到请求声名在外的东林门之人前来一探,那么必然已经死了许多人,那些死去的人提供的养分应当能让古树成长得更好,纵使表象上要维持平凡不引人注目,根须也当蔓延入村庄了,就像……村庄外的花海那样。 在黄不与无心外事外物之时,王今身前一朵白花不动声色地缓缓来到了他的手边,柔嫩的花瓣亲昵地勾了勾黄不与的手指,骤然感到异样,黄不与惊愕地抬头,泪痕犹在,他却已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退出了几步,“什……什么东西!” 他以为,王今身上的花叶是有人操控以来杀人的利器,如今看来,是这花叶古怪。 “不与,是我啊。”花朵无声,但黄不与却感到有一道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声音一贯的温和,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洪,洪肆?”还含着眼泪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睁大,其他人顿时震惊地看向他,又看看摇摇晃晃的白花,他们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自然不知黄不与此刻提到洪肆是何用意。 “真好啊,我们一起离开,一起归来,一起拜入仙宗,以后也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在白花传达至黄不与脑海的声音中,黄不与觉得手上有点发痒,随后,他惊恐地看到被白花触碰过的手指上长出了一叶嫩芽,“呐,你说过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那就陪着我好不好?” 指上翠绿欲滴的叶子迅速扎根成长,甚至冒出了一个花苞,黄不与一边朝门外退去,一边惊恐地大喊着:“不要,不要,你不是洪肆,你不是……” 凌杉只道黄不与的古怪因白花诡异而起,顿时剑光如练,斩断了那朵白花的生机,花茎断口处溢出点汁液来,透明如泪,滴落在素色的被褥上却晕出了一抹血腥的红。 而黄不与此刻已冲入了院中,只想夺路而逃,众人没发觉他身上有任何异样,因此初时不察,以为是王今之死给了他太大的打击,甚至想到了去逝的挚友,直到此时,他们终于品出一丝不对劲来,连忙追了出去,可鬼影无踪,他们又不是御灵宗没有克制之法,唯恐伤了黄不与,一时间又踌躇不定。 一阵清风从他们身后卷过,四人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黄不与也似乎感受到了这阵风,慌乱惊恐中似乎是循着冥冥中的感召回头看了一眼,一眼看去,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白衣浮动,似要乘风而去,男子面容如玉,唇角一抹极淡的笑意温和,然温润的眼底却是亘古不化的冷漠,他站在那里,渊渟岳峙,翩若谪仙。 黄不与脚步一顿,呆立当场,瞪大了眼睛。 是那天冰湖亭中的仙人,他又回来。 只是这一刻,仙人神色肃然,掌心轻握,手中似是多了一柄无形之剑,比那日的冰雪长剑更寒,且锋。 第215章 故友 白伞微雨不在,而魂魄暗藏,怕是不好对付,唯独好在它们渴望生命为自己找了依凭之物,只要依凭之物彻底被毁,它也就没了去处,必然烟消云散,昨晚古树如此,那些花叶如此,今朝只是换成了黄不与而已。 只是当斩未斩之际,他却陡生迟疑,幽深的眸中似有什么起伏不定,可最终,对鬼修的仇视胜过了所有,修习禁法者,鬼魅魍魉者,人人得而诛之,这句话在武洲亿万生灵脑海中根深蒂固,自然不惜一切去遵守。 “叮——” 前院的铃声才传入后院,一道阴诡之意不下于花叶的黑雾已然冲破了隔绝前庭后院的木门,瞬息而至,穿透了向外跑去的黄不与,黄不与的脸上还是带着见到徐若清时的惊讶,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来,似乎在与黑雾相触刹那被夺走了生机,眼中泪水与惊恐并存,可他已经生机断绝,软软地向前跌倒。 在黄不与的身后,黑雾翻腾着缓缓凝成了一道人影,黑色的短靴,黑色的衣袍,左眼上覆着黑色的眼罩,黑色的魔气在那人身边依旧呼啸。 徐若清止住了下落的长剑,然未及肤体的剑气依旧划破了那人的额头,伤口中缓缓地沁出一滴血珠,强悍的愈合能力几乎眨眼间便消弭了伤痕,于是只剩一滴血珠滑落。 腰间的刀鞘剑鞘相撞发出一声脆响,少年俊美,笑意纯粹,他弯起眉眼冲徐若清没规没矩地打了个招呼,“可算是追上你们了。” …… 寒潭幽深,一眼看去只能感受到一片不可见底的黑暗,它亦冰冷,在炎热的酷暑里甚至可见丝丝缕缕的寒气如雾气升腾,若再细看,才发觉如镜的水面并非因其不兴水波,潭中本就只有一块巨大的冰。 临湖而立的海棠得了这独天得厚的地利傲然开放,艳红的花瓣上甚至隐约可见一点细碎的冰屑,使花朵如冰雕玉琢,却因似是染血的色泽给人以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冰湖边海棠旁有一座亭台,似白玉所砌,与附近茫茫冰雪之色融为一体,而海棠成为了唯一的点缀。 亭中,有一男子斜倚,手中提了一壶酒,他面如冰雪,冰清玉洁,白袍翩然,一尘不染。 “的确不错。”微蹙着眉头抿了一小口,他赞道。 另一名黑衣劲装的男子弯起眉眼一笑,妖俊的脸上显出几分毫无机心的天真来,“此酒清冽,回味甘甜,我便知道你会喜欢。” 他直视着男子灿烂的笑容,语气不变,分外从容,“我指此地,的确不错。” 黑色劲装的男子笑容一僵,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此地太过清冷……”说着,男子索性转身布起菜来以掩饰那点尴尬。 他面色不变地盯着背对着他的男子,温和中透着冷冽,方才不过故意那般一说,此酒的确甚合他的心意,此地的确让他感到单调无趣,只是,此人也的确仿佛看穿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知他所思,知他所往,若在他年幼懵懂时遇见此人,必然引为知己,可经历了许多,只感到身无隐秘,思之极恐,也不知此人忘机的笑容背后,又有什么图谋。 “这次我前去平城,途经东阳,我觉得那里景致甚好,又有东阳城内繁华,又不至于如上城那里喧嚣,你若得闲,不如去走走……” 他看着忙于布菜的男子依旧滔滔不绝,佳肴诱人,酒香甘冽,看着都很符合他的口味,而男子背对着他,毫无防备,他袖袍轻拂,凝雪如剑。 男子话语忽然一顿,然后低声开口道:“徐兄……” 他知男子不弱于他,想必有所防备,故已有察觉,宽袖一振,长剑疾飞而出,洞穿十丈外的岩石,碎石飞溅,他眼眸无情也同寒雪。 “……徐兄,你想想想啊啊啊啊!” 躲于岩石后的两个少年慌乱跌出,只是比他们反应更大的是那名黑色劲装男子,冰雪长剑洞穿岩石的声音吓得他一个激灵,语无伦次地扔了菜盘便从石桌下钻过蹿到了另一头。 白衣男子:“……” 他接住盘子,俯视着桌子边缘探出的那张笑得尴尬而灿烂的脸,忽然间有点分不清这是故作姿态,还是当真毫无防备,只是能登临二境者,真的有忘机之人吗。 …… 眸中映着少年干净的笑容,清冷从容的男子忽而一怔,那年,那个黑衣的男子,也是这般眼神干净,言笑晏晏,哪怕身后魔焰滔天。 “老徐?”林岚皱了皱眉头,有一刹那,他感到眼前这个温和优雅的男子起了杀心,转瞬而逝,若不是那一刻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给了他一瞬间的心悸,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赶路疲惫,出现了幻觉。 这么说果然,门下出了一名魔修,自己恐怕是徐若清恨不得亲手除之的耻辱吧。 所有的念头不过瞬息间又归于平静,徐若清松手挥散了无形长剑,轻蹙着眉心盯着少年,“夺人生机这种招数,我可不记得东林有过。” 林岚一笑,干净清秀,“师尊不喜我夺人生机,那我还他便是了。” 逝去的生命还可重获生机? 因着正邪不两立,众人对于魔修手段所知甚少,此刻不由得都目不转睛地看向了少年,林岚弯着姣好的眉眼,蹲在了黄不与的身边,单指点上了尸身的眉心,同时,他也阖上了眼眸。 在场几人除徐若清外属凌杉修为最高,对天地气息的变化最为敏锐,此刻她的面色陡然改变,抬手间天地灵气翻涌,她正打算喝止林岚,可随着一声炸响,黄不与的尸体在魔气的灌注下猛地炸开,她已然晚了一步。 满地皆是残肢与碎肉,天地气息化形的小剑此刻才堪堪来到林岚身边,并无伤人之意,只想逼他退去,黑色的魔气涌动,林岚不慌不忙地向边上跃开些许,金色小剑擦过他扬起的长发,最终化作光点重归天地。 黄不与尸身破碎,飞溅的血液与残肉都止于徐若清面前,没有殃及他人。 方才出于情急,此刻凌杉再看尸体,虽说黄不与的外表看着并无异常,可他脏腑上已不知何时开满了白色的花,花叶交错,根须扎穿了内脏,将它们串在了一起,即使被林岚破坏也未能将它们完全斩断,受损的花茎内沁出透明的汁液,此时在这番场景的衬托下却愈发的妖异,而飞溅的鲜血也将白花染上了一抹诡异的色彩。 竟是不知何时,黄不与早已被白花侵染,或许正是他从花海归村的时候,或许是洪肆死亡的时候,或许洪肆与王今的死亡都是由他带来,这一切只是猜测,都已无从考证,也没有考证的意义了。 分明昨夜还相谈甚欢的两人在一早晨的时间里相继离去,众人一时间心绪复杂,而且虽说黄不与已无法挽救,可落得这样尸首异处的下场还是让人不大能够接受,许久不见,少年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 林岚缓缓站直身子,凌杉突然的出手让他的眼角衣摆也沾上了些许血渍,然而他翻手间把两枚染血的令牌丢在地上,轻轻浅浅地一笑,不以为然,“北冥余孽,死不足惜。” 那是两枚北冥宫的身份令牌,背后分别刻了一个名字,一者洪肆,一者黄不与。 “可他们分明拜入了仙宗……”张恒的话语戛然而止,若黄不与说的仙宗是北冥宫,那所谓的灭宗也就能对的上了,三个月前北冥覆灭,而他们不在宗门,若听说的晚些,以他们的速度来此,舟途劳顿,无所依靠,估计确实要一个月的样子,他说他们七年前见到了仙人因此走上了求仙之路,几经辗转,怕是为北冥所蒙蔽,反而修了魔。 回过神来,少年浅笑依旧,眸如黑玉,徐若清初时眉心轻锁,此刻似是微哂,“他是北冥魔修余孽,故而虽死不足惜,那你又如何?” 少年唇边的笑容一抽,忽而间沉默了下来,当徐若清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林岚小袖一甩,微微扬起下巴道:“我堂堂曹小剑才情冠世武艺无双,怎将他与我相提并论!” “……” 这或许便是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 东林门自有东林门的规矩,除非跟随长老游历,不然不可随意下山,故而林岚这次也是接了任务而来,为期三月,还要前往附近的浔城。 而徐若清等则要同先行前往最近城池的莫情及其余人等汇合再往西行,与林岚尚有一段路途共行,于是一众人六人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村庄,魂魄已消亡,至于其他,便不在他们接受的请求范畴之内,附近自会有势力前来清扫此地,安顿人心。 第216章 极冥如海 “流罗长老,您为何要接受他们的请求,此为寒门之地,自有他们的人管,要是错失了与那位大人相见的时机,岂不是白辛苦这一趟?” 两女一男三位武修走在路上,遥望不远处已能见到未散的炊烟,其中一名年轻的少女问另一名更为成熟的女子道。 “师妹你便是直率得近乎于莽,失之过急,才于上一次宗门比试中失利的。”那名男子容貌阳刚,年岁不大,却沉稳自信,有着独特的魅力。 少女登时便不乐意了,鼓起腮帮子正要反驳,流罗笑看了她一眼,道:“送寒说得不无道理,稍作思考便能想到,寒门海选在即,这么大的热闹那位大人岂会错过,想必已至渭城,我们哪还见得着。” 少女睁大了眼眸,惊讶道:“可长老您不是来与那位大人协商合作的吗?” 流罗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而那名青年抬头看了眼并不刺目的阳光,笑着道:“师妹你如此天真直率,日后出来行走怕是会吃大亏的。” 少女的确不明白他们心中的弯弯绕绕,吸了吸鼻子,气鼓鼓地跟了上去。 …… “小贼,我觉得修魔不好,术法有违天道,有损气运功德,”迟疑了许久,陈雪还是说出了口,“而且有些势力仇视魔修,以此身份,恐怕不好立足。” 陈雪斟酌着措辞,表达得尽量委婉,事实上此间世界众多势力有如烟海,邪魔左道屈指可数,无不是走投无路之人在正道势力夹缝间苦苦求存,要不是邪魔之辈无法杜绝且翻不起什么大浪,正道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在视线范围内存在,这点与对待鬼魅魍魉者有所不同,对于后者,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举世不容。 陈雪的关切之心林岚自然感受得到,只是陈雪有陈雪的道,林岚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恰巧他的仙路走不通罢了。 “你们前往渭城,来此算是绕了点远,可是发生了什么,先前张恒提到的仙宗,那又是什么?”林岚眉眼弯弯,对于陈雪所言避之不谈,反而聊起了各自下山所见。 …… 流罗三人原本还有说有笑,缓步慢行,然而越靠近村庄,流罗便越觉得古怪,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本该是最为热闹的时候,但除了一点将散的炊烟,她感受不到任何事物的活动,她不禁加快了步伐,青年少女也识趣地不再出言打扰,沉默跟随。 还是没有半点气息! 流罗已经来到了村庄边缘,她震惊地看着安静无人的村庄外,距她距离村庄都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横亘着一具尸体,那人似是刚离开村子,边上还有散落的蔬果,他身躯干瘪,仿佛生机被夺,连那些蔬果也都枯黄。 而此刻流罗三人与村庄之间,还有一片茫茫如海的腐朽花叶,空气中没有半点的血腥之气,唯有深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阴冷魔气未散,污秽了此间,不过久立了一会儿,三人便有了些晕眩恶心之感,似乎踏入了死亡的沼泽。 “村中只怕是没有活物了,”流罗收回目光,沉肃的脸上有着一抹凝重和愤恨,“此地竟出了这等妖魔,久处魔气之中会污浊你们的心神,我们先行退去,将此情形告知附近势力,他们自有决断。” 若东林请她相助,流罗不会推脱,但她不愿过多主动插手东林之事,青年少女亦是这般想法,当无反对。 …… 路途不远,徐若清走在最前头,走得不快,正好让陈雪向林岚讲完下山后的经历。 “这便是桑亭了,我们便在此分别吧。” 徐若清的嗓音低沉醇厚,一下子将林岚从故事中拉回了现实,他看着那道翩若谪仙的背影再度恍了神,直到被张恒一掌拍在肩膀惊醒。 “下次再见,你可别落下我们太多啊,不然我就不认你了。” 昔日的同伴谈笑着远离,林岚独眸如同墨玉,黑暗,也纯粹。 “老徐,等等!” 类似的话出现过太多次,从平城到东林,如今又跟随着来了桑亭,一听到这个声音,徐若清头皮一麻,恨不得飞遁而走,不过这次他没迎来一个飞扑而来的少年,只有一枚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空间戒指,林岚在桑亭外向他招了招手,干干净净地一笑,“这是分别礼物,不用还礼!” 这个年轻的掌门知不知道,浔城的任务注定不会完成在自己手上了,这次下了东林山,他再也没想过回去。 徐若清意念一扫,初时的不以为意在看清其中之物时让他彻底怔在了原地,想到少年三个月来不曾修炼半分,想到那天少年在他的喝问下吐出的泛黑的鲜血,不想这才是真相。 万朵极冥花,蔓延而出的冰霜几乎要将整个储物空间冻结,除了那年极冥如海,徐若清何曾见过这般壮丽的景象。 “你可是我的师尊,若你能天下第一,哪怕我止步于此,亦能纵横武洲。” 培育极冥有伤根基,见到此景,仿佛才明白了少年当初的话。 第217章 渭城 “特殊时期,渭城禁止通行,”两把长枪交错在了城门外白衣之人的眼前,其中一名渭城守卫淡然问道,“可有邀请?” 白衣人的脸上戴着白色银纹的笑脸面具,一道低哑的声音沉闷地从面具下传出,“没有。” “那阁下便请回吧。”长枪上开始吞吐天地气息,其中的示威之意不言而喻。 “听闻寒门勿论出身,给予各地散修参选的机会,挑出五人自成一队,不知在下该去何处参选?”白衣之人微微执礼,见他言辞客气诚恳,守卫也并无为难,只据实相告。 “五名散修的选拔于十天前开始,昨天便已结束,阁下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结束了? 白衣之人犹不死心地问道:“可还有他法,路途遥远,在下又因事耽搁了一些时日……”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阁下便别再为难我等了。”守卫略为不耐,但仍就好言道。 “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人拦道,还不赶走!”城里走出了两名身穿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女,少年趾高气扬地喝问渭城守卫,他们身后跟随了一队护卫,步伐稳健,气息绵长,尽是武修。 见到这两人而来,两名守卫连忙收枪而立端正了姿态,“见过武二公子,武姑娘。” 南江武家? 南江之人乐于享受,尚武之风不重,较其他地域之人更精于风水术数,丹药炼器等被视为旁门左道的领域,而武家正是脱胎于这样的家族,如今非但武道已渐渐跟上各方世家的脚步,更因往年的钻研坐拥庞大的产业,灵器丹药乃至算命等各行各业皆有涉猎,虽连二流都算不得,但在三流之中却是顶尖的,远非东林门这种小门小派可以比拟。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武二公子一脸不耐地打量着衣着古怪的白衣之人,宽大的斗篷下右侧腰间处还有突起,想必是随身带着灵器的,因此他没靠得太近。 守卫还没说话,白衣之人已抢先开口道:“我是来参选的散修,不过听说散修的选拔已经结束,不知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候补也可以……” 不待他说完,武二公子便无情地嘲笑了起来,“候补?给宗门候补人选是为了在参选之人重伤的情况下不影响海选进行,散修哪有什么候补,能上就上,不行就滚,死了也就死了。”一边笑着一边说着,他就像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甚至笑出了泪来。 然而转眼间,他笑容一敛,面无表情地一招手,顿时队列之中走出了四名侍卫向白衣之人而去,白衣之人还没反应过来直接被四人拖到了远处,刚一挣扎,一个拳头就裹挟着气血之力落在了他的小腹上。 “……”武家的人什么时候这么生猛了,一言不合就开打? “哥,要不算了吧,被别人看见不好。”同样穿着华服的女孩扯了扯武二公子的袖子,小声说道。 “看见又如何,抵制对抗武家?”武二公子嗤笑着,肆无忌惮,“他们不要灵器了吗,不要丹药了吗,不要修行资源了吗?” 女孩急欲解释,“我是说爹爹那里……” 武二公子笑容转冷,“武家还会帮着外人不成?” “哥……” 这次武二公子连女孩的话也没听,直接冲四名侍卫气闷地大喊,“喂你们的饭都白吃了吗,软手软脚的,不能用点力吗?” 白衣之人以一敌四本就挡得吃力,好在四人并没有杀意,只是纯粹的教训,可听到此话他眸中依旧不免一寒,原本还顾忌那少年身份,可龙生九子,大家族中子弟众多,不见得谁还记得谁是谁,于是斗篷下的手掌微移,放在了灵器之上,可远处走来的一小队人又叫他一下子停了手。 “你们把人拖远点,别碍着路了!”武二公子说完,背负双手站在城门外亲自相迎。 …… 白衣男子面容英俊,举止雅正,翩若谪仙,他的身后只有七名弟子跟随,来到城门之前,他径自忽视了城门外的打斗,忽视了立于城外的武家之人,取出一封请帖,垂眸对两名守卫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东林。” “请……请进。”来自男子的威仪太盛,让两人战战兢兢不敢直视。 “东林掌门果真如龙在渊,让晚辈诚心拜服。”受到了忽视,武二公子含笑出声,他本就算是仪表堂堂,此刻做足了姿态,倒有几分世家贵公子的气派。 听得太过刻意的恭维,徐若清漫不经心地向后一瞥,顿时武二公子似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呼吸艰难,面色涨得通红,同守卫一般不敢迎向那名男子的目光,唯有垂眸看地。 一切不过发生在刹那之间,徐若清又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向渭城迈去,而在他身后,武二公子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在方才的那一瞬间,没有人能体会到来自那个男子的恐怖,除了他。 “哥,哥你还好吧?” “二公子……” 看到围过来的侍卫,一想到他们刚刚都在看着自己,武二公子顿时羞恼不已,怒斥道:“围着我有什么用,刚才那个人呢,没吃饱饭吗,什么时候把人打死了什么时候再回去!”言罢,武二公子转身就朝城里而去,区区一个散修的生死,对他而言与杀鸡屠狗没什么区别。 白衣之人方才还觉得解气,可转眼竟又扯到他的身上来,顿时心生不悦,斗篷下的手微微拔出灵器。 迈入渭城的徐若清若有所察,回头又细细打量了那名被人围殴的白衣之人几眼。 “锵——”长刀一下子被摁回刀鞘,白衣之人脸上戴着含有灵力的面具看不透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动作似有些不连贯,一时之间身上又挨了好几下。 徐若清蹙了下眉头,看得目不转睛。 白衣之人:“……” 老徐,你让我压力好大! 第218章 入城 “掌门,可有不妥?” 徐若清唇角稍稍弯出了一点笑意,依旧注视着那里,既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要阻拦的打算。 “甚为妥当。” 众人:“……?” …… 眼睁睁地看着众多小伙伴们在旁观看却不上前帮忙,面带疑惑和好奇,林岚便猜到他家老徐多半是认出他了,只是想装作不认识,虽然这也是林岚的意思,但是老徐啊,你看得这么津津有味,不耽误你们进城,还耽误我出刀啊! 林岚轻叹了口气,单掌迎向了一人的拳头,拳风阵阵,刚猛难破,那人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讥讽残虐的笑容,在他的期待中,拳头与少年苍白的手掌碰撞在了一起。 此时正值正午,艳阳高照,阳光有点晃眼,出拳之人只觉得他的确打中了点什么,但传递而来的触感却不像是打在肉体之上,反而陷入了一片混沌的泥沼,在他下意识地想收回手的时候,泥沼中传来了一道拳劲,与他的力量几乎不相上下,随着他收手的动作将他抛飞了出去,直直撞上了城墙,力道不算很大,但在武二公子面前就很掉价。 被抛飞的那人不甘心地再度冲上前去,然而随着一拳,一脚,又是一掌,另外三个人也被丢了过来,他登时一愣,于是四人相互间撞了个人仰马翻。 “一群废物!”武二公子听得这边侍卫的叫唤呻吟声,随之转过了视线,落在了那名百无聊赖立在不远处的白衣之人身上,得到他的指示,又有几名侍卫从列队中走出,慢慢围向了白衣之人。 …… “那是何人?”陈雪见此人始终未尽全功,而掌门又颇感兴趣的模样,好奇地问身边的守卫道。 “他是……” “跳梁小丑而已,”武二公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守卫的话,在转向徐若清等人的同时,他面上的阴翳迅速收敛,笑容诚恳而热烈,“各位还请里边请,莫要被这等琐事耽搁了时间。” “琐事?”徐若清似笑非笑地看了武二公子一眼,这一眼,叫武二公子再度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之中,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硬生生地闭上了嘴巴。 “大人关注的当然不是琐事,那人是一名散修,如今已过了散修竞选之日,不过此人依旧希望能够得到一次机会,”武家女孩向徐若清微微欠身道,“晚辈南江武家武子琴,他是我的兄长武子棋,哥哥有所得罪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一介散修? 徐若清自然无心计较武二公子之事,只是看着那名被团团包围的白衣之人,眼中兴致盎然,“把他带来。” 林岚自然乐得和徐若清一起进城,不用人压着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徐若清的面前,面具下眼眸清澈,哪还有半分失去一目的丑陋,徐若清笑容微抑,深沉的目光与林岚的视线相碰撞,少年左眸如常,深邃而璀璨,仿佛黑夜里的天空中还有繁星点点。 分别才不足一月,怕是药老出手,也做不到这般等同于断臂重生的地步吧。 徐若清心绪难宁,但不显露分毫,只见少年明净的眼眸里才刚泛起笑意,却是叫人猝不及防地击在了膝弯,“跪下!” 林岚一下子扑倒在徐若清面前,扬起一片烟尘。 尘埃落下,徐若清眉心轻锁,退开了寸许。 林岚:“……”太丢脸了! 徐若清:“……” “子棋,子琴,你们怎么自己出来了,不是说今晚有晚宴,让你们不要乱跑吗,”几人入城不久,远远就见又一名武家子弟带着一位家仆寻人而来,对于武子棋和武子琴没有听自己的话安分守己颇为不满,然而待他看清了两人身前跟随之人后,他忙执礼道,“晚辈武子书,不知大人来此,有失远迎。” 不知大人来此? 林岚弯了下藏在面具下的唇角,其他人则当是场面话没有多想,徐若清看了武子书一眼,嗓音低沉温和,“无妨,是我等耽搁了。” 武子书不敢抬眸,恭谨而道:“今夜本家设宴,为参选宗门接风洗尘,前辈是想直接前往,还是在已备好的院落中稍憩?” 徐若清含笑以对,“天色尚早,我们先在城中走走。” 武子书愣了一下,其他宗门之人不是勤于修炼便是前往晚宴与到场之人攀交情,倒是不见有这么悠闲从容的,回了神,他抱拳道:“既然如此,晚辈便不打扰了。” “大哥,这里还有个散修想参选!”武子棋不悦地示意了一下林岚,看得后者也一阵莫名火大。 不过不悦归不悦,既然徐若清将人带进来了,是什么意思他也明白,这种话哪能让东林掌门腆着脸跟武子书说。 既然是徐若清的意思,武子书也不敢糊弄,“那便请阁下暂待片刻,容我向父亲禀报此事再作回复,本家为参选之人安排了一片楼阁,如蒙不弃,可停歇一二。” 林岚微微执礼,“有劳。” 在此又要分别数日,林岚抬首正对上徐若清俯视而来的目光,他眸中带笑,如有星辰,向着徐若清郑重执礼,“此番入城,多谢东林掌门相助。” 他深深地一拜,换得徐若清浅笑颔首。 第219章 名额 由于散修的选拔昨夜才刚结束,因此许多人尚未离开,不知从何处走漏了消息,林岚才一踏进几乎被散修包场了的楼阁,就感受到他被一片恶意深深地淹没了。 散修没有与世家叫板的资格,每个人都是遵循着武家定下的规则参选,以及被淘汰,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本该与他们相同,却巧遇东林门人得以打破规则的人,哪怕是谁参选已经与他们无关,他们心里依然不会痛快。 “凭什么他可以得到这样的机会,林家海选不应该一视同仁么!”有人站出来质问道,林岚一愣,才发觉他在城里迷了会儿路的时间里,武子书都已经来了。 武子书站在门边,背对着阳光,脸庞被笼罩在阴影里,显得有些阴沉。 林岚笑了笑,武家故意走漏了消息让这些散修来对付他,武子书应当也刻意来晚了一些,若是这些散修就能把自己摆平,他还可以护下自己好言相劝几句,也不用在徐若清和林家规则之间为难,谁能想自己不善认路,恰好与他先后抵达。 “他有大人物举荐,你有吗?”至少徐若清是明示,他需要表现出足够的态度,走出了阴暗,武子书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从容以道。 那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强争道:“那大人物呢,此刻又在何地,我说我也有人举荐你是不是也要分我个名额?” “给你了,你抓得住吗?”不容那人再度反驳,武子书朗声道,“他要的,家主给予的只是参与散修一队选拔的名额,诸位已经与如今五人交过手且败下阵来,再与本家为难讨要这个名额还有什么意义?” 虽然武子书话说得直白而不留情面,但说的也是事实,得知不是直接赐予参加海选的名额,许多人不快归不快,但也熄了闹事的念头,方才跳出来的那人丢了面子,离开前还不忘恶狠狠地剐了林岚一眼,然而猛然间,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少年左眼深邃灿烂,如同漫天繁星轮转,见之就仿佛置身于浩瀚无垠的宇宙,美丽而奇诡,让人目眩神离。 那人看得出了神,他突然惊醒,背后已是冷汗涔涔,分不清刚刚究竟是什么古怪术法,若是战斗中对上此人,恐怕已经尸首分离了。他摇摇头,继续前一刻离去的动作,只是刚抬起的脚步再一次戛然而止。 离去,他是要离哪儿去? 谁都离不开,他怎么会诞生如此荒谬的念头? 目之所及的楼阁尽是尸山血海般的炼狱景象,那些人嫉妒丑恶的嘴脸彻底凝固在了僵硬苍白的脸上,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那张惨白的笑脸面具映入眼底,明明一尘不染,他却只觉惊悚似鬼。 …… “噗通!”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人忽然间软倒在地,身下淌出一片水渍,空气中弥漫起了一股腥臭的骚味。 武子书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打量向了那名白衣之人,他没有动手,在场其他人也没有动机和实力,所以刚刚一眨眼的功夫里此人做了什么吗? “晚些时候我再命人来清扫,阁下这边请,”武子书客气地引着林岚离开,他歉意笑道,“还没请教阁下姓名,真是失礼。” “唤作无相便可。”林岚也不是非要与那人针锋相对,他只是借机想试试自己的新招式,看起来效果不错,但这种趁人不备偷袭的招术估计海选上只能用一次。 “无相?”一听便知道是个化名,不过武子书倒没有介意,散修之辈行走于江湖之中危险不计其数,小心谨慎一些也是自然。 …… 武子书带着林岚来到了演武场,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得到武家通传的几人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武子书在外人面前再是客气有礼,他终究是南江武家嫡长子,只有散修等他到来,而非他等待众人集合。 演武场中有五人衣着不一,显然是五名参选散修,另有三人身着玄底金纹的长袍,皆为林家之人,林家虽然借了南江武家的场地,但他们才是海选的主持者。 “路上出了点意外,诸位久等了。”武子书向众人笑着执礼道。 “运气好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其中一人嗤笑道,显然他对规则之外获得机会,武子书亲自陪同而来的林岚多有不满。 林岚抬眼打量了那人一眼,他倒是一点都不避讳,出尘上境的气势毫不遮掩,体型魁梧,手臂颇长,还挺了个硕大的肚子,再加上他的尊容,更像一只猩猩。 面具下的少年撇了撇嘴角,他还是对另一个人更感兴趣,挑战在即,大家显然都不喜欢突如其来的挑战,所以他也没有掩饰自己的修为,那人的容貌只算得上干净,神色淡漠,可在迎上林岚的目光时,眉眼一展,浅浅一笑,尽显温柔。 “出尘巅峰?”海选要求的是年龄三十以下,脱离了一方势力的资源和指导,要走到出尘境的尽头实属不易。 “正是。”那人颔首。 武子书此时又对林岚道:“林家已给出了许可,你有一次机会挑战这里任何一人,胜了,取而代之,败了,主动离去,阁下可有了选择?” 林岚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其中修为最低的那名女子,“出尘中境?与我相当,那就你吧。” 被指名的女子神色微怯,她能在同阶中胜出靠得除了修为,还有来自对手的轻视,她希望,这次的对手同样如此,“你好,我是秦雅……” 刀芒斩过,秦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脖子,可她的视野还是迅速地被一片猩红所取代,随之陷入黑暗。林岚神色如常,从容地甩净昏晓上的血点,还入了刀鞘。 自问家天下后,已经很少有人在城中明目张胆地杀人了,虽说比试之中伤亡在所难免,但少年分明不属于其中。 “你抢先出手?”林家之人面色不虞,沉沉地开口。 “诶,难道这也是要喊一声‘开始’的吗?”白衣白面之人言辞中一片刻意的愕然,旋即他含笑道,“可是她已经死了,那可如何是好?” 挑战自然不会喊什么“开始”,可秦雅当时分明出于礼仪还在说话,这人却这么动手了,如此一来根本就看不出此人深浅,但人已死,为了凑足五人之数,此人还不得不参选了,林家之人的面色顿时不大好看。 这里站着的能有哪个是真正弱小的人,刚刚才见过那么多被淘汰的散修,他们没有背后势力的支持必然是倾尽了全力争取一线机会,却还是败在五人之下,林岚不强先动手他也不敢说有必胜的握,而自身的势弱注定他无法留手,他相信因果轮回,接受报应不爽,他不是好人,只能在力所能及之处,留下一念之仁。 在场之人对林岚的杀人之举或有忌惮的,不过武子书身为武家长子也见惯了各色的人,在片刻的怔愣后回过神来,无奈地与林家之人以目光交流了片刻,向林岚抱拳道:“恭喜阁下获得参选资格,至于是否能被那些大人物看中,就要看海选中的表现了。” “海选是团体战?” “是,”武子书解释道,“海选中五个团队必将一一对战,海选结束后确实会给胜场最多的势力发布奖励,但海选的目的却在个人,各位大人会挑选他们中意之人邀请入家族,或是成为家族中的外姓子弟,或是仅仅给予一定资源,但在寒门大比中为他们出战,总之,如果不是为了奖赏,大多还是看个人的。” 看来,不会受队友所拖累了。 这一刻,所有散修心中大抵都是如此想法。 林岚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缓步走到了让他一眼看去好感最大略为熟悉的二境武修面前,若有所思,微一执礼,“在下无相。” 那人还礼,不苟言笑的脸庞有些冷漠,“成水。” 第220章 宴席 今夜武家设宴,原本以为是为了接待四方宗门之人,五名参选的散修却没想到他们也在受邀之列,而带领他们的是武家的家仆,脚步极轻,显然也是名武修。 穿梭在低调奢华的楼阁连廊之间,众人只觉得要被晃了眼,禁行之地还隐隐传来蛰伏的恐怖气息,怕是少不了阵法相护,不愧是几乎垄断了大半个相王封地武修界资源供应的大商户,与青云宫各自撑起半边天。 “不知今日设宴可有何事,还请不吝指点一二。”过分华丽的楼阁让从未见过这些的散修心下忐忑,寻求了那名家仆的帮助。 “各位客人不必紧张,今日一来是为洗尘宴,二来来客中也有几位大人物,宴会主要为迎接他们而办,”家仆显然已经得到过吩咐,此刻恭恭敬敬地说道,“不过本家中有许多禁地,还请几位不要离开晚宴之所。” 他的话无疑安定了众人的心,开始期待起南江武家举办的晚宴来。 林岚落在最后,想来也没有好好听那名家仆说的话,他好奇地四下打量着,不觉和前头的人离得有点远了,待他回过了神,四下无人,一片静谧。 林岚:“……”刚刚,他们往哪边拐了来着? …… 凭着直觉在武家漫无目的地走着,许久不见人影,林岚知道自己多半又是走错路了,不过他也不在意,只要逮着个人问问就好了,只是武家,不是一般的大啊。 片刻,林岚止住了脚步,左眼中如有星辰璀璨,他大约明白为何许久不见一人了,这路始终走不到头,竟是不知何时他误入了某个阵法,不知道困阵之下还有没有掩藏杀阵,得赶紧离开,此刻武家之人多半在晚宴之所,等人发现似乎不太容易。 虽然在东林有近三个月的时间研究过阵法,但林岚也不过初窥门径,依葫芦画瓢多花点时间也许能布几个简单的阵法,至于破阵和一念成阵这些还离他很远,最完美的一次发挥也是借了地利人和骗了岑吟一次而已。 “于虚妄之中看到真实……”林岚目光复杂,低声喃喃,旋即长长一叹,取出一枚莹润的丹药放在平整的连廊上,轻轻向前一推,明明朝着笔直连廊正前方推出的丹药划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蓦然消失在了不远处。 林岚起身拍了拍衣袖,严谨地循着丹药划出的弧度走去,几步之后,面前似乎豁然开朗,那是景致没有变化,却陡生天色忽然变亮,视野忽然开阔的感觉,而那枚丹药,便静静地停在他的脚边。 还好这个困阵不算复杂,只是扭曲了五感对外界的联系,不知道又把自己丢到了哪里,林岚只有继续向前走着。 连廊转弯处突然闪出一人,步履匆匆,怀里抱着一只匣子,他猝不及防地与林岚撞了个满怀,匣中之物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你你你,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那人大约十一二岁,粉雕玉琢,秀气可爱,若不看穿衣打扮,林岚几乎分不清他的性别。眼看这个秀气的男孩脑袋撞红了一大片却首先问自己来历,轻笑道:“你觉得我该是什么人?” 男孩初时乍一看到一张惨白诡异的笑脸面具出现在头顶确实被吓了一大跳,但看其眼眸清澈,听其嗓音温和,应当不是歹人,他迅速冷静了下来,“来这里的客人都没你这么弱的,听说寒门海选就在渭城举行,也就这些天的事情,你是武家的客人吧?” 林岚:“……”猜得很准,话很扎心。 “你怎么来这儿了,武家的人没告诉你不要乱走吗,不行不行,你得赶紧出去!”男孩忽然又变得急切起来,紧紧地蹙起了秀气英挺的眉头。 林岚不理解他的焦急,只是略微尴尬道:“正是因为不知该往哪边走,就误入此地了。” 男孩明白过来,指了一个方向,那也是一条看似平平无奇的连廊,“走这边,走出七步,然后随便找个家仆侍卫问路就好了。” 林岚正要执礼感谢,男孩却急切地推搡着他,“赶紧走,就当没来过这里,再不离开你会死的!” 林岚愣了愣,随即毫不迟疑地朝男孩指的方向走去,走出六步,他忽然问道:“那你呢?” “我如果出去了会死的。”见林岚即将离开,男孩不再急迫,似乎笑了一下。 “啊——” 一道不知从何处起的凄厉惨叫蓦然刺破了天,林岚一怔,然而第七步刚刚落下,惨叫戛然而止,他急忙回头,哪里还有什么男孩。 …… 他实力低微,不想参与进武家的事情,因此不问何地,走得果断,只是男孩帮了他一把,他却忘了问他的名字。 又走了不多时,林岚见到了几名巡逻的侍卫,便由他们带领前往晚宴之所。 “无相!” 靠近晚宴之所时,林岚意外地看到成水缀在还未入内的队伍最末,向他招了招手,“武家底蕴深厚,禁地众多,不跟牢容易走丢。” 林岚谢过了领路的侍卫,赶忙追上众人,向他略微执礼,“多谢。” 散修的入场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关注,他们被安排在了宴席最末,不过五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皇朝世家以右为尊,右侧最前方,东林之人显然已经到了多时,正与不知哪家的子弟谈得正欢。 左侧上首则为御灵宗,同样有不少人对他们的摄魂之法感兴趣,而在这之中,林岚一眼就看到了文长衫,初次见面时还在南林郦城,那时他身负伤势,实力十不存三,后来又有御灵宗长老楼中雁及时赶到,没多少出手的机会,如今他也气息内敛,不知深浅。 雪域来人中也有不少熟面孔,楚怜便是其中之一,而且看她身边之人恭敬的模样,要不她身边的尽是当初雪城之人,要不在雪城化整为零后她又有所建树,相对而言,林岚更倾向于后者。 星陨阁,或是因为路途最远,则是最晚抵达的一方。 天青色的统一宗袍,绣着银色的图纹,一众八人走来时似乎还带来了一种让人不那么舒服的气息,这是一个在西阁之地一家独大不遇对手的宗门势力,因为不见他们出手,因此在四方势力中极为神秘,然而随着之后几人的到来,场间的纷乱一下子回归了秩序。 为首者一袭金纹玄衣,正是林家之子,少年模样英武俊秀,带着少年人的开朗与活泼,很容易搏得众人好感,而在他之后,则是几名林家其余子弟及武子书等武家晚辈。 “首先欢迎诸位共赴皇城为我寒门增添人才,我是林家第三嫡子,林玄,”少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坦率真诚,直奔主题,“今夜借南江贵地宴请诸位,但父兄皆无法抽身,故由我暂代为诸位洗尘,此夜不乏美酒佳肴,不缺礼乐舞蹈,而且有各方宗门世家子弟汇聚一堂,望诸位尽欢,至于诸位掌门长老若无意于参与晚辈的交流,武家家主已在后园备下第二宴席,诸位随意。” 把各位宗门长辈与弟子分隔开来,说不准是能交流更欢,无所阻碍,但也不怕宗门子弟被其他宗门之人欺凌吗? 林玄话语落下时,目光带了点笑意的先落在了徐若清的身上,徐若清亦是极为放心自家门人,饮完杯中的酒,洒然一笑,起身道:“来了渭城,怎能不拜会一下武家主呢,”他笑容微醺,可清冽晦深的目光却在余下三方势力的高层身上沉沉压过,低笑道:“诸位,不一起吗?” 雪域域主与御灵宗宗主应当早已与徐若清有过协议,当即起身,别无二话,于是诸位长老也都纷纷跟随,而星陨阁阁主却是一笑道:“我更喜欢和年轻人待在一起,几位请便吧。” “呵,”徐若清不知冷笑亦或是冷哼了一声,向林玄而道,“那么三门弟子,便有劳林家照看一二了。” 林玄执了晚辈之礼,低下了嗓音笑道:“请各位放心。” 第221章 海选 十天的时间一晃而过,除了偶尔五名散修间会见个面熟悉一下彼此,可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各自修炼各自的,因为没有团体荣誉,所以林家丝毫不担心最终胜出的会是散修组成的团队。 海选地点是一方巨大的圆形场地,场地中央有一个近一丈高的战台,哪怕是想跳下战台认输之人,也一定得找好姿势,否则匆忙一跃恐怕会伤上加伤。 而围绕着空地的是一层一层的观战席,武家和林家来人占据一方,五方势力都有属于自己的席位,彼此间泾渭分明,而五名散修被安排在了最外环的一个角落,这就是有靠山和没靠山的差别,林岚撇撇嘴角,实在说不出话来。 今天林家家主仍没有露面,处于林玄上首的,是一名与林玄有着七分相似的青年,只是比起林玄的开朗活泼,青年则稳重了许多,隐隐地,有一种威严的意味。 青年虽不过出尘巅峰的修为,与在场不少参选之人不相上下,可没有任何人敢看轻于他,自武洲大陆认可的第一天才陨落后,林子离便成了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虽然大部分人没见他出过手不予以认同,但有一种说法,如果徐若清是万年一遇的天才,统领了十年前年轻一代的江湖,那么十年后的当代,武修界的江湖属于林子离。唯一的遗憾是两人相差十年,至少在如今的境界下,无法将他们一较高下。 “既然参选的诸位已经到齐,那便开始吧,”林子离睁开眼眸,如墨的眸子里还流转着奇异的金光,“我暂代家父主持海选已得寒门许可,此地亦有寒门长老观战以示公正,那么第一战,散修组对战,东林门。” 他的眸光轻轻落下,公认的最弱与最强的队伍在第一战就对上让许多人一怔,可再一想也是自然,散修的参选不过是为了昭示公平,可没有资源获得渠道没有师长指导的散修如何与宗门之人相比,浪费时间罢了,林家最想淘汰的,恐怕就是五名散修,虽然每一队注定会战满四场,可若是一队人数过少没有战胜的可能性,那也不必再战下去了。 “秦雅是我们讨论的第一战首发,你既然取代了她,第一场你上去。”那个魁梧得像是大猩猩一样的散修说道。 海选用的战斗规则与剑宗交流赛那次一样,哪一方的人站到了最后就哪一方赢,因此首发和压阵极为关键,往往能决定一场胜负,而各方战术不同,也有人会把最强之人放在第一战,在不明对方各人实力之前,首发,往往意味着危险,秦雅那个柔弱的女孩会被推举到第一位实在不叫人意外。 不过人都死了,秦雅是不是首发还不是由他们随口说了算,林岚不满归不满,可是这次他们对战的是东林门人,林岚他可是开挂的,只要沈江涛或凌杉上来一个他立马认输保存实力,让后头这些人头疼去吧! 林岚跃上战台,从没在这么高的地方打过架,他向下方瞅了两眼,正好看到了战台下几丈远处那只猩猩的冷笑,林岚不屑地回敬了一个白眼。 “……” 东林这边走出来的是陈雪,林岚有些好奇地朝看台上的徐若清张望了一眼,是不是因为他认出自己了,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发挥实力,这算不算是放水? “在下东林门陈雪。”陈雪与林岚见礼。 “无相。”少年的嗓音低沉微哑,吐字清晰,略显冷酷。 无相,怎么有点耳熟? 观战席上,雪域之人略显喧嚣,原本清闲看戏的楚怜也正襟危坐了几分,不知这个无相,可是血衣无相的无相? 战台上,随着白衣之人气势的绽放,这一方战台忽而飘起了雪,陈雪目光清冽,手中的剑光与凋零的雪一同折射着散落而夺目的光芒。 面具下的眼眸微微阖起,趁此之机,在林岚眼中陈雪骤然消失,而下一刻,晃眼的剑光已从四面八方而来,连睁眼都显得困难,更无从分辨真假,刹那的迟疑之间,长剑已经从身后没入了白衣之人的胸口,猩红的血在他的白衣上渐渐扩散。 “发生了什么?”观战席上出现了门人子弟小声的议论,他们只看到自两人相互见礼后,陈雪长剑出鞘,却忽然不再动作,任由白衣之人不疾不徐地步步逼近,屈指成爪,扣在了他的咽喉上。 “好疼啊。”面具下传出了低沉微哑的笑音。 幻术之中,陈雪一脸震惊地看着白衣之人缓缓转过了身,他右眼漆黑如墨,混沌得能够吞噬光线,左眼深邃璀璨,似有星辰环绕流转,他的胸口有一个通透的血洞,可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道:“你弄疼我了。” 观战台上,徐若清亦是毫不反抗地一眼望进了林岚的幻术里,看到此他简直有种把林岚扔下台的冲动,这该是多么恶俗的趣味竟然连自己人也想捉弄! 待陈雪终于挣扎出了幻术,看着近在咫尺的惨白面具,他又是被吓了一大跳,退开两步才苦笑着抱拳道,“此战,是我败了。” 东林第一战便以失败告终,众人神色有异,东林之人却不觉得什么,幻术难防,陈雪着了此人的道也是正常,而且大约已经能看出来白衣之人是以瞳术催发,他一上来就透了这个底,之后怕是很难再以幻术击败下一人。 于此林岚也早有预料,之前在城中拿散修试验了一次,能借此无伤拿下一个陈雪他已经很少满足了。 可不论如何,击败了陈雪就是上百号人注视下的事实,之前每次东林中的排位战都没有他认真出手的机会,如今遇上新生中排名极为靠前的陈雪一战胜之,林岚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可当沈江涛带着一脸的似笑非笑走出人群。 林岚面具下微笑的嘴角一抽:“……” 观战台上,众人只见潇洒地胜下第一场的白衣之人毫不留恋翩然而退,不禁暗道可惜,本来还想多探探这个古怪之人的底。 第222章 星陨阁 沈江涛有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和预判能力,善于掌控每一分力量,因此他的战斗总是显得从容优雅,而他虽处一境却已修出灵力,属性更是水中藏金,与沈江涛本身的细致入微相得益彰,不放过对手身上的每一处弱点,因此同境之下,游刃有余。 散修们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不敢冒险,故而当一人认输下台后,由成水担起了下一战,可沈江涛同林岚一样干脆认输,换了凌杉上来。 “散修成水。” “东林门,凌杉。” 两人见过礼,凌杉缓缓抽出长剑,单手执剑置于侧方,剑尖点地,随着她的动作,连空气也似乎都凌厉了起来,不知不觉,她已是出尘巅峰,但她也只得出尘巅峰,境界相当,她的凌厉影响不了成水分毫。 成水站在原地不曾动作,当凌杉双眸锋锐一剑袭来之时,被剑尖所指,成水不慌不忙飞身疾退,寻了个相对稳定的时机,他的指尖叩在了长剑之上,长剑一震,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随后众人惊讶而无奈的发现,凌杉竟像是失了神一样,双目茫然,执剑的手缓缓垂落。 出尘巅峰幻系武修,当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时不得不让所有人都变得重视,不想散修五人中已有两人展露幻术,幻术本就不算多见,触发契机各不相同,幻术内景也千奇百怪,本就令人防不胜防,再加上出尘巅峰的威胁,若是一时间挣脱不得,说不准就得饮恨当场。 成水与林岚一样,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了凌杉身前,可正要抬手,冷不丁一把长剑横在了他的颈间,成水不禁呆了呆。 凌杉茫然的神色中陡现挣扎,灵剑微微震颤,剑吟不断,成水心底顿生危机之感,顾不得其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抽身而退,下一刻,少女身上的剑势陡然爆发,硬生生将她拔高到了出尘的极限,几乎有了初入二境的实力,她寒眸如雪,无喜无悲,眼中只得她手中的长剑,冲出时如同长剑出鞘,一剑惊鸿,点向了成水的咽喉。 拔剑术! 陈雪等人微微一怔,他们只在林岚身上见过这最低等最简单却也最强大最难掌握的剑术,只是被后者改成了拔刀术,不想凌杉也借此发挥,身剑合一,以身代剑,以剑带身,瞬发而至,让成水避之不及。 “我认输!” 凌杉长剑不带停顿,面无表情地刺穿成水的胸膛,看着青年漠然的面庞带上了惊愕,也看着面前的成水一点点地化作烟雾消散,幻境破碎,她的长剑停止在苦笑的青年颈边,青年躲避的动作已到一半,若凌杉再被幻境耽误些许,可能就被他逃开去了。 “你也是幻术吗?”少女歪歪头,皱眉苦思,但她一下子便有了决断,坚定地举剑,无有迟疑地砍了下去,同时她身边天地气息翻腾,化作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剑紧随长剑。 成水:“……” 他头皮一麻,立刻狂退,“我认输!” 可凌杉来势不可阻挡,成水成为了首个从战台上跃下逃命的武修,而他原来的位置上,已经扎满了金光灿灿的小剑。 “……” 有凌杉站在台间,余下两人干脆认输,连出尘巅峰都被逼着跳下来了,他们又何必自讨苦吃,第一组团体战结束,除了与沈江涛相战的那名出尘上境的武修,所有人都选择了保存实力。 “第一轮战斗,东林门胜,下一场,御灵宗对战星陨阁!”这一次开口的是一名身着林家宗袍之人,不再是林子离。 …… 御灵宗的摄魂之术虽也是摄魂之术,但与林岚所修的大有不同,御灵宗的结契针对鬼及鬼修,而林岚所修的,则可以针对任何活着的生命,因此才说御灵宗是除魔卫道的名门正派,林岚所修的是彻头彻尾的禁忌之法,而且他的摄魂之术也不叫做摄魂之术,似乎记得叫做降妖除魔捉鬼驱邪百科大全…… 当第一个人站上战台时,林岚便有些好奇了起来,也不知星陨阁是拥有特殊功法的宗门,还是如东林一般包容万象,而双方见礼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各自放出了一只鬼。 “……” 战台上一片鬼气森森,乌烟瘴气,观战席上众人频频蹙眉,不仅因为两只鬼,还因为两方势力之人极为相似的战斗风格皆为御鬼之术,唯一的差别是御灵宗那只是人形的,星陨阁那只是兽形的。 “见鬼了,他们是相互抄袭的吧?” “两宗建立时间相差不过一年,怎么抄袭?” “……” 在众人看不懂台间局势之时,御灵宗一方之人却是皱起了眉头,台上御灵宗的弟子面色苍白,怎么也不明白为何他的鬼愈战愈弱,而对方却能始终如初,而且他御鬼,至多不过向鬼灌输意念指明攻击目标,可星陨阁的那人却真的在御鬼,甚至可以做到一念间收起鬼躲开攻击,一瞬后再释放鬼来一场奇袭。 不过一会儿,御灵宗之人便已败下阵来,他刚要开口认输,星陨阁之人却突然奔向人形的鬼一掌拍落,而兽形的鬼骤然出现在御灵宗弟子身边,一口咬向他的颈间。 “当心!” 御灵宗弟子被吓得向后跌去,却正好避开了要害,让鬼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啊——”凄厉的尖叫一下子传遍全场,让御灵宗宗主霍然起身。 “快认输!” 此战一旦开始,外人不得代台上之人认输! 人形的鬼在星陨阁弟子掌心下破碎成为了一缕魂烟,他不紧不慢地走向御灵宗弟子,而他的鬼,已经扯下了那人的胳膊大口咀嚼着,发出了刺耳悚人的声音。 “啊,我认输,我认输……” 御灵宗门人连忙上战台将人带了下来救治,而台上星陨阁之人收起了啃噬完了手臂的鬼,古怪地一笑,亦是退下了战台,主动认败。 “鬼修?”众人发出了质疑。 星陨阁阁主扬眉笑道:“请诸位莫要草率安加罪名,这只是御鬼之法。” “可他吃人!” “武修之争必有伤亡,”星陨阁阁主自若道,“或许门人弟子的御鬼之术修得不好,我可保证,在诸位与本门弟子的对战中,一旦认败,我必定阻鬼伤人。” 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世家势力中的那个俊美正气的青年,青年独坐高台,神色似对下方的比斗不甚上心,他黑色的眸子里金光流转,淡然而道:“没有鬼修气息,战斗继续!” …… 第二战,御灵宗中有一人刚要起身,文长衫却突然走出了人群,同时对身后之人道:“若我战败,尔等,全部认输。” 众人一惊,复而略为不甘和担忧,“师兄……” 文长衫抬手打断了他们的劝阻,淡淡笑道:“之后还有许多场比试,学学前面的那些人,不可意气用事。” 文长衫的出战让星陨阁已出战的那名门人凝重了目光,战台上,双方见礼,自海选开始后,场间第一次如此沉寂,方寸的战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来自文长衫的压力迫使星陨阁弟子率先唤出了鬼,且又是一只兽形的鬼,文长衫偏过目光看了星陨阁的众人一眼,轻笑道:“你们那儿,化鬼的妖兽倒真是不少,我门弟子有许多尚未有结契的鬼,不妨哪天帮你们分担点?” 星陨阁阁主面色不变,道:“御灵宗愿来西阁做客,我等自然欢迎之至。” 文长衫轻轻蹙了下眉头,长袖一震,浅黄的袖袍上繁复的灵阵亮起了浅浅的光芒,在兽形之鬼的咆哮声中,特殊的阵法似乎化作了一张细密的巨网扑出,他的灵阵于武修作用不大,可罩在那只鬼的身上却是发出了腐蚀一般的声音,在兽形之鬼狂吼挣扎之时,那名星陨阁弟子竟也发出了凄厉的惨叫,让众人微微讶异。 御灵宗的摄鬼之术众人有所耳闻,虽有鬼反噬的风险,但结契之鬼的死亡并不会影响道结契之人的生命,因为摄魂之法只是一种较为高等的奴役驱使之法,武修的性命不该被几只鬼所约束,而星陨阁的御鬼之法,似是有点不同。 文长衫单手捏诀收紧灵阵之网,兽形之鬼瞬间被绞碎,只余一缕魂烟在半空中渐渐消散,而那名星陨阁的那名弟子如受重创般吐出了一口血,身子竟直接向后栽倒了下去,被一名门人接住带回了阵地。 见此,林岚微微眯起了眼,他能确信这个星陨阁弟子的反应是魂力损耗过多所引起的,只是,仅仅杀了他一只御使的鬼为何会折损他这么多的魂力? 这古怪的一幕也引起了众人的疑惑,可再度向林子离征询,青年还是那般波澜不惊的模样:“没有鬼的气息。” “你真的不会感受错?” 林家之人甚至所有势力都一下子把视线集中在了提出质疑的那名御灵宗弟子身上,文长衫刚与星陨阁之人战了一场感触最为深刻,可他立于战台之上,只是不轻不重地责备了门人一句,“仓明,不可妄语。” 林家长老此时也双目深邃,威严而道:“公子拥有一双可以勘破一切术法与虚妄的慧眼,岂是尔等可以质疑的?” 林家之人发话,余者顿时没了言语片刻后,海选继续。 第223章 诡异战局 这一次,星陨阁这边跃上战台的同样是一名二境武修,他的目光诡异莫名,冲文长衫凉凉地一笑,执礼,“星陨阁,山魈。” “御灵宗,文长衫。”文长衫感受到了一种让他不喜的气息迎面而来,蹙了蹙眉心。 此番,两人都没有急于召鬼出来战斗,气血之力蓄于掌间蓄势待发,两者先缠斗了起来。 星陨阁所修的之力似乎能与鬼契相融合,而御灵宗所修则正好克制鬼修,两人就像是天生的对头,相互克制,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出来!” 一声唳叫,一只隼形的鬼骤然出现在了文长衫的面前,一对利爪正正地迎向后者的双眼。 文长衫神色一变,动作一滞,袖上不易被人觉察的暗纹突然闪烁起了光华,与此同时,他轻巧地抛去了一个木制的偶人,偶人眉心间有一个同样闪烁着流光与他袖间阵法相呼应的印记,他似有笑意道:“暂且住这里吧,下次帮你弄个有翅膀的。” 在星陨阁之人震惊的目光下,山魈的鬼,却被别人当面结了契,文长衫结契只需要对方的一声回应,而刚刚,隼鬼朝他叫了一声…… “你倒是卑鄙。”趁文长衫结契的空隙,山魈的攻击轻飘飘地落在了文长衫身上,可后者却也如遭重击,一下子飞退至了战台边缘,唇角溢出了一缕鲜血。 文长衫已大致把握到星陨阁与鬼的契约古怪,似乎攻击鬼和攻击人没什么差别,他拭去唇边血色,笑得有一分羞赧,倒像极了个书生,“承让。” 数十个一模一样的小偶人被文长衫抛出,小偶人手中各自提了把木剑,然而剑刃却呈现出一抹宛若金属的锋锐来。偶人围绕着山魈摆了剑阵,一声喝令之下,数十把小剑的剑尖齐齐指向了山魈。 “你敢契我之鬼,是不是我也可以御你之鬼?” 文长衫皱了下眉头,数十只小偶人忽然齐齐向山魈扑出,进退有序,而在此同时,他也携着灵力袭向山魈,然而山魈见之,不过微微一笑。 “吼——”一只巨猿蓦然出现在山魈背后,同样是一只鬼,可一声大喝音浪滚滚,含着强盛的魂力直接将数十只小偶人震飞了出去,木制的躯体同它们眉心的印记一同破碎,且此时巨猿的吼声也直击文长衫的神魂,后者不禁面色一白,身子踉跄了两步退到了战台边缘,而当他平复了激荡的神魂再度抬眸看去时,只见沉默的巨猿身边,又多了数十只人形之鬼,带着一脸的怨恨齐齐地盯住了他。 那是小偶人中关押的数十只鬼。 文长衫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他不动的面色下隐藏着深深的惊骇,为何星陨阁之人御鬼,成契如此之快? 山魈似乎根本不愿给文长衫留下思考的时间,有两只小偶人的身上仅有一小道裂口,还有两只鬼卡在那里没能出来,而山魈已经统御着众鬼一拥而上,文长衫突然想到了御灵宗第一位上了战台的弟子。 星陨阁的与鬼缔结的契约着实古怪。 “吼!”巨猿捶着胸口冲了过来,那样庞大的身躯却速度奇快,文长衫袖间的暗纹狞亮,他甚至辅以手印加快成契速度。 “你敢!”巨猿身后的山魈一下子寒下了目光,从巨猿身侧而出,掌间汇聚着恐怖的气血之力拍向文长衫的胸口。 “契成!” 山魈并没有打中文长衫,因为后者直接向后退了一步,跌落战台,然而这里的战台很高,然而青年的眼中依然平静,他仰视着上空扑下的百鬼,手印再变,不再是结契之印,“焚!” “啊——” 当巨猿的身上燃起火焰,山魈亦是惨叫一声,双目圆睁,凶狠地指使着众鬼道:“给我撕了他!” 众鬼的面目狰狞,带着火焰而来,文长衫闭了下眸子,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阁主?”观战席上林子离含了妖异金芒的眸子一偏,落在了星陨阁阁主身上,门人被伤而对方几乎毫发无损,星陨阁阁主心中甚是不快,但他有诺在前,又是在林子离的注视下,只好从衣袖下伸出了一只苍白纤弱的手,轻轻一握。 直奔文长衫而下的众鬼骤然炸成了一团团魂烟,随着拂过的微风消散,文长衫抬起了脸,丝丝缕缕的魂烟扑打在了他的脸上,而视线越过魂烟,战台上的山魈居高临下,目光阴森,唇边衔着一道古怪的微笑,舌尖缓缓地舔过了唇边的血。 接下来几战,一如文长衫吩咐的那般,御灵宗众人纷纷认输。 “第二轮战斗,星陨阁胜,下一场,雪域,对战东林门!” 林岚昔日在雪城时便已明白,雪城除了楚怜,便再无能够独当一面之人,看着此地大半是熟面孔,想来来此的当基本是当初雪城之人,即使有其他厉害的角色,也必然与楚怜与徐若清的安排有关。 果然除了楚怜展现了出尘巅峰的实力,最终除了败了沈江涛,在凌杉手中游走了几招不敌败落,其他人对上东林根本没有一击之力,而曾经传言竭力反对雪城的雪域领主,如今仅仅是安静地坐在观战席上,面带白纱,眉目安宁,不知其下是怎样令人遐想的绝世容颜。 …… “第三轮战斗,东林门胜,下一场,星陨阁,对战散修组!” “见鬼了,这玩意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动,我们要打吗?”身形魁梧的吴昊看向了成水,成水的目光却与林岚有了一瞬间的交汇。 “总该赢下一场,不能让其他宗门把我们当一个笑话看待吧。”林岚眸光一闪,提议道。星陨阁已经拿下一胜了,而且以他们的诡异很可能继续胜下去,他不想让东林与星陨碰撞,也不想看着星陨拿了海选第一。 吴昊神色不善,冷笑道:“打得赢你自己上啊,后面还有三场,我们可不想耗死在这里。” “那到下一场你还可以说后面还有两场,这样一直瑟瑟缩缩畏不应战,参加海选的意义何在?”林岚亦是不客气地冷笑反驳。 “喂,我说你们,我都站在这儿了你们到底敢不敢?”战台上,山魈发出了一声嘲笑,戏谑地看着散修的方向,虽然文长衫带来的伤还在,可不过区区五个散修,就让他全挑了打穿了杀杀这些人可怜可笑的骄傲也好,寒门海选,可不是这些人有资格来参选的。 “好了,那这一战我上,下一场,无相你来,要是有机会我们便拿下一胜,若胜率渺茫你们便视情况决定留不留手,”成水统一了一下意见,这次没人反驳,他却在此又补充了一句,话是对着林岚说的,“说实话,我对他们诡异的功法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虽然我也很想胜这一场,但我或许只能尝试着带走山魈。” 一一兑子而已,只看谁能棋高一筹,或是拥有别人意料之外的棋子,林岚面具上的笑脸诡异苍白,他点了点头,“量力而行,尽力而为。” 他不能要求别人为了他的一己之私拼尽所有。 第224章 对战星陨 成水站上战台时,山魈讽笑了一下:“哦,商量了半天,没有人愿意为你打头阵吗?” 成水没有接他的话,含笑执礼,“散修成水。” 山魈根本不屑还礼,一扬下巴,冷笑道:“星陨阁,山魈。” 话音刚落,山魈只见成水身形一闪便已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当成水一掌拍来时,他却含笑而立,不动分毫,口中嗤笑道:“居然想以区区幻术困住我?” 成水的手掌落在他身上之时却突然溃散了开来,而巨猿一出,挡下了来自山魈身后真正的奇袭,成水身形疾退,然而巨猿一边狂吼着一边一拳拳地向他砸来,连战台都因此不断震动,成水避无可避,无奈一叹,正欲跳落战台,却被巨猿一拳砸中,血溅当场。 “不堪一击!”山魈嗤笑,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视线,只当是门人在看着他,可一回头,却见到了成水不带笑容的冷漠面庞…… “你怎么还不死,这都是你的幻术对不对!”山魈怒吼,可每一次的杀意都是这样的明显,让他不敢坐以待毙,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杀死成水,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更深的梦境。 战台上,自见了礼后便一动不动的两人让无数的人有些无奈,虽然知道他们两人此刻是在神魂中生死相向,一招不慎,魂飞魄散,可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两个木头人算什么?而且成水的幻术指向性强,与林岚半吊子可不一样,不知契机,便入不了他的幻术。 林子离看了片刻便收回目光,漆黑的眸中金光隐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在他身边的林玄好奇道:“大哥,你能看到吗?” 林子离微微摇头,“在幻术中我可以看到真实,可在幻术外我看不到虚妄。” “看不到就看不到呗,还说得这么玄乎!” 林子离微偏了下头,垂落了漆黑威严的目光。 林玄缩了下脑袋,又不大甘心就这么被压过一头,末了,还吐了吐舌头,“就只会欺负你弟!” 两人的视线再度回到了战台之上,成水的额头已是见汗,他也双目紧闭,显然山魈的神魂强大而狂躁,为了维持幻术他已经接近力竭,而山魈双目茫然,还远没有清醒之相。 可突然,成水豁然睁开双眼退了开去,几乎在同时巨猿的拳头落在了他原来的位置,而山魈的神色扭曲,双目充血,疯狂地盯着成水。 在方才的那一瞬间,他炸开了自己的一缕神魂方得以逃离幻境,而成水也为其伤了神魂,唇角溢出了一点血迹。 “这还是你的幻术吗,你为什么还不死,还不死!” 又一缕神魂炸开,连巨猿也似受到山魈的影响虚弱了下来,成水早已被逼退到了战台边缘,见到山魈如今的模样,他不禁呆了呆……果然涉及鬼的武修都是疯子! “给我杀了他,快杀了他!” “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 山魈的疯狂突然收敛,双目色泽微变,而内敛了狂躁之后却更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心悸,他低吼,“杀了你……” “山魈!”星陨阁阁主的声音传入了山魈脑海,与此不分先后发生的是成水感受到威胁跃下了战台,实在是,那只和山魈一起发疯的猴子他实在打不动呐! “此战,成水落地,失去资格,星陨阁阁主插手战斗,山魈亦失去资格,两人退下!” 林子离沉声而道,灵力随着他的言语,将半是疯狂半是迷茫的山魈掀下了台,被星陨阁之人带了回去,星陨阁阁主的面色沉沉,眸子阴恻恻地盯住了林子离,后者怡然不惧地大方回视,“怎么,阁主想与我来比试一场?” “……不敢。” “那便继续吧。”林子离的话语轻轻落下。 星陨阁的下一人是出尘上境的修为,林岚顶着面具轻盈地跃上战台,明澈的双眼透过面具打量着这个最开始神秘莫测,一出场便令人侧目的势力之人,“散修,无相。” “哼。”那人冷笑着抬了抬手,与其说是见礼,不如说是蔑视。 林岚:“……”连山魈也好歹报了姓名吧! 