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的黑白羽翼1》 第一章 微笑着预感 飘雪的街道,成双成对的人们,结满冰霜的橱窗上倒映着一个人的我记忆回到那年的夏天泛白的日光下神秘的背影清朗的月光下邪魅的笑容永不相交的白天和黑夜,却被我这个旅人意外地邂逅淡淡的风变得燥热变得肆虐变成旋涡…… 是在什么时候玻璃上那么苦涩的笑容是我吗? 是那个任性固执的我吗? 那样揪心的痛苦是来自这颗脆弱的心吗? 明明有过快乐却不愿承认的我把你带给我的痛苦固执地夸大的我最后剩下的只有迷惘从浅青的草坪一直延伸至海的,无尽的迷惘淡淡的风变得燥热变得肆虐变成旋涡…… 是在什么时候玻璃上那么苦涩的笑容是我吗? 是那个任性固执的我吗? 那样揪心的痛苦是来自这颗脆弱的心吗? 一 “屈嘉夜,怎么搞的?你怎么可以撕同学的作业本?!” “是她们侮辱我在先的。”被叫做屈嘉夜的女生不卑不亢地回答,比旁边的两个女生矮了半个脑袋,可这个女生在气势上却一点也不输人。 “侮辱?同学之间哪里会有什么侮辱?”老师似乎认定三人之间不过是小孩子的吵架罢了,既无奈又觉得好笑。“就算是真有什么误会,你也不该动不动就撕人家的作业本啊?” 嘉夜越过老师的头顶看着窗外,反正被老师认定的事情她就算再怎么争辩也无济于事,干脆直接等着发落算了。 老师见嘉夜没有说话,以为是她觉得自己有失公正,又问了一句:“那她们是怎么说你的,让你发这么大脾气?” 嘉夜张了张嘴,忽然很委屈地想一股脑儿都说出来,可是当她看见老师一副例行公事的表情,还是欲言又止了。干吗非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告诉这些人呢?她们听了不但会到处宣扬,还会把她当成可怜虫。 她静静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高个女生,现在她们可是一副驯良听话的模样,和刚刚在教室里那恶毒泼妇的样子相差十万八千里,倒显得她像个霸道不讲理的恶女了。 那时她不是真的想撕她们的本子,只是,如果当时不找个什么理由来发泄的话,她害怕自己会一下子哭出来。那些在一般人耳中根本算不了什么的骂人的话,烙在她的心中却像火燎似的难受。所以她才顺手抓起那些作业本,一口气撕了个稀巴烂,这样,别人大概就不会注意到她眼中的泪水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没什么好说的,老师。对不起。” 奇怪,这个女生怎么会忽然转变得这么快,老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啊,这就对了,你才刚转学过来,应该和同学们和睦相处才对,什么事情都可以忍一忍嘛!”然后又对那两个同样错愕的女生说,“既然嘉夜都道歉了,你们也道个歉吧!” “……对不起。” 成功解决了一场纷争,女老师满意地点头,“那就这样,快上课了,你们也赶快回教室吧。” 嘉夜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身后传来那两个女生的窃笑,八成又在说她的不是了,算了,眼不见为净,还是赶紧到阳台透口气吧。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的,只是这种事说出来都让她觉得好笑,还不是因为前天她有幸和优雅英俊的林镜学长一起表演的缘故。嘉夜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好意邀请会让她才一进校就碰钉子。 不过那个贵公子般的学长,真的是她见过的所有男生中留给她印象最深的一个,完全没有一般男生的鲁莽和大条,林镜是那么的温文尔雅,无论是他的声音,还是他的动作,都显得干净而有教养。尤其是他当笑起来的时候,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季,也让人感觉好像有习习的凉风。 她记得那时他伸手抹去琴盖上那层浅浅的灰,抬起盖子的每一个动作,音符在他纤长手指的敲击下流泻而出,好像跳动的精灵,而他微笑着看着她的样子,就像童话中的王子。不过她当然不会是公主了,嘉夜傻傻地笑,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村姑罢了。 正在她唏嘘不已的时候,林镜学长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个高挑清瘦的背影就在楼梯下面不到五米的地方,长而细柔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应该打个招呼,嘉夜这么想着,快步走下楼梯。 “学……啊——” 也许这两天她真是背到头了,也不知怎么,好好的居然下楼也会滑倒。她只觉脚下一空,顿时一阵天旋地转,非常利索地摔了下去! 周围的叫声不绝于耳,本来嘛,在看见别人摔跤时,自己也会忍不住跟着尖叫,不过这些叫声的意味好像有点不大一样。 奇怪?明明应该是直接跌在水泥地上,怎么却不觉得疼呢? 待她冷静下来,不再眼冒金星的时候,嘉夜才终于看清和她“纠缠”在一起的林镜学长——虽然面对如此的突发状况,林镜还是及时回身,在看见嘉夜朝他扑过来的时候,本能地伸出左手揽住她的腰,右手则非常适时地抓住楼梯的扶手,但尽管他作了这么多补救措施,嘉夜从楼梯顶摔下来的那股冲劲还是让两人一起跌倒在楼梯上。 嘉夜看着离她不到1米的水泥地面,悻悻地想,如果不是那只还环着她的手臂,她的脑袋准得开花! “学长!!”女生的尖叫让嘉夜瞬间清醒,明白过来她和学长眼下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她连忙爬起来,退后了好大一步。千万不可以再有误会了! “对不起,学长!”她鞠了一个90度的躬,不敢抬头看学长的脸。优雅的贵公子在众人之前被弄得如此狼狈,想来,他该很生气吧。 林镜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灰,抬起头来,依然是那样云淡风清的样子,“没关系,你没事吧?” 听到和以前一样温润的声音,嘉夜才松了口气地直起身子,“真的很不好意思,还有……刚才多谢学长了。” “没什么,以后要小心点。”林镜微一颔首,转身离开了。 “晏薇学姐!你要帮我们出口气啊——” 学生会的会议室里传出两个女生不依不饶的声音。 被她们吵得耳根不清静的学生会副会长晏薇只得放下手中的杂志,“你们吵了这么半天,我只听见‘那个该死的女人’啊,‘狐狸精’啊什么的,到底是什么事啊!有没有一个口齿清晰的人给我说清楚啊?”发话的学姐有一头羡煞旁人的顺滑长发,不但家世显赫(老爸是银行行长),成绩优秀,而且从小学习声乐,每一届学院祭的独唱节目几乎都由她和林镜两人包办,私底下,学生们早已将他俩奉为东林的金童玉女了。 “是那个刚转学过来的屈嘉夜啊!”其中一人抢着说起来,“学姐你不知道啊!那天你生病没来学校,那个女人竟然公然代替你的位置为林镜学长伴唱呢!还老是对学长暗送秋波,魅眼频频。” “对呀!”另一个趁同伴喘气的时候,忙接过话题,“我们看不过去,就随便说她几句,没想到那个小妮子还耍起脾气来,撕了我们的作业本呢!” “是吗?”晏薇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她不是不知道这两人的个性,有一分的事儿会被她们添油加醋地说成有十分,这样跑到她面前来大吵大闹也不是头一遭了,全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这回倒也算她俩棋逢对手,竟然还遇上一个较真的女孩。能够当着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家伙的面撕她们的作业本,那个女孩还真不简单呵。 一旁的芮荟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道,“撕个作业本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反正你们的作业都是抄来的,又没什么价值!” 被同是学生会副会长的芮荟学姐调侃,两人也只好装笑,“学姐,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知道吗,那个小妮子居然用鄙夷的眼光来看我们耶!她那个样子,简直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啊!” “还有,还有,今天早上在楼梯口她竟然还故意跌到学长的怀里,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那样明明就是故意的!都是她勾引人的伎俩!” 芮荟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居然有人故意想要跌到某个人的怀里!还是在楼梯这种地方,那得要怎样的技术啊!要是她,怎么也得选个稍微安全点的地方,免得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 晏薇倒是听了进去,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观念,“那么你们找我又想干什么?” “学姐,怎么也得教训一下那个女的吧!不然她会越来越放肆的!” 晏薇合上杂志起身,“那么就这样吧,今天下午的大扫除,分配她一个人去做音乐社团的教室。” “啊?就这样啊?” “那还要怎样?她又没有做什么坏事,只要磨磨她的锐气就可以了。” 两人傻眼地对望一眼,但既然学姐都这么说了,也只有作罢。 怎么会?看着大扫除的分配表,嘉夜纳闷地睁大眼,这么大的音乐社团的教室一栏,居然真的只有她屈嘉夜一个名字。 身边的同学也觉得不对,“是不是搞错了?那教室可不小呢!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下来。嘉夜,你要不要去问问。” “问谁啊?”才进校,她对什么都还是一片茫然。 “去问问学生会吧,大扫除什么的一向都是学生会负责的。” 嘉夜点点头,决定吃完午饭就去学生会。 听说人一到倒霉的时候,会有好一段时间都厄运不断。这句话套在嘉夜身上实在不算过分。下午要大扫除前好不容易找到学生会,迎接她的却是一扇紧闭的大门,她在门口等了一刻钟,居然一个人也没等来,早就听说东林的学生会是懒人聚集的地方,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没办法,看来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看楼下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拿着洁具到指定的地方去了,嘉夜下定决心向音乐社团的教室走去。 郁闷地推开社团教室的大门,正想着该怎么偷工减料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却把嘉夜吓蒙了——斜倚在窗前的钢琴处,一对男女正拥抱着热吻! 她的脑袋一下子就停止了所有思考,虽然也曾在电视上见过情侣们拥吻的镜头,但真正见到活人亲吻,还是让她很受冲击的。况且这还是在学校里! 背对着她的高大男生好像已经觉察出身后的人的凝视,冷淡地冒了一句,“你还打算看多久?” 嘉夜羞红了脸,连忙把门带上退了出去。 真是的,她怎么傻傻地杵在那里那么久,难道她忘了打扰人家谈情说爱的人是会遭天谴的吗? 背贴冰凉的墙壁,望着头顶的艳阳,嘉夜的呼吸还有一丝不稳,脑海里还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她只看见男生高大挺拔的背影,女主角纤细的手腕攀着他的肩,窗外刺眼的阳光照射在女生漂亮的长发上,而那个说起话来冷冰冰的男主角逆着夏日的阳光,好像斯芬克司的谜语一样神秘。 吱呀——门开了,她连忙站直身子,有点傻傻又恭敬地注视着传说中的男主角和女主角谢幕退场。 首先出来的是女主角,难得一见的混血儿,蓝色的眼睛,又棱又高的鼻子,还有性感丰实的嘴唇,无一处不让嘉夜自惭形秽。 女主角很温和地对她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好像连魂都要被勾跑了一样。目送女主角离去,看着那高挑婀娜的身材,嘉夜忍不住唏嘘,难怪,自己要是男人,也一定会喜欢上这么美丽的人。 可怎么没见神秘的男主角现身呢? 嘉夜小心地推开教室的门,见那个高大的男主角正靠在窗边,头偏向窗外,燥热的风轻轻撩起他额前的头发,他身上的白衬衣也随风微微鼓动。他优雅地倚窗而立的姿态,让嘉夜嗅到一丝贵族的气息。阳光晃荡,令人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嘉夜却感觉他会是个很帅的男生,可能因为女主角的长相那么超凡脱俗的缘故吧,能够配得上这样的美女的,一定也是长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帅哥。 男生显然也注意到嘉夜进来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对不起,学长。”嘉夜清了清嗓子,“我要打扫卫生了,可不可以请您暂时出去一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称呼这个人学长,但见他长得这么高,气质又这么孤傲,还敢在公共场所打啵,不叫他一声学长实在有点不给面子。 男生转过头,嘉夜终于有机会仔细端详他的脸——东方人罕有的极精致的轮廓,高中生罕有的深邃眼睛,虽然同样是不可思议的英俊,但他的长相却不同于清秀干净的林镜,而是高贵冷凝中带着一丝慵懒,该怎么说呢?如果说林镜是优雅的白色独角兽,这个男生就应该是只沉睡的狮子吧。 男生打量了一下嘉夜,又瞧了瞧她身后,皱眉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哈,这个也是她想问的问题呢。 “我也不清楚。”嘉夜一面说着一面往桌上放板凳,“学长还是回避一下吧,我得赶快把清洁做完。” 嘉夜依然弯着腰,片刻都不敢耽搁地忙活起来,学长修长的影子从窗边退了下来,嘉夜没有抬头,只是庆幸他不会在这里妨碍她做清洁。 可是那个颀长的身影没有走远,反而走到她身前站定。 嘉夜慢慢抬起头,学长还是一脸酷酷地看着她。 正在嘉夜纳闷这个帅哥要干什么的时候,他伸手按住她正欲放凳子的手,用刚才冷漠的声音说:“这个先放下,我做上面,你做下面。” “什么?”想来这个学长也太惜字如金了,嘉夜没弄懂他是什么意思。直到看见他提着一只水桶走出去,才怀疑他刚刚的意思是不是要帮她做清洁。 在她还恍惚着的时候,这位雷厉风行的学长已经大步走进教室,很快在桶里搓好几张抹布,丢了一张给愣在一边的嘉夜,“你帮我递上来。”然后帅气地一脚踏上桌子,飞快地擦起灯管来。 十几秒的工夫,一张脏兮兮的帕子冲嘉夜劈头盖脸地扔下来,她忙不迭地接住,赶紧将手里的另一张干净抹布递给学长,埋下头在桶里快速地清洗帕子。 不到10分钟的时间,头顶的六根灯管已经焕然一新,没等嘉夜有机会欣赏一下辉煌的成果,学长已经把目标转向窗户。 嘉夜跟在他后面,忽然想笑,这个学长做起事来怎么活像在打仗? 站在窗台上,分开两腿,这个高大的身影显得不可思议的挺拔帅气。嘉夜带着欣赏的眼光看他专心于一块块模糊的玻璃,那种认真的模样很是让人着迷。又是三两下的工夫就潇洒搞定,转眼就只剩下最后一扇窗户了。 眼见最后一扇窗户上的污渍已快被他消灭一半,嘉夜才恍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恩人”的名字。 “学长。”她叫唤了一声。 对方没有回应,依然自顾自地擦着玻璃。 本来还想问他的名字,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也许人家根本不想把名字告诉她呢,于是改口,“真是麻烦学长了,我一个人不知要做到什么时候呢。” 回答她的又是不太客气地扔来的抹布,“换。” 是。在心里淘气地答了一声,嘉夜笑着递上干净的抹布。 虽然不苟言笑,但的确是个好人。 似乎仅在转瞬间,整个灰扑扑的音乐教室就焕然一新了。 拍了拍身上的灰,也没多看嘉夜一眼,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剩下的交给你”,然后,这位冷漠学长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嘉夜呆呆地看着那道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炫目的白光之中,没有loadingtime,没有不放心,没有吉百利般的甜蜜关怀,这个男生就像夏日的闪电,没有丝毫牵绊地兀自划过天际,尽管早已消失得那么彻底,却在天边留下了抹不去的裂痕。 像闪电一样的学长,嘉夜笑着期盼着还能与他再见面。 学生会。 杜谦永走进来的时候,“嗖”地一声正对他的是芮荟手中握着的长刀——不是办家家的那种,而是有着锋利刀刃的,货真价实的日本刀。 杜谦永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闪躲,没有皱眉,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只是白色的刀光晃着他凌厉的双眼,才让他的眼睛非常好看地虚了一下,像狮子在烈日下半眯着眼的样子。 芮荟看着他,似笑非笑,手中的刀仍是握得紧紧的,蓝色的眼眸中流动着兴奋和欣赏的情绪。 “我很享受和你这样面对面,会长大人。”她说着,满意地放下刀。 “日本刀很好玩吗?”杜谦永冷漠地问,“如果进来的不是我,会怎么样?” “首先,我会非常失望,然后,我会让他滚,因为他破坏了我练习的好心情。”芮荟转过身,一下一下慢慢地踢着步子,手中那把危险的刀被她娴熟地玩转,“不过我知道那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哦?为什么?”杜谦永松了松领口,坐在沙发上翻起一本杂志。 芮荟把刀收进刀鞘中,“因为只有你的脚步轻到没有声音。” 看到手边放的大扫除分配表,杜谦永不觉皱了皱眉,“知道今天大扫除的名单是谁负责定的吗?” “晏薇。” “你知道她让这个女生单独打扫音乐教室的事吗?”杜谦永敲了敲表格上屈嘉夜的名字。 芮荟走过来居高临下看了一眼,“知道。” “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 “为什么?” “很女人的原因。”于是芮荟便把中午听到的对话都告诉了杜谦永。 杜谦永静静地听完,没有说话。事实上,类似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只不过今天正巧被他撞上了。如果没看见,他也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事就这么过了,可是今天亲眼所见,一个柔弱的女生,因为某些人随便的一不高兴,就必须辛苦打扫完那么大的一间教室。他见到的时候,突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我这样不算是打小报告吧?”芮荟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很无所谓地问,心中倒是蛮好奇一向置身事外的谦永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你不会真的生她的气的,她一直都是这样。” “可她让我做了白工。”并不是动怒和生气,但他的确很不满。 第二章 伤痛的邂逅 “欢迎下次光临。” 屈嘉夜送走蛋糕店的最后几个客人,重重地缓了口气。 看墙上的时钟,10点了,从下午一直站到晚上,本来是习以为常的事,但由于今天下午的大扫除,嘉夜头一次觉得腰酸背痛。 “小爱,那我先走了。”一面换衣服,一面对一个戴眼镜的女孩说。 “哦,嘉夜你早点回去吧,”正在整理糕点的小爱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最好打个的回去,要不很危险的。” “知道了。”小爱一直这么啰嗦,但嘉夜知道她是个体贴的好女孩。 “咦?”小爱突然痴痴地盯着窗外,是她看错了吗?怎么好像看到窗口贴着一张小脸?正在她虚着眼睛想要看个究竟的时候,那张可怕的小脸像水鬼一样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哇——”胆小的小爱吓得连忙躲到嘉夜身后,“窗……窗子那儿有东西!” 嘉夜看了看,“没有啊!你看花眼了啦。” 小爱小心翼翼地从嘉夜肩膀后探出头,突然,从大门的地方,一道黑影像一颗导弹一样朝她们飞来! 小爱吓得尖叫,嘉夜也被她的尖叫吓得抖了一下,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双手正端着那道直冲而来的“炮弹头”。 “嘉夜姐姐!”“炮弹头”扬起灰扑扑的小脸,甜甜地叫到。 “马琳?!”嘉夜的嘴巴大到可以一口吞下一个螃蟹。 实在没想到马琳会跑到这里来找她,这里离这个小家伙所在的孤儿院,少说也有20公里吧。虽说也不是很远,但是对马琳这样刚满七岁,人生地不熟的小女孩来说,也真的不算近了。况且,嘉夜牵着马琳的手,疑惑地打量着她,忍不住问:“马琳,你老实告诉姐姐,你是不是走着过来的?” “不是!”一张脸上满是灰,小女孩的表情还是那么兴高采烈、扬扬得意,“马琳是炮弹头呀!嗖的一下就飞过来了!” 嘉夜停下脚步,黑着脸看着她。 “嘉夜姐姐,棒棒糖好好吃哦!”马琳见状不妙,马上转移话题。 嘉夜还是黑着脸。 “咦,咦,嘉夜姐姐,你这个样子好像老巫婆哦!” …… “嗯……嗯……”小女孩绞着手指,终于懦懦地点头,“那个,马琳是走过来的……” “芙兰阿姨知道吗?” 马琳摇摇头,不敢看嘉夜的眼睛。 天哪,这个小鬼真的是徒步长征来找她的!嘉夜服了似的叹了口气,看着马琳的卡通背心,卡通短裤,还有一双磨烂了的大拖鞋,她的装备和当年红军长征有得一拼。 “嘉夜姐姐生气了吗?不会给马琳买糖吃了吗?” 嘉夜无奈地摇头,“要吃糖的话,告诉芙兰阿姨,她也会给你买的。” 马琳没有说话,还是很沮丧地低着头。 嘉夜蹲下来,看着马琳,“如果要来找姐姐的话,也应该事先给姐姐打个电话呀,这样我会来接你的,你这样不吭一声就跑过来,芙兰阿姨她们会多担心呀!姐姐也会担心的。” 马琳懂事地点头,“对不起,马琳只是想给姐姐一个惊喜,再说我是‘炮弹头’,坏人见了我都会害怕的,不是吗?” 这个样子,嘉夜也忍不住笑起来,“好的,好的,伟大的‘炮弹头’,下不为例哦!”她伸出右手小指,马琳高兴地和她拉勾约定。 “那么好吧,我们要先去给芙兰阿姨打个电话。”嘉夜站起来,牵着马琳往有电话亭的地方走去。 “没事,我周末时会把她送回来的……因为我也很久没见到大家了……嗯……您放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好的,那就这样,再见,芙兰阿姨。” 嘉夜挂了电话,马琳趴在她的裙子上问:“姐姐我们今晚睡哪里啊?” “去姐姐的家,就在不远。”牵着马琳走出电话亭,嘉夜看了看手表,已经快11点了,抬头一望,街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影,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突然从街角闪出三个男的,嘉夜吓得猛提了一口气。 “喂,妹妹,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啊?”流里流气的声音,一听便知是在街上修炼多年的类型。 嘉夜握着马琳的手不由收紧,果然出门前应该先看看黄历的。 “你们想干吗?!” “哇噻!还牵着个可爱的小妹妹呢!你是要买一送一吗?”三个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其中一个竟然向她伸出手来,“要不要哥哥们带你们去好玩的地方啊……哇啊——” 他的罪恶之手还没够着嘉夜,就被跳起来的“炮弹头”狠狠地咬住! “血!血……”那人的手臂被咬得鲜血直流,另外两个人一时也愣住了。 嘉夜拉过马琳,转身拔腿就跑。 “臭丫头!别让她们跑了!!”身后的人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追来。 说起跑步,女人毕竟不是男人的对手,再加上嘉夜手上还拖了个“炮弹头”。她发疯地往前跑,头也不敢回,却还是听见身后的咒骂越来越近。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总觉得好像下一刻,那些家伙就会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她没想过会有人来救她,只是第一次恨自己是个女人! “呀啊!”一头撞到一堵肉墙上,过快的速度使得嘉夜几乎快向后栽倒,不过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拉住了她。她感觉得出这是一双男人的手。 头晕目眩的嘉夜尚没看清这个人的模样,就已经直觉他不是她的救星,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完了,被逮住了!” “哟哟哟,跑这么急干什么啊?你快把我撞死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嘉夜的头像触了电似的猛抬起来。 她没有记错,真的是那个人——精致的轮廓,深邃的眼睛,那副今天下午才见过的英俊脸孔。 “学长——”她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男生撅着嘴,露出逗趣又困惑的表情。嘉夜也才恍然注意到他与下午时的明显不同。现在的他,正穿着一件黑色紧身背心,一条颜色发旧的牛仔裤和一双黑色短靴。单耳耳环,戒指,还有拴在皮带上的链子,各种时髦前卫的装饰一应俱全。如果说他和那些追她的小混混有什么不同,也许就只在那张过分年轻英俊的脸了。 无论怎么看,除了长相和下午见到时一模一样以外,此刻他身上的一切都与下午时那个沉默寡言的他有着天壤之别。 “老大!”当追她的那三个人这么叫他的时候,嘉夜像是遭了当头一棒。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也扬起眉毛,用同样夸张的目光看着她。 他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他是她的学长啊! “你们在追她?”他拉住她的手,忽然把她整个人扳过来桎梏在怀中。嘉夜心里大呼不妙。 “你放开嘉夜姐姐!”马琳蹦起来咬住他的手,看她啃得那样带劲儿,嘉夜暗自捏了把汗,千万不要被揍啊! “咬吧,咬吧,我皮厚得很呢。”手臂已经被马琳的虎牙咬出了血,这个人居然还可以笑得跟平常人似的。听着他在她耳边发出的好听的笑声,似乎马琳咬得越凶,他就笑得越开怀。这个学长,让嘉夜没来由地觉得可怕。 马琳困惑不已地抬起头,嘴巴虽然还没放开,眼神已经很失落。这是第一次,“炮弹头”有了如此强烈的失败感。 “咬够了吧,狗仔。”趁马琳失神的时候,他猛地抬手把小小的女孩抛了过去! “马琳!!”嘉夜失声叫道,被他的手臂紧紧圈住无法动弹,她不由自主地也低下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干什么?你也要来呀?你们两个还真是姐妹呢!” 还好马琳身手灵活,撞在那三个人身上,打了个滚,又爬了起来。 “给我抓住那小鬼!”这边一下命令,那三个人立即擒住马琳。 “在她的嘴巴里塞上东西,再把她给我倒挂过来!” 三人连忙照办了。 “很好,”他笑着欣赏完毕这只无法翻身的咸鱼,终于低头开始心疼起自己流血的手来,“该死,还真的蛮痛的!!姐妹两个都是属狗的吗?”他有点孩子气的抱怨起来。 看见马琳像小狗一样被提着两腿倒挂着,嘉夜气得快要哭出来,“你这个浑蛋!!有种就不要欺负小孩子!如果她有什么事的话,我是决不会放过你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她欣赏的学长,现在的他简直就是个地道的流氓! “你不放过我?”说着,把那张好看的脸凑近嘉夜,“说说,你要怎么不放过我?” 看见他这副标准的痞子相(虽然也许是很帅的痞子),嘉夜恶狠狠地说:“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学长扑哧笑出来,“小姐,凭你这种智商还想来‘杀’我,想要报仇起码不要当着你的仇人说出来嘛,尤其是……”他对着嘉夜的脖子挑逗地吹了一口气,“……当你像现在这样被我抱着的时候,为了自保,我这种胆小怕事的人很可能现在就要了你的命耶。” “我才不相信你敢杀我!像你这种混混根本就没这个胆!”到这种时候,嘉夜自己也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些话来。 “嘿,被你说对了,我还真没这个胆,杀人是不行,但混混嘛,干点其他的恶事就没有问题了。”他忽然露出色眯眯的眼神。 “你……你想干什么?”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嘉夜陡然不安起来。 “喂,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把人带走?” 那三个人彼此对望一眼,犹豫着朝这边走来。 “放开我!你快放开我!!”嘉夜死命地挣扎,可是以她的个头和力气,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那三个人见他们的老大没有阻止,脸上慢慢露出得逞的表情,看着他们一步一步靠近,嘉夜吓得闭上眼睛。 她哭了。 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一向对自己的尊严如此在意,可她居然在这几个可恶的混混面前狼狈地哭了出来。 “站住。”就在她觉得那些肮脏的手就要碰到她身体的时候,后面的声音冷冷地阻止了他们的靠近。 “你这个倔强的女人……”她依旧闭着眼睛,听到这个声音俯在她耳边说,“为什么要咬我呢?为什么要惹我生气呢?你要是像那些女孩一样听话的话,我是会救你的。” 嘉夜已经不晓得他是不是在演戏,只知道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不可思议的温柔,要命的温柔,她可以想象他是带着浅浅的笑意说这些话的。忽然之间,她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所有的怒火都无处发泄。 “对了,这样就乖了嘛!”他拍拍她的脸,“不想身体上有什么损失的话,就听话的把钱都拿出来。” 果然,一转眼还是坏蛋一个,嘉夜护紧手中的书包。开玩笑,今天才发了薪水,这可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绝对不可以拱手送人。“我是学生,身上没钱,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不可能从我身上捞到什么好处的!” “女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破财免灾呀?况且我被你那只野狗咬成这样,要点医药费去打针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怎么?难道你爱钱爱到宁愿被那几个瘪三强暴?”他指着对面自己的三个手下,三人被他们老大(尽管年纪倒差悬殊)这么一贬,立即识相地做出三张糗脸。 如果他们是瘪三,你岂不是瘪三王?嘉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算了,懒得跟你这迟钝的女人讲道理。这可是你自己不合作的。”这副超级不良的表情简直是愧对他那张脸,敢情他是堕落到连男人的尊严也不要了,居然来吓女生! “喂喂——你,你干什么!?”突然感到一只大手在自己身上游走,嘉夜脸色煞白地惊呼起来。 “搜身啊。”一面是懒洋洋的痞子调,一面则非常娴熟地把手伸进嘉夜的制服外套。 嘉夜慌乱地意图扳开他的手,宝贵的书包便暴露于毫无防备之下,“学长”看准这个机会,一把扯过嘉夜的包,朝傻愣在对面的三个人掷过去。 嘉夜悔之已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挣来的钱落入豺狼之口。 “我就是想看你有几只手,顾得了这头还能顾得了那头?”他对着嘉夜扬了扬眉,又冲那三个人吩咐到:“看看里面有多少钱?” “哇,不少呢!有500多!” “学长”低下头,对着愤然扭过头去的嘉夜啧啧赞叹了几声:“看你刚刚的表情就知道里面有料了。算命那老头说我今天要走桃花运,结果只碰见一个飞机场,不过……”他脸上带着可恶又迷人的笑,“……还好是有钱的飞机场。” “钱你也拿了!可以放了马琳和我了吧?!”她还能怎么办?只能怪自己霉运当头,遭了这个强盗的道。 “啊,不好意思。”他忽的一下松开手,好像这才想起飞机场还被他圈在怀里。 “马琳!”一摆脱身后的流氓“学长”嘉夜就飞扑过去。“炮弹头”被抓着两脚倒挂着,这些可恶的浑蛋居然还把她荡来荡去的。嘉夜蹲下来看见马琳眼睛里不断冒出的圈圈,简直吓傻了。 “浑蛋你们快放开她啊!”她用力去掰那两人的手,那两个人纹丝不动地站着,畏畏缩缩地用眼神询问站在对面看好戏的老大。 流氓“学长”讪笑着走过来,单膝蹲下,歪着头打量着“咸鱼炮弹头”。 “呜呜……”炮弹头嘴边的肌肉又一下一下活动起来,只是嘴里塞了张帕子,她的一口好牙无处展示,反倒被学长单手捏住下巴。 “你别动她!” 他揶揄地笑:“可是她这样迟早是要咬到舌头的。”他扬了扬头,示意两个人松手,两人立马把手放开,不敢有丝毫怠慢。 嘉夜倒抽一口气,怕“炮弹头”会来个缤纷的鸡蛋碰石头,幸好流氓“学长”眼明手快地接住马琳,把她一把提正了,像拎垃圾一样拎给嘉夜。 “马琳!”嘉夜连忙摘下“炮弹头”口中的东西。小女孩受到了平生最大的侮辱,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得像只小狗。 临走前,流氓“学长”难得有良心地掏了10块钱扔给嘉夜,“拿去坐车。” “谁要你的臭钱!”嘉夜把钱揉了一团扔在他背上。 他慢吞吞地转过来,蹲下捡起那团钞票,抬头瞧了嘉夜一眼,把钱拿到鼻子跟前很夸张地嗅了嗅,“很臭吗?这可是从你的书包里拿出来的。” “你!” “啊,仔细闻一下,好像真的有点臭哦!”他皱着眉头,依然是不正经的样子。 他……他算哪门子学生?他哪里有一副学长该有的样子?这个家伙,根本从骨子里就是个下流胚子!嘉夜简直快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不要就算了,我不会勉强你的,哦,对了。”说着,又靠过来,忽然长臂一挥,嘉夜以为要被揍,认命地闭上眼睛,谁知那只手只是在湿漉漉的水泥墙上一划而过。 接着,嘉夜就感到他冰凉的手指上粘着什么东西抹到她脸上。 她大惑不解地睁开眼,见这家伙正挑着眉毛搓去指尖上黑黑的东西。 “你……你在我脸上干了什么?!”她伸手往脸上摸,手一拿下来,上面居然是乌黑的一片! “你已经不怕别人劫财,现在又不必担心被劫色了,锦上添花啊。”说完,非常得意地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嘉夜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的尽头,一遍一遍在脑袋里重复着那张恶劣的尊容,还有他羞辱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他是个经典的流氓,流氓之冠!亏她下午的时候还……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甩甩头,她走过去捡起被扔在一边的包,木讷地把散落的书本收好,蹲在地上慢慢揩着包上的泥水。下个月她该怎么过啊?才刚刚开始独立生活,麻烦就一个一个接踵而至,在别的女生都在幻想憧憬心中的白马王子的时候,她却不得不为了钱这样煞风景的事情烦忧。可是,对她而言,生活是比漫画小说中描写的更实际琐碎的东西。 “嘉夜姐姐……”炮弹头走过来,伤心自责地趴在嘉夜的背上。 嘉夜转过头,笑着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我们回去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现在身无分文的她俩除了继续徒步旅行外,别无他法。 嘉夜牵着马琳的手,心思混乱地走在路灯下,脑袋里空空的,没有了钱,什么都无从想起,就连现在是夜里犯罪率最高的时刻这个事实,在木讷的嘉夜眼里也显得微不足道了。她现在身无分文,又像个疯子一样满脸污浊,还牵了个扮相和她一样古怪的小丫头,现在倒真的是不必担心被人劫财劫色了。 “姐姐……”马琳低低地唤了一声。 嘉夜没有听见,还是埋着头,机械地迈着步子。 “……嘉夜姐姐!”马琳颇不好意思地提高了声音。 “咦?怎么了?马琳?”这次总算被召回了魂。 “马琳……马琳走不动了……”炮弹头非常抱歉地垂着头,一双脚丫子在大大的拖鞋里不安地蠕动。 嘉夜低头,这才发现小女孩的双脚一片红肿,还被磨出了不少水疱。这是自然的,一个10岁不到的小丫头,徒步从孤儿院走来这里,而且只穿着这么粗糙的大人的拖鞋,她的脚不疼才怪。 “马琳!你的脚……”嘉夜担心地蹲下来,想要抬起炮弹头的小脚检查,可是小女孩却把脚藏在后面,嘻嘻地笑:“没事,嘉夜姐姐,我只是走累了,姐姐我们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啊?只一下下就好!”她伸出手指比了个一,模样可爱又叫人心疼。 “好的,马琳……好的,姐姐这就抱你到那边去休息。”嘉夜拉起小女孩的手,额头搁在那只热热的小手上。她真该死,她怎么可以这么迟钝呢? 抱着马琳走了一段路,前方是一条著名的不夜街,有酒吧,沙龙,电影院,当然也有俱乐部,夜总会和赌场这样的地方。有一些场所是全天候24小时营业,但大多数则是只到半夜才会歌舞升平。嘉夜曾听人说起过这里,她白天坐车时也会经过,但真正见到这个地方在夜里苏醒过来,这还是头一次。 路过某个装饰堂皇,散发着冷气的大门时,从里面隐约飘出好听的旋律,嘉夜出神地望着台阶上那个敞开的大门,好半天才定下神来,分辨出“维也纳音乐沙龙”几个闪耀的大字。 “嘉夜姐姐?”马琳伸出小手在嘉夜眼前晃了晃。 “马琳,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在有音乐的地方,她总会莫名地觉得安全。 “嗯。”炮弹头点点头,于是嘉夜便抱着她往不远处的花台走去。 静下心来的时候,里面的钢琴声就越发清晰起来,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个旋律她非常熟悉的缘故,所以哪怕只要有一点点音符泄露出来,她的脑海中都可以回响出完整的乐律。音乐,真的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可以让她不顾一切地沉溺其中,不再想那些现实的、难堪的生活。音乐是浪漫,是幻想,是她惟一的寄托。 可是它又是那么高高在上的艺术,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特权。经常听到别人说“音乐是有钱人才玩得起的东西。”每当这时,她都会很气很气,神圣的音乐,怎么可以说是拿来被人“玩”的呢?那样的说法是在亵渎她心中的神。可是有时候,就好比现在,当她这个虔诚的崇拜者被她的神挡在音乐沙龙门外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般可怜可悲,谄媚的究竟是她,还是那些玩着音乐的上流人呢? “好好听呀!嘉夜姐姐,这个叫什么名字啊?” “这首曲子叫‘少女的祈祷’。”简单地介绍给‘炮弹头’,嘉夜没有再说别的,因为幼小如她,这样已经足以满足她小小的好奇心了。 索性不回去了吧。嘉夜的脑中一时兴起这么个念头,反正前路迢迢,不如就这样在音乐沙龙门前一直待到天亮,背后有凉凉的冷风,有音乐,有幻想,有可爱的‘炮弹头’,哪里都比她那个闷热的屋子优越得多,何乐而不为呢? 正在她为自己奇怪的念头发笑的时候,身后投来一道修长的身影,一个熟悉悦耳的声音顾虑了一下,道出她的名字:“屈嘉夜?” 她惊讶地回过头来,林镜学长修长纤细的身影正立在她眼前。 逆着沙龙里射出的光,林镜漂亮俊秀的脸显得迷离而温和,他的脸上写满疑惑,然而还是不可救药的优雅温柔,夜风撩起他额前的长发,他就像是从乐律中走出来的精灵王子。 “你怎么坐在这里?”林镜大惑不解地注视着嘉夜脏兮兮的脸。 “学长,我……”他的声音像温暖的水一样包裹住她,让她忽然有一种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的冲动。 “镜。”一个女声打断嘉夜欲出口的话,林镜转向那个声音,不知为何,看见林镜毫不犹豫地回头,嘉夜居然觉得有一丝失落。 款款地走下台阶的是一个有着一头飘逸直发的美女,不折不扣的美女,而且她的身上具备一份与林镜相当般配的优雅脱俗。不用过多推测,嘉夜已经猜到她的身份。 “晏薇。”林镜招呼那个学姐,她果然就是传闻中和林镜学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的晏薇学姐。 嘉夜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人家。晏薇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确定这女生穿的是东林的制服,可她脸上黑漆漆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再看了一眼嘉夜怀里的小丫头,脏得好像到烟灰缸里打了滚儿似的,晏薇姣好的眉毛便皱得更紧了,毫无疑问,这两个铁定是姐妹了。 “嘉夜,到底出了什么事?”林镜走过来蹲在嘉夜面前,眼神关切地问。 嘉夜?屈嘉夜?晏薇还记得这个名字,原来她就是那个新转来的屈嘉夜,晏薇再次从头到尾打量了嘉夜一番,这次对她的印象就更是糟透了。 “我……在路上被打劫了。”这样的话说出来,嘉夜觉得丢脸极了,但她现在需要学长的帮助,再说她相信林镜学长绝不是那种会取笑她的人。他是个好人,可能是她在学校里遇见的惟一的好人,于是她厚着脸皮问,“学长可以借我一些钱搭车吗?” “你家就在这附近吧,我开车送你回去。” 嘉夜受宠若惊地抬起头,“不用了,学长,我自己可以搭计程车回去的!真的不必麻烦了!”如果学长和学姐是在约会的话,她这个不知好歹的电灯泡岂不是太该死了? “没事,”林镜按住她的肩头安慰她,“不会很麻烦的,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万一再遇上什么坏人怎么办?” 晏薇也笑着走上前来,“你不要介意,我们反正也要开车回去,只是多绕一点路而已,就当是兜风。” 看着这个笑容和煦的学姐,嘉夜觉得好感动。 “晏薇,你带她到里面去洗一下脸。” 听学长这么一说,嘉夜方才想起自己脸上的污渍,窘得满脸通红。 “嘉夜姐姐……”炮弹头不依不饶地攀住嘉夜。 “马琳,姐姐去一下,很快就来。” 小女孩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嘉夜为难地看着她。 “你是叫马琳对吧?你姐姐一分钟后就回来,现在由哥哥来抱你,好吗?”林镜轻言细语地说着,微笑着抱过小女孩。 非常的不可思议,叛逆的“炮弹头”居然难得的没有反抗,而是很撒娇地趴在学长身上。好可爱,嘉夜笑眯眯地想,好像考拉。 晏薇却觉得不满,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没规没矩地趴在贵公子般的林镜身上,活像是只霸王乌贼。 嘉夜被晏薇领进洗手间,看见镜子中那张滑稽的黑脸,自己都吓了一跳,尤其和身旁婷婷玉立的学姐比起来,简直是惨不忍睹。她赶忙低下头快速地清洗,心里还在不停地咒骂那个该死的流氓。 “用纸巾先擦干吧。”纤玉的手递来一张纸巾,嘉夜接过,又有一刹那,她的眼睛对上晏薇美丽的单凤眼。美丽又和善的学姐,除了她以外还会有谁配得上那样的王子呢? “谢谢。”她细细地说,眼睛盯着镜子,其实焦点却落在晏薇的脸上,“听别人说起学姐和学长是一对,我本来还很怀疑的……” 晏薇静静地听着,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变化。 嘉夜转过身看着晏薇,脸上是落寞却真诚的微笑,“现在连我也不得不这么觉得。” 晏薇诧异这女孩怎么突然对她说这些话,但是她听得出这些话都是发自这个女孩内心的肺腑之言,而不是她惯常听到的那些阿谀奉承。 “其实,他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晏薇说完,才发觉不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就把不该说的话冲口而出。 嘉夜纳闷地看着她。 “没什么,我们快出去吧,你妹妹要等急了。”晏薇只是一笑而过。 走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马琳东倒西歪地靠在林镜怀里,口水流得满嘴都是,还弄脏了学长干净的白衬衫。嘉夜连忙从学长手里抱回“炮弹头”,一个劲儿地赔不是,林镜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怎么在意,但后面的晏薇却显得有些微怒,甚至,有些紧张。 林镜的车是一辆白色的宝马,配他的人真是刚刚好,因为在嘉夜心中,这个谦和的学长就像一头优雅脱俗的白色独角兽。 不但拥有自己的车,而且驾驶技术娴熟,让嘉夜不由咂舌,在她的印象里,好像高中生是不能考驾照的,不过既然是在大半夜里,而且又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这些似乎都不是什么问题了。 出乎嘉夜的预料,林镜的车开得有些野,副驾驶席上的晏薇不止一次叮嘱他慢一点,他都似乎有些充耳不闻。 耳畔是淡淡的轻音乐,车厢里弥漫着不易察觉的轻香,窗外的车灯一下一下投射进他们身处的昏暗空间,嘉夜注视学长的背影,后视镜里他的脸孔非常不真实的一闪一闪,让嘉夜觉得这一切都仿如梦幻。 第三章 双面的天使 嘉夜一早起来,脑袋里第一次有了想逃学的念头,也许是不想去面对那个流氓学长的缘故,再也许,是因为她的初恋还没开始,就在一夜之间宣告结束的缘故吧。她嘱咐“炮弹头”好好待在家里,自己则换好制服提上书包走出门去,但真的一脚踏到马路上,她忽然就掉过头朝车站相反的方向走去,不想去学校,就这么一天,她想放纵一下自己疲惫的心。 她没想到的是,居然会在街上遇见和她一样翘课的女学生,而且和她一样也穿着东林的制服。书包和制服都齐备,看来那个坐在长凳上的女生和自己一样是个翘课的新手。 “这个。”她递给女孩手中的牛奶。 女孩抬起头来。这是一张清秀的脸,白皙的皮肤,黑得纯粹的头发和眼睛。不知为何,女孩看着她的眼神并没有想象中的诧异。 “我们是逃学联盟啊!”嘉夜笑着坐到女孩身边,“你还没吃早餐吧,喝吧,不要客气。” 女孩腼腆地说了声谢谢,隔了一会儿,开口问,“嘉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咦?你知道我的名字?”嘉夜的确吃惊不小。 “我曾在办公室里见过你,所以顺便就记住了你的名字,不过你大概没注意到我。” “那我们很有缘呢!现在居然连翘课也会遇到。”嘉夜笑,但她的笑容很快凝固下来,“为什么不想去学校呢?” “不知道啊,可能……因为不想去面对一些东西。” 嘉夜微微怔住,这未尝不是她自己的答案。 “我也一样呢。”她勉强一笑,“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陆然美,叫我然美就可以了。” “然美,我们不要在这里坐着了,不如去我打工的地方吧。” “嗯。”少女稍微想了一下,笑着点点头。 于是就这样,嘉夜带着然美到了自己打工的雨花蛋糕店,她们两个似乎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吗?可是,望着阴沉的天空,嘉夜不自觉想到,难道要一直这么逃避下去?难道天空不放晴,她们就要一直蜷缩在角落吗? “喏,咖啡。”嘉夜将一杯热咖啡放在然美桌上。 “谢谢。” 嘉夜也手捧咖啡在然美对面坐下,“你是第一次逃课吧?”因为她看起来好像相当惶恐不安。 “嗯,从小到大还从没有像这样逃过课呢。”然美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说起来,我倒不是第一次了。”嘉夜啜了口咖啡,咯咯地笑起来,“初中那会儿,开始很不适应,有一次也逃了整整一天的课呢。”望了一眼窗外淅沥的小雨,她淡淡地说到,“我初中是在学校住读的,离我住的地方很远,每个星期一早晨我就坐长途汽车赶去学校。呵呵,本来应该周日晚就赶回去的,但因为我不喜欢那里的氛围,所以死也要挨到第二天一大清早。那个时候,几乎每个周日的晚上,我都睡不着。现在想起来,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然脆弱到如此夸张的地步。” 然美抬眼看她,眼里有小小的吃惊。 “有一天起来晚了,赶到车站时汽车已经开走,赶下一班去学校又一定迟到。我脑袋里突然有了逃学的念头。于是一大清早的,就这么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那个清晨的遭遇,她至今记忆犹新。城市的街道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那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她不用担心自己走失;陌生则是因为她还从来没有机会如此近地深入这些大街小巷。一开始心情是阴郁的,没有目的地,找不到方向,但是走着走着,却有一种很舒畅的感觉从心间蔓延开来。街道不是大都会的繁荣,老旧的房子,蜿蜒的石阶,滴着水的露台,裹着雾气的散步道,和一些陆陆续续出来摆摊的人们。天空慢慢明亮,渐渐有了亲切的人声,和她在孤儿院时常听到的一样熟悉且温暖,巷子里飘着早餐的香味,她看着孩子和大人们笑着闹着开始一天的生活,看着人们彼此间熟悉,生活得平凡而自在,体会到一种久违的亲切。 那天,就这么心血来潮地四处游走,脸上带着傻傻的笑,一路收集别人的幸福,一时间胸中也幸福满溢。 有一种信仰在意识间萌发:脚长在自己身上,就是要带自己去想去的地方,就是要带给自己自由。 “虽然没有去上课,而且后来还被老师狠狠训了一顿,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那天早上的那种感觉,比考试拿了满分,比吃到美味的事物,比见到自己的偶像,还要美妙,让人觉得很……自由自在。”回忆结束,嘉夜低头搅动咖啡,嘴边有浅浅的笑。 然美脸上浮起一个理解的笑,“……真奇怪,我明明没有那样的经历,但是却好像能懂你说的话。”就像是海明威的那篇《大双心河》里所写到的吧,她最初读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体会。 “你一定能懂,不然我也不会想说给你听了。”咖啡的热气后,是嘉夜温暖的笑脸,“啊,真的好想去旅行啊!”她突然靠在椅背上,叹着气说。 “旅行?”然美出神地望望天花板,“……说起来我也很想去旅行呢。”去希腊,埃及,充满拉丁风情的美洲,生机勃勃的非洲,还有空灵遥远的北欧…… “对了,然美有没有看过‘玩转地球’这个节目?”嘉夜兴奋地问。 “嗯,看过,很喜欢那个节目啊!”有了共同语言,然美也激动得两眼发光,“好羡慕节目中的人啊,可以去世界各地游玩,而且他们旅行的方式也很自由……” “对啊!我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像他们那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环游世界!想要去的地方太多了!”嘉夜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草原、海洋……那种一望无际的感觉最棒!可惜城市里就看不到,高楼太多,把视野都挡住了……” 然美也跟着遐想起来,“其实我小时侯也曾想过要环游世界呢!说起来真奇怪,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爱好各异,可几乎没有谁不喜欢旅行呢。” “……好像真是这样呢,大概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活得很不自在吧。”每天过着重复的日子,虽然不喜欢,但为了生存,也别无他法。即使有一双脚,也不能带自己去想去的地方。就像她自己,明明有过那么多绚烂的梦想,在日复一日疲惫机械的打拼中,她却渐渐开始怀疑,那些五彩斑斓的精彩,大概永远都只能是梦想。 两手交握着搁在下巴上,嘉夜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无奈而感伤,“……所以才会那么喜欢旅行。其实……大家不过是向往那种短暂的自由吧。” 然美静了一下,轻轻笑到,“要是能有翅膀,可以飞就好了……”只有脚,毕竟还是无法走得太远。可是是鸟的话就可以自由地飞翔。 嘉夜讷讷地望向窗外一只停在树梢整理羽毛的小鸟。它轻啄着洁白的翅膀,那双翅膀带它飞翔,而它对它无微不至的爱护,这样的心心相映,叫人心生羡慕。 奇怪,待嘉夜回过神来,才发觉她们居然在认真地思考如此无厘头的话题。 下午,两人终于还是收拾好忐忑的心情,回到学校。 站在东林气势恢弘的大门前,两个女孩彼此牵着的手轻柔坚定地握了握。 “啊,逃了一上午课,心情已经好多了。虽然讨厌,但是还是不可以不来学校啊。”嘉夜望着学院正中央高大的钟楼,一副不无感慨的样子,“哦,对了,我在高二一班,然美在哪个班?我有空可以来找你。” “我在高二五班。嘉夜,谢谢你今早带我去蛋糕店。” 嘉夜微笑,这个叫然美的女孩,似乎是非常认真的类型呢,她身上的温柔,好像正是自己欠缺的东西。 才来学校没多久,就听说东林大名鼎鼎的“狼帮”正在“基地”开会,讨论的是关于本月project的事宜。关于这个狼帮,据说是指东林里身手最好(即最能打)的七人。狼帮的传统也是由来已久,早在建校初,便有了狼帮一说。东林的学生似乎是从那时开始就热衷于各种搞怪和轰动的事件,狼帮的存在,一开始只是学生们为了炫耀,到后来,竟逐渐与学生会挂钩,在学校里面名正言顺的存在了。至于这个project,则是指每个月由学生投票选出的当月最棘手事件,再交给狼帮处理。这些事件正经的有,不正经的更多,真要是棘手起来,可以叫狼帮的诸位帅哥美女也叫苦连连,但是民意大过天,只要是支持率最高的,不管成功与否,他们都得放手一搏。嘉夜一直都很好奇,被学生们推举进狼帮的,究竟会是些什么人? “你很好奇吗?”同桌的小蔓笑得贼贼的。 “我是有点好奇。”嘉夜瞧了小蔓一眼,总觉得这家伙有点不怀好意。 “那不如自己去看看啊!!今天下午他们就在基地开会,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接近他们的,不过我可以让给你一个机会哦!!” 原来,小蔓所在的咖啡屋社团自告奋勇地要为狼帮辛苦的各位服务,可是小蔓那家伙却约了男朋友去滑冰,所以想求嘉夜帮她顶一顶。 “哎呀,拜托了,帮帮忙嘛!人家刚谈恋爱,好不容易可以和他约一次会耶!!” 经不起眼泪加娇嗲的双重攻势,嘉夜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 在帅哥们开会讨论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教室里,一群女生正忙得热火朝天。 嘉夜走到老远,就闻到从里面逸出的咖啡和牛奶的芳香,不愧是咖啡屋的姐妹们,还没有喝到就已经让人觉得爽口了。 看她们一个个都忙得抽不开身,嘉夜只好谨慎地敲了敲门,提高声音问到,“请问咖啡屋的杨丽学姐在吗?” 一个正在对其她人颐指气使的胖女生站出来,“我就是,什么事?” 这个杨丽学姐怎么好像抱抱熊哈!“是小蔓让我来的,她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所以叫我替她来帮忙。”什么临时有事脱不开身,还不是急着去见男朋友吗? 抱抱熊学姐很不高兴地嘟着嘴,“每次都逃跑的家伙!她知不知道这次我们大家都在为project作贡献啊!我饶不了她!”好不容易轮到她们社团慰劳狼帮的各位帅哥,居然有人敢临阵脱逃。 没想到抱抱熊学姐的眼神如此厉害,嘉夜不禁为小蔓的明天叫苦,“那么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那就等会儿把这几杯卡布奇诺端到会长那里吧。” 几个女生,端着颤巍巍的杯子,心里却激动万分。嘉夜在一旁不发一语地听她们犯花痴。 “能够见到会长,好紧张哦!” “是啊,是啊,会长看起来好冷漠!” “啊,我最喜欢莲华,又高又帅又性感!哇!超喜欢!” “狼帮的每个人都是这么帅啊,我姐姐说我们运气最好,这届的狼帮是东林历来帅哥最多的。嘻嘻!” “猎最好啦,况且他还没有女朋友呢!” “我还是比较喜欢林镜学长这样温柔的男生。” 林镜?嘉夜的心抖了一下,他也会在那里吗?脑海里不断浮现昨天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无限温暖。嘉夜发觉自己居然还希望他会再给她一个和煦的笑容,真的好窝囊,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了,不再去想了,内心却还是怀着异样的憧憬,她一下子羞得无地自容。 