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脸》 第1节 一、 在1998年的多情的深秋里,我俨然成了一片打着卷随风飘逝的枯黄的叶子,就在午后的金色阳光洒满天堂和地狱的时刻里,挥舞着秋风。 我从robert的家里搬了出来,在那个午后,我找不到一个心的落脚的地方。 我想,这一年四个季节的轮回里,北京只有秋天是最让人心仪并且散发着浪漫气息的,这个城市,它实在是太拥挤,太纯粹,太喧哗,太健忘……它实在是太好了。否则,我应该像只受伤的羔羊,逃离北京。 总是在深秋的长夜里,我徒坐在窗前,对着深邃的宇宙深处,有一个寂寞如我的,神话当中的女人徒守的星球,想许多以往的情节。 在北京,我的生活圈子是很广泛,我结交各种各样不同层面的人物,在夜色里,阳光中,往来与各种大大小小的场合里,如鱼得水,有时候也纸醉金迷,我与在这里的多西数方人一样,享受着一些特权。 当然,我是个madeinchina的女人,纯粹的中国人,只是,因为我嫁给了一个美国人,便也在北京享受着国际友人的待遇,拿着美国护照,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本土洋人。 跟我不幸结婚的那个美国人的名字就叫做robert(罗伯特),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叫他的中文名字,我给起的,叫“周末”。 那时候他刚来中国,我头回见他是在1998年的春节,我在陪老板去美国大使馆的时候,看见他踢哩哐啷地走进门,把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审视一遍以后,又踢哩哐啷的走开了,过了几天,我又在那里见到他,美国人就是美国人,一点雷锋精神都没有,在帮助我找到商务参赞的办公室以后,在走廊的长椅上,马上提出请我帮他想一个中文名字。 “周末”,我随口说到。 “周末”?他那时候刚到中国,汉语一窍不通,他反复念叨这两个字,过了半天,他很认真地问我“好么?” “当然好,全世界人民都喜欢!”我说。 他从那天起开始,逢人便介绍自己,“我叫周末,来自美国。”等到他的汉语水平足以叫他明白“周末”用他们美国话说叫“weekend”的时候,已经晚了,连他在新办公室里的工作卡上都写着他的中文名字周末,他委屈地接受了这个我给他的名字,只是,一到礼拜五的傍晚就不愿意出门,老觉得大街上的人都认识他,总是会忽然听见走过身边的人说“周末,周末”什么什么的。 这只是我们刚刚认识时候的一个小片段,后来我更多的时候叫他的名字罗伯特。 我跟罗伯特结婚在1999年的1月1日,离婚在1999年的9月22号,那天是农历的八月十五,我的生日。 我去到嘟嘟的家里,口袋里揣着一张能去银行里拿美元的支票,那是罗伯特与我的这场婚姻里唯一真实的部分了,对我来说。 罗伯特先生把房子和车都留给了我,在得知我将卖掉它们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掏腰包又把它们买了下来,比市场价格高了近四分之一。 他在建国门还有一套不错的住处,我说不清楚,他买下的仅仅是一套房子和一部车子还是一段记忆,或者是他在中国的一段婚姻的碎片,而我,之所以卖掉那些东西,就是想甩掉那段记忆。 中秋节的下午,我最后一次去我曾经的家,拿走我的一只皮箱,顺便从我的房子的买主手中接过支票。 秋日午后独特的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洒在卧室的大床,白色的床单干净爽洁,我在卧室里来回走了两圈儿,用目光抚过所有的东西,跟它们依依告别,我曾经热爱并且钟情于的我的这个温暖的家呵,再见了。 阳光被白床单反射得很刺眼,我忍不住在床边坐下来,很软和,跟从前一样的软和,不管今后谁睡在这床上,都会爱上它的。壁橱里有书,有我跟罗伯特一起制作的小拼图,我发现了我的一本《简爱》还在那其中,那是我最喜欢的书,于是把它拿出来,准备带走,临走出卧室门的时候,我转身,停了一下,目光游离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在苍白的大床上,我刚刚坐过的地方,一根头发在明亮阳光照射下的床单上十分醒目,抖抖的,我惊讶与自己居然能把遗落的一根头发都看得那么清晰!于是我走回去,把那根长长的染成紫红颜色的长头发捡起来,逆着阳光的方向举在眼前,看它抖抖的样子。 罗伯特走进来,手里拿着他应该支付的房款。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放下手,转过身,看着他逆光的模样。罗伯特的眼睛很迷人,幽蓝的大眼睛,叫我每次看都联想到湖水,他的睫毛也漂亮,长而自然地向上翘起,他的嘴唇略微有点厚,保持着自然的红润。 “yuki,”他叫我,声音里带着疲惫:“你的支票。”如今,在来中国两年多以后,他的汉语已经说得一流了。 我走向他,跟他面对面站着,他高过我一头,有半分钟的时间,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支票,那根我的略带着弯曲的长头发掉到他的胳膊上,被他用另外的一只手,轻轻地捏起来。 我对着他笑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thanks,robert.”我的美国话说得跟他的中国话比一点也不逊色。 “yuki,canwestillbegoodfriends?”罗伯特的声音极具磁性,跟他的眼睛一样叫人着迷。 “sure!”我转过身,优雅地对他笑。 他便走过来,到我的跟前,犹豫了几秒钟,双手把我抱住,在我的头顶吻了一下,我也就势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前胸,听到他很平静地心跳声,我拍拍他的背,他又吻了我的额头。很短暂的拥抱,平静得像罗伯特的眼睛。 “okay,illgo!”我收起那本书,把支票夹在里面,拎着我的皮箱,走向门口。 罗伯特看着我打开门,站在原地。 我忽然想起我的钥匙还没有交还给他,从今天开始,我不是这里的主人了。于是我又一次停下来,把门关上,准备把钥匙从包里找出来,还给他,从今以后,这个家,只属于罗伯特一个人了。 罗伯特见我又把门关上,向我走来。 真是奇怪,我的手伸到包里,一下子就碰到那串冰冷的钥匙,以前,我总是需要很长时间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才能找到那串钥匙。我把它拎出来,对着罗伯特递过去。 他没接,说:“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在你找到新的家以前,你可以住在这里。”罗伯特是个善良的人,“你可以。”他又重复到。 “no,thanks.”我把钥匙塞到他的手里,坚决地拒绝到,并且迅速地打开门,向外走去。罗伯特站在原处,没有动,我把门关上的一瞬间,目光滑过他的脸,即将把门关死的一瞬,他扬了扬眉毛,说了句什么,我只听清楚,他说:“take……”接着,就是“篷”的关门的声音。 我知道,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takeagoodcare.” 于是,罗伯特先生,我的前夫,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象只有他的半个带着美国式的洒脱的笑容的脸,以及那句我只听到一半的“takecare”。 嘟嘟的家住在潘家园,我赶到她家的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又圆又亮,庞大得一点也不像月饼,倒更像一个豆饼。 我看着豆饼一样,又大又圆又明亮又澄净的月亮,忽然就想起欧文说过的一个笑话,说他跟罗伯特在一个酒馆里喝酒,都喝多了,出来的时候,罗伯特看着天上的月亮问他“欧文,我确定自己喝醉了,天为什么这么亮?请告诉我拿个是太阳,哪个是月亮。”欧文说,他自己也喝多了,对着月亮看了半天,最后说:“真是对不起,兄弟,你知道,我也不是本地人。”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以前的日子好象都是跟欧文或者别的朋友一起度过,真是快乐。 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欧文和他说过的这个笑话,大概是因为刚刚失去我全部的生活之后,心里的一阵空吧。 嘟嘟今天在家里请客,来的朋友们多数都是外国人,她的同事和朋友们,还有她的男朋友万宇。 嘟嘟是个舶来品,美国出生美国长大的中国人,中间被她父母送回中国几年,因此,汉语也说得很遛。她大学毕业在美国工作了几年以后,又被派到北京来当总司令,她其实是罗伯特的大学同学,我跟罗伯特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初次见她,我们俩就惺惺相惜,无论在美国还是回来中国,嘟嘟都始终捍卫着她的黑头发,她有黑亮又健康的一头黑发。 当我与前夫罗伯特刚刚结识的时候,嘟嘟和万宇已经在一起很长时间了,一直也没有听他们有什么大举动的前奏,万宇总是埋怨嘟嘟跟他谈恋爱不怎么认真。 万宇今年刚好三十岁,他比嘟嘟大三岁,是个国内知名公司里的副总,个子跟罗伯特差不多,不过比罗伯特瘦一些。 万宇给我开的门,见我手里拎着只皮箱的落魄的模样,带着沉痛的表情拍拍我的肩膀,算是为我的婚姻默哀。 我对他笑笑,进了门。 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晚会,中西合壁式的,客厅里放一个大餐桌,上面有各种的水果,有沙拉,有蛋糕和月饼,有许多的酒和饮料。嘟嘟请来的中外的来宾们三三俩俩的散落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里,窃窃私语。我的出现甚至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看到欧文的背影和他爽朗的笑声,没有过去打招呼,只快步地走向嘟嘟提供给我的免费的一个房间。 在门口,遇到上完洗手间的嘟嘟,她接过我手里的提箱,陪我一起进房间。 “难过么?”嘟嘟问我。 “不”我说,坐在床上,“只是有些累了。” “我想,你需要一个新的男朋友,今晚是个好机会,打扮漂亮一点,joyus!”我注意到,嘟嘟今晚着实是漂亮,黑色的吊带长裙在客厅暧昧的灯光里性感十足,她与我同岁,我们一起的时候,嘟嘟一会像我的妈妈,唠唠叨叨,高兴起来的时候,又会像我的孩子,抱着我又蹦又跳的。她是个名副其实的香蕉人,外面是黄皮肤,可里面全是纽约人的思想,我喜欢嘟嘟面对着生活的洒脱,睿智和真实,因为那些都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嘟嘟把她裸露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使劲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把他此刻的洒脱和热情都传递给我,融化我的默然。 的确,我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不是因为离婚,离婚对我和罗伯特都是解脱。似乎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因为本来也没有什么令我不如意的事情,就是觉得累了,懒得动弹。 “高兴点儿!不许不高兴。”嘟嘟摇撼着我的身体,“现在,你去洗个澡,一会打扮好出来跟大家一起h!” 我把支票从包里拿出来,递到她的面前,“你跟万宇不是想开酒吧么,现在我可以把钱借给你们了,我不想用这笔钱。” 嘟嘟打开看了一眼,叫起来“二十万美圆!现在你真是很有钱了,喂,全部都借给我?” “不是借给你,你借给你们的!”嘟嘟跟万宇很早以前就想开一间酒吧,苦于资金不够,我曾和罗伯特商量借点钱给他们,嘟嘟却说,算我们股份也可以,这件事情只说了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如今,我有了这些钱,不如给他们去开酒吧来的实在。 “我很高兴你借给我们钱,可是yuki,我看见你又觉得和难过……”嘟嘟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你知道robert是我的同学,好朋友,我知道他在这件事情上不负责任,可是我不能说什么,你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过得好,可是……我又不知道为你做点什么,你希望我做什么就告诉我,ok?”美国人就是这样,永远尊重别人的私生活,再好的朋友也不会去介入感情上的事情,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我看着嘟嘟,忍不住眼泪哗得就流了出来,“不用,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很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陪伴着我,还有……还有,这个房间。”我不能多说话,我感觉到喉咙里面酸酸的。 我想我唯一感谢罗伯特的地方,可能就是我通过他认识了嘟嘟。 够了,我想,这足够了。“嘟嘟,我现在去洗澡,一会我们一起happy!”我起身去浴室里洗澡,久久地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凝视我的身体,我爱她,伴随着婚姻的结束,她重又只属于我一个人,感谢上帝给我这个身躯,还有我的灵魂。 浴缸里放满了水,整个浴室里弥漫着熏衣草的香气,镜子逐渐变得模糊,让我看不清楚我自己。 踏进浴缸里,温热的水刺激我的毛孔,那股温度透过毛孔渗透到我的身体,然后弥漫开来,带拉一阵暖意。 我把身体全部浸泡在水中,让温热保卫着我,有仿佛被一个什么人紧紧地抱着。 是的,我的身体的确有些寒冷,累了,也倦了。 我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温暖,我很清楚,自己没有睡着,但却做梦了。 是在一个盛大的宴会上,在长安俱乐部,一个朋友结婚十周年的庆祝会上,我穿了一件银灰色的紧身上衣,咖啡色的裤子,跟朋友们一起边喝一杯漂亮的叫做“红粉佳人”的酒,一边聊着许多关于以前的话题,那是我以前的大学同学,跟一个马来西亚华人结了婚。 罗伯特出现在宴会上,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是送给我的同学的结婚十周年的礼物。朋友拉着我的手,一起去迎接他,并且给我们介绍到:“这位是来自美国的罗伯特,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 “你好。”罗伯特向我点头,并没有笑容,他显得很骄傲。 “你好,”我向他礼节性的微笑,并且伸出我的手“yuki.”他握了握我的手,对着我笑了笑。 朋友说“yuki是williamruskin(威廉。罗斯金)的好朋友。”william是美国著名的哲学家,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我在一次去美国的飞机上偶然的认识了他,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交。 罗伯特在惊讶之余,又看了我两眼,于是在朋友离开的时候,我和罗伯特聊天的时候,他说:“我简直不能相信你是william的朋友,你知道他在哥伦比亚甚至全美国都是出名的古怪的一个老头,我在哥伦比亚大学一直上到博士毕业,都没见他笑过几次。”我笑了笑,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解释什么。 “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多么古怪的老头,也喜欢结交好姑娘。”见我笑而不语,罗伯特自己又说下去。 我被他的表情逗乐了,他说“好姑娘”的时候,眼睛含情地望着我。 我想我首先是爱上了罗伯特的眼睛,他的那双像湖水一样宁静,像蓝宝石一样放射出光辉的眼睛的确是太迷人了。 那天离开,我们相互留了电话,没过多久,我在美国大使馆又遇见他,又过了没多久,我们开始谈起了恋爱。 罗伯特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从我认识他的时候起,到我与他离婚,一直没有断过有女孩向他示爱。 有回我们和他的一个朋友一起去一个酒吧喝酒,一个女孩老远对着他妩媚的笑着抛来一个飞吻,他的朋友欧文喝醉了酒,用英文对罗伯特坏笑这说到:“我敢保证,他是个妓女,我真想找一帮兄弟把她强xx了!” “不用你强xx,”罗伯特用美国式的幽默看着欧文笑,“如果你愿意的话,她能给你很多钱。”美国的男人们在一起很容易就谈论女人,带着欲望去谈论,有时候难免显得龌龊,但很真实。 欧文就看着我,带着坏笑对罗伯特问到:“yuki给了不少钱吧。” “不,我没钱!”我马上说到。 欧文对着我哈哈哈哈地狂笑,然后说“鬼才相信!”就起身,晃晃悠悠地向吧台走去,在那里,有好多专门泡老外的中国小妞儿。 罗伯特含情地看着我,酒精让他的脸变得绯红,像是涂了胭脂。 “yuki你知道,我是不会收你的钱的。”罗伯特带着坏坏的笑容开玩笑说。 “不,应该给,等我存够了钱以后。”我不再看他的眼睛,低头喝酒。我知道,如果我再看下去,一定会拉着他的手回家,然后给他钱的。 那天,我们仨都喝醉了,去了罗伯特的家,我睡在他的床上,他睡在地板上,欧文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半夜里,我口渴了,罗伯特从地上爬起来去为我倒杯水,因为没有开灯,我只能凭借感觉在黑暗当中判断着他递来的杯子的方向,结果,大半杯的热水都洒在我的大腿上,我疼得叫起来。 欧文在客厅里,听到的叫声,很大声音的用英文骂到:“robert你他妈的叫yuki闭嘴,别让她叫。”我小声的用英语骂欧文:“他妈的欧文他整天想什么?” “他想你一定给了我很多钱。”罗伯特在我耳朵边上说。 我穿着罗伯特的一条又肥又大的短裤睡觉,上面也是他的大背心,现在裤子和床一起湿了,罗伯特的手顺着我的小腿滑到大腿湿漉漉的被水烫到的地方。 他的手很轻,像一条愉快的蛇游离在我的腿上。 他把嘴唇贴在我的腿上,我像被电到似的,忘了疼痛,沉浸在一种温柔里面。 他的性感的嘴唇贴到我的耳边,带着某种渴望问到:“痛吗?”“不痛。”我摇头,脸颊无意中触到他的嘴唇,像是丝绸滑过的感觉。 他的嘴唇瞬间盖住我的嘴唇,抱着我,用他的舌头点燃我的欲望。 早上我醒来,罗伯特在睡着,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嘴唇轮廓分明,我情不自禁地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他醒了,什么都不说,双臂紧紧抱着我。 客厅里的电视机传来嘈杂的声音,证明欧文已经醒了。 我在robert的怀里,像只小猫似的,接受他的爱。 一个白天,一直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我看着欧文总忍不住想起他昨晚的咆哮:“robert你叫yuki闭嘴!别让她叫!!”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而欧文却好象忘得一干二净。 两个月以后,我跟罗伯特结婚了。 婚礼是在纽约举行的,我的父母的签证遭到了美国大使馆的拒绝。 美国大使馆是欧文工作过的地方,罗伯特也曾经在那里工作,我们没有给欧文打电话,直接约见了签证官,美国人不讲人情,只讲程序是否合理。 签证官是个黑人小姐,丰满得有些夸张,特别是她的胸,像两个经过发酵的大面团。欧文有时候经常开玩笑说起的那个令他神往的大使馆里的女人一定就是她,我想,欧文是喜欢健康又丰腴的那种女人的,当然,最好还有钱。 “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能签我的父母的签证。” “你的理由不充分。”签证官说的简单扼要。 “我是中国人,我的婚礼一定要我的父母参加,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如果我的父母不能出席我的婚礼,我不能结婚。”我说得斩钉截铁,罗伯特当时就站在我的身边。 “我想,应该没有问题,她即将成为一个美国人的太太。”罗伯特说。 美国使馆对中国人的态度恶劣在使馆里面是有名的,但对在中国生活的美国公民却是呵护有加,任何一个在中国的美国人,都可以在每个周末的固定的时间里,跟签证官约见,关于是否给中国人美国签证的问题谈自己的意见,也可以就个人在中国的生活上遇到的问题请求使馆或者其他同胞的帮助。 罗伯特又跟黑人小妞谈了些什么我不清楚,但三个礼拜以后,我的父母顺利拿到了签证,去纽约参加了我的婚礼。 我妈妈对罗伯特感到十分满意,爸爸一直持观望的态度,他不相信我跟罗伯特能够完全抛开东西方文化上的差异,过一般的家庭生活。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结婚不到一年,我们就结束了。 美国人是跟着感觉走的动物,我想大概也有遗传的因素,罗伯特的爸爸前后结婚了四次。 传来铛铛铛的敲门的声音,嘟嘟的声音接着传来“yuki,你还在吗?yuki?”我马上张开眼睛,回答到:“是的,嘟嘟,我在,马上好了。” “ok,我们等你。” 我从浴缸里出来,擦干身体,换上一条很惹眼的红色的裙子,把头发束成一个高高的辫子,走出去。 欧文正好一转身,看见我,似乎他想迅速地把目光移开,可是,我已经朝着他微微地笑了。 他只好也朝我笑笑,向我扬了扬手中的杯子。 好象听嘟嘟说,欧文最近交了一个女朋友,我走向欧文,问他:“女朋友没来?” “不,她只是一般的朋友,她不喜欢,去跟别的朋友去了酒吧。” “美国人?” “不,中国人。我们中国人就要跟我们中国人在一起。” 我笑笑,跟他碰了一下杯,心里想,连他爷爷都是在美国出生的,居然他还敢说自己是个中国人?! “你比较适合找美国人欧文,你是个美国人。”我直言不讳。 欧文是个酒鬼,他几乎每周都到pub里面喝得摇摇晃晃。 在北京,警察对付开车的酒鬼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只除了对欧文。有一回,在长安街上,警察检查司机是不是喝酒,欧文那天在我家和了十几瓶啤酒之后一个人开车回家,在我同罗伯特谈恋爱的时候,他总是喝酒到很晚,就睡在客厅里,我们结婚以后,换了一个更大的房子,他却从来也不睡到房间里,多晚都坚持回家。 那天,在长安街上,警察拦下了他的车,根本不用叫他对着自己哈口气就恩能够闻到欧文满身的酒气,一把将他从车上薅了下来,欧文的汉语说得不错,但不是普通话,一付纯粹的中国人的长相,再加上满口的广东普通话,警察把他当成了一个外地来京的酒鬼了。 “我是美国人。”欧文一下车就声明,拿出护照,警察便束手无策了,还得派人把他送回家。 欧文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越来越喜欢待在北京,而我,在北京这个空旷的大都市里,除了那张支票,真的一无所有了。想想这些,也真觉得悲哀。 那次晚会以后,在1999年的10月1日,我去了美国,念了一年多的书,中间发生了许多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2节 二 离开了北京以后一年的日子里,我几乎断绝了一切与罗伯特有关系的朋友的往来,甚至嘟嘟。 我回来北京的时候也是9月,到机场接我的只有万宇,他如今独自经营着一间叫做ckjay的酒吧,嘟嘟已经做了罗伯特的女朋友,住在我跟罗伯特以前的房子里。 万宇跟我说的时候,我平静的一塌糊涂,我在美国那个盛产离奇故事的过度里待了一年,还有什么事情能叫我惊讶的?只是我一下字就在脑海里浮现出1999年的秋天,我最后一次坐过的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很舒服的大床,还有那秋天里独特的像情人的眼光一样令人着迷的暖阳。 那床真的很舒服,嘟嘟是个比我还庸懒的家伙,她每天每天一定会赖在那张舒服的大床上不肯起床的。 在回到北京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住在ckjay里面,真的成了一只孤独的黑色的鸟。那个万宇经营着的酒吧,成了我的堡垒,虽然在北京,我依旧过着同美国同步的生活,昼伏夜出。 除了周末。万宇在酒吧差不多只待到十一点钟,因为他第二天还要上班。 很长的那段时间里,我没有接触任何万宇以外的人。 那天嘟嘟来了,胖了,更漂亮了,她没有看到我,进了门,直接奔到吧台,吧台的小伙子见她走来,从抽屉里拿了一个信封,递给她,嘟嘟拿了信封,转身就要离开。 她的眼光滑过我的脸,又迅速地滑了回来,她不确定是我。我向她扬扬手里的杯子,她得到确认,一下子跑过来。 我站起身,和她拥抱,她还是那么热情,像团火。 坐下以后,她对我开始生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给我打电话?!” “我们现在不是见面了吗?不许不高兴啊!”我的喉咙干涩着,我想我当时的笑容一定显得很虚假,实际上,我笑的太困难了。 “万宇都跟你说了?” “什么?” “很多事情,关于我,关于他,关于robert.”嘟嘟的眼神暗淡下来,充满伤感。 我摇头,实际上,万宇除了说嘟嘟跟罗伯特在一起了,别的什么都没说。我对每个人的状态都一无所知,甚至万宇,我都不知道他的生活里除了工作还有什么。我就像一个生活在都市里的散仙,逍遥的过我自己的生活。 嘟嘟坐在我的对面,一边喝酒一边跟我讲述从前的事情。 我离开北京后嘟嘟大病了一场,万宇的妈妈陪着嘟嘟去了医院,医生确定嘟嘟怀孕了,嘟嘟向我描述万宇的妈妈当时的表情,那是个很严禁的知识分子,可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欣喜的拽着嘟嘟的手,“走,回家,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嘟嘟当时对万宇的妈妈说:“一定是搞错了,不会有这种可能的,一定是搞错了。”结果,回到家里,万宇妈妈还是对万宇和爸爸说了这个事情,并且把嘟嘟跟万宇结婚的事情提到日程上来。 嘟嘟是不可能一直生活在北京的,她曾经跟我说过,她受不了北京的嘈杂,脏的空气和复杂的人际关系,她已经习惯了美国式的直率和幽默,受不了中国式的含蓄,比如总是在吃饭以后大家都争着买单。 嘟嘟不反对结婚,但她不能生活在中国,北京,万宇的父母也似乎没有反对,他们希望儿子生活得好。 为了谨慎,嘟嘟第二天自己又跑去医院里核实,因为实际上,万宇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睡在她的家里了,结果,的确是误诊,晚上,在万宇开车带嘟嘟回家的路上,他很平静地对嘟嘟说:“嘟嘟,我不能跟你结婚,我不想离开北京。”万宇是个温顺的男人,他有着中国男人独有的一张刚毅的脸,以及智慧的一双眼睛,具备了所有中国女人所想要的男人所应该具备的美德。 嘟嘟是很爱万宇的,我从罗伯特的口中得知,嘟嘟的许多故事,感情的经历,她是应该拥有一个像万宇这样塌实的一个男人,她的情路一直走得很崎岖。 惊讶之余,嘟嘟问万宇:“是为了什么?我能问吗?” “我不想离开北京。”万宇又重复了一次。 “可是在美国,你可以得到更好的机会,我们会生活得很好!”嘟嘟一直向往着她跟万宇能在纽约有自己的工作,房子,自己的家。 “嘟嘟,我有时候觉得你脾气太暴躁了,太任性。其实你是个完全的美国人了,我想,我更合适找一个中国女孩做我的太太。”我自己觉得万宇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喜欢多说话,很多时候也总是任由嘟嘟的摆布,可是我也知道,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嘟嘟于是潇洒地下车,去找罗伯特喝酒,聊天,但她对跟万宇的事情却只字未提。 在我与罗伯特的问题上,嘟嘟一直谴责罗伯特缺少男人的责任心,实际上,于是我们离婚的原因,我至少也应该承担一半的责任,我太强,在朋友们面前,我的气势总是高过他,其次,我总忘记他是个美国人,总按照中国丈夫的模式要求他,依赖他,忘了他是美国男人,受不了束缚,因此,在我们结婚以后的第三个月,他回去了一次纽约,去找他从前的女朋友,这是后来,他自己对我说的,但实际上这些都不是造成我们离婚的原因,真正的原因除了我和他谁都不知道。 刚和万宇分开的那些日子,嘟嘟很痛苦,常常会和罗伯特见面,像往常一样与罗伯特聊工作,聊生活,回忆他们大学时候在美国的美好的日子,她坚信万宇还是会给她打电话的,像往常一样。 离婚以后,罗伯特一直没有找女朋友,他跟嘟嘟聊天,喝酒,都醉了,醉酒以后男女之间该发生的事情发生的顺理成章。 早上,嘟嘟从罗伯特家走出来,迎面对着万宇愤怒的脸,万宇挥手给了嘟嘟一记耳光,愤怒的离开了。 那时候,万宇和嘟嘟两个一起经营着ckjey,既然已经完了,嘟嘟找到了万宇,谈关于酒吧的事情,万宇愿意继续管理,嘟嘟每月来拿营业额的10%,万宇拿40%,其余的,都存在我的户口上,用来偿还我的借款。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5个月。 我不敢相信万宇的所为,他应该是深爱着嘟嘟的。 “我现在跟robert生活在一起,很快乐。”嘟嘟看着我的脸,平静地说,等待着我的反应。 我啜了口红酒,笑笑。:“我希望你们都过得好,不,我们都过得好,你,robert,万宇,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robert说,他不会再找中国女孩谈恋爱了,他说,中国女孩像旗袍,每一件都是丝绸制作的,温柔,细致,充满着中国式的温存,让人留恋,他觉得不合适美国人穿,而美国女孩像牛仔裤……你知道,美国人是喜欢随意的。”我当然明白这种文化上的差异,不能用任何东西来弥补,凭心而论,直到现在,我还是对罗伯特的种种的好有一点留恋,可是,好的却不一定是最合适的,就像我一直喜欢吃海鲜,可每次吃过都过敏,生出满身的红疙瘩,结果就只有不吃,没办法。 嘟嘟坦然地跟我说,她跟罗伯特只是伙伴的关系,满足相互的需要而已,在感情上,还是那么单纯,仍旧停留在大学里的那种朋友,同学很细腻的关心上,可能是因为太熟悉了,在大学里面,他们是邻居。 他们这种关系我在美国司空见惯。 我试图叫嘟嘟明白,她应该善待自己,善待自己的情感。 嘟嘟一笑,反问我:“那你呢?在美国一年你也没找男朋友,你别忘了现在你是美国人了。”说实在话,我觉得我应该找个中国男人,我是个本土洋人,既有美国人的自由散漫骨子里却还恪守着中华儿女的传统美德,我常忍不住假设,倘若罗伯特再收敛一些他的美国作风,那就好了。 正想着,嘟嘟忽然想起了什么“扑哧”笑了出来,“robert说,他现在既不是美国人更不像中国人,无论在美国或者中国,他都觉得很蹩脚,他说,可能在香港或者日本,韩国更合适他生活。”我笑了笑,实在是不便对罗伯特发表什么评论,作为我的前任丈夫,我对他似乎还保持着朋友一样的感觉。忽然之间我觉得很庆幸,因为我们当初没有撕破脸大闹一场,所以我现在还能坦然地谈起他。 第3节 三 我与罗伯特离婚的真正的原因谁都不知道,包括嘟嘟,我相信,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 在我之前,罗伯特有过一个中国的女朋友,是他有一次跟欧文去参加美国大使馆的一个酒会以后,去到一个酒吧里面,那里有许多来自中国内蒙古的坐台姑娘们,说来也奇怪,美国人多数都喜欢中国新疆或者内蒙古的女孩,我想,也许是因为她们的大眼睛和高鼻梁与美国人相似的原因吧。 是在那里,罗伯特结识了那个蒙古族的女孩,叫小芳的,我不确定那是她的真实的名字,因为我知道,每个坐台的小姐都有许多个她们所谓的真实的名字,我只是在听罗伯特讲述这一切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听他叫她的名字“小芳”。在三里屯暧昧的霓红里,那些喜欢泡老外的女孩比比皆是,多数是为了美元,她们就像是深夜里出来游走的猫咪,令人好奇,叫人着迷。 罗伯特坦言,他确实是爱上了小芳,尽管那个蒙古女孩是来自农村的,只有初中的文化,不懂英文,然而,他跟她在一起却有许多值得回味的有趣的事。 罗伯特是个贪玩的大孩子,他高兴起来的时候会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他和她在一起给许多事情加上很有含义的名字。 罗伯特告诉我,小芳总是觉得“做爱”说不出口,于是他们就把做爱叫做“考试”,小芳不喜欢别人喊她和她的姐妹们坐台小姐,于是和罗伯特一起给自己的工作找了一个专用名词“小朋友”……如此等等,还有许多,在我没见到他以前,仅凭罗伯特说得这些,我倒真觉得小芳至少还是个充满智慧和幽默感的坐台小姐。 也说不清楚是谁抛弃了谁,反正到了后来他们断了联络,后来罗伯特又搬家,换了电话,也就彻底忘了小芳。 在我们结婚半年后的一天,我跟罗伯特在燕莎购物中心买东西,远远看见一个模样还算周正,化着浓装的女人挽着一个老外的胳膊,从对面走来,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她和罗伯特都停住了脚步,转回头看着彼此有半分钟的工夫,相视而笑。接着,罗伯特向她介绍我:“我的太太yuki.”我对她笑笑,算是打过了招呼,坦白说,我是个极其敏感的女人,但当时也只是觉得他们只是认识而已,罗伯特与她中国式的寒暄了几句,给她一张名片以后,继续陪我买东西。 一切平静的就像往常一样。 我问罗伯特:“刚才那个是不是你的小情人?”罗伯特充满爱意的看我一眼,说:“你需要钱吗?”我疑惑地看着他,他随意的一笑说“我知道你们中国的女孩都有许多钱,你知道如果我让她满意的话,她会付给我很多钱的。”我恍然大悟,他还记得最初他与欧文在酒吧里说过的那个玩笑。 罗伯特那天还告诉我她是个酒吧里的坐台小姐。 后来,在我们家举行的一个party上,尽管她尽量模糊了她的职业特征,但在人群里还是很惹眼,她因为不懂英语,无法与我们的朋友们沟通,我又不忍心冷落了她,于是几乎整晚,我们坐在一起聊天。 小芳告诉我,她现在有了一个孩子,快一岁了。 我问她多大了,她坦率地告诉我,她只有22岁。关于那个孩子,她说实在是一个意外,她想手术,可是大夫说她有病,不能手术,因此只得把那个孩子生下来。孩子的父亲如今失去联络很久了,杳无音信,她一个人在内蒙古老家生完了孩子就又回到北京来工作,一是希望多挣些钱叫孩子过得好一点,再者,也希望她很幸运地再遇到那个孩子的父亲,告诉他这一切。 我当时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鼓励她一定找到孩子的父亲,为她的孩子,也为她自己争取一份应该有的权利。 她意味深长地对我笑笑,说:“你是个好人。”我说:“大家都是女人,女人总是希望女人过得好,替女人着想的。”她又说:“要是我能像你和你先生一样,能有这么多知识和这么好的工作就好了。”眼中充满对我的羡慕。 说实话,我的虚荣在她的羡慕的眼神中又一次得到了满足,我承认自己是个很不错的都市女性,受过良好的教育,做着高级白领的工作,水到渠成的嫁给了我现在的美国丈夫,拿到美国绿卡。 “都有自己不容易的地方,”我拍着她的肩膀说,“你还那么小,总会有机会的,我跟罗伯特整天忙来忙去,连个孩子都没有时间生产。”这的确是我的遗憾。 小芳眼睛一亮,问我:“哦,罗伯特……不,你先生他很喜欢孩子吗?” “是的,他非常喜欢。”我肯定,罗伯特是喜欢孩子的,我们的邻居是从加拿大来的一家黑人,他们有两个儿子,两个小黑人,经常在楼梯或者车库门口遇见的时候,罗伯特要么把他们举起来,要么从车里拿出巧克力一类的食品送给他们,说实话,我也喜欢孩子,只是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生产他们,我的事业心太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可能我早就在家里做了一个专职的罗伯特太太,等着生产孩子了。 “你丈夫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她又问我。 “大概是儿子,我不知道。”我想到我们的邻居家的两个孩子是男孩,于是随口说到。 她显得很兴奋。 “你有一个儿子?”我问。 “是的,”她很愉快地回答我,“对了,你能给我的孩子想一个英文名字?” “哈!英文名字?叫我想想,”我喝点东西,笑着说:“就叫x吧,是罗伯特小时候的名字。” “爱立……什么?你能再说一遍吗?”她很困难的重复我刚才说过的那个名字。 “alex.”我重复到。 她很认真地跟我学,“爱丽克斯!恩,好象很好听。”这时候,又有一个我的朋友到来了,我过去招呼,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小芳已经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我的丈夫。 我未在意,客人都走了,还是不见罗伯特,我仍未在意,我是个太过相信自己的狂妄的女人,即使是注定的我的家庭出现问题,我肯定,那也先是我出现问题,每天,在我的办公室里都有别人送来的花,甚至有人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来,对此,罗伯特非但不恼怒,反而显得骄傲,美国人的想法是这样的,越是有异性喜欢自己的爱人,就越感到骄傲,那证明自己的爱人的确是有魅力,尽管我还没有达到为了有人追求我的丈夫感到骄傲的地步,然而似乎我也并不太在意有女孩喜欢他,我知道,一个还算英俊,又有事业的美国男人在中国的北京,每一天都是面对着各种各样女性的爱慕的。 罗伯特一夜未归,第二天,他给我打电话说,他跟欧文一起聊天到天亮。 那个时候,欧文真是我们家的常客,他喜欢跟罗伯特在一起说话,两个人在一起一坐就是一夜,他还喜欢喝啤酒,罗伯特有时候陪着他喝,我有一段时间总是提醒罗伯特,并且为欧文喝得太多感到担忧,然而最终,我还是不得不感谢酒精,感谢被酒精迷醉的欧文,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的美国丈夫与一个三陪女之间的荡气回肠的故事,最起码,知道的不是那么快。 我那天回家很晚,大概夜里一两点钟了,是周末,我去参加一个同事的生日晚会,欧文来家里找罗伯特聊天,他们之间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我曾开玩笑地说欧文应该找个姑娘去谈恋爱了,否则,如果不是我丈夫结了婚的原因,别人一定会说他们是两个同性恋。 我进门的时候,客厅里只亮着壁灯,罗伯特已经在地板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一个空的酒瓶子,欧文还醒着,一个人喝酒,他坐在地上,昏黄的灯光照在他黝黑的皮肤和瘦长的脸上,我觉得他很孤独,他虽然总说自己是个中国人,可是我知道,美国才是他真正的家,我的心头一阵对他的怜惜,头一回看到一个男人忧郁地独自饮啜的感觉实在伤感。 我先把罗伯特拖进了卧室,给他拖掉衣服和鞋袜,盖好一条毯子,出来准备把欧文也扶到客房,他经常就睡在我的家里。我跟罗伯特从来没有当作他是外人,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 “欧文,你该休息了。”我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醉熏熏的样子。 “no”欧文看也不看我一眼,把他手里的酒瓶子纂得更紧了。 “你喝得太多了……”我试图拿过他手里的啤酒瓶子,被他一抢,洒了他一身的啤酒。 “shit!”他骂我到,还是不看我,用手在洒啤酒的地方来回地蹭了两下以后,抬起头,用他迷离的眼盯着我,“stupid!”他用非常轻蔑的口气骂我是个蠢猪。 我肯定他这次是真的喝多了,我跟罗伯特认识多久就认识了欧文多久了,在他心里,我一直保持着独立的一个女人的形象。 在美国,人们通常把有工作,独立又有思想的女人称做woman,而把专职在家的housewife称dy,欧文称我为women.“yukiisastupid!!”我看他认真的骂我是蠢猪的模样笑了,他跟罗伯特一样,有时候像个孩子,我喜欢这样的男人们,罗伯特也像他,会在深夜里忽然醒了,孩子样的央求我:“阿姨,能抱着我睡吗?”我于是抱着他,让他在我怀里睡得像条温柔的小狗似的。 “欧文!去休息。” “no! hi, stupid! have you ever seen roberts son? i did?"(你见过罗伯特的儿子么?我见过!) 我蒙了,准备不管它,一边说着“shit”一边向卧室走去。“alex,yougavehimawonderfulname!”(你给他取了一个好名字!) “whatdoyoumean?”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跑过去问他。 欧文在朦胧的意识下面知道他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自己从地板上爬起来,狗熊一样晃晃悠悠地闪进了房间。 我一夜未眠,等着罗伯特醒来。 我想,所有的事情我已经明白了一个大概,眼前老师晃动着小芳那张鄙俗的脸和总是四处张望老鼠一样搜寻猎物的表情,肯定的同时,我又希望自己想错了。 早上,初夏的阳光带着热情,透过窗帘的一个缝隙照射进房间,我能看清漂浮在空气里的那些浮尘,幽灵地挥舞。 外面“蓬”地关门的声音,欧文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着我给他做好奶油煎蛋,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罗伯特醒来,把我抱住,抱在他的怀里,他的怀里散发着温暖的男性的气息,我就像一根木头,直直地被他抱在怀里,他大概感觉不好,送开手,侧转过身体去,面对着窗户的方向。 