不过刚才已经可以算是见了礼,那人趁林岚尚在走神,已与他的兽形之鬼一左一右包抄而来,林岚目光一闪,还是决定先解决个简单的,于是忽视了那人的攻击,刀光乍现之时神魂之力便已注入,趁着将那人震慑住了一瞬的空档,刀光已然吞没了那只鬼,是真真正正的吞,连影子都不见了的吞,刀一落林岚就侧开身子翩然而退,却还是被那人打中,奇异的力量侵入他的神魂,搅起了漫天风雨,林岚和那人几乎同时吐出一口血来。 他真的不是鬼修?林岚心神一震。 他不会是鬼修吧?那人惊骇不已。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仿佛都在质疑什么,又在彼此的目光下确认了点什么,那人神色变得肃然,林岚打量向了星陨阁的方向,星陨阁阁主一改先前的阴沉,唇角含笑,微微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要不要缓缓?”那人提议。 “好啊。”林岚笑答。 于是下一刻,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兵刃相向。 众人:“……” 不足三个月,培养了上万朵极冥花,连那样的疼痛都扛过来了,这里的一点小打小闹甚至不能让林岚的动作有丝毫滞涩,那人招招伤他神魂,可他刀刀吞其神魂,果然不过片刻,那人便认输下台。 林岚轻轻晃了下脑袋,那人的神魂诡异,疯狂混乱,虽还影响不到他,但要彻底将其化为己有还需要一段时间,现在显然没有这个功夫,只能暂时压制。 “小友的这把长刀,有些奇异。”星陨阁阁主看向林岚,笑意如初,不因门下弟子的败落而见不悦。 林岚轻巧地挽了个刀花,面具下的唇角带起一抹笑容,“我也这么觉得,阁主有没有兴趣试试刀,看看以阁主之能,可否抵抗此刀的吞噬?” 众人:“……”这家伙倒真是,胆大包天! 星陨阁阁主不敢对林子离出手,还能不敢对林岚出手?可这时,只听林子离淡然道:“星陨阁,还战否?” 星陨阁众人:“……”先前散修们迟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第225章 胜场 下一个上战台之人是一名面容冷漠的出尘中境武修,修为与林岚相当,倒是让人讶异。 “散修,无相。”林岚平平淡淡地一礼 “哼。” 林岚:“……”前车之鉴,没看到吗? 正好,林岚已经不必克制想砍人的欲望了,提着昏晓,身形一闪,已出现在了那人面前,那人神色一惊,厉啸了一声,没有唤出鬼来,而是用他自己的神魂之力入侵了林岚的脑海,又是一阵剧痛! 林岚恼火地忍着疼一刀劈翻了那人,可惜被对方的气血之力所阻挡,昏晓未能刺破他的血肉,而要是这样就吞噬的话易被看穿,他可变不出一只鬼来说自己也会御鬼,于是一边和入侵的神魂相互吞咬,一边林岚制住了那人,刀尖距离那人的胸腔仅有两寸。 “呵,哈哈,你果然是。” 林岚眸光一凝,顿时更加疯狂地向昏晓中灌注力量,然而那人话音落下,他已炸开了神魂,林岚未觉,他自己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炸的是他自己的魂力,只是地点在林岚的神魂之内。 面具下的双眸里有过了刹那的迷茫,旋即便被铺天盖地的晦暗淹没,面具下有血溢出,显然林岚也伤得不轻。 “我认输!” 林岚回过了神,心中愠怒,故作未闻,刀尖逼近了一寸。 “无相!”林子离不轻不重的一喝让林岚的神魂愈加动荡,昏晓顿在了那里,可趁此之际,星陨阁阁主却蓦然上台,一掌轻轻地拍在了林岚的胸口,同时带走了门下弟子。 “星无痕,”一位林家长老睁开了双眸,苍老的声音缓缓盘旋着落下,“你是想公然挑衅林家的威严吗?” 星陨阁阁主一摊手,道:“我的门人已认输,我带走他何错之有,况且你们看看,我打伤那个散修来吗?” 战台上的白衣之人还是半跪的姿势,似是被星陨阁之人和林子离先后动荡了神魂未恢复过来,林子离轻声唤了一声:“无相?” 林岚站起身来,目光莫名,“我没事,继续吧。” …… 一片横扫的刀芒几乎要淹没了那个人的全部视野,可他却淡然一笑,“我认输。” “无相!”林子离轻喝,让昏晓不甘心地滞在了星陨阁弟子颈边,一连四战,有整整三战是只为伤其神魂而来,口鼻间尽是血腥之气,林岚收起昏晓,冷冽的目光扫过星陨阁阁主同样冷笑着的面庞,神魂中更是一阵阵的刺痛在向他宣告着枯竭。 他已能够确信这些人都是鬼修,他决不能让东林门人对战星陨阁。 “星陨之地,何以出了一门神魂强大之人,倒真是叫我好奇。”魔息暗涌,林岚一脚踢在笑容古怪的星陨阁弟子腿上,痛得那人一声闷哼直接向着他半跪了下来。 “无相,此战已结束。” 林岚眉梢一挑,清冽的目光望向了那个面容俊美威严的青年,眼中浮出了一点笑意,“你的慧眼,当真看得清这混浊的世间么。” “放肆!” “大胆!” 林家之人接连喝道,连一直阖着眼对海选显得漠不关心的那位寒门长老也睁眼看向了少年,而林岚已经跃下了战台,林子离淡漠无情地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抬起手制止了林家人的话。 “第四轮战斗,散修组胜,下一场,雪域,对战御灵宗!” …… 雪域的情况与御灵宗有几分相似,唯有楚怜与文长衫的战斗较为激烈,而余者水平相差无几,楚怜天资高修炼早,若是显露出全部力量,上一场就差不多该把东林五人打穿了,只有凌杉与她能够一较高下,但她并不在乎这个排名,故而表面过得去就罢手了。 文长衫虽然更擅长对付鬼修,可有偶人辅佐于他,因此两人战况胶着,最终以平局终止。 “第五轮战斗,战平,下一场,”林家之人看了一下五方势力,高声道,“星陨阁,对战东林门!” 星陨阁的后补人选中有一名出尘巅峰和一名出尘上境的武修,替换了山魈和伤势最重的那人,这么一来,星陨阁虽比原先弱上了一线,可单论境界也与东林门持平,又因其功法诡异,依旧是各方势力所提防的存在。 而东林门生虽战了两场却并无受伤,而且个人实力远超境界实力,众人本以为这会是一场龙争虎斗,不想徐若清按下了刚起身的凌杉,轻轻浅浅地道:“此战,东林全部认输。” 既然有人已经替他给了星陨阁一败,那么即使认输,只要能保全战力赢下了御灵宗就还是第一,不过与星陨阁并列而已,星陨阁古怪,林岚能看出来,他自然也不会不识,而且阁主星无痕能提出让门人自残神魂来拼伤林岚,显然他并不在乎这些弟子死活,徐若清宁愿不要这一胜也不会让他看中的门人白白流血,可他的话落在他人耳中,难免引起一阵轩然大波,仿佛是东林门对星陨阁的退让。 可敢于言败,亦非一种大魄力? 林家长老看了徐若清一眼,门人尚未上台,掌门有替他们认输的权力,于是他道:“第六轮战斗,星陨阁胜,下一场,东林门,对战御灵宗。” 才刚与雪域战完的御灵宗只剩下了一堆残兵败将,而且原本东林的低阶门人就强于他们,于是又是一场碾压后,御灵宗败。 “……下一场,雪域,对战星陨阁。” 有了徐若清的认败在先,更有御灵宗弟子的前车之鉴,雪域域主亦是坦言,“此一战,雪域认败。” 星陨阁再得一胜,与东林门一样,胜三负一。 “……下一场,御灵宗,对战散修组。” 御灵宗快被这密集的战斗逼疯了,两个候补全部替换了,因此当文长衫首发时看着面前才出尘中境哆哆嗦嗦的武修,双眸沉沉,冷冷地问道:“自己滚还是我扔你下去?” “我……我认输。” 散修组:“……” 不过的确,出尘境对上乐天境,根本就没有胜算。 成水刚一叹要上台,吴昊忽然问林岚道:“你的刀似乎克制星陨阁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克制御灵宗的功法?” 林岚寒下了目光,“你让我去?” “试试又没事,可以给成水争取更大的机会嘛。” 林岚又看向了其他人,成水显然不看好他仍在迟疑,可余者却是于己无关漠不关心的态度。 惨白的面具下那双眼眸忽然一弯,似乎是笑了一声,林岚走出人群,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战台上。 他会上战台,一来也的确好奇神魂的攻击能不能影响被文长衫囚禁御使的鬼,二来,他尚且未尽全力,不见得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被某些人看到,第三,文长衫下手有分寸,海选也会尽量避免出现亡者,能与乐天境在这种相对安全的环境中交手的机会并不多,所以他应战,可不是因为不想与组员产生摩擦平白添了麻烦! “散修,无相。” 文长衫尽管讶异上来的不是成水,但依旧道:“御灵宗,文长衫……你呢,要自己跳下去还是我扔你下去?” 林岚:“……” 回答文长衫的是骤然而至的白色面具,凌风配合惊鸿,林岚像是从天而降般突兀地出现在了文长衫的面前,不过文长衫的面色并无太大的波动,林岚的手才刚按上刀柄,二十个小偶人手持木剑已经对他展开了攻势,小剑一劈,林岚身子一歪,人倒是避过去了,可是面具的带子断了。 “……” 他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面具,文长衫冷着一张书生般清秀俊气的脸配合着小偶人向林岚铺天盖地地涌来。 “慢……慢点成么?”林岚连连后退,可移动中他根本系不上面具,小偶人的小木剑齐刷刷地刺来,他一点都不怀疑木剑的锋锐,被逼无奈,只好一步踏在战台边缘向后跃出,稳稳地落在地上。 成水:“你成心的?” 林岚:“……意外。”还能有比这更冤枉的事吗? 第226章 阵火 成水的幻术出神入化,远不是林岚那点微末道行可以想象的,他战文长衫而胜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更叫人惊讶的是成水的认输,他并没有受太大的伤,却退下了战台,或许散修组中有足够出类拔萃的人,但毕竟是少数,除了那个身形魁梧的吴昊力量奇大败了一人,可散修终是败给了御灵宗。 “第九轮战斗,御灵宗胜,下一场……” “慢着!”吴昊突然打断道,“我们的队伍中有人故意输了战斗,该当如何?” 林家一点都不在乎这种事情的发生,不过既然有人提了,自然也不会直说,只问道:“你欲如何?” “惩罚此人。”吴昊直言道。 林家忽然间陷入了沉默,他们只是负责海选的顺利举行,横生意外,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那个俊美威严的青年身上,唯有那名始终闭着双眼的林家长老依然老神自在,处变不惊地养着神。 “海选中并无此规定,”林子离轻巧地道,“你若不服,自可与他一战。” 只是这样一来,没有候补的散修组也就彻底失去了继续参战的实力。 然而吴昊似乎不看好与雪域的对战,宁愿以林岚树立名声,当即道:“可此人会邪法,有邪刀。” 难不成还想要林家做主收缴了白衣之人的刀来一场不公平的战斗?观战席上众人的目光也隐现讥讽,果然听林子离平平淡淡地道:“此事与林家无关。” 不能限制林岚那些诡异的能力,吴昊略微迟疑,但目光不改恶意地看向了林岚。 好巧,吴昊想扬名,林岚也想立威,后者忽然笑出了声,引得众人纷纷把视线集中在了他身上,林岚也不张皇,坦然道:“你何必绕着弯子激我,我向来自负,我不使刀不用幻术,你可敢与我一战?” 的确自负,两人的境界摆在那里,林岚竟还敢作出让步,简直是在玩火自焚,不过这个身着白衣带着白色笑脸面具的人在人们的印象里极为诡秘,因此依旧期待着这一战又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震撼,而吴昊欣喜之下仍有些不确定,“话既出口,可不能反悔了。” “自然,”林岚含笑道,“不过我既然作出了让步,也要提一个要求。” 那人提高了警惕,“你说。” 林岚眨了眨明澈的双眼,“此战,不可认输。” 就这个?倒是正如所愿。 吴昊愣了一下,又嗤笑道:“那如果又像某人一样跳下战台呢?” 林岚似乎毫不知晓那人又在嘲弄于他,沉吟了一下,抬头看向了林子离,“那就不如烦请林家之人击杀?” 林子离迎上了他的目光,眸色幽深,“若尔等皆无异议,那么,可。” …… 战台上,两名散修的内斗让诸方势力之人心中卸了负担,海选结局基本已定,他们只当游戏来看。 认出了林岚的人不多,雪域或许有几个,徐若清算一个,当然还要加上一个沈江涛,他向来以细微之处取胜,林岚一拔刀,他就认了出来。 血衣无相之名深入雪城之人的人心,除了楚怜无人知道真相,所以即使有人认出了他,雪域那方面也没太多人担心这一战,至于沈江涛看来,林岚的命硬得很,而且从来是哪里安全往哪里钻,既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就一定不会给自己挖坟。 “散修,吴昊。” 林岚勾了下唇角,只是面具挡住了他的神情,只有低沉微哑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散修,无相。” 吴昊冷笑一声,在林岚话音刚落时就欺近后者,气血之力涌动,他一拳轰向了林岚。 “砰——”战台上出现了一阵强烈的震动,尘土弥漫,可待尘埃落定,却只有拳头落在了地上的吴昊。 后面? 吴昊忙转过身,双臂却如过电般一阵发麻,他没想到那个看似文弱的白衣之人也可以拥有这样强横的力量,而那只洁白无瑕的手掌与他双臂交接之处,洁白的灵气宛如阳光,融化了他的气血之力,他甚至担心如果时间再久一点,连他的血肉都会融化。 吴昊神色震惊,而观战席上一直闭着双眼的寒门长老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端正了身形,表情严肃,眉心渐渐锁起。 站在高立的战台上,少年仍是一袭白衣,带着白色的笑脸面具,只是他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辉,不是单纯的白色,反而包容了所有,混沌纷乱,却又圣洁纯粹。 “可惜你的修为不够,力量诡异又当如何!”吴昊感受过了林岚的一掌,认为并非不可承受,暴喝一声,战台上的尘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般渐渐盘旋着升腾而起,依附在了吴昊的双臂和胸膛上,宛若给他披上了战甲。吴昊的力量确实可怕,林岚身子一动,欲以速度取胜。 吴昊眼底倒映着惨白的面具,忽然勾起了嘴角,眼里充满了残忍的恶意,他骤然消失在了林岚的眼中,地面上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气旋,强悍的身躯,足以让他拥有极限的速度,林岚猛然收缩了瞳孔。 一侧氤氲的光辉一动,林岚偏过身,把双手交错在了身边,同时脚尖一点,向后退去,可他才刚跃起,吴昊已一拳轰在了他的左肩之处,林岚的身体更是一下子被击飞了出去,堪堪止步在了战台边缘,而他的左手软软地垂落,衣袖下鲜血不断滴落,三招刚过,他已被废去一臂还险些坠下战台,林岚想,也许是心境不定的缘由,他太高看自己了。 “不堪一击,”吴昊说道,笑容讽刺,“果然自负!” “彼此彼此。”越境而战还不能动用全部的手段,总归要付出点代价,林岚冷声回应了一句,身子一晃再度失去了踪迹,速度竟是不慢于吴昊,如果没有不断滴落的血为吴昊指明方向,还是有点叫人头疼。 “唔!”林岚有所防备,可还是被吴昊从快速移动中踹了出来,闷哼了一声,将口中的血如数咽下,身子刚翻滚出了两圈,克制下拔刀的冲动,再度迅速游走在了场间。 “你以为这样就有用了,能胜过我了吗?”吴昊冷笑。 战台上纵横布满了斑驳的血迹,沈江涛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边倒的场面,他忽然出声道:“身为出尘上境武修,你以为逼着一个出尘中境作出让步一战是很让人得意的事吗?” 吴昊脸色一青,偏了一下脑袋反手捏住了一只纤弱苍白的手腕,发狠地往地上一掼。 “……”阿涛,你是间谍吧,为何要刺激他? 林岚觉得骨头都快被整得散架了,一睁眼看到一个两百斤的胖子从天而降,吓得他连滚带爬逃了开去,刚奔出几步,战台仿佛狠狠地一颤…… 徐若清诧异地看了沈江涛一眼,却见后者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东林这连同门都不放过要捉弄的风气,应该不是从自己开始的吧? …… 战台上就是碾压的局面,斑驳的血迹几乎连成了一幅诡秘的画卷,白衣之人的速度也没有那么惊人了,虽然促成如今的局面这个白衣之人自己功不可没,可一直看着一方狂揍另一方,还是有点不忍。 吴昊戏弄着林岚就像在逗弄什么小妖兽,又是一拳将人击退到战台边缘,他缓步逼近,冷笑道:“可怜……” 林岚抬眸看了他一眼,吴昊又旋身一脚踢出,正好踢在林岚断裂的肩胛骨处。 少年痛哼出声,踉跄着落下战台,但林家之人并没有动,吴昊低头,看到一只苍白的手还扒在战台边缘,死死地扣住战台。 “可悲。”吴昊一脚踩上了那只手,缓缓地碾转着。 林岚抬起头,干净的眼眸里没有愤怒,甚至好似感受不到痛楚,唯有澄澈到冷冽的漠然,像是在看着注定的命运,他的身边,蜿蜒下了一道他淌落在了战台上的血。 “你没机会了。”吴昊口气冰冷。 “性命危浅,汝犹不知,到底可怜可悲可叹之人是谁?”林岚颤颤巍巍地抬起本已断裂的左手,按在了淌落的血迹之上,魔气带给他的除了力量,还有超越仙修的自愈力。 下一刻,战台上的所有血迹发出了耀眼猩红的光芒,吴昊惊愕地退了一步,却被蓦然升腾的烈火吞没。 这是阵火,遇灵力或气血之力而焚,吴昊好不容易冲出阵火,脚下一空,陡然坠落,而林岚清冷的眸中倒映着焚烧不尽的火焰,单手用力,重新回到了战台之上,火生风,微风拂面,火星飘散在了林岚身边,他虽白衣染血,可依然耀眼得让人不敢正视。 第227章 邀请 最后一轮战斗,雪域对战散修组,可吴昊死亡,林岚负伤,余下两人战力不强,除非成水一人挑下五人,但吃力不讨好的也没什么必要,于是散修认输,这也是在林岚应战吴昊时就注定的结局,如此一来,海选落下了帷幕。 可如今东林与星陨皆三胜一负,均有一战之力,倒是不好定夺第一,而雪域与御灵宗则一胜一平,散修一胜,这些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奖赏若是平分,二位可否同意?”林子离看了看徐若清,又看了看星无痕,这两人,怕是都不好摆平,最好还是交由他们自己定夺,于是又道,“若两位不满,可自行商讨分配。” 果不其然,林家的奖赏丰厚,星无痕自然不悦有人要分一杯羹,阴阴冷冷地一笑,道:“东林掌门,你看我们门下弟子尚未切磋过,不如借此补上这一场可好?” “那即使东林门败落,我们依旧三胜一负,又当如何?”徐若清似笑非笑。 “您对门下弟子便如此没有信心吗?” 徐若清不置可否,道:“海选是为了挑选优秀子弟,如今海选落幕,门人弟子出力也够多了,此次既是为了宗门资源,”他忽而一笑,雅正从容,“不如我们来比试一场如何?” “……” 徐若清乐天巅峰,星无痕乐天上境,况且谁人不知徐若清是万年难出的天才,再再退一步说,哪怕星无痕打得过徐若清,指不定打了个小的跑出个老的,徐若清能纵横至今,少不得扶持的势力,此言一出,不愧是……东林一脉相承的以大欺小,仗势欺人! “我不会与你战,不过你也不必期望我会轻易退让!”星无痕沉下了脸,“还是说,东林,是想与星陨为敌?” 徐若清含笑道:“没那么严重,当年我挑遍东林未逢对手,只是想着仅仅限于东林之地未免太狭隘了点。” “……”请记住,你已经乐天巅峰了。 林岚:“……”这个大腿我喜欢! “二位,可有结果了?”林子离问道。 徐若清声音淡然道:“奖赏,东林全要了。” 闻此,星无痕竟不再反驳一言,众人暗道,于他而言,恐怕还不如两两均分吧,不过无论星无痕还有什么心思,在此刻这些都是小插曲,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不知哪些人会被选中,日后寒门的舞台上,又会见到哪些人。 一位林家长老率先起身,笑容和蔼:“文长衫,楚怜,成水,无相,你们可愿拜入林家或暂居林家之地?拜入者记为林家外姓子弟,与林家子弟一视同仁,暂居者赐予一定资源,不插手林家之事,来去自如,唯日后需要时代表林家参与寒门试炼。” 寒门林家,整片武洲大陆上四方势力之一,得林家邀请,何其有幸,一念间便是飞黄腾达,天地落差,文长衫得御灵宗宗主允可,率先道:“晚辈愿意拜入林家,只是师门不可弃,若御灵宗需要,长衫仍会相助。” “这是自然。”念情之人,林家自是喜欢,林家长老又问余下三人道,“你们呢,如何选择?” “我愿暂居林家,只要林家不弃,若有所需,义不容辞。”楚怜一抱拳,英姿飒爽。 “我亦愿暂居林家,于寒门选拔之日为林家出战。”成水执礼道,他笑时,极为温柔。 最后只剩下了一人,林岚仰起脸,看着林家的方向,浅浅一笑,弯了弯眸子,“我闲散惯了,不喜欢拘束,怕是要让林家失望了。” 不止林家中人,几乎所有人皆是一愣,参加海选,若不是为了进入林家,又是为何?林家长老代所有人问出了疑惑。 “又没强迫加入哪一方,我就来玩玩。”面具下传来少年刻意沙哑的笑声。 玩……玩玩? 众人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个胆大包天自海选开始就在不断玩命玩火的白衣少年。 “林家对于东林门,是有什么意见吗?”这时,徐若清的开口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林子离似乎是笑了一下,“我以为东林掌门也是带着东林之人来玩玩,不舍得撒手。” “……” “那现在呢?”徐若清一挑眉头,清冷一笑。 林子离在东林门人身上一扫而过,道:“东林门出战五人,我等世家皆欢迎之至。” 东林门出战五人,凌杉、沈江涛、陈雪、莫情、张恒,都是熟人,但林岚有些意外,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代太好,五人里有三人是东林门新人,而且林语身为大长老弟子,新生中莫情之下第二人竟没有参加海选,但这轮不到他来关心,他只听到此起彼伏的话语传入耳中。 “我愿暂居林家。” “我愿暂居林家,承蒙林家关照。” “……” 东林门之人纷纷表态,除了陈雪不言,余下人等都选择暂居林家,得林家栽培,却不为林家约束。 对于陈雪的沉默,众人也自认为能够理解,对宗门的牵挂,对林家的忐忑,不过林家既然想交好于这些后起之秀,自不会强求,也正是这一代代的累积,林家有难,八方支援,这才使这个古老的家族长盛不衰。 “陈雪,你意下如何?”林家长老的话中别有意味。 沉默良久,陈雪轻叹道:“晚辈,就不叨扰各家了。” 他的选择和林岚一样,不受任何一方的惠泽,林家长老似乎早有预料,还是徐若清不禁怔了怔,似乎发生了什么出乎他意料的变化,不过于大局无碍便行。 当众人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带着或是欣喜或是沮丧的心情要散场之时,林子离却再度开口,“无相,拒绝林家之人,其余世家不会再次相邀,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可愿来林家?” 林岚不禁笑道:“我都作这扮相了自然是准备好了离开的,怎么,林家有什么要我非入不可的理由吗?” 二度相邀,却被不客气地回绝,任林子离再好的涵养也是不悦了起来。 “你的确自负。”林子离沉声道,若不是林岚给了他不少意外,若不是感受到星无痕对林岚的杀意,若不是少年此刻伤势未愈不见得逃得过来自星陨阁的恶意,他未必会给出这第二次机会,可林岚都说到这份上了,却是叫他连提醒此人的兴致也一并没了。 “海选结束,诸位是离去亦或是再小住几日,请随意。”武家之人言罢,跟随林家众人一同离开,仅留下几名晚辈扫尾。 第228章 分别 渭城外,两名守卫的态度已大不同于往日,林家于海选中一共邀请九人,得两人拒绝,这些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一打听谁都知道,无相之名由于没有宗门或世家的隐瞒和保护更是传遍了渭城,因此再次见到那个白衣之人,想到他初来之时自己的屡次相阻,还被武子棋命人猛揍了一顿,两名守卫便冷汗涔涔,不敢直视。 “哎呀好巧,今日又是你们俩当值啊!”林岚出城时,笑着打了声招呼。 两人笑得抽了脸:“无相大人好!” 林岚:“……”你们这见了鬼的表情几个意思? “倒是巧,无相小友,不知出了渭城你想去何地?” 林岚回头看到一脸虚伪笑容的星无痕:“……”呵,还真见到鬼了。 “还真不巧,我往东走,而阁主的地盘,是在西面吧?”林岚掩于面具下的脸不着痕迹地冷冷一笑,西阁之地自然是要去探探的,不过那也是悄悄地去。 “既走东面,不妨与我等同行吧?”翩若谪仙的男子走来,林岚几乎忍不住又要扑上前去。 老徐,助攻满分! 星无痕在海选上才被徐若清落了面子,此刻阴冷地一笑,拂袖而去,“既如此,我便不叨扰二位了。” 入选的人自然跟随林家之人而去,没入选的两位东林门候补门生和陈雪也不在徐若清身边,于是徐若清在前,林岚在后,两人便沿着城外的路缓缓走着,逐渐远离了渭城,远离了大道。 “为何不入林家,你还要回东林吗?” 面具已被系在了腰间,少年的面色煞白,今日他先是被创了神魂,再失了太多血,后来靠着丹药勉强愈合了伤势,但仍旧是虚弱无力的模样,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已经是他精力旺盛了。 他此时笑了笑,半开玩笑道:“你和岑师兄都不在东林,朋友也都走光了,暂时就不回去了……我会到处走走,要是出了事,老徐你可记得来救我。” 林岚这么随口一提,徐若清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指就要点在林岚眉心,却被后者一把抓住了手腕,“要是真出了事,这样会连累你,连累东林。” “我来救你就不会了?”徐若清哂笑。 “我也怕你的仇人打不过你来追杀我。”东林城外,至少还有尊魔呢! 徐若清:“……” 林岚的笑容干净得如同那片冰湖,那方寒潭,“你既知我是寒门林家林小剑,就该知道我进不去林家,未来的路也势必不会平坦,要是真有点什么事,我一个人躲躲你帮衬我一下倒还方便,要是连你也被我拖累了,那可不是三五个武修来抓我一个人这么简单了。” 徐若清沉默了下来。 “说起来,”林岚取出东林门身份令牌,“宗袍已经被我烧毁了,这个上面留有你的印记,我不方便扔,你帮我毁了吧,理由同上。” 徐若清微微抬眸,视线从令牌定格在了林岚脸上,“怎么听你的话,像是在交代遗言?” 林岚:“……”老徐,还能不能愉快交流了? …… “你想好了要一个人走?”分别之际,徐若清再次确认了一遍,“要是你后悔了,寒门大选之日可来烨城找我。” “老徐,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多愁善感言春悲秋了,又不是再也不见,不用那么想我。” 徐若清:“……”手有点痒。 “当然老徐,你要是想带上我我一定不会拒绝的!” “……”滚! 林岚笑得又贼又贱,这是分别前徐若清对他最后的印象,掌间灵力一震,身份令牌便化作了一片尘烟。 徐若清从不是多情之人,他只在意值得在意的,最后一问,也不过是看在林岚为他鞍前马后的份上,纵然林岚哪日死去,恐怕他也只会在闲暇之余想到,曾经他将一个又小又贱的少年收做了弟子。 …… 南江武家之地,文长衫慎之又慎地接过仆从递来的茶盏,却没有饮茶的打算,抬眸看了首座上的俊美青年一眼,他略有局促地收袖端坐。 “不知林公子将我二人留下有何吩咐?”御灵宗的宗主没来渭城,但他们的长老在,此刻他开口问道。 坐于文长衫两人对面的是林家那位总是阖目养神的长老,这时他仍旧闭着眼,于是两人的目光投向了上首的青年。 林子离沉静地含笑道:“我们再等个人。” 见他也没了再说下去的意思,文长衫二人也抿着茶水陷入了沉默。 又等候了不知多久,林家那位长老睁开了眼看向门外,其他人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随之而去,只见在一名仆从的引导下,一位白衣的男子缓步转入了堂内,白衣胜雪,温文雅正,他衣摆的花开如血,弥漫了天门的长空。 原来让他们等待了许久的是早已离了渭城的东林掌门,徐若清。 徐若清一早就收到林家之人暗信来此汇合,但林子离能看出星无痕对林岚的杀意他又岂会不知,特意将人安全带离渭城罢了。 得见来人,御灵宗二人率先起身为礼,却不知因何,林家那位长老亦是起身恭谨行礼,在三人的恭迎中,徐若清望向了上首的青年,目光温润,神色平和。 林子离忽然笑了笑,眸中金芒内敛,俊美而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拜服。 …… “流罗长老,屠杀了东庄村的那个魔修那么凶恶,交给那些个小宗门真的没有问题吗?”少女坐在河水边的岩石上,晃着脚丫子似是随口提及道。 “相王虽然近年来不断收拢散落在外的势力,可仍不能小觑,发生在相王封地内的事情,没有什么能够逃过那位的双眼。”流罗不甚上心地答道,随后,她不经心地看了那名青年一眼,青年耐心地折着竹叶,已经隐隐有了一只青鸟的模样。 “师兄,这只小鸟也不能送我吗?”少女也注意到了青年手中精致的青鸟,眼巴巴地道。 青年专注地折着竹叶,头也不抬道:“这是给暮雨的,而且用过一次就不能要了,下次再给你折。” 少女嘟起了嘴巴,不悦道:“师兄偏心,给我的是喜鹊,给暮雨的是青鸟!” 青年无奈哂笑,却没再出言。 “你是想将东庄村之事告诉他?”流罗轻轻蹙眉,似乎不大赞同。 青年笑道:“魔修本就是举世之敌,此地虽为相王封地,但若能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说话间,他掌中的青鸟已是栩栩如生,最终青年用匕首刺破指尖,两滴鲜血相继落下,化作了青鸟的双目,竹叶编成的鸟儿忽然歪了下脑袋,随后双翅一振,拖着长羽般的尾巴盘旋着飞上了天空。 目送青鸟远去,青年收回目光,一低头,却正好对上少女幽怨的神色。 “……” “若是休息好了,就继续走吧。”流罗起身道。 青年从巨石上一跃而下,走出几步,忽见少女还在发呆,不禁无奈道:“下次,下次我折只凰鸟送你可好?” 少女依旧未语,怔怔地盯着流水,另外两人终于发觉异样,先后上前顺着少女的视线而去。 河水清透,倒映着青山蓝天,仿佛一枚碧色而深邃的翡翠,可水面下碧色与幽深的交界处,沉浮着一张人面,他们三人便与那张惨白的人面隔水相望。 第229章 西阁鬼蜮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林岚一个人默默地独自地走在林子里,感到了一阵淡淡的忧伤。 由于前往渭城时赶时间,林岚边筹路费边用了一路的传送阵,也就勉强赶在徐若清等人前一步到达,可如今不赶时间了,他自然不愿再去乘传送阵,长长一叹,又在林中瞎逛了起来,既然不着急,走出林子还不是迟早的事…… “诶,好巧呐,你这不就是走的西边么?”星无痕晚了徐若清许久才出城,不想还能再碰见这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白衣之人,看来说是与徐若清一道,实则不过借口罢了。 林岚:“……”老徐至少不会拿他性命开玩笑,所以开始明明是往东走的吧…… 星无痕身边少了两名门生,不过还是有五个人,此刻他们不等星无痕发话就齐齐冲出,五道神魂不约而同地扑向了林岚,这次他们的不加掩饰,更加坐实了林岚的猜测,虽不知为何林子离的慧眼看不出他们的跟脚,但他们分明就是鬼修! 白面下少年宛若夜幕的左眼忽然亮起了四道光芒,化作了四只狰狞的魂魄飞向五道神魂。 昔日在南林与文长衫和钱愈一同捉鬼时那只名为丁婉容的鬼舍弃半身钻入了他的身体助他恢复神魂,但伤口处残留着丁婉容的残魂,以及在风谷时那名鬼修以三只鬼吞了他的左眼,这四只鬼被林岚借白伞微雨抹去神识后留了下来,离开东林山后,他将四缕魂魄化入左眼,以其布下幻阵,用以制敌。 四缕魂魄张牙舞爪地笼罩向了五道神魂,同时林岚脚尖一点向反方向飞退,眼中映照着星无痕自若的笑容,他忽然慌不择路地掉头就跑……本来就没什么好择路的,此地离渭城应该不远,需要制造点动静将更多的人引来。 三道神魂拖着那四缕魂魄同时湮灭,而与之对应的三名星陨阁弟子软倒在地,已然没了生息,而另外两道同样毫不保留的神魂几乎在同一时间侵入了林岚的脑海,少年脚步一顿,在他的感知中,眼前的世界似乎也一样停止了一瞬,而下一刻,那两道神魂齐齐炸开,林岚猝然瞪大了眼睛,口中涌出一股接着一股的鲜血,而他脚下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他忽然想到战台上星无痕轻飘飘的一掌也许是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否则不见得这么巧能在这里堵住他。 “择日不如撞日,”星无痕迈过五具门人子弟的尸体,在他经过后,那些人骤然消散成了一缕魂烟,他慢慢走向林岚,冷笑道,“无相小友既然对西阁之地兴趣如此浓厚,不如让我为小友引路。” 有心算无心,栽在这儿可不正是他咎由自取。 …… “啊啊啊给我滚开!” 昏暗的石牢内,传来了铁链晃动摩擦的声音,豆大的灯火跳动着在墙上投落了三道剪影,片刻后,牢内又渐渐安静了下来,唯余下一道沉重的喘息声,等待着下一批人的到来。 ……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在了幽深的甬道里,林岚微微睁了下眼,浅灰的眸中不见任何的色彩,他又阖了双眼。 “极冥之体,本就是修鬼的上佳体质,真是让人垂涎呐,”星无痕转入牢中,白衣的少年被从屋顶垂落的锁灵链分开了双手吊着,他捏起少年苍白的下巴,笑道:“可惜了这么好的资质,倒是被你给糟蹋了。” 少年复又睁开浅灰的眸,与其说是冰冷,不如说是无神地看着星无痕。 所谓西阁之地,实则为星陨鬼蜮,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鬼修,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被掩盖了过去,他们将魂力的攻击化作妖兽的形态,表面上是御鬼之术,实际上那本就是他们的神魂,故而伤了他们的魂他们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这些日子星无痕总会让两三人为一组对林岚的神魂进行自杀式的攻击,或是吞噬,或是自爆,林岚若是想活下去,唯有比他们速度更快更果断,唯有不断吞噬他人的神魂来壮大己身。 “他们都以为是你的刀奇异,却没有一人发现你本就与我等无异,”星无痕从林岚腰间拔出昏晓,魂力涌入,刀身泛出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他微微一叹,“不过这刀的确奇异。” 言罢,他将长刀刺入了少年的胸口,魂力一涌而出,化作了七枚钉子,扎在了林岚神魂之中。 “啊——” …… 纵使是鬼修,若武修神魂强大,他们会选择吞噬,可自夺舍之法被列入禁法后便失去踪迹,无法占据武修的身躯,没了魂的身体会逐渐溃烂,无法使用。 不知是否是星无痕舍不得极冥之体,故将魂力化作魂钉,将林岚作为他的提线木偶,看着面前顺从了许多的苍白少年,星无痕眯着眼笑了一下,“疼么,让我高兴了就放过你。” “……” 少年只略微一怔,忽而面色一白,将一片纯粹的无主魂力送到了星无痕面前,星无痕不禁抚掌大笑,毫不客气地将魂力吞噬了个干净,转身向牢外而去,“我会命人为你准备好住处,星陨阁不会少了鬼修之法,西阁也不会少了神魂来吞噬,好好修炼。” 林岚:“……”老徐,你知不知道你家弟子天天在见鬼? 片刻后,林岚捂脸:“……”对哦,不给老徐传递消息他又怎么会知道? “无相?”星无痕回头看了一眼。 林岚面无表情处变不惊,默默地跟上。 起初遇到了一尊魔,随后见到了空谷古妖,如今眼前这个也算得上是半只鬼,为什么就他天天遇这事,天才比较抢手他能理解,可这些妖魔鬼为什么就不能当个高人指点一二再飘然而退,果然平城街摊上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你在走神?” 林岚:“……”这都发现了? “你想当哑巴?” 林岚:“……不想。” 星无痕阴冷一笑,“可别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异动,不然,吞噬你的神魂那还是轻的。” 林岚波澜不惊,“是。”那重的咧? 他的思绪还没飘回来,星无痕心念一动,林岚一下子扭曲了小脸,神魂中骤然传来尖锐的疼痛,更甚于凌迟之类的酷刑,好似万蚁噬身,即便培养极冥花的痛楚都能令他面不改色,可如今不过刹那间,林岚已汗如雨下,星无痕收起了念头,冷冷道:“你好自为之。” …… 老徐,真的不是我要修鬼,真的不是我胆小,真的不是我怕疼,我只是真的干不过他! 林岚心中默默祷告一番,一狠心,一咬牙,翻开了从星陨阁借阅的鬼修功法。 “……” 少年的眼角抽了抽,默默无言地,又阖上了书。 所以,刚才看到的鬼画符是哪国文字,他还要先学一门外语吗? …… 几乎翻遍了星陨阁所有的书籍,确定没有一本是自己看得懂的之后,林岚心安理得地离开了星陨阁,在距离宗门不远的地方猎猎妖兽,尝尝野味。 西阁之地虽说似鬼蜮之境,却也不全然如此,除了这里的几乎全是鬼修和偶尔出现的几个外来武修,除了偶尔会飘过的一缕缕不散的魂烟,这里与其他地方倒无太大差别,也有城池,也有山川,而魂烟非鬼修或乐天巅峰之上武修不可感知,哪怕有时显形,外来武修也只会以为是撞鬼了。 吞吐这里的空气似能安神养魂,这点倒是让林岚十分喜欢,若此番不是被星无痕掳来,若神魂里没有那七枚魂钉,这里倒是个修习摄魂之术的好地方。 烤得正好的妖兽肉飘出一股诱人的香味,林岚弯了弯唇角,星无痕让他做什么,他本能得觉得有诈,既然星无痕的态度是不杀也不放,那他也做好了承受狂风暴雨的准备,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 轻轻吹了两下烤肉,林岚也不怕烫,就这么一口咬了上去。 “你修炼完了?” 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岚一下子僵住了身子,嘴里叼着的肉直直地撞向了大地…… 这是不是发现得太赶巧了点? “你修炼完了?”星无痕能感受出林岚是打心底得厌恶修鬼,语气更加冰冷。 林岚僵硬着转过身子,强行辩解道:“星陨阁的文字,我不认得。” 星无痕:“……” 他忽然扔下三大本厚重的书册,“这种文字是冥文,也称作鬼符,十天后我再来找你,认错一个字,加一枚魂钉!” 林岚看着厚厚的能砸死出尘境武修的书,小脸一垮,仿佛见到了十天后变成刺猬的神魂。 第230章 十日 “人面蜘蛛,出尘境的人面蜘蛛唯有叫声如同啼哭的婴孩,等到了乐天境才会长出人面,这是只相当于乐天初境的人面蜘蛛。” 隔着平稳的河面,青年迅速地给出了基本的介绍,但他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舒展开来,因为那只人面蜘蛛身躯早已消失,只余下一个挂了残肉的脑袋,而这种熟悉的死法,竟与东庄村的部分惨案一样。 流罗稳定了浮动的情绪,沉声道:“人面蜘蛛不喜水,不知是不是那名魔修顺水而为抛尸其中。” “我们要检查一下吗?”青年问道。 流罗摇了摇头,“此事诡异,既然交由此地的势力处理,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了。” …… 一道黑影如烟,穿梭过茂密的树林,落在了天青色宗袍的男子之后,他半跪执礼,“主上。” “如何?” “主上,所寻之物依旧没有消息,至于原北冥门的那个入口,”那人迟疑了一下,见到男子偏过了目光来,忙垂下了头颅,“那方入口宛若深渊,进入之人无一归来,其中力量混乱,轻易便能绞碎神魂,然而蹲守附近的人说亲眼看到一个外出回来的北冥门弟子平安地进入,所以属下妄加猜测,或许,鬼修不可入。” 星无痕沉默了片刻,嗤笑出声,“倒是可笑。” “主上的意思是……” “把人都撤回来吧,”星无痕面色阴冷,笑容诡异,苍白得宛如尸体的手轻轻摩挲着面前精致古朴的香炉,“谁想进去,便让他们去自寻死路吧。” 那名属下不敢抬头,只恭恭敬敬地一礼,“是!” …… 十日之期已到,星无痕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林岚的住所,在一片灰暗的西阁里,少年始终一袭白衣,此时他单手支着脑袋,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书案边窗外吹来的风拂乱了书页也毫不自知,挂在嘴角的口水一路往下淌,几乎要把那厚厚一沓书册浸湿。 星无痕:“……” 冷着脸侵入了林岚的神魂,毫不留情地再度埋入一颗魂钉,猝不及防的少年惨叫一声摔下了椅子,瑟缩地蜷在地上,额上已见了冷汗。 “会了?”星无痕冷笑着。 林岚缓了两口气,这都还没开始呢,就八枚了?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一般,“我要是都答对了,可不可以收回这枚魂钉?” “哦?”星无痕眉梢一挑,微微一笑,下一刻,又是一枚魂钉扎入了林岚的神魂,听着少年凄厉的惨叫,他笑道:“什么时候,你都会与我讨价还价了?” 林岚狠狠地一咬牙,“不敢。” “最好如此,忘了告诉你,十三枚魂钉是万鬼的极限,十三枚魂钉落下,纵使万鬼之王也要魂飞魄散,如果你还是那么自负,可以试试武修神魂的极限能不能超越十三之数。” “……”所以不可能被钉成刺猬咯? 星无痕以指尖沾了点茶水,在书案上落下了几个字,“我写,你念,念错的后果,不必我再说了吧。” 受制于人,还是一个喜怒无常的狠人,林岚扶着桌缘站起身来,仔细辨认着整整十天不眠不休背下的鬼符。 “我愿以九幽为证,神魂立,立誓……”他微微蹙了下眉头,旋即怒上心头。 虽然他常常曲媚逢迎,虽然他不在乎卑躬屈膝,可若是连这样的誓言都能轻易说出口,他宁愿八年前没有在乱葬岗上醒过来。林岚眸色冰冷,一字一顿地道:“谁他么愿奉你为主,想杀就杀,想关着也请便,反正至死,你也得不到极冥之体!” 星无痕忽然大笑出声,“学得倒挺快。” 林岚:“……”难怪老徐说鬼修都是疯子,求他挨了一枚钉子,骂他反而高兴了! “十日之后,我会找来一人吞噬你的神魂,要不你死,要不他亡,此人可非先前之人可以比拟,想生想死,你自己考虑。”星无痕离开三步,又顿了下来,“星陨阁有专门的吞噬之法,比你野兽撕咬一样的方法要好用的多。” 野兽撕咬? 林岚脸色青了青,慢了一拍才想到了正事。 十日,怎么又是十日?他都十天没好好睡上一觉了! 所以星无痕囚他害他又养他教他,到底想做什么? …… 疯子的思维林岚无从猜测,只是在他摞下话的当日,林岚就飞奔去了星陨阁的万经阁,还好,只翻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不过想想也是应当,毕竟只是修鬼的一部术法,也不至于如同辞典一般。 留下借阅记录后,林岚边翻阅着册子边往外走去,当他即将离开万经阁时,那名负责登记的星陨阁弟子问道:“万经阁内所藏术法大多对应冥冷功法,你并没有借阅记录,可要一并借阅?” 林岚愣了愣,他的摄魂之术自带有鬼修功法,因此对于功法没有需求,不过星陨阁弟子既然提到,于是略一思考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拿到了同样不算太厚的一册功法,林岚以为可以离开安心研读时,那位星陨阁弟子再度问道:“你拿的噬魂术只是入门术法,还有进阶版、加强版、至尊版,你需要吗?” 林岚:“……” 回到住所,呆呆地看着面前一本比一本厚的书册,林岚欲哭无泪,在东林门时他都没有这么努力上进过,整整十天,他又开始了一轮几乎不眠不休奋发向上的积极修鬼之路。 参照了他所修的功法和名为冥冷的功法,前者只是整体上修炼神魂,提升量与质,而后者勾动冥冥中的九幽,就像仙修功法一样,先以九幽之力淬炼神魂,使之更贴近九幽气息,随后构筑自身神魂世界,容纳与凝炼魂力,大致与仙修凝炼金丹一样,只是拥有九幽气息的神魂可以拥有一些独特而强大的属性,同仙魂一般,而冥冷功法对应的属性冰寒且充满杀伐。 至于噬魂术开篇就点明噬魂为末,杀神为上,只有万般无奈之下无法直接抹杀对方神识,才会选择缀尾吞噬啃咬,而只有所谓入门版和进阶版是噬魂术,加强版和至尊版便是杀神术,其中记载无数掠夺神魂的术法神通,林岚甚至看到了类似风谷中那名鬼修使用的毫针那种手段,而杀神术最后还隐隐点出,在其之上还有一部在万古前被列入了禁法的术法,夺舍术。 当把脑袋从书中拔出,林岚一脸震撼得无以复加,他吞个魂要缠斗上半天还要死要活的,人家只当吃了顿饭,这就是野路子和纯门派的差别呐! 不过星陨阁弟子并非人人都可以触碰到完整的功法和术法,万经阁可供借阅之处并没有陈列噬魂术后三册,恐怕那名弟子也是得了星无痕之令才会在他前来时拿出那三卷吧。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光粗略地浏览了一下所有书籍,已经过去了五天…… 第231章 十一天 星无痕说十天就十天,在十天后的同一时辰同一刻同一分同一秒,他带着一名黑衣的男子出现在了林岚身后,少年趴在书案上同样睡得香甜,晶莹的口水将他的衣袖浸得一片濡湿。 “……” 这次不用星无痕动手,黑衣之人集中了神魂侵入林岚脑海内,一边肆无忌惮地一股股撕咬吞噬,一边神魂逐渐收拢,仿佛一方坚固的囚笼,将余下的神魂扯回了自己体内,不过片刻光景,他便睁开了眼睛。 “结束了?”星无痕意外地一扬眉梢。 黑衣人执礼,“结束了。” 星无痕低下头看着摔下了椅子的少年,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他若有所思。 “主上,”黑衣之人忽然问道,“您为何对此子如此上心?” 星无痕偏过头来冷冷一笑,“想知道?” “想……想知道。”黑衣之人心中忐忑,却坚定道。 不料星无痕抬脚踩上失了魂的少年胸膛,笑道:“先滚回来,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黑衣之人:“……”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我? “若你当真被吞噬,魂钉或是同被吞噬,或是回到我这里,这取决于吞噬之人的神魂之力,”星无痕看穿了林岚的惊讶,淡淡地解释了一句,“或者你要是喜欢你的新身体,我不介意帮你毁了旧的。” 林岚:“……” 回去了,那可是直接躺在星无痕的脚下! ……可这个身体的这副尊容,一看就是炮灰命…… 林岚认命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星无痕倒也没有让他难堪的意思,又道:“十天内,学会敛息之术,若十天后让我在一炷香内找到了你……后果不会是你喜欢的。” “……”又是十天? “提醒你一声,如今你还没有这么强烈的鬼的气息,这个也许不难,但我可以感受到魂钉的气息,所以记得把钉子好好藏一藏。” “……” “又想当哑巴了?” “……不想。” …… 林岚想不明白星无痕那个疯子这样折腾他是什么变态的乐趣,不过想明白了也没用,还是干不过,于是又搬回来了一沓书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学习。 敛息之术,不限于收敛鬼修阴冷的气息,也可以用于收敛自身所有任何的气息,不过哪怕修到了极致,敛息三天便是武修的极限了,看起来应当不是星陨阁鬼修不被外界觉察的原因。 敛息之术鬼修与仙修共通,又是基础术法之一,学会并没有花费林岚太多时间,只是十天后,林岚在宗门内的一条河流里憋得快背过气去了,却还是没等来星无痕。 第十天平平静静地过去,但林岚怕星无痕随时可能回来,所以一连三天,没事也就只往万经阁方向跑跑,不管怎么说,知识与实力才是切切实实属于自己可以依靠的,哪怕他未来不再修鬼,能多了解一分,也就多一分对敌的底气。 第四天,林岚放下手中书册,揉了揉疲惫的双眼,看着远方的流云走了会儿神,片刻,他继续阅读,可心思却不禁活络了起来。 第五天,借阅的书还翻开放在案头,屋内已不见了林岚。 …… “待我寻到老徐,必定夷平这西阁鬼蜮!” “……不对,鬼修当举世同诛,一出西阁之地,我就通知,通知林家去……” 想到“林家”这两个字,林岚不禁烦躁地抓了抓脑袋,然而很快,他发现了一个恐怖的真相,他又又又一次可耻的迷路了! 林岚苦下了小脸,这真是一个能玩死自己的属性。 “看,那个人……” “别看了,走吧走吧。” “……” 林岚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两个结伴而行的女子,这里的人除了肤色比外界的人白了一些看起来也并无差别,林岚赶紧调整好表情,带着一脸灿烂干净的笑容迎了上去,“打扰两位一下,请问……” “你休想伤我姐姐!”一位女子突然怒喝一声……一巴掌甩在了林岚脸上。 林岚毫无防备地偏过了脑袋:“……”民风彪悍。 待他摸了摸脸颊龇牙咧嘴地回过神来,早已没了那两名女子。 这都些什么见鬼的破事! 林岚小声嘀咕了一阵。 “你有什么想问的,不妨可以问我,”冰冷的笑声在身后幽幽响起,林岚顿时感到有一阵寒气从脚下直蹿上了脑海,星无痕神色阴冷,“你敢逃了?” “我只是……想去城里看看。”林岚念头一闪,强颜而道。 “城里?”星无痕失笑,面色古怪,“魂钉于鬼,如同刺字于罪犯,况且你还有九枚魂钉,你说大家看到一个有九个罪印的穷凶极恶之徒招摇过市,你觉得会发生些什么?” 林岚:“……” “只挨了一巴掌还是轻的,活厌了再去城里不迟,皇朝有四扇门督察,这里也有命魂维持秩序。”星无痕冷笑着。 命魂? 林岚只知道皇朝四扇门,如果明镜司掌管的是凡界秩序,四扇门管的就是武修界的秩序,除了鬼修禁法现世时举世同诛的约定,平常若出现罪大恶极的武修,会由四扇门出面抓捕。 “敛息之术往往事关性命,我相信你有好好修习过,接下来十一天内,把一本书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我晚上会命人带书给你。” 林岚愣了一下,“十一天?” 星无痕眼眸转冷,“第一天是惩罚。” 他话音刚落,九枚魂钉似要在林岚神魂内扎根似的延伸起来,逼出了少年一串的惨叫,星无痕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涕泪纵横的少年,勾了一下唇角,提起人便向星陨阁而去。 …… “主上,您受伤了?” 星无痕阴冷的眸子扫来,那人赶紧低下头颅。 “我过些天会再去一趟,你们照常行事就行,不用刻意阻止什么。”星无痕收回了目光,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一个小巧典雅的香炉。 “可若是您长时间不回来……” “不过步上北冥后路,”星无痕沉沉一笑,“我本就不在乎。” 黑衣之人深深地低下了头,将面庞埋进了阴影之中,“属下明白了。” “众生无赖,五苦难逃?” 林岚不解地歪了歪头,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疼痛,他暗暗撇了下嘴角,“还有谁能比我更惨,比我更苦?” 会注意到这句话,只是因为此书所有的字都是由诡符书写而成,唯此用的是武修界通用的文字。 十天又十天,林岚以为自己都习惯了,可这次他却被一本不厚的书快逼疯了,完全看不懂,完全只能靠强记硬背,连第十天来临的时候他还在猛抱佛脚,然而,十一天,十二天,十三天……日子在他一天天的胆战心惊中平安无事地度过,没有黑衣人,没有星无痕。 林岚心中痛苦而纠结,那疯子到底是真出事了,还是又诈他? 第232章 司命府 又在万经阁和住所两点一线的徘徊了几天,林岚忽然意识到,或许星无痕是真的出事了。 原本不知因何缘故,西阁之地的鬼修在外人感受来与寻常武修无异,可最近,却是能够感受到森森阴冷的气息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只要源头依旧没有得到解决,整个武洲都会知道在相王封地境内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鬼市,恐怕连寒门也会来人吧? 林岚不打算再做停留,赌错了,只是再被星无痕揪着惩罚一顿,赌对了,那可是他压抑了两个月后的自由。 他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星陨阁,重新戴上了银白的笑脸面具,没有带走星陨阁任何的东西,收敛了气息,混入城池中,寻找前往西阁边境的传送阵而去。 ……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不带这样玩人的! 林岚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抽搐,再次拦下了一个人,“阁下,敢问距离此地最近的传送阵点往哪边走?” “过了这条街左转到底,再往前十丈左右右转,第二个街口处便是陈府之地,你可借用他们的传送阵,这是最近的了,只是代价高点。” “……多谢。” “不客气。” 那人离开后,林岚自然地往前三步,立刻又滞住了脚步,眼角一抽……刚刚那人说了什么来着,左转十丈左右有一户陈府?好复杂…… 林岚摇了摇头,身子却向右转去,直直撞上了一堵墙…… …… “请问阁下……” “行了,我知道你要找传送阵,你在我店铺前已经问了五个人了,我带你过去吧。”那人不等林岚开口就笑着迎了上来,他忽然面色微变,连脚步也有所停顿,但只得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林岚被这里的路绕得正晕乎着没有注意,笑道:“那就多谢了!” “你叫什么?”那人三大五粗的,也不在乎什么礼节,似乎随口问道。 “我名无相,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笑容爽朗道:“我姓彭,家中排行第四,便被他们叫做彭四,”他带着林岚走过了两条街向右拐去,“无相小友,你这是要离开西阁吗?” 此人一看就乐于助人热情大方,林岚对他印象不错,觉得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嗯,在这里也待的够久了,是该离开了。” “你对这里不熟,难道以前一直在其他地方?”彭四偏过头问道。 “差,差不多吧,”林岚迟疑着,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太多了,“先前在星陨阁那边,没来过城里。” “是么,西阁不与外界相通,离开的路可不好走,”又转了个弯,眼前出现了一座府邸,沉重肃穆,林岚认诡符速度比较慢,第一眼看去,他觉得这应该是陈府,可牌匾上似乎有三个字,这时,彭四推了他一把,“到了,进去吧。” “这里是……” 话音未落,一瞬间十数道灵器级别的锁链从天而降,与此同时,一股强横的威压蓦然降临,只针对神魂,但神魂遭受冲击,身体仿佛一下子被抽光了力气,直直地跪倒下去,半空中隐隐约约浮现出十数道身影,锁链的另一端就被这些身影握在手里。 林岚觉得脑海中昏昏沉沉的,他勉强睁开眼睛仰头看去,没看清那些笼罩在魂烟中的身影,只看清了三个大字。 司命府! …… 彭四转身就跑,一开始那个白衣之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掩盖了魂钉的气息,可之后愈发浓烈,这远不是以前遇见的罪犯那三五枚魂钉就能散发的气息,这样的恶徒,与其放虎归山,不如交给司命府来得保险,想必司命府也已经察觉了此子才会早早做好准备瞬间动手吧。 …… 神魂越来越困盹,那十余人的低喃听着让人十分心安,林岚双手支撑着地面,头颅低垂,他一手按上刀柄,缓缓地,时断时续地拔出了昏晓,半空中的身影只是看着,毫不在乎。 受锁链所限,能动作的范围不大,不过原本就是倒提长刀的,在几乎睡去的那一刻,少年一咬牙,把长刀送入了自己的腰腹。 “这……”半空中的身影们齐齐一愣。 少年发出困兽般痛苦的低吼,漆黑的魔息不受控制地四溢,他挣扎得剧烈,叫那身影几乎握不稳锁链,可久挣不断,反而先前的那道威压再起,林岚骤然抬头,浅灰色的眸子盯住了半空中魂烟缭绕的身影,声音冷然,“星无痕囚我也就算了,我干不过他,不过就凭你们居然也想留下我?” “逮捕罪大恶极之徒,我等当仁不让。”片刻,一道苍老古板的声音传来。 少年诡秘一笑,他的身体忽然软倒了下去,半空中的一片魂烟却在这时翻腾了起来,当魂烟尽敛,露出了一个女子娇美的容颜,她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猩红的唇角,笑道:“既知我罪大恶极,也还敢来送死,简直愚昧!” 可赶巧了不是,吞噬术他学了个皮毛,杀神术他半分不会,可杀神术之上的夺舍术,他正好知道。 所有的身影都在这时沉默了一下,那道苍老刻板的声音又道:“明知我们是司命府的命魂也敢吞,看来愚昧之人不仅只有我等。” 司命府,命魂? 林岚一怔,但下一刻神魂中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疼痛让他一下子跌回了自己的身躯,林岚骇然地发现,刚刚吞噬的魂,非但没有为他所用,反而化作了第十枚魂钉,扎在了他神魂中心脏的位置。 原来这便是,司命府命魂么。 加上那名女子,的确正好十三之数。 “咳咳!”林岚掀开了面具一角捂上了嘴,口中腥甜的味道已经让他仿佛察觉了什么。 “十三枚魂钉意味着魂飞魄散,而十枚魂钉,意味着你只能看着自己的神魂之力一点点流逝,直到死亡。”那道声音再道,让林岚验证了心中所想。 “这可都是你们逼我的。”他轻声喃喃,忽然不再恋战,夺路而逃。 “你走不了。”随着那道声音再起,沉重的威压从天而降,虽不知这股威压源自哪里,但必然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否则林岚必定逃走不脱。 趁着少年神魂不稳的刹那,十二道锁链同时围困而来,少年奔跑中的身子忽而一软,渐渐向前倾倒,然而尚未倒地他便再度奔跑了起来,与此同时,半空中一道身影周围的魂烟消散,那个人双目无神,从半空中坠落,可他生前最后一次挥舞的锁链正好荡开了其他人的链条。 看着少年冲出了司命府,那道苍老古板的声音没有起伏地又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 “噗!” 面具斜斜地戴在少年的脸上,只露出了他的半张脸来,最后的两枚魂钉似与天地相接,使他的神魂之力不断流失,直到彻底消散。 林岚抹了抹唇边的血迹,眸子里一片冰寒。 “阁下这是……” 林岚连忙转身看去,却见那个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神色从惊愕,逐渐变得惊恐,他的眼底映出了少年如今的模样,半张脸藏于面具的阴影下,半张脸苍白冷漠,浅灰的眸子里氤氲着疯狂的色彩。 那人毫无恋战之心转身就跑,然而跑着跑着,他的脚步又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停下,回过头看了一眼已经倒在地上的少年的身影,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通过吞噬壮大自己神魂的方法既然有用的话,不知道吞了这整座城的人能让他坚持多久,不行的话,加上星陨阁,加上西阁之地呢? “这可都是你们逼的。”少年从地上爬起身,眸色冰寒。 第233章 变化 一行华衣之人步入一家酒楼,毫不停留地向二层而去,在一间雅间外极有规律地叩了几下门,便听到里边传来了一道淡淡的声音,“请进。” 这行人推门而入,刚关上雅间的门,一道灰衣身影就维持不住淡然的神色冲上前来诉苦道:“师兄,你们可算是来了!” 刚入屋的为首之人无奈一叹,道:“到底发生什么了,听你提到鬼修,我便把其他宗门的朋友也喊来了。” 那灰衣之人早已不复最初的镇定,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临行前师兄你说这里或许有鬼修盘踞之地让我当心,师兄你可曾记得?” “记得。” 那灰衣之人一下子苦下了脸,“先前不知怎的,我就觉得这里这些人的功法神通与我们那儿的大不一样,可也不见什么异常,好不容易混了个星陨阁记名弟子,我又看到涉及非凡的文字记载用的是门地方语言根本看不懂也无从学起,所以一直混不上去,可这几天忽然就不对劲了,鬼气溢散,我本来还想寻一下源头,就用了长老给的罗盘,可根本就是乱的,这里到处都是源头,这里遍地都是鬼修!” 众人皆是悚然一惊,灰衣之人更是直接取出罗盘,只见那指针胡乱地转个不停,似乎每个方向都有吸引它的源头。 …… “我总觉得这几天不对劲,是不是外来人变多了?” “差不多吧,我倒没什么感觉……” “……” 酒楼内,偏坐于一个角落的少年抿了口茶,搁下茶盏,两手托住了下巴,可下一刻还是趴在了桌上。 “我们接下来……喂,你怎么了?” 倒下前,女子最后冰凉古怪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同伴身上,于是,方才还在焦急的同伴下一刻忽然镇静了下来,注意到外人看向这里的目光,她眸子一闪,蓦然凄厉大叫道:“有人杀人了,谁能救……救……” 她的话骤然停止,眸光中渐渐地失去了神采,随着她的倒下,胸前晕开了一片血渍,直到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她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飞刀。 星陨阁是西阁唯一的正统宗门,其他的都是和林岚以前一样的野路子,会魂术的,纵是星陨阁也不多见,林岚低下头把玩着这个身体主人的飞刀,笑容莫名。 “是他,是那个人杀的他们!” 有人害怕逃跑,也有不怕死的冲上前来,混乱之中,林岚主动撞上了一把长剑,夺舍到另一人的身上…… “我们都已经通知师门了,只是西阁没有连接外界的传送阵,往返不便,最快的也要五日才能赶来……”一人说着,声音渐渐轻了下来,他们常驻西阁之地作为线人,却从来没怀疑过西阁固步自守有什么缘由。 “这里会越来越混乱,我们先去边境吧?” “也好。”这个提议迅速被各方接纳。 有武修的城池里这种雅间的隔音往往做得极好,可一推开门,还是这么的安静,就让人有些疑惑了,带了三分谨慎地拾级而下,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和一种奇异的力量几乎淹没了他们的五感。 酒楼一层,不过片刻光景,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尸体,虽说皆为鬼修,可他们修为不高,更似修了不入流邪术的常人,因此一地的尸体还是极具有冲击力,而在其中,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不慌不忙地跨过尸身,离开了酒楼。 “站住!” 林岚一愣,旋即飞奔而逃。 “快追!” 一行华服青年直接跃下楼道,几步跃过尸体,直奔那名白衣之人而去,此人古怪,他一定知道不少事情。 “师兄,这里我熟,我抄近路,你带几人继续追!” 不想那人的师兄脚步渐缓,面色古怪,“我想,应该不用了。” 林岚在看到眼前的死胡同同时心中暗骂一声,毫不迟疑地脚尖一点飞身跃上,可刚至半空,一股强横的威压骤临,和司命府的那道如出一辙,一下子把他拍回了地上。 “……” “阁下不知道吗,西阁禁空。” 林岚:“……”为什么不禁了司命府的命魂! 他心中长长一叹,摆正了面具,缓缓回过身来,“为何追我?” “那你为何要逃?” “因为你们在追。” “……” “敢问阁下,方才酒馆之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华衣之人中走出一名男子,正是灰衣之人的师兄,也是这群人中隐隐的统领者。 林岚眸光动了动,虽然其中有一人穿着星陨阁宗袍,但他们不是鬼修,也许西阁的变故引来了外界的关注,所以他们是各宗门生? “你们是外来之人?”林岚含糊问道。 “莫非阁下也是?”男子愣了一下。 林岚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大方了许多,道:“一群苟且之辈,人人得而诛之,我杀了一群鬼修,你们忽然来追我,我当然以为是西阁之人。” “那些人都是阁下所杀?”男子蹙了下眉头。 “差不多,”林岚挑眉道,“虽然我只是稍作挑拨,是他们自己动的手。” 众人轻轻蹙眉,将信将疑,林岚亦是迟疑着要不要动手,但无论如何,他敛息不了太久,必须尽快脱身。 “不知阁下可是,无相?”一人忽然迟疑着道,“在下东林刘肖。” 东林门生? 林岚微怔,庆幸刚才没有冒然动手了。 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知道老徐会不会来…… 能知他无相之名的地方,恐怕只有渭城海选,刘肖也并非东林两位候选之一,看来没有世家或宗门的保护,关于无相的信息乃至影像已经流传了开来。 林岚声音中带起了笑意,微微抱拳道:“正是某,昔日渭城偶遇东林掌门,蒙他屡次相助,不知如今他是否还在东林,可否代我向徐前辈问好?” 既然是能参加海选的人,从林家眼皮子底下走来的人,看来是自己等人多心了,众人的态度放松了许多,而且无论如何无相的表现都得到了林家的认可,也是当之无愧的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刘肖回礼道:“掌门已不在东林,而且在下人轻言微,无缘面见掌门,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 不在东林,看来是不会来了吧…… “那可真是遗憾,”林岚微微失望道,“诸位可还有指教,某习惯独自往来,若无他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阁下请慢,”那名男子拦下了林岚,缓声道,“如果可以,希望阁下暂时不要动乱局面,等待宗门来人。” “好啊。”林岚一笑,漫不经心。 “那阁下如今要去哪里?” “星陨阁,”林岚道,“我与星陨阁在海选中有点矛盾。” 男子皱起了眉头,这是一点都没在乎他说了什么啊! “阁下……” 方才还在几步开外的白衣之人蓦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面具惨白,笑脸诡异,一道不甚明亮的刀芒骤然斩在了男子脚下的地面上,斩断了他的一片衣角,顿了一息之后,脚下的土地猛然崩裂,众人连忙四散而开。 剑拔弩张之时,白衣之人却收了长刀,声音带笑,“我已经说了很多了,别逼我与诸位刀剑相向。” 这些人只是宗门内末等的门生,加在一起都不会是能在海选中脱颖而出之人的对手,因此这次当林岚离开时,没有人再多加阻拦。 城池中多了许多外来之人,再加上敛息之术尚不能维持太久,林岚只得挑了比较偏僻的路走,白色的身影就像白色的死神,经过之处只剩下倒了一地的人,他们看起来并无伤痕,但均已彻底失去了生息。 