心怦怦直跳,什么时候敲的门,什么时候进的门,她完全都没有印象。 偌大的房间里坐着不止一个英俊男生,但她一眼就注意到林镜,他也看见了她,隔着老远,对她轻轻地笑。他身后的窗帘被一阵风掀开,夺目的阳光涌了进来,簇拥着精灵一样的林镜,于是那个笑,遥远得仿佛前世今生。 “嘉夜!你在干吗?”身边的女生用手肘推了推痴愣的嘉夜,“快把咖啡端给会长啊。” 嘉夜猛醒,木讷地转向惟一一个还没有上咖啡的位置。 可是!是她看错了吗?这个坐在会长位置上的人,这个眉目冷俊的学长,不是昨天打劫她的那个流氓吗?那个在白天与夜晚有如此天壤之别的…… 还来不及等她的脑袋多想,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一杯滚烫的咖啡朝杜谦永的脸毫不留情地泼了过去!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安静到几乎能听见咖啡嘶嘶冒气的声音。 杜谦永的头发、衣服全湿透了,东林的学生大概从来没有见到他们英俊潇洒的会长如此狼狈的模样。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水,困惑地看着屈嘉夜,眼中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隐忍。 “嘉夜!”林镜站了起来。 “这么装蒜很有意思吗?!你到底是东林人人憧憬的学生会会长还是那个只会打劫女生的地道流氓?!”想到自己昨天被羞辱的经历,嘉夜已经愤怒到听不见林镜的声音,“看你这么装模作样真的——让我恶心透了!!” 难以想象,昨天夜里还是那样不要脸的痞子,今天眨眼就变回冷漠寡言、气质忧郁的贵公子!能作戏到这种程度,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嘉夜将杯子气愤地掷在桌上,转身夺门而出。 杜谦永跟着站起来,匆忙说了声“散会”,就追了出去。 留在现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直到一个端咖啡的女生情不自禁地轻喃,“……会长刚刚的表情好酷。” 嘉夜没料到杜谦永会追出来,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被从后面突然抓住手臂。他不粗暴,但那力量仍然可怕,况且有了昨天的遭遇再加上此刻的惊吓,她几乎尖叫出来! 杜谦永捂住她的嘴,困惑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真的这么可怕吗?” 不仅可怕,而且恶心,即使他长得再帅再迷人,他终究是个人渣!嘉夜照着杜谦永的手死命地咬了下去! 他吃痛地皱紧眉毛,却没有甩开嘉夜的手,而是忍着疼痛任由她往死里咬。 “如果这样咬我会让你解恨的话……”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淡然。虽然同样都是被咬住了也不拒绝不推开,比起昨天夜里那种恶劣的炫耀,现在的他居然有一点点……温柔的放纵。 嘉夜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对一个人如此恨之入骨,她越是感觉到他跳动的脉搏,就越是使劲,一直到嘴巴里尝到咸咸的血腥味,才松开口,看着鲜血顺着谦永的手往下流。没有像“炮弹头”那样尖利的牙齿,这是她头一次,居然把人家咬到出血。 杜谦永的另一只手还是牢牢地抓着她,“放开!!”她挣扎。杜谦永太高,一米六五的嘉夜还不到他的肩,她庆幸可以不用看见他的脸,当然她也拒绝抬头去看。 杜谦永几次欲言又止,嘉夜都没能注意到,她也没察觉他因为词不达意而苦恼的神情。 “我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这几个字说得很艰难,但仿佛很真诚。身为学生会会长,众人眼里无可挑剔的偶像,总是被服从,被崇拜,被向往着,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说“对不起”是在何年何月了。 对不起?是她听错了还是他在发神经?她带着荒谬绝伦的神情看着他,“你昨晚抢我的钱,现在又来跟我说对不起?!” “是的,屈嘉夜,昨晚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一共拿了你多少钱?”他不反驳,但言语里有不易察觉的生硬。 嘉夜简直快要昏厥,“是你根本就不会花时间去数抢来的钞票,还是五百块这点小钱你一夜之间就挥霍光了?” “五百块吗?我待会儿会叫人把钱送还给你。”自始至终都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平静地承受嘉夜所有的怒火,这个时候的杜谦永,又恢复到昨天下午睡狮一般的冷漠高贵,与昨晚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这回换嘉夜困惑了,她第一次体会到一头雾水的感觉,他绝不会是好人,但为什么他现在看起来又怎么也不像坏人? “还有,昨晚的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对任何人说?” 杜谦永的最后一个请求,回答他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趁他的手微微松开的时候,嘉夜甩开他愤然地跑下楼去。 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从屋里赶出来的人只看见刚才电光火石般的一巴掌,还有此刻他们会长高大难堪的背影。瞧不见杜谦永的表情,也没人有胆去瞧,但是这位玉树临风、潇洒英俊、身手不凡的堂堂学生会会长,却被区区一个转校女生泼了咖啡又甩耳光,想来,他此刻的脸色是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的。 第四章 只是个意外 嘉夜低着头,走在去打工点的路上。杜谦永托人还她的钱,她收下了,也许别人会觉得她犯贱——说了半天还不是一个钱的问题。他们会怎么看她,把她当成为了钱,什么都会做,什么都敢做的女孩,这些她都不在乎了。她的生活,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是不可能明白的。 哐啷一声,嘉夜抬起头来,似乎听到什么器械掉在地上的声音。有人打架吗?这在这一带也算是平常事了。听说曾经还有帮派在这附近砍人。 嘉夜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加快了步伐。如果可能,她真的不想经过这种犯罪率高的地方,无奈这里是通向打工点的必由之路。 人烟稀少的窄马路上,她与那帮不知是混混还是流氓的危险分子狭路相逢。 站在离这帮人约15米的地方,她听见他们骂骂咧咧的声音。该怎么办?还是等他们走后再过去吧。 正准备转身,忽然注意到这些人手中握着明晃晃的砍刀。她倒吸一口冷气。人群向前逼近了一步,在交错分开的身影中,她看见了杜谦永! 他已经恢复到昨晚的拉风行头——耳环、戒指,还有双排扣的装饰皮带,即使站在这么远也可以一眼分辨出来,她甚至分辨出他的神态,狡猾不屑,吊儿郎当。 他只身一人,面对前后左右层层包围,还是那么厚脸皮地笑得出来。嘉夜突然在猜想,他是真的不害怕,还是只是掩饰得很好? 里面的声音高了一调,拿砍刀的人又向前走了一步。 杀了那个家伙吧!反正也是人渣一个,活在世界上也只是危害社会而已,死不足惜。嘉夜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 她狠下心,转身离开。 砍刀派的头头明显有些沉不住气,“妈的,蝮蛇!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带人干的?!” “大伯,你说什么啊?”他歪着脑袋,对发话的人困惑地挤着眼睛,一副“你说的是鸟语”的样子。 “还不承认吗?!就算你再厉害,我们人这么多,一人一刀也够把你分尸了!!”可恶!他们明明这么多人,面前的少年居然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被叫做蝮蛇的少年轻蔑地环视所有人,“要上就麻烦快点,不要在那里婆婆妈妈,我还要吃饭。” 蠢蠢欲动,却只是蠢蠢欲动而已。他们都清楚眼前这个人的实力,10个人上前拼也不定鹿死谁手。尽管他们现在人数是绝对占优,最后也肯定能搞定他,可是……代价绝对不小,况且他们当中已有人受伤,该不该下这个注,打这个赌呢? “我真的这么可怕?”见没有人敢贸然出手,他很自恋地笑道。 “nnd!你tm不要太嚣张了——”终于有人带头挥刀。 “住手!!!”眼看所有人到要跟着一涌而上的时候,突然插进一个女孩的喝止声,她的声音如此振聋发聩,真不像是女孩该有的气魄,所有人都诧异地往后看。 嘉夜站在离他们十多米远的地方,举起手机,“我已经拨了110.”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连男的见了这场面都会退避三舍,这个女孩居然有胆拨110,着实令人吃惊不小。 甚至连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氓学长都感到惊愕。 “他们马上就到了。”嘉夜出奇地冷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小丫头,好,算你有种!”领头的对她比了个下流手势,招领众人迅速撤退,临走时还不怀好意地瞪了两人一眼,“咱们走着瞧!” 嘉夜一直定定地站在远处,直到那些人走到看不见的地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还好,他们没有怀疑。 “扑哈哈——”学长突然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那帮傻瓜!我的天!居然就这么被你耍了!”他贴着墙,笑到捧腹。 “我不是要耍他们,只是要救一个人渣。” 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嘉夜加快脚步,片刻都不想逗留。可还是被他擒住,和下午时同一个位置,同样不可小瞧的力道,可是那摩挲的手掌里有的却只是轻浮和挑逗。 “干什么?!你这个人渣!!”再次被他的手抓住,让她觉得自己肮脏透了。 他做天真无辜状,“我是人渣,而且昨天还抢了你的钱,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钱你已经还我了,所以我们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也再不想见到你!我救你只是因为不想你横尸街头吓到过路的老婆婆和小妹妹!这个理由可以吗?!” 他撇嘴,“勉强合格。你刚刚说钱我已经还你了?” 嘉夜点头,“对,放学前有人还我了,虽然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又笑,“所以你看,我还不是那么坏嘛!何况,你见过长得这么帅的坏蛋吗?” 他穿着白色的紧身背心,外面套着黑色的外套,一条白色休闲裤,勾勒出结实健壮的身材,和昨晚不同,此刻的他显得非比寻常的干净、帅气。再加上一张脸本来就是东方人罕有的英俊,不开口的话,几乎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混血贵公子。 “如果你死了,也许真的会很帅!”她真不该救他,她现在后悔得要死。 “那干吗不让那些人砍死我?”他撅着嘴,故意凑近。 “我已经说过了!你快放开!” “啊,肚子饿了,”他按了下自己的肚子,忽然破天荒地说,“不如我请你去吃饭。” 嘉夜怔怔地看着他的俊脸,冲着他大吼:“我情愿和疯子一起吃饭!!”然后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量,居然挣脱他的钳制! 她顾不上别的,仓皇地拔腿就跑。 不知跑了多久,嘉夜逃到一座桥上,四周终于有了零星的人影。她靠在桥的护栏上,仰着头,贪婪地吸着氧气。 好难受!肺都要裂开了。 可是好奇怪,为何面对同一个人她会有如此不同的情绪,下午的时候是愤慨,而现在则是害怕? 那个杜谦永,难道有双重性格? 她双手撑着膝盖,一阵一阵地喘着气。眼光无意间落在肩头,雪白的衬衫上居然染上鲜红的印记——血污? 她确定地按了按肩头,不痛,血迹不是来自她自己,那么是他?他……受伤了? 高大的身体蹲在墙边,头枕在双臂上,整个人蜷缩着。 一个不高的影子挡在他身前,遮住黄昏的光。 他的嘴角扯起一抹笑,“想通了?想要我请你吃饭了?” “你受伤了。”嘉夜自上而下看着他,冷淡地说。 “怎么会?你不要那么天马行空。”他还是嗤笑,声音有些不稳。 “没受伤这会儿怎么蹲在这里?” “我喜欢这么蹲着,”他抬起头,笑得轻浮却迷人,“等你回来。” 嘉夜气愤地蹲下来一把拉开他的黑色外套。天!她吓得连忙捂住嘴——肩胛骨的位置是巨大的裂口,黑色、红色的血像泥浆一样掺和在一起,不断汩汩地涌出,几乎可以肯定是被刀砍伤的。 他恶声恶气地推开她,“你干吗这么多管闲事!!” “你疯了吗?!受这么重的伤也不吭一声!!” “你刚刚还说情愿和疯子吃饭的。”在这种节骨眼上他居然还有心思调侃! 嘉夜伸手搀他,“必须马上去医院!” “我不要去医院。”他竟纹丝不动。 “那就只有等着去火葬场了!!”嘉夜气恼地甩开他的胳膊。 “那就麻烦你等我死了把尸体送到火葬场吧。” 她被他搞得无计可施,只有再次妥协地蹲下来,从书包里摸出剪刀,伸手去扯他的白色背心。 手指碰到背心的时候,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下面结实的肌理和健壮的腹肌。嘉夜的脸一阵绯红。 “你干什么?想挑逗我啊?”他呵呵地笑了几声。 “我要把你的背心剪掉替你包扎。”她没好气地说。人渣,谁会想要挑逗你?送给我我也不会要!“想活命就少说两句,你脸上已经在冒冷汗了。” “小姐,可不可以不要,这件背心很贵的。”他苦着一张脸哀求。 嘉夜抬头看着他,还是那样不正经,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她收回手,把剪刀转向自己的白色衬衫,照着肩上的位置剪下去,再使劲一扯,整个衣袖应声而落,露出洁白纤细的手臂。 他静静地看着她,在夕阳下,这个动作显得决绝而坚忍,原本不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却在这一刻不可思议的美丽。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嘉夜没有说话,只是埋头细心熟练地为他包扎。 “你好像很会包扎嘛。”他轻轻地说。 “以前在孤儿院学过。”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刚说完,就发觉不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拍。该死,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嘉夜你这个大笨蛋,你不怕他嘲笑你吗? 他也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屈嘉夜……” “……” 他的语气里突然有了一点和他不相称的正经,“……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嘉夜皱眉,“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是说真的。”他靠近她的脸,眼神中有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柔。 嘉夜垂下眼睛,麻木地看着在她手中被渐渐包裹起来的伤口,“……我根本不想救你,你这样的人渣,死得越早越好的,越惨越好……”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完全控制不住,“可是……你的父母,他们那么辛苦把你养大,虽然你坏得要死,可如果你真的就这么死了,他们一定也会伤心死的……” 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她颤抖的手指上。从白色的绢布浸透下去,咬着他的伤口,心和身体,都不由一阵发疼。 窝囊废,屈嘉夜,你为什么要两次在这个恶劣的人面前哭出来?为什么要是他?这个她最不愿意在他面前丧失尊严的人。 “不会有人为我伤心的,你不用哭。”他伸出手,轻柔地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骨感的手指冰凉冰凉的,拂过脸颊时异常的舒服,然而话语里却有隐约的无奈和自嘲。 嘉夜狠狠地抹了一把泪,在包好的伤口上打了个结。 “啊,我突然又不想去火葬场了,我有个朋友是医生,你不介意把我送到她那里吧?就在这不远。” 嘉夜点了个头,眼睛却不看他,“站得起来吗?” “还好,”他笑,他似乎很喜欢笑,但是总是笑得不怀好意,“啊,你不打算扶我吗?” 嘉夜没好气地伸手去搀他,他却突然很无赖地倒在她身上,强壮火热的身体紧贴着她纤弱的身子,她的心一阵狂跳,全部都被狡猾的他感应到。 睁开眼睛,已经是夜幕降临。他的肩上还是一阵火辣的剧痛。 听到床上的人呻吟了一声,穿着黑色皮裙的女子笑吟吟地走过来,坐到他旁边,“醒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他觉得浑身没有力气,“我怎么睡着了?” “你受了伤,我给你打了点麻醉剂。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那个女孩呢?” “早走了。根本不管你死活呢!你到什么地方找了这么个冷血的女朋友?” “她是够冷血的,你能对一个曾打劫过你的人有好气吗?”他笑,想起嘉夜拒不正眼看她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理解人了?”她挑眉,“另外,我看那个女生好像是东林的,怎么办?这回是不是要穿帮了?” 他没有说话,从兜里掏出一张校卡,看着上面的名字,嘴边抿着孩子气的笑。屈嘉夜,连续两天两次遇见她,他们一个在城市的东面,一个在西面,在这个偌大的城市,几乎是两个不会产生交集的地方,可是偏偏就要遇见,好像是宿命的邂逅。他又讽刺地笑开,什么跟什么啊?他怎么可能会去相信命运那种鬼玩意儿? 不过那时他恐吓她,转眼又被她所救,他好像是欠了她很多。 我不想欠你的,屈嘉夜,所以一定会还给你,你就是不想要也得给我接着。 “学长!”一个穿东林制服的女生急急地闯进来,娇小的个子,粉嫩的脸庞,因为急跑的缘故,整个脸红彤彤的,看见正从床上坐起来的男子,来不及关慰,劈头就问,“学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那个叫屈嘉夜的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恐怕没有人会把这么腼腆的女孩和如此足的中气联系起来。 “什么怎么回事?”他的回答里有明显的厌恶情绪。 “她见过你了是不是?要不她怎么会去泼会长?还甩他耳光?!” 屈嘉夜泼杜谦永,还居然甩他耳光?这个消息的确令他吃惊,不,还不止是吃惊,他甚至觉得振奋。“真的?哈哈……真没想到,嘉夜,干得好啊!!”他一阵猛笑。 “嘉夜?你叫她嘉夜?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什么不知道?”她激动地扑过去抓住他的臂膀,“你是我的男朋友啊!怎么可以和别的女生……”说着,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冷冷地低头看她,眼里没有一丝同情,“你还知道我是你男朋友啊?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在你凯子被人砍得要死不活的时候,你居然只想着吃醋?!” 她似乎这才注意到他肩上的刀伤,表情惊赫,“学长,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告诉你又能怎样?难不成你要去帮我砍回来?”他嗤之以鼻。 “对不起,学长,对不起,我只是……很害怕失去你!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她泪眼朦胧,却只叫他感到恶心,“你总是动不动就和别的女生很暧昧,你身边有那么多女生,我真的很怕她们会从我身边抢走你……”她说得如此动情而真挚,虽然是有一点过分女人气,却还是叫人怜爱的。 只可惜这些在他的眼里,都是那么地没有分量,那么地不值一提。一旁的女医生默然地看着这一幕,如此的哭诉对上如此的冷酷已经不是一两次的事情了,有时她不得不觉得,这个男生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残酷。 “好了,只有你才是我的女朋友,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再有第二个女朋友,一直以来难道都不是这样吗?所以没什么好哭的,不要哭了。”他换上体贴的一面,根据他的经验,要让女孩子停止哭泣,一味地生气只能适得其反,温柔一刀才是最好的方法。 她依偎在他怀里,慢慢停止啜泣,脸上是脆弱不堪的幸福。 “你要相信,我喜欢的始终只有你一个,游雅。”他温柔地低下头,轻轻吻上她的唇,转眼间,就化为火热缠绵的深吻,她面色绯红,几乎要融化在他的怀里。 两人亲热得旁若无人,女医生也在一旁观看得若无其事——这个谎话连篇,狡猾残酷的小子,居然可以让那些女孩一个个都在他的吻下陶醉得消魂噬骨。 那样火热而深情的吻,她原以为是只有真心相爱的情侣们才可以享受的特权,直到认识杜谦永和他,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么炉火纯青的吻技难道真的是天生的? “好了,”他在恰当的时机停止馈赠,笑着问,“告诉我今天都有哪些有趣的消息?” “嗯……”怀里的纯情少女早已弄不清东西南北,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第五章 事实的真相 东林学院。 “今天是怎么搞的啊?怎么这么多人迟到啊!”在门口值日的两个女生互看了一眼,对八点四十还有这么多人慢条斯理地踱进校门的景象惊讶万分。 因为路上有人扎马路,那一点的交通全部停滞了,嘉夜也不幸成了迟到大军的一员,快要走到校门的时候。她习惯性地伸手进衣兜里拿校牌,虽然穿了校服,即使不戴校牌问题也不大,但是作为新生,还是老实低调一点的好。 手在衣兜里翻腾了半天,没有?校牌不见了踪影。怎么会?她每次都记得把它放进兜里的呀。 两个值日的女生老远就看见嘉夜的身影,彼此在耳边嘀咕了些什么,脸上是达成共识以后鬼祟的笑。 嘉夜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走到门口,果然被拦住。 “对不起,同学,你的校牌呢?”其中一个女生用例行公事的口吻问到。 “抱歉,今天忘记带了,我是二年一班的屈嘉夜。”嘉夜很客气地向对方解释。 另一个女生走过来,“光凭嘴巴说怎么行?我们压根不认识你啊?” 身边其他没佩戴校卡的学生也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傻子也知道她们这是在故意刁难。至于理由,嘉夜心想,要是猜得没错的话,准跟那位被她“羞辱”了的会长大人有关。 “那么要我怎么向你们证明身份呢?”嘉夜还是很好气地询问她们。 “很简单啊!把校牌拿出来不就行了。” “我已经跟你们说过校牌忘记带了,怎么可能还拿得出来?” “同学,没带校牌就是你的错,跟我们抱怨也没有用,有工夫在这里磨嘴皮子,不如赶快回家去拿吧!”发话的人一手插腰,一副明摆了就要跟你过不去的模样。 “怎么回事?” 熟悉的冰冷声音。三个人循声看去,杜谦永一袭白衣,正朝门口走来。这个时候的他,没有了耳环、掉坠和戒指,干净简洁的白衣白裤,黑色的皮带,站在早晨的阳光下,竟帅气清爽到让人透不过气来。看见他来到面前这么近的位置,嘉夜都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放。 “会长,这个女生没戴校牌,不能进来,”值日的女生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只是在履行职责。” 杜谦永看了嘉夜一眼,“有这样的规定?” “是啊!”两个女生使劲点头,“主任亲口说的。” “那么我的担保算不算数?”他的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平静如水,不愠不火,只是偶尔,会让人觉得有点冷。但所幸现在正值炎炎夏日。 两个女孩对看一眼,有些不知所云,“当然……会长的话,当然算数。” “这个女孩我认识,东林学院高中部二年一班的屈嘉夜。”他说,“让她进来。” 会长金口一开,那两个女生只好悻悻地让开。 屈嘉夜埋着头,草草说了声“谢谢”,便急着从杜谦永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风里,留有他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清香,在掠过他左臂的一瞬间,她却突然站住——不对!!那个杜谦永明明…… 嘉夜回过身来,脸上带着惊愕的、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她盯着杜谦永的手臂和肩膀,从左到右,一遍两遍——一点也不像受过伤的样子!除非是超人,否则她实在不敢相信以他的伤势,会恢复得如此之快。 杜谦永的神色凝重起来,嘉夜看着他的古怪神情让他觉得不妙。 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的伤……” “谦永!”岌岌可危的气氛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叫声打乱。 他紧蹙着眉头,对嘉夜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不要说。 她看得懂他的意思,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隐藏着的万千复杂的秘密。 “你中午的时候有时间吗?”见嘉夜会意,杜谦永小声地问她。 “啊?有……”嘉夜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和疑惑之中,看着杜谦永英气逼人的脸,脑袋好像瘫痪了一样,什么都无从想起。 “那么中午的时候在鬼林的东面,我在那里等你。”匆匆说完这些话,杜谦永不放心地看了嘉夜一眼,快步向那个叫他的女孩走去。 嘉夜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这个杜谦永,究竟是…… 整个上午她都无法专心听讲,思绪不断回到第一次见杜谦永的那个下午,在她脑海里,他英俊高大的形象开始一点一滴地清晰起来——他是冷漠的,却也是热情的,他是杜氏财团的年轻继承人,从初中开始就没有拿过除了第一名以外的其他名次,据说身边有不止一个女朋友,据说他对每一个女友都很认真体贴,据说拥有精湛的格斗技和更为精湛的吻技,这么完美的人,却很矛盾的被学校两次记过,最后甚至还被处留校查看。 大家都不觉得奇怪吗?这个矛盾的杜谦永?既是天才学生又是问题学生?既冷淡又热情?既专情又风流? “没什么奇怪的呀!杜谦永学长一直都是这么神神秘秘的。”身边的同学对有这样一个奇怪的会长,似乎也是习以为常。 杜谦永,杜谦永……这个名字,就像斯芬克司的谜语一样…… 中午赶到鬼林的时候,杜谦永早已等在那里,头顶地树荫和钻石般璀璨的光晕投射在他身上,那一袭白衣亮得有些晃眼。这样的姿态莫名地有种让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嘉夜调整好自己忐忑的心情,走过去。 “会长……” 杜谦永转身看见她。 “……你已经见过他了?”轻描淡写的口气,但闪躲的目光却泄露了某些东西。 “啊?”虽然脑子里知道他指的是谁,嘉夜的嘴巴还是一下子打结。 “我的弟弟。”他进一步说明。 “嗯,”嘉夜点头,“见过他两次了,昨天他还受了伤。在这里……”她举起手,指了指杜谦永左肩的位置。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是吗?”简单的疑问句,听不出里面有任何情绪。 “不过应该已经不要紧了。对不起,学长,我应该向你道歉,是我误会了你。真的很抱歉,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去帮你澄清。” “你不需要去澄清什么,我根本没有介意。”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我冤枉了你,那时你为什么不申辩,不解释呢?”嘉夜实在好奇,不仅是对他,他的那些记过和留校查看,应该也是因为他丝毫不为自己申辩的缘故吧,“既然做坏事的是你的弟弟,你为什么宁愿帮他背黑锅?” “我不是要帮他背黑锅,况且他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辍学了,根本不需要我帮他顶罪。我不申辩只是因为没有那个必要。”杜谦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语气还是那么冷彻而淡然,仿佛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那双望着她的黑眼睛仿佛世界上最深的湖泊结了冰,幽然美丽,深不见底,“……你可能无法明白,对于我来说,他根本就是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我不会提到他的名字,不想见到他的人,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在我的世界他就是彻底地不存在的。你会去以一个不存在的人为借口为自己辩解吗?” 他的话让嘉夜一头雾水,但起码还能明白他们兄弟已反目成仇这个事实,明白这其中有她不能涉足的秘密,可是,“不存在的人”,用出这样极端的字眼,至少说明他们之间的芥蒂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是什么事情,竟然可以使双胞胎兄弟变得如此痛恨对方? “可是,难道你不在乎吗?大家一次一次地误会你,还有记过和留校查看,会对你的前途有影响吧?” “……的确,这样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用我的名字,留和我一样的头发,然后到处去惹事。”他的眉头习惯地蹙起,手指将额前碍眼的长发拢上去,露出明亮宽阔的前额,“……他是存心要和我过不去的。但是记过也好,留校查看也好,其实都无关痛痒,随着我毕业,这些记录都会消失。他煞费苦心的经营,最后也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至于大家的误会,我并不在乎。如果我为那些事情辩解,反而会让事情越闹越大,看见我疲于奔命,他会比谁都快活。”他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嘉夜,“我所要做的,只是无视他的存在,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无视他。总有一天,冒充我的游戏,他会玩腻的。” 不知是不是阳光过于强烈的缘故,她看见杜谦永深邃如夜的眼睛再一次危险地虚了起来,却似乎一不小心渗透出淡淡的悲哀。他不可思议的冷静,他的忍耐,他的自信,甚至他的城府,让嘉夜坠入更深的迷雾。同时也感慨,自己怎么会把这两兄弟搞混的呢?他们两人的气质是这般地不同!一个冷漠如寒冰,一个放肆如烈火。杜谦永,在她的眼里,真的就像冰川一样,别人看见的,永远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表面。 “你那么厌恶你的弟弟,却又告诉我这些,现在看见我,心里不会好受吧?” 杜谦永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敏感的问题,沉默了半晌,“……是,我好像总能在你身上感觉到他的存在。是会让我不舒服。我不想骗你,但是你是无辜的。” 燥热的沉静。 “嘉夜,还有一件事。” 是要她和他一起无视那个人的存在吧?为什么突然之间她觉得那个邪恶的家伙也有一点可怜? “我明白。”她看着杜谦永,理解地点头,“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另外,嘉夜……”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我们最好是交往一段时间。” 杜谦永一语惊人。嘉夜猛抬起头,像个木头人一样定在那里。这个杜谦永,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你已经和他见过两次面,而且是学校里惟一一个知道我们之间关系的人……” 那又怎样?嘉夜大惑不解地看着杜谦永,这跟要和他交往有什么关系? 杜谦永读出她眼中的疑惑,“那个人总是针对与我有关的人,但是不会打我女朋友的主意,所以只有做我的女友才不会被他缠上。”像这样幼稚滑稽的理由,他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最后只得强调,“总之他是个很危险的人,懂吗?” 懂,当然懂。嘉夜想起那个家伙当晚打劫她的情形,还有他和那帮危险分子对峙,差点死掉的事情。 “我们可以试着交往一个月,如果我在你身边,他就不会冒然出现,他应该还不想事情那么快穿帮。我不会对你提什么苛刻的要求,只需要每天上学放学的时候由我送你。其余的时间,我不会干涉。等到他的事情过去,这样的关系就可以结束。” 原来如此。嘉夜突然想大笑,原来不过是替她的安全着想,逢场作戏罢了。这个细心周到的学长,她不知道是应该谢谢他还是骂他太过随便——一个免费得来的,羡煞旁人的帅哥男友?尽管五个礼拜不到就要说拜拜。 “学长,你刚刚好像才说过看见我会让你不舒服的。”她在心里苦笑。 杜谦永一时语塞,“是那样没错,可是相比起来,你的安全更重要。” “而且学长还有很多女朋友,她们也会介意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说清楚就可以。” 说白了,这出戏只是演给他弟弟看的专场而已。当这么一个女主角,岂不是很滑稽可笑? “嘉夜,考虑以后给我答复好吗?”虽然是征求她的意见,口吻却透着习惯的强硬。 嘉夜深呼吸了一口,抬头直视杜谦永的眼睛,“学长,我真的有考虑的余地吗?这个不是身为会长的你的硬性规定吗?” 杜谦永表情困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女孩身上总有一种抵触的情绪,他压低了嗓音,“我从来不勉强任何人。你可以考虑,当然,也可以拒绝……” “那么我拒绝。”嘉夜平静地回复他。 再次被这个学妹驳逆得如此干脆,连他自己都有点适应不过来。 “谢谢你的好意,学长。可是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一样可以很安全,再说,我觉得他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危险。”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底气。 “……是吗?”杜谦永淡淡地问,看着嘉夜,不再说什么。 “学长如果没别的事,我要去吃饭了。”嘉夜也没有再抬头看他,转身朝树林外走。 “嘉夜。”杜谦永突然叫住她。 她站住,静听他的吩咐。 “食堂的方向在这边。” “我知道,但是如果我和学长走在一起,会让人误会的,我绕过去就可以了。” 杜谦永最后是什么表情,她没有看见,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开,还是自己也转身离去,她也无从知晓。她的心情很混乱,不仅是因为知道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更是因为她好像非常不受欢迎地进入了别人的内心世界,想退都退不出来。 雨花蛋糕店里,传来某个女孩百无聊赖的抱怨。 “哎呀……为什么不可以早点关门啊?现在这个时候根本就不会有多少顾客嘛!老板真是的!” 抱怨的女孩伸了个懒腰,软绵绵地趴在柜台上。小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基本上,店里的工作不算多,她们三个人干便已绰绰有余,而且大部分活儿都由她和嘉夜包了,这丫头明明是干得最少的一个,可抱怨却最多。 “喂喂!”女孩忽然用手肘蹭了蹭旁边的小爱,示意她看外面,“快看那个男的!” 小爱放眼望去,从一辆三陵越野车上下来一名俊酷的少年,她看这会儿,那个男生正潇洒地摔上车门朝蛋糕店走来。 “唔哇!好帅!”身边的女孩已经忍不住赞叹起来,“他是要到我们店里来吗?!” 的确很英俊,只是小爱对这些俊男美女向来没什么感觉,在她眼里,这不过是一个可能的客人。 男生推门进来,花痴女生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欢迎!想要点什么?!” 他将不大的店打量了一番,微笑着问:“请问屈嘉夜在吗?” “嘉夜!” 嘉夜蹲在烤蛋糕房里,闻声回过头来。 探头进来招呼她的是小爱,“有人找你。”她比了比外面。 找她?是然美吗?嘉夜站起身,在帕子上擦了擦手,掀开帘子走出来。 高大修长的身影在听到背后动静的时候优雅地转过来。看清来者的面孔,嘉夜一下子愣住:怎么会是他? 纯白的紧身棉质背心,外面是一件黑色半透明的薄衫,一条灰蓝色的贴身牛仔裤,胸前垂着银晃晃的掉坠,左手上是两枚造型诡异的硕大戒指。气质时髦而迷人,当然,看起来绝对与“流氓”二字无缘。 嘉夜本能地注意他的臂膀,上面还缠着绷带,应该是他错不了,杜谦永的……孪生弟弟。 “认得出我是谁吗?”他看着她,别有用心地笑道。 嘉夜气愤地回瞪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她有一种被缠上的不好预感。 “我认识的人很多,随便问问就知道了。”他懒洋洋地歪着头。 嘉夜极度不想搭理他,走到蛋糕柜前没事找事干。 他很厚脸皮地也走过来,修长的手臂搭在玻璃柜上,垂眼打量里面陈列的花样各异的糕点,“哪些蛋糕是你做的?” “你白痴吗?我是在这里帮忙卖蛋糕的,又不是烤蛋糕的。”嘉夜依旧埋头“苦干”,看也不看他一眼。没常识的家伙! 他哦了一下,又不屈不挠地问起来:“那你喜欢哪种蛋糕?”一张笑烂了的脸,虽然不正经,看在纯情女生眼里却是诱惑力十足。 嘉夜在心里白他一眼,“你眼睛没看到的那种。” 他被逗乐,不怒反笑,“屈嘉夜,我是你的顾客,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什么顾客?我看你根本就是来找碴的!”嘉夜终于也憋不住了,抬起头来正对他的脸。两个人隔着一个小小的柜台,彼此都不甘示弱地对峙着。小爱和那个女孩则在一旁好奇地观看,大气都没出。 “是不是需要我为那件事向你道歉。”嘴巴上虽这么说,看在嘉夜眼里却一点诚意都没有。 “不必了!你无辜的哥哥已经帮你道过歉,也挨过骂了!”她忽然间好替杜谦永委屈,也好厌恶这个总是想方设法嫁祸哥哥的弟弟,中午时还为他难过的心情现在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他根本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看来他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他故做轻松地说。 “给他找麻烦就这么好玩?”嘉夜忍不住叹息,“我不明白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有意思?他什么坏事都没干,却替我平白无故地挨你的打骂,还是在那么多人面前,让他这么优秀的人出丑,这不是很有意思吗?”他笑得幸灾乐祸。 “那么随便你吧,反正与我无关。”嘉夜闷闷地说。 “嘉夜,你什么时候下班?” 嘉夜被他的问题吓了一跳,怔怔地盯着他迷人的俊脸。不会吧?难不成真的惹上麻烦了?“你问这个,干什么?”她战战兢兢地问。 “我好送你回家啊。”他厚颜无耻地答道。 “不行!!那怎么行?!!”嘉夜冲他喊道。 “不必客气。”他笑容可掬。 “虽然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但请你看在我曾帮过你的分上,不要来纠缠我!!” “此话差矣。怎么叫纠缠?我这个应该叫知恩图报才对。何时下班?”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嘉夜气得牙痒痒,决然地走进烤房。 “没关系,你忙你的。”他在后面提高声调说。 嘉夜实在受不了,迅速在脑海里构思了一套恶毒的骂人的话,掀开帘子准备对他一阵扫射,却看见他正满面春风地同她的伙伴攀谈。 “请问你们几点下班?”超级贵族的笑容,气度优雅脱俗,与嘉夜印象中的那种恶劣的笑脸距去十万八千里。 花痴小姐立场极为不坚定,完全无法招架帅哥有意的放电,马上便招了,“我们每天10点关门。” “谢谢。”他一点不吝啬自己的微笑,斜着眼看了嘉夜一眼,“那么我在外面等你。” 嘉夜的脸气得煞白。怪不得这个家伙扮演起杜谦永来得心应手。刚才那样优雅得体的笑容她原以为是只有杜谦永才配拥有的。有一瞬间,他的样子甚至和杜谦永重叠起来。 可为什么那么优秀的哥哥会有一个这么差劲的弟弟? 关门后,他果然还在外面等着,背靠越野车,两手抄在裤兜里,像个偶像明星,吸引了四周不少的眼球。 嘉夜大大地叹了口气,朝他走过去,“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觉得我还不至于对不起你吧?” 他对她的不满只当耳边风,递给她一罐可乐。 嘉夜默默地接过,两手拿着。 他拉开手里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一副超爽的模样。“正因为你救过我,嘉夜。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家人情,所以决定这一个月免费当你的保镖,每天晚上送你回家。当然其余时间我不会干涉。一个月以后如果你对我的服务还算满意,我们还可以考虑续约。”他极度厚脸皮地说着,伸长胳膊按在嘉夜脑后的车壁上。 天!他们真的不愧是孪生兄弟!连说出的话都这么如出一辙!他的一系列蛮横无理的要求让嘉夜联想起中午时杜谦永和她说的话,所以她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拒绝。”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他故意一字一句地强调给嘉夜听,坏笑爬满他的脸。 嘉夜气结,正不知该说什么,却突然被他一把架起! “喂!!你这个流氓!!你要干什么?!!”她在惊吓连连中被抱上了车,急忙伸手去开靠得近的那扇车门! 他很霸道地把她拉回来,门被锁死,她求救无门。 “你!!!”她愤愤地看着他。 “我是坏人,而且是色狼,定力不好,你不要逼我在车上做那种事。”他发动了车子,转过头来对她威胁地一笑。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呵呵,谁叫你那时要救我。” 竟然说出这种话!那她是不是还救错他了?“我现在后悔得要命!我应该让他们砍死你!!”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他若无其事地开车,“你家住哪里?” 嘉夜赌气地把头偏向窗外,没有回答。 “没关系,那就去我家。啊……好久没带女孩子回家了。” “经源路!经源路了啦!” 不说话的时候,他给嘉夜的感觉就仿佛是杜谦永本人——高挺的鼻,深邃的眼,漆黑的剑眉,线条优雅的薄唇,冷硬中不失柔美的脸部轮廓,以及故意用来混淆视听的一头飘逸碎发。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嘉夜始终觉得这张面孔的主人就该是那个被雕刻出来的,仿佛艺术品一样的杜谦永。而他,坐在她身边的这个男子,仅仅只是仿制出色的赝品,又或者他作为杜谦永的孪生兄弟,才可以非常荣幸地获得与他那个完美的哥哥一模一样的外表。然而冒牌货始终就是冒牌货,他只要一开口,一做什么动作,立刻就曝光。虽然个别时候,他也可以利用自己英俊的外表,很完美地模仿那种专属杜谦永的高贵、冷然和优雅,但那也只是演戏罢了,他的本质,归根结底是与冷傲的杜谦永迥然不同的。 这样的想法有些奇怪,甚至有些偏激。因为他毕竟和杜谦永是孪生兄弟,他们之间没有主次从属的关系,除了一个比另一个早出生几十秒这个事实。可嘉夜搞不懂为什么自己总是要把他看成杜谦永的盗版。难道是因为杜谦永太优秀?还是因为他总是在恶意扮演杜谦永? 双胞胎。这个词在嘉夜的脑海中一向有着甜蜜的联想。她印象中的双胞胎,应该是最亲密无间的,总是相互搂抱在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彼此间不可思议的默契,他们的世界插不进任何第三者,他们对于彼此而言是无可替代的存在。直到认识了这两个人,她才学到原来双胞胎也是可以彼此怨恨的,而且双胞胎兄弟一旦反目,似乎比其他的类型都更来得决绝。 又或者,是他们兄弟的情况特殊? 不,不要好奇了。这和你没关系啊,嘉夜!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再贸然闯进别人的内心世界。 中途,他接了两个电话,其间她听到他称自己为“蝮蛇”,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杜蝮蛇?这样的名字岂不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她没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也被身边的人敏锐地觉察到。 “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的名字。蝮蛇?搞笑!难道你的名字就叫杜蝮蛇?”她又忍不住想笑。 “怎么可能?”他听了也大笑起来,“你见过这么给儿子取名字的父母吗?” “是你自己说叫蝮蛇的。” “那个是绰号,不是真名。”他有点哑然失笑。 “那你真名是什么?”这句话张嘴就出,几乎没经过大脑思索。说完,嘉夜才突然觉得不妥,干吗问他的名字呀?八杆子打不着的!她应该是巴不得能和这个人撇清关系的吧? “那个名字早没用了。”他的口气轻松得有点做作,“你以后也叫我蝮蛇好了。” 嘉夜皱眉,又有什么端倪眼看着要浮出水面——是他不认同,还是他不被认同? 他想了一下,又笑着补充:“或者你也可以叫我‘亲爱的’,darling,baby,只要你喜欢,随便怎么叫都可以!” 嘉夜懒得理他的花言巧语,反瞪他一眼,“那就叫你蝮蛇吧!反正这名字也蛮配你的,心如蛇蝎!” “呵呵,我好像只听过形容女人心如蛇蝎的。” “那有什么?你又不算男人,担当得起!”嘉夜不肯错过任何还以颜色的机会。 他还是笑,不可否认他笑起来很好看,是可以把小妹妹大姐姐都迷得七荤八素的那种。而且他似乎还很喜欢滥用自己的笑,这一点又和含蓄稳重的杜谦永截然不同。 突然想起,见过杜谦永多次,还一次都没见他笑过。他笑起来该是什么模样呢?虽然身边这条蝮蛇和杜谦永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照理说他的笑容和杜谦永的笑容也该是如出一辙,可是嘉夜却觉得这两个人的笑,一定有着全然不同的味道,至少杜谦永笑起来,绝对没有这条蛇这么轻佻。 “这是你的车?”嘉夜打量了一下这部三陵越野车,怀疑地问。 “不像?” “你哪来这么多钱买车?”该不会是抢银行吧? “因为我找了份很棒的工作嘛!”他颇得意地吹了个口哨。 “什么地方会雇你这种没文化的家伙?”她嗤之以鼻。 “friday的bouncer.” 一堆陌生名词,嘉夜听得头大。 他倒是很耐心的解释,“friday是一个酒吧,bouncer呢,就是负责把在酒吧里闹事的浑蛋赶走。我这么说你懂了吧?” “懂了。”她闷闷地点头,“也就是打架。”早该想到,这家伙除了能打还能做什么? “打架也是一门学问呢。”他不在乎地笑。 车子驶到红灯处,缓缓停了下来。嘉夜望着窗外发呆,这条街上最亮的地方是一个叫“君阁”的茶座。嘉夜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就飘向二楼那一排明亮的窗户。 虽然明亮却毫不刺眼,一对对情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谈笑风生,温情脉脉。 她的目光慢慢地一扫,忽然落在一对极其显眼的俊男美女身上,再也挪不开!那个神态柔和,乌黑的长发轻巧地束在脑后,正静静地喝茶的男子,不是林镜吗? 她那个还未开始就得宣告结束的初恋…… 陌生的街道也似乎因为他的存在变得美丽而亲切,林镜真的好像是一位精灵王子,永远是那么平静和谐,与世无争,而他所在的地方,也一概是万籁柔和的。嘉夜静静地看着林镜,嘴角轻轻地扬起,苦涩而甜蜜。在这个不会被他发觉的地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注视他。 坐在林镜对面的晏薇学姐,看起来与他是多么般配呵!但愿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在心里默默地祝福。 少女情怀,这样突兀地开始,无声地结束……没有好与坏。与林镜这样的遥遥相隔,让嘉夜突然之间明白,她对他的憧憬和希冀,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永远不可能圆的梦。 车子耸动,距离拉远。 无辜的林镜,只不过是被她硬拉来圆她的少女梦的王子。如今,梦该醒了,她毕竟不是那只会变成天鹅的丑小鸭,然而林镜却永远是可望不可及的白色独角兽。 再见了,学长…… “君阁”的影像快速地后退,嘉夜的视野蒙上一层雾气。 “嘉夜。” 身边的人突然出声,嘉夜吸了吸鼻子,转身坐正,“什么?” “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嘉夜腾地转过头来,瞪大眼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觉察到嘉夜不寻常的反应,他的脸色暗淡下去,嗓音有些压抑,“你喜欢杜谦永?” 杜谦永?嘉夜眨了下眼睛,原来他是说杜谦永。还好,她还以为这家伙有读心术呢。 “明白了。”嘉夜还没回话,他便自己下了定论。 为什么莫名其妙问她这个问题?但是嘉夜也没有否认,反正他想些什么都与她一概无干系。 蛇沉寂了许久,才再次开口,“还有就是上次打劫的事,我想还是需要和你解释一下,虽然你不一定信我。” 见嘉夜没有叫他打住,他接着说起来,“在你心里可能我是个坏蛋……” “怎么?你还不是坏蛋啰?”奇怪?为什么她老想针对他?她以前不是说话这么尖锐的人啊! “哦,我当然是坏蛋,不折不扣的坏蛋,这世上的坏事除了我做过的就是我想做的。”他笑着点头,颇自鸣得意。嘉夜用力鄙视了他一眼,这家伙的脸皮一定比城墙还厚,被她冷嘲热讽了也没见有一丝羞愧和生气。 “不过我基本上是不打劫女生的。”他又很有原则地补充了一句。 “谢谢你没把我当女人看。”嘉夜没好气地回他。 “其实当时我是可以救你的,是你自己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还有你那条狗!”他说到炮弹头,加重了语气,“如果你稍微温柔一点,向我求救的话,那五百块钱就不至于这么没了。” 这个浑蛋加二百五,分明是抢了她的钱,现在居然把一切罪过都推到她身上!“我疯了才会向你求救!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三个人明明叫你老大!我会向流氓老大求救吗?!” “既然你不把自己当女人,那我也说一句好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既然不能以一抵四,就要懂得放低身段,识趣一点。” “那我也说一句,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 “呵呵,我们立场不同。不过屈嘉夜,我要提醒你,你一个人在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生活,每天打工还要到这么深更半夜,以你的那一套逻辑,我怕你迟早要吃亏!” “我现在不是已经吃了大亏了吗?!惹上你这个麻烦!”她嗤鼻,他自己就是个流氓混混,而且还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老大!现在居然摆出一副大人的架子跟她说教,简直是不可理喻!“你这个人!难道当个流氓老大你还很得意吗?!”真是天壤之别啊,双胞胎兄弟,长得一般无二,一个是学校里众星捧月的学生会会长,一个却堕落到当起了街头大哥。 他转过头看了嘉夜一眼,不以为然,“我当然要得意了!我是当的流氓老大,又不是喽啰!” 嘉夜砸舌。这条死不要脸的蛇,她还真找不到什么来说他了! “经源路到了,”他问,“怎么走?” “一直往前开。” 经源路上人声已少,路灯坏了好几盏都没有人来修。他开了车灯,两道明亮的光线呈放射状地刺破浓重的黑暗。 “嘉夜,你一个人住都不害怕吗?” “以前不害怕,现在有点怕了。” “哦?”他促狭地笑,“我以为你的字典里没有害怕两个字呢!” “怕的就是你啊!!”嘉夜泄气地倒在椅背上。 “可是我看你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怕我哎!再说,你干吗要怕我?怕我对你做什么吗?”他挑高眉毛,轻浮地笑道,“如果我真的对你不轨,你把我想成杜谦永不就得了。” 眼睛笑得弯起来,怎么看都是一副标准的色眯眯的样子。 平白无故又扯上无辜的杜谦永!嘉夜窝了一肚子火,现在是不吐不快了,“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你那些龌龊的想法自己闷在心里就行了!不要搭上你无辜的哥哥!”完美无暇的杜谦永,与他脑海里那些肮脏玩意是绝缘的!嘉夜忽然觉得自己有义务维护东林学院学生会会长大人名誉的清白。 他愣两秒没有开腔,突然冷笑一声,“哟,已经以他女朋友的身份自居了呀?” “这和他没关系,我只是看不惯你这么污蔑他!!” 他恶意挑衅的语气更明显了,“看你那副护夫心切的模样!只可惜,人家女友一大堆,个个都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他把脸凑到她面前,“屈嘉夜小姐,恐怕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你的自作多情还真叫人恶心。” 瞧见他脸上故意流露出的厌恶表情,嘉夜觉得自己真是冤枉死了!根本就和杜谦永无关的!可他硬要钻牛角尖!于是她索性不去辩解,顺着他的话一口全承认下来,“对啊!我就是自作多情!杜谦永他值得我这么自作多情!!” “你说什么?!”他突然火气上来,把车子猛地一刹,转过来对着嘉夜大发雷霆:“屈嘉夜!!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犯贱的女生!” 嘉夜张大嘴瞪着他,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这条烂蛇,居然骂她“犯贱”?!而且还这么理直气壮,凶神恶煞的! “你才是犯贱!!你……”从来没有被人骂得这么惨过,还是为了个莫须有的罪行,而且骂他的这个人自己还品德败坏呢,嘉夜的委屈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人家看都不看你一眼,你还要跑去死缠烂打!你这不是犯贱是做什么?!”他不知怎么搞的,越说越是怒火冲天。 “关你什么事?!你自己还不是跑来死缠烂打!!”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闭着眼睛一口气喊出来。 “我!!”他顿时哑巴吃黄连,只能对嘉夜干瞪眼。 于是再无话可说,他像一只被踩到痛处的蛇,气冲冲地扭过头去发动车子。 直到嘉夜下车,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她摔上车门,头也不回地上了楼,在楼梯拐角的地方,看到他把车子倒出了巷子。可恶的蛇!为什么一和他说话自己就要失去理智?坐了一趟车回来,她自觉和他的梁子结得更深了,还有误会,天啊!一大堆等着她澄清的误会!她现在只希望那条蛇不要那么无聊,拿她的话到处宣扬,如果那样,她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且,又要连累到无辜的杜谦永。 第六章 宿命的安排 星期六。 青松孤儿院。 “马琳,你这个淘气的家伙!!”芙兰阿姨生气地看着马琳。 “炮弹头”躲在嘉夜身后,还是被芙兰阿姨一把逮住,生拉硬拽地拖到过道上。 “嘉夜姐姐!救我啊!!”小女孩的求救声被当啷一声关在门外。 “真是,我又不会吃了你!只不过送你过去洗个澡!!你这孩子,还不够叫人操心吗?!”芙兰阿姨的声音渐行渐远。 想到炮弹头苦着一张脸的模样,嘉夜又忍不住想笑。