我跟罗伯特背对背躺着,谁都不说话,我在想关于alex,我猜想,他也想着他心里的秘密。 突然间,我记起我最喜欢的电影里的台词,于是自己把它给对白出来。 “iamamomma,hisnamesforrest.”(这句是珍尼说的,我做妈妈了,他的名字叫做forrest) “likeme?”(像我一样?)这句本来是阿甘说的,也叫我给说了。 “inamedhimafterhisdaddy.”(我让他跟他爸爸一个名字。) “hegotadaddynamedforrest?”(他的爸爸也叫forrset?) “youarehisdaddy.forre……”(你是他的爸爸。) 我的对白还没有朗诵完,罗伯特一下子坐起来,“你在说什么?”我装做若无其事,但我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nothing.”我说。 罗伯特重又躺回去,依旧背对着我,我感觉他此刻很恼怒,他一直不习惯我用非常中国人的方式对他旁敲侧击。 “youarehisdaddy,robert!”我终于说出来了,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似的痛哭起来,整个床都跟着我的身体抖动起来,罗伯特一直沉默着,我的眼泪流出来,迅速地渗到床单上,很快,我的脸贴着的那块地方就被完全浸湿了。 “yuki”罗伯特的声音极温柔,“yuki,”他试图叫我平静下来,再次抱住我。“我请求你的原谅,我请求的你的原谅,yuki” “no,no,getout,getout!!!”我声嘶力竭地对他吼。 “no,yuki,ibegyou,youknowiloveyou!” “sharmonyou!getout!!!”罗伯特松开抱着我的手,走出卧室,我的怒火被他的举动彻底点燃了,他是应该留在床上,继续乞求我的宽恕的,居然他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 我马上从床上跳起来,把他昨天脱下来的外套朝他的脸上摔去,并且告诉他,我再也不愿意看见他。 他顺从的开门,扭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回来,从沙发上拿过我的手提包,把他的钱包里的钱拿出一些放在我的钱包里,把提包放回到沙发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一整天,我一直坐在地板上流泪,想着他的情人,想着他给我钱包里塞钱时候的表情,想被他践踏的那些我给他的不求回报的爱,我真想去死。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好象我也是个死人。 傍晚,我听见敲门声,以为是罗伯特回来了,打开门,却是我们的邻居家的两个黑人小孩。 “hello.”其中的一个怯怯地看着我,向我打招呼,另外一个把小脑袋探进门口,向里张望。 “hi!”我说。 “wheresthebigguy?”他问我。 这两个小兄弟已经成了我们家里的常客,他们的妈妈是个留学生,学习的时候就把他们俩留给保姆,而他们俩又总是趁保姆不注意就包来我家,找罗伯特。他们三个在一起像是好朋友似的,他们两个小兄弟又总是喊罗伯特叫做“bigguy” “hes.onvacation”我对他们讲英文,他们的妈妈曾经托我给他们找个中文老师,我一直没得空. “vacation??hi,wherehesgone?"个子小的弟弟穷问不舍,他的这个问题,叫想起了电影里的另外一句对白。 小forrest问他的妈妈说“momma.whatsvacationmean?”(妈妈。度假是什么意思?) 妈妈不解地说“vacation?”(度假?) 小forrest又问“wheresdaddygone?”(爸爸去哪里了) 最后,他的妈妈告诉小forrest关于什么是vacation,“vacations whenyougosomewhere,youwilleveeback.”(度假就是当你去到一个什么地方的时候,你就永远不会回来。) 我不知道对于我来说,罗伯特是不是去度假了。 我很快地把两个小家伙打发走,迎着两个小家伙纯纯的眼光把门“蓬”地关死,兄弟两个怯怯的神情留在我心里很久。 我又回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深夜里,罗伯特打回家一个电话,他希望回来家里,“no”我拒绝,“请别叫我再看到你罗伯特,去找你的小朋友吧!”从那天起,罗伯特一直没有回家,也许偶尔回来,都是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拿些衣物,渐渐地,他留在家里的衣物都拿得差不多了,仿佛这真的成了我一个人家,注定了结局似的。我知道开始的时候,他住在欧文的家里,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去和小芳还有alex团聚了,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我不知道他是为了抱负我还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了,可仍没有任何的反映,我从心眼儿里鄙视罗伯特,依旧向往常一样继续我的工作和生活,每天夜里,孤独守着偌大的空旷的房子,寂寞的度过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罗伯特开始在凌晨一两点偶尔打个电话回来,几乎每次都是在一两点钟的时候。我知道那是他们刚刚“考试”完了,罗伯特心里对我怀着一点愧疚,他来了中国很多年了,许多时候,说话做事,许多地方也像中国男人。 每次电话都很短,而且都说中文,他一定担心小芳听不懂我们说什么。 “你睡了么?”通常这是第一句话。 “没有。” “你现在做什么?” “做工作,看文件。”其实我只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想……我们离婚吧”这是从我认识他开始,罗伯特用最温柔的口气说出的最叫我心碎的话。 “ok.”我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反映,我知道,越快反应,越快的速度说出ok,他就越不安,心痛。 他总是在我说了ok以后就没了主意,只好把电话就挂断了。 第二天,我没上班,想了一整夜,我决定报复了。 我有一个工作上的伙伴,是个德国人,每天晚上一定会找个不同的女人陪他过夜,我假装打电话跟他聊天,假装无意当中跟他说起的我所见过的一个酒吧里面最棒的专门为老外服务的女孩,那个蠢猪一听就来的精神,问我知不知道她的电话,我佯装为难的告诉他小芳的电话,又不小心似的透露出价钱,听说她每晚要300美金,我知道,那个德国鬼子才不在乎什么美金呢。 下午,有为了试探,又拨通了他的电话,他告诉我,成交了,400美金。 我猜得不会错,小芳现在虽然有罗伯特提供她的经济来源,可她还是需要钱的,钱这个东西,多少都不够,平常她也许能挣400人民币,有人出同样的美元,她就当做一次冒险吧,她一定会去的。 我像个女巫婆似的,算计好了一切,一正晚躲在黑暗中窃喜,估计差不多的时候,我给公安局打电话,清楚地说出了德国鬼子预定的酒店的房间号码,我知道,就算被查到了,那个德国鬼子也会没事的,外国人在娱乐场所被抓的时候,只要掏出护照那么一晃,警察想到为点小事还要去和大使馆交涉,也就算了,但那女的一定会被带走的。 我真是个天才的阴谋家,小芳如我所愿地被警察带走了,我等待着看罗伯特的笑话。 然而,好象就没有了下文,罗伯特还是没有回家,我也无法打探到关于那个女人的半点消息。 又过了一个月,1998年八月里的一天,罗伯特在我意料之外的出现在家门口,满脸的胡子,像个流浪汉,又脏又臭。他站在门口,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哭了起来。 我仿佛听见了我的心炸裂的声音,抱着他,轻轻地抚摩他,我等着这么久的罗伯特终于回来了。 我们什么都没说,谁都闭口不提以前的事情,我给他放好了洗澡水,一切像往常一样,仿佛他是出差去了好久,今天刚刚回到家里。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罗伯特突然说到:“能抱着我睡吗?”那声音听起来像个流浪的很久的孩子。 我又把他像个小狗似的,抱在怀里,可是马上,我的手又松开了,我想到那个女人也一定曾经像我现在一样的把他抱在怀里,我不能不想。 “请求你,yuki.”罗伯特哭着说。 我于是重又把他抱在怀里,脑子里是大片大片的空,没有色彩。他背对着我,给我讲故事。 那天,小芳被警察带走了,一夜未归,第二天,她打电话给家里的小阿姨,请他把小alex哄睡以后,想办法拿5000块钱送到分局,以便她可以回家。 小阿姨把小alex哄睡了以后,匆忙地跑去筹钱了,等到小芳和她一起回家的时候,小alex已经死掉了。 他在小阿姨走后自己醒过来,在婴孩床里爬来爬去,大概在床里找到一枚硬币,觉得新奇,吞到嘴里,卡在喉咙里,窒息而死了。 我听到这里,浑身哆嗦了一下,但没有做声。 虽然我一直没有见过小alx,可是,我知道他一定是可爱的,纯净的兰色眼睛会像罗伯特小时侯一样,像一泓湖水,幽蓝,幽静。 小alex的消失让小芳精神恍惚,我相信,罗伯特后来是真正爱上了小芳,或者至少,也是对她有了感情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整整在小芳家里陪了她半个月,寸步不离。第十六天的时候,他见到了小芳的父母,他们从遥远的内蒙古草原赶到北京,带他们的女儿回到家里去,他们看着罗伯特,什么都没说,只是,小芳的妈妈不停的哭啊,哭啊,一直在哭。 罗伯特就在我的怀里,跟我说这些真实的故事,我沉默着,始终沉默着,为我所做的事情感到很抱歉。 我真是觉得奇怪,一个美国人,他居然能卷入一场这么具有中国特色的感情故事里面,完全丧失了美国人的洒脱和睿智。 想象不到小芳的妈妈面对罗伯特时候的心情,我也不愿意去想。 事情过去几天以后,那天,罗伯特的两个黑人小伙伴在门口与我们不期而遇,小的一个见到久违的罗伯特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他,快乐地呼喊着“bigguy!”我看到罗伯特的眼神滑过他的时候,像被电到一样的表情,半天没有言语,我没有勇气邀请这两个孩子去我们的家里做客了,只好看着两个孩子眼中失望的神情,被他们的妈妈带走了。 不得不说,罗伯特面对我总是带着愧疚,也不得不说,我是一个十足的虚伪的家伙,我装作不介意的样子,内心里却渐渐堆积着对罗伯特的不满,甚至鄙视,因为他一直不曾看过我的眼睛,不曾笑过,他所有的心情还在小芳和那个孩子的身上,他无视我的存在。我预感会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里,我将会狠狠地给他当头一棒,做为对他的报复,尽管我不想。 回到家里,我丈夫一直沉默着,他越来越喜欢跟欧文一起花很多的时间,喝酒,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 我去厨房准备晚饭,等到我准备叫他吃饭的时候,他已经一个人在客厅里喝下了半瓶的杰克丹尼,仍旧用漠然的眼光看着我。 我恼怒了,我承认我的虚伪的外衣被他的眼光,他的神情燃烧成一堆灰烬,露出赤裸裸的暴怒。 “你在想什么罗伯特?你的情人?”我尖酸刻薄的话语像箭似的射向他。 “whatdoyoumean?” “我知道,你每天都在想念你的情人!”我才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再也不能容忍你了,你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吃饭,工作,连睡觉的时候你也在想她,你无视我的存在!”我流泪,向他咆哮。 他还是很平静,继续喝他的酒,然后依旧平静地看着我,他像极了一只失去了翅膀的鸟或者一只掉光了牙齿的狮子,沮丧,无可奈何。 过了一会,他仿佛在瞬间找回了他的翅膀和他的所有的丢失掉的牙齿,挑衅地看着我问到:“你是在抱怨吗yuki,我应该把你刚才的话当做你对我的抱怨对吗?你是的意思是说我们很久没有做爱了。”我感觉他的表情带着嘲讽。 “shit!!goddamnit!你是个肮脏的家伙,你只配去跟妓女做爱,你知道吗?她就像一个公共厕所,为每个男人提供方便,去你妈的。” 我知道,我的愤怒让我达到了口不责言的地步,我真想对着他的脸挥去一拳,可是我依然很清醒,我相信罗伯特也是的。 “你以为是是一个天使吗?你是一个骗子yuki,你爱的是美国,你不爱我,我只是你成为一个美国人的梯子,你们没有分别。”我一阵晕眩,他的话像刀子刺进我的心脏。我彻底的冷静了。 “okay,stophere.whatever,igotit.我们离婚吧,我爱美国,根本不爱你”我平静了,一下子平静了。 他什么都没说,第二天,平静地接受了我的邀请,去找一个律师,处理我与他之间短暂的结束婚姻的法律程序。 这件事情好象我们提前排练过很多次似的,每个情节的上演我们都十分平静,我觉得,至少,我是个凶手,也是个悲惨的受害者,小芳和罗伯特是悲剧的制造者,这是无疑的,而整个事件里面,小alex,只有他是无辜的,他是个婴孩,纯净的来到这个世界上,未曾被任何世俗多玷污,又纯净地去了另外的世界。 我也觉得实在可笑,我们像结束了一场游戏,我们之间并非没有感情,我相信自己对他还留有那么点爱意,就如同他对我,可是,我们走上了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第4节 四 我在酒吧昏黄的有些不真实的灯光里,与嘟嘟面对面的坐着,谈论着同一个男人。 嘟嘟是真的受伤了,万宇把她甩了,嘟嘟对我坦言,她爱万宇,现在也是爱着他。 那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了,这世界上总有太多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和掌握的事情。 “明天,我想我们见面,我应该还给你那张支票。”嘟嘟说。 “你们已经挣到了足够的钱?” “不,我不知道万宇哪里来的钱,他现在好象很有钱。”嘟嘟对万宇现在的生活表示十分困惑。 “没准是中了彩票呢?”我开玩笑。 “我希望是,”嘟嘟起身,“你介意我跟罗伯特……”我知道她是想问我是够介意她与罗伯特的伙伴关系。 “no,”我迅速的回答,不等她的问题问完。 “我走了,给我打电话。”嘟嘟转身向外走去,没回头,她总是走得这么潇洒,一如她总是潇洒地处理她的生活,叫我佩服,她是个真正的美国人,甚至比罗伯特还要美国人。 我一个人继续喝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多了一个弹吉他的乐手,他一边弹,一边唱,唱很旧的那些英文情歌,非常好听。 我坐在原地,穿过灯光打量他,他束辫子,有张刚毅的脸,皮肤很健康,弹琴的时候非常投入。 我投向他的视线被一根柱子绊住一半,我只看到他的一半,他的身体,他的眼睛和他的神情,所有对他的完整的描述,都有一般来自我猜测,我喜欢看他,他挺好看的。 我沉醉在他的声音里面,在美国的一年里面,我常常去到距离我的学校不远的酒吧里面,听一个黑人歌手唱歌,神情与他一样专注。 万宇来了,坐在我的旁边,我告诉他,嘟嘟来过了。他的反应很平常可是我仍不确定他对嘟嘟毫不留恋,就算是一双旧袜子,一件旧衣服,扔掉的时候下定了决心,以后的日子再想起来的时候,也会觉得其实那东西扔了是有点可惜,反正我是这样的,也许,每个人有不同的想法,男人跟女人在处理这样的事情上持不同的态度。 “你现在显得比以前更忙碌了,找到新的女朋友了?”我问万宇,很留意他的表情。 我的一个无心的提问似乎让万宇感到尴尬,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的把眼光移开,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怎样回答我的问题“没有,”他只回答了两个字,心情好象十分复杂。 我猜测不到此刻万宇的心情是怎样的,于是,我换了一个话题。 “我想,我应该找份工作,一个朋友告诉我,可能美国大使馆现在有个空缺的位置,可能我需要向欧文确认一下,你有他的电话?”万宇向吧台的方向招手,拿了纸和笔,把欧文的电话写给我,“可是我觉得你不合适那样的工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做这个酒吧的老板。”他给我一个新的建议。 这是我没想到的,是个不错的建议,我喜欢酒吧这种环境,这是一种很丰富的文化,每次我看到酒杯里荡漾着的洋酒,我觉得它们就像是香水,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可是,我知道这里都凝结着你的心血,你花了很多时间把它经营的很好……” “你也说我现在很忙。” “你可以请我当老板,每个月付给我钱,我是你请的员工。”我重新建议到。 万宇笑了,他笑的时候牙齿绝对的漂亮,嘴唇呈现出一个优雅的,让人着迷的弧度,“好,我接受你的这个工作的申请!”我看看表,已经过了午夜,我很高兴这么轻松的从我的朋友的地方就得到了一份工作。 乐手完成了他今天的演唱,万宇对他也招手。 他走向我们的时候,我发现他真的很高,有一米八几的样子,是属于在人群里你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挺特别,属于音乐或者别的艺术的那类人,他的眼睛很特别,不像是亚洲人的眼睛,有深深的眼窝,不算很大,却很亮。 他在我们的桌子边坐下来,对万宇笑,向吧员要了一瓶tiger,我很诧异他的表现,完全不像一个来酒吧唱歌的乐手,倒像半个老板。 “我现在宣布,东子,你被炒鱿鱼了请付你的酒钱。”万宇假装严肃的说。 “哈哈哈”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我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给你介绍,这是东子。”万宇指着东子给我介绍,“是个落魄的艺术家。呵呵,开玩笑的,东子是我大学同学,刚从欧洲演出回来,到这混时间来了。”我对他点头,笑笑,万宇又给介绍我:“这个是yuki,美国人,也是刚从美国回来的,我的新员工。”万宇这个人啊,有时候挺会幽默的。 东子举起他的那瓶tiger向我晃了晃,我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们三个又闲聊了一会儿,万宇就离开了,剩下我和东子。 “在台上唱歌的时候,我嗅到了你身上的一股西方的味道,从你看人的眼睛里。”东子一边喝酒一边与我闲聊。 我实在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看过我的眼睛,我注意他的时候,他都是在专注地演奏和演唱。 “我以为你一直专注的唱歌,没有时间留意你周围的人和事。”我淡淡地说。 “嘟嘟进门的时候,我注意到你们。”他看看时间,“不早了,我该收摊儿了。”说实话,短短的时间里,我觉得有点舍不得他离开,回到北京,我还没有与人交谈过,我希望跟他再多说一会话。 “不再多坐一会儿?”我建议到。 “你想和我聊嘟嘟和万宇吗?我知道一点,不过以后告诉你。我知道男人就像一本书,刚开始的时候,女人觉得封面很漂亮,想看,越早看完,这本书越没味道,还是以后慢慢读吧!”他开玩笑,笑得很好看,虽然没有万宇那么漂亮的牙齿,可是很灿烂,“我们相互阅读,我每天都来,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跟朋友一起,我在这唱歌,挣我的酒钱!”他临走的时候又补充到。 “那好吧,明天见。”我说。 东子临出门的时候,转回头,对着我微笑着摇摇手说,“goodnight!” “goodnight!”我说。 我听见他的车启动的声音,然后远了,他开银色的一辆欧宝,我想象着,那车开出去,像只海鸥。 已经过了凌晨两点,是酒吧打烊的时间,吧员在门外挂了停止营业的牌子,在酒吧里忙碌着打扫卫生,擦拭桌椅。 我坐在原处,看着他们忙碌着,想到我将在这个酒吧里面开始的新的工作有一点悸动。 我在纽约的时候,也总是到酒吧里去,在那里结识各种各样的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我曾经想过,有一天我会在酒吧里遇到一个感觉不错的男人,我们一起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可是这种情景一直没有出现。 可能是我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了,我差点就爱上了一个意大利人,结果还是没有发生什么,就那么一个人孤独的在纽约生活了一年。 我也曾经像所有中国留学生那样到酒吧里打工,做一个调酒师,如果我不说,在纽约,很少有人想得到我已经拿到了美国的国籍,而事实上,我没有对人说起过这些,因为我的国籍拿得太容易。 曾经在冬天里,也是凌晨两点,我跟另外的一个中国女孩,一起从酒吧里下班,她的生活很拮据,跟我做同样的工作,我们俩站在刚刚下过雪的纽约寒冷的街头,等待公共汽车,那时候我忽然很想北京,感到身在异国的凄凉,想到我已经是一个快三十岁的,离婚的女人,我有些不敢相信在我生活当中所发生过的一切。偶尔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走过我们的身边,我不知道那时候,女孩心里想什么,反正我很怀念我曾经有过的那个家,还有那张很舒服的大床,我怀念那个地方,还有北京的秋天里的充满浪漫情怀的那缕缕的阳光。 我忽然想到,现在又是北京的秋天将至的时节了,很想去看看喧嚣退去以后初秋路灯下面的街道。 我走出酒吧的门,顿觉一阵凉意,我不得不承认,北京的秋天是有种独特的令人迷醉的气息,空气,街道的灯,包括偶尔坠落的,在风里舞动的叶子,我觉得那是种独特的浪漫,我喜欢浪漫,感觉我周围的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幅画,有我喜爱的淡淡的哀愁和浪漫情怀。 我在我所感受到的这幅图画的边缘,很突然地看到了万宇和欧文,我看到他们的样子,心里升腾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在美国见到许多类似的情景,我不希望他们如同我所想的那样。 欧文看到了我,电击一样松开万宇的手。 “嗨,yuki,我们很久不见了。”欧文自然地走向我。 “你们在干嘛?”我的口气不热情,甚至有些不礼貌,我自己知道。 欧文向我耸耸肩,典型的美国人的神态,“没什么,聊天。”我闻到他的一身酒气,他与从前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瘦。实际上,每个人在外表上都没什么变化看起来就像昨天一样,但是心里的东西,我只是看不出来变化有多大。 这世界每一天,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某种变化,我知道我把握不住。 “欧文喝得有点多了。”万宇说,没有任何的语气。 “他每天都喝醉,不是么?”我不知道以前欧文跟罗伯特一起聊天和喝酒的时候是否也拉着罗伯特的手,但我相信不会的,我说:“万宇,我想……也许……我想,我们应该送欧文回家了。”我试图叫万宇明白我对他的担忧,毕竟这是在中国,我虽然清楚自己此刻的无理,然而,我毕竟脑袋里还充满着中国人的思想。 “no.”欧文拒绝,他真的是还没有达到喝醉的地步,只是有一点多,:“你该休息了。”他拒绝我送他。 “好吧,takecare.”我说得很无能为力。 站在原地,我看着万宇和欧文渐渐地远去,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当我一个人伫立在纽约空旷的街头的时候,我也曾有这种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回到北京,面对着熟悉的环境和我熟悉的朋友的时候,这种感觉还是如此的强烈。 夜色很美,月亮显得格外清晰,又圆又亮,仍旧像个豆饼。我试图找出一个什么东西来形容自己的状态,最后,我将目光锁定在一个打着卷儿飘零的树叶子上,我的心情就像那片叶子一样,无依无靠,不能依靠自己的意志寻找一个落脚的地点。 第5节 五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我的生活锁定在酒吧里,接触形形色色的客人,我发现来酒吧的人们都是带着孤独的灵魂,我有很多时候,端杯红酒,就坐在一个很不显眼的角落里,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猜想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不同的故事,一言不发,我觉得很有意思. 东子几乎每晚必到,我跟他很快就熟悉起来.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他每晚到酒吧来的时候,必定是带着一束玫瑰花.我知道,那花并不贵,大街上经常有孩子们抱着,向行人兜售,5块钱一支.可是,我依然很高兴,并且乐于接受,这是一个男人对我的一份情谊,我格外珍惜. 是的,我越发觉得自己的渺小了,我珍惜每一份情谊,每一个我身边的人. 那天是我的生日,万宇说,酒吧那天停业,为我庆祝一翻.我知道,酒吧的生意越来越好,停业一天要损失不少的钱,这个酒吧,万宇说是请我来经营,实际上,每个月他把利润扣除给嘟嘟的部分都给了我. 其实我并没有真的把酒吧老板当成我一个长时间的工作,我只是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并且一直在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准备着离开这里. 我没有拒绝万宇提出的酒吧停业的建议是因为我觉得我的确很寂寞,是的,中国人总是喜欢到外面的餐馆里去吃饭,不习惯在家里开个party,而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已经习惯了开晚会,我在美国的时候,几乎每个周末都有参加不完的晚会和各种各样的聚会. 不知道是谁的主意,酒吧里在那天挂起了好多的红灯笼,把整间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映得通红. 时间还早,我邀请了许多的客人,他们正陆续的赶来. 我就坐在酒吧里经常坐的那张桌子,一边看着红灯发呆,一边等待着我的客人们的到来. 我跟罗伯特刚认识的时候,曾经带他去看过一个老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他因此对红灯情有独衷.于是,在我们结婚以前,布置房间的时候,我特意带他去大钟寺的市场里买了两个红灯笼,把它们挂在阳台上,冬天里的时候,我们就点亮它们,哆哆嗦嗦的依偎在阳台上,看外面飘落的那些白雪,有很多很多次.说实话,我觉得那是我所经历过的最纯粹的浪漫. 纽约的冬天也下很大的雪,我一个人站在马路上看,那感觉没有丝毫的浪漫,只有凄凉. 我不知道过了这么久,当初挂在阳台上的那两个灯笼是不是依然还在,又或者是不是还时常被点亮. 说实话,我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想起过罗伯特了,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一个似曾相识的东西或者情景出现的时候,常常会叫你回忆起许多你以为你已经忘却了的往事. 我的第一个客人是嘟嘟.她身着盛装,还是那么漂亮.我们拥抱,我正要说点什么,抬头看见了罗伯特,这是我们离婚以后我第一次见他. 我的生日晚会真是令人愉快又无奈的一个场合.我与罗伯特,嘟嘟与万宇,还有许多许多的本来陌生的人们在此相聚,我看到罗伯特的脸,他好象胖了一点,又好象瘦了一点,我不知道. 实际上,我只记得我离开那天他的神情,至于样貌,我想我已经无从对比了. "我想,你不会介意我把他带来的."嘟嘟俯在我耳边低声说. 我想,也实在没有什么好介意的,我又回到北京,共同生活在一个城市里,我早晚还是要面对罗伯特的. 罗伯特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走向我,对我说:"yuki生日快乐." "thankyou."我说"看见你我很高兴!" 我实在没有想到他会来.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有迷人的光彩,还是叫人忍不住担心会迷失在里面.我仔细回忆我对他的感觉,真是很奇怪,我发现自己对他还是没有恨,算是一种眷恋吧. 女人,所有的女人,一旦有了第一个男人,再遇到别的男人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去同他比较,我没有觉得他是最好,但至少到目前,我还没有遇到,或者说还没有机会遇到一个比罗伯特更好的男人. “过得好么?”他的中文现在好得简直像个北京人了. “还不错,你呢?” 他耸耸肩,一笑:"你看到了." 我一笑. 嘟嘟站在一边,面带微笑,好象她对我们三个人现在的关系是很满意. 客人们陆续地到了,显然我没有很多时间跟罗伯特叙旧. 东子也来了,手里拿着一捧看起来很夸张的花,玫瑰花.我与他热情地拥抱.实际上,那是我们第一次拥抱,但是我们都表现很好,叫外人看来,是觉得亲昵的拥抱,他还在我的额头亲了一下,我很兴奋,也很高兴.我想可能是因为罗伯特在场的关系,女人嘛,总是这样,喜欢在旧人面前表现,证明自己的实力或者说魅力. 我相信,自己与东子拥抱的时候的确是在下意识里观察罗伯特的表情,通常,美国男人是会为了自己拥有过的女人找到新的男朋友而欢喜的,然而,在罗伯特的眼睛里,我寻找到的是很复杂的心情,于是我更加莫名其妙地兴奋,在东子的脸颊上也亲了一下,全场一片的欢腾,尤其是欧文,发出美国人很喜欢的"哟呼"的喝彩声. 我很得意,女人就是这样,喜欢做公众的焦点,全世界的女人都是这样的. 我们围坐在不同的角落,三三俩俩地散落着,聊天. 嘟嘟和罗伯特分别到各自感兴趣的朋友圈子里,而我和东子一直待在一起,他俨然我男朋友的模样. 欧文一直看着门口的方向,我猜,也许他在等待万宇. 已经过了十二点,万宇还没有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在逃避嘟嘟吧.我不能确定. 不知道什么时候,罗伯特走到我身边,对我说:"这红灯真得很好看." "是的,"我说"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我很高兴这些红灯亮起来."我其实很想问罗伯特他家阳台上的那两个红灯是不是还在,可是我没有勇气. "你的男朋友是个艺术家,我以为一定是他想到了这个好主意.很浪漫."罗伯特说这话的时候,用一种很中国式的含蓄的语气,他真得越来越像一个中国人了. "我男朋友?哦,你说东子?他现在还不是我男朋友也许以后会是吧我不知道,不过他看起来还不错!"我有些骄傲,也有些语无伦次. 罗伯特的眼睛带着比较复杂的心情看着我,没有说什么,然后他看到了欧文,欧文在向他招手,于是罗伯特走过去. 我正想朝几个朋友走去,嘟嘟从后面过来,拉着我的胳膊,忧愁地对我说:"yuki,我心里很乱.我知道,今天你的生日的晚会,我不该告诉你,可是我心里真的很烦乱." 我以为她看到我与罗伯特的交谈,试图向她解释"嘟嘟,我只是跟robert询问彼此的生活,像老朋友,你知道.我们不可能"我想说,我们不可能再接受彼此了,却被嘟嘟打断我的话:"你知道yuki,idontcare,我跟他只是伙伴的关系,我告诉过你了,他是我的朋友,我关心他,可是,我想说,我现在心里很乱,要出事的感觉."她说着,深深地吸了口气,有马上补充到:"yuki,你不会因为在你的生日聚会上我说这些不高兴吧!" 我拍拍嘟嘟的肩膀,和她碰了碰杯,喝了一点酒,之后说:"别傻了,你知道我不会介意的,我们是好朋友." 嘟嘟满足地看着我,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好象汲取某种力量似的. 我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的手就突然的一抖,另一只手里的红酒杯掉在了地上,瞬间,摔得粉碎,红酒洒在她的衣服上,像殷红的一个什么人的血液. 声音惊动了其他的朋友们,大家都停止了交谈,看向我们. "没事,没事."我对朋友们解释着,帮助嘟嘟整理她的衣服. 嘟嘟马上俯身下去拣地上的那些玻璃杯子的碎片,她忽然"啊"地惊叫起来,我看到一根细细的玻璃碎片刺进她的左手的无名指,流出血来,我听说,那根指头连着心脏. 这个时候,罗伯特已经走到我们这边,他马上抓起嘟嘟的手,帮她拔出碎玻璃,很心疼的眼光看着嘟嘟.坦白说,我那个时候是对嘟嘟怀这那么一点嫉妒的. 东子也适宜地走过来,关切的问我:"没事吧?"并且抓过我的手. "没事,没事."我说,抽回他握着的我的手. 我在那一刻突然觉得不快乐,看着罗伯特搂着嘟嘟坐到一个角落里. 我还看到另外一个不快乐的人,就是欧文.他很失落的样子,像是酒会上一个没人理会的忧郁的姑娘,一个人靠在柱子上,手里拿着一瓶啤酒,我想,他又喝多了,我也觉得他应该找个女朋友了,我没有走近他,因为我想到他应该找个女朋友的时候,脑子里马上闪过他那天拉着万宇的手的情景,我不知道,我应该对他说些什么. 我也预感着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感觉很强烈.这个时候,我听见吧台上的电话铃声疯狂的响起来,那电话是个足球的形状,声音是模仿救护车的鸣叫,平日里觉得没什么,但那天,我觉得那声音格外特别,格外刺耳朵. 我冲过去,抓起那个电话,证实了嘟嘟和我的预感. 万宇在四环上出了车祸,与一辆卡车相撞,受伤严重.医院从他的包里找到了这里的电话. 已经忘记了我的生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嘟嘟,他拉着罗伯特飞快地冲了出去,我跟欧文,还有东子也冲上了东子的欧宝,一起赶往了朝阳医院. "你们都是伤者的亲属,还是朋友?"医生职业性的冷漠的表情挂在脸上,我们点头. "他怎样了?"嘟嘟和欧文几乎同时对医生发问. "你们谁是a型血?他失血太多,我们的血库现在已经下班了,需要你们给他血." 我知道嘟嘟是ab型,而我和罗伯特都是o型. "我!"欧文马上说,"我是a型,我可以." "我是o型."我和罗伯特同时说到. "你们跟我来!"一个护士带我们到一个房间里,采我们的血. 走过嘟嘟身边,我的眼睛迅速地滑过她的苍白的脸,她有些不知所措,靠着东子的肩膀. 我听到罗伯特对她说:"dontworry." 采血的房间与抢救室隔一道玻璃,我看到万宇躺在手术台上,浑身插满了管子,几个医生围着他,我还看到医生双手沾满的殷红的血,我还看到欧文悄悄滑落的泪水. 他妈的,我真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 我们坐在凳子上,我挨着罗伯特,看着针头刺进皮肤,看着我的血汩汩地流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另外的一只手被罗伯特紧紧地纂住. 我忽然感到了生命的脆弱,哭了起来. 在纽约的时候,冬天里,我有一次生病,发高烧,神志不清的时候,我总感觉罗伯特就像现在这样,在我的身边,握着我的手,给我一种很磅礴的力量,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某种昭示,还是我们的命运里冥冥之中的注定. "他会死吗?"我哭着问护士.她的职业已经令她淡漠了生死,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做声. 我的手就自始至终地被罗伯特抓在掌心里. 护士从我们三个人的身体里各自拿走了20的血给万宇,离开那个房间的时候,我们三个都努力向万宇张望,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手术灯投下的惨白的光还有医生沾满血的双手,似乎罗伯特也没有看见,但是我肯定,欧文一定看见了万宇的脸,因为他久久不愿意离去,是被护士拖走的. 到了门口,我抽回被罗伯特纂着的手,走向了东子. 罗伯特走向了嘟嘟,我们五个人坐在一条长长的椅子上,我被东子紧紧地抱着,罗伯特抱着嘟嘟,欧文自己靠在那里紧闭着双眼,心里似乎在祈祷. "你看到了没有?"我问欧文. "只有一半,他的脸很白,眼睛闭着"欧文无力地说.他的绝望和哀伤不亚于嘟嘟. 我躲在东子的怀里,看罗伯特,他正专注地望着我们刚刚走出的那道门. 护士这个时候又出来了,血不够. 还没等我和罗伯特反应过来,欧文没说话,但已经走进了那道门,护士又从他身上拿走了20. 我已经有些发晕了,在东子的怀里,他的手不停地抚过我的头,我仿佛觉得自己是坐在1999年的那个秋天里飞往美国的飞机上,绝望,四周围一片轰鸣声. 万宇出事的那一天是我的28岁的生日,一个很特别的日子.伴随着生离死别,有5个朋友陪我一起度过,我觉得是我这一辈子都很难忘记的一个生日. 我躺在东子的怀里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我梦到自己又结婚了,有了一个孩子,也叫alex,他长得十分漂亮,在秋天的暖阳底下的草坪上正在尽情得玩耍和欢乐,周围有许多只鸽子,在阳光下抖动. 我不知道那个梦预示着什么,又或者那真的是个梦还是我在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之余的幻想,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早上的时候,万宇的父母来了.万宇的妈妈抱着嘟嘟号啕大哭,好在,医生说,万宇已经脱离了危险,他的肋骨断了三根,脾脏被撞开一道四公分左右的口子,已经控制住了伤势.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松了口气,准备回家去休息了.现在,只有东子还有开车的能力,他将轮流把我们送回家. 先是欧文,快到他家的时候,我看到他惨白的脸,想到他是一个人住,我坚决要他到我的家,因为我在忽然之间很担心他死了,东子于是开车到罗伯特的家,准备把他和嘟嘟放下以后再送我们,然而,罗伯特和嘟嘟都处在令人担忧的状态里面,同样的叫人放心不下,东子于是说"干脆,你们四个人待在一起,方便我照顾你们." 没人反对,大家确实都需要照顾.罗伯特的脸色比欧文好不到哪里去,嘟嘟显然已经被这突然出现的意外搞蒙了,而我,一直想放声大哭,为我们每个人都如此的脆弱. 罗伯特就说,那就去他家吧,他的房子是足够大的. 我没有反对的理由.我以为,我离开那所房子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去靠近了,可是,这世界似乎总在跟我们开各种各样的玩笑,我竟然在这样的境况之下重又回到这个我跟罗伯特一起生活过的房子里. 罗伯特让我跟嘟嘟一起在卧室的大床上休息,因为那里是比较舒服.我当然知道哪里比较舒服,可还是坚决地摇头,我宁可跟欧文一起在客房的不是很舒服的大床上休息. 我很快的睡着了,似乎一直是在做梦,梦到纽约,满大街的红灯笼,梦到克林顿穿一个长长的马褂,梦到白宫,白宫门口也挂着硕大无比的两个红灯笼,我还梦到跟我一起做调酒师的那个女孩,她穿着火红的旗袍,对着我招手,对着我笑 第6节 六 我仿佛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醒了,我看表,晚上十点多了,欧文已经走了,我自己躺在大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我喊东子,希望他给我一点水. 罗伯特进来了,看看我,询问的眼光.看来他们恢复得都不错了,至少比我恢复得快. "可以给我一点水?" 他转身出去,端来一杯热牛奶.我接过牛奶,感到一阵眩晕,我本来贫血,对我来说能献血是一件比别人更神圣的举动.眩晕之后,我清醒一点,牛奶洒了一半在床上,迅速的渗进海绵里,像一个什么健忘的人的记忆似的. "对不起,"我连忙道歉,"真是对不起,罗伯特我弄脏了你的床." "没事,没事的."罗伯特又接过我手里的杯子,替我擦了擦洒在手臂上的牛奶,手臂被牛奶烫了一下,发红了,我却没感到疼痛. "东子呢?"我问. "他送嘟嘟还有欧文去医院看望万宇."罗伯特说. 我突然心里有点紧张,在得知这个房子里只有我和罗伯特两个人的时候. "你觉得好一点?" "是的."我说,"我感觉好多了,我想我可以回家了."我起床,被罗伯特阻止了,他说:"你可以呆在这,我请求你在这里,如果你的感觉不好,让我离开." 天,这终究是怎么一回事?我真不明白,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山不转水转"? "真是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床."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只好重复着以前说过的话. "这都是嘟嘟的床,她一直睡在这里,不过我觉得她没关系的."罗伯特说,这时,我看注意到,的确这间屋子里都是嘟嘟的东西. 我靠在床头上,罗伯特站在门口,我们相互看着很长的时间,找不到话题,从来没有过的尴尬. "你好象瘦了罗伯特,你过得好么?"我先开口问. "你呢,你过得好吗?"他反问我. 我笑了笑,没有做声. "我可以去洗个脸?我询问他. "sure!"