片刻后,林岚看着眼前大敞的城门,怎么看都有几分眼熟。 “……” 这不是来时的那道门吗? 那陈府呢,传送阵呢,他难道真的要去星陨阁吗? 不过出去了,十一枚魂钉也是个麻烦事,他要敢在西阁之外这样滥杀,不说四扇门与各方势力,老徐就能一巴掌拍死他。 不过听星无痕透露出来的意思看,魂钉说到底也只是一片极为凝炼的魂力,同为神魂之力,也是可以被吞噬的,但如果说林岚的神魂是蛋壳包裹着他的意识,那魂钉就是金刚石,要抹杀其中的意识只有用更强大的神魂击碎,或更多的神魂磨灭。 第234章 禁法炼阵 西阁之地的阴冷气息日益明显,外头的人心中慌乱,而西阁的人同样坐立难安, 他们隐隐察觉到西阁似乎有什么变了,再也不是昔日那个不容于世之物的庇护所了,而星陨阁虽在此一家独大,却因其固步自封,还没有意识到有多少双眼睛看向了这里。 “不知门中长老们商讨得如何了。”华衣的男子焦灼不安地来回踱步,事关重大,本以为宗门会立刻来援,虽要耽误至少五日光景,但也不是等不起,不想西阁地大,鬼修众多,宗门之人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想为他人打头阵,除了相互通知并上报皇朝四扇门与西林使,便再无行动。 “刘肖,东林门可有说法?” 因东林掌门的事迹,东林门在各地都颇有声名,刘肖倒是不急不躁,平静地复述了东林门的回话,“不可妄动,如常行事。” 众人眼中的希冀立即破灭,说不得东林门与其他宗门都是一般想法,何况东林掌门不在,东林门又岂会涉险。 “鬼修之辈,人人得而诛之,”华衣的男子忽然神情肃然,沉声道,“就像无相一样,我等虽然力量有限,但既然我等身在此处,当义不容辞,愿为外界开先锋!” “连王兄都这么说了,我也愿意跟随。” “我也一样!” “……” 一群人说了一圈,只剩下了东林刘肖,他沉吟片刻,道:“师门让我如常行事,我不能违背,但若你们陷入危难,我会相助。” 男子微微颔首,“如此,足矣。” 一行人商商量量,正是少年热血之时,只差绑上袖巾上街游走了,雅间的门却突然被人踢开,来人玄衣金纹,为首者双手背负,双目如电,他漠然地巡视了一圈,平稳冷然道:“此地已被林家接手,无关人等,立刻离开西阁之地!” 众人:“……” …… “哼,他们倒真是胆大包天,恰巧老子就在西阁,算他们倒霉!”一名壮汉压了压拳头,灌下最后一口烈酒,终于放弃等待援军里应外合,先杀他个痛快再说。 他推门而出,在他身后,他的小徒弟一脸担心紧张又分外自豪地紧紧跟随。 “哎呀!”小徒弟一头撞到了壮汉坚硬如铁的后背上,可壮汉没有像以前一样把他提起来丢更后面一点。 门外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有点苍白,严肃得刻板,他距离那扇门太近,于是壮汉与那张脸几乎要贴上。 “西阁已被林家接管,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壮汉:“……” 来者的确玄衣金纹,腰配令牌,那个小徒弟从壮汉背后探出脑袋,硬是挤在了壮汉身躯与门之间的缝隙里问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 街边,青衫的公子时而看看摊位上的稀奇玩意,时而向迎面而来的美貌女子颔首致意,他纸扇轻摇,却无人注意到扇骨里闪烁着寒芒的几枚暗器。 街上,一位身着天青色宗袍的少年毫无防备地走过,他只是出门为宗门采买物品,青衫的公子似乎是不经意间扫过一眼,又看向了他处,纸扇微微一震。 “叮铃——” “这位姑娘,我观你印堂发黑,最近恐怕诸事不顺……”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挡下了三枚暗器,青衫的公子向那人望了一眼,高冠黑袍,白面带笑,是个看着挺清俊的道士,他收起目光,不再关注,顺着人流继续走去。 突然,在距离他极近的地方响起了铃铛的声音,青衫公子汗毛耸立,差点挥出剩下的暗器,不过他立刻克制了自己,只听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他身后问道:“这位公子,我观你心有郁结,可有何事萦心呐?” “……”你在我背后观我背影吗? 他带着雍容的笑意回头,果然是那个清俊道士,他正想将人赶走,忽而听到了一阵细语,宛若呢喃的低声细语,就在他的耳边响起,“此地已被林家接手,无关之人,不想死,就赶紧滚。” 青衫公子:“……” 看着清俊道士黑色道袍下隐约露出了些许的玄衣金纹衣袍,再看看他招摇撞骗的经典笑容,青衫公子呆了呆,差点脱口而出,我藏得这么隐蔽是怎么找到我的?! …… “差不多了吧?”林岚拍拍手站起身来,面具上、衣袍上满是新泥。 他花了三天的时间刻下这个庞大的阵法,中途还往星陨阁内跑了几趟,在几个不显眼的地方留下阵眼,还好万经阁内也有阵道书籍让他补充知识盲区,不知道这么一个庞大的阵法能让他发挥到哪个地步,林岚有些期待地想到,浅灰色的眸子里闪过欢喜的光芒,认真地结了几个手印辅助禁法的展开,当最终一个印法结束,他将双掌皆放到了阵法之上,“炼!” …… “这样,就可以了吗?” 文长衫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面对着好奇打量着他面前祭坛的林玄,他严肃道:“我再次重申一遍,这个阵法传自上古,缺失了不少,威力会大打折扣,而且不分敌我,你们真的能找出并撤离所有的无关人员吗?” 林玄与林子离有几分相似的英俊脸上露出一个灿烂阳光的笑容,“当那位想时,相王封地境内,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那双眼睛。” 那位? 却在这时,一道震彻了天地的巨响吞没了文长衫的疑惑,那些被刻意隐藏在了灌木草丛之下的刻痕骤然爆发出了一阵刺眼的光芒,目光刚随着意识来到远处,一股奇异的力量随风卷来,丝丝缕缕,粘附在他们的神魂之上,一时间,身体与意识仿佛都沉重了许多。 星陨阁之内,起初众人只感觉永远飘荡着魂烟的上空似乎多了一只眼睛,注视着每一个人,但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所以他们没有多加注意,可下一刻,淹没了整个宗门的白光乍起,连通天地,连西阁天空之上从不曾散过的魂烟也似乎被捅开了一个窟窿,看不见白光的尽头。 文长衫隐隐觉得自己的意识也要追随白光而去,他咽了一口口水,干巴巴地问道:“这也在你们那位的注视之中?” 林玄嘴巴微微张开,脸色比起文长衫也好不了多少,“我虽有耳闻,也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 炼魂阵法,难怪被称作禁法。 林岚微阖着眼,蓦然涌入了太多被祭炼的神魂,他的吞噬速度早已跟不上祭炼速度,偶尔微睁的眼眸下甚至漏出了几线银白色满溢的神魂之力,神魂浸浴在纯粹的魂力中,舒适地他几乎要忘了正事,连忙调动神魂之力包裹住了一枚魂钉与其中意识试探较量着,片刻,林岚又觉得这样太慢,将神魂也凝成了一缕,猛然冲向了魂钉,似要把那个意识冲散。 “唔……” 心脏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狠狠一缩,林岚一口咬在了自己手臂上以免发出声音引来了人,这简直和星无痕借魂钉折磨他有的一拼了,要是神魂不强的,说不定能直接疼得魂飞魄散…… 不过,一个宗门的神魂,竟也只能与魂钉分庭抗礼,虽然星陨阁内必然有能够对抗炼魂阵的存在,但好歹也有几千弟子被炼魂阵祭炼,也不知这魂钉究竟是个什么存在,星无痕又是个什么存在。 林岚再度凝出一缕神魂,分出一部分祭炼之力向第二枚魂钉而去,它位于神魂中眉心的位置,顿时宛若有人拿烧红的烙铁在林岚脑海中不断翻搅,他扑倒在地,齿缝间有血痕落下,似要把自己手臂上的血肉撕咬下一块来。 阵法不会维持太久,他只求吞噬两枚魂钉,至少走出西阁,他可以正常得行走在武洲上,可以活下去。 …… 这一日的清晨,西阁之地星陨阁方向出现了一道通天的白芒,所有人都在仰头望着,他们隐隐间感受到,从这阵惊天动地的光芒开始,拉开了西阁灭亡的序幕。 …… 白芒渐渐地消散,长风卷来没了意识的残魂拂过那个白衣的少年,白衣已不再干净,但少年依旧带着干净清秀的笑容,银灰色的眸子里一片清明。 站立了片刻,似乎在自己带来的末日景象中得到了某种满足,他终于想起了此地不宜久留,戴上了面具,少年转过身,然而他却撞进了一双温雅晦深的眸子里。 眼中倒映的男子面容英俊,温润雅正,渊渟岳峙,一身翩然的白衣一尘不染,宛若谪仙。 第235章 人人得诛 林岚来了西阁的这些日子,一直在希望徐若清的出现,可不想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重逢,而且还不知道他来了多久,看到了多少,这样看着他的自私与残忍,看着他的肮脏与丑态,还真不如把他一巴掌扇出去。 要不要这么虐! 林岚觉得自己一定是脑袋抽了才会作出那样的举动,认为至少还没被看到脸,只要之后死不承认就好了…… 温润而深邃的眼中映出少年骤出的昏晓,银色的光辉劈开了魂烟笼罩中灰暗的天地,圣洁的灵气融化了宛若谪仙的男子脸上的不可置信,唯余幽深难测。 气势如虹的一刀还在半空,少年已经松开了手,任由昏晓自由坠落,而他早已转身就跑,身形狼狈。 一阵清风卷来,忽略了失去支持重归灰暗的昏晓,来到了少年身边,林岚跑着跑着,却惊骇地感到双脚逐渐离开了地面。 “……” 他还没想好如何反应,微风骤急,将他狠狠甩回了男子的脚边,胸口蓦然一疼,不知被震碎了几根肋骨,惨白的笑面也被震落下来,少年张口就吐出了一大口血,猩红的血滴落在笑面的嘴角,使得它的笑容诡异而惊悚。 伏在地面上的少年艰难地挪动了几步,手肘勉强支撑着身体,张开口,除了不断咳出的鲜血,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果然自负,”徐若清的嗓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来,林岚低垂的眸子里是掩藏不住的银灰色泽,他没有抬头,也能够感受到男子平和温润下的风雨欲来,“是因为我不在了有野心了,还是早在东林就背着我开始修炼了?” 炼魂之阵,禁忌之法。 噬魂之术,修鬼之路。 禁忌之法,举世不容,鬼修之辈,人人得诛。 自修魔之后又修了鬼道,林岚想,如果他是徐若清,恐怕都收敛不住怒火,哪里还容有说话的余地。 …… 呆呆地收回目光,文长衫整个人还是呆呆的,脑袋里还在不停地重播循环着那道震彻天地的光芒,他呆呆地问林玄道:“那我们还继续吗?” “继续,怎么不继续?”林玄回过了神,露出一个大写的笑容,压低了嗓音道,“区区一个星陨阁,哪里够平息天地的怒火。” …… “师尊……” 林岚小小地、哀求般地喊了一声,当着南江武家的面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杀人,但徐若清喜欢干净,他就努力地缩回脏了的双手,徐若清心情不好,他就小心地收敛爪牙,看少年谨慎仔细地讨好,乖巧顺从地低头,徐若清眉心微锁,阖了下眼。 片刻后,徐若清越过林岚,不再理会,后者忽然懵了懵,迟疑着是要跟随,还是趁机开溜。 “跟上。”徐若清脚步未停,冷声丢下两个字。 “……” 林岚一咬牙,拿昏晓当拐杖,一瘸一拐得走着。 他本是魔修,愈合能力强大,在止血后已能勉强行动,况且他如今神魂强横,只要还有一点意识,他都能够同鬼修一样操纵躯体行走。 少年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怀里一边揣上几枚妖丹吸收着,徐若清走在前方,恍若不察。 忽然,一道古怪的力量在西阁之地八方升起,最先对这一切做出反应的是半空中的那些魂烟,他们四散而逃,可四面八方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又将他们兜了回来。 东方祭坛前,文长衫轻振双袖,恭敬一拜,袖上的暗纹相继亮起,连成灵阵。 西北祭坛前,御灵宗弟子完成祭拜,退到一侧,向着身后的青年执礼,青年俊逸,长发被他随意地束在了一侧,他手执白伞微雨,将它放在了祭坛之上。 西南祭坛前,御灵宗的长老结束祭拜,从身后弟子手中接过一串琥珀色的手链,小心地放上了祭坛。 …… 八方祭坛主持之人齐齐一拜,空中忽然飘落了一缕杀机,西阁之地的人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惶恐的情绪在人群中飞速蔓延,一道道光辉洒落,想要逃离的人们忽然僵硬了身体,就像被封于琥珀中的虫豸,连思维也随之僵化,灵阵如网,绞灭了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群。 …… 半空中落下的杀机没有对徐若清的脚步造成任何的阻碍,清风拂动,温柔地将杀机引向了他处,紧随他身后的林岚抬头看了一眼,银色的眼眸看向之处,杀机无形湮灭,他垂下脑袋,拄着昏晓,继续沉默跟随。 徐若清步伐沉稳,从容地走过人迹罕至的荒野,走入了一座城池,林岚的眸子猛地一缩。 各色的布招还在迎风飘扬,但天地间却安静异常,空中的魂烟不复,地上的尸横遍野,街旁甚至还有各色小摊,茶馆案上的茶盏里还在升腾着热气,他忽然明白了刚才飘零的杀机怕是笼罩了整个西阁,西阁之地与外界并不相通,往来不便,然而此地的异常才开始三天外界便有了这么大规模的行动,显然早已有人盯上了这里。 在林岚看着满城横尸内心震动之时,四周忽然冲出数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各种武器,甚至是起了锈的镰刀,沾了面粉的棍棒,他们神色愤怒而张皇,只能大喊着鼓励自己,狰狞地扑向了徐若清。 白衣的男子眼眸一抬,风啸刚起,所有人已经口吐鲜血以更快的速度砸了回去,这些人在这场变故之前或许只是个小摊主,只是个叫卖人,幸运地躲过了大阵,可哪里经得住二境武修的一击之力,徐若清目光温润,不曾停止的脚步从容离去,寻找着残存之人。 鬼修之辈,人人得而诛之,林岚感到似乎是第一次真正听到这句话。 “你们,都该死!” 一人拦在了徐若清的面前,他身着天青色宗袍,面容阴翳,可更多的却是仇恨与绝望,乐天初境的气势展开,给了林岚不小的压力。 那人脚步一踏,溅起几朵血花,与此同时,左右又各自冲出一名鬼修,却不是星陨阁之人,应当是城中散修,他们默契地配合着星陨阁那人,三人三剑,直指徐若清神魂。 “嗡——” 徐若清右手一握,高速震动的风在他手中似乎形成了一把无形之剑,他没去理会神魂上的攻击,长剑上挑,一人已是尸首分离,失去了身躯庇护的神魂迅速被半空中的杀机锁定,魂飞魄散。 星陨阁那人已知徐若清手中有剑,同样以剑格挡,但他落下的剑一空,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的那只手掌贴着他长剑的剑身而过,徐若清再度握掌,惨烈的风声瞬间充斥了那人的脑海,如碗口大的伤口内冲起了丈高的血,无头的尸体缓缓倒下。 最后的人明明看不到任何希望,但他还是迎了上来,被锋利的剑斩成了两半,若是忽略徐若清掌中长剑时隐时现的过程,斩杀三人,他不过挥出了一剑,他的脚边,血色如花,而他身上,依旧不染纤尘。 以前就知道徐若清很强,可只有这时仿佛才真的体会到了他有多强,林岚感叹着,忽然,他心中警觉。 他的身边空无一物,但他直觉有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刺来,少年立刻反应过来,心神沉入神魂,他看到一剑破空,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后。 仗着此刻神魂足够强大,他放开防御,任由此剑长驱直入,试图动乱他的心神,而他则顺着冥冥的联系找到了驱使长剑的主人,如果神魂拥有表情,林岚已经能够看到他的惊骇莫名,以及疯狂绝望,他拼命反扑,可长剑在林岚神魂中微微震荡,激不起一丝的波澜。 “哐当。” 林岚睁开眼,没有去看身后坠落的真实的长剑,也没有去管那个倒下的躯体,徐若清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他小跑了几步追上前去,牵动还未痊愈的伤,疼得他龇了龇牙。 “把这个戴上。”徐若清止步在一座府邸前,抛给了林岚一条锁链。 锁链色泽漆黑,布满了繁复诡异的银灰色花纹,入手沉重而冰凉,林岚不禁怔了怔,把它戴上? 戴上?! “……” 迫于徐若清的压力,他有些不情不愿地将锁链拷在了自己的双手上,肉眼中的锁链忽然消失不见,可他的神魂却沉重了下来,眸中银灰的色彩飞速退却,林岚感到了一阵久违的虚弱。 靠昏晓支撑的身体逐渐出现了力不从心的疲惫,脑袋里也一阵阵得发晕,这时,他看到眼前多了一只手,洁白修长,仿佛蕴藏着般的奇异,而掌心中有两物,一枚淡青色的丹药,和一炷黑色的……香? 林岚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海选时,林家就已经察觉星陨阁异常,结束后开始准备如今这一切,此刻林家之人应当还在各处搜索,陈府内有通往西阁边界之地的传送阵,服下丹药,就赶紧离去吧,”徐若清缓声道,声音低沉,像是叹息,“无论你身处何地,遇到危险时以神魂点燃此香,它会为我指引方向,只是若你中途熄灭,我未必能找得到。” 林岚怔了怔,忙垂下眸子,带了点受宠若惊地吞服了丹药。 他接过黑色的香,好奇地飘落一抹神魂,不想此香触之即燃,香烟无形,只存在于神魂之中,只是香燃烧时还在迅速得消耗着他的神魂之力,而徐若清的左手手背上也似乎浮现出了一个古怪的图文,散出了温和的光芒。 林岚忙不迭地掐断与那炷香的联系,可那阵宛若天威浩瀚恐怖的势已经降临,徐若清似笑非笑,温和问道:“可有确信我是否骗你?” 林岚一缩脑袋,扯出一个笑容,“……我就好奇,好奇一下。” 徐若清垂落目光看着少年,忽而道:“西阁鬼修的下场你已看到,好自为之。” 林岚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另外,你若有难,我会相助,”徐若清收回目光,举步离去,清冷低沉的嗓音飘落在少年的耳边,“只是在外行走,莫说是东林门人,莫说是我徐若清的弟子。” 第236章 萧暮雨 溪水清澈,在林中流淌,林内鸟鸣阵阵,一只竹编的青鸟闻声抬头望了一眼,歪起了脑袋,随后它似乎又失去了兴趣,暗红的眼眸一转,重新梳理起了它奇长的尾羽。 被青鸟踩在肩膀上的青年唇角含笑,随意地坐在树杈上,一手执笔,在画卷上不时描摹几笔,时而抬头看看远方,再继续勾勒,不多时,一位少年的模样已经跃然纸上,言笑晏晏,黑发黑袍,他左眼上戴着黑色的眼罩,黑色的魔息在他的身边呼啸。 …… 不辨方向地在林中走了许久,林岚也没有辨认方向的需要,腰间挂着笑容染血的惨白面具,他走得漫无目的。 走着走着,他停下了脚步,看着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树木,沉默了一下。 “贼老天,你个没娘养的,老子与你不死不休!” 他像是宣泄着什么一般破口大骂着,若没有离开渭城后的迷路,他就不会遇到星无痕,星无痕知道他跟徐若清一道也不见得敢跟随,若没有在西阁城池中迷路,他就不会被带入司命府,不会有第十第十一枚魂钉,不会动用禁法作出那等疯狂之事,不会正好被徐若清撞见,几次的遇险,几次的不堪,几乎都始于他的……路痴。 这时,一道略带点试探意味的声音在身后小心地响起,“阁下,你,没事吧?” 林岚:“……” 面无表情地理了下仪态,面无表情地戴上面具,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林岚看到了那个神色古怪的青年,他面无表情地淡淡问道:“有事?” 青年:“……” 那个青年的肤色呈现出一种不大健康的色彩,唯有他的一双眼眸深邃,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然而没过几息,那位青年突然“噗嗤”地笑出声来。 林岚:“……”再敢笑一个试试? “抱歉抱歉,我只是有点……噗哈哈哈……” “……” 那人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林岚额上的青筋直跳,终于忍不下去骤然拔刀,一刀斩在了青年颈侧的树干上,沉重的长刀几乎要将树干劈成两半,那人的笑容因此一僵,林岚目光冰凉,“笑够了?” “……够了。” “那给我忘了。” “……” “哈哈……”可还是忍不住呐! 林岚:“……”继疯子之后又遇见了个傻子怎么办? “哈……咳咳,咳!”突如其来的咳嗽撕心裂肺,青年脸上涌起了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待他平静之后,也总算是不笑了。 “阁下是刚从西阁之地被林家赶出来的?” 林家竟能找出并驱逐无关之人? 林岚有点意外,神色不动道:“难道阁下也是?” 青年又笑了两声,道:“我自幼体弱,命不长久,所以独行于江湖,听闻西阁变故,原本想尽一份绵薄之力,不料被林家之人赶了出来,如今也不知该往何处,可否与阁下一道?” 林岚暂时也无所谓去哪里,不过首先要找个人带他离开这片茂密的树林,东林他势必不会再去,北冥雪域如今局势复杂,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也暂时不做考虑,西阁之地被林家包围,似乎只剩下了南林,南有青云,想到那个红裙的少女,他露出了一丝微笑,“某去青云,阁下要一道吗?” 青云? 那位青年目光一僵,他才刚从那里离开,可他旋即一笑,“好啊。” 林岚抱拳道:“在下无相,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青年笑容阳光,回了一礼,“萧暮雨。” …… 典雅奢华的楼阁内,精致得如同偶人的少女端着空荡荡的茶盏似在出神,然而在她的目光中,飘荡着缤纷而强烈的色彩,当一缕幽蓝色的光线飘过茶盏上方时,她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 “嘶——” 斑斓的虫豸宛如游走般来到了窗沿上,盯住了精致美丽的女孩。 红烛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眼,注意到了那条粘腻惊悚的毒虫,将茶盏搁回案头,偏头一笑。 …… “笃笃。” 系上了黑色斗篷的少女将雕刻了繁复花纹的短剑藏在腰间,理好衣摆,道:“进来吧。” 得到了许可的老者进入屋中,看到红烛的扮相微微愣怔,随即低下头去:“三日后,便是对少宫主您的考核之日,不知少宫主可有了安排?” 一提起这事便叫红烛头疼,半年前老者从东林城将她寻回,八成是为了这一场考核,考核当天除了对灵器的鉴定,还会有武道上的切磋,因着青云宫的特别,切磋时不限灵器,可若她不下场,也可以请一位不超过出尘上境的武修出手,却只能使用三件由她赐予的灵器。 整个青云宫上下,也就老者所在这一系愿以青云宫现任宫主的决定为尊,奉她为少宫主,余者便无服她者,哪怕她鉴别灵器之能无人能及,可凡是凡,修是修,凡修有别,想来三日后的场面一定会很热闹。 若是三日后依旧找不到合适之人,红烛打算从老者一系中随便找个符合条件的弟子顶上,输了便输了,不要了这青云宫便是。 “少宫主若是有了人选,不如让老朽一见,也可指点一二。”老者坚持不懈道。 红烛戴上斗篷的兜帽,道:“不必了,三日之后,他自会前来。” 少女脚步优雅里透着轻快,似乎根本没把三日后的事情放在心上,很快离开了楼阁,在她身后,老者随意扫了眼屋中事物,除了一个茶盏内有清澈的水在微微晃荡便再无动静,他亦紧随红烛离开,顺手带上了门。 …… 在两人确定目的地是南林青云后,萧暮雨便带着林岚直奔距离最近的传送阵而去,远远地看到了传送阵,林岚已经感到胃里一阵抽搐般得难受,他忍不住打起了其他主意,提议道:“既然是出来历练,我们为什么不走到南林去呢,沿途风景无数,岂不甚好?” 萧暮雨头也不回道:“我曾经走过,那种地方人迹罕至,莫说妖兽,连有点威胁的野兽都不见一只,所以无意义的地方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林岚:“……” …… 一个时辰后。 “无相,你,没事吧?” 林岚摇摇晃晃地走下传送阵台,坚强地道:“没事。” 萧暮雨颔首:“那便快些走吧。” 林岚:“……”你的眼睛是摆设吗,看不到我的弱小无助可怜吗? 第237章 南林 在南林之地,青云宫名下就有七座青云阁,人群聚集处就存在交易,因此青云阁边上还有不少其他势力的商铺,受此影响,也常有无所依靠的武修在街边摆摆小摊,倒卖有余,交换所需之物,也因此这七座青云阁所处之地形成了七大热闹繁华的商贸中心。 此时林岚与萧暮雨还在南林靠近边缘之地,但因为传送阵点的存在此地往来之人众多,故而边上就有一座青云阁,林岚虽然兜里没几个闲钱,但抵不过心中好奇,拖上萧暮雨便直奔青云阁而去。 “请出示入阁令。”一左一右两排美貌的女子穿着素雅的白裙,裙摆勾勒着靛青简洁的图文,在脚踝处收拢复又绽开的长裙在女子们走动间摇曳,宛若一尾轻灵曼妙的锦鲤。 “入阁令?”林岚呆了呆,重复了一遍。 身边的那名女子没有不耐,仔细解释道:“入阁令是出入青云阁的许可,各地青云阁都通用,若二位是第一次进入青云阁,可以以十万灵币抵押换取令牌,若日后二位造成了青云宫的损失,将优先从押金中扣除,若信誉良好,退还令牌时,青云阁也会退还灵币。” 十万灵币买一个出入的资格? 林岚啧啧一叹,他在海选前为了以防万一买了不少效果不错的丹药和必要的遮掩查探之物,如今全身家当也就堪堪三万灵币,以及一炷香,一把剑,两把刀,再加上脸上的面具身上的斗篷和一些寻常衣物,连妖丹也在西阁被徐若清所伤后挥霍了个干净,真可谓是一穷二白。 “你想进去?”萧暮雨病弱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问林岚道。 林岚还没有借钱凑个入阁许可的打算,摇头道:“只是好奇一下。” 萧暮雨微微颔首,他正要开口,忽然几个人挤了过来,将他一把推开,蛮横道:“没钱就别挡道,赶紧滚!” 萧暮雨略显不悦地蹙起眉头,在那些人的开道中,一位少女优雅高傲地走了过来,靛青的宗袍迎风展开,腰间的身份令牌与剑鞘相撞,发出一声沉闷却并不难听的声音,林岚眯起了眼眸,看到那枚令牌正面刻了青云宫的标识,在少女抬步时翻到了背面,刻着五个字,核心,凤小芹。 “走吧,”林岚拉了拉萧暮雨的衣角,他怕再不把人拉住萧暮雨就要冲上去和人干架了,“我看外头有不少街摊,我们去那里逛逛?” 萧暮雨收敛了情绪,幽深的目光不知看到了哪里,片刻,他忽然猛地咳嗽了一阵,待得平静后回过头冲林岚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也好。” 看他咳嗽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样子和一直以来阳光热情的笑容,林岚忽然觉得有点同情。 …… “难得一见的探宝针,方圆百里,任何宝物皆逃不过它的探测,寻宝必备……” 听到夸张的叫卖,林岚好奇地循声望去,见到一位摊主手上正拿着两根棍子吆喝,一看到正向着这边望来的林岚,那人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道:“这位小友,不来看一下吗,探宝针居家旅行必备,三万灵币带回家!” “……” 见到林岚几番犹豫还是向着这边走了过来,那人更是热情卖力地介绍着,萧暮雨看着林岚脚步不停,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这么明显而夸大的叫卖,这个与他结伴的白衣之人竟然听不出这只不过是小摊主惯用的手段吗? 他迟疑了一下,快步走到林岚前面,冲那名摊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道:“你说你那两根棍子能探到宝物,正巧我认为我身上的几件东西担得起宝物这两个字,你不妨说说我有几件?” 那人热情不减,早有准备地道:“储物戒中的气息与外界隔绝,我可探测不到。” “不在储物戒中的呢?”萧暮雨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 那人皱了皱眉头,表面上沉心静气与探宝针沟通,铁杵般的针头左左右右摇摆着,实则他一双眸子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两人,片刻后,他极为笃定道:“一共四件。” 萧暮雨一笑,平淡地道:“错了。” 那人看了他一眼,又将眸子转到了林岚身上,同样淡定地补充道:“你身上有一件,你的同伴身上有三件,若再有其他,必定是表露出来的灵性不如这四者。” 萧暮雨笑容微敛,他身上自然不乏各种物品,然而他衣物虽简单却也看得出用的是名贵的布料,不难猜出身后有大势力,那么一件保命之物必不可少。 而林岚脸上戴的面具身上穿的斗篷遮掩容貌阻挡探查,这是有双眼睛有点见识就能看出的,再加上之前走动间他腰间武器在斗篷上撑出一些轮廓,不难发现身配武器,有财力购买阻挡探查装备的武修所拥有的武器自然也不会是凡品,何况无商不奸,纵然有什么偏差那人也总能圆回去。 “两位可有想好买什么了吗,我这探宝针啊,只此一家,别无二处,它后续带来的好处更是源源不绝,今天只卖三万三,走过路过可不要错过……” “……”哟,还涨价了。 萧暮雨倒是想反驳的,可他们已经引起了周围之人的注意,再加上刚刚那人的又一句吆喝引来了更多的人,财不外露,萧暮雨闭上了嘴。 那人的笑容却是更甚,正在这时,林岚一掀斗篷,露出了腰间的两把长刀,昏晓骤出,神魂之力借昏晓将那人震慑刹那,长刀已然钉在了那人盘坐的腿前,灰蒙蒙的刀身弥漫着一种令神魂悸动的力量,“你指的宝物,可有它?” 那人为昏晓所慑,吞了吞口水,点头道:“有。”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另一把刀,还不足以被你的棍子认定为宝物?”林岚松开了握刀的手,任昏晓插入地面立在那人面前,将养了将近半年的无锋拔出一寸,顿时,沉重的刀势如山岳倾塌,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人笑容僵硬,似乎避无可避,林岚偏着头微微含笑,“阁下要不要试试,是你的棍子出了问题,还是此刀当真比不得昏晓?” “……” 那人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脸正经地道:“此刀本寻常,它之所以非凡,是因为它在阁下手中。” 林岚:“……” 众人:“……” 被暗里吹捧了一下,林岚感觉都不好说下去了。 林岚也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而指着摊位上一件火红衣衫问道:“这是件御灵衣吧?” 那人迟疑了一下,立刻回归了状态,积极地介绍着,“尘土不留,灵力不侵,这件御灵衣最多能够抵挡乐天上境武修全力一击,可是上品中的上品,我也是今天才到手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让更多的人了解它!” 能不能抵挡乐天上境武修全力一击还不好说,但大概是能挡住乐天下境武修的寻常攻击的,林岚颔首,似是好奇地问了一句,“既然这是件这么好的宝物,为何刚刚你的探宝针没有受它干扰?” 那人嘴角一抽,扭曲了笑容,“……” 林岚得势不饶人,长长叹道:“我明明一开始就这么中意那两根棍……额探宝针,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叫我怎么敢买呢?” 那人抽搐着脸皮,总觉得大事不妙,强颜道:“那阁下不妨看看其他之物,今天新到了不少好货……” 林岚语气沉痛,再度微微拔出无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是真的喜欢这对探宝针……” 那人:“……”敢不敢收起刀再说话? 知道预感成真,惹上了不怕惹事之人的摊主毫不掩饰自己的肉痛,道:“此摊之物,阁下任选一件,聊以补偿阁下的失望之情如何?” 林岚再度拔出了一点刀,刀意弥漫,几近崩塌,他微微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 那人不知是在刀势逼迫下太过艰难还是在林岚逼迫下太过苦闷,笑出了一番咬牙切齿的味道,“我愿赠阁下三件物品交个朋友,可否?” 林岚一把压回无锋,面具下传来的语调轻快,“某荣幸之至。” 他拿起了那件御灵衣,回头对已然呆滞的萧暮雨道:“我只要此物,你有什么看上的就拿吧。” “这是女式的。”那人心疼而尴尬地解释了一句,旋即又若有所思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白衣之人,目光古怪。 林岚:“……我送人的,有意见吗?”想什么呢?! 那人忙收回目光,状似平静道:“没。” …… 最终萧暮雨也没有推辞,选了一枚短时间内压榨潜力的丹药,以及一张破旧的纸符,纸符这东西曾经盛行过一时,虽然激发方便,但威力不大,终究是旁门左道,所以最终还是被淘汰,林岚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离开了那条街,正巧一位女子走过,淡淡的暗香沉浮,萧暮雨似要开口,却依然耐心地等到周围变得清净了才问道:“我刚刚看到了一件心仪之物,想重新绕道回去说说价,你呢,有什么打算,与我一道吗?” “我接下来有点私事,正好在此分别吧。” 空气中暗香不散,面具下林岚一点一点地蹙起了眉头。 第238章 卖身契 穿着黑色斗篷的红烛由偏僻处离开了青云宫,穿过络绎不绝的人群,步入了一间香料铺子,毫不停顿地来到柜台前,压低声音对其后的年轻伙计道:“我有过预订。” 年轻的伙计立刻会意,走向了店铺的深处,“请随我来。” 跟着走入在白天也显得昏暗的房间内,一只伏在门边有着斑斓色泽的虫豸绕开了闯入屋中的那双短靴,游走到了更深的黑暗里,触须在空气中微微晃动。 红烛一进屋就注意到了相对而坐的两人,他们都和红烛一样的打扮,一者双手都藏于宽大的袖中,高高立起的领子严密地挡住了他的下巴,只有一只白色的小虫在他袖中钻进钻出,不时用灰蓝的眼眸打量着刚刚到来的少女。 坐在他对面的那人亦是将脸藏进了兜帽的阴影里,然而露出的下巴肤色略黑,一道狰狞间又具备奇异美感的刺青向上延伸入了阴影,向下消失在他的衣领中。 “我提的意见,不知那位大人考虑得如何了?”红烛刻意压低声音,使之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问那名将全身包裹之人道。 那人笑了一声,“我在这里,就是那位大人的态度。” 红烛隐藏在黑暗中的眉头皱了一下,开门见山道:“既然如此,我需要购买一件能暂时隐去刺青的物品,另外,三日后的考核想必阁下也有听说,我需要一位合适的人选,这两件事情我都可以灵币或者青云宫内拥有的等价灵器交易。” 掌握着黑市的人有各种各样让红烛想象不到的情报来源,所以她也不在乎隐瞒与否,直接道出所需,想来连她的身份在那些人眼里也毫无隐秘。 “抱歉,我们没有隐去刺青的物品,也不需要青云宫的灵器,”那人出乎红烛意料的极为干脆地拒绝了这场交易,在少女因此而眉心轻锁时,他又从容地道,“不过我们愿意与您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您可以将寻找到的不需要的各类物品直接交易给我们,偶尔我们也需要您来鉴别一些东西,相应的,无论何地,我们可以免费提供给您部分情报,而您需要的那位合适的人选,此次不收报酬,只当是我们合作的诚意。” 红烛听了半天,认为他的长篇大论中只有两个意思,那位大人愿意与她保持良好而自由的关系,为了展现互不干涉的诚意,送她个人算作饶头。 “可我的确需要能够隐去甚至消去刺青的物品,真的就没有一点线索吗?”如果墨秋炎只能一直隐匿于黑暗中,她身边人手不够,很多事情的确不大方便。 那人似乎思索了一阵,才缓缓道:“那位大人有传下话来,若您寻找让身边这位行走于皇朝阳光下的方法,或许那位合适的人选知道。” 那个饶头知道? 红烛一愣,她越发好奇买一赠一的那个赠品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 昏暗幽闭的回廊里,黑衣的两人带领着灰袍的少年,他们的脚步声不算重,却依旧在空旷无人的地下回荡出很远,平平凡凡的少年好奇地四处打量着,丝毫没有初来此地与即将见到大人物的不安与张皇,他嫌气氛太闷,主动问道:“你们的老大,就住这种地方?” 两名黑衣人:“……” 又走了片刻,最后通过一段上行的路,他们来到了一个同样昏暗的房间,但终于有了新鲜的空气,少年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还混着雨露的潮气,泥土的气息,以及一种淡淡的,极为特殊又清冽好闻的味道。 “你说你是寒门林家之人?” 林岚悚然一惊,他竟浑然不觉屋内一直坐了一个人,身披黑袍,戴着兜帽,下颌被高高立起的领子遮挡,看不出任何特点来,他能感受到来自兜帽下注视而来审视的目光,垂下了眸子,唇角一弯,“曾经是。” 黑袍之人身体向后靠去,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连双手都藏进了宽大的袖中搁在交叠的腿上,嗓音清朗含笑道:“你要的,我有线索,可曾经是寒门林家的你,想用什么来交换?”他刻意强调了几个字,显示他的所需。 “寒门林家,是在下求见的借口,此次交易不涉林家,”少年坚定回绝,态度依旧恭顺诚恳,“除此之外,大人还有何所需的吗?” 黑袍之人收回了目光,不含轻蔑意味却同样让少年难堪地道:“我所需的,你给不了。” 少年垂着眸子沉默了稍许,抿着唇角问道:“不知有什么是在下可以交换的,或在下可以试着获取。” 黑袍之人似乎感受不到少年的尴尬,毫不迟疑道:“对我而言拿到你要的或许有点难,但只是提供线索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为我办事,这点消息送你。” 少年忽得皱了一下眉头,他大概猜的出黑袍之人背后的势力很大,大得能让黑市这种不法的存在长久屹立于武洲,并运转着独属于自己的规则,可他不想为了一条线索交出卖身契,哪怕他的卖身契在那人眼里恐怕不值一文,少年沉默良久,才用沙哑了的嗓音斟酌开口,“若我能够踏上修途,二境之下听凭差遣,二境之上,仍可应你们三个要求。” 若是少年达不到二境,黑袍之人想让他做什么他不会有一点反抗之力,所以前面半句只是为了好听,后半句的三个要求,才是他的诚意,可迈入二境,此时由他口中说出太过痴心妄想。 少年原本担心黑袍之人不会想赌他的未来换做交易,偷偷抬眼瞅了瞅,只是那人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叫他什么也看不见,唯有一道轻快含笑的声音落入了少年耳畔,“成交!” 不知为何,竟叫少年听出了几分迫不及待敲定交易的意味。 第239章 约定 东海,东林? 少年摇摇头,没想好怎么把这两个地方联系在一起,他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坐倚在墙角,听着一墙之隔外熙熙攘攘街道上的叫卖,灰扑扑的长袍边,还蜷缩了一只黑色的猫。 “喵呜!” 黑色的流浪猫被不重的脚步声惊醒,叫唤了一声蹿进了巷子深处,少年抬起头,又见到了那一身的黑袍,高高立起的领子和压低的兜帽遮掩了那人的容貌,可或许因为仰视的角度,他看到兜帽下一双褐色的眼眸温和明亮。 “这是平城市场的入口之一,如果哪天你觉得要饿死了记得离远点。”他一如不经意间路过之人,含着笑容礼貌地对少年说道。 少年:“……” 目送着黑袍之人离开时,那人脚步一停,忽然说道:“相识客栈的茶不错,老板说好了赠我一些的,要不然你帮我去取一趟,送到原来那家当铺。” 少年:“……?” 少年自然知晓平城的当铺大多与黑市有点关联,只是怎么这种事都找上了他,他们属于交易关系又不是从属。 黑袍之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坦然道:“你说的,二境之下,听凭差遣。” 我说的差遣是这个差遣吗?! 看少年的模样像极了方才那只炸了毛的黑猫,黑袍之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少年虽然不大乐意,可看着黑袍之人脚步不歇地从容离去,仿佛丝毫不在乎他的乐意与不乐意,碍于黑袍之人的身份实力,少年慢吞吞地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慢吞吞地扶着墙起身,慢吞吞地向着黑袍之人来时的方向而去。 …… 端着烫金的紫砂壶再度走入那条昏暗的甬道,少年略为不满道:“你们人手就这么缺吗,连转递个东西也要我自己来,我过去和你自己送去有什么差别?” 身前的黑衣之人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虽然他没有回答少年的必要,可他还是解释了一句:“这里阶级森严,不可跨越,那位当铺老板只知道接头之人,接头之人只知道密道存在,守门人也只能守自己守护的入口不能进入,而我只能引路不得进入据点。” 明确的分工是为了最大程度上保证黑市之后那个势力的隐秘,然而少年还是撇着嘴角道:“我连你们的人都不算就能进了吗?” 黑衣之人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你已经去过一回了。” “所以就不用保密了?” 黑衣人脚步一缓,回头看了他一眼,依旧平平静静地道:“所以你已经上监管名单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处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少年:“……”我可以假装没来过吗? …… 今日晴空万里,又是艳阳高照的午后,同样昏暗的房间内没什么潮湿的气息,只有一阵沁人的淡淡的香气浮动,在同一间屋子里,少年又一次单独直面了那位身着黑袍的人。 “听说您监视我?”少年面无表情地问道。 黑袍之人闲适地交叠了双腿,轻笑了一声,“这是对外吓唬人的说法,你还不值得我浪费本就不多的人力。” 少年:“……”没有监视固然是好,可这话怎么听着更扎心了? “您要的茶叶。”他递出了手中的紫砂茶罐。 黑袍之人抬了抬下巴,道:“那边有茶具。” 少年愣了愣,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明白了黑袍之人的意思后,俊美苍白的脸上不禁因为羞恼惹上了一层薄红,他抬起眸子直视着黑袍之人,清澈的眼里诠释着愤怒。 “去不去?”黑袍之人语气依然平静甚至还含着笑音,可少年分明能感受到来自那道身影渐渐浓烈的压力。 他咬了咬牙,“休想!” “哈,果然是林家的公子,不愧是林家的公子,绝不低头,绝不俯身于人,”黑袍之人不知是嘲是讽地笑了一声,转而又道,“可是林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今日的一壶茶,来日你要用什么来换回。” 自那句含糊不明的话语之后,黑袍之人便不再多言,仿佛带着笑意一般,看着默然的少年,然而他没有等来一壶茶,只等来了骨子里不改骄傲的少年沉默拜别。 …… 喧闹的街巷里,白衣的少年披着白色的斗篷,戴着白色的面具,两件物品都是能够隔绝他人查探的灵器,他已没有更多隐藏的必要,于是不快不慢地走着,沿途还能嗅到淡淡的香气,再次闻到,林岚觉得还挺好闻的。 最终他止步于一间香料铺子前,布招迎风飘扬,在它的角落里有一枚不易察觉的印记,宛若一只展翅的鸟,林岚藏在斗篷下的手按了按刀柄,转身进了边上的一家茶舍。 林岚随意地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抬高了笑脸面具,端着茶盏凑在鼻尖下轻嗅着,一边状似随意地观察往来于香料铺子的人,嘴角不自觉地勾着一个优美的弧度,直到蓦然,他感受到了一道不再掩饰的注视。 危险的直觉在催促着离开,林岚控制住面具下扭曲的肌肉,表现得不慌不忙地搁下茶盏,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起身,便有一名身着黑衣的富贵公子坐在了他的对面,公子琥珀色的双目温润如同珠玉,噙着一抹浅笑冲他微微颔首,他猜到林岚不会走入香料铺子,于是一开始就在外等候。 “林公子,我们不妨换个地方说话?”那位富贵公子的嗓音也同他的眼眸温润,让林岚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徐若清,只是后者内里比起这位公子更多了一种俯视般的冷漠。 嗓音清朗,语气含笑,林岚确信当初确实没有看到过这个人的模样,但这张脸总给他一点熟悉的感觉。他压下心中纷乱的念头,叹息道:“莫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吩咐,不能在这里说吧?” “吩咐自然见得人,我只是以为林公子见不得人,”富贵公子带着礼貌的笑容,翻过一个倒扣的茶盏,提着茶壶为自己倾倒了一盏,开门见山道,“既然林公子不想与我独处,那便在这儿说了吧,我要你守护一人三日,并帮她赢下三日后的考核,林公子出身寒门林家,又得那位提携,想来这点小事应该不难吧?” 林岚藏于面具下的眉梢轻轻一扬,黑市背后的势力神秘可怖,他没有出尔反尔的打算,于是问道:“那人是何身份,为何找上了我?” 富贵公子不紧不慢地端着茶盏嗅了一口,又随手放下,含着笑容却摇头叹道:“粗茶而已,林公子当真不打算换处说话的地方?” 林岚看了眼被他弃置的茶水,沉默了一下,忽而道:“大人您身份尊贵,看不上这些粗茶淡饭,可于某而言却足以度日,大人不必再以公子相称,林家已与某再无关系,如今大人要某前去保护之人的身份更是牵扯某的性命,还请如实相告。” 富贵公子看着茶水的目光因为这番话落到了林岚身上,眸光含笑,褐色的瞳孔如同润泽的珠玉,他即使坐在这间简陋的茶舍里,也显得优雅贵气,与此地格格不入,可没来由的,迎着他的目光,林岚却感受到了一丝阴森的寒意。 “话出口前,林公子可要仔细想清楚了,我当初是为何见了你,又为何能与你和气地交谈,”公子如玉,温润谦和的谈吐更是如人,可在他不含烟火气的注视中,林岚面具下的脸庞突然扭曲了起来,而他搁在桌上摩挲着茶盏的右手皮肤下,一道道经脉泛着异常的青黑,不时有什么东西蠕动着钻过,引得少年一阵战栗。 那位富贵公子神色温润,笑着道,“若你不是林家的公子,若你不承认是那位的弟子,你凭什么与我坐在这里,对我的吩咐指手画脚?” 在一阵阵带给林岚近乎晕厥的疼痛之中,他的脑海中飞快地勾勒出了一幅画面,那是他身为东林弟子和红烛一起从陆初瑞手下逃离途中的事情,他们经过了雀城,为了凑出买地图的银两,林岚行窃了一位富贵公子。 当时他便觉得这位公子似乎发觉了他的行为却不知为何没有指出,而先前无意中与公子相撞的行人看着他时更是目光古怪,欲言又止,然而当那天的那位公子与眼前之人重合的一刻起,林岚才意识到那天这位公子应该是与人交接了什么消息,在自己送货上门的一刻,他也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点什么。 茶舍这边的异常已经有点明显,林岚勉强撑着桌子来克制自己弯腰减轻疼痛的冲动,整间茶舍的人都看向了这里,林岚抬眼扫去,可是这些人没有惊讶,没有疑惑,他们只是直直地看着,目光温润,唇角含着谦和的笑意。 林岚悚然一惊,一瞬间清醒了不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上脑海,他忍不住坐直了点身体,可再度看去,所有人都各自喝着自己的茶,和周围的友人聊着天,哪有什么异常,仿佛刚刚的画面只是他的幻觉。 “二十五两银子,二十五只蛊虫,刚刚我只叫醒了五只而已。” 温润的公子从宽大的袖袍下伸出了一根修长如玉的手指,他的指尖上,一条滑腻斑斓的虫豸扭动着身躯,带给了林岚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折磨,忍下了心底翻腾的恶心,他提刀起身,一刻也不想再面对这位公子,随着疼痛的减轻,他朝茶舍外而去,“某会在南林待三日,要怎么做,相信你有办法告诉我。” 第240章 饶头 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暖散漫,在一间不大的店铺里,俊美的少年懒洋洋地靠着躺椅,任温旭的阳光照在他看着不太健康的皮肤上。这种时候不太有生意,于是他惬意地半阖着眼眸,享受着久违的安宁。 “喂,你,是这里的老板?” 一阵不礼貌的脚步声冲撞了这片宁静,林岚略显不悦地睁开眸子,语气间没有太大起伏地道:“正是,您可是想写些什么字?” 冲入了店铺的五个男子各个长得三粗五壮,一下子把店铺塞得满满当当的,他们四下看着被少年挂起来的字帖,忽然一人嗤笑着道:“就你这样的字,也好意思出来卖?” 少年蹙起了眉头,隐约感受到这五人恐怕不是客人。 “在下只是营个生计,里巷有位书画大师,只是很少为人写字,如果阁下想求好字,或者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听得这话,顿时又有一人古怪地转过头来,然后一脸惊讶地看向走在最前的那位男子,夸张地张扬着语调道:“大哥,他在赶我们走,他居然敢赶我们走!” 少年的眉心不禁锁得更紧了,在为首的那名男子凶悍地看来之时,他面色平静,可身躯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疼痛,轻微地颤了一下。 …… 无月的夜晚如墨色深沉,街巷上早已没了行人,街边的店铺也纷纷关门,唯有街角一间不大的铺子里,还跳跃着豆大的灯火。 店铺内早已不复整洁,宛若经历过什么天灾,没有一件东西还处在它早晨的位置上,能在此刻仍保持着完好无损的也是屈指可数,至于那把躺椅,也已被人砸成了一堆木块。 少年面无表情地收拾着,他神色平静,三年多来,他已经习惯不在生气愤怒这种无谓的情绪上浪费体力了。 一道极轻而稳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停止,那道轻快含笑的嗓音不轻不重地道:“我记得我把这里租给你时有说过,不能损坏这里原本的任何一件东西。” 少年漆黑的眸子里有了些许波澜,但很快又归于死寂,他没有停止整理,“整个平城都处在您的监视之下,这里出事时,大人您竟不知道吗?”他的语气里染着一丝倦意,“若是您知道……” 他忽然不再说下去,黑市的人没有义务帮他处理麻烦,他打不过人家也只是他的事情。 黑袍之人的眼里没有那些散乱的家具,甚至不在乎残破的价值不菲的摆饰,他温润的眼里映着伤痕累累的少年,他还没来得及收拾一下自己,刚恢复了一点力气,就着急地想将这里摆正,以躲避东家的怒火,或者说,想逃避自己的捉弄。 “他们是哪家的人?”少年呼了一口气,丢下了手里的东西。 黑袍之人看着他,含笑道:“蔡家,蔡坤的人,”他饶有兴致道,“怎么,想好要怎么复仇了吗?” 少年古怪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垂下眸子笑了笑,“不,我只是想以后见到他们可以绕着点走。” “……” “你不租这铺子了?” 少年的神情有些落寞,唇角微微弯着,“我今夜收拾完,明早他们还是能来砸场子,而且,你还会允许我待下去吗?” 黑袍之人轻快地笑道,“当然不会。” 本就是料想之中的答案,少年只是点了点头,“租金我恐怕是付不起了,你需要我怎么还?” 黑袍之人似乎是沉思了一下,温润的嗓音听在耳中很是舒心,他道:“我不需要你偿还什么,但是除了已有的约定,我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的交易。” 这个条件简单得让少年有点不可置信,可面对着他的错愕,黑袍之人只是压低着声音笑了笑。 …… “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呐!” 一位男子推门走出了昂贵的客栈隔间,趁无人注意的时候伸个懒腰,然而刚迈出一步,他的神情陡然一僵,却见一名全身被黑袍笼罩的人倚靠在他隔壁隔间的屋门外。 黑袍的衣袖衣摆处用银丝绣边,看着简洁又可知其价值不菲,宽大的兜帽挡住了那人的上半张脸,露出的下巴在他看来时扬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那人嘴唇极薄,色泽浅淡,看着过于的苍白,而他同样苍白的右手背上经脉乌黑,一直延伸入袖口。 此刻这个神秘的人怀中抱着一柄挂了银链的长剑,那张脸因为男子的话朝这边微微看来,男子心神一凛,直觉这种富贵人家的打手最不好相与,赶紧拢了拢衣袖,在不宽敞的走道里从那人面前快步走过,直到走到楼梯的转角,他才感到身后的注视消失,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 林岚信不过那位富贵公子,信不过黑市背后的隐秘势力,所以得到消息来此等候之际,他重新换了装束,毕竟南林青云之地繁华富庶,消息通达,知道海选那日无相之名的不在少数。 漫长地等待之中,他又不禁想起那条叫人毛骨悚然五彩斑斓的虫豸,想到自己身体里有这样的二十五条虫子潜藏着,林岚不禁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深深的嫌弃,如果不是会疼,他恨不得把那些虫子一条一条挖出来,再把自己好好洗洗干净。 不过再想到自己的神魂中还有九枚魂钉和一根锁魂链,他低下头看了自己一眼,面上微微一抽。 忽然,林岚耳朵一动,隔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他意识到,从这里走出的人,就是他需要保护三天的雇主。 …… 在屋子里就能够感受到屋门外那些只存在于她眼中的光线的扭曲,红烛随即猜测,黑市送她的饶头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推门而出时,她并不意外屋门外就依靠着一个人,全身笼罩着黑袍,跟黑市里的大部分人一样,她也没感受到那人的错愕,她只是有点意外,这个人的右手背上经脉乌黑,有着一种不祥的意味,跟那日同她交易的黑袍之人身上的感觉一模一样。 红烛不知道这是黑市之人的特点还是另有缘由,不过她也无需在意,三日之后,他们便再无瓜葛。 “你就是黑市的人?”原本红烛想说饶头,不过当着人家的面,她担心这人不顾黑市的交易先砍了她。 那人很是轻微地点了下头。 “怎么称呼?” 那人顿了一下,才带了点迟疑般缓声道:“林,寒。” 红烛拿纯真的眸子看着他,忽然弯了弯唇角。 “凌空的凌,寒冷的寒。”那人似乎回视着她,补充了一句。 “凌寒?”红烛念了一遍,旋即展颜而道,“那你便称我古柯罢。” 这一刻,林岚不禁怀疑红烛是不是看到了自己的面容,所以也同样胡诌了一个假名来嘲弄自己。 第241章 切磋 “不得不说,这静水香榭的名声响,的确有它响亮的理由!” 一行光鲜亮丽的年轻少年少女们有说有笑地走在街摊旁,有的不在乎形象地啃着卤味,有的细致优雅地品尝着糕点,其中一位少年昂首阔步,哪怕吃得满嘴油光发亮,也表现得这些吃食不过如此的模样。 他的视线在街摊上不过一扫而过,似乎根本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图个好奇,然而他的目光忽然被什么吸引,嘴角咧开了一道笑意。 其他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个坐在街角台阶上的一道灰扑扑的身影,那是一位肤色苍白身形羸弱的少年,他手中拿了一根枯枝在地上不断地戳戳画画,偶尔还会单手捂着肚子,颇为眼馋地看向街上行人们手中的吃食,然后继续低着头,像在迟疑点什么。 “喂,赏你的,要吗?” 一道诱人的香味钻入鼻孔,刺激得唾液开始分泌,饥饿了许久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胃部受到了引诱又开始叫唤着不满,带了点一抽一抽的疼痛和难受,少年顺着鸡腿,顺着那条胳膊向上看去,看到了蔡家小少爷那张嘲讽的笑脸,他的身子顿时微微一僵。 “不要吗?”蔡坤晃了晃几乎马上要滴落油脂的鸡腿,他知道眼前的少年骨子里难改骄傲,要是自己用啃过的骨头逗他他肯定扭头就走,所以这只鸡腿是刚从油纸里拿出来的,还散发着温热的气息。 少年踌躇了一下,有些艰难,却又渴望地伸出了手,他的手上有点脏,可他也顾不上这么多,指尖已经碰到了鸡腿油汪汪又酥脆的外皮,然而蔡坤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大了一点,他手上一松,鸡腿直接滚落在了肮脏的地面,沾了一身的秽物。 少年一怔,忽然感到一阵凉意从脚底蔓延到上伸的指尖,而一阵怒火从头顶蹿入四肢百骸,他的指尖轻轻颤抖着,不知是羞愤难当,还是想挥拳向这行光鲜的少年。 “哎呀,你怎么没接住,”蔡坤惋惜了一下,抖了抖油纸包,“这可最后一个了,我也没多的了,看来只能请你下次吃了。” 他说完,似乎也不在意少年的反应同其他人一起离了开去,少年沉默地看着滚落在地的鸡腿,眸子里光芒亮起又熄灭,熄灭复亮起,片刻后,他把手中的枯枝狠狠地一扔,扭头走入了巷中。 他忽然间意识到,那位黑袍之人断绝与他的任何交易,才是他需要偿还的约定的代价。 …… 林岚跟着红烛走出了客栈,穿过了纷乱的街道,来到了一片宽阔的地带,这里立着十二根雕刻了繁复图纹的石柱,其中有不少人挥动着手中各式各样的灵器,也有人在相互交手,场间各种绚烂的灵气如同烟火绽放,而石柱之间仿佛连成了错综的阵法,将交手与灵器带来的影响降到了极低。 “你在什么境界?”红烛侧过一点脑袋,看着跟随而来的人道,兜帽笼罩下了大片的阴影,她依旧只能看到那个苍白的下巴和浅淡的唇瓣,不过那人怀中的剑已系在了腰上,伴随着那人的脚步,一路都是银链与剑鞘上的金属相碰撞的声音。 林岚沉思了一下,嗓音低沉道:“出尘巅峰以下,便无问题。” 算不得强大,但还不错。 见惯了徐若清,墨秋炎等人,红烛面对出尘境的武修已经没有太大的压力,三日后的考核反正也不会超过出尘的境界,黑市给的人选不高不低,实则正好,再想到此人不过与黑市达成友好相处协议的一个饶头,她又还能挑剔什么呢。 红烛带着林岚在广场边上的一座楼阁里领了一枚令牌,两人便这么进入十二根石柱中央等待,红烛见凌寒分明一脸茫然却又不开口问询的样子,于是抬着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宛若宫殿富丽的建筑,道:“那里便是青云宫名下,南林最大的青云阁。” 林岚随之望去,想到入阁就要缴纳的一大笔灵币,他顿时没了多少兴趣。 “此地便属于青云阁,在青云阁交易后,就可以来这里试用所购灵器,不必再找什么荒郊野外或者破坏城池了,这里的十二根石柱来自上古遗迹,仙盟遗物,可稳定天地气息,一定程度上减弱灵力的影响。” “这么说来,对出尘境没有太大的作用吧。”出尘之境最多不过以自身气血引动天地气息,大部分时候靠得还是源于自身的力量,不为十二根石柱所规避。 红烛瞥了他一眼,眨了眨眼眸,“你以为,出尘之境能造成多大的破坏?” “……” 红烛收回目光,继续道:“开始来的的确主要是一些二境修者,然而青云阁的存在势必使此地繁华,八方汇聚,免不了产生摩擦,这同样会造成破坏,于是才有了在此地比试切磋的风俗,刚刚领取的令牌配合手印或言灵,可以短暂调动这里的阵法一次,避免伤亡。” 听到最后一句,林岚不禁低下头好奇地打量了那枚青玉般的令牌一眼,令牌的正面还是如出一辙的一个“令”字,背面刻的就是十二根石柱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在他刚想问与之对应的手印与言灵时,一位年轻的男子向他们走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红烛的身上,笑眯眯地问道:“你们是想找人切磋吗?” 红烛唇角一弯,眼眸纯真,“我的仆从在这段时间有了些许进步,我想看看他如今的实力。” 仆从林岚:“……” “仆从?”年轻男子的目光从红烛脸上向上,游移到了林岚被兜帽笼罩了的身上,带了点轻蔑的意味压了压拳头,“现在其他人都忙着,不妨我们先来切磋看看吧?” 林岚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上前来,他不多说话,不过是怕被红烛认出他的声音。 年轻的男子持剑而立,气血之力涌动,同样是出尘中境的模样。林岚一边上前,一边拔出了佩剑,剑身与刀鞘摩擦发出一声轻吟。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终奔跑了起来,步伐交错,形如鬼魅,长剑拖在身后,而他迎向了男子。 男子单手执剑,一改起初的轻蔑,眸色沉凝,狮子搏兔尚使全力,不是林岚让他感到了压力,而是他想完美地赢下这一场。 当两人的距离不足一丈,林岚脚步猛然一踏,漆黑的眼底映着男子骤然而出的剑锋,就像他主动往上撞去一般,这一剑男子只用了五分的力,因为取胜似乎太容易,他防备着变化的出现,然而这一身黑袍的人不闪不避,当真迎头而上,男子不禁警惕起是不是变故已生,只是他没有察觉。 第242章 覆水难收 不远处,红烛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这场戏,直到一位扬着优美脖颈宛若一只骄傲天鹅般的少女走到了她的身边,凤小芹单手理了下一头乌黑的秀发,不掩饰嘲弄地道:“只剩三天,你才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了这么一个人来,看起来莽撞冲动,也不怎么样呐。” 红烛依旧静静地看着场间,不为所动,柔嫩的唇瓣上下一碰,优雅地吐出四个不轻不重的字:“那是你瞎。” 凤小芹:“……” 不管那个骄傲的少女气得炸毛,广场上五彩缤纷的线条映入了红烛纯真无邪的眼眸,她分明看到那道锐利的白光已经逼近男子,随时都能将他毁灭。 “守护!” 命悬一线之际,男子终于察觉到了那道危机,毫不迟疑地大喝一声,他的声音太过恐惧,一瞬间便吸引了附近的所有人。 此刻,他的长剑距离林岚的面颊不足半尺,可他颈侧几乎与动脉相贴的皮肤上,一道布满繁复图纹的光幕凭空浮现,挡下了仿佛由虚空而生的一柄长剑,剑身清冽,轻吟不断,正是林岚一直提在身后的配剑。 那片不大不小刚好挡住剑锋的光幕隐隐间似乎与几根石柱有所联系,看来这就是所谓的阵法了。 林岚好奇地拿剑来回锯了几下,感受不到它对天地气息的压制,不过单纯作为守御阵法倒也还行,看令牌上已有裂痕蔓延,估计总共也能坚持个三四息,不过这是他的攻击,如果换作老徐上,不知道能不能有个一瞬。 “啊啊啊啊你做什么,切磋已经结束了!” 林岚思考着问题,男子只看到他来回割据光幕的动作立刻惨叫了起来,林岚被刺耳的噪音拉回了现实,随即拿剑身拍了拍男子的肩膀,“鬼叫什么,你当没了阵法我就会砍了你不成。” 他还剑入鞘,回身走向红烛。 …… 凤小芹先被红烛讽刺了一句,又被林岚打了脸,明媚的脸上顿时阴云笼罩,似乎下一刻就要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她甩袖转身,长发袖摆随之扬起,不悦地丢下一句话道:“少宫主的眼力果然一如既往的精准,那就祝少宫主过了三日仍是少宫主吧。” 凤小芹原本就比红烛高上一头,高高飘扬起得秀发和刻意甩起的长袖在红烛面前遮天蔽日,马上就要甩到她的身上脸上,红烛想要后退一步,可她的肩膀却被人温柔地抵住。 “锵——” 剑吟清越,远远地传了开去,凤小芹脚步一僵,猛然间感觉身上似乎轻便了些许,她不可置信地半转过身,只看到她的半截秀发和长袍在空中飘扬着落下,片刻后,反应了过来的少女姣好的面容骤然狰狞,“你胆敢动我?” 所有人听到的剑吟是林岚收剑的刹那,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少年微微扬起下巴,让光线不多地穿入兜帽的阴影,他左眼蒙着黑色的眼罩,右眼幽深的魔瞳森然,吓得少女身躯一颤,他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地悠然而道:“你面对青云现任的少宫主,可没有不胆敢目无尊卑。” 黑袍之人的身后,红烛微微仰头看向了这道背影,不知不觉得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她不在乎青云宫少宫主的地位,所以从来没有拿此来炫耀过什么,可有人能够这样维护她的地位,果然还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 “不知我们所约定的,我还需要等多久?” 一晃便是三年,曾经羸弱得长久缠绵病榻的少年终于有了一个少年人的模样,只是他的肤色依旧苍白,他又一次来到这间沉浮着幽香的屋子,在平城流浪得久了,他也隐约猜到这里就在平城唯一的香料店边上,那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的男子仍是闲适地坐在案前,俯视般看向了少年。 “你说我的希望在东海,我走不了那么远,所以只有等待,那么我还需要等待多久?” 少年低垂着眼帘,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比起曾经倔强的沉默,这样卑微讨好的笑容让黑袍之人看着顺眼了许多。 “在这里,距离东海最近的地方是东林门,我答应会给你一个拜入东林的契机,能不能把握在你自己,”黑袍之人不疾不徐地含着笑意道,“可契机,如果能够轻易出现就不叫契机了。” “那么我就要一直等待下去?”少年语气不重,仍是笑着的,可话语分明传达着他的不耐。 黑袍之人从宽大漆黑的袖袍下伸出三根白皙的手指,把玩着案上空空荡荡的茶盏,他沉默了片刻,才悠然开口,语气波澜不惊,“明年招生之日,就是约定完成的时候。” 少年微微抬起目光深深地看向黑袍之人,这个约定承载了他全部的希望,可在黑袍之人说来,却是如此的漫不经心。 他心中不悦,可他没有资格指责,唯有再度收敛过于放肆的视线,唇角更加往上弯了一点。 “不如,帮我沏壶茶吧?”黑袍之人放下茶盏,将它推到了少年眼前。 熟悉的记忆如同潮水涌来,如果五年前接受了黑袍之人的庇护,不知道现在会不会不太一样?