过道里终于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孩子们快乐嬉戏的声音。她走到休息室的窗前,仔细打量这个陪伴了她一个童年的家。 青松还是老样子,宽阔的院落里耸立着数株高大挺拔的松树,四季常青。游泳池后面的那间旧房子被拆掉了,阳台上的蔓藤爬得更多,除此之外,它和自己上一次见到时变化不大。青石房子还是一样的古朴阴凉,到处可以听到孩子们噔噔噔地跑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以及屋后不远处沙沙的海浪声。 眼睛转向铜色的大门,刚才进来时就发现了,停靠在离铁门不远的树荫下那辆蓝色美洲豹。这么高档次的轿车,在城里都极为罕见,是哪位贵客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孤儿院呢? “曹阿姨,那辆轿车是谁的啊?”从曹阿姨手中接过冰水,嘉夜好奇地问。 “哦,你还不知道呢,杜氏财团的继承人今早来我们孤儿院,代表财团捐赠了10万元的发展基金哦!” 杜氏财团的继承人,难道是杜谦永学长?嘉夜愣住,不会这么巧吧? 曹阿姨继续说着,“城里的许多学校和孤儿院都接受了杜氏财团的赠款。我只听说杜氏是很有实力的财团,呵呵,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财团的继承人呢!哦,对了,嘉夜,你要不要去跟院长打个招呼啊,她要是知道你回来,肯定高兴死了!!” “好啊。”嘉夜点头,说起来,好久没见到那位老顽童的院长大人了。 还在上楼的时候,老远就听见院长夸张的声音。她绕过楼梯拐角,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对面长廊的两个人,院长大人和……杜谦永。 他穿着纯白的衬衫,亚麻色的休闲裤,在高大挺拔的他的身上,就连衬衫上的褶皱都有种无与伦比的雕刻美。此刻,俊雅脱俗的贵公子正一脸优雅地微笑,这是嘉夜第一次见到杜谦永笑起来的模样。那是摄影师、画家和雕刻家们做梦也想要捕捉的完美瞬间——高贵、优雅、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神祀般可望不可及的微笑。 然而尽管他笑得很礼貌,很职业,嘉夜却感觉他并不用心。她恍惚想起那条“蝮蛇”装模作样的笑容,突然又意识到这两兄弟另一个不可思议的相同之处,他们都可以随时随地展现那样王子般的笑容,好像曾受过精心训练一样。 不同之处只在于,面对那条蝮蛇,她只会气得想要跺脚,而杜谦永,是只可以崇拜和仰望的对象。 所以她朝墙角跨了一步,刻意掩藏自己,可是却被眼尖的院长大人看到。 “嘉夜?是你吗?” 杜谦永纳闷地转头,看见了嘉夜,但是并没有她料想中的吃惊。 嘉夜只得走上前来,“院长大人,好久不见,还有……”她佯装自然地转向杜谦永,“学长,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哎呀!原来你们是同校啊!”院长大人一脸贼贼的笑,“呵呵!那真是太好了!哦,我的意思是说太巧了!” 嘉夜皱着一张脸,不知道这个爱玩的老小姐又在想些什么。 “既然你们认识,下午嘉夜你就带杜少爷到处逛逛……” 青松又不大,有什么好逛的啊!猜到老小姐的不良动机,嘉夜张嘴想要抗议。可是院长大人已经又连珠炮似的说起来:“对了,杜少爷下午应该没什么事吧?” “下午的确没什么事。” “那么就让嘉夜带你四处看看,这里的孩子可是超可爱的哦!”院长的表情还是那么夸张而生动。 嘉夜在心里无奈地叹气,这个老女人,怎么越来越八婆了呀! “嘉夜,不会给你添麻烦吧?”杜谦永柔和的询问让还在暗地抱怨的嘉夜怔了一下,抬头看见他脸上谦和得体的笑,这样迷人的笑容,尽管她怀疑是杜谦永在人前装出来的,但是,如何叫人抵抗? “……当然不会。”除了这句话,她还能说什么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院长大人那股高兴劲,简直像是敲定了一门婚事,“嘉夜你在里面等我一下,我先带杜少爷过去休息。” 杜谦永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下面,嘉夜忽然在想,其实面对她,杜谦永该是会觉得不舒服的吧?那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只是出于礼节吗? “呵呵!天赐良机啊!!”院长大人还是老样子,人未到,声先闻。 嘉夜自书桌前旋过身,院长刚进门,正一面搓着手,一面乐呵呵地笑。 “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啊!要是我能够再年轻个几十岁,一定会对这样优秀的男人展开热烈攻势的!!” 嘉夜极其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年纪一大把了,还是改不了犯花痴的毛病! “嘉夜!你可是近水楼台,一定要把握机会啊!!”老花痴忽然激动地握住嘉夜的手,“要把杜谦永牢牢抓在手里啊!!” 嘉夜哭笑不得,这位可爱的老小姐太异想天开了吧? “像学长那样的贵公子,我怎么可能高攀得上?”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老小姐相当不满地给了嘉夜一记爆栗,“屈嘉夜!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绝对不要对自己说不可能!你出去才多久,居然把本大人的教导全忘了!!” “对不起啦,大人!”嘉夜揉着发疼的脑袋,万分委屈地说:“可是大人你才见过杜谦永一面,还不了解他啊!像他那么完美的人,身边女友一大把,根本就不缺爱。我怎么可能有机会?”还有一点最关键,虽然完美的杜谦永俘获了那么多女生的芳心,可在她眼中,他的完美似乎太过不真实。也许是过早独立生活的经历磨灭了她花季少女罗曼蒂克的本性,生活是远比漫画小说更琐碎而实际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真实大过一切。 又一记爆栗落在嘉夜额头,“谁说要了解一个人一定得在他身边待很久?”院长大人难得地露出认真严肃的表情,“只要仔细看那个人的眼睛就知道了!告诉我,嘉夜,你曾经仔细看过杜谦永的眼睛吗?” 杜谦永的眼睛?嘉夜怔住,那双浓黑深邃得诱人沦陷的眼眸,时而凌厉,时而冷漠,但始终深不见底,始终蒙着一层神秘的保护色。那双眼睛总是在向外界传递着切勿靠近的危险信号,所以每当她注视他的眼睛,她都会自觉地不去探究,自觉地移开视线。 “那个人的眼睛,像一个黑色的旋涡,不断渴求着爱,吞噬着爱,永不满足,却并没有一丝被爱的迹象。” 院长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席话,嘉夜有点摸不着头,“什么啊?”她嗤笑,“大人你什么时候学会作诗了?” 院长别有用心地看了嘉夜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嘉夜,其实那个杜谦永,一点都不完美,非常的不完美啊。” 嘉夜扯了扯嘴角,木讷地笑,那个无暇的杜谦永会“非常的不完美”?那双深邃冷漠的眼睛会是一个不断渴求着爱,吞噬着爱的黑色旋涡? 会吗? 下午,按照院长的安排,嘉夜陪杜谦永在青松里四下闲逛。一路上,嘉夜颇尽地主之仪地主动和杜谦永搭讪,杜谦永也很配合地应答,但对话中没有热度,只有说与听的义务。 不自在的原因也许还有一个——无论两人走到哪里,身后都有两名戴墨镜的保镖悄无声息地跟随。尽管他们离得很远,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嘉夜还是能时刻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可是身边的杜谦永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她实在憋不住,问到:“学长不管走到哪里,他们都这么跟着吗?” “基本上。除了在学校。” “难道你约会的时候他们也在身边?”她好奇地脱口而出,问完才发觉不妥,“抱歉,我不该问这么私人的问题。” “没关系。的确是这样,因为那是他们的职责。”杜谦永回答得泰然自若。 嘉夜愕然,“你都不会觉得不自在?” 杜谦永转头看她,“我必须觉得不自在?”仿佛嘉夜的问题非常多余,“他们在不在身边对我并没什么两样。” 对呢,嘉夜恍然记起,忽视一个人的存在,对于他而言,是易如反掌地简单。 那他的女朋友呢?即使他不在乎,难道她们都不会介意吗?随时随地被人这么监视着,说什么做什么都得有所顾忌吧?嘉夜的心中甚是好奇,可是转念一想,也许这就是爱上像杜谦永这样完美无暇的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不如去看海吧。”嘉夜笑着建议,领杜谦永来到青松的背后,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绵延至海岸,孩子们的身影跳动在最远的草坪上。极目远眺,视野的尽头是海天一色的蓝。海浪的拍击声和着孩子们的嬉戏叫喊,像是悦耳的铃音。 海风把玩着两人的头发,嘉夜深呼吸了一口,风中有不羁的咸腥味。 她侧目打量身边的杜谦永,他衬衣的领子在风中刺啦啦地翻卷,海风贴着他宽阔明亮的额头,沿着他漆黑如剑的眉毛,一路败下阵去。那样棱角分明的脸孔,仿佛是被风刻画出来的。 “他们看起来好像很快乐。”他凝望远处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忽然若有所思,“没有父母在身边,不会伤心吗?” “因为他们多半还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对父母的爱没什么切身体会。而且在这里,大家都是孤儿,没有人会觉得格格不入。”嘉夜耐心地解释,言语中却有难掩的伤感,“只有当他们长大懂事,离开这里,进入外面的世界,才会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那个时候,就有得他们难过了,所以趁现在还可以快乐的时候,当然要尽情地快乐。” “……你也经常会难过吗?” 浅淡如风的声音从耳畔吹拂而过,如此忧伤,有一瞬间,嘉夜甚至错觉那个难过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她禁不住抬头看他,只是一点点的探询,杜谦永的眼睛便已警惕地看向别处。 “虽然不是一直,但偶尔也会难过。”嘉夜的目光从杜谦永身上收回来,投向海岸线,“虽然这里的阿姨也很照顾我,很疼爱我,但我总是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只爱我一个,只宠我一个。” 杜谦永静静地听着,“只爱我一个,只宠我一个”,居然让他的心一阵战栗! 从来没有在人前吐露的心声,却莫名其妙、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杜谦永,回过神来的嘉夜,声音忽然没了底气,“我这么想,是不是有点自私啊?” “不。” 杜谦永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嘉夜诧异地看着他。 “嘉夜姐姐!”两个约莫十岁的女孩欢喜地朝这边跑来。 “怎么啦?”嘉夜笑着蹲下来。 女孩瞪大眼睛望着嘉夜身后的杜谦永,“哇!姐姐的男朋友好帅啊!!姐姐是怎么认识大哥哥的啊?!” 男朋友?!怎么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熟啊!嘉夜苦笑,连忙否认:“不是的,他……” “是在学校的音乐教室认识的。”杜谦永也蹲下来,轻轻打断嘉夜的话。 “好浪漫啊!”两个女孩盯着杜谦永英俊异常的脸,一副无限向往的样子。 嘉夜不解地看着身边的杜谦永,风吹散他耳鬓和前额的头发,丝丝缕缕地伏贴在他面颊,磨去了锐利的轮廓,他虽然没有笑,但这样云淡风轻的表情却可以用温柔来形容。嘉夜竟看得走了神。 “对了,嘉夜姐姐,大后天是小玫的生日,大家正准备给她开生日party呢!姐姐你能来帮我们编几个小花篮吗?” “当然可以啊!你们先过去,我待会儿就来!” “就在一楼的大房子里哦!!”两个女孩最后偷看了一眼帅帅的大哥哥,笑着跑开。 嘉夜看她们跑进屋里,才忍不住出声问,“学长,刚刚为什么要承认?” “趁她们现在还可以快乐的时候……我不想扫她们的兴。”杜谦永站起身来,又恢复到她所熟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优雅和冷漠。 可是想不到这头眠狮偶尔也有温柔体贴的一面,嘉夜会心地笑,忽然提议:“学长,要不要陪我过去看看?说不定会有让你感兴趣的东西!” “嗯。”杜谦永淡淡地点头。 party的现场还处于筹备阶段,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窗户上贴着卡通贴纸,还有满满的一墙五颜六色的气球,桌上堆满了手工制作的小饰物,歪歪扭扭,大多不合格却又舍不得扔掉,地上更是撒满了碎纸屑。久违了的凌乱和可爱。 杜谦永才一进来,立刻就被一群唧唧喳喳的男孩女孩围住。看着在他身边渐渐扩大的包围圈,嘉夜强憋住笑意,果然不愧是大众情人杜谦永呢,真的是男女老少通杀啊! 不过气质高雅的冰山王子,在一群活泼的孩子们当中,显得倒还有点无所适从。 “哥哥你有多高啊?有一米八吗?” “哇噻!哥哥你的衣服是阿曼尼的耶!” 在天真热情的孩子们面前,他熟谙的那一套交际应酬的技巧全部派不上用场,总是优雅得体、风度翩翩的他也头一次体会到局促的感觉。 嘉夜坐在这边,饶有兴趣地观看热闹的场面,忽然觉得是时候去援救她的学长了。 “喂喂!你们怎么搞的?!哥哥是客人呢!你们怎么可以欺负他?!”她双手插腰,貌似生气地出现在包围圈的那头,“你们还有很多project要做吧!”她三两步走过来,大方地拉上杜谦永的手,“学长来帮我的忙吧!” “哇!嘉夜姐姐吃醋了哪!!”孩子们在身后开心地起哄。 “我就是吃醋了!你们想怎么样啊?!”嘉夜忽然转身朝他们举起拳头。 杜谦永默默地看着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嘉夜,耳边的嬉笑声慢慢地像是沉入水里,多年前的一幕转而浮出水面,同样阳光洒满的庭院,同样的嬉笑喧闹,同样局促的他,同样有一个声音出现在他凝望的方向,把他从不喜爱的氛围里解救出来:“喂喂!你们怎么搞的?!怎么可以欺负我的小永呢?!” 那个甜美的声音,纤细温暖的手掌,还有那双在远处看护他的美丽眼睛,仿佛他的守护天使,让他像襁褓中的婴儿一样有安全感。 “嘉夜姐姐,门口那两个大叔好吓人啊!”几个小孩煞有介事地跑来报告,杜谦永的回忆被掐断。 嘉夜往门口望去,两名贴身保镖忠实地立在门外,正板着两张扑克脸。 “看起来好像杀手哦!”孩子们交头接耳。 嘉夜正准备说什么,杜谦永已经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两个保镖见少爷走出来,警惕地挺直了腰板,“少爷。” “你们暂时到别处等我。” “可是,少爷,我们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全。” “你觉得他们当中会有杀手?”杜谦永眼神示意在大厅里玩耍的那帮孩子,冷漠的语调中有些微的讽刺。 两个保镖对看了一眼,还是唯恐失职,“我们不会给少爷你添麻烦的。” 杜谦永不悦地皱眉,嗓音低哑,“已经添麻烦了。” 读出少爷脸上的愠怒,两名保镖非常识相地行礼退下。 两尊大力金刚被打发走,孩子们高兴得欢呼起来。 杜谦永回过头来,嘉夜正坐在一群孩子中央,低下头娴熟地编织着什么。女孩子们好奇地围拢来,看嘉夜怎样将那一根根粗粗细细的竹条穿来穿去,最后穿成一个漂亮的花篮的。 落在她手上的视线比起以往,似乎略有些灼热,她敏感地抬眼,发现杜谦永也正注视着她手上的动作,专心的程度不亚于她身边的孩子。他微垂的眼帘,半遮住眼睛的随性长发,轻抿的薄唇,以及精致面孔上错落有致的光影,对怀春的少女而言,无疑是一记强力的媚药。被他诱惑,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嘉夜的动作漏了好几拍,就这么乱了节奏。 明明只需要二十分钟的工序,却好像多用了一倍的时间。 “好了!完工!”她好不容易大呼一口气,举起竹篮,瞻仰自己的杰作,“学长,要不要也来试试?嗯……或者,我再示范一次?”其实对自己的这一手技巧,她有时还是很满意的,虽然她除了编这个别的都不会。 杜谦永看着嘉夜,轻扯嘴角,那一抹笑容竟然有些孩子气的狡猾。嘉夜禁不住将他的影像和那条不正经的蛇重叠起来。 在她还在发愣的时候,杜谦永已经接过桌上的竹条和工具,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动作起来。 15分钟,又一个竹篮完成,比起嘉夜做的,几乎毫不逊色。 篮子在孩子们的小手中传来传去,他们睁大眼睛观摩着,对杜谦永的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好厉害!”只看过她做一遍就学会了!她忍不住唏嘘。同时,见孩子们稀奇地捧着“帅哥哥”的成品左看右看,她有点可怜她那个失宠的篮子。 “很厉害?”嘉夜孩子似的崇拜眼光让杜谦永想笑,诸如“厉害”这样的字眼,他的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可是从来没有谁像眼前的女孩这样,可以佩服到两眼发光,嘴巴大张,这么夸张的地步。 “呵呵,因为这个我学了好久才学会,可是学长你只看过一遍就可以做得这么好!你让我很有挫败感耶!” “抱歉。”让她有挫败感,他是应该道歉的吧。 “咦?”杜谦永的口气好像不是在开玩笑,嘉夜诧异地眨了两下眼,都是说着好玩的,他怎么居然还正正经经地给她道起歉来?“学长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你又不是上帝,没有义务对每个人的感觉负责啊!” 杜谦永微微怔住。他没有义务对每个人的感觉负责?这样的话,同父亲严苛的教诲截然相反。 在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中,他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 和谐的氛围突然被窗外的嘈杂声破坏!朝着噪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在草坪的尽头靠近海岸的地方,孩子们惊恐地尖叫着乱成一团! 出事了!! 嘉夜的脑袋里迅速闪现危险的讯号,连忙跑了出去,急赶来求助的两个小孩吓得泣不成声:“……护栏断了……阿红她……” “快去告诉阿姨和院长她们!!”没等孩子们把话说完,嘉夜已经匆匆交代,朝事故地点飞奔而去。 孩子们在岸边哭喊着救命,熙熙攘攘地乱成一团,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赶到护栏断裂的地方——恰恰是崖岸最高的位置!再往东西不到二十米,几乎就是同海面平行的了!可是那个孩子偏偏在这里掉下去!根本就不可能指望她自己爬上来! 肆虐的海风不断刮散嘉夜的头发,挡在眼前,她慌乱地拨开头发,心急如焚地盯着汹涌澎湃的海水——即将涨潮前的预兆! 没有,哪里都没有小孩的身影!!是被冲到远处了吗?还是…… 上下起伏的海浪中,突现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双小手因为溺水而仓皇地乱舞,只不到一秒的时间,另一个大浪劈过来,小孩的身影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不及多想,嘉夜冲上前就要去救人,完全忘了自己根本没有在深过两米的水里游泳的经历! 强有力的手及时抓住她,她被踉跄地一把拉至那个人身后。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是孩子们更为尖利的叫喊,在翻滚的汹涌海水中,她定睛看见杜谦永的身影! 再次冷静一些的时候,杜谦永已经潜到水下,忽然间失去他的踪影,嘉夜的一颗心上下乱蹿。 她的双手不安地交握。不会有事的!学长和小红一定都会平安无事的!因为他是杜谦永,最最完美的杜谦永啊! 身子潜进冰凉的水里,记忆也再度潜入深海。混浊的海水中,画面在上下翻腾,水里似乎有一种可怕的锈蚀的味道,他紧张到无法呼吸!昏暗的光线,幻灯片一样一闪一闪,他睁大眼睛,发觉四周的光骤然消失,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本能地摸索,那个他拼了命也要救到的人!! 忽然一道刺眼的亮光穿透浓重的黑暗,他惊恐地瞥到那个人飘散在水里的长发,一丝一丝,明明离得他很远,仿佛可以感受到它们暧昧的触感。那个身影像是一个沉入水里的布偶娃娃,丝毫不反抗,放任自己轻轻柔柔地随波而下,连表情都那么的安详。 不要!!不要离开我!!难道我不值得你为我留下来?!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为我留下来?! 他奋力地靠近她,冰凉刺骨的寒冷全然感觉不到,心好像要跳出他的胸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激烈得似要爆炸!他多想有一股力量能帮他和她挣脱这混沌和黑暗!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够到了!! 他惊慌失措地伸出手,冰凉麻木的指尖在碰到她发丝的一刹那火热起来!纤细的手指不顾一切地握紧!却……最终什么也没抓到。 水的那面,有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的手臂,抢先一刻抱住了他想要挽救的人!也许只是几秒,却是决定一切的几秒! 刺眼的探照灯光中,他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那个他几乎快忘记了的如镜子般的存在。镜中的面孔,那样的焦急,几乎疯狂地焦急。他不敢想象在自己身上会有这样的情绪——疯狂,执著,不顾一切,全身散发着让人无法靠近的火热!在那样激越的感情面前,他竟然第一次有了如此震撼的失败感! ……麻木地,任由海水托着自己,他虚弱得浑身无力。 嘉夜在浅岸边焦急地等待,已经过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是没有学长的身影?涨起的海水渐渐漫到她的脚下,望着这片汹涌澎湃、一望无垠的大海,她忽然觉得在这么大片的海里找寻某个人真的等同大海捞针! 哗啦一声,夹杂着某个低沉的男声虚弱的喘息! “嘉夜姐姐!快看!!” 在离她不远的浅岸边,杜谦永浑身湿透地跪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个昏迷的小孩。 “学长!!小红!!”嘉夜一路跑来,急切的叫喊,杜谦永麻木地抬起头来。 睫毛上粘着厚重的水珠,使得画面有些氤氲,他眨了眨眼睛,吃力地望着朝他奔跑过来的嘉夜,沉重的喘息声梦呓般地回荡在耳际,他甚至都怀疑那是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多久了呢?离上一次自己像现在这样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究竟是多久了呢? 嘉夜也激动地扑腾一声跪在浅浅的水里,从杜谦永怀中接过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把她递给赶来的芙兰阿姨和曹阿姨。孩子已经失去了知觉,面色发紫,两个阿姨赶紧把她放在地上,用力压她的胸腹,大家都屏住呼吸,眼看着水被一下一下从孩子的腹中挤压出来,然而她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海水不断冲刷着杜谦永的双膝,帅气挺拔的他头一次竟狼狈到站不起来,两手扶在地上艰难地支撑自己,他的头低垂着,不敢去看昏迷的女孩和正在施救的众人。漆黑的头发此刻更是黑得纯粹,覆贴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落魄却叫人怦然心动。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发丝和脸颊往下淌,在下颌凝成饱满诱人的水滴,溅落在地上,竟有种让人扼腕叹息的美。湿透的白衬衫粘在身上,勾勒出健美的体魄,漂亮的颈项,锁骨,肩胛骨……难以想象这么完美的男生竟然如此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上。 芙兰已经在给小孩做人工呼吸。 人群紧张的视线,躺在甲板上奄奄一息的她……杜谦永又隐约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夜晚,那时他明明没有说话,耳边自己的声音却振聋发聩:醒过来!!求你醒过来!! 四周不时有人叫嚷着,“再来一次!!使劲压!!” “快做人工呼吸!!” 他麻木地看着那具苍白的身体,润湿的唇喃喃地张开:“没用了,她不会醒过来了……” 嘉夜怔怔地看向杜谦永,他两眼无神,像是在喃喃自语。 “学长……”她担忧地伸过手去想按住他的肩。 他抬头看她,躲开她探询的手,忽然站起来,落荒而逃。 暮色降临,杜谦永一个人站在茂密的树荫下,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他变得像一个孤独隐蔽的影子,身上散发出让人不敢靠近的寒气。两个保镖非常识趣地站在远处,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接近他。 嘉夜站在二楼的窗户前,远远地看着杜谦永。院长还是怂恿她去安慰他,被她拒绝,理由是“他已经在我面前暴露得够多了”。刚刚给他送去干净的衣服,她什么也没说,除了告诉他孩子没事,他也只是冷漠地点了下头,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一定又让他感到威胁了吧。嘉夜无奈地苦笑,虽然她万分不愿意窥探别人的内心,但是老天爷好像是故意跟她过不去一样,总是在杜谦永最脆弱最毫无防备的时候安排她出现在他面前。 回想起那时杜谦永的神态,她的心一阵冷颤。当时的杜谦永,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一个脆弱无助的孩子,眼里只有无尽的悲哀,谁都不能安慰…… 嘉夜,其实那个杜谦永,一点都不完美,非常的不完美啊。 院长大人的话,似乎应验了。 第七章 每天都有你 “嘉夜姐姐,”小玫拉着她的衣角,抬头问,“大哥哥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没有,他只是……有一点伤心。” 小女孩不解地望着嘉夜,眨巴了两下眼,“对了,嘉夜姐姐,我生日那天你能来吗?” “抱歉啊,那天姐姐要上学,不过我会寄卡哇伊的礼物给你的!” “姐姐现在就可以给我礼物哦!”小女孩攀在嘉夜裙子上,淘气地说。 “哦,是什么啊?” “我一直想听你唱那首胧月夜啊,姐姐,你给我们唱好不好?你走了之后,这里的阿姨们都不会唱呢!” 带着期待的目光,孩子们已经不由分说地围坐到嘉夜身边。 “少爷,”两个保镖终于按捺不住地走过来,懦懦地开口,“我们该回去了。” 杜谦永沉吟了半晌,转过身往蓝色跑车走去。还是那样雷厉风行的步伐,只是这次,更多的是为了掩盖他的不适。 走到车前,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灯火通明的窗户,那个一不小心窥探到他内心的女孩就在那光亮簇拥的地方。这难道就是命运?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泄露自己的秘密。 “少爷?” 甩开这些恼人的想法,他低头上车,却在这时听到安静的院落里传来悠然美丽的歌声:菜园花前日薄西山峰稜遍览晚霞将敛春风吹拂仰望天际黄昏晓月暗香浅浅乡间火光林中绿意人们闲步田埂上蛙鸣钟响夜幕半掩胧月夜听呀听呀闭上眼听风和星星唱歌远远地远远地遥远的未来耀眼的耀眼的释放光芒所有的所有的大地之母都活在都活在我的心底一阵针刺的战栗!体内的血液仿佛在沸腾,又仿佛要凝固。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唱这首歌?真的是他无法摆脱的宿命?一辈子都要纠缠着他? 然而,伴随着和谐的歌声,苦闷的心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听呀听呀闭上眼听风和星星唱歌…… 空灵的歌声像一道甜美的咒语,诉说着一个遥远恬静的田园梦。远方城市的喧嚣,不息的浪涛声,悉数消逝。万籁俱静的深蓝月夜里,歌声召唤来风和星光,杜谦永的脸上泛开浅浅的笑,苦涩而甜蜜。 这些天那条蝮蛇都非常准时地恭候在雨花蛋糕店门外。小小的蛋糕店因为他的光顾而“蓬荜生辉”,每天一到晚上9点就会有慕名前来的小妹妹大姐姐,借买蛋糕之名,其实是来和这位时髦英俊的帅哥搭讪。他倒也非常健谈,可以和任何一个姐姐妹妹天南地北地侃。在他来以前,蛋糕店从来没这么热闹过。而嘉夜却非常生气,命令他以后不许到店里面来妨碍她工作,要等她只能在外面,他居然也乖乖听话了,真的一次也没再进过店里,尽管还是会在外面冲她不要脸地笑,会给她预备好可乐或是冰红茶,尽管找他搭讪的女孩一个也没少过。 几乎每一次,当她悄悄抬头看他,他都会适时地接受到她的目光,然后浅浅地笑,原本在她眼里那么可恶而轻浮的笑竟不知在何时变得没那么让人讨厌了。然而每每他们的目光相交,她都会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偶尔,当她想看看他在干什么的时候,却会看到他正和三五个漂亮女生聊得火热。 什么嘛!彻头彻尾的色狼! 可是,她真正生气的,会不会其实是,他没有和她“心有灵犀”这个事实? 昨天,炎热的城市迎来这个夏天最大的一场雨。 “嘉夜,你男朋友在外面淋雨耶!你还不让他进来?!”一旁的花痴小姐看见帅哥站在外面任风吹雨打,比谁都要紧张心疼。 嘉夜抬头看了那家伙一眼——实在是狼狈啊,造型独特又漂亮的牛仔衣和牛仔裤全泡了汤,头发被一股股雨水肆意冲刷着,显得比平常更长更黑。她见他时不时甩甩一头覆贴的长发,偶尔用手扒一把满脸的冷水。忽然扬起头的那一刻,白色的雨水被漆黑漂亮的头发抛洒在脑后,如此绚烂的水花,洗出一张干净纯粹的脸,黑是黑,白是白,额头无比明亮。这一刻,嘉夜竟然看得呆住了。是狼狈,还是享受?她忽然迷惑了。 可是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能同情这个家伙,他明明就可以钻进车子里,却要故意站在外面,摆明是来设计博取同情的。对这样的坏蛋决不能姑息。于是她冷冷地对花痴女说,“别管他。而且,他不是我男朋友。” “喂!嘉夜你也太冷血了吧?!人家天天来接你回家,即使你们吵了架,现在你也该原谅人家了吧!” 冷血就冷血吧,她懒得解释。 “哎呀!你不去我去!”花痴女愤愤不平地抓了两把伞赶出去。 嘉夜愣住,转向一边没有说话的小爱,“你也觉得我冷血?” “不,”女孩扶了扶眼镜,“如果他真的那么坏,我不会觉得你冷血。” 言下之意,要是他不是坏人呢?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花痴女伸长手臂替他撑着伞,一直不停地说着什么。而他还是老表情,笑得很流氓,很欠扁。 最后,花痴女嘟着一张嘴一个人回来。什么话都没说,眼睛却好几次剜嘉夜。 嘉夜不由扪心自问,她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他似乎真的对她没有恶意,不,是真的没有恶意,如果还在气他打劫她的那件事,这些天他所做的一切,应该可以补偿了。 可为什么,还是要针对他?忍不住就是想要针对他。他那样轻浮不正经的态度让她气上几千次都不为过,但起码,现在她没有那个底气给这条蛇贴上坏人的标签。 有好多次她都有想要叫他进来的冲动,可是每次都没能真的开口。 就这样,一直挣扎到雨停的那刻。 关门后,嘉夜走出去,他在她面前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装的吧?”她相当不屑地哼了一声。 “哎?这个也可以装?”他的脸上是夸张的困惑。 嘉夜没有说话,默默地上了车。 “你真是个疯子。”车子开动后,她终于忍不住说,“明明可以躲到车上,为什么要站在外面?” “你不知道?”他勾嘴一笑。 “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这个疯子怎么想?” 他静静地笑了一会儿,“我是想看,你到底可以冷血到什么程度。” 语气里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甚至,带着隐隐的、苦涩的笑意。 然而这样的口气却让嘉夜加倍难受,为什么他不像以前一样冷嘲热讽,那样她绝对会轻松上百倍。 “……现在你知道了。” 他想了想,笑着说,“不,我还不能够确定。” 自从认识这条蛇以后,手机也不再平静。每天,他都会定时发来一大堆垃圾短信,十条里有八条是黄色笑话,另两条是发错了的。一想到那些污秽的东西每天不分昼夜地玷污她纯洁的手机,嘉夜简直气得想撞墙。好几次对他强烈抗议,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是第二天那些脏东西还是雷打不动地来了。 就是在半夜她都会被吵醒,头两次以为是院长或芙兰阿姨有急事,打开一看,居然是:刚看到一个爆经典的黄色笑话,发给你…… 虽然有时候有个别笑话的确好笑,但她还是不能原谅他!难道就不能发点别的?他想对她说的难道就只有黄色笑话? 回想起有一天下午,固执的她又因为一点小事和两个女生吵了起来。其实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事,换了是别人也许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的事。那两个女生,只不过说她是没妈管的孩子,她也一遍遍告诉自己,虽然没有父母,但我很幸福。可终究,她还是像只被踩住痛处的小猫,轻易就生了气,然后一个人伤心。 独自一人站在树下,面对烟雾缭绕的湖,耳边是从教学大楼传来的社团活动热闹的声音。明明是夏天,她却忽然觉得好冷好冷,明明到处都是人声,她却忽然觉得好孤独好孤独,在这个城市里,只有她,是一个人……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那样的欢快,同她此刻的心情相撞,又是那样的突兀,她有一瞬愣住,眼泪被“惊吓”得一颗颗止不住地掉,落在闪着白光的屏幕上,屏幕忽然就暗淡下来,她回过神来,按下接收键,果然,是他…… 的确,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还是他酷爱的荤段子,永远乐此不疲地发给她:刚看到一个爆经典的笑话,第一个发给你…… 第一个?她微微怔住,她真的……是第一个? 尽管不是惟一的一个,她的心却没来由地颤抖! 于是,头一次,完完整整读完他的不良笑话,头一次,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是不是该庆幸?至少,再也不用一天24小时守着一部安静的手机。 这一天,嘉夜疲惫地换好衣服走出来,原本应该朝她招手的“蛇”,居然正和某位混血小姐聊得忘乎所以! 她也没有走过去,而是悄悄躲进角落里,看他究竟要聊到什么时候。 令她气结的是,她不出面,那家伙竟然就这么一直聊一直聊,压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面对美女他就这么没定力? 你这好色的家伙,迟早要猝死在床上!!嘉夜在心里恶毒地咒骂。 大概是20钟过后,那家伙似乎才觉察到什么不对,抬头看了看蛋糕店这边,发现竟然已经熄灯了,他连忙看了看表,眉头皱起来,这才跟那位美女姐姐惜别。 嘉夜站在暗处,黑夜中,看不清那家伙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原地乱转。 活该!你也有今天。 她躲在一边,死活不露面。 他走到面包店窗外,虚着眼朝里张望。帅气高挑的他,现在看来像个小孩一样滑稽。 嘉夜忍不住发笑。傻瓜,黑漆漆的一片,我会在里面打鬼吗? 他终于开始恼怒地喊起来,“屈嘉夜!!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还不赶快给我出来!!” 嘉夜真想立马冲出去踢死这个浑蛋。分明是你自己的错,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地大吼!而且,你这么肯定我还在这里?!难道我不可以丢下你一个人回家?!我是看在天下可怜虫的面子上,才姑且给你一个机会的!!居然说得好像是我在蛮不讲理!! 她下定决心,决不出去! 他耸耸肩,颇趾高气昂地甩下一句,“好啊,那么我就不奉陪了。” 他居然就这么上了车,真的扔下她不管了! 嘉夜简直难以置信这个家伙会贼喊捉贼到这种地步,就在她完全呆住的时候,手机忽然响声大作! 她慌忙去摸手机,打开一看,居然就是这条蛇打来的! 还没反应过来该不该接,前面就传来那个熟悉又可恶的声音:“屈嘉夜小姐,你让我好找。” 他正站在她面前,一手抄在裤袋里,面带得逞的笑。“干吗躲在这里?虽然你是长得丑了点,但是还不至于这么见不得人。” 嘉夜恼怒地看着他,是,她的长相也许是没有他这么“倾倒众生”,可是绝对没到他说的丑! 找不到什么来回骂,嘉夜索性把背包朝他毫不客气地扔过去。 他始料不及地接住,开始是愕然,然后是自尊受创的愤怒,“屈嘉夜!!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可不是你的用人!!” 嗓门还满大的。嘉夜瞥他一眼,不屑一顾地冷哼,“蛇先生,你要搞清楚,不是我求着你每天来接我的。” 这回换他找不到话说了,单肩挎上嘉夜的背包,郁闷地上了车。 发动车子的时候,他忽然长叹一口气,“哎,本来还想请你去吃消夜的,谁想到你态度这么恶劣。” 嘉夜也夸张地长舒一口气,“哎,那真是求之不得。和你这条烂蛇多待一分钟我都受不了,求老大你快快送我回家吧。” 蛇没有回话,车子开到一个三叉口,突然改了方向。 “喂!”嘉夜在椅子上挺直背,“这不是去我家的方向!” “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吃消夜。”他抬起下巴,得意地瞟了她一眼。 “你!!” 车子停在一家叫“入夜”的小餐馆门前。 嘉夜纳闷,这么晚了这家店居然还开着?会不会是什么不正经的店? “因为它是专门卖消夜的。”他似乎看出她的疑问,解释说,“下车吧。” 他们刚一下车,门口就有个漂亮女子迎过来。大概20岁左右,穿着贴身的蓝色旗袍,气质出尘,可是一说话却让人大跌眼镜:“喂,蝮蛇,你这两天都死哪儿去了?” 他走上去低下头,带着抱歉的笑在美女姐姐脸上轻啄了一下,那样娴熟大胆的动作,却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反倒是好看得让嘉夜不由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从小在外国长大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嘉夜,拉扯着一张俊脸,“因为我这几天在帮人做白工啊。” 又开始贼喊捉贼,嘉夜立即反驳,“喂!蛇!!我可没有逼你!!是你自己……” “是。”他打断她的话,好看地笑起来,面向美女老板,“是我自愿要为她做牛做马的。” 美女老板笑着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嘉夜,“这位小姐好像脸色不太好哦。” 毫无疑问这条蛇是和美女老板站在同一阵营的,竟也跟着调侃起嘉夜来,“对耶,你看她那样子是不是好像老公跟人家跑了一样?” 竟然两个人合伙来欺负她!看到他们那副默契劲,嘉夜顿时火冒三丈。好你个杜蝮蛇,原来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想要和你的美女姐姐一起侮辱我的!! 本来想转身就走的,可是一来,这一带她人生地不熟,二来,她就这么走了岂不等于便宜了这条蛇?不行,一定得狠狠地敲他一笔以解心头之恨! 等她坐下拿到菜单一看,上面最贵的菜也不超过20元,想要吃空他的荷包几乎不可能。 她把菜单甩在一边生闷气。 他接过来,抬头看了嘉夜一眼,“怎么?这么快就决定好了?” 嘉夜憋着一肚子气瞪他,“你这叫什么请客,一点诚意都没有!” “哦,你要什么诚意?” “我要吃万豪!!”她用气吞山河的气势说道。 “原来你喜欢啃砖头啊!那么大栋房子你啃得动吗?”他歪了歪嘴。 “你是什么智商?我是说我要到万豪吃饭!”嘉夜被他的恶劣玩笑气得不行! “理解。”他颇善解人意地点头,“就像我以前的理想是找辣妹签名一样,到万豪吃饭,这是个不错的奋斗目标。” 嘉夜简直要被气得七窍生烟,狠狠瞪着他。最后还是忍住火气,这样的家伙,不值得她一再破坏自己的形象。 “即使不是万豪,也可以到豪客来那样的地方啊,即使今天不行,也可以周末啊。”很奇怪,她明明不是那种会在意档次的人,可是这一次为什么偏偏会在意?会觉得这条蛇根本就没有重视?换做是他的女朋友的话,他一定不会吝啬成这个样子。 他漫不经心地点菜,没有答话。 “怎么不说话?耍什么深沉?” 半晌,蛇才慢悠悠地开了口,“你喜欢万豪,喜欢希尔顿,君子薇,豪客来?那就嫁个有钱人啊,以后想要天天去都没问题。最好是找个像杜谦永那样的,长得又帅,人品又好,智商也高,如此一来,不要说到万豪吃饭,把万豪当成家都没问题。”他冷嘲热讽,轻蔑不已地瞟了她一眼。 嘉夜愣住,这条蛇,竟然把她当成那种贪慕虚荣的女孩?! “那我以后不嫁人行不行?!就算有个有钱人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我也不嫁行了吧!告诉你,以后就是要住万豪,我也要靠自己一个人!你这条沙猪,不要用这么鄙夷的眼光来看我!” 这回换他被嘉夜的气势煞到,干笑了两声,“哦,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好了。麻烦屈嘉夜小姐不要因为我这条沙猪的一句话,就赌气跑去当老处女啊!” “杜蝮蛇,我和你不一样!像你这种说话不负责任的家伙,懂不懂什么叫覆水难收?我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会清楚地记得。而且请你不要这么孔雀地认为我是要说给你听的!”她接过店员递来的炒面,埋头大口吃起来。 他捂着嘴巴笑,看来是他冤枉她了呢!这个屈嘉夜,还真不是一般的较真。不过,太固执了,说不定以后反而会受伤。 “那个,嘉夜,”他呼了口气,“我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我喜欢这里的氛围,在这里我会觉得很自在,就是这样,跟有没有诚意没关系。”轻轻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一瞬地迷惘。 之所以会自在,是因为在这样的地方,不会总是有人把他当成杜谦永…… 忽然正经起来的语气让嘉夜好奇地抬头看他。他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又恢复到轻佻的笑。 可是,嘉夜微微地皱眉,为什么会觉得刚才他的眼神有一点点悲哀,是与曾在杜谦永眼中看到的完全不同的悲哀? 细细打量他的脸,嘉夜也有一阵失神。这么英俊的容貌,以前只是模糊地出现在她初中时代的少女幻想中。不喜欢过于白皙的小白脸肤色,又不喜欢过于男人的古铜色皮肤;不喜欢太粗犷的长相,又不喜欢太细眉秀眼;不喜欢过硬的线条,又不喜欢过柔的轮廓;眼睛不能是倒三角,要是那种略微带一点菱形,上下弧线配合得很好看的内双眼皮,鼻子要高挺,嘴唇要薄得性感,唇的线条要清晰,眉毛不能太淡太细,最好是很黑,有一点点粗,在尾巴那里微微扬起又不过分的那种。脸型不能太长,更不能太短,不能是女人的瓜子脸,颧骨不可以太高也不可以太低,额头要宽且高,从颧骨到下颌,再从下颌到耳根的线条要有一点点往内收势。身高要在一米八以上,肩要宽,让她趴起来很有安全感,腿要长,但不能太细,腰也不能太细,绝对鄙视健美中的倒三角!要那种修长却结实的身材,不会像那些小白脸一样风吹就倒,可以帮她挡很大很大的风…… 这么多挑剔苛刻的条件,她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符合。然而,命运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让她遇上了具有如此完美外貌的人,偏偏还不止一个。面对他们兄弟两人,她总会有种莫名的悸动,是不是正因为如此呢? 要是眼前这条蛇没这么轻浮,没这么恶劣,她会不会喜欢上他? 可是,如果那样,他不就变成第二个杜谦永了? 也许,心里那份莫名的悸动是因为杜谦永?因为她在潜意识里憧憬着,爱慕着杜谦永,可是那个像太阳一样的杜谦永又是那么的不可企及,无奈的她,才会把感情转嫁到这个和杜谦永拥有同样面容的人身上。 “蛇”不过是“龙”的替身…… 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比喻,嘉夜突然呆住。看着眼前毫不知晓她心思的大男孩,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过分。她怎么可以有这么伤人的想法?!把这么鲜活的人当成是某个人的影子?!即使只是想想,她都觉得是在伤害他,是在以最最残忍的方式伤害着他。 心忽地一悬,他会不会……真的被如此伤害过?或者,还在反复被这么伤害着。 “对不起。”一声木讷的道歉自嘉夜的口中轻轻道出。 他抬头看她,困惑地扁嘴,“为什么道歉?” “因为……上次让你在外面淋雨……”看着这么无辜的他,嘉夜的嗓子忽然开始哽咽。 “那件事啊,”他呵呵地笑,“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才来道歉?” “其实……”她紧紧抓着裙子,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我本来买了感冒药想给你的,可是你好像根本没有感冒……” 他微微怔住,忽然问:“药呢?” “一直在我衣兜里……” “给我。” 她木木地掏出药来递给他。 他瞥了眼上面的使用说明,抽出一板来,利索地剥开一粒,扔进嘴里,使劲吞了下去。 嘉夜猛回过神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疯了吗?!没事吃什么药?!” 他扬起下巴,笑道,“你的道歉,我接受。” 嘉夜定定地看着他,他揣好药,又埋下头去k面。 为什么,为什么此刻的他可以如赤子般单纯?而她自己反而…… 眼前的画面忽然模糊了,眼泪毫无道理地流下来,流进嘴巴里,又咸又酸。 握着餐巾纸的手忽然蹿过来,一把捏住她的鼻子! “你干什么?!”她尴尬地想挥开他的手。 他嬉皮笑脸地捏着她的鼻子,“你流鼻涕了啊!” “什么鼻涕?!”她的声音嗡嗡的,很恼怒,“眼睛里会流鼻涕吗?!你这蠢货!!” “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放手啊!!你这头猪!!” “你是在跟猪吃饭耶!而且还是猪在请客!” “大不了下次我请你去吃猪食!”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我还真想尝尝猪食的味道!” “神经!我到哪里去给你弄猪食?!” “小姐,是你自己说的那个‘覆水难收’啊!” “猪都吃屎!你要不要吃屎?!” “那得看你怎么给我担出来……” “唔……放手!我,快憋不过气了……” …… 第八章 美丽的误会 东林学院。 在老师催眠般的声音中,手机忽然在课桌上没命地震动起来。嘉夜慌忙拿下手机,“师太”站在讲台上,板着脸扶了扶眼镜。嘉夜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同时在心里咒骂:该死的蛇! 看到短信的时候,她不由火更大了:——小k那家伙又惹祸了!今天下午四点,全部到罗屋北边的6号仓库来,一个都不许少! 竟然是发错了的! 该死的、该死的浑蛋! 她啪的一下合上手机! 中午吃完午饭,嘉夜抱着历史书来到湖边,刚准备坐下k书,抬眼的一瞬间竟然看见不远处的杜谦永。 他静静地站在湖边,还是那样一身素雅的白衬衣,黑色的校裤穿在身上显出他与众不同的修长挺拔,还是那样出于习惯而轻蹙的眉,以及深邃难懂的眼神。 微风轻纱般从湖面上荡漾而来,仿佛有一阵微光洒在清冷俊美的杜谦永身上。嘉夜就这么看着,竟走了神。 风忽然调皮地变大,随着一阵树叶的翻飞,她夹在笔记本里的试卷也被刺啦一声卷飞起来,在她讶异的目光中,飘落在杜谦永脚下。 他转身看见了她,弯下腰拾起绿草丛中那张白色。 修长的身子缓慢弯下的姿态紧紧抓着嘉夜的眼球。 直到杜谦永走过来,将试卷递给她。 她讷讷地接下,说了声“谢谢学长”。 然后,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彼此间有种微妙的尴尬。 杜谦永带着有点复杂的眼神,静静地看了嘉夜一会儿,手机却突然在这时响起。 他接过手机。 “喂?” 嘉夜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该留还是该走才显得自然,只能傻傻地盯着他挂断电话。 除了开始的那个“喂”以外,这通电话从头到尾,杜谦永几乎都是用同一个平板的声调一“嗯”到底。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将手机放回兜里时杜谦永突然出声,但目光却并没有在嘉夜身上停留许久。 嘉夜怔了一下,她的注视很奇怪吗?或许是因为看到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拥有同一张面孔,她下意识地总会觉得怪怪的吧。不过,这会让他感到不舒服,甚至是威胁吗?还是因为有了孤儿院那次的事件,他已经对她这个闯入者有了戒心? 虽然一心想装作那天的事她已忘得一干二净,但在见到杜谦永的那一刻,甚至在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她还是要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当天发生的一切。她这个局外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被窥探到秘密的杜谦永? “嘉夜……”还没等嘉夜想好怎么回话,杜谦永已经又迟疑着开口,“他,有没有来找过你?”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女孩的时候,他仿佛忽然又嗅到那个人的存在。 他? 嘉夜的脑袋卡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杜谦永口中那个名字都没有的“他”是指谁。 可是该怎么回答呢? “……没有。” 但这个回答犹豫了太久,杜谦永的眼睛里似乎有了怀疑。 “学长你突然说到什么‘他’,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嘉夜不好意思地笑开。撒这样的谎话,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她自己都快没头绪了。 见杜谦永没有回话,嘉夜匆匆说,“那么,学长,我先回教室去了。”然后赶紧撤退。 身后,杜谦永还是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似的。嘉夜抱着课本一路快走,心怦怦直跳。 因为学院的文艺会演再过一个月就要开始了,这两天社团活动总要搞到很迟。这天社团活动结束时,已经是傍晚六点。 嘉夜在校外的小店里草草吃了碗拉面,急忙赶去车站。 下车才走了不多远,就听到一个女孩的痛哭声。在傍晚安静的街道,这样的声音尽管不大,却显得相当清晰入耳。 一对惹眼的情侣正面对面站在街角,女孩垂着头,面朝嘉夜的方向,穿着白中透蓝的轻纱连衣裙,乌黑的鬈发顺着雪白的肩头倾泻而下,脸上挂满晶莹的泪珠;男生背对着嘉夜,她只看见他高挑的背影,半长不短的黑发,以及一身性感随性的牛仔服装扮,脊背挺得笔直傲慢,与在他面前卑微哭泣的少女形成鲜明的对比。 咦?嘉夜皱眉,这个男的背影怎么看起来好眼熟? 就在她纳闷的时候,男生似乎很不耐烦地抽身要走,女孩连忙拽住他,苦苦哀求:“不要!不要走!” 不少路人侧目打量这对在大街上纠缠不清的年轻情侣。 “你烦不烦?”男生压低嗓子,不快地甩开女孩的手。 这个声音,还有这样霸道又没耐心的语调…… “蛇!”女孩哭哭啼啼地又拉住男生的臂弯,腾不出手来抹去脸上的泪水。 嘉夜一时怔在原地,呆呆地目睹着成为路人焦点的那两人。 街道那头传来女孩断断续续的啜泣,“我喜欢你……” “可问题是我不喜欢你。”他冷酷地说完,毫不温柔地撇开女孩,头也不回地往街对面走去。 “蛇——”女孩慌了神地追过去。 正在这时,一辆帕撒特疾驰而来,嘉夜不由惊呼:“小心——” 被突然冲出来的女孩吓了一跳,司机尽管紧急刹了车,车头仍然因为惯性往前猛地一耸,撞到女孩纤弱的腰上,女孩立刻应声跌倒在地。 嘉夜吓得急忙跑过去,司机也连忙从车里下来。 女孩跪在地上,眼泪因为伤心,因为痛楚,更是爬满了面颊。 “怎么样?!有没有事?”嘉夜扶起半撑在地上的女孩,仔细一看,表面上似乎没什么外伤,除了膝头磕上地面时划破道口子。 可即使在这时,女孩依旧第一时间抬头去看狠心抛弃她的人所在的方向。 嘉夜也跟着抬头望去。蛇站在马路的那头,一手搭在牛仔裤的皮扣上,居高临下,表情冷漠地望着她们。 在女孩充满期待的眼神衬托下,嘉夜发觉那个人的眼神简直冷酷到令人发指。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她受伤了!”嘉夜实在憋不住心中的怒气,朝对面的蛇一阵大喊。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瞧了被撞的女孩一眼,随即对嘉夜冷冷地发话,“不要管她,嘉夜,我们走。” “什么?”嘉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又不是要死了。”绝情地扔下这句话,他皱着眉头示意嘉夜跟他走。 “要走你这个浑蛋自己走!”嘉夜扶住女孩冰冷的身子,不再看蛇一眼。 他蹙眉,犀利的眼睛锁定在倔强的嘉夜身上,只有三秒,便头也不回潇洒干脆地离去。 留下女孩在地上瑟瑟地发抖。这一刻,嘉夜突然觉得那个残忍的家伙真是坏得无可救药! 把那个叫蔚的女孩送到医院,又守着她做完胸透,一直到女孩的朋友赶来接她,嘉夜才从医院抽身。 一路上,不断想起之前蛇那副冷酷的模样,半垂的眼帘,紧抿的双唇,脸上冷得像是布了一层霜。 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就算他再不喜欢那个女孩,也不可以对她这么残忍啊!即使是对待陌生人,也没人如此狠得下心吧!况且,看那个女孩伤心难过的样子,他们应该的确是交往过的,既然如此,他怎么能对自己曾经的女友这么无情?不但说翻脸就翻脸,就连人家受了伤,竟也懒得伸手去扶一下! 被叫做“蝮蛇”的浑蛋,原来真的像蛇一样冷血! 更叫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之前才把她们甩下一走了之的蛇,居然当晚就像个没事人似的来接她了。 “怎么了?你干吗一副死人脸?”他好笑地看着站在店门外,一脸铁青的嘉夜。 他还有脸笑得这么开怀!嘉夜一瞬不瞬地瞪着他。 “你在为下午的事情生气?我当时叫你走,是你自己不肯走的。”他无辜地耸耸肩。 本来还憋了一肚子话要骂他,可是看他一副厚颜无耻的样子,嘉夜愣是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冷冷地转身就走。 “喂,你上哪儿?”蛇在后面皱着眉头高声叫到。 “不关你的事!你滚吧,以后都不要来接我了!”嘉夜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你叫我滚我就滚?”他笑得促狭,“你以为你是谁啊?” “拜托你不要这么吊儿郎当的!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嘉夜转过身来,气愤地瞪着他。 他难得地收起不正经的笑,盯着嘉夜看了良久,无奈地沉了口气,“你不需要替那个女人打抱不平,那种缠人的女人最讨厌,我如果不做得坚决点,她就会一直缠着我不放。” “她为什么要缠着你不放?如果你没有玩弄人家的感情……” “嘁,什么玩弄感情?”他嗤之以鼻,“之前就说好是交往着玩玩的,哪一方烦了就分手。她现在又跑来死缠烂打,都快被她烦死了!” 嘉夜目瞪口呆,他那个样子,好像错的还是别人? “那我是不是也快被你烦死了呢?”她冷冷地说。 他好像没听清似的,皱着眉头睨着她。 “那你也不要跑来死缠烂打好了!因为我也快被你烦死了!”嘉夜一口气冲他喊道。 他哑口无言地瞪着嘉夜。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坚定地快步离去。 接连三天,她都视门外那条蛇为透明物,关门出店后也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往别的方向走。最开始那个浑蛋还会在背后叫她几声,后来也就真的安静得像个透明人了。 在花痴小姐眼里,那条可恶的蛇居然还是一副“委屈”的模样!但她屈嘉夜是不会轻易原谅他的。