他上前扶我起来,我到卫生间去洗脸,所有的东西还都是老样子,仿佛我生活在这里的时候一个模样. 我有个坏毛病,上厕所的时候爱抽烟,所以以前买了一个大得夸张的烟灰缸放在马桶的旁边,如今,也还在,只是里面插满了干花,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我洗过脸以后,喜欢坐在一个小椅子上照镜子,那小椅子居然也还在,总之,一切都没有变,如同我印象中的那个家. 我对着镜子看我洗过以后的脸,仍旧是惨白的,没有血色,没有生气. 从洗手间出来,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这里也和从前一样的陈设,什么都没有改变,改变的是我们. 罗伯特又端来一杯热牛奶,他对我很客气. "谢谢."我接过牛奶的时候说,"这里好象什么都没有变." 他笑笑,请我参观他的卧室.我礼貌地拒绝了,我知道,那里也和原来是一样的,叫我不愿意看见. "你在美国的时候生活怎么样?我曾经打电话给我的大学同学,请他去看你." 我想起,的确曾有个人来看过我,不过他说是嘟嘟的朋友,我不知道是罗伯特的朋友. "是的,"我说,"谢谢你!" "你在美国有男朋友?" "没有,我一个人." 罗伯特便不做声了,我们之间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气氛十分尴尬. "你越来越像个中国人了."我说 罗伯特说:"你像个美国人了,你始终像个美国人." 又是一阵沉默,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又有点累了,于是我说:"我想再睡一会儿."嘟嘟的床被弄湿了,我还是不肯睡到卧室的大床上,就只有睡在沙发里,罗伯特没有再坚持,他优雅地保持着美国男人尊重别人意见的美德,他把卧室里的枕头和被子拿出来,我就这样在沙发上又睡着了. 等到我真正醒来的时候,精神已经很好了.去看万宇的人们都回来了,坐在各自喜欢待着角落里,彼此没有交谈. 我为他们准备了一顿晚饭,很丰盛的晚饭,美国式的煎蛋还有罗伯特喜欢吃的西兰花. 大家围坐在饭桌前,我保证,那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安静的一顿晚餐,气氛沉闷到我能清晰地听到旁边坐着的东子的呼吸声. 我的眼光无意中瞥到欧文,餐桌上方悬挂着的那盏灯的光芒从上面直射在他的脸上,他此刻像个哀伤的姑娘,目光呆呆地看着他的餐碟里像秋天里的阳光一样金黄的煎蛋.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看嘟嘟,我很害怕被她发现我投向她的目光,我觉得她会愤怒了.如果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了,我想,我一定会像挨了当头一棒或者我会有一个炸弹在空气里爆炸的感觉,我很害怕. 可是,虽然我感到很矛盾,还是用一种很犹豫的目光扫向嘟嘟的脸,似乎是一个有偷窥行为的坏蛋似的. 我终于还是被她发现了,她与我对视了几秒钟,我觉得自己像个被人当场拿下的小偷似的,慌忙地低下头. "我有话说."嘟嘟的声音十分坚决,"我有话要跟你们说"她看着每个人的脸以后,又重复了一遍. 我又抬头看着他,然后发现,只有我有勇气抬头看她,其他的人仍旧低着头,灯光太昏暗,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我爱万宇,欧文,我比你更爱他!" 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第一个反应是把眼光看向了罗伯特,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很单纯,我实在没有勇气看欧文,只好也把头低下去. "我希望你别跟万宇在一起.欧文,我请求你."嘟嘟完全是命令的口气在跟欧文说话. "嘟嘟,你不能这样"我想说嘟嘟你不能这样的任性,被她疯狂地咆哮着打断了"shutup!"她喊到. 我真的闭嘴了,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是东子.我把手挣脱了出来,又被抓住. 这个时候,欧文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拉开门向外走去. "欧文——"我喊他. 可是他没有回答,就向外走去,没有回头,我的感觉,他像一片秋风里的树叶子一样无声无息地飘了出去. "我们之间简直太奇怪了,"我忍不住说到."太奇怪,我要退出来."我说.我感到很生气,可是我找不到原因,也许是因为嘟嘟的任性,也许是因为欧文的抉择,也许,我只是觉得累了,跟他们在一起的感觉是有些疲惫,我想逃跑了. "你走不开这个圈子."嘟嘟说,她的声音很冷,狠狠地,"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在这个城市里,我们都是孤儿,没有家,没有亲人,很多的问题我们不能独自去承受.寒冷,孤独我们所以抱成一团,像现在这样的抱成一团,谁都走不掉." 她说的也许没错,我们都是这个城市里的孤儿.北京,我总是不能投入地去喜欢这个城市,总感觉它太大,迷失在这个城市里.当我在这个城市里真正地拥有一个家的时候,我感觉,那就像一块磁铁,尽管我奔波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它总是牵引着我,告诉我方向,那个时候,我不是一个孤儿. "成为一只单翼的鸟,你在这个城市里,便不可能飞翔."嘟嘟是整个晚餐过程中,说话最多的人,她的声音一直那么冷冷地. 我是个胆小的很害怕孤单和黑暗的人.可是,我还是站起来向外走去,罗伯特试图重新叫我坐下来,他失败了. 我走在街头,夜深了,没有月亮.真的,嘟嘟说得没有错,我徜徉在街头,像一只不能飞翔的鸟,只渴望地把目光投向天空.忽然想起一首很老的歌,是我上学的时候听过的一首很伤感的歌,叫<<笨鸟先飞>>,那歌里说:"亲爱的,亲爱的我先飞了,这样才能飞得和你一样高"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孤单地飞在黑暗当中的傻鸟,找不到一个飞翔的起点. 大大的北京城到处在搞基础建设,我走的那条路上也到处是机器的轰鸣声.那些正在休整的街道,像是被肢解的一个什么动物似的.夏天就要快结束了,时光将把我们推入到又一个新的秋季里,那是个收获的季节,每一年的秋天里,都注定了有故事发生在我们的身上,我们就在或悲伤或欢喜的那些故事里收成着我们每个人生命当中注定的那些许辉煌或者惨淡,还有一些纷杂的心绪在里面. 路边,一群民工在一辆洒水车的后面挤做了一团,赤裸着上半身,穿着肮脏的三角裤,在那里洗澡.他们看起来很快乐的用冷水冲刷自己的污垢,那些积存在他们皮肤上的灰尘,让这些人失去了本来的色彩,一个家伙背对着我,他的大半个屁股露出来,古铜色的皮肤很健康的样子,从头上浇下来的水在他的腰部开始有一个优美的弧度,我走过的时候,忍不住向他们多看了几眼,这群民工开始怪叫着,龇牙咧嘴的坏笑着起哄. 我想,如果我和嘟嘟,我们都是这个城市里面的孤儿的话,我无论如何想不出个恰当的词语来形容这群民工,似乎,在这个现代的越来越趋向国际化的大都市里,他们,只有他们还保持着清醒的状态,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 东子的车很快地从后面追来,他按喇叭,示意我上车,他送我回家.我的家就是那个酒吧,那是我的堡垒,我躲在里面,躲在昏黄的灯光和黑暗当中,真不想出来,就那么过一辈子算了. 真的,那天以后的很长的时间里,我没有走出那个酒吧,把它当成一个巢穴,我几乎成了一个真正的ckjey,一只黑色的鸟,没有人再来打扰我,嘟嘟,东子,罗伯特,他们都没有再来.只是在电话里,我询问东子万宇的情况,他恢复得应该很好了,我一直没有再去医院里看望过他. 马上又快是中秋节了,我计划着,在中秋节的时候,万宇痊愈的时候我要在酒吧开一个晚会,巨大的晚会,庆祝他经历过的有惊有险的灾难,还有,我的离婚纪念日,也许还有别的. 第7节 七 说实话,我有些想念嘟嘟了,我不知道她过得是不是好,还有欧文,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里,我很惦记他,他的神情一直在我的脑海里闪现. 罗伯特与我通过几次电话,都不是很长的时间. 我们谈天气,谈了谈万宇,嘟嘟,欧文,也说东子,每次只是在最后快要告别的时候,我们都会装做猛然间才想到似的,问对方过得怎样了,每次通电话都是这样,我都觉得自己虚伪.然后我想,当初如果我们没有做夫妻的话,现在一定可以成为相懦以沫的铁杆朋友. 那天,我坐在酒吧我总是坐的那个不显眼的角落里,东子忽然来了,带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他向我介绍说那是他的朋友,澳大利亚人,曾经和一个著名的男演员合作拍摄过一个贺岁片,演那个人的老婆,很可惜,我没有看过,可是她长得的确十分漂亮. 东子在文艺圈儿里也算得上是个前辈了,女孩对他很尊敬. 东子过些日子要去美国演出了,他这次来的目的是问我是否需要从美国带点什么东西回来.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好象很久没看到你了."我没顺着他的思路回答他的问话,我什么都不缺,我只想跟他聊聊天. "我,还是老样子,在跟美菱学英文."他看了旁边的女孩一眼,"你知道我英文不好,也不教给我." 我看了美菱一眼,开玩笑的说:"他是个好学生吗?" "很努力."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我最喜欢有酒窝的,皮肤白皙的女孩子. 这个时候,酒吧的门被推开了.我在门的地方挂了一个重金属做的风铃,每次只要有人进来,就能听到浑厚的丁冬的声音.两个女孩走了进来,算是很前卫的装扮了,一个头发长长的,有些孱弱的样子,另外的一个女孩看起来很精神,头发短得像个男孩子,穿双黑色的靴子,两个人一起朝吧台走去. 我们三个人坐在位子上,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东子看了一会以后说:"她们怎么来了?同志." 我不确定东子的话,继续看着她们,说实话,在中国女孩里面,她们长得都算很好看,尤其是那个短发女孩. "她们是两个驻唱的歌手,一定来找万宇的."东子缓缓地继续说到. 果然,她们两个顺着吧员手指过来的方向朝我们走来,到跟前的时候,东子跟短发女孩打招呼:"薇拉,怎么今天到这里来了." "嗨,东哥."短发女孩意外地在这里看到东子,愉快地跟东子打招呼,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很白的牙齿,"我们来找yuki姐商量点事情." "东哥."长发女孩也叫东子,她笑得很腼腆. "李妃又漂亮了."东子不忘恭维. 薇拉很大方的转向我,说到:"这位就是yuki姐吧,我们常常听万宇说到你呢.我叫薇拉,这个是李妃." 我请她们坐下来,已经确定了东子的话,看样子,她们的确是同志. 薇拉和李妃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谈,东子也看出来了,他借故带着美菱走开了. 薇拉叫人一看就是个很直率的北京女孩,声音带点沙哑,而李妃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点儿江南女孩的秀气. 见东子和美菱走开了,薇拉直奔主题的跟我说:"yuki姐,我跟李妃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想在国庆节那天在这个酒吧开个晚会,想问问你大概需要多少钱." 她这么一说,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得出来,她们跟万宇的情谊不是一般的,我想了想说:"这个酒吧其实还是万宇的,还是等他出院了,你们直接找他说比较好." 听了我的话,薇拉和李妃相互看了一眼,李妃柔声细语地对我说:"yuki姐,我们就是不想给万宇添太多麻烦才来找你商量的,他现在出了事情,我们本来也帮不了什么忙,更不好意思跟他开口说了,你就说吧,别叫我们为难了,行吗?" 她说得很真诚,我似乎隐隐地感觉到了她们之间,以及她们与万宇之间的深厚的情谊,我不忍心,也没有理由让他们失望. 有时候人真的是奇怪,有的时候做事,就是凭借一种感觉,凭借着感应去寻找各种生存的必须.说实话,看到薇拉第一眼的时候,我的知觉就告诉我,我们能成为相互信赖的好朋友,真的. "好吧."我下决心帮助她们,"刚刚听东子说了,你们也在酒吧里面唱歌,至于晚会的钱就免了吧,有时间的话,你们可以来这里驻唱,最近这里没有乐手,很冷清." 聪明的薇拉马上明白了我给她们的帮助,感激地对我笑了,说:"好的,等什么时候yuki姐有时间,我跟李妃请你吃饭吧." 很久没有人请我吃饭了,自从万宇出了事情,我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她. 我们三个又聊了聊关于万宇的事情,她们对万宇的了解远比我多,李妃说话很少,她总是静静地听薇拉和我说话,不时看薇拉的眼睛,从薇拉的言谈中,我知道了李妃其实是南昌人,似乎她们在一起了很长的时间了,感情也一直很好.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说话,她们其实还有所戒备,似乎是担心我问起关于她们的关系,其实,我哪里会问呢,有了万宇的这件事情,我对同性之间的情感有了许多的新的深刻的认识.到了后来,我们就完全是在自在的聊天了,聊许多酒吧里面的有趣的人和生活当中有意思的时刻,我们聊天真得很开心. 薇拉和李妃是那天在酒吧里我最后送出门的两个客人,她们成了我的朋友. 微凉如水的深夜,我送她们出门.李妃体贴地替薇拉拉紧了上衣的拉链,薇拉也把李妃被风吹乱的长头发拨到身后,她们两个手拉手向街头走去,搭一辆出租车,走远了. 我长久地矗立在霓虹下面,一直看着出租车醒目的红色融入车流,我想起不久以前,我几乎是在相同的时刻里,看到万宇和欧文手拉手走在这条路上的情景,不禁反问自己,这究竟是不是真实的生活. 男人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感情总是那么脆弱,出现很多的问题,稍不留神,情感就会夭折了,而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真正的相爱的时候,竟然如此坚强,在舆论的夹缝里面生活着,挣扎着爱得何其轰轰烈烈,又何其平淡啊. 我的耳边一直响着薇拉跟我说过的话:走到今天,我跟李妃都说不清楚究竟是我们选择了生活,还是生活选择了我们,总之,这也许就是我们的命运吧. 我转身想要进屋子,蓦地在门口看见欧文,明显地他消瘦了,他正小心翼翼地抓住墙壁上的灯下停着的一只在风中瑟瑟发抖的蜻蜓,聚精会神的,没发现有双眼睛正看着他的举动. 他抓住了,在灯下看蜻蜓的沾染了深夜里潮湿空气的半透明的翅膀,之后,看到了我,他很爽朗地对着我笑了,俨然换了个人似的. 我们一起走进了酒吧,欧文一到屋子里,就把手中的蜻蜓松开来,扔到高处,可怜的蜻蜓,大概险些被冻死在风里,挣脱了欧文的束缚,一头扎进屋顶高高悬挂的一个吊灯,消逝了似的. 欧文是来找我喝酒聊天的,我陪着他,喝了几瓶喜力之后,他对我说:"yuki,我要回美国了."我吃惊不小,欧文一直把北京当作他的天堂一般,说实话,我真不了解这帮美国鬼子在想些什么,虽然我曾经跟一个美国鬼子结婚,并且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一个美国公民,可是,我说过我是一个本土洋人,我永远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永远不可能真相像一个美国人一样的选择一种随心所欲地生存方式,尽管我一直在努力. 迎着我不解的眼光,欧文笑得很纯粹,没有丝毫的掩饰."这是你最近躲开朋友们想到的最好的解决的办法吗?"我问他. "你是对的yuki,我不是中国人,我是美国人,我的家和我的生活在美国,不在这里." "no,notreall." "万宇万宇他是中国人,他跟我一起会毁灭的.其实yuki,我们只是互相喜欢,我喜欢他,我们很很纯净"他不知道在这个地方用纯净这个词语是不是准确,询问我"纯净对吗?我的意思是说youknow,我们没有"他又可爱的耸了耸肩膀. 我笑了,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告诉我,他跟万宇没有上过床. "你知道,我就要离开了,我知道我知道,是的,我喜欢他.但这里是中国,即使我们在一起,我们都不能得到快乐."欧文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相信欧文跟我说的都是他心里面真实的想法,这正是美国人的可爱之处,懂得为了长久的快乐而勇敢地去选择暂时的痛苦,为了长久地拥有而去放弃眼前的拥有,每个美国人都可以成为天才的投资家.他们睿智并且洒脱. "什么时候会离开呢?"我迎着灯光看欧文的脸,他很可爱. 我看了看那盏温暖的灯,我猜测着那只被他好心捉来的蜻蜓已经死在灯火的灼热当中了,可是它终于找到了温暖,是的,最后的温暖. "两个月以后."欧文真是个怪兽,我有些感伤的看着他,他却没事人一样继续往他的嘴巴里面灌啤酒,"我想,等万宇康复了,开过几个大大的party,哈,我是个美国人." "你们美国人失恋的时候都这样豁达?" "只除了robert."欧文迅速地回答到. 外面的天空划过几道闪电,整个天空被照亮起来,仿佛有人在天堂里放了一把火,而我们,酒吧里的两个人像是得意的两个纵火犯,逃脱了抓捕一样的心情放松极了,我们好象有几个世纪没有这么轻松了. 欧文跟我说了许多关于罗伯特的事情,都是我所不知道的,罗伯特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我. 其实,关于罗伯特的家庭背景,我知道的很少. 当年我们在纽约举行婚礼的时候,我只见到罗伯特的妈妈,我知道他的妈妈跟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参加我们婚礼的只有妈妈的亲戚和朋友们,但是人数很多,由此,我知道他妈妈是个很好的人. 罗伯特的小时侯是在美国的新墨西哥城度过的,跟他的外公和外婆一起,他们很疼他,到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们老人家看到罗伯特穿礼服的样子还打趣他小时侯总是尿裤子的往事.罗伯特的妈妈是个画家,是个没有钱的画家,她对画画这个事业的热爱远远大于对钱的崇拜,跟罗伯特的爸爸离婚以后,她一直没有结婚,罗伯特从新墨西哥城长到快上中学的时候就搬到了纽约,一直跟她生活在一起. 罗伯特曾经跟我说起过他妈妈的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到他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个男人一直在追求他的妈妈,在一个周末,罗伯特从大学回家的晚饭上,他的妈妈突然问他说:"谈恋爱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如果有人追求你的时候你应该怎么办.?"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见过他的妈妈,在他讲述的故事里面,我觉得那是一个很风趣热爱生活的老太太,后来,是在罗伯特老师的指导下面,他的妈妈有了离婚以后的第一个男朋友,那是几乎在她离婚二十年以后了,在美国社会里面,这样的妈妈真的不多.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美国的底特律机场,她开车来接我和罗伯特,金黄而柔软的一头短发,带两个大大的好象来自中国的耳环,瘦瘦小小,穿一身素净的衣服,就一个人站在机场的门口,等待着他的儿子和一个爱他儿子的女人回到美国. 那时候是美国的晚上六点钟了,由于是冬天,天很黑,只有她站的地方很明亮,罗伯特一眼就看到了她,欢呼着抓着我的手扑向他的妈妈. 她亲吻罗伯特的脸颊,罗伯特比她高出一大截,可是还把头埋到他妈妈的怀里撒娇,样子很可爱.他们拥抱了很常的时间,罗伯特才从见到他妈妈的喜悦里面抽身出来,把我介绍给他的妈妈. 老太太很欢喜地看着我,跟我拥抱,她对我这个儿媳妇好象很满意似的,一直看着我笑. 我们结婚以后,离开了美国,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我不知道罗伯特是不是刚开始就把我们离婚的消息告诉了他的妈妈,我怀疑他没有,因为我们离婚一个月以后的时间,老太太还打了我的手机,询问我和罗伯特生活的怎么样,当我跟她说我们已经离婚了的时候,她的语气是有些感到突然和尴尬,到现在我们还会经常相互发发email,问候彼此.她是个很好的妈妈. 我从来没有听罗伯特说起过关于他的爸爸的更多的情况,我只看过一张很多年以前他的爸爸抱着他的照片.照片里是个很帅气的中年人,长长的头发一直到臀部,把他的儿子高高举向天空,逆着夕阳的方向,身后是夏天里美国郊区迷人的风光.照片上的罗伯特欢喜地摇着双手,笑得跟他的爸爸一样的灿烂.我知道他爸爸是个犹太人的后裔,应该是很有钱,我不知道,只是猜测着.大概离婚以后,他去了别的国家,再也没有回来看望过他的儿子,所以罗伯特好象对他知道的也不多. 欧文说,其实罗伯特的爸爸一直还在美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再没回去看望过罗伯特和他妈妈. 欧文还说.罗伯特有很多的兄弟姐妹,有的,连他都没有看见过.他的爸爸先后跟很多的女人在一起,有的结婚了,有的没有结婚,他有很多孩子,罗伯特的一个弟弟只比他小六个月,是跟一个在美国的中国女人生的,还有三个兄弟姐妹生活在德国,是他爸爸跟一个德国女人生的,最小的一个弟弟只有七岁.欧文说,前几天,罗伯特收到一个email,是在德国的一个妹妹写来的,他的妹妹想来中国留学,罗伯特很彷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的这个从来也没有见过面的妹妹.这些事情,罗伯特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欧文跟我说起,我也只能当做一个故事来听了.到是欧文最后说的那句话叫我有些吃惊,是关于罗伯特和嘟嘟的,欧文说的时候,我感觉是用嘲讽的口气对我说,他说:"你知道,罗伯特是把那个房子出租给嘟嘟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我令根本想不到的消息都是来自欧文的口中,就像当初他酒后失言说出的关于那个叫小芳女人. 我完全不知道,也想不到是怎么一回事,只有诧异地看着欧文. 他今天恐怕又喝多了. 欧文说,罗伯特跟嘟嘟之间什么都没有,嘟嘟失恋以后曾经自杀过,罗伯特叫她搬去那个房子里,后来,是嘟嘟自己说每个月付给罗伯特房租,要一直住在那里,并且对万宇声称,她是罗伯特的女朋友. 对于她搬到罗伯特的房子里,我觉得可以理解,就像以前嘟嘟自己说过的话,在这个城市里,我们都是孤儿,没有依靠,我想包括欧文,包括罗伯特也包括我自己,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都向往着一个有灯火的地方,寻找一种家的感觉,可是,我清楚地记得嘟嘟告诉我,他跟罗伯特只是伙伴的关系,满足相互的生理的需要,我感到很迷惑,她虽然是个美国人,可是我一直不相信她做那种放纵的荒唐事情,可是,我又不知道嘟嘟为什么对我撒谎.而对于她试图自杀的事情,我更是一无所知,我真不知道,在我们这个小小的生活的圈子里,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或者是我所根本想象不到的. 到那天我才真正知道,原来,嘟嘟跟我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她的自杀就是在万宇向她提出分手的那个晚上,她去找罗伯特喝酒以后. 那天,罗伯特见嘟嘟喝醉了以后,就把她安置在客房里面,自己也回房间睡觉了,凌晨的时分,他妈妈从美国打来电话,替她的一个朋友的孩子询问来中国学习中文的事情,罗伯特因为知道得很少,所以去嘟嘟的房间里面问嘟嘟,发现她吃了很多的麻醉神经的药物,把她送去了医院,好象这件事情知道的只有罗伯特和欧文,当然还有做为当事人的嘟嘟. 欧文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当时,罗伯特的身上没有足够的现金,叫他过去医院送钱. 我不明白为什么嘟嘟会对我撒谎,也许,她觉得有些事情我不知道的话会生活得更加轻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罗伯特跟嘟嘟一起合作来表演一出看起来很荒唐的戏剧. 在这个微凉的夜晚,我听着欧文给我讲述的这些遥远的和不遥远的人和事,仿佛我又把每个人都重新认识了一遍,比从前的认识更加的透彻了. 后来我跟欧文又继续喝酒,比我以往任何一次喝得都要多,欧文应该也是. 我们不知道怎么就又谈到了那个叫小芳的姑娘,我轻蔑地欧文说,说到底是她太相信我了,说到底还是我心太狠了,我把那个杀死了一个婴孩的阴谋从酝酿到实施的过程都说给欧文听,我禁不住流泪了. 欧文看我的样子一样非常滑稽,他笑的很夸张,对我说,我是一个恶毒的女人. 然后我恼怒地漫骂欧文,把所有我今天失去家庭,失去丈夫,远赴美国求学所经历的伤心,失望和孤独都一下子泼想他,我诅咒他说若不是他那次酒后乱说,也许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罗伯特和那个妓女之间的勾当,我的生活过得跟以前一样平静呢. 欧文拿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我,哈哈哈地笑我歇斯底里的样子,笑我原来这么丑,跟我的灵魂一样的丑. 我从桌子上拿个瓶子扔向他,没有扔中,瓶子在地上摔个粉碎,继而,他也用一个空的瓶子投向我我们就这样,把所有的喝过酒的瓶子都在地上摔的粉碎,然后很爽朗地笑,很痛快的哭 到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张开疼痛的双眼,看着满屋子的烟雾缭绕和满地的狼籍以及蜷缩在墙角椅子上的欧文,忽然间觉得昨天夜里我与欧文一起喝醉的感觉居然很痛快,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想到前一天晚上我对欧文所有的指责和漫骂,忽然觉得,我是那么希望自己生活在无知的状态里,享受假设的幸福,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是不是嘟嘟也是这样的. 可能是的,女人都这样吧,活在清醒的状态里,我真不愿意回想以前那些好象已经很遥远,遥远到模糊的日子,不知道欧文是不是也如此.但是我想,男人们的想法一定是跟女人有所不同的. 第8节 八 秋天说来就来了,日子像流水似的,瞬间就滑过了. 酒吧门口的几颗高大的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打着卷儿的往下坠落,有的时候,在半夜冷清的街道,忽然吹来的一阵风追逐着那些永远飘逝在岁月中的曾经的美丽,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渐渐地远去了,如同一个女人消逝了的青春岁月.而我就常常的伫立在风中,看树上越来越少的那些叶子,看它们逆光的发亮的叶子的边缘,像个准备着接受爱情的初恋的纯情的女孩似的,充满着浪漫的情怀. 大概在告诉我即将返回美国以后,欧文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万宇,所以我见到万宇的时候,看到他的有些伤感又很复杂的表情. 万宇躺在他家的大床上面,手边摆着一本看了一半的日本漫画书<<幽游白书>>,他曾经跟我说起过,他理想当中的自己就是漫画当中的那个主人公叫幽助的,可见,万宇也是充满着幻想相信生命里出现奇迹的大男人.这样的男人其实是很可爱的. 实际上,万宇的生活当中就是出现了许多的奇迹的,只是他自己不觉得.比如他与嘟嘟的相识,那就是一个令人叫绝的奇迹. 嘟嘟刚被派来中国的时候常常在下班以后一个人去三里屯喝酒,也有时候是跟欧文还有罗伯特一起,但多数时间还是她一个人,一个人坐在吧台的位置,孤独的饮啜,万宇那天也到一个相同的酒吧,也是一个人,也是坐在吧台的位置,两个人挨着坐下来,自己喝自己的酒,他们的手提电话也是挨着是放在台面上,嘟嘟喝得有点醉了,她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在意,万宇听见以为是自己的电话响起来,拿着就往外跑,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前面说什么万宇都没有听清楚,只听见后面那个女还在电话里说"我是sunny,你快回家啊,我现在站在你家门口,快要死了."没等万宇说话就挂断了.sunny是万宇的表妹,也是一个在美国出生的abc,她跟万宇的关系很好,每次回中国都要到他家里住几天,万宇听了,跑回吧台去结帐,这个时候,吧台的另一个手机也响起来,万宇还忍不住看了一眼,跟自己手里的电话一样,而且连响起来的时候声音也是一样的,也顺便看了一眼嘟嘟,觉得她长得一般.然后万宇就走了,跑回自己家里. 一开始就是万宇阴错阳差地错拿了嘟嘟的电话,所以他回到家里当然没有见到sunny,正在万宇感到纳闷的时候,他手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是他表妹在打完了嘟嘟的电话以后又打了万宇的电话,所以嘟嘟才知道是万宇拿错了电话,回家以后带着sunny赶到万宇家. 万宇的表妹在北京住了几天以后就回了美国,然后他开始跟嘟嘟频繁地约会,过了没多久就开始恋爱了. 生活里面的事情就是这样,都是由无数个小小的偶然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大的事件.好象万宇,如果他不跟嘟嘟谈恋爱,也就不会认识欧文,也好象我,如果不是在大使馆里与罗伯特的邂逅也就不会结识嘟嘟和万宇他们,没有这么多的后来的故事了. 总之,我想说的是,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看起来一切都很好了. 万宇对嘟嘟的感情显得很复杂,我们去到万宇家里的时候,嘟嘟还是像个女主人似的招呼我们,也招呼欧文,万宇静静地看着,没有说什么话,不过我觉得,他从心里面还是接受了嘟嘟.不过,我能看得出他的疑虑,在嘟嘟很小心的给他擦拭嘴角的时候,万宇的眼光总是划过罗伯特的脸上.我想,是需要一个机会大家坐在一起消除彼此之间的疑虑了. 那天我们一起看过万宇回家以后我找不到开门的钥匙,想起忘在了万宇家,于是返回去拿钥匙,万宇的妈妈刚好也在. 她也是一个挺可爱的老太太,是个知识分子,年轻的时候吃了好多的苦,面容十分慈祥.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她.我知道她非常喜欢嘟嘟,也知道我跟罗伯特之间所有的恩怨. 我跟万宇又聊了一会天儿,快要告别的时候,他的妈妈突然跟我说:"我看着你们一个一个的样子啊,都觉得心酸.都是挺好的孩子,为什么就是不顺利呢."她把我当做她的孩子似的. "没事阿姨."我笑着说"我们都还小呢." "是啊,我还是个孩子呢."万宇躺在床上也打趣的说. "孩子,孩子.我看你们都是一样的,生活得太容易了,不知道珍惜什么是幸福."万宇的妈妈温怒地看着万宇,又转身对我说,"是啊,你们的生活就是太安逸了,所以不懂得珍惜感情,人啊,尤其是女人,有了感情才有最后的一个归宿.在这大北京,有多少人他们的口袋里比自己的脸都干净,可我看都没有你们这么多的烦恼,没你们这么多的不如意" "妈——"万宇打断他妈妈的话. "没错,阿姨说得对."我坐在沙发上对万宇说,"明明就是我们生存得太容易,从来没有为钱发愁,可是钱能表示什么呢,它只能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方便一些,懒得吃中餐了,可以去吃西餐,懒得走路了,可以打车,懒得面对自己的老婆了,可以出去喝酒,认识新的女孩我觉得我们生活得都没有激情了." "你们美国人啊——就爱没事发牢骚."万宇调侃地意味对我说. "你不说的话,我都忘了我现在都是美国人了."我对他恶狠狠地笑了笑,我自己觉得都挺无奈的. 万宇的妈妈递给我一个水果,微笑着说:"你别怪我这个老太太多嘴啊,我觉得那个罗伯特不坏,人挺好的,心眼也"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万宇接过来:"您什么时候见罗伯特了?" "不就上次,他跟嘟嘟"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不想说的话,看着我和万宇的表情,然后懊恼地自己笑了笑,有继续说:"这人啊,老了,脑子就不中用了,是上次,大半年以前了,嘟嘟跟那个罗伯特一起来家里看望过我,还带了很多东西,嘱咐我别跟万宇说,这不,今天我这个糊涂脑子给忘了,说出来了." 半年以前应该是万宇跟嘟嘟已经分手了,而我还在美国的时候. "万宇,你是个男人,做事要对得起人家嘟嘟,对得起人家嘟嘟对你的这份情谊."老太太对万宇说,万宇什么也没说,装做看他的漫画书. 我觉得自己应该告辞了,于是起身向老太太还有万宇告别. 万宇从床上起来,拽着我到另外的一个房间要跟我谈些事情.我看了看万宇的妈妈,她温怒着对万宇说:"你是成熟了啊,有话还背着你妈说,你们说吧,我不偷听."说完乐呵呵地去给万宇洗床单. 万宇拉着我在他的书房里坐下来,忧心忡忡的样子. "很难取舍是吗?"我知道他是为了嘟嘟和欧文,知他很难开口,所以先说到. 万宇看着我,他的那种眼光叫我想到我刚刚离婚的那个傍晚,我逃到嘟嘟家,万宇给我开门以后投向我的那些眼光,仿佛在为了一段感情默哀. "是的,很难取舍." "现在很容易呀,多选题变成了单选题,不是吗?"我提示他没有必要烦恼,因为欧文即将回国了. 万宇有询问的口气对我说:"如果我请求他留下呢?" 我摇头,"你不了解美国人,他们给自己做出的决定是一定会去执行的.况且万宇,你承受不了那种压力,就算是现在可以,那么以后想到嘟嘟,你会不安的."所以说我是一个本土的洋人一点没错,不管在生活方式上多么大的改变,总改不了中国人的热心肠,喜欢为别人,为朋友出主意. 万宇默许了我的想法,"对罗伯特来说是不是不太公平呢?" "你指什么呢?" "嘟嘟" 我想到嘟嘟给我的谎言开始对她有一点生气,她完全没有必要对我撒谎,她完全用一种美国式的幽默谎言欺骗了我,欺骗了万宇,甚至她自己. "我想,人有时候是应该表现出一种非常勇敢的自私,你不觉得有些时候我们这些人的身上充满了小资的情调,要品位,要浪漫,要惬意惟独就不敢去学习真正的小资主义身上的那些刻薄和自私,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这些东西."实际上,我已经学会了刻薄. 万宇很惊讶地看着我,"小资?"他疑惑. "对,小资."我点头,"这些该死的东西只滋生在你我这样的人身上,嘟嘟罗伯特还有欧文他们不具备,无论人前人后,他们会依照情况的好坏控制自己的生活和欲望,他们生活得很真实,好象我们不行,一定要撑在那里,哪怕是口袋比脸还干净的时候,其实在这个城市里,我们充其量也就是中产阶级" 万宇打断我"明白,我完全明白了你的意思."他的眼睛开始亮了起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户前面,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对我说"是的,我想我没有选择,在我不知道怎么做选择向你询问的时候其实我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我选嘟嘟,我丝毫不介意她跟罗伯特" "停!万宇相信我,嘟嘟跟罗伯特之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想我这次跟万宇的谈话是带给了他太多的以外和疑惑. "他们不是同" "他们只是共同居住在一所房子里而已."我迎着万宇的目光坚定而勇敢地说出真相,我的勇敢也到此为止了,"嘟嘟很爱你,或者说她很怀念你." 万宇怔怔地看着我,说不出来话. 我坐着,他站着,我们相互看了好长的时间,最后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向他保证我说得是实话. "那么" "别再问!"我打断他,"别再问,嘟嘟欺骗了我,可能还有你.哈,什么欺骗啊,你瞧我说的,她只是动用了一个每个女人都会动用的小阴谋,是为了你."我平静地说. "嘟嘟为我做了很多."万宇似乎是在叹息着. 他开始跟我讲述一些故事. 其实最先发现发现万宇跟欧文的恰恰是嘟嘟,上次嘟嘟跟我讲述万宇跟她分手的经过的时候跳过了这一节. "queer"这个单词在美国的俚语当中是一个贬义词,是指男的同性恋,在北京,这些同志们有一个他们都当做据点的酒吧,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欧文和万宇有段时间常常去那里喝些东西聊聊天.非常非常偶然的一次,嘟嘟跟另外的一个来自美国的她的同事,路过那里,看到一个酒吧的名字叫"酷儿",其实酷儿就是"queer"的译音,嘟嘟虽然中文说得很地道可她完全不了解中文的意思,认识的汉字更是少之又少,嘟嘟那天跟那个同事鬼使神差地进了那个酒吧,她们两个看了里面的情况都是男人像情侣一样的坐在一起更有很缠绵的几对,就立刻明白了,马上退了出来,就在嘟嘟走到门口的时候,眼光扫到了坐在中间的醒目位置的欧文和万宇,聪明的嘟嘟什么都没说,跟同事一起走开了. 我不得不承认嘟嘟是个太聪明的女人,但也实在说不清楚是不是她的悲哀的地方,回来以后,她甚至没有问万宇,没有给万宇一个解释的机会,她完全明白自己跟万宇之间面临着什么,她做过很多的努力,包括怀孕那件事情,其实她在那个时候是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怀孕了,万宇很清楚这一点. 真的是说不清楚,太过聪明究竟是一个女人的可爱之处还是一个女人的悲哀.嘟嘟总是表现的很极端,太单纯或者太复杂. 我问万宇:"你希望那个时候嘟嘟怀孕了吗?" 他点头,深锁着眉头.我猜是的,他也渴望着一种家的感觉,当我跟罗伯特决定要结婚的时候,万宇真是羡慕. 我告别了万宇,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程,我觉得我们都是迥然不同的几个灵魂,只是在偶然的机会里,被一个叫做命运的主人安排在了同一班列车上.是的,我们的生活就是那班列车,开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不知道那究竟是在哪里. 即将到来的秋天里的风,把我的头发扬起来,连同我的心,吹到一个很高远的地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它能回到我的身体里,就让它飞吧,飞到一个自己想去的地方. 第9节 九 我相信,这个晚会将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一次.我会一辈子记得这个晚会上的情景. 是薇拉和李妃生命里的节日.她们结婚了.是的,两个女人,她们在2000年的秋天里举行着婚礼,而一年以前的这个季节,另外的一个女人正和她的丈夫结束了他们之间的一场婚姻游戏. 我还是很高兴能够见证这场婚礼,我看到了许多勇敢的追求爱的人们. 薇拉和李妃都穿着正式的礼服,她们就像是两个普通的青年男女一样的期待,并且感恩着这一天的到来. 我知道,那一天的晚会将是我生命里面唯一的一次,虽然是跟我毫无关系的一个晚会,我还是觉得很珍贵. 两个女人在那天结婚了,薇拉和李妃. 我说过,对于同样是女人的我们来说,我甚至不知道她们是幸运或者不幸,但她们的快乐是无疑的. 虽然我也曾经穿过婚纱,有过女人们最骄傲和美丽的时刻,然而,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李妃在那晚穿婚纱的模样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包括我自己. 我不是很了解关于结婚的礼节,但我听我妈妈说过,所以只简单地知道,新人的婚礼一定要在上午举行,再次结婚则应在下午举行婚礼,比如我如果再次结婚的话.然而薇拉和李妃的婚礼是举行在午夜的时分,就是灰姑娘变成公主的时刻里. 万宇是她们婚礼的司仪,嘟嘟的心情很好,她打扮得像个伴娘似的,虽然薇拉和李妃的婚礼根本没有伴娘.嘟嘟很高兴,我时常诧异她获得快乐的理由如此简单.当然,除了我们三个,我们熟悉地朋友还有欧文以及罗伯特先生,我们几乎同时收到的请柬,东子因为人在美国,没有来参加. 我看到许多和薇拉她们一样的人,成双成对地走进酒吧,他们的快乐显而易见地写在脸上,也有如同欧文一般,带着忧郁的神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甚至有个很失落的男人,穿着很有特色,一袭纯白色的纱裙,飘逸的长发被他盘起来,白娘子似的打扮,款款地走向了罗伯特,而我就坐在距离罗伯特不到5米远的地方,看着他们. "各位来宾,今天是薇拉和李妃大喜的日子,我们,她们的朋友们,欢聚一堂,一起为她们祝福"扩音器里传来万宇带了很浓厚地祝福色彩,很磁性的声音,嘟嘟在下面入神地看着万宇优雅的举动,暗暗地咧开嘴巴,笑了. 