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步多》 第1章 我能看到它们 记得有朋友曾问我说,你相信万物有灵吗? 我说我信,因为我真的见到过。 我生于南方的一个偏僻小山村,母亲生下我之后就落下了病根,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因为母亲姓伍,为了纪念她,父亲给我取名叫何伍。 我从小就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每次我对父亲说我看到的那些东西时,他就沉着脸默不作声,有时候还会骂我几句。 特别是当我说起,我能看到死去的母亲。 后来村里的大人知道我能看到那些东西,都远远地避着我,也不让同龄的小伙伴和我一起玩。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觉得很奇怪。 于是每当父亲上山干活的时候,我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和几只小狗玩耍。 记得那时候院子的墙边有一块大青石头,石头旁边总是会有几只可爱的小狗在那转悠,我就和它们追着玩,还给它们各自取了名字。 每当这时候,母亲就站在我旁边,她脸上像是蒙着一团雾,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后来有一次我看到村里的二舅爷脸色惨白,在院子外面盯着我看,然后慌慌张张地去了山上找我父亲。没过多久,父亲就回来了。把我裤子一脱,啪啪啪地就打起来。 我疼得直叫,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打我。 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大青石头下面压着一个狗窝。是村里放养的那只母狗在墙边刨了个洞,延伸到我家院子里,刚好就在那块大青石下。后来下了狗崽,一次大暴雨冲软了泥土,大青石就沉了下去,把一窝狗崽压死在了里面。 那母狗整夜哀嚎,扰得人睡不着觉,村里的陈癞子就把母狗给打了,炖成了一锅狗肉。 二舅爷看不见那些小狗,就见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疯了一般嬉笑追逐,才去告诉了我父亲。 打完我之后父亲就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地抽烟,我捂着屁股在一旁哭,母亲走过来把我抱进怀里,伸手摸我的头。但我并没有感觉到她怀抱的温暖,而是一股冰冷的寒意。 妈妈。 我忍住哭叫她,然后突然觉得头很晕,脚下一软就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全身软绵绵的想动一下都没力气。因为发高烧,父亲想了很多土法子,后来又请了邻村的老中医给我看病,但我的烧就是退不下去。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母亲就躺在我旁边,伸手抱着我。我的全身都被笼罩在一层乌黑的云雾里,冰冷刺骨,但我的额头却不停地冒着汗。 我不停地叫她,妈妈。但她好像没听到,依然紧紧地抱着我,也不回应我。 后来父亲请来了一个先生,杀了只大公鸡,把鸡血点在我的额头。在屋子里点上香,烧了纸钱和黄符,又开始往床上撒米,一边撒还一边拿着木剑到处挥舞。 那些米撒在我身上,乌黑的雾气就一阵翻涌,开始逐渐散开。有些撒在了母亲身上,我看到她模糊的脸上亮起两颗碧绿的眼睛,身体开始剧烈抽搐起来,但她的双手依然紧紧地抓着我。 我吓得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妈妈。后来先生拿着木剑在我周围划拉了几下,母亲终于忍不住,把我松开了。她脸上的雾气也散开了,我清楚的看到了她的脸。 她的脸色惨白,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那先生把烧了符的水往四周一喷,她想跑,但没有躲过,那些水喷到她身上,冒出黑色的烟。她的脸也开始溃烂,但一双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我。最后她的身体越来越淡,化作了一团黑烟消失了。 我吓得又哭又闹,但高烧终于退了。父亲对那先生千恩万谢,送他出了门。但那先生转过身的时候,我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趴在他背上。那东西像是个巨大的肉球一样,还在蠕动。随着他走路的抖动,那东西突然一翻,露出一颗绿色发光的眼睛。 父亲和那位先生对于这个大肉球毫无察觉,我才意识到,他们看不到。 也就是从这之后,村里接二连三的怪事便开始了。 最早是二舅爷家盖新房,需要一根大梁,就拿着工具和几个帮工还有木匠去了山里挑选能做大梁的树木。他们临走的时候,我看到二舅爷左腿上缠着一条乌青的大虫子。 那虫子能有我手臂粗,像蜈蚣一样两边长着密密麻麻的小腿,但身体肥鼓鼓的,又像毛毛虫,看着很恶心。