只是那时候的他低不下头来,现在的他就是匍匐进尘埃里,也不能再叫人多看一眼。 早已卑贱至此,他哪还在乎多这一年,就算沏了这盏茶入了这个神秘势力的门,难道还能改变过去的五年不成? 覆水难收,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起后果,少年躬身一拜,轻声道:“错过的事无可挽回,容某无礼,再度拒绝您的要求。” …… 看着少女面前堆起了如山的珍馐,然而骄奢的女孩只是每样都浅尝辄止,姿态优雅,毫无浪费粮食的自觉,林岚默默地收回了视线,恪守着与身份相符的本分,将面前属于自己的一小份扫荡干净,却绝不触碰属于少女的那一堆山。 “你吃完了?”眼看食物几乎没有动过,可红烛已经搁下了筷子,林岚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红烛抬起精致的眉眼,唇角弯弯,“如果你想要,也可以吃一些。” 如果他现在扮的是曹小剑,一定立刻丢下架子山吃海喝一顿! 林岚眼馋地从依旧冒着热气的佳肴上扫过,提起被他解下搁在了一旁的长剑,嗓音低沉微哑,冷漠地道:“不必了。” 红烛纯真的明亮的眼眸里映照着黑袍的饶头黑色的兜帽下色泽浅淡的薄唇张合,似乎生人勿近,她时常扬起的嘴角上,笑容似乎深刻了一分。 第243章 白鸟分部 面对着雅间紧闭的大门,林岚微微叹了一口气,照常来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在这种时候不应该逛逛街然后举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甜甜地笑着对他说这些好看吗之类的吗,难道红烛还有午睡的习惯,可看时辰,刚刚他们也就算是晨练一番吃了顿早餐吧? 林岚不知道黑袍之人说的保护是哪种程度上的保护,他也不知道作为青云宫少宫主的红烛还会遇到些什么危险,为了避免疏漏,他没有到处乱走,而是背倚着连廊另一面的支柱,面对着紧闭的门。 …… 摒弃了杂念,放松了心绪,漫天纷乱而五彩缤纷的线条又一次在红烛眼里分解得根根分明,她尝试着伸出一根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点上一道幽蓝的线条,只有在这种极为平静安宁的特殊状态里,这些线条才不会拒绝她的触碰,葱玉般的指尖忽然一缩,红烛觉得手指有点麻,她凝神看去,羊脂白玉似的指尖上,还有几道电弧乱蹿。 电弧? 红烛缓缓地睁大了眼眸,她猛然跃下床头,连鞋子也来不及系好,急急忙忙地从包袱里翻出一只玉镯,这是青云宫宫主赠她的空间灵器,同时也借了她一丝灵力,不多,也就够打开玉镯二三十次,所以除非极为重要的东西,寻常时候红烛不会使用这件灵器。 她这次打开玉镯,从中又取出了一只腕表,她没注意过腕表以前是怎么充电的,但应该把电往里灌就好了吧? 按捺下起伏的情绪,红烛重新进入那种忘我的状态,这一次,她一手拿着腕表,一指点在同样一根被层层细线包裹的幽蓝线条之上,当她手指一麻,又一次看到乱蹿的弧光时,她那指尖按上了腕表。 少女欣喜地看着电弧如同被吸引一般涌入腕表,兴奋而期盼,片刻后,她已见不到幽蓝的弧光,将腕表凑近了眼前,嗅到了一种隐隐的,什么东西烧糊的味道。 “……” 红烛脸上的笑容一僵,按下了开机键。 “已开机,复刻系统已启动,古氏集团竭诚为您服务。”平静的机械女声没有起伏地响起,在这一刻却让红烛觉得那样的亲切。 腕表自带复刻系统,可以记录模仿复刻下的超自然能力,只有当电量足够而且检测到外界有超自然的气息存在时才会在开机之时同步启动,以免耽误复刻时间。 显然这片异世与红烛以往所处不同,天地气息浓郁活泼,让腕表自动作出了反应,关闭复刻系统后,红烛看向还余下十分之七的电量,开始检查腕表内还剩下多少异能。 腕表的复刻和模仿是一次性的,也就是成功复刻一次,只能模仿释放一次,当初是她拉着哥哥一次次的复刻才记录下这么多的异能,如果以最大功率,也就是相当于这里二境巅峰的力量输出还能用两次,之后就要重新复刻了。 欣喜之下,红烛又尝试了触碰其他不同颜色的线条一番,大致弄明白了各种色彩可能对应的属性,就支持不住精力的消耗倒头睡去,然而这次即使在沉睡之中,她的唇角也微微扬着,腕表的存在不仅仅让她多了一分生存的能力,这个腕表里记录的全是哥哥的能力,就好像哥哥一直在保护着自己,从未远离。 …… 平城相识客栈,灰袍的少年独自坐在偏僻的桌前,拎着茶壶自斟自饮,茶只是些粗陋的茶,少年露出袖口的手腕苍白纤细,布满了淤青和伤痕,可他坦然自若,唇角似乎隐隐含着一抹笑,因为距离上次见黑袍之人,已有一年。 “如果我是你,比起漫漫无期的等待,我会选择用仅剩的机会立威,然后收拢资源,一步一步走回巅峰,虽然过程势必充满危险,但也好过仰人鼻息。” 黑袍之人无声无息地来到林岚面前,一掀衣摆,坐在了他的对面,修长白皙的手一晃而过,又迅速拢进了宽大的袖子里。 少年也不遮掩他的伤痕,在这个人面前掩饰这七年来的卑躬屈膝没有任何意义,他放下茶盏,扬起清秀的笑容,如同和交好的朋友聊天一般道:“突然想起我来,是想结束这场约定了吗?” 黑袍之人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哪怕再将时间延长,你也不过继续如此下去而已。” 少年没计较他的言外之意,直截了当道:“何时,该我做什么?” 黑袍之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品尝这里的粗茶的打算,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盯着少年笑了起来,在少年轻轻蹙眉的同时,他起身并道:“我改变主意了,你既然已经等了七年,再多等一段时间也是一样的吧。” 少年含笑的唇角不变,目光却是骤然冷却,“你想毁约?” “不,我怎么会做出言而无信的事情来呢,”黑袍之人笑着笑着,他的笑声阴森了下来,“只是当初,我们并没有约定过时间吧?” 少年眸光晦深,脑海中那股沉睡的力量几欲苏醒,黑袍之人只要不到三境便无生还的可能,只是黑袍之人在开始就故意说错了一点,能用来立威的人或事又岂能简单,少年立威之后,迎来的不是收拢资源人手和无限的未来,只有失去了最后保命之力被黑市,或者世家追杀至死的悲惨下场。 “静水香榭,”少年忽然出声,声音极轻,但黑袍之人正好可以听到,“以及相应的所有,我都还你。” 黑袍之人似乎皱了一下眉头,“我要一家点心店有什么用,虽然他家生意不错。” 少年抬起了苍白带笑的脸,“白鸟分部,你不会不要的,直到去年以前,我以为每次见到你的那家香料铺子才是分部,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分部的代理人,不久前才终于弄明白。” 少年将一枚小巧的令牌放在了案上,黑袍之人与他僵持片刻,重新坐在了他的面前。 “为何不乱了这里,以威胁我?”黑袍之人盯着令牌,忽然笑了起来。 “不敢,我何德何能威胁得了大人您,”少年垂下眼帘,浅笑着道,“我只想完成那个约定。” 黑袍之人沉思稍许,一把抓起令牌,“十日内,等具体时间和安排。” 少年清澈的眸光一动,看着黑袍之人离去的背影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丢下两枚茶水钱忙追了出去,“等等,今天帮我留一块点心!” “今日涨价!” 少年小脸一黑,却还是马不停蹄地追了上去。 第244章 抱紧大腿 红烛支起窗户,屋外阳光明媚,正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她伸了个懒腰,决定出门觅些食物,然而一推开门,看到正对着雅间的门坐在地上的黑袍的人影不禁一愣。 那人屈了一条腿而坐,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按着黑袍下的剑柄,脑袋还在一点一点的,显然是困顿未醒,红烛怔了一下,踮起脚尖上前两步,抬手似乎想揭去宽大的兜帽。 “锵!” 明亮的剑锋止于身前,红烛顿时止住了去势,歪了下脑袋,纯真的眼眸里写满了无辜,“凌寒?” 林岚把长剑压回剑鞘,拉低了兜帽,掸了掸尘土起身道:“要出门?” “你一直守在这儿?” 那张薄薄的唇瓣抿了抿,微启道:“这是我的任务。” “晚点我帮你订一间雅间吧,”眼看凌寒有要拒绝的架势,红烛赶在那张口吐出字眼来之前道,“就在这间边上,两间反正都空着,说吧,你要左边还是右边?” 少女笑得娇俏妩媚,那张已经微微张开的口愣是没了话说,于是再度抿成了一道直线。 …… “超小贱,看我给你带什么来啦!” …… “我说了,我当然说了,可我的话,哪比得上少爷您……您在家族中的……千钧之言呢?” …… “小少爷……我恨你。” …… 少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口口声声嚷着要报仇,可他哪有什么报仇的资本呢? 发狠地咬了一口还温热的烙饼,少年穿着依旧灰扑扑的长袍,坐在酒肆的台阶上。 不知黑袍之人所谓的机会,到底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呢? 少年一边啃着烙饼,一边好奇地遐想着,没有注意一道黑衣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顿了下,抬起脚将少年踹下了台阶。 “……!” 少年在尘土中起身时还是茫然的,随后想起了什么,迅速捡起啃了一半的烙饼掸了掸灰,然后才是顺着那身熟悉的黑袍向上,看到了那个总是笼罩在黑袍之下的神秘人,他眼角微微一抽,只听得那人冷声丢下了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去。 “相识客栈最高处最深处的雅间,你最好抱紧那个人的大腿!” 黑袍之人的嗓音里不乏戏谑之意,少年却额角上青筋一跳,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偷光那人的财物,让那人去寻他! …… “你是什么人,在我这儿做什么?” 那天的男子,似乎也料不到少年本就为寻他而去,二境巅峰的修为不加掩饰,让少年瞬间明白了黑袍之人说出“抱紧大腿”这几个字时的戏谑从何而来。 “小子曹小剑……” …… 吃饱喝足的红烛再度回到了客栈,迫不及待地继续尝试触碰那些五彩缤纷的线条,这是独属于她的能力,也是她的倚仗,如今它们的威力还太过弱小,红烛却相信必然有让其成为她在此间世界立足之本的方法。 林岚看着面前那扇迫不及待关上的雅间大门,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露出一道笑容,他多少能够猜到,红烛成天地躲在雅间里,定不是为了睡觉这种小事。 在他们回来时,这间雅间的右侧已经有人租下了,于是红烛为他租下了左边的那间,然而林岚笑容莫名,双手抱环,依旧倚靠在大门对面的柱子上。 屋内的红烛这一次没有着急冥想,林岚收敛了气息她没法直接感受到,然而总是听不到隔壁开关房门的声音,于是她从两间雅间相隔的木板缝里望去,果然空无一人,少女挑起了眉梢,不禁低声道:“可真是个榆木脑袋,怎么就不能有曹小剑的一分死皮赖脸呢!” 红烛忽然沉默了一下,笑容也变得浅淡了些,听说徐若清离开了东林门,那个救过她也为她所救过的少年,不知如今如何了。 …… “我想借那把白色的伞一用,就那天用来杀鬼修的灵器。” …… “你要微雨何用?” …… “你们管它叫,微雨?” …… 布满了破洞的白伞自动收拢,“啪嗒”一声摔落在地上,少年大睁着眼睛躺在地面,无神地望着透了几线光的屋顶,冷汗已将他的衣衫浸透,他躺了许久,才感到温度一丝一丝地回到了体内,一片空白而刺痛的脑海中慢慢涌出了一点思绪。 少年缓过了气,又阖上了眼,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可他忽然想起些什么来,一下子翻身而起,身体的刺痛让他轻轻蹙起眉头,然而动用大伤的神魂之力更是叫他锁紧了眉心。 空气中飘散着肉眼难见的魂力,少年仔细收拢,将其装入一个装有特殊灵草的陶罐,压上了盖子,可少年并没有因此欣喜,刚刚的痛楚连他也难以忍受,失去了躯体保护的魂魄没有彻底消散已经是它足够强大了,伞形灵器纵然杀意不重,也难挡它对鬼修的克制,即便再温养,那缕意识很可能也回不来了,再度诞生的已经不是那个一边称呼他为“王”,一边又想吞噬了他的丁婉容。 无主的神魂混乱而纯粹,少年简单地封了陶罐的口,将其放入储物戒的一个角落,收起白伞微雨,轻轻叹了口气。 他叹气是因为平白为灵器所伤还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至于丁婉容对待他如此特别背后的真相,事实上他并不怎么关心,他并非鬼修,只是神魂比较强大,也许折腾了半天后那个女子……哦不,那只女鬼只会痴痴地一笑,告诉他是她认错人了。 …… “该换药了。” 木杖点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声音,带着一种缓慢宁静的节奏,前来的老者白发须眉,他身上的褶子一层压过一层,是位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他掌中的木杖有些弯曲,宛如一截树根,其上还点缀着几片青翠的绿叶,随着老人的脚步在风中飘摇。 坐在山巅的少年侧过半张依旧俊美的脸来,看到来者,他笑容浅薄,“药老,我自己来吧。” 老者站在原地与少年对峙良久,少年虽然和煦,却在此事上分毫不让,药老看得出他是不想让太多的人见到此时的模样,可叫少年自己换药,实在还不如不上药。 “药老,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 老人手上一轻,药罐和纱布已经被经过的那人取走,他向来者行了个礼,支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山下而去。 少年清澈的瞳孔里映出了来人的模样,面容英俊,神色温和,然眉眼淡漠,那一袭白袍翩然,不染尘埃,此刻那人正向他而来,少年睁大了眼睛,呼吸微滞。 这是醒来后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子,他知不知道,左眼中潜藏的三缕魂没有消散,而是被自己私藏了起来,他不是没有办法对付它们,只是没法在世间面前对付它们,因为,他已修了鬼。 “过来!”徐若清蹙了蹙眉头,他对此也并无经验,有伤有痛谁不是拿丹药了事,可药老不会炼丹,况且灵丹也不见得能起什么作用,而且他相信药老的医术胜过丹药。 少年不情不愿地来到男子跟前,低声道:“我可以自己来。” 男子盯着他缠了纱布的左眼,含着笑温和道:“你若希望换完药后还是完好无损的,最好不要乱动。” 少年:“……” 第245章 下山 客栈的雅间虽然简陋,但很少有人住在其中还会这么仔细地收敛气息,他知道自己也许犯了一个错误,不过也没必要再假装不在意地恢复该有的状态,那样才会叫人更加怀疑。 他听到了少女回来的声音,又等待了片刻后才来到门边,现在还是午时,并非动手的最好时间,可正因为如此才能够出人意料。 他知道少女身边有个护卫随身,所以不意外雅间外有道呼吸的声音,不过对少女和他的护卫而言,这里应当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变化,又有谁会天天向老板打探隔壁雅间是否入住了客人呢,区区一个出尘中境的护卫,哪里挡得住他的雷霆一击。 雇主给他的时间只有一天,他不想为这种简单的任务再等待一个日出,于是像寻常的客人那样推门而出。 他看到那个护卫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下,黑袍绣了银边,隐隐间构成了一个隔绝窥探的阵法,不过这件黑袍此刻全然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境界天然的压制之下,那个护卫的修为在他看来一目了然,他心头一跳,就在他迈出雅间的时候,他看到那个护卫面向他抬起了头,兜帽压得不低,至少还能看到那双眼睛,而那人的手上,握着一个黑色的眼罩。 …… 简单的木屋外,老人在一年如一日地捣着药,长出了绿叶的木杖被他搁在一旁,他没有回头,却也知道了那个少年在他身后驻足。 “老徐呢?” “三天前掌门带领七位门生前往渭城,”老者认真细致地捣着药,“再用药粉也没了必要,我帮不了你更多。” 少年忽而笑了笑,收回目光,没有更多的言语,转身离去。 在少年走远之后,老者停下了捣药,转过身来,向着他离去的方向远远地眺望了一眼,混浊的眼里没能映出远景,所有的景致却映在了他心里。 …… “移尸换命。” 少年变换了几个手势,伸出苍白的手掌,按在了奄奄一息的妖兽身上,妖兽最后发出了一声悲鸣,它挣扎着向河中爬去,它不喜水,但河水至少淹不死它,它只想离开这只手,越远越好。 然而它的血管崩裂,皮肉翻卷,而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步走向死亡,八条腿轻轻地抽搐敲击着地面,直到再也抬不起来。 白色的纱布落地,少年面容俊美无瑕,漆黑的瞳孔中透出一丝妖冶的金芒,但很快消失无踪,重归清澈与冷漠,唯有四点银光在其中缓缓转动,仿佛星辰沿着轨迹在黑夜中流转,而少年身边,散落着几个解封的陶罐。 这几缕魂魄被他折腾得几乎就要消散,想要温养也非几个月的事情,但几点星光直接相互辉映,璀璨得如同星图,如同阵法。 一幽深一灿烂的两只眼眸同时看向了除了头颅便仅余残肉鲜血的妖兽,若不是赶着它正在生产不好移动,他未必能够拖死它,残破的身躯总叫人会产生不好的联想,于是少年顺势一踢,将妖兽尸骨踹下了水里,妖兽的脑袋在水下翻滚了几圈,惨白的人面朝上落在了最低处,然而少年已经无心再看。 少年重新用纱布把左眼缠好,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环顾一圈,能感受到几道呼吸与心跳,不过那些妖兽见证了他的暴行,无敢现身,他心情不错,状态也尚可,于是没有再杀戮。 东林山上已经没有他需要的人或契机了,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所以他下了山。 少年顺着水流而上逐渐远去,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去后显出了身形的那个人,白发如雪,面若童子,黑白分明的眼眸始终落在少年身上,他的身边,人面蜘蛛惨白的脸就在一水之隔的地方沉浮。 他静立片刻后,袖袍一甩,原地便再度失去了他的身形,然而许久,附近的妖兽都不敢出现。 …… 他看到那个护卫抬起头来,右眼漆黑,宛若深渊,左眼璀璨,如同星辰,九点银色的光辉缓缓转动,他似乎迷失在了其中。 林岚看着那人眼神变得茫然,于是弯着嘴角笑了笑,渭城外对付星无痕时虽然放弃了四缕魂魄,不过在西阁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若不是他还不会太过复杂的阵法,还可以容纳更多的魂。 少年向那人走去,这里容易被人看到,所以理所当然地,他想着进屋说话,为了避免意外,他选择了那人所在的雅间。 在两人交错而过的刹那,身边突然传来破风的声音,林岚回身交错双臂挡下那人踢来的一脚,那人修为境界高于他,猝不及防的一击之下他连退数步,跌入了雅间内,待他止住了势头追出来时,那人早已越窗而逃,混入了人群。 林岚还僵硬着笑容的微微一抽,然后缓缓地抿直,戴上了黑色的眼罩,好歹一开始就以幻术惊退了那人,不然僵持之下,最终他还得想法子护着红烛脱身。 …… 雅间外的争斗惊动了周围的人,当红烛推门而出时,她看到面前的连廊破了一扇窗,那个穿了黑袍的饶头站在阳光下,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小半张苍白的脸庞,轮廓清晰,戴着黑色的眼罩,嘴角微微抿出了一个冷漠而坚毅的弧度,不知为何,她看着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黑袍人再度戴上了兜帽,又将脸庞埋入了阴影,红烛竟然感到一阵失望。 她看那人转过身来,危机已然退去,于是稍作欠身,重新进入了雅间,其他探头探脑的人眼见没了热闹可看,只留下一扇破窗,怕摊上麻烦,连忙把脑袋缩了回去,于是只剩下林岚对着那个豁口,满脸惆怅。 第246章 断水 今日又是一个极好的天气,红裙的少女披着黑色的斗篷,颇显雀跃地走在前头,林岚紧随着她,却是有点颓丧。 昨晚红烛花钱修好了那扇窗,可这些费用本不该算在她的头上,林岚自身早没了什么灵币和银两,要他向那个富贵公子讨要他也没这胆量,故而红烛替他交了钱了事,他应红烛一个要求,去赌坊赌钱! 他们进的是一家正经而寻常的古董店,林岚巡视了一圈,看起来的确是些古物,不过他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致,而红烛更是连个目光也没给一个,径直走向柜台后一个肉墩墩的胖子。 “我想看上等货,价格不是问题。”红烛刻意改变了声音,使之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清冷而凌厉。 那个胖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连忙迎了出来,“两位请这边走。” 两人随着胖子走出后门,外面是个寂静的庭院,廊腰缦回,只有不大的鱼塘里有两尾红鲤游动,偶尔甩起一抹水花,景致秀气,氛围宁和,若不是早从红烛这儿听来他们前往的是一处赌坊,林岚差点以为他们真的只是随意转转,误入了一间雅致的古物店。 “客人里边请。”胖子驻足于一间房屋外,屋门半敞,可以看见里面人来人往,似乎极为热闹,却除了鸟鸣阵阵,听不到多余的声音,林岚分明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妥,可直到这时他才确认一路上恐怕遍布阵法,而在南林能有如此大手笔开一间赌坊的,不是青云,便是黑市。 红烛没有急着进去,兜帽下的唇角一弯,指尖拈着一枚储物戒伸到了胖子面前,“十万灵币,买个平安。” 十……十万? 林岚的嘴角抽了抽。 胖子会意,取出两张面具,一张纯白以金粉描了灵鸟,一张墨黑以银粉勾勒奇花,两道花纹上温润而不起眼的光芒流转,显然非是俗物,胖子在这时说了一句,“时效一个时辰。” “够了。”红烛取过白色面具覆于脸上,林岚动作也不慢,不禁庆幸这两天没有戴着自己的面具,不然在这种时候戴不了了多尴尬,或者当着红烛的面,揭下自己的,戴上公家的…… 林岚漫无边际的想象被一阵冰凉的触感拉回了神,他只觉得戴上面具的一瞬间,面具似乎化作了一块冰,贴着他的脸庞极速地融化,虽然凉,却不算冷。 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想把水渍抹去,然而哪有什么水渍,甚至连面具也不见了,他惊讶之中瞥了红烛一眼,只见兜帽下少女的脸庞如常,同样不见了面具,但左脸下方接近下巴的地方有一抹金色的花纹,林岚记得这是面具上金色灵鸟的尾羽,这么想来,也就是说,现在他的脸上印了一朵花? 少年的嘴角再次一抽,一个时辰内,谁敢掀他兜帽试试! 换言之,十万灵币,买了他们两个纹身? “一个时辰之内,莫说此处,但凡南林之地任凭来去,只要不主动闹事,遇上麻烦都会有人出面摆平,”红烛在进门前迅速地低声向林岚解释道,然而她话音一卡,意外地回眸看了后者一眼,“你是黑市的人,你会不知道这些事?” 林岚一滞,斟酌着说道:“我虽受雇于他们,但我并非他们的人。” 红烛浅淡地笑着,没多计较,收回目光,一把推开了半敞的屋门。 …… “此剑名为断水,它虽然不是上品灵器,更况论上品之上,但它拥有至高至强一击,以绝对的锋利切割一切,包括它的主人,包括它自己。” 少女因为欣喜而伸出去的双手不由得缩了一下,这是柄极其优雅的剑,剑身细长轻盈,极为脆弱,也极为锋利,少女不禁迟疑她能不能用好这把剑,亦不为它所伤。 “它在青云殿中躺了百年,它本该璀璨壮烈得点燃这片武洲,可如今它躺在暗无天日的角落成为了青云宫的收藏。 这是老朽能够给予你最珍贵的礼物了,只要你不用出最强的那一击,没有人会发现断水剑的失窃,当然,也希望你永远都用不上那一剑,若是到了该用的时候……被发现,也就被发现了吧。” 老人混浊的眼睛似乎已无法视物,他无神地盯着屋顶的某一处,说到最后他闭上了双眼,唯有微微出鞘的断水倚在他的身边。 “阿爷!”少女突然间仿佛对断水剑失去了兴趣,惊慌失措地扑到了老人身边,她所有的骄傲,只有在这个满是老人斑的老者面前化作乖巧,若是连老者都不在了,日后她要向谁撒娇,“阿爷,你再说句话也好,阿爷……” “嚷什么,阿爷只是老了,容易困了,”老者没有睁眼,但吐字依然清晰有力,少女的悲伤慢慢凝固,有些尴尬地退开几步,老者继续道,“你是最适合接任宫主之位的人,阿爷以前这么觉得,现在还是这么觉得,但阿爷力薄,比不得那位大人,若是你不甘于新来那位之下,就离开吧,只是阿爷走不动,不能陪着你了。” “不,我不走,”少女皱皱眉头,温顺的目光展露了几分凌厉,“胜负未定,她还未必能坐稳这个位置呢,就算她当真成为了宫主,大有不服的人在,说不得就被人扯了下来,武修的世界,岂容一介凡夫俗子高居殿堂!” 少女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老人闻言,没有辩驳,只有低不可闻地一叹。 第247章 下注 踏进屋门的一刻,无数的声音混杂着古怪的味道向着林岚涌来,喊叫声,掷骰声,女性侍者娇嗔暧昧的声音,还有汗味,酒味,烟丝的味道,就像是一锅大杂烩,把所有的不雅和欲望混在一起翻炒。 他的眉头轻轻一挑,虽然早有预料,可这里的环境实在难以描述,不想红烛看似柔弱,倒是挺习惯于在此混迹。 两人的到来就像是石子落入了湖中,除了暗中有几双眼睛看来一眼,他们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 红烛熟门熟路地走向深处的地方,不久,林岚便看到了一张挤满了整面墙的榜单,此刻有不少人站在墙前津津有味地浏览着。 林岚一眼看到了最上方就是最近几日颇受南林之地众人关注的青云宫考核,其中还详细介绍了几位候选人,红烛这两个字便居于首位,往后看去,举例了几个红烛鉴宝的经历,最末是不知何人的点评,唯有四个字,慧眼天心。 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啊,林岚暗自想到,同样加入了前几人的行列。 青云宫核心弟子凤小芹,青云殿守门人之孙,出尘中境,位列第二的名字让林岚提起了一点兴趣,也难怪海选上不见青云宫之人了,青云擅长鉴识灵物,可在境界修为上着实太过随便了一点,继续向后看去,也是一些为众人所知的事迹,却没有那不知属于何人的点评。 “一些人尽皆知的消息而已,走吧。”红烛只扫视了榜单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林岚愣了一下,侧过身子,“不下注吗?” 红烛脚步一顿,抬起纯真的眼眸看着被一身黑袍笼罩的那人,神情似笑非笑,她虽然知道她的身份在黑市看来不是秘密,可连一个饶头都能知晓她的身份,不禁让她略微寒下了脸。 林岚顿时自知失言,红烛对他是自称“古柯”的,他本不该知道古柯就是红烛,既然不是红烛,不在榜单之上,沉默寡言的侍从又怎会提出在一群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押注这种事情。 他抿了抿唇角,无从解释,便没有解释,然而面前却伸来了一只手。 少女葱玉般的指尖上挂了一枚小巧的紫色牌子,在神秘又冷漠的黑袍之人面前晃了晃,弯着唇笑道:“此物在此地相当于五十万灵币,你若当真有兴趣,就当我借你如何?” 红烛只是存着逗弄的意思,想从他身上看到一点不一样的反应,不料林岚没有半点迟疑,果断地取过牌子,向一旁押注之处走去。 “喂,这钱是要还的。”红烛呆了呆,忙出声提醒道。 黑市禁了她任何筹钱的路途,只是已经在赌坊换成特有流通之物的货币可以不收回,但用完了就再也无法购买了,当初她买的虽多,如今却也只剩下一枚价值一百万的金牌,一枚价值五十万的紫牌,以及五枚价值十万的蓝牌,在她看来,只要牌还在手,黑市还没被人灭了,黑市就依然是她的提款机,而携带小巧的牌子可比携带大量灵币方便多了。 然而她的提醒不能让那道身影的步伐有丝毫迟缓,没过多久,在少女阴沉的面色中,眼前多了一枚作为押注凭据的特殊令牌。 或许是她在青云太高调了一些,她的赔率其实并不高,然而林岚买下的不仅是她通过考核,还是赔率最高的无一败绩,红烛对于自身下场的考核极有自信,可此人知不知道,青云宫主亲传三位,比武时她只可拥有一人助阵,而三位亲传皆可寻求三人相助,再加上他们自身,他不会以为自己只要简单地胜利三场比试吧,以那三位不甘心的模样来看,他或许得连胜十二场才能够打赢这个赌。 红烛没有接过那枚凭据令牌,轻轻浅浅地道:“我借你钱押注,考核之日后,记得还我一枚紫牌。” 若是赌赢了,一赔十的灵币都归少年,她不取分毫,若是输了,她也不会为此买单。林岚明白了红烛的意思,轻巧地翻手收起令牌,“好。” …… 片刻,红烛带着少年拐进了另一间屋内,林岚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惊叹这种情绪,这里虽然依旧热闹,却少了外头的那份喧嚣,精致奢华的屋内只在中央摆了一张长桌,其上放了许多看似古老破旧之物,有灵器,亦有灵草丹药等物,而每件物品都被以特殊的阵法仔细地守护在内,使它们显得珍贵而脆弱。 外头的赌注少有十万之上的,而这些深处的房间,十万赌注是最低的要求。 “阁下是第一次来吗,请问需要介绍吗?”一位容貌亲和柔美的女子见两人伫立在刚进门的地方四下打量,于是笑吟吟地上前问道。 “不必……”迟疑了一下,红烛的目光在那一袭黑袍上扫过,还是道,“有劳。” 女子笑了笑,柔声道:“摆在这里的是我们从各个遗迹中开采出的部分物品,许多东西或许在刚被发现时还保存得很完整,然而一接触到外界的空气就会迅速腐朽分解,而这些由于阵法的庇护,还维持在遗迹内的模样。 每件物品边上都有标价,两位可以选择看中的物品以标明的价格购买,购买后我们会帮忙开启阵法,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开启,若是开启,而其中之物仍就保存完好并且两位不需要的话,可以当场与周围的人交易,或者卖给我们,我们会以高出一成的价格购买。” 红烛原本就是知道这里规则的,主要是想让林岚听听,待女子讲解完后,红烛便拒绝了她的跟随,两人在屋内不急不缓地逛了起来。 那些有把握保存完好的东西价格会比把握较小的适当高一些,但这里卖的总体价格都比外头低,毕竟有个风险在,而且黑市会给他们自己回收买家不需要之物留出一个适当的浮动空间,保证哪怕加了一成的价格也不会亏损。 只是能放在这里的,要不对黑市而言算不得珍贵,要不开启把握实在太低,索性放在这儿,哪怕一开启阵法就腐朽了,他们也能挣点灵币。 在红烛眼里,这些东西所蕴含的灵力几乎一目了然,但也只是几乎,她的确有看到一些灵力尚存之物,比如一枚丹药内蕴灵力,虽然所剩不多,但的确是没有完全流逝的,只是被人购下开启阵法后,一瞬间动荡的天地气息摧毁了丹药的外层,而其中的灵力失去了保护亦是迅速流逝,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已是灵力尽失,化作了一撮齑粉。 “引雷戟,有谁要吗?”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林岚了无兴致地瞥了一眼,或许那灵器当真能引雷吧,可再怎么比得过被岑吟随身携带了一些日子的那把刀吗,雷电缭绕,硬生生地叫他熄了取回来的念头。 若是好东西,拍卖给武修要比交易给黑市划算的多,但这人运气不好,在场没有什么人对此表现出兴致,于是最终将其交易给了黑市。 红烛收回了视线,灵器容易保存,因此定价本就要稍高一些,但需要特定灵器的人不多,往往卖不出一个好价钱,所以一开始她就把目光放在了灵草丹药上,还是相对珍贵的那些,此刻她就是在眼前的一株草药和一枚丹药上迟疑。 按照她在青云宫恶补的知识来看,草是两仪草,生来便是青白两色叶片,只是略为干枯,看起来只是一株褐色的草药,然而内部两色灵力依旧交织而又泾渭分明。 丹药她没认出来,不过其中灵力尚且算得上充沛,而遗迹中保存下来的丹药向来珍贵,若是无损,必定令众人争相竞价。 红烛暂时不想动用金色令牌,所以她暂时只有五枚十万蓝色令牌,两者标价都是三十万,她只能二者择一,没过太久,少女咬了咬牙,决定偶尔也稍稍赌一把,“我……” “你好,我买下这枚灵丹了。” 第248章 魂药 “你好,我买下这枚灵丹了。” 一道女子淡漠的声音先一步在红烛身边响起,林岚站在少女身后看了被打断了话的红烛一眼,见她没有什么表示,也就继续沉默着。 一位黑市之人听到女子的话走来,在与女子交易完准备开启阵法时,红烛递出了三枚蓝牌,轻声道:“稍后也请帮我取出这株灵草。” “好的,请您稍等。”黑市之人道,而那名女子也同时将视线落在了红烛身上,见红烛一眼看来,友好地微微一笑,林岚神情一动,紧了紧抱在怀中的长剑。 取灵丹时,黑市之人的动作也细致了许多,毕竟丹药比灵器要脆弱得多,若是因为取丹引起了客人的不满着实没有必要,而且他们也希望有珍贵之物出世,毕竟在黑市的地盘,他们有很大的概率能够将所中意之物收入囊中。 在灵丹被完整取出的一刻,引发了周围一群人不小的震动,随着隔绝的阵法被撤离,丹药的波动被众人接收,几乎所有的人都面色茫然,然而此地鱼龙混杂,还是很快有人惊呼道:“魂,魂药,这是一枚魂药!” “魂药,能够让乐天境内结金丹之前的武修提纯仙魂的逆天改命之药?” 一石激起千层浪,仙魂的强弱差不多注定了武修的上限,仙魂天生,不可更改,但在结丹以前仍有机会以无上之法进行锻炼,锻炼了不一定会变强,反而有损伤的风险,然一旦有成,那就是一飞冲天。 只是无上之法早已失传,只有一些遗迹里还能找到魂药,药性温和,原本是辅佐无上法,可单独服用也能让一些天才之辈得以跃迁,在清楚了这是怎样一枚丹药后,众人的神色不禁火热了起来,连黑市之人也来了不少。 实在是,隔着阵法很多没有特点的丹药不易辨别,而且神物自晦,越是珍贵之物,越是表象平凡,不然哪怕开启阵法有风险,黑市也不会让此等传说之物出现在这里。 红烛有些遗憾,但错过了也只能错过了,接下来想必会有一场拍卖,她顿时向身边的黑市之人道,“能否先帮我开启阵法?” 开启阵法费不了什么功夫,那人自然没有意见,因为红烛就在女子边上的缘故,也有许多目光因着阵法的开启落在了这边。 有魂药在前,那人的手法粗鲁了一些,然而灵草并没有因为他的没有耐心而自毁,一呼吸到外界新鲜的天地气息,灵草内两色灵力开始缓缓流淌,首尾相衔,一点一点地退却了枯黄的色彩,显出原本的色彩来,半数的叶片苍白诡异,半数的叶片青翠欲滴。 众人的呼吸一滞,两仪草,竟又是一种稀罕之物,虽比不得魂药这种传说里的东西,但两仪草用途更广,需要的人更多,两者算是不相上下。 “两仪草,可有人需要?”女子还没有说要卖魂药,因此听到红烛的话,众人先把目光集中在了那株两色灵草上,两仪草逆转阴阳,最广泛用于制作延寿丹的主药,而但凡是个有底蕴的家族中就少不了苦于大限将至无法破境的大能,因此延寿丹素来有价无市,更况论两仪草的用途远不止于此。 “我出五十万。” “六十万!” 两道声音接连响起,直接将价格翻了个倍,不过一枚延寿丹就能卖上好几百万灵币,这一株能分两次用,一次成丹三枚属于上等水平,但这样的炼丹师也不难找,而且他们想来也很乐意拥有两仪草来炼丹,因此红烛倒也不意外。 “两百万。” 方才迅速的提价也因此有了一瞬间的安静,顺着声音看去,那是一位含笑的年轻男子,穿着黑市统一的黑袍,众人心中顿时了然,黑市必然是少不了炼丹师的,看来他们也意动了,一次性将价格翻了三倍有余,也是在宣示他们的决心。 “三,三百万。”有人又道,如果没有好的炼丹师,两仪草终究只是一株寻常灵草而已。 “四百万。”黑市的那名年轻男子眼睛也不带眨一下地迅速道。 “四百二十万!” 年轻男子低垂着眼眸,嘴角含笑,依旧礼貌而温和,在这一道声音落下时迅速道:“五百万。” 人群中多了一些嘈杂的声音,黑市的抬价让他们看不到底线,再往上抬,就是大势力的战场了,至少对于散修而言这个价格已经远远不值得了。 纷争了不少时间,年轻男子始终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这次是红烛发起的拍卖,她不喊停,拍卖就继续,不会有倒计时和落锤定音。 “五百,十……” “就五百万,”红烛突然道,看向了那个含笑而立的男子,“我卖给黑市。” 翻了快有二十倍,人群中羡慕者有之,遗憾者有之,自然,嫉妒贪婪心怀不轨者亦有之,年轻的男子笑着对红烛道:“交易金额过大,还需要麻烦阁下随我们走一趟。” 红烛与男子对视片刻,轻轻地弯了弯唇角。 她既然与黑市达成了合作关系,黑市也不介意适当地帮她一把,五百万的灵币足以让这里的一些人铤而走险,而黑市会借此交易让她安全离开,自然,红烛喊停拍卖,也是让出了剩余的一部分利益给黑市。 随年轻男子离开前,林岚再度扫视了那名女子一眼,从她的面容,到她手中的魂药,在收回目光时,他也顺便看向了那个喊出魂药之名的人。 …… “早前在赌坊里,你频频看向我边上的女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黑市安排红烛走了传送阵,阵法通向城外,如今他们距离同在城外的青云宫不算太远,但离客栈还有不少的路,林岚不认得路,也就心安理得地跟随在红烛身后,红烛却忽然脚步一停,回过身来问他道。 他们走在山路上,透过不算茂密的林木已经可以望见城门,客栈距离这道城门不远,费不了太多的时间了。 林岚看了一眼,收回目光,道:“我也不知她有何问题,只是直觉古怪。” “直觉?”红烛重复了一遍,眼眸依旧紧盯住向来话少的黑色身影。 林岚心中一叹,刻意改变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她在我们之前就在那间屋中了,一直表现得跟他人一样,细致而又没什么明确目标地浏览,然而在,在您看中边上那株灵草的时候她便着急了起来,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浏览,然而中途停驻的时间变短,步伐加快,已经算得上目标明确了。” “她是觉得我看中了魂药,怕我买下吗?”红烛仿佛自言自语道,“据我所知魂药针对仙魂用法极多,不过记载很少所以一开始我也没认出来,而且道破魂药之名的人也有些奇怪,一般来说,见到这种传说之物不应该害怕被人知晓吗?” “或许他认为自己也得不到,所以不在乎,故而才说是直觉。”林岚补充道。 红烛沉思了一会儿,弯起唇角道:“我们看得出来的,黑市也必然看得出,想必他们自有应对,反正考核之后我便会离开此地,因此考核之日,量力而行。” 林岚一怔,惊讶地看向了娇弱的少女,他以为她把青云当做庇护,不想她根本就不在意,她要的或许只是青云在这段时间内能提供给她的各种知识,比如,她认出了两仪草。 “既然要离开为何还要参与考核,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红烛笑叹:“有人赌上了一切拥护我一介凡人坐稳少宫主的位置,我若是一言不发地走了,让他们怎么办?” 想不到看着冷漠的女孩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也许她的冰冷只是来自于宛如稚子的天真无知,不懂欢喜,自然也就没有悲伤。 少年忽然忆起一事,“那赌注……” 红烛觑了他一眼,回过了身去:“我只是借了你一些钱,那是你押的注,与我无关。” 林岚:“……” 余光里见到那色泽浅淡的唇微微抿了抿,似乎多有不甘和无奈,红烛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笑意蔓延进了眼底。 第249章 追杀 “啾!” 鸟鸣婉转,一只灰鸟扑棱着翅膀落在枝头上,歪着脑袋打量一只青色的同类,那只青鸟体态娇小,然而尾羽极长,不叫也不跑,安安静静地立在一位青年的肩头。 “啾啾!”灰鸟向前蹦了几步,青鸟听得动静倾过了脑袋来,殷红如血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冷漠而诡异,吓得灰鸟颈项上的绒毛都是乍起,慌不择路地飞逃而去。 “才几日工夫,南林倒是出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青鸟回过头,不解地歪着脑袋看着刚画完一幅画就突然大笑起来的青年,青年笑了一阵,却蓦然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待得平静些许后,冷汗已经浸湿了他额前的发丝,本就显得不太健康的面色愈发苍白,然而他唇角依旧带着从容洒脱的笑意,阳光而俊气。 …… 算不得茂密的树林中,人影幢幢,密集的脚步踏碎了山间的寂静,将安宁同野草一起碾碎成泥,揉进土里。 “咻——” 奔跑的少女不知是否是被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惊到,脚下一崴,惊呼声还在胸腔里盘旋,她的手臂已被人有力地托住。 林岚手持剑柄将怀中长剑一甩,剑鞘顺着箭矢来时的路以更快的速度回去,下一瞬便叫他听到一道惨叫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并且就在甩出剑鞘的同时,长剑一撩,拨开又一支迎面而来的箭矢。 “继续跑,别回头。”林岚将红烛往前一带,自己却收回手向后方跌去。 红烛愣了愣,看那一袭黑袍轻盈地落入敌人的包围,渐渐被人群淹没,“凌寒……” 林岚敢留下来自不会是自绝生路,来人虽是不少,但并无二境武修坐镇,也就意味着没有人能够在一瞬间夺走他的性命,那么再是不利的情况至少也还有徐若清给他的香,只是现在还不到动用此物的时候。 在入赌坊前,红烛花十万灵币买他们二人一个时辰内平安无事,如今只过去了半个多时辰,虽然他不喜黑市,但不得不承认黑市的能力,想来不用太久就能够等到救援,而他只需要在此之前拖住这些人就行了。 林岚写意般随手荡开向他而来的剑,那人势如破竹的一剑被轻松化解不禁还有些发懵,胸口就是蓦然一痛,若不是同伴在此时施以援手,只怕他早已被扎了个透心凉。 不知何人扔出的暗刃从右臂划过,锋锐的刀刃几乎斩断肌腱,彻骨的疼痛令林岚心中一凛,手上力道一失,无法继续完成刺向那人胸口的动作,握不住的长剑顿时向地面坠去。 众人看到机会攻击越发猛烈,林岚忙半旋过身子踢上又一袭来之人的小腹,同时左手探出,重新握住长剑,顺着未尽的势斩落在袭向他下盘的那人手腕。 一招不慎,招招都陷入了被动,红烛也已经跑出了他的视野,林岚也就且战且退,向山上而去。 “凌寒,”上方传来微弱的呼喊声,林岚心头一突,余光一瞥,顿时将那一抹鲜红的衣裙收入眼底,“这里没路了。” 林岚一时分心的后果迅速反馈在了他的身上,遍体的伤痕在汗液浸润和布帛的摩擦下传来细密的疼痛,他低喝一声,逼退近前三人,立刻折身上行几步,这才有了时间看清他如今所处的位置。 红裙的少女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山崖前,纤长的颈项前抵着把匕首,一位男子就这么挟持着她,玩味地迎上林岚的目光。 宽大的兜帽挡住了少年大半张脸,让他的神情隐于黑暗,混不知他此刻烦闷的打手大喊着再度而来,不禁让少年更加厌烦,长剑一挽,剑尖如灵蛇从腋下探出,剑出惊鸿,准确地洞穿了那人的咽喉,在失去了生息的身体缓缓倾倒之时,长剑已然撤回,一如根本未动。 “剑法不错,”红烛身边的男子忽而道,他手下微微用力,少女白皙的皮肤立刻沁出一滴艳红,林岚心中微紧,抿住了唇角,男子却是一派轻松道,“接下来,你出一剑,我便刺她一刀,所以,你是更珍惜你的性命,还是她的性命?” 红烛眼中映出了那身沉默的黑袍,她从不知他何时欢喜,何时忧愁,甚至不知他是否拥有欢喜和忧愁,略微内敛的唇角使他哪怕不笑也像是带了三分笑意,可他偏偏总是紧紧抿住,于是连三分笑意也化作了冷漠,无论是借他灵币时,与他用膳时,带他进赌坊时,亦或是如今为锋芒毕露的长剑所指时。 “当心身后!”红烛觉得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却不像是属于自己的声音,她那么冷漠自私,怎么会在你死我活的选项中选错,可是那道身影真真正正的像极了他的哥哥,让她无法驱逐出眼眸,驱逐出心间。 林岚似乎是被红烛的喊声惊醒,松开了长剑,矮下身子避过对方的利刃,左手蓦然握拳,魔气凝炼于内,一拳狠狠地落在了那人胸膛,那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回人群,胸口肋骨断折,刺破了肺,使他呼吸中都带上了血色,不一会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周围人也没有相救的意思,只是警惕地包围了林岚的后方,不再轻易上前。 “你……” 林岚缓缓回过身,从容的气度硬生生地掐断了男子剩下的话。 男子恼恨于自己竟为区区一个侍从的气势所慑,冷哼了一声,一掌打在了红烛腹间,“你们都给我去死吧!” 失重感突如其来,红烛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相对来说,还是腹上的疼痛来得更加真实一些。 红裙的少女就带着一脸的茫然缓缓消失在山崖的那边,林岚瞳孔一缩,在男子惊骇的目光下,原地已然失去了少年的身影,唯有一个小小的深坑和边上漫扬的飞尘。 除了腹部之外,连手腕也开始疼了起来,红烛顺着抓住了自己的那只手向上看去,那张脸依然被兜帽挡得严严实实的,让她不禁直叹可惜。 林岚用力地抓着她,几乎要将她的手捏断似的疼,可是红烛轻轻地扬着唇角,这样害怕失去她的时候,他的唇角是不是依旧抿得紧紧的? “凌寒,凌寒你松手罢,我不会有事的,赶紧松手啊……” 她还有腕表,这样被抓着一只手她取不出来,但山崖很高,只要中途不会撞上些什么,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取出腕表激发她哥哥留下的力量,她不会死的,可是那袭黑袍身后的那把长剑已经举起,而抓着她的手却更加有力,“凌寒!” 痛哼声还是泄出了紧抿着的嘴唇,苍白的下巴上蜿蜒落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温热的血打在了红烛眼角的泪痣上,那是少年为了忍下疼痛自己咬破的唇角,还好,真的还好,男子存了戏弄的意思,那一剑是冲着他的肩后去的。 猛喘了两口气,林岚想蓄力先将红烛拉上来,不然他也只有任人屠宰的份,只是男子双手抵着长剑,硬是将他钉在了地面,长剑的每一次钻研碾转,都能叫他好不容易提起的力气耗散一空,就连抓着红烛的手上都渐渐地使不上力气。 千钧一发之时,林岚听到了一道温柔而冰凉的笑声。 第250章 天差地别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穿过他的颈侧抓住了红烛,稍一用力,就将人拉了上去,身后一片寂静,林岚猜到是黑市之人赶到,却没想到不过瞬间所有人都失去了气息。 他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反手握住长剑,深呼吸了几次才咬着牙根将其拔出,没理会自身的狼狈不堪,他第一时间看向了红烛。 “你的任务是保护她,那她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那位温润的公子偏过褐色的眼眸,只一笑间,便让林岚浑身冰凉。 公子毫不在乎耗费一枚丹药来让红烛颈上浅淡的伤口和腹部的伤势痊愈,可他含着笑看向狼狈不堪的少年,冰冷地道,“当真废物!” 林岚一时间只余沉默。 “既然做不到,就别做了。”随着公子带笑地嗓音吐出了几个冷漠的字眼,一种熟悉的麻痒和刺痛席卷而来,就像有无数虫蚁在心间爬行噬咬一般,想抓挠却触碰不到,唯有把自己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就连被长剑贯穿了身体时也只漏出了一声痛哼的少年此刻忍不住满地翻滚,惨叫出声,哪怕他理智仍存已是有意克制,身上还是一层新伤叠上一层旧伤,温润的公子面带笑容平静地看着少年痛苦不堪的模样,似乎打算直接将其这般折磨至死,红烛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他已救下了我。” “你是在怜悯他吗?”温润的公子不急不缓地看向少女问道,“你若死了他得陪葬,只有你活着他才有机会留得一条命在,你当真以为他是真心想救你吗?” 红烛迎上公子温润的目光,“明日考核,我还需要他。” “我帮你换一个更好的。” 公子含着温润的笑意,红烛却是冷然了笑容,“他毕竟救了我,我只要他。” 公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同少女对峙了片刻,终于是停止了对少年的折磨,将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在红烛不善的目光下抬步离去,红烛一直等到对方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她才蹲到了少年身边,指尖拈着一枚丹药略微迟疑。 虽然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可也算得上正当理由不是,她小心翼翼地探出爪子,决定掀起斗篷,掀他个措手不及! 一只苍白的手带了些许颤抖提前一步按住了红烛不怀好意的爪子,少年的右手聚不起力气,力量轻微得让红烛分明有机会挣脱也不忍甩开他的手,苍白的手背上经脉乌黑,偶尔还能看到皮肤下像是有什么在经脉中移动。 红烛目光顿时一凝,初时她便觉得这道气息与黑市的那位黑袍之人相近,今日她几乎能够确定,方才的公子便是那名黑袍之人,眼前的少年则分明受制于人。 “既然还能动,就先把丹药吃了吧,”红烛感受到身边之人的犹豫,她又补充道,“难道明日你就这么为我赢下考核吗,反正你还欠了我五十万灵币,也不差这一点了。” 林岚:“……” 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但是那位温润的公子带来的疼痛和恐惧依然纠缠着林岚,他轻轻蹙着眉心,看了眼已经恢复得不能再恢复的红烛,再想想自己的惨状,不得不感慨受黑市保护之人和被黑市追债之人的境遇真是天差地别,只是他早已别无选择了。 ……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依旧是一前一后地走着,眼看城门就在面前,红裙的少女却放缓了脚步,轻轻启唇道:“明日就是考核之日了。” 红烛说完这句话后就陷入了一阵沉默,林岚也不出声,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后文。 “青云宫宫主得三位亲传,每位皆可寻求三人相助,修为境界不得超过出尘中境,”她停顿了一下,抬首紧盯住了少年接下来的反应,“或,年岁不大于二十,每人仅可出手一次。” 林岚怔了怔,微微张开了口,在少女渐渐扬起的笑容中,他下意识反问道:“不是最多三场挑战吗?” 红烛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最多十二场,另外若是被他们寻到了二十以下的天才,哪怕已入二境也不违规。” “……” 林岚忽然深深地担忧了起来他欠下的五十万。 “我不在乎结果,也不差灵币,因此,”红烛敛去落在黑袍上的目光,转过了身,“因此,量力而为便可。” 林岚的眼底映出向城门走去的红裙少女,微抿的唇角不禁上扬了几分,正正好教红烛错过了他绷不住人设的瞬间。 女孩看似纯粹冰冷,只是不善表达温柔,倒是正与他相反。 …… “明个那事,你看好谁?” “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凤小仙子,她可是正统的青云宫传人,岂是半路杀出来的不知哪儿来的野丫头能比的!” “我倒是觉得你口中的野丫头邪乎,听说她不是修仙之人,可居然能被收作青云宫宫主关门弟子,明日之事,怕是还不一定。” “省省吧,凤小仙子正直仗义又长得漂亮,本就该是继承青云之人,你以前有听说过关门弟子还需要经过考核才能确认继承之位的吗,这断然是宫主给凤小仙的磨练。” “……” 偶然间路过的青年脚步不禁放缓了点,歪了歪脑袋,“凤小仙子?” 青年肩头的青鸟感受到他因发笑而震动的肩膀,亦是歪了歪脑袋。 “小兄弟也要来押注吗,凤小仙子的确很是厉害,但青云宫其他弟子门人也很有潜力,小兄弟要不要试试?” 萧暮雨看着民间这家门面不大的赌坊,忽而一笑,撩起衣摆拾步入内。 …… 宽大的漆黑兜帽笼罩了那人的脸,略长而肥大的袖子亦是掩藏了他交错在胸前的手,黑袍将此人完全遮挡,他从灯火昏黄的黑暗中走来,就像是带来了一角阴影。 “不知罗公子来此,有何指教?” 窗边,有一人就着夜色抚琴,眉眼细长,略显阴柔,对着黑袍之人说的话措辞规矩,语调轻蔑。 “嗯,我还来不得了吗?”含笑的嗓音温润,如珠玉碰撞,听着悦耳而令人舒适。 窗边的那人眼角一挑,三分阴柔化作了阴狠,他扬着唇角笑道:“罗公子怕不是忘了,我已经买下了南林的分部,罗公子自然是来去自由,只是此处算得上分部的决策之地,公子这样横冲直撞,容易引起误会。” 黑袍之人沉默了一阵,轻轻一笑,“是我鲁莽。” 窗边的人指腹下压着琴弦,颇为意外,此事翻篇,他又问道:“那么罗公子今夜前来可有何事,不会只是来找在下听听曲子吧?” “听说你在各处设立了一个赌局,关于明日青云之事?” 那人扬了扬眉,“不错。” “我对此有些兴趣,不知你这里最高可押注多少?” 那人蹙了蹙眉心,他不敢赌黑袍之人的财力,对方愿意让他决定上限自然最好,赌局中赔率最高的就是青云宫那位关门弟子无一败绩,不过他已试探过,概率太小,倒是可以与之赌一把,“千万,”他顿了一下,笑容阴冷,“灵石。” 不想黑袍之人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走,在那人轻蔑地笑意中,温润的嗓音轻轻巧巧地道:“好,我押赔率最高的那个,一千万灵石。” 他笑容一敛,震惊,疑惑,冷笑的情绪交替,使他的脸庞看起来有种诡异的扭曲感,这时,黑袍之人离开的背影一顿,又一次含着略冷的笑意道,“若我赌赢了,一亿灵石便是你从遗迹中得到的全部财产了吧,此外,你长得不尽我意,琴曲技艺下等,我若想听曲,舍近求远来此,倒真不如寻一青楼找一女子。” “罗……” 黑袍之人偏着目光一睨,那人生生咽回了已经冲出了喉咙的话,竟被人与风尘女子放在一处比较,在黑袍之人离去的背影中,他细长的眉眼间尽是狠辣,但是只要这一次他赌赢了,南林之地,就将真正成为他的天下。 第251章 考核 微风浮动,雨檐下的风铃晃动,铃声清脆,清雅的楼阁内,在案上堆满了珍馐,然而红裙的少女都是浅尝辄止,铺张而浪费。 林岚倒是习惯了红烛的这个爱好,压低了帽沿,本本分分地守着面前的两碟小菜,他花得是自己的灵币,总该给明日之后的五十万账单省省钱,而且自离开东林后也的确断了挣灵币的途径,任务中所得,也尽成了身上这一套一套掩饰身份的开销。 红烛守着一桌子的佳肴,不经意间视线瞥过那袭黑色的衣袍,却不想撞见总是抿着冷漠弧度的双唇竟对着她面前的菜色微张,叫红烛看出了三分渴望来,少女情不自禁地失了仪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林岚:“……”姑娘,请克制一下你幸灾乐祸的模样。 眼见那道唇角在她的注视下又一次微微下抿,除了冷漠还显出一丝不悦与难堪来,红烛笑眯眯地一手端起一碟菜肴摆到了林岚面前,眼眸清亮纯真,笑容依旧带了点点不近人情的冰冷,“明日可还要仰仗你为我打穿十二人,这顿就让我请你吧。” “……” 少女笑得漫不经心,林岚一度怀疑她还在嘲讽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押下的赌注。 …… 十二根宛若玉石雕刻而成的柱子耸立于广场四周,背景是南林最大的青云阁,此地几乎可以称得上南林的经济中心,却在今日歇业一天,沦为青云宫少宫主考核场地的背景画布。 围绕广场更是一夜间搭起一圈看台,稍远处还有特殊的灵器被放大后临时布置出的楼阁雅间,而八方的看台也好楼阁也罢,隐隐间像是顺应了这片地域的走向,遥相呼应,将广场笼罩在了这一片巨大而独特的场域之中,宛若一个坚不可摧的阵法,诸非凡不可破,想要入场,也得收敛一身气机。 时辰未到,此地已是热闹非凡,那些明里暗里的赌坊也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兜着圈子开始了最后一波敛财,其中最热门的两人无疑是少宫主红烛和昔日几乎内定了的继承人凤小芹,赌其他人的倒不是没有,但大多不过是那些人的亲朋好友图个好彩头。 要说红烛虽是肉体凡胎却能坐稳这个位置,实在少不了青云宫宫主一脉的老人扶持。 可即便有了这么大的倚仗,红烛仍遭遇了这场考核和诸多质疑,乃至至今与凤小芹不分上下,也看得出其实人们并不太看好她,赌她能赢也是在赌青云宫宫主看中了她一些什么必然会坚持扶她上位,因此赌注中赔率最大的少宫主全胜通过考核几乎没人押注,唯有四人,但总体赌注却是最高的。 一位是少宫主本次寻来的帮手,押注五十万灵币,一位是途经南林的青年游客,被赌坊的人诓着押注一百万灵币,一位是扶持红烛的那位老人,他压上了全部身家,只赌这一把,折算后竟也有一百万灵石,毕竟是青云宫的老人,身家虽厚,却仍可以接受,然而最后一人不知身份,不知姓名,亦不知在哪家赌坊押了注,共计一千万灵石,如此高的金额,让赌坊背后那人,哪怕有十全的把握也不禁战战兢兢了起来,恐怕万一。 “结界?”林岚感受到身前一股若有似无的奇异力量,好奇地伸出一只手,按上了宛如实质的气墙,掌心中魔气吞吐。 “砰——” 红烛因近在咫尺的巨响受了惊吓,退出了几步,被一道柔和的力量扶住。 林岚揉着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先扶了扶帽沿,方才他不过想试试这道结界的力量,稍用了点力,不想被以十倍力量反击,一时不察,直接被击飞,还撞翻了身后赌坊的人摆的小桌子。 赌坊的人或许是看在红烛的面子上倒是没有计较,然而林岚还是被一道熟悉的笑声吊起了火气。 “噗哈哈哈,抱歉抱歉,实在没有忍住,哈哈……”青年潇洒俊逸,肩头上有一只羽毛尖端微黄的青鸟歪了歪脑袋,拿赤红的眸子打量着林岚。 “萧暮雨!”你就是故意想气死我的是吧。 林岚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 青年的笑声忽止,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没了下去,他意外道,“哦,阁下原来认得在下?” 林岚微微一愣,一气之下他也欠了考虑,然而略一思索,他便轻哼了一声,抱着剑默立于红烛身边。 红烛收回目光,笑容莫名,她倒第一次知晓,这个人也会有羞恼的时候。 “黑市之人,果然叫人恼火。”萧暮雨再一次笑容满面道,语气却不再那么友好,许是认为自己在对方眼里毫无隐秘,然而对方在自己眼里,连张脸都还没看到好不好! 说完那句话后,萧暮雨也不再自讨无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红烛带着林岚亦是换了个方向,时辰正好,诺大的场地上忽然响起了一道钟声,钟声沉重肃穆,一瞬间压过了诸多嘈杂的声音,此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大队身着长裙的女子从青云阁内鱼贯而出,分作两路开道,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众青云宫高层。 传闻青云宫宫主容色绝美,气韵非凡,喜着绣了青蛇的长裙,既威严而妩媚,今日看来,她是没有来的。 被人群簇拥在中央辈分最高的是一位红烛不曾见过的女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青衫长裙,清秀简雅,她行至场间,朝众宾客盈盈一礼,道:“妾身青鸾,为宫主侍女,有幸得宫主赏识与信任,代宫主见证其诸位弟子的考核。” 言罢,不顾四下哗然,青鸾从容不迫地来到最上首的主位,转身,落座。 虽然是侍女,那也是青云宫宫主最信任亲近的侍女,身份在此处并不低微,而实力必然与地位相符,众人只能无奈地接受见不到传闻中青云宫宫主风采的这一事实。 “青鸾?”红烛神色亦是疑惑,她从不曾听闻过这么一个人,余光里瞥见在这种重大的时刻她带来的人还在作死般尝试以非凡之力触碰结界,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转身向自己的位置而去,“走了!” 所有人的视线这时都集中在青鸾身上,红烛亦是转过了身,竟是无人看到少年此刻的惊容,他的指尖上白芒圣洁,宛若九天神辉,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结界,似乎只是穿过了空气,毫无阻碍。 第252章 万里挑一 “宫主执掌青云宫三十余年,得青云弟子三千,今日为定下少宫主人选,特此举行这场考核,考核一日,日落钟鸣时止,在此期间,凡有不服者,皆可挑战。” 红烛身形一顿,这个规则与她所知并不相同,她不明白为何宫主突然改变想法,让她唯一的帮手应对十二场挑战已是勉强,若有更多的人前来,恐怕结局并不会太好看,她几乎已经看见了欢欣雀跃只待将她拉下马的同门们。 少女微微偏转目光,捕捉到了宽大的兜帽下依旧紧抿着的唇角并不因此而有所变化。 “当然,挑战有挑战的规矩,”青鸾笑睨着纷纷扰扰的众人,从容而道,“唯有青云宫内门弟子及核心弟子可以挑战宫主亲传弟子,一战成功,取而代之,唯亲传弟子可以挑战宫主关门弟子,关门弟子只要败了三场,少宫主易位。” 欢呼的声音低了不少,相对而言,比起只有前半句话倒是公平了不少,然而红烛依然“啧啧”一叹,似笑非笑地朝林岚道:“真是严苛呐。” “……”这是姑娘你的考核吧? 林岚神色不变,抱着长剑漠然道:“哪有赌注严苛。” 你倒还记得! 红烛不明意味地一笑,坐在了青鸾右方不远的座位上,在她身边,青云宫宫主一脉的那位老人向她恭敬执礼,却被红烛打断在中途。 老人垂眸不语,少女浅浅一笑道:“吴伯不妨将这一礼留到明日清晨,也免得叫他人微词。” 老人亦是笑了笑,“少宫主都发话了,老朽,恭敬不如从命。” 一旁的林岚却是知道,也许这位老人,再也等不到向红烛行这个礼的时候了。 …… 考核分作两场,作为青云宫之首,执掌青云阁,自然需要甄别宝物的能力和看人的能力,第一场考核,便是燃香时间内在一万件灵物中选择最有价值的一件,不同人眼里不同灵物价值不一,因此人选早已指定,此人不会知道被送到自己面前的灵物是哪位青云弟子挑选,由他最终的选择来决定胜者。 解释完规则后,青鸾身边站起一人,看身形是一名健硕的男子,身着青衫,头戴斗笠,左手提着一把剑,他微颔着首,令人看不见他的面容。 他一步一步从高台上走下来,脚步沉稳有力,没有动用任何的非凡之力,从高台走入广场,最后被人领去了其他地方。 众人注意到,在此期间,青云宫大部分弟子都全神贯注,虽然他们没有资格参与第一场考核,但他们也想借此看看与宫主弟子的差距。 “万里挑一,你可有把握?”看着场间身着靛青色长裙的女子穿梭,裙摆铺开宛若锦鲤,她们忙碌而有序地将各色装有灵物的锦盒摆上广场中央才搭起来的高台上,叫不曾进入过青云阁的林岚亦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红烛先前就对青衫男子爱搭不理,都没怎么正眼瞧过人家,此刻更是满心思地扑在了少年身上,怀疑而意外道:“平时你惜字如金,不想今日你的话倒是多了不少。” 林岚:“……”任务即将结束,太开心了一点点而已。 红烛收回目光,却不像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场间,反而唇边衔起了一抹微笑。 …… “那人就这么走了一圈,是什么人长什么样仙魂为何什么都看不出来,怎么知道什么东西对他最有价值?” “我看那人有了剑,莫不是还缺一面盾?” 周围之人发出一阵哄笑,然而很快大家又重新陷入了苦思之中,抓耳挠腮,欲要与宫主弟子一较高下。 广场上已经有了几人,这一场唯有青云宫宫主亲传弟子和关门弟子可以参与,因此多出来的几人多半是那三位亲传挑选的帮手,这一场考核虽然他们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有了头绪还可以帮忙找找东西。 红烛拒绝了林岚相助,林岚也乐得清闲,怀中抱剑,倚坐在高台上打量着各色灵物,其中不乏灵器、灵药,甚至还有珍贵的书籍,只是不能翻阅,至于那些让他看不懂的兽骨矿石,林岚则通通无视。 五光十色的灵物让囊中羞涩的贫苦少年不禁有些心痒难耐,恨不得抢了就跑,只是一转念想到身体中蛰伏着的二十五只蛊虫,他便一个激灵,连念头都被深深埋葬,不敢动弹。 “也不知这里有没有我要的东西……”红裙的少女穿过结界,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巧不巧碰见一位同门,对方正两眼茫然地从琳琅满目的灵物中抬起头来,慢慢聚焦了目光…… “少宫主,你可算是来了,赶紧来结束这一场没头没尾的闹剧吧!”那人面带苦笑道。 红烛认得这是宫主最后收的一位亲传,当然再晚也是在自己之前,此人名为陈尔,或许怎么都觉得与少宫主之位无缘,对红烛是三位亲传中最为友善的了,但友善不是退让,该争他依然要争。 红烛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各色丹药,微微颔首,未发一言,掉转了个方向离开。陈尔早知这位少女就是这么个性情,也不恼怒,继续一头扎进了丹药里。 …… “凤小仙子看兵器,亲传第二的左柔看配饰,这都能理解,可老三陈尔为什么一头钻在了灵草灵药的那片区域,莫不是看花了走错了道?” “你懂什么,你怎知那人不是个糟老头子,也许正等着延年益寿丹上门呢!”有人打趣道,身边人倒是笑了,先前开口之人却是不悦地撇着嘴角。 “听闻宫主原本只打算收三位亲传弟子,陈尔是第三位,收徒时宫主必然慎之又慎,着实看好陈尔才收下的,所以你们莫要小看了人家。” 