我没听清楚他接下来说什么,只知道全部的人都欢呼起来,包括欧文.只是,我发现,这个时候,嘟嘟的表情忽然变得很牵强,我不知道是不是过一会儿,她又会走向我,说那些关于她的该死的预感,我有些担心,是因为我发现,几乎是每次在她的神情不对,并且跟我说那些预感的时候,居然到最后都应验了,我有一点怕她. 万宇又说了许多祝福的话,我一个人在角落里喝一杯可口可乐. 那个一袭古装打扮的家伙还在跟罗伯特交谈,我觉得我们几个人在晚会开始之前做出的装做谁也不认识谁的决定是对的,或者,至少是明智的,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融入到他们的圈子里,被当作失恋的同性恋者,晾在一边,享受难得的宁静.我忽然发现,这些人他们爱得很自私,或者说,很自我,更加的真实,彼此只是关心自己和自己的爱的那个人,不在乎社会,不在乎人群,毫不掩饰他们对爱人之外的社会动物的冷漠. 我的眼光跟罗伯特在空气中相遇,都很平静地滑过彼此的眼神,嘟嘟这时走向我,眼睛里带着诡秘. "觉不觉得很好玩?"她很兴奋. "不,一点也不."我回答她的问话,眼睛却不看她的眼睛,仍旧游走在人群中间,我忽然发现有个女孩正看向我,于是连忙收回我的眼光,继续对嘟嘟说:"我感到很紧张.是的,很紧张."我补充似的说到. "你说,他们会觉得我们也是gay吗?哈,看来roberte有麻烦了."嘟嘟幸灾乐祸地看着罗伯特. 我忽然想知道她对于某件事情的真实的想法,于是我问她:"你真的不介意万宇吗?" 我担心刺痛了嘟嘟,但完全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她很愉快的笑着跟我说:"不.我最近看了一个报道,说中国的男人有同性恋的倾向并不可怕,他们都会跟女人结婚的,因为这是中国,哈redchina,yes,thisisredchina.but,ilikeit."嘟嘟依旧保持着她的亢奋状态,趴在我的耳边说这些话,她呼出的温热的气体弄得我耳朵很痒. "你真的是美国人了." "我是中国人!"嘟嘟很认真的纠正到. "真的中国人不会说redchina."我微笑着说. 嘟嘟自然地耸耸肩膀,做一个无所谓的表情.我直直地看着嘟嘟,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她的表情始终如一的快乐着,我想,我应该说点什么,又想不到该说点什么,于是我说:"是的,万宇很爱你."嘟嘟于是满足地笑了,露出她的两颗小虎牙,很可爱的样子,我也笑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说的是什么了,我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想,可能酒喝多了. 嘟嘟得意地走开了,一直注意着我的那个女孩于是走向我,她让我感到紧张,于是不等她走近,我飞快地站起身走向欧文,他一直一个人坐在窗口的位置上,也许,他看了我跟嘟嘟谈话很久,不然他不会一看到我走向他的时候就对着嘟嘟的影子跟我说:"她像个婊子." 我没说话,挨着欧文坐下来. 我们坐在门口的位置,外面黑暗当中的一切在窗口透出的灯火当中看得模糊并且美好. 几辆摩托车停在门外,几个年轻人从上面走下来,停在门外,围在一起嘀咕着什么,看他们的神色很凝重,似乎在商量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欧文看着他们,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飞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万宇和李妃. 我看到李妃听了欧文的话,脸色变得煞白. 万宇也紧张起来,向我走来. "yuki,有麻烦了." "出了什么事?" "李妃以前的男朋友" 万宇的话还没有说完,几个人已经进来了.非常不友善的眼光看这里的每一个人,带着鄙夷. 为首的那个我想大概是李妃以前的男友,留着平头,大眼睛,脸上带着北京胡同青年天地在我心的表情,穿黑色的皮夹克. "谁是老板?!"他很蛮横地对着人群呼喊. 我看看万宇,看起来,万宇显得很痛苦. "我"我回答他. 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情?"欧文走上来,非常客气的问他. "哦,是你这个玻璃啊."那人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对他旁边的人嘲笑地说到"这也是个玻璃,我见过,他的相好的对,就是这个."他的目光锁定万宇,对他努努嘴. 继而,是这群不速之客的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 "啪"伴随着一个脆亮的耳光的声音,笑声嘎然而止.嘟嘟面无表情地站在来者的面前. 所有的人都围过来,短暂的沉默却显得格外的漫长. "万宇是我的男朋友,希望你说话尊重一点."嘟嘟说,"还有,我希望你懂得怎么样尊重别人,否则,别人会当你是一条狗." "你丫真是个傻b!"胡同青年红着眼睛对着嘟嘟咆哮,"他是个玻璃,你还不知道呢吧!这一屋子都是玻璃!" "啪"更响亮的一个耳光落在他的脸上,这次是一身古装打扮的"白娘子". "这个巴掌是告诉你,以后要说人话."白娘子的声音比李妃说话时还要温柔. 我感受到了一种力量,来自遥远的天籁,上帝身边的关于爱的某种力量. 胡同青年身后的一个家伙愤怒地抄起一个椅子,扔向一块落地的玻璃,那一整块落地的玻璃瞬间粉碎,椅子穿透破碎的玻璃被抛到外面.深夜的冷风就从破碎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吹进来. 这个时候,胡同青年的那张脸好象被人扔到搅拌机里搅拌过似的,十分的扭曲. 李妃从人墙的后面慢慢地走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胡同青年看到了李妃,脸色变得温柔了一点,很温柔地喊李妃的名字,仿佛害怕吓到李妃似的. "李妃" 所有人都看着李妃. "你走吧."李妃低着头,还是不看任何人的眼睛. "李妃,你真的觉得离开我就幸福了?你忘了你刚到北京的时候,我是怎么对待你的?你忘了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了?你忘了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你现在站住脚了,看不上我了是不是?"胡同青年一连串的发问,叫李妃哑口无言. 过了好久,李妃才捏喏着开口说到"我该给你的都给你了不是吗,你以前对我的好,我也报答的差不多了,我现在只想跟薇拉一块儿过些宁静的日子,请你" "真你丫的,给你脸不要脸!当个玻璃就那么过瘾?你丫的等着得爱滋呢吧!"胡同青年身后的一个家伙还要说什么,被他制止了,他把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仿佛很仇恨似的用脚踩灭了,看着李妃:"李妃,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肯定不再跟我了?" 李妃还是不抬头,但是点头. "好!李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也不为难你,你还我五万块钱,咱俩就两清了." 李妃猛得抬头,直面着胡同青年的眼睛,很愤怒的说到:"上次我不是给过你三万块钱了吗?" "你别忘了,李妃,你一个乡下丫头到北京,我给你吃给你穿,教你唱歌,我的投入远不止三万吧,再说,你自己就值三万块钱?要不是我,你早做了鸡了!" "不,我根本不值那么多."李妃含泪的眼睛看着胡同青年,"在你眼里,我一文不值." "少废话,你给还是不给."胡同青年身后的帮凶已经不耐烦了. "我没有钱了"李妃平静地说. "他妈的,你个玻璃!不要脸的婊子"帮凶又抄起一个椅子.这个时候,薇拉冲到前面,把李妃挡在身后,平静地对胡同青年一帮人说:"你们滚吧,我给你五万." 胡同青年轻蔑地看着薇拉,冷笑着咧了咧嘴,"好!我也是说话算话的人,我多了也不要,只要五万!你给了钱,我再不找李妃了!"他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对身后的他的兄弟们说"走!"一帮人才骂骂咧咧地向外走去. "等等,"嘟嘟叫他们,"至于你们打碎的这块玻璃,我希望你照价赔偿,4000块!"胡同青年转回头恶狠狠地看着嘟嘟. "如果你不赔钱的话,我会报警!还有,我店里的客人刚才都受了惊吓,我会跟警察说的!" "死玻璃!"一个帮凶窜起来,被胡同青年拦住了,看来他相信嘟嘟的确是可能报警,"好吧,叫李妃从她还我的五万块钱里扣吧.李妃,你还欠我四万六!" 外面的摩托车嗡嗡嗡嗡地响了一会,然后冒着黑烟,走远了. 李妃跟薇拉紧紧抱在了一起. 嘟嘟看着那帮人走了,看看李妃跟薇拉,又看看万宇,很疲倦似的,走过去,抱着万宇. 整个balckjay里又恢复了平静,大家又开始三三俩俩地散落着,说些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我,与其说被刚才发生的一切所感动,还不如说是震惊.爱可以使人邪恶,爱可以使人坚强,爱可以使人丧失理性,爱可以使人变得疯狂.说不清楚. 那一幕过去没有几天,东子回来了,他从美国演出归来,到酒吧里来看我,带了一束花,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演出又获得了成功. 实际上,我已经感觉到了,这个酒吧自从举行了薇拉跟李妃的婚礼就已经变成了一个酷儿角.尽管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每天,有各种各样失恋的人们或者刚刚找到恋情的人们来到这里,喝酒聊天,以前的客人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跟这家酒吧断绝了往来,取而代之的,是苦苦执着的等待爱和被爱的酷儿.我的酒吧里到处都充满着暧昧.两个吧员已经辞职了. 我对此感到苦闷和无奈,或者还有一些感到无辜.我只是为两个相爱的女人在这里举行了一场婚礼而已! 东子到来的时候我把我的苦闷挂在了脸上.他当然不了解是为了什么. 把花递到我手里,东子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欢迎中国音乐家东子载誉归来!" "哦,"我心不在焉地接过花,没法掩饰我的不悦. "怎么了?"东子在我对面坐下,环视了一下四周,"愁眉苦脸的干什么,生意不错啊." 刚刚九月中旬,七点多钟,正是华灯出上的时候,根本不是酒吧的黄金营业时间,我们的balckjay里却异常的火暴,叫我无奈的火暴. 我准备跟东子讲述他不在北京的时候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吧员朝我招手,并且比画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我站起身去接电话了. 电话是罗伯特打来的,嘟嘟跟万宇一起找他吃晚饭,他问我去不去,我说我东子来看我了,可能我要跟他一起吃饭.罗伯特"哦"了一声,说"那可能吃饭以后我们去酒吧找你们."我们又寒暄了几句之后,我正准备放下电话的时候,转身正看见东子挥手给了一个瘦弱的年轻男人一拳头.气急败坏地骂到"滚远点,给你脸了是不是?"我顾不得跟罗伯特说再见,朝东子奔过去. 东子送给我的那束花也被他当成了武器,可能抓起来朝那个人摔过去,花朵落了一地. 我跑过去的时候年轻人已经走了出去,仿佛眼角挂着眼泪,临出门前,他对着东子幽怨地说:"你真是个无情无意的人." 东子"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眼睛通红,俨然一个愤怒的狮子.周围很多人像我一样怯怯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我本来想跟东子开个玩笑说他从美国回来以后变得成熟了,学会打架了,看到东子冒火的样子,只好小心翼翼地问他. "一傻b!玻璃."东子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之后无奈地说. 我顿时明白了他愤怒地原因.以前也有来这里的老客人如此愤怒地骂人,然后恼怒地出去. 他看看地上散落的花朵,很无可奈何地说:"对不起,弄坏了你的花,以后我再买来送给你吧." 我微笑着摇头说没有关系. 我跟东子讲了薇拉跟李妃开晚会那天那个胡同青年突然闯进来的事情. 东子说,他知道那个胡同青年,因为强xx罪被政府劳动教养过四年,李妃刚来北京那年,胡同青年刚刚从监狱放出来,一无所有,李妃什么都不嫌弃,心甘情愿的跟着那小子过了两年,两年当中,胡同青年的确对李妃非常照顾,因为他的大部分生活来源都依仗李妃. 说完了,东子看了看周围的人们,苦笑着说"难怪这里刚刚这个时候就这么多人." 在整个酒吧里,只有我跟东子的桌子上是一男一女在聊天,剩下的几乎所有两个人的桌子上都是同性在低声私语,有两个男人甚至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肆无忌惮地接吻. 又有一个吧员走了出去,没跟我打招呼,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下午我刚刚给他们发了上个月的工资,我觉得,自从那个party以后所有跟我打交道的人都开始疏远我,包括总是往酒吧里送洋酒的施马洋酒行的老板,是个从澳洲回来的女孩,每次来这里送酒,她都会亲自来,然后会跟我一起聊聊天,我曾经觉得她是除了嘟嘟之外我最亲密的女性朋友了,可是,现在,连她也不来了. 我开始考虑把酒吧还给万宇和嘟嘟,现在他们已经和好了,我想,我应该跟他们谈这件事情,并且重新找一份工作. 第10节 十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我的好运气总是出现在秋天里.我在秋天被我妈妈带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的第一次恋爱开始在秋天,我的第一份工作在秋天里找到,我在秋天里结婚,也在秋天里离开中国,跟我的婚姻说再见,最重要的是,我喜欢秋天.秋天里的月亮,空气,甚至秋风和秋风里飘摇的枯叶当中,我都能找到跟我自己的情绪息息相关的东西. 我一直觉得四季当中,只有秋天是真正的属于我的节日. 东子跟我说了许多他在美国期间发生的故事,比如说,在纽约,经常在午夜时分,东子将自己掷躇在街头,在我曾经矗立过的街头矗立,看灯火,看行人的神色匆匆,比如说他也去曼哈顿街头看那衣衫褴褛的老人家,每天在地铁口十分专注地拉大提琴,东子说他每天都去听那个老人家拉琴,每天看那个中国老人家的神情,可惜的是,那老人家从来也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这些事情都是我曾经跟东子提起过的,都是我在美国很难忘的记忆.我想,东子之所以去我曾经跟他说起过的那些地方,之所以跟我说起这些,是因为他希望了解我更多,希望他自己更加接近我的感受,可是,他怎么能够呢?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当时的那些感受的. 我跟东子说我的想法,我想离开这个酒吧. "那么你想做什么,你确定你现在能够离开黑夜,你确定你现在能够重新回到阳光里面?" 东子的话提醒了我,因为我一直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肯一直待在黑暗当中的bluckjay里,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迷恋这里暧昧的灯光还是迷恋黑暗当中自己的孤单.又或者,孤单本身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暧昧.我不知道. "yuki,我能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我的眼光默许了东子,他继续问我说:"现在你对罗伯特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我知道,你对他不是朋友的感情."他的口气非常的平静,不象是在发问,倒像是在叙述什么. "我想"我一边回答他的话,一边在努力的搜集我心里所以关于对罗伯特的感觉,我想,是的,我怨恨他,他的不负责任伤害了我,他的美国式的洒脱演变成了鞭子,鞭笞着我的心,是的,我承认,我还是眷恋着他,因为他的确是个优秀的男人.男人的优秀有许多种,最可悲的是,我到现在还是分不出来为什么我觉得他优秀,并且眷恋着他. "我想,我不知道如果,如果当初我们撕破脸皮大闹一场的话,可能会比较好,当初若是罗伯特对我歇斯底里或者一分钱也不给我的话,我也不会怨恨他,也就不会眷恋着他了,我现在的生活会平静许多"我今天喝龙舌兰,很烈的酒,加了冰,我慢慢地跟东子说话,把杯子扬起来,灯光的照射下面,冰块折射的光辉的酒杯里荡漾开来,很缠绵的感觉,像一个什么人的感情. "我能说说对你的感觉吗?"东子顿了一下,看看我杯子里的酒,继续说到:"作为一个男人,我把女人分很多种类,有的女人,她永远是个女人,比如说嘟嘟,表面上看来,她的生活很遥远,实际上,对于生活基本上没有奢求,或者说,对生活的奢求很小,有的女人,她是女人当中的女人,比如说美菱,她很安分的做一个女人,而有的女人,她是心很大的女人,只要一有机会,她就要做男人,比如说" "我?"我抢在东子前面说出来他要说的话,并且问寻的看着他. "是的.yuki,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你是一个男人一样的女人.应该说,我很幸运,这三种很典型的女人我都能结识,并且都跟她们有情谊." "哈,东子,你说话很暧昧,为什么不说友谊呢?情谊表示还有友谊以外的东西存在." "是."东子点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逼视着我."我很欣赏你的语言." "哦?" "你说的话充满着海洋的气息,有百分之九十都是智慧." "谢谢."我想东子的意思是在说我平常说话太过犀利,我也知道自己有时候说话很叫人头疼."那么,东子,你想跟我说的究竟是什么呢?难道只是关于罗伯特的感觉?"我当然知道不是的. "你觉得如果我现在跟你说我要追求你的话,我胜出的概率是多大."完全是在讨论别人的问题的口气. "说实话东子,你觉得如果罗伯特追求我的话,他胜出的概率是多少?"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百分之五十." "好,那么我就能知道你所问我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了.也是百分之五十." "你的言外之意是在告诉我,你要追求我喽?" "意思差不多,但是你这么说的话,好象不太确切.确切的说,我不是追求你,是改造你." 我笑了,因为我想不出来我应该说什么. 嘟嘟跟万宇还有罗伯特三个人在吃过饭以后及时地赶到了.我松了口气,我忽然发现在东子面前我居然有些紧张了,或者说是有些窘迫了. 他们的到来使我松了口气. 我们五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气氛很好,只是跟周围其他桌子上面对面坐的两个两个的窃窃私语的人们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依然喝我的龙舌兰,罗伯特和嘟嘟喝杰克丹尼,东子跟万宇喝tiger. 我想到了不久以前在一个难寐的夜里,我爬起来到网路上面看到的一个关于人性的测试,于是问他们几个人.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是这样的,假如,你和孔雀,老虎,大象,猴子,狗五种动物生活在一起,而在你的生活里面,又一定要把这五种动物一一的放弃的话,那么你放弃他们的顺序是怎样的?" 酒吧里面放的是"披头"的爵士乐,在美国六十年代非常流行的一个乐队,很老的歌了,但是很有味道,我喜欢在这里的音乐里跟朋友们聊天或者讨论问题. "恩"嘟嘟沉吟了片刻说"我的顺序是,孔雀,老虎,大象,狗,猴子."她说完了以后把眼光看向了万宇,等着万宇的回答. "那么我的选择是首先,老虎,然后是猴子,再然后是孔雀,第四是狗,最后是大象."他说完了以后,看看我,好象很紧张似的,又看看身边的东子. 东子于是说:"孔雀,狗,老虎,大象,猴子" 最后只剩下罗伯特没有回答我的测试问题了,我看着他,并且我在心里暗自地为他做出了一种选择. "第一个,老虎,然后是大象,然后是狗,然后是孔雀,最后一个是猴子." 听完了罗伯特的回答,我忍不住对着他笑了,他的回答跟我想的是一样的,我意外又不意外,没有想到我还是像从前一样的了解他,真不知道两个人过于了解是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会笑了yuki?"罗伯特含笑问我. "没事."我说"我来告诉你们答案,孔雀代表爱人和爱情,猴子表示你自己,老虎代表着权利很金钱,大象代表你的父母,而狗则表示朋友." "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嘟嘟在把她的选择跟我说的表示什么东西一一地对应了以后马上问我. 我没有看着他们任何人的眼睛,只对着我面前的杯子缓缓地说到:"老虎,孔雀,猴子,大象,狗." "看来我们大家的选择都不一样的."嘟嘟带点遗憾似的说到. 我看着嘟嘟,微笑着说:"那是因为我们选择了不一样的生活."我想我说的没有错,美国人始终不会太轻易地放弃自己. 正说着话,东子的电话响了,从他说话的语气,我知道是美菱. 嘟嘟坏笑着:"东子哥,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美菱了,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总共嘟嘟也没见过美菱几回,我猜,嘟嘟对美菱的印象不是很好. "她最近在拍戏."东子一边回答着嘟嘟的话,一边把瓶子里的啤酒喝完,跟大家告辞说:"我先走了."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看我们,他叫我过去,我感到很奇怪,于是也起身朝门口走去.嘟嘟在我站起身的一刹那给了我一个非常暧昧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叫我不太自在. 东子站在门外,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 "什么事?"我站在酒吧门口的台阶上,距离东子不远的地方,询问他. 东子站在细雨当中,很温柔的说:"我有话跟你说,你过来." 我看看四周,车水马龙,北京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我走向东子. 他的长长的头发上挂着水珠,在霓红当中一闪一闪的,我在走向东子的时刻里一直看着他的模样,叫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唱歌时候的模样,只有一半的脸看得清楚,额头很宽阔,高并且英武. "什么事?"我站在他对面,比他矮许多. "没事."他仰望天,因为下雨,所以没有月亮."看看你."他说得很平静,"我今天忽然很想把你看得更清楚一点." 我不解地看着东子. "你太压抑自己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忽然像个父亲似的口吻,"如果来生,我再能遇到你的话,我一定会追求你." "你没事吧!"我开玩笑地看着他,"难道你这就算把我给抛弃了?"说实话这种气氛让我觉得尴尬,我需要一点玩笑来缓解. 东子忽然把我抱住.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然后他松开手,对我笑了笑,跳上他的欧宝远去了. 我觉得东子今天非常奇怪,感觉他的情绪是在忽然之间变坏的,可是究竟为了什么我又不知道,并且我完全不能猜测. 车子走远了,雨忽然之间下得很大了.我站了一会才转身往回走. 透过玻璃,我看到嘟嘟正对着我暧昧的笑,无疑,她看到了东子刚刚突然把我抱住的一幕.我迎着嘟嘟的目光,尽量放松.我不想解释说我跟东子之间没有什么,那样也未必能说明我跟东子现在之间很纯粹的朋友关系,况且,我没有必要做什么解释. 四个人一起谈许多关于美国的事情,我很想说些关于欧文的事情,他马上就要回到美国去了,回到真正的属于他的天地里,找到他真正的快乐.有万宇在的时间里,我们都尽量避免的谈到欧文,我觉得至少那样的话,可以避免万宇的尴尬. "到底是我们改变了生活,还是生活改变了我们?"嘟嘟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罗伯特说. 罗伯特看看窗外的灯火,说到,"我想纽约." 我听了罗伯特的话忽然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心里面酸酸的. "罗伯特现在好象完全变成了一个中国人了,很纯粹."万宇笑着对罗伯特说,"其实你乍一看的话,很像新疆人,看侧面,很像内蒙古人." 我相信,万宇说这些话纯粹是因为他当时想到了,可是当他说到"内蒙古人"的时候,我的心里却好象被一个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狠狠的,带血的疼痛. 我心里一动的同时,感觉到罗伯特的眼光划过我,他一定也跟我想到了同样的人,同样的事情,是的,罗伯特大概是离不开中国了. 我发现罗伯特的话渐渐的少了,四个人坐在一起渐渐地沉默起来,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万宇跟嘟嘟坐到十一点钟的时候离开了,罗伯特还留在这里,我坐在他对面,陪他一起喝酒. 罗伯特喝醉酒的样子看起来很朦胧,颧骨的地方泛起微微的红晕,眼睛里面开始有了内容. 我看着罗伯特的样子想到许多许多天以前的那天,也是晚上,我跟罗伯特已经签好了离婚的协议书,我们最后在一起吃的那顿晚餐,那天罗伯特也喝多了,神情跟今天十分相似. 我为罗伯特做了他最喜欢吃的饺子,平时,我们也经常吃饺子,但都是去会员商店里买来一种速冻的饺子,那天,我特意为罗伯特包了饺子,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离开我妈妈的指导,自己独立地做一次饺子.我想到自己那天很笨拙地和饺子馅,很小心地捏成勉强有一点形状的饺子,拿到厨房去煮的那些场面,就好象又回到了那次的晚饭时候的情景,我跟罗伯特也是这么面对面无言地坐着.我想起来的时候,似乎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还是历历在幕,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应该是一个很健忘的人,喧哗的年代里,健忘并且无知的人是很容易获得快乐的,我希望自己再无知一点,再健忘一点. "yuki,mymoming!"罗伯特很突然地想到,也很突然地跟我说,他显然很高兴,眼睛里面也带着笑容. "great!howisshe?"我好象很久没有了关于罗伯特的妈妈的消息了.我很努力地回忆关于那个美国的善良的老太太的一切,可是最终我发现,在我的记忆当中的她,始终停留在那个很冷的黄昏,我跟罗伯特的飞机到达底特律机场的时候,在侯机大厅外面的唯一一块灯光很明亮的地方,那个穿大红衣服,精神矍铄,充满了活力跟热情的美国老太太. 我想到罗伯特的妈妈,又理所当然的想到了纽约冬天里的凛冽的寒风和皑皑的飘雪. "shesreallyfine.severydaysago,shejusttaldme,shegotaboyfirend."罗伯特说这些的时候,毫不掩饰他的兴奋. 说实话,我也感到很兴奋,这是她离婚将近三十年以来的第一个正式交往的男朋友,我真为她感到高兴.一直以来,在我的心目中,她好象是我的一个很久违的朋友. 我跟罗伯特一起举起了酒杯,我们相互凝视了片刻,不约而同的说"formy(your)mom."(为了你妈妈干杯)然而我发现罗伯特的眼角带着一丝隐藏的忧郁.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出了什么事情吗?"我问罗伯特. "我妈妈她病了." "严重吗?" "是的,肺癌."罗伯特看起来很无助的样子,看着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刚才忽然想起嘟嘟以前说的话,她那时候说我们都是这个城市里面的孤儿,所以我们只有生活在一起,才不会孤独" "你永远不会孤独的罗伯特."我想说至少还有我会陪着你,可是想想,我又凭什么这么说?我们已经离婚了,离婚的人能像现在这样做朋友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还说什么至少还有我?"我我的意思是说,如果现代医学已经确定她患的病很难医治的话,我们可以尝试一下中医,反正你妈要来中国." "yuki,我很害怕,害怕是孤儿." "ifyouneedanyhelpiwontbefaraway"我终于还是跟罗伯特说了这样的话,我希望他的妈妈身体健康,希望他永远不成为一个孤儿,也包括我自己. 罗伯特什么都没有说,深深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那个时候在想什么,但我想,一定是跟我们之间的感情有关系的,我看得出来,也许他想了许多关于我们以前生活当中的那些快乐,还有我们之间所有的争吵和不快乐,就好象我常常想起的那样,还有我彻夜不眠对着天花板发呆的那些日子,是的,每当我面对着罗伯特的时候就回忆起那些美好的日子,缅怀我们的爱情,同时,那些刻骨的痛也闪现出来,像一个巨大的蚂蚁,越来越强烈地用它的螯,吞噬我的心灵.每当想到这些,我发现自己还是痛苦万分,我想象不出来面前的罗伯特他当时是怎样残忍地伤害着我,就像他无法想象面前的安详的我是怎样酝酿出了那个邪恶的计划是一样的.其实我自己知道每次我跟罗伯特单独相对,互相看着彼此却无话可说的时候我们都在想什么. 最后总是我不能忍受这种气氛,想逃跑了. 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跟罗伯特还会面对面地坐下来,谈一谈关于过去的事情,我知道一定会有那天,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样的一次随时可能开始的谈话,像一个我心里的定时炸弹. 第11节 十一 雨越下越大了,一场秋雨一场寒,我知道,外面的树叶子又会落满了地.雨滴很从容的敲打着玻璃,我环视周围,人们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是的,他们已经把这里当作成了自己的家,我也知道,这里,这个小小的酒吧,从举办薇拉跟李妃的婚礼开始已经不再单纯的是一个ckjay了,起码,它承载了许多人的心灵. 我想放弃这里,可是我依然希望可以有许多心灵的孤儿可以把这里当做一个家.我突然之间生出了灵感,为什么不把这里交给薇拉跟李妃呢?她们应该是很乐于并且应该可以把这里经营的更加繁华的. 雨下得很大,我想罗伯特今天大概只能睡在ckjay,在楼上,还有一间空的房间,是给朋友们准备的客房,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很干净,我昨天刚刚晒了被子,换了新的床单,大概罗伯特可以睡在那里. 我跟罗伯特说关于我想把酒吧交给薇拉跟李妃的事情,我想应该现在我是出去工作的时间了,再这样散漫下去,我将会迷失在暧昧的灯光跟眼光里. 是的,我不愿意迷失了自己. "她们大概没有钱."罗伯特说,"今天我跟万宇吃饭的时候好象听他跟嘟嘟说起,他借了大概四万给她们." 我知道,肯定是为了凑齐给那天在她们婚礼上出现的那个胡同青年的的钱. 而我的意思,只建议她们到这里来上班,就像我现在一样,而真正的老板还是万宇跟嘟嘟.我想,万宇也不会反对的.大概我要跟万宇商量了以后才能有个结果. 雨越下越大了,不象秋雨,倒象是三伏天里突然出现的暴雨的架势,并且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我应该回去了."我们待到将近两点钟的时候罗伯特站起来跟我告别. 我看看外面的雨,说"好象现在雨太大,我想楼上其实有一个房间一直空着,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住在这里." 罗伯特好象很意外似的听到我说的要他在酒吧留宿的话,愣愣地看着我,用跟平常不太一样的眼光,不完全是温柔,不完全是惊讶,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了好一会. "我是觉得雨太大了."我对他又说到. 罗伯特说:"不了,我想我还是走了.谢谢你." "ok."我听到他说的话以后非常迅速地说到,感觉脑海里面很平静,像一张白纸,我转身拿了一把雨伞,因为他要到路口才能叫到出租车.他接过雨伞,却没有马上离开,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对我温柔地笑了,然后转身走想门口,拉开门的时候,他转身对我说"sweetdreams!",我愣愣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点头也对他笑了笑,等我意识到自己也应该说些什么跟他告别的时候,我说"takecare",但是,我不确定他听到了我的话,因为我说这话的时候,罗伯特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风雨里面,我抬头说这话的时候,只看到他的半个脸.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以后,罗伯特回到家里,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那时候,我正躺在床上,一边听雨打玻璃的声音,一边看一本英文小说<<魂断蓝桥>>. "你睡觉了吗yuki?"听筒里传来的罗伯特的声音非常的温柔,并且好听. "还没有,马上要睡觉了." 我们通电话的情景我忽然觉得很熟悉,好象我们刚刚谈恋爱的那些日子里,每天我们回到各自的家里,临睡前总要抱着电话说上好一会,那时候罗伯特的中文很差,总是在电话里的时候,他坚持要练习中文的口语,因为他觉得跟我面对面说那些半生不熟的中文感到很不好意思,如果他说错了会脸红,反正在电话里,我看不到他的脸. 那时候有许多笑话闹出来,我记得有一次,让我非常的恼火,罗伯特似乎在秀水街买东西的时候,听小贩们说了一句很本土的脏话,所以在那天的电话里面他问我"yuki,真xx巴屎是什么意思?"我当时还很认真的告诉他那是一句骂人的话,英文的意思是说"greatshit!",但是我没想到他又来了一个问题"yuki,xx巴是什么意思?"我记得我当时是红着脸告诉他是"cock",他听了以后哈哈大笑.以至于在后来,他经常把听来的脏话拿来问我,比方说"操你大爷""傻逼"一类的,很叫我头疼. "yuki,请你不要生气,我不是不希望住在ckjay里面,只是我觉得我们"罗伯特似乎觉得他伤害了我的自尊似的.听听他现在说得verygood的中文,想想从前他问我的那些北京的脏话,我真觉得时间太厉害了,我想,无论人还是自然,都赢不了与时光的较量,它能改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我们是朋友roberte."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打断他的话,"是的,我们是好朋友,我只是不想你被雨淋." "我知道,你还是对我很好."罗伯特说得很平静,"是的yuki,我知道,我常常在做梦的时候看到你,有时候,你哭了,有时候你抽烟,有时候你对着我笑了,是的,我常常可以在我的梦里见到你,你站在我们的家的门外,总是不进来站在不太远不太远的地方,看我是的,你去美国的时候我常常做这样的梦,现在也是一样不管我怎么喊你,请你进到房间里来,你都不动,只看着我所以,yuki,我想,我们之间一定还有许多话需要说,我们可以慢慢谈谈,我很奇怪自己,想跟你谈话,又很害怕跟你谈话" 我的眼泪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流了出来. "罗伯特,我们永远不谈话.我们永远都只做朋友"我尽量抑制自己的哽咽. "可是yuki,我很想你"我能感觉到罗伯特他哭了,"你在美国的时候,在我的梦里,不能见到你的时候,我非常想见到你,想你嘟嘟告诉我,你喜欢红灯,所以她不知道怎么说,suggestme"我明白他忘记了怎么用中文说"建议",所以着急的时候就说英文的单词."嘟嘟说,可以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阳台的红灯点亮了,这样的话,喜欢红灯的yuki就能来了" 美国人的单纯有时候显得可爱. 我知道,罗伯特现在只是暂时的忘记了那个曾经出现过的我给他起名叫做alex的孩子短暂的出现在他的生命当中,当他猛然之间想到那个孩子以及他的母亲的时候,我想他依然还是会愤怒的.就像我此刻想到他跟小芳的那些荡气回肠地往事会突然变得愤怒是一样的. "对不起,罗伯特,我有些累了."我说,我希望可以早点结束这次的谈话,因为我的心已经开始隐隐地痛了。 虽然我永远学不来美国人的潇洒,但是我已经知道如何保持我希望的心情,那就是永远不要在自己没有心情的时候做一些勉强的事情,比如谈一些我现在不愿意谈的事情。 “那么……”罗伯特沉吟了一下说到“goodnight.” “goodnight.”我的确感到了疲惫,是的,身心俱疲。 我感觉到自己放电话的时候有一些迟疑,罗伯特也是。 “yuki!” “what’sup?” “我是有一点嫉妒东子。”罗伯特很迟疑地说,“对不起,我是说……不知道怎么说……goodnight.” “sweetdreams.” 放下了电话,我很久不能安眠,我不知道我们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打过电话了,好象我们都在原地兜圈子,转了很多很多圈之后,我俨然发现似乎我们又回到了起点,是的,起点,我不知道是不是原来的那个起点,可能我们都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沉沉地睡去了,好象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到了一个琥珀色的池塘,叫做啤酒池塘的地方,一个奇怪的池塘,里面全部都是啤酒.梦里有许多的颜色,所有的东西都是有色彩的,天空是粉红色的,太阳是绿色的,云彩是橘红色的,还有风是堇色的,空气是紫色的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有色彩. 池塘边有许多芦苇,是兰色的芦苇,长满了叶子,我梦到自己变成一条鱼,是生活在啤酒池塘里的一条琥珀色的小鱼,坐在黄昏时分的池塘边的芦苇叶子上,悠然的看天,看云,看风,想许多久违的事情,我忽然想到,也许前世,我是一条水草. 然后,我跑回到池塘里,找来一个鱼竿,在池塘里钓外面的东西,钓鸟,钓人,钓风景我梦到我把钓来的鸟养在我的啤酒池塘里,他们快乐的飞翔 我忽然哭了,因为想到许多从前的故事,关于我的爱情,它们已经都死了.我还梦到一棵很老的树,很老的梧桐,好象ckjay外面的那棵,我记得我上大三的时候,第一次谈恋爱,那个时候很单纯,把那男孩和我的名字一起刻在梧桐树上,我梦到那棵沧桑的树了 我醒了,然后哭了 很明亮的一个早晨,我醒来,看窗户外面的街道,人来人往。我看着秋天堇色的太阳温和地洒在行人的脸上,把他们的一面的脸庞照得很灿烂,我觉得生活真是美好,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有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在这阳光的底下,生活里面的意外好象这秋天的阳光一样迷惑着我们的眼睛。 我吃过了一点东西,开始给美国的朋友们打电话,我希望可以在美国找一份办事处设立在北京的工作,我向我的朋友们问寻一些关于工作的情况之后,开始向美国的一家很有名法律公司在北京的办事处写一份工作申请书,并且把它发出去,因为我在美国的老朋友罗金斯教授答应为我写一封推荐信。完成了这个重要的事情以后,我开始给嘟嘟打一个电话,我们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并且谈谈关于ckjay的事情。 下午,我就跟嘟嘟在星期五餐厅见了面。 没有别的特别,她看起来身轻气爽。爱情的魔力真是神奇和伟大。 我跟她说了我的想法,嘟嘟也觉得是个很好的主意。她从万宇哪里知道了许多关于薇拉跟李妃的故事,包括那个胡同青年。 刚刚开始的时候,她们只是在同一个酒吧里面驻唱,平常也没有什么往来。是因为一个夜晚下很大雨,胡同青年没有向往常一样的来接李妃,李妃是个很节俭的人,她舍不得打车,等着胡同青年来接她,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来,薇拉那天第一次跟李妃谈许多的话,并且送李妃回家。胡同青年正在家里,跟一帮人在吸毒,那是他第一次吸毒,李妃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把当晚驻唱挣来的钱交给胡同青年。大概从那天开始,李妃的生活开始真正地黑暗起来。 