他们几人似乎都没看到这虫子,依然有说有笑的往上山的路上走,只是二舅爷时不时会用手去挠左腿,仿佛感觉到了那东西带来的瘙痒。我也没敢对人说,怕父亲又打我。 快到傍晚的时候,村口传来呼喊声,是几个帮工抬着二舅爷回来了,二舅爷出事了。 我当时好奇,凑近人群看了下,那场景让我至今难忘。 二舅爷脸色惨白,紧闭着双眼,人还活着,只是两条腿已经没了。确切的说是两条腿被压成了肉酱,他大腿以下的部分已经完全成了一团血淋淋的烂肉,两只脚板还是完好的,沾满了血,摇摇晃晃地吊在那堆烂肉下面。 我看到那条大虫子还在,它盘曲在烂肉的地方,伸着头好像在舔那些渗透出来的鲜血。 据那木匠说,他们到了山上,走了一下午终于找到一根适合做大梁的老树。于是他们就开工砍树,一边用锯子锯,一边用斧子砍出缺口,确保树的倒向。 就在他们砍到只剩下几公分的时候,大家都让开,以为树要倒了。没想到这树依然直直地挺立着,就连摇都没摇动一下。 眼看太阳快下山,二舅爷提着斧子上去照着豁口又是几斧头,这树终于开始倒了,却没向缺口的方向倒,而是向着二舅爷倒了过来。他当时也吓了一跳,抬腿就想往一边躲,却没想到关键时刻这腿竟然抽筋了。 旁边几人就见他满脸惊恐地愣在原地,然后双腿一并,直直地倒在地上。那大树也紧接着倒下来,不偏不倚,刚好压在他两条腿上。 二舅爷当场就痛晕了过去,其他几人急忙过来把树抬开,发现他两条腿早已经被压烂了。 在村里几个有经验的老人指挥下,他们用绳子把二舅爷的两条腿绑住,暂时防止再流血。然后赶紧组织了腿脚好的人去通知镇上医院,又叫了几个有力气的推着独轮车送二舅爷往镇上赶。因为有亲戚关系,父亲也跟着护送二舅爷去了镇上。 看了那场景,我实在没什么胃口,一个人吃了些中午剩下的地瓜粥,早早地上了床睡觉。夜里迷迷糊糊中被吵醒,是村口传来的惨叫声。 那声音我认得,是陈癞子。他们家住在村口边,祖上几代是卖蛇药的。后来卖着卖着,发现这蛇比蛇药值钱多了,于是就开始抓蛇卖。大的小的,有毒没毒的,只要被他看到,那就很少有能跑得掉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抓蛇抓得太多,遭了报应,陈癞子一家的男人从没有活过四十岁的,并且他们家的人都得有一种怪病。他们一家身上都长着一种癣,皮肤上生出一团团鳞甲一样的东西。不痒也不痛,就是看着吓人,想了各种方法都祛不掉。 我曾经看到他身上有一条条蛇一样的雾气缠绕,有些还钻进了他的身体,但他自己显然都看不到。 现在是夏天,陈癞子这时候一般都是打着手电在山上到处抓蛇,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不在家,我忍不住好奇,就起床出了门想去看看。 第2章 棺材里的东西要出来 到了村口后发现一群人围在那里,都盯着旁边的林子里看。林子下面是一簇半人高的草丛,草丛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山里经常有野兽出没,野猪和狼在那时候并不少见。一群人只敢站在外面远远地看,没人敢过去,毕竟谁都不知道这里面究竟躲着什么。 看了一会,草丛里竟然传来陈癞子微弱的呼救声,其他人一听,急忙打着手电要上去救人。 谁知道一扒开草丛,所有人又给吓了回来。 一个浑身是血的怪物趴在草丛里,它周围密密麻麻全是细小的蛇,那些蛇花花绿绿翻滚缠绕成一团一团的,看着就渗人。草丛一扒开,那些蛇就掉落下来,压在草丛上,开始朝人群爬过来。 我们吓得直往后躲,只有几个庄稼汉拿起锄头去捣地上那些爬过来的蛇。 这时候那怪物动了一下,嘴里又传来一声呼喊。大家借着灯光才仔细一看,原来那怪物就是陈癞子。只是他现在已经不成人形了,浑身都是血,一张脸肿得比圈里的猪好不到哪去。一双手疯狂地抓着地上的泥土,想要往前爬,但不管他怎么爬,都还是在原地不动。 陈癞子的媳妇当场嚎哭起来,就要冲过去救人,还好被旁边的人拉住。几个胆子大的用锄头掀开了周围那些蛇,拽着陈癞子的手往后拉。奇怪的是,几个庄稼大汉拽着他往后拉,竟然纹丝不动。 村里的壮汉那都是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走上几里路都不带喘的,现在几个人联手拉他一个瘦弱的陈癞子,竟然没拉动。 几个人都一脸茫然,这陈癞子难道在地上生了根?可仔细一看,他只是趴在地上,双手还在动,下半身却像瘫痪了一般没有动静。 只有我看得真切,这陈癞子的下半身被一条巨大的雾气缠住了,看那雾气的形状,应该是一条蛇,足有水桶那么粗的蛇。只是我看不到它的眼睛,只看到另一头长长地延伸进树林的深处。 这一耽搁,那些蛇又围了回来,几个大汉只好放下陈癞子,去驱赶那些蛇。陈癞子的媳妇则蹲在地上,一个劲地哭,说这是造了什么孽了。 村里醒来的人越来越多,前来帮忙的人也多了些。大舅爷也醒了,端着烟壶吧唧着烟走了过来。一看这么多蛇,把那烟水袋里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烟水往陈癞子周围淋了一圈。 说也奇怪,这些蛇一碰到那些烟水就炸了锅一般向四周逃窜,没多久大部分的蛇都跑得没了影,剩下的一些也被打死。 见蛇群退了,众人准备把陈癞子扶回村里。