有人顿时又不满道:“再好能有凤小仙子好,那你怎么不说少宫主红烛是宫主相中的天纵奇才呢?” “……” 第253章 心有归处 林岚旁听了一阵,大致了解了哪张脸对应哪个面孔就没了兴致,反倒颇为玩味地打量着场中一人,那人虽然换了装扮,穿上了青云宫弟子的衣袍,但难道他以为这样自己就认不出他是那天在客栈里破了一扇窗逃走的那个人了吗? 陈尔的帮手,很好,这么早就开始试探,好一只野心勃勃的笑面虎。 不过比起那个被他吓跑了的偷袭者,林岚更想知道城外山头上的袭杀是何人安排,他一边迟疑着,不自觉地将视线转移到了红烛最强的竞争对手,凤小芹身上。 初次见到凤小芹还是长发飘飘,自上回被自己一剑削去半截衣袖长发后,女孩索性留了短发,倒是将她的趾高气扬称出了英姿飒爽的意味。 …… “我还是看好凤小仙子,那人的那把剑不怎么样,与他不配……不过那位新来的,手上拿的是什么?” 燃香时间转瞬便到,红烛本就入场的晚,脚程也不快,兜转了两圈,倒像是看时间不够了随手从身边取了一个木雕。 林岚看得不算清楚,但他身边的青云弟子修为比他高出一些,五感俱开,听着他的描述,那只是一个看起来很是寻常甚至没有完工的木雕,制作粗糙,连五官也没有完成,一眼看去平平无奇,留不下任何印象。 “时间已到,请各位把选择好的灵物交由在下吧。” 身着青云宗袍的青年一一取过四人手中锦盒,端于碟上,分别是一把青碧中带了抹赤红的长剑,一枚温润无瑕的玉玦,一颗黑白参半的灵丹,以及一个不知是制作粗陋还是灵物自晦的木雕。 四人需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便各自回到了座位上,林岚也不再凑热闹,回到红烛身边,一下子觉得周围清净了不少,而那位带着斗笠的青衫男子则再度被人迎了上来,他依旧走得不急不徐,步伐沉稳从容。 托着四个锦盒的青年来到男子身边,一一介绍四件灵物,“殷血剑,传闻本是一位士卒的随身佩剑,通体碧色,并无其他特殊……” 青衫男子忽而抬手打断了青年的话,“想来为我选出这四件灵物的少侠才俊也未必猜得出它们源自何处,空话就不必讲了,告诉我它们有何用途,或有何特殊吧。”他斜睨了一眼锦盒中的灵物,似乎轻嗤了一声。 青云宫的青年自无不许,略微思考,开口道,“殷血剑材质坚韧锋利,品质在灵器中属于中上,并无其他特殊,但在今日的这些剑中是最佳的了;这枚玉玦炼制者并未给它取名,随身佩戴清心明神,必要时激活可防御一次,我们预计最高能抵挡乐天上境的全力一击;通冥丹,活人服用固本培元,重伤者服用逆转阴阳,越是伤重濒死,此丹效果越好,而无病无痛者说是固本培元,效果也就寻常,只是此丹发挥的效用愈佳,副作用也越强,一段时间内可视幽冥,不分真实与虚幻,甚至有人因此疯癫,或是再度自杀而亡的……” 青年轻轻叹了一口气,通冥丹屡禁不止,后来也是考虑到它的危害性在其效用的衬托下并不大才得以继续存在,然而数量终究是少了许多。 “最后这个,名为众生,它可以是任何一个持有者见过之人,看过容貌,便可以幻化出此人面容,行诅咒祝福之事,若熟悉其一言一止,可模拟其气息,随身携带众生,修饰面容,可以瞒天过海,当然,它也可以不是任何人,只要持有者心中能明确地创造出一个人,包括仪容、体态、气韵等,那么众生可以帮助持有者成为任何人。” 林岚听着介绍,盯着那个粗制滥造的木雕眼神也有了热切,然而他大概也能够预想见,不断地模仿他人,甚至成为他人,长期使用众生的下场很可能是看不清本我,道心蒙尘,修行受阻。 他能想到的显然那位男子也想到了,从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接过,到止住动作,重新垂落了手,让所有人的心情也跟着大起大落了一回。 差点以为,关门弟子红烛这就胜出了。 …… “万里挑一,怎么就被你一眼相中了此物?”林岚语气稍显冷漠疏离,却是半开玩笑道。 “我也没想到啊。” “……?” 林岚以为听错了,疑惑了一声,支棱起了耳朵来。 红烛唇角弯弯,轻描淡写道:“那把剑与他不契合应当不是他的,我猜他是在睹剑思人,看到那个木雕虽然灵力强盛,可我真不知它的用处,只想着可以让他把想念的人雕刻下来也是好的。” 林岚:“……” 那么照着红烛的意思来看,如果她猜得不错,这名男子是心有思念之人无法放下,那么凤小芹的剑和左柔的玉玦便已经落了下成,男子显然也作这般想,于是视线在众生和通冥丹间徘徊了起来,不过比起众生活成思念之人的模样,他更倾向于通冥丹有机会一眼通幽,再看她一眼。 眼看他有了决断,忽然两道呼喊声自高台上先后传来,内容亦是出奇地一致。 “殷血剑择主有话通传!” “玉玦择主有话相传!” 两张字条分别被递入男子手中,他似乎又有所迟疑。 “三人似乎都到了你面前,你就不好奇她们在字条上写了什么?” 林岚看着热闹心情放松,不自觉又忘了人设,然而红烛这次却没有回过头对着他笑容古怪,“她们应该是通过我和陈尔选择的灵物猜出了什么,所以抢救一番,我猜凤小芹写的是快刀斩乱麻之类的,左柔嘛,玉玦本就有抉择之意,它又有守护之力,恐怕是煽煽情的话。” 林岚站在少女身后半步看着她唇角的一点狡黠,忽然觉得只要是她猜的,那必然是八九不离十的。 “有纸笔吗?” “……?” “我感觉我也需要抢救一下。” “……” …… 青衫男子依次展开两张字条,分别是“当断则断”和“心有戚戚,举棋难定”,或许这些人是都看出了他掩藏的悲伤,的的确确无坠于青云宫宫主的名头,只是他们还太过年轻,不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安慰,再多的安慰,也不能死而复生。 第三张字条沉默地流转到了他的手中,他依旧耐心地展开,第一眼,他只看到那几个字笔走龙蛇,风格多变,极为惊艳,随后他才专注于字条本身,写的是“心有归处,天地为家”。 前半句柔情附骨,后半句豪气顿生,把她的容貌刻画留存下来作为“归处”,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这可是作弊。”男子微微一笑,轻哼了一声,低不可闻,所有人只看到他最终举起了一个木雕。 …… “字写得不错!”少女虽然不在意胜负,可是能够赢下来,她还是很开心。 林岚看着少女开心他也不自觉地开心了起来,轻笑道:“岂止不错。” 红烛悚然一惊:“……”刚刚那抹不要脸的气质似乎好像有点熟悉。 林岚垂眸抿唇,冷漠而疏离,“……”差点就露馅了啊露馅了! 第254章 首胜 上半场考核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在青云宫青年和青衫男子离场后,有人再度强调了一番青鸾说过的挑战规则,下半场考核就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我等你打穿十二人给我个惊喜呐!”少年身后,红裙的少女笑意盈盈。 林岚:“……”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既然考核地点定在这里,入场前林岚被给予了一枚令牌,并被告知,只需要激活令牌便可得到十息庇护,一旦使用便是认输,此外,若情况危急,也可以以言灵激活,目前看来,“守护”二字是最佳言灵。 林岚微微点头,表示明白,然而那人伸着一只手笑看着他,依旧没有放行,兜帽下少年的眉头轻轻挑起。 那人见林岚不解,提醒道:“考核规则,相助青云弟子之人只能使用青云弟子赐予的灵器三件,考核前就需要登记在册,你的剑,似乎不在册子上。” 林岚:“……”他怎么不知道,所以他要赤手空拳地上阵吗? 高台上的少女看着下方似乎不怎么善意的少年,色泽浅淡的唇角抿得紧紧的,她歪了歪脑袋……蓦然恍然大悟。 她是不是,忘记给她的小饶头准备灵器了? 林岚看着少女恍然后一脸毫无歉意的灿烂笑容,一副看好他的模样,顿时小脸一垮。 他不想干了还有退路吗? …… 最终林岚没有上交佩剑而是系于腰上,那人也并不阻拦,只要符合规矩,他不会强行没收个人财物。 红烛这边能上场的只有林岚,另一边则从排行第三的陈尔开始依次出人,如果不想挑战,也可以弃权,林岚没想到第一个对上的就是那天在阁楼里破了他幻术的那位,这人修为境界比他高,而他已是考核界定的上限出尘中境,换言之,这个人原来不满二十啊…… 看着对方那副未老先衰的模样,少年撇了撇嘴角,明明一脸炮灰相就够惨了,还叫他对上自己,寒门海选因规则限制或许会遗漏一些人才,林岚不敢说但凡相王封地内没在海选上露过面的人不配与他为敌,但明面上一对一,若是手段尽出,他敢叫板任何同辈之人。 ……就是手段没法尽出啊! 少年的小脸一垮再垮,仔细思索着现在扮演的身份能用的招数,而在对面那人看来,这个当初见过一面交过一手的侍从依旧从容,身形颀长,一步一顿,不显脚步缓慢,反而如同踩在了心尖,令人心跳如鼓,敬畏有加。 他不敢再等,虽说挑战前会有自报名号的习惯,然而这次青云弟子找的多半是他们这种为黑市效力见不得光的人,省了也就省了,他在前行中已经拔出了轻鸿剑,身若轻羽,翩若惊鸿。 这本就是他的配剑,被登记在册了而已。 林岚不想他才刚走来脚步都未停下,那人就一言不发地一剑取他眉心而来,少年并指为剑,魔气含而不发,苍白的手指夹着长剑往边上一带。 他被以两指轻易地拨开了长剑,眸中骇然不已,气血之力的确能增强体魄,但远远达不到与灵器争锋的地步,对方分明还只是仓促中的应战。 他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功法运转,轻盈的长剑顿时重如山岳,微微侧过锋芒欲伤对方哪怕分毫,然而那只肤色苍白经脉发黑的手依旧沉稳坚定,难以撼动,在他猛一发力之后,他眼中的震撼扩散到了面部的每一条神经,瞳仁则迅速收缩。 “叮——”清脆的响声在传出结界时受到某种扭曲,带着一种古怪奇妙的韵律微微浮动着响彻在每个人耳中,轻鸿剑断,半截剑尖落在地上再次发出一声悲吟,而那只苍白的手上,殷红的鲜血连成了一线淌下。 林岚对痛觉有点迟钝,下巴微微抬起,似乎是看了手指一眼,很快连血也止住了。 “……” 第一次见面便中了黑袍侍卫的幻术,若不是他身上最不缺清心明神之物,恐怕还要纠缠许久,而这一次,连佩剑都断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败了个彻底,但他没有认输,不是不甘心,只是他不能对不起雇主。 手腕一翻,他没有丢弃断剑,反而将它藏进袖中,让人分不清虚实。 他快步游走在那个黑袍的侍卫身边,伴随着身法,已经看不清他的踪影,只留下了或浓或淡的一道幽影,他眸色坚定,在又一次行至那袭黑袍身侧之时,断剑从袖间划出,仿佛灵蛇一般从某个刁钻的角度直奔黑袍侍卫的腰侧。 剑刃破开空气,风声轻啸,那身黑袍就同气流一般从他身边卷过,他想到,如果对方此刻有趁手的灵器,或者他已经不得不认败了,然而那个黑袍侍卫只有以指为剑,点向他的咽喉,他不闪不避,左袖中陈尔赠他的匕首滑落,被他抓在了手心。 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芒从林岚眼前划过,少年依旧如一缕风一片叶,险而又险地贴着锋刃避过,同气流一道回卷的,是他苍白修长的两指。 两剑接连落空,他的动作出现了一丝滞涩,随后再要弥补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苍白的指尖透着令人心惊的锋芒,就停留在与他眉心极近的地方,如果他没有及时止住动作的话,或许早已一头撞了上去,以方才轻鸿剑的下场看来,他只会更加糟糕。 “看来是不得不认输了,”他扯了扯嘴角,退开两步,弯腰抱拳道,“在下庄羽,为先前惊扰阁下之事在此道歉。” 林岚收回手,语气有些冷淡,“任务罢了,重来一次你还是会惊扰的,就无所谓道歉了。” 庄羽:“……” 第255章 二胜 魔骨中蕴含的一点魔气是那尊魔修炼出来没有被磨灭在岁月里的,魔气如同灵力,林岚还不到能够修炼魔气的时候,现在魔气是用一点少一点,他实在不敢浪费,只有在指尖集中了一些,如果庄羽能更加大胆一点刺中他一刀一剑的,就会发现他的身体在灵器面前根本就是纸糊的。 林岚暗自叹息一声,余光瞥见庄羽遗落的半截轻鸿剑,索性捡了起来。 第二人是左柔的追随者,眼看自己恭敬的执礼换来的不过是对方漫不经心地捡着破烂,顿时心有不悦,出尘中境的修为展开,他一手捏诀,一手执剑,在他行动前先是张口发出一声厉啸,声音尖锐刺耳,连结界外的众人都觉得如百爪挠心难受不已,可黑袍的少年还是如旧,苍白的下巴上唇角抿出了一个冷漠的弧度。 这个术法可以影响神魂,只是他用错了对象。 眼看黑袍的少年半分未动,仿佛嘲讽,他心头气恼,长剑上泛起青光蒙蒙,剑气缭绕,他平平一剑削去。 第二件灵器被蓦然触发,他腰间玉佩破碎,在他周身化作一片光幕,他面色大骇,他根本不曾见到少年出手,可是不知何时,那把断剑已经破空出现在他的胸前。 他握着长剑心中定了定,刚刚他甩出去的每一缕青光都是一道剑气,他们的攻击相似,少年或许动作比他更快,但他的灵器明显更胜一筹,所有念头不过电光火石间一闪而过,他抬头去寻那人的身影,不知少年可有在青溟剑下狼狈而退。 林岚身如长剑,穿梭在青光交织的巨网里,或是轻盈避退,或是凝炼一小片魔气击溃,当对方抬首时,他正好冲过了青溟剑,握住了被玉佩止住去势而下坠的断剑,兜帽下的独眼漆黑而明亮,带了少年对即将胜利的喜悦。 他对上了宽大兜帽下的视线,少年此刻飞跃在空中,居高临下睨来的一眼冰冷无情,摄人心魄,青溟剑太长,早已阻挡不住神出鬼没的少年,他一咬牙,向着少年伸出了左手,他的左上带了五个指环,此刻指环微亮,五枚利刺贴着他的手指骤然刺出。 林岚握住断剑,生怕对方还有一件护身灵器,将仅剩的魔气分了三十份,只向断剑内灌注了三十分之一,没管手上鲜血淋漓,总归魔骨能够架住灵器,不至于让他的手指断成两截,而那点魔气,仓促之下应该没人能够察觉。 断剑没入了对方的肩头,原本是奔着心脏去的,最后时刻被他调整了一下位置,然而与此同时,少年腹中也是一痛,他蹙了蹙眉,咬牙忍下了痛楚,坚定地将断剑继续送入对方体内。 身在青云宫内很少有受到如此重伤的时候,他在疼痛下几乎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然而那个冷漠的黑袍少年仍不放过,断剑一寸一寸地撕裂他的肌肉,终于让他忍不住大喊道:“我认输!” 断剑的势头一止,笼罩了他的那袭黑影远去,他身体依旧疼得发抖,但心中似乎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连忙服下一枚灵丹。 不过他忽然目光一凝,第三件灵器,那几枚利爪上分明血迹斑驳,他遥遥看着黑袍的身影,那人的身体被黑色的衣袍掩盖看不出什么来,但那只苍白的手上先是被轻鸿伤了一指,再是以手握断剑割得鲜血淋漓,或许伤口已经止了血,只是血迹仍在,看着有点凄惨。 他抬头看向了那个红裙的少女,不太明白为何不赐予哪怕一件灵器,这段时间里,连他都知道宫主没少给这个关门弟子灵丹灵器,纵然是平凡点的兵器,纵然是考核后就收回,想来这个少年也能够轻松许多。 这一次败者退去后,连再度被弃于地上的断剑也被结界边的青年收走了去,青年离去时感受到身后凉飕飕的目光,忍不住一下子加快了步伐。 庄羽看了看场中被人丢了几次又被捡走的半截轻鸿,总觉得剑鞘中的断剑在不安分地哀鸣,他只有硬着头皮起身,看看能不能向青云宫的那位青年要回断剑,只是当他走来后看到被随手丢弃在结界外地上的轻鸿剑尖,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剑鞘内的断剑哀鸣得更加惨烈了…… …… “少宫主对自己的人可真是自信,原本我都想放弃这次挑战了,只是少宫主会不会太过自信了一点,十一场轮战之后,我忽然倒是觉得可以试试能不能胜了他。” 稍远一些的高台上,凤小芹毫不留情地嘲讽着,四下也早有议论,若是少年有可以使用的灵器,何至于以断剑为刃,伤人伤己。 红烛听着众人低语,心下忽而有点委屈,她既不要求凌寒赢,也不要他偿还灵币,何况她也只是忘记了而已,可是到最后,她也只有沉默着,说不出一言片语。 “喂,你叫什么,还没报过姓名吧,要不要跟着我,总归要比你现在的主子靠谱。”凤小芹又对林岚喊道。 只是这次,红裙的少女没有退缩,一字一顿冷冷清清地道:“我不是他的主子,他也不是任何人的从属,我邀他相助,他应我之邀,仅此而已。” 然而少女刚说完,忽然一愣,这个自称为凌寒的人是黑市给她的饶头,身上又有与她交易之人所下的禁制,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小心地看向台下的身影,她五感未开,这个距离下看不到少年抿不住的唇角,他嘴角天生内敛,哪怕不笑也带了一抹笑意。 “少宫主自然赠了在下灵器,很是珍贵,只不过我为何要展现给那么多人看,”少年冷漠地嗤笑道,“对付尔等,若是还动用灵器,岂不是太欺负你们了?” …… 漫天的恶意顿时调转了矛头,指向了场中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红烛捏着裙角的手松了松,又立刻紧了紧,除了哥哥,这是第二个主动为她挡下枪林弹雨的人,至于那第一个,离开东林后,不知他去了哪里。 “不知好歹,”凤小芹冷哼一声,“喂,疯狗,你先下去吧!” 这次走来的人衣着破烂,倒像是个街边的乞丐,但他的目光凶狠,神色兴奋,既没有庄羽对他先入为主的敬畏,也没有青云宫弟子的不禁风雨,林岚平复了一下心绪,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挑战。 第256章 连胜 “疯狗,出尘中境,还是二十以下?” 一处高台上,衣着华贵的公子忽然捧腹大笑了起来,然而周围的人就像是没有见到他怪异的举止一般,仍旧各看各的,井然有序,他身边的小厮见怪不怪,只是平静地出声提醒道:“那位的眼睛盯着这里,公子,你是不是得适当收敛点?” “是该是该,”温润的公子止住了笑声,但嘴角过分的笑容却还是收敛不住,“实在是,太可笑了,好歹他也算是半个我的人,但愿青云的小公主并不知情,否则……” “青云宫是那位的产业。”小厮又一次提醒道。 “也不见他就看重这里,”温润的公子偏着头看向场间的少年,唇角微微上扬,“何况要战就战,我们让着他,又不是躲着他。” 疯狗入场,无形的压力如同涟漪般向四周扩散,连议论声也似乎安静了下去,小厮忽然开口问道:“公子,这次你赌的会不会大了点?” “疯狗原本是乐天下境武修不假,可你以为,他原本站在怎样的高度,比原本的修为,疯狗不如他,现在降了境界,还是不如他,就连疯狗以疯闻名,却也疯不过他,所以何须担心此战,”温润的公子从宽大的袖中探出两指拈着白玉般的茶盏,轻轻笑着,“就算他让我赌输了,我难道还不能叫他给我把灵石挣回来吗?” 小厮这次没有再开口,虽然他很想知道,常人穷极一生也得不到这么多的灵石,公子到底是哪来的自信那个少年能够得到。 …… 场间,林岚感到了一丝怪异,疯狗的修为境界在他的感知中明明白白就是出尘中境,没有隐藏,没有模糊,可当人实实在在地站在他面前时,却给他一种远不止出尘中境的感觉,少年下意识地抬手想搭上剑柄,然而场外青年一道不善的目光看来,叫他生生止住了动作。 价值五十万的令牌呐,若非为此,他至少还能看情况认输两场。 想到那五十万灵币,少年小脸一黑,魔气于脚尖凝聚,率先出手。 疯狗的眸子里闪着莫名的光,凶悍残忍,神色则是欣喜若狂,显得诡异莫名而令人不适,看到少年先行进攻,他的嘴角咧开了一个奇异的笑容,随即亦是飞掠而出。 或许叫飞扑比较恰当。 林岚以指为剑自上而下划过身前半圈,众人尚未看清,两人已经各自退开,少年黑色的衣襟已被抓烂,看不出是否受伤,但疯狗的腰腹上则有一道伤口血流如注。 疯狗舔了舔嘴唇,又一次冲着林岚龇牙一笑,少年压低了睫羽,更显得他眸光晦暗幽深,很快,两人再度碰撞。 场中两人的试探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胆战心惊,虽说是试探,然而一旦有可趁之机,试探一瞬间便能转变成杀意。 疯狗在林岚的攻势下身上添了不少伤痕,此刻他如同野兽一般一个猛扑,避开了少年的攻击,身形一矮,一下子死死抱住了林岚的一条腿。 林岚:“……” 指风如剑,毫不迟疑地向着疯狗头顶落下,然而肌肉被撕裂的痛楚还是先一步传递到了脑海,疯狗在最后一刻才侧身翻滚着避开,肩头再添一道伤痕,但他几乎撕咬下林岚腿上的一块肉来。 少年侧过面庞,微仰起苍白的下巴,神色晦暗。 “呵。”疯狗的嘲笑溢出了脸庞,面对少年再度奔袭而来的身影,曲指成爪,指尖上泛着乌光,一如少年淌落在地的血。 这一回,林岚单手握拳冲他而来。 以少年所使招数的轻灵本不适合用拳,疯狗见其多半恼怒,神色更是兴奋,不避不闪,一爪抓向少年,完全是以伤换伤的架势,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凝神,见证最后的碰撞。 眼见两人间只余三步之距,疯狗忽然如瞬移般拉近到一步之遥,他的爪尖几乎碰到少年,可少年的拳头才行至一半,疯狗的眸子里闪动着残虐的光,狠狠一爪落下。 他想着少年必然躲避,而对方的身法的确轻灵至极,于是疯狗生怕少年逃脱一般再度拉近一点距离,他甚至嗅到了少年唇齿间厚重的血腥之气,那是他指尖齿尖上淬的毒,可以由内而外腐化脏器血肉,直到化为一滩脓血。 疯狗得意地笑着,如爪的手指割开了宽大的半边兜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落下三道深刻的划痕,蜿蜒过了脖颈,一直到另一侧的肩头,如果不是关键时刻少年仰头避开,他差点撕下半张面皮。 只是这轻微闪避的姿态,让疯狗清醒了不少。 “砰!” 众人没见到两人相接的细节,但能看到在二者相遇的一瞬间,疯狗再度迅疾地倒飞而出,锋利的指尖在地面犁出了几道划痕,飞出了十数丈远才堪堪停下,随即便没了动静。 林岚依旧以残破的兜帽笼罩着面庞,清冷漠然道:“下一个。” …… 青云宫守着结界的青年在命人把疯狗抬下去时还仿若身在梦中,身为青云宫弟子,他或多或少听闻过疯狗之名。 疯狗除了打架狠,他的修为境界也一直是个谜团,前段时间刚有人证实了他是二境武修,很快再见他的人发现他不过出尘境,然而不久之后,又有人发现他入了二境。 于此,青云宫的长老有过猜测,有些功法注重夯实根基,会有压制境界的一些手段,但每一次重返一境都会强上几分,这么算下来,哪怕疯狗资质一般,如今也该有了越境而战的资本,但他不想,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黑袍侍卫在不动用擅长的灵器下同境胜出,那是不是许他用了剑就是压倒性的局面? 青年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中纠缠的两人再度分了开来,刚下场不久的男子仰躺在地,面部纠结痛苦,人却早已翻着白眼昏死过去,黑袍的少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似乎正在示意他把人拖走。 青年:“……” 其实你隐藏实力了吧? 什么以指为剑,你其实更擅长暴力解决吧? 经过少年身边,看着他清清瘦瘦的模样,青年内心和表情一样复杂,这大概也是在场几乎所有人的心情了吧。 第257章 败局 展开的衣袍再度收敛,少年一扬手,甩落指尖上几滴鲜血,他直身而立,清清冷冷道:“下一个。” 青年命人把人抬下去时面色复杂,自疯狗之后,少年的对手再也没有一个是站着离场的,疯狗的指甲和牙齿是淬了毒的,青年虽然看不清林岚的状况,想必已是不太乐观,才会让他如此急迫,不惜抱着杀心重创对手。 红烛没法下场,换言之,林岚没有可以换人休息的机会,起先他不知需要战这么多人也就没准备什么丹药,妖丹倒是还有一些,可现在上千人的目光都看着这里,哪怕有些功法奇异的确可以驾驭妖息,可他不敢赌一个被人看穿魔修身份的万一。 如今林岚倒是不在乎伸手向红烛讨一些丹药,只是他无法离场,红烛无法入场,也只得分散部分魔气压制着伤势。 “下一个。”林岚抬眸看向高台上的凤小芹,疯狗流露的杀机让他想到了城外的那场袭杀,疯狗是她带来的人,就是不知,凤小芹知不知道城外之事。 凤小芹派出的第二人是追捧她的一位同门,比疯狗逊色几分,也早已躺着退场,如今是第三人,只见那人身着肥大的黑衣,腰后却有些违和地带着两柄弯刀,神色平和,带了点文质彬彬的气质。 “在下蛇鬼,久仰阁下之名。”他抱拳笑道。 “久仰,”林岚缓慢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微微抬高了下巴看向了蛇鬼,嗓音清冷凌厉,“何来?” 蛇鬼一脸惊讶,随后依然笑眯眯地道:“阁下竟然不知道吗,阁下的声名可是传遍了我们那儿,莫非无双公子没有征得过阁下的同意?” “无双公子?”林岚低声重复了一遍。 “公子无双,他姓公子,字无双,阁下该见过他许多回了吧。”蛇鬼眉眼带笑,文质彬彬。 原来那个公子,就叫公子无双? 不对,无双是他取得字,可还真是目中无人。 林岚轻轻扬了下嘴角,“所以,你们和他不是一伙的?” 林岚看得出疯狗蛇鬼之流多半来自黑市,庄羽更不用说都默认了,这么多黑市之人下场他还生怕误杀了哪个,原来黑市内部也不是齐心协力。 蛇鬼略微提高了声音,脸上带着夸张的惊愕,“我们与那种阴险残忍之辈怎么会是一伙的,阁下本是佳人,令我等仰望不已,如今必然是受制于那位,不如与我们合作,阁下可摆脱掣肘,我等也可少个乱局之人。” 蛇鬼期待地看向少年,然而后者只是微仰着头,仿佛根本不在乎他说了些什么,低声呢喃着,“原来你们不是一伙的。” 蛇鬼感觉有点怪异,却依旧答道:“我们不与以他人灾殃为乐者为伍。” “不是一伙的,”林岚轻叹了一口气,笑着看向了蛇鬼,“那就容易多了。” 蛇鬼前一刻还在惊疑不定,下一瞬则毛发倒立,游蛇般横移了半丈远,他原本站立的地方,黑袍的身影仿佛蓦然出现,苍白的拳头落在地面,迸溅出了几点泛着乌光的血,而广场上十二根灵柱散着微光,在那只拳头与地面交接处形成了一片不大的灵阵,这是这片广场对于自身的保护,即便如此,强烈的震感还是从蛇鬼脚底传到了脑海,他心神震动间,看到了扬起的兜帽下一只宛如九幽的森然魔瞳。 “你是……”蛇鬼来不及将话说完,再一次躲避开去,原地,林岚的双指几乎撕裂空气,与蛇鬼的脖颈险之又险地擦过,他微微笑道,“我的声名,阁下那儿不是早就传遍了吗,难道连这点小事都还不清楚?” 他们只听闻过有林岚这么一个人,但公子无双根本不与他们提及其他,蛇鬼自然不知道,原来这个神秘的少年是个魔修。 蛇鬼没有说话的机会,身体扭曲出了一个诡异的模样,再度避开一击,他的气质也褪去了文质彬彬的虚假外壳,顿时变得森冷狰狞了起来。 蛇鬼双手握住两把弯刀的刀柄,在林岚又一拳砸来时,弯刀如獠牙般探出,狠狠咬向少年预定达到的位置,他甚至已用余光锁定了另外几个少年可能闪避的方向,只待少年退去,他的攻击便会抵达。 林岚轻嗤一声,他看出来蛇鬼还留有余力,但他不在乎所谓的后手,两把弯刀仿佛毒牙刺入他的双肩,涌出的血色泛着诡异的乌光不再鲜艳,少年眉心轻蹙,唇角微扬,一拳狠狠捣在蛇鬼小腹上,蛇鬼直到撞上结界又落在地上,都消不去面色的震惊。 腹中绞痛难忍,许是脏器都错乱了位置,若不是弯刀伤少年在前,恐怕他早已落得跟疯狗一样的下场。 蛇鬼勉强站立起身,听到几声压抑的咳嗽,抬目时恰好见到少年翻手拢进黑袍的手,他忽然间意识到,疯狗的毒已经难以压制,也许正是少年意识到自己无力支持太久,所以才不惜以伤换伤尽快结束战斗。 “哈,公子无双向我们双手奉上的灵石,我就替主上收下了,顺便得感谢阁下给了我立功的机会。”狰狞而森冷的寒光再次爬上蛇鬼的眼底,他手执利刃交错于身后,步伐奇异,宛若游蛇,变化多端又气息轻微,让人预判不到他的目标。 林岚微微压低了身形,既舒展又能随时做出应变,然而胸口忽而一阵积郁难受,他无法压制地咳了两声,下一瞬,他顾不得毒素已经侵染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以指为剑,迅速做出了反应。 蛇鬼冲起的身形像极了蛇狩猎时的一跃,右手中的弯刀划过了一道新月般的刀芒与林岚双指相触,几乎没有什么停顿的,弯刀被击飞,林岚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个普通人该有的力量,他的目光骤然一僵。 蛇鬼笑容狰狞阴狠,一直背在身后的弯刀早已入鞘,他的手中是三柄飞刀,刀身三棱,夹着毒囊,不愧跟疯狗是师出同门。 林岚身如惊鸿,脚步微错,险险避开,只在脸颊上留下一道不深的伤口,他见毒囊未破,也就不再关注。 蛇鬼被避过一击,却没有什么遗憾的神色,松开了弯刀的右手就在少年关注毒囊的同时再度甩出三枚飞刀,当林岚注意到时已经来不及避开,他脚步一踏跃至半空,避过其中两枚,指尖则轻叩在第三枚飞刀上,他双指无损,飞刀却刀刃翻卷偏离了方向。 少年双脚着地,一口气尚未松到底,迎面两把弯刀如毒牙般再次袭来,他匆忙下仰身避过,然而一站直身体,胸口蓦然一疼,少年一低头,便看到了一把飞刀连根没入,只剩一个刀柄在外,而只是恍惚了的这点时间,双膝上再是先后各中一刀,林岚痛哼一声,忍不住跪倒下去。 蛇鬼笑容狰狞,双目森然,判断着少年跪地的位置,向着他的要害再次甩出飞刀。 “凌寒!”红烛忍不住惊呼,但自幼的习惯让她没有喊得很大声,甚至在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还不禁怔了怔。 林岚一直注意着红烛那边的动静,哪怕是此刻。 他狠狠一咬牙,在双膝落地前单手着地,硬是将自己推着翻滚出了两圈,三把刀子搅动着血肉内脏,让他喉中一阵腥甜,这一次,少年硬是咽回了已经到了口中的血,不能再叫任何人摸清他的状况了。 蛇鬼不想林岚可以躲开这一击,弯刀再借着一跃之力似獠牙展露,自上而下削去。林岚咬紧牙关,双手拔出膝上飞刀,带出了一串的血花,他不退反进,不但避过毒牙,还突入游蛇腹中,双手执着飞刀袭向蛇鬼咽喉。 蛇鬼忽然又一次露出了阴森的笑容来,他自腹部起恍若无骨,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正好让咽喉错开了飞刀笼罩的范围,趁着少年扑了个空的机会,弯刀调转刀尖,划过一个流畅的弧度,自林岚后背刺入。 疯狗带来的毒素本就压抑得艰难,如今几番受伤,林岚眼前已是一阵阵地发黑,疯狗他给了个措手不及,可对于与疯狗不相上下的蛇鬼,他的惨状反倒激发了蛇鬼的信心,从开头起他就知道这一战怕是不妙,但也想不到是这般狼狈。 蛇鬼收回弯刀,任林岚跪伏在地上喘息,穷寇莫追,如今他胜局已定,只要拖延到少年认输或者毒发就够了,没必要再冒险补刀。 第258章 未定 “公子,看来你的灵石是要不回来了。” 温润的目光穿越过遥远的距离,看着场间的少年,富贵公子轻轻拨开了茶叶,稍稍抿了一口,不大在意道:“没人能白拿我的灵石。” 小厮皱皱眉头,道:“公子还认他是公子您的半个人吗,可他原本算是半废,现在都要全废了,公子就不打算送枚丹药过去?” 富贵公子颇为意外道:“你倒是在意他。” 眼看富贵公子的笑容里分明带上了一丝不虞,小厮忙澄清道,“公子说的他是您的半个人,也就是我的半个小弟,小弟当然越好使唤越好了。” 富贵公子怔了怔,忽然大笑出声,笑得小厮茫然无措不明所以,他却没了半点要解释的意思,只是止不住地笑着。 …… “看来,此一败,已经避免不了了。”一位老者擦了擦冷汗,悄悄看向边上眉眼细长的男子,见后者神色稍缓,老者终于是松了口气,“疯狗太妄自尊大了,回头老朽必好好削削他的气焰!” 男子眸光闪动,忽而道:“不必,保持现状就好,疯狗在明,蛇鬼他们才能藏于阴影,而且他正好用于试探对方底牌,蛇鬼他们才能更好地行动。” “还是主上想得周到。”老朽垂首道。 “只是天资的确重要,疯狗虽然足够疯狂,回到一境足足七次,却还比不过蛇鬼一次,所以适当的,调整一下资源配置还是必要的。” 男子此言,也算是变相地嘉奖了蛇鬼,老者恭敬执礼道:“老朽记下了。” …… 场中,蛇鬼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放松了下来,疯狗的毒坏人根基,使修为停滞甚至倒退,毒发较慢,他的毒可封闭五感,在极短的时间内则是表现为身体麻痹,肢体不协调,因此时间拖得越久,林岚翻盘的机会就接近于没有,或许正因为这个想法,当他的视野中出现一个耀眼的小阵法时,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那是这片广场的十二根灵柱对于这片广场自身的保护,不然林岚脚尖迸发的力量足以使这片大地开裂。 少年一头撞进了蛇鬼怀里,同时双手上的飞刀穿过了手肘骨骼的间隙扎穿了肘窝,随着两声脆响,两把弯刀先后落地,而少年齿间咬着那柄没入他胸膛的飞刀,这一次蛇鬼被限制了身体没能避过,飞刀没入了他的咽喉。 林岚退开几步,神色冷漠地看着,飞刀上残留的毒顺着蛇鬼的动脉迅速地流转过全身,起先蛇鬼还捂着脖子发出“嗬嗬”的残破声音,甚至想到了什么打开了储物戒,然而还不等他取出什么,他的全身诡异而僵直地做出了几个扭曲得不似人的动作,最终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了生息。 林岚沉默地近距离观看了一场惊悚片,一想到失去了魔气压制后惊悚片的主角就要换成自己,他的心情顿时微妙了起来。 …… 青年又一次领着几人进来,看着这回真正意义上躺着离场的蛇鬼,他心情有些复杂,悄悄地朝少宫主的黑袍侍卫打量了一眼,后者退得离这里有点远,仍没有服用丹药,恐怕是身上根本没有丹药吧,他就趁着他们收尸的一点时间调息,再有三场,亲传弟子的挑战便全部结束,在新的挑战者出现前,他就有了喘息之机。 蛇鬼在毒发前最后的关头还想打开储物戒,林岚想到或许他的储物戒里有解毒的物品,然而他一打开看到满目的腐肉与骸骨,就算告诉他解毒之物就在其中他也是没了兴致,听蛇鬼起先说的,或许公子无双在赔率最高的全胜那一项上押了不少,倒是可以期待一下他会不会帮自己一把。 林岚忍不住笑了笑,随即觉得不妥,又抿了抿唇角。 “喂!”有人在结界外喊了一声,用尽全力抛来一枚圆滚滚的丹药,林岚下意识地接住,还没仔细打量,那人便道,“公子给的解毒丹,信就吃,不信也随你!” 林岚怔了一下,看向了守结界的青年,青年并没有阻止的意思,淡淡地回应了他的注视,“每场挑战结束后,外界可以传递解毒,解封,解控之物,不违反规则。” 林岚颔首,忍不住就要朝后边上方投去一道委屈质疑的目光,可他还是克制住了即将扭过去的脑袋,随即打量了一眼这枚硕大的丹药,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差点没把东西又扔了出去,少年指尖僵直地捏着圆溜溜的所谓的丹药,可这哪里是什么丹药,分明是一只抱成团的虫豸! 少年再次看向结界之外,方才那个把虫豸丢进来的人却早已淹没在了茫茫人海。 尸体已经被人运了出去,青年站在离林岚较远的地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不解为何还不服用丹药,但他不能明目张胆地磨蹭太久给林岚争取时间,片刻后,也唯有抬步离场。 虫豸浑身雪白……不过是个小型幻术,林岚一眼就看穿它原本的模样还是五彩斑斓的恶心,他不信公子无双的幻术能被他这么容易看破,肯定是那人故意的。 少年叹了一口气,可他哪还有第二个选项呢,反正已经有二十五只蛊虫了,多一只少一只似乎没什么大差别,而且都这个时候了,既然公子无双说的是解毒丹药林岚也别无他选,他嫌恶地蹙着眉,把有些硕大的虫豸放入口中。 虫豸一进入口腔就舒展了身体,沿着食道缓慢而坚定地向深处蠕动,少年的寒毛一瞬间炸起,身体轻微地颤抖着,忍受着这恶心而惊悚的感觉,直到虫豸停下动作后,他终于轻轻吐了口气。 然而腹中蓦然传来一阵剧痛,虫豸竟咬开了他的脏器肆意穿行,少年压抑着呻吟,在眼前一阵一阵的泛黑中,他看到一道曼妙的身影柔柔弱弱地步入场间。 这可真是不妙啊,少年扯出了一丝苦笑。 …… “他吃了,哈哈,他居然真的吃了!”温润的公子含着浅笑的眸子落在场中连站立都要用尽全力的少年身上。 “公子,你这样捉弄他太辜负他对你的信任了。”小厮为公子添了茶,茶水还烫,他也就没递上前去。 “我们之间哪谈什么信任,不过相互利用罢了,”温润的公子下意识地去取茶盏,指尖却被烫到,一下子缩回了宽大的衣袖中,他低头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茶水,扯扯唇角,道,“况且他可精明着,我还真有点担心他的报复。” 小厮闻言,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家衣食无忧强大无比的公子,又看了看远处那个形容狼狈已陷入绝境的少年,“公子,你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温润的公子觑了小厮一眼,带了点不悦,但也没多说什么,“他不笨。” “公子还记得刚捡到我时我的样子吗,人到了绝境是会变笨的,因为不想放过一丝渺茫的可以被视作希望的东西。” 温润的公子失笑道:“你是想告诉我,他身在绝地,对我抱有希望,所以对我产生了信任?”公子笑容一敛,漠然地望向场间,“他从不信任何人。” “公子分明是不信他身在绝地罢了。” 第259章 守护 “青云宫,宫主亲传弟子,左柔。” 林岚艰难地抬手抱拳,“凌……” “慢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一道打断赛事的喊声所吸引,林岚亦是抬眸,眼底映出了一道飒爽的身影,他微微忡怔,差点没认出凤小芹来。 “左柔,陈尔,你二人敢说能连胜包括疯狗、蛇鬼在内的同境九人吗?” 左柔看着凤小芹没有答话,陈尔沉默了片刻,微微苦笑道:“我们也知道这么做太趁人之危,可规则如此,要只因为他胜过前九人就认败,我多少还是不太甘心呀。” “那你二人认为比之我如何,不谈其他,只说战力。” 这次左柔没有迟疑,坦白直言:“不如。” 陈尔咬咬牙,随即叹道:“佩服。” 凤小芹满足地笑了一下,又道:“那我替我们三人一战,若我战败,他败场便不足三场,日落前若没有胜我等者凑足这三场,给他连胜又有何妨!” 凌厉骄傲的少女拿目光逡巡在二人之间,二人迟疑片刻,纷纷答应。 “那就听凤小仙子的吧。”陈尔调侃了一句。 …… “凤小仙子威武!” “凤小仙子果然大人有大量!” “……” 此番林岚自然是感谢凤小芹救场的,可他回头看了孤零零站在高台上望着他的红烛一眼,心下有些复杂,或许正如红烛所期望的,考核结束后,无论结果如何,她还是离开,把青云宫交给所有人期待的凤小芹会好一些吧。 林岚收回目光,看向入场的少女。 可如果那场城外袭杀是此人的手笔,他迟早也会杀了此人,扶持红烛上位! …… 在结界外青年警告的目光中,林岚松开了一直按着剑柄的手,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绪,虫豸似乎还没找到它喜欢的地方,依旧在钻拓,可林岚已顾不得这些,一场,只要再赢下一场,不管后面还有没有挑战者,他都有了休整的机会,他可以向红烛以妖丹交换一枚灵丹,若是红烛不要妖丹,应该可以先赊个帐,总之,只要再胜一场,就能真正松口气了。 凤小芹步伐坚定地迎面走来,骄傲至极,也耀眼至极,四周都是人们兴奋的呼喊,喊得林岚脑海中嘈杂不已。骄傲的少女解下了腰上缠着的软鞭,反正都已经有了个不愉快的初见,她也就没有假惺惺地见礼,手臂一扬,鞭子带起凌厉的风,迅疾地向林岚抽来。 林岚提身跃开,鞭风扬起了他的黑袍,他忙扯住宽大的兜帽,再度后退了几步,在鞭子落下的地方,阵法微微亮起。 必须要近身,让鞭子失去作用,少年想到,虽然他看到少女腰侧还系了一把长剑,以凤小芹的地位来说,这把剑绝不会弱于灵鞭,可他手无寸铁,只有近身才有机会。 几乎是脚尖才刚触地,林岚就毫无停顿地欺近凤小芹,灵鞭再度横扫而来,少年面无表情,俯身钻过,鞭风擦过他的肩膀,顿时衣袍破碎皮开肉绽,可他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依然面无情绪没有迟疑地迫近少女。 凤小芹怔了怔,她感到自己面对的好像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个没有五感,没有情感的人偶,按照着被设定好的命令目标明确地前行,直到支离破碎。 少女扬起长鞭,自下而上斜斜地一鞭抽去,林岚已经根据长鞭运行的轨迹调整好了姿势,不会被长鞭阻挡步伐,只是他唯一的要求,然而凤小芹手臂迅速下滑,林岚终于还是被阻挡了步伐,鞭尾传来一阵撕裂空气的炸响,凌厉的风迫使林岚不得不暂且避让,而凤小芹毫无停歇地再度扬鞭。 蓦然,一直没有波澜的少年身上传来了一阵悚人的气势,像是沉眠的凶兽被什么惊醒,缓缓睁开了眼眸。 凤小芹心中一怵,鞭影愈发迅疾,然而一道剑光惊鸿,彻底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在纷纷扬扬落下的灵鞭残骸中,长剑荡开了半圈剑光,剑吟清越,少年神色阴沉,拧转身体将剑尖调转了方向指向了高台。 原先他将魔气均分成了三十份,如今二十份魔气迅速收敛,化作了两份洁白无瑕的神辉附着于长剑之上,在众人眼中,长剑一瞬间便剑光迫人,似乎夺取了天地的光辉,目中仅余一把剑,林岚单手执剑,向着高台上狠狠掷出。 “结界会阻挡……”青年张了张口,看着长剑破开结界如同刺破空气一般轻易,长剑如练,狠狠地扎入红烛身后之人的胸膛,却不是透体而出,反而带着那人冲出一座高台的范围,钉入了更远处的灵器高台的墙面上。 沉重的撞击让那人整个后背血肉骨骼破碎,鲜血四溅,而以剑尖为中心,灵器构筑的高台上丝丝缕缕蔓延而出的蛛网般的裂痕也宣告了这一剑的强横,剑气纵横而过之地,四周武修纷纷退避,于是林岚与那把剑之间,就只剩下了一个垂死的偷袭者,和一位红裙的少女。 少年喘了几口气,失去了魔气压制的伤势一瞬间全部反馈在了他的身上,四肢也渐渐失去了知觉变得无力,他不想摔倒在地让红烛再度陷入危险,于是唯有缓缓地单膝跪地,忍下疼痛与疲倦,一言不发。 “我赦你无罪,平身吧。”红烛想这么说,想这么笑,可她不知为何却觉得胸腔中有点闷闷的难受,她自然知道少年甚至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可她除了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带我离开吧,”红裙的少女开口道,声音平静,没有什么叹息,没有什么不舍,“离开南林,去哪儿都行。” 林岚已无再战之力,三败已定,她不再是青云宫少宫主。 场间剑芒带起的风未息,卷着一片残破的黑袍掠过凤小芹眼前。 “守护。” 少女轻声开口,黑袍一瞬间湮灭成灰,微亮的阵法也迅速隐去。 守护结界的青年目光复杂,他是青云宫的弟子,自然拥护凤小芹,可既然这是凤小芹的决定,那他自然也是拥护的,“凤小芹动用守护令牌失去资格,此战,凌寒获胜!” 第260章 礼物 “没想到我们还有能和和气气坐下来谈话的一天,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红烛看向了那个反客为主的飒爽少女,忽然觉得她们的不和实在不足为奇,她的骄傲内敛,凤小芹的骄傲张扬,但她们却是一样的骄傲,容不得对方的趾高气扬。 “考核上,你为何手下留情?” 凤小芹不客气地吃着桌案上的点心,闻言诧异道:“难道你想看我杀了你那个小仆人,借刀杀人?” 红烛:“……” “这次考核规则太作弊了,而且谁知道你这么小气连丹药也没给那个家伙准备,我不想趁人之危,虽然我也不见得打得过他就是了,”说到后面,凤小芹显出了几分不情不愿来,她不是愿意低头的人,想必最后林岚的那一剑给了她太多的震撼。凤小芹很快抬起目光与红烛对视道,“你找我不会就来问这点事情吧?” 红烛看了她一眼,又瞅了瞅凤小芹面前的点心,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抢回来,皱了皱鼻子,少女道:“事实上,考核前在城外,我们遇到了一场袭杀,黑市揽的活,我猜测是你的手笔,恐怕凌寒也是这么想的。” “哈?”凤小芹拍案而起,“我,袭杀?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何必绕着弯子弄得这么麻烦!” 易如反掌? 红烛眉梢一挑,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极度的不悦,然而这次她没带侍从,凤小芹没带灵器,她们为了这场和平谈话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所以忍着火气,少女又道,“可考核之日,我想做出袭杀之事的应当不是你,只是这样一来,我甚至无法确定那人是不是青云宫之人,总之,我们身边有人心术不正,万般当心。” 凤小芹不怎么在意地咬了一口点心,道:“那人要杀的不是你吗,与我何干?” 红烛:“……” 凤小芹吃得正开心着,却不曾想有一天有人敢掀了她的桌子,是真的掀了,餐碟点心都落在地面破碎,她不禁怔了怔,很快,凌厉的眉眼如利剑刺向红烛。 这话没法谈了! …… 疲倦,痛苦,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此刻的温暖与惫懒,叫他一点都不想醒过来,然而身上有什么冰冰凉凉弄得他微微发痒的东西,林岚不大乐意地把眼睛睁开了一道缝,入目,一片恶心的斑斓色彩。 “……” “哟,已经醒了呀!”温润的公子笑眯眯地凑上前来打了个招呼。 林岚生无可恋,“让我再晕过去吧。” 公子的笑容不变,温言道:“本来你再不醒,我想着每过十息就让一只虫钻进你身体里去,就这样一只一只地增加,等你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身体已经变成了虫巢也说不定……” “……抱歉让您失望了呐,我已经很清醒了。” 公子无双被打断了言语,浅浅笑着,没有继续捉弄下去。 “你当时被毒侵染的不轻,吞下那只药虫的时候许多脏腑已经遭受无法逆转的破坏,所以虫把你坏掉的部分都吃了,也清理了毒素。” 林岚一怔,抬起了眉眼,“你说,吃了?”他眉心微蹙,一只手按上腹部,显然对那种疼痛还心有余悸。 “嗯,这里没什么药效太好的丹药,当然,就算有我也不舍得浪费在你身上,”少年脸色黑了黑,温润的公子才笑眯眯地接着道,“现在你缺失的脏器由虫替代着,完全恢复还需要不少时间,个把月是必要的,此外,原本的二十来只不大够用,我又放进去了几只。” 林岚:“……那现在有多少?” “不多不多,还不到虫巢的地步,”公子无双轻描淡写地笑答,“大约也就,四五十只?” “……”您老管这叫不多? “不过换言之,”公子无双停顿了一下,看少年疑惑地抬起了脑袋,他笑容谦和,举起一只手轻轻握了一下拳头,强烈得近乎叫人窒息的痛苦瞬间席卷了少年,张开了口却失去了痛呼的力气,冷汗眨眼间就浸湿了衣衫,虽然一切转瞬而逝,可林岚像是脱了水的一尾鱼一般张大了嘴努力喘息着,公子无双含笑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地响起,“既然约定了二境以前听凭差遣,若是不能让我满意,这就是惩罚的力度……比如这次。” 林岚瞳孔骤缩,他想到公子无双或许在他身上押了注,忙道:“我已全胜……” “那还不是人家施舍的。” 林岚张了张口,却是哑然,三位亲传到最后也只有凤小芹下了场,还是在他失去战力后主动认得败,另外两人也不过是在凤小芹的逼迫下认输……罢了。 “不再为自己开脱两句吗?”公子无双的视线落在了倒回床上的林岚身上。 少年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再与我交易一次吧,最后一次。” 公子无双颇为意外道:“你还能拿什么来交易吗?” 林岚笑了笑,“若我入二境,三十年内,唯公子之命是从。” 公子无双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少年讶然,连忙翻身下床,“您不考虑考虑?” 公子无双的声音平静无波,“我怕有生之年都等不到这场交易生效,那我岂不是很亏?” 林岚:“……我会入二境的。” “别明早被人发现饿死在街头就好,”公子无双冷漠道,“看在雇主的份上这回饶过你,交易免谈,休要得寸进尺。” “……” 少年脸色黑了黑,不就是交钱跟欠钱的差别嘛,这待遇也太天差地别了,不过雇主,说的是红烛吧? …… 公子无双交代的任务至此已经完成,林岚看了看破破烂烂的黑衣黑袍,再想到被他一掷之下承受不住灵气破碎的长剑,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换回了那袭白衣,惨白的笑脸面具就被他搁在桌案上。 此刻,少年努力抖了抖储物戒,确定再没有遗漏一枚灵币后又是一叹,五十万灵币的赌注换来的五百万被送到了红烛手中,公子无双以消耗药物的名义强行从他手里扣取了好几百灵币,如今仅剩三十枚,倒还不至于饿死在街头,但他还想购置一些丹药,着实不够看的。 雇主,红烛? 想到公子无双对少女鞍前马后服侍周到的态度,林岚迅速打包好了一切,其实也只是戴上笑面揣起灵币,然后溜出了屋子。 他所在之处是一个香料铺子里的小房间,从后门出来便是一条连接着两条主道的小巷子,林岚坚持每走十丈问一次路,虽然引来了一些异样的目光,但终归是平平安安地抵达了他们原本待的客栈。 屋子已经打扫过了,没人有人居住的痕迹,也是了,她现在是风头正盛的青云宫少宫主,名副其实的少宫主,哪里还会回这么一个小破客栈来,他怎么就会认为,她说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离开南林,就真正是她的愿望呢。 青云宫林岚进不去,那间香料铺子他就是疯了也不要回去,四处转了转寻了点干粮,顺便又花了点灵币委托黑市转交了一件物品,白衣的少年便不再留恋地离开南林往南而去。 第261章 武洲之外 “我就一个给吴伯跑腿的命,此一去,也不知归期,少宫主,难得见您一面,您就不能赏脸一起吃个饭么?”一位青云宗袍的青年尾随者红裙的少女愁眉苦脸道,“我虽在外许久,可一直惦记着您呢,这次回来还特地给您准备了一件礼物……” 少女蓦然止步,转身,伸出了手。 “……” 能让跟着吴伯见识了许多的这位青年当做礼物之物必然非凡,少女可没傻到白拿的不要。 青云宫的那位青年挠了挠头,微微苦恼道:“回来时我先去青云阁外卖了点杂货,结果遇到一个蛮不讲理的,他看上了我放一边的礼物,就,就被劫走了……” 他到底没好意思说是为了破财消灾送出的礼物。 少女缓缓收回了手,眼角微抬,“蛮不讲理?” “是啊,少宫主您都不知道外头的人有多凶残,”青年顿时哭诉道,“那人又是拔刀威胁又是白拿我东西的,还戴着一张凶神恶煞的惨白鬼面,我不过稍与他讲两句道理,他差点没拿刀砍了我……” “少宫主!” 青年的话被一来人打断,有外人在侧,他轻咳了一声,矜持雅然,仿佛刚刚那个哭包是另有他人一般,红烛古怪地睨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看向来人,“何事?” “啊,少云不知张师叔在此,多有得罪,”青云宫的青年连连摆手示意无碍,傅少云又面向红烛道,“方才有人在宗门外说有东西要转交给少宫主,守山门的弟子做不了主,少云正巧路过,已检查过那件物品没有什么危险,就擅自带来了。”说着,他从储物戒中取出来一件火红的衣裙来。 “啊啊啊啊我的御灵衣!”青云宫的青年忽然丢了仪态跳着脚怪叫了起来,傅少云不明所以,看了看那条长裙,再看看体态健硕的青年,目光诡异至极。 青年脸色一黑,“想什么呢,这是我带回来想送给少宫主的礼物,被人劫走了罢了!” 傅少云赶紧低头执礼,“是少云放肆了。” “可知是何人相赠?”红烛第一眼看到御灵衣已是喜欢至极,青年的眼光一向不差,却不知还有何人知晓她的喜好。 傅少云挠了挠脸颊,“那人说是相赠之人未报姓名,只言此次合作愉快,希望还有下一次合作的时候。” 合作? 红烛愣了愣。 那个黑袍人,那位黑市的公子? 不过,如果是那位的话,身边要是有某人拔刀威胁凶神恶煞,倒也说得过去。 …… 青年走出民间的小赌坊,满意地抛着手中的储物戒,一只青黄参半的小鸟立在他的肩头,盯着储物戒歪了歪脑袋,眨了眨赤色的眼眸。 “让你跟了我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青年抚摸了几下青鸟柔软的羽毛,后者惬意地眯起了眼,青年微微笑着,把另一枚储物戒套在了它的脚脖子上,“最后再麻烦你一趟,回去吧,回到兄长那里去。” 青鸟起先啄梳着羽毛,在青年的话音落下时,它眸中忽而散发出微微的赤芒,青年耳边似有鸟鸣响起,青黄参半的青鸟则振翅而去。 青年眺望着青鸟离开的方向笑了笑,忽有所感,转身回望,看到小赌坊中的角落里有两人正好打量着他所在的方向,见被发觉,一人径直朝青年而来,在青年警惕的目光下,他抱拳道:“敢问可是萧家公子?” …… 小厮整理着桌案,他的衣着虽然看着朴素,但所用布料皆是非凡,或许并非最为贵重,却绝对极为柔软舒适。 小厮摆放整齐了凌乱的书籍,见自家主上认真地研读着几份刚报上来的卷宗,他瞥了一眼,疑惑道:“公子,这些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就好了,您何必亲自过目?” 温润的公子笑了笑,“我怎么能让他闲下来呢,当然得再给他找点乐子呀!” “他?”小厮歪了下脑袋,“公子说的莫非是刚离开的那位,公子为何对他如此锲而不舍?” “离开?” 公子无双眯起了眼眸,笑容瞬间尽数退却,连与他熟识的小厮也微微惶恐,“是,是啊,如果记得不错,他应该已经差不多该出城了,南林边境的那座城。” 公子无双气势陡变,如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压迫得小厮不禁停下了手上的事情,他眸色变得幽深而晦暗,沉声喝问:“此事为何不向我禀报!” 小厮无辜道:“公子您没说他不能离开,也没让我们关注他的动向。” 公子无双狠狠地拧了下眉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所有的压迫感如潮水退去,他低不可闻地一叹,将卷宗摆上了案台,“把人拎回来,告诉他,有新的事情要他去做。” 小厮再次瞄了一眼卷宗,那是个简单却费时的任务,要去完成的话人选很多,并非非那位少年不可,可有公子无双的雷霆震怒在前,他哪还敢多嘴。 …… “……我听我爷爷提了几句,他说青云宫是一座真正的宫阙,传说仙庭破碎,青云宫阙便落在了这南林,”短发的少女坐在地上,拿起被下人新呈上来的点心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继续道,“这种神话传说可不可靠先不论,只是如果武洲之外还有一方仙庭存在的话,仙庭与武洲还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的话,青云宫便是其中之一,武洲的青云宫宫主,便是天上那位的侍从。” 红烛沉默片刻,宇宙何其浩瀚,不可知之地亦是数不胜数,哪怕传说是真的,她也不会意外天外有天,她沉默自然不是为此,“争夺许久,原来都只是为了一介仆从之位吗?” “仙庭的仆人,那叫神使,一位神使,抵得过武洲千万宗门了,”凤小芹继续咬着点心道,“况且除了我,其他人哪里知道,要得知宫主之位亦是神使之职,那还不得削尖了脑袋往上挤!” 红烛与凤小芹一样席地而坐,她看着吃点心吃得眉开眼笑的骄傲少女,好奇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把这位置让出来,以当时情景,你若要败凌寒应当轻而易举。” “我说了吧,武洲的宫主是天上那位的侍从,青云宫弟子从未见过宫主真容,而考核之日,那位青鸾自称是宫主婢女,虽然我只是猜测,但若真是宫主本人,坦荡点总是没错的,”凤小芹忽然笑了起来,“而且我觉得,当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侍从,哪怕他是天上的人,也未必就真的好,人的双腿是拿来站立走路的,不是用来跪的。” 凤小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让红烛颇为惊讶,旋即她又不悦道:“所以你把仆人的位置丢给我吗?” 凤小芹弯弯眉眼,“我不是还屈于你之下么。” 红烛不为所动,“据我所知,武洲现在还不到见上位者就要行跪拜之礼的地步。” 第262章 带回 入耳是布帛破开空气的声音,一间偏僻小院中斜倚在床头的人迅速翻身下床,却正巧与破门而入的几位黑袍之人迎面相遇,黑袍之人的身上带着一阵特殊的幽香,眉眼细长的男子皱了皱眉头,退向了远离他们的方向。 “此处有贵客,你们是要硬闯吗?”男子色厉内荏,余光瞄了窗外院落对面的厢房一眼,紧紧盯住了众多黑袍之人,不过黑袍人似乎没有动武的打算。 “罗大人七日后清场,请君远离南林三百里。” 黑袍人的话冰冷平静,却让男子面色发赤难堪至极,就是因为那个凌寒,若不是因为那个凌寒,一场赌局,对他而言便是天地之差! …… 红裙的少女熟门熟路地来到香料铺子,在店铺伙计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小屋子里,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见到那位全身被黑袍笼罩的男子,只有一位衣着简朴眉眼俊逸的小厮为她开了门,略微躬身为礼,道:“公子暂且无暇,少宫主有何吩咐,可与在下言明。” 红烛确信自己不曾见过这个小厮,可看其身形容貌又有几分熟识,不过店铺伙计没有疑虑,那么此人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少女道:“我需要一位侍从相随,不仅局限于南林之地,而是可以与我去任何地方的侍从,以青云阁内任一物品交换。” “少宫主的安危本就是我等所关注之事,这个交易想来公子不会拒绝,在下便替公子答应了。”小厮温和地笑道。 “且先别忙着答应,”红烛道,“我对人选有所要求。” 小厮笑容满面,温柔亲和,“这是自然,除了不能指定人选,您的要求我们定会满足。” 红烛仔细想了想,唇角一扬,“我想要我雇佣过的人,陌生之人让我很难信任。” “少宫主您这可已经是指定人选了,”小厮笑叹着,“而且您对我们所选之人的不信任就是对我们的不信任,不能得您信任,真叫在下沮丧。” 红烛细细打量了一番小厮宛若春风拂面毫无沮丧之态的俊逸面庞,面不改色道:“那就要求出尘中境,善用剑……”她停顿了一下,竟发现对于映像中的那袭身影便再也没了更多的了解,少女微微沉默了下来。 “就这两个要求吗?” 少女略作思量,继续补充道:“着黑衣黑袍,蒙左眼,肤色苍白,经脉泛黑……” 小厮:“……”您倒不如直说非要凌寒不可。 “所以,可有符合的人选?” 小厮愣是从红烛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片期待,他额上一黑,仍旧恭敬道:“我这就命一擅剑的出尘中境武修作出如少宫主所要求的扮相,任务中途他若形象不符,少宫主可随时投诉。” 红烛:“……”小看你了! “凌寒为何替尔等效力,如何能还他自由?”红裙的少女终于是放弃了挣扎,坦然直言道。 小厮眉眼温顺,浅笑着回答,“此事在下做不了主,唯有待公子回来定夺。” …… 城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守门的侍卫仔细地核验每个人的身份,按理来说,入城才会有这么细致的盘查,连出城都受到这般严查,恐怕是城里头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过白衣的少年对此毫无兴致,戴着诡异的笑面也不怕被人问询,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轻轻蹙了下眉头。 “请问阁下,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为何连出城也需要严加盘查?” “不好意思啊,我也是来了这里才看到,还一无所知……” 林岚无聊地往后方望了一眼,问话的是一位白衣男子,他背负一个巨大的包裹,看着方方正正,也不知是何物,细长的眉眼看人时有点冷漠,男子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视线就要转过头来,林岚眉头一挑,收敛了目光。 眼看就要轮到自己,林岚敛了心思不再四处打量,出了这座城往外十里,就是离开了南林地界,想到无拘无束的自由就在眼前,少年不禁欢欣雀跃。 距离城门最近的传送阵光芒亮起又熄灭,跟随在队伍末端的男子心脏微微一缩,然而一身华贵衣袍的公子走经他的身边,没有给他半分目光,连跟随着公子的两名黑衣侍卫也是如此。 男子一边希望公子不要注意自己,一边又为那位公子根本不在乎他的模样而心中愤怒,他的视线亦是同所有人一起追随富贵公子而去,越过长长的队伍,公子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队伍后方似乎有些骚乱,林岚正想凑个热闹,可他前头的人已经通过了盘查,两名守卫正严肃地盯着他的惨白笑面,“阁下何人,可否摘下面具?” 林岚摆摆双手,“在下……” 蓦然,一阵几乎让人窒息的疼痛从胸腹扩散开来,少年一把抓上衣襟死死按住,一边缓缓地弓起了身子,似乎这样就能把跳得过快的简直像是要蹦出来的心脏留在胸腔里,林岚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连叫喊的力气也被剥夺,在他终于支持不住倒下身去之时,却感到手臂一紧,有人用力地扶住了他,用力地,像是要把他的手腕捏断。 “这位公子,他……” 公子无双冲守卫笑了笑,道:“我家的小公子身体不好又贪玩,差点让他溜出城去,给诸位添麻烦了。” “公子言重了。”守卫连忙执礼相送道。 眉眼细长的白衣男子眼见公子无双再度经过他的身边,半搀半扶着那位少年,身体不禁缩了缩,再不敢起任何情绪。 …… 传送阵法的光华落下,不适感尚未退去,与虫豸带来的痛苦一起折磨着少年,公子无双早已停止了引动林岚体内的虫豸,只是余韵犹存,少年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身子一歪把全身的重量交给了公子无双。 温润的公子感受到颈侧毛茸茸的脑袋,低头觑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同时也抽回了手,大步向前迈去,林岚哪还敢趁他不注意开溜,心中哀鸣一声,强打着精神跟了上去。 “无双大人呐,我到底又如何惹您不快了能不能让我心里先有个底?”缓过了神,少年跟在温润的公子身边叹息般说道。 公子无双看了他一眼,少年长发凌乱,气息不稳,看着着实狼狈不堪,公子无双忽然心虚地缩回了目光,面不改色地平视前方,“有新的任务要交给你。” 林岚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不禁悲愤道:“你只消与我说一声就好了,我还敢不从吗?!” “你要离开南林之事为何不与我说?” “你也没说我得与你说吧。” “……” 第263章 跟随 香料铺子的小屋内,红烛坐于案前,小厮无奈地新沏了一盏茶放到她的面前,“在下也说不准公子何时才能回来,少宫主倒不如先行回去,待公子回时在下再通传于您。” 红烛不喜喝茶,只是捧着温热的茶盏翻来覆去赏鉴着,不是什么灵器,也不是稀罕的古物,却是雅致得与淡青色的茶水刚好相衬。 在两人相对无言的等待中,屋外传来了一阵声响,红烛抬头看去,温润的公子眉眼含笑,俊秀非常,他褐色的眼眸在屋内微微一扫,最后停留在了红烛身上,浅浅笑着,“听说少宫主找我?” 红烛起身与之相对,朱唇轻启,“我需要一位能让我满意的侍从,长久地跟随我左右。” 公子无双顿时明白了红烛想要的,但他只是矜持一笑的功夫,一道身影如脱兔般从他身后蹿了出来,林岚手舞足蹈地冲向了那个女孩,满心欢喜道:“少宫主,选我选我吧,我必生生世世誓死相随!”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是,白衣笑面,似乎有曾听说过,而且……这种不要脸的气质似曾相识呐。 公子无双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被少年避过,看着一溜烟蹿到了红烛身后的少年,公子无双面色微沉,却仍维持着笑容道:“我有其他任务给你,而且你修为不到,无法保护好少宫主的。” 红烛似乎走了神,直到这时才怔了怔缓过神来,扬着唇角笑道:“此人足矣,我很满意,不劳公子另寻他人了。” “唯有他不行,”公子无双敛去了笑容,沉默严肃,他的视线与少女稍作对峙,很快移开了目光,看向那个眼中盛满了紧张的少年,低沉的声音不含笑意,带着迫人的气势,“林公子,你当真要躲在一个女孩身后么!” 凌公子? 红烛好奇地半回过头。 林岚丝毫不为公子无双所动,反而更往红烛身后缩了缩,“首先,我不是什么公子,其次,她能保护我我凭什么不能躲她身后,你这是轻视女性,不可取!” “林……你……”公子无双将愠怒明明白白地展示在林岚眼前,林岚早已做好了随时被剧痛淹没的准备,然而前者就像是忘了这一手段一般,他忽然再度勾起了唇角,温润冷冽,“你愿意随她去就随她去,既然是任务,雇主伤了分毫或是你敢把人跟丢了,就最好能逃过我的追捕!” 不知是不是公子无双最后的言语太过铿锵有力气势磅礴,林岚听在耳中竟觉得胆战心惊,目送愠怒的公子冷笑着拂袖离去,小厮也急忙跟上,却在小跑到门口时回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离了开去。 林岚心中松了一大口气,冷不然听得一道平静地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凌寒?” 想了想现在自己的模样,林岚面不改色,“不认识。” “无相?” “……” 少年微微沉默,红烛作为青云宫少宫主,不知道他如今的身份反而奇怪,但就这么被叫破还是有点尴尬,“正是某。” 红烛弯了弯唇角,“曹小剑?” 林岚被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要以为所有人都在曹小剑和无相之间划上了等号,不过再想到红烛语气存疑,应当是无相出现时机与曹小剑失去音讯时间太过巧合,而他又没有掩藏的意思才有了猜测,也就放下心来。 无相这个身份,既然已经给了别人神秘莫测的印象,那么那些禁法鬼道,日后也都会由此身份执掌。能为东林之主徐若清接引入城,能在林家大公子林子离慧眼下连战数场安然无恙,怎么会是邪魔歪道,至多不过是功法奇异罢了。 