不但把女孩的感情当成玩物,而且事后居然连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这种人迟早要遭天谴!不得好死! 星期四大扫除后,嘉夜拖着疲乏的身子来到蛋糕店,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 只见店外面一片狼藉,橱窗玻璃被敲碎了,雨蓬也耷拉了下来,门前的地上还有许多碎酒瓶子。 她连忙推门而入。 花痴小姐头发乱蓬蓬,脸上也脏兮兮的,正坐在凳子上颤抖着肩,一看就知道刚刚才哭得淅沥哗啦。小爱一面安慰她一面蹲在地上收拾店里的东西。 “怎么回事?”嘉夜诧异地目睹眼前的惨相。 “啊!嘉夜!”花痴小姐看见嘉夜,激动地扑过来,搂着她的肩膀一个劲儿寻找安慰。刚刚才要干沽的泪腺又开始发作。 嘉夜连忙抱住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呜……那,那……他们,那……” 看来深受打击的花痴小姐是没办法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了,嘉夜只好转向小爱。 小爱扶了扶被汗水弄得下滑的眼镜,声音还有些惊脯未定,“今天下午的时候,有一帮人到店里来捣乱。” 不知道为什么,嘉夜居然第一个联想到蝮蛇那浑蛋。 “是谁?谁来捣乱?”她忙问。 小爱看花痴小姐一时还是无法恢复正常,只得替她回答,“她昨天晚上和同学在迪厅里好像惹到一些坏蛋,结果人家今天就找上门来了……” 嘉夜吓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可怕啊,嘉夜……”花痴小姐啜泣着说,“如果不是你男朋友路过,我一定会被他们抓去先xx后xx……” 她男朋友?嘉夜呆愣了一会儿。 听完小爱从头到尾的解释,嘉夜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居然是蝮蛇那家伙单枪匹马从那帮人手里救下花痴小姐和小爱(无辜受牵连)的。 就在这时,店门外忽然聚集来一群打扮夸张的年轻人。 花痴小姐和小爱闪电般躲到嘉夜身后。 三个女孩紧张地盯着门外的一群人,直到嘉夜硬撑着说,“你们还想干什么?!我们会报警的!”她抓紧包里的手机。 那帮年轻人在玻璃窗外很无辜地面面相觑,唧唧咕咕地,想要进来又没敢进来。 “都愣在这里干吗?” 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嘉夜定睛看去,蝮蛇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外,不耐烦地往那帮兄弟头上一人pia了一下,“赶快进去给我收拾东西!” “哦。”那帮年轻人老老实实地埋着脑袋钻到店里。嘉夜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已经打扫的打扫,收拾的收拾,甚至从车上抬来玻璃很专业地装上窗框。 三个女孩顿时都傻了眼。 原来是叫来帮忙修理店面的。 说得是呢,要是被老板看见店子被砸成这样,一定恨不得杀了她们三个雇工! 虽然对前几天发生的事还义愤填膺,但如今在“危难关头”被蛇所救,嘉夜心里还是难免有点感激。她不由自主望向他,那家伙也瞅了她一眼,却难看地板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装柜台玻璃的几个少年围成一团,正垂涎欲滴地盯着一个个造型可爱的小蛋糕。 “喂,这个蛋糕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哎……” “我比较喜欢这种!” “可恶啊!”一个头发染成红色的少年一脸悲愤地望着坍塌在地上的奶油草莓蛋糕,“那些浑蛋竟然把这么卡娃依的蛋糕给……” 听着他们的对话,嘉夜才发觉,原来这帮看似凶神恶煞的小子并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可怕呢。 “不如我请大家吃蛋糕!”她突然破天荒地开口。 “咦?”所有人都惊讶地转头望向嘉夜,一个个嘴角慢慢咧大,笑得有点蠢的样子。 “不过只能是五块钱以下的。”她呵呵地补充到。八个人,一人五元就是40元,对她而言已经是大出血了! “好嘞!”几个男生高兴地吹了个口哨,吆喝到,“大家加油干啊!” 小爱轻松地笑起来,花痴小姐终于也破啼为笑。 一直到将近8点钟,一切才差不多恢复原状。 嘉夜朝啃着蛋糕屁颠屁颠地远去的那帮小子挥挥手,一转过身来,蛇竟就站在身后,正面带奇怪的表情看着她。 她抚抚胸口,“你吓我一跳!” “你什么意思?”他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 “什么?” “我的蛋糕呢?!”他朝她伸出手来,凶神恶煞,不依不饶。这个屈嘉夜,说什么要请大家吃蛋糕,居然把他一个人晾在一边不管不顾! “你就坐在那边颐指气使,什么都没做,哪来的蛋糕?”嘉夜朝他翻了个白眼,转身欲回到店里。 蛇恼怒地伸手去拦她,嘉夜一下撞到他手臂上,他的手竟不偏不移触到她的胸口! 呆滞了两秒,一股电流猛冲上嘉夜脑门,她的脸刷地一下通红。 蛇慌张地抽回手,“对……” “啪!”还没等他说完,一个巴掌已狠狠落在他嘴角上。 嘉夜回到店里,等到气消的时候,才忽然发觉那家伙站在外面的样子真的有点“委屈”。 蛇无精打采地蹲在车旁,似乎正靠玩手机游戏消磨时间,个别时候撇着嘴往店里瞄一眼,大部分时候耷拉着脑袋和肩膀,好像下一秒就会像条蛇样整个人缩在地上似的。 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突然没法再生他的气了。刚才那一巴掌他的确吃得冤枉,毕竟他帮了她这么大的忙,最后不但连蛋糕都没得份,甚至还不小心吃了她一个条件反射的巴掌。好像,是蛮可怜的。 蛇一直蹲在地上打游戏,直到感到一个影子笼罩在上方。 嘉夜还是板着一张脸由上至下看着他,冷冷说到,“已经关门了。” “哦!”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么我们走吧!” 真是,她什么时候说了要跟他上车了?嘉夜无奈地皱着眉头,“我只是要跟你说……喂!你干什么?!” 蛇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把扯过她的包丢进车里,“要说什么上车再说!” “你能不能好好听别人说句话!”嘉夜抗议无效,被蛇威胁着推上了车。 “我知道你想对我说谢谢我,放心,你的感谢和歉意我都接受了。”他一面开车一面极其臭屁地说,“以后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他以为自己有多大?!嘉夜极度无语地白他一眼。算了,懒得跟个白痴计较。 “喂,蛇,”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出声问,“你干吗……要救她们?”她实在好奇,以蛇的烂性子,应该是典型的事不关己己不操心,即使看见了也会装作没看见才对的。他会有这份闲心来帮忙? 而蛇的回答显然也没有辜负她对他的认识值和期望:“当然是为了让你欠我的人情!”他得意地吹了个口哨。 “我就知道。”嘉夜的嘴角一阵痉挛,“呵呵,果然不愧是我认识的蛇啊。” “其实换了是以前我才不会管哪,不过……” 嘉夜瞄他一眼。 第九章 往事如云烟 “上次我问你们下班时间,是那个花痴小姐告诉我的吧,我记得她还帮我送过伞。”他用无所谓的口气说道,“所以啰,就顺便帮她一下。” 这好像是他的真心话,嘉夜听了,忽然对这个家伙有点小小的改观。 “对了,嘉夜,这个周末请我到你家去玩吧。” 嘉夜愣了半天,才听明白他的话,“你说什么?!”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说这个周末我找不到玩伴,干脆去你家……” “你白痴吗?我当然知道你在说什么!”嘉夜有点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说,你凭什么要我请你到家里去?我们明明说好的,除了周一到周五,其余时间互不干涉!” “如果不方便的话,那我带你出去。”他自顾自地计划着,“我知道有几个比较‘温和好玩’的地方……”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话?!不许你星期六来找我!” “那我星期天来好了!”他极度厚脸皮地敲定。 嘉夜无语。什么时候又变成这种状况了?任凭她一个劲抗议,他就好像聋了一样,还一副情绪高昂的样子! 算了,嘉夜郁闷地耷拉下脑袋,自动屏蔽那家伙在耳边兴高采烈的吹嘘,开始在心里默默计划着周末一大早就溜到什么地方去…… 唉,遇上这条蛇,还真是她人生黑暗的第一步…… 少女安静地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视线安静地落在沙发前的水晶茶几上。 杜家的别墅,此刻也是安静得近乎空旷的。只有树林里聒噪的蝉鸣,在向偌大的空间里传达着一丝卑微的生气。 女孩发了一会儿呆,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双纤细的手递来一杯香浓的热茶。 “谢谢。”少女对女佣得体地笑。 端茶过来的女佣大概20多岁,朴素的黑头发,脸上没有用任何化妆品,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上面的雀斑。她的眼睛虽然大大的,但仔细看却会发觉她目光呆滞,瞳孔里没有正常人那样流动的神采,而是混沌的一片。 此刻,茶早已上完,原本应该退下的女佣却仍站在那里,冲沙发上的贵族小姐傻傻地笑着,视线在美丽小姐的头发和衣服上好奇地游移。 弱智吗?不小心猜到一点端倪,贵族小姐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尴尬地勾了勾嘴角。期望她能快点离开。 “袁小姐。”一个成熟低沉的男声传来。 少女闻声站起来。说话的是一名长相粗犷,身材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男子瞥了一眼呆立在一旁的女佣,女佣这才慌张地退下。 男子朝漂亮小姐微微鞠躬,错愕的少女也自觉倾了倾身。行如此的礼仪,这个男人似乎不是中国人,感觉应该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 即使是这么谦逊的鞠躬也无法掩饰他身上那种盛气凌人。 “袁小姐,让您久等了,不过,少爷今天恐怕不能出来见您了,请回吧。”男子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道。说话时,他的下巴习惯地扬起。 “是……吗?”她纳闷,杜谦永从来不会轻易爽约的,“我可以见他一下吗?” 男子抱歉地笑了笑,“恐怕不行。” “……这样。”看来是被非常礼貌地拒之门外了啊。少女别无他法,虽然甚是担忧,也只得妥协。 她走到外面的树林,听见嗖的一声羽箭划破空气的声音。腾的一下入靶的那刻,她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一拍。拉弓射箭的声音,来自那座隐蔽在树林深处的道馆。 杜谦永身着黑白弓道服,还保持着举肩放箭的姿势,似乎还没完全从挫败感中回过神来。 竟然还是没有中红心?他蹙眉,眼睛半眯起来,目光锐利而迷惑。为什么?以前射中红心对他而言是易如反掌的简单啊。实在是太反常了。 “谦永。”站在一旁观看的女箭术老师在心中叹了口气,走过来。 “藤原老师。”他轻轻地收弦放下弓。 “已经一个上午了。你还是没有发觉自己是为什么而分神?”滕原的脸上略带忧虑。 杜谦永没有回答,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不知道,那么我来告诉你。”她沉了口气,“自从你从孤儿院回来,你就开始这个样子了。” 胸口一阵压抑。尽管他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 藤原不敢确定自己猜对了几分,于是又吩咐道,“再来。” 杜谦永静静地走过去,站立,搭箭,上弓,引弦,拉满弓……一连串动作完成得如流水般漂亮,毫无瑕疵。 静下来,杜谦永,你一定要静下来…… 瞄准。箭头微微上扬。 放箭! 藤原的眼睛虚了虚,结果她几乎可以预料了。 咚的一声!力道还是一样很足,可这次不但没有中红心,甚至险些脱靶! 看来她是料对了呢。 杜谦永茫然地看着那根斜斜地插在靶边缘的羽箭。 藤原并不觉得吃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个近乎完美的年轻人,终于也到了有心事的一天。不过对于杜谦永来讲,这样的状况也许会相当难以接受,对他而言,这甚至会像是一种疾病,使他的各项完美机能都处于可怕的半瘫痪状态。所以内心里,与其去接受,他宁愿选择拒绝。然后那个名为杜谦永的防卫机制便又开始不遗余力地运作起来,催促他去遗忘,去忽视…… 这或许也是杜逸民想要达到的效果,那个骄傲的男人,是决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为任何琐事分心的。所以才强迫杜谦永一天都留在道馆里,武术,剑道,弓道,跆拳道,空手道……轮番上阵,磨练他的集中力,并用疲劳战术帮他忘记一切。 杜逸民,似乎一向都是这么严格而苛刻,一向都这么有手段。 可她却还是一不小心违背了那个男人的初衷。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见这个年轻人拖着疲乏的身子走出剑道馆,来到弓道场静坐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于心不忍。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不管他有多么优秀,多么天才,他似乎承受了太多不该在这个年龄承受的东西。 初次见到杜谦永的时候,他十五岁,却已经学习了近八年的弓道。那个时候的他显得很脆弱,母亲的病逝似乎给了他莫大的打击。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眼神却那样冷漠忧郁。吩咐他的任务他每件都可以完成得很好,只是从来不主动说一句多余的话。 “谦永,我不想苛责你。”她走到他身边,“弓道最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心境。要做到心无旁骛,才能发挥出最高的水平。但是,所谓的心无旁骛并不是指一味地去逃避和忽视,而是要你去正视。如果那样的事情关乎自己的‘心’,就更要勇敢地面对它。只有当你把它放在正确的位置,它才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平衡地出来作祟。”她轻轻笑道,“不过,也许,你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明白我的话呢。” 有人敲响道场的门。高大魁梧的韩国男子站在门外,“时间到了,滕原,我来要人。” 藤原拍了拍杜谦永的肩。望着杜谦永跟随韩希俊走出去,她不由皱起眉头。 杜谦永跟随韩希俊走向跆拳道场。刚才藤原的一席话,让他更加迷惑。 韩希俊的声音冷冷地传来,“谦永,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要把你一天都锁在道场里吗?” “……知道。” “知道?”他斜睨一眼身后的人,忽然一个迅猛的后踢朝毫无防备的杜谦永袭来! 杜谦永被攻了个措手不及,来不及本能防卫,整个人狠狠摔在墙壁上! 韩希俊失望透顶,怒吼,“这种程度的突袭你都躲不过?!简直是在侮辱黑带二段的头衔!” 杜谦永轻轻抹去嘴角渗出的血,站起来。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韩希俊瞥了他一眼,“先去踢一千次沙袋,再来找我。” 杜谦永依照吩咐,即使是踢沙袋这种跆拳道的初学者才做的练习,他仍一丝不苟地照做着。前踢,侧踢,后踢,下劈,后旋踢……一下又一下,劲猛却麻木,没有愤怒与不满,如果真要说生气,也许只是对自己生气。沙袋上蓬散出一阵又一阵的灰,他的头发不久就被汗水沁湿。如此修长漂亮的腿,如此潇洒而变幻莫测的腿法,用来踢区区的沙袋,实在是委屈了练习的人和观看的人。韩希俊路过门口,朝里面瞄了一眼,不由觉得遗憾。 女佣躲在一旁,趁韩希俊离开,才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从门口的缝隙里往里面瞧着。 少爷真可怜。不能吃饭。只能喝茶。女子在心里难过地想。 她敲敲门,杜谦永闻声停下来。 “少爷您的午饭。”女佣傻傻地笑着,把一碗茶端到他面前。这就是他的午饭了。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不由皱起眉头。味道不对!苦涩的绿茶里竟然有一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少爷?好喝吗?”女佣小声地说,“我在里面放了一颗柠檬糖!” 柠檬糖?杜谦永诧异地看着这个明明已经20多岁,却依然很孩子气的女子。他恍惚记起她曾经也有一次在客人的茶里偷偷放了水果糖,结果被管家训斥了好久,从那以后她就不敢再碰水果糖了。后来他才得知这个女佣有智力障碍,父亲是看在她是从前老管家的女儿的分上,才勉强留她下来的。 “少爷,不好喝吗?”看见杜谦永微蹙眉头,女佣显得有些惶恐,“少爷您会去告诉管家先生吗?因为您总是喝苦苦的茶,所以我以为换换口味您会开心的。少爷您会去告诉管家先生吗?” 杜谦永出神地盯着杯里的绿茶。沉在杯底,果然有一颗细细的水果糖,不小心地看,几乎就看不见,然而它的确在那里卑微地存在着。即将消失。 它悲哀地溶化,记忆也悲哀地复苏…… 13岁那个遥远的早晨…… 他拿起桌上厚厚的德语课本,打开一看,里面居然夹着一本漫画! “哇噻!是少年jump耶!”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边的男孩已经一阵窃喜。 他没有这么兴奋,首先想到的是,谁把这两本漫画杂志夹在他们课本里的。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偷运漫画进来,不怕被父亲知道吗?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便是那张温柔开朗的笑脸。 门开了。果然,那个人笑吟吟地走进来,悄悄把门合上。 “喜欢吗?”她看着他们,笑眯眯地问。 “很喜欢啊!这是最新连载的一期啊!” 身边的男孩再一次抢了先,生动活泼的翻阅着杂志的模样,让旁边安静的他一阵尴尬。 “我看你们一天到晚泡在那些枯燥的课本里,就帮你们订了漫画杂志,现在的孩子好像都特别喜欢这个,而且里面有一些我也觉得蛮好看的,呃,”她凑过来,压低声音悄悄说,“其实……给你们偶尔换换口味也不是什么坏事吧?反正是日文的,还可以顺便帮你们巩固一下日语呢!” “咦?那邮差送杂志来的时候不是很容易被父亲发现?”身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小声地问。 “傻瓜,是寄存在邮局的邮箱里的。我每个月帮你们走私回来!” “哈!真厉害!” “不过,千万千万不可以让你们爸爸知道哦!要不然我就倒霉了耶!” “安啦!要瞒那家伙一辈子!”活泼的少年转过头来看他,“是不是,永?” 他脸上并没有应有的笑容。 “永?你……不喜欢?”她很在意地问,声音变得不可思议地迟疑和小心。 “不,只是……”他总是没法笑得像身边的人一样开怀罢了。他看不出这件事情,或者说这本杂志,有什么值得他开心的价值。 她的笑容凝固住。他困惑地瞅着她,已经不止一次了,她像现在这样被自己的反应弄得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身边的人突然一手搭上他的肩,笑着说,“放心啦!永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只不过是高兴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都盼望里面的猎人连载很久了,对不对?” “是这样吗?永?”她还是很紧张很犹豫地问。 他笑着点头,“远说得没错。” 于是,她终于放心地笑了。 那个绽放在清晨阳光中的笑脸,早被他埋进记忆的最深处。他完全没有想到,一颗小小的柠檬糖竟会让他这么多年来作的努力前功尽弃。难道真的如藤原老师所说,他的反常都是自从孤儿院回来的那一天开始?因为那首歌唤起某些深藏的记忆? 杜谦永长久的沉默把面前的女佣吓得眼泪汪汪,“少爷您真的要去告诉管家先生?” 他恍然回过神来,“不,我不会告诉他的。” 女佣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谢谢,柠檬茶很好喝。”他试着笑了一下。 女子愣了半天,终于破涕为笑。 “送完茶就出去,愣在这里干什么?!”韩希俊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瞪了傻女佣一眼。她连忙拿了杯子就跑出去。 韩希俊扬起下巴睨视杜谦永,“少爷,看来你的一千踢这么快就踢完了?” 杜谦永沉默了一阵。额上细密晶莹的汗珠,因为汗水纠结在一起的头发,还有扑散在白色道服上的灰尘,令他显得略有些颓唐。 “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半晌,他平静地说。还是他一贯的冷漠语气,不能说很目中无人,却的确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傲。 韩希俊难以置信地看着头一次与他针锋相对的杜谦永。这个杜谦永究竟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竟然要求起他的老师?!不是请求,而是要求!他竟胆敢违逆他的老师! “哼,想要休息?”韩希俊的语调危险地一沉,忽然一个凶狠的下劈迅疾袭来!“那得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 杜谦永闪电侧闪,顺势接了一个更为凶狠的后旋踢! 凌厉的杀招惊鸿一瞥!伴随撕裂空气一般的风声,凶猛的足刀没有落在韩希俊身上,而是非常挑衅地砸在他脸侧的墙上!木墙吱呀一声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微敛的眼睫下,是一双充满猎杀欲的眼睛,如果不是那几缕垂落额前的头发遮掩了几分杀气,仅是这般冷洌的寒光就足以冰冻对手的斗志。杜谦永的目光一贯凌厉,但像此刻这样把某个人明确地定为敌人,倒还是头一次。脸部的线条,也因此冷硬了许多。 韩希俊唏嘘不已,需要多么优秀的韧带、平衡、力量和速度,才可以完成这么高又这么有威力的旋踢啊!这个英俊的年轻人,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我可以休息了吗,老师?”他收回攻击,冷冷地问。 韩希俊满意地耸肩,“当然。少爷。”随即很干脆地离开了道场。 杜谦永孤傲地站在那里,一直到目送那个高壮的男子离开,他才终于贴着墙,疲惫地坐下来。 头埋在双臂间,什么也不想,只是觉得疲惫,不可抑制的疲惫。 是不是因为回忆太多,才会觉得疲惫?要是他可以真的忘记一切,该多好。 四周突然寂静无声。道场的光又再次褪去,白天的热度也渐渐自身边消散,他仿佛置身夜晚。一个曾经熟悉,后来被遗忘,现在又被唤醒的夜晚…… 窗户是开着的,所以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一个浅浅的哭声。美丽的哭声,让人心痛的哭声…… 她在哭,她哭得好伤心,每一次抽泣都让他一阵揪心。他该怎么办?好想去安慰她,但是他知道他所想的那种安慰根本不是他分内的事,现在不是,未来也不可能是。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可以有那样安慰她的资格,而他却恰恰是最没有资格的。 所以只有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装作睡得很香,很熟。 过了一会儿,身边的人醒来,大约也是被哭声唤醒。 永,你听见了吗?她在哭啊! 那个人推了推他。 他依旧装睡。 你真的睡着了?永? 那个人不依不饶地推搡着他。 他还是把眼睛闭得紧紧的。远,你这个笨蛋,那种事情,是不该我们过问的。 可是身边的人已经利索地翻身起床。 你这个冷血动物!你就继续在这里装睡吧! 他听到门被狠狠一摔,听到那个男孩奔跑在过道上的声音。 他的心变得冰凉冰凉…… 窗户为什么要开着? 有一次,身边的人撑起来,看着他,笑笑,然后问。 因为这样空气会流通,因为这样会很凉快,因为这样可以看到星光,说不定可以一不小心看到流星,然后许愿…… 他一口气给出一长串答案。然后问,你呢? 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孩,神秘兮兮地笑。反正跟你的不一样。他说。 他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对自己说:其实刚才那些不是真正的答案。 窗户为什么要开着? 是因为风会送来她的味道,她的气息。 这个真正的答案,永远、永远都不能说出来…… 第十章 想要的自由 星期六的早上,还没有起床,就听见楼下不耐烦的汽车喇叭声。不知为什么,一听到那个频率,嘉夜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奔到阳台朝下面一看,果然是那条蛇!穿着白色的长袖衬衫,正在朝她招手。 不会吧?居然一大清早就跑来蹲点了!比她的闹钟还早! “嘉夜!给你10秒钟!换了衣服马上下来!”他很不耐烦地喊道。 “今天是周末!没你的事!限你10秒钟,赶快离开我的视线!”嘉夜冲他大声吼回去,气冲冲地扭头进屋,钻进被窝里继续补眠。 “叭叭叭——” 可恶!她把头蒙进被窝里,欲摆脱那穿墙魔音。 可那家伙居然很有节奏地一遍又一遍按喇叭,最后几乎惊动了整个街区! 好不容易周末可以睡个懒觉,被扰了清梦的各位此刻的愤怒之情可想而知!众人遂打开窗户,骂骂咧咧兼怨声载道。而那条蛇的厚脸皮也是空前绝后,任凭那么多人骂得火热,仍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按个没完。 嘉夜实在拿他没辙,只得妥协。 “喂,”她无奈地打他的手机,“不要再闹了,我过会儿下来。” “快点。” “现在还很早啊!”他到底要跑到哪里去打鬼?! “反正快点!”他挂了电话。 嘉夜气愤地把手机扔在床上。你要我快点,我偏偏要你等到死!!然后又一头钻进被窝里,尽管她现在已经睡意全无。 三分钟后,手机和喇叭一起发作!像协奏曲一样吵得她不得安宁。 她爬起来,冲着电话喊道,“别吵了!再等一下!” 然后听见外面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她慢条斯理地下了床开始漱洗。 原本打算让那家伙起码等上半小时的,但在他每隔三分钟就会发动的魔音攻势之下,她竟只用了15分钟就火速梳洗完毕,片刻都不敢耽搁地赶下楼来。 走到楼下的时候看见他正欲伸手进车里继续按喇叭。 “你想找死啊?”嘉夜铁着一张脸,压着嗓门说。 清晨的凉风中,他微笑着看了嘉夜好一会儿,笑容有一点疲惫。 嘉夜忽然发现,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大白天看见“蛇”。和他的邂逅,第二次邂逅,以及这近三个星期来的每一天,他几乎都是在夜晚露面。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杜谦永,和杜谦永的邂逅,第二次邂逅,还有在孤儿院的相遇,全都是在白天。这两个人,一黑一白,连活动的时间竟都区分得如此分明。 “请我上去吗?”他问。 “不。” 他耸肩,“那么上车,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不要,除了这里我哪也不去。”她倔强地盯着他。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他霸道地说着,伸手把嘉夜扯过来! “喂!你不要这么霸道!”嘉夜还来不及抽身就被他一把拉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收得死死的双臂,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留给她。 她又被不由分说地架上车。为了防止她逃跑,这条该死的蛇居然一面抱住她一面发动车子! 从来没有和男生靠得这么近这么近!一抬眼就可以看见他逸人的下颌线条,从他肩上撒下来的头发摩挲着她的后颈窝,那么有力的拥抱,那么火热的身体,还有那么分明的、浓烈的酒味。 远远地看他,他就是年轻帅气、时髦而干净的,只有这么近距离接近他的时候,才会嗅到他身上隐蔽的味道。 嘉夜沉了口气,冷冷地说,“放开我,你身上的酒气让我不舒服。” 他二话不说,放了手,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哼,还算有自知之明!嘉夜生气地坐到副驾驶席上。 红灯的时候,“蛇”吹了个口哨,“说说你想去哪里玩?” “你现在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吗?”嘉夜闷闷地回复。 “算是吧。只要你别说什么最想去玩的地方是经源路43号楼。” “除了那里哪里都可以吗?” 他笑得暧昧,“你甚至可以说你想去天堂。” “天堂有什么好?你果然是俗人!”她嗤之以鼻,抬起头来看着远方,目光烁烁。 “……我要去‘自由’。” 他愣住。 “你能带我去吗?”她转向他,微微扬着下巴。 望着路的尽头,他有一阵短暂的失神,然后静静地笑,“那里很远,你也要去?” “再远,我也要去。”赌气又倔强的口气。 “好啊。正好我也好久没去了。”他向右打方向盘,“既然如此,我们就得备足油。啊,对了!最好准备一些东西在车上吃,你想吃什么?我去那边的超市帮你买回来。钱回去后再报账好了!” 他忽然间的兴高采烈让嘉夜迷惑不已。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是装出来的吗?难道看不出来她是故意刁难? 自由这样的地方,根本是不存在的吧。 于是,就这样,他们沿着高速公路,一路从繁华的都市驶进清新的郊外,高耸入云的楼房飞速撤退,天空像一扇明净的窗户,被慢慢、慢慢地推开……蓝的天,白的云,一眼望不到边,耳边除了猎猎的风声,什么都听不到。 真的在前方吗? 自由……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这样莫名的心潮澎湃,好久没有过了…… 有一段时间,身边的蛇没有出声。嘉夜的脑袋开始惯性地胡思乱想:他始终是个流氓,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他现在就在打歪主意。 眼前忽然浮现出这个痞子色眯眯地靠近自己的影像,然后,那只肮脏罪恶的手就开始…… “嘉夜。”一只手搭上她的肩。 “哇啊!!”她吓得猛一哆嗦,身子本能地一缩,尖叫起来,“你要干吗?!” 他倒也被这样的反应吓了一大跳,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由抖了一下,“搞什么?!你在发疯啊?!” “我警告你,不要随便对我毛手毛脚!”嘉夜朝他不客气地喊道,同时双手小心地护着身子。 “我是看你不说话,以为你晕车!”他无奈又好笑地瞥她一眼,“况且我手握着方向盘,脚踩着离合器,没有多余的手脚来强暴你好不好!” 嘉夜转念一想,好像也是,便没那么紧张了。 他得理不饶人地嘁了一声,“真是,以为自己是美女啊……” 如此轻蔑的语调,摆明了他这样的帅哥根本看她不上眼。本来这种挑衅的话她是不该理会的,可不晓得为何,她听了就是觉得超不爽,非要狠狠地换以颜色。 “像你这种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还会在意对象是不是美女?我看饥不择食的时候,母猴你也会上吧!” “说实话,没你想的那么厉害,真的。一个星期大概也就一次,有时候两个星期一次,不过那次就要做个彻底。” 嘉夜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这么低俗的话他竟也可以说得如此从容不迫。而且,他真的做过那种事?还是一个星期一次?他还不过18岁耶?虽然一开始就认定他是个大色狼,但是忽然听到他的亲口证实,还是让她不觉震惊。 “呵呵,不小心把纯洁的小妹妹吓到了。其实这很正常,相信我,杜谦永绝对和我一样。” “学长怎么可能跟你这个猴子一样?!”她用力剜他。这浑蛋,休想玷污杜谦永在她心目中的纯净完美! 他笑得极度厚颜无耻,“这个你就没有发言权了。虽然论人品和性格,我和杜谦永是相差得很远,可是生理构造嘛,我们倒是一模一样,我想要的时候,他八成也会有那种感觉。不过,他这个人倒是挺爱扮矜持就是了,唉,真担心搞不好他会把自己憋到内伤啊,呵呵……” “住口!!下流又下作的那个人是你,不是他!不许再这么贬低杜谦永!” “我哪里是在贬低他,我这不是在大大地抬举他吗?难道你希望杜谦永是性无能?” 嘉夜气急败坏地瞪了他好一会儿,才深深地沉了口气,“请你不要再说了。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值得夸耀,不是吗?” 他的嗓子也低哑下来,“是你自己先说我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的。” “我道歉,行不行?” 他没有说话。 良久,嘉夜才听到风中传来不怎么真切的声音,“总是伤害了别人以后再来道歉,有什么意义?” 心突然一紧,在这个浑蛋面前,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理亏。 “……对不起,我是真心道歉的。我说的都是气话,你自己不也经常说些很让人生气的话吗?而且,”她叹了口气,“我对那样随随便便的事情一直很反感。因为始终不明白……如果连交往,接吻,做那种事情,甚至连说‘我爱你’都可以这么随随便便,那真正相爱的人,若是要互通心意,又该怎么办?” “那就一起去死啊!”他又恢复到不正经的样子,但是语气却轻松得有点做作。 “呵呵,说不定真的只有这样了。” 车子拐进一条颠簸的山路,爬上一座不是很陡的小山丘。 “嘉夜,就要到了。不过,你要把眼睛蒙上。” “什么啊?你还真幼稚!”嘉夜撇嘴,“蒙上了我怎么看啊?” “那个不光是用来看的,是用来感觉的。而且,我想给你个惊喜。” 他居然也会这么孩子气地认真?嘉夜纳闷。不过,难得这家伙郑重其事一次,姑且,卖他这个面子吧。 他翻出条黑色的领带,蒙在嘉夜眼上。 “好了,再10分钟。”带着笑意的声音。 “那这10分钟我干吗?” “你就遐想一下嘛!自由的颜色,自由的味道,自由的触感?”他像在吟诗一样,把每个尾音都拖得长长的。 嘉夜无奈地摇头,“想不出来,我已经过了想象的年纪了。” “不要把自己说得像个老太婆好不好?你还年轻得很嘛。” 她憋不住笑起来,“怎么你说起话也活像个老头?”她促狭地学起那种老态龙钟的口气,“你还年轻得很,咳咳,嘉夜……” “哈,真的!我们看起来还真像一对老夫老妻耶!”又是口无遮拦的调侃。 “不要乱说!”虽然生气,脸却烧得滚烫。 “啊,到了!”他慢慢停下车,“我牵你下来。” “还不可以睁开吗?” “都忍了这么久了,不要前功尽弃啊!”他打开车门,小心地将嘉夜牵出来。 什么都看不见,却可以更敏锐地感觉到风的方向,从上而下朝他们温柔地俯吹下来,脚下踩着潮湿的石头,偶尔会有软软的草皮,空气里残留着雨后清新的味道,后面有一两辆呼啸而过的车子。蛇正牵着她的手,骨感的食指抵在她手心,拇指轻轻压着她的手背,温暖而有力,她可以模糊地感觉他的身影位于她的右前方,可以知道什么时候他是背对着她说话,什么时候又是转过身来。他引领着她,慢慢地向上……不是向前,向下,也不是蜿蜒曲折,而是沿着45度的坡度笔直地向上。每迈一步,她就好像将引擎的声音以及来自城市的一切杂念都抛得更远。风的领域更宽广了,沙沙的海浪声,正朝他们忧郁而优美地飘来。原来不用眼睛去看世界,也可以看得这么清晰。 某个时刻,风的力量几乎可以把她腾空吹起,头发鞭挞在脸颊上,是一种爽快的疼,海浪似乎就在脚下咆哮。她仿佛是同时站在浪尖和风尖上。 “可以了,”他的手按住她双肩,轻轻说,“可以拿下来了。” 她取下眼睛上的障碍,眼前是——夺目的蓝色! 如此夺目的蓝色,美丽的蓝色,没有一丁点杂质,从宇宙中层层过滤得来的最纯净的蓝色!从上往下,由浅至深,无边无际…… 头上是空灵的晴空,脚下是翻腾的大海。如果她不是在做梦,那她一定是有了翅膀,才可以这样乘着风,翱翔在天空与海洋之间…… 陆地没了踪影,人和陆地上的生物,全都没了踪影,陪伴她左右的,只有展翅飞翔的海鸟,想要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 天空,海,风和翅膀…… 原来这就是自由。 站在悬崖的这一刻,她忽然感动得想哭。 神啊,来生,请一定要赐给我一双翅膀,不需要多丰实,不需要多漂亮,只要是一双每当我振动臂膀,就可以带我起飞的翅膀…… “是不是你想要的自由?”一阵安静,身后的人俯在她耳边,轻轻地问。 “嗯。谢谢你。我觉得好自由。”她一次次深呼吸,好像即将挣脱所有的束缚,义无反顾地溶进那触手可得的蓝色里。 “可是,嘉夜,”有力的双臂忽然从背后紧紧搂住她,他的头疲惫地搁在她肩上,声音里沉淀着混乱的情愫,“你还不可以……太自由。” 心跳加速,越来越快,飞驰得无法停下。她只能错愕不已地呆在那里。渐渐地,才感觉到拥抱着自己的手臂竟是如此的冰凉。 “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她迫切地想回头,无奈他将她抱得太紧。 头深深地埋进她的肩窝,细密的发丝摩挲着她的皮肤,声音里是颤抖的无助和恐惧:“太阳,好刺眼!” 她惊愕地侧头看他。……害怕太阳? “我等了你好久。为什么,要让我等这么久,嘉夜?”颤抖而痛苦,他被内心奇怪的委屈压得快要崩溃,“为什么你没有赶快下来?没有赶快来到我身边?” 虽然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嘉夜却突然觉得好抱歉。这个人,在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她发觉自己已经不能再若无其事地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了。 “谦永?” 他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听见身后女孩的声音,叫的明明不是他的名字,他却早已习惯回头。 霓虹灯下,身穿粉色长裙的少女惊讶又激动地看着她,她身边的男友,早被她遗忘得一干二净。 “谦永,你还记得我吗?”少女顾不上男友的疑惑,径直走到他面前,脸上的欣喜和眼中的爱慕,是那样的赤裸而明显。 他娴熟地装出杜谦永式的迷人谦和,有点困惑地笑着。 少女的表情既急切又害怕,“我是藤萍啊!高一才从东林转走的藤萍啊!” 傻丫头,高一就转走了,你以为杜谦永会记得你?心里虽然这么鄙夷,面子上还是装得滴水不漏,“是你,我还以为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他的语气极尽暧昧,女孩完全陷进这样暧昧的深情里,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希冀都开始疯狂复苏。 他为自己倾倒众生的本领暗暗得意,同时眼角悄悄瞥了一眼被晾在后头的那位可怜男友。此刻,那个男生的脸上写满隐忍的愤怒。 “藤萍!”男生走过来一把拉住少女,“我们该回去了!已经很晚了!” “可是……”女孩根本没有回头看她焦急的男友,一门心思都在杜谦永身上。 他的眼中也适时地流露出隐隐的遗憾和不舍,“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 “藤萍!” “不,你先走吧。”为了这个眼神,这句话,女孩居然决绝地甩开男友的手,“我还有些话要和朋友说。你先回去吧。” 男生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两人。毫无疑问,再不识相地赖在这里,就要把男人的自尊都丢光了!他最后看了一眼着了魔似的少女,终于对她失望透顶,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被他打败的男生,他真想吹一个得胜的口哨。 少女痴迷地望着他,“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他轻浮地一笑,“我要你和那个人分手,做我的女朋友。” 尽管对他语气里的那份轻佻感到陌生,女孩还是压抑不住一颗狂跳的心,“可是,为什么?谦永,那个时候,当时……你不是拒绝我了吗?” “我拒绝你了?那我还真是个蠢蛋!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怎么拒绝得了呢?”他依旧坏笑着,手高举过藤萍的头,抵在她身后的墙壁上。 在过往人惊讶的目光中,他低下头熟练地吻上羞赧的少女。 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吻本就叫人脸红心跳,再加上他漂亮的吻姿,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在路灯下,苍白英俊的侧脸,微合的眼帘,轻轻侧仰的下颌,嘴边永远有一抹邪邪的笑意。火热的唇收放自如,永远的主导,永远地诱人索求,却永远不会给得太多。 少女已经几乎瘫软在他怀里,而他对她的感觉却只有轻蔑和厌恶。水性扬花的女人,怪不得杜谦永不屑要你! 一吻结束,女孩的脸上泛着红霞,气息有些紊乱,“这是梦吗?谦永,你真的要我做你的女朋友?” “是的。现在就要。”他霸道地命令。 女孩痴痴地点头,已经不晓得什么叫做拒绝。 “那么那个人?”他挑了挑眉毛。 “我马上可以和他分手。” “那么现在。”如此邪魅的笑,没有任何人可以抵挡。 藤萍立刻拨了手机,听筒那边的男生还在紧张她的安危,可她的第一句竟然就是,“翔,我们分手吧。” 接着,不管那边的人做何回应,她都决然地挂了机。 这个女孩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就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你真的不后悔?” “怎么会后悔?谦永,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从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这不是心血来潮,遇见你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喜欢过别人,再也无法喜欢任何人!”炽热的目光眷恋地停留在他脸上,专注地只看着他一个人,“你也许会觉得可笑,但对我而言,你就像神一样。是我心中无可替代的神!” 他怔住。无可替代的神!无可替代的神! 原来那么专注炽烈的视线不是因为他,那样的痴迷着魔不是因为他,那样的不顾一切不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是因为他。全部都是因为杜谦永!只是因为杜谦永。 他是在自取其辱!从来没有哪个时刻能像此刻一样令他如此强烈地体会到屈辱!无法忍受的屈辱!这个女孩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对她而言,他不过是个幻影,是个可以帮她圆梦的道具,一旦真神出现,他便是随时可以摈弃的人。 其实他何尝不跟她那位可怜的男友一样,只是个随便拉来充数的,随时面临被摈弃的命运。被丢掉的时候,主人甚至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无可替代是吗?”他冷笑,环抱少女的臂膀无情地松开,忽然把纤弱的女孩一把推开,“那你就去死吧。因为你的神根本没工夫来爱你,爱他的人太多了。” 女孩瞪大眼睛,困惑不已地看着态度骤变的他。他冷酷地回视她一眼,飞快地离开。 一路漫无目的地游走,除了眼前的景物,看不见任何东西,看不见远方,也看不见方向。他走到时代广场的下面,眼神呆滞地盯着闪烁的大屏幕。 “杜氏财团的理事长杜逸民先生将和他的独子杜谦永共同出席广场的开幕仪式并将为仪式剪彩……” 独子?他哑然失笑。 屏幕上是两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用他高贵优雅的笑俘获了所有观看者的心。他知道那个人笑得并不用心,但是哪怕是他最不经心的一瞥,都可以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只因为他是杜谦永。 “啊,那个就是杜氏的继承人?真的好帅啊!!” “咦?你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哎!他就在东林就读啊!我有个朋友还和他同班呢!” “真的?!好羡慕!要是能亲眼见他一面就好了!!” “喂,你们这些女人!就知道看人家的长相!杜谦永人家可是空手道和跆拳道黑带二段,知不知道?” “真的?那是不是很厉害?我只知道他会英法德日四国语言,呵呵,这样的男生真的是太完美了啊!” “他有没有女朋友?” “怎可能没有?听说还是一大堆!” 坐在广场里闲聊的几个年轻人,就这么大侃起他们的偶像来。四周的人也都好奇地聆听着。杜谦永的名字反复出现在他们口中,伴随的语气无一不是激动,憧憬和爱慕。 杜谦永,真的就像神一样,高高在上,不可企及。 有几个人的目光扫向站在阴影处的他,他忽然间无比惶恐,害怕他们会发现自己。真是滑稽可笑!他不是巴不得被当成杜谦永,然后再去肆意毁坏他的名声的吗?怎么他居然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因为杜谦永是‘神’?因为他居然胆敢亵渎这么多人心目中的神? 赶在人们对他的样貌产生好奇之前,他已经仓皇地逃开。 “对不起。”前面忽然冒出两个初中生模样的女生,挡住他的去路。 在看清他长相的时候,女生们仰视的眼睛中顿时充满激动和仰慕。她们很懂事地放低了声音,“哥哥,你是杜氏财团的继承人杜谦永吧!可以要你的签名吗?!我们年级有好多人都很崇拜你!!”然后小心翼翼地递来手中精致的本子。 那么单纯的动机,却只叫他厌恶!杜谦永!杜谦永!!她们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他! 于是他一把扯过其中一个女生手中的笔记本,当着她们的面撕了个稀巴烂! 两个女生惊愕不已地盯着他。 “滚!!”破碎的本子被粗暴地掷在地上。 两个女孩被吓得整个人都筛了一下,连忙跑掉了。 他却更加愤怒了。 于是,索性到酒吧买醉。 人声越是鼎沸,灯光越是闪耀,舞蹈越是热辣,他就越是觉得孤独。 鲜红的酒液里倒映着他的面容,竟是那样忧郁悲哀的眼神。于是他狠狠地笑,直到杯中人也跟着露出那么做作又玩世不恭的笑脸。对了,这个才是他,才是蝮蛇,刚才那副忧郁冷漠的表情,明明是杜谦永才对啊。 同样的英俊,杜谦永是人人憧憬的王子,忧郁、优雅、高贵,在摄影机面前风华绝代;而他,恶劣、卑鄙、下流、龌龊。这是怎样的天壤之别! 可是偏偏那些人还是要反反复复把他们弄错。实在蠢到极点。 他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酒,和那些跑来搭讪的热辣美女们慷慨地调情。驾轻就熟得让人根本猜不出他只有18岁。 “嗨,小帅哥,陪人家聊聊天嘛。今天心情超级不爽啊!”身穿红色皮裙的女子靠在他旁边的吧台上。 “你有多不爽?”他斜着眼瞥了她一眼。 “不爽到……”妖娆的身子暧昧地靠近,女子伸出手指挑逗地滑过他的下颌,“想要杀人。” 他鹰一般的眼睛虚起来,拿下女人挑逗的手,轻啄她的指尖,“我也一样,真想把刀子狠狠捅进谁的身体,不管是谁都无所谓,只要有血,有肉,会尖叫,管他男人女人还是人妖,随便谁都可以。”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野,一种奇怪的欲望在漆黑的瞳孔里燃烧,越烧越旺,似要把人吞噬一般。他的确是想杀人,然而他此刻的样子是如此迷幻,以至面前的美女有些激动地会错了意。 “真的随便谁都可以?‘捅刀子’这样的事,和女人怎么也比和男人好吧?”她附在他耳边轻吹了口热气。 他困惑地看着正朝他暗示的美女姐姐,半天才弄懂原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一点可爱的言语误会。他突然觉得好好笑,于是,头埋在肩下,咯咯地笑起来。 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个孩子。美女姐姐也被他笑蒙了,“你笑什么?” 他抬起头来,对她暧昧地一笑,“我说的刀子,指的是这个。”他不知在什么时候亮出了银晃晃的蝴蝶刀。 刀光在美女姐姐脸上映出一道银色,她被吓了一跳,随即咒骂着离开。 他微扬着下巴,仔细端详着薄薄的刀片,眼神迷离而慵懒,手指在锋利的刀刃上轻轻划过,一阵灼热的刺痛,殷红的血在指尖绽开,溅落在红色的酒里。 他发了一会儿呆。 只有这些生活在阴暗中的人,不至于搞错他的身份。 对于杜逸民和杜氏家族而言,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杜谦永而已,他不过是一个陪伴杜谦永降生的、意外的、不受欢迎的副产品。如果不是他的报复心太强,如果不是他自己像个小丑一样敲锣打鼓地叫嚣的话,他的存在与否,根本无关痛痒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的呢?然后开始嫉妒,开始愤恨,开始变本加厉地放纵,开始恶意地针对他无辜的哥哥? 是的,杜谦永是多么无辜,从来不曾伤害过他,却一再被他伤害,而且一次都没有还过手。所以大家自然就更同情杜谦永,所以他的恨和妒忌自然就更来得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杜谦永可以永远如此地处变不惊? 即使是,在她死去的时候…… 不行,今天的酒里好像是被冲了几吨的水,没有挑起他一丁点醉意,反而让他越喝越清醒。不停跑来搭讪的女人男人,也无一例外地都是那种意思,可他现在一点那样的心情都没有。结束徒劳的买醉,他再次漫无目的地回归熙熙攘攘的午夜大道。 强烈的光线涌进他混沌的视野,如此强烈,他毫无防备的眼睛被逼得半眯起来。来自光源的地方,又是杜谦永的身影,像阳光一样刺眼。百货大楼里,几十台电视机,大的,小的,数码的,纯平的,背投的,家庭影院……全部全部都是杜谦永的影像!节目中的杜谦永,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白色衬衫,不可思议的干净,清爽,高雅,他在记者和摄影镜头前释放他倾倒众生的王子般的微笑。 他定定地站在门口,冷气一涌而上,似要把他整个人推倒一般! 杜谦永的声音,虽然只有冷淡的几句话,却像魔咒一样侵袭着他的大脑! 电视机里,大屏幕上,财富杂志的封面上,人们的瞳孔中……杜谦永无处不在! 他原本天真的以为,夜晚是属于他的领地,在太阳不屑光顾的夜晚,他可以很安全,可以很自由,因为阳光不会灼伤他。 可是,这个夜晚,他却突然被杜谦永包围,被逼退,被搞得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杜谦永,强大的杜谦永,如此忧郁而优雅地,不动声色地,把他从最后的避难所驱逐。 这个世界是属于那个人的,白天也好,夜晚也好,白天和夜晚的缝隙也好。没有半点容他的余地。 “正是如此。”被记者问到时,电视上的杜谦永如是回答,眼神势在必得。 他突然踉跄地退开,转身,开始狂奔…… 在夜色里,他就像个亡命之徒,贴着身体飞扬的衣袂,狂舞鞭挞着的头发,紊乱粗重的喘息,样样都是那么疯狂的狼狈! 谁? 有谁? 有谁来救救他?! 他不记得自己跑了有多远,有多久,当他疲惫不堪地靠在某棵树上顾影自怜的时候,一抬头,便看见一扇熟悉柔和的灯光。 他愣住,失笑了。 嘉夜…… 他居然这么没头没脑地跑到了这里? 朦胧微黄的灯光温柔地游进他的眼角,游进他的心里,驱赶了疲倦和恐慌,留下一抹淡淡的恬静。 他一直这么注视着,小心而认真地注视着,渐渐的,不再想自己有多么可怜,满脑子开始猜想,那个女孩在干什么?是才回来,在换衣服?或是在洗澡? 如果他现在打电话过去,她会是怎样的表情?哈,一定是皱着眉毛,一脸的不耐烦吧。还会控告他在不恰当的时机来骚扰她,然后他就可以肉麻兮兮地回答:因为,突然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笑,兀自摸出手机,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却在电话接通的一刹那犹豫了。 “喂?”电话那头的嘉夜问道,声音是他耳熟的无奈加生气,“蛇吗?” 他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没有说话。 “喂?你哑啦?是恶作剧电话的话我现在可挂啦!” “嘉夜。” 她耐心地等着他说话。 “你猜我现在在哪儿?”他靠着行道树蹲下来,这下确定自己有点醉了,居然玩起这么无聊的游戏。 “你喝酒了?” “咦?你怎么知道?这么了解我?”他的语气很是臭美,可是,为何心里觉得很舒服。 “不是喝醉了,怎么会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发神经?”嘉夜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又紧张地问,“喂,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在车上啊?!”找死啊,这家伙,酒后开车! 她这样凶巴巴的,不知道算不算是在担心他呢。他忍住笑,装出有点犹豫的口气,“嘉夜,刚刚我好像真的险些撞到一个人,不,不知道,也许……真的擦到他了也说不定。” “你给我赶快停车!!”管他说的是不是实话,至少他喝了酒绝对是事实! “干吗这么紧张啊?那个人是你熟人不成?!”他酸不溜丢地说。 “我还真怕你这个衰星一不小心撞到我的熟人!” 这女人,说话不能留点口德吗?他对着手机使劲皱眉。 “是骗你的,我现在没有开车。” “你是不是很无聊?!”声音很气愤。 “啊,”他抬头看了看散发着微光的窗户,很痞子地说,“我现在是很无聊。” “你什么时候不无聊了?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到医院去捐血,也总比你这么无病呻吟的好。” “嘉夜,”他的口气忽然有点期待,“要是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在你家下面,你会不会信?” “不会。”回答得很干脆。 “我真的在下面,等你下来。” “我不是白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耍着玩。” 耍着玩?她只是说的气话吧。她是不会放着他不管的。那一次,她也是先跑掉,最后却还是掉头回来救他了;淋雨的那次,还以为她真的会绝情到那种地步,可后来还不是软下心来为他买药;还有上次玩失踪,她其实是可以丢下他一走了之的,但她仍然没有逃掉。而这一次,这个电话,明明也是可以不接的,她却还是在冥冥之中把他从最沮丧的时刻解救了出来。 嘉夜,我绝对不信你会不管我。 他笑着,“总之我等你下来,你要是不下来,我就等上一晚上。” “神经!你以为谁会心疼你?!”她冷嘲热讽地挂了电话。开玩笑!这条蛇,真当她是弱智不成?! 他耸耸肩,安静地挂了电话。 目光静静地投向那扇小小的窗户,他变得非比寻常地有耐心。 会等很久的,他知道。但等再久都值得,只要她肯下来。 在所认识的这么多人中,只有这个脾气倔强的女孩让他觉得有真实感,因为只有她可以这么清楚地区分他和杜谦永。嘴巴虽然恶毒,但那是只针对他的恶毒,她让他第一次,有了被认可的感觉。 她是与众不同的。 嘉夜,快点来到我身边,快来拯救我。 快点,再快一点…… 嘉夜仰躺在暖暖的草地上,头顶的天空蓝得醉人,此刻已经有大片云朵慢悠悠地荡来,低低地从上方掠过,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投下大片浅浅的阴影。时间的流逝变得和云朵一样缓慢…… 偶尔当云飘过,夺目的太阳就探出头来。 阳光,的确好刺眼。 她在炫目的阳光下懒洋洋地闭上眼睛。 自始至终,身边的蛇都没有向她解释他刚刚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忽然说太阳好刺眼,忽然又说她让他等了很久,忽然又笑着说没事。 然而,此刻的他是如此平静,她也就没有再去探究的理由了。 实在难以想象,原来和他在一起也可以这样地恬静。她闭着眼睛,嘴角轻轻勾起。 耳边传来窸窣的声响,她能感到一个阴影随即笼罩在上方。 微微地蹙眉,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介于男孩和男人间的脸孔,逆着盛夏的阳光,靠得那么近,还有,那么奇怪的注视…… 他的头发随风摆动,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迷人——漆黑的眉不知为何轻蹙,眼帘微垂,眼神专注又困惑,嘴唇仿佛欲语还休。风一波一波地吹来,却无法平息嘉夜身上突然蹿涌而出的燥热和紧张。 