这时候我看到那条雾气的蛇身子突然卷起,陈癞子的身体猛然被拖得向后移了一截。陈癞子这时似乎也清醒了不少,瞪着一双大眼惊恐地大喊起来。一双沾满血的手胡乱抓着地面,在地上留下一条条抓痕。 去扶的那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又要去扶,那雾气又再次卷起收缩,陈癞子发出一声惨叫,在场的人甚至能听到他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就看到陈癞子被快速地拖进了树林里,没了动静。隐约间我看到树林里有只狗的身影,虽然很模糊,但和上次陈癞子打死的那只母狗样子很像。 在场的人都吓得半天没出声,在他们眼里,陈癞子是凭空被拖进树林的。任谁见了这么诡异的事情,都不能淡定。最后陈癞子他媳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偏偏倒到地就往树林里跑。 大舅爷怕她出事,吩咐了几个大汉赶紧跟着她,顺便带上锄头,也好防身。 回去的时候我发现树林子边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动。我知道其他人看不见,也不敢对其他人说。 第二天我父亲他们回来了,还带回了二舅爷的尸体。说因为失血过多,最终还是没保住命。家里人哭了一通,开始张罗着办白事。 跟着陈癞子媳妇进林子的那些人也回来了,他们找了一晚上,没有找到陈癞子,现在都在屋里休息。 大舅爷叫了另外几人去林子里找人,又吩咐了人去隔壁村找那位先生,毕竟做法式和选墓地都得先生说了算。 没想到那人去了之后很快又回来了,说人没请到。那位先生自从上次来了我们这边之后,回去就一直生病。后来背上无缘无故长了个大肉瘤,现在已经奄奄一息,就连起床都困难。 我猛然想起之前看到那团黑乎乎肉嘟嘟的东西趴在那先生背上,就私下和父亲说了。没想到他脸色一变,恶狠狠地把我骂了一通,还叫我今后别提这些东西。 很快去找陈癞子的人回来了,带回了陈癞子的尸体,原来昨晚一直没找到,是因为陈癞子被挂在了树上。他全身已经臃肿变形,到处都是细小的伤口,一双手还保持着抓地时的动作,眼睛也向外凸起,死状很惨。 村里一下死了两个人,大家都帮着忙里忙外,反而显得热闹起来。 大人们都在忙,小孩子没人管,就开始玩闹起来。我被父亲骂了之后觉得很委屈,本来想和其他孩子一起玩游戏,但他们都不和我玩,我就一个人坐在旁边看他们。后来又有个男孩被他们踢出来,说他太笨。 这人叫杨伟,是三婶家的孩子,他见我一个人坐在旁边,就过来和我坐在一起。 坐下后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他只是偶尔盯着我看几眼。过了很久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我妈妈不让我和你玩……他们说你……说你能看到怪物。” 我没说话,心里却很难过。 过了一会,他又问我那些怪物长什么样子,我就跟他形容我看到的东西,然后他就一脸兴奋,说我好厉害。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于是我也来了劲,一边寻找周围能看到的那些东西,一边跟他说。后来我偶然看到了二舅爷的棺材,发现那棺材上竟然笼罩着一团黑气。 那黑气像是活的一般,还慢慢地蠕动。有人经过旁边,它还会分出一根黑线,朝着那人身上缠过去。我们又去了陈癞子的棺材,发现也是一样。 我跟杨伟说了这事,他吓得脸色苍白。但我跟他说这些不能告诉其他人,不然我又要挨骂了,他点头答应,还跟我拉了勾。 在这之后,我们俩都离棺材远远的,生怕那些黑线缠到自己身上。 我们这边人死之后棺材一般都要放三天才出殡,晚上由亲人守灵。 当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刚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听到村里的狗疯了一般乱叫,还夹杂着敲木板的声音,然后就是陈癞子媳妇和二舅奶奶的哭声。断断续续折腾了一晚上,一直快到黎明我才迷迷糊糊睡着。 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起来后才发现村里炸开了锅,原来昨晚的木板敲击声,是陈癞子和二舅爷的棺材发出的声音。 陈癞子媳妇他们昨晚守灵,刚开始什么事都没有,到了后半夜,村里的狗不知怎么的就叫了起来,同时棺材突然传来敲击声。起先他们以为是某人恶作剧,想吓人。后来到处检查了一遍,发现这棺材四周什么都没有,但那声音还在继续。他们这才发现,那声音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癞子媳妇吓得又是磕头又是烧纸,但那声音不仅没有消失,还越敲越厉害。到后来整个棺材都开始抖动起来,就像那里面的尸体想要破开棺材冲出来一样。 一直到早上其他人醒来才知道,二舅爷这边的棺材也是一样,一直折腾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