胡同青年原本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开始染上毒瘾之后更加的变本加厉地跟李妃要钱,慢慢的,薇拉开始安慰总是在演出以后默默哭泣的李妃,每天空出来的时间都是跟李妃在一起。 两个人的爱情开始的很奇怪,李妃是在不知不觉里面接受了薇拉。 我听嘟嘟说这些故事,好象觉得她们的爱情开始的就像每一对相爱的人那么平常,只是除了她们是同性之外,跟男女之间的结合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嘟嘟你觉得她们会一直在一起不分开吗?”我问嘟嘟。 嘟嘟吃东西的时候才真正的像个快三十岁的女人,比较安静。美国人对餐桌上的礼仪是比较重视的,哪怕是在最普通的餐馆里。 “我觉得……我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她们现在在一起很快乐,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会知道呢?就像我跟万宇。” “不会吧,嘟嘟,你那么爱万宇。难道你都没有想过要跟他结婚,没有想过以后你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你们是要考虑的,以后是不是结婚,是不是生活在北京,还是生活在美国,这些都要做一个长远的计划。” “yuki呀,我发现你现在真的变化很大,以前你也是像我一样的想法。”嘟嘟对着我笑了笑,继续说到:“记得以前你跟罗伯特刚刚结婚的时候,你跟我说‘生活就是抓住现在,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今天两个人在一起高兴就好,不要管以后’但是现在,你好象完全地忘了你自己,这又是为什么呢?” “大概那个时候是少不更事吧,我那个时候也没有想到这么快我自己就会离婚。” 大概看到我的神情暗淡下来,嘟嘟马上换了一个话题。 “我看,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出去郊区旅行好了,反正现在是秋天,找个休息天,大家一起出去轻松一下。” 我点点头,说实话,我并没有兴趣,好象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态度。 “那就这个周末怎么样?我跟万宇安排车还有吃的东西,你只要负责通知大家就可以。” 我表示赞同。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很不喜欢再回到酒吧里去。每天去酒吧的人好象没有什么陌生的脸孔,总是那些人,说起来,我还是喜欢原来的酒吧里那种气氛,每天都有不同的客人来光顾,有高兴的有哀伤的,每个人的心情都写在脸上,我有时候看着他们就像在阅读不同的书籍。 我嘟嘟分手以后独自在大街上走。好象我很久都没有在夜晚的街头散步了,我走在天桥上面,看往来的车辆和远处的那些灯火,忽然觉得孤独,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很想纽约。 不远的地方又有一起交通事故发生,我看到血淋淋的场面,很自然地想起万宇出事的时候,他流的那些血,还有我们医院里的情景,我忽然觉得,那天在医院里每个人的神情一直都在我的脑海里面,我觉得欧文应该是跟我一样的孤单,至少有的时候是这样的,继而,我总是想到嘟嘟的话,“我们都是这个城市里面的孤儿”是的,我们都是单翼的鸟,只有拥抱着才能够飞翔,可是,谁知道我们另外的那个翅膀在哪里?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太多我们没预先知道的事情隐藏着,然后突然地就发生。 我想起曼哈顿街头的那些流浪汉,每次我坐在街头的时候,经常看见他们从容的走过,非常的平静与世无争的样子,应该没有太多的烦恼。 有陌生的一个外国人过来跟我搭讪,一看就知道是个留学生,孤独并且寂寞地生活在北京这个冷漠地城市里。 他很客气地问我能不能陪他喝杯咖啡。 他的样子很年轻,很高,身体看起来很结实,模样应该算很好,很友善,眼睛里面都带着笑容。 我看了他一分钟左右的光景,开始跟着他走。 我们走到不远处的1950酒吧,要了两杯卡布其诺咖啡。老外用很生硬的汉语问我的名字,我说“yuki。”接下来,他很真诚的介绍他自己,“我是澳大利亚人,在北京读书,我住在大学的留学生楼里,是一个人住的,我可以请你去我住的地方吗?” 不管怎么说,我喜欢老外的直接。 我微笑地看着他,这个长相很不错的老外。接着,我问他:“为什么你请我喝咖啡?”我等于是在明知顾问。 他还是一脸的真诚,蓝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 “我是在你的下面的路经过,我看到你,觉得你很美丽。”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在深秋的黑里,一个女人独自站在天桥上面呆呆地看灯火和来往的车辆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的。 “youwannahavesex?hum?”我坏笑着问他。 他也看了我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然后很坦白地说“yes,butiwouldn’tgetgirlfriend.imean,chinesegril.” “well,iamachinese.youdonotwanname?”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跟他说,我知道我看起来并不像一个三十岁的女人。 “maybe…justhavesex.i’llpay100u.sormore.”这个小子看来很懂得行情,他知道要首先谈价钱。 我在那一瞬间忽然想到小芳,为了挣美元的可怜的女孩。 我迅速地从口袋里拿出钱,付了我的咖啡的钱,拍了拍小老外的肩膀向外走去。 那家伙追出来,喊我“hi,howabout200u.s?nomore!” 我忽然很愤怒,转过身,开口骂到:“fuckingoff!” 很显然,他被我吓了一跳,然后看着我,耸耸肩膀,做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 就是这样,无论哪个国家的哪个城市,黑夜里总是充斥着肮脏,交易、或者别的什么。 那天我回到酒吧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东子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在喝酒。 我没心情跟他聊天,想到楼上的房间里去休息。 他喊住我,叫我陪他坐一坐。我想,大概在黑夜里,这些单身的男人们总是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欲望的。我忽然很反感似的,仿佛我们之前从没见过,不是朋友,很不耐烦地坐在他的对面。 东子的脸阴着,我懒得看他的脸。 “美菱今天回国了。”好象东子也没心情看我的脸。自顾地喝他的酒。 “是吗?什么时候再回来?”我想不出来是为了什么,男人好象得不到的女人突然消失感到很沮丧似的,仿佛他们就是失败者,尽管那女人根本对他没有任何的朋友的情感以外的兴趣。但是我不确定美菱对于东子是不是,只是刚才的一幕影响了我的情绪。 这些在北京的老外们,他们甚至不掩饰对女人的歧视,但还是勇敢地站出来寻找他们认为满意的商品,真他妈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真希望自己还是在美国,不是在北京,不是在我自己的国家里拿着外国的护照。这样,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出来骂那些混蛋们。 “美菱前几天在新疆村被人抢劫。那个人想抢她的背包,那里面有我从从美国带回给她的一件礼物,其实也不是很贵,一般的东西,她说她当时只所以去追那个人其实不想抓那人,她只想把那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至于钱和别的东西,她根本无所谓。"东子好象自言自语似的在说关于美菱的事情。 我平静了一会儿,问他:“后来呢?“ “后来她追上了那人,抓着书包不放,她跟我说她就想跟那人说,把那东西拿出来,剩下的他随便拿走……结果,没等美菱说话,那混蛋就打了美菱。听说是个新疆人,打得特狠,美菱掉了两颗牙齿,脸肿得不象样子,胸部淤血很厉害,那人怕美菱再继续叫喊,差点把她给掐死……他妈的!我操!!”东子喝得有些醉了,眼睛通红。 我彻底地平静下来,这样的事情发生实在是很不幸。的确是的,一个外国人在一个陌生的国家里生存是有着更多的危险和威胁。 “使馆知道了吗?”我问。 “在跟公安局交涉。”东子把空瓶子“咣当”一下放在桌子上,对吧员喊“tiger!” 新来的吧员犹豫地看看我,我点点头,给他吧,既然是痛苦的时候,喝醉了也许是个暂时忘记的办法。酒这个东西有时候就像可以缓解疼痛的吗啡一样,有时候我也喜欢喝醉的感觉。 “没事的,等她的伤好了,再回来就好了。”我拍着东子的肩膀安慰他,并且开始为刚才自己的想法感到懊恼. "yuki你说,我是一个搞艺术的人,我的感觉怎么会迟钝呢?美菱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想法她却不明白她不会明白中国人的想法."东子看来是真的喝多了,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感情的事情.一直以来的感觉他就像一个瓶子装着的透明液体,看起来毫无保留,但你不尝尝的话,你永远都不知道那液体究竟是白开水还是咸的,甜的,或者是苦的. "我始终觉得中国人最理想的伴侣还是中国人中国人最了解中国人yuki你觉得呢?对了,你嫁给一美国鬼子,你肯定不这么想,可是最后你们离婚了,这就说明了,我是对的我的想法才是对的,哈哈哈,可问题是,有的中国人她不知道你想什么,对了,你跟我说说,跟老外结婚是不是特过瘾啊?是不是那什么的时候你知道我说什么,特特过瘾啊" 我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东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你喝醉了东子,回去休息吧,美菱会没事的." "都说相见不如怀念,我觉得这样挺唯美的,美菱会怀念我,我会怀念哈哈,你又怀念你前夫!哈,仨傻b!" "你喝醉了,我们改天再谈."我起身走开,把醉醺醺的东子扔在那里. 对于东子,是的,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觉得那是个很不错的人,其实我看待一个男人的时候很少考虑外表的原因,我要找的始终就是一种感觉,我相信自己是一个跟着感觉走的人,我生命里的许多大事都是根据我自己的感觉做出的决定,比如恋爱,结婚,离婚.我在离开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荒废了许多的时光在这个酒吧里,几个月的时光,我沉沦在我的悲哀的心绪当中,我很懊恼. 我一边上楼的时候一边跟我自己说,如果我在楼上不能安眠,感到惦记楼下的东子的时候,就说明我其实一直都在乎他,我一定要跑下来找他. 我到楼上的房间里,在镜子前坐了一会,然后到浴室里一边放水一边抽烟,抽了许多,我坐在马桶盖子上面,能在比较远的距离看到镜子当中自己的影子,我不敢看我自己的眼睛,害怕在里面发现那些我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东西,比如悲伤,所以我的眼光一直盯着烟头,在浴室的昏黄的灯下一闪一闪的,时不时的还有烟灰飘荡起来,随着浴缸缓缓升腾的热气一起飞扬起来,很美的感觉. 我看着自己手中的烟头,那仿佛一个女人的爱情,很炽热. 浴缸里的水都放满了,我还坐在那里抽烟,不想动弹.我听见敲门的声音,于是就拿着烟去开门. 是东子.我和他面对面地站在门口,我手里的烟就那么燃着,仿佛等待发生着什么.站了一会以后,我让开一条路,请他进来. "非常失礼跑到你的房间里"东子还是很绅士,"我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我泡了一壶普尔茶给东子,等着他跟我说点什么. "我很想美菱."东子很平静地跟我说."我觉得她不会再来中国了,我知道自己会想她." 我跟东子对面坐在地板上,看到他很难过的样子说想念美菱我觉得很荒唐,不知道他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人有时候真是奇怪,会在不知不觉里面就希望打败别人,尤其是女人. 我跟东子开玩笑,"那么我呢,我是你的好朋友,东子,如果我回了美国,请你不要喝得这么醉,你还要高兴地为我唱歌." "不一样,不一样"东子说了很多次的不一样,"其实,在我去美国以前,有一个礼拜的时间,我跟美菱生活在一起,我希望我能给她一些什么,她不要."东子哭了,我很久没有看过一个男人流眼泪了,让我心里感到酸酸的,"她说她说她说如果我们不能一直在一起的话,她什么也不要,只要记忆可是记忆是个他妈的什么东西!!"他瞪大着眼睛看着我,仿佛我心里隐藏着一个他要的答案。 东子流了许多的眼泪,他的眼泪更加深了那些记忆的河床.大概用楚楚可怜来形容他当时的样子一点也不过分,就像个孩子,我真的觉得他哭的模样就像个孩子一样的激发了我的母爱,也许女人天生就是要像爱孩子一样的爱一个男人的.我抱住了东子,我抱着他,他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了.他的长头发还是很整齐地束成一个辫子,顺着我的手臂垂下来,一直垂到地板上,我在灯光下面仔细地观察他的模样,心里一直是酸酸的感觉.我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我现在终于知道了,我对东子没有爱.可是我觉得我离不开他了,因为我们都是单翼的鸟,孤独并且执着. 黑夜里,我,这样的一个三十岁的离婚女人,怀抱里躺着一个醉酒的男人,听着窗外的秋风,安详地等待着黎明. 黎明象征着新的一天,表示着希望,预示着新的生活,我们都在等待着. 第12节 十二 我的在那家美国著名的兄弟公司里申请的工作获得了批准,他们打电话给我在美国留学时候的学校,也给我的教授以及罗金斯教授打电话,询问我在学校时期的表现. 美国公司对待求职者个人简历的部分十分地认真,逐一的核实了我的简历,最后给了我一个上班的通知,他们在建国门附近给了我一套不错的住房,每个月的租金大概也要2000美元,于是,在我离开了万宇的酒吧以后就住在那里,尽管,我的真正在兄弟公司里的工作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才开始. 让我感到很高兴的是,我的新家就在距离欧文的家不远的地方,每天我都可以看见他,跟他一起吃饭.他的工作的离职手续也办理好了,正在筹划着去中国的西藏旅行.我也在计划着与欧文同行. 我跟欧文建议,一起去走丝绸之路,经过了一个礼拜的准备,我跟欧文弄出了详细的路线和旅行计划以后,决定要出发了.我们的行程大概要一个月的时间. 临出发之前,大家又聚在一起吃了一次晚饭.东子的心绪好了许多,经过那次他醉酒的事情,好象我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他似乎也明白了我对他的感情,眼睛里面似乎也多了许多亲情一样的情素.我想,我对他的眼神也是一样的.我们常常会看着看着彼此的眼睛就默契地笑了. 嘟嘟一直觉得我在跟东子谈恋爱了,因为那天东子喝醉的第二天的早上,嘟嘟很早就到我的房间里来找我,很多事情真的是阴错阳差的凑到了一起,嘟嘟从我回国以后住到ckjay里面开始,从来没有一次在早上到我的房间里来找过我,只有那一次,嘟嘟是因为要交税,忘了拿文件,所以很早来酒吧里面,顺便到我的房间里,那时候,东子已经醒了,刚刚在洗过一个热水澡之后准备回到他的工作单位去.我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嘟嘟春风满面的笑脸,真不知应该说点什么. 嘟嘟一下子冲进房间,大声地说着:"叫我看看你的房间里有没有藏着可疑的男人!"话音刚落,东子就从里面的房间里出来,房间里忽然之间没了声音,那种尴尬叫人窒息. "well,sorrytototrobbleyou."嘟嘟尴尬地笑着对东子说. 东子的表情看起来也很尴尬,"嘟嘟,你别误会,别误会其实,其实" "好了,好了.没什么事情发生,东子昨天喝醉了酒."我轻描淡写地对嘟嘟说到,看着东子面红耳赤,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模样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后来东子跟我说,他之所以那天那么紧张是因为担心嘟嘟误会我,他说:"是因为你本来也没占到我什么便宜,再叫嘟嘟以为是占了我的便宜,那岂不是很吃亏?!" 我听了东子的话,哈哈大笑,忍不住跟他继续开玩笑说:"她一定觉得我在扶贫." 嘟嘟那天走了以后再也没有跟我提起过东子,不过我想,她至少跟万宇和罗博特说起了. 真是非常微妙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到我们再次相聚的时候,好象他们却都装做不知道的样子,极力地掩饰着他们知道了我的一个巨大的秘密的惊讶.罗博特也是. 欧文来晚了,一见到我们他就对着我高喊着:"yuki,我刚刚等到了送票的人!" "你们第一站到哪里?"说到旅行的时候,嘟嘟就会充满热情,她好象天生就是喜欢热闹和到处走走的. "西安."欧文回答说,他的眼睛却不看着嘟嘟. "然后呢?"万宇接着问. "然后是兰州,然后是柳源,然后就是敦煌,新疆,最后是西藏."欧文看着万宇回答到,"很漫长的旅程." "恩."万宇点着头,"你们两个人要注意安全." 我们聊天了一会以后,到一家酒吧里面去喝酒,进到里面之后我发现,那酒吧居然是欧文跟罗博特经常去的那家,很多蒙古"小朋友"还在那里工作. 一到里面,欧文就跟罗博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时地哈哈大笑,万宇跟嘟嘟在一起很缠绵的样子不知道在说什么,我也就只好跟东子在一起随意地说着话.好象真的我们六个人当中有两对情侣似的. 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结束了这次旅行之前的聚会之后我跟欧文第二天就出发去到了西安,开始了我们的旅程.在离开北京之前,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愿佛祖一直护佑我和我的朋友们,希望这次旅行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了好的心情,在秋天里都有一些收成. 我跟欧文的旅行结束回到北京的时候秋天已经过去了一半了,日子已经游走到了2000年的十一月里. 在从拉萨飞回北京的飞机上,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想不愿意回去北京的纷扰里面.我总记得我在美国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个中国人的家里听到的一首歌里面唱出了我的担忧,"可是我已回不去了,我陷在繁华的纷扰里" 我跟欧文见识过了古都的文化,沙漠的荒芜,以及苍凉的边塞,新疆和西藏都是我跟欧文第一次去,看见雪山的时候欧文简直有些疯狂了,他拽着我的胳膊高声地呼喊着"中国,中国!",我们刚刚到西安的时候,站在古城墙的上面高唱国歌,不过我唱的是中国的,欧文不由自主地唱起了美国国歌,我们都非常的愉快,在旅行的途中我们都很投入,忘记了北京的人和事,所以等我们回到北京看见来接我们的老朋友们的时候仿佛已经有太久的日子我们没有相见了. 中秋节我是在敦煌过的,那里的气候很冷,我们住在一家据说是那里最好的宾馆里,在阳台上一边吃水果一边看月亮.在敦煌,似乎我们都感觉距离月亮更近一些.而中秋节对我来说,还有一个特别的意义,那是我的生命里的一个纪念日,离婚纪念日. 我和欧文给他们带回了很多的礼物,我在新疆的时候为罗博特买了一套新疆少数民族的服装,还有他们手工制作的刀子,我知道罗博特也很喜欢新疆.可是,我和欧文都还没有来得及跟朋友们聊聊天,就为各自要做的事情开始奔忙起来.欧文准备在返回北京后的第三天回纽约去了,而我,在返回北京后的第二天就到我的新办公室里面开始了工作. 美国人不习惯去机场送朋友,除了亲人,所以,欧文走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去机场送他,甚至没有为他开一个晚会,只是简单地在他临走之前大家一起吃了一顿晚饭,中国和美国虽然遥远,好在我们都拿着美国的护照,可以随时往来于纽约跟北京之间. 我知道欧文急于回到纽约去,因为在旅行的中途我们遇到了一个意外的朋友,同样是在美国的一个中国人,在曼哈顿生活着的一个小提琴演奏家,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陷入了一场爱情. 介夫是我跟欧文在去往敦煌的火车上结识的朋友,我们三个碰巧在一个包厢里,在夜晚,冷风在车窗的外面肆虐地呼啸着,车厢里面很温暖,我们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愉快地聊天. 介夫原本是上海人,在上海音乐学院里念书的时候就获得了国际小提琴比赛的大奖,毕业以后去英国留学,之后只身到美国发展,一直生活在曼哈顿.介夫的样子很南方,我说很南方是因为他的确长得十分的清秀,虽然他跟东子都是音乐人,然而东子给人的印象是充满着男子气,看起来是做金属音乐,而介夫的样子有点小提琴悠扬的音色的味道,很优雅. 从兰州到柳源,我们要坐三天的火车,三天里,介夫跟欧文一直不间断着说啊说啊,有时候,两个人甚至会手牵着手去餐车吃饭.我有时候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些多余,简直就像一见钟情的两个男女. 事实上,欧文跟介夫就是一见钟情. 以前的时候,我一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神奇的感情,是的,我承认我是一个相信生活里面随时会出现奇迹的女人,就像我相信灰姑娘的童话是一样的,带着许多的幻想和对善良的祝愿,可是在我所经历过的生命中,我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女.所以我肯定了,相爱一定不是容易的事情,然而,我还是看到了一见钟情的爱情. 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到了介夫可能会是一个同性恋者,从他看欧文的眼神当中,我很容易的就看出来他对爱情的渴望.在国外生活了将近十年,介夫完全习惯了西方的文化和离奇的故事.而且,他有着英国人的绅士和美国人的睿智,还有着中国人含蓄和高贵,我有时候看着他跟欧文很亲热地在聊天,我看着介夫看欧文的炽热的眼神,我忍不住想,倘若他是个女性,一定是一个经典的女性,吸引着很多男人的目光. 从我们遇到介夫开始,到我们的旅行结束,都是我们三个人,只不过我和欧文回北京的那天,介夫去了香港,他打算在香港停留两天以后就回去曼哈顿,原本,他只想在敦煌旅行的,是因为遇到了欧文,他才跟随着我们一起去了新疆和西藏. 我相信,欧文这次是真的找到了他的爱情,包括介夫,我想他也是的. 我想我对男人的了解大概还只局限在生理上的,而对于心理的,很抽象的男人,我坦白地说,我一无所知,男人常常会说,他愿意为自己深爱的女人做任何事情,哪怕去死,我不知道男人爱女人到何种程度才算是真爱,但我想,一个男人能够为另外的一个男人舍弃自己毕生的追求甚至生命的话,除了兄弟般的情感,那大概就只有爱情了. 我们的旅行进行到新疆的时候出现了状况. 我们乘坐的大巴在去往伊犁的路上遭到了抢劫.喜欢看好莱乌电影的人一定是习惯了暴力场景的,比如我,但也仅仅局限在美国,我真的没有想到,在中国这些坏人们竟然也敢在光天化日的下面抢劫. 去往伊犁的路上要经过很长的一段公路,两边都是荒凉的沙漠,大巴上几乎有一大半的旅行者都是外国人,就在行进到沙漠的时候,一伙三个人站了出来,要求所有的人把随身的行李全部打开,所有的现金和首饰包括手表也要全部拿出来交给他们,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还在迟疑着,于是坐在介夫身边的一个坏人干脆用一把匕首抵住了介夫的颈部,威胁给车上的人看.欧文挨着介夫坐,他用一种极度的担忧的眼神看着介夫,我坐在跟他们并行的座位上,中间隔着一条通道,那匕首将介夫的脖子割破了一点,有血开始渗出来的时候,车上的人们开始手忙脚乱地往外拿东西,我也在拿,感觉背上凉凉的. 我偷偷看了欧文的眼睛,很愤怒地盯着那个坏人,这时候,从前面抢完东西的另外一个人看到欧文的眼神,马上也抽出自己腰间的一个匕首,对着欧文的肩膀刺了过去.我吓得大叫,并且哭了. 我想,如果那刀真的就那么刺下去,欧文的痛苦就可想而知了,那里是荒芜的沙漠地带,没有人烟,也不可能有除了创可帖之外的药品,我很害怕见到我的朋友流血,我忘不了万宇那次出事的血淋淋地样子.我肯定,欧文回了美国以后他再也不会想说他是一个中国人了,欧文是个唯美的人. 在那该死的匕首就要刺到欧文肩膀的千钧一发地瞬间,介夫用一只手抓住了那匕首. 血立刻汩汩地沿着介夫的手指之间流了出来.对于一个小提琴演奏家来说,手是他的艺术生命.我折服了. 欧文见到那些汩汩的鲜血之后,暴怒着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拳打在其中的一个人的头上,那家伙当场晕了过去,另外的一个用匕首抵着介夫颈部的坏蛋,只一愣神的工夫也被前面的一个乘客一拳打倒了. 车厢里瞬间乱做了一团,三个坏蛋险些被打死. 就在车厢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都跟欧文一起忙着为介夫包扎和处理伤口的时候,我看到了欧文的眼泪静静地划过他的脸庞.于是我确定了他们的爱情. 介夫的伤口到现在怎么样了我还是一直不知道,不过我的确担忧他可能因为这次受伤就不能再拉琴了. 这就是爱,说不清楚. 在到达西藏之后,我们即将返回北京之前的那天,我跟欧文站在布达拉宫外面,看着满眼的金碧辉煌,和远出伫立的雪峰,还有风尘仆仆地朝圣的人们,我忽然很感动,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起了我的爱情,也许我应该为它虔诚地许一个愿望,为罗博特.我问欧文:"欧文,你相信会有永恒的爱情吗?" 欧文看了看距离我们不远的正在跟藏民拍照的介夫一眼说:"有空气的地方就会有爱情,空气永远不会消逝,因为它在我们的身体里,组成我们生命." 我觉得这是我所听过的最经典的对于永恒爱情的诠释了,我忽然很崇拜欧文的勇气和爱情.我坚信,欧文会找到一个他的天长地久的爱情. 我想,介夫过境香港回到美国的时间是跟欧文回到纽约的时间差不多,说不定他们已经说好了一个见面的地点呢!所以欧文一回到北京就急匆匆地完成他应该在离开北京之前完成的一切事情,收拾行李,订机票,跟好朋友打电话告别,到罗博特家里跟他告别,嘟嘟跟万宇他们都觉得十分奇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是为了什么.介夫的手上还带着伤,欧文是想快一点看到他是不是还好,虽然欧文没有叮嘱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与介夫的事情的话,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保留着一点关于欧文的秘密的话,他会很高兴的,所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关于欧文和介夫的邂逅,完全没有必要,我只是在偶然的机遇里走入了他们邂逅的机缘当中罢了. 欧文回去了美国,在我的家附近就没有了以前的朋友,而我又一直没有机会结交新的朋友,于是就过着紧张的上班族的生活,忙碌之后就回到家里,有时候寂寞. 有时候去建国门附近的酒吧里喝酒,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我总能在那里遇到一个涂着冰蓝眼影看起来很高傲的女孩,她看起来年龄不会大过我,身材有些丰腴,嘴唇上总是涂着夸张的红色,显得十分性感.她常常和我一样,都是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喝酒,有几次,我都看到有陌生的人过来跟她搭讪,她们谈话一会以后,她就跟着走出去.我知道,她是一个"小朋友". 因为我们两个总是会在酒吧里不期而遇,日子多了,彼此会点头微笑一下.真正跟她接触是因为有一次,大概她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我进门,然后走过来问我有没有带梳子.我把随身带的一把梳子借给她,她对我非常友善地笑笑,露出很整齐的牙齿,和大大的酒窝,转身又进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里出来,她就在我的对面坐下来. "怎么你总是一个人出来喝酒?"她很直接地问我. "你不也是?"我友善地对她笑笑.服务生拿了酒单过来问我们要喝什么,她一把拿过酒单,对我说"我请你喝." "谢谢."她的口吻是不容我拒绝的,我只有接受. 我的一瓶啄木鸟拿上来以后,我拿起酒,对着她晃了晃,喝了一口,我不知道跟她聊点什么.特别是关于工作.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不明白她怎么会想到问我这个问题,不担心她的尴尬. "哦,我只是在一家外资企业里."我笑着回答她,然后继续喝酒. 她好象也明白了我没有问她的工作的意图,也只笑了笑. 那天,我很早就回家了.感到跟她一起聊天不是很放松.临走,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她告诉我她叫刘立. 坦白地说,我对刘立的印象,她就像是一只在黑夜里带着真实的欲望出来游走的猫咪,我不喜欢,尽管她可能善良. 那天的天气好象开始变得很冷了,听天气预报里说,气温下降到了8度,开始刮起了风,我在回家的路上好象忽然发现,道路两边的树上基本上没有几片叶子,连街上的行人也变得很少了. 为了避免以后再看到刘立的尴尬,我觉得自己应该少来这家酒吧了.我看见她总想到小芳,然后不得不想到alex,如果那个小孩子活着话,应该今年也有三四岁了. 在路上走的时候,收到了东子的电话,电话里他说美菱死了. 美菱回澳大利亚以后身体恢复的很快,经常给东子打电话讲述她在家中的生活,每次她都说很想念中国,可是每次也说,她没有勇气再回中国,北京是个可怕地地方. 美菱跟东子说,她总是在做梦的时候感觉被坏人打死了,每次都忘记了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就真的死掉了.她的身体在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精神却一天天的变得恍惚了. 根据我跟美菱几次的接触,我知道,她是一个心气很高,又看重面子的外国姑娘,凭借着她在中国的知名度,她出了这样不幸的事情其实是叫北京的朋友很同情的,我相信除了东子也会有别的朋友经常给她打电话,可惜,这个姑娘总是把心情束缚在那次悲惨的意外当中,不能自拔,终于在北京的晚秋的时刻里,选择了自杀. "你现在在哪里?"我听了东子哀愁的讲述美菱的事情之后马上问他,因为我发现东子的声音显得极其的恍惚,宛如飘荡在树杈子之间的无力的街灯. "外面,朋友的家里." "我去找你!"我感觉他似乎喝醉了,又很悲伤的时刻里,我应该去带给他一点安慰. 东子听了我的话马上的拒绝了:"你别来!你去找罗博特吧,我知道现在万宇跟嘟嘟都以为咱们俩已经好上了,你不喜欢我,你去找罗博特."说完,他居然把电话给挂了,我再打,电话关着. 我摇了摇头,苦笑着,继续走我的路.马路两旁的干枯了的没有了叶子覆盖的树裸露着,被灯光照射着,被风吹着,影子在空旷的街道上摇曳,仿佛一个什么人的舞蹈. 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嘟嘟在这个空旷的都市里找到了万宇,他们从此都有了两个翅膀,欧文邂逅了介夫,我知道他们在一起一定也很快乐,而我,空空地爱着罗博特,我的前夫.我跟他在这个城市里都很孤独.似乎两条平行的线.我不知道我们还要平行多久,也许是一辈子. 第13节 十三 在我的办公室里有一台电脑,是为了上网查找一些美国的资料.我在没事的时间里下载了一个hotmail,是为了及时看到别人发给我的email,只要在联机的我的世界各地的朋友们登陆到网络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像聊天似的进行谈话. 11月下旬的一个下午,北京下了2000年的第一场雪.我从办公室的玻璃窗向街道上看,雪下得纷纷扬扬,北京显得宁静而安详. 我办公桌上的电脑还连接着inte,就在我站在窗前看下雪的场景的时刻,电脑里传来了我的好朋友登陆的讯息,我回到电脑前面,想看看是谁,我要把北京下雪的消息告诉他. 是罗博特—— itssnowing,yuki. 罗博特从电脑里送过来—— 是的,我刚刚正在看. 我也从电脑里回复他—— areyouok?—— iamreallyfine.but,istillhavesomanythingstodo,so—— mymoming:-)—— great! 我怀着很复杂的心情跟罗博特谈论着他妈妈要来北京的事情.没想到他妈妈这么快就要到北京,说实话,我有些惦念老太太,但是,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面对她,坦然其实不难做到,难的是跟罗博特一起跟她见面. 我自己在无意识里愣了一会的时间,罗博特已经送过来了许多句话,我正要回复他的时候,他的电话已经打到我的办公室来了. "你怎么了,在忙吗?"罗博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我忽然感到很温暖. "没有,只是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我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脆弱,无力. "你生病了吗?" "没有."我看着窗户外面苍白的天空,我的办公室在21楼,我却感觉我距离天空比任何时候都遥远.我忽然很想我的妈妈. "那么,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有些想我的妈妈.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在日本,日本前几天也下雪了,身体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上个星期跟她打电话." 我感到很意外,原来罗博特跟我妈妈一直还保持联络. "还有你爸爸,他们都很好."罗博特继续说. "很谢谢你罗博特."我悄悄地流下了眼泪. 沉默了一会,罗博特好象感觉到了我在哭似的,问到:"你在哭了吗?" "好了,我们不说了吧,现在才下午三点,正是工作的时间,我们以后在谈吧."我想把话题岔开. "那么,今天下班以后我们一起吃晚饭." "ok." "ok,bye." bye." 放下了电话,我继续一个人在窗户的位置开外面的雪.想罗博特阳台上那些红灯笼,在下雪的日子里,点燃的时候我们就打开阳台的窗户,趴在窗台上开雪花,红彤彤的那些雪花,我想世界上,谁也没有看过.还有北海,我们在下雪的时候到北海公园里去散步,看行人,看天,看灯火,我比离开罗博特以后的任何一天都想念他. 我在办公室里焦急地待到了六点半的下班时间,罗博特的公司在塞特,距离我的办公室并不远,他的电话在六点半准时地打了过来,到我的办公室来接我. 我到了外面才发现,原来地上的雪已经下得很厚了,马路上所有的汽车都行驶得很缓慢,车里放着音乐,是"披头"的经典.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没有问罗博特我们要去哪里,任由他带着我在大北京里面游荡. "我们去家里看下雪."罗博特说话的时候我才发现,已经到了我们原来的那个家所在的小区的门口. "冰箱里面还有饺子,是鸡肉和香菇的."上楼的时候罗博特说.我跟在他身后上楼,一直都没有说话,我心里一阵的辛酸. 一进到房间里面,罗博特就跑到阳台上面,把红灯笼点亮,拉我的手过去看下雪.外面的寒冷跟房间里的暖和融在了一起,很舒服的感觉. "我们的红灯."罗博特说. 一阵酸涌到了我的鼻子,我感觉自己哽咽了,不说话,板着我的面孔. "咖啡?茶?"罗博特见我一直不说话又问我. "咖啡,谢谢." 他去煮咖啡的时间里,我迅速地让眼泪滑落出来,把它们擦干. 咖啡的香味弥漫了整个的房间,罗博特端到阳台的桌子上,我们面对面坐在红灯的下面,听着风的声音,看雪花飘落,我记得,以前的时候罗博特说这就是"enjoylife". 我的手有些凉了,我双手握紧了咖啡的杯子获得一点温暖. 罗博特抓过我的手,仍旧用他含情的眼光注视着我. "yuki,最近我常常想起你了,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想你." "很暖和."我故意不明白罗博特的话,自顾地说,我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罗博特.比较起来,罗博特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他只明白他最近的心情是在怀念我,完全不会想以后会发生什么,我想,我们之间仅存的情谊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如果再经历一次的话,我想,我们之间连做朋友的缘分也被消耗遗尽了. 罗博特识破了我的小聪明,宽容地笑笑,"好吧,我们不说,现在的时间,我们只来enjoylife." 我出神地看外面的景色,所有的环境我还是那么熟悉. "哈."我想起以前的一件笑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为什么笑了?"他微笑的看着我. 我不回答,我只是想到以前我们有一次开家庭的party,也是下雪,记得罗博特有一个张哥哥,是他的一个朋友,开出租汽车的好朋友,他看见你在窗户这里看雪很冷发抖的样子说,就笑着打趣罗博特说他发抖的样子很像一个小公鸡,罗博特听不到他的话,所以张哥哥用英语更大声地对罗博特喊"littlecock."当时我跟嘟嘟把喝进嘴里的咖啡都笑得喷了出来,欧文也在疯狂的笑,罗博特哭笑不得的看着张哥哥. 张哥哥本来是不会说英文,只当自己说错了,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其实,在美国的口语里面,"cock"指的是男性的"小弟弟",张哥哥喊罗博特是"小cock"我们也就当然会笑了. "你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罗博特还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哦,没有."我喝了一口热咖啡,问罗博特,"你一直跟我的妈妈打电话吗?" 他点头."在你去纽约的时候,我一直跟他们打电话,你回来了中国以后比较少了." "你跟东子现在在一起了吗?"罗博特忽然很严肃地问我. "没有.只是他喝醉了,在我的家里休息一下." "你知道yuki,最近我一直没有给你打电话了,是因为这个.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跟你说了,imean,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了."罗博特的幽蓝的眼睛里,我清楚地看到红灯还有我自己. "没有.我现在还是没有心情." "可能yuki,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的对吗?我告诉你了,我一直想你" "是的,罗博特,我知道很多的时候我也在想你,想我们有过的这个家,可是,当我想到想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的时候,我我发现我不能原谅你." "justhavetry."罗博特无力地说."metoo,ialsotrytoforgetit." "itsyourforst,robeter!"我感觉自己又失控了,毫不客气地告诉罗博特之所以会有现在的局面全部都是他的错误. "iagree."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iagree.but,yuki,howaboutyou?" "whatdoyoumean?" "nothingmyheartwasbroken" 我没有勇气看罗博特,是因为我没有了勇气从他的眼睛里面再看见我自己的模样. "我饿了."我低着头说,"我想回去吃一些东西." 罗博特没有说话. "robeter,我现在明白了一个事情,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原谅对方了." 罗博特抬起头,抓着我的手,很正式地说"让我们试一试吧.再一次." 