日后会与红烛长久相伴,既然被猜到了再隐瞒也辛苦而无用,少年眉眼弯弯,浅笑道:“是我,你道如何?” 红烛摇了摇头,“只是猜出来了而已,没想怎么样,说好了带我离开,为何你自己先走了?” “我去过那家客栈。” 红烛怔了一下,才想到青云宫不是任何人可入之地,若是少年想带自己离开,唯一能去的只有客栈,他以为她理所当然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在客栈里寻不到人,自然以为自己不过随口一言,其实不想离开的吧。 “好吧,此事我就原谅你了,”红烛隔着面具似乎都看到了少年黑下来的脸色,心情大好地笑了笑,又问道,“你如何又与黑市勾结在了一起,怎么被人下了禁制?” 不,我没有勾结,我与他们本就是在一起的,禁制是偷钱时被下的。 少年有种想捂脸的冲动,太特么丢脸了! 红烛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垂落的视线正好看到肤色苍白经脉泛黑的一只手,轻声开口道:“你是不是与他们交易了什么,如何才能还清?” 听凭差遣呐,这怎么还的清! 林岚看着红裙的少女,忽然心中一动,道:“这是我的交易,我自然有能力还清……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罢了。” 看着少女点头,然后转身离开,林岚心中微微有点乱,他的确存了利用红烛的心思,但这家伙,不会看上自己了吧,在他扮演凌寒的时候? 说是扮演也不全是,如果没有平城的七年,如果没有公子无双,他本就是这副模样。 少年忽然颇为唾弃地嗤笑了自己一声,迅速跟了上去。 做什么白日梦呢! …… “你不是要离开吗,为何往回走?” 红烛把林岚押注赢来的灵币都还给了他,因为交易之人是林岚,赌注以约定好的模样兑现,她只收起了紫色令牌。 此刻少年看着储物戒乐颠颠地笑道:“像南林这么商贸繁华的地方,错过了这家不知何时还能遇到,自然要准备得越是齐全越好。” 红烛冷冰冰地笑着,“提醒你一句,青云宫的人随时都会发现我跑路了来抓我回去,黑市的那位可还没离开南林,要是我不能走了,你说你……” 林岚心中一哆嗦,“我保证很快就好!” 最终林岚只能遗憾地放弃了此行最大的心愿,去青云阁逛逛的打算,只购置了一些衣物和大量疗伤丹药,尤其如今多了个红烛,丹药他也多选药性温和的来。 不过中途林岚还将红烛安置在酒馆雅间内一个人跑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神色倦怠,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带着少女向传送阵而去,他自己离开渝城时不赶时间也没有多余的灵币搭传送阵,可这回耽误许久生怕青云宫捉人而来也别无选择。 林岚带着刻意换了白裙的少女来到阵前时已隐约可见远处似有青云宗袍的人影晃动,估计是发现了少宫主逃跑第一时间前来封锁传送阵,少年心中焦急,正了正面具,只盼望有人听闻过无相之名,然而他才迈步就被一只手拽住了衣袍。 “有事?”少年不悦地偏过头来,对于不看氛围的少女颇为不满。 红烛怡然不惧地与他对峙道:“你是不是去找黑市的那位了?” 林岚不禁讶然,有些意外少女原来已经猜到了。 “不止有你会留着后手,为何还要去交易,为何不期待我一下呢?”白裙是少女松开了手,越过林岚走上前去,掌间提着一枚小巧的玉令,少女嗓音清脆悦耳,淡然开口,“青云宫办事赶路,即刻征用传送阵一次,后方有人自会给予各位补偿。” 这种民间定点的传送阵法极耗灵力,一般需要等满员才会启动一次,满员是三十人,如今才不过五六人,可既然是青云宫要紧人物,又能得到补偿,守阵之人自然乐意至极,欢欣雀跃地目送几人消失在阵法之中。 “青云宫有重要人物失踪,立即封锁阵法!” 远远传来一道宏大的声音,守阵之人不禁呆了呆,重要人物,不会是刚刚拿出青云宫上等令牌的那位吧? 第264章 出境 白衣笑面的少年手持长刀披荆斩棘,提着裙摆紧随其后的少女只觉得此情此景甚是熟悉,简直想要感慨真是不出本姑娘所料了。 至于早知如此为何还是让林岚领了路,因为南林最后的那座城池已经是相王封地边境,出了封地,红烛从未见过外界地图也不识路,更对少年口中的襄城一无所知,如此,也只能由着林岚把她拐进了一些奇妙的地带。 “我说,你上辈子莫非是毁灭了世界的罪大恶极的凶手,怎么能运气差到这个地步?” 这一路上两人自然不会无言相对,相互讲了点分别后的事情,虽然林岚说得满不在乎,可愣是叫红烛听出了一股虐童实事录的悲惨来。 “毁灭世界还不至于,但……”少年嗤笑着开口,却又沉默了下来。 “但?”少女好奇地追问。 少年长长叹罢,“但我必然是绝天绝地绝世得连天都要妒的英才,不然贼老天为何非要与我过不去!” “……”不,也许是你脸皮厚得老天爷也看不下去。 …… “你说什么,少宫主跑了?”凤小芹随手揪住身边跑过的一位青云宫弟子的衣襟,将人扯到了自己面前,青云宫弟子看到那张艳美高傲而又带着怒不可遏之色的面庞,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地垂下头,凤小芹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心虚地放开了那位弟子,“什么时候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不,不是,城内守卫阵法的是我的兄长,他偷偷告诉我少宫主可能跑,跑了,生怕青云宫问责,让我想想办法,现在只有我的两个朋友知道此事,正要汇报给长老。” “朋友?”凤小芹下意识地问道。 “说得是他们吧?”不远处,傅少云一手一个,拖着两道青衣身影而来,向凤小芹点头为礼,“被派出去寻找少宫主的人中有个与少云有点交情,他修为不行但这点能力不差,听说了一些事,少云正想来找凤师姐就撞上了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那两人不满地小声道:“就算你们是宫主亲传弟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凤小芹柳眉一竖,一副就欺负你们又怎么了的骄傲模样,还是傅少云认真地解释了一句,“我一挑二,不算欺负你们,倒是我才来青云没多久,诸位师兄似乎还得多多勉励呐。” “……” “总之此事将全权由宫主定夺,你们不得擅自声张,连长老都不许,否则……”凤小芹压了压拳头,不怀好意地盯住了三人,“可明白?” 三人忙不迭地点头,殊不知凤小芹心下微微惆怅,该不会是她的仙庭论吓走了红烛吧? 应该不会吧,红烛可是先于她告知要她当心青云宫的内贼来着,俨然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如今看来,可不就是交代她自己跑路后的事情么! …… 刀芒惊艳,果决利落地枭首,无首的妖兽尸体轰然倒地,将血液喷溅向了前方。 林岚甩尽昏晓上的血渍还刀入鞘,随后迅速越过了横七竖八的几具妖兽尸体来到倚靠着树干坐着的少女身边,取出一枚丹药抵在她的唇瓣上,可似乎是忍受了太大的痛苦,红烛身躯紧绷,死死地咬着牙,意识半昏半醒,却怎么也不松口,林岚也只能粗暴地捏开少女的嘴巴,双指夹着丹药塞了进去。 等待了没有太久,伤口已经止了血,似乎开始缓缓地结痂愈合,丹药哪怕药性温和,对于红烛一介凡躯来说也强效得宛如仙丹。 听着少女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只是疲惫地睡去,林岚才草率地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随后环视了一圈随时可能再度跃出什么妖魔鬼怪来的荒郊野岭,他轻叹一声,把多多少少能够抵御一些伤害的斗篷披在了红烛身上,随后背起少女沉默地继续前行。 相王封地本就地处西南,出了南林的边境又经过几个传送阵,走得也不是官道,如今已经离开了皇朝国境,境外妖兽肆虐,又有流窜的罪犯匪寇,一点都不太平,要不是前往襄城是去北方最近的路,林岚也不想将自己将红烛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林岚回过头,看到被夜风扬起的一角衣裙被血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他抿了下唇,将连日来都系在腰上的笑面重新戴好,认准了一个方向疾驰而行。 …… 很不舒服,很颠,还硌得发疼,还在睡梦中少女不满地蹙着眉头,轻轻挣扎了一下,却分明觉得有什么将她牢牢地束缚,意识还是昏昏沉沉地不想醒来,于是不再勉强,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 长刀在月色下似乎褪去了几分昏暗,映照出刀尖下那张惊恐的脸。 “不,不要杀我,一切好商量,不要杀……” 搭在刀柄上的双手狠狠向下压去,先是迸溅的鲜血,再是挣扎的身躯和破碎的声音,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时,一滩粘稠黑暗的血泊缓缓地向四周蔓延,林岚已经顾不得满是的血迹,扶着长刀狠狠地喘息着,片刻,他偏过眸子向后看了一眼,微微疑惑。 方才,还以为红烛要醒了呢。 …… 还是很不舒服,但至少,也没有这么颠簸了。 秋风袭袭,其实还是很凉爽的,少女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脸上还带着初醒时的茫然,有什么挡住了视线,她扯开斗篷的一角,只见天高地厚,苍凉辽远。 所以,曹小剑让她睡在了荒山野岭里? 红烛一下子警惕地坐起身,却没想到身上竟还结结实实地捆了根绳子,跟趴在她下方的人捆在了一起,于是她这一坐,顺势把那人也扯了起来,然而少女受惊下没有支持住两人的重量,她又和下方那人一同摔了回去。 “啊疼疼疼……” 红烛还有些发懵,眼看身下的还是个活人还眼看就要转过头来,她一把扯着那人的头发摁回了地面上,“什么人!” “红烛你……”林岚一时火大,声音也不禁沉了下来,然而一张口就是一嘴的土,他又只能无奈地闭嘴,扯了扯身上的绳结,好让两人分开。 红烛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点什么,小心翼翼地抬起爪顺手帮少年顺了顺毛,然后心虚地看着少年,“所以在我昏睡的时候,你一直在赶路吗?” “睡眠能帮助丹药让你更快地痊愈,不必自……” “你身上怎么都是汗,还这么脏!”少女忽然跳脚,退开了一丈远,紧了紧斗篷,打了个寒颤,一脸厌弃。 林岚:“……” 如果不是昨晚突然遇见那几个流寇,今天红烛醒来时应该已经在城里了吧,林岚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眺望着已经能看到轮廓的城池,这里距离襄城已经很近了,不会再有什么妖兽,城外的流寇也不会在这个距离下不进城反而在外头乱蹿,所以昨夜行到这里看见城池的第一时间,少年就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红烛盯着林岚起身,盯着他转过身了,愈发嫌弃地退开了两步,“你这是掉贼窝里了才杀出来吗,怎么一身的血?” “……”嫌弃就别跟来呐! …… 然而林岚在前头走着,保持着一丈的距离,红烛亦步亦趋不敢掉队,少年脸色早已黑了又黑,此刻无奈道:“今天进了城,先找家客栈吧。” 红烛面无表情道:“你是在期待我回答‘好耶’吗?” 林岚长叹,“怎么说我也背着你跑了这么多路,除了嫌弃你就不打算也顺便感谢一下吗?” 少女目光游移到了他处,小声道:“你是我从黑市里雇佣的人保护我不是应该的么,而且你敢说你救我护我完全没有掺杂黑市那位的威胁因素吗?” 一想到公子无双,林岚就觉得腿肚子一抽,哪哪儿都不得劲了起来,连步伐都错乱了一下,“以后少提他。” “所以最后背着我离开的那一次,你与他又做了什么交易?”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向他买了一枚丹药。” “就这种事还需要找他?” “买了枚本该在拍卖会上卖出高价的丹药。” “那你花了多少?” 林岚瞄了眼红烛,又移开了视线,“四,四百万灵币。” 红烛:“……”败家子! 第265章 襄城 武洲大陆上最大的两个国家皇朝与南国南北对峙,中间隔了一条长河,水流赤红,最窄处宽约八百里,有这道天然的屏障在,双方尚且安泰。 而就在皇朝国境边上,有一座襄城独立于诸国之外,听闻是上百年前几个流犯想要赎罪在此定居,希望还能有回到皇朝的一日,数百年后,他们的定居之地已经成为了又一座城池,却与他们的希冀相去甚远,混乱、罪恶、无序,聚集了诸国罪大恶极的逃犯,甚至有人戏言,若有谁能平了襄城,那必然是救世之功。 然而在更久远以前,南国来犯,相王与定南王联手迎敌,不想南国声势浩大实则声东击西,北方有敌来袭支援不及,好在南疆北域各有一位绝世耀眼的天才,两人在没有任何联系仅仅知晓对方存在的情况下,于同一天同一刻同一时间联手布下传送大阵,为防止布阵失败损毁城池,南疆的这位选在了边境之外的荒郊野岭,最终阵成,南疆守军支援北境,北域之敌全线溃败。 南北边的两位天才自始至终没有见过一面,不过阵法被保存了下来,直到襄城建立,将阵法囊括入自己怀中。 相王封地的东南西北林岚都走了个遍,不是惹了不该惹的回不去就是没什么回去的意义,所以他打算往北方往东方走,走内陆要不经过中央城池盘查严格手续烦琐,要不绕城而过耗费时间,而最快最近的就是通过襄城传送阵抵达北域境外大荒,再从北边入境,虽然他的身心都在抗拒着传送阵,但就这一次,仅此一次,最后一次…… 少年吐了口气,来到了城门前。 此刻天际将明未明,尚显昏暗,然而襄城内喧嚣不减,喧嚣不是吵闹,大部分的隔音都做得不错,而是一眼便让人觉得繁华热闹。林岚略感兴致地抬头看了一眼被灯火映亮的天,随后将视线集中在了城门口两名如同守卫一般的武修身上。 襄城,鱼龙混杂之所,放逐之地,罪恶之城,竟也有守卫一说? 迎上林岚似笑非笑的目光,两人面无表情不慌不忙,道:“入城可得襄城王庇护,故需缴纳一千灵币,”他停顿一下,补充道,“一人一千。” 这么一城之力,难道还想拥王称国? “若无足数灵币又想入城,当如何?” 守卫的目光从少年染血的白衣上扫过,警惕道:“可效命我王,直到抵偿所欠,方得自由。” 面具下的少年勾起了一道浅薄的笑意,看来襄城,还是有一道秩序的,王命即秩序,倒也还行。他丢出了一个钱囊,任由守卫细细清点收下,“多问一句,请问住宿要往哪边走?” 看少年诡异实力应该不差的份上,守卫没有不耐烦地赶人,“此处没有客栈,青楼酒馆都可以通宵,若是不差灵币也可以买一座宅子,或者在洞府包个一整夜,是要用来修炼还是睡觉没人会管。” 看少年听得有点发怔的模样,另一守卫好笑地补充了一句,“除非这些有阵法保护的产业,不然留宿在屋里跟睡在街头一样危险,客栈自然没有必要。” “有阵法保护的产业?”林岚喃喃道,“换言之,若是我依附了这些产业的主人,也是可以拥有休憩之所的吧?” 守卫面面相觑,这是他们刻意隐瞒的内容,不想少年直接猜了出来,“的确,不过没看清形势贸然站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阁下应该比较着急。” 他们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人,天色尚早没什么其他人,守卫自然也愿意多交好些有潜力的新人,保不准今天他们指点的新人明天就站在了他们需要仰望的高度。 “是啊,我的确着急,所以,我该如何,”少年歪着头一笑,“才能加入襄城王的势力?” 守卫一惊,此子着实大胆,“所属我王之人,都是层层选拔中脱颖而出,现在没有选拔,所以不可能。” “事无绝对,凡事都留一线,真的没有可能?” “不可能!”一人斩钉截铁。 林岚望向另一个守卫,那人迟疑着道:“倒是有一个机会……” “那个就更不可能了!” “话虽这么说,但我们的职责只是向询问之人据实告知吧,”见另一人沉默了下来,这名守卫对眼巴巴的林岚道,“城内有设立悬赏堂,悬赏榜单中的悬赏分为金级、银级、黑铁级和无等级,对于完成数量等级不同的武修,襄城王也分别赐予金等卫、银等卫和黑铁卫的头衔,只要成为黑铁卫,就已经是公认的我王的人了,自会分配住处,不过要成为黑铁卫,需要完成三百个银等悬赏,或五千个无等级悬赏,但只要能够完成一个金等悬赏可视难度成为金等卫或是银等卫,阁下想今夜就有住处,故而才说不可能。” 林岚嘴角抽了抽,不说难度,就说数量,无论三百个还是五千个都非一日之功,只能去看看金等悬赏是些什么了,但看守卫的模样,基本就不用报希望了。 “多谢告知。” …… 原以为会见到一片混乱与肮脏的两人微微错乱,走在了襄城的街道上,更能感受到此地繁华。 “让开让开!” 前方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林岚和红烛本就走在街边摊位前,闻声也只抬眸看去,并没有太多慌乱,只见一道身影如风般卷过长街,其后方有四名武修穷追不舍,双方经过带起的劲风掀起了红烛的衣袍,让她的目光不禁追随几人而去,直到被身边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打断。 林岚看得太过专注,被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帕子糊了一脸,艳红的巾帕,在其一角绣了株白色的藤,看其精致干净,甚至带着隐约的幽香,不似被人遗弃之物。 “喂,小公子,可否帮忙把姐姐的帕子送上楼来,有厚报哦!” 林岚抬头,只见以昏暗的天色为背景,那一间小楼阁内温暖的灯光渲染了漫漫昏晓,红色的幔帐因为女子忽然大开的窗门而飘出,轻薄如烟,在晨昏中沉浮,而那张精致艳美得令所有都失色的脸庞,绽着明艳的笑容,目若秋水,正朝少年看来。 “曹……”红烛猛然回过神来,伸出手去抓少年的衣袍,却被后者迈出的步伐轻巧避过。 林岚微微屈膝,随即猛然跃出,他脚下的地面甚至因此出现了些许破碎,然而楼阁在三层,他跃起的高度也不过比一层楼阁的高度出点头,若想以楼阁的檐角接力,看地面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然而少年也没有借力的打算。 “襄城禁空,浮空的术法都是无效的,你……”楼阁上的女子不禁出声提醒,然而她的话又迅速地被噎了回去。 少年一手抓着帕子,单手捏诀,低不可闻地轻喝,“御空!” 他脚下的空气似乎固化,淡灰色的魔气在昏黄的天空背景下不那么明显,少年轻盈地落下,随即再次跃出,看到了那间屋内临窗的女子,近看更觉得她的美丽让人窒息。 而在屋中还有几名看不清楚面容的人,唯可见其中有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面容硬朗,双眸凌厉,他虽气息内敛却还是让林岚第一个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似乎亦是感受到目光的注视朝着林岚微微扫视了一眼。 女子看到几乎与她平视的少年,白衣笑面,衣衫染血,不禁有种荒唐的感觉,她以为会看到少年从楼阁爬上来,几经刁难,任她调笑,可如今,竟是她被神秘的少年所吸引。 伸出宛若凝脂的素手,她没有理会帕子,只想将少年拉进楼阁,然而惨白的笑面后少年双眸干净清冽,在半空中就松开了帕子,避过女子的手,踏着空中再度出现的固化空气向后一翻,落向了地面,女子忙不迭地捞回帕子。 御空本是千玄最擅长的术法,被林岚死缠烂打要来了而已。 女子以帕巾掩面,看楼阁下的人影成双,吃吃一笑,“小公子刚进城还没落脚之处吧,姐姐既然说了有厚报,不如居于姐姐的住所可好?” 林岚也赞同方才守卫说的一句话,在没看清楚形势的情况下贸然站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所以他浅浅一笑,朗声道:“姐姐的美意某心领了,和姐姐共处一室就算了,只是日后保不准会有麻烦姐姐的时候,希望那时姐姐不要拒绝才好!” 女子:“……”不解风情就算了,居然还敢挟恩图报?! 女子神色一变,猛得关上窗,不悦道:“小鬼就是小鬼!” 第266章 悬赏堂 林岚眼含笑意收回目光,一低头就对上了少女幽怨的面庞,“曹小剑,你刚刚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可真亲热,为防止你中途叛变,我是不是得找黑市换个人比较好?” 林岚顿时炸毛,小脸一肃,道:“刚刚那是缓兵之计。” 红烛:“……”这人的话真是越来越不可信了。 …… 襄城中也有不少地方会张贴悬赏榜,中途林岚就见到了两地,然而外头的这些悬赏榜都不全,多半是一些奖赏丰厚却难以完成的来吸引更多的人完成,在悬赏堂的人懒洋洋的态度下,林岚终于拿到了金等悬赏榜单。 悬赏堂中往来之人不多,悬赏榜单是可以买回去慢慢看的,不过没法同步更新就是了,但往往短时间内变动也不大,来这里的一般都是完成了悬赏来领赏金的,林岚倒是没有花冤枉钱的打算,拿着金等悬赏榜单和红烛一起坐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悬赏堂将悬赏榜刻入玉简,看起来实际上只是一根令牌似的玉条,神魂强大的武修可以直接以神魂触之窥探,寻常武修也可以将它贴在额上观看,只是耗费精神,不可久视,为避免麻烦,林岚也没有做什么惊人的举动,将玉简贴上了额头。 金等悬赏,追杀乐天中境武修胡深,水系仙魂,擅毒,武器为中品灵器双歧鞭…… 金等悬赏,暗杀乐天下境武修杨宇榕…… 金等悬赏,五枚乐天上境修为的金毒虎獠牙…… 金等悬赏…… …… 果然,没一个好相与的。 林岚脸色一黑,不过被面具挡着,也没人看得到就是了。 …… 金等悬赏,一枚魂药…… 少年一下子凝住了目光,他他他他看到了什么,他居然就这么与金等悬赏失之交臂! 也不知最后在南林出现的那枚魂药落入了谁的手中,应该是公子无双吧,也许他会为魂药举办一场盛大的拍卖会……少年摇了摇头,不甘心地继续浏览着。 金等悬赏,十朵长明花,此花周围多有乐天中下境妖兽守护,详细可询问发布人,赏金为灵币三百万,武洲概略地图一份。 林岚怔了一下,寻找落脚点其实也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阵法被少数人掌握在手里,实在不行找一个强大的势力,找到阵法就跑路也不是不行,于是他又回到堂前,问道:“不知可有能提供北方地图的悬赏?” “北方?”那人重复了一声,却没有细问,取出一枚空白玉简凝神许久,才递给林岚道,“我把悬赏为地图的都选了出来,一共也没多少,可以看看有没有需要的。” 术业有专攻,林岚惊叹了一声,接过玉简又回了那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无等级悬赏,三百枚铁狼妖丹,仅发布三天,倒计时余两天四个时辰三刻,赏金,长河以北无国家地带概略地图一份。 金等悬赏,捉拿乐天巅峰武修曹相寒,仙魂未知,武器不详,赏金,北武之境详细地图一份。 银等悬赏…… …… 林岚忽然愣了一下,他现在一看到乐天境这几个字就习惯性跳过,但他觉得好像看到了点什么,再回过头一打量,“北武之境详细地图”这几个明晃晃的大字几乎把他闪瞎,少年顿时摩拳擦掌,曹相寒是谁,看不把他揍得哭爹喊娘! 红烛不知何时也看起了玉简,一下子就猜到少年为了什么兴奋得不能自已,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悬赏写的是乐天巅峰,跟哥哥一个境界吧。” 猛然间想到徐若清的林岚顿时小脸一垮,他能跟那个什么曹相寒的好好谈谈,他只要地图,拿到就放人吗? 等等,曹相寒? 曹,相,寒? 少年忽然间悚然一惊,不会是他想的那样的吧? 林岚蓦然冲到堂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这个悬赏的发布者是谁,我能知道吗?” 堂前的那人呆呆地应了一声,旋即被少年猛然落在案上的手拍醒,忙道:“稍等,我找找,如果发布者没有另外说明是可以告知的,”很快,那人抬头道,“发布者用的是代号,叫做‘玄天’。” 玄天,北武境内一方宗门势力,也是林岚此行预期的目的。 果然,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曹相寒,曹小剑,无相,凌寒。 他倒想见见,发布了捉拿他这条金等悬赏,又谎报修为帮他隐匿仙魂灵器的人是谁。 …… “阁,阁下在说什么?” “我就是曹相寒。”林岚平静地再度重复了一遍。 悬赏堂的人有点错乱,如果此人就是悬赏之人,而他又是金等悬赏完成之人,悬赏者要交由发布者,金等悬赏完成之人得到赏金并赐予金等卫令牌……这也太凌乱了,而且曹相寒不是二境武修吗,这个要自奉人头小子怎么看也就出尘境吧? 红烛来到了林岚身后,扯了扯少年的衣袍,“你当真要去?” “悬赏说的是捉拿而非追杀,又帮我隐瞒了灵器名字,还提供了一切我所需的,几乎可以说,这条悬赏非我自己不可完成,人家这么费心费力想与我一见,自然不会只是为了杀我,”少年笑着安危少女道,“地图你收好,我去去就来。” 悬赏堂的人想着悬赏已完成,赏金已被接收,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于是痛快地取出一物,“咔哒”一声脆响后,少年双手间便多了一条长链。 林岚:“……这是什么?” 那人面不改色,“锁灵链,毕竟不能让你伤了悬赏发布者。” 少年面色一黑,在那人不耐地扯着锁灵链让他跟上后,更是一黑再黑。 第267章 送货上门 百无聊赖地跟着那人走过了偏僻街巷来到了一处湖畔,显然还未及目的地,林岚不禁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大哥你叫什么,你这么尽心尽责,也许以后还有我们打交道的时候。” 那人瞥了林岚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几个意思? “原本被缉拿之人都需蒙眼,发布者交代,你不需要,因为走十遍你也未必认得路。”那人答非所问道。 林岚:“……” 最终那人把他带到了湖心的一处亭子里,亭中在阴影处背对着林岚站了一人,悬赏堂那人则只留下一句“曹相寒至此”便离了开去。 林岚好奇地盯着那人的背影,颀长,瘦削,有点儿眼熟,这时恰好有风袭来,掀起了湖中粼粼微波,也掀起了那人空空荡荡的左袖,他微微侧过了半边身子,面容平凡,却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明亮深邃,在初升的朝阳中熠熠生辉。 此人,好生眼熟。 亭中的少年有些茫然地伫立在那里,依旧带着白色的笑脸面具,一袭染血的白袍翩然,可却因为被晨时的风拂乱的长发和双袖间垂落的锁灵链多了三分狼狈模样,林岚还在迟疑此人身份,那人却先忍俊不禁,笑了个前俯后仰。 林岚:“……” 倒是叫他想起了萧暮雨。 “怪我没交代清楚,”那人殷勤地上前,却没有解开锁灵链的意思,只是执礼道,“曹大人,许久不见了,不知可还记得小人?” 曹……大人? 似乎,倒的确有一人称过他为大人,鞍前马后,却被他卖了个干净。 “常……禁?” “大人还记得小人,实乃小人之幸。”他笑着,眉眼眯起,仿佛开心至极。 眼前之人的修为境界同在风谷中一样模糊,但唯独可以确定在二境之上,一瞬间,林岚头皮一炸,慌不择路夺路而逃。 他是未必会死,可他可能会生不如死! 常禁一挑眉梢,抬脚踩住了少年的衣袍,把人绊了个五体投地,他目光微微一闪,笑道:“大人您跑什么呢,您在风谷大显神威,该胆战心惊的是小人才对吧,”他嬉笑着蹲在了已经坐起身的少年面前,抬手捏住了那张面具,“您说呢,曹大人?” “常常常常常禁,原来你距离出谷之日也就差这么几天了?”少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常禁不禁失笑,执意取下了那张面具,尚未看清少年的神情,却先迎来了一片刀芒,他忙起身而退,这一刀太快太过凌厉,让他心中一震没敢硬接,等退开了,才意识到除了出刀,少年还用了什么阴损的招数动摇了一下他的心神。 林岚的目的不是为了与常禁交手,逼退了人毫不留恋就逃,然而才刚起身,奔出两步,他面前便多了一张脸,相貌平平,眸若星辰。 林岚:“……” “啊啊啊啊!”一串惨绝人寰的尖叫后,少年向后坐倒在地。 常禁:“……” “大人真的不好奇您走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是如何离开风谷的吗?”常禁满脸嬉笑,捡起被林岚丢下的长刀,挑起了少年袖间的锁灵链,目光莫名。 “嘴在你身上,重点是你想不想说,而不是我想不想知道。”少年张皇的脸上忽而绽出一道干净清秀的微笑,与此同时,漆黑的眸中闪过了一片铅灰的色彩,左眼中的几点星芒亦是缓缓流转,就像是要看进常禁心里去一样,诡谲莫测,少年偏了下脑袋,笑容如旧。 那一瞬间,至少有这么一个瞬间,林岚确信常禁没有抵挡住来自神魂的攻击,趁此之机他毫不迟疑地抽身而退,然而他的视线才离开常禁,步伐才迈到一半,那只握着他长刀的手一翻,将刚挑起的锁灵链一把钉死在地面。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林岚尚未反应过来便已扑倒在了常禁脚边,后者垂眸看着摔得狼狈的少年,扶着刀柄再度缓缓地蹲下了身,笑意轻快,声音却沉重了下来。 “曹小剑,你知道吗,风谷内流放之人身上的印记若被挖去,到在身体另一处地方形成新的印记仍有弹指一瞬的空隙,在这刹那之间,此人为自由之身,可以离开风谷。” 似乎明白了话中的意思,林岚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常禁微笑依旧,并没有因此停顿,继续低声而道,“那天,我已步入必死之局方敢一试,断去一臂,不想,却真叫我走出了风谷,之后,我有了大把的时间养伤以及,等你。” 等等等等他? 林岚心下一突,小心地扯了扯手腕……很牢,扯不动。 常禁自然注意到了少年的这点小动作,失笑道:“要是没有后手了,可想好怎么偿还于我了吗?” 偿还? 公子无双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于是后来不再与他交易,还往他身体里放了一堆的虫子。 林岚眼角狠狠一跳,双手一甩,锁灵链缠绕上昏晓猛然一绞,当常禁想要收回长刀时却已经晚了,听得一声脆响后,锁灵链断成了两截。 林岚只想离开没想过要杀了常禁,因此一掌拍向常禁向他抓来的手,只要常禁与他对击一掌,他就能借力迅速离开,之后借助御空之术的出其不意仍有希望逃离,只要离开这里,寻找襄城王的势力也好找城门前楼阁上的那位女子也罢,他相信襄城中有的是能够与常禁对抗的人。 常禁似乎没有看到拍向他的掌力,他眼中只有林岚向他伸来的手,于是他微微一笑,抓住少年的手腕就把人拽进了自己怀中,任由那一掌落在了胸口。 林岚:“……”这剧本不对! 常禁的呼吸明显紊乱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了下来,一手死死扣住少年手腕不敢松开,一手堪称轻柔地落在了林岚的后脑勺上,“可还有招?” 林岚胆战心惊地感受着脑门边那只手上吞吐不定的力量,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宛若壮士断腕的叹息,“虎落平阳龙游浅滩,罢了,以后我帮你烧饭吧,毕竟打打杀杀的多危险呐!” 常禁:“……” 他昔日说过的话,倒是被这少年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第268章 黑榜 “哎呀,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呐,能得此良才,我王想必也会很高兴的!” 蒲扇般的大手昭示着主人的好心情,把林岚拍得肩膀都隐隐发疼,面具下的嘴角抽搐着,少年仍旧带着笑音道:“承金统领吉言。” 金玉律,襄城卫队统领,襄城的每一兵每一卒都归他掌管,自然也包括了借由悬赏堂加入的卫卒,也只有出现了金等卫才值得他亲自来送一趟令牌和衣袍。 与林岚友好沟通完毕,金玉律又把容光焕发的大脸转向了边上的红烛,少女一怔,仿佛不胜娇羞似的往林岚身后躲了躲,金玉律总归没伸出大手把红烛也拍一遍,只是感慨道:“佳人配才子,真是令人艳慕呐!” 随后,金玉律眉开眼笑地走向最后一人,伸出手又想说点什么,常禁忽然冲他笑了笑,面容干净,眼眸深邃。 金玉律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转回了林岚身边用力地拍打着,“不愧是金等卫,身边也是藏龙卧虎之人,期待你日后的表现!” 林岚:“……”为什么总拍我,就因为常禁是二境吗? “各位一路而来舟途劳顿,那我就不打扰各位了,过几日再见吧。” 拜别了金玉律,便有人带领他们前往住所,原本以为最多只是一间宅子,不想林岚直接见到了一座府邸,自堂前走过,亭台楼阁连廊院落,一样不差,一处不少,整座府邸还有阵法守护,看得林岚与红烛都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再联想到金等悬赏的难度,能够正常完成的恐怕不是修为足够高就是能力足够强,拥有这样的待遇也的确相符,只是作为作弊换来的金等卫,林岚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那就此解散吧,今天好好休息到处看看,过两日待确认了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常禁冲林岚笑了笑,径自走向了一侧的厢房。 红烛看着青年的背影皱了皱鼻子,“真的要留下他吗?” 林岚无奈道:“或者让他把我丢出府去?” 红烛已经有了自己的秘密,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她每日在练习沟通天地间灵力之事,所以确定赶人无望后,少女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与常禁相对距离最远的东厢房,如今天才明,不过她已经迫不及待换下这身浸满了汗水尘土的衣裙了。 林岚亦是换下了染血的衣袍,随后不急不缓地独自走了几遍府邸,虽然是很寻常的布局,但每一间房都被精巧地隔绝了来自别处的视线,每一处景致也是各有不同,清幽雅致,甚合林岚心意。 熟门熟路地步入书房,书架上已经摆了不少书籍卷宗,随意翻看些许,也是涉猎广泛,不乏阵法炼药这类旁门左道,只是功法术法这种每个势力的核心机密等自然不会出现在书架之上。 稍微摸索了一阵,在书案极为顺手的地方果然有机关,轻轻一按,侧方书架旋转过半圈,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墙上镶嵌着散发着温和光亮的矿石,因此石室不算昏暗。 石室大约有一个府邸庭院的大小,一侧有一张石台,除此便空无一物,想来是在书房看书若是心有所感好方便试验而设。石室不知如何保持空气通畅,但也仍有一股尘土的味道,林岚没有待太久,很快又退了出去。 “可喜欢这府邸?” 书房外,常禁笑吟吟的问道。 林岚脚步僵了一下,刚刚他进来时顺手带上了门,不知常禁如何就笃定他在这里,“悬赏堂,是任何人都可以发布悬赏吗?” 常禁没有在意林岚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笑着答道:“自然只有符合要求的人才可以发布,不过以曹大人如今金等卫的身份,想必是足够了。” 林岚听着略含嘲讽的“曹大人”三个字,眼角跳了跳。 “曹大人,我知你要来,从昨夜等到现在,水米未进……”常禁笑眯眯地说道,言未尽,意思已经是极为明显了。 林岚小脸一黑,襄城王也太不会为人考虑了,给了这么大的一座府邸,都没个下人厨子吗?! …… 满满一桌子的珍馐,少女皆是浅尝辄止,似乎没有偏爱,也不存在不喜,末了,只少少地动过几筷的红烛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稍稍抿了一口不那么喜欢的茶,评价道:“没有南林的好吃。” 常禁托着下巴看着酒楼外的喧嚣,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连筷子都没动,哪有半分水米未尽的样子,分明是没作弄到少年后的兴致缺缺,唯独林岚面具歪斜,不用端着扮演凌寒的架势,在那里吃得不亦乐乎,全然顾不上另外两人。 “粗茶淡饭,你就这么喜欢?”常禁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室内,安放在吃得毫无形象可言的少年身上,言语清浅,尾声却微微上扬,就像他的笑容一样媚且勾人,却全然不显阴柔。 红烛也因为这句话看向了林岚,忽然间觉得略为想念凌寒模样的少年,听说长久相处会染上对方的习惯,少年怎么就学不来她的半分矜持呢? 林岚趁着咀嚼的时间打量着拿精致的餐碟盛装着的细致佳肴,忽然笑了笑,“这怎么会是粗茶淡饭呢。” 常禁只是那般笑着,没再接林岚的话,目光轻巧而不动声色地往返在少年露出的脖颈和手背上,肤色苍白,经脉泛黑。 “之后就回去休息吗?” “之后?”林岚停顿了一下,思忖道,“应该会在这里停留一阵子,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挣点灵币的活。” 常禁蓦然嗤笑了一声:“襄城都是各方势力的产业,哪有能提供给外人干的活,需要什么,要不发布悬赏,要不完成悬赏,唯此二者而已。” 林岚不知襄城情况,可常禁既然这么说了,想来他也没必要四处碰壁了,“那就去悬赏堂看看吧。” “既然你要去做悬赏我就不一起了,”常禁起身道,“不过看曹大人在风谷中威风八面的样子,倒是可以考虑看看悬赏堂的黑榜。” “黑榜?” 这时始终旁听对此漠不关心的红烛忽地耳朵一竖,同样抓住了一个关键词,“威风八面?” 常禁笑意盎然,林岚头皮一炸,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红烛的视线落在了林岚身上,其中的怀疑让林岚深感他们之间的信任小桥正在蔓延出狰狞的裂痕…… “说回黑榜。” 常禁点了点头,“从无等级悬赏到金级悬赏都是可以被所有人看到的悬赏,黑榜悬赏自然是不可被人看到的悬赏榜单,比如,若你发布悬赏皇朝问皇的项上人头,就会进入黑榜。” 皇朝如今问家天下,这可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假设。 常禁可没管林岚在想什么,继续道:“此外,完成金榜等悬赏会将功绩记下,比如你若杀了胡深完成金等悬赏,在金等卫无相的名下便会有相应的悬赏记录和完成过程,相当于是属于金等卫无相的档案。 但完成黑榜不会留下任何记录,所有人只会看到你的身份水涨船高,却不会有人知道你做过什么,是如何做到的,唯一的缺点是,大部分的人是不知情者,或许会觉得你名不副实。” 常禁倒是提了一个好意见,林岚之前不曾想到原来完成悬赏会有档案留下,恐怕这都是襄城王的手笔,而他有太多见不得光的手段,至于名不属实这种事,原本他的金等卫头衔就是个作弊来的,哪还在乎这些。 “不过若是在黑榜悬赏中死了,那同样不会有人知道你为什么而死。”末了,常禁再度补充了一句。 第269章 相府 少女分明雀跃地走在前头,对一切都好奇不已,但又走得优雅从容,唯独太过轻快的脚步出卖了她的内心,黑发红裙,肤如冰雪,偶尔回眸一眼,唇红齿白,天真无邪,不必如城门边上楼阁中的女子故作撩人姿态,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妩媚天成,火红色的御灵衣,在她的身上真是适合极了。 “曹小剑,”少女一声不悦的喝问让林岚回过了神,红烛以宽宽的袖摆掩面嫌弃道,“你色眯眯地盯着我往哪儿看呢!” 林岚:“……” “啊,你在看这身御灵衣吗?”红烛忽然间似乎明白过来,“这御灵衣倒当真是不错的灵器,原本是张远从遗迹中找来想送我的,不过半路好像被黑市的人打劫了去,但最后还是被作为礼物到了我手中,你说我与这件御灵衣是不是特别有缘?” “黑市,之人?”林岚愣了愣,这分明是南林任务结束后他送到青云宫外去的,应该是青云宫的哪位弟子转交给了红烛才对…… 少女笑得天真而妩媚,嘴角带着一贯的疏离,林岚想了想自己的模样,忽觉自惭形秽,这样肮脏污秽甚至受制于人的自己,哪里抵得上这明媚一笑呢,“这么说来,倒的确有缘。” “那我赠你昏晓,借你灵币,你不打算送我点什么吗,灵币我有,灵器我也顺了一些,所以不必是什么贵重之物也行?”红烛眸子微亮,一脸仿佛期待地看向少年。 林岚:“……下次吧。” 红烛:“小气!” …… 悬赏堂里的人不多,林岚大致浏览了一下各个榜单上的确没什么让他意动的悬赏,才向着面前曾为他戴上过锁灵链如今仍笑得春风拂面的工作人员压低声音道:“我可否看看黑榜?” 黑……榜? 就像是许久都没有人提起过这两个字似的,那人怔了片刻,打量着白衣笑面的少年,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取出来一枚蒙尘的玉简,直到林岚接过了玉简,他才同样压低声音道:“仅此一次,日后再提及,不要用‘黑榜’称呼,大家都称之为‘名单’。” 林岚很快就明白了那人话中的意思,虽说也是悬赏榜单,但较之其他等级为数不多的几条黑榜悬赏无一例外都是杀人的活,甚至还有赫赫有名的正道中人,比如寒门客卿林天御,比如皇朝国师叶言之。 “林天御。” 林岚低声呢喃着,白色的面具将他的表情埋藏。 “你是要接这个悬赏吗,这人我听说过,可不好办。”红裙的少女道。 少年面具下的神情有一丝的开裂,将林天御的介绍翻篇,淡然道:“我知道。” 他不可能为了完成悬赏特地跑去很远的路,只是似乎没有什么明确在北方的目标,唯有一个距离他极近的人就在名单之上,襄城副城主,归璞。 归璞,南国流亡之人,襄城副城主,乐天中境,仙魂未知,武器不详,无备案战绩,唯一一次出手一指将敌人分解为尘土,遭遇一次刺杀,无人目睹,其毫发无损,刺客失踪。 林岚:“……” 也许常禁是嫌自己动手麻烦,才把黑榜推荐给了他吧? 再往后看到三千万灵币的赏金,虽然没有其他几个人的灵石来得丰厚,可对林岚而言也是一笔巨大的收入了,总归而言襄城里就没有善人,于是忍不住打起算盘来。 …… “你确定要接下这个悬赏吗?”悬赏堂的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少年,直到少年不悦地挺了挺肚子露出腰上的金等卫令牌,那人才收敛了质疑的目光,“一年内,这个任务悬赏独属于你,但一年后仍未完成,则被视为放弃或接受者身亡,重新发布。” 林岚张了张口,“一……一年?” 他第一次遇到时间如此宽裕的任务。 那人解释道:“名单上的任务虽然属于必须完成的,但大多时间充裕,如果真到了发布者要求的期限,也自会有上面的人亲自接手,所以不用担心,即使你死了,你的目标也早晚会为你殉葬的。” 林岚:“……”这是安慰人的话么?! 然而不论如何,林岚还是接下了悬赏,同时被给予了一枚黑色扳指,其中绘有一朵白色的花,花瓣细长,花尖反卷。 据说有此物在,可以避免同接名单任务之人相互误伤,想着对此物的意义还不了解,林岚刚出悬赏堂就将东西丢进了储物戒中。 “不戴着吗,刚刚那人的意思不就是要随身携带吗?”红烛看了被林岚视若粪土的扳指一眼,灵力充沛,并非凡物。 少年冷笑着,“万一人人都知道这是黑榜悬赏的信物,一出门就被人喊打喊杀怎么办?” 总归接下悬赏的是林岚,他爱怎么做红烛也管不着,如今她只盼着快点回府,恨不得今天就能将她连林岚也不肯告知的手段化作自保的力量。 …… “高一点再高一点,歪了歪了,往左边一点……” 林岚与红烛刚来到府邸前,纷纷不由得怀疑走错了门,要不是热情高涨指挥众人的那位青年有点眼熟,真当是有人上门来找麻烦了。 “二位回来了呐,可见到什么心仪的活?”常禁笑眯眯地迎上前来,青年额上覆了薄汗,然其笑容真诚灿烂,眼尾略勾,就算是一张平凡普通的面容,也似乎因这一笑俊逸了起来。 林岚与常禁对视一眼,错开目光轻哼了一声,“没见到什么心仪的活,心仪的只是报酬。” “那也不错,”常禁笑着,一把拉过林岚来到府邸大门的正前方,指着高处刚挂上的牌匾问道,“你看这么摆如何,匠人们可是忙活了一早上赶出来的!” 入耳的话音已然模糊,似乎有一道墙将众人与少年分隔在了两个世界,林岚怔怔地抬着头,眼中唯有“相府”那二字。 …… “你不喜欢吗?”常禁凑近少年,探寻着他面具下掩藏的情绪。 “你这样,”林岚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沙哑,像是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是大不敬。” 常禁嗤笑,倒回了靠椅上,“你是指不敬皇朝宰相刘介适吗,他早已要权无权要势无势,挂着一身虚名被国师压迫得抬不起头来而已。” 林岚对于青年的话充耳不闻,轻轻阖了一下眼眸。 “或者你是说不敬皇朝相王,”少年眼睫一颤,常禁微微笑着,一字一顿道,“可相王的府邸,我记得应该是,林府吧?” 林岚没有答话,常禁本也不指望他会说点什么,起身道:“就算当真不敬了又如何,这里是襄城,独立于诸国之外,生杀予夺,百无禁忌。” 青年一眼睨来,眸若星辰,带来些许压迫。 第270章 误会 庞大如山的妖兽倒伏在血泊之中,湿润的鼻尖前是它的妖丹,只是这枚妖丹与寻常所见有所不同。 正常的妖丹是一层特殊的妖息结晶包裹着妖息,即使被人取出妖丹,结晶中还是残留有妖兽的魂以维持妖丹的稳定,一旦为人所利用破坏残魂,妖丹也就破碎了。 而这一枚妖丹,虽晶体尚在,可其中却空空荡荡毫无力量,魂魄的力量甚至显得有些强烈,被人为般束缚在晶体中挣扎怒嚎,不得自由。 “我这才是,大为不敬吧。” 面具早已掉落在血泊里,白衣的少年被撕扯去一臂,残破的半边身子甚至能看到森森魔骨下柔软的内脏,间或有斑斓之物微微蠕动。 凝聚起最后的意识,少年将尚在的右手按上了妖兽庞大的身躯,早已刻在手背上的阵法泛起了轻微的亮光,妖兽的尸体顿时崩解,似乎要将其研磨作最为细小最为纯粹的单位,同时崩解的还有少年的身躯,声带的破碎使他连以喊叫宣泄疼痛也无法做到,唯有实实在在地承受。 “禁法,移尸换命!” …… 这些天来,红烛整天待在厢房里,林岚时常往外跑,至于他承诺的烧烧饭什么的,也总随着他的行踪不定有了上顿没下顿,常禁奄奄一息地把自己挂在亭台的长椅背上,前胸贴后背,仿佛一块被风干的腊肉,不过这样林岚只要一回来他就能够看到。 话说他在风谷中鞍前马后,凭什么那小子就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然而想着少年苍白的皮肤下泛黑的经脉,常禁微微沉默。 …… 本该是白衣,如今已是浸透了鲜血成了绯袍,少年一路走过,被衣摆蹭到的草叶上挂上了一抹抹触目惊心的血色,常禁先是一惊,但见少年身上并无伤势,随即又变成了懒洋洋的样子,“喂,我说,我是不是也该给你下个禁制你才能勤快点?” 林岚似乎这才注意到常禁,走来把外带的酒楼菜肴往常禁怀中一塞,道:“债多了不愁,想怎么做请便,现在带红烛去吃饭吧,我已经吃过了就不一起了。” 常禁低头看看菜肴,再抬眸瞅瞅掩盖不住疲态的少年,怀疑道:“你该不会在里头混进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林岚:“……”爱吃不吃! 常禁没想到林岚还买了酒楼邻街的小点心来,细腻绵软,香甜诱人,让他一下子就想起甜点在口中化开的味道,于是当即就拈起一块吃了起来,边吃边往偏厅而去,“要喊你去喊,小丫头一直待在厢房里,动作再不快我可就都吃光了!” 林岚顿时气恼道:“那是我买给红烛的,小丫头的东西你也抢?” “那你就当没买过吧!” 林岚:“……” 林岚一直知道红烛有事情瞒着所有人,连他也不愿告知,但每个人都有秘密,没必要一探究竟,他偶尔也会撇下红烛去做自己的事,比如今天猎取的二境妖兽内丹。 或许正是这种无形的默契让红烛也放心大胆了起来,不再遮遮掩掩此事的存在,也从此除了一日三餐和生理所需,林岚几乎见不上少女一面,偶尔他还是会担心,怕是在南林时红烛是不是接触到了本不该染指之物,或是什么邪教九流。 “红烛,吃饭了,常禁那厮可不会等你去再动筷。” 林岚敲了敲屋门,然而稍等片刻,也无人开门。 “再不吃就没了,我还给你买了红坊的点心!” 片刻后,屋中还是没有动静,少年皱了皱眉头,手下加重了力道。 “红烛,在的话先应我一声!” “红烛,红烛!” 每间厢房独立的防御阵法自动亮起,林岚拍得掌心都微微泛红,可里头依旧静寂,他心底略为不安,取出金等卫的金色令牌激活,令牌上小巧的阵法宛若钥匙,轻易地卸了东厢房的锁,少年一把推开屋门,正对着屋门的桌案上甜饮倾洒,椅子也是歪歪斜斜的,林岚大步迈入向里间而去,不想一掀起珠帘,入目的便是一具玉体横陈。 这里就像是被大火烧过一般,被褥已经化作了灰烬,床榻也已经焦黑,白皙如同羔羊的少女躺在灰烬中央,微微蜷缩着身子,唯一没被损毁的火红色御灵衣也被扯得难以蔽体,只一眼,林岚差点没捂眼退去。 红烛呼吸急促,似乎感到寒冷,拼命地蜷缩起身体,连指甲陷入了手掌也不自知,林岚收回按在少女额间的手,心中已是笃定这是幻术,然而他又环视四周惨烈的模样…… 只是幻术,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威力了? 苍白的指尖上翻腾起森冷的魔气,林岚对幻术略有涉猎,何况红烛的情况不严重,按理说多睡一会儿自己也能够醒过来,但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少女的时候,林岚忽然停止了动作,看着为幻术所困的女孩,神色莫名。 “我这可是为了救你。” 手一抬,魔气冲破珠帘,“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门,刚来到屋外的常禁长发衣袍齐齐向后扬起,差点被大门撞上的鼻尖耸了耸,呛了一大口灰尘,略微令他不悦,扯着嗓子大喊道:“人家一个小丫头片子在外漂泊,如今还身不由己,你是不是禽兽不如啊!” “连自己口中小丫头的零食都抢的人没资格说我!”屋里同样传来了林岚的声音,随后防御阵法开启,并且双向隔绝了内外的声音。 身边有的东西都成了焦炭灰烬,没什么可用来防止红烛抓伤自己的,于是林岚亲身上阵,双手分别掰开少女的手掌按在焦炭一般的床榻上,双腿和身体也用来成为禁锢少女的牢笼,为这个暧昧难堪的姿势稍蹙了下眉头,林岚还是轻轻低下头,使两人眉心相抵,神魂探头探脑地侵入红烛的梦境。 林岚看到了一片虚空,虚无而空旷,四周漂浮着点点光亮,虽看似微小,但隐约能感受其神秘强大,仔细地躲避着光点不想沾身,走了不知多久,林岚才见到了一个抱着双膝背对着他的女孩,秀发如瀑,几乎与虚无连成一处,肤白如雪,衣裙似火,然而女孩似乎感到很是寒冷一般,蜷缩着身子轻微地瑟缩。 林岚没有出声,本着捉弄的心态悄无声息地靠近,想要给她一个拥抱,虽然不知道梦境中存不存在触觉和温度,但本能地就想试试,然而只差一步,女孩似乎有所察觉,慢慢地转过脸来。 林岚心中一急,猛地向她虎扑而去。 精巧的脸上分明带着泪水,可女孩的神情冰冷而疏离,眸子里似有两团火焰跳跃,虚无中的某一点光亮仿佛受到召唤一般,眨眼间已经来到了林岚面前。 这哪是什么光点,分明是燃烧着的岩石,庞大地望不到边际,无数的火山在喷发,无数的岩浆在流淌,还隔着不少距离,林岚却觉得自己快要被人间蒸发了,渣渣都不剩的那种,少年舍不得这一缕魂,留在身躯内的主魂连忙将其扯了回来。 “啊好烫好烫!” 一睁开眼,林岚就倒在一旁呻吟不止,神魂中传递而来的炽热与疼痛似乎能够影响身体,将一切迅速地反应在了肉体可见之处,少年肤色发红,甚至脱皮起泡,今日从与二境妖兽相战开始到此刻,几乎没有消停的疼痛终于让其不堪忍受,颤抖着手将丹药塞进嘴里,恶化的趋势才渐渐停止,直到最后身上已经没了受伤的模样,林岚一边心疼后悔用了救命的丹药,一边不愿动弹地躺在那里调息。 …… 她记得有好多怪物想吃她,但最后都被烧了个一干二净,挥手间夺走性命的像她却又不似她,让少女唯一不禁乐出声的还是最后那个怪物,竟从背后偷偷摸摸地接近她,无论是这性子,还是那张面容,居然都像极了曹小剑。 红烛面带微笑地睁开了眼,看到了焦黑的天花板,凌乱的衣裙,身边还躺着一人抓着她的手气息不匀。 “曹小剑!” 当红烛发怒时,眼眸中似乎跳动着火焰,叫林岚一下子想到了梦境中哭泣的女孩,他顿时汗毛倒立,“误,误会!” …… 东厢房外,除了风穿过连廊院落的声音,就再无其他,然而常禁背倚着门墙站在那里,似乎在看一场有趣的戏剧,眸若星辰,唇角含笑。 第271章 醉阁 林岚伸手探入面具底下,轻轻碰了一下嘴角,随即轻嘶了一声,“打人不打脸,这也太过分了。” “你这么禽兽只被揍了几拳该知足了。” 林岚抬眸看着常禁的背影,凉凉地笑了一下,“要不是你那么积极地帮红烛来抓我,我又何必至此。” 常禁笑吟吟地回过头,“小丫头的账算完了,来把我们的账继续清算一下怎么样?” 林岚脚步乱了一下,忍不住道:“我管你们吃住,难道还不算完吗?” 常禁不为所动,“那每日过了饭点都不见开饭的账呢?” 林岚:“……” …… 常禁带着林岚来到了城门边上的醉阁,林岚还记得入城之日在楼阁最高处房间内的那个女子,妩媚动人,然而眼神中分明带着算计。 “此处是襄城最大的情报贩卖中心,你若是想打听什么消息或者有什么独家消息,都可以在此进行交易,这里绝对的安全,不会有任何人泄露非贩卖的信息,不过若非如此,他们也经营不下去,”常禁向林岚介绍道,“那个消息已得到确证,有人录了影像,我想着还是让你亲眼看一下比较好。” 一入醉阁,与其说是情报交易之地,倒更似一间青楼,楼阁中金碧辉煌,连朱红的柱子上也绘满了妖媚的图,八面皆有一间布置奢靡的房间,没设屋门,以轻盈半透的幔帐掩映。 八间房屋各有特色,然而相同的是其中都有一位极尽美丽的女子,有的房中已有客人,有的唯有那名女子在展示着自己曼妙的身姿,或是抚琴,或是陈卧,姿态各异,而中央的高台上,还有几名女子翩然起舞,借着从高处垂落的红绸起跃飞翔,如仙似魔。 自高台后方铺了红毯的台阶而上,则是环形的走廊,此刻偶或有几位客人端着酒盅,凭栏上观赏着舞蹈。 林岚眼底映出了明亮的灯火,微微震撼,随后他将视线移向常禁,疑惑道:“他们都是来交易情报的,跟那些女子交换?” “噗哈哈哈——” 林岚:“……” 常禁笑了一阵,忍不住单手按上比他矮了一头的少年的脑袋用力揉了揉,“他们只是单纯地在做你肉眼能够看到的事,我们要去的是下面。” “……” “怎么,那个小丫头满足不了你,你也想试试跟她们一起吗?”常禁回头看了一眼还待在原地的少年,笑问。 林岚似乎这才回过了神,微恼地怒视了常禁一眼,边理着乱成鸡窝的脑袋边跟上了后者的步伐,“我又没对红烛怎么样。” …… 两人绕着朱红的柱子外圈走着,不论走到哪个位置,目之所见的所有浮绘妖魔似乎都在注视着他们,体态婀娜,媚眼如丝。 不知是从哪一刻起,仿佛踏入了一层水幕,光线似乎不再这么刺眼,林岚再度抬头,那些赤裸着肉体,却分明目光恶毒,獠牙毕露,丝毫不见片刻前勾人欲火的媚态。 绕过柱子,是一方空空荡荡的高台,和高台后铺了黑色地毯的阶梯,阶梯向下,延伸入未知的黑暗。 “走吧,”常禁在前头低声道,“你若想独自前来,照着刚刚走的路线走,偏差分毫都进不了此地,离开时从另一侧走。” 林岚想到了东林的后山就是结界,倒与此地有几分相似,“你是怎么发现这种地方的?” 常禁抬起脑袋想了想,道:“也许是运气比较好,误入?” “……” “何必关心这些,若非你对什么都想一探究竟,连那个小丫头的秘密都不放过,你也不会被我摁着被红烛打了。”常禁笑吟吟地道。 林岚脸色一黑:“……”哪壶不开提哪壶! “所以是何事,你甚至不肯多透露半分?” 常禁回头看了看少年,没有再微笑,“江水城。” …… 那日江城之外,江水城拖着乌月族的二境武修一同消失在阵法中,尘封许久的阵法重启,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如今在这个罪恶之城骤然再度听闻这个名字,让林岚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少年忽然快走几步,一把扯过常禁的衣襟,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扯到了面前,灿若星辰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为何不一早就告诉我?” 常禁反问,“为何我要告诉你?” “……或许,我不但可以生火做饭,日后还可以为你打打杀杀?”林岚忽然笑着松了手,笑音无奈而凉薄。 常禁沉默了片刻,转过了身去,“跟紧,看着,不要说话。” 林岚垂落了目光,“嗯。” 常禁立刻回过头,目光紧紧盯住少年。 林岚:“……”我就应了一声也不成么! …… “你既一心要离开,我也不强留了,希望还有再见之日。” 背对着说话之人立于屋门边上的青年问声转过头来,外头明亮的阳光将他的面容隐在了阴影之下,可一双眸中寒芒点点,显得淡漠无情,然见着来人,他似是一笑,将无尽冰冷化作了极尽的柔和。 “那就借陈兄吉言了,陈兄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言罢,青年深深一拜,可尚至半途,视野内便出现了一角衣袖,绛色衣袍上赤蟒盘桓,而一双手,正从这袖间伸出,稳稳地托住了青年。 “你这说的哪里话,”开口之人来到青年身边,与他共赏屋外天地高远的景致,借此也看清了些许青年的模样,眉目俊秀,双眸狭长,或是含笑的缘故使他看着温柔温良,“我有今日成就,亦少不了你的相助,能与你结识,幸莫大焉……只是,你真的不能继续相助于我吗?” …… 灵器录下的影像至此结束,林岚却依旧怔怔地看着轮盘,在影像消失后,是一张张贴在不知哪面墙上的悬赏榜单,最清晰的那行字分明写得是:银等悬赏,缉拿或击杀出尘巅峰武修江水城,二重幻系仙魂,无惯用灵器,重伤潜逃往北而去,赏金,三百万灵币。 看视角,倒像是送别之人录下的,若当真如此的话,这哪里是送别,分明是出卖! 林岚面色微沉,将轮盘用力往案上一搁,一声惊响顿时回荡在诺大的石室内,许多黑袍蒙面之人纷纷转过头来,常禁微微捂脸,他封了林岚的口,却没想到还是能给闹出这种事来。 面对众多不善的目光,常禁倒是义气,微微释放出属于二境武修的威压,毅然站在了林岚这一边,林岚此刻心情不好更是果断,他虽为魂链锁住了大半的神魂,可仍有平城时的强横,目光扫去,可媲美二境的神魂之力毫无保留地肆虐,传递着满腔的怒火,一接触到两人的这两股力量,众人顿时没了探究与不满,再度纷纷收回了视线。 “二位是否还有想要问询之事?”众人中走来一位中年男子,虽着黑衣,并未蒙面,应当是此地之人,常禁见林岚状况不佳,随时有走火的危险,连忙应声,于是男子弯了下腰,恭谨道,“请二位随我来。” 这里有单独的房间,布置了阵法防止窥探,也是交易一些隐秘情报的场所,男子怕是担心林岚影响其他人买卖情报才将人带来冷静,然而林岚的确有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事,房屋的门一关,他便立刻道:“录下影像的是何人?” 男子似乎早料到林岚有此一问,歉然道:“我们有义务保守对方的信息,但那道悬赏是由城主发布,这个在悬赏中都可以看到,不算违背规定。”话落,男子取出一枚玉简搁在案上,轻轻推到林岚面前。 此时不比悬赏堂,被男子紧紧盯住,林岚不可能揭开面具将玉简抵上额头,既然刚刚都动用了神魂之力威慑众人,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他伸出两指搭上玉简,神魂分出一缕观其内容。 “银等悬赏,缉拿或击杀出尘巅峰武修江水城,二重幻系仙魂,无惯用灵器,重伤潜逃往北而去,赏金,三百万灵币,发布者,陈启玉。” 林岚闭着双眼,久久凝视着“陈启玉”那三个字,按理说来,江水城是出尘巅峰,若是连他都不得不带伤逃亡,那自己冲动前往也是无可奈何,而且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也不知江师兄如今到了哪里。 另外,若当真有难,江水城应当会想办法求助师门,东林的身份令牌就是一枚玉令,无论江水城是否成功与师门取得了联系,自己都该同东林确认一下,况且人多力量大,凭他一人,哪比得上一整个东林门,所以当务之急,他得尽快见到传送阵,尽快回到皇朝。 “襄城中,是否有一个传送大阵?” “是。” “它在哪儿?” 男子笑而不语。 “我如何能够见到?”林岚继续追问,虽迫切,又从容,他等着对方开价。 “它已经被损毁了。”常禁突然开口道,闻言,林岚不禁微怔。 男子见常禁已经知晓此事,这场交易无法进行,于是也不再隐瞒,“自襄城建立以来,传送阵从未被使用过,据说当年北方敌军混入南疆支援北域的军队一起回来,执行了破坏传送阵的任务,也听说最后他们无法再跨越皇朝回去,如今早已和皇朝之人生活了不知多少年代。” “那是三千三百五十四年前的事情,可真相如何已无从得知。” 男子诧异地看向常禁,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串数字,口中忍不住道:“阁下算得真是清楚。” 常禁笑了下,一如既往。 第272章 藏玉 相府南厢房内,刚搬来这间厢房的红裙女孩趴在案上酣然入睡,以她所在的桌椅为中心,周围辐射出一圈焦黑的痕迹,但比起上回的废墟实在好了太多。 相府院外的高墙上,两人面面相觑。 “很强烈的灵力,你既然说府邸之主不在,那引动灵力的又是什么人?”一人身着绣了银边的黑袍,全身宛如被黑暗笼罩,让人看不真切。 “那人带了个相好来,放心,人是新来的,而且他那个相好的实力低微,说不准才刚刚入了武修门槛,保不定那个相好是看中人家的灵器才跟来的,看看刚刚的灵力,若能得到此物,少不了你的好处。” 另一人带着滑稽的面具,却穿着极有辨识度的华贵衣袍,墨绿的丝绸为底色,以金丝绣满了奇花异兽,身体发福,又胖又白净的两只手上戴满了储物戒和灵器戒指,似乎面具只是象征性的遮掩,他压根不怕被人认出来。 …… “传送阵损坏了,所以现在它在哪儿?” 离开了醉阁,林岚问常禁道,既然方才的人知道的还不如常禁清楚,那也没必要平白送情报贩子免费的情报。 “你想去北域?”常禁不答反问,随即他立马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江水城之事在前,你是想从北域回皇朝?” 林岚:“……”你的嗅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用。 常禁似乎从林岚的沉默中得到了回答,微微笑着道:“传送大阵如今在城主府中,听说只要能够修复阵法,可得到一件襄城能力范围内的任意物品、要求乃至权利与地位,区区使用一次阵法应当不在话下,何况修复后本就该有一次试用,或许承担部分启用资源后,还能讨来一两件小物件。” 常禁有些漫不经心,仿佛这些都是传遍大街小巷的常识,林岚面具下神色复杂,不说传送大阵启用一次海量的资源消耗,光是阵法启动时的天地气息波动就可以损毁像他相府那样的宅子三四五六遍,襄城王大人把传送大阵如今搬进家,这是笃定了无人可以修复就搁窝里当收藏了吧,好歹是三千三百五十四……哦不,阵法刻成到可能损毁有一年战争的时间,所以是一千三百五十五年前的老古董。 “这些天金玉律不是说还要来一趟送金等卫的衣袍吗,他的级别足够,到时候与他说这事就行了。”常禁看着少年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神晦昧,笑吟吟地提醒道。 …… “屋里都找遍了,也不见你说的灵器呐。”看不到容貌的黑衣人走过被他扔在角落已经昏迷不醒的红裙少女身边,质疑的目光落在了发福的男人脸上,那张滑稽而扭曲的面具下唯有一双细小的眼眸眯起,也是充满了疑惑。 “算了,这储物戒里东西也不少了,先凑合吧。”发福的男人上下抛着从红烛手上取来的戒指。 黑衣人略为不满道:“那谈好的悬赏外的酬劳呢?” “说好了拿到灵器自会赏你,急什么?”黑衣人闻言一愣,看向了身后那个精致而脆弱的女孩,果不其然,发福男子满不在乎地悠然道,“把人带上,暗着来不行,那就明着来,不过一个新来的小子,就算运气好住进了十四街的府邸,又能翻得起多大浪花!” …… 襄城虽然热闹,但走在街上的人大多数神情冷漠,与周围的人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倒是极少见到眼前这样摩肩接踵热闹非凡的架势。 “这位老人家,大家这是赶着去看什么呢?” “说谁老呢!”被人拦下的老者吹胡子瞪眼,但襄城自有守卫维持秩序,他也没有发难,迎着对方的笑容解释道,“这家店主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块藏玉,藏玉罕有,虽然对我等没什么用,但涨涨见识也是好的,好了,别拦老子的路了!” 被大力挥开了手臂,那人揉着手微微撇嘴,“不还是在说自己老么!” …… 藏玉的罕见,几乎只有位于武洲顶端的那些宗门世家或许会有一些,然而也是藏着掖着,从不让外人知晓。 外界在流传的藏玉估计不超过十枚,虽然对大部分人无用,可纵使自己用不上也可以转卖或是相赠给需要之人攀交情,没有一个宗门或者世家的底蕴,根本不用肖想此物,哪怕拥有也是怀璧其罪,故而来看的人很多,但暂时没有人开口问价。 若是没有意外,此物会被襄城王收入囊中,或是消息外传,被襄城外的人所夺。 一旁,常禁含着微笑收回目光,林岚亦是移开了视线,向人满为患的那家店看了一眼。 “怎么,你喜欢?”常禁低头看向林岚,然而以他的视角只能看到少年毛绒绒的脑袋。 林岚摇了摇头,几番流连后才苦笑道:“藏玉怎么都是天价,把我卖了都换不来,我又岂敢妄想。” 常禁唇角衔着一贯的笑容看着少年,没有开口,唯有眼眸如星辰般浩瀚深邃。 …… “吼——” 不知处于何方的荒野之间,一名散修慌不择路地在林间起落逃蹿,被惹怒的妖兽不顾领域地追赶,这放肆的一人一妖很快惊动了沿途领地的妖兽,在一对对妖冶嗜血目光的注视下,这一人一妖似乎早已成了一顿晚餐。 “呼——”得一口喘息之机,那名散修低头看了眼甚至没来得及纳入储物戒的灵药,只要放弃此物,或许就可以摆脱那头妖兽的追捕,可这么一来,小舞该怎么办……更何况,环顾四周,丢下了灵药,他就真的能够全身而退吗? 年轻得才长开的脸上,勾起了一道几近绝望的苦笑。 “铮——” 那位武修蓦然睁开了眼,一抹赤影在他眼中飘摇。 “铮铮!” 似有不可见的音浪掠过四方,在他感受来,不过一阵微风徐面,可浓郁到让他几乎反胃的血腥之气提醒他,在三声琴音之下,死去了多少妖兽,余者亦是闻风丧胆,连行迹也顾不得隐匿地四散而逃。 