她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他身体散发出的火热迷乱气息,这一刻,原本写在他脸上的困惑和犹豫被灼热的渴望取代。 双手撑在她的肩侧,嘴唇微张,轻喃出她的名字:“……嘉夜……” 诱人的嘴唇…… 诱人的呼吸…… 诱人的暗示…… 心跳似乎都停止,她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满眼满脑都是他的影像。 意乱情迷…… imlinghereinanunknownce(我躺在这不知名的地方) clsemyeyes……(闭上双眼) mymindfollowsasweetmelody(思绪随甜美的乐律翻飞) andimflyingacrossriversandseas(纵使此刻正飞越河流和海洋) imnotafraid,becausethesoundofawarmvoice(我仍毫无畏惧,因为那个温暖的声音) surroundsme.(无时无刻不保护着我) hiswordsenchantmeandcaptureme(那个声音令我着迷,将我俘获) inamagicdanceinthesky.(仿佛在天空跳着魔法的轮舞) iseestars,brillntcrystalinthenight.(我看见群星,夜空中璀璨的水晶之光) ifallnagentlewind……(然后坠入温柔的风中) andifeelthesunlghtonmyface……(直到阳光) iwakeup.(将我唤醒) iminthegardenofeverything……(原来我正置身伊甸园中) whereeverydaywillreturnus(这里的每一天) toarmsoftheevereternal.(都让我们回归永恒的怀抱) …… “啪!!” 寂静的山岭中响起一声雷霆万钧的巴掌声! 蛇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火辣的脸颊!嘉夜挥出的惩罚之手还停在空中。 “该死!你干吗又打我?!”他大声吼道。 “谁叫你不经允许就想偷袭我!”嘉夜理直气壮地坐起来,脸上还是尴尬和气愤混合而成的绯红色。 “拜托!难道我还要问一句‘女人,现在可不可以吻你?’这种事情是要看气氛和感觉的好不好?!”他一副冤枉至极的表情。 如此的回答让嘉夜气不打一处来,“这么说,只要你感觉来了,就算这里是个男人你也照吻不误啰?!” “我可没这么说。”他厚脸皮地耸肩。 “你一定经常这样,趁女孩子晕头转向的时候就来偷袭!”他果然是个手段一流的流氓! “晕头转向?呵呵,谁叫她们自己要晕头转向的?”他突然坏笑着看向嘉夜,“屈嘉夜小姐,说起来,你怎么没一开始就推开我啊?我记得你的眼睛明明睁得大大的嘛!该不会是舍不得推开我吧?结果你自己也是晕头转向了啊……” “错!我是故意要等到你飘飘然的时候才给你那个下马威的!”嘉夜死撑着面子,用大嗓门来掩饰自己的底气不足。 “你这么凶,看以后哪个男的愿意吻你。”他揉着发红的脸颊,瞪了嘉夜一眼。 “这个不用你管。”嘉夜讽刺地反问,“怎么,你现在不觉得太阳刺眼了?” 只有一瞬的怔住,他的脸上很快便恢复恶劣的坏笑。太阳,其实还是刺眼的,可是面前的女孩似乎比太阳更炫目,炫目到他的眼睛都要微微眯起来才看得清她。 屈嘉夜,也许和杜谦永来自同一个国度,他们都来自太阳的国度,但是带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杜谦永的光辉让他觉得害怕,可是嘉夜身上的光却温暖耀眼,让他向往。于是,就算杜谦永真的更适合她又怎样?他是不信邪的蛇,是被驱逐出天堂的撒旦,是为了报复神而来诱惑夏娃堕落的恶魔…… “你这么看着我干吗?”奇怪的视线看得嘉夜不舒服,“喂,蛇,你不饿吗?” 他摸了摸肚子,皱眉,“好像是有一点点。” “车里不是有吃的吗?你去拿上来吧,我们在这里野炊好像也不错耶!”蓝天,白云,草地和大海,真的能让人食欲大振呢! 蛇的回答明显扫兴,“凭什么要我去?”然后倒在草地上,颇不以为然。 “你是男的,难道你要我去?!” “我是男的,你都照揍不误,可见小姐你比我强悍得多啊,该是你去吧。”他笑着瞥嘉夜一眼,“在你面前我就是弱男子一个。” “好,公平一点,我们划拳,谁输了谁下去!” “好啊。”他坐起来,伸出手。 嘉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浑蛋还真的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她生气地举起手。 “石头,剪刀,布!!” 她毫不犹豫地出了石头。 他犹豫了一下,出的剪刀。 “呵,看来连上帝都不姑息你这浑蛋啊。赶快下去!”她踢了他一脚。 他撇撇嘴,万分不情愿地站起来,姗姗下了山。 10分钟后,看着他大包小包地提上来,嘉夜忍不住笑。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流氓,倒像是搬运工。 “嗯……这个……”嘉夜有点为难地开了口,“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他好奇地看着她。 “蝮蛇这个名字,叫起来好拗口,可不可以换个叫法?” 他愣了一会儿,“好呀,我不介意,不如你帮我取个名字好了。” “我帮你取?”不太好吧,取名是父母的权利耶。 “取个好听点,有个性的,以后我就用那个名字。”他轻松地说。 被委托了这么神圣的任务,嘉夜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要不,叫……飞扬?” “好蠢。”他只奉送两个字。 “那就叫……翔?” “像圣斗士的名字。” 哪里像了?她生气地瞪着他,这家伙也太挑剔了吧。 “要不杜风怎么样?” “不要带姓。”他蹙眉,“还有你怎么老是取什么风啊,翔啊,飞啊,这样轻飘飘的名字啊?” “是吗?”她若有所思,“我倒没怎么注意呢!”她抬眼看他,他背朝风来的方向,头发翩翩地飞,轻柔地鞭挞在俊俏的脸上,衬衫被调皮的风扯出一道道折痕,一眨眼就是一个变化,永不停息,瞬息万变。 “……风扬……”她出神地念出这个名字。 “呃?”他有点愕然。 她笑起来,声音里透着兴奋,“这就是你的名字——风扬!好不好听?” 阳光下单纯而快乐的笑脸又让他不由走了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哦,风扬?真的是……很好听的名字。”好听得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风扬。” 他纳闷地抬头。 “怎么了?我在叫你的名字啊!你给点正常的反应好不好?” “哦,”他笑着抬起手来,做了个接听手机的动作,“喂,我是风扬,找我有什么事?” 她也举手到耳边,“风扬学长,上次你给我发的那个笑话好好笑哦!” “哪一个?” “就是那个‘这个月发生的事实在太恶心了’!”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是啊,那几个月发生的事实在太恶心了!不过这个月发生的事情很快乐啊!” “还好,”她抿嘴笑,“没有我想象的恶心。” “风扬学长还有很多经典笑话,要不要点播?” “风扬学长,我要听纯情的,不过你绝对没有啦,不如我给你讲几个?” “好啊,我洗耳恭听。” “先讲一个关于医生的……” 第十一章 阴谋与爱情 深夜。 嘉夜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风扬学长’说要送她的,可是被她耍了个诡计拒绝了。和那家伙疯了一天,后来他还硬是蹭到酒吧去拼酒,她拖都拖不住,然后就是在那里喝得天昏地暗,她厌恶极了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无奈又没办法狠心丢下他不管。 她究竟是喜欢这个人,还是讨厌他?她对他的奇怪感觉究竟和杜谦永有没有关系?她想她需要尽快理清楚头绪,再不能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 那时,在四周那么多人猛灌酒的情况下,他喝得快要不支,她只得使出扭头就走这一招,不过心里还真没底,要是他根本不甩她怎么办? “嘉夜!”还好,他还是追了出来,一把拉住她,“我送你。” 他的眼睛醉醺醺的,身上散发着香甜的酒味。 “送我可以,但是不许开车。”她冷冷地对他说。 他诧异,嘟囔着,“那我怎么送你?”好像真有点脑袋进水的嫌疑。 “你没有脚吗?要你人来送我!”她受不了地白他一眼。 “哦,知道。”他哼了一声,推着她开走,“走啦,我们去坐地铁。” 她无奈地回头看他。真是,怎么像个睡不醒的孩子! 然后在地铁里,风扬学长就这么睡着了,他好像是疲倦得不得了,还硬撑着一样。正好她也想要一个人走走,于是就狠心把他扔在地铁里了,反正是环行地铁,自然会到他的站,只是会多花些时间。她找了张纸片,在上面写上站点,放在他手上,到时候会有好心的人叫醒他的。 于是她此刻一个人走在黑漆漆的巷子里,满腹心事。 一声凄厉的猫叫,她才忽然醒悟过来,现在正是最危险的午夜时分,而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正一个人走在犯罪率不低的地带。 永不交叉的平行线(4) 后面传来垃圾桶被踢翻的声音,她紧张地回头——苍白的路灯在狭小的巷子里投下长长的影子,雾蒙蒙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潮湿的腐败。 没什么可疑的,不要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嘉夜抚着胸口,一遍遍这么安慰自己。 转过头去,面前赫然闪出三个陌生男人! “唔……”她本能地尖叫,可是那三个男人已经更快地捂住她的嘴! “快!拖到那边的巷子里!”其中一人低声吩咐道。 不要!!她死命反抗,无奈根本不是三个大男人的对手。他们将她的手反绑在身后,她就用脚踢,不久脚也被人捆上! “死丫头,老实点!”有人向她腾地亮出刀子! 刀刃抵着她的下巴,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死亡的恐惧! 她无法反抗,也无力反抗,只能呆呆地盯着搁在下巴上的刀子。男人粗暴地扯开她的衣服,带着极度猥亵的表情,几乎是扑到她身上! 不要!这样还不如死掉!!连哭的念头都没有,她绝望地想要靠近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子!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扑在她身上的禽兽统统拽开! 那把刀子也当啷一声应声而落! 她惊慌地睁大眼——风扬!她的风扬来救她了! 月光下,是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修长身影!风一样迅猛的拳头,像利刃般凶狠地捅进对方的腹部!随即一个力道可怕的旋踢把后面人踢摔到墙上! 他就像一匹噬血的狼,眼神犀利,攻击凶狠,每一招都是足可致命的杀招! 有人揣着刀,欲从身后偷袭。嘉夜惊慌失措地瞪大眼,可是嘴里塞着东西,她恨自己没法叫出来! 小心!!风扬!!小心——凶器横冲过来,他本能地转头——居然空手握住锋利的刀! 偷袭的人被吓傻了!死命想要拔出刀,可是竟一点都拔不动!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像狼一样可怕的年轻人。 风扬的眼神在酒精的催化下显得疯狂而凶残! 偷袭者的手抖起来,突然放弃刀子,拔腿就跑!另两人也顾不得什么了,爬起来没命地往巷外逃窜! 想杀了他们的!真的很想!如果没有嘉夜在场,他也许早就动手了! “嘉夜!!”他丢掉手中的刀,连忙奔过来,蹲下,取出嘉夜口中的帕子,利索地解开桎梏她手脚的束缚。 嘉夜眼神呆滞地望着他,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她好像永远都无法从刚才的震惊和恐怖中回过神来。 他握住她的肩膀,仔细上下打量着她,她的衣服被扯开,头发蓬乱,光滑的肩头留下两个啃咬的痕迹,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大碍。 手指慢慢抚上她肩上那两道可恶的痕迹,幸好,幸好他及时赶了过来,如果再晚来一步,他简直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 不对,为什么他不可以更早一点赶来?!这样她就连惊吓都不必遭受! 如果她真的被人…… 他的心突然狠狠抓紧,头一回,连一个假设都让他觉得如此后怕! “嘉夜……”他合拢她敞开的衣服,粗鲁慌乱地替怔怔的她扣好仅剩的几颗扣子。 手指移到最上面,心疼地拢好她的衬衣领子,“已经没事了,嘉夜。” 他伸手拉她起来,她也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两条腿却像是瘫痪了一般,完全使不上力。 “不行,风扬,我……站不起来……” 语气里带着哭腔,尽管她使劲忍着,却仍让他一阵痛惜。 “你能行的,嘉夜!来,拉住我,你可以站起来的!”他借去他有力的手,他可靠的肩,他温暖的胸膛,毫不吝啬地把一切都借给她。 攀在他宽阔的肩上,她忽然无法抑制地一把抱住他! “你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来救我?风扬,为什么没有再早一点?”任性也好,不讲道理也好,她统统都顾不上了! 他紧紧回应她的拥抱,“对不起,嘉夜,都是我的错!已经过去了,现在没事了!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她使出浑身仅剩的力量,用力抱住他,尽管他身上还是散发着浓烈的酒味,尽管有时他是那么可恶,尽管他们只有这一个月的契约……眼前,她只是想要一点点安全感。 是的,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不管现在是谁来救她,她都会这么发泄…… 并不是因为他是风扬…… 怀中瑟缩的少女如此不顾一切的拥抱令他有些慌乱。 不要!嘉夜!不要一直这样抱着我,会让我…… 头晕目眩…… 她身上散发出的芳香,她的身体温暖柔软的触感,还有她裸露的颈项…… 他的气息开始紊乱,酒精开始在身体里升腾,心智不清,仅仅是几秒的工夫。 手臂再度收紧,只是这一次,意图却已模糊。 “嘉夜……”伴随着有些放肆的拥抱,是他特意压低的,隐隐透着情欲的嗓音。 嘉夜仍然依偎在他怀里,麻木地索取着“安全感”。 直到感觉他的双臂像是要把她揉进他身体里一样,那般不同寻常的火热,她才木讷地睁了睁眼。 “风……” 话音未落,他的唇已经热切地印在她微启的唇上! 不是温柔的亲吻,是掠夺!像强盗一样撬开她的齿,强迫她和他纠缠!一点呼吸的余地都不留给她! 她惊恐地瞪大眼! 这个样子,和那些想要强暴她的男人有什么两样?! 想要挣扎,可是他一个人的力量竟然不输给刚刚那三个男人!两只强壮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钳制!她的身体由于贴他太近,根本无法反抗! “唔……放开!!”趁一个空隙,她艰难地别过头,手抵在他胸前,大声惊恐地抗议! 没用!他根本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就像一只被情欲冲昏了头的野兽,一心只想着满足自己膨胀的欲望! 她害怕极了!仿佛从来都没认识过眼前这个人! 她只能狼狈地躲避,大声地叫喊,但是他好像神智不清,粗暴地扳正她的身子,刚才掩好的衣服在他粗鲁的拉扯下全部敞开,仅存的衣扣腾腾地掉落。他埋头允吻她的颈窝和锁骨,啃啮着她的肩。节奏迷乱而疯狂! “放开——” 她尖叫着推开他!仿佛连下辈子的力气都用尽! 他没打算放手,可是她已经飞快地后退,他急切地伸出手臂,没能在第一时间捞到她。 “你……你这个变态!!”她抓紧衣服,朝他大吼!她生平从未这么对一个人大吼过。 他愣了半天,看见嘉夜狼狈不堪地护着自己的身子,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嘉夜!对不起!我……”他慌乱地措辞。 “我不要听什么道歉!!这就是你的本性不是吗?!不是吗?!你生来就是人渣!!我根本就不该同情你,信任你!!” 他完全乱了方阵,想要靠前,却只是让嘉夜更为惊恐地退后。他要怎么解释?他能如何解释?这种事情,任他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吧。难道这真的就是他的本质?龌龊,下流?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流氓!!你这个流氓!!滚!你给我马上消失!!”她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扭头逃跑。 留下他一人呆愣在苍白的路灯下,不知所措。 “学长。”身后传来女孩幽然的轻唤。 他的眉头皱起来,转过身去。游雅悄无声息地站在离他五六米远的地方,月光下,她的脸孔没有一丝血色。 “那个屈嘉夜,她根本就不适合你。”她咬着嘴唇,艰难地说。 “你跟踪我?”风扬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声音冰冷。 “不,不是,我也不想的!”受伤的神情在少女脸上泛开,“要是你像以前那样和女孩们闹着玩就好了。但你怎么可以和她走得这么近?我才是你的女朋友啊!” “够了!不要老是强调这一点!”这只会让他觉得恶心! “而且,你不是说过不会碰他的女人的吗?” “你不要搞错!我是说不会碰他的那些女朋友。屈嘉夜什么时候变成他女朋友了?!”他恼火地反驳。 “可是,那个屈嘉夜根本就不了解你!”游雅激动地靠近,“真正了解你,会包容你的,只有我啊,学长!” “哦?”他不屑地挑眉,“那我是不是该谢谢老天赐我这么个红颜知己?为了我的安危还深更半夜跑来当我的护草使者,这样的红颜知己哪里去找?” 他走过来,轻佻地捏住她的下巴。那张放大的英俊面孔,尽管嘴边挂着残酷讽刺的笑,却依旧让游雅心动不已。 “……学长……”她忘情地轻喃。 风扬带着冷漠的怜悯看着她,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游雅,你知道我和你为什么会走到一起吗?” 她怔怔地回视他。 “因为……”他弯下脖子,火热香甜的气息喷在她脸颊,声音却是彻骨的寒冷,“我们都是可怜的家伙……” 女孩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英俊时髦的帅哥,而是恐怖的吸血鬼一样。 月光下笑得邪魅的英俊面孔,隐藏在背后的却是极深的自嘲。 嘉夜一口气跑上楼,却在离家还有半层的楼梯拐角停了下来。一面大口喘气,一面咽下呛在喉咙里的口水,她就这么在墙角蹲下来。 手臂触到发烫的身体,她又不由自主紧紧环抱住自己。待平静下来的时候,残留在嘴唇,脖子,锁骨和肩头的被亲吻的感觉又慢慢浮上心头。被那三个男人欺负的时候,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怖,但是被风扬强迫的时候…… 虽然也很害怕,感觉却有些不一样。她会这么害怕,或许,是因为那个原本如此熟悉的大男孩,忽然之间仿佛变了个人! 也许,真的是因为醉了…… 毕竟,今天白天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也从来没有这样过,虽然他有时候是很恶劣,但她知道他本质不坏。喝了酒的人难免反常,况且,他还喝了这么多。 情有可原,不是吗? 当她不顾一切逃开的那一刻,最后一眼瞥见的他,分明是那么无助而失措,刚刚还躁动不已,突然之间却静得像座冰雕。 她骂他变态,人渣,流氓,伤害到他了吧。 白色的衬衣上还留有风扬的血迹。如果不是因为要救她,他不会不要命的空手接白刃。她把他一个人就那么丢在地铁上,他却还是火速赶来救她了…… 这么想着,嘉夜犹豫地站起来。倒回去找他吗?不过,说不定他已经走了。 “走开。” 游雅静静地趴在风扬肩上,等待她的却只是简单冷酷的两个字。他就这么站着,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回抱她,手臂懒散地垂在身侧,胸膛明明留有欲望后的余温,心却几乎没有跳动。 游雅依旧一动不动地凭靠着他。两个人奇怪地对峙着。 半分钟不到,他已经丧失了耐心,紧皱着眉头正欲把游雅推开,她却早一步说话了:“学长,不要再去找屈嘉夜了,好吗?”那种语气,好像一位循循善诱的母亲在规劝自己不懂事的儿子。 他对这种自以为是的姿态厌恶至极,一把推开她,“你以为你是谁?!我爱去找谁还轮不到你来管!” “我是你的女朋友!”“是,我承认,”他不屑地笑,“不过你自己清楚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所以不要老是拿什么女朋友来压我!如果你还不想我把话说到那个分上的话!” 她呆愣住,傻傻地看着他,“什么……什么分上?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抖抖地说。 他冷哼一声,拿开她抓着他臂膀的手,“游雅,说到自欺欺人,全世界怕是没人可以和你比了。” 手被粗暴的甩开,游雅显得狼狈而恼怒,“……这么说,你还会继续去找屈嘉夜?” “是又怎么样?”他抬高下巴睨视她。 “我不许!!”楚楚可怜的伪装褪去,她的吼声歇斯底里,“你是我男朋友!一开始就说好了的!即使只是名义上的!我也不许你私底下和哪个女生走这么近!!” 他还是一样冷漠,权当这个女子在发疯,他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游雅似乎渐渐明白过来,在这个人面前咆哮和愤怒是没用的。“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她略带威胁地抬头,“难道你不怕我不再帮你?关于杜谦永的事情,我不会再告诉你,或者告诉你假的情报……这样,你都不在乎?” 他默然地看着她。他得承认,这个女孩在他扮演杜谦永的游戏中是不可替代的角色。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似乎已经对那个无聊的游戏腻烦了。认识嘉夜,让他生平头一次想要做回自己。就算,只是心血来潮。 “随便你。”他扁嘴,“那样我们就连这点关系也不用维持了。” 游雅仿佛遭了当头一棒。没想到这个人可以绝情到这种地步! 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回复的声音里透着即将爆发前的怒气,“那么……你不怕我把你以前冒充学长干的事情都说出去?你不怕我去揭发你?”她只有拿出最后王牌。 “呵呵……”风扬一阵不可抑制的大笑,“你不会这么做的,游雅,”他低头,冷酷地一语戳中要害,“……因为那样,杜谦永会不高兴的。” 女孩的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巴懦懦地颤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学长……你在说什么啊?”她笑得狼狈,双手颤抖地拉住风扬的手臂,“我喜欢的,只有学长你一个啊!” 他厌恶地皱眉。 “你并不喜欢屈嘉夜的,是因为我告诉你会长曾要求和她交往,所以你才去找她的,对不对?就像以前一样,你不过是想要和会长较劲而已!” 他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越说越激动的游雅。 “反正只要是杜谦永想要的东西你都要抢走,你并不是真的喜欢屈嘉夜,对不对?!” “就算是这样吧,游雅。不过你今天做的事,说的话,真的让我倒尽胃口。”他冷冷地昂着头,“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去找你的杜谦永吧。”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杜谦远!!”游雅在背后气急败坏地大喊,“我不许你走——” 他完全无视她的愤怒,月光下渐行渐远的背影带着不可思议的残酷和鄙夷。 “杜谦远——” 嘉夜呆呆地站在墙角路灯照不到的地方。 她突然好后悔自己倒回来找他。 风扬和游雅的对话,她只听见最后,但已经足够伤害她。 反正只要是杜谦永想要的东西你都要抢走,你并不是真的喜欢屈嘉夜。 游雅的这句话,就像一个晴天霹雳。麻木的她,只能寄予一线渺茫的希望。 反驳啊!风扬!反驳她啊!说你并不是这么想的呀! 她抓紧身前的衣服,也抓紧了一颗心。 可是,他居然想也没想就承认了,语气是那么轻描淡写,无关痛痒。 难过,愤怒!因为她已经一只脚陷进去,却发觉是被人愚弄。 一切美好都像幻觉一样烟消云散,一切浪漫都显得如此可笑。 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就输掉了自己的尊严。 疲惫地靠着冰凉的墙壁,自嘲地牵起嘴角。原来,对一个人付出好感是一件这么危险的事。 再也不要,当这么个傻瓜! 可是……这样的心痛,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第十二章 就此说分手 东林学院。 “嘉夜,社团活动啊,你不去吗?” “不了,我有点不舒服。”她勉强地笑着。 很快,教室里除了她走得一个都不剩。转眼的工夫,社团活动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 小小的教室显得无比空旷,嘉夜安静地坐在窗边,从这个位置,可以看见闪着波光的东林湖。 偶尔有两三个学生从门外路过,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教室,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这个样子,是不是像个标准的失恋者?还是不要坐在这里碍眼了。 洗手间里,她一遍遍捧着水往脸上浇。冰凉的水冲刷到脸上,却怎么都冲不走积淀在心头的麻木和苦涩。 可就在她伸手去拧水龙头的时候,忽然有只手从背后按住她的后脑,把她的头整个压进池子里! 水流被拧至最大,刷刷地自她头顶冲泻下来。“干什么?!”她挣扎着大喊,声音裹在飞溅的水里。无奈这附近根本没有其他人,她那不起眼的叫喊也被社团活动的喧闹压过。 直觉,袭击她的人是男人,而且还不止一个!当其中一人把她的头死命按在水池里的时候,另一个人已经抓紧时间按下排水口,并钳制住她的手脚。池子里的水眼见越涨越高,只几秒的时间她的头就整个浸泡在水里,她被呛得无法呼吸。 “真是不知好歹的女人!我们老大要你那是看得起你!” “妈的!给你点面子你还拽起来了?!” 她就听见这样两句咒骂,接下来,什么都听不真切了,耳畔只有汩汩的水声,水流不断汹涌地注入她脑袋,占据了她的呼吸道,甚至快把她的耳膜都冲破。 无法呼吸,脆弱的器官里激荡过一阵强过一阵的刺痛! 救命!! 谁来救救她?! “喂!你们在干什么?!” 在嗡嗡作响的水中,她隐约听到一个气势汹汹的女声。 施加在她头上的力道慌忙撤去,她本能地从水中挣扎起来,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贪婪地汲取氧气。 袭击她的两个人飞快地夺门欲逃,其中一人被芮荟就近一脚横扫在地,另一个踉跄了一下,奔了出去! “会长!别让那家伙跑掉——”芮荟一面忙着制伏眼前的暴徒,一面朝门外喊道。 侥幸逃脱的袭击者,刚一出门就遭遇杜谦永一个凶狠的下勾拳,直接命中脆弱的小腹!他抱着肚子跌靠到墙上,还没站稳就被杜谦永一把抓过来,胳膊被猛地反扭到身后! 与此同时,芮荟也已摆平里面的那个,一脚把人踢出来。 被芮荟扶着,嘉夜还是惊脯未定的样子,仍在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脸上淌着晶莹的水珠,漆黑的头发湿淋淋地覆贴在额头和脸颊。 看着这样狼狈的嘉夜,杜谦永皱紧了眉头,施加在那只反扭的手臂上的力量不由加重。 “呃!老大!!”被踹出来的那个家伙抬头看见杜谦永的脸,一下子叫出声来。 本来还想问他们是被谁指示的,看来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杜谦永的脸色越发难看,嘉夜也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两个袭击者,他们的表情惊愕,不像是在说谎。这么说,他们口中的老大果真是指风扬? 芮荟谨慎地蹙眉,“屈嘉夜,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袭击你?” “……我不知道。”她双手捣着脸,一个劲摇头。怎么可能是风扬?不可能是风扬的! 杜谦永的手按在她肩上,嗓音低沉,“要我怎么处置这些人,嘉夜?”抬眼看那两个惊愕的偷袭者时,他犀利的鹰眼危险地低敛。 那两人虽然还是丈二和尚,现在最起码明白自己认错了人。 “……放了他们吧。”嘉夜虚弱地出声。就算把他们打个半死又有什么用?同憋闷在心中那种无边的酸涩比起来,这一点点愤怒是多么微不足道。 杜谦永无奈地松手,芮荟也心领神会地放了人。两个人仓皇逃跑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打量杜谦永。 “谢谢,学长,学姐。我已经没事了。”嘉夜尽量平静地道谢,却在不经意看见杜谦永的那一刻,再次无可救药地将他和那个人重叠起来。心跳猛地一蹿。这张面孔,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一道施加在她身上的解不开的咒语。 “芮荟,你先去学生会,”杜谦永蓦地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我还有些话要跟嘉夜单独说。” 嘉夜心头不由一惊。 芮荟看了两人一眼,轻轻点了个头,“不要迟到。” 不久,冗长的过道里只剩他们两人面对面地站立。倾斜的光线在墙壁和地板上投下拉长的45度浅色光影。杜谦永高挑的身形,即使在夕阳的暖光中依然是桀骜的冷色调,嘉夜的身体则裹在淡淡的金色雾霭之中。过道两头是社团活动喧哗的声音,过道中央则是燥热的沉寂。嘉夜感到全身一阵发烫,她不知道那是由于水分在皮肤表面蒸发,还是由于杜谦永灼热的凝视。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杜谦永困惑又愠怒的发问总算结束这难堪的沉默。 不听他的话?嘉夜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杜谦永。 “屈嘉夜,我应该很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去接近那个人。”他刻意压低嗓音,但喉咙里还是像有一团火在滚动。 “学长是这么跟我说过。”她失笑,“……可我还是没听话。所以,遭报应了。”所以,即使是被风扬欺骗,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那个人,”他顿住,一下不知该如何启齿,最后只得模棱两可地说,“……总之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语气里没有应有的愤怒,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显得无奈而哀伤。 “学长相信是他叫人来袭击我的?”嘉夜忽然问到。 他蹙眉,“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你没有看到那两个人的反应吗?” “但我觉得一定是误会,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干。”这算是对那个人最后的一丝信任吧。 杜谦永无奈地别过脸去,“你真的很固执。” “你也很固执呢,会长。”她勉强牵了牵嘴角。 “要怎么样你才会相信?”沉吟半晌,他再度开口。 “除非我亲眼看见,或他亲口承认,否则我不会相信。” “坏人会承认自己做过的坏事吗?” “不会,但他不是坏人。”嘉夜抬起眼,目光毫无畏惧。虽然那个人玩弄了她的感情,虽然他对她做了天底下最坏最坏的一件事,虽然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但是,杜谦永眼中的“坏人”,他并不是。 这种感觉好奇特,她明明恨死他了,此刻却又恪守原则地为他辩解。 杜谦永决然地沉了口气,“好,今天下午放学后我和你一起去找他。” 她大惊失色地望着他,“你说……去找他?”杜谦永要去面对那个他最不想面对的人?“可是,会长,你不是很讨厌他,不是一直都想要忽视他的存在……” “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忽视?!”他打断她,捏紧了拳头,焦躁地低吼。 嘉夜怔怔地看着反常的杜谦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该去学生会了,”他侧过身,有意避开嘉夜探究的目光,“放学后记得在三号门等我。”无力地扔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最后落在嘉夜眼里的,是那样桀骜却落寞的背影。 “喂,蝮蛇那小子在干什么呢?”吧台前穿吊带的女子挤了挤旁边的女伴,“摆弄了一下午手机啦!” “是啊,不像他的风格啊!”女伴朝酒吧门口瞄了一眼,调侃到,“恋爱了吗?” 两个年轻女子都咯咯地笑起来,“别说笑话啊!” 风扬一个人斜倚在酒吧门前的墙上,手机贴在耳边,从里面传出今天第16个“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狠狠地砸下手机盖,两眼冒火地盯着手机看了半天,那个样子,活像是要把它一口吞掉似的。 视线不经意飘进昏暗的酒吧,舞池中央,吧台旁,还有沙发上,不少男女互相搂抱着卿卿我我。他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忽然觉得全身无力。那样的事情,他曾对不止一个女孩做过。对他来说,亲吻就和抽烟一样,是一种习惯和享受,他可以娴熟地亲吻任何一个女孩,可以让她们在他怀里陶醉得忘乎所以,火辣的热吻也好,温柔的缠绵也好,他都驾轻就熟。 但昨晚那个强吻,却是他始料未及的血腥! 她在他怀里颤抖着啜泣的时候,身体里忽然就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烧,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快被蒸发怠尽,嗓子又干又哑,刹那之间,除了饥渴,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的唇齿还是那般青涩,那么珍贵的初吻,就这么葬送在他神智不清的欲望中。 真欠扁!他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欠扁的浑蛋! “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嘉夜,真的不是故意的……”头无奈地仰靠在墙上,虚弱地闭上双眼轻喃着,尽管身子一动不想动,一颗心却辗转反复,无法安定,“……不开机,是不是代表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亮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动人的轮廓,仰起的头扯出下颌至颈项那条完美的曲线,两手搭在银色的皮带扣上,胸脯一点一点地起伏。他就像一匹受了伤的狼,情愿难受到死也不要别人碰触那道神圣的伤口。 明明只是短短的一个月,为什么他却感觉像是疲惫了好几个世纪。 喜欢上那个固执的女孩了。他不是白痴。 不然要怎么解释? 他的失常? 雨花蛋糕店。 “咦,嘉夜,你男朋友今天怎么不健谈了?”花痴小姐好奇地凑过来,一面打量站在外面的杜谦永,一面问到。 “他不是我男朋友。”反正越描越黑,多余的话她也懒得说了。 “哎呀,你们还没和好啊?”花痴小姐一副遗憾得不得了的样子,“不过以嘉夜你的性格,再好的男朋友恐怕都跟你合不来。” 嘉夜抬头瞪她一眼,吃软怕硬的花痴小姐连忙低头去干活了。 嘉夜看了一眼门外的杜谦永,又看了下墙上的钟,现在是九点五分,风扬一般会在九点半过来,当然,也许有了昨天的事,他今天不会再来了,但为了避免他们两兄弟碰面,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于是她转向小爱,“帮我跟老板请个假好吗,小爱?我今天有事想早点回去。下次我帮你顶早班。” “好啊,没问题。”小爱会意地点头。其实自杜谦永来的那一刻,她就觉察到气氛的不对劲。 “多谢了。”嘉夜说着,换好衣服走出蛋糕店。 “已经下班了吗?”杜谦永走过来。 “嗯,看来他今天不会来了。”她悻悻地耸肩,“这样也好,反正我们只有这一个月的约定而已。到此结束了。” 杜谦永面露疑虑,思虑了一下,“那么我送你回家。” “谢谢,不用了,现在还可以搭到最后一班公车。”她抬了抬背上的包,婉言拒绝后就径直离开了。 连多说一句的机会都不给他,这个女孩实在既固执又坚决。杜谦永望着嘉夜单薄的背影,眼里有一瞬的怅然。 她故意拣了条人多的绕路。才离开杜谦永没多久,整个人就变得像个在城市游走的木偶娃娃。心,空荡荡的。 “嘉夜。” 隐约听到风扬的声音,她的脚步停了一拍。是错觉吧,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又继续麻木地埋头赶路。 “嘉夜!” 这次的呼喊清晰入耳。口吻里那种不容别人忽视的恶劣与霸道,除了他还有谁?她诧异不已地回头,白色的车灯骤熄,那道熟悉的身影正一跃跳下车来,还是绑的一声,伴随他习惯的摔门动作。 真的是风扬。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嘉夜,为什么不等我来接你?”原本想要靠近的,但看见她脸上怪异的表情,他只好尴尬地同她保持一定距离,然而口气还是那样急躁而强硬,“你为什么一整天都关机?” 为什么?他还有脸来问她为什么? 嘉夜盯着他,只能靠大口吸气来平静自己的愤怒和委屈。 “嘉夜,昨天的事……”他试着靠近一步,却被嘉夜突然叫住:“别过来!” 他愣愣地停住,迈出的那只脚顺从地收了回去。“你还是……不能原谅我?”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要我怎么原谅你?!”尽管心里清楚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她却一点也不想解释。如果摊牌,只会连她拼命想要保有的最后一丝自尊都剥夺,反正一切她已了然于心,又何必非要使自己难堪到那种地步呢? 嘉夜如此过激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发生那样的事,我想你肯定会很生气的。”他僵硬地捏紧手指,“但你真的就那样在乎?真的完全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你根本就不明白。”她的每一句话,都艰难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总是那么想当然,从来不替别人考虑,为了图一时的爽快,你可以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你把身边所有的人都当成发泄的工具和玩物,你根本没有理智,只有欲望,一辈子都只有欲望!” “住口!嘉夜!”他气结地大吼,指甲狠狠掐进肉里,“在你心里我真的是那么不齿又下作的人?!” 嘉夜疲惫地垂头,“算了,我不想再讨论你的人品。也许有一天你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就会懂得去关心别人了。”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明白!”他凝望着她,一脸愕然。 “够了,不要再演戏了好不好?!”她无可奈何地喊道,“反正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我承认我对你产生好感了!行了吗?这还不够吗?!难道非要我跪在你面前,告诉你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你才会善罢甘休吗?!求你有点怜悯心好不好?!” 他呆呆地看着她。对他产生好感?无可救药地爱上他?为什么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却像是在控诉。 “我们和当初说好的一样,就这么说再见吧。”她轻轻地抬起手,却没有力气挥动,干涩的嘴里吐出四个字,“再见,风扬。” 欺骗了她感情的恶魔,却也是带给她“自由”和快乐的天使。 这一点她永远不会否认。 一步、两步,退后,然后决然地转身。 “这是在干什么?”身后,风扬莫名地笑,紧捏的手上青筋暴起,“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那里莫名其妙地说一大堆,我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懂?!这样不明不白地说再见,鬼才听你的!” 她没有理他,兀自加快了步伐。 “屈嘉夜,你这个蠢女人!你听见了吗?!给我马上站住!!” 我还会像个白痴一样任你蛮不讲理吗?她苦笑。远去的脚步更加坚定。 “我警告你!最好马上停下来!!”他已经几乎在咆哮。 傻瓜,风扬,你这个只懂得暴力和威胁的傻瓜! “屈嘉夜——” 她默默地拐进街角。就在这一刻,身后的人突然发了疯地飞奔过来!如鼓点般飞速落下的有力脚步声沿着月光下森然的街道一路回响,她忽然有一种被俘获地无处可逃的感觉,进退不得。 猛回头的一刹那,他伸臂一把抓住她。 “我不许你这么就走了!一个月时间还没到!”他搬出不是理由的理由,霸道地桎梏她。 她对上那凌厉而灼热的目光,像是陷进一个逐渐刮起的旋涡。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呵呵,谁叫你那时要救我?” 游戏规则是他定的,所以他不喊停,所有人都只有陪他玩下去? “杜谦远!”她声嘶力竭地冲他大喊,“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冲动地张口想说什么,却忽然打住,惊讶不已地拧着眉头,“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她哑口。是从那个叫游雅的女生口中得知他的真实姓名的。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摊牌? 就在她无言以对的时候,寂静的空间里传来一道冷到骨子里的声音:“放开她。” 她和他都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杜谦永站在夜色尽头,面容冷酷。 嘉夜顿时感到浑身无力。她大费周章地想要避免他们之间的冲突,全部苦心都在这个瞬间的对视中功亏一篑。 趁风扬因为吃惊而松开力道的一刻,她飞快地挣脱他跑开。 他怔怔地看着站在同一阵营的杜谦永和屈嘉夜,好不容易才恢复昔日的常态,恶劣、狡猾,以及邪气的笑。 “终于肯露面了啊,哥哥。”他轻浮地昂着头,有一点故意要激怒对方的意思。这样的一句话,却让嘉夜更有一种踩进陷阱的错觉。 杜谦永仍镇静自若,只有眼神,犀利得可以杀人。 “不要叫我哥哥。”他冰冷地回复。 嘉夜站在一旁,不安的注视着眼前的两个人。从来没敢在脑海里构思的画面竟如此冲击地在眼前上演! 杜谦永站在这一头,杜谦远站在那一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容,看着就像在照镜子。然而他们的表情和穿着却又天差地别,尽管两人都是不可思议的英气逼人。杜谦永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干净的脖颈和手指,月光下依旧是那个清朗冷俊的他,浑身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气息。杜谦远则是一身时髦前卫的派头,暗紫色带装饰拉链的贴身衬衫,浅白的牛仔裤上是水印的字母和图案,咖啡色的双排扣皮带,胸前的十字掉坠和手指上的戒指在月光下闪亮。 “我这次又做坏事了。怎么,哥哥又要来当正义使者?” 杜谦永不想理会他的冷嘲热讽,逼视着他,对身旁的嘉夜说道,“看好,嘉夜,仔细看好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此故意营造出来的默契,非常奏效地让风扬一肚子火,“不要打哑谜,杜谦永,有什么话就直说!”他厌恶地拧着眉。 “那好,我问你,是不是你叫人今天下午来学校袭击嘉夜的?” “什么?”他先是一阵莫名其妙,然后慌忙转向嘉夜,“有人袭击你?!嘉夜!怎么回事?!” 没等嘉夜开口,杜谦永已经冷漠地打断,“你不需要问这么多,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该死!杜谦永,我不是犯人!”他气急败坏地低吼,“难道我没有关心别人的权利?!” “你?关心别人?不要跟我说笑了!”杜谦永冷笑着回驳,“在关心别人以前最起码先洗清你的嫌疑吧。” “不是我干的!我根本从头到尾不知情!”面对杜谦永的从容不迫,风扬却明显方寸大乱,“不过,就算我否认再多遍又有什么用?你只要认定是我,我说什么又能怎样?”他转向嘉夜,目光恳切而在意,“嘉夜,不会连你也相信我会让人袭击你吧?” “……但那些人的确叫你老大。”她虽然也不相信,但是如果他要澄清,至少要澄清得彻底。 他愣了一下,忽然像是恍然大悟,眼睛微虚起来,“……是她?” 杜谦永嫌恶地皱眉,“推卸责任最好也编个名字出来,那样才会比较像真的。” 风扬抬头,不甘示弱地回视杜谦永,“我承认我是干过很多坏事,但只要是我干的,我决不否认,更不会推卸责任。当然,针对你的除外。”他冷哼一声,“杜谦永,你真叫我失望啊,我原以为你对我起码还是有这点了解的。” 简单的一句话也许并不是刻意想要暗示什么,但是他们毕竟是曾经拥有共同历史的手足,彼此每一句无心的话,都像是在一个隐秘的巨大绳套上收紧了一下。 杜谦永的表情开始渐渐不受控,眼底有隐约燃烧的火焰,“我从来,就不了解你。”他说得一字一顿。是的,那个曾像小鹿一样单纯莽撞的弟弟,到头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那样的无辜和鲁莽,原来都不过是为以后惊世骇俗的举动事先准备的借口。就是面前的这个人,肆无忌惮地用他的“单纯”,“鲁莽”和“热情”伤害周围的人,最后却还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是天真无辜吗?是热情过头吗?都不是。那是自私!一心只想满足自己,对于别人的死活根本不管不顾的最恶毒的自私! 怔了一下,风扬还以一个讥讽的笑,“……我又何尝了解你?”原以为,哥哥的矜持和冷漠只是一种善意的武装,他曾单纯地以为在那样的武装下,杜谦永其实拥有一颗和他一样火热跳动的心。但是他错了,在最后一刻他都还寄望于“哥哥”的理解,尤其错得离谱。不过杜谦永并没有错,他没有干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他只是有那么一点漠然,有那么一点冷酷,有那么一点……冷血。但那并不是他的罪过,不是吗?因为他生来如此,偏偏又生得这么优秀,让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不,不对,爱他的人多如繁星啊!想到这里,风扬自嘲地牵起嘴角:这算什么?嫉妒吗?说到底,他还是被那样肮脏的情绪控制着,从来就没有从杜谦永的光环下逃出来过。 最终,那件事改变了一切,他们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一夜之间认清了对方。 此时的两人,同样俊酷的表情以及同样凌厉的眼神,空气中的冰点似乎都凝聚在两个人身上,让嘉夜错觉两只散发着可怕戾气的狮子即将要飞扑向对方开始厮咬。 他们明明是兄弟,明明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兄弟。 她插不进两人的对峙,只能当个焦急的旁观者。 “的确……”杜谦永的眼睛下敛,一种生生地抗拒从视线里慢悠悠地散发,“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我们现在只不过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风扬轻嗤一声,“那就拜托你不要来这里鸡婆。” “这句话是不是应该由我问你?你喜欢玩那样幼稚的冒充游戏可以,我无权干涉你变态的喜好,但是请你不要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他的视线飘向一旁的嘉夜,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目光里奇异的闪烁却不容置疑,“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面前?你愚蠢的手下差点害嘉夜溺死,你现在叫我不要鸡婆意思是不是说你其实是等着给她收尸?” 那个一向倨傲高雅的杜谦永竟也可以如此言辞尖刻地还以颜色,令嘉夜大跌眼镜。 “杜谦永!我说了那件事与我无关!你还要我说多少遍?!”风扬微倾着身子怒吼,简直堪比一头狂躁的野兽。 “既然我不了解你,自然有权怀疑。况且那两人的确是你的跟班,与其在这里大呼小叫,你最好是给个叫人信服的解释。”杜谦永有条不紊,步步进逼,在感觉派的风扬面前,理智派的杜谦永永远可以得心应手地控制局面。 风扬讪笑一声,“我根本不知情,你要我怎么马上给你解释?” “那就什么都别说,回去调查清楚再来澄清,不过,从现在开始,请不要再接近嘉夜。”他走过去护住嘉夜的肩,高傲地瞥了风扬一眼,“我等着听你编好的故事,当然,如果实在编不出来也不用勉强。” 一贯冷静的杜谦永突然露出这么轻慢的姿态,让风扬相当火大,“你以为你是谁?!杜谦永,不是每个人都要对你言听计从!” 听着他在后面气愤的咆哮,嘉夜思虑着进退。她还是很恨他的,但是她忽然觉得也许他并不是蓄意要伤害她,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对这个完美的哥哥和完美的家庭的最最幼稚的报复。只要是杜谦永想要的东西就一概抢走,至于那样东西本身会不会不开心,却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在他残酷的逻辑里,每一样都只是东西而已,是可以对他有所帮助的物件。也许她应该像原谅一个小孩子一样原谅他无心的过错。但是原谅不代表她可以不生气,可以不伤心,可以继续若无其事。只是她在伤心时又多了分无奈。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你还能从他身上奢求什么? “嘉夜!!”“不懂事的小孩”急切地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听到自己心里矛盾的声音。她决定原谅他,再离开他。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就算我相信你了。”他要的,不就是这点胜利的快感吗?“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既然也差不多了,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她抬眼望向他,想到自己正在同这个音容笑貌说再见,一时间,胸中涌动着说不清的混乱情绪。 风扬的样子有点怔怔的,好像没了呼吸。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她转身背对他,声音很疲惫。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跟个白痴似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好糟,竟让人有想要不顾一切去安慰的冲动。 “你真的可以一走了之?真的没有一点留恋?!嘉夜!!”他万分不甘地提高声音,“忘了上次一起去吃消夜的事?!” 嘉夜略微怔住,支离破碎的回忆被慢慢拼凑在一起。 “药呢?” “一直在我衣兜里……” “给我。” “你疯了吗?!没事吃什么药?!” “你的道歉,我接受。” …… “……那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的事,”面对嘉夜漠然的背影,风扬的声音不安地低下去,“……周末的早晨开车来接你的事……还有,”他死死地盯着月光下那道一动不动的身影,“在海边发生的事……” 嘉夜的身体一阵战栗,所有记忆顷刻间轰然复苏! 受了伤的他执拗地不愿去医院的样子;那天晚上霸道地把她架上车的样子;在暴雨中全身湿透的样子;深夜飞奔来救她的样子;打喷嚏的样子,使坏时的样子,笑的样子,低头吻她的样子……好的,坏的,包括他每天发来荼毒她的黄色笑话……不计其数。 最最不愿承认的,是他真的曾带给她一瞬蓝色的“自由”…… “这些,你是已经忘记了?!还是打算全部忘记?!”他口气强硬地大声质问。 风扬,你真的太坏了!刻意唤醒这些点点滴滴,利用别人的弱点,残忍又卑鄙至极!嘉夜的肩忍不住颤抖:“那又怎样?比起你带给我的麻烦,比起你让我丧失的平静生活,那些根本就微不足道!”她言不由衷了。为什么?为什么直到最后他都要执著于他的报复?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平静地和她说声再见呢? 杜谦永适时地开口,“嘉夜,车就在前面,你先过去好吗?剩下的让我跟他说。” 她艰难地点头。什么都顾不了了,再这样下去只会越陷越深,此刻,她只想加快脚步逃离。仿佛拐过那个街角,这一切就会像是根本不曾发生过,她会变回以前那个安静得有点固执的她,过着单调却平静的日子。 不会回去了,再也不会倒回去了。 “嘉夜——” 风扬急切地迈步欲追去,却被杜谦永冷冷拦住,“不要去追了。” “干什么?!关你屁事!”下意识,他已经朝杜谦永粗鲁地挥拳。 手腕被杜谦永牢牢捏住,“你还想怎样?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那是你的逻辑,我听不出哪里清楚了!”他恶狠狠地逼视,“放手!” 杜谦永松了手,目光彻骨地冰冷,“马上滚。” 风扬冷哼着耸肩,突然之间暴怒地一把提起杜谦永的衣服! 杜谦永低头敛目,“想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他怒不可遏地大吼,“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了你还要有我?!” 杜谦永没有回答。事实上,这个问题从来无解。 “我不会放弃的。”风扬吐出掷地有声的六个字。 “为什么?” “因为喜欢。”认真地注视,认真地说每一个字,“因为我喜欢她。” 杜谦永的表情依旧轻蔑,“理由呢?” “呵,”风扬僵直地松开双手,“理由?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只有像你这样根本不会真心喜欢上一个人的家伙才会问这么离谱的问题。” “离谱?你还记得清曾对多少女孩说过‘喜欢’?还记得你最长的一次‘喜欢’有多久吗?你的‘喜欢’未免太廉价了!有多少人为了你一个心血来潮的喜欢受到伤害?所有人都是你不负责任的儿戏的受害者!”杜谦永始终气势逼人,让人无力回驳,“像你这样随随便便就把这两个字挂在嘴上的人,配跟我谈‘喜欢’吗?” “但这次不一样!”风扬自知理亏,却仍极力反驳。 “会多不一样?”杜谦永反问的口气依旧露骨的讽刺,“你那建立在快感上的,自以为是的爱?” 话音未落,风扬已经忍无可忍地出手!横扫而来的拳头砸在杜谦永俊俏的脸上,他的头发也随之鞭挞在脸颊,身子不由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不愧是曾接受过杜家最严苛的格斗训练,隐藏在身体里的好战细胞在这一刻全部被激活! 喜欢的理由?会持续多久?会多不一样?他迫切地想要反击,却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一个一个沉重的问号,把他问得哑口无言。明明是那么强烈的感受,如今他却找不到哪怕一个理由为之辩护。他的感情,真的只是“自以为是”? “打我是因为被我说中吗?”杜谦永抹去唇角的血丝,定定地看着怒气冲天的风扬。 他再次被激怒,迅速又抡起右拳——可惜速度还是比杜谦永慢了半拍。劲猛的拳势被杜谦永一个利落的左手格挡化解,同时,右拳已经闪电般地吻上风扬的腹部! 嗵的一声闷响,他吃痛地皱眉,却硬撑着没有吱声。 “如果你想要用暴力解决问题,我可以奉陪。”杜谦永轻蔑地居高临下,“虽然我非常讨厌这样的方式。” “那么决斗吧!”风扬不甘地直起身子,目光坚定,“用剑道。以前我们不也这么干过吗?” 回答他的却是一句斩钉截铁的“你不可能赢我”。 “杜谦永!少这么瞧不起人!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杜谦永沉吟了许久,“如果你输了……” “我就永远退出你的生活,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但是如果我赢了,”他顿住,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决绝,“我只要嘉夜回来。” “好,我接受。”