我又何尝不想给我们一次机会?问题是,我跟罗博特都是太唯美的人.中国人和美国人之间的文化差异我们一起克服掉了,然而,我们的问题还是出在感情上. 实际上,有许多次我问自己究竟当初那么快跟罗博特结婚是因为爱他还是因为美立坚.也许罗博特那次说的根本没有错,是爱美国比爱他要多一点,我在美国看到那么多的中国人大半辈子就挣扎着活在美国也没有拿到绿卡,比起他们,我不知道有多么的幸运呢.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当我怀念起以前跟罗博特种种的好的时候,我才更加地不知如何是好,让我自己忍受着折磨.但不管是在罗博特的眼里还是在嘟嘟,欧文的眼里,我始终还是一个中国人. "我走了,罗博特."我站起来,大概脸色好看不到哪里去,所以罗博特有些吃惊地看着我问到:"你不舒服吗yuki?"他也站起来扶住我. 我站在那里,看外面,两个罗博特的邻居,黑人小孩正站在楼下的,仰着脖子看着我们的阳台,大概热烈的红的色彩吸引了他们. 小一点的孩子看到罗博特,很兴奋地呼喊他:"robeter,hi,roboeter!!"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许多,不再叫罗博特是"bigguy."了 我看着他们,又看看罗博特,说:"你看,这就是我的问题,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就会紧张,害怕你忽然想到什么,然后对我仇恨." 罗博特没有做声,我想,他大概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不幸,就潜藏在我们两个之间,像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炸弹,我们都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安然无恙. 就在我跟罗博特站在阳台的时刻里,嘟嘟已经n次的给罗博特打来电话,因为开着窗户,我们都听不到电话声,最后,我关上了窗户的时候,没有了风的呼啸声,罗博特听到铃声,去听电话. 我没听见他们说什么,罗博特听过了电话跟我说,嘟嘟已经怀孕了,可能不久以后她跟万宇就要结婚. 对于一个经历过失败婚姻的女人,听到两个好朋友要结婚的消息,心情是有些复杂的,特别是他们曾经见证过我自己的婚姻. "我不知道跟他们说什么样的祝福的话."我自言自语似的说到,"我想,有些苦难在结婚以前经历过了,要比在婚姻里面经历显得幸运." "你在说什么?"大概罗博特没有听明白我的话."我告诉嘟嘟你在这里,她请我们去她的家" "我累了,想回家了." "ok." 我知道我不能在家里待下去,我心里很乱,我希望找个很安静地地方,安静地坐上一会."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家."我跟罗博特说. 他迟疑了一下,说到"好吧,我洗澡以后会睡觉了.takecare." 我跟他告别以后,没有目的的在街上溜达,雪散落在我的头发上面,衣服上面,还有我的心里面.我感到自己很难过. 我去ckjay,李妃跟薇拉都不在,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找个灯光最暗的角落坐下来,环视四周.这里完全变了另外的模样,原来一面墙壁上很抽象的图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各种各样的避孕套取代了,那些颜色和型号各异的套套像旗帜一样地悬挂在墙壁上,成为最前卫,最具有抽象和想象空间的艺术品. 服务生来问我喝什么的时候,薇拉注意到了我.我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因为我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她. 她很感激地对着我笑,并且向我走来. 一番寒暄之后,薇拉坐在我对面,小声地问我:"yuki姐,你跟东哥在一起了是吗?" "没有."我知道,肯定是嘟嘟和万宇谈论的时候被她们听到的."你觉得我跟东子会合适吗,他是艺术家,我连文化人的边儿都沾不上."我半开玩笑的说. "不管你跟不跟东哥在一起,你们都是好人,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薇拉的神情好象很严肃似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可以令她这么紧张. 我怀着平静地心情等待着薇拉继续把她的话说下去,然而,等她说完了以后,我再也不能平静了. 原来,薇拉是想让我去劝劝东子,别再吸毒了.听到东子吸毒的消息我感到很震惊,更震惊的是,他现在成了胡同青年那帮人的最忠实的同党和顾客. 我的心里乱透了,再也没心情在这里听着音乐,欣赏墙壁上挂满的各种各样的套套.跟薇拉简单地告别,我想门外走去.在门口,遇到了罗博特. "我现在回家了,再见."没等到罗博特说话,我就跟他告别.然后在胡同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向家的方向驶去. 我在路上的时候想到了一个故事,是说有一只天上的鸟和一条水里的鱼,它们相爱了,可是永远都不能在一起,因为鸟的家在天空,而鱼永远都不能离开水.我想这大概就是悲哀,相爱却无法逾越障碍.大概我跟罗博特的爱情就像这个故事,我们就像鱼和鸟一样,都固守着我们自己的生存准则,而东子他其实更像一条飞鱼,如果我是那只鸟的话.偶尔可以有短暂的瞬间,他可以接近天空,接近我的世界,然而他毕竟是鱼. 第14节 十四 有些像我跟罗博特当年决定结婚的景象,在嘟嘟跟万宇放出结婚的消息不久,他们就打算在举行婚礼. 嘟嘟的父母将分别从美国的旧金山和波士顿两个城市赶到北京参加他们的女儿的婚礼.我想嘟嘟是幸福的. 婚礼将在新年之前的圣诞节举行,因为嘟嘟告诉我,这样的话,无论将来是如何的,她跟万宇的婚姻都跨越了一个世纪.我被嘟嘟的样子感染了,她怎么看都不像个三十岁的女人,有时候她单纯得可爱. 罗博特的妈妈听到嘟嘟的父母将到北京的消息也想跟他们一起到中国来看望罗博特,她希望可以来中国过一次圣诞节. 三个老人家将在12月23号从美国飞来北京,23号是星期六,我们在外资机构里工作的人都能得到一个礼拜的圣诞节假期,所以显得很兴奋.嘟嘟整整一天都在我的家里,跟我说许多许多我们以前没有讨论过的事情. 我说过,嘟嘟的情路走得一直不顺,在她遇到万宇之前,她已经有过很多次的恋爱了,她无限伤感地跟我谈起了曾经有过的一次恋爱经历.那是一个纽约的男孩,在嘟嘟24岁的时候爱上他,他们一起度过了很愉快的时光,然后男孩没有任何理由地跟嘟嘟提出了分手,大概唯一的理由是他跟这个中国生产的女孩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激情,的确是这样,美国人的感情就像一场风暴一样的,来的时候很凶猛,退去的时候也很迅速.嘟嘟说,那次是她最受伤害的一次经历,她实在是很爱那个男孩,她常常站在男孩的楼底下,对着高高的楼层上面的男孩的窗口发呆,有灯亮起来的时候发呆,没有灯光的时候就躲在一个角落里安静地等待那灯火点亮,这样过了很长的时间,嘟嘟还是很痛苦,甚至偷听那男孩的电话,这样痛苦了很长时间以后,终于有一次,她给男孩打了一个电话,希望能够一起吃一个晚饭.嘟嘟说,她所有的对于爱情的观念从那次她跟那个男孩吃饭以后就发生了转变.是在一个中国餐馆里,只有简单的对话."你怎么样?"是男孩先问嘟嘟的."不错.你呢?""我也不错.你有男朋友了吗?""还没有,你呢?""我也没有.""是吗?""是的."接下去就是沉默还有尴尬.嘟嘟说那次吃饭以后,她再也没想过那个男孩了,但还是一直保持着跟那个人的朋友的关系,嘟嘟说,那男孩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做朋友比做爱人更合适.以后再恋爱的时候,多半都是她先失去了热情,跟男孩提出分手,嘟嘟说她自己被许多爱过的人伤害,也伤害许多爱她的人,直到遇到万宇以后,她才找到了最宁静和最朴素的爱情.嘟嘟说她很爱万宇,虽然嘟嘟怀孕了,但是如果万宇不提出结婚的话,嘟嘟不会介意. "yuki,你知道,我有时候在万宇的家里,看到他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在一起生活真的很羡慕,他妈妈爸爸都对他那么好你知道对于我自己没有的东西,我很向往." 嘟嘟的感受我完全明白,她六岁时候去了美国,七岁的时候她父母就离婚了,生活在不同的城市里面,嘟嘟从上高中开始,她的学费全部都是依靠向政府贷款来支付,以至在她大学毕业三年左右的时间经济上还是很窘迫,因为她要偿还那些贷款.其实我知道,跟嘟嘟比较起来,我算是比较幸运了.特别是在拿国籍这件事情上. "现在马上就好了,万宇有的你全部都有了,你们真正是一家人了."我笑着对嘟嘟说,"现在你们都找到了自己的翅膀,可以快乐的飞翔了." "是的,我很快就不是孤儿了."嘟嘟兴奋起来的时候像个小女生,"你呢?你真的不跟东子在一起?" "你觉得我们合适?"我问嘟嘟. 嘟嘟从我放在桌子上的烟盒里抽了一只烟,很笨拙地抽了一口,又痛苦地还到我的手里以后说:"不觉得.其实我觉得你还是跟robeter合适,他爱你,我相信你也是爱他的" "可是有许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嘟嘟.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你以前总说的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事都没有办法是什么含义,我们都忘不了给彼此的伤害." "你们只不过是因为生活方式上的差异不同所以分开了,而且你已经到美国生活了那么久,这次一定没有问题了."嘟嘟微笑着跟我说,我完全不觉得她的笑容是对我的安慰,是的,嘟嘟至今还不知道我跟罗博特离婚的真正的原因. 我把我们离婚的真正的原因告诉了嘟嘟,连同小芳的故事,嘟嘟一直没有做声,她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别再想了,既然这样的话,还是寻找自己真正的快乐吧,天下的男人反正不止罗博特一个,你那么好的人yuki,你一定能找到的."过了一会以后嘟嘟才说这话,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她同样也为我的做法感到了惊讶.其实连我自己现在都觉得我那时想出的那个阴谋简直堪称卑鄙和可耻.都过去了,我想,毕竟都过去了,新年就要来了,还有新的世纪,一定会有许多生活当中新的奇迹在新的世纪里面等待着我们. 我不置可否地对嘟嘟笑笑,忽然之间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一直以来都想问嘟嘟的一个问题. "嘟嘟,你那个时候为什么搬去罗博特的地方我是说我是说,你为什么对我撒谎,事实上,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甚至要付给罗博特房租.一直以来,我不明白,你能告诉我?" "我的阴谋."嘟嘟笑笑,很坦率地说,"我想知道万宇究竟有没有跟欧文做什么,只有罗博特可以帮助我还有,你刚回来的时候,我欺骗你,我说我跟罗博特在一起生活,是因为我那时非常讨厌这些男人,他们都是一样的,我简直发疯了我希望我周围的人都跟我一起痛苦对不起yuki,其实,罗博特就是我刚才说起过的那个男孩,在我24岁的时候我们曾经谈过一场恋爱,或许那对于罗博特来说很平常,但对于我你知道,我说那改变了我对爱情的看法" 我对嘟嘟的话感到十分震惊,他们骗过了所有的人,每次见面还是那么坦然?! "请你原谅我对你的欺骗,罗博特曾经想要告诉过你,可是我觉得,都没有必要了,马上就是新年了,那些过去的爱情,就让他们永远埋葬在20世纪里面吧,好不好?" 我能说什么呢?我的朋友们,我的前夫,爱我的,我爱的,熟悉的和陌生的,这形形色色的人们组成了我生活的整个世界,他们每一个个体都是我的世界的一个部分. 我跟嘟嘟又闲聊了一会,先后接到了万宇和罗博特的两个电话,我们要一起去机场接嘟嘟的父母和罗博特的妈妈的飞机.我看来是不能不去的了,于是我就怀着复杂的心情随着他们去到了机场. 我又见到了久违了的罗博特的妈妈,她的精神看起来还是那么好,只是,比我最后一次在纽约见到她的时候瘦了一些,她还是带对我送给他的有中国的少数民族特点的银制的耳环,看见我跟罗博特站在一起她感到很意外.我还沉浸在我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万宇和嘟嘟陪着她的父母回去了万宇的家,而我跟罗博特带着他的妈妈返回罗博特的家,一路上,罗博特的妈妈一直微笑着看着我跟罗博特,我忍不住告诉她,我只是今天碰巧有时间所以才到机场来接她. 在距离我的家不远的地方,我告诉罗博特我要下车. 老太太用带着浓厚的新墨西哥口音的英语问我,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回家,是不是不愿意陪着她这个老太太. 我看到老太太感到十分高兴,可是,我怕尴尬,我怕我们这三个从前的一家人在一起无话可说时候的尴尬,所以我推说自己有些不舒服想回家休息一下,就下了车.我答应老太太,明天一早就去看望她,并且请他好好休息. 我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我想逃跑,逃离我现在的生活,可是我不知道我应该去哪里. 回到我的家,我久久地不能安眠,原来就在我以为最熟悉的这些亲人般的朋友,我对他们还是一无所知,我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嘟嘟下午的时间里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忽然对她有些痛恨了.痛恨她做人如此的灵活,我肯定,如果不是因为她马上就要跟万宇结婚的原因,她一定不会跟我说她二十四岁的时候谈的那场轰轰烈烈地恋爱的男主角就是罗博特.这世界上的事情还真是滑稽. 我真不知道在我的生活里明天还会发生什么我想不到的事情,我久久地看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拍摄的那些照片,那一张一张的照片就是我的曾经的家,我的全部的生活,我发现我的生活空间其实很狭隘. 烦躁控制了我的大脑,叫我不能好好的去睡觉. 我打开电脑,想检查我的邮件,意外的在跟我联机的名单里看到欧文的名字,我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 yuki,howru? 欧文先送过来一句话—— 我一切都很好,你的生活现在好么?—— 刚刚找到了新的工作,纽约很合适我生活—— 罗博特的妈妈今天来了北京,还有,圣诞节的时候万宇和嘟嘟就要结婚了—— 万宇电话里告诉我了—— 我很不高兴,欧文—— 是因为又参加婚礼?—— 是因为我觉得我很孤独—— yuki,你知道,我了解你所有的故事,我还是觉得,你合适跟中国人生活在一起—— 我不知道.原来我肯定我自己能在你们每个人的快乐里面找到我自己的快乐,我今天忽然发现,我不能—— 你发现大家都是自私的?—— 是的,我发现嘟嘟是自私的,没有谁真的关心我,除了我自己—— 你也是自私的,大家都是自私的,只是因为你的自私不依靠谁,所以你觉得艰苦和孤独—— 我觉得自己很奇怪,在美国人眼里,我永远是个中国人,而在中国人眼睛里,我好象已经成为了一个美国人,我不知道我的生活应该在哪里—— :)来纽约,这个城市可以接纳全世界的人—— 我好象被打败了,很难过—— 你的心情看起来不好.可能真的被打败了的样子,但是,我觉得,那个打败你的人不是别的人,只是你自己—— 大概是的,我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了—— 我想,你应该高兴,因为你知道了,你没有输给别的人,是你自己打败了你自己—— 换个说法,就是说,我谁都没赢,只赢了我自己.:(—— :)介夫跟你说早上好,我们现在要去上班—— :)请跟我说晚上好.祝福你们快乐. 我关闭了电脑,仔细地想想,原来不管是在北京还是在纽约,我都是一个边缘人.的确是这样,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在我认识了罗博特之后.我不知道是因为感恩他还是应该仇恨他. 想到曾经我那么骄傲地跟罗博特在一起,嘟嘟跟万宇就在我们的身旁,我真觉得可笑,我当时的幸福在嘟嘟的眼里大概也有些酸楚. 我怀着对嘟嘟和罗博特的强烈的不满意,一边流泪,一边就那么睡去了. 第二天是圣诞前夕,一大早,我就去看望罗博特的妈妈,顺便跟她告别,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在这两天出去走走了. 下了雪,不大,这是这个世纪末的第二场雪了,带来了圣诞前夕的喜庆.罗博特的妈妈正在阳台上看下雪,红灯将大半个房间照得很有色彩. 罗博特在厨房里煮咖啡.老太太替我开门. 她一看见我就问我昨天睡得好不好. 很好,我很愉快地回答她. 罗博特从厨房里面出来了,微笑着给我和他妈妈每人一杯咖啡,然后很兴奋似的问我:"今天我们大概要陪妈妈到处去看看,先去哪里好呢?" 我喝了一口咖啡,说:"真对不起,我的同事昨天给我打电话,邀请我一起去上海过圣诞节,我是来跟你妈妈说再见的." "你不是旅行回来不久吗?"罗博特很诧异. "这次不是旅行,我过圣诞节."我不知道我的解释是不是合理,管它呢. "可是,嘟嘟明天要结婚了,她是你的最好的朋友,还有我妈妈,她希望你可以陪她" 我打断了罗博特的话:"所以我说对不起,我会给嘟嘟打电话的." "嘟嘟把你当做她最好的朋友,你这样做的话,她会很难过的,她没有亲人在这里,我们都是她最好的朋友,你" "shutup!"我气急败坏地对罗博特吼到,老太太在一边诧异地看着我们,她听不懂汉语,不知道我们之前在谈什么,但我的很粗暴的一句"shutup"还有我的愤怒的表情,相信她看得很清楚.“是好朋友?!我们都是好朋友,你们隐瞒我,嘟嘟从来不肯说你们曾经在一起,还有你,我们结婚了,我们在一起生活,我们都是北京的孤儿,我把你当做我的亲人,你从来不说你跟嘟嘟在一起的事情,我从纽约回来,嘟嘟告诉我,你们已经在一起了,你没有解释,你们装做在一起的样子,是为了什么?回答我!please!!回答我!!”我说不出来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反正说着说着很委屈的哭了出来,"你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不是." 罗博特不做声地看着我,很难过的表情.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完全不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哭了,她也显得束手无策. "iamsorry,yuki."沉默了许久,罗博特终于开口了. "whatsup?whyareyoucryingyuki?youlookssosad."老太太拉着我的手,慈祥地说,我的手很冷,在发抖. 我不说话,罗博特也不说. "eon,tellmewhatshappend?"老太太对着罗博特催促到. "请你,yuki,请你原谅,现在我知道了这个让你不高兴的原因,我以后不会了.我希望不管什么事情,你都说出来,你知道我是一个美国人,有的事情如果你不说,我很困难想明白."罗博特又看了看他的妈妈,对我继续说:"如果你去上海过圣诞节很高兴的话,我也会很高兴你去的." "谢谢."我擦干了眼泪,对老太太笑了笑,向门外走去. 我其实没有地方可以去,根本没有同事邀请我一起去上海过圣诞节,我只是忽然很害怕婚礼,很想逃避. 我觉得真可笑,我在圣诞节即将到来的早上,跑到我的前夫家里大闹,居然是为了他不把我当作最亲密的朋友?! 我思绪纷乱地回到我的家中,嘟嘟的电话立刻追了回来. "yuki,你想去上海?"我一接电话,嘟嘟马上焦急地问. "是.所以,很对不起了嘟嘟." "罗博特说你很不高兴,你告诉我是因为什么,如果你不说我不明白,yuki,如果是因为我让你不高兴了,请你告诉我." "没事,我只是觉得我想出去走走,我一直生活在北京觉得很乏味,没有意思." "是不是因为我跟你说关于我跟robeter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个会让你不高兴了,因为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她不影响我们的现在."嘟嘟说话一着急的时候语速就有些快,她连爆竹似的说到:"过去的事情什么都表示不了,他不爱我了,我告诉你了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告诉我他不爱我了,是的,我跟你说那个时候我很痛苦,但是问题是,我喜欢他这样的朋友,他后来爱上你我也为他高兴,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为了过去的事情感到不高兴,都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 我不说话,我承认嘟嘟的话说得很对,问题是我的心里比我的表情还要难过. "yuki,请你,请你留下来参加我和万宇的婚礼.没有你,我们会不高兴的."嘟嘟说到这里,把电话交给了万宇,"yuki,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了嘟嘟跟罗博特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你知道我说话不多,我跟嘟嘟经过了这么多的坎坷你是我们的见证,罗博特和欧文也是,欧文没有来已经是遗憾了,你不来的话我也感到更遗憾.yuki,yuki,我们在等你回答,你答应我们留下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拒绝还是答应.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我现在给罗博特打电话."万宇高兴地把电话挂断了. 我的脑海里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浮现出1998年的那个秋天里,结束了婚姻的我,就像一只落难的小狗似的,跑到嘟嘟的家里,我仿佛又被她的充满力量的眼神凝视着,那眼神就是要灌输给我一种力量.嘟嘟只是生活的比我更加真实.也许她跟罗博特都没有错.只是因为我们在不同的文化里长大,所以才有了这样那样的分歧.我这样想着,也就释然了,决定留下来. 嘟嘟见证了我的婚姻的全部过程,如今,到我来见证她和万宇的婚姻了,我想,我们的婚姻里是有许多的相似的地方的,只是因为在结婚以前他们有了更多的坎坷,我想他们走过了那些困苦,他们的婚姻也会比较保险.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他们可以像所有的中国人希望的那样,"百年好合",为此,我特意订了一束百合花,送到嘟嘟跟万宇的家. 第15节 十五 平安夜,罗博特被万宇跟嘟嘟找去商量明天的事情,我陪着罗博特的妈妈一起吃晚饭,收到了一个电话,她说她叫刘立,是我的朋友,我费了几分钟的工夫才想起来是那个在酒吧里经常遇到的总是涂着冰蓝眼影的有一张性感的大嘴的女孩. 她说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在那家酒吧里看见我了,问我最近是不是很忙,自从在那里遇到她以后,我是很少去那里了.我回答她最近我的工作的确很忙,问她是不是还好.我本来没有什么要跟她说的,我们只是认识而已,根本还谈不上彼此是朋友,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她,好象已经把我当作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刘立邀请我去那个酒吧里,说在那里有一个晚会,她还有介绍一个她最好的朋友给我认识,也是一个外企里面的白领.我本来没有兴趣参加那个晚会,也没有想去认识刘立的什么朋友,只是因为罗博特要跟万宇一起去安排关于明天的婚礼的事情,剩下我跟老太太两个人实在没有多少要说的话,我于是问寻老太太有没有兴趣去参加中国的晚会,没想到,她居然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起来,马上穿好外衣要我带她去看看.这个美国的画家老太太真的是有一颗孩子一样的心. 于是我在电话里就告诉刘立,我会去的,并且带着一个我的朋友的妈妈,是个美国老太太.刘立说,她会一直在那里等着我们的到来. 等到我带着罗博特的妈妈赶到酒吧的时候,正是那里的人们狂欢的时刻,老太太一路上看着节日里的灯火已经很兴奋了,到了酒吧里,更加心情愉悦,完全没有了旅途的疲劳.不住的跟我说"great!great!". 我在暧昧地灯光里找寻着刘立的影子,老太太站在我的身后,像个进到城里的乡下老太太似的,眼睛用不过来. 我找不到刘立,于是带着老太太找个位子坐下来,用英语问她是不是没有想到中国原来这么富裕. 老太太笑而不答,要我带她去里面再看看. 我跟老太太并肩往餐台的方向走去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并且喊我"yuki,等你老半天了." 我回头一看,是刘立.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孩,灯光太昏暗,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只有大概的轮廓,好象没化多少装,短发,很干练的样子. 好容易我们从餐台的一边挤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灯光也很明亮,我给它们介绍这个来自美国的老太太,我说是我的朋友的妈妈,昨天才刚到了北京.刘立也拖过她的朋友,给我们做介绍,我忽然觉得那她的那朋友看起来十分地熟悉似的.我的怀疑瞬间就被证实了,那女孩对着我微笑着,喊我的名字:"yuki." 我觉得天旋地转. 是小芳. 她好象已经脱胎换骨,她的脸很素净,化了淡装,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穿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一条很普通的牛仔裤,简单的平底皮鞋.身材的曲线都表现的恰到好处,如果我没有见过她从前的样子,我真的会觉得这是一个有着良好的教养和家庭背景的女性. "你好世界真小,又见面了."我说,我能感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并且我的心脏跳动的厉害,像要从我的胸口跳出来似的. 小芳笑而不答. 刘立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你们你们怎么认识?" 我跟小芳都没说话.我觉得整个房间都在转动.深吸了一口气,我对罗博特的妈妈介绍小芳说:"这个是我的朋友,名字叫小芳." "xiaofang"老太太生硬地发音,跟小芳握手.如果说她的外表的变化叫我感到意外的话,那么小芳后来的表现就足以另我震惊了,她用非常流利的英语跟老太太交流,她说她是我跟我的丈夫的好朋友. 老太太听到小芳说我的丈夫,于是问她是不是也认识罗博特,她就是罗博特的妈妈. 小芳说看得出来,因为罗博特实在是跟她长的很像. 我在一旁看着她们完全没有障碍地在交流,觉得世界好象全变了.特别是罗博特的妈妈,从来没有过的兴奋. 我觉得太嘈杂,心真的就要跳出来了. "我们到外面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我提议到. 老太太高高兴兴地往外走,跟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微笑,她真高兴. 这他妈的真是一个令人意外的世纪末的平安夜. 北京的夜晚真热闹,到处都是人,每个商场都灯火通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气氛,白天的雪已经停了,到处还都是白色,但是我心里却已经结了冰,并且风雪交加. 在路上,我问小芳什么时候回来的北京,现在又在做什么. 小芳说她其实回家没多久,身体调养了一段时间以后就去了西安,在西安的外国语学院里面学习英语,她是中秋节那天回来的北京,刚刚在一家瑞士公司里找到工作,是一个很著名的投资公司. 我们在外面转了很久,还是找不到一个我所说的安静的地方,到处都太混乱.我看着罗博特的妈妈,她还是那么兴奋,完全没有劳累的迹象,我只好还是留在外面. "你们你们生活地还不错吧!"走了一段时间以后小芳低着头问我,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我忽然愤怒了,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平静和冷漠都是装出来的,我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已经愤怒了,她让我想起了我所做的愚蠢的事情,她的问候激起了我的愤怒. "好象你还是比较关心我跟罗博特的关系,是吗?如果我说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会怎么想?"我轻蔑的看了她一眼. 小芳不再说话. 我回过头去看罗博特的妈妈,她正跟刘立有说有笑的看路边的行人和橱窗里面摆放着的好看的礼物,她们才真是开心呢,尽管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是她们的心情都化做了笑容写在脸上了.我走过去,告诉她,我的头很痛,我想回家去. 老太太余兴未尽,好象不想回去的样子.她问我是不是需要人照顾,我说不需要. 那么你可以一个人回去家里休息,我想跟它们一起在外面看中国,你看这样好不好.老太太提议到. 我跟她说了再见以后,准备拦辆出租车回去我的家里,走过小芳身边的时候,我说:"你的机会来了."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就钻进了汽车. 在车里,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不是一个善良的人,至少是个心胸狭小的人.我的眼前总是晃动着小芳在我的家里参加晚会的那个样子,用劣质的香水,化着很浓的装,眼睛不安分地在房子里的每个人身上扫来扫去.我从来没有想过再看见她,我以为这一辈子,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以前那些日子好象有回来了,我的心不能平静,其实我应该心虚地站在她面前,毕竟我是一个阴谋家,我不知道她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以后会是一个怎样的反应,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还像以前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面对着小芳,实际上,她现在的工作跟我的工作性质差不多,甚至她的公司在国际上更著名.我比以往都更强烈的希望马上逃离北京. 我忍不住拨通了罗博特的手机,看表,时间是晚上11点40分钟,通了,罗博特刚刚从万宇的家里回来,一个人在阳台上看夜景. "robeter,你还记得小芳?"我在电话接通的同时将话脱口而出. "小芳?"罗博特的声音里带着很复杂的感情,"小芳她不在了我们的生活圈子,她是属于为什么你说起她?"罗博特好象也很愤怒,关于我提及一个爱着他的曾经的"小朋友". 我很紧张,期待着我说出下面的话之后罗博特的反应."我在一个酒吧看到她,她在一家瑞士公司做管理,你妈妈现在跟她一起在聊天,大概她会送你妈妈回去你的家" "对不起,robeter."我说,"我不能跟她再一次见面,我会疯了." "罗博特你在吗?" "在.yuki,我不能跟她见面,我不想.yuki,你来,你马上来我的家."罗博特几乎哭了,声音听起来很痛苦. "我累了,我要回家." "no!yuki,please!helpme,pleaseyukiplease"罗博特的声音让我感到他的无助,可能他在这件事情上,比我更加地脆弱. 是的,在这件事情上,我跟罗博特都是凶手,都深深地伤害了小芳,我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我一看到小芳的时候反而还那么刻薄地用语言刺她,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心里很虚,我害怕她知道我是个恶毒的人. 既然我们在小芳面前都是伤害过她的人,那么我想在面对小芳的时候,大概我跟罗博特也应该站在一起,我不知道,我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我于是又叫司机师傅掉转了方向,朝罗博特的家里赶去. 我想不出来一个办法彻底把小芳的影子抹去,我曾经在心里无数次地想象那个叫alex的小孩子的模样,想象他的眼睛是不是跟罗博特的一样澄净,幽蓝,像一弘湖水.特别是在黑夜里想象一个已经死去的小孩子的模样是一件叫我非常紧张的事情,因为我间接地杀死了他. 我忐忑地敲开了罗博特的门,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的焦虑和不安,可是他开门的时候我发现罗博特的表情很安详,完全没有电话里说话时候的那么焦虑和不安. 我从跟门口相对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色,是很惨白的颜色.我看着罗博特,不知道要说什么. "没事的,yuki,你不要那么紧张.都过去了,你没有错." "是的,我没有错,是你的错!全部都是你的错!!"我终于崩溃了."从一开始就是你跟那个女人欺骗我,不然的话,我怎么会那么傻,带她回家,给她的孩子一个名字?你是一个可耻的骗子,你是骗子罗博特!"我已经歇斯底里. "都过去了,我们不要再想那些事情.我不想再想了."罗博特皱了皱眉头. "因为是你的错误,所以你不想再说."我还是对着他咆哮,你害怕我对你责备,"全部都是你的不对,你让我现在成为了一个孤独的人,因为你,我再没有了开始婚姻的心情,你是骗子!" "你们中国人总是喜欢谈论从前的事情,我们应该讨论以后,不是从前."罗博特说到."美国人喜欢只等事情发生了,我们去解决它,然后事情过去了,忘记它" "你说过你爱她,罗博特,你说过,你是爱她" "对,我说过很多次我爱她,可是,只是在我说话的那个时候,我爱她,我自己知道,你知道,我爱你,我完全不是一个美国人了,我像一个中国男人." "我们中国的男人不自私,他们可以自己承担错误,你不是."我看着罗博特的眼睛跟他说,恨恨地. 我忽然对罗博特很憎恨,那种曾经有过的对他的憎恨的感觉又回来了,如果不是他做出的那些荒唐的事情,我想,即使我现在成为了一个离婚的女人,也至少应该是快乐的,因为对他的报复,我给我自己的心灵也戴上了一个枷锁,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把它卸掉. "我想我还是爱着你的,罗博特,是因为爱你,我变得愚蠢了,做了愚蠢的事.我不敢看小芳,我让你们一起失去了孩子" 罗博特的眉头皱了起来,充满着悲怀. "是的,我让那个德国人去找她,我打电话让警察去抓她,我为了让你们比我痛苦,我"我泣不成声了. 我的身后有琐碎的脚步声,等我回头看的时候,已经看到了站在我后面的小芳,我怀疑她听到了我和罗博特的对话.我懵懵地看着小芳,等待着她发作. 看来是我多虑了,小芳并没有听到我和罗博特的谈话,她优雅地微笑着看着罗博特.罗博特看到小芳的时候,他的震惊不亚于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北京?"罗博特问小芳. "上个月,看来我们是有缘分的,我刚回到北京找到了工作就看到了yuki,又看到了你们."小芳好象见到两个久违的老朋友似的喜悦,她似乎很放松,完全忘记了以前发生的事情. 罗博特很高兴看到小芳的这个状态. 我趁着他们不留意的时候拭干了脸颊的泪痕,到厨房里面去为他们煮咖啡. 我真奇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着罗博特跟小芳侃侃而谈时候的热烈,怎么想象得出来曾经他们一起"考试"的情景,好象我自己,也是一样的.罗博特的妈妈在客房里,我陪着她,不知道罗博特跟小芳谈论什么,但我能感觉到气氛很好. 小芳临走的时候,很温和地拉着我的手,很激动似的说:"yuki,我最应该感谢罗博特的地方,就是我通过他认识了你,如果不认识你,我也许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原来可以做得这么高贵,我有今天也要感谢你过去的都过去了,什么都不要想了,我们以后多联络." 我想哭,特别是听小芳说到"我有今天也应该感谢你"的时候,我想哭.我在心里也问自己,那么我的今天应该感谢一个什么人还是该怨恨一个什么人呢? 送走了小芳,我徒立在黑暗当中,这个秋天好象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的品味,她就这么过去了,我不知道是因为我自己没有了那种心情,还是因为生活里发生的各种意外叫我无暇顾及这个秋天里的时光.不管怎么说,冬天已经来了,一个新的世纪也应该到来了,也许他们说得对,我应该把目光放在明天,如今,我又在这个城市里多了一个孤独联盟的战友,多了一个朋友,我应该感到高兴. 告别了罗博特和他的妈妈,我回家以后就沉沉地睡去了,因为第二天就是嘟嘟的婚礼,我要在嘟嘟的婚礼上做一个欢喜的宾客,一个欢喜地面对婚姻地勇敢的失败者.世界上好象总有些什么人是幸福的,有些什么人是不幸的,幸福与不幸之间其实只在一念之间,这是罗博特的妈妈告诉我的一个道理,虽然她的婚姻不顺利,但是,她告诉我,她依然快乐. 第16节 十六 嘟嘟跟万宇的婚礼跟他们从前开的party是一样的,中西合壁.嘟嘟穿着的礼服既有西方的因素在里面但总的说来更像是一件中国的旗袍,大红的颜色用丝绸制作得很精细,但上半身的部分是礼服的造型,露出的性感的脖颈上带着万宇的奶奶留给他妈妈如今又留给嘟嘟的一根镶嵌着蓝色宝石的链子,嘟嘟的耳朵也缀着蓝宝石的饰物,经过了精心装饰的脸庞看起来嘟嘟就想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清纯女孩,围绕着亲人和朋友们的祝福,嘟嘟一直在笑,嘴巴和眼睛里面都是笑容. 红色很合适嘟嘟,她每次穿红色的衣服都显得更加的喜庆.很多的朋友,亲友,还有嘟嘟跟万宇的同事,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罗博特的妈妈看着嘟嘟的模样,不住地跟我说,如果她跟她的新男朋友结婚的时候,她一定也穿一件中国的旗袍. 我很难清楚地用文字形容那种婚礼的气氛,只有作为主角的两个幸福的人才更加真切的感受到生活在那一天开始,并且蕴藏着多少甜蜜和幸福. 万宇穿了深颜色的西装,我印象里他本来有些偏瘦,搭配着偏黄一些的脸色看起来挺好看的,但婚礼的时候我才发现万宇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样子才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万宇,好象以前怎么看他也总是觉得他应该算一个大男孩,那天,当万宇盛装出现在我视线当中的时刻,我不得不说,他的确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跟丈夫了.嘟嘟的幸福是无疑的.我暗自地祝福他们. 东子是万宇的伴郎,他穿礼服的模样像个模特,宽阔的额头显得更加智慧,我们的眼光相遇的时刻,他对着我微微的点头,笑着.我们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 吃饭的时候,我们坐在同一个桌子上,有机会聊几句. "嘟嘟今天最漂亮."东子扭头看着正给来宾敬酒的嘟嘟的背影说. "你也够漂亮的,"我跟他开玩笑,"把万宇都比下去了."我坏笑着. "我可不敢,万宇听见了还不把我哄出去!" "不能吧,你太小看万宇了,他一定把你打出去." "嘿嘿嘿嘿,你看看你,哪像个半老徐娘啊,整个一半大孩子.那洋老太太是谁呀?"东子指着罗博特的妈妈,她正跟嘟嘟的妈妈一起聊天. "罗博特他妈."我一边吃东西,一边告诉东子,"跟嘟嘟她爸妈一起坐飞机从美国过来的." "你把你婆婆扔一边不管了?"这回轮到他打趣我了. "谁婆婆?"我白了东子一眼.我发现我跟东子自然多了,说起话来也轻松了许多."吃你的饭吧." 东子得意地嘿嘿地笑着. 嘟嘟跟万宇到我们的桌子上,"你们俩怎么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打情骂俏的呀?来来来,干杯,为我们的幸福."万宇咧着嘴大声地说,他的喜庆都写在脸上. 我站起来,嘟嘟走到我跟前,我们相互看了一会儿,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情,我笑了笑,对嘟嘟说:"今天你要多喝点,不喝醉了不许回家!" "你这是在报复我啊."嘟嘟嗔怪着,还是把杯子里的酒都喝干了. 