暂且有了休憩的时间,他一下子疲惫地不想动弹,又或者是恐惧得失去了迈开脚步的力气,那抹赤色的身影逆光而来,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觉得天威,大概就是如此耀眼而沉重。 他已经做好了毫无反抗之力死去的准备,就像四周的妖兽那样,只是手里依然死死攥着那株灵药,然而他尚未明白赤影眼底为何惊诧警惕,那个在他看来宛如天威强大无比的存在便扑倒在他面前,衣衫染血,那阵浓烈的血腥之气原来是来自此人的身上。 “……喂,还活着吗?” 第273章 木魅 走遍了相府的每一个角落,不出意外的一无所获,回到庭院中,远远地看见南厢房前那道单薄的身形,常禁的眼眸不禁暗了暗。 “看这里这副遭了贼的模样你就该明白了吧,何必还要支使我兜这一圈。”青年挠着后脑勺不紧不慢地走来,全然没有弄丢了人的着急。 林岚听着他从容不迫的脚步声,轻轻松开手掌,一张字条飘摇着落下,其上书:三日后此时再临,以灵器换命。 字条还没落地,突然燃烧起了黑色的火焰,任它挣扎扭曲,最终还是在被火舌舔舐中无助地化为灰烬。 林岚重新戴上了笑得惨淡而诡异的面具,腰间的刀鞘碰撞,发出清脆铿锵的声响,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喂,你去哪儿?” “准备赎金!” “不找人吗?” “三日后他们自会把人送回来,我为什么要费心费力去找。” …… 口上是说得干脆,只是哪怕想要找人,林岚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他找到了这一次,下一次或许还是会把红烛弄丢,幸好这里是诸国之外,公子无双的手伸不到这里来,红烛跟着他离开南林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内又是受伤又是被劫持的,要是让那个疯子知道了,即使无关其他,只为了黑市的信誉,恐怕也要把他千刀万剐了吧。 再往前不远就是襄城北城门,林岚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了楼阁的牌匾,“醉阁”二字写得潦草,却带着莫名磅礴的气势和奇异而熟悉的韵律。 醉阁里八面的房屋内或是垂帘,里头传来调笑嬉闹的声音,或是毫无遮挡一览无余,其内的女子端庄或魅惑,却同样在表达一个意思。才刚从这里离开不久,林岚目无他物,熟门熟路地向一侧柱子走去,朱红的柱子上妖魔媚眼如丝,始终注视着他。 “呀,小公子你这是又来找姐姐啦,姐姐在楼上,随我们上去吧。” “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林岚错愕地看着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以迅疾的速度包围了他,似乎生怕他逃走般,不过此时少年面具下的表情开裂,还真想着掉头就跑。 “小公子怎么还害羞上了,姐姐可还在等你呢!” 被一群陌生的女子挟持着往台阶而去,林岚有些恼火,然而他的手刚伸向刀柄,面前的女子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挺了挺胸脯,羞赧道:“原来小公子今天是想对妾身或是妾身的妹妹们下手吗,早知道就先不告诉姐姐了。” “……” 口鼻中充斥着女子们身上香而不腻的味道,林岚终于还是罢了手,楼阁上的女子,还是以“小公子”称呼过他的,应该是入城那天见过的那人吧。 “……刚刚那位是卓先生,很英俊吧,许多新来的姐妹都垂涎他的外表,可他心狠着呢,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还有那个那个,那个金大人,可是襄城里除了襄城王以外公认最富有的人了,出手阔绰,很多走投无路的妹妹们就会争着榜上金大人。” 过了二层,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女子们显然照顾着他不大好的心情收敛了许多,只是这里的女子显然跟矜持沾不上边,热情地向林岚诉说着路过的一个个人和有关他们的趣事。 林岚的视线刚从“卓先生”身上移开又看向了“金大人”,那是个中年还发福的胖子,双眼被挤得只剩下两道缝隙,但看外表至少还算得上人畜无害,再加上出手阔绰,也难怪这里的女子会争抢着往他身边挤。 林岚被簇拥在中央,他看着身边笑容千娇百媚的女子们,丝毫没有被当做玩物作弄的悲伤,她们在地狱待了太久,早已忘记了人间的模样,所以才会把地府当做天堂吧。 …… 淡雅的香味在鼻尖缭绕,林岚被映入眼底的一抹红裙惊得回过神来,在那一瞬,他几乎以为是红烛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小公子神思不属,是在同情方才的姑娘们,还是在思念自己的小相好?”木魅递上一盏茶,坐在贵妃椅上支着脑袋看着少年,红裙下雪白的两条腿交叠,“放心,姐姐对你这样的小子没那方面的兴致,茶只是普通的茶,没有加其他东西。” 林岚直视前方时,入目就是两条白皙细腻的腿,他微微有些尴尬地错开了视线,“不知挟持某来此,是有何事?” 木魅唇角上扬,轻笑了一声,道:“说什么挟持,说得姐姐不好客似的,”她自己却是倒了一杯酒,此刻抿了一口,眉眼一展,似乎心情大好,“你带来了几个不该来的人,我可不想将下面的事情公之于众。” 林岚微愣,随即想到或许相府早已被某些人纳入了监视,他回过相府,自然也被盯上了。 林岚忽然想到常禁曾说这里的女子与情报交易无关,可木魅显然并非如此,“这里的女子都知道下方的事吗?” 木魅目如秋水,睨了他一眼,“只有我知道。” “为何?” 娇俏的笑声响起,似乎在笑话少年问了一个愚昧的问题,木魅斜倚在贵妃椅上,看着林岚笑道:“我好歹算醉阁的半个老板,怎么会不知道我地盘里的事情。” 林岚也不在意被女子嘲笑了一场,“那另外半个是谁?” “这里都是襄城王的产业,小公子觉得会是谁呢?” 第274章 体外妖丹 如果入城的那天接受了木魅的邀请进了阁楼,或许就可以简简单单地站在襄城王的一边,不会去悬赏堂,不会见到常禁,也不会入相府,不会被人盯上,红烛或许也不会被抓走……才怪! 林岚敢以常禁的信誉打赌,字条上所谓的灵器,一定是红烛自己整出来幺蛾子被人误会造成,东厢房才刚收拾完,南厢房又烧焦了一圈,现在还要为了传说中的灵器奔波,真是半点不给人省心。 ……不过即使没有红烛的这件事,为了黑榜任务的三千万灵币,林岚也少不了这几趟奔波,反倒是红烛之事给了他一个良机,于是毫不迟疑的,在直接救红烛和用灵器交换红烛之间,林岚选择了后者。 “唔,红坊出品果然好吃!”常禁手捧一盒点心吃得满脸幸福,花朵状的糕点粉粉嫩嫩晶莹剔透,还是从红烛爪下抢来的那个念念不忘的味道。 襄城有两大产业最为繁华热闹,而且分别被一家垄断,一者是襄城王的醉阁,明处是青楼,暗处是情报交易场所,一者是金镶玉的红坊,衣食住行都一手包揽,当然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也有商贸往来。 正如醉阁是一座楼阁,红坊则是一条街,红坊街上店名各色各样,但都隶属于金镶玉所有,说白了都是一家名下的店,所以大部分时候都统称为红坊了。 “襄城一共有三十三条街,十三街是襄城王所属,多为亲卫以及高官住所,十四街是受封之人,富贵之人住所,在这里的居住者在襄城都拥有某一方面的绝对权力,甚至不畏十三街的压力,比如你金等卫的身份。” 常禁笑眯眯地看了眼身边矮了他半个脑袋的少年。 “十五街就是些小富小贵但没什么实权之人居住的地方了,十六至二十这四条街区,都是商贸繁华之地,红坊街便占了四分之一,余下十三条街,襄城王并未做过多约束,只在外围靠近城门处设立了一些休息娱乐的站点,醉阁能发展到与红坊并立的程度,在襄城王看到她们并接管以前,那些女子功不可没。” 林岚没什么兴致,常禁在说,他也就一听。 “原本的情报交易,的确是由那些女子发展起来的,但因此生祸,醉阁曾被血洗,也是那次之后,阁楼有了上下之分,上面的也会打探消息,但绝不参与交易……” 林岚忽然打断道:“你想说什么?” 常禁眉眼一弯,面带笑意,“你是不是知道小丫头在哪儿?” 林岚面无表情,“不知道。” “那你也是知道带走小丫头的是何人吧?” 林岚身体微僵,否认道,“你高举我了。” 常禁看着少年加快了脚步,像是落荒而逃,他步伐从容,笑容如旧。 …… 常禁的狗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敏呐! 好不容易把人打发了,林岚就近租了一间洞府。 所谓洞府,虽然的确有挖山做洞府的,但在这里也统称那些短时间供急需修炼之人使用,有阵法防御的房屋,甚至价位不同,有的还建立在天地气息活泼浓郁之处,有的引地火于一处,可用做炼丹炼器等旁门左道之术。 林岚没这么多要求,只要了间最便宜的,屋门一关,开启阵法,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枚青蓝色的药丸。 可以的话,他更想要一些灵力强大之物,可向木魅打听了几件,林岚苦闷地发现他都买不起,于是最终选择了这种压迫自身加快灵力流转之物,取出了所有的妖丹和丹药,少年小心地捧着那枚特殊的妖丹,空有妖丹之形,其中却空空荡荡,不见妖息。 他将其抱在怀中,一手捏着青蓝色的丹药,深深的吸了口气……没敢服下。 “老板,你确定这里的声音里外双向隔绝,而且你也绝对进不来看不到吗?” 洞府内突然探出的一张惨白笑脸就乍一下出现在眼前,店家顿时被吓得蹦了起来:“绝对绝对,我做了三十多年生意了还不至于砸自己招牌。” 林岚继续追问,“那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你有完没完!” “现在的时间我都是花了钱的!”林岚争辩道。 店家这么一想总算脸色和蔼了一些,顾客就是上帝,他耐着性子道:“不然这样,要是你修炼途中阵法出了问题造成了损害,我以你所购买的剩余时间十倍价格偿还,如此可能安心?” 林岚眼神怀疑,“立字据。” 店家:去特么的上帝! …… “像我这么风流倜傥乐于助人的天才,为什么非得遭这种罪?” 确认了安全,林岚一边同情着自己,一边一件一件地除掉身上的衣物配饰,收入储物戒中,直到最后一丝不挂只剩赤裸裸光溜溜的一条。 再度抓起那枚青绿的丹药,林岚不再犹豫,眼一闭心一狠,直接塞入嘴里。 不知何物炼成的丹药带着一股腥臭的味道,少年眼白一翻,差点没又吐了出来,一手还捧着特殊的妖丹,一手死死捂上嘴巴,丹药过了一阵才化作一滩冰凉滑腻的液体,从食道缓缓地流淌入胃中,至此,除了恶心腥臭差点干翻林岚外,倒无其他不适。 林岚心念一转,随手抓起一把丹药也一并塞入口中,既是冲淡这腥臭的味道,也是为接下来做好准备。 腹中蓦然一阵绞痛,少年瞳孔一缩,还是没能咬住牙关,张口却吐出一滩血来,他眸色晦暗,未至二境,却服用加快灵力流转的烈药,就是在下一刻死去他都不会意外,只是他除了一条性命一无所有,想要灵币,想要救人,都得赌上性命。 …… 他的全部家当,三百多枚妖丹在一瞬间就化作齑粉,它们还没来得及落下,汇聚而成的力量就疯狂地涌入林岚体内,横冲直撞,本就脆弱甚至断层的经脉根本束缚不住这股洪流,眨眼之间,少年便成了一个血人,每个毛孔都在争先恐后地溢出鲜血,刚服下的丹药也孜孜不倦地开始修补他的身体。 林岚在东林山拿到的功法是古刀诀,却从未修炼,此刻少年紧闭着双眼,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引导着洪流严苛地按着功法流转,经脉堵塞,就直接冲破,经脉破碎,就以神魂束缚通过,咽不下的血顺着苍白的唇角流下,这根本不是修炼,分明就是一场残酷的刑罚。 一丝完成了周天的妖息被送入那枚特殊的妖丹中,此刻它肃杀冷冽,早已褪尽了妖的气息,成为了纯粹的灵力,少年的唇角轻微地勾了一下,继续源源不断地向天地索取气息。 “呜——” 店家惊恐地看着他家一间洞府上方的天地气息乱流,尖锐的风声下,开启的阵法明灭不定,岌岌可危,更为恐怖的是,这间是那个惨白笑面人的洞府,在听说能有十倍赔偿后,那人还大方地又追加了两个时辰,想到他可能要失去的金钱和信誉,店家就觉得惊恐万分,与手下的阵师一起修补起了阵法,不想,这一修补,就修补到了天黑。 以后,一定,绝对,不接这个小子的活了! 第275章 三日之期 暮色已深,今夜无月,黑夜如一袭黑袍笼罩拖着疲倦的脚步归来的白衣少年,虚假的笑面下一双眼眸微垂,奇长的睫羽挡住了所有的情绪,少年不疾不徐地走着,直到视野内出现了一双短靴,他停驻了脚步,微微抬眸,漆黑的眸子澄澈得不曾被夜色污浊丝毫,干净得近乎无情。 “今天夜色真好,”常禁背靠着相府大门门框,笑嘻嘻地转过头来,道,“适合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林岚看着他,一时没有接上话来。 “放心放心,我对你的隐私没有兴趣,”常禁摆摆手道,“此番离去不知归期,你是不是还念着那段关于江水城的录像,坚持你的直觉不甘心让襄城王好过?” 林岚:“……” 常禁笑意吟吟,一字一顿道:“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闭嘴!”说真的,你仙魂就是读心吧? 少年骤怒的眼神明净而凌厉,仿佛出鞘的利剑直刺人心,常禁面色不改,笑看着他,只是笑容微凉,林岚似乎终于记起了他们境界的差距和常禁见他的缘由,目光在青年空荡荡的袖子上停留了一下,再度垂下了视线。 “抱歉。” 林岚走过常禁身旁,白衣如新,不染尘埃,常禁什么也没做,唯有笑迎其归。 …… 入眼,仍是一片黑暗,双眸之处传来一种细密的疼痛,轻轻咬了下牙,他忍下了浑身各处迫不及待向他反馈的不适,鼻尖萦绕着阵阵清苦的药香,叫人极为心安,因此他不作动弹,安静地感受身处之地。 “咦,你醒了呐。”一片撞翻了什么东西的杂乱声音之后,有人一下子握住了他因戒备支起身子的手,刚想挣脱,就感受到两指轻轻地搭上了他的手腕,他一怔,不再反抗。 那人许久都没有开口,可他素来耐心,亦是沉默不语,不知两人静默了多久,那人才轻叹着,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此地处于林中,偏僻静谧,不会有人打扰,床头我放了点吃食饮水,我学过些医术,你若信我,不妨小住上几日,我去寻几昧灵草来。” 他迟疑着,没有回答。 “小舞!”那人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随着话音落下,传来一阵隐隐忙乱的声音,不过片刻,一串欢悦的脚步声后,他感到屋中明显多了个人,多了一道呼吸。 “哥,药都快糊了,有什么你赶紧说!” 那人抬指在女孩脑袋上敲了一下,“我要离开十天半个月,最迟两月必归,这人是我的恩人更是你的恩人,他要离开你不必阻拦,他要留下你好好照看着,明白了?” “这么久?” “我需要的一种灵药这边无法生长,得去远一点的地方找找……我说的,你都听清楚了?” 女孩一嘟嘴巴,“知道了知道了,以前只伺候你,现在多伺候一个人,我们都是爹生娘养的,怎么我就一个丫头命……” “还说,”又一记轻弹让女孩捂着脑袋连退几步闭了嘴,那人道,“要不是你招惹是非,能躲来这种地方么,不来此地,你何须伺候人……好了,趁现在日头高我先走了,多拖一刻难医一分。” 在那人身后,女孩吐着舌头扮着鬼脸,不想他突然出声,让那人回过头来。 女孩:“……”你是故意的吧? 他的声音干哑得厉害,出口的只有两个字:“多谢。” 那人笑了笑,“无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但你救我在先,这便是事实,所以不必言谢。” 自身难保的关头,又岂顾得上一位陌生武修的生死,他的琴音只针对妖兽,无心救下了那人,可却因此得救,或许这便是缘吧。 …… 十五街往内,几乎就没什么人了,在十五街与十四街的交岔口,一人倚靠着墙而立,双手抱环,阖眸养神,一袭黑衣利落干净,没有捂严实的黑袍下露出衣衫上宛若林木的图纹。 马车“轱辘轱辘”地响着,驶过宽阔无人的大街,轧出两道浅浅的车辙印子,悠闲地来到黑衣之人面前,随着车夫无声地拉住缰绳,头生犄角的拉车妖兽乖顺地停下步伐,打了个响鼻,从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 “金大人。”黑衣之人看到被撩起的车帘,垂下目光,执了一礼。 “你来得倒是准时,”车帘又被放下,先是从里头出来了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她见黑衣之人没有丝毫尴尬,甚至没有整理好衣服就来到马车边跪下,伏低了身姿,松散的华丽长袍顺着女子光洁的肩头滑落,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肌肤,然而很快,一只靴子毫不怜惜地踩在了她干净光洁的背上,留下一个黑色的脚印。 带着夸张滑稽面具的中年发福男子以女子为踏板下了车,仔细地理顺衣角的褶皱,对黑衣之人道:“不远了,剩下的路就走过去吧。” …… 相府府邸之门大敞,比之三日前,门前多了一位扫地的小厮,看来三日来,府邸的主人也把该置办的人和物都置办了个七七八八,果然应了中年男子那句“新来的”,黑衣之人稍稍安了点心。 两人没去关注门前扫地的小厮一眼,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有恃无恐,一前一后的,他们径直走入了敞开的大门,随后一眼就看到大堂的上首,端坐着一位白衣笑面的少年,身姿端庄而放松,不失威仪,不失从容,很适合坐在那里,很适合居高临下。 中年男子为自己心头升起的想法焦躁了一下,随即跨入堂中,下方案上备了一盏茶和一碟蜜饯,少年似乎等待了许久,茶已没了热气。 “原来是二位客人,失敬。”清冽的嗓音含着微凉的笑意,黑衣之人只觉心中一寒,毛骨悚然。 “我要的东西呢?”中年男子面具下的眼睛眯成了细细的缝,大步迈上前了许多,似是胁迫。 林岚一歪脑袋,以手支住,懒散惬意地靠着座椅,无甚情绪地反问,“那我的人呢?” “北二十一街酒窖,那里有我的人留守,拿到东西我就放人,”中年男子并无隐瞒道,细细的眼睛眯得更是细小,似乎笑着道,“可若是一个时辰他们没得到我的消息,阁下的人就要香消玉殒了,所以奉劝阁下还是当断则断的好。” 林岚看着他,眸中澄澈得仿佛映射不出情欲,黑衣之人极力收敛着气息,他似乎觉得那不是一双人类的眼睛,只是一对无机物,无情无心。 第276章 赏金 白袍一扬,少年抛出一枚鸽子蛋般大小的圆润珠子,金玉色的珠子肃杀冷冽,与中年男子想的大不一样,但他一眼便认定这是一件宝物,于是没有犹豫,在珠子落地前再度上前两步接下,随后细小的眼珠转了转,不怀好意道:“我记得,应该是一件火系的灵器才对……” 言未尽,话中之意已是不言而喻,得寸进尺不知满足,黑衣之人暗自唾弃了一声,在极度不妙的预感下,他上前想先把离得太远的人捞回来,然而他听得上首一声似笑非笑的冷哼,旋即脚下有诡异的图纹狞亮。 黑衣之人连忙收脚,险而又险地站在圈外,眼睁睁地看到阵法中探出了几条赤红的锁链,落在中年男子身上时如烙铁加身,传来惊悚的“嗤啦”的声音和皮肉烧焦的味道,男子的叫声惨烈得不成调,然而大堂的门不知何时已悄然关上,微亮的阵法把一切都关在了大堂中央。 “啊你,你不能杀我,一个时辰,你不怕……” 中年男子还想挣扎,却被林岚轻笑着打断,“还有一个时辰足矣,说不定你的人早已为你探好了路,等你下去就来个夹道欢迎呢?” 少年一直在这里,究竟何时救了人? 中年男子和黑衣之人脑海中同时想到这个问题,然而几乎是同时,他们脑海中浮现出相府门前扫地的小厮,他们在大堂中交谈,而小厮一直在门外…… “不,你可知我是什么人,你敢杀我,襄城王不会放过你的!” 锁链的束缚没能要了中年男子的命,但这更是一种折磨,而他也一直被锁链往地下拽去,他不知道地下有什么在等着他,如今只留下上半身在地面上,失去了知觉的双腿他甚至不敢保证还有没有和自己的身子连接在一起,他仗着身份有恃无恐,不想少年根本不问,“无郁,救,救我,无郁……” 黑衣之人刚迈出一小步,一截赤红的锁链就摇头摆尾地从阵法边缘钻了出来,他于是又收回了脚,中年男子大半个身子被吞噬,早已无可救药,他深知此人秉性,在这时救人,真不如死个干净,也免得事后被追究甚至灭口。 一前一后两人隔着一道阵法,沉默地看着中年男子最后的呼喊也被吞没,阵法的光芒渐渐落下,最终地上只留下了一枚金玉般的珠子,“骨碌碌”地滚到了黑衣之人的脚边,撞到了他的鞋子后被弹回来一点,缓缓停下。 “那么,你呢?”突然响起的含笑的嗓音让无郁悚然一惊,可他还没说什么,少年便自顾自地接了话,“发布者死了,此物就作为你的赏金吧,就当不曾见过我,不曾来过相府。” 黑衣之人听得少年要放自己离开已是万分庆幸,哪里还敢贪图什么珠子,少年诡异,他只想立刻离开,于是婉言道:“不必了,是我等冒犯……” “听你的话,是不打算为我守住真相了?”少年懒洋洋地笑道,左眼的色泽变得浅淡,仿若琉璃,更显诡异而无情。 无郁欲哭无泪,小心而迅速地拾起珠子,“全凭……大人做主。” 林岚眼眸顿时一弯,漆黑的眸子明净纯粹,中年男子敢打红烛的主意死有余辜,可他散尽家财忍受痛楚布下的局,总得有个执行者,助纣为虐者该杀,不过不急,慢慢来,一个都跑不了。 少年此刻眼神温暖干净,黑衣之人连忙抓住机会退去,踏出大堂的一瞬间,他终于重新对生活充满了希望,金镶玉居然骗他这是个新来的主,就算哪怕是新来的,那也是个主子! …… “诶,金统领,您怎么……”无郁的视线落在了迎面而来金玉律的手上,金丝玉盘,上面端正地摆放着一套令他觉得眼熟而陌生的衣袍。 “哦,银等卫吗,好好努力,期待有一天我也可以为你跑这么一趟!”若不是金玉律双手捧着沉重的玉盘,恐怕就要大力拍在无郁肩上了,无郁直到这时僵化的脑袋才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他怎么会不眼熟,他怎么能认不出,这是和他身上制式相同的,金等卫衣袍啊! 见鬼的新来的! 无郁脸色一黑,向金玉律告辞后狼狈地逃离此地,手中的珠子虽然看着非凡,可他亦是不敢多留,等离开这里,索性去换点所需罢。 字条上说,三日后此时,可林岚不知道那些人是何时带走的红烛,所以从一早他就守在了大堂里,先前花了一天时间现学现用在堂中布下阵法,连日来早已精疲力尽,可他还要确认常禁带着红烛回来,可是先等来的却是金玉律,无郁前脚刚走,金玉律已经冲进了大堂。 “金统领?”林岚愣了一下,起身走下大堂。 金玉律终于把沉重的金丝玉盘送到了目的地,往林岚怀中一塞,愉快地大力拍着少年的肩膀朗声笑道:“坦坦荡荡是不错,可府门大开阵法不启万一有不开眼的混进来就不好了,还是得有点防人之心啊!” 林岚:“……” “那,东西我已送到,看你活得不错我就放心了,期待你为吾王效力!”金玉律还是大大咧咧的模样,狂拍了林岚一阵。 端着沉重玉盘颤颤巍巍的少年:“……”您老怎么就觉得我活得不错? 哦,是活得不错不是过得不错,敢情您看重的是活得没有断胳膊少腿啊! 林岚心中吐槽,眼看金玉律急匆匆地又要离开,他连忙把人拦了下来,“金统领,您可知千年前的传送大阵?” 金玉律顿了一下,“知道啊,就吾王院子里的那块老古董吧,我有幸见过一眼。” 林岚:“……” “怎么,你也想见见?” 少年忙不迭地点头,金玉律挠着脑袋迟疑了一下,道:“其实吾王有说过希望有人能够修复阵法,他会赐予相应的奖赏,只是……” “只是?”林岚紧张地重复了一遍。 “只是眼高于顶,或是别有居心,或是滥竽充数之辈太多,吾王说,有修复大阵之能者,必然不会被凡夫俗子的阵法难住,所以吾王命人布下一整条街的阵法,总计一千有余,阵法完全破解之日就是大阵重见天日之时。” 林岚疑惑道:“襄城王既然没有规定允许多少人破阵,那日积月累之下,不该总有阵法全部破解之时吗?” “吾王自然不会让人钻了空子,”金玉律道,“每半年会有人重新补全一千阵,上个半年是四月前,然而现在还有大半条街未完,估计这次又没戏了。因这个要求难度极高,布满阵法的第十二街,也被称为炼古街。” 林岚微显苦恼,看来还得耽搁不少日子,也不知能不能等到重启阵法的时候。 “你来这府邸的时候应该去书房看过吧,为了修复阵法,吾王从不私藏搜集到的阵法书籍,吾王有的,府邸上就一定有,此外,炼古街也不限制任何人进入,不过破阵没有报酬,也没几个人待得下去。 虽然见不到大阵,你有兴趣可以去炼古街看看,在岔路和已经破阵的地带就不会触碰到阵法。” 金玉律似乎还有什么着急之事,匆匆说完匆匆离去,生怕林岚再追问点什么。 第277章 阵师 红坊街的热闹并没有因相府的一点插曲而改变,女孩发丝微乱,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沾了些许尘埃,然而一袭红裙似火,依旧干干净净,她此刻手捧着点心,将最后一角糕点塞入口中,拍了拍手掌,显得心满意足。 “够了?” “嗯,回去吧。” 常禁在桌案上留下几枚灵币,提着一串油纸包同少女一起突兀而自然地消失在店家内,直到片刻后店小二经过此处,才蓦然想起他们家的店铺还有这么一张桌案,这里刚来过两位食客。 “你既然不吃,为什么要买?”油纸包里传来烧鸡的香味,常禁抽了抽鼻子,问道。 红烛走在前方没有回头,理所当然道:“已过午时,小贼肯定还饿着肚子等我们回去吧。” “也是。”常禁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不过无论何时他都是这副笑容满面的模样,反叫人捉摸不透。 红烛收回余光,站定在了相府门前,大门未关紧,一推就开,油纸包里佳肴的香味远远传开,可空空荡荡的府邸内一片寂静。 …… 炼古街上近一半的阵法已解,因此有近半条街可以畅通无阻,林岚漫步在无人的街巷里,半扇木门欲坠不坠地挂在门框上,一眼就能看到里头落满了灰的桌椅,破败的布招还在微风中飞扬,分明连上方的字迹都难以分辨,这里的枯朽与外面的繁华形成鲜明而强烈的对比,就像一片墓地,埋葬着岁月。 这条街没有红坊街那么长,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林岚很快看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衣衫褴褛,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距离他不过一丈之遥,瘦小的妖兽被困在方寸之间哀嚎,听它气息奄奄的声音,也不知道被困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个邋遢的老人就这么认真而冷酷地看了多久。 耐心地等待了炷香时间,老人终于起了身,伸出瘦如枯枝的手扼住妖兽的脖子拎了出来,同时丢下一些莫名的材料,以某种规律落在那方困阵之上,眨眼间,困阵的光亮消散,再无其他动静,老人至此才轻轻松了口气,拎着生无可恋的妖兽,转身看向了林岚。 老人蓬头垢面,脏兮兮的脸上甚至让人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唯有一双眼眸炯炯,盯着林岚时专注认真,就像研究阵法。 “听说只剩下两个月,你之前所有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那为何还要继续呢?”林岚问道。 “听说凡人的一生不过百年,那他们为何还要吃饭呢?”老人声音沙哑,缓慢地说完一句话,轻轻喘了两口气,转过身继续盯着看似空无一物的阵法,随后视线落在了身边的妖兽上,那小妖兽分明耗尽了力气,可这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向后方挪了挪。 林岚被老人的话语堵得哑口无言,不过错过这次机会就只有等两个月后重头再来,他还不想在襄城耗费这么多的时间,难得直到此时也还有阵师在此,虽然谨慎得过份。 “不怕不怕。”老人顺着妖兽细软的皮毛,然而小妖兽在他干枯的手掌下抖成了筛子,恐怕再丢进阵法也只敢窝在一处,就像方才那样,让他没法看出点什么名头来。老人长叹一声,忽然问林岚道,“想学阵法吗?” 惨白的笑面下传来少年意味不明的一道轻嗤,“旁门左道。” “可是不巧,沿路上被我布下了一些阵法,那你想离开吗?”老人依旧给小妖兽顺着毛,头也不回地问道,“老朽行将木就,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过杀了我也没用,阵法是阵法,老朽是老朽,此地,可进,不可出!” 林岚蹙了下眉头,没看出周围有什么异常,不知老人是不是在乍他,于是尝试后退了一步,一瞬间,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抬起手来,那道伤口平滑,仿若刀剑所伤。 “否则你当,这个小家伙为什么不逃跑,它跑起来凭老朽我这一把老骨头可追不上,”老人的笑声像是两把锈刀在相互摩擦,刺耳至极,“小子,你叫什么?” “无相,”少年的言语中依旧含着笑,他很看得清局势,否则在平城相识客栈见到徐若清的第一面,也不会从存心找麻烦立刻转变为屁颠屁颠怎么也甩不掉的牛皮糖,“我为你试探阵法,你教我阵道。” 老人艰难地笑了几声,问道:“怎么不想着离开了?” “待我学成,我自己就能离开。”笑面下少年眸中神色不明,他感受得到老人时日无多,如此不择手段,只是将破解炼古街化作了执念。 “无相小子,你不怕死吗,别看刚刚的困阵独立,这里大部分阵法环环相扣,老朽未必每次都能救得下你。” “大师想叫某如何回答,既然留某在此,莫非就不是做此打算,生死为命尔,”林岚笑了笑,歪了下脑袋,“你是在期待这个答案吗,可是我没那么洒脱,我怕死,很怕死,想要我玩命地帮你,把我困在这里教我一点旁门左道可不够。” 老人缓慢地转过身来,叹息道:“你一口一个旁门左道的称呼,可老朽观你一身所学,也不似正统吧。” 林岚面无表情毫无犹豫道:“你老眼昏花了。” 老人:“……” “老朽除了一点学识身无长物,实在惭愧,”老人再度背过身去,叹道,“不过老朽命不久矣,待我死后,天生一双灵眼或者可炼成灵器,便以此交易可否?” 林岚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老人背对着他似乎也能看到身后的事物,抚摸着小妖兽的手掌停了下来,小小的妖兽一下子连战栗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因此惊动老人。 “阵师应该很有钱吧?”少年忽然问道。 老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长久居住炼古街,如今只剩三千多的灵币,恐怕是……” “一千一回,我为你探阵三次,再加上教授阵法,”林岚道,“希望你不至于让我失望。” 老人对自己阵法的造诣极有信心,此刻想的是林岚的提议,如果只是探阵三回,没有限制,遇到危险就可以退回,这样对两人都算是公平,于是他很快应了下来。 “但我不陪你住这儿,”林岚撇着嘴角道,“我家中自有佳人在,为什么要陪着你一个将死的老头,反正报酬一次一结,你也不亏,能不能撤了这阵法?” 老人:“……”总觉得这话很有理,可为什么听着这么不像人话? 第278章 冲阵 “看来没人来欢迎你回来了。”常禁依然笑容满面地踏入府邸,拎着油纸包向后厨走去,红烛已经即将要扬起的唇角又缓缓地抿直,慢了一拍才紧随而入径直去了南厢房。 屋内的地板上辐射而出的焦黑痕迹依旧,听常禁说,那个掳走她的中年男子被曹小剑杀了,另一人也被吓退,不知不觉间,这个从平城走出的少年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了,可他自己,似乎总是没有这种认知。 他不曾听到东林高层为他魔修之事纷争无数,不曾看到北冥的废墟上有多少人胆战心惊,不曾在乎过南林考核时破开结界的一剑引起了多少的震撼,他看到的是徐若清,面对的是公子无双,身边的人是常禁,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天资太差,怎么努力也不为过,平日待人就像始终戴着他的笑面,藏着底下的遍体鳞伤,或许正因为看他运气实在太差,她才在东林门中,选择了与他一道吧。 …… 张先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等待着他的行动,林岚从容地来到老人面前,手掌一伸,面具下的笑容一定和面具一样的灿烂,“先给钱!” 张先:“……” 为表交易的诚心,张先还是先给了五百灵币,随后他继续紧盯着少年,在阵法中时,少年的每一步都可能牵连到破阵的关键,他自然不肯放过,然而,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年一件一件地除掉身上的衣物,直到只剩下赤裸裸白花花的一条…… 林岚一回头,看着老人铁青的面色,正了正脸上唯一的面具,似乎笑了下,“张老,我又不是什么风华正茂的小姑娘,你脸红个什么劲呐?” 张先:“……”那是被气的! 林岚话音刚落,迎来了兜头盖脸的一件灰褐色长袍,只听老人平静的语气中有了一丝不知是羞是恼的颤音,“赶紧穿上,污人眼球!” 林岚笑了笑,披上长袍,索性将笑面也取下丢入了储物戒中,张先沉浸于阵法之中又时日无多,偶尔坦诚一下也是无妨。 “张老你就没什么能在我遇险的时候一下子把我拖回来的灵器吗,万一一个不注意,我交代在里边了怎么办?” 少年还是那么没脸没皮,腆着脸开口讨要至宝,想着这次或许是最后一次在炼古街破阵了,哪怕有下次也不见得还有人愿意为他探阵,于是他取出了一张残破的阵图,铺展在阵法前方。 “这是什么?” “滴血在阵图之上,当你呼唤时就会被阵图拉回到它所在的位置,”张先怜惜地抚摸过几乎无从辨别的阵纹,道,“我几经辗转得到了它却从未用上过,不过它也支持不住几次传送了,正好这回让你捡了便宜。” 不知哪道阵纹在张先话落时一闪而逝,正好划破了林岚的指尖,两滴血在少年反应过来前落在了阵图之上。 尖锐的刺痛唤醒了少年,林岚捂着手吓得往后蹦了一大步,“十指连心,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此人虽然垂垂老矣,可果然不能小觑。 不过好在他是个讲道理的,而自己,是可以不守规矩的。 少年眼睫微垂,浅浅地弯了下唇角,“张老头,那我可就去了,你要好好地看着我啊,你说你一大把年纪死了也就死了,我还有一大把美好的青春等着我呢……” 张先:“……”你敢不敢这就进去?! …… 把自己在厢房里关了许久的红烛想出来透口气,不料一把拉开房门,外头就是常禁的身影,他的半张脸庞隐匿在阳光的死角,显得阴郁晦昧。 “你出来了啊?”青年注意到推门而出的少女,抬起头微微一笑,明朗得就仿佛刚刚所见皆为幻觉,他笑得一如既往,并无不妥。 “你怎么在这儿?” 常禁笑眯眯地道:“在想着要把你清蒸了还是红烧了。” 红烛秀眉一蹙,青年连连改口,“这不是担心你再出什么意外嘛!” “小贼不在,今晚我们还去酒楼?” “我准备了点晚膳,一起吃吧。” 红烛看着常禁秀气得有点妖娆脸庞,那双含笑的眼眸似乎随时都在勾人似的,她不禁意外道:“你还会做饭?” “会一点。” “那今晚吃什么?” “清蒸银鱼,红烧银鱼,既然你也来,要不再来碗银鱼汤?” 红烛:“……”银鱼是怎么开罪你了,非要把人家吃得断子绝孙? …… 林岚没有带上昏晓和无锋,他在没有遮拦的腰上缠了一圈的用不上的灵器,跟卖什么破铜烂铁似的,再加上风来时长袍内空空荡荡的光景,张先觉得自己已经没眼再看,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晚年还要遭这种罪?! 在张先黑得能刮下一层霜来的面前,林岚深深地换了一口气,一步踏入炼古街未被破解的部分。 阵纹才刚刚亮起,天地气息微乱,那道身影如蝶震动翅膀,顿时闪避了开去,张先眼眸不禁一亮,阵法已启,就不会停下,若能如此迅速地长驱直入,他便能将其中变化尽收眼底了。 开头几个以幻阵为主,林岚神魂强大,哪怕失足也可以及时挣脱,他跳跃在街道上,穿过腿间凉飕飕的风让他一下子恍神,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脸。 那什么……这算不算是裸奔? 小腿上猛然传来一阵剧痛,突然冒出的地刺让少年打了个趔趄,他不敢再分心,魔气在体内流转,封住了伤口,而他身若惊鸿,骤然消失在狞亮的阵法之中。 “叮——”突然而来的兵戈交接之音刺耳地让张先耳中鼻中同时淌下血来,他不敢走神,依旧专注地追随着那道身影。 张先如此,近在咫尺的林岚更不必说,他差点以为自己要失聪了,翻腾的气血从身体各个孔窍溢出,可怖异常,少年不敢耽搁,放弃了手中的灵器迅速离去,好在这里的阵法笼罩范围都不算大,只要陷得不深总能逃离。 脚未沾地,几条长满倒刺的藤蔓从四方虚空而来,林岚头皮一麻,连滚带爬地从空隙里逃了开去,只是仍就稍慢一步,被一鞭抽在腰侧,扯去了好大一块皮肉,刺痛而瘙痒,几乎要夺去他的全部心神,低喝了一声,少年继续以魔气压制住伤处,滚入边上一家废弃已久的铺子。 张先刚可惜铺子挡住了他的视野,不过随着林岚的一声怪叫,整间铺子炸了开来,燃起了熊熊烈火,少年本就是光着脚的,这会儿被烫得踮着脚蹦了出来,可连环的阵法早已因他的一通乱闯启动,几乎刚出火坑,又入龙穴,几道锁链如蛇绞住猎物,将其往地下拖去。 林岚挣扎了两下,锁链越来越紧,绞得他身上的伤口一起疼了起来,他似乎这才想起了什么,收敛一切力量,逐渐的,锁链拖坠的力道越来越轻,最终少年轻松一跃,便出了阵法范围。 “倒是有些门道。”张先原本以为到此为止,此刻也是感叹了一声。 凭着几把“破铜烂铁”,林岚一路触碰到张先目之所及最远处的阵法方止,阵图的光华落下,张先早已盘坐在地,沉浸于刚刚见到的连环阵法,林岚拢了拢长袍,看着专注的老人,轻声道:“下次再找你要另外一半报酬,今夜就不多打扰了。” 少年眉心紧锁,长袍下伸出的双腿连血肉模糊也无法形容,简直就是被生生剥去了一层皮,脚心还留着被烧伤的痕迹,他艰难地拖着步子,然而随着他走出越远,紧绷的面庞逐渐放松,步伐逐渐顺畅,直到毫无异常。 第279章 大将军 东庄村外,死寂枯朽的花海中魔气氤氲不散,一名面白无须宛如童子的老者站在花海中央,他的面前,一道黑色人形虚影不定地蠕动着。 “呵呵哈哈哈,你追了我三个月我确实走不开,但你也杀不死我,何必这样耗下去呢老头儿,”黑影的声音变换不定,时而像个老人,时而像个孩子,时而是女子,时而成为男人,怪异扭曲,惊悚可怖,“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我给你昔日辉煌了数个时代的古籍,你只要装作一时疏忽没看住我,如何?” 就在北冥覆灭,奇怪的通道于北冥之地开启没几天后,徐若清回到东林门着手调查东林门生死亡之事,林岚则去了风谷。 徐若清找到了潜藏在东林城里的魔,在战斗中将其斩成两截,一半由大长老追击,另一部分则不知去向,如果是林岚在此必然知道那尊魔已经有了成澄的身体,多半是混入了人群离开了东林之地。 老人雪白的长发在风里飘摇,他目光宁静,三个月前魔影跟随着林岚来了东庄村,他跟着魔也来了此地,这儿已经没有活人了,倒是个与其周旋的好地方。 “老夫时日无多,哪里会与你耗下去,”大长老淡淡地道,闻言,魔影不清晰的边缘动荡,似乎在表露出他的惊愕,“老夫与你可不同,你作为邪魔孤立无援,而老夫作为东林门大长老,自有贵人相帮。” 他的话语落在晨曦里,地平线上初升的阳光潋滟,穿透了魔影的身躯,从这一头,照亮了他背后的阴影。 “师尊,您没事吧!”一道年轻的身影自远方驾着快马飞奔而来,他的白衣如云,眉心间有一点殷红,少年年纪轻轻已有了出尘之意,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 魔影忡怔了片刻,他的身体已经消失,一柄长枪刺入了脚下的地面打散了他大半的身体,他不再留恋化作一缕黑烟而逃,本体大半的力量都在他这边,来人一击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只怕又是一个与徐若清相差无几之人。 只是黑烟刚折过身,蓦然一道骑着黑色骏马的身影掠过了他的身旁,那个人甚至没有看他一眼,随手拔出长枪宛如不经意地一挥,黑烟扭曲着避开了这一击潜入地底,然而他的面前突然灵力炽盛,就像是他自己迎头撞上了那柄长枪一般,庞大的灵力流根本不给他吞噬的机会直接冲散了黑烟,此时那个人完成了收枪的动作,勒停了黑马。 尘埃渐渐落下,他牵着马匹回身,天光明亮,映照得世间的黑暗无处躲藏。 …… “好久不见,”白面童子看着马背上高大魁梧的男子神色温和,“大将军。” “林家忙于肃清西阁余孽抽不出人手所以托我前来,”男子斜执长枪行礼,看着大长老的神色柔和了些许,却依旧不见笑意,“辛苦了,林长老。” 听着二人宛如多年老友般的谈话,林语表面淡然实则已经悄悄竖起了耳朵,他有些意外,大长老居然也姓林,倒是巧了。 “你能忙里抽闲来我这里一趟才是不易,”大长老没再多说,见男子始终未曾下马他已是了然,“你是听说了我的情况特地赶来的吧,想必还有要事在身,去忙吧。” “看来还是瞒不过您,”男子收起长枪,坦言道,“刚好回了趟帝都听说了相王封地上的事,借公职之便来此一趟,不过没法耽搁太久,四扇门处理完了北冥西阁的事情就会来找您,既然魔修已死,后边的事情自然不急,那我就先告辞了。” 大长老微微颔首,目送男子驾着马原路返回,晨曦给他高大的背影描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辉,许久,面白无须的童子低不可闻地一叹,“这局,你若能不入该多好。” “师尊?”林语觉得大长老似乎在呢喃着什么他听不懂的话。 “走吧。” “去哪儿?”林语自海选之后一直暂居林家,可大长老应该回东林门吧? 大长老黑白分明的眼眸淡漠萧索,“烨城林家。” …… 第十四街灯火已熄,不似外头繁华依旧,白衣的少年携带着深重的夜露回到相府,却见这里灯火铺路,偏厅里还飘来诱人的香气,林岚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了一阵不争气的声响,于是一阵风似的直奔偏厅而去。 “我料想着你该回来了,就把东西热了热,只是放得久了,恐怕没酒楼中的那番滋味了。” 常禁单手托腮,似乎并无意外林岚正巧在这时归来,他笑容如旧,平平无奇的面容上,一双璀璨的眼眸似乎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林岚已经习惯了常禁总是未卜先知一般的能力,问道,“红烛呢?” “她折腾了这么多天,已经睡下了。” 少年微微颔首,听人没事,迫不及待地揭下面具,全无形象地大快朵颐起来。 常禁的突然出现的确给了他不少压力,他不知此人来路,不知此人用意,不过至今为止,他想着此人温和体贴,嘴上说着报复,实际上也从未刁难于他,至少暂时是友非敌。 常禁看着埋头大吃的少年,笑意平和,然而蓦然间他一眼看到林岚未理好的衣襟下胡乱交缠的布条,甚至交接处仍有血迹渗出,林岚不见他骤然冷却的笑容,眼眸如同深渊,阴冷可怖。 “你受伤了?” 那双筷子半点都不停顿,“小伤,不碍事。” …… “左柔,陈尔,你们二人觉得我待你们如何,我待宗门如何?” 青云宫内,刚踏入屋中的二人看向站在中央的少女,随后面面相觑,上首,是行将就木的一位老人,他眉眼低垂,似乎在小憩,下方最靠前的位置坐着的是吴伯,他脸上的皱纹垂落,似是沮丧,似是迷惘,全然不见前些日子的精神焕发。 这两位是青云宫内除了宫主以外辈分最高的两人了,他们二人几乎无上下之分,不过上首的老人年纪更大而已。 “左柔,陈尔,你们的回答呢?”短发的少女扬了扬眉梢,如今这场面,想必二人都有了些联想了。 “如亲如故,宗门为家。”左柔再无迟疑道。 “她抢我台词。”陈尔还是懒洋洋的对什么都不想管的倦怠模样。 凤小芹微微颔首,“少宫主自考核结束后主动离开青云宫已有半月,下落不明,青云宫不会一直等待着一个心无宗门之人,二老希望我来担起少宫主之责,你们意下如何?” “众望所归。”左柔还是毫不犹豫道,面色平淡,似乎本该如此。 “不是,”陈尔似乎还没从凤小芹的话中回过神来,片刻才微微睁大了眼睛,“红烛走啦?” 第280章 张先 “曹小剑呢?”睡得一脸迷糊的红裙少女推开房门,径直向庭院中央的石桌而去,常禁果然待在那里,桌上摆满了珍果糕点,红烛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觉得今天的天空似乎明亮得过分,她毫无兴致地抬头看了看天,却看见相府的空中,明亮而繁杂的阵纹缓缓流淌,宛如一个大碗将其扣在中央。 “这是……什么?”红烛受到了惊吓,顿时睡意全无,愣愣地问道。 “府邸阵法,”常禁亦是看着半空中的阵纹,笑容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曹小剑什么时候离开的,可这么一来,外头别有用心的人进不来,我们也同样出不去了。” 近来林岚早出晚归几乎看不到人影,红烛早在看到阵法的一瞬间就有了猜想,此刻被常禁证实,她不禁轻轻咬住了下唇,神色莫名。 …… 空旷萧条的大街上,一只小妖兽在原地急得团团打转,可它就像是陷入了什么无形的牢笼,挣脱无门。 不远处的老人蹲在地上,手中拿着几枚阵旗,颇为迟疑慎重。 “喂,张老,你在纠结什么呢?”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过分专注的张先被微微一吓,手中一松,阵旗散乱地落在地上,炼古街上的阵法因得这件异宝微微闪过一道光华,随即又没了动静。 “唉,你这小子,”暂时取不出阵旗,张先艰难地起身,看向笑容灿烂毫不知道自己碍了什么事的少年,“老朽在投石问路,你就看不出来吗?” “昨天我替你问了路,那样还不行吗?” 张先摇头道:“那时有些阵法未启,看不到很多细节,数术这东西,包罗万象,变化万千,阵法虽只占其中万千分之一,也非我穷其一生可以轻易看透的。” “既然这么麻烦,你为何还要看透它?” 张先笑了笑,声音就像是两把锈刀在摩擦,“那你说武修界中纷争不断悲剧不休,为何还要将功法传承下去?” 见少年哑然,却冥思苦想地想要反驳,张先又道:“就像是有的人把追求无上作为了自己的目标,而我寻求的是阵法的尽头,天地的真相,比起修炼逆天而为,数术的顺应天地更接近天道,也更适合我。” 自不量力罢了。 少年眉眼弯弯,笑容和煦,“那你可看出了点什么名堂?” “此事,日后等你能明白术士为何时我再告诉你,”张先似乎看穿了少年的心口不一,缓声道,“你既然想学阵法,那么我先问你,在你看来,阵法是什么?” 林岚迟疑着开口道:“某种……能让天道看懂的规则?” “你这么理解也没有问题,可老朽觉得,说到底阵法只是一种转换能量的机制,”张先缓慢地抬起手,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由他来完成似乎也成了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气血,每个人生来就是有的,虽然不如武修强大,至于天地气息,也始终存在于这片天地之中,那么你与凡人,又何差别?” 林岚不假思索道:“或者出尘境尚未脱离凡人的范畴,但修者调理气血,活络经脉,怎可与凡人相提并论?” “你所拥有的凡人都有,为何就认定他们无法与你相提并论?”张先神色专注,紧紧盯着少年追问道。 “他们……无法感知能量。” 张先收回手,再度抛出了一个问题,“二境的武修修得灵力,不论数量,为何强弱有别,仙修修得的神魂,为何总是比不得鬼修?” 张先是阵师,林岚不觉得他会在这种时候与自己讨论修炼,他问了许多,只是在引导自己得到一个关键,沉吟片刻,少年不甚确定地问道:“你是想说,无论功法、术法,都是某种阵法,都是一种能量转换的机制吗?” 老人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来,“不错,凡人无法感知能量,就无法修炼功法,无法将天地气息化作调理自身的力量;同样的灵力使用术法,术法的修为差别造成了最终结局的千差万别;对于神魂,仙修没有适应的术法,自然比不过鬼修;甚至灵器之所以是灵器,除了材质特殊,其中也或多或少地刻下一些图纹,这也是阵法。” 张先抬头看向炼古街的另外一头,唇角带着某种满足,他心悦于自己身为阵师这一事实,“它们都算是阵法,但阵法不止是它们,曾经有符箓盛行一时,可由于缺乏了阵法所需的许多条件和能量来源所限,威力着实令人不满,于是又渐渐失去了踪影,不过也由此诞生了引玉。阵法之道漫漫无边,老朽无法教会你阵法,只能教你入门阵道。” …… 相府的大门紧闭,阵法常启,红烛瘫在亭台的长椅上,眼里映着光芒耀眼的阵纹,面无表情。 “先将就一下吧,后厨的东西昨夜给曹小剑吃完了,我就找到这点野果。” 常禁递来用签子串起来的紫色果实,外表微微焦黑,似乎还是烤过的,按捺不下不断造反的肚子,红烛一脸厌弃地接了过来。 “忘恩负义的家伙,以后没他的份了!”嗅着似乎尚且可口的味道,红烛忿忿地一口咬下,从来平静的神色微微开裂。 “……这果子生的有毒,熟了就是有点酸,我是不是说晚了?” 红烛:“……”您管这叫有点酸?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叹着气准备面对现实的时候,遥遥地似乎飘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诱人香气,两人一闻就知道是能吃的东西,纷纷从亭台上蹦了下来。 “你去哪儿了?” 一大一小两只紧紧盯住了白衣少年手中的油纸包,红烛随口问了一声道。 林岚还没开口,常禁已经把他手上的一大提东西接了过去,笑意吟吟道:“这些就交给我们来吧。” 眼看两人簇拥着油纸包就跑,少年略为茫然道:“那我呢?” “那儿,”红烛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亭台内案上的几串野果,神色不善道,“那是我们整个早上唯一能垫肚子的东西了,常禁做了这么久,你就解决了吧。” 原本只是一时气话,然而当两人在后院里布好了菜再去寻林岚时,才发现人已经离开了,他从书房里带走了不少东西,以及亭台中的几十串野果。 第281章 阵法 昏暗的屋中,淡雅别致的香气沉浮,一对雪白细小的触须探头探脑地钻出黑色宽大的衣袖,随后衣袍下的双手交叠,不着痕迹地将它又往里塞了塞。 “你是能管事的人?”对面的人同样用黑袍将自己笼罩,甚至连声音都有着用灵器刻意改变后的僵硬。 宽大的兜帽下,那双嘴唇微微弯起,刚把南林分部原主人踢出去的公子无双不得不亲自上阵,他不紧不慢道:“我想,应该是的。” 雪白的触须在公子无双手掌的掩盖下依旧悄悄伸出了袖摆在空气里微微颤动,它感受到了一种不悦的情绪。 “我的目标之人已经离开了南林,为何此事我没有得到通知?” “您没问,”公子无双淡然回答,“而且任何情报都是有代价的,我们无法免费提供给您。” “那我们的交易该当如何?”对面的声音即便经过了伪装依旧能从细微之处听出愤怒。 “自然有效,完成之日我们会通知您的。” 公子无双回答得认真又敷衍,漫不经心的模样终于让对面的人耗尽了耐心拍案而起,“你们是想等着她自然老死然后来通知我吗?!” “这也算一种死法。” “你们……”黑袍下,那道僵硬的声音里多出了一些起伏,隐约能够听出点其主人真实的音色,不过公子无双依旧不感兴趣,这些客人的身份对谁都是保密的,除了他。 “如今那人已经不能对我产生威胁了,我要求无代价地更改目标,这是你们的失职失信导致的,如果今天你也做不了主,我依旧会向上投诉,将你逐出南林!” “好。”公子无双很干脆地应了一个字。 对面那人怔了怔,许久才反应过来公子无双回答的是他前边的话,他的情绪缓和了些许,又坐回了椅子,“看来你还有点用处,这次我要求三日内解决目标。” “没问题,”公子无双淡淡地笑着,“那么目标要更改为哪一位?” 对方僵硬死板的冷冷地响起,“青云宫,凤小芹。” …… “这里只要这样,这些阵法就无法联系在一起,今夜之前就可以把它们先解决了。” 张先丢开石头,看着地上的划痕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接过林岚递来的野果,两人为阵法苦恼着,也不在乎吃点什么,张先看果子卖相一般,但闻着还挺香,再加上刚解决了一道难题,心情大好地咬了一大口。 “……” “啊呸呸呸,什么鬼东西,你就拿这种东西给我吃,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半半半个师父吧?”张先彻底绷不住了严苛的模样,一身老骨头都要从地上蹦了起来。 林岚愣了愣,看着手中刚要咬下去的紫色果子神色迟疑,曾经在风谷他吃过常禁做的东西,应该味道不错,所以听说果子是常禁处理的,也没多想就带来了。 轻轻蹙起眉头咬了一小口,少年的面色青了青,可一来一回要耽误好多时间,他心下一狠,闭着眼睛大口吞咽了起来,“有的吃总比饿死要好,或者你要吃了最后那只小东西,它都不够给你塞牙缝吧?” 张先看了看只有他巴掌大小的小妖兽,瘦骨嶙峋瑟瑟发抖,于是他顺手从签子上取下几枚果子一同丢进了困阵,“放屁,我哪有这么大的牙缝!” …… 林岚从相府带来了笔墨纸砚,虽然两人还是席地而坐,但这比张先原本的刻刻画画清晰明了了不少,于是张先咬着笔杆子研究炼古街阵法,林岚在他的指导下看书刻阵。 “阵法不比功法器纹一成不变,它随着空间时间和周期的改变不断变化着,因此只会临摹先人阵图的人算不得阵师,但它再怎么变化也不能改变本质,你们或者会叫它阵眼,”张先一边在宣纸上涂涂画画一边教林岚道,“只有在一定的规则下才能勉强预测一星半点的未来,所以要给入阵生灵一个你预想的未来,首先你得定下规则,就比如你要让一滴水从你头顶的高度在一炷香之后才落到地上,那么你就要让水滴受到的规则能达到这一要求。” 林岚听着张先的一言一语,比对着书中所写,两者对阵法的理解截然不同却又有许多相通之处,相互映证之下,也能让他更容易理解。 “话说破阵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看你都有闲心跟我说这些?” 张先瞥了林岚一眼,“炼古街的阵法都只是一些中下等的阵法,真正难的是它们环环相扣,巧妙无比,我看出了阻断它们的节点,剩下逐个击破自然不难。” “中下等,阵法也分等级吗?”林岚突然来了兴致,他很好奇襄城的那个大阵是个什么等级。 “一般而言,阵法范围越大也越是复杂,但这只是个相当笼统的划分,古人把针对单位个体或少数个体的阵法称为下等阵法,针对百人的阵法称为中等阵法,覆盖一座城池的称为上等阵法。” “那,若是有覆盖一个皇朝这样大国的呢?”林岚追问道。 张先似乎是冷笑了一声,“你算算皇朝有多少人,能波及这样范围的,唯有天道,那你说若是这等阵法出世,那该叫什么?” 林岚顿时一怔,片刻后才低声喃喃道:“天地大阵。” “看,你这不是知道吗。” …… 昏暗的屋子里暗香沉浮,方才还很干脆的人突然间又陷入了沉默,黑袍人眉心一蹙,只觉得还有变数。 “抱歉,这一位是受到保护的,您最好更换目标,如若执意的话,您也会被我们视作对保护之人抱有杀意之人抹除。” 屋子里忽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公子无双似乎在这份死寂中得到了捉弄人心的满足,被压在下方的手掌不时勾起指尖逗弄着袖摆下的虫豸,偶尔也把过于热情的小家伙往里边再捅一捅。 “她怎么可能联系的你们,我一直盯着她……”那道身影喃喃了几句,忽地道,“她付了多少钱,我日后一定能给出十倍百倍的价格来!” “保护她的另有其人,这代价,你付不起。” “不可能,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您是客人,”公子无双依旧平静,“但那位是我们的金主也差点成为债主,这么说,您明白了吗?” 黑袍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屋子,小白虫终于爬出了黑暗的袖子。 有红烛的嘱托在,想必对方也该知道他动不了凤小芹,至于公子无双口中的抹除,那是他吓唬人随口一说罢了,没有明确的委托他何必自找麻烦,万一青云宫中再蹦出几个给人家报仇的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宽大的黑色兜帽被他摘下,露出一张富贵公子般润泽的脸庞,他起身来到墙边,打开了一扇不起眼的门,里面只有一个黑暗狭窄长宽不足一丈的房间,他踏入其中,黑暗的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成片地蠕动避让开来。 同时感受到了外界的光线,密室深处一团被束缚着倒在地上忍受煎熬的人影突然扭动起来,如同地面上的虫豸一样向着远离富贵公子的墙角蠕动,他面色惊恐,泛黑的经脉下似乎有什么在钻拓,他被堵住的口中发出呜咽,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 “你也听见了,你差点杀了我的金主,怎么觉得跑得了呢,只不过之前你没这么重要没顾上而已,”公子无双露出了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正好他跑了,你也能将就一下让我取取乐对吧?” 第282章 失利 除了中午晚上各一趟往相府里送食物,林岚基本都和张先待在一起,一晃就是二十天,他沉浸在阵道之中,全然没在意到红烛渐渐变回了以往冷漠的模样,或者说,他根本连红烛也没怎么见到。 “张老头,书上说破阵的方法因人而异,你用的是什么方法?” “其实截断能量源才是最直接的方法,但也是正常情况下最不可能的方法,我的阵旗中原本就刻了几个微型的阵法,只要找到关键点,足以截断阵法的参照,也就是破坏了阵法的规则,若是最末等的阵法,甚至可以随意在石子内刻阵,丢入其中打乱,熟练之后也就不到一息的事情。”说起阵法,张先该得意的,绝不会谦虚。 林岚倒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张先,他就是拿小妖兽探阵,最后用几枚石子破了落单的困阵,“那如果改变规则会怎样?” 张先不禁失笑道:“布阵对你来说尚且不行,你这就想改阵了,当心把自己搭进去!” “我不行不是还有张老您嘛,”林岚眉眼弯弯地道,“或者,如果在阵法上覆盖一个逆行的阵法呢,会不会更容易破阵?” “首先,你该明白布阵不比破阵容易,”张先一眼看来,尤为严肃,“另外,我虽然没有尝试过,但哪怕等你有了能力,也绝对不要这么做,这是我在这百年间漫漫求索路上唯一获得的真相线索,可天地的真相,哪怕只是窥得一角,也能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自从熟稔之后,林岚还是第一次见到张先这么认真的模样,不,熟悉之前他也没这么认真过,林岚很想追问,可看张先的神情他就知道老人不会多说,事关天地,哪怕模糊地提及一句,也会招致灾祸,这话也是张先曾说过的,“张老,为什么会来襄城呢?” 老人笔尖一颤,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丢给了林岚一个沉甸甸的钱囊,“今夜我就能把它们推演完成了,这是明天交易的报酬,今天你就早点回去吧。” …… 东林山少了一些人,却不影响那里大部分人的热闹,唯独觉得冷清了许多的人大概只有凌霄和药老了,药老生性淡泊一向独自为乐,连凌杉都走了的东林山里,凌霄也只能退求其次找上了大长老弟子陈云庭排遣寂寞。 “你说你都把这里快拆了,掌门都不过问了你还在找什么呢?”没有弟子在侧,凌霄倚靠着门框怎么舒服怎么来,看着陈云庭站在昏暗的木屋里垂眸沉思。 “这里是那小子住过的地方,然后他不知怎么的就修了魔,”凌霄的眉心轻轻蹙起,“新生住处是月隐长老安排的,她也算半个大长老提携过的人,你该不会在怀疑你师尊吧?” 凌霄被他的猜测震惊了,随后看陈云庭一眼睨来略显阴沉的笑容,他觉得说不定还真被他蒙对了,他就来放松一下找个乐子,怎么有一种被卷入惊天大案的即视感?! “您老还真闲得慌,”陈云庭走到墙角蹲下身,摩挲着角落的碎石尘土笑了笑道,“掌门让我调查那尊魔的来源,即便他暂时不在,为了门人安全我自然是要查下去的。” 凌霄小心地把自己摘出假想中的师徒之斗,“那你发现什么了吗?” 陈云庭的目光顺着地面游移过来,最后落在了凌霄的脸上,“自然,这片地面被人削去了一截,我唯一能够想到的是原本地上刻了个阵法。” “什么阵法?” 陈云庭略微思考后在屋内唯一的矮桌前坐下,他自然地伸手到桌下,黑暗中不甚起眼的角落真的叫他摸到了一本册子,是武阁七层的阵道,将其往桌上随手搁下,书页自然翻动,最终展开在了折痕最深的一页,传送阵。 …… 襄城的街道,越是内环越短,按着林岚的计算,上次他已经探完了剩下三分之一的路,不知那张能将他及时传送的阵法还能使用几次,若是越到后面阵法越强,这次他就该跑出比上次更远一点的路程,得让张先找个视野开阔的好位置。 …… 时日无多,最近张先也是抓紧了时间破阵,林岚也会尝试帮点忙,但大部分时候都会被嫌弃碍手碍脚。 今日一大早,张先面色铁青地看着少年当着他的面就解起了裤腰带,想到少年第一回探路时的扮相,他简直没眼再看下去。 “你小子,敢不敢要点脸?” 林岚笑容清秀,歪了下脑袋,刷得一下抽去了腰带,张先几乎就要扭过头去,不过怕老骨头散架所以慢了一拍,看到少年白衣之下还有一套衣服,这时他才听林岚慢悠悠地道:“不在乎面子和变态是两码子事,张老你说可是吗?” 凡事不过三,他已经裸奔两回了,哪还敢不多做点准备! “……” 少年穿着贴身的粗布短衣,所有的灵器都耗在了上一次的探阵中,所以这次他赤手空拳上阵,粗陋的衣物没有他的白袍讲究,露出了大片布满伤痕的肌体,层层叠叠,体无完肤,看得张先寒毛倒立,几乎就要喊停,但少年毫无迟疑,已然一头扎进了乱阵之中。 这一次远没有上回的顺利,一步落下时,粗砺的鞋子与刚长好的新肉摩擦产生的疼痛,叫林岚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阵法顶端的金色光芒已如蛋壳般几乎将他完全笼罩,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步惊鸿,狠狠地撞在金色光芒最后的缺口上,刚愈合不久的伤口骤然崩裂,金色的光芒就像拥有实体一般溅上了猩红的血液,一次不成,少年又一次挥拳冲破金光,手上骨茬刺破了血肉,然而他在地上翻滚过半圈稳下身形,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四面八方的阵法几乎在同一时间狞亮,他唯有认准了与张先相反的方向毅然冲了出去。 今早的日光似乎有点强烈,有一瞬间林岚被刺眼的光芒扎得睁不开眼睛,隐约间,他似乎看到一道白色的背影。 幻阵? 少年调动神魂之力,想趁阵法稳定前找到突破口,突然,他听到前方的身影发出了一声叹息,虽轻,悦耳的声音却清晰可闻地落在他的耳边,那是,徐若清的声音。 林岚怔了一下,这场幻境,逼真得就像是真实,而他在襄城的经历,反而像是幻觉。 刺眼的阳光蓦然间似乎是扭曲了一下,有某种比阳光还要耀眼的东西转瞬落在少年身上,林岚还没反应过来那熟悉的模样是个什么,灼热滚烫的痛楚逼得他发出了一声闷哼。 东林,幽狱,与风谷齐名的刑罚之所。 西阁鬼蜮的事情被天下所知,他修了鬼的事也在徐若清的面前败露,然后,他就被关入了幽狱,承受雷鞭之刑,他不记得刑期多少,或许会就这样直到魂飞魄散。 “不,求你……”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停下……” “如若放不得,杀了我罢。” “徐若清……” “……” 他听到许多纷杂的声音,很遥远,又似乎就在耳边,白衣的那道背影孤高清冷,不曾回过头看他一眼,反而越走越远,他四肢被缚,垂下了头颅,心口极冥的寒冷是他平息雷火灼热的唯一慰藉。 “……若他真有什么过错,由我代为承受。” “无论你身处何地,遇到危险时以神魂点燃此香,它会为我指引方向……” “你若有难,我会相助。” 少年微微睁开了眼,刺眼的阳光在他眼底破碎成灰,幽狱雷鞭也显露出了杀阵的原型,林岚轻轻挣动了一下,几张符箓从他袖间滑落,几缕神魂轻盈地随之落下。 “启!” 空中传来了一道嗡鸣,肆虐的剑气斩断了束缚,斩破了少年的衣衫留下些许伤痕,也斩裂了此阵规则,林岚连忙抽身而退,或许阵法并没有变强多少,可与上次不同,这里的阵法衔接得更为紧密巧妙,难以躲避,甚至才走出十来步,就陷入了困阵无法离开,好不容易在张先的指点下强行破阵,又被重重泥沼般的阵法重新包围。 这一次,林岚是走回来的。 “为何不用阵图?”张先脑海中满是刚刚的阵法,言辞上也就显得冷漠了许多,但在他看来,认真研究阵法,才是对林岚最好的回答。 少年显得略为沮丧,头也不回地往炼古街另一头走去,“这场交易算作一半,过段日子我再来补上。” 张先大概能想象的出,哪怕有了赌上性命的觉悟,可陷入阵法包围不得寸进却给了少年太大的打击,阵图使用次数有限他舍不得浪费,可自己是因为热爱才留在炼古街,少年却不知何故,比他更为迫切。 第283章 准备 “今天你回来得倒是挺早。”常禁瘫在亭台里,颇为意外地看到一袭白衣的少年拖着步子走来,手上依旧提了几个油纸包,然而他抽了抽微笑的嘴角,光闻着这熟悉的香味,他就知道又是原来的那几个菜,从第一次起,就再没换过地吃了近一个月! “我说,你不考虑换点菜色尝尝吗?”常禁兴致缺缺地走出亭台跟了上来。 林岚轻挑了一下眉梢,道:“你不是说这些很合你口味吗?” 常禁笑容不改,“不,我最恨这几道菜。” “……” “曹小剑,”后院中,红烛面前放了几个鲜红的果子,而她身边是一堆的果核,此刻少女的目光幽幽地看来,“你最近都去哪儿了?” 林岚想了想,答道:“逛街。” 常禁:“……” 红烛:“……” “可是,”红烛放下手上把玩的果子走来,凑近了少年道,“你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 少年白衣如新,不惹尘埃,脸上温和干净得恰到好处的笑容还没来得及作出改变,斗篷下,他的手却用力地捏了捏刀柄,“可能是从哪里沾来了吧,毕竟襄城不太平。” 红烛盯着他,神色不动,异常执着,“你去哪儿了?” 林岚感到今日轻易摆脱不了少女的追问,于是平静地回答着:“悬赏堂。” “去做什么?” “悬赏任务。” “赏金呢,这么久了该有一些了吧?” 灵币,在南林时就耗得差不多了,这么久以来的吃穿用度也几乎用了个干净,丹药,还剩下在南林花了四百万灵币买下的那一枚,灵器,一把无锋,一把昏晓,一枚储物戒就是全部了,再有几身衣服几张近来尝试绘制的符箓,他过得还真是够穷啊。 