杜谦永点头允诺,“一个星期以后在本家的剑道馆。只要你赢得了我,随便你干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但如果你输了,不要忘了你的承诺。”最后看了风扬一眼,杜谦永冷漠地转身离开。 留下风扬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苍白的路灯下,风暴过后他只感到一阵虚脱。那个冲动的邀战,老实说,他根本没有多大把握,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认输,尤其不想输给那个人,尽管他从来都没有赢过“完美”的杜谦永。然而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要放手一搏! 只有赢过杜谦永,他才可以“重生”。 第十三章 坚强的理由 “嘉夜!” “喂,嘉夜!” 小蔓把手伸到发呆的嘉夜面前,她才恍然回过神来,“什么?” “你还不赶快换衣服,马上就要上课了!” “哦,我已经换……”她低头,发觉自己的手居然还停在第一颗衬衫扣上。别的女生早已陆陆续续换好运动服出去了。 “难得你也会这么走神啊!”小蔓捂嘴笑,用肩撞了撞愣愣的嘉夜,“不过你还真行呢,嘉夜,居然可以把会长钓到手!” 嘉夜眼神呆滞地盯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讷讷地哦了一声。 “也难怪你这两天走神走得厉害啦,换做是我,一定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啊!啊!杜谦永!他就是神啊!”小蔓双手交握,两眼发光,一副虔诚花痴教徒的模样。 嘉夜在一旁默默地换衣服,凝固的意识一点点融开,差点就忘了,她现在已经是杜谦永的第四个女友了。 她本来应该拒绝的…… 只有这样,那个人才会彻底死心。他一向不会对我的女朋友出手。 终究是这句话,让她犹豫着答应了。 反正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虽然当杜谦永的名义女友会遇上不少麻烦,但是最大的那个麻烦可以省去,已经很“划算”了。 痛恨那个人!把她当做报复的筹码,居心叵测地制造那些甜美的回忆,然后把她搅得心神不宁。 苦笑。 我只想要平静,只是想要平静。这么卑微的要求,要什么时候才可以得到满足? 手机突然响声大作,她竟然被吓得打了个颤。 “嘉夜,怎么了?接短信啊!” 她小心地拿过手机,害怕在上面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打开。 ——今天中午在实验楼下面等我一起吃饭。 是杜谦永。 “是会长吧?”小蔓嘻嘻地凑过来,“一定是。” “嗯,叫我中午去吃饭。” “那我看看应该没问题吧?”小蔓讨好地问。 嘉夜笑着把手机递给她。小蔓接过手机,看着上面十几个硬邦邦的汉字,连声感慨“好羡慕”,然后再趁嘉夜不注意,偷偷记下会长大人的手机号码。 不小心翻到上一条短信,满长,好奇地读下来,小蔓不由尖叫出声,“天哪!这个不是黄色笑话吗?!嘉夜,是谁发给你这种东西的啊!” 嘉夜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搪塞,“哦,是吗?我看看。”她急切地拿回手机,煞有介事地看起来。 “是发错了的吧!”小蔓猜到,“不过也可能是某些bt的家伙发的,我也收到过这样的短信,不过,这个笑话还真是经典啊!” “嗯,是满好笑的。”她硬憋出一个笑,将手机收进柜子里。 “下个星期考试排球,及格要求是垫球四十个。” 体育老师话还没说完,下面已经抗议成一片,“不要啊!老师,松一点嘛!”“没几个人过得了啊!”“就是!” “好了,好了,都别嚷了。”老师拍了拍掌,费力地提高嗓门,“这几节课自己好好练练,特别是那些节节课偷懒的,到时候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啊!” 于是唉声叹气的众女生只好嘟囔着去领球。 四十个?嘉夜有点傻眼,她好像最多只能垫二十多个耶,不过练习一下应该能行吧。 可是,看着体育馆里三三两两开始练习的同学,她却一点想动的心情都没有。 风扬那个家伙,搞得她两个晚上没睡好觉,现在又要害她体育考试挂掉了! 可恶。 恶狠狠地咒骂,心里却酸酸的。风扬这个名字,已经和酸楚的感觉分不开。 她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疲惫地坐下,望着在场里活蹦乱跳的少女们的身影,很快又神情恍惚起来。 她是如此心不在焉,以至竟没有留意到近在眼前的几个女生不怀好意的嬉笑。 蓦地,一个排球朝发愣的她直飞过来!嗵的一声结实地擦过她脸颊!就在她还懵懵的时候,另一个球又狠狠撞上她肩头!她一个桩子不稳便踉跄地栽向地板! “哦,对不起啊!”两个女生憋着笑对望一眼。 “嘉夜!”小蔓连忙跑过来。 嘉夜狼狈地爬起来,气愤地瞪着那两个声称“不小心脱手”的女生。 “哎呀,嘉夜,你的嘴角……”小蔓小心地碰了碰嘉夜发青的嘴角,嘉夜立刻疼得皱起眉头。 “喂!你们是故意的吧!”小蔓看不过,站起来冲那两个女生喊到。 一时间,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边来。 “哟,余小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两个高个子女生一脸凶相朝娇小的小蔓靠近。 “你……你们想干吗?”只能逞口舌之快的小蔓,面对这种势头,还是被吓得结结巴巴。 “喂,余小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故意扔球了?竟敢诬陷我们!”两人说着,用力把娇弱的小蔓推倒在地! “小蔓!”嘉夜慌忙赶来扶起她,“你怎么样?” 女孩的嘴角嚅动了两下,眼泪汪地一下涌了出来。 “哈哈,就你这样还想帮人家出头啊!余小蔓,你也真是迟钝到家了,屈嘉夜是什么人?你居然和她混在一起,不要怪我们不提醒你,以后有你好果子吃的!” 两人威胁地哼了一声,转身欲离开,却被嘉夜一个石破天惊的大吼叫住:“站住!!” 如此的气势让在场的学生都不由大吃一惊。那两个女生也惊讶地转过身来,讥笑地撇着嘴,“怎么?冷美人小姐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向小蔓道歉。”嘉夜站起来,冷冷地说。 “什么?”两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表情夸张地狞笑起来,“呵呵,她以为她是谁啊!居然命令起我们来了?” “为什么不可以命令你们这对人渣?” 砰砰,只听见最后两下垫球声,然后所有声音都偃旗息鼓。 两个女生恼羞成怒地瞪大眼,胸口憋着一股恶气,却愣是说不出话来。危险的一对二,然而嘉夜没有一丝要退后的意思。 小蔓也吓得哭不出来了,仰头看着嘉夜的身影,大气都不敢出。从这个角度看,明明个子不很高的嘉夜却显得不可思议的挺拔漂亮,头发,以及那双坚定的眼睛都散发出迷幻的冰蓝色。 看起来就像一位手握冰蓝宝剑的女战士。 “屈嘉夜!!你算个什么东西!勾引不了林镜学长又去勾引会长!不要脸的贱女人!轮得到你来骂我们?!”其中一个女生已经冲过来,一把揪住嘉夜的头发提起来! “会说这种话,做这种动作的人,才是真正的婊子吧!”嘉夜被迫仰起头,眼神却毫不畏惧,原本就空灵缥缈的嗓音回响在偌大的排球馆,让人的心不由敬畏地一颤。 被激怒的女生顺手扇了嘉夜一巴掌,正好打在被球砸伤的位置,嘉夜的嘴角旋即渗出血来。 “求饶啊!死丫头!否则我把你这张脸打肿,看你还怎么有脸去见会长!!” 嘉夜冷嗤一声,“疯子。” “你!!” 另一个女生也赶上来助阵。两个人逮住嘉夜的头发,疯狂地尖叫抽打! “嘉夜!!”小蔓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勇气,冲上前去帮着嘉夜。 如此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办公室里的体育老师,“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这下,被怔住的众学生才手忙脚乱地赶来拖住扭打的四人。 医务室。 “这样可能有些难看。”小蔓一面说着,一面小心把创可贴贴到嘉夜受伤的嘴角,然后退后一点,沮丧地打量起来,“哎呀,这样你要怎么去见会长啊!” “没关系,又不是变成哥斯拉。”嘉夜笑着安慰她,“你呢?伤得怎样?” “放心!”小蔓得意地笑,“我一直抱着头,所以都没伤在脸上……”正说着,短信铃响起来,她连忙打开手机,“啊!嘉夜,阿崇在叫我,我得先过去了,你一个人不要紧吧?” “嗯,伤口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 “那就好。”小蔓还是那样笑眯眯的。在这个充满了过多敌意的学校,她的笑意就像一粒奶糖,一直甜到嘉夜心里。 “小蔓。”见女孩走到门口,嘉夜突然轻声叫住她。 “嗯?”小蔓回头,撑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谢谢你。”嘉夜笑着说。 “放心!”她也轻松一笑,“我是永远站在嘉夜你这一方的!”说完轻快地挥了个手跑下楼去。 有这句话就够了。嘉夜叹了口气,倒在医务室的床上。哪怕是两个人一起挨打,也比一个人受冷落好。 是不是变得有点自私了? 也许。 “嘉夜!” 是然美的声音!她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然美,你怎么来了?” 和然美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高挑俊美的男生,如果没记错,他应该就是狼帮里赫赫有名的莲华了。 “天哪,嘉夜,你好像伤得很重啊。”然美坐到床边,关切地端详着嘉夜淤青的脸,又不敢贸然伸手去碰。 “已经上过药,不要紧了。” 莲华靠在墙上,微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受伤的嘉夜,“连防身用的指甲都没有,难怪会吃亏。” “可这正好证明挑起争端的是那些女生,嘉夜完全毫无防备啊。” 莲华皱眉,对然美古怪的逻辑佩服得五体投地,“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拽了根靠椅过来,潇洒地一跨,整个人舒服地趴在椅背上,姿态像只慵懒的猫,“屈嘉夜,要不要我教你几招把她们整回来?” “不用了,”嘉夜有点受宠若惊,“反正都过去了。”而且,她才不屑和那些人一般见识。 “你怎么不去告诉杜谦永?”他好像压根没在听别人说话。 告诉杜谦永?嘉夜苦笑。好陌生的念头。这件事从头到尾,她根本就没想到过那个人。 “去跟他说。”莲华睨着嘉夜脸上的淤伤,“不要便宜了她们。” 嘉夜无奈地笑,“现在我自己还是挑起矛盾的嫌疑人呢,冲动总是不好吧。”何况,那个万众瞩目,俨然偶像般的杜谦永,会为了她这样区区一个名义上的女友出手吗? “何必在意那些?你不是他女朋友吗?”莲华漂亮的眼睫微敛起来,迷幻的嗓音令人心头一颤,“这个理由,大过一切。” 嘉夜怔怔地看着这个眼神锐利,俊美非凡的男生,听到刚才那句话的时候,心头好像有某根弦被生生扯动。 “总之,是我的话,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冷冷地笑,笑容里藏着一抹兽类的气息。 嘉夜眨了眨眼。为何,竟在刚才的一瞬间将莲华的样子和那个人重叠在一起?他们的气质似乎有几分相似,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都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如果按你说的那样报复下去,只会没完没了的。”然美无力地叹了口气。 “那就让它没完没了好了,反正我有的是让人痛不欲生的方法。”的确,以他的旺盛精力和“凶残”程度,似乎真没几个人能耗得赢他。 简而言之,他的见解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如果这个还可以算见解的话。 然美已经无力再对莲华解释“暴力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了,为避免他再说这些反动言论,她只有转向嘉夜,“对不起,嘉夜,你就暂时当莲华不存在吧。” “什么?”他有点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对不起,莲华,你也暂时当我们不存在吧。”她认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便自个儿起身到柜子前去拿药,“嘉夜,手臂上的伤我来替你上药吧。” “嗯,谢谢。”一丝不苟得可爱的然美,让嘉夜也不由笑起来。 莲华则是处于极度无语的状态。 “啊,对了,然美!”看着在柜子前猫着腰找药的然美,嘉夜忽然想起来,“下面那层的药已经用完了,没开封的都放在最上面的!” 然美抬头。最上面? 她很自然地拉来一个凳子,莲华见状,差点抓狂,哭笑不得地一把拉住她的手,“然美,算我求你了,别这么存心气我!”他看着她,声音里有种无奈的温柔。 “我只是想拿药。”然美纳闷地抬头看他。 “是,我知道你是要拿药,那你知不知道男朋友就是专门用来干这种事的。”莲华笑得暧昧,修长的手臂越过她头顶,轻松地打开最上层的柜子,“亏你养了个这么帅的男友……要哪种?” “呃,找得到和这个一样的吗?”然美好不容易才从被他包围的尴尬姿势里回过神来,讷讷地递给莲华一个药盒。 “英文名字?q……u……i……x……”他皱着眉头大概翻了翻,终于取下两支药来,同时对然美挑衅地笑,“还想当我不存在吗?” “那个,只是暂时的啊,你也可以当我不存在的。” “管你是不是暂时的!”他眉毛好看地一挑,“而且,我都没法当你不存在,真搞不懂你怎么就能这么随便地当我不存在?” “其实你偶尔少说些话,在一旁安静地睡会儿觉,那种感觉也很不错呢。”她一面说,一面走过去替嘉夜擦药。有时候她真会觉得,莲华安静起来的样子才是最赏心悦目的。 “呵呵,不爱听我说话就想办法堵住我的嘴啊。”他凑过来,顽劣地笑。 然美无奈地缩起脖子,“那你还是暂时不存在吧。” 嘉夜静静地看着,嘴角勾起淡淡的笑。两个如此率真的人,说不定会很幸福呢! 为什么她就是不能这么坦诚呢?为什么她老是要在意一些有的没的? 有些事情,说出来会不会更好? 也许她的固执和坚持,已经让她错过了许多东西…… 中午,从实验楼下来,杜谦永已经在那里等候。 “抱歉,来晚了。”嘉夜急急地赶来。 杜谦永惊诧地看着她满脸的淤青,“怎么回事?” “没什么。”她支吾了一声,“打排球的时候撞到的,已经不要紧了。” 杜谦永只是这么看着,没有说话。 正准备去食堂的时候,背后楼梯口忽然传来女生尖锐的喊声,“会长!!” 两人皆回头看去,喊话的丰满女生正扶着一个纤弱的少女朝这边姗姗走来。被搀扶的少女有一头披肩的鬈发,漂亮水灵得像个洋娃娃,她的手好像受了伤,衬衣的袖子卷起来,白皙的手臂中央一团微微泛红的痕迹。 “桑娜,怎么了?”杜谦永走过去,轻轻抬起她的手。 桑娜?这个名字嘉夜有听人说起过,似乎是杜谦永现在正交往的女友之一。父亲好像是某家连锁酒店的董事。 “谦永……”女孩疼得皱起眉毛,模样楚楚可怜。 “会长,学姐是在上烹饪课的时候被开水烫伤的啊!”丰满女生一副着急得不得了的样子,瞥了嘉夜一眼,庞大的身躯蹿上来故意横在她面前。 杜谦永看了一眼那手臂上的烫伤,又看了一眼疼得眼泪汪汪的桑娜,语气有点隐约的无奈,“我带你去医务室。” “这样不太好吧,今天中午应该是你和嘉夜……”桑娜很抱歉地看着后面的嘉夜。 “学姐,看伤要紧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要管了吧!”丰满女生马上来帮腔,同时不忘朝嘉夜甩去一个趾高气昂的白眼。 嘉夜冷漠地看着他们三人,觉得自己就像个透明人,但她并不生气,只是觉得有点不可理喻。杜谦永是不是脑子进了水,那个桑娜又不是伤了脚,难道不可以自己去医务室?况且那么丁点烫伤,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吗?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毕竟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千金小姐,她自然不该用自己的一套标准去强求别人。 杜谦永转向嘉夜,“我先送她去医务室,嘉夜,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还是他习惯的强硬,没有用询问的口吻,仿佛她在这里等他是理所当然。 “不。”望着他们的背影,嘉夜忽然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我不等你。” 不止杜谦永,连桑娜和那个丰满女生都诧异不已地回头。 “我不会在这里等你。”嘉夜很清楚地再说了一遍,语气很平淡,“送她去医务室以后,你就自己来食堂吧。” 说完,决然地转身离开。 步伐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蜿蜒的林荫小道尽头。杜谦永静静地望着嘉夜远去的方向,眼神迷惑。为什么这个女孩总有如此强烈的抵触情绪?他不禁想起她那双修长迷离的眼睛,拥有这双眼睛的女孩,似乎一直沉睡在某个冰凉的梦境里,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眸子是永不会燃烧的冰蓝色。 曾经也有人这么形容过他,虽然他对此不置可否。 嘉夜心不在焉地走进食堂。 是错觉吗?怎么觉得自她进来的那一刻,热闹的食堂音量有一瞬降低。 她平静地打完饭菜,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一抬头,就撞上许多忙着闪开的视线。 她低下头吃饭,耳边立刻是那些故意要激怒她的对话。 “就是那个屈嘉夜啊!以前不是还和林镜学长很暧昧的吗,现在居然又勾搭上会长了!” “会长的女友个个都是名门闺秀啊,她到底是凭了哪一点啊!想不通!” “哎呀,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一定是她用了不入流的手段了啦!” “就是,你看她那双狐媚的眼睛……” 嘉夜听着,不由笑出声来。可怜了无辜的杜谦永,陪着她一道变成没定力的花花大少。 听到她的笑声,隔桌说话的三个女生停下来,诧异地盯着她。 嘉夜继续心平气和地吃饭。被人这么误解和针对,照理她应该很生气才对的,可是她却没多大感觉。也许是因为和某个人带给她的苦恼比起来,这些实在太小菜一碟了。 不久,就瞥见杜谦永从大门走进来。她装作没看见,继续低头k饭。可仍被他一眼就发现。 说实话,对杜谦永她真是有点恼的,如果不是他太完美,如果不是他一下子交这么多女朋友,她的处境也许就没这么惨了。 如此说来,这两兄弟岂不都是她的祸根?呵,什么红颜祸水?他们两人分明才是祸水中的祸水啊! “嘉夜。”杜谦永在她对面优雅地坐下,顺便瞄了眼她盘子里的东西,“你吃这么多?” “呃?”被这么一说,嘉夜也不由留意了一下:二两白饭,一荤两素。很多? “多谢会长的体贴,我想还撑不死我。”真是过分,居然拿她跟他那些娇贵的女友相比。 嘉夜闷闷地夹起一筷子青菜,却被杜谦永冷不防握住手腕,手一颤,菜叶簌簌地掉在桌上。 她低头看着环在自己腕上的手,心漏跳了一拍。杜谦永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散发着宜人的微热。看在她眼里,又是那般熟悉。 “你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她听见杜谦永这么问道。 是的。她要强地抬起头来。即使只是他名义上的女友,他好歹也该装装样子。她看不惯他模棱两可的态度,更厌恶被人当成可有可无的东西。其实,如果换做平时她可能也不会这么在意了,但是经过今早在排球馆发生的事件,她好不容易才憋住一肚子委屈,突然又被人以那种眼光和口气敷衍,甚至是欺负,她想以自己的性格,是很难咽得下这口气的。 然而看在杜谦永眼里,或许她真的是无理取闹。“值得你这么生气吗?我不过是叫你稍微等一下,她受了伤,所以我带她去医务室,这样也有错?” 她受了伤,难道我就没有受伤? “不,当然没错。而且我也没生会长的气,我只不过是让你待会儿自己来食堂而已。因为那时我肚子已经很饿了,所以才不想等你。这好像也没有错吧。”她云淡风清地回答。 杜谦永静静地注视着嘉夜,良久才松开手,“你的脾气真的很差。” 才交往不到两天,就被自己的男友如此评价,想来还真是前无古人了。不过,何来那个“真的”?嘉夜不由怀疑杜谦永也和那些庸俗的人一样,道听途说,听信恶心的谗言。 见嘉夜没有说话,杜谦永开口到,“下午放学后我送你回家。” “谢谢会长,不过不用了。下午放学我还要到教导部去。”在体育课上公然滋事打架,而且她又不懂怎么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估计这回的批斗有得她受了。 “不用去了,我已经跟教导主任说过了。你不会受处罚。” “呃?”嘉夜吃惊地抬眼。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帮她“出头”? “怎么这样看着我?”杜谦永被她的眼神看迷糊了。 “……没,我只是有些不习惯。”她含糊地回答,低下头不愿让他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事,她所能依靠的都只有自己。上学以后,看见别的孩子能有父母撑腰,她只会觉得好羡慕。所以突然间有个人站出来为她出头,而且还是说话如此有分量的会长大人,难免让她感觉有些怪怪的。不过,这应该不是一种令人讨厌的感觉。 “还有,嘉夜,”杜谦永蓦地出声,“不要再叫我会长,叫我谦永。” “好啊,谦——永。”她试着念出这个名字,感觉还是有点生疏。 “没关系,”杜谦永淡淡地笑了一下,“你总会习惯的。” 他微笑的模样,让嘉夜有点失神。其实他偶尔也有温柔的一面。她又想起在孤儿院里曾见到的杜谦永,眼神里好像有一种不留痕迹的忧郁。 她似乎不该把这个人想得太冷若冰霜。 “对了,嘉夜,周末……”他顿了一下,本来想说“周末我来接你”,忽又觉得不妥,改口问,“周末有空吗?” “嗯,有空。有什么事吗?” 杜谦永迟疑了一下,还是觉得不要提前告诉她比较妥当,只模糊地说到,“周末来我家吧,有点事。” 看出杜谦永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嘉夜便点了个头,没再追问。 “哎呀,来嘛!陪我们喝一杯嘛!” “对不起,我还要去招呼其他客人……” 酒吧角落的沙发上,两个衣着光鲜的女子正对一个腼腆的男服务生死缠烂打。年轻服务生非常勉强地推拒着,可是这两个女子好像是喝醉了酒,吵吵嚷嚷的硬是不肯放手。 正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一只佩戴银色戒指的手径直夺过桌上的酒杯——两个女子蓦地抬起头来,眼见这名高挑帅气的大男孩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蝮……蝮蛇。”一旁的年轻服务生担心地看着他。 满满一大杯伏特加被喝得一滴不剩。他轻抹去嘴角残余的酒液,看了两个怔住的女人一眼。杯子被搁回桌上,发出清脆的一磕。 “不介意我代劳吧。”他笑着先斩后奏。 两个女人的表情终于回归一丝清醒,此时,才有点要哭的迹象。 失恋的人来这里买醉,这样的场景他并不陌生。 “蛇!”一名bouncer朝他喊到,“外面有个女的找你!” “哪个女的?”他苦笑。早知道就别这么花心了。 “不知道,一个穿高中制服的女生。” 他怔了一下,忽然拨开身前的人,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喂!你小子赶着去投胎啊?!”差点被他推倒的bouncer气愤地努嘴。 赶到外面,来自马路的喧嚣和烟尘味倏地迎面扑来。他定睛看着,来往的行人中没有他想要看见的身影。 是他来晚了,所以她离开了? 左侧传来迟疑的脚步声。他蓦地转头。 游雅神色怅然地立在他面前,像一只孤魂野鬼。 在阴暗的巷子里,他守着她一吐再吐。她不知道是在哪里喝了这么多酒。 呕吐声好不容易止住,他正要把她抓过来扔进车里时,她的肩却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很快就泣不成声:“呜……学长,我真的好恨她……” 他冷漠地瞧着她,眼神里依然没有一丝怜悯。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可以?她明明这么平凡!” 他没心情听她发神经,一把将她捞过来。哪晓得她却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对他又抓又咬! “该死!”他忍无可忍地把她一把甩在地上,“不要跟我来这套要死不活的!你死了地球照样转!” 游雅狼狈地半撑在地上,头发披散开来,像一只落水的波丝猫,嘤嘤唔唔,哭声尖利,“这下你满意了,你满意了?!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和会长交往了!!” “你说什么?”如今的他已经落到连疯子的话都能相信的地步。 “呵呵,没有我在你果然还是不行啊!看在我们逢场作戏那么久的分上,就让我最后一次告诉你关于杜谦永的消息吧!他和屈嘉夜正式交往了!你有没有听清楚?屈嘉夜现在是会长的女友了!”她朝他声嘶力竭地吼。 “是吗?”他僵硬地笑,拳头紧紧攥住,指甲要命地箍进肉里,生生地疼。 “凭什么?”游雅颤抖着哭诉,“凭什么她就可以?!她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倾国倾城的外表,没有姣好的身材!她明明和我一样平凡得要死!为什么会长会选择她?!” “真的,为什么呢?”他讷讷地轻喃,唇边勾起迷惑的笑。 游雅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只是一个劲地发泄,“为什么?我明明比她更爱会长!比她胜过几亿倍都不止!我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更爱杜谦永!!我可以为了他去做任何事!你明白吗?不,你是不可能明白的……” “我明白。” “我的爱,早在所有人之前,强在所有人之上,就算是两个深爱彼此的恋人,也不会比我一个人爱得深……”她的眼神飘得很远,好像飘到了遥远的过去,飘到那个第一次见到杜谦永的清晨。 那个下着绵绵秋雨的早晨,她和医院其他病人一道,站在住院部大楼的下面抬头仰望,仰望那个站在阳台上的瘦弱女孩,那个被强暴了,所以横下一颗心来寻死的可怜女孩。在病人、护士和医生们焦急灼热的视线里,只有她小心翼翼地掩藏着一颗激动雀跃的心——快点跳下来吧!快点跳下来吧!让她看见飞溅的鲜血,让她看见呆滞的瞳孔和苍白的死容!死亡的世界赶快降临吧! 没有勇气求死的她,只能像个窝囊废一样借助别人的死亡来解瘾,假装自己也跟着轰轰烈烈血肉横飞地死了一回。 然而那个女孩没能真的跳下来,就在她出神的片刻,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挽救了她。 挽救了……她。 她看见女孩的身体像一片苍白的薄纸,无助地飘进那个白衣少年怀里。一瞬间,仿佛就找到了依托。 一袭纯白,发黑如夜的少年,就这么席卷她的心灵。 于是,无数个被毒打的夜晚,她都微笑着挺了过来。蜷缩在黑暗狭窄的空间里,她一遍一遍地自我催眠,想象自己的身体凭依着那个纯白的少年,想象他的体温,想象他胸膛里的心跳…… 如果说邂逅杜谦永给了她一个温情的梦,那么第二次遇见他便是她命定的劫数。 耀眼的杜谦永,毕竟是像她这样平凡的人可望不可及的,能够陪伴他左右的,无一不是美丽大方气质如贵族般的小姐。她只能怪自己太平凡太平凡,只能认命地忍受着和他一次次擦肩而过的痛苦。 然后有一天,那个几乎以假乱真的少年出现在她生命里。他恶劣,霸道,狡猾,花心,透顶的坏,却拥有那个无懈可击的外表。相比杜谦永的高贵,他简直廉价到离谱,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接近他,和他玩这样那样的游戏。于是她也提出条件,和他玩起角色扮演的游戏。就算只是个影子也好,让她再自欺欺人一次吧!才不在乎他是否认真,是否生气,是否伤心,反正他的作用也不过是提供她一个模板。只要他不违反游戏规则,可是…… “我就连影子都抓不住,全部都被她破坏了!全部……”她失神地盯着地上影子的轮廓。 “闭嘴!”风扬的眉毛恼怒地蹙起,酒精在体内迟来的挥发,终于还是让他一阵头晕目眩,“不许再说什么影子!” 她低头啜泣。 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无奈地抵抗着体内翻腾的血液。 很快,两人已身在各自不同的世界,两个看似无法相通,却又无比靠近的世界。 第十四章 所有部为你 逸风剑道馆。 “喝——哈——” 柳仁慢慢地巡视着偌大的道场,看到这些年轻人专心致志练习的样子,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偶尔,他的目光落在一两个气魄十足的身影上,有一点点怅然。 “老师。”一名学生恭敬地上前,为他带来一位访客。 他定睛看去,不由脱口而出:“谦永?” 高挑帅气的男生勉强一笑,“我是谦远。” “哦。”柳仁露出一个恍然而抱歉的笑,“原来是谦远啊。” 风扬谦恭地行了个礼,“老师,好久不见。” 两人走在安静的庭院里。 “是吗?这么说,现在教授剑道的也是北辰一刀流的传人?” “嗯,应该是。” “那说不定是我的同门兄弟了,呵呵,”柳仁(原名柳生仁)淡淡地笑,忽然又皱眉问,“你真的是谦远?” 风扬一脸诧异。 “呵呵,没什么。我只是记得,你以前从来不会叫过我老师。每次都是‘老头,老头,那个秃头的老头’,唉,我记得我那时明明才四十岁来着,而且好像也没有秃头啊。” 风扬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为什么又突然想拿刀了?”柳仁蓦地出声。 风扬怔住,他还没有告诉老师他来的意图,看来已经被这位睿智的长者看穿了。他沉了一口气,认真地说,“为了和杜谦永的决斗。” “果然是为了决斗啊……”柳仁无奈地笑,兀自踱入中庭。 风扬急步跟上,“那么老师你愿意帮我吗?或者,因为对方是杜谦永,所以你不愿帮我。” 柳仁微微侧头,“我还什么都没说,谦远,你自己已经在胡乱猜测了,以你现在的心境,怎么可以重新拿刀?” 和这个沉稳的长者比起来,他就像座随时准备喷发的火山。 “谦远,我对你们决斗的起因不感兴趣,虽然这原因对你们或许很重要。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赢过你哥哥。” “我只是想赢他,就是想要赢过他,除此外没别的原因。” “那么你觉得能赢过他吗?” 他顿了顿,口气有些愤愤,“连你也认定我赢不了他?” “不,世界这么大,我不能这么笼统地下定论。”柳仁依旧不紧不慢,“但如果是剑道,你却真的赢不了他。”他早就有这样的感觉,这个孩子被用错了地方。 果然如他所料,身后的年轻人不甘地反驳,“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 柳仁浅浅一笑。热情,便是这个男孩的优点。他的身上始终有一种火焰般放肆的热情,总是四处辐射,难以收敛,但是剑道恰恰不需要这么无谓的热情,它是含蓄的,会心的,太过张扬只能适得其反。所以他才会觉得谦远是被用错了地方。 看着眼前越发英俊高大的杜谦远,柳仁不由联想起杜谦永,心里涌出一股“即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他是看着这对兄弟长大的,一直到那件事发生,他主动辞退,离开杜家为止。他尤记得当年头一次见到这两个少年时的惊喜。不管怎么看,他们都是修习剑术的绝佳苗子,身体敏捷,悟性极高,且天赋异禀。渐渐地,他也可以分清他们两兄弟。其实是想要搞混都难,因为这两个人的性格实在是天差地别,杜谦永冷静内敛,杜谦远则热情外向,但或许是太过热情,让他对任何人和事都只能保持三分钟热度,修行也一样。于是不知不觉间,杜谦永就走到了他的前面,一直走到某个无人能及的顶峰。而他们骄傲而苛刻的父亲,自然没有耐心停下来等他的第二个儿子。 他时常会替谦远觉得遗憾。同样的教育方式,哥哥如鱼得水,弟弟却如坐针毡。只能说,杜家的教育手段成就了杜谦永,却荒废了谦远。其实,如果换一个环境,弟弟并不见得会比哥哥差。 那件事情以后,杜家遣走了大批用人,花了不小的一笔封口费。他则是非常识时务地主动请辞,连同另外一位教授弓道的男子。余下来的事,他不知道,也无心去知道了。 不过现在看见谦远,他却会觉得一丝愧疚,如果他可以不那么明哲保身,这个男孩或许不会像今天一样。 所以他微微点了下头,“我帮你,谦远。但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 谦远惊喜地抬头,“多谢老师!” “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也只能稍微指导你一下。你现在先来试试居合。”在宽大的道场里,柳仁吩咐已经换好剑道服的谦远。 “居合?”那个不是初学者练习的东西吗?小时侯已经练得够多了。 柳仁看出他的疑惑,从容道,“你不要以为居合是初学者才练的东西,不但是练姿,它同时也是练心,况且你已经有几年没有碰刀了,现在有必要找回感觉。以后诸如此类的说明我不会再说,你要么听我的吩咐,要么就离开。” 谦远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到场地中央。分开两脚,微微倾身的姿态还是那么优美漂亮,拔刀,横一文字,竖一文字,以及袈裟斩,动作完成得缓慢舒展,刚劲有力。天才不愧为天才,他和杜谦永,身体上的优势都是不言而喻的,柳仁非常满意地看在眼里。很快,他允许他试斩。那柄闪着寒光的刀脯一出鞘,电光火石间,木桩便悄然滑落,当几名学生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刀早已入鞘。 可能仅仅零点几秒的时间,留在观者印象里的,只是眼角一闪而逝的寒光,一缕犀利的短促的风,以及一分为二,切口整齐的断裂木桩。 快得令人叹服! 但是杜谦永,一定可以比他做得更好。这才是问题所在。 星期六早上,毛毛雨飘得洋洋洒洒。 这是嘉夜第一次来杜谦永家——大得几乎可以称做庄园。有郁郁葱葱的树林,静谧宜人的人工湖和偌大的高尔夫球场……主别墅是一栋象牙色的欧式建筑。但那却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她被领至一间位于竹林深处、与世隔绝的武道馆。古朴光洁的木屋,隔音效果异常的好,走进道场的那一刻,外面的雨声变得几不可闻,但这奇怪的肃穆氛围却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道场里端坐着几位身穿剑道服、表情严肃的男子。 就在嘉夜完全不知所谓,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身后的木门刺啦一声被拉开。她回头看去,进来的竟是身穿剑道服,手握长刀的风扬! 差一点点她就认不出他。不单是那身陌生素雅的剑道服,还有他那头原本漆黑如墨的半长发,竟赫然挑染成惹眼的栗色,比起杜谦永略长而飘逸的碎发,明显更加随性不羁。这个样子和杜谦永站在一起,俨然成了两个人。 “……还记得你说的话吧?”杜谦永蓦地出声。 风扬带着不置可否地微笑先看了嘉夜一眼,然后才转向杜谦永,故作轻松地撇撇嘴,“放心,我不会赖账。” 杜谦永眉头轻锁,“如果那个时候你是太冲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算什么意思?决斗?开什么玩笑?嘉夜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他非要执著于赢过杜谦永?他又怎么可能赢得过杜谦永?她万分紧张地注视着风扬:说你后悔了吧!走出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这个白痴!为什么你总要干这种幼稚可笑的事情? 回答她的只是风扬静静的凝视,这个瞬间,他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那张时刻玩世不恭的笑脸,就这么突然在她面前变得陌生。 他的眼里闪烁着无数理不清头绪的、混乱的决绝:后悔?我可以吗?一旦现在后退一步,就等于注定我永远只能当杜谦永的影子。 两个人沉默着从嘉夜身边走过,裙摆掠过她的眼角,在她面上扇起一缕风。空气里的冰凉似乎加剧了,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无差别决斗,点到为止。”其中一名身着剑道服的男子用平板的声音这么宣布。 残酷的决斗,还没等她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要开始。 风扬和杜谦永相继站到场地中央,左脚向后斜撤,迈开一个扎实漂亮的弓步,同时低首颔胸,绷紧身体的每一处肌肉。这一瞬的寂静散发着一种可怕的惊心动魄。在拇指抵着的刀柄下,那即将出鞘的是寒光摄人、货真价实的真刀!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难道他们把她叫到这里,就是要让她目睹一场可怕的手足相残?!就是要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这个扫把星的缘故? 端坐在道场里,她却只感觉天旋地转。 气势凌厉的拔刀只在瞬息之间!凛冽的刀光像针一样扎着人眼,冷金属相撞的声音时而尖锐时而空洞。 杜谦永的招式依然犀利,每一击一斩火候都相当到家,速度更是令人瞠目,惊人的臂力常可以将对手的兵器震得脱手!然而目前看来,风扬似乎也发挥得不错,竟然可以抵挡住杜谦永好几次全力一斩,这在在场的一行剑术修行者眼里,无疑是相当惊人的。 “当”的一声拼刀,嘉夜被吓得怔住。 那两个人,也许这么多年来还从没有像此刻一样离得如此之近!锋利的刀刃就架在他们眉宇之间,正磨擦出如冰块破裂般的一连串嘶鸣,冰冷刺耳,充满敌意。就如同他们此时对视的眼神和紧锁的眉头,如同他们身上散发的狼一样的暴戾。 几乎拼尽双臂的力量,风扬才率先将杜谦永咄咄逼人的压迫式进攻挡开! 随着“镗”的一响,杜谦永向后退的步伐竟头一次有些不稳。 杜谦永绝少出错,想要赢他,就一定不能放过他出错的那一瞬间! 不能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孤注一掷的光闪过风扬的眼睛,随即一个凶狠的竖斩向杜谦永劈头落下!无论是力道或是速度,这一斩都势在必得! 杜谦永紧急地挥臂迎上!在离额头仅一分米的地方惊险地横拦下直劈而下的刀刃! 然而他的动作依旧有些勉强,由于刀刃离自己的头顶太近,以至于他无法顺利施力。想要在这种处于下方的劣势下扭转乾坤,光用刀技是行不通的。 于是他忽然起脚,一记侧踢狠狠将风扬踹开! “呃!”风扬捂着腹部连退好几步。他险些忘了,决斗是无差别的。 两人的距离拉开,处于危险的对峙状态。 现场的气氛很微妙,好像连呼吸都可以将对方置于死地。 激烈的格斗和紧绷的神经让风扬的耳边变得嗡嗡的,他只能听见强迫自己咽下的声声喘息。半失聪的听觉,以及险些要被压破的肺,让他不禁要怀疑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为什么杜谦永看起来还是如此从容冷静,而他却辛苦得要命? 安静的空间里有一种隐蔽的气味,沿着空旷的房顶屋梁,飘过四周陌生冰冷的视线,合着汗水和嘴里的血腥味,悲天悯人地向他袭来。 那是孤独的气味。 这里的一砖一瓦,那些身穿剑道服的人们,没有一样是站在他这一方的。他该知道的,自他一脚踏进这方土地,他就该知道的:这个空间排斥着他的存在。 只有嘉夜。 那双被汗水迷湿的眼睛里,小心地映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只有她不是属于这里的,她身上留存着和他在一起时的气息和剪影。他很庆幸她能来这里。 给我哪怕一丝鼓励吧,我想我是真的需要。 杜谦永变换了握刀位,他的一颗心又再度警惕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捏紧刀柄。柳仁老师的叮嘱回响在耳侧:千万不能错失良机,杜谦永不可能失误两次,一旦错过,你必无胜算! 该死的,他就是错过了!不过没关系,没有机会,他可以自己制造机会! 眼神刹时变换,一个势如破竹的推刺! 杜谦永反手竖挡,一个精巧地转腕,又稳又狠地将风扬的刀逼开,同时由守至攻,一刀上段刺袭向对手! 风扬紧急回避,锋利的刀刃舔着他的左肩而过! 两人不知不觉间几次换位,以迅疾如风的速度回转,霸道飘舞的衣袂渲染出一副华丽却血腥的画面。 偶尔,两人兵戎相向的场景会像电影镜头一样定格在嘉夜脑海中,比如此刻,右边的是风扬,手里的长刀刀尖向上,目标直指对手的头部,前倾的身体像追捕中的猎豹,无数条衣纹和褶皱自手臂和腰际向后撤去,仿佛可以听到风声猎猎;左边是杜谦永,毫无破绽地侧让迎击,刀紧迫地架在下颌,相比动态的风扬,他却是如雕塑般的静态,身体恰到好处地微微后倾,眼神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孤傲。 嘉夜眨了下眼,眼前的画面又陡然剧烈起来。她忽然一瞬间恢复了心跳,恢复了理智。傻了吗?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目睹这种无谓的游戏?那两个自相残杀的男生有没有丝毫注意一下她这个旁观者的心情?不管这件事是否与她有关,她的立场都像个蠢到极点的白痴! 风扬,哪有人像你这样随便就把谁当成赌注的? 还有杜谦永,为什么你要纵容你弟弟这么无聊的提议? 除了互相伤害,她看不出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结局不管是怎样她都无法接受。 于是她默默地起身,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虚弱地离开。 身后又一声铿锵的撞击,她的心也猛地被撞,然而她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力量仿佛突然从身上消失。原本处于攻势的风扬,一下被杜谦永的刀劲推得好远。 嘉夜的离开,带走了他身上最后可凭依的勇气。 没有了支持,他也不能输!可是现在除了不能输这个念头,他究竟还能依靠什么? 杜谦永的攻势开始变猛变快变得应接不暇,他向来是后发制人,在对手筋疲力尽得近乎绝望的时候,他便开始用自己惊人的持久力给予对方最冷酷的打击。 所以每一个输给他的人,最后的表情,都像是永远无法从震惊中苏醒,永远无法抬起头来。 持久的拼杀,不仅磨灭人的力气,也磨灭着人的意志。 他终于虚脱地单膝跪在地上,突然感到不可思议的疲惫,如果不是凭靠那把撑在地上的刀,他想他可能连支撑下去的力气都没有。 他记得自己即使一个人对付十个浑蛋也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在杜谦永面前,他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该死!太夸张了吧! 他试着起身,却惊恐地发现右脚已经没有知觉。麻木了吗?他紧锁眉头,也难怪,他太没策略了,一开始时消耗了太多力气。 杜谦永迟疑地迈开一步,却并没有趁势进攻。四周的人都不由觉得古怪。为何不进攻?明明可以现在就结束一切的。 风扬抬头,读出杜谦永眼里的苛责:如果是男人,起码不要连输都输得这么难看! 该死!他是真的在鄙夷他!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力气,他拖拽着麻木沉重的身体完成最后凶狠的一斩! 雨声越发大起来,眼前的景色成了一片朦胧的翠绿。 道场里面从刚才开始似乎就没有声响了,嘉夜不知道那是她的错觉还是因为被雨声掩盖。她只希望永远不要听见那无聊的比赛结果。 刺啦——远处,某扇门被拉开,然后,陆陆续续有噔噔的木屐声,由远及近。 她的心抑制不住一阵狂跳,更抑制不住地转身——身穿剑道服的诸位从走廊左面的拐角一一走来。然而直到他们的身影都消失在另一处拐角,那两个人却仍没现身。 她要不要赶快离开?趁她还不知道什么的时候。 疲惫的脚步声。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会是…… “嘉夜。”出现在面前的是杜谦永,被汗水沁湿的半长发贴在脸颊,格斗后的热气散发到微凉的空气里。 她愣愣地看着他走过来,从屋檐下走到她所在的草坪上。她注意到第一滴雨水那么凑巧地打湿他的睫毛。 “你为什么站在这里淋雨?”他审视她,微微蹙眉。 “结束了?”她的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见。 杜谦永静静地看着她,最后只是说,“……你不该中途走掉。”然后便转身离去。 她远远地望着。 那个人悄无声息地躺在一片肃穆的空旷中,仰着头,像是雪原里濒临死亡的旅人,目光似乎正透过屋梁的一隅找寻着曾指引他的遥远星辰。 只这么看着他,从来没有过的疲惫颓唐的样子,她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蓦地从胸口涌上来,冲到喉咙,冲到眼眶,她只能费力地忍着。 咎由自取,恶有恶报,这样的成语终于都在他这个坏蛋身上验证了。 那么现在,他们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她呆呆地望着,呆呆地想。 刷拉一声,那个人缓慢地从地上撑起来,两个人的视线措手不及地撞到一起。 风扬迟疑着开启嘴唇,她却慌乱地退后两步,很快就逃得一干二净。 “傻瓜……”他苦笑着倒回地上,眼神却飘落在她曾站立的地方,“我不过是想跟你说声再见。” 可是,终究还是那么不甘心! 那么的不甘心! “真的不用我送你?” “不用,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于是她就这么独自一人走在阴沉喧嚣的雨中,热闹的城市此刻被镀上一层忧郁的深蓝色,已经开始有了萧瑟的气息。她手里素净的黑伞夹在攒动着的五颜六色中,显得有点寂寞。 车子从身边飞驰而过,撕裂开潮湿的空气,将晦气的冰凉甩了她一身。 真讨厌啊。一切都是一种要发霉的味道,她也好像要发霉了似的。 走到斑马线处,和身边两三个高中女生一起耐心地等待着。谁知在等来绿灯之前,却先等来了那个意想不到的人! ——风扬就站在街对面,双手插在裤袋里,头习惯地微偏,模样无精打采,依然傲慢地谁也不看,却有种让人无力抵挡的颓废和帅气。 “喂!快看那边的帅哥!” “啊,就是那个!好有型!” “你觉不觉得他长得像杜谦永?” “真的耶……” 就在嘉夜身旁的女生一个劲兴奋的时候,风扬的目光无意间投向这边,蓦地发现了嵌在人群中不起眼的她。 嘉夜忽然很害怕,害怕他会横穿马路朝她跑来! 灯亮了,她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机械地迈开步伐。 尽管她使尽全力不让自己去看风扬,然而他却始终存在于视野的一角,任凭她如何都挥之不去。 混乱的脚步声合着她混乱的心跳。 “啊,真的好像杜谦永哦!” 这兴奋的叫声让她一怔,蓦地抬头时,刚好看见那抹栗色的头发,看见他冷俊却精致的脸。 不可以!他们已经是陌生人了!她坚决地低下头,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过。 擦身而过的刹那,时间仿佛陡然停了半拍…… 风扬身上熟悉的霸道气息一飘而过,她感到他的身体微微僵住。 他失神地停在路中央,回头看着嘉夜远去的背影。 那就是陌生人的背影吗? 她什么都不敢多想,只是一个劲儿埋头走路。走过那条不长的斑马线,仿佛是淌过一条湍急的河流,她害怕再被某个旋涡卷入其中,只想着快点踏上安全的对岸。 踏上人行道的那一刻,绿灯亮起,堵在马路两头的车流终于推搡着开始移动,几秒中,世界就重新活了过来,画面开始有了流动的色彩,耳边的声音变得立体,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雨靴啪嗒啪嗒的声音,和天边隐隐滚动的雷声。一种解脱的虚弱感渐渐从脚心蔓延上来。她一度累得想要跌坐在地上。 讷讷地穿梭在行色匆匆的路人中,擦身而过的人们,身体都是那种可怕的冰凉,口中仿佛有若有若无的叹息,浅浅的,无奈的,悲哀的叹息。雨声温柔,淅淅沥沥,像是恋人的甜蜜絮语。 她才走了十几步,就再也迈不开步了,停在某家音响店门外,盯着橱窗里陈列的新上市的cd,一阵茫然。 眼睛干涩地眨了一下,突然,视线的焦点全要命地集中到橱窗上倒映的人影:——在街的对面,一棵细细的行道树下,他正默默地看着她。 孤傲不已地站着,无精打采地站着,雨水湿了一身,显露出风扬身上最纯粹的黑,最温柔的白,他就像匹受了伤的美丽雪狼,仿佛只剩下这个俊傲的躯壳,倔强地抗拒着,不知名的某些东西…… 他很孤独,他背后的行人,没有一个看得见他的存在。 雨水顺着透明的橱窗滑落,模糊了嘉夜的视线。 她压着胸口,没让那里的难受一涌而出。 走吧。迈开脚步,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件事。 她压低伞沿,试图遮住控制不住总要漂移的视线,可是! 那些橱窗!那一面接着一面的橱窗!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条街上竟然有这么多橱窗!它们像一面面梦幻的镜子。他的身影明明那么不显眼,为何她却总能一眼瞥到? 风扬无意地、缓缓地跟着她的步伐,没有刻意一直盯着她,只是偶尔,无辜地,有所期待地望着她。 出神的时候他撞上某个路人的肩,对方一阵呵斥,他却根本连发火揍人都没了心力。 风扬!求求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们现在已经是两条平行线了! 嘉夜加快了脚步。前面就是十字路口,他们即将要永远分道扬镳的地方。 在岔路口右转的时候,从某扇车窗上,那个熟悉的倒影又一闪而逝。那一瞬间,她只看到他身上刻着的深深的茫然。她的脚步有一丝停滞,她忽然想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忽然想知道他是不是还这么傻傻地矗立在十字路口。 也许她也在无意中伤害到了他。算了,不用去追究谁对谁错了。那些伤痕,总有一天会慢慢平复。如果连她都可以,他自然更可以。 风扬仍静静地站在分岔口的那一端,眉头还是桀骜地轻蹙着,全身散发着让人不敢贸然靠近的危险讯息。这是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迷乱和茫然,以至他找不到表达它的正确方式。 雨,极其甜腻而残酷地朦胧了眼前的世界。 嘉夜的脚步在一阵仓皇后变得安定缓慢,大道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抛到身后,她拐进街边的小公园,疲惫地站在一棵树下。 对面的街道静静地传来一首歌,她抬眼看着从伞沿下泄露出来的那抹深沉的蓝灰,歌声好似一只被雨水打湿的小鸟,盘旋在灰色的天幕下,翩然而至她的耳边:noticeme,takemyhand(看着我,牵着我) whyarewestrangerswhen(为什么一定要在我们) ourloveisstrong(爱得最深的时候变回陌生人) whycarryonwithoutme(为什么一定非要如此不可) everytimeitrytofly,ifall(努力地飞翔,却一再坠落) withoutmywings,ifeelsosmall(失去双翼的我,是如此渺小) iguessineedyou,baby(我想我是真的需要你) andeverytimeiseeyouinmydreams(即使在梦里) iseeyourface,yourehauntingme(你的面容仍挥之不去) iguessineedyou,baby(我想我是真的需要你) imakebelievethatyouarehere(幻想你从未离去) itstheonlywayiseeclear(成了我惟一的坚持) whathaveidone(究竟是错在哪里) youseemtomoveoneasy(为何你却能如此平静) andeverytimeitrytofly,ifall(努力地飞翔,却一再坠落) withoutmywings,ifeelsosmall(失去双翼的我,是如此渺小) iguessineedyou,baby(我想我是真的需要你) andeverytimeiseeyouinmydreams(即使在梦里) iseeyourface,yourehauntingme(你的面容仍挥之不去) iguessineedyou,baby(我想我是真的需要你) imayhavemadeitrain(若是我唤来这场苦涩的雨) pleaseforgiveme(是否还能求得原谅) myweaknesscausedyoupain(若我的懦弱曾是你的痛苦) andthissongsmysorry(此刻我的歌声将是我的道歉) atnightipray(夜夜祈祷着) thatsoonyourfacewillfadeaway(祈祷你带来的苦涩终会远去) andeverytimeitrytofly,ifall(努力地飞翔,却一再坠落) withoutmywings,ifeelsosmall(失去双翼的我,是如此渺小) iguessineedyou,baby(我想我是真的需要你) andeverytimeiseeyouinmydreams(即使在梦里) iseeyourface,yourehauntingme(你的面容仍挥之不去) iguessineedyou,baby(我想我是真的需要你) 昏暗的酒吧里,穿着一袭红裙的女子双手拢着麦克风,正悠悠地唱着这首everytime.风扬整个人窝在华丽的暗红绒沙发里,一身缎子般发亮的黑色衬衫和磨破了的牛仔裤,那抹栗色的头发在闪烁的灯光下明艳欲滴,紧蹙的眉头,紧抿的唇,眼神此刻正落在某个酒瓶上,冷酷而烦躁。 “嘿,蝮蛇,”一个20岁出头的女子靠过来,两手搭在他肩上,手指挑逗地勾着他的轮廓优美的下颌,“看不出来你不说话的时候这么诱人呢!” 女人正准备献上自己的吻,却被风扬毫不客气地扔在沙发上。 “死人,这么凶干吗?”她抱怨着捋捋头发。 “喂!何必嘛?为了一个女人伤心成这样?这根本就不像你的风格嘛!”大汉毛躁的胳膊大肆攀在风扬肩上,嘴巴里酒气冲天。 他闷闷地甩开大汉的手臂,微敛着眼睛睨了四周的人一眼。男的,女的,都是他在这家打工的酒吧里结识的男女,现在是认定他倒了霉跑来好心安慰他了。 “为女人伤心成这样?谁说的?”他歪了歪了嘴,恶言恶语地问。 “蝮蛇,别瞒我们了,大家都是朋友嘛!那个叫游雅的,老实说,阴沉沉的,根本不适合你!”一个短发的运动型女孩轻松自若地说。 他憋了一脸的笑,斜着眼看了她一眼,“游雅?” “啊,是啊。”女孩伸直脖子,诧异地看着他。 “的确,为了那种女人不值得。为了谁都不值得!”他笑,顺手抓起一杯酒,一仰而尽。 “呵呵,好酒量!这才是我认识的蝮蛇嘛!”大汉也豪爽地干掉一杯。 “喂,”风扬鼻子里冷哼一声,手里举着酒杯晃过众人,“我们不要来这么没气量的好不好?”他叫人开了两瓶烈酒,自己率先拿起一瓶,仰头就喝! 大家起先吃惊地盯着他,接着便惊叹着叫好,不过除了大汉终究谁也不敢跟酒量惊人的蝮蛇拼酒。 喉咙里汩汩的声音,冰凉的液体顺流而下的感觉让风扬大呼过瘾。 真是,这明明才是属于他的生活啊!夜晚,酒吧,豪饮,不负责任的说话,不着边际的说谎,做爱做的事,揍想揍的人。像单细胞动物一样简单快活。不用老是要小心呵护着什么,提心吊胆地守着什么。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你方唱罢我又来,在众人的惊叹连连中,瓶子一个接着一个被喝干,摔倒得遍地都是。 嘉夜洗完澡,静静地盘腿坐在床上,静静地望着手边的手机。 好像在冥冥之中又听到铃声响起,看到一闪亮起的屏幕上他大言不惭的:刚看到一个爆好笑的笑话,第一个发给你…… 嘴角勾起一抹恬静的笑。 风扬…… 这将是永远留存在她记忆深处的一个名字。 带给她前所未有的烦恼和不可思议的勇气的名字。 窗外,雨还在继续,但是已经很小很小,它所洗去的一切都会沿着纵横交错的伤口流进汪洋大海。 明天,一定会是个雨过天晴的好日子。 要说再见了,这是她向他告别的最后仪式。 拿起手机,盯着屏幕上最后一条短消息,她的眼睛忍不住眨了一下,却没有眼泪。 手指轻轻地放到确定键上。 “再见了,风扬……再见。” 删除——确定。 “妈的!你小子喝得太多了!!” “该死的你说什么?!我明明……呕!!” “呜哇!我的大少爷!麻烦你不要吐在我身上啊!!” 他恶劣地咧嘴笑着,闷闷地嚷了一声,“骗你的啦……” “你他妈还有精力哄我?!”彪悍的大汉气得想要给他一锭子! “我真的好想吐……”他挣脱开那人的肩膀,虚弱地靠在电线杆上,几次变换姿势辗转反侧。 大汉远远地看着他,叹了口气,“想吐就吐出来啊。” 眉头又不知在什么时候紧紧地纠结在一起,“可该死的我吐不出来!”他的声音由强转弱,不肖一会儿,整个人已经蜷缩下去,抱着身子难过地蹲在路边,“我怎么都吐不出来……” 第十五章 真的对不起 “呜哇!怎么办?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啊,那些数学公式我还一点都没弄明白呢!”