她说我报复她,是因为那年在我跟罗博特结婚回北京之后举行的酒会上,嘟嘟把我灌得十分狼狈. "好了,这下字万宇赚大了,老婆孩子一齐娶回家了"东子坏笑着,大声地说,惹得一片笑声. 薇拉跟李妃也适时地站起来,给万宇和嘟嘟敬酒.她们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好象已经在一起度过了许多年似的,我看着她们就想到欧文跟介夫在一起一定也很快乐. 罗博特因为要陪着他妈妈,坐在跟我们正对面的桌子上,跟嘟嘟和万宇的父母在一起,我们这边的热闹叫他忍不住一次次地张望过来.当我们的哄笑声又一次把罗博特的目光吸引过来的时候,万宇坏坏地朝着我笑,然后说:"喂,你信不信,我不说话,罗博特就会跑过来." "什么呀?"我不明白万宇的意思,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万宇坏坏地将我拽到他的怀里,"叭"很响亮地亲了我一口.东子跟嘟嘟看着我被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呆呆地愣在那里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嘟嘟她是最喜欢这种夸张地场面了,我嗔怪着他们一点也不正经. 罗博特果然就走了过来.更加惹得他们大笑. "你们怎么了?"罗博特很严肃地走向嘟嘟,她还在笑,没想到罗博特是故意装得严肃,他早看到了万宇的恶作剧,刚刚在嘟嘟身边站定,就飞快地抱住嘟嘟,在嘟嘟的脸颊上也亲了一下. 万宇无可奈何地笑着,把嘟嘟护在自己怀里,再也不肯放手了,所有的人都看着刚才的一幕,直到笑到嘟嘟的脸有些微微的红了,嘟嘟对着我们温怒着说了一句:"等以后跟你们算帐!"跑到别的桌子了.罗博特于是就在东子的旁边坐下来,把他妈妈交给了嘟嘟的妈妈照管. "你们结婚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这么热闹."东子忽然冒出来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他坐在我和罗博特中间,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是提给谁的,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罗博特已经说话了:"是的,也是这么热闹,我们在纽约那个时候,很多人参加婚礼." "东子等你结婚的时候,希望收到什么样的礼物呢?"我把话题岔开."我从现在开始攒钱." "夸张!"东子看了我一眼,"我要的东西都是买不回来的."他说着又挑了挑他的眉毛. 我发现这些三十岁的男人们有时候的表情就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似的,充满着童趣和孩子们的浪漫. "yuki,伸你的右手出来给我看看."东子突然说到,很一本正经的神情. 我于是缓缓地伸出我的右手,按照东子的意思平放在桌子上,东子侧目看我的手掌边缘,看了一会,他连连地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说到:"了不得,了不得,实在是了不得." "怎么了不得?"我被东子搞得有些紧张了,张大眼睛问他. "yuki这一辈子只有一个真心爱的人,我看过了这么多人的手掌还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东子转过脸对罗博特说. "嘁,"我不屑地说,"你看得一定不准." "谁说的?我从一个江西的大师那里学来的,怎么会不准?"他不服气地跟我辩论,"你不相信的话,我还能从你的掌纹再看出来一些东西,你拿过来,叫我仔细看." 我也不相信东子能忽然之间变得这么灵,他除了吹萨克斯被成为大师之外,我还真就不相信他也是个占卜大师呢.我索性把右手伸到他面前,叫他瞧个够. 看了好一会,"yuki,我说了你可不许哭."东子弄得跟真的似的. "你说就是了." "你的手像上显示出来,你是一个多情的人,而你这一辈子就只真正地爱过一个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另外"东子又琢磨了片刻,继续说到:"你们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因为一件只有两三个人知道的秘密争吵,不在一起的时候还会惦记对方,想着对方,一旦要在一起的时候又会出现争吵的情况,所以,虽然你真心地爱这个人,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你们无法在一起还有,yuki,你要十分小心,在你三十岁左右的时候,有一次牢狱之灾,有你的朋友出卖你,你要" "好了,"我打断东子的话,"我哪里就要进什么监狱呢?今天嘟嘟结婚,我们说点高兴的!" 东子看了我一眼,伸个懒腰,站起来说:"不信就拉倒,我现在累了,出去休息一会."然后向外面走去,他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表情,似乎是非常地疲倦的样子,吸着鼻子,揉着眼睛.我看看薇拉,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可是没有丝毫地表情面对着东子的背影. 我觉得我至少也应该搞清楚. 我也站起来,跟着东子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东子进去了男洗手间里面,我犹豫了片刻,也跟了进去.刚好有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见到一个女人堂而皇之地进到男洗手间里面,瞪大了眼睛瞧着我,仿佛我是一个怪物. 我迎着他的非常异样得眼光,赶紧说:"我的孩子进来好久了,我不放心."说完了,不等他说话就快步走到里面,我听到了背后的门关上的声音,知道他出去了,于是快步走到刚刚被关上不久的一扇门前,东子就在里面,我趴在地上,从下面向里面看去,东子站在里面,背对着门口,悉悉琐琐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我完全明白了.听到又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知道有人来了,我慌忙地从地上趴起来,一个男人张大了他的嘴巴看着我.他站在门口的位置,不敢再往前走. 我走到门口,尽量放松地笑着对他说:"我找我的小孩,进来好久了.对不起."然后迅速地溜出了男厕所. 回到座位上面,罗博特问我出去这么久去干嘛了,我说,去洗手间,出来以后又跟朋友说了一会电话. 我心里沉甸甸的. 嘟嘟的婚礼还在举行着,到处是笑靥,到处是祝福,到处是欢腾,到处是大红的喜庆,我却好象没有了心情,心里一直沉甸甸的. 第17节 十七 嘟嘟和万宇的婚礼之后,大家的日子好象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所有的人们该忙碌的在忙碌,该悠闲的在享受,该生病的在治疗,该快乐的就不哭泣. 我跟所有人的关系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包括罗博特的妈妈,我有时候下班以后去看望她,也有时候带她去中医学院看病,我们见面的时候依然还很客气,但是我还是发现,我的生活的确是有了变化,我的人也是. 小芳常常会在下班之前打来电话,约我一起吃饭,她完全地变了,我怀疑她自己也不能想象她以前的样子,有时候她去买衣服,也来征询我的意见,因为她总是说,她自己从来没有过在大公司里工作的经验,她总是不知所措.我常常会在下班的时候跟她一起吃饭,或者去陪她买些东西,看起来小芳的经济很好,她每次买东西都一定去燕莎,买名牌的衣服,甚至有些她穿起来并不是很漂亮的,因为贵,她也买. 我很难相信,我跟她有一天的关系会发展的这么友好,我完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罗博特曾经警告我不要跟小芳走得太近,因为罗博特始终觉得小芳以前的职业里养成的种种习惯根本不可能这么早的从她的思想里面消失掉.不知道为什么,罗博特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到对他很失望,毕竟,小芳曾经为了他生了一个儿子,毕竟,罗博特也曾经说他爱小芳,毕竟,我们的离婚是因为了罗博特拥有的另外的一个女人的关系,如今,当他一本正经地告戒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更加地不可思议,如果连他自己都这么说的话,那么当初何必要跟我说爱上小芳,又何必把我们的婚姻弄到现在的地步? 一次在跟罗博特和他妈妈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又一次地跟我说:"我觉得小芳不合适做你的朋友,你们的文化高度不同."他的意思是在提醒我,小芳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人,我们不可能有共同的语言. "那么请问你当初又是怎么想的?"我很不客气地对他说. 罗博特的妈妈听不懂我们说汉语,她用平静的目光观察着我跟罗博特. "yuki我希望你不要再说从前的事情!"罗博特很生气,"我是好心告诉你,她不合适做你的朋友,我想,我应该比你了解她." "你会觉得我跟她做朋友的话对你有什么伤害吗?我不会对你们以前的事情感兴趣的,请你放心罗博特." "我希望你不要破坏我们现在的关系,我相信,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因为我爱你,以前是的,现在也是……"罗博特低下头,沉默一会,接着说:"你要离开的时候,我很难过,我知道我的不对,所以我要等着你回来我觉得,你还会回来我们的家."他看起来有些伤感,在一边的他的妈妈小声地问我,关于我们在讨论什么的事情,我看了罗博特一眼,回答他的妈妈说,我们在讨论我们以前的婚姻,是一个错误.我的回答很老实. 罗博特的妈妈很夸张地张大了嘴巴,然后微笑着,对我说,过去的错误已经死掉了,重新开始的会是新的爱情. 我很坦白地告诉老太太,那次我跟罗博特的失败的婚姻已经破坏了我的心情,如果再让我重新选择一次的话,我一定会选择跟罗博特平静地坐下来,谈谈解决的办法,或者,我可以用暂时的离开我们的家去叫我的愤怒冷却下来,反正,无论如何,我是不会选择离婚的,因为我当时的愤怒和无所谓的想法结束了婚姻的同时也结束了我的对于爱情的心情,当我每次再去面对一段感情的机会的时候,其实我都在发抖. 我自己很清楚,如今,连罗博特所说的我们再重新开始的机会也已经没有了,如果说以前的时候我还是对着罗博特有着眷恋希望我们再回到以前的话,那么小芳的出现,叫我彻底的清醒起来,我知道,我还是眷恋着罗博特,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我想,我再没有了勇气回去过去的时光里了. "你妈妈知道曾经有小芳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你的生活里面吗?"我用很冷的口气问罗博特.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转向了他妈,他平静地把我们离婚的真正理由告诉他妈妈. 在美国人的习惯里,这样的事情其实父母是不关心的,他们只在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快乐,两个人如果在一起不开心了那么分开是不是最好的办法,他们关心地唯一的事情就是快乐,自己是不是生活的舒服. 罗博特的妈妈出奇平静地看看我,又看看罗博特,非常优雅地做了一个非常美国式的无可奈何的手势,然后开玩笑的又跟我说,罗博特在感情方面是她的老师,当罗博特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指导妈妈谈恋爱. 我哈哈地笑着,这个故事我以前听过了,但是这的确是个很可爱地老太太,罗博特总是拿他的妈妈没有办法. 我们正在吃晚饭的时候,小芳就打进了我的电话. 我跟她说我在和同事吃饭,问她有什么事情,她很紧急地跟我说她现在陪着几个瑞士过来的客户在鬼街吃火锅,她的语言虽然不错,但有时候对于口语难免还是有些吃力,她希望我可以过去帮忙她一下. 我委婉地拒绝说我的同事明天要出差,大家希望可以多谈一会,小芳马上说她可以等我,谈完了以后再去她那边,并且,她甚至说可以叫她们公司的司机来接我一趟.我答应了她,放下了电话开玩笑的口吻跟罗博特说:"也不知道小芳在公司里负责哪个部门,居然可以随时调用公司的车,还要叫他们来接我,哈,好象比我职位要高." 罗博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说:"我相信她有她的方法做事."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无论如何,我想小芳还是这样比较可爱. 跟他们吃过了饭以后,我来到鬼街.我喜欢这条街道,不仅因为这里的热闹和繁华,更因为这里的餐馆外面通常都挂了红灯笼,从街头向另外的一头望过去,真是漂亮.我站在街头看了许久,如果每个灯笼都代表了一个心情的话,那么这里的人们也一定是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有时候看人也是有意思的事情,就像看灯火一样. 我找到了小芳说的那家餐馆,除了她,还有另外的两个人外国人坐在那里. 我一一礼节性的跟他们打招呼. 小芳给我介绍他们,其中的一个是瑞士过来的他们公司的上层领导,另外的一个是一个英国人,是瑞士人的朋友,是一个记者.我跟他们交谈了一会才知道,原来小芳是以私人的身份请他们出来吃饭的,我有些生气,不过小芳说,这样可能以后对她在公司的工作有帮助,我不得不告诉她,中国人的请客吃饭的作风在资本主义公司里行不通. 小芳含笑的看着我,她的表情说明她在否定我的说法. 英国人提议我们可以去找个什么地方坐坐. 小芳提议到酒吧里,我坚持要找个茶馆,并且跟瑞士人和英国人说茶馆才是真正的中国文化. 其实我并不喜欢喝茶,去茶馆是因为我不想在酒吧那种很暧昧的地方,两个中国女人陪着两个外国男人在喝酒,我知道我的感觉会非常的不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完全不愿意接触这样的陌生的人,在酒吧里. 我们起身准备去找个茶馆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东子,他就坐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头发还是很整齐,又黑又亮的束一个辫子,在跟一帮大概也是大龄男青年在高谈阔论,看那些人的神情也都是搞艺术的. 我过去跟东子打招呼. 他正说的起劲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玩笑说"收到消息,有人在这里搞反革命言论!"他猛地回头,看见我,马上说:"你看,越来越不正经了!"然后拖着我跟他的朋友们介绍到:"我老婆."我顺手敲了一下他的头,他马上更正到:"哈哈,开玩笑,我朋友的老婆,现在是美国鬼子了."我跟他的朋友们打招呼,同时指着小芳,给他介绍到:"我朋友小芳,在外资公司."然后我又给小芳介绍东子到:"东子,大艺术家." "我在电视里见过你!"小芳看起来更加兴奋,"我看过你的演出." 东子礼貌地说谢谢.因为小芳的表情有些夸张,一桌子的人都看着我们,我连忙跟东子告别,拉着小芳说:"朋友们还等着我们,先走了." 离开了餐馆,我们去找一个茶馆,我在路上的时候忍不住就想罗博特说的话,小芳真的是一个很不够层面的人,可是也不是她的错误,想象她以前的职业,再看看她现在的工作,小芳也算是真的了不起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时常觉得很对不住小芳,我想,她应该是非常爱她的孩子的.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对她说着抱歉的话,是以为当初我被愤怒冲昏了我的大脑. 小芳也从来不谈起她对那个孩子的想法,一次也没有谈起过,我曾经试图问寻她对那个孩子的想法,最后因为我害怕自己暴露了我的心虚,还是没敢开口. 一路上我们寻找一家不错的茶馆,小芳的英语说得真是很不错了,她其实完全可以克服语言上的问题跟外国人交流了,我想她应该是很努力地学习了英文. 北京的茶馆还真不少,我带他们在一个很安静的胡同里找到一家.房间里面是日式的装潢,大的落地窗户用一个竹帘遮挡着外面的喧哗,我们的窗外是一个很大的池塘,有小船,有三三俩俩散落的游客,我想,对于外国人来说,这里应该算做一个不错的地方了. 瑞士人看起来很喜欢小芳,我们坐下的时候,他可意地选择了挨近小芳的位置. 我们坐下,一边品着香茗一边自由地做着交谈,我心里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一边享受着传统的中国茶道,一边用英文交谈,好象这大北京里某些人的婚姻. 我跟英国记者介绍一些中国人目前的经济状况,我听见小芳跟她所谓的上司娇媚地说"我现在一个人住,我的房子太大太空了."这具有特殊意义的暗示,我想任何一个傻瓜男人也会明了,果然,我们只在这个环境幽雅的茶室里停留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那个瑞士人就急着要离开,我知道他的去处必定是小芳的家. 小芳的做法虽然叫我多少有些不舒服,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对她宽容了许多,她于是跟她的上司离开了,那个中国名字叫做戴卡的英国记者还饶有兴致地听我讲述关于中国的民情,我们继续留在那里. 戴卡是一个很有学识的人,他对中国的人文和历史有着浓厚的兴趣,他有着所有英国人的绅士作风,有着所有西方人一样区别于东方人的蓝色的迷人的眼睛,他的脸略微的有些偏瘦,但是他的五官的棱角很分明,他跟我说话时有些腼腆,但是很真诚.我们谈论了许多关于东西方文化上的不同,比如饮食和许多其他的问题. 戴卡很忽然地问我说为什么中国女人现在可以一直单身地生活到三十岁,比如我. 我很惊讶地看着他,并且问他为什么他觉得我是一个单身的女人. 他很简单地说,是小芳告诉他的,因为戴卡希望找到一个中国女孩结婚,所以小芳说一定介绍一个自己最好的单身的朋友给他认识,所以她才会极力地邀请我来. 我听戴卡这么说,发现也许小芳是出于好意,她跟那个瑞士人的离开也许是想给我跟戴卡提供一些所谓的发展的机会,不过小芳这样一相情愿的做法实在叫我接受不了. 我很轻松地告诉了戴卡,其实我是一个离婚了的女人,并且我现在肯定,我自己不合适跟西方人在一起. 戴卡好象没有多少失望的情绪,始终保持着他的幽雅,我看看表,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我含蓄地问他要不要我送他回家,他领会了我的意思,笑着说他完全可以生活自理. 他的汉语还仅停留在说"你好"的阶段,他跟我说,他十分渴望能找一家不错的学校来学习,并且请求我帮助他,有时间的时候帮助他找学校,并且在没有找到学校之前要教他一些生活当中最经常用的语言.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的小小的要求,一边答应着,一边穿上外套,准备向外面走. 我们的小包间的门被"呼"地拉开了,是警察来临检. 他们进来的时候,我的外衣刚刚穿上了一个袖子我不得不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并且穿好了我的外衣. "身份证!"警察的态度非常粗暴. 我明白这种检查的时候证件的重要性,于是也告诉戴卡拿出他的护照.戴卡向我摊开他的双手表示他没带. 我也从口袋里翻出钱包那我的证件,糟糕!我忘记了我的有证件的一个钱包在办公室,因为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穿了工作装,跟同事到外面去吃饭,吃饭以后就把那个钱包装在口袋里,下班以后我换了衣服就去找罗博特,忘了把钱包换回来. 我之所以准备两个钱包就是因为从前的时候常常把钱包忘记了,有时候装在工作装口袋里,有时候在平常的衣服口袋里,不是跟同事出去的时候没带钱就是下班以后发现钱包还在办公室里,常常叫我很尴尬,没想到,今天又是一次的尴尬. 警察在冷冷地看着我. "对不起,警察先生,我是一个美国人,我跟朋友在这里喝茶有什么问题吗?" 那警察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跟这个老外什么关系?" "我的朋友的朋友,今天第一次认识的."我老实地回答到. "第一次见面?朋友的朋友?"警察的口气里充满了不信任,"他是哪国人?叫什么?干什么的,你都知道吗?我告诉你,就你这样的我们见多了,你老实点说啊,别以为没把你当场拿下就拿你没办法了.跟老外一起干是不是感觉比国产的好啊?我们中国人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另外的一个胖胖的警察非常不客气地对我说,他语气里带着轻蔑,带着嘲讽,带着对我的鄙夷. 戴卡问我是怎么一回事,并且把他的记者证件拿了出来,递到警察面前. "没这老外什么事,你跟他说他现在可以走了."警察粗暴的用命令的口吻跟我说到. "这个是我的朋友,我们要一起走."我的口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因为警察讲话的口气实在让我不能接受. "你得跟我们回分局!"胖胖的警察又发话了,说着上来拉我的衣服. "我说了,我是美国人,请你对我客气一点."我实在不想这么说,但是我也实在不能容忍警察无视我的感觉. "少废话,走!"胖警察比刚才的态度更强硬,上前又要拉我跟他们走,偏瘦的一个警察拦住他以后问我"那么我们要你出示证件,如果你没有证件的话,只有把你先带回我们局里."他语言虽然没有胖警察那么蛮横但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是另外一种轻蔑. 我知道他们把我当成了一个"小朋友".我从皮包里找到了我的工作牌,上面有我的照片和英文介绍,递到胖警察眼前."我现在只有这个,明天你们可以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或者我可以在明天把证件送到你们那里,但是,我要你们现在向我道歉." 胖警察不再说话了,他很仔细地打量着我的穿着,最后似乎从我的衣着上得到了一些肯定,我那天那没来得及换去我的工作装,他的同伴口气很客气的跟我道歉,并且说是因为今天是警察对娱乐场所统一的大行动,而且有人举报这里有非法地卖淫活动所以他们才来的. 尽管我的心情很不愉快,但还是最快地离开了那间茶屋.戴卡非常莫名其妙地跟在我的身后,满脸的疑惑,当我笑着把刚才警察对我们的怀疑讲给他说的时候,戴卡哈哈大笑,并且说中国真的很合适外国人生活,即使是真的,那么他也没事了,可以回家. 我心里有一些苦涩. 第二天的时候,小芳给我打来的电话里,我跟她讲述了我昨晚的遭遇,她哈哈大笑,用她自己习惯的语言漫骂了一通那些警察.我觉得她性格里面有很多可爱的成分.电话里,她还跟我问了东子的电话,她想为她的外国朋友们弄几张音乐会的票,我想,这对东子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冬天里总是觉得黑夜的时间太长了,尤其这个冬天,二十几年以来罕见的寒冷,下雪的时候比往年都多,那些融化了的雪在寒冷的空气里又结成了冰,在马路边或者没有阳光的角落里安详地等待着春天. 这个冬天自从嘟嘟跟万宇的婚礼举行了以后好象大家都开始了冬眠似的,是的,冬眠,我像一只青蛙似的把自己埋藏在泥土里,害怕寒冷,害怕被冻死在冬天里,害怕看不见春天的阳光,可是我总是看不到一条可以远离孤独和寒冷的路,通向春天的路. 因为接近了年终,我的工作格外的繁忙,我顾不上再去陪罗博特的妈妈去看医生,实际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罗博特曾经告诉我,他的妈妈的严重的呼吸系统疾病已经影响到了老太太的生命,我对这个曾经是我的婆婆的老太太怀着深深的同情,虽然我很忙,但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打电话给她,跟她聊许多她觉得有意思的事情.比如我跟罗博特的关系,老太太变得非常不像一个美国妈妈,她非常关心我跟罗博特之间现在的感情状况,并且她在电话里像个孩子似的窃喜着跟我说,她发现了,她发现她的儿子还在爱着我. 我也觉得我对罗博特的感情还是很强烈,很烦恼,加之工作上的繁忙,让我感觉到十分的劳累.对我来说,缓解劳累的办法除了一杯接一杯的喝咖啡就是抽烟了,所以有一段时间我抽很多很多的烟,常常都是同事找我谈事情都非常不情愿的进我的办公室.小芳还经常给我打电话,她得知我的情况之后给我拿来了两条万宝路,尽管我从来不抽这个牌子的香烟,我还是很感激小芳.我常常想,不管我以前对她做了什么,她又是如何地让我感到痛苦,我们都将开始新的路途去正视彼此,并且珍贵着彼此的曾经和现在. 第18节 十八 一个下午,刮着很大的风,天空阴沉着,我盯着电脑的屏幕心却随着狂风飞翔到了很遥远的地方.有人敲门,我以为是送来了我要的美国客户的资料,于是一边起身去给自己倒一杯咖啡,一边懒懒地说"放桌子上好了,谢谢."等我倒好了咖啡转身的时候才发现来的人竟然是东子. 说实话,东子的状况叫我简直不敢去相信,他非常瘦,眼窝深深地下陷,虽然他穿着很厚的黑色羽绒的衣服,又是在温暖的室内,我还是怀疑他是不是得了严重的感冒,好象很冷似的.我知道,是因为吸毒,我早已经从薇拉的口中得知了东西吸毒的这个消息,并且在嘟嘟的婚礼上,我也得到了证实.对于毒品我一直觉得在我的生活里是一个很遥远的东西,就像那些可以叫人毙命的毒药一样的,我清楚它是一个怎样的东西,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距离它如此的接近,这种很流行的东西此刻就在我的朋友的身体里发挥着它本来的作用,并且吞噬着我眼前的这个朋友,这个音乐家的智慧和健康. 我关好了门,把他请到沙发上倒了热水给他.东子用力地吸着鼻子,仿佛得了重感冒.他的嘴唇很苍白. "我想跟你借些钱."我等了很久的他的话,他终于说出来了,东子说这话的声音很小,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杯子里冒出的热气在房间里升腾起来. "可以."我爽快地答应他,"不过我想知道你用钱做什么?" "买毒品."他回答的很平静,还是低着头,不看我的眼睛. "那么这次以后呢?我是说,你买的毒品再抽完了以后呢?" "我还没想,总会有办法的吧好了,我知道就算你把钱借给我的话,我也没脸拿一个男人,他吸了毒,对着一个他喜欢的女人说请给我一点钱,我去买毒品我已经没有尊严了,yuki,一个没有了尊严的音乐家是不属于音乐的,他将只属于毒品."东子喝了一口热水,他从进房间以后就没看过我的眼睛,喝了一口水之后,他终于看着我的眼睛问我说"你这里有烟没有?" 我想起来小芳送给我的两条万宝路还在抽屉里,就拿出来,给了东子,自己也点燃了一只七星. 他抽出了一只烟,点燃了,猛吸了两口,开始用一种惊讶的眼光看着我,继而,他用一种不可琢磨的眼光看着那一缕一缕的烟雾. "东子,我知道你选择什么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我是你的朋友,我希望你珍惜你自己,吸毒会把你毁灭掉的!!"我很激动地跟东子说这翻我很早就想跟他说的话. 听说毒品可以激发艺术家的灵感,作为朋友,我倒情愿东子不当什么狗屁艺术家.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他吐出了一口烟,很平静地跟我说,"我走了."说着,他拿起旁边的那条万宝路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他转过身来,想跟我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我. "等等,"我叫住了他,把抽屉里面的另外的一条烟也拿了出来,递给他,"东子,保重你自己,可以的话,希望你戒掉." 他没说话,但用不可琢磨的深邃地眼光看着我,叫我感到很不舒服,临走的时候,他扬了扬我送给他的万宝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谢谢,今天是情人节,这个算你给我的礼物."向前走了几步以后又回来,补充似的跟我说:"你是个好女人,我一直还爱着你,可是,你需要一个像罗博特那样的人爱你,也被你爱,祝你们幸福." 面对着东子的背影,我不由得回想起初见他时候的模样,我很怀念那时候他的被阴影掩盖了一部分但是仍然棱角分明仍然透露着艺术和健康以及与众不同的那半个脸庞还有他唱歌时候的专注的神情,叫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感觉他是一个杰出的音乐家,实际上,东子就是一个杰出的音乐家,我听到也看到过许多关于东子创作的作品的演唱会. 忙碌的生活已经叫我忽略了像情人节这样的节日,也许,这个节日本来就已经不属于我了. 那天下班我回到家里,收到了嘟嘟和万宇的电话,他们很幸福地声音里充满着甜蜜,没有什么事情,他们只是祝愿我有一个快乐的情人节的夜晚.我已经很平淡了,我的忙碌已经叫我无暇去顾及什么情人节了,我在意的是我家里的热水器坏了,找不到人来修理. 我放下了电话之后,无奈地拿起一把改锥想拆开热水器的电源看个究竟,希望我可以修理好它,然后洗个温暖的热水澡,也许这样的话,在我的梦里还能梦到某些关于情人节主题的情节. 我很笨拙地拧开一个个的螺丝,就在我准备看个究竟的时候,那该死的连接着电源的地方忽然冒出了一簇蓝色的火花,然后我家里所有的电都消失了.我坐在地板上,一边安慰着自己受到了惊吓狂跳不止的一颗心脏一边回想着刚才的一簇火花,那是情人节里绽放的焰火。 过了好半天,我才从地上爬起来,把手里的改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诅咒着给大厦的修理工打电话,已经下班了,接电话的人说无能为力. 我扔下电话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目前的状况,电话这个时候又想了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希望是罗博特打来的. 我迅速地抓起电话的同时,脚下被茶几绊了一下,"哎呀"地叫了一声. "yuki?whatsup?"果然是罗博特的声音,我仿佛看见了曙光似的. "没事,我被绊了一下,我房间里所有的灯都突然熄灭了."我把刚才的事情像罗博特形容了一遍. "我马上去你的地方帮你修理."罗博特听完了我的话马上的说到. 我的心中的慌乱一下子居然都消失了,我知道,我可以又回到灯火里面,洗一个热水澡然后舒服地睡上一觉了. 果然,罗博特很快地赶到了,虽然他修理起来不显得很专业但好歹把热水器和灯光都已最快的速度恢复了. 我一边拿水给他喝,一边笑着跟他说"你即使失去了现在的工作也能生活的很好,你可以成为一个专业的修理工." 他含着笑容,不回答我的话,从口袋里慢慢地掏出一个棒棒糖,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说到:"因为太着急,没有买给你花和礼物,不过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偷了妈妈的糖."我哈哈的大笑着抱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奖赏似的拍着他的头说:"真聪明,真聪明!"罗博特始终用很温柔的眼光凝视我,叫我不得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过了火.我停止了大笑,从他手里拿了过来,含在嘴里.罗博特还是像个孩子似的,充满着简单的浪漫. "好吃,"我含糊地说着,我自己知道无论我的表情还是语气都显得不自然. 罗博特走近我,轻轻地用双手扶着我的肩膀,继而把我抱在他的怀里,抚摩着我的头发,用一种及具穿透力的声音跟我说:"yuki,请回来我的生活里,请让我回去你的生活里." 我把头埋在他的宽厚的胸膛里,品位着他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怀念他的拥抱,还有他身上的味道,就像我不止一次地怀念我记忆里面的那张铺着洁白的床单的大床. 我在罗博特的怀里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因为那一刻我想到了许多久违的往事,我想到我在纽约的时候是那么的孤独,我想有一个人可以跟我说说话,可是都没有,所以我只能在黄昏里,孤单地坐在马路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我常常幻想着罗博特会突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脸上带着笑容,抱住我,跟我说许多许多的话.仿佛我以前从来没有流过眼泪似的,我要把身体里所有的眼泪都要在罗博特的怀里流完. 罗博特抚摩着我的头发,把脸贴在我的头发上面,仿佛贴近了我的思想,我听见罗博特的心跳声,希望贴近他真实的想法. "让我们都回来."罗博特小声地嗫喏着. 是的,我在心里说,让我们都回来. 情人节的夜晚我躺在罗博特的怀里,他抱着我,我们温柔地说许多许多彼此不在身边时候发生的故事,说许多许多关于未来的想法,我跟罗博特都发现,原来我们从来就没有走出过彼此的生活. 我跟罗博特说我最忘不了的一直是我们原来的那个家里面那张我们花了7000人民币买回来的大床,我每次失眠的时候都想那张床在阳光底下的样子,我常常想着有一天回到北京我会再去买一张同样的大床,可是当我真正回来北京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我想念的根本不是那张我们曾经的舒适的床,而是那段曾经美好的婚姻. 罗博特也告诉我,一直以来他都跟我的父母保持着联络,请求他们允许他在走进我的生活.罗博特是个小小的阴谋家,他深知中国人对父母所说的话一般情况下都言听计从,即便是不顺从也会好好的考虑的,所以他说,他从来不担心真的失去了我,唯一地一次,就是听嘟嘟说的东子在"ckjay"过夜的那次,他说他是真的有过紧张,并且感到绝望. 我听罗博特这么说忍不住又哈哈地大笑起来,说他真的有时候单纯地像个孩子,是个笨小孩. 罗博特的妈妈也来凑情人节的热闹,给我们打电话. 罗博特跟她说"妈妈你知道今天我要加班,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说修理热水器一类的" 我听见他妈妈在电话里很大声地指责罗博特拿走了她的糖果,让她吃完了中药以后不知所措,并且说如果罗博特这个修理工能修理好跟yuki之间的感情,那才是最棒的她的儿子.罗博特听着他妈妈的话只得不住地说"iwill,yes." 接下来罗博特忧伤的跟我谈起了他妈妈的病,中医学院的一个权威医师说,好象老太太能将生命持续到现在已经算是一个医学上的奇迹了,实际上,罗博特承认连美国的拥有全世界最先进设备医院里的医生也这么说. 我有些伤感,还记得在嘟嘟的婚礼上老太太看着嘟嘟漂亮的旗袍婚礼服不无羡慕地说将来她举行婚礼的话也一定要穿中国的旗袍.我想,这样的妈妈应该是获得一点幸福的,奇迹是应该出现的,我还等着老太太结婚的时候参加她的婚礼,那时候我将送给她一件最有中国色彩的旗袍. 好象世间的事情总带着某种缺憾,就当我跟罗博特的关系渐渐的好转,都明白生活里面真正属于自己的人其实那么难寻觅,准备一同来弥补我们之间所有的遗憾的时候,他妈妈的病情也开始发生恶化,虽然老太太天性乐观,总在用她温柔充满快乐的笑容面对罗博特和所有关注她健康的人们,但是罗博特还是常常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惧里面,害怕失去与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妈妈. 嘟嘟的妈妈介绍了一个很有名的大夫给罗博特的妈妈,于是一连几天,嘟嘟代替了忙碌工作着的罗博特带着老太太去找那个大夫,尽管有了一些气色,但是老太太的精神已经比刚到中国的时候差了一大截. 但事实上,另我感到烦恼的还不单单是罗博特的烦恼,还有东子. 距离他从我那里拿走两条万宝路以后大约三个星期以后,我收到了他的电话,在电话里他问我我给他的烟是从哪里弄来的,我想到那是小芳送给我的,于是说是一个朋友送的,他追问是哪个朋友,我想到小芳曾经也跟我要过了东子的电话想必他们也已经相互认识了,我就告诉东子是小芳送给我的,因为我不抽那种牌子的烟,所以送给他.东子沉吟了一会,问我还能不能找小芳再帮他弄一些一样的烟来,我笑东子真是现在都糊涂了,随便街边的哪个商店里买不到这种烟呢,可东子偏偏坚持就要小芳买的那种,于是我请他放心,我买好了以后顺路送到薇拉跟李妃那里,让他自己有时间去拿就好了. 东子什么感谢的话也没说,"恩"了一声就放下了电话.我不得不为东子的健康状况感到了担忧.尽管这样我还是给小芳打电话说请她帮我再买一些同上次一样的香烟来,小芳什么也没说,很干脆地答应了,并且在当天下午我下班之前就送到了我的办公室里. 她一进门就嬉笑着问我,抽这个牌子的烟是不是感觉特别舒服.我没好意思说把以前她送我的给了东子,就说是的,比我原先抽的牌子都好,她打开了一盒,替我点燃了,我拿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抽,一个同事就敲门进来找我拿一份文件,我把小芳递来的香烟掐了,帮同事找文件,小芳见我忙,说她先走了,转身出了我的办公室. 给同事找好了文件,我看看表也到了下班的时间,我猜东子肯定今天就去ckjay里面拿香烟,于是收拾东西准备去看罗博特的妈妈顺便把万宝路拿到酒吧里. 小芳一共帮我买了四条,其中已经打开的一条我叫薇拉放在了吧台的烟柜上,把另外的三条请他交给东子.之后我就匆忙地赶去罗博特的家里了,他因为有年度的酒会,还没有回家,我于是带着老太太出去吃饭. 我们吃饺子,她喜欢吃西红柿和鸡蛋陷的饺子.我刚刚为老太太点好了她喜欢的,薇拉的电话就追着打了过来,很着急的样子.我只好等煮好了饺子以后打包带老太太到酒吧里慢慢吃. 我进了酒吧,薇拉一脸严肃地问我那香烟的来路.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想到东子在电话里也曾经追问我这香烟在哪里买来的,我反问薇拉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在香烟里. 薇拉盯着我的脸看了片刻,重重地点头. 我马上想到了毒品.并且在薇拉的表情里得到了证实. 原来,我刚走不久,薇拉的一个以前在一起驻唱个朋友来看她,薇拉拿了一包给他,他因为一直所谓的在"嗑药"吸了一口就知道里面有文章. 我想到难怪东子第一次从我那里抽这个烟的时候看我的眼神里面有难以琢磨的表情,可是我不知道小芳是为了什么送给我这种夹带着毒品的香烟,我猜想大概连她也蒙在鼓里. 我没了主张,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问薇拉应该怎么办.沉吟了片刻,薇拉说也许应该让万宇知道,这个酒吧是他的,最要紧的是他应该最了解东子. 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给东子打电话的时候,他跟嘟嘟出现在门口,居然东子也差不多跟他们同时出现了. 嘟嘟一见几个人都在就开始高兴起来,很大声地对我说:"今天真巧,你们是不是约好了一起来?!快给roberteer打电话,叫他也来,人就齐了."我才短短的日子没有见她,结婚之后她居然变胖了不少,更加的丰腴了. 我们几个人在吧台的地方围坐下来,东子看了我一眼,问寻的眼光,我佯装没看见的样子跟嘟嘟跟万宇说着话.嘟嘟的眼光很快瞥见了罗博特的妈妈,她过去开始跟老太太聊天,万宇也跟薇拉开始说一些酒吧的事情,我趁机把东子拽到了一边. "香烟里是不是有药?"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东子瞪大了眼睛,"你抽了?!!" "我问你是不是?" 他点头.继而沮丧地看了我一眼,长长的叹口起,说"你还是抽了,我一直担心不告诉你的话你会抽" 我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我请求他说:"东子,去戒毒吧,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一定不跟万宇说,否则的话,我现在就告诉他." 东子不看我的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过啊,可是,这东西要是那么容易戒,那还叫毒品吗?再说,你不是也" "我没有."我打断他要说的话,非常严肃地看着他,"你去戒毒吧,然后离开北京,凭借你的才华,你完全可以到国外去,你是一个艺术家,东子,你明白吗,你是跟大家不一样的人,你身上有着艺术家的气质跟才华,你应该放弃毒品" 东子摇头,默默地. 万宇走了过来,拍着东子的肩膀开玩笑的说:"你是不是最近失恋了,怎么看起来状态这么不好." 东子无言. "万宇,东子吸毒了." 