林岚沉默了片刻,拎出两个钱囊在红烛面前晃了晃,在女孩伸手时又立即收回了储物戒中,弯起眉眼笑问,“我是不是还得告诉你我身上的全部财产有多少,家庭籍贯何地,师承何处?” 我知道你师门。 红烛本想反驳一句,可林岚虽然是笑着的,甚至看上去极为平静,她却直觉少年已经生气了。 “不足两千灵币。”一旁,常禁收回目光,平平淡淡地道。 “……”你就拆我的台! 林岚笑容一僵,冷了三分,“抱歉啊,我能力不济,收入微薄,经不起你们盘查,我们还吃不吃午饭?” 常禁依旧一脸笑意,一言不发地布起菜来,林岚正要上前帮忙,忽然背上一沉,少女的呼吸轻微,肌肤温暖,她把脑袋轻轻靠在林岚背后,低声道:“我给你一万灵币与你交易,照顾好自己可好?” 鼻尖萦绕着强烈得近乎叫人反胃的血腥,红烛此刻才察觉了异常愣了一下,然而不等她想明白,她的面前已经多了一只手,只听少年欢天喜地迫不及待地道:“好啊!” “……” …… 张先想必还在钻研阵法,用过了午膳,林岚依然任由相府阵法运转,他在常禁一贯的微笑中和红烛幽幽的注视下掸掸袖子离去,阵法开启期间,除了拥有金等卫令牌的他,其他人不可进,亦不可出。 林岚当然明白他这样禁足两人是不可为的,红烛的冷漠疏离不出乎他的意料,说他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他既然做了,自然会接受一切后果,可今日突如其来的关切却叫少年措手不及,他不认为自己还有资格领下这份好意,不敢面对那双纯粹平静的目光,唯有落荒而逃。 站在悬赏堂中,林岚敲了敲桌子,看到转过头来的那人,他面具下的脸色一黑,“你们店里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呐?” “您说笑了,当然还有其他人。”那张熟悉的脸庞一遍遍地提醒林岚初来襄城他是怎么被戴上锁灵链,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领到了常禁面前,不过最恐怖的是,他还把人和红烛一起关了起来! 一个虽然一直笑着但一看就在谋划什么诡计,一个虽然本身不成威胁但背后站了一个疯子,林岚一把捂上脸……哦,是捂上笑面,但愿全部的恐怖都结束在他自己的想象里。 “您是要看悬赏任务吗?”那人开口问道。 “不,我有其他事情,不过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 那人面带公式化的笑容,一板一眼地道:“上次您离开后,领导训话说,不能对金等卫无理。” 林岚:“……”那可还真得多谢常禁,让他混了一个好用的身份。 “那么金等卫大人有何吩咐?” 虽说那人皮笑肉不笑,笑得一眼就觉得又假又敷衍,但林岚还是很开心,那人哪怕心中再不乐意也得对着他笑容满面就足以填满他的快乐,“我就想问,襄城出事,会不会影响你们?” “当然不会,我们在许多地方都有分部,只是诸国之内的会隐蔽一些,最近我就会被调去离这儿有点远的一个分部。” 林岚了然,“是不是你对我不敬,被贬了?” 那人:“……”你闭嘴! “我要怎么找到你们?” “我们所在会有一座白色楼阁的标志,而且对于金等卫大人,我们会让人专门联系,不必大人刻意寻找。” 林岚微微颔首,这就好,就不怕离开了襄城领不到报酬了,好歹他还接了一个黑榜悬赏,那可是三千万灵币呐! …… “小公子,你今天可是跑了不少地方怎么还想着来这儿了?” 林岚把视线从木魅白花花的大腿上收了回来,心里头想到的却是那天东厢房里红烛衣衫不整被他禁锢的模样。 “小公子是在想念你那个小相好吗,看你耳尖都红了!”木魅忽然笑出声来,落落大方,妩媚勾人,若非红烛在前,林岚想他也是会被这个女子吸引的吧,“你无事不登门,不过既然来了,怎么不去下边?” 林岚浅笑道:“与其与底下的人打太极,还是和姐姐交易来得干脆,莫不是姐姐不欢迎我?” “嗯,你太小,姐姐可没什么兴致。” 林岚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木魅交叠着修长的双腿,舔了舔指尖,吃吃一笑道:“姐姐喜欢的,怎么也得是个成年的吧,可不是你这样的小公子。”她微微拉长了某个音节,略勾的语气里满是调侃的笑意。 第284章 青云之变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三十件守护类灵器,十件攻击类灵器,还有三件下等灵器,不过即便下等但有等级的灵器太贵重,这三件都是辅助类,如果是其他的丢了的话我会立刻被发现的。”黑袍下,古怪僵硬的声音响起,一听就是经过改变的声音。 “还有一样。”在那个黑袍人对面的是一名戴了面具的男子,从他的衣着打扮上看不出任何特殊的地方。 黑袍人显得略微不悦,“那个太贵重,你先把人给到我把事办了我再给你。” 带着面具的男子嗤笑了一声,“好,我也不为难你,但你的事情结束后再给我却不行,这样,你随便挑家当铺先当着,封存期内我也拿不到,等时间到了你那边应该也差不多结束了,之后我会自己取走当品如何?” 黑袍人仔细想了想觉得并无问题,万一中途对方变卦他也能赎回自己的东西。 …… 青云宫的脚下,三道少年人的身影轻快地朝着远离山门的方向走着,那里是渝城,南林最大的城池,即将入城的三人面上带笑,就算是性子最冷的左柔也嘴角微微勾起,显得心情大好。 “你不对劲,”凤小芹放大的面庞出现在了左柔眼前,左柔一愣,旋即见凤小芹退开了两步,目光怀疑,“你今天是不是太开心了点,说,是不是在城里见到了什么让你春心荡漾的男子了?” 左柔心虚地错开目光,“没有的事,只是终于没人抢你少宫主的位置了,我高兴。” 凤小芹撇撇嘴角,“没意思,难得最近这么多外来人,你就不能多挑挑嘛!” “说起来这种时候不带着侍卫一起会不会危险?”左柔连忙岔开了话题。 “别打岔,青云阁里也都是咱们的人,除了青云宫渝城就是全南林最安全的地方了!” “……” 三人说笑着远去,大多数时候只有凤小芹在调戏着左柔,陈尔作为三人里唯一的男性,虽然他长得个头小又可爱,可他基本都是带着腼腆的微笑看着二人嬉闹,偶尔话题被牵扯到了他的身上他才开口说上几句。 “唉,这城门怎么就这么远呢,”在阳光的暴晒下凤小芹渐渐没了初时的欢欣雀跃,她耷拉着脑袋不大乐意道,“下次,我一定挑个秋高气爽的时候再出来,都晒黑了!” “一会儿就到了,等会儿我们先去买点凉糕甜茶降降暑。”左柔被凤小芹缠着打开了话匣子,此刻也是不吝啬言辞地安慰道。 凤小芹一下子登直了脑袋,似乎连耳朵都要竖了起来,左柔刚想笑话她贪嘴,却听凤小芹蓦然语气严肃,“不对劲。” 左柔愣了一下,似乎受到凤小芹的感染,她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三人逐渐靠近伫立在原地,四周还是原本的风景,凤小芹抛出一只罗盘,罗盘落地,指针混乱地转动着,红烛提醒她的话似乎依旧萦绕在耳,她顿时心中了然,看来是踏入了某人的陷阱。 可那个人,会是谁呢? “小芹!”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的惊呼,声音惊恐尖锐得凤小芹差点失聪,她下意识地离开原本的位置随后转身看去,刺眼的阳光下,迸射的鲜血在半空中飞舞,像是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随后有什么东西落地,滚到了她的脚边。 凤小芹呆呆地低下头,那是一只眼球。 “啊——” 左柔捂着眼睛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可即便如此,她另一只手还是扬起一道寒光,腼腆的少年跃开两步,目光淡漠地注视着凄惨的少女,鲜血从左柔的指缝中涌出,刚刚阴险的利勾被守护灵器阻挡了一瞬无法夺走少女的性命,但足以剥夺她的光明,就算她活下来了也只是个废物,在青云宫中一无是处的废物,当然这一击原本是想给凤小芹的,不过陈尔料定了左柔会为凤小芹挡下这一击。 “居然,是你!” 凤小芹眼底的恐惧和惊慌逐渐被一种刻骨铭心的愤怒所取代,她得到了红烛的提醒,可她从未怀疑过亲传弟子,她始终以为危险来自他们三人之外。 陈尔面对凤小芹的愤怒什么都没说,腼腆的微笑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冷光,他再度退开几步,渐渐地,他们周围异常的空间逐渐扭曲,随后恢复正常,而二人已经陷入包围。 “锵——” 刺耳的兵戈交接之音响起,失明的左柔身前,凤小芹手执断水剑,激扬的劲风掀起了她的短发,她的手上衣衫上迅速出现了几道细小的伤口,而对面那道身影身上的伤痕更多更密集,这便是断水剑,一把伤人伤己,最为锋锐的剑。 陈尔一愣,“不可能,那位大人就派你们这种货色来?!” 与凤小芹交手的那人分明只有出尘中境的气势,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还不快上,你们都在等什么!”陈尔咬牙道,那人根本不是诚心与他交易,还好今天为了尽情玩耍他们没带侍卫出来,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凤小芹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他也决定此间事了立刻从当铺赎回那物,对方居然想用这么点修为的人交换一枚数百年前用魂药炼制的丹药,他是疯了才会交给对方! “我可真庆幸,真巧,”凤小芹的眼眸眯起,在陈尔凝重的面庞中,她吐字清晰,幽幽开口,“我溜出来时撞上了吴伯,我不许他告密,他答应我他只远远跟着。” 陈尔愣了愣,随即面色大变,就在凤小芹话音落下时,所有持剑向她冲去的人手上的剑突然发出强烈的嗡鸣,一把把长剑脱手而出,它们如狂风般绕着凤小芹和左柔旋转而过,鲜血从一具具无头尸体中喷射而出,陈尔刹那间面色惨白。 他怎么就会信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愿意为他夺下青云宫呢? 大概真的是他看不到希望乱投医了吧。 酷暑的热浪吹乱的吴伯一丝不苟的长发,他出现在陈尔背后,将手搭在了不断后退的少年身上,居高临下,目光冰冷,他是看好红烛不认可凤小芹,但不论哪一个都是青云宫的弟子,绝不是一个叛徒可以伤害的。 “吴伯,我来。” 凤小芹的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鲜血,傲气的少女在这时却显得极为可靠,她一步一步走来,吴伯放开了手,陈尔明知断无生还可能,但他依旧目光狠辣地手执弯钩朝着少女冲出,而暗中,掌心里已经握住了一道玉符。 凌厉的鞭影突然跨越了二人之间漫长的距离降临,布满鳞片的鞭子缠上他的手臂几乎将陈尔的血肉剜去,剧烈的疼痛下少年没能握住玉符,他的身体也被拖拽着迎上凤小芹,陈尔目眦欲裂,弯钩直奔少女脖颈而去,既然他注定要死,既然凤小芹托大,那就以命换命,用他一条性命换青云宫后继无人,就算他是死了,就算青云宫将他恨之入骨,那也是记住他忘不了他了! 在少年狰狞的笑容中,断水剑斩落,他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最后的视野内,他似乎看见少女身上同时狞亮起数道守护灵器的光辉,他的弯钩被远远弹飞,凤小芹看着无头的尸体在她的面前无力倒下,目光晦暗,眼帘低垂。 “愚蠢。” 吴伯很放心凤小芹,她爷爷是青云宫里的老人少女身上保命之物必然不少,他趁此之间稳定住了左柔的伤势,虽然很大概率是要失明了,但至少性命是无碍了。 “凤小芹。” 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在面前停下,左柔低低地开口,危急关头,她根本想不起来凤小芹拥有大量守护灵器,她下意识地就冲了出去。 一双微凉的手穿过少女的脖颈,随后她感到脖子上一沉,凤小芹为她藏好灵器,道:“以后我有的你都有,我当你的眼睛,你来做我的刀吧。” 左柔一呆,自己明明已经是个废人,可跟前的少女就像是笃定了自己还能走下去,甚至走得比别人更远。 心中微暖,她抬手隔着衣襟抚摸着守护灵器。 “好。” 随后,她摸到了串满了灵器的项链…… 第285章 长命百岁 日升月落,光阴逝水,天气也日渐转凉,相府中亦是繁华已落,一片枯败的景象,唯一的光华,就是昼夜不息的阵纹。 庭院中,一身单薄红裙的少女临水而立,看着重复而单调的景色,长长叹息道:“忽然有点明白为何那些大小姐都喜爱逛街了,我也想买新衣服,买好吃的零食,买好看的饰品了。” “御灵衣百邪不侵,你身上那件品质不差,应该不至于冷吧?”常禁倒是添了几件衣裳,坐在石桌前品茶道,“而且想要什么,跟曹小剑说不就好了。” 红烛苦着脸再度长叹,“这就是为什么您老一把年纪了还单身到现在吧。” “……” 常禁笑得恰到好处的嘴角轻微地一抽:“那曹小剑,他就懂了吗?” “我不知道他懂不懂,”红烛微微苦恼地面容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得近乎冷漠,“不过就凭他那副好皮囊,只要他有心,应该会很受女孩子欢迎吧。” 常禁:“……” “话说回来,亏你能忍他这么久,”红烛转过头来,看着常禁问道,“你很厉害吧,应该分分钟就能把曹小剑打趴下吧,为什么就任他把你也关着?” 常禁的笑容似乎微不可察地淡了点,但仍然是笑着的,“这样不好吗,足不出户,想要什么自然会有人送上门来。” 红烛看着他,目光纯粹,映照出那张仿佛带着笑面的脸,随即她也勾了勾唇角,没有追问,漫不经心,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 …… 十天前,林岚冲过了炼古街另一段三分之一的阵法,通过阵图传送回来时浑身浴血,意识也已经是浑浑噩噩的了,张先虽然知道一切该当已破阵为先,但他依旧无法丢着人不管,一直照顾到少年醒来他才记录所见阵法。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炼古街后方竟有很长一段距离没有布置阵法,这也使得原本紧张得近乎完全不够的时间一下子宽裕了起来,或者襄城王本来就是抱着试探之意布下这样的阵法,唯有心性坚毅始终不曾放弃者,才能看到的希望。 只是炼古街的尽头,最后的阵法守护着一座宏伟的石台,石台上灵币无数,还有灵石灵器丹药等珍贵之物,最中央的地方有一片空空荡荡的地带,放了一枚乌黑的看不清模样的令牌,十天来,偶然有人来此发现了这座石台,林岚总感到暗中似乎多了几道气息,他也重新戴上了面具。 “你也学了有段时间的阵法了,来,再让我看看你的手段。” 曾经在雪域为雪城一战中,林岚用万张剑符坑杀乌月教无数,也是受此启发,他试着将简单的防御阵法画成符箓,在探阵时挡下几次危险,随后他就一头扎进了这个思路中,十天前也初见成效。 少年取出五张符箓,轻巧地挥出,五张符箓自然地凭依着某种规律落下,同时只听一道轻微的嗡鸣声响起,五道符箓之间隐隐出现了一些隐晦的光华,它们所围成的空间似乎与现实割裂,被改写了某种规则,然而符箓自身所带力量有限,林岚没有耗费自身的魔气维持,几乎眨眼之间,符箓就耗尽了能量,落地前就在空中破碎成灰。 张先微微颔首,满是欣慰,“人生暮年,还能得见如此新奇的道,也是无憾了。” “天下奇人无数,你还没有看遍,所以你会长命百岁的。”林岚没有多想,下意识张口就道。 张先开怀地笑了一阵,才道:“我早已过百年。” 林岚:“……” 对哦,武修百年,只是一个开始。 “你知道,半年的期限到了以后,炼古街是怎么重新布下阵法的吗?” 林岚愣了一下,他还真的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虽然破阵很难,但布下这么复杂的连环阵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花上三四个月已经算是快的了,但是从金玉律,从张先的言辞来看,似乎根本没有考虑布阵的时间,半年接着半年,炼古街似乎一直处在破阵的过程中。 张先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若有所思,似有后怕,“首先,会有襄城守卫清场,但有一次,我睡在街边废弃的屋子里,没有被人发现,那时是半年期限的最后一天,我放弃了破阵,想着就休息一会儿,重头再来,结果一睡就睡到了天亮。 我是挑着安全的不会有任何人打扰的后方地带睡觉的,不过还是在炼古街之内,就在短短的不到一天之内,在我眼睛一闭一睁的时间里,炼古街阵法全部恢复,目之所及,全是等待启动的阵法,五天后,当阵法破解到我边上时,我还在忍不住想着,要是那天我睡在了街上,会怎样?” 听着,林岚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看着不远处阵法中灵光四溢的珍宝,也觉得像是在看腐朽的白骨,令人不寒而栗,他重新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就此打住,换条路回去皇朝。 “害怕了吗?”张先笑问。 “嗯,害怕。”林岚没有隐瞒,人们都恐惧未知,他也不会例外。 张先笑着道:“我也害怕,我也好奇,可是我没有时间精力再去一探究竟,反正我遵循着炼古街的规矩来,也不会怎么样,世间无处不是阵,你要哪天不想活了,不妨破阵出去看看。” 林岚:“……” “还记得你曾经提到的逆行破阵的想法吗,我现在还真有点好奇。” “你想试试?” “怎么可能。” “你怕早死了几天?” “……你小子咒我吧?”张先收敛了笑意,轻叹着道,“到了现在,我哪还怕死,我只怕不死。” 林岚歪了歪脑袋,一时不解。 “我怕生不如死。” 第286章 最后的路 最后的那道阵法的确棘手,有人明目张胆地来过,最后还是灰头土脸地回去,所以暗中的人都在盯着张先,可张先告诉林岚说,不急,他已有了破阵之法,只是阵法破了,未必再有这样悠闲的时光。 林岚也乐得有人能够教他阵法,最后的几天,他的提升比前面加起来的都要大,少年不无感慨道,就像野修无法力敌同境门派修者,这就是有人疼和没人养的差别呐。 可是不被期待的最后一天终究会到来,张先一如往常那般教了林岚一个上午,一同用过了午膳,又教学了许久,歇息许久,直到日落黄昏,他递来一个钱囊,就这么突兀地道:“去吧,这是我们最后的交易了。” 林岚顿时满脸呆滞,“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张先颔首,“是啊,没问题。” “可是只剩下两个时辰,你现在,叫我去探阵……” 张先面容一肃,“是一个时辰,半年期限,最后一天子时截止。” 林岚:“……” “去吧,如果真的赶不上回来,就去石台上躲躲,那里没有阵法,我尽量半年后救你出来。” 林岚:“……” “话说那枚黑色的令牌似乎有点来头,你可以试试凭它能不能控制这里的阵法,也许就不用等我了。” 林岚:“……” 虽然张先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但辛辛苦苦流血流汗地走到了这里,也的确他们之间还有最后的交易没完,林岚还是认命地展开阵图,孤身踏入这个占了十几间铺子距离的阵法。 若是不能成功,他尚且有机会躲入石台试用令牌,但张先,必然比他更早落入重新布下的阵法之中,所以他相信张先还有打算,只是这里不再隐蔽,不好与他明说。 陷入阵法的最后,白衣笑面的少年回头看了老人一眼,阵图前的老人严肃刻板的脸上带着些微的笑容,翻手落下,本就脆弱的阵图顿时四分五裂,再不能使用,林岚顿时瞳孔一缩,然而阵法已然闭合,是进是退再无分别,如今回去质问,不如完成交易,遂了老人的愿。 阵中渐渐地弥漫起了雾气,不断变换着形态,是简单的幻阵,不过林岚此刻心无旁骛,雾气翻腾了半天也没变换出个所以然,他看了一眼,不再关注。 在阵中前行顺利得让林岚有些不敢置信,分明看别人闯阵是千般艰难万般辛苦,他还当是困阵杀阵什么的,谁曾想……看着陡然冒出地面的锁链,感受着蓦然沉重的空气中危机四伏的气息,林岚有种想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黄澄澄的符箓骤出,弹开了摇头摆尾冲来的锁链,由于这段时间四周都是外人潜藏,林岚自然不可能换了衣服摘了面具,所以身上也还带着他的两把刀,此刻昏晓如同匹练,破开近乎凝滞的空气,少年身如鬼魅,险之又险地避过要害,冲出了一个大概范围,这个范围,是炼古街阵法大多的范围,果然,危险似乎已经被他抛却在了身后,不过通常来说,紧接着的又会是幻阵和困阵的配合。 眼中景象微微扭曲,白衣男子背对着少年而立,林岚几乎真的要抽自己的乌鸦嘴一巴掌,他看着缓缓地就要转过身来的男子欲哭无泪,“老徐,好巧,怎么又是你?” 一次次踏入预料之中的陷阱,这段距离似乎比林岚想象地长了许多,渐渐地,百忙于逃命的少年也品出了一丝异样,也亏得是数次探阵经验在前,让他坚持到了现在,怪不得张先坚信他没问题,如果不是他该死地想到了其他人狼狈而逃的模样,他的确不会有问题。 这里的阵法随着闯入者的认知变换,你认为它或许是个杀阵,它就是个杀阵,你认为是个困阵,它就是困阵,凭着这段时间来的经验和所学,林岚不惧遇到任何阵法,所以起先的雾气变换不出任何来,可他怎么就胡思乱想起来了呢?! 眼底倒映着变幻莫测的雾气,看在林岚眼中却是一道金纹玄衣的身影,虽然知道了阵法的真相,可要他对着这张面孔无动于衷又怎么可能,他宁愿刀刀见血,步步杀机! …… 阵法之外,张先看到了艰难前行的少年,心中轻叹,倒真是叫他给猜中了,如此年纪,却能承受那般苦楚的人,心中怎会没有一两分执念呢,但愿他好好的,终有一天,能遂了心愿。 阵法之中,不知时间,少年身上戾气深重,杀机甚至压过了阵法,一刀接着一刀,不知疲倦,直到那一刀在夜色中宛如新月,让他痛恨的身影消散不见,夜半的星空一扫晨时的灰暗,灿烂美好。 走出了阵法,林岚眼中的杀意还没来得及转变,他一时间还有点发懵,视线正巧落在石台上,近看黑色的令牌灰扑扑的,丑陋无比,脑海中蓦然回想起张先的声音,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令牌,就在令牌离开石台的刹那,阵法消散,夜风寒冷,惊醒了少年。 “张老!” 转过身,落入少年眼眸的一幕让他惊愕不已,也愤怒不已,张先面含微笑,被一拥而上的人海淹没,所有人都觊觎石台上的珍贵之物,所有人都视他人为对手,而破阵至此的阵师,是他们最大的对手,于是在路过之时,他们就这么顺手,杀了一个毫无战意的老人。 林岚漆黑的眼眸中干净冷冽,有如拂来的夜风,捏住黑色令牌的手上青筋突显,以一敌众,他力有不逑,可张先说,他好歹算他半半半个师父,哪有眼睁睁看着师父去死而无动于衷的说法,少年身如惊鸿,骤然冲出,可也骤然止步。 “嗡——” 子时已至,除了他,所有人都在阵法笼罩范围之中,包括含笑而终的张先。 “你糊涂!” 少年低声骂道,叫他有气无处可撒。 张先看穿了阵法的真相,甚至看到黑色令牌就是阵眼,取走令牌,阵法不攻自破,他自己就能够破阵,可他是被众人瞩目的阵师,他一动,大家必然谁也不甘落后紧紧相随,这样林岚和他,就要对上无数的对手,可林岚是一个探阵的,哪有人想到他才是破阵之人,所以他带着所有人留在了必死的地带,把唯一的活路,摆在了林岚面前。 第287章 万里传送 相府中传来了一些响动,红烛连忙跑了出去,“你今天回来得好晚,我都快饿死……” 依然是浓重得难以化开的血腥之气,这次少年毫无隐瞒的打算,白衣上浸透了鲜血,把他的不堪狼狈切切实实地展现在了少女面前,可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模样,面具下应该还是带着寻常那般的笑,轻声道:“抱歉,太晚了,红坊街还开着的地方不大容易买到吃的。” “一顿饭而已,不,不要紧。”红烛看着少年怅然若失的模样,胸腔中有些烦闷的难受。 “抱歉,把你关在这里这么久,”林岚嗓音平静温和,红烛难以相信,带着这样的累累伤痕,他是怎么表现得无事发生的,而很可能这两个月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买了个礼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礼物?” …… 那我赠你昏晓,借你灵币,你不打算送我点什么吗,灵币我有,灵器我也顺了一些,所以不必是什么贵重之物也行? 少女怔了怔,两个月,不想他一直记得。 “这是什么?”拿到手中的,是一枚凝脂般洁白温润的玉佩。 “藏玉,如其名,是一枚该被藏起来的玉。” 少女把玩着被戴上脖颈的玉佩,玉是司空见惯的玉,哪怕成色很好,可她甚是喜欢。 “是要离开了吗?” “嗯,明早。”少年分明失魂落魄,偏生温和依旧。 夜凉如水,流淌过一地霜华,红烛感到有什么落在她脸上,随后变得温暖,划过脸颊,后知后觉地,她才发现,初雪已至。 …… 上万里传送千人的大阵该有有多么气势磅礴,炼古街已经很小了,哪怕炼古街以内全是阵法,也显得有些拥挤,站上石台的那一刻,林岚猛然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张先说,炼古街阵法一夜可成,世间哪里不是阵。 金玉律说,襄城王把大阵藏在了后院里。 常禁说,传送大阵损毁是三千三百五十五年前的传闻,未必属实。 炼古街尽头的石台很恢宏,站在上面,能看到很多不一样的风景,比如,一角襄城。 襄城王的府邸该有多大林岚不知道,但说府邸后院,整个襄城都是襄城王的财产,说襄城就是襄城王的后院一点也不为过,规整奇妙完全有别于其他城池的布局,像极了阵图上的阵纹,而炼古街就在大阵上,定期启用一部分衍生出几个小阵法并不困难,炼古街往内一片荒芜,那里就是大阵传送点,当然,若是能量足够,整座城池都可以传送。 至于大阵损毁的说法不知从何处而起,最大的可能还是襄城王在打消那些个知道大阵存在之人的念头,可笑张先一直身处大阵中央,却说着想见见大阵的模样,可怜张先因着襄城王的一个念头,受困百年,分明心有猜测,却因未知至死破不开迷眼的阵法。 林岚不敢说他看到了襄城的全部,但确如张先所料,黑色令牌便是阵眼,拿到了它,他才得以知晓以上的一切。 瑞雪丰年,不知道襄城里有没有丰年,金玉律大力拍打着少年的肩膀,一个大汉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让人开裂,但襄城守卫以恶制恶,此人另一个的模样始终未曾被人看到,金玉律最后看了常禁一眼,收回目光继续拍着林岚的肩道:“你若日后有成,可要记得多回来看看呐!” 少年面具下嗓音含笑,温和地道:“好。” 这天,有如实质的白光冲破云层,天空就像是被捅开了一个窟窿,整整三日内,无论刮风落雪,襄城中央的上空都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云雾遮挡,晴朗得一眼就能看到灿烂的星空。 …… 如今已是第三个月,不知小舞心急了否。 青年心中一叹,气血之力萦绕于四肢百骸,攀着岩壁的手更是紧了紧,抬头望着尚在高处的灵草不禁苦笑连连,他要寻的本不是什么珍贵药草,用不着时总觉得随处可见,待需要了倒是苦觅不得,还给赶上了这样寒冷的天气,当初便不该说什么两月得返,应当许诺个三四五个月……怎么可能,那都不用他出来寻觅,那个武修自己也能消磨了伤口中阻碍他恢复的气息了! 苦笑之后,青年伸出冻得通红麻木的手掌,还是认命地向上攀爬。 …… 石头落下之处迸溅出一片血光,身下的呜咽已歇,青年犹不放心发狠地一通乱砸,直到妖兽的脑袋几乎塌陷一块,他才丢下石块,手间的气血之力亦是顿时消散一空,他深深地呼吸着冰寒而新鲜的空气,虽然寒风灌入肺中刺得五脏六腑都隐隐地疼,但他还活着,这就很好,颤抖着手从血泊内拾起浸浴了鲜血的灵草,他将其揣入怀中。 此地处于武洲边隅之地,位于西北,是北武与寒门之间的一片荒域,也是北域流亡之人最常最容易潜藏的地方,因而才听到一点人声,青年忙披上抹了药汁的衣裳,掩了血气藏入灌木。 …… “这两个杀千刀的家伙,等要被饿死了就会知道我这么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乐于助人文武双全举世无双的人才是有多难得了,常禁那个最该死的,我在风谷纵是使唤过他又如何,何曾说过一句违心之言,居然嫌弃我做的食物,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怕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了……” 青年:“……” “……唉,贼老天与他们一丘之貉,迟早我要踏入超脱吓死他们!” 青年忍不住抬眼望去,着实想见识一下这个自恋又狂妄稚气之人的模样,可余光刚捕捉到一袭白衣,他心头便警铃大作,再也顾不上掩藏身形迅速退去,而他方才所在之地,草木断折,沙石飞散。 尘烟之中,他看到那个白衣之人随手拔出砍入地面三分的长刀,还刀入鞘,干净冷冽的眉眼轻扫而来,他轻笑:“我虽察觉到此地有人,但不想是这么个弱不禁风之人,主动坦白或是成为刀下亡魂,选一个吧。” 青年:“……” 两次皆为寻求灵药救人,灵药之后必有妖兽追赶,之后必定再遇上一个不可力敌的武修,强烈的熟悉感叫青年一巴掌糊上了眼,如今的世道,怎么叫他看不懂了。 “我名李佑,寻药救人至此,方才与一妖兽厮杀力竭,故而听得来人藏身避祸,绝无恶意。”青年自知逃不过打不动,只有据实相告,面前之人一袭白衣翩然,脸上戴了张白色的笑面看不出他的喜怒,但也只有生死由命了。 “救人?”林岚眸色一动,可随后立刻摇头否定,哪有这么巧合,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也不至于太过失望,“所救何人?” “一位救命恩人。” “恩人?”林岚失笑道,“你们救来救去的倒是友善,可此地接壤北域,就你这样的修为在这么个不得安生的地方落脚,莫不是……” “让你去觅点吃食来,交代呢?” 常禁神出鬼没,行动悄无声息,李佑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白衣之人被惊得一个激灵跳开了几步远,顿时没了气势,连诡异面具上苍白的笑容也显得谄媚逢迎可怜巴巴。 李佑:“……” “他是何人?” “我新找的伙夫,名为李佑,”林岚面不改色地亲切地拉起李佑的手道,“李兄相邀之谊,无相感激不尽,这连日来正好也厌倦了千篇一律的伙食,今日便有劳李兄了。” 李佑:“……”慢着,我说了什么了吗? 第288章 隐世之人 襄城禁空,因此若从半空中俯瞰,便能见到四方荒域中皆有源源不断的武修向城中而来,这里的许多人甚至是昔日被逐出襄城暂隐的世外之人,也有不少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纷纷走出了视野暗角,还有闻讯千里奔赴的诸国之人,如今这些人自八方而来,颇为壮观。 “这位朋友,请问为何有这么多人前来襄城?” 被拦下的那人许是被问得多了,显出几分不耐来,“天泽襄城,重宝出世,当初有几人同时看中此物甚至大打出手,结果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此事四海皆知,缴了重宝的副城主被逼无奈这才举办了一场赏玩盛宴,邀友共赏此宝。” “那可是何人都去得?” “怎么会,不过赏玩会上也会有其他稀罕之物可以交易,我等,不过图个热闹。” “原来如此,多谢。” 被拦下之人刚抬脚走出两步,又忍不住提醒那人道,“你若仍要留在襄城,记得出门多带点保命之物,此物之重,传言非襄城副城主承担得起。” 那人一愣,“你是说……” “不可多言。” …… 树林深深,鸟鸣婉转,和着声声琴音入耳,流云如练,长空万里,也似要在此停驻,一入此地,仿佛远离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有了传说中几分仙的逍遥。 众人来到这里花了十日功夫,几转之后走入院落,并不意惊动此间之人,只是琴音依然闻声而止。 只见院中一块石头上,一名素衣之人依靠而坐,随手拨弄着膝上琴弦,他眼上尚且缠绕了一条白绫,浸出几点血渍,怕是受伤未愈,而在他不远处,一名女孩坐在石椅上,指尖颇为无趣地拈着一朵山间野花,此刻见到众人前来,丢下花朵不禁欣喜地扑了上去,“哥!” 抚琴之人亦是早已十指按弦,止住了悠然琴音,垂衣起身,向着李佑微微执礼。 “小舞,今日我带了三位朋友来,你先去准备些果物点心。” 女孩一下子撅起了嘴,不快道:“开始只有你一个,后来你捡了一个变成两个,现在你又捡了三个来,这小院子都成大宅子了,你还真把我当丫鬟啊!” 李佑不轻不重地又在女孩头上一敲,“那好,我先介绍他们给你认识,认识之后你便也是他们的朋友了,要尽地主之谊知道不?” “哼!”女孩一叉腰,还不是要她伺候人,不过她的目光却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前来的三人,那个黑衣青年面容平凡,可笑眯眯的一看就很好打交道,那个长得像娃娃一样的女孩看着不谙世事心思单纯,应该也不差,可那个戴着惨白笑面的是个什么东西,哥怎么把这么古里古怪的人往家里带?! “这三位是无相、常禁和红烛,”李佑又面向林岚三人道,“三位,这是小舞,以及……” “琴心。” 那位抚琴之人敛袖而立,微微颔首。 不知为何,看得林岚觉着几分眼熟。 …… 林岚他们只能说是途经此地,在少年没脸没皮的反客为主下来蹭一顿吃喝小住几日,很快就是要离开的。 一走出屋门便见到琴心一如往常地抚琴,那双修长的指尖下从来没有高山流水空旷孤寒,他总是率性而为,如林中这间小院一样闲适悠然。 琴心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的靠近,但他指下不停,不多时,面前果然多了一道呼吸。 “琴心,你的琴心为何?”林岚托着下巴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此人失明,那李佑与小舞也修为低浅并无关系,他也不必总是刻意以面具示人。 琴心不答,指尖轻挑,一道柔和有劲的灵力化作音波扩散,将林岚推出了三尺之距,林岚一怔,起先他只道此人伤重,不想居然有如此修为,怕是一位二境武修。 “你也太薄情寡义了吧,好歹相识一场,明早我们又要赶路离开了,就是这么送别朋友的吗?” “离开?”琴音一滞,不过片刻,再启时换成了一首送别之曲。 琴心自己也说不明白,对于林岚的气息,他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可既并非厌恶,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罢。 林岚不晓音律,但至少也会欣赏一二,然而此地有一人则是全然不感兴趣。小舞甚没形象地一把压下了琴弦,毫不客气道:“时间差不多了,随我进屋换药!” “……” 琴心一怔,随即长长一叹,摇头起身。 “小舞,你能不能像个淑女一点?”李佑笑骂着走了过来,小舞一下子捂住了脑袋警惕地看着青年。 “要我淑女,首先你得当我是个淑女,而不是个伺候人的丫头!” 李佑失笑,在小舞额上一弹,道:“行了,我去换药,许你在这儿当回淑女。” 在李佑和琴心背后,小舞更是没了淑女样,张牙舞爪,还吐着舌头扮鬼脸,看得林岚不禁乐出了声,然而李佑一回过头来,她便又一脸正经地端坐在了石凳上…… …… “李佑是你哥哥,亲哥,表哥?”林岚随口问道,一边啃着小舞取来的灵果。 “他年长我七岁,我便称他哥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小舞托着下巴也看着林岚,此人刚来时扮相古怪,连名字也一样的古怪,不想摘了面具竟是这样的好看,而且比常禁比红烛都要与她玩得来,不过听哥哥说他在三人里的地位最低,倒是与她一样。 “起先我当你也姓李呢,既然你们没有血缘关系,那你就是姓小吗?” 小舞眨眨眼,一脸单纯无辜地反问道:“那你自称无相,是姓无吗?” 林岚:“……” 小舞两腮上鼓了鼓瞪向少年,随即自己先没忍住笑了起来,“你绕着弯子打听我家事不是好人,我只告诉你哦,我姓萧,萧延舞的萧,我叫萧延舞。” “……这名字取得好听,不过你与李佑两人非亲非故的,怎么会以兄妹相称?” “我是他的未婚妻,”萧延舞颇有些不满地道,“我们是指腹为婚的,不过我的运气总不大好,随手一指居然指了这么文文弱弱的夫君出来,我想嫁的可是盖世英豪!” 说着这话时,萧延舞眼里都似乎有光芒闪动,然而很快她又被现实打击了气焰。 林岚:“……” “小舞!” 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亦是把林岚也吓了一跳,他回头看去,李佑的神色是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严厉,不过一切又快得恍若错觉,当林岚想细思时,青年的脸上又换回了那种随和低敛的笑容,琴心从李佑身后走来,二境武修的直觉让他立即感受到了一点异样,“可是发生了什么?” 萧延舞嘴巴一扁,立马控诉了起来,“哥他总欺负我,使唤的是我,骂的也是我!”说罢,不等李佑再开口,她便一吐舌头溜了开去。 “你……”李佑见人已跑远,且尚有客人在此,长长一叹,抱拳道,“小舞顽劣,口无遮拦,让两位见笑了。” “无妨。”少年眸光一动,轻轻扬起了唇角。 第289章 赏玩盛宴 襄城自拥为国,昔日的城主府,如今的王府内一派灵气升腾,若天宫之景,那些应邀而来的宾客皆在副城主安排下一一入席,有条不紊。 案前有灵果琼露,身畔有仙子灵童,场内更有舞女翩跹,外界多传言襄城乃是一座荒域之城,罪恶之城,放逐之地,然而诸国来人初入此境,却觉得称此地为世中桃源,天上人间也不为过。 “老不死,你也来啦!”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你!” “……” 七日功夫,虽不足以邀来更多的人,可足以使各方的目光都看向这小小襄城了,来人中虽然没有什么大势力的大人物,可今日来这座王府的众人背后,却几乎囊括了半个武洲,此中自然不乏相识之人,或是往来应酬,或是针锋相对,赏玩盛宴未启,此地已是极为热闹。 “臭小子,你怎么也出来了?” “老不死,就许你为老不尊四地风流,还不许我出来透透气了?”一位少年挨着老者落座,侧着身子靠在老者耳边道,“唉,老不死的,你见识比我多,可认得上头那两位何人?” 老者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就在王府最高处那把椅子同等的高度,临时新设了一方桌椅,那似乎是一对道侣,女子笑容温婉,然而眉梢凌厉间带出几许英气,而男子平和,举止从容,只是他身上那件玄底金纹的衣袍已经昭示了他的身份,但凡皇朝之人,无人不识。 “你打听这个做甚?”老者看了少年一眼。 “我观他们气度不凡,若有幸结识一番,哪怕无法助力我等,总归也不是坏事。” “胡闹!”老者轻斥道,“你可知他们是何人,他们是寒门林家之人!” 少年吃了一惊,微微张开了嘴,老者却仍不饶过,斥责道:“先看立场再有情仇,一旦为情仇所累,不是害人就是害己,迟早会为此付出代价,如此,你可还要结交他们?” 少年迟疑了片刻,在老者震惊的目光下,微微点了点头,“想,”半晌,他又补上了后话,“但是我不敢。” 老者:“……” 场间的热闹仍在继续,直到一道不大友好的声音传来。 “林家,如今可还真是后继无人了!”说话之人是一名面目硬朗的男子,白衣上纹有一个铜炉,炉外青烟袅袅,想必也是某方势力之人。 “老不死,那不是萧家的人么!” “这你倒认识了?” “以前有做过几笔生意,我认得他们的族徽。” “知道了那就安静点。” 少年一撇嘴角,但还是安静了下来,那位林家之人不见恼怒,起身微微执礼,“在下不过是林家一位寻常之人,后继二字万担不起,至于无人,”他稍作停顿,又笑道,“林家家大业大,诸事繁忙,也无意于此间重宝,只有我这样的卑微闲散之人与妻携游,好奇之下才来观赏一二,故而阁下说无人,倒也不错。” “你……”那林家之人看似平和,话里却夹枪带棒,让那萧家之人略为光火,索性不再作答,一提衣摆,向上方王座边另一方临时增设的座椅而去。 “让阁下与我等这般微末之人同座,还真是委屈阁下了。”林家之人不无歉意地又是一礼,从容落座,却叫那萧家之人脚步一顿,目光微微阴寒。 “好了好了,诸位远道而来皆是客,请给老夫一个面子,给襄城一个面子,只为赏玩,莫要伤了和气!” 一队侍女侍卫鱼贯而入,立于两侧,而在他们之中,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缓步走出,说着不含烟火的话,锐利的目光则毫无心虚地扫了林、萧两家之人一眼。 襄城虽小,可此地皆为大罪大恶之人,一群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再如何粉饰,这里也不会从炼狱变成仙宫,老人一笑,稍作一礼,“在下归璞,袭襄城副城主一职,如今吾王在外,在下便替吾王操办这场赏玩盛会了。” “这陈启玉是不在,还是不想接待?”萧家之人不满于座位的安排,故意说道。 “我等应襄副城主之邀来这赏玩会,萧家若是觉得不妥,回绝便是,何必来此挑拨。”林家之人抿了一口茶,赞叹道,“此茶甚好,副城主有心了。” 哪怕知道林家来人的地位不如萧家这位,这是在借他之势,可归璞还是觉得林家这人更顺眼一点,顺着他的话道:“既阁下喜欢,我便赠予阁下一些,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权当结识一番如何?” 归璞一挥手,很快便有人呈上一枚别致的项链,竟是一件极为精巧细致的储物灵器,而其中堆满了灵果茶叶,不贵重,但其本身便是一份诚意,因此林家之人没有推拒。 “那我便收下副城主的心意了。”他将项链交由女子,倒是相称,女子亦是微笑着向归璞点头为礼。 “哈,好一对神仙眷侣,”萧家之人话中略含讽刺,“不过我等参加的可是赏玩会,如今酒足饭饱眼看要散场了,重宝呢?” 赏玩盛宴明显才是开始 可他仗着萧家的名头作如是说,亦不敢叫一人反驳,显然是在下归璞的面子。归璞神色微冷,却还是吩咐了一声,不久,当一阵灵力激荡,众人的心神便不禁为之吸引了过去,那是一枚不大的珠子,呈金玉之色。 …… 众人相识的时间很短,于武修漫漫求索的日子来说只是转眼一瞬,可这里远离喧嚣,没有阴谋阳谋,没有争强夺勇,仿佛回到了最初踏上武修之路的潇洒来去,豪情万丈,当林岚三人准备离开时,众人皆出门相送,此一去,不知何日再见。 “琴心,”林岚突然止步,回过头来,笑道,“好歹相识一场,你可是二境武修,就没什么赠别礼吗,我看你的琴不错,送我如何?” 琴心微愣,萧延舞在这时立马冲到了琴心面前,不悦道:“琴心可是我和我哥救来的人,要送礼也是给我们,是吧琴心?”她回头笑问道。 “小舞!”李佑皱眉轻喝道。 “无相。”常禁亦是揉着眉心无奈唤道。 琴心倒并未因此生气,隔着纱布似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琴,古朴的琴身温润,琴弦上不时有光芒流转,神异非常,“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此琴,我无法赠予任何人。” “开个玩笑罢了,我又不会弹琴,你这么认真反叫我无所适从了,”林岚笑着上前,储物戒上灵光闪烁,他手间便多了一支竹萧,“你的琴太笨重了,我可不似你这般小气,音律仙魂可化万般声音为杀伐,而且用萧的话,那些害你之人也不会一眼看出你是你了。” 琴心张了张口,只是到了口中的话终归还是没有说出来,相反,一道柔和的笑意渐渐染上他的嘴角,“多谢。” 被一位二境修者道了一声谢,林岚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似曾相识之人,不保日后还有相见之日,既然有能够简简单单抱大腿的机会,要是这都抱不住,那他也不是他了。 第290章 襄城之变 “快,快去封闭城门,余下人等随我去追!” 襄城王府内一片狼藉,各路侍卫府兵纷纷从暗中现出身形追随那逃命之人而去,归璞看着空空荡荡只余下一个布满了阵法的置物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起身对身前林家之人执礼道,“适才,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林家之人不过念及归璞一份小礼物举手之劳,于是摆手道:“不必客气,只是我夫妻二人来此一游,并无搅入乱局之心,接下来,便要祝副城主好运,缉得小贼,襄城安泰了。” 听出了林家之人离去的意图,归璞惋惜而无可奈何,“承阁下吉言。” “吉言,”萧家之人古怪一笑,道,“有如此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抢夺重宝之人必定不凡,说不准人家就是串通好了,一个夺重宝,一个卖人情,看这不都急着要回去分赃了!” 林家那人离去的身形一止,轻不可闻地一叹,转身时已是含笑,“我欲好聚好散,阁下为何处处针锋相对,这是你个人之念,还是萧家的意思?” 萧家之人大笑了两声,道:“林家之人如今都这么装模作样了吗,北武与寒门不和已有千载,萧林两家又如何能合得来?” 林家之人略作思考,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 “所以你……”萧家之人讽刺的笑容还挂在唇角,眼中却已失去了林家那人的身影,他的身体先一步大脑做出了反应,拔剑回防,挡下了仿佛来自背后虚无的一剑,然而一声脆响,那一剑毫无力道,轻易坠落,萧家之人刚暗道不妙,咽喉前便多了一点寒光,萧家之人身子一僵,“阁下这是何意?” 握着长剑的林家之人依旧平淡从容,“听闻萧家找到一棵圣树,其叶上承载天露,百年方有一滴,起死人肉白骨,乃可遇而不可求的疗伤圣物,不知萧兄身上有几滴?”剑锋随着他语音的扬起向前一递,发出了一道清越的剑鸣,让萧家那人顿时断了反抗的心思。 “在……在下虽在萧家有点身份,”他咬着牙道,“但此圣物仅萧家嫡族方可拥有,我怎会有此物?” “那倒是可惜。” 林家之人把长剑又往前送去,萧家之人忙退了两步,后背一疼,却是撞上了林家那人之妻的弯刀,而长剑亦是刺破了他的皮肤,他忙道:“我还有其他之物,任阁下……不,都可赠予阁下!” 长剑骤止,萧家之人自以为说中了林家之人的心思,目光冷冽,似是一头隐忍待发的猛虎,可当他撞上林家那人依旧从容的目光时,却忽而心中慌乱,敛起了目光。 “你的东西,我还不稀罕,”林家之人从容不迫地收起长剑,然平淡的目光不知为何却给人以不敢与之对视的压迫之感,“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林家若想要什么,只会这么抢!” …… 嗅着再一次连日来一模一样不曾变过的味道,常禁有些心不在焉,手上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灰色,略呈透明的晶体。 “喂,你的。” 面前递来了一块烤肉,常禁手一翻收起灰色晶体,低头瞅了那块烤好的,淋上了灵果汁水撒上了研磨细腻灵草粉的妖兽肉一眼。 这种妖兽名为斑虎,肉质又柴又老,唯有肩胛后方的一小块肉尚且算得上不错,少年总是把那块肉一分为二给了他们,常禁接过烤肉,轻声一笑,“这林间别的妖兽也不是没有,小贱啊,你说你和斑虎什么仇什么怨,吃了它们一路,非要把人家吃到断子绝孙?” 林岚:“……” “还曾记当年你在风谷作威作福,二境武修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啧啧,风水轮流转呐!” 常禁语气古怪,把林岚给气的小脸一黑,“你闭嘴!” “你在与谁说话?” 林岚毫无骨气地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可否请您关上您尊贵的嘴?” 常禁:“……” …… “你要离开,如今?” 琴心抚摸着他的古琴,微微一笑,“我已经叨扰多日了,若再不离开,待那些追我的人寻来,必然牵连尔等,放心,我伤势已基本无碍,不妨的。” 李佑略为忧心地看着他依旧缠绕了厚重纱布的双眼,道:“不,我不阻碍你离开,只是不等天明吗?” “如今白昼黑夜,于我有何异?”琴心一笑,李佑和萧延舞却觉得怎么都笑不出来。 萧延舞突然转身奔入房中,在屋内好一通乱翻,才理齐了所需之物,一把全部推入琴心怀里,叮嘱道:“这些药你带着,记得换药的时辰,再有七日,便差不多可取下纱布了,许久不见光,睁眼时且需注意。” 琴心揣着一堆东西足足愣了数息之久,才有些无奈地收入了储物戒,笑了笑,“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那也要你活着才行!” “小舞!”李佑一巴掌摁下了那个说话不知轻重的小脑袋,按得萧延舞连翻白眼,琴心看不到,但他似乎感受得到,他的笑容清俊,可在不知何时,又渐渐收敛。 曾几何时,他的身边也有这么一个纯真得不为世俗所染的少女。 …… 蒙面之人被众人围困中央,身上的黑衣被鲜血浸染了一遍又一遍,可他就像是感受不到疼痛,眼神恍惚而疯狂。 “交出重宝,饶你一命!”归璞从人群中走出,所有人都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他们中也不乏动了心思的人,可襄城之兵一出,顿时震惊四座。 出动的不过百余人,可修为最低的也是出尘中境,最高者初入二境,而暗中还有多道气息随军而动。 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来自哪里,如何被归璞,亦或者是襄城王收作己用,但这样一支队伍,足以开山立派,成为一方霸主了,要想寻常山门之中,二境之修基本都是长老宗主了。 “若你丢了性命,还要重宝何用,何不交来,换取一线生机?”归璞缓声说着,可他也渐渐蹙起了眉头,那人的模样,与其说极度疯狂,不如说神志已失,他抬起手,那个黑衣人就像被什么牵引一般向他飞去,可突然,一道身影拦在了两人之间,归璞有些意外出手阻止之人,“金统领,可有何不妥?” 金玉律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道仅仅比寻常人壮硕了一点的黑衣之人,黑衣下锦衣染血,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低不可闻地喃喃着,“襄玉,这是我的弟弟,红坊街之主,金镶玉啊,可,怎么会变成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早已不见曾经富态的金镶玉形如恶鬼,狰狞地大笑着,全身的气血神魂源源不断地注入金玉般的珠子,而他变得愈加没有人形,就像刚爬出尸山血海的枯骨,激荡的力量使他如处于漩涡的中心,衣袍猎猎,散乱的长发纷扬。 “你怎么了,襄玉,快停下,快醒醒啊!”金玉律要出手阻止,却被强烈的灵力乱流刮了回来,恐怖的气息自襄城主城道起弥漫向了整片大地,沉甸甸的空气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众人忽然间仿佛意识到,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件异宝的份量,这是毁城灭宗的利器,只有逃出了襄城,也许还有一丝生还之机,一时间,恸哭遍野。 “是他,一定是他!”城门几乎触手可及,无郁却回头看着自城中弥漫而来的恐怖气息,在无数奔亡的人群中停了下来,从那日触到少年凉薄的笑容起,他就预感到了这么一天,他知道他碰到了那人的禁忌恐怕不会简单揭过,可这个棺材还真是豪华,竟有一座城池与他同葬。 在一片狼藉中,似有一声什么细微的破碎之音湮灭在了喧嚣。 …… 襄城十里外的荒野上,女子不无担忧地看到她夫君耳间流出的鲜血,知晓襄城内的变故开始了。 “如何?”她问道。 出现在赏玩盛宴上的林家之人面色平淡,“和家主猜测得分毫不差。” 女子眺望着不远处城头上空渐渐聚起的黑云,道:“看来会持续很久,我们晚些时候再来吧?” 林家之人一笑,刮了一下女子的鼻头,淡笑道:“听夫人的。” 第291章 尹家兄妹 随着那束强烈光芒的落下,传送阵台上便多了三人的身影,青衣的少女眉眼精致绝美得不似此间中人,一出传送阵便好奇地四下张望。 黑衣的青年面目平凡,但他有一双深邃难测的眸子,寒风拂过,掀起了他一边空空荡荡的袖子,可他似是感受不到周遭那一道道或是怪异或是同情的目光,伸出手,让落下的雪凋零在了他的掌心。 而至于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还没看清他的模样,他早已冲下阵台扶着一棵树狂吐不止了。 “……” “来此北武,着实不易。”常禁轻笑了一声,寒门北武关系紧张,他们辗转了多个传送阵经过许多盘查才来到了首丘城,一座位于皇朝边境的小城,亦处于北武的庇佑之下。 “不想南疆尚是新雪,这里已经银装素裹了。”红烛看着满目的银白色彩,忍不住感慨叹道。 “诶,曹小剑呢?”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个吐得掏心掏肺的身影上。 “……” 林岚:谁能告诉他,是哪个丧心病狂的势力在大荒里一路建立传送阵,他一定亲自登门问候! ……等到了他有老徐这么厉害的时候。 “这个丧心病狂的势力正是在下的家族,阁下若有指教,随时恭候。”身边冷不丁冒出来的少女秀眉一蹙,双手抱环,英姿飒爽,把林岚吓了一大跳,赶紧端正了面具。 哎呀,又不小心说出来了。 背地里说坏话被逮了个正着,少年脸不红心不跳,彬彬有礼温和谦逊地执礼道:“在下为言辞冒犯之处向姑娘道歉,敢问姑娘所属何家,修得如此多的传送阵?” 少女皱皱眉头,微微抬高下巴睨着比她还矮了半头的少年,“本姑娘为什么要告诉你?” 林岚:“……” 虽然少女没作答,但林岚大概猜到一些,首丘城作为皇朝与北域之间的边境城池,从来都是尹家戍守,虽然尹家先代拒绝了封王,但世人都称尹家是血染的门楣,白骨堆出来的王座,这话半点不掺假,上千年前在南方的支援抵达时,也是尹家军在与北域之人交战,那么会从跨越皇朝南北的传送大阵附近一路修建传送阵到首丘城的,除了尹家也别无他人。 “气血不纯,武艺不精,骄纵无礼,自视甚高,看来是尹家被宠坏的嫡女吧。”少年含笑,不温不火地道。 “你说什么?”少女眉头一竖,明亮的眸子凶狠地瞪了过来。 “哎呀,我又不小心说出口了呐,抱歉抱歉。” 林岚言辞中毫无抱歉之意,仿佛是嘲笑够了少女摆摆手就要离开,可这一次少女不再是动口,剑吟声起,清越明净,气势凶狠又坦坦荡荡地指向少年胸口,若无意外,她很轻易就能够避开要害。 林岚轻笑一声,少女学艺不精是真,所以他亦是怡然不惧,斗篷下的昏晓已出三寸,准备以拔刀术吓死她!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交上手的刹那,一道身影插入两者中央,一掌拍在少女剑身上将其打偏,一脚也同时隔着白色的斗篷踹在林岚的刀柄上,林岚向后跃出几步才卸了力道,然而一低头,看到斗篷上的一个黑脚印,他的脸色顿时一黑, “抱歉啊,北域蛮荒脏乱,比不得城里干净整洁安然闲适,我们这些在边境打打杀杀的莽夫不大爱干净,弄脏小少爷的衣袍了!” 出手的青年俊秀得像个书生,女气的相貌却一点不使他显得阴柔,模仿着林岚平和的一句话里夹枪带棒,气得林岚牙根痒痒。 “哥,你今个回来得可真早!”少女一脸欣喜,还冲林岚露出了一个耀武扬威的笑。 狗仗人势! 林岚对比了一下自己与那个突然蹦出来的青年的差距,默默地回过头去找常禁,迎着那张远远旁观没有上前意图的笑眯眯的脸,林岚硬生生地掰正了自己的脑袋,刚骂完那四个字就眼巴巴地去找靠山求助,所以他骂的是那个少女呢还是他自己呢? “不妨,”林岚掸掸衣袍,发现掸不掉,面具下的脸色更黑了一分,语气则更从容了一分,“有兄长如此,也难怪不求上进了。” “你说我也就……也不能罢了,还敢说我哥?” 迎上少女宛如要燃烧起来的双眼,听着她一口一个“哥”地喊着,林岚微微走了点神。 “人家说得难道不对,你还不服气!”青年轻轻拍了一下少女,将人挡在了身后,微笑地打量着白衣笑面的少年,“小妹礼数不周,阁下见笑,只是如何管教一事乃是尹家家事,阁下是不是不大好插手?” 青年俊秀,隐隐地似乎与一道金纹玄衣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让林岚情不自禁地愣了愣,他没怎么听清青年的话,可看他护着少女的模样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平城八年,只因为蔡乾站在了蔡坤身边他放过后者,只因为平城林家的面前挡着林语他不予追究,这一次也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就失去了继续逼迫的兴致,“别误会,在下并无言外之意,只是艳慕罢了。” 就算欺负了小的,还会有一个大的,哪怕顶撞了大的,说不定后边还有一只老的,似乎所有人都有归宿,唯他形单影只,好不容易傍上了东林门,也终究是被他又弄丢了。 …… 几日前,襄城巨变,一场风雪笼罩了整座城,从外界竟看不到里面分毫,他想,他或许此生都忘不了这一天的景致。 变故当天荒野中多了许多散修流窜,他猜到或许是襄城出了什么大事,毕竟那阵威压到他身边时已然不显,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那日,迟疑许久,他还是决定回头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襄城时正好风雪渐消,待他来到近前时,他看到一座震撼人心的冰雪之城,街道、建筑、武修、万物,一切都被藏于一层看似不厚的冰层之下,站在城楼下,他没感到什么寒意,于是好奇之下,他伸出手触碰了一下。 极致惊悚的气息顿时迸发,锋利、厚重,也肃杀、冷冽,就像是一柄长刀自远古斩来,连显示出裂纹的时间都没有,自他触碰到城墙的指尖下开始,伴着沉默的刀意,冰雪开始崩塌,直接化作了一片齑粉,风一吹便消散一空,自始至终寂静无声。 他不过是愣了一下的功夫,再抬头时,他便见到了一生恐怕仅能见到一次的壮阔之景,整个冰雪之城都在消散,街道、建筑、众人、万物,细碎的齑粉在阳光下一闪而逝,美得惊心动魄,然而短短几息之间,襄城不见了,此地,只剩下了一个城池这般大的圆坑。 “额,你好……”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不远处圆坑边上还有一人状似刚逃离出城,方才亦为那般景致吸引回头看着,此刻没了城池阻隔,两人面面相觑,对方率先回过神来,还带着震撼与心悸打了个招呼。 他此刻亦是无比庆幸那天在街上遇到一个人,那人告诉他襄城出现的宝物之重,非襄城副城主承担得起,而他听完就离开了襄城,现如今,记忆中的那张面孔逐渐与眼前之人重合了起来,“竟是阁下,阁下的一番话救了在下一命,大恩不言谢……” …… 最近的北域变得不大太平,人迹似乎变多了一点,偶尔还能听到争斗的声音,李佑采药归来,在林中绕了两三圈才敢进入可见院落的地带,一脱离树林,他便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屋子,却见萧延舞已经打点好了自己的所有行李,却把他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 “……你在干什么?”进屋的李佑拾起地上的一枚木令,掸了掸尘土,问道。 萧延舞搓了搓手,“嘿嘿,我只是未雨绸缪,真的不是害怕。” 李佑:“……” 第292章 银月 自首丘城至玄天门,最便捷的路径便是通过传送阵前往雨顺城,再行个数百里就是了,但若不想坐传送阵也可以在首丘城购买代步妖兽,快的五六日,慢则半个月也就到了,林岚看着面前的青年和周围身披甲胄的士兵,一下子又眼巴巴地转向了远远旁观的常禁。 “你不说点什么吗?” 常禁脸上笑吟吟,想了想,道:“大人加油!” 林岚:“……” 代步妖兽价格高昂,双方约定,若是林岚与青年一战胜出,对方赠其三匹代步妖兽,若是失败,林岚需付出与三匹代步妖兽等价之物,少年看着常禁望眼欲穿,“你就真的忍心看我挨打吗?” “首先,我们不介意坐传送阵,”常禁拒绝得干脆利落道,“此外,我们更不介意看你被揍。” “……”这朋友没得做了! 青年实在看不下去少年磨磨蹭蹭的模样,率先抱拳道:“在下尹天世,家族排行第七,在下虽然不才,但也愿意让阁下一招半式,阁下意下如何?” 一旁的少女闻言撇了撇嘴角,林岚却是呆了呆,这人才第七,那他打了这个,还会不会有第六第五跑出来? 不过随即他又欢欣雀跃,“当真要让我一招,什么招都行?” 尹天世隐隐看着少年不正经的模样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诸将士为证,绝无反悔。” 林岚忍不住笑了笑,一时笑得太高兴,以至于连面具都差点掉了下来,红烛与常禁不禁捂脸退后了几步,简直耻于与这个傻子为伍! 尹天世看着白衣笑面的少年取出了一打黄纸,顿时身躯紧绷,随时做好了应对,然而少年并不上前,只是与他保持着距离绕着圈子走着。 “你做什么?” 林岚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四十五度望向上空,一边走一边抛洒黄纸,念念有词道:“天灵灵,地灵灵,你的功法都失灵……” 尹天世:“……?” 众人:“……” “……完了?”尹天世已经迫不及待想打人了。 林岚目光不动,举止肃穆,“早着。” “在下观阁下,却是觉得差不多了!”话音刚落,尹天世出尘巅峰的气势全面爆发,身若迅雷,拳如山岳,其度之快,叫林岚出乎意料地收缩了一下瞳孔,右脚轻轻一踏地面,沾染了他魔气的黄纸同时开始燃烧,每一张黄纸都是一个阵法,黄纸与黄纸直接再度连成一个更大的阵法,尹天世的身影顿时显露,似乎身陷沼泽,举步维艰。 “你卑鄙!”少女顿时气急败坏,担忧地看着尹天世。 林岚可顾不上一旁的少女,尹天世横冲直撞气势汹汹,困阵摇摇欲坠已是坚持不了太久,很快随着一道细微的碎裂声,所有黄纸同时化为飞灰,尹天世冲着林岚咧齿一笑,再度冲来。 林岚波澜不惊,重新脚踏地面,数十张黄纸同时飞出封住尹天世身周各个方向,并且林岚还嫌不够,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把又一把的黄纸砸向对方,将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乎被黄纸淹没的少主,相顾无言。 “住,住手!”黄纸沉重,简直透不过气来,尹天世赶紧喊道。 林岚一声不吭继续砸着。 尹天世狠狠咬牙,“行行行,我认输,别扔了!” 少年顿时罢手,笑面下眼眸一弯,似乎笑得极为开心,得意道:“厉害吧,我管这招叫做,关门打狗!” 诸将士:“……”好想为少主报仇。 尹天世:“……”小子,不想活了吧? …… “你借助外物,卑鄙无耻!”少女恶狠狠地瞪了过来,大有也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林岚顿时语气一冷,“怎么,输了还不想认账?” 少女刚要反驳,却被尹天世挡了回去,后者眉清目秀,彬彬有礼道:“输了就是输了,阁下英武之姿令我等难忘,在下当然不会食言,只是我这里的将士血勇方刚,今日我在,他们还能收敛一二,日后若再见到阁下,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 林岚随着尹天世的话看到了周围如狼似虎凶神恶煞的众将士,微笑的嘴角轻轻一抽,看来日后没事,还是别来北方了。 不过不论怎么说,尹天世不稀罕食言,林岚顺利地得到了三匹坐骑,还是综合能力相当不错的上等坐骑,当它们被将士们领来时,气宇轩昂,毛发雪白,似狼似狐,生有二尾,青碧色的眼眸似三月初化的春水清澈,又似万古的寒冰冷清。 “这是银月,此妖兽之姿态,如月辉轻灵优雅,因此得名,”尹天世笑容莫名,不急不缓地介绍道,“银月速度快形象佳,并且遇到危险具备一定的自保能力,因此极受追捧,不过它们生性高傲,虽有束具,但能否驾驭还得看驾驭者和银月的默契,总之代步妖兽在下已奉上,至于能否驾驭,全看阁下自己的了。” 林岚一边听着尹天世的介绍一边赞叹着银月的姿容,三匹银月似乎通灵,知道尹天世在夸赞它们,纷纷扬着高傲的头颅,对众多注视习以为常,连见到上前的林岚也不过居高临下地斜睨了一眼,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林岚:“……”想不到还有被畜牲鄙视的一天。 “我倒是觉得,它们挺好相处啊。”一旁的红烛忽然说道,她伸出手,一只银月自然地把脸颊贴了上去,对于少女的触碰,那只银月似乎颇为欢喜。 莫非是方式不对? 林岚亦是有样学样地向那只鄙视了他的最为健硕的银月伸出手去,不想银月轻轻从鼻腔中嗤出两道白气来,头颅仰得更高,颇为嫌弃地避开了那只手。 “……”分明是我比较好看凭什么不理我? 尹天世文质彬彬地笑道:“看来这只银月与阁下合不来呐。” 少年不悦地按上了银月的脑袋狠狠地撸了两把,毛茸茸的,柔软顺滑,手感还不错。 银月的脑袋被压得一低,它青碧色的眼眸顿时一寒,四周的空气似乎骤然冷却,边上的红烛和那位少女被冻得不禁各自后退了两步,林岚则似乎毫无所觉,摸着银月颈后的毛心情大好,而他神魂中那枚得自风谷的印记感受到银月的不敬懒洋洋地主动散出了一缕妖的气息来,少年笑面下眉眼弯弯,温和友善。 来自上位者的妖息让银月从喉间翻腾出了一声低微的呜咽,来自少年亲切和蔼的目光更是叫它莫名地不寒而栗,骄傲的脑袋情不自禁地微微低垂,连耳朵也趴了下去。 “蔫头耷脑,是看不起我吗?”林岚手上轻轻一拍,银月顿时寒毛倒立,一下子扬起脑袋支起耳朵,恢复到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可细看它分明还在细细地打着哆嗦,目光平视前方不敢乱动,眼神惊惧,眼看就要哭了的样子。 “……” 尹天世笑容微敛,沉默地重新打量了一番白衣笑面的少年,“你对它做了什么,虐待代步妖兽可是不许的。” “不会不会,我哪儿舍得呢,”林岚转过笑面来,似乎笑得极为开心,“它既然这么受欢迎,日后是不是能够卖一个好价钱?” “……” 少年看似插科打诨不学无术,来自久驻边境的直觉却让尹天世觉得此子远非表现得这么不堪,包括他身边的两人也是叫他心生警惕,“在下失礼,还未请教诸位姓名。”尹天世抱拳道。 林岚一叉腰,气势昂扬道:“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无名相,待某日后扬名北武,你就会知晓能败在我的手下,是你的荣幸!” 众人:“……” 红烛:“……”行不更名? 常禁:“……”坐不改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