小蔓趴在课桌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嘉夜你懂不懂啊,好好给我补习一下嘛!” “呵呵,数学的话还是免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数学成绩和你差不多烂的。”嘉夜的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一下。说到数学,那简直就是她的噩梦啊。 “对了!”小蔓突然撑起来,“你可以让会长帮你补习一下,然后再来教我呀!” “呃?”嘉夜愣住。 小蔓扑过来抓住她的手,“拜托了嘛!还有一个星期了!要是这次不及格我会被老爸骂死的!” “这样啊……”嘉夜为难地笑了笑,“那我试试看吧,不过你先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说不定他很忙,根本没空呢。” “好啊!”小蔓拽着她的手臂用力摇,“会长一定会帮你的!” 下午的社团活动嘉夜只好翘掉死k数学了。 不知不觉已经立秋,天气微凉。她穿上了薄薄的白色毛衣,怀里抱满复习资料来到安静的林子里,找了张干净的石桌石凳坐下来。 如果可以自己弄懂,还是不要去找杜谦永了吧。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女朋友,但基本上除了下午放学和晚上打工以后,她都不会去麻烦他。 如今她肩负了两个人及格的重任,只好加倍辛苦了。 习题做到头疼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埋怨,“什么烂题嘛,根本做不出来!” 偶尔抬头望一眼静谧凉爽的风景,会觉得惬意非常。 日子又恢复了宁静。她过回两点一线的生活,是个每天拼命打工,时而为学业操心的普通女高中生。隔三差五的还会有人找她的碴,大到把她的课桌划花,小到在她做清洁的时候扔一地的垃圾,在背后嘀嘀咕咕那更是经常的事。今天中午在食堂她还被人故意绊倒,打好的饭摔了一地,然后她就站起来,把对方的饭盒也使劲掷在地上。但是她会做到这个分上,是因为对方实在欺人太甚。一般来说她会尽量克制自己,有了上次打架的教训,即使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考虑到别人,如果她又惹出什么事来,杜谦永就必须再帮她善后。总之,她不想让他认为自己是个老爱惹事生非的女孩。 “嘉夜。” 她闻声回头,来的人竟然是林镜,白色的衬衫外是黑色的西装校服,清爽干净,长而柔顺的头发依旧轻盈地束在脑后,被微风拂起,柔美翻飞地降落在他的衣领和耳畔,眉翼有着沁人心脾的浅浅笑意。现在看见他,嘉夜已经可以心平气和了,尽管当时的憧憬和希冀依然萦绕在心,她却明了那些都已成了“可爱的过去”。 “你一个人在这里复习?”林镜走过来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嗯,教室里太闹了。”嘉夜点头,又问,“学长也没有参加社团活动?” “啊,有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想一个人独处。” “那我岂不是打扰到学长了?” “怎么会?你忘了你才是先来的人?” 林镜永远是这么随和如水,嘉夜不由真心羡慕起那个他将会全心去爱的女孩。 “是数学习题啊。”林镜低头瞥了一眼桌上摊开的试卷和参考书。 “啊,是我最怕的科目,我是数学白痴呢。”嘉夜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为什么不找杜谦永帮你补习一下?” “我想,还是尽量不要去麻烦他。” 林镜不置可否地笑起来,低头拿过几张试卷,开口问,“你什么地方不懂?” “咦?” “反正我现在也是闲着,可以稍微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看到林镜如此温柔的笑脸,嘉夜的心里荡起阵阵涟漪,“谢谢。” 她从来没有见过比眼前的人更耐心更细致的男生,他似乎永远都不会发脾气,眉宇间似乎永远波澜不惊。他的声音如同天籁,能够直达人心。原本那么艰涩难懂,地中海讲了半天她都晕乎乎的题目,经过林镜嗓音的洗涤,一下子变得简单易懂,条理分明。 在他的指导下,她豁然开朗地完成了一道又一道的题目,对比答案后,不由有点沾沾自喜。 “学长真的可以去当老师呢。” 林镜在一旁看了良久才说,“其实杜谦永比我讲得好。” 嘉夜不解地抬眼看他。为什么突然说到杜谦永? “我始终觉得,嘉夜你似乎在躲避杜谦永。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谨慎地问。 “躲避?”她愕然地张着嘴,一时不知该怎么作答。沉默了半晌才喃喃地开口,“其实,应该是我不了解他。他有那么多女友,对于他来说,我不过是个多余的人吧。”还有更重要的,看见他,总会让她无可救药地联想起另一个人…… “关于谦永身边的女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在外人眼里看来,一次交这么多女友或许是太不正经,但其实他却有自己很认真的想法。对于他来说,恋爱是不存在的。” 恋爱是不存在的?为何这么说?嘉夜大惑不解地看着林镜,“我不是很明白。” “那些话不是我应该说的了,”林镜微笑着起身,“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如果他肯告诉你的话。” 那个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和他是好友的杜谦永,在外人眼里,永远是那么让人琢磨不透。只有他勉强懂他,或许是因为他们在某些方面相似的缘故。他们都是不自由的人,但是杜谦永比他更不自由。那个少年似乎背负得太重,却被剥夺得太多。只可惜他对杜谦永的了解,始终也只谈得上勉强,因为杜谦永总是在稍微敞开心扉后又马上刻意拉开距离。如果他不能成为倾听那个人述说心事的知己,最起码他希望嘉夜可以。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也许真的可以改变些什么。 望着林镜离去的背影,嘉夜发了一会儿呆。 杜谦永一个人来到音乐社团外的走廊,从里面传出曼妙的提琴声。他趴在阳台上静静地望着下面的风景,想起与那个女孩的邂逅,便是在这间大得空旷的音乐教室。在那种情形下遇见,她会以为他是个不正经的学长吧。其实他从不会主动吻谁,他只是读得懂那些微妙的暗示,也很少吝啬一个吻,毕竟,接吻和约会一样,是恋爱必须的调味品,不是吗?起码他是很认真地在恋爱的。 静心地等待着,却没能如愿等到那个女孩的声音。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他开始迷恋上那个女孩的歌声,她的声音有一种宽慰人心的力量,以及,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第一次听见她的歌声,是在孤儿院。夏夜里的那首胧月夜,明明是那么美丽动听,传到他耳里却只剩下撕心裂肺的难受。他原以为那首歌已经随着那个吟唱它的人去到另一个世界,他原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听到有人唱起它,所以第一次听见嘉夜清唱这首歌的时候,他才会觉得那么震惊。 后来,他曾几次无意间路过音乐社团,听到在林镜的伴奏下那不饰雕琢的歌声,有几分熟悉,也有几分陌生,他一直试图掩埋在内心深处的回忆被她空灵的歌声牵绊而出,却没有他料想的血腥和惨痛,而是沁着淡淡的忧伤和怀恋。他忽然想到,被美丽唤醒的,必然也是美丽的东西。 闭上眼睛,迎面吹来的风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他额头。 “永,你发烧了啊!” “嗯……头,有一点点晕。” “躺进被窝里,我去给你拿药。” “不要!我睡一下就会好的。” “什么话……” “真的!你别走好吗?给我唱那首胧月夜,我保证一会儿就会好起来!”那是他生平头一次这么撒娇,但那应该不算什么罪过吧,比起谦远那家伙的没病装病,他只是想趁自己还没有睡着的时候听她为他一个人唱首歌而已。 结果那首胧月夜,他还是听到一半就昏睡过去了,到现在,他都觉得后悔。 “谦永?”林镜走过来,诧异地看着趴在阳台上出神的杜谦永。 社团活动结束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杜谦永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教室里面正在收捡乐器的学生,“嘉夜,今天没有来吗?” “她在备战考试,我刚在鬼林遇见她。”林镜走过来与杜谦永并肩站着,瞥见身旁的人俊美桀骜的侧脸,他不由打趣地想,能让我们英俊倜傥的会长大人望穿秋水,嘉夜的面子未免也太大了呢。 “对了,她的数学好像有点糟,刚才还向我问过题,有空你可以帮帮她。” “她又没有问过我,难道要我主动去问她?”杜谦永难得地面露不悦,“就这样吧,镜,我先回去了。”他兀自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另外,不用告诉她我来这里找过她。” 林镜点了下头。 “喂喂!手脚快点,社团活动已经完了!” “在这里补一刀!快!” 高二一班的教室里,三个女生围在嘉夜的课桌前七手八脚地又剪又扯。刺啦刺啦一声又一声,黑色的背包转眼就被她们虐得残缺不已。 “该死的丫头,”中间的女生咬牙切齿地撕着嘉夜的背包和课本,“看你还敢不敢摔我的东西!!” 完毕,她们得逞地拍拍手,又把书本一把扫荡到地上,狠狠跺上几脚。可刚一转身,三个人却立刻怔住了! 杜谦永正站在教室门口,面色冷凝。 他冷冷地走过来,三个女生连忙让开,大气都不敢出。虽然她们的会长平时总是冷冰冰的,但还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露出这么叫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其他从社团活动回来的学生也陆续堵到教室门外,面带期待地注意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杜谦永伸手抚过桌上的一片狼藉——黑色的背包已经变成一块块破布,课本被揉皱,书页被撕散得到处都是,钱夹也被剪烂。他掀开那堆混乱的一角,赫然发现一张被剪得只剩一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微笑的恋人,都是约莫20多岁的样子,男子高高大大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女子有一头沁着冰蓝色的长发,迷离的双眼笑起来弯成好看的月牙状。 她把这张照片随身携带,可想而知它对她的意义。 杜谦永捏紧手中残缺的照片,脸色一度铁青。 “会……会长……”其中一个女生懦懦地开口。 他没有答理她们,兀自在满目疮痍中寻找着什么,桌上没有,他又蹲下来,终于在桌脚找到散落的另一半照片。 三个女生知道祸闯大了,连忙开口,“对不起,会长……” “不需要道歉。”杜谦永冷酷地打断她们,举起手中被支解的相片,目光寒如刀芒,“这种事做都做了还需要道歉吗?况且你们应该道歉的人也不是我。” 三个人呆呆地望着弯下腰去收拾这堆烂摊子的杜谦永,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阳光倾斜得离谱,嘉夜才意识到时间有多晚,抬表一看,居然已经五点半了! 糟!该不会教室已经锁门了吧? 她慌手慌脚地抱起石桌上的资料,蹭蹭地往回跑。 果然,教学大楼已经鸦雀无声,只剩最后几个把清洁磨蹭完的男生从大门走出来。 还好今天轮到她值日,她欣慰地想起兜里还有教室门的钥匙。 腾腾地跑上去,刚一踏上三楼的走廊便看见靠着阳台的杜谦永。 “啊,对不起,我上自习上得太晚了!”她有点吃惊,没想到他竟还在这里等她。 “没关系,现在就走吧。”他走过来,扳过她的肩膀,强迫她和他往楼下走。 “咦?可是,我的东西还在教室里。”嘉夜诧异地抬头看他。 “教室门已经关了。” “没事,我有教室的钥匙。”她闪出他的包围圈,一面掏出钥匙,一面朝教室门走去。 杜谦永在背后紧蹙着眉头。 她打开门走进去,不解地看着那面空荡荡的课桌。搁在上面的书呢?抽屉里的书包呢?为什么除了干净的桌椅,什么都不见了? 难道又是那些人?她狼狈尴尬地站在那里,忽然听见身后杜谦永平静地说,“已经扔掉了。” “扔掉了?”她大惑不解地望向他,完全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鸟语。 杜谦永走过来,试图把她拉出教室,并霸道地说,“那个包已经很旧了,我会买一个新的给你。” “你说什么?”她怔怔地凝视他。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可恶的话题,口气有点不耐烦,“我说那个难看的包我已经扔掉了,你……” “别开玩笑了!”嘉夜抖抖地出声,突然愤怒地甩开杜谦永的手,冲他大喊,“你发什么神经?!凭什么随便把人家的东西扔掉!” 杜谦永也纳闷自己竟然会顺口这么接,但他不想对这个自尊心超强的女孩解释那些难堪的事实,最后也只是硬邦邦地说,“反正已经扔掉了。” “为什么?”她好半天挤出一句还算理智的问话。 “我说过了,你背那个包很难看。” “就因为这个?”嘉夜惨笑着望向他,“不是因为你讨厌我?” 杜谦永皱眉看着她,一脸莫名其妙,“讨厌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要不然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想!只有讨厌一个人才会这么不顾及那个人的感受!可即使你讨厌我,也不可以这么霸道!”她咬着唇,艰难地回驳,“你知不知道……”话到嘴边又突然咽下,取而代之的是漫上眼底的湿润。他当然不可能知道那里面有对她而言多么重要的东西,他自然也不屑去知道! 看见脆弱地垂下头去的嘉夜,杜谦永忽然有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手臂刚要抬起,却执拗地放弃,转而用不可思议的冷漠和强势问到,“你想问什么?问我知不知道什么?” “你总是这么霸道,连说个话都这么霸道……” “我在问你你究竟想要跟我说什么?”他忽然生气地一把紧握住嘉夜的双肩,强迫她抬头仰视他,“屈嘉夜,如果想说什么就拜托你说出来!我讨厌极了你这个样子!” 嘉夜被他没预兆的发火吓了一跳,良久才喃喃地开口,“你果然还是讨厌我……” “不是。我说了不是!”杜谦永的声音冲进她的脑袋,有种叫人震颤的力量。她怔怔地望着他。 奇怪!他从来不会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可为什么一到她面前他就是控制不住,居然要发飙!他气她的固执和不可理喻!还有她身上奇怪的抵触! “屈嘉夜,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上次在排球馆被人欺负的事,被人划花了课桌的事,在食堂和人起争执的事,这些你都应该来找我!补习数学也一样,你该找的人不是林镜而是我!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吗?” “但那只是名义上的!” “谁又不是名义上的?除了血缘关系,人与人的关系哪样不是名义上的?一句话就可以开始,一句话也可以结束!”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眼神灼热,情绪失控,“我们只是在拼命想要使这样的关系持久,但是因为有你,正因为有你这样固执任性的人的存在,所有的关系才变得这么脆弱不堪,难以维系!” 嘉夜难以相信杜谦永会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貌似控诉的话,她空张着嘴,一句话都蹦不出来。 “你不许再这么任性,我要你认真!”他生气地摇晃她的肩,好像她是个空心娃娃,“你听清楚了吗?认真!认真地当一个名义上的女朋友!如果有人再欺负你的话就告诉我!我要你看着我!依靠我!” 杜谦永头一次,激动得像头即将暴走的狮子,俊美的脸部轮廓变得冷硬,全身散发着逼人的气势,高大帅气的身子将嘉夜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中,她在他的审视下全身僵硬。 “你是在命令我吗?”她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他的强势中回过神来。 命令?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急切地冲口而出,“我是在——”担心你!担心你啊! 见他突然打住,嘉夜苦笑,“你是在什么?现在想起来了,果真还是在命令我吧?会长大人,你已经习惯这么命令人了。可我不喜欢。” 半晌,杜谦永定定地说道,“很好。” “?” “不喜欢就说出来,否则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夕阳下,他桀骜的表情里透出一丝无奈的妥协。嘉夜愣愣地凝视他,仿佛这才将眼前高挑的男生看清,杜谦永的帅气,混合着冷漠、高傲、强势、和不甚明显的无辜、困惑,以及……暗伤。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无法真的对这个男孩发火,她才总是害怕无意间伤害到他,就像在孤儿院的那次一样。 于是,他就可以这么专横跋扈了? 她听见杜谦永沉了口气,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回自我,“我会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包还给你,里面的东西也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原封不动?怎么原封不动?”她呆呆地望着他。 “总之我会想办法。”他已经不想多说,伸手拉她过来。 她执拗的甩开胳膊,暗淡的眼神落在脚下朦胧的影子上,“即使看起来原封不动,却已经不是原来的东西了。”停留在那个时空的爸爸和妈妈,你要如何还给我? 杜谦永陪她一同站在昏黄的光线中,竟也不知该如何启齿。他忘了他是怎么让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的,本来他只是觉得,比起告诉嘉夜那个难堪的实情,撒这样无稽的谎会让她稍微好受些。可是,好像不管他怎么做都不对,不管他怎么做都是错。 她就像一只浑身敌意的刺猬,他只是想去安慰她,却也被扎得一身疼。 “嘉夜,来,有样东西要给你。”略微歪斜的画面里,戴着眼镜的院长大人正朝她招手。 小小的她从沙发上爬起来,脚步不稳地朝那个微笑的慈爱妇人跑去。 “是什么?”她抱住院长的臂弯。 摊开的掌心里,是一张相片。 她好奇地接过相片,捧在手心里,里面的一男一女,正对她露出温柔的笑脸。她的心怦怦地跳,她觉得他们好亲切好亲切,没来由地,甚至觉得他们比院长大人都更亲切。好奇怪,明明在这之前连面都没见过的呀! “嘉夜,他们就是你的爸爸和妈妈。”院长蹲下来,笑着揉她的头发。 她难以置信地看了院长大人一眼,又看了照片一眼。 这下,她几乎能鲜明地感到“爸爸和妈妈”有话要对自己说一般。他们仿佛在轻声喊着她的名字,“嘉夜……嘉夜……”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们啊?”她把照片揣在怀里,小心地问院长。 院长温热的手掌盖在她小巧的手上,慢慢收拢握紧,“嘉夜,只要你好好保存这张相片,总有一天可以见到他们的。”盛夏的光线下,可爱的妇人那么坚定的微笑,让她也毫不怀疑地点头笑了。 深夜醒来,眼角却已垂湿。 这么久远的往事,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在梦里苏醒过来,是不是为了提醒她,因为她没能守护好相认的凭证,即使到了天堂,她也没办法和他们重逢了? 第二天到学校,她的眼睛肿肿的。 “嘉夜!”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小蔓从背后叫住她,急切地跑上来。 “小蔓啊。”嘉夜无精打采地揉揉眼睛。 “咦?你哭过吗?眼睛成这样!”小蔓凑过来查看她的馒头眼,“果然还是哭了啊!”她鼓着腮帮子,“都怪肖肖!她们实在太过分了!” “肖肖?”嘉夜困惑地瞅着她。 “啊,是啊!你的书包就是被她们几个剪烂的!”小蔓双手插腰,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不过会长已经替你教训过她们了!量她们以后不敢再欺负你了!” 嘉夜急忙拉住小蔓的手,“你是说,都是肖肖她们干的?”与杜谦永根本无关? “你不知道?”小蔓惊讶地盯着嘉夜,把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嘉夜,“她们把你的包剪成一块一块的,把课本也撕碎了扔得满地都是,当时你的课桌周围真是惨不忍睹啊!还是会长把所有东西收拾好的。呃?他都没有告诉你吗?” 嘉夜一下子呆若木鸡。既然是这样,杜谦永为什么要咬定是他把包扔掉的? 心忽然一颤。他会不会是出于周到体贴才撒那样的谎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难堪;为了她固守的尊严;为了息事宁人;为了所有善意的理由…… 课桌上,放着崭新的书包,和她的包一个款式,一种颜色,虽然细部还有一些差异,但看得出来买的人已经很用心了。书包里,所有课本一应俱全,就连笔袋的样式也是参照她以前的那个买的。 她感动地坐到座位上,缓缓拉开书包外包的拉链。里面果然躺着个一模一样的蓝色钱夹。她小心地打开钱夹——那张照片好端端地夹在里面!娃娃脸的爸爸和温柔骄傲的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亲切地笑着…… 隔着塑料膜,她颤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相片。用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把相片取出来的那一刻,她却怔住了! 不是以前的那张!虽然上面的画面和场景都一般无二,但从袋子里取出来,她一眼就认出不是以前的那张! 这一张是全新的,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每一个角落都平平展展,没有经年的痕迹。虽然那张照片她非常爱惜,以至于它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但是那上面却有别人察觉不到的味道,那是陪伴她多年的亲切和熟悉,那种感觉是区区一张赝品无法替代的! 然而她还能说什么呢?杜谦永已经这么细心周到了。也许当她还在被窝里兀自伤心的时候,他正在想方设法还她一个“原封不动”。 她又想起昨天在教室里发生的争执。现在不再觉得杜谦永专横跋扈了,他又不是圣人,哪可能总是不生气不发脾气?尤其又是在窝着一肚子委屈的情况下。现在回想起来,她对他的态度太不友好了,她是真的在有意无意地躲避他,一直以“名义上的女友”来搪塞,实际却是因为他有着一张总让她产生不好联想的脸,所以她甚至不愿去了解他,一点点都不愿意。可是,这样胆小懦弱的做法,无论对杜谦永还是对她自己,都太不公平,太愚蠢了。 不是说好一切重新开始的吗?难道说她还是甩不掉过去的种种? 窗外刮进一阵微风,嘉夜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静静地坐在湖边的草坪上,头埋在双臂里,处于半睡半醒之间。 一个阴影笼罩在她头顶,她诧异地抬头。杜谦永居高临下望着她。 他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投向安静的湖泊,“你在找我?” “嗯,找了一个上午。”她的声音透着浅浅的疲惫。 他愣了一下,“找到了吗?” “找到了。可是我没有叫你。”那时,他正和那位漂亮的混血学姐在一起,就是她第一次在音乐教室遇见的那位。她不想破坏那样美丽的画面,于是走开了。 杜谦永侧目打量她,看到她的馒头眼,不由皱起眉头,“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嘉夜也转头瞥杜谦永,他漂亮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她也不动声色地笑,“你也有熊猫眼了哦!” 杜谦永的手下意识地伸向自己的眼睛,嘉夜忍不住笑出声来,“学长!黑眼圈是摸不到的!” 他的手停在半空,尴尬地拿下来。 嘉夜向前伸了伸胳膊,大呼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知道吗?现在想起来,我觉得你昨天发火的样子蛮帅的。” “嗯?”杜谦永一怔,“我不是故意要发火的。”天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变得语无伦次? 嘉夜咯咯地笑,“学长!你又错了!没有人会故意发火的!那个时候你发火,说明你很生我的气啊!你那个样子,好像突然火山爆发一般。不过……”她面向水面,“这很好啊。长期把怨气憋在肚子里是会憋出病来的,偶尔发泄一下没什么不好,而且我也的确欠骂。” 杜谦永不解地看着她。 “昨天的事,小蔓已经都告诉我了。”嘉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其实你不需要那么维护我的面子的。像我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就是要让我出丑让我狼狈才好。”有自尊心当然不是错,但自尊心太强,却会不断伤害到别人。 风停息得不是时候,太安静了…… “我是想跟你说声谢谢和对不起。谢谢你帮我把一切还原,抱歉我以前太任性。”她的语气里带着愧疚。 杜谦永沉默着,从衬衣口袋里摸出那张贴补后的照片,放进嘉夜手心,“我知道,这个……是无论什么都不能替代的。” 嘉夜整个人怔怔的,看了杜谦永好久,又低头看了手中的照片好久——一分为二的痕迹被弥补得很淡,不仔细看很容易忽视掉。 她的心暖暖的。重新找回失落的宝物,尽管上面已经有抹不去的伤痕,却也凭添了另一个人的用心。一个人的用心,也是好珍贵的东西。 杜谦永侧头,望着女孩脸上淡淡的幸福表情,心也不由一颤。 “嘉夜,能给我唱那首胧月夜吗?”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之间好想听一听那首歌。 嘉夜转头,一脸诧异。 “不是要道歉吗?就用那首歌来道歉吧。”他笑道,“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杜谦永的微笑看得她有点神情恍惚。原来传闻都是真的,这个看似冷俊的少年真的可以既冷酷又温柔。 “可是……”她有点不好意思,“在这种气氛下,有点怪怪的……” “我会闭上眼睛,保证不会睁开。” 嘉夜被搞得有点措手不及,杜谦永难得如此坚持。闭上眼睛,面朝湖水的他,表情恬静得像个孩子。 真是,这样还让人怎么拒绝? 她苦笑着,挑了个合适的起音。一开始,声音还有些生涩,但当她在歌声中融入感情,便很自然地恢复到那种悦耳缥缈。 每一个音符,就像在冰凉的空气中戳了一个洞,而她正敞开双臂邀请天堂的温暖进来…… 菜园花前日薄西山峰稜遍览晚霞将敛春风吹拂仰望天际黄昏晓月暗香浅浅乡间火光林中绿意人们闲步田埂上蛙鸣钟响夜幕半掩胧月夜听呀听呀闭上眼听风和星星唱歌远远地远远地遥远的未来耀眼的耀眼的释放光芒所有的所有的大地之母都活在都活在我的心底杜谦永平静地闭着双眼,第一次,没有昏睡过去,没有中途逃跑,完完整整,一字不漏地听完这首胧月夜。原来竟是这么好听,好听得仿佛不是真的。 嘉夜的声音,同那个他熟悉的声音重叠起来,在他耳畔不断萦绕,萦绕……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的回音也消散进微凉的空气。 “真的很好听。”他深吸了口气,慢慢睁开眼。 “为什么让我唱这首歌?它对你有什么意义吗?”嘉夜小心地问。 杜谦永沉吟了许久。 “我的母亲,以前常会在床边给我们唱这首歌。”他苦笑,“但我每次都困得很早,连一次都没能把这首歌听完。” 他们的母亲,一定是很端庄很高贵的夫人吧,高挑婀娜,肌肤如玉。嘉夜不由联想起在电视和杂志上看到的那种贵妇人形象,心头一阵唏嘘。 “伯母一定唱得比我好多了。”她笑得孩子气。 “我不知道。”他的口气突然变得很沉很沉,犀利的眼睛瞬间暗淡下来,“我已经无从比较。” 嘉夜困惑地盯着他,心里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她已经不在了……” 嘉夜瞪大了眼,一阵窒息。微风轻扫着杜谦永脸颊的垂发,一丝一缕地遮掩着他此刻的表情。然而她还是看见了,又在无意中窥见了他眼睛里,那样深的神伤…… 第十六章 天堂的颂歌 秋天在不知不觉中翩然降临。当人们有所意识的时候,树叶已经从枯黄开始飘零。天空告别了晴朗的蓝色,变得不可思议的苍白高远。 早上刚下过雨,人行道上湿漉漉的。女孩穿着洁白的毛衣,淡蓝的外套,还有宽松的草绿色休闲裤,正急急地从路人中穿过。 拐过一个又一个街角,终于在一片开阔的视野里看到那座约定的天桥。她一眼就看见站在天桥上的高帅身影,在众多平凡人中间,他实在显眼得叫人嫉妒。 “对不起!我迟到了多久?”嘉夜一面跑上来,一面抬手看表。 杜谦永淡淡地笑,“你没有迟到,还早了五分钟。” “哦。”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毕竟是你等我。” 杜谦永里面还是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外面套了件黑色毛线衫,黑白分明,凉爽的天气,搭配着清爽的造型。嘉夜不由看傻了眼。身材挺拔而修长,杜谦永似乎生就适合简单的衣着,尤其是纯白干净的衬衫,穿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出挑气质。 “为什么要约在这里?”杜谦永四下看着,“如果我去接你,不是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可那样就不像正常的约会了。”至少……不像她所见过的约会该有的样子。 他愕然,迟疑着开口问,“……嘉夜,为什么接受我的邀请?” “因为是音乐会啊。而且……”她笑,“是你自己说过要我认真的当一个名义上的女朋友的。” 为什么会接受他的邀请?这个问题她也反复问过自己。 我们只是在拼命想要使这样的关系持久! 每次问起自己,脑海里就会不断回响他当时激动的声音。 其实杜谦永是个认真得离谱的人,尽管他的认真显得有些无的放矢,却让老是对别人敷衍了事的她惭愧不已。 这大概就是她无法拒绝的原因吧,还有便是,她必须补偿之前的不认真。 真是,她何必要在乎什么“名义上的女友”?就如杜谦永所说,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哪样不是名义上的?她为什么就不可以放下那点可笑的虚荣和固执,为什么就不可以当他是个好朋友? 她望着他,脸上挂着诚恳的笑意,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眉毛一皱,一副可疑的样子四处张望。 “你在看什么?”杜谦永不解地看着嘉夜,觉得她此刻的动作有点好笑。 “没有保镖吗?你不是说你出来约会什么的,他们都会随时跟着吗?” “我记得你不喜欢,所以今天就吩咐他们不许跟来了。”他轻轻一笑,笑容里竟有几分别样的孩子气。 “是吗?”嘉夜夸张地撑大眼,“那我的面子会不会太大了?”没等杜谦永回答,她兀自呵呵笑起来。 杜谦永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而是改口问:“音乐会是晚上,你现在想去哪儿?” 她刚要张嘴,却突然怔住。 说说你想去哪里玩? 多么熟悉的问题!就连那时他随性的语调,连他不正经地微笑的样子,她都记忆犹新。还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刁难的:我想去“自由”。 于是他便变魔法似的让她插上翅膀,翱翔在蓝色的自由里,尽管,只有那么一瞬…… 杜谦永纳闷地看着发怔的嘉夜,“怎么了?” “……没什么。”她虚弱地笑笑,“我们一面走一面想要去哪儿吧。” 秋。萧瑟的秋。冷清的秋。 他们像鱼一样游荡在冰冷的空气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想要去的地方,还是没有想好。于是只能这么漫无目的地跟着感觉走。 嘉夜不时打量路人,还没有进入冬天,大家的表情就已经像是被冻坏了似的,一句话都舍不得说。弄得她连说个话都那么小心,生怕声音一大会打扰到周围冷清的氛围。 不久,他们莫名其妙地拐进一条偏僻的公园大道,如果是在夏天,这条林荫道上一定落满斑驳的树影,像钻石一样璀璨漂亮,每个人走过去都会变成被光影眷顾的美人。然而此时,映入眼帘的却只是奄奄一息的树木和地上零星的落叶,还有缩着脑袋,病怏怏的人影。 突然好想去一个温暖炽热的地方!一个像夏天一样火热的地方!这个念头倏地蹿上脑门,无比强烈! 她蓦地停住脚步,没头没脑地抬头望着天。 “怎么了?”杜谦永也纳闷地停下。 “嘘——”她伸出食指比着嘴,依旧仰着脖子,“快听——” 他困惑地瞅着她,皱着眉头仔细分辨着。 什么都没有啊!她到底想让他听什么? “歌声!谦永!夏天的歌声!”她依旧仰着头,脸上绽开越发快乐的笑容,“真的可以听到!”她转过头来对他说,“仔细听啊!就在上面!” 他迷惑不已地随她抬头望去,除了高远的天空,依旧什么都…… moroussky——他怔住。 于是再一次…… moroussky——震撼人心的呐喊! 在听到这句隐约的歌词时,好像有一把重锤砸在胸口!心狠狠地震颤! 是幻听吗?他不由怀疑。否则这么微弱的声音怎么会有如此振聋发聩的冲击力! 他转向一旁的嘉夜。 她还是仰着头,面朝天空中隐约起伏的天籁,带着憧憬的微笑,表情是那么认真,几乎是虔诚的认真,背脊挺得笔直。为什么,会觉得她此刻的神情和姿态都那么令人怦然心动?他仿佛看到在萧瑟的空气中,她的身边滚动着热流,散发着光和微热。静谧的表情下,掩盖着的是他无法想象的激情。这个女孩仿佛站在他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夏天…… 望着嘉夜,他竟然头一次,有了眩晕的感觉。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3) “好奇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她像个小孩子,在原地好奇地打转,“你也听见了对不对?” “嗯。”他点头微笑。 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她,笑得有点放肆,“难道我们听到的是天使的歌声?” “天使会唱摇滚?”他打趣地扬扬眉。 “对耶。”她小心控制着兴奋的笑,又一脸希冀地望向天空,“……好酷的天使。” “说不定可以找到。”杜谦永忽然开口。 “那我们要不要找找看?” 他还以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 “要是错过会很可惜的。”她悄悄递了个眼色。 于是,以这里为原点,他们开始分头寻找天使! 一定就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正等着他们发现!在头顶隐隐盘旋的歌声是他们惟一的线索。 嘉夜沿着大大小小的道路奔跑,轻快兴奋的脚步落在脆脆的落叶上,嚓嚓嚓地响,回应着心中激烈的鼓点。世界随着她的跑动摇摆颠簸,恢复了生气!她可以那么分明地感受到怦怦的心跳,活着的证据!胸口充溢着想要大声呼喊的冲动! 一滩接着一滩的积水,一栋接着一栋外皮剥落的旧楼,一株接着一株不断向后撤的行道树,他一开始是用走的,接着,仿佛是被某种节奏催促,脚步开始加快,最后,当歌声像闪电一样在天边爆发时,他已经抑制不住迅捷的步伐!光怪陆离的景物在他眼前不住地分合,旋转,这是杜谦永第一次,真真正正体会到都市丛林的魅力,原来城市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个天使隐匿其中,要和萎靡不振的人们捉迷藏,肆无忌惮地破坏所有格局,打乱所有节奏。所以他连想都没想过,他们竟会突然这么满头大汗地奔跑在一个懒洋洋的早晨。 他时而站住,竖起耳朵倾听,在确定后,朝着某个方向帅气地奔去。 拥抱着取暖的情侣,早上晨跑的人们,无精打采的男男女女,纷纷忍不住回头驻足。 他的衣袂在冷风中飞舞,修长的腿迈着结实有力的步伐,英俊的脸上是一种桀骜又奇特的专注。 轻喘着,来到一栋待拆的高楼前,他放慢脚步,仰起头,四周什么人都没有,这个地方就像是谁的领域一般,到处充斥着崇拜的热情。 一层一层地往上爬,激昂有力的声音像是某种电流瀑布,不断震荡着冲泻下来。 他最终来到顶层的天台,推开门的那一刻,率先闯入眼帘的是敞开的明净天空,一股灼人的热浪向毫无防备的他袭来,他看见了难以想象的一幕:密密麻麻的人,到处都是人!城市的上面居然到处都是人!而下面却那么冷清! 原来大家都没有赖在被窝里,而是跑来这里了。因为这里好像比什么地方都更温暖。 电吉他的声音,贝司的嘶鸣,乐鼓的震颤,键盘的炫彩音符,还有…… 那震撼人心的主音! 在一串低低的呢喃后,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呐喊!动听的颤音压倒所有乐器的气势,直冲云霄!毫不刺耳,毫不尖锐,而是如spiralwind般壮丽精彩! 连天空都眩晕了! 杜谦永不由自主步入拥挤的人群,这不是个排斥的团体,他们虽然没有看他,却默默地接纳他的加入。 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 是嘉夜。 劲猛的风拨乱她的头发,她夺目温暖的笑容在他眼前匆匆闪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她大力拉着往前走。 “快看!那是谁?!”当他们站到前面的时候,嘉夜拉着他的臂弯,兴奋地指着风暴中心的歌手。 ——是莲华!! 杜谦永惊愕,他简直快要认不出他! 有一点点punk的头发,在风中不羁张扬的黑色,如飞絮般从明媚的额前向上,向后,向耳侧舒展。他戴着茶色的墨镜,上身穿着半敞开的黑色皮衣,下面是一条磨旧的深蓝色牛仔裤,手上是点缀有铁扣的黑皮短手套。 霸道的黑色,将莲华装点得俊酷炫目,无人能比! 时而单手,时而双手握住麦克风,绷紧的身体好似一匹狂野的狼,淡紫色的墨镜后,一双蛊惑的眼睛闪耀着异样的光芒。他唱歌的动作那么嚣张,那么放肆,但是却得到大家的纵容和宠爱。他在享受,也非要所有人同他一起享受! ——给我你们的热情!我会加倍奉还!! 莲华,漂亮得像个天使,又魅惑得像个恶魔,或者,他其实是披着天使外表的恶魔,或是披着恶魔外表的天使还是不敢相信,那些震撼的音波是从他的口中发出的…… 开启的窗外迂回乱舞的deepskyah在此仰望…… [重复的日子到底有何意义?]ah嘶吼…… 出去吧go打破惯例rockingshoes一飞冲天puddle镜头切换你是cleverahremember越过彩虹回归清晨与梦一起两人携手并进morousdays——杜谦永静静地留意着身边的年轻人,发觉他们对那个旋风般的黑色少年竟是如此虔诚而崇拜。不,他并不是黑色的,从他身上辐射出那么耀人的色彩,是用语言说不清的,绚丽无比的颜色! 每一双眼睛都在注视他,每一双手臂都渴望拥抱他,就像拥抱太阳一样。 没有尖叫,他们的目光一刻不停地跟随着莲华的一举一动。如果这就是疯狂,那真是令人彻底沦陷! 衣袖被身旁的人轻轻拽住。 “我知道了,”嘉夜拉住他的臂膀,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是roofband!” 他能感到她的手也跟着颤抖。roofband.隐约记得这个名字,是这个城市的一个传说。只在屋顶上演奏的乐队。 杜谦永怔怔地微虚着眼。他向来不喜欢摇滚,因为觉得它们太喧闹太招摇,完全没有想到,摇滚竟可以有如此的感染力。那种血液沸腾的感觉,是以往那些安静的音乐不可能带给他的。 他无法抗拒,在一开始跟着嘉夜仰望天空的那刻,他就已经向它投降了。 不仅是摇滚,这首歌本身,莲华本身,都是对他的挑衅和诱惑。 他的生活,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重复的日子到底有何意义?]有什么东西顷刻间开裂了…… “你有没有感到心跳加速?”嘉夜突然抬头看他。 心跳?加速? 怦!怦!怦!怦! 果然,那么明显不受控制。如果这个时候让他操弓射箭,一定是百发百不中。 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好舒畅,好痛快? 温热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他的手,轻轻搁在他胸口。 “你一定感觉到了是不是?”飞舞的头发迷离着嘉夜灿烂的笑脸,“我都感觉到了。怦怦怦怦,好强的心跳!” 怦!怦!怦!怦! 无尽的苍穹,爽快淋漓的风,激昂的歌声,热情的“同伴”,还有身边笑容空灵的女孩…… 突然之间,他期望自己可以永久地停留在这一刻。 越过彩虹回归清晨与梦一起两人携手并进morousdays——moroussky——“好酷的天使。” 夜晚。 从音乐会结束到送嘉夜回去,杜谦永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回想起来,今早的疯狂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以至于音乐会的印象都被冲淡了。 分手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什么话想对她说,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也许是不晓得该怎么付诸语言。 “谢谢你陪我,今天玩得很开心。”在夜色中,她笑得很快乐。这还是第一次,她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让他一次看了个够。 原来她并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他笑。 于是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她的背影已经走到不用摇滚的气势便叫不回来的距离。 那么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呢?是述说自己一天里经历的奇怪独特的感受?还是别的? 出神的这会儿,车子已经缓缓驶到别墅的大门前。 他一眼就瞥到那辆线条硬朗的豪华奔驰。 父亲……提前从日本回来了?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橙色的台灯,灯光幽幽地散开,水一样沐浴着对坐的两人。 书房的顶很高,简约古朴的深棕色书柜几乎是这间偌大书房的惟一风景。书从上到下、有条不紊地排了满满几柜,似乎满屋都是那种“沁人”的书香,可是却让杜谦永头一次觉得有点透不过气。父亲在说着些什么,他只挑了重要的字眼记住,目光静静地落在书桌上的相框上,相片上的妇人,搂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男孩,笑容脱线,活泼得像个孩子。 他闭了闭眼。这是这个家里惟一保留下的三个人一起的照片,只允许放置在这个私人书房里。没有父亲,那是很自然的。那个时候,他正在日本,新加坡,澳大利亚,或是世界上随便哪个角落忙着伟大的事业。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干这么荒谬的事?” 他瞥见对面的人嘴角正失望地撇着。 杜逸民背靠着旋椅,模样悠闲中不失威仪。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这么意气风发,无懈可击。 “决斗?那是小孩子才干的事。”杜逸民的语气轻蔑,“更何况居然是和他!你是不是嫌他还没有丢够杜家的脸?” 杜谦永没有回话,对于父亲是从何处得知决斗一事的,他想都懒得去想。父亲是无处不在无所不知的,他从小便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决斗的事,他压根就不想偷偷摸摸,有些事情越是欲盖弥彰,反而越容易引人怀疑。那次的决斗,也许正因为他这么光明正大,才没有好事者跑来探东探西。当然,被父亲知道是不得以的。 “回话,谦永。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的?”杜逸民冷冷地发问。 “我只是想,这样他以后都不会来烦我。” “幼稚。” “是很幼稚。但是既然他这么提出了,而且我又有必胜的把握,我觉得没什么好顾虑的。这样对大家都好。” 杜逸民剑眉一扬,“对那个叫屈嘉夜的女孩也是?”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被这么冷不防提到嘉夜的名字,还是让杜谦永的心猛地一惊,但他掩饰得很完美。或者,自以为掩饰得完美。 “听说你在和那个女孩交往,”杜逸民双手交叠,放在书桌上,姿势像个骄傲的帝王,“希望是我在危言耸听。” 杜谦永平静地吸了口气,“您没有在危言耸听,而且这对父亲您而言,远远够不上什么危言。” “哦?那倒是有趣了。说说是怎么开始的。”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嘉夜就一定会被那个人吃得死死的。父亲,你了解那个人,他除了冲动什么都不会,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顾一切,如果我不在嘉夜身边,他完全可能悔约,再去纠缠嘉夜,他一向喜欢把事情搞得天翻地覆。正因为如此,我才提出和嘉夜交往一个月。” 听到儿子如此有条不紊的解释,杜逸民的神态开始放松。原来只是个契约。可是接下来杜谦永话锋一转,出人意料。 “不过那只是开始,现在我不再这么想了。” 杜逸民皱起了眉头。 “我想……”杜谦永在脑子里搜索着合适的措辞,“她可能……有些特别。”然后他抬起头来,面对严肃的父亲,目光坚定,“她真的很特别。” 杜逸民看着他,一直没有说话。他对动感情一类的事情向来没有兴趣,儿子身边究竟有多少女孩,又究竟喜欢哪一个,他一概不关心,只要他引以为傲的谦永不会因此变得反常。反正交往的女友并不一定是未来要一起生活的对象,而且多半不会是,这一点,杜谦永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最好是不要抱着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尤其是在他这样的年龄。 过了好久,杜逸民轻嗤出声,“那个女孩,难道长得很像你们的母亲?”他的眼神自桌上的照片一扫而过,语调里渗透出难以置信的鄙夷和厌恶。 一阵惊悚!杜谦永几乎要倒抽一口冷气。他知道父亲并不是真的在问他,然而这句话还是像根冰寒的针一样,直扎进他心头。 忽然间,他发觉自己的父亲竟然是如此冷血。 第十七章 遗忘的时光 “这一题很简单,你自己做做看。” “呃?” “就按照我刚才讲的思路,很简单的,你一定做得出来。”他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低头翻看下面的试题。 嘉夜只好闷闷地趴下去做那道证明题。真是的,他才讲了几分钟啊!她刚觉得自己有点进入状态,他竟然就撒手不管了!她哪里可能做得出来,而且还是最难的立体几何! 她偷偷瞥他,刚一抬眼,就碰上他倏地翻过一页试卷,一阵冷风扫荡过她的脸颊。杜谦永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低头蹙眉,研究下一道题目。 林镜学长怎么说他来着? 杜谦永讲得比我好。 难看地撇嘴。她看不出好在哪里。 算了,他说很简单,那就试试吧。 她把题目通读了一遍,貌似的确很简单,条件加上问题总共不超过30个字。可是任凭她把眼睛都瞪酸了,还是没法把那三个条件绕到求证上去。 实在是丢脸啊! 最丢脸的是,她都已经这么明显地摆出苦恼状了,他居然无动于衷! 杜谦永已经刷拉拉地翻过好几页试卷,嘉夜只好等他把一叠数学试卷搞定,转去攻克物理的那一刻了。她呆呆地盯着头顶一片正在风中打旋的枯叶,琢磨着它什么时候能掉下来,最好可以直接掉到杜谦永的试卷上。 还差一点了!就差那么一丁点了!快呀!加把劲! 呼呲——风吹过,那片可怜的叶子终于华丽地飘落。 嘉夜不由欣喜地张着嘴,目送它一路飘至…… 杜谦永的手里。 他轻巧地捉住那片枯叶,而她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找到灵感了吗?”他问。 嘉夜哑口无言。怎么回事?他看起来俨然一位严师,犀利的目光看得她抬不起头来。 “如果你就这么复习功课,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他冷冰冰地作势要收拾石桌上的东西。 “等……等一下!”嘉夜连忙拉住站起来的杜谦永。汗死啊!被他瞧不起了!因为态度问题!而她明显理亏,实在无力为自己辩驳什么。 杜谦永居高临下望着她,眼神傲慢。 “我……那个,”她有点结巴,“你只讲了那么一下就要我做,我当然不可能做得出来。” “我觉得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那是你觉得……” “如果没弄懂就是你的问题。” 她有点气他的自以为是,“不是吧!林镜学长讲的我就能弄懂啊!为什么你讲的我就听不懂?”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奇怪的视线看得她头皮发麻。 “至少……”她赶紧退了一步,“你得给我一点提示啊。” “这种简单的题还需要提示?提示出来了你还做什么?”他生气地提高了音量,“难道林镜都是给你一大堆提示?你就以为是靠自己的能力做出来的?考试的时候你要找谁给你提示?监考老师?还是发短信等着林镜给你一大堆提示?” 嘉夜无辜地望着他。干吗这么大火气,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这么凶干吗?我不是你那样的天才,你就不能耐心一点吗?” “天不天才是别人的事,不是你不求上进的借口。自己不专心,却怪别人不耐心,屈嘉夜,你要知道我从来没有对谁像对你一样这么耐心过!” 嘉夜张着嘴。不求上进?她简直要被气炸! 她松开吊在他臂弯上的手,拿起桌上的手机,“从四点半到四点三刻,”她兀自扯过桌上的试卷,“如果这就是你的耐心,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了。”然后埋头于一大叠练习题中,不再答理他。 杜谦永盯了她两三秒,还是贯彻他的雷厉风行,头也不回地走了。 五点十分。 她徒劳地用完一张又一张草稿纸,正无奈地叹气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嚓嚓的脚步声。她眨了下眼,继续目不斜视地埋头苦干。一直到纯白风衣的一角出现在她眼底。 一杯热饮轻轻搁在她手肘旁。 她愣了半晌,最后还是端上热饮喝起来。 “你不怕水里有毒?”上方冷不防传来这么句话。 她非常诧异地皱眉,努着嘴仔细端详热气腾腾的饮料,“你放了促进智力提高的东西?真是周到!” 他笑,“你以为我是谁?你都不抬头看我,说不定我不是杜谦永。” 她怔住!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绝对荒谬透顶!但却让她的心一阵猛烈地跳动! 她颤巍巍地抬头,心跳得那么快,仿佛真的会在下一秒看到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 挺拔帅气的身材,纯白的半长风衣在秋风里跃跃欲飞,纤长的发丝下是一张冷俊桀骜的脸,上面带着隐隐的歉意。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是谁?这个人是谁? “怎么了?”杜谦永纳闷地看着她,“我看起来很奇怪?” “哦不,没有。”她努力平静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她在臆想什么?为什么刚才那个瞬间会像着了魔似的?当然是杜谦永,当然不可能是他!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跟杜谦永穿一样的衣服?可是,刚才的玩笑话,真的好像他的风格…… “对不起,”杜谦永在她身边坐下,“我想我是太心急了一点。”他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眼神认真地凝视着嘉夜,“但是,嘉夜,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变得很优秀。”是的,他要她在各方面都让人无可挑剔。 很优秀?嘉夜愣住,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我要变得很优秀?” 杜谦永一时语塞,“变得优秀不好吗?”他按住她的肩膀,鼓励地笑,“那样所有人都会认同你。你会优秀得让人叹服。” 她似懂非懂地望着他,“像你一样优秀?” “如果在你眼里我还算优秀的话,那么至少要像我。但是,其实我希望你比我更优秀,比所有人都更优秀。”他的眼里充满认真的执著。 嘉夜则是一头雾水。一定非要那么优秀?老实说,她只是盼望数学考试可以及格而已。如果能够多几分,当然更好。可他为什么要将这么简单的问题上升到如此可怕的高度? 而且,变得跟他一样优秀,是不是意味着,眼睛里也要有和他一样的神伤?她听到自己心里浅浅的叹息。 杜谦永一直看了她许久,才悠悠地说,“嘉夜,我父亲想要见你。” 星期六。 嘉夜坐在杜谦永的蓝色美洲豹上,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她并不想去的,可是她又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拒绝。 杜谦永的父亲? 会是个什么样的父亲?和蔼可亲?严肃刻板? “你在想什么?”身边的杜谦永问。 “在想你爸爸为什么要见我。” 他沉默了半晌,“只不过是见个面,你并不是我第一个带回去见他的女孩。” “可是我和她们不一样啊,我只是……” 杜谦永突然不发一语地看着她,她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父亲的面前拜托你不要说些诸如此类妄自菲薄的话,”他冷冷地说,“另外,不要顶撞他,如果你对他的话表示不满,下来后可以把气撒在我身上。” 嘉夜一脸惊愕。不由怀疑他的父亲如果不是太上皇似的人物,那肯定就是精神病患者。 “这么说起来他很凶?” “不是,他只是……有一点专制。”他似乎是顾虑了一下才说出来。 专制?怎么办?她最受不了这种人了!一到那种自以为是法律的人面前,话不到两句,她铁定跟他们吵起来。不过她倒是很好奇杜谦永对他这个老爸的看法,“你敢在你爸爸面前说他专制吗?” 他没有说话,用一个不耐烦的皱眉作为对她无聊刁难的回答。 第二次来到杜家。虽然这里依旧风景宜人,鸟语花香,可是在嘉夜眼里却始终显得缺乏生气。她跟随杜谦永来到那栋象牙白的欧式别墅,进入宽敞气派的大厅。 “少爷您回来了。”立即有人上前迎接他们。 “父亲呢?”杜谦永抬头看了下楼上。 “老爷临时有事出去了,叫你回来以后给他打个电话。” 杜谦永蹙眉,低头对嘉夜说,“你先在这里坐一下。” 她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杜谦永则走到对面的电话机旁。 电话拨通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偷听起来。杜谦永的回话断断续续,她猜不出对话的内容,但起码听得出,他对他父亲的态度是极其恭敬的。她脑袋里突然冒出“军令”这样一个比喻。那位父亲大人好比一位专制的将军,杜谦永的态度虽然恭敬,却谈不上谦逊,仿佛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妥协。 咔嚓!他挂了电话。 她有点呆地望着他。 “抱歉,嘉夜,我暂时要到父亲那里去一趟,”杜谦永走过来,在她对面优雅地坐下,“大概一两个钟头后回来,你一个人没什么关系吧。” 她咽了口口水。开玩笑?怎么可能没关系?要是到普通人家做客倒也罢了,可是,他家的低气压简直堪比紫禁城啊!她已经觉得如坐针毡了,他竟还要丢下她一个人! 可是…… “没关系。”她强装无所谓地笑笑。同时悲哀地发觉,原来“逞强”已经成了她身上一种必然了。 于是杜谦永就这么走了。脚步迅捷如风。他一贯有着令人称道的超强行动力。 嘉夜一个人傻兮兮地坐在沙发上。在如此堂皇的空间里,好像除了坐,也找不到什么其他事来分散注意力。 在她望着窗外神情恍惚的时候,有人为她端来一杯茶。她抬起头来说谢谢,却看见一张朴素可爱的脸。 女佣也好奇地打量她,黑色的瞳孔里是与其年龄不相符的幼稚和迟钝。 “没有项链啊。”也许是觉得嘉夜不太可怕,女佣懦懦地开了口。 “呃?”嘉夜傻眼地盯着自己的脖子。 女佣又弯下身子注意她的手,“也没有手镯和手链啊。” “哈?”她瞄了眼手腕,疑惑不已地望着说话古怪的女佣。 女佣似乎靠得更近了,鼻子在嘉夜身上嗅嗅嗅。“也没有香味呢。”她困惑地瞅着嘉夜,“怎么会是一股牛奶味呢?” 嘉夜彻底无语,“牛……牛奶味?”她连忙抬起手臂闻起来。真有的话,她岂不是标准的乳臭未干啦? 在这个奇怪女佣的审视下做完一连串滑稽的确定,鉴定的最后结果是,面前这个大约20出头的女子,似乎有些不正常。 