我的平静的话像是给了万宇的当头一击,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 于是我们几个人又围坐在了一张桌子旁边,罗博特也赶来了,我们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的情景叫我想到许多事情,比如万宇撞车之后我们从医院回到罗博特家的那天晚上,比如欧文决定离开北京的那天晚上,比如好象每次我们围坐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因为某一件很大的事情. 我跟他们讲述了小芳送那两条万宝路的事情,大家都沉默着,最后东子平静地说:"她大概是想让你染上毒瘾吧." 想到上一次的时候我和戴卡在茶馆里被警察检查证件,第二天小芳给我打电话时候的口气,再联想到了小芳在我办公室里面的表情,我想这大概是真的,我相信东子的话,只是我想不出一个理由,凭心而论,再次遇到小芳我是带着忏悔的心对她好的.我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叫她这样来对待我,况且,她现在也有了很好的工作,不再是一个"小朋友"了,她跟我的条件是一样的,甚至比罗博特更优秀的人在她的身边,我想不出来一个理由叫她这样的对待我. "还是先想想东子的问题吧."沉默了许久之后罗博特开口说到. "问题是你想不想戒掉."万宇看着东子说,很恼怒. 东子听了万宇的话"啪"地把桌子上的烟灰缸摔到了地上,愤怒地叫喊着:"我操!傻b才他妈的不想戒呢!要不你试试!" "那你当初干嘛来着?!你以为这是装阳药啊?"万宇的脸因为恼怒变得有些扭曲了,恨恨地看着东子. "哎"东子长叹一声,说起了我们都不知道的一件事情. 原来,在那次薇拉和李妃答应了给胡同青年那笔钱之后不久,它们筹齐了钱,因为不想再看到那人,就找到了东子,请东子帮忙把钱给胡同青年那帮人送去,东子二话没说,拿着钱就找到了那帮人把钱扔给他们.胡同青年好歹也玩过两年摇滚乐,而东子好歹也算是个有名气的音乐人,拿了钱以后一定要请东子吃饭,东子当场就谢绝了,胡同青年于是就说东子是有名气的人,不给他这种无名小卒的面子,而偏偏东子又是一个爱面子的人,最听不得别人这么说他,于是跟着去了,吃饭的时候当然避免不了抽烟的,胡同青年也是给东子抽了一种放了毒品的香烟,于是就有了东子的现在. 我们听了以后都感到气愤,也为东子不平,事情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东子既没对薇拉跟李妃说起这件事情,连我们也是第一次听他说. 万宇拍拍东子的肩膀,低着头说了一句"好哥们"就再没说话了. 嘟嘟沉思了一会之后试探着对东子说:"我妈妈有一个朋友,是佛教协会的理事,很有名的一个方丈他还懂得很多中医肯定可以帮助你,不如你去他的寺里住一段时间,再回来.我们找最好的医生供给戒毒的药"嘟嘟说这翻话的时候看着东子的眼睛,就像她曾经看着我的眼睛似的,带着激情,要把她心中的力量传递给对方. 东子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 我赞成,于是也对东子说:"这是个好主意,又不会影响到你创作,而且,外面的人又不会知道,去吧." "去吧,"罗博特也说,:"最主要的是对你的身体好." 东子把我们每个人都打量了一遍,才长长地叹口气."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别忘了临走的时候给我带上一些酒!幸亏有你们." 我发现了自始至终罗博特都忧心重重的,我知道他一定还是在想小芳的事情,我已经决定了,就佯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以后对小芳小心一点就是了,大不了以后不与她联络就是了.就当我当初对她所做的事情与今天她对我所做的这一切是对等的,我们现在扯平了,谁也没占便宜. 过了两天,我们送走了东子去广州.在机场,居然有人认得他,还老土的叫他签名,在我们的哄笑声中,东子飞也似的跑进了安检门,把那个要求他签名的中学生模样的男孩甩在了身后.我们几个来送东子的家伙见他逃跑似的模样在机场大厅里笑得前仰后合,嘟嘟不合适宜的说了一句成语"抱头鼠窜",我但愿东子早些回到北京,回到我们的生活里面. 之后又有几次,小芳打电话来找我,我对她居然产生了一些恐惧似的,不想也不希望收到她的电话,每次电话里我都尽力地在敷衍着她,坚持不跟说太多的话,每次放下了电话又担心她从我的语言里发现我对她的敷衍甚至逃避. 我跟罗博特说,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懦弱. 第19节 十九 我跟罗博特之间的关系发展的很好,虽然嘟嘟大多数的时间里比较粗心,但是她还是很快地发觉了,我们进行了一次长谈. 是在星巴克咖啡馆里,我们约好了在那里见面,嘟嘟那天在秀水街买了一件新的大衣,背在双肩背包里,鼓鼓的,加上穿着牛仔裤和羽绒衣还破天荒的没把她的眼镜放在办公室里,活脱脱一个学生的装束. 见了面,我笑她:"怎么快做妈妈了,反而打扮的这么青春." "没办法,万宇的妈妈说天气冷,这样可以保险一些."她去跟服务生要了两杯拿铁咖啡,然后回来,抱怨似的跟我嘟囔:"万宇的妈妈现在都不心疼我,只心疼我的肚子." "言不由衷!"我白了她一眼,"明明我看你现在满足的不得了,还说什么不关心你?!" 嘟嘟笑了,看着我好象能从我脸上发现什么似的,:"那么你呢?你跟罗博特?"我发现她自从结婚了之后居然变得更加像个孩子,像个处在青春期的小女孩了. 我说:"好象我还是想念着罗博特,然而自从那个情人节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之后,我仿佛又觉得不是很美了." "正常!"她一直在笑,"说实话,你们在一起很合适,他妈妈也说." "说什么?" "说你们的事情."嘟嘟小心地搅动杯子里的咖啡,"跟我妈说的."喝了一口,又接着说"在我婚礼那天跟我妈说的." 说了半天就是不说重点,我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罗博特的妈妈都跟她妈妈说了一些什么.她却开始品味起咖啡了,不再理会我. "你干嘛一直看我?"她见我一直看着她还非常诧异地问. "我在等着你把话说完,他妈妈说什么?" "说你们很合适,说你是个好女人,他妈妈一直很喜欢你,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很想抽烟,但因为星巴克的咖啡吧里都禁烟,我只好压抑着我的这个欲望,很不舒服的感觉. "那么"我一口咖啡也没喝,一边继续慢慢地搅动着一边问嘟嘟,"那么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去原来一样的生活?" "不知道,如果你们两个人都能把过去忘记的话,一定可以.我希望你们可以学着忘记一些东西." 咖啡吧里面并没有音乐,然而我身后的一个家伙在听cd,大概耳机不太好,声音又很大,我能听到他的cd机里播放的音乐,是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我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我常常听这歌,幻想许多那时候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包括遇到一个理想当中的人然后嫁给他. 我沉默了一会,听着从我的身后传来的我曾经最喜欢的微弱的音乐声,我忽然想到了. "我想到了!嘟嘟,"我忽然的话似乎打乱了嘟嘟的思考,她猛的抬头看着我,"是的,我想到了." "是什么?" "大概我一直没忘记的不是罗博特,因为那次以后,我已经觉得我们的身体对彼此都是陌生的,我想,大概我眷恋着的只是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候那段时光的确是很美妙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 嘟嘟不动声色地喝她的咖啡.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我问她,我怀疑她的心思都没在我说的话上. "是."她点头."不过我相信,罗博特是爱你的,或者至少他也还在怀念着你们一起度过的日子,你知道为什么?"她缓缓搅动杯子里的咖啡发出不规则的丁冬丁冬勺子撞击杯子的小小的声音,"因为你们都太喜欢浪漫,有时候我觉得你们的生活浪漫的都有些不太真实,是的,我和万宇都觉得你们生活的不真实,其实在你们离婚的时候万宇跟我说过,他一点也不喜欢罗博特,他觉得罗博特不值得你为他付出那么多" "我想,幸运也不幸的是,我们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我们都喜欢孩子,我们会为了孩子做一切我们做起来比较困难的事情,比如说,在那个时候我们会很平静地交谈,比如说,许多许多"我自言自语似的说到,有些感伤.我想是的,嘟嘟说的没错,我自己说的也没错,就是因为我们都太浪漫所以才有了那么多难以忘怀的精彩的日子,虽然很短暂,却很唯美,比如我们的那些灯笼,比如我们在冬天里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看那些雪花,比如我们常常地他叫我阿姨我叫他爷爷的一起撒娇和游戏,实在是很精彩的日子. "都是因为我们生活的太容易了,不用为了钱去发愁,你们两个都很辛苦地去赚钱,寻找自己最需要的价值,结果……却赔了感情。"嘟嘟淡淡地说. 我想她说得对,还有,就是因为我们都太懂得生活了,太懂得去享受生活里面的精彩. "有一次我发现了,我跟罗博特之间的爱情就像是一只飞翔的鸟跟一条水里的鱼之间的爱情是一样的,"我看着嘟嘟的眼睛说,她好象很喜欢我的这个浪漫的比喻,专注地听我说:"我们都爱彼此,却不可能再生活在一起了,因为我离不开水,而他离不开空气我总觉得是因为小芳的原因,实际上大概有一部分,但实际上,我们都将无法继续生存" 嘟嘟先是笑着看我的眼睛,说到:“也许你们有了一个孩子,”好象我的脸上写满了童话似的被他读懂了,“你们有了一个孩子,能穿梭在海洋和天空,那不是很好?”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似的抹不去,很惊异于嘟嘟的这个比喻,然后我想到了小alex,那也曾经是罗博特的孩子……于是我不再笑,盯着我面前的咖啡杯里面苦涩的那些液体似乎在想一些什么,想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忽然听到嘟嘟抽噎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流泪了,她这突然出现的状况叫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我以前从未遇到过嘟嘟出现这样的状况. 我看着她,等着她解释. "你知道yuki……其实……你刚才的话让我想到了我曾经有过的许多次恋爱,许多次被伤害,我忽然觉得应该感谢每一个带给我伤痛的我曾经爱过的人,如果没有他们,我不知道万宇对我来说是这么宝贝" 我惊讶嘟嘟的一颗隐藏的那么好的容易受伤的心,并且我确定她的内心完全不像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她一如从前的保持着一颗少女的心以及那份难得的澄净的情怀. "我看你现在这么难过,我想大概那个时候万宇也有过这么无力的时候,我是说欧文" "别傻了."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抓着嘟嘟的手,微笑着安慰她:"欧文现在生活得很快乐."我把发生在我们旅途当中的与介夫邂逅的故事讲给嘟嘟听,我曾经暗自决定要恪守着整个事情的经过不跟任何人说起,但是我想,我应该让嘟嘟知道,也许失去一个人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比如欧文,比如万宇,他们如今都生活在各自的幸福里. 不久以前欧文曾经发email给我,告诉我他将跟介夫一起去荷兰的鹿特丹生活,他们都喜欢这样的生活,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喜欢去另外一个更新鲜的地方生活. 我跟嘟嘟之间的我想是我们结识以来的最有意义的一次谈话结束在了万宇的妈妈一个又一个催促她快点回家喝她为嘟嘟煮的鸡汤的电话声里,我送嘟嘟坐上了出租车,然后自己又把自己掷躇在黑暗当中伴随瑟瑟的冷风呼啸着的街道上,有灯火,有行人,有喧嚣,有爱情匆匆地来也匆匆地去,有着只有特别的人才能嗅出的北京的寂寞. 回到家,我在一本英文杂志上面发现了一道很有趣的测试. 我按照杂志上面提示的步骤把它完成之后居然发现跟我自己感悟出来的东西不谋而合! 我找来了纸和笔,按照步骤先在纸上写下了1——11的一列数字. 杂志提示我在序号1和2的旁边写下我当时所想到的任意的两个数字,我凭着感觉写了9和3,因为我出生在九月里,而3一直是我的幸运数字. 第三部,要求在序号3和7的旁边写下任意的两个异性的名字,我分别写下了东子和罗博特. 第四部要求在数字456的旁边写下朋友或者亲戚的名字,在8,9,10,11的旁边写下4首歌曲的名字,我分别写了我的爸爸妈妈和嘟嘟的名字,然后又写了爱的代价,至少还有你,光阴的故事,和一天到晚游泳的鱼.我记得这些歌曲都是我曾经最最喜欢的,虽然我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听过音乐了. 我得到了答案. 杂志上说,序号3的人是爱我的人(东子).序号7是我所爱的却又不能与之相伴的人(罗博特),序号4是我最关心的人(爸爸),序号5是最了解我的人(妈妈),序号6是带给我幸运的人(嘟嘟),序号8的歌曲最合适序号3的人(爱的代价),序号9的歌适合序号7的人(至少还有你),序号10的歌曲代表我自己的看法(光阴的故事),序号11的歌曲是我自己生活的感受(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在这个神奇的测试题的最后,要求我把这个故事告诉给序号2旁边写的那个数字代表的人,我在2的旁边写了3,那代表东子,我想,我已经没有必要再告诉他一些什么了,我好象走了许多的弯路之后才把我的思绪理顺清楚,也许我需要好好的睡一觉,然后在好好的去生活. 我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着的时刻里,流泪了,不知名地感动,感谢哪个遥远的角落里发明了这个可爱的测试的人. 我遥望着这个城市里远近的灯火,我想,大概仅仅是因为有了光,所有有了阴影,所以能看清楚一个人,所以能懂得美丽,所以我骗人也被人骗日子一天一天的滑落指尖,我开始厌倦我的生活,它越来越像是一条铁轨,永远单调着,让我甚至没有机会去接近街道和人群. 第20节 二十 临近春节的一天,我很意外地接到了我只有一面之缘的的英国记者朋友戴卡的电话,那时我刚刚换了我的一部电话,连同号码都是新的.在那个我和戴卡初次见面的有些尴尬事件发生的夜晚,他曾经拜托我给他找一家学习中文的语言学校,我早在几个月以前通过我已经回国的一个在美国结识的语言学院的老师朋友为戴卡在语言学院报了名,但我的朋友告诉我他并没有准时去上课,最后那100美金的报名费我到现在还没有机会还给我的朋友.中间我和戴卡之间所有的联系都是通过email完成的,我没有戴卡的电话号码,我的印象当中,好象也未给他留过我的新电话,所以,在听到他说hello,thisisdag.的时候我感到很意外. 戴卡对我给他的帮助表示感谢,并且说因为他最近回了英国向他的老板辞职,所以没有联络我,最近他刚刚从英国返回北京,并且在北京的一家美国人的杂志社里做起了出版助理的工作,安顿好这一切之后,他说他几乎是马上就想联络到我,找了许多朋友他才从小芳那里找到我的电话. 我们彼此寒暄了几句,戴卡很愉快地邀请我在晚上与他一起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他的态度叫我不容推辞,我答应了,并且我们约好在我下班之后就在我办公室所在大厦的大厅里碰面,他来接我. 六点半,我离开办公室,忽然想到今天答应了陪罗博特的妈妈去尤太教堂做礼拜,我最近总是头脑很混乱,忘记了老早以前就答应陪她一起去,美国人在许多事情上都很矫情,比如对待自己的病情,如果病人自己不愿意向别人透露自己的病情那么医生也没有权利向任何人透露,哪怕是病人的爱人和孩子,在这一点上,罗博特的妈妈很豁达,每次看医生之后她都微笑着把结果告诉罗博特,甚至有几次,我陪她去中医药大学看过了老中医之后,她一直优雅地微笑着听大夫向我讲述她的病情,似乎她对待死亡,很坦然,只是,我发现她越来越频繁地去教堂,有时候,她长久地伫立在神的面前,虔诚地凝视着她面前的她倾注了许多寄望的雕塑,之后,她总会感到很满足.说实话,我很喜欢和她在一起花时间,她的安详和安宁让我感动,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像朋友一样地相处在一起,似乎在我们的中间没有罗博特这个人的存在,她的率真和乐观让我改变了许多,我又看了一次表,也许此刻她应该在教堂里了. 我给罗博特打去一个电话,跟他说我不能陪他的妈妈去教堂,因为我今天要去参加一个聚会。 罗博特说真巧,他也是在今天晚上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陪他的妈妈,但是他说他妈妈一个人也可以,他会为他妈妈叫一辆车。听了他的话,我心里塌实了下来,我对这个来自美国的老太太还是很紧张的。 最后,罗博特愉快地说:“希望我们今天晚上都过得愉快。” 我刚刚结束了和罗博特的通话就接到戴卡的电话,他就在我的楼下,我来不及多想,快步地跑进了电梯. 戴卡的精神看起来很好,比我初次见他的时候多了许多自信,我们简单地拥抱了一下,然后戴卡愉悦地跟我说:“看起来你比上次更漂亮。”他的蓝色眼睛里荡漾着一些闪光的东西,让我想起刚认识不久的罗博特。 “你们外国人永远不懂中国人的美到底在哪里,”我淡淡地说,带着笑,点燃了一支香烟,“中国女人就像一件很古老的旗袍,上等的丝绸缝制出来的那种……”我不知道是说给戴卡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我不知道为什么,上了车之后心情忽然变得恶劣起来,没有原因,莫名其妙地变得恶劣起来,心里有种要发生大事情的预感。 一路上,戴卡饶有兴致地跟我讲述了许多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新事情,最后说到了今天过生日的这个朋友,是一个中国人,戴卡也是刚刚认识她不久,是在一个酒吧里面戴卡喝了许多酒之后,忘记了他的手机,女孩替他收了起来并且通过电话里的号码找到他的朋友然后找到他,戴卡说,他很喜欢这样的女孩,很善良,不贪小便宜。 很快到了戴卡的新朋友的家,当我们赶到的时候还只有很少的朋友到来,很大的一个客厅里放着一张不小的西餐桌,上面放着一些点心,沙拉以及啤酒和饮料,在旁边的一个小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硕大的冰淇淋蛋糕,因为是朋友的生日,在楼下的花店里,我和戴卡一起定了一个很繁华的花篮。 进到房间里,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刘立。她的穿着依旧很性感,裸露着雪白的胸脯。她也看到了我,快步地走向我,非常意外地看了看戴卡,又看了看我,笑着说:“真没想到又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她的嘴唇因为涂了太浓重的口红而显得更加厚实,性感。 “是啊,”我说,“世界太小了,祝你生日快乐。”我真的没有想到居然能跑到刘立的家里来,参加她生日的晚会,更滑稽的是,我似乎知道她也是一个“小朋友”。 戴卡给了刘立一个深深的拥抱之后又在刘立的脸颊吻了一下,我看到刘立的表情很温情,很享受戴卡带给她的温柔。却让我在瞬间觉得自己其实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高贵,忽然很想离开。 戴卡很兴奋地问我:“你认识lisa?她真的很好,给我许多帮助。” 我点头,对戴卡的话表示同意。心里却在琢磨着刘立这样的女人究竟想得到的是什么,我想不明白。 我想我之所以一直在猜测关于刘立的想法也许只是因为,每次见到她,我总能想起小芳,然后我会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在小芳的面前,我是一个凶手还是一个受害者。 房间里的灯火很繁华,暧昧,让我想起了ckjay里面诱人的温情。不知不觉当中,房间里多了许多人,使这个本来不算小的空间显得有些拥挤,但陆续地还有人在赶来,刘立的朋友真的很多。 我和戴卡坐在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里聊着天,我想不出来戴卡是怎样想到带我来参加这样的一个生日聚会的。在刘立面前,其实我是多少有一些紧张的,这种紧张让我有一种快点逃跑的念头,是的,我想离开这里,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感觉这里的气氛和今天的主人公都不高贵,我可以忍受所有的贫穷甚至平凡,可是我不能面前我自己融合在一种不高贵的氛围里面,这种氛围就好象是一个妓女被打扮成一个贵族,却依然在眼睛里流露她做妓女时候的低级。我坐在刘立的生日晚会上,心里想的最多的却是小芳,特别是想到上次的香烟事件,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继而,我站起身,告诉戴卡我想离开。 戴卡略带惊讶的看着我。我向他撒谎说我突然有些不舒服。 戴卡听后马上伸出手来在我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他的这个举动让我觉得多少有些不自在,下意识里,我看了看周围是不是有人看到了戴卡的这个举动,跟一个外国男人在一起如果想在别人的眼里保持一种很纯净的关系是很难的,我深知这一点,我很在乎别人对待我的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 我的无意间的一瞥让我感到天旋地转。是的,我险些栽倒在地上。 我看到了罗博特和小芳一齐走了进来。小芳挽着罗博特的胳膊,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很夸张地拥抱着刘立。罗博特似乎在打量着这个房间和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人,在他的眼光还没有滑到我的时候,我迅速地躲到了戴卡的身后,让他不能看到我的存在。我什么都不愿意再和他多说,什么都不愿意在多想了,我忽然觉得罗博特像个流氓。从一开始就是。 我想去死。 大概因为我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并且开始有汗珠从毛孔里渗透出来,戴卡一下子将我抱住,问我哪里感到不舒服。 “心里。”我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求你,戴卡,请带我走。”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透过朦胧的灯光,我瞥见罗博特正跟刘立说着什么,他的脸上带着笑,如果现在我的手里有一个刀的话,我一定用它划开罗博特的胸膛,看看他的心里究竟隐藏着多少虚伪。小芳依偎在罗博特的身旁,很幸福地看着罗博特和刘立。 “戴卡!”一个呼喊着戴卡名字的很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炸雷一样的响起来。是小芳,她看到了戴卡并且向我们走来。 那一刻,我忽然很憎恨戴卡,憎恨他带我来参加这样一个低级的该死的妓女的生日晚会。 “hi,howareyou?”戴卡看到小芳也很意外。 我闭上了眼睛,我能感觉到小芳的眼光滑过我的脸。 “yuki!”小芳几乎惊叫起来,“怎么你也在这里?”马上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失常,换了口气说,“真高兴在这里见到你。”小芳的脸上流露着自信。 “是啊,”我艰难地笑着,“戴卡带我来这里,没想到是刘立的生日。”我想到了我那次见到小芳是因为刘立邀请去参加酒吧里的晚会,而这次阴错阳差地竟然又是因为刘立的关系让我在另外一种情绪里见到了小芳,我不知道刘立与我在前世里是不是有什么渊源,我只觉得,似乎她和小芳一样,都是我的劫数。 “罗博特也来了。”小芳很平和地说。 “是吗。”我马上接下去说到,“那太好了。” 上帝呀,如果不能让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和那个叫罗博特的骗子去到地狱里的话,请把他们送去天堂里吧,只要别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在心里乞求着,甚至,为了躲避他们,我愿意下到地狱里面。 “yuki?”罗博特几乎跳起来,看到我的时候。 我抬起头,看着罗博特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到,就仿佛他的眼睛只是一面镜子,我只看到折射出来的我自己的恐慌的模样。 我想到在傍晚的时候电话里他说“祝我们都有一个愉快的夜晚”的话,这真是一个很愉快的场合啊。 “是啊,真巧在这里遇到你们。”我说到。 “你好。”戴卡对着罗博特招呼到。 接下去,我们四个人围成了一个圈,站在原地都有些不知所措。 “厄……我有一些不舒服,先走了。”最后我开口说到,并且没有等到另外的人反应过来就已经向外走去。 不算很深的夜,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行走的时候都带着他们的灵魂,而我,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掷躇我自己在空旷的世界上。如果在这个我们生存的世界里还有一个出口的话,我真希望它就在我的脚下,让我可以逃离这个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生活。 我不想说话,不想思考,不想分辨甚至我不想呼吸,我只想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安静的死去,结束我的生命。 我觉得自己是一头不折不扣的蠢猪,被同一个男人欺骗一次又一次,我应该是一个天生的瞎子,我看不到所有的人的灵魂,我看不到他们的面孔,一直以来我只依靠着我的感觉,活在一个狗屎的柏拉图世界里,如果可能,我真想去做一个妓女,去迷惑像梵高一样的疯子,看着他为我而死,我会获得比高xdx潮更刺激的感受。 我很想脱掉我全部的衣服在大街上狂奔,让所有人知道我是个疯子。 遗憾的是,当我脑海里涌现所有的这些想法的时候,我的身体依然很机械地行走在人间的不算很深的夜的街道上,我意识到自己也许应该搭乘一辆出租车,去一个什么地方。 我的电话一直在响,直到我坐进出租车的时候我才听见它的响声,之前,我和我的身体都沉浸在一种来自我脑海的巨大的轰鸣声之中。 那一整个晚上,我躲藏在ckjay的地下室里,一瓶又一瓶的喝酒,一点一点地过滤着我的记忆,把所有跟罗博特有关的东西都删除掉,我很想念欧文和东子,他们都是我纯粹意义上的朋友,我很想在他们的肩膀上痛哭一场,很想让我们拥抱着我,给我一点力量。 后来我在地下室里面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看到薇拉,她正用热毛巾为我擦拭我吐在衣服上的污秽。见我张开眼睛,她说:“万宇和嘟嘟到处在找你。” 我不说话,哭了。 “yuki姐,”薇拉很平静地说,“你要是在这里生活的不开心就离开吧,换个环境或许好些,不管怎么说,人活着要快乐一点,我希望你生活的快乐,不管别人怎么说。” 我感激薇拉给我的祝福,可是我永远没有她和李妃追逐幸福的勇气。 “薇拉,帮我个忙。”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胃里的酒精似乎还在燃烧,钻心的疼痛。 我请求薇拉帮忙我订了三天以后飞上海的机票,躲在地下室里给我的老板打电话,说了无数个抱歉请他接受我离开公司的请求。 三天以后,我飞去了上海,住在一个朋友的家里,又回到了刚刚回国的时候蜗居在ckjay里面的状态。 几天以后,我上网查看email的时候发现了嘟嘟写给我的信,信里她告诉我,罗博特的妈妈在我离开北京之后回了美国,几天以后去世了,在她最后弥留的时刻里,她说希望再看见我。 我收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感觉,只不过知道了,从此,这个世界上的人当中,我所认识的又少了一个,但是以后的日子里,我还将结识更多更多新的朋友,我不必去在意什么,因为这个老太太从严格上来说,和我没有丝毫的关联,尽管她很善良,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太多了。 就这样,三个月以后,我尝试着在上海找到了一份工作,三个月的时间里面,我收到了无数封来自嘟嘟,罗博特和万宇的信,甚至他们动员了远在美国的欧文写信给我,而我始终保持着缄默,保持着从他们的生活里面蒸发掉的状态。 三个月后的一天,上海的天空中飘起来蒙蒙地雨,像雾一样轻轻地在我的头发上面结成一滴一滴地珍珠形状的水珠,我走在临近傍晚的衡山路上,这里比北京的的三里屯更有味道,很好看也很好味道的酒吧,像林立在那里的灵魂,我试图在当中找寻我自己丢失的那一个,没找到。在快到尽头的地方,我发现了一个和ckjay的风格很接近的酒吧,我想到了什么似的,拨通了ckjay的电话,我忽然很想从薇拉或者李妃的口中得到一点他们的消息,是的,我在上海的日子显得比北京苍白许多。 电话通了,我有点紧张,等待着李妃或者薇拉接电话。 “你好,ckjay。”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听得出来是万宇。我犹豫着该不该把电话挂断。 “喂?喂?你好,这里是ckjay酒吧。”万宇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喂,喂,讲话。” 我刚要把电话挂断的时候,万宇忽然提高了声音问到:“yuki?!是你吗yuki?!” 我又犹豫了片刻。 “yuki,我知道是你,你别放电话,我有话和你说。”万宇的声音很急切,他确定自己的感觉,确定是我打过去的电话,无疑,他,他们都是了解我的人。 我听到薇拉和李妃问万宇的声音,“真的是yuki姐?” “yuki,东子回来了,嘟嘟把咱们的儿子也生产出来了,戴卡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还有……我们都很想念你……yuki,你听到了没有,你不说话也没关系,听我把话说完了,你别挂电话好不好?”万宇很迅速地说,:“yuki,罗博特回美国了,他让我们告诉你,他放弃了,他请求你回来我们的生活里,罗博特说,他现在是孤儿了,他不希望你也是……” 我把电话断掉了,当我听到万宇说罗博特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脏在无可奈何地抽搐着。 回到住的地方,我打开电脑,我的笔记本电脑里的hotmail上联络人的名单上万宇的名字显示着他在线,我把所有的联系人都设置成了“阻止”的状态,所以,我能看到他们在线时候的状态而万宇不知道我是不是在线,显示有新的email,我打开,发现是万宇写给我的,只有短短的几个字,“yuki,我知道你现在在线,出来吧。”在他们的面前我仿佛是个透明人,他们了解我所有的心情和小伎俩。 我在互联网上现身了。 “yuki,你打过电话回来是不是”万宇马上发过来一个消息。 “是的。”我很老实地承认到。 “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 “好吧,你打到我们家的电话上,我和嘟嘟都有话和你说。” “很重要吗?” “很重要。” 我老实地把电话拨到万宇和嘟嘟的家里。 我手里握着的听筒里还没有传出嘟的声音,嘟嘟就已经把电话接了起来。“yuki?!” “是我。” “还好吧?” “不错。” “心情呢?” “不错。” “住在哪里?” “朋友帮我租来的房子。”…… 我一直等待着嘟嘟说出谈话的主题,而我们都只是在绕圈子,终于,还是嘟嘟忍不住开口了,“yuki,你知道刘立过生日的那天也是alex的生日吗?” “不知道。”我的心平静地像一块已经冻结了几千年的冰山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怎么说,你知道yuki,我现在做了妈妈,我忽然很明白小芳失去她的孩子的感觉,她只是在那天希望罗博特跟她和alex在一起……好象,她也没有错”嘟嘟这句话说的很小心翼翼,“况且,你知道一直以来,罗博特是很惦记着他曾经有过的那个孩子的……” 上海的夜晚特殊的潮湿和细腻的空气的味道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能感觉到那些流淌在我身体里的空气带着某种奇妙的力量,正在瓦解我的固执。 “总之,嘟嘟,我累了。”我的确感到心力憔悴。 嘟嘟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罗博特临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他请我们一定告诉你,他爱你,很爱很爱你,可是,他累了。”我听到了嘟嘟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流泪了,我想,她原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总是感动在别人的故事里,为别人流许多的眼泪,其实在她流给别人的眼泪里,总少不了她留给自己那一份。我在嘟嘟默默地涕泣声中泪水滂沱。 是的,我们都累了,从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像开始了一场永远都没有输赢的游戏,一出从一开场就已经开始落幕的戏剧,我们真实的生活其实就是我们合演这出戏剧的背景,我们为了演出这样的悲剧耗掉了几年的光阴和情感,赔上了我们的灵魂,早已经变得麻木了。 “罗博特说她不会再回来北京,你们从前的房子他舍不得卖掉,请求你保留着……也许,许多许多年以后,当我们都老得不能再老的时候,他会回来中国,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来看这个他曾经的家……” 多好的言语!等到我们老到不能再老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我想着,那也许是许多许多年以后,当我们都坐在摇椅上不能动弹,用贪婪地眼光看向窗户外面的天空和天空里面飞翔着的鸟的时刻里,当我们都回忆着我们曾经年轻过的身体里流淌过年轻的血液的时刻里,和缅怀着那些我们曾经年轻过的爱情的时刻里……也许,也许就在此刻,也许就在下一个分钟,也许就在明天的早上,在太阳刚刚升上天空,第一缕光芒照耀着我的脸庞的时刻里,我,或者我们会在着宇宙之间微乎其微的万分之一秒钟里老去,老到不能再老……直到……死亡。 自始至终,我一直保持着沉默,嘟嘟还在说. "yuki,回来看看我的孩子,你会很开心."我想不到一个理由为什么嘟嘟现在变得如此脆弱,好象一直她都在哽咽着和我说话. “儿子好吗?”我问。 “你不知道他有多可爱……” “像谁?” “不像我也不像万宇,倒是很像你。”她有开始快乐起来了,很愉悦的声音。 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会像我?完全跟我没有关系,这个孩子是你亲自生产出来的,你应该知道。”我在开玩笑。 嘟嘟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你不知道罗博特的妈妈多希望看见你……她把你看做了她的女儿一样的……只可惜,……罗博特跟我说的时候,我为你感到幸福……” 我想,罗博特的妈妈离开世界的那一天,她永远都不会再老去了,她永远保持着年轻的心灵,留在我的心版上的那个她永远是那个我初次见面时候的她——那个在底特律机场开车来接我和罗博特,有着金黄而柔软的一头短发,带两个大大的好象来自中国的耳环,瘦瘦小小,穿一身素净的衣服,等待在机场的门口,等待着他的儿子和一个爱他儿子的女人回到美国的女人,她永远的活着.那天的天很黑,只有她站的地方很明亮,罗博特和我一眼就看到了她,他欢呼着抓着我的手扑向他的妈妈……所以,我的心中将永远都有一个明亮的地方为她而保留着。 我重又将自己掷躇到大街上,我不停地走路,走路,走路,让自己感觉到疲惫,浑浑噩噩…… 上海的夜充斥着西洋着味道,我的嗅觉似乎变得像狗一样的敏感,我能嗅到夜的空气里流淌出来的那些气味,从遥远的又遥远的地方飘荡过来,越过海洋,穿透时空,带来某个人身体的气息…… 我停靠在街边的一颗巨大的梧桐树的旁边,像一个等待施舍的乞丐,我想到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用她的灵魂书写的那些诗句——缘何让我遇到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我隐约听到了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曲的内容,那歌者仿佛我的老朋友,他在唱—— 你是我记忆中,忘不了的温存, 你是我一生都解不开的疑问, 你是我怀里永远不懂事的孩子, 你是我身边永远不变心的爱人, 你是我迷路时远处的那盏灯, 你是我孤单是枕边的一个吻, 你是我爱你时改变不了的天真, 你是我怨你时刻在心头上的皱纹, 你是我情愿为你付出的人, 你是我不愿让你缠住的根, 你是我远离你时永远的回程票, 你是我靠近你是开着的一扇门…… 这些从街边的某个在夜晚开放的空间里送出来的很平淡的旋律点缀着一些很平淡的文字,在我的心里爆炸开来,把我的灵魂撕得粉碎,洋洋洒洒地落满在我的腮边,冰冷,没有温度,我知道那些苦涩的液体会将我的身体连同粉碎的那些灵魂浸泡起来,构成我还没有来得及书写的那一半人生的一部分。 第21节 二十一, 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和我一样曾经活在一种没有色彩的真实里,在经历了那些日子之后,我翻然醒悟,原来这个宇宙当中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地狱的地方,有的只是天堂和人间,当我享受着生活当中那些爱和辛酸或者纯粹的快乐的日子里,我身在天堂,周围到处都是上帝,而当我置身在一个没有色彩的世界里,那就是人间,人间是没有上帝的,人间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影子. 我回到了人间的北京. 罗博特的房子空着,除了没有了人,一切如故.我的红灯,我的铺着白色床单的暖和的大床,我的书柜,我的飘着熏衣草的香气的大浴缸…… 书柜上有一幅罗博特的妈妈还没有画完的画,是一个什么人的脸,只有一半,另外的一半被一扇门的阴影挡住,半开的门有阳光透在门后的那张脸上,仿佛那个画中的人物是罗博特,似乎又是我,我不确定罗博特的妈妈画这幅话的真正的意义是什么,我能看到许多许多的爱就在那个画里面的人物的眼睛里,或者,她画的就是她自己,站在生与死的边缘望着我们所有的依然属于生活的人。 我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了,只有回忆。我知道,她最后的日子里能在她喜欢的中国,跟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她的儿子罗博特,一起度过,她很幸福。只是,我很遗憾没有履行我当初对她的承诺——我答应和她一起回去美国,住在她的家里陪她度过一段日子。我知道,她不会介意。 嘟嘟的孩子很健康,漂亮,把嘟嘟的万宇的优点集中到了一起,黑黑的头发,大大的充满着智慧的眼睛望着我,在我被他看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忽而翘起嘴角,呜哩哇啦地冒出一串我听不懂的音符,然后张开他那没有牙齿的嘴巴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被他感染,抱起他,把我的充满了生活味道的脸贴近他的纯净地皮肤来回地摩挲着,似乎我怀里抱着的是我明天的生活,我的希望。 嘟嘟就坐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摆弄她的儿子,学着他儿子的样子咯咯地笑。 最后,我也笑了,有个孩子实在是太好了。 走出嘟嘟的家,我心中对她的儿子充满着感激,这个小家伙在他咧开嘴巴一笑的瞬间点燃了我的又一次面对生活的热情。 秋天的北京的黄昏,我走在街上,周围依旧喧哗,我像个陀螺,不停地旋转着,一直以为远离了我最初旋转起来的那个中心,停下来的时候,蓦然发现,原来周围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我还在原地,只是,许多的时光飞逝过去,将永远不在回来,一如那些写满了故事的只属于我的生命岁月。 街道上的人们步履匆匆,我看着他们的脸,和我一样的没有表情。 月亮早早地升起来,不圆,只有一半,仿佛某个人刻在我的心版上的半张脸,我对着它仔细地端详,我看到笑容,眼泪,还有大片大片的热烈的红色,半个月亮的光芒流淌在我的身上,于是,我知道了,我要快乐的生活,不会寂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