可是嘉夜却并不觉得讨厌和不适,反而,在这偌大空虚的房子里,这个看似傻傻笨笨的女佣为她带来了一丝难得的轻松。 “你能坐下来陪我聊会儿天吗?”嘉夜笑着问。她现在觉得好闷。 女佣迟疑了一会儿,四下望了望,还是坐了下来。 “嗯……其实我也好想有人陪我聊天,这里大家都不跟我说话。” “……是吗。”嘉夜轻轻地说,有点替她难过。 “以前夫人都会和我说话的,她还教我弹琴,但我很笨,怎么都学不会。”她扬起灰蒙蒙的眼睛,有一种明亮隐藏在看似呆滞的目光后,“夫人真的好好!”她由衷地感慨着。 杜谦永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吧……嘉夜听到这里,心里不由一阵伤感,“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喏!”女佣笑着转过背去,指着墙上的巨幅相框。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嘉夜的样子变得怔怔的——相片里的人身着一件印有曼妙白色暗纹的天蓝色七分袖旗袍,微偏着头,眼眸灿若星辰,乌黑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皮肤是近乎剔透的白皙,眉毛如柳叶般又细又弯,微笑着开启的唇泄露了两颗可爱的兔牙,笑起来隐隐可见两个酒窝。 她笑着…… 如此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嘉夜静静地凝视着这位母亲,原来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端庄高雅,也不是沉鱼落雁般的美丽,尽管画中人笑得很轻盈很矜持,仍一不小心泄露出一点点天真和开朗。 还有流淌在眼底,那若有若无、脆弱无辜的幸福。 她就是谦永和风扬的母亲。 “可惜只有这一张夫人的相片了。”女佣一脸遗憾。 嘉夜不解,“为什么?” 女佣摇头,“不知道啊,夫人去世后就只剩这一张了。” 她没有再问。这个家族,似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夫人很厉害的!”身旁的人又兴奋地告诉她,“会唱歌,会弹钢琴,最最厉害的,是她的左手和右手可以同时画出不同的图形哦!!” “真的?”嘉夜惊叹了一声。记得曾在电视上看过,左右手能够同时画出不同图案的人,都有着超群的智商。难怪杜谦永会这么优秀。 “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形!!”女佣的声音突兀地暗淡下来,“夫人要是还在的话,少爷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开心了。” “少爷很爱他的母亲吧?”嘉夜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自己问了句多么多余的问题。 女佣则是很认真的看着她,突然放低声音,“小姐,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少爷吧?” 嘉夜猛然怔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女佣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以前我都没有跟别人说过,有一个很大的秘密呢!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嘉夜讷讷地点头。 “其实……”她几乎是用呼吸在说,“很久以前,曾经有两个少爷呢。”她停顿了一下,等待着嘉夜对这个惊天秘密作出反应。 可嘉夜只是呆呆的,看起来就像个同样失去心智的人,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开口,“那个少爷呢?他怎么了?” “他消失了!”女佣夸张地瞪大眼睛,声音有些惊耸,“夫人去世后他也跟着消失了!房子里有关他的东西都消失了!而且,大家好像都一夜之间不认得他了似的!连少爷也不记得他了。”她看着模样呆滞的嘉夜,急切地说,“你一定也不相信我。可我说的是真的!以前真的有两个少爷!为什么大家都不记得他了呢?大家明明都比我聪明啊!” 风扬……嘉夜不由轻拽住衣服,心里酸酸的。还好,她想,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你。 “我在想,说不定夫人根本没有过世。”女佣回头望着墙上温润如玉的笑脸,一阵傻笑,“说不定,那个少爷现在正和夫人在一起呢。”她转过头来面向嘉夜,“你想想,为什么他们都在那个时候消失了呢?好巧的是不是?我觉得他们是串通好了的!” 她孩子气的惊喜也感染了嘉夜,她发觉自己竟也和她一道这么想象着。 “可是,为什么要丢下少爷一个人呢?为什么不把少爷也一起带走呢?他也很不快乐啊!” 嘉夜安静地凝视着那个穿越了几多时空,却又仿佛近在眼前的微笑。是啊,您为什么不把他们一块带走呢?让他们可以同时拥抱你,这样,也等于让他们拥抱在了一起。多好…… “我曾经看见……少爷亲吻夫人……” 嘉夜木木地眨了下眼,不是没听懂她的话,而是……没听懂她犹豫的语调。 女佣抬头向楼上望去,喃喃地说,“那个时候,夫人正坐在钢琴前,少爷吻了她……”她极轻极慢地抬起手指,“就在,这个位置……”冰凉的指腹如薄翼般在嘉夜唇上蜻蜓点水地掠过。 嘉夜完全呆住,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女佣的嘴突然张大,眼睛也瞪得滚圆。还没等嘉夜回过神来,她已经一溜烟似的从沙发上站起,面向大门的方向,懦懦地叫了声什么。 嘉夜闻声回头,见到站在大门口的杜谦永,以及他身后那个高大威仪的中年男子。 “你好像很拘束,”杜逸民坐在沙发上,两手交握,悠闲自若地看着嘉夜,“我看起来很可怕?还是杜谦永把我描绘得很可怕?” “没有。我第一次见到您,难免会拘束,请您不要见外。”她言不由衷地说,飘忽的视线不经意瞥向对面如帝王般姿态傲慢的男子。单从外表看,这位父亲大人实在是英气勃发。乌发漆黑整齐,额头明亮宽阔,鼻梁直挺,眼眸如鹰般犀利,完美得堪比希腊雕塑。但是,他却给人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即使他在笑,也让人莫名地畏惧三分。现在面对他,嘉夜忽然好怀恋刚才空荡荡的房子带给她的压抑感觉。 杜逸民不动声色地打量对面的少女,良久,才沉沉地开口,“你能猜到我要他带你来见我的真正意图吗?” 嘉夜深吸了口气。原来果然不是那么简单地想要见她一面呀。其实想想也很自然,她这样没地位没背景没特色的“三没”女孩,的确没什么值得劳他大架的必要。 “我猜不到。但我想一定与我知道某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有关。” 杜逸民蹙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句貌似平静无波的话背后,似乎有一丝示威的味道。 “别人不知道的事是指什么事?”他单刀直入地问,声音里有种可怕的震慑力。 “好比,您其实有两个儿子的事。” 杜逸民微怔,他很吃惊这女孩竟然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提及他的忌讳,而且还如此镇定自若,没有一丝犹豫。他不知道她这应该叫做鲁莽,迟钝,还是直白的愚蠢。在他方才那样气势逼人的语气下,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会识时务地选择缄默。 “那个人,跟你说了多少?”他冷冷地凝视她。 “没有,关于他家里的事,他什么都没跟我说。”甚至连名字都没告诉她呢。 杜逸民沉默了片刻,微微扬起嘴角,“你似乎很有些自以为是呢,屈嘉夜。不过,关于意图,你却猜错了。我对你所知道的那些事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我也只有一个儿子。你明白我的话了吗?” 没有一丝顾虑和不自在,眼睛里也没有像杜谦永那样深深的神伤,杜谦永的父亲竟是如此一个冷俊派角色,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嘉夜也觉得遗憾,原以为,他起码会表露一些自欺欺人下不自然的痕迹,但没有,他是全然冷漠而无视的。风扬到底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要被他们如此地摈弃? “我要见你的真正目的,是要提醒你,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嘉夜愣住,似懂非懂,“这样的话,您也对谦永其他的女友说过吗?” “没有。” 嘉夜了然地点头,“明白了。”那么就该是老套俗气的门当户对问题了。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杜逸民轻轻笑道,“门当户对是不是?你现在只是他交往的人‘之一’,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阶段吧?你不觉得你想得太远了吗?” 嘉夜张口想为自己辩驳,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浪费你们彼此的时间,但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不要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因为到最后毕竟是没有结果的。谦永的未来,早已经决定好了。”杜逸民气定神凝。 “决定好了?”嘉夜讷讷地问。 “他现在的人生,都是我一手为他策划的,未来当然也不例外。”他的眼神是那么理所当然,“包括将来要和他一同生活的人。” 嘉夜的心一阵抽痛,杜谦永,他连掌握自己人生的自由都没有吗?那是最最起码的自由啊!突然之间,她是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改变他的命运。她抬头望向杜逸民,“您也对他的其他女友说过这样的话吗?也曾经提醒她们不要浪费时间吗?” “没有。因为没有必要。那些女孩的未来也是一早就决定好了的。无论她们现在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既定的未来。”他稍微向前倾了倾身,加重了语气,“但是你不同,屈嘉夜,你的未来是未知的,你的每一步抉择,势必都会影响到将来。那为什么还要这么不理智地把你的人生建立在另一个已经注定的人生上面呢?这不是在浪费你的时间和生命吗?” 嘉夜咂舌,她明知这个人的话是如此霸道如此专横,但她却找不到回击的理由。 “那……谦永他,岂不是很可怜?”她的唇边泛开苦涩的笑,“他连一点自己做主的权利都没有吗?” “他当然有,他现在不就在享受着选择权吗?”杜逸民很慷慨地笑了笑,“你看见身后的这幅照片了吗?照片中的人,就是谦永的母亲。她在三年前病逝了。老实说,我并不爱她,我们的婚姻是标准的政治联姻,而谦永一直认为,我们的婚姻之所以不圆满,是因为我们没有能够作出最好的选择。所以,他才想在自己22岁之前,作出所谓的最好的选择,不想留下像我和他母亲如此的遗憾,不想到头来彼此伤害。之所以女友全部是名媛,他并不是没有想法的,他知道,最后要同他一道生活的人,必定只能出自这些富家千金,所以多余的尝试他不会去做,那只能是徒劳,他希望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到一个相对条件最好的选择。”说到这里,杜逸民微扬起下巴,又恢复到冷淡的从容和饶有兴趣的笑,“很幼稚的想法对不对?虽然他从没有对我谈起过,但我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儿子在想什么。于是我就让他尽量地去作选择。你说他没有一点做主的权利,当然不是,他有的是选择权,但前提是,他选择的结果必须和我一样。” 面对这样从容不迫的狡辩,嘉夜激动地冲口而出,“可这样和没有选择有什么两样?” “有很大的不同,起码他现在还在作着某种选择,如果选择的结果看起来将要和我不同,我可以慢慢地诱导他,最后他还是会作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如果结果恰巧一致,那么就等于他完完全全作出了一次完美的选择。”他优雅地摊开两手,“这不是在选择是什么?至少他决不会怀疑是自己作出了选择。” 嘉夜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面前坐着的,仿佛是一位顶尖的催眠大师,而且,冷血至极。 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原本我觉得谦远很可怜,现在反而为他庆幸。” 杜逸民一怔,他没料到这个女孩居然如此放肆地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名字。他的眉头紧紧地纠结在一起,按捺着隐隐的怒气,没有发作。 “哦?庆幸什么?”他很快恢复到冷漠的姿态。 “还用说?”嘉夜挑衅地笑,“当然是庆幸他的自由。” 杜逸民冷酷地抿着嘴,“那么你更应该庆幸你的无知。” 嘉夜没有说话,无所谓地笑了笑。 杜谦永送嘉夜离开后,杜逸民点起一根雪茄,吐出第一口烟的那刻,他突然变得不可思议的沉静。 原本让谦永带这个女孩过来,只是想确定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很像他们的母亲。结果,刚见面不久,他便打消了那样的想法。 一点也不像,不但是外貌不像,气质和性格也不像。哪里都不像,然而这便更叫他头痛。而最叫他头痛的,是这个女孩倔强又固执的个性,几乎和他一样不服输。 他半眯着眼,危险而冷凝地注视着墙上那幅照片。原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的母亲才可以对他们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她不在了,就不会再有人威胁到他的谦永。可是,他仿佛又错了。 “是你吗?”他出神地轻喃,“是你派那个女孩来,要从我身边带走谦永吗?” 一阵沉寂。 “不会让你得逞的。” 第十八章 不如做朋友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像校园的湖水。 托学生会会长的福,嘉夜最早得知了期中考试的成绩。 还是托学生会会长的福,她发觉她生平最差的科目——数学,竟然考了81分。 杜谦永似乎比她更高兴,拿着成绩单,一脸孩子气的笑,“早知道你可以做到的。要是可以上90就更好了。” “呵呵,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还不满足啊,嘉夜。”他用一种很语重心长的声音说道。 看到他的表情,嘉夜好像有点明白过来。难道当她的女朋友,就非要做到如此优秀不可? 真的很没有必要啊。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除了下午放学和晚上回家,他们基本连照面都打不到。真真正正只是名义上的交往关系呢。 尽管如此,她还是习惯远远地观望他。中午吃饭的时候,学生大会的时候,上体育课的时候,在任何可以不打扰到他的地方静静地观望。猜想着,他究竟是喜欢桑娜,尹雪,还是谁? 然后轻易而悲哀的发现,把自己分成几份的杜谦永,根本不可能全心全意去爱某个人嘛!他对每一个交往的女孩都那么认真体贴,然而,给她的感觉却只是一种适得其反的疏远。恐怕他真正喜欢的人,也会被他如此错过。 很多时候她都想,干脆她退出算了,反正也只是名义上的,还要白白占用他的时间,可是,她又有点舍不得,那种淡淡的温暖。 卑鄙啊,嘉夜,你真是卑鄙啊。 又是一个周末。 11月下旬,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世界将要从短暂的秋进入漫长的冬。 嘉夜站在冷清的风中,神情若有所思。想起两个星期前见到杜逸民时他曾提醒她的话,毫无疑问,她此刻正在伪逆那位大人的意思。也许是出于一种天生的敌意,她不但没有退出杜谦永的世界,反而更狂热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再有,她不愿退出的原因,是一种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眷恋。 偶尔,她会想起那位女佣的话。 我曾经看见少爷亲吻夫人…… 嘴唇上不由又飘过一丝蜻蜓点水的触感。 不过,她的话,应该不用太过当真吧。 “嘉夜!”八点四十的时候,杜谦永出现在天桥的那头,看到嘉夜的那一刻,有点出乎意料。 “你怎么来这么早?”他一路小跑过来,“不是约好的九点吗?” 她微笑,“你来得也很早啊!我不想总是你等我啊。” 杜谦永蹙眉看着女孩冰凉的脸,“即使要等我,也要找个没有风的地方。” “没有风的地方视野狭窄啊。”她一面说一面走,“对了,昨天我在君阁附近看见你和尹雪学姐了。没想到你和林镜学长一样喜欢去君阁啊。” “我并不特别喜欢去君阁,不过,尹雪似乎很喜欢那里的氛围。” 嘉夜愣了下,转而笑道,“那你今天想去哪里?” “随便,”他笑容柔和,“你说就好。” “我不知道啊。”嘉夜站住,为难地看着他。 杜谦永也停下来,没遇到这种情况,他看起来有点没主意。 “那么就去看电影吧。”他望着远处巨大的电影广告,没辙地说。 这么大清早去看电影?嘉夜一脸黑线。可是她早已决定,只要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她就无条件支持。 原以为进入电影院应该会暖和些,却没想到里面的气氛更是阴森。 没办法,大清早的,居然只有《咒怨3》可看。 嘉夜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女鬼咯咯咯咯地爬过的镜头。电影里的酒井法子还是那么漂亮。 另外,耳边的尖叫也真是离谱。 来看这部片子的似乎大部分是情侣。每到一个惊悚镜头,就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坐在她前后的诸多情侣都非常夸张的抱成一团。她听到不止一个女生娇嗲地喊“好怕”,而不止一个男生逞强着说,“有什么好怕的?都是假的。” 男孩们,你们是多么地不解风情呵。她笑。 “嘉夜,”杜谦永忽然开口,转过头来看着她,表情在昏暗的空间里看不太清楚。 “啊?什么?” “你一点都不害怕?”他困扰地拧着眉毛。 “鬼片我小时侯看得多了,一点都不怕。反正都是假的。”她大无畏地笑道。 “是吗。”他转过头去,英俊的侧脸看上去有点失望,忽然破天荒地说,“不过,我好像有点害怕……” “呃?”嘉夜措手不及地望向他。开玩笑的吧? “能握着我的手吗?”他面向她,微微颔首,低垂的眼睫下流溢着生硬的温柔。 腾的一下,心漏跳了一拍!嘉夜有点慌张地低头避开杜谦永的视线,却看到他的手正搁在她近旁的扶手上,还是那样修长漂亮,指节分明,还是散发着那样熟悉的气息。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他手背上,感受到那样宜人的微热,手不由眷恋地握紧,眼睛就这么定定地凝视着,有点失神…… 刚从电影院出来,杜谦永就接到一个电话,听起来好像是他的某位女友打来的。他走到一边去接电话,嘉夜则在一旁等他。 回来的时候,他冷俊的脸上似乎有隐隐的抱歉。 她已经猜到八九分,“怎么了吗?是谁打来的啊?” “是桑娜,她和家里吵了架。”他迟疑了一会儿,“我恐怕得过去她那里一趟。” 桑娜。就是上次手臂被烫伤,谦永陪她去医务室的那位?她看起来那么乖巧,原来也是会和家里人吵架的啊。 “……谦永,你很喜欢她吧?”她低声问。 杜谦永没料到她有此一问,一时语塞。 嘉夜在心里浅浅地叹了口气,“要不然就不会这么在意了啊!不会即使是手上的小伤,也要亲自陪她去医务室,也不会想要立刻去安慰心情不好的她,”她抬头,望着他,很认真很认真地,“我说得对不对?” 杜谦永怔怔地看着她,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竟然是如此难以回答。 “如果你紧张她超过紧张别人,想念她超过想念别人,就证明你真正喜欢的是她。那样,你就不要犹豫。” “嘉夜……”他皱眉,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夸张地笑开,大力拍了下他的胳膊,“不用在意啦!没关系的!赶快去陪她吧!我过去赶车了!”随即轻快地迈开步伐。 “嘉夜!”杜谦永突然从背后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听到他大声说:“我也喜欢你。” “嗯。”她木讷地点了下头,“……我也是。” 但是,谦永,你这个样子,只会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心啊! 眨眼的工夫,她已经站在149路车站。身边是一对相互偎依着的年轻情侣,冰凉的天气里,正一人一口咬着一个巧克力甜筒,越是冷得打战,就越是抱得更紧。乖嗔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这一刻,她忽然感到一股难耐的孤独。 其实真的好羡慕那个叫桑娜的女孩,起码,她还可以和家里人吵架,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得到杜谦永的呵护。 是羡慕还是嫉妒啊?她忽然间分不清了。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吧。谦永能够找到让他奋不顾身去坚持的爱,这才是最重要的。 谦永,拜托你,一定死也不要被你的父亲操纵! 车来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上去。比起一个人窝在那个冷清的家里,还是到处走走沾点人气吧,毕竟才看了恐怖的《咒怨》,毕竟又是难得的周末。而且,冰箱里好像连方便面都没有了,实在落魄得很。至少,得吃了中午饭再回去。 来到时代广场,嘉夜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抬头看见大屏幕下方的日期,这才赫然发现,原来她和杜谦永交往的时间,已经超过一个月了。 不知不觉呢…… 在她怔怔的时候,手机骤然响起。 她一惊,打开来看,居然是杜谦永打来的。 “喂。” “嘉夜,你没有回家?”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担忧。 “哦。我还在外面。”她不好意思地说,猜他可能刚给家里打过电话。 “一个人?” “……和朋友。”她几乎是本能地撒了谎。 “……哪个朋友?然美还是小蔓?” 嘉夜对他的刨根问底觉得好笑,“干吗?你审问啊!反正是你不认识的朋友啦。” 电话那头没有出声。 “那个……”她连忙问,“桑娜她还好吧?” “嗯,现在情绪安定些了。”他的声音犹豫了一下,“嘉夜,她的情况有些特殊,亲生母亲病故了,而她一直不能接受……现在的继母。” 嘉夜愣住,没料到那个集万千宠爱的女孩也会有如此难过的经历。 “嘉夜……” “那你要好好安慰她啊!”她打断他的话,“不用向我道歉,我好得很呢!这不是和朋友一起逛街吗?” 杜谦永深叹了口气。嘉夜,你的朋友,都是没有名字的吗? 电话里嘉夜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松自在,“所以你不需要道歉啊!哎呀,不说了,看到一样好玩的东西,我要挂啦!” “等等,嘉夜!”他急切地叫住,“……晚上你有时间吗?” “呃?” “她的情况到那时应该已经不要紧了,晚上出来吃饭吧。” 嘉夜苦笑。完全没必要啊,谦永,你这样还是不行啊! “那么就这样,晚上7在时代广场,我等你。”他语毕,不由分说地掐断电话。 嘉夜愕然。看来她是推不掉杜谦永华丽的道歉了。时代广场?就是这里啊。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离七点还有足足九个小时的真空时间,她琢磨着该怎么打发。 “陪我到大都会里面逛逛吧!” 随着高根鞋款款而来的轻扣,一道悦耳的女声由远及近,相当好听的声音,嘉夜忍不住循声望去。 头发卷卷,眼睛大大,穿着粉色毛衣的女孩一蹦一跳地上了阶梯,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转身招呼身后的男友。 “喂!你快一点嘛!” “你干吗像只兔子一样?” 男孩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嘉夜脑子里,她突然一动不能动。 “是你自己慢得像条蛇啊!”女孩不满地嘟囔。 无意间的一个字,让嘉夜的惊恐加剧! 仿佛一连串的慢镜头一般,声音的主人一点一点地露了面。 ——高挑俊酷,一脸的傲慢不屑,半长的黑发上有一抹眩目的栗色,手习惯地插在口袋里,即使在冷飕飕的季节,背脊也一样的挺拔。 嘉夜怔得,仿佛连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 怎么办?怎么办?!不要让他发现她!千万不要!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眼睛还是死死地定在他身上,该死地一点都挪不开! 她看到他搂住身旁的女孩,低下头轻咬她的耳朵,脸上是漫不经心地笑。然后,那个女孩好像红着脸对他说了句什么,他便诧异地转过头来…… 转过头来。 他的表情,顿时像冰冻了一样。 “怎么了?蛇?你认识她吗?”最先说话的,居然是他怀里的可爱少女。她朝他扬着粉粉的脸蛋,撅着嘴问。 风扬没有回答,搂抱她的手麻木地松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呆愣的嘉夜。 她觉得,要是不赶快说点什么,就一定会昏过去似的,于是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好……久不见。” 他还是那样凝望着她,一个字都不说。 “蛇?怎么啦?你说话啊!”身边被忽视的女友不甘心地拉住他的手臂。 嘉夜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尴尬,仓皇地低下头,“我还约了朋友,就先走了。” 她尽量想从离他远的地方绕开,却还是被他伸出手臂硬生生拦下。 她使劲埋着头,不去看他。刚才,已经看得够多了,看得连自尊都要丧失了! “我就这么可怕?” 他靠近她,轻佻又自嘲的嗓音回荡在她耳边。离得那么近,她可以分明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火热。 “我约了朋友,你也有你的朋友。”她没底气地说。 “约了杜谦永?”他笑得轻浮,语气刻薄,“怪不得这么想跑?” 她硬着头皮准备听他接下来的侮辱。 “他人在哪里?”他直起身子四处看,“怎么可以让我们的屈嘉夜大小姐这么望穿秋水呢?真是太不像话了!哦,对了,”他恶劣地笑着,贴近她的脸,火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眼睫,他满意地看着她的睫毛为之一颤,“杜谦永的女朋友好像蛮多的,恐怕是一时忙不过来吧。” “我不是约的他。”嘉夜昂头看向他,不再躲避。 突然在这么近的距离遭遇她那双沁着冰蓝的瞳仁,风扬无法控制地呆怔住。 可转眼就恢复了不正经的笑,“原来你是另有新欢了啊?真有你的,屈嘉夜。”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狠狠抽他一巴掌。两个月不到,他居然可以变得这么尖刻! 努力按捺住心里的酸楚和愤怒,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什么人都没约。信不信由你。” 然后她拨开他的手,一直线地离开。 风扬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忽然变得恍惚。 “蛇!她是谁啊?!”插不进两人对话的女友,此刻才摇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地问。 他紧紧地捏着拳头。嘲笑了她,羞辱了她,可是为什么胸口却堵得越发难受?看到她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积压在心里的东西强烈到要爆炸了一般! 他失神地凝望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远…… 嘉夜!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真的要跟你说那些话!我想说的不是那些!你还没有听到我真正想说的话! “喂!!蛇!!你去哪儿——” 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有关风扬的一切!就像现在,他突然从身后扯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拉着她,掉转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奔跑起来! “干脆绑架你好了——”他在奔跑中回过头来,脸上是兴奋的笑。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要绑架你——”那眉眼,那神态,就像个爱玩的小孩。 飞舞的栗色头发,叫她看傻了眼。 瑟瑟的秋风刮着她的脸,他的手却滚烫滚烫。 她无法拒绝地被眼前的大男孩牵引着,穿过来往的人,穿过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她也不知道将去向哪里。 但只要被他牵着,就会觉得好安全。 哪里都愿意去。 他带她来到停车的地方,忽然一把将她按到墙上,两手撑在她头侧。 两个人就这么相互凝望着,轻喘着…… “反正你也是一个人,没人保护,又打不赢我,要怪就怪杜谦永他自己不在。”他语无伦次地威胁着,胸脯一起一伏,嗓音也变得沙哑轻飘,“所以,不要反抗我,乖乖地被我绑架。”他说得那么轻那么柔,仿佛在哄着谁睡觉。 嘉夜目光涣散,“真笨,”她喃喃地张开嘴,“绑架我又拿不到钱……” “我不在乎。”他专注地看着她,英俊的脸有意贴得更近,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也许绑架你,直到有人愿意来赎你的那天。如果……没有人来赎你……” 不知道是他没有再说下去,还是声音已经小到她听不见。如此仿若耳语的一番话却叫她心悸不已。 他蓦地退开,拉开车门,“是要自己上去,还是我用暴力请你上去?” 嘉夜傻傻地盯着他,大脑早在刚才就瘫痪了。 他看了看车门,又看了看呆呆的她,走过来霸道地一把抱住她,“我是不是太笨?既然是绑架,当然要像绑架的样子!” 那么熟悉的霸道拥抱。只是这一次,她几乎忘了反抗。 车子一路飞驰,最后停在一个僻静的枫树林旁。 “呵呵,无意间找到这么个漂亮的地方!”风扬笑得兴高采烈。 嘉夜默默地被他牵着,一面走,一面抬眼打量四周。到处都是绚烂的橙色,头顶是,脚下也是,踩在上面松松软软,异常舒服。无尽的苍穹被洋洋洒洒的枫叶遮住,让人有一种被保护的格外安心的感觉。他们很快像是走进一个茫茫的橙色迷宫。 经历了如此的时空转换,嘉夜也慢慢清醒过来。眼下,她正在和一个理应是陌生人的人走在一起,而且,她低头,这个陌生人还正牵着她的手。 察觉到尴尬,她执拗地把手抽了出来。 风扬没有阻止,只是淡淡地说,“再走就要走出去了,我们坐下来好不好?” 他脱掉外套铺在潮湿的地上。嘉夜看着,如果两个人坐到一起,势必会贴得太近。 “啊,你坐那里好了,我就坐地上。”说完,他很干脆地席地而坐,看嘉夜还局促地站着,慷慨地招呼道,“坐下啊!怕我的衣服会吃了你啊?” 嘉夜默默地坐下,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跟他“私奔”了,“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我晚上还约了人。” “现在离晚上还早嘛!”他踢开脚边的石子,笑得有点不自然,“老是说你约了人,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这回是真的,晚上我约了杜谦永。” 他愣了一下,“呵,是吗?那你早上就不该这么乱跑,看,被我抓住了吧。”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叫她有点伤心,“风扬……” 他像触了电似的抬起头来,嘉夜被他奇异的目光惊得忘了要说什么,“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他虚弱地摇头,“我只是,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这回换嘉夜怔住,“为什么呢?说好是为你取的名字的!至少,”她强挤出一抹笑,“这个名字要比蝮蛇好听多了吧。”起码,这才像一个真正的人名啊! 他定定地看着她,“除了你,没人知道那个名字。”然后故作轻松地揉揉头发,“告诉别人我还嫌麻烦呢!况且,他们已经习惯叫我蛇。” “那……名字不是白取了吗?” “没有啊。”他不正经地笑,“留给你以后的儿子嘛!” 嘉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一阵难耐的沉默。 她收拢双脚,闷闷地抱着膝盖,“你还打算在这里待多久?你女朋友怎么办?” “别管她。”他厌恶地皱着眉头。 “怎么可以不管人家?你把她就这么晾在那里了,换了是我,我会恨不得杀了你的!” “真凶啊,”他抬头,苦笑,“不过,我哪有可以晾你的机会?” 嘉夜无言以对。 风扬双手交叉在脑后,舒服地靠在树干上,“你不必替她打抱不平,反正我根本不喜欢她。” 这样随便的态度又触怒了她某根正义的神经,她不觉提高了嗓门,“那你就不该和她交往!” “那我该和谁交往?”他紧蹙着眉,挑衅地反问。 “我……怎么知道?”她有些慌乱,“如果没有喜欢的人,就不要和任何人交往。你这样明明不喜欢还要去纠缠人家的做法实在是……太坏了!” 风扬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杜谦永呢?他坏不坏?” 嘉夜顿时语塞,急切地辩解,“他不一样,反正他……”她说不出来。一两句话根本说不清,说清了他也不屑去相信,即使相信他也只是会嘲笑。 “他怎么样啊?”他生气地看着她,气势逼人地靠近,“你说啊!找个叫我信服的理由啊!” 看到嘉夜神色为难,他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我不是要跟你吵架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杜谦永还在和那些娇滴滴软绵绵的千金小姐交往吗?” “嗯。”嘉夜点头。 风扬惊讶地瞪大眼,“什么?!那你算什么?你不生气?!” 她感到像是被人猛地戳中软肋,一阵吃痛。 “你不是一直那么凶吗?现在干吗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去告诉他啊!跟他说你不喜欢这样!”他好像比她还激动,开始习惯地咒骂起来,“该死!他到底要这么办家家到什么时候?!” 嘉夜却很认真地打断,“他不是在办家家……”她的声音淡淡的,“而且我也不委屈。” 风扬愣住,迷惑又心疼地凝视着她。就这么喜欢他吗?即使这样你都这么喜欢他吗?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你错了,我很开心。日子过得平静又舒服,考试成绩还一路狂飚,怎么会不开心?”虚妄的尊严啊,到底还要控制她多久? “是吗。”他僵硬地勾勾嘴角,“那就好。” “你呢?最近还好吗?”她强打起起精神对他笑。 “啊,还好,和以前一样。”除了时常像患了癫痫一样,大白天也跑出来示威。好比今天。 “我们以前都太奇怪了。”嘉夜兀自笑着,“其实,现在想想,做朋友好像也不错。不如做朋友吧。”她还巴望着他们兄弟可以冰释前嫌。 可是回答她的却是个斩钉截铁的“不”。 “不需要做朋友。”风扬望着她,目光和声音同样冰冷,“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虚伪?” “虚伪?”她怔怔地看着他。 “难道你不知道?你会笨得看不出来?”他的神情古怪,头不自在地微偏着,眼神直落在空气里的某一点,眼底有混乱的情愫和藏不住的忧伤。 “看不出来吗?”轻飘的头发遮住他的侧脸,声音顿时变得喑哑,“我喜欢你。” 嚓啦啦——风扫过树叶的声音。 怦!怦!怦!怦!激烈的心跳。 她完全没有想过,玩世不恭,浪荡不羁如他,也会有如此正式的告白。 “不对。”她站起来,努力驱赶心中升腾起的狂热,努力排除各种异样的干扰。她居高临下看着他,生硬地笑,“你在说胡话呢。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 “屈嘉夜!你真专横!你说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你说杜谦永知道那他就是知道?!”一句真心的告白换来的居然就是她轻描淡写的全盘否定?!他忍无可忍地起身与她对峙,“我喜欢谁难道自己会不清楚?!” 嘉夜无法言语地望向他。可我们已经是陌生人了啊!你说这些话到底又有什么意图? 她不该软下心跟他来这里!原本已经平息的风暴眼看着又要刮起旋涡!拜托了!风扬,我只是想要平静!为什么一跟你在一起我就是无法平静呢? “你去喜欢你的杜谦永吧!可我也喜欢你!你说要怎么办?!”风扬握住她的肩膀,晃得她不知所措。 “风扬……你又在干背信弃义的事了。”良久,她眼帘微垂,默然地说,“你撒了太多谎,伤害了太多人,耍了太多阴谋,演了太多的戏,你还要我怎么相信你呢?我无法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也无法确定你是不是又要伤害某些人。我什么都无法相信了。”她用难以置信的平静和从容对他说完这番话。 面对嘉夜的固执和冷漠,他一筹莫展。这个女孩倔得就像磐石,冷得就像寒冰,他怀疑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什么可以撼动她。要怎么才能让一个人相信“喜欢”?这真是他这辈子遇到过的天大的难题!如果那个人就是不愿相信呢?即使相信了也要假装不相信呢?他忽然想起,嘉夜喜欢的是杜谦永啊,那他的告白根本多余到滑稽!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关系?可是,还是那么卑微地期望着,也许,她还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他总觉得,她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的…… “那么你有没有,曾经,稍微,喜欢过我?”他终于紧张莫名地问出来。 心如刀绞。她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转而像姐姐一样规劝,“不要再做坏事,也不要再去报复谁了,风扬,干了太多坏事,即使不遭报应,也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 “你在说些什么啊?”他望着她,一脸惨淡又莫名的笑。 “我在说,我是不会喜欢上一个总是要去伤害别人的人的。因为和他在一起绝对不会幸福。” 就像一句不可打破的誓言,风扬绝望地看着她。 “那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他的笑容孱弱,“我喜欢的女孩,应该是那种眼睛很大,眉毛又黑又弯,娇小可爱,喜欢向我撒娇的女生啊。你根本哪一点都不符合,可我为什么偏偏要喜欢这样冷血的你?” 冷血?!嘉夜难以置信地回望他。在他眼里她居然是和杜逸民一国的吗? 手机铃声在这时突兀地响起,惊掉一群偷听的鸟儿,急促又尖锐地回荡在寂静的树林。 第十九章 往事都归零 从来没有哪个夜晚,比今夜更难寐。 嘉夜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茫然地注视着黑色的阴影慢慢吞噬四面的墙。 那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可我为什么偏偏要喜欢这样冷血的你? 风扬。遇上他准没有好事。她木木地眨了两下眼,忽然翻身趴在床上,脸颊搁在冰凉的床单上,目光呆滞。 他是个笨蛋。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连情绪变化也快得没有一点逻辑。这么来找她有什么意义啊?只不过又把她的心情搅得一团糟! 后来那个电话,是杜谦永打来的。是来告诉她不要等他了,他晚上估计还是来不了。看样子桑娜的情况似乎很不好。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电话那头的杜谦永,声音里有许多抱歉。可是,在当时的状况下,她的那句“没关系”大概听上去很没诚意吧。 风扬和谦永,已经把她的世界搞得一团糟了。她完全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你似乎很有些自以为是呢,屈嘉夜。 杜逸民的话,言犹在耳。 原来她真的很自以为是呢!想要去惩罚风扬,只因为他一次无心的伤害;又想去拯救杜谦永,却忘了自己其实连个像样的立场都没有。杜逸民毕竟是他的父亲,他的立场才是无懈可击。 她实在是正义凛然却异常滑稽啊! 其实她根本谁都不是。她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十八岁女孩,无权去惩罚任何人,也没有能力拯救任何人。她已经凄惨得连自己都顾不到了。 忽然好怀恋刚转学过来的日子,不认识风扬,也不认识谦永,只是对林镜抱着一丝甜蜜的憧憬。他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就会让她满心喜悦。 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痛得难以复加。 第二天到学校,果然感冒了。因为她昨天就这么沉沉睡去,连被子都没盖。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在食堂看见了杜谦永,他正和桑娜在一起。女孩的眼睛肿肿的,看来格外憔悴,令人心疼。杜谦永的表情是那么柔和,令四周的女孩都不由一阵羡慕。 一直到放学的时候,嘉夜才有机会见到他。 “咦?”看到杜谦永在教学楼下等她,她有点吃惊,“你不用去陪她吗?” “没关系,我送你去蛋糕店。” 一定是她昨天在电话里的语气让他误会她生气了。嘉夜忙说,“我可以自己搭公车过去!真的不要紧,你现在应该去陪她!” 杜谦永一脸酷酷的表情,没有说话。 “现在是关键时刻,她正需要你的关心。”她用一种奇奇怪怪的语调说道,“如果今后留下遗憾,那该怎么办啊?” 杜谦永不明所以,“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现在有空。” 嘉夜突然感到身心俱惫。活得这么累,说不定全是她一个人咎由自取的结果。 “你真的有空吗?”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嗯。为什么不是真的?”他觉得她越来越奇怪。 “那可以和你谈一谈吗?只十分钟。”她抬头看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鬼林已经不像鬼林,昔日遮天蔽日的树叶几乎掉了个精光。风吹得嘉夜不禁打了个冷战。 “昨天看到日历,才突然发觉……”她开门见山地对他说,“一个月的期限好像早已到期了呢。” 毫无预兆的一句话,杜谦永一时只能以沉默应对。 半晌,他才开口,“你还记得那个约定?” “记得很清楚啊。你说让我们假装交往一个月,这样他才会彻底死心。”她佯装无事地笑道。 “可我已经几乎忘记了。”杜谦永的语气有些微妙。 “那没关系,现在不又想起来了吗?” 他冷酷地蹙眉,沉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是不是该分手了呢?”她小心翼翼,用探询的口气问道。 杜谦永默不作声地望着嘉夜,良久,淡淡地反问,“你说呢?” “是应该分手了。”她点头,声音细如蚊呐。 “……理由呢?” 理由?她皱眉,确定地眨了下眼,脑袋里嗡嗡作响。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不理智地把你的人生建立在另一个已经注定的人生上面呢?这不是在浪费你的时间和生命吗? ——去告诉他啊!跟他说你不喜欢这样! 理由多得是呢!嘴边噙了抹短暂的苦笑,她耸耸肩,“当然是因为已经到期了啊!而且,他也……没有再来找我了。我可以过回以前的日子了。” “这么说你只是把我当成保镖?”犀利的双眸渗出一丝寒意,他转眼间恢复到学生会会长的强硬和不妥协,“这个理由不算,你还有什么理由统统说出来。” 嘉夜没想到会变得这么棘手。兄弟两人,似乎都不习惯别人先对他们说再见。 “还有,你父亲似乎也不喜欢我们交往。”她抬出一张王牌。恭敬听话如杜谦永,在他父亲的名号前应该是一筹莫展了吧。 “我会让他喜欢。”他平静地回复,又冷声道,“还有呢?” “还有你喜欢的是桑娜。” “我也说过我喜欢你。” “可你怎么可能同时喜欢几个女孩呢?” “行了。”他双手插在衣袋里,眉目冷俊地睨着她,“你是想听我说最喜欢的是你,那我可以这么说。屈嘉夜,我最……” 她赶在他之前打断他,“搞什么啊?!谁想听你这么说啊!你还真是离谱!” “不是那样吗?那还有什么理由?” “有,你硬要我成为那么优秀的人,我做不到!” “是这样。”他不动声色地点头,“还有呢?别的理由?” 如此一副审讯犯人的姿态让嘉夜禁不住恼起来,“还有就是,我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迟早都是要分开的,既然如此,我不想等着你跟我说再见!” 他依旧冷漠地看着她,眼里却一闪而过某种波动。 她没辙地撒气,“原谅我的虚荣心吧,我就是这么虚荣的人!由我甩你比让你甩我爽多了!”天知道她怎么说出这么风扬派的话?! “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他听在心里,却仍断然否决。 “好吧,我太累了。”在杜谦永的逼迫下,她终于还是虚软着说了出来。这样的理由,被说成可笑也好,懦弱也好,她都忍了。 杜谦永无语地挪开视线,盯着某片即将凋零的树叶,喃喃地说,“这个理由不对。” 不对?她愕然。他真的要把她逼疯吗?这是最对最对的理由! “说不出来吗?那个真正的理由?”他回过头来逼视她,“那么我替你说出来。” 她怔怔地望着形容冷酷的杜谦永。 “因为你还是忘不了他。” 她的惊慌表情,没来得及修饰和掩藏,一下子,全部落入他眼底。 果然,他在心里苦笑,只不过稍微地试探,她居然这么简单就露馅了。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真是令他失望呵。 “我……”嘉夜恍然醒来,忙着辩解,却发觉已无力回天。 “如果你想走,我会放你走。”如果心都不在,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我只是想听你说出真正的理由。所有理由,归根到底,不都是因为这个吗?” 他眼睛里的寂寞和忧伤,让她痛恨自己一瞬的失措,“不是,我不喜欢他。”她怎么能喜欢那个坏家伙? “我也希望你不喜欢他。” 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对望着。 “你可以走了,屈嘉夜。”他冷漠地背过身去,“记得我的忠告,不要去找他,会很危险。” “等一下!!” 他叹了口气,停下来,有点不堪重负,“你还有……” 一张cd递到他眼前。 ——中岛美嘉的《胧月夜》。 嘉夜望着他,唇角轻盈地扬起。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睁得这么大,这么有神,活像个撞见稀奇玩意的孩子。 “一直都想找机会送给你。”她有点不好意思。《胧月夜》原本是首民谣,她挑了很多版本,还是觉得中岛美嘉的最好听。 “谢谢。”他收敛住眼神,平静地收下。 就这样,一切终于回到原点。 第二十袁 天使的断翼 在雨花蛋糕店里,嘉夜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一天里n次大呼了口气。日子虽然有点无聊,但却有一种懒洋洋的惬意。 花痴小姐刚得知分手的事那会儿,简直遗憾得像跟自己男朋友吹了一样。尤其每到晚上九点半,就会定时发表她千篇一律的言论:“所以我就说嘛,以嘉夜你这样的性格,再好的男朋友都要被你气走!” 一开始,嘉夜还觉得蛮烦的,不过听到后来就纯粹当是听更年期女人发牢骚了,她这么一直唧唧喳喳的,也省得大家一天到晚闷得慌。 “嘉夜,你在看什么啊?”见嘉夜没有理会她,花痴小姐咕哝着嘴问。 “你看,天怎么这么暗啊?”嘉夜对另一边的小爱说。 “喂!屈嘉夜!是我在问你耶!”花痴小姐大发雷霆。 呵呵,脾气暴躁得可爱啊!换了我是帅哥,看你还会不会这么不淑女!嘉夜偷笑,不禁想逗逗她,“哦,是你在问我啊。可我在问小爱啊。” “你!!”花痴小姐气得直磨牙。磨到一半,突然惊喜地大叫,“快看!” 嘉夜和小爱都往她指的窗外望去——雪,一片,两片……晶莹地降临人间。 许多人推开窗户,敞开双臂迎接——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陪尹雪吃完饭,杜谦永呆呆地站在车库外,恍惚间,有一片绒雪飘落至他肩头。 再一恍惚,雪,很快飘得洋洋洒洒。 他注视着一对对彼此依偎的恋人们,仰着头,兴奋地伸手去接飘落的雪瓣,一脸幸福。 这个镜头突然令他苦闷不已,决然地掉转方向。想要找个能让心情放松的地方。 大街上流光溢彩,繁华热闹。许多个声音谈论着这场雪,许多人为了瞻仰第一场雪特意从温暖的家里冲到寒冷的街上。 杜谦永默默地走过他们身边,两手插在白色大衣的衣兜里,微垂着头,微垂着眼帘,优美的下颌吻着黑色的毛线围巾,细碎飘逸、浓黑如夜的头发上沾着晶莹透亮的星星点点。还是如此干净纯粹的白与黑,在彩色的城市里让人忍不住惊叹。他的身上散发着与冬天匹配的清冷忧郁气质。漫无目的地走着,毫不知情地吸引着某些人的目光。 不知不觉来到一间喧闹的酒吧。他站住,两眼无神地盯着闪耀的招牌。 他从来不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除了一次,仅仅一次。那一次,还是被那个家伙硬拖来的。那个时候他们才刚满15岁,那个家伙提议找个特别的地方庆祝拿身份证前的最后一个生日。那个时候他们还是兄弟。 他不自觉已迈开步伐,进到这个散发着酒香的世界。 完全的感官世界。闻得到的是甜腻的酒香,看得到的是幽暗的光影,人与人之间为亲昵而亲昵的姿态。无论男女,都显得那么颓废而妖娆。他们看起来和他是如此不同,但他却从他们眼睛里看到同病相怜的东西。大家不是来享受,而是来发泄的。 从进入这里的一刻起,就有人向他投来感兴趣的视线,也有人忍不住惊讶好奇。 他一概懒得理会,在吧台找了位置坐下,点了这里最名贵的酒。 香甜丝滑的酒液入口冰凉,入喉火热。 他很快便开始一杯接着一杯毫无节制地喝,身旁的客人和酒保都不免惊异于这个大男孩吓人的酒量,而且,即使是痛饮,他的动作看起来仍然优雅得毫无瑕疵。 有人猜到他的身份,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亦有人弄错他的身份,越来越多的人缄默着注意他。 直到从台球桌的位置,有一群人朝他走来,从背后拍住他的肩。 酒味和烟味袭来,刺激着杜谦永的鼻子。他回头,看见一群打扮地痞的年轻人。 “哟,蝮蛇,好久不见,你改走清纯路线了?”拍住他肩膀的瘦高个儿吐了口烟在他脸上,笑得猖狂又下流。 杜谦永冷酷地瞥了一眼搁在他肩头的那只手,“拿开。”他的嗓音低哑,透着酒醉后的肆虐和迷乱。 那只手不但不拿开,反而故意狠狠捏紧,“蝮蛇,你小子胆子还真大啊!居然跑到我们地盘上来?” “你们认错人了。”他不耐烦地解释,转身欲离开。 10多个人立即闪出来挡在他面前,每个脸上都是一副拽得十万八千的样子。 为首的瘦高个儿屁颠屁颠走到他身后,“认错人?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记不记得你耍了多少人?!真tm有你的!上次还打伤我几个弟兄!你现在乖乖送上门来,我tm能让你就这么出去吗?!” 杜谦永皱眉,纳闷,这种只出现在香港低俗街头电影里的台词怎么会钻进他脑子里? 他拧眉睨着眼前的人,眼睛里凝聚着即将爆发前的戾气,竟看得那几个拦他的人不寒而栗。然后他的视线危险地低斜,朝向身后的人,“我再说一遍,”一字一顿,声音如狼般冷酷可怕,“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惊人的气势让在场所有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瘦高个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么多人居然都被一个人震住!他顿时气冲天庭!不再废话,使了个动手的眼色。 突然之间,有人朝杜谦永挥瓶而来! 他迅捷劈手,只单手便捏住攻击者的手腕,顺势一扭,只听见咔嚓!骨头脱臼的声音! “噶啊——”被收拾的家伙抱住胳膊惨叫! 掉落的酒瓶被杜谦永的另一只手轻巧接住。他反手握着瓶子,面向众人,孤傲地微抬起下巴,眼神挑衅。 一群人暴怒地一涌而上! 率先冲来的人旋即遭遇杜谦永一记凌厉如刀锋的侧踢,下巴被踢得近错位,仰面朝天的时候,酒瓶已劈头砸下! 另一边,有人抄着台球杆朝杜谦永扫来!他敏捷地向左闪开,右手一把抓住球杆用力朝身前一拽,持杆的家伙踉跄着扑倒,立即吃了他一记抵踹。 “喝啊——”穷凶极恶的家伙们左右夹攻而来,杜谦永向后避过左面直飞而来的拳头,闪电之间,便擒住对方的肩臂,一个轻松利落的过肩摔,将袭击者连同另一个避之不及的同伙一起打倒在地。 这个时候,场面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客人纷纷惊恐退让,当然也有见怪不怪的好事者站在远处看热闹。 不少胆大的女生守在门外,恋恋不舍地仰慕着那位一身雪白的不知名帅哥。 下勾拳,膝扫接下劈手刀,侧踢连回旋踢,一气呵成,令观者应接不暇。 一面是人多势众、凶神恶煞、张牙舞爪的流氓团伙,一面是单枪匹马、杀气腾腾、身手酷毙的冷俊少年。 外面是纷纷扬扬的雪花,里面则是四处飞舞,晶晶亮亮的细碎玻璃。 “他真的好帅啊!”挤在门口的崇拜者们惊叹连连。 哐啷一声,一个混混被踹到门口,直摔到一旁的投币唱机上! “socool——”男人、女人都忍不住想吹口哨为白衣帅哥助威。 不过,渐渐的,大家脸上的表情由兴奋变成担忧。 “还是有些勉强啊……” “毕竟人家有十多个人呢,而且他还喝了那么多酒……” “一个人毕竟还是不行的。” 风扬正靠在车里睡觉,手机突然响声大作。 他懒洋洋地把手机架在耳边,“喂?” “蝮蛇?!你怎么样?需不需要增援?!”电话那头大汉的声音焦急又兴奋。 “增援你个头!”他不客气地啜了声。神经啊!睡个觉也要增援? “咦?”那头觉得不对劲,“你没有在hooker?” “没有啊。”他莫名其妙,“那边的人恨不得把我分尸,我去找打呀?” “哎,这就怪了!可有好多人打电话跟我说看见你在里面跟10多个家伙打得火热啊!这怎么回事?不止一个人这么跟我说,应该不会认错啊?况且我又想,很少有人有你这样的身手!喂,蛇?究竟是怎么回事?喂?喂?你还在听吗?!蛇?!” hookerbar门口那群女生正不忍心看下去要退场的时候,突然被人一把拨开!还没摸着头脑,就听见一声雷霆万钧的大吼:“你们这群白内障的蠢货——” 听到这个声音,酒吧里那群仗势欺人的家伙蓦地呆了呆。 嗵的一声,风扬示威的拳头已经把就近一个浑蛋扫翻横倒在地,他又气急败坏地一脚猛踏在对方肚子上,狠狠地碾! “看清楚了!一群二百五!这才是我的风格!!” 瘦高个儿瞥了眼这个疲惫不堪,却依旧眼神凌厉的杜谦永,又望了眼那头一袭黑衣,公然施暴的风扬,像是看见了海市蜃楼,一脸的惊愕。恼羞成怒下,最后的指令是,“两个都不要放过!!” 众人遂很有纪律地分成两队,一队继续围攻杜谦永,另一队则朝风扬直冲过来! 哪个家伙要第一个倒霉?他冷笑着,突然出手,臂弯箍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将对方猛撞到墙上! 硬邦邦的一响!吓得跟上的人不由筛了一下。 趁这个空当,他已经顺势双手逮住来人的肩膀,膝盖重重吻上对方脆弱的小腹。 “你这浑蛋!!”有人似乎认出他才是蛇,咒骂着朝他挥下酒瓶。 他轻笑,一记潇洒的上回环踢直接命中那人的手腕,酒瓶顿时被震得脱手飞出。 然后再一脚横扫在那人胸前,趁着对方难过得勾腰的时候,再用手肘从背上给予致命一击。一般来说,经他这么一折腾,起码要好几个小时才能爬起来。 在乱斗中,他与杜谦永碰到了一起。 和杜谦永背贴着背,面对疯狂的进攻,风扬仍不忘调侃背后的人,“怎么这么落魄?居然跑来冒充我!被甩了不成?” “陪我好好打一架如何?” 他愣住。听到杜谦永如此欲发泄的声音,也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好啊。”他勾了勾嘴角,“就像以前一样。那边的我不管,全部交给你,这边的由我搞定。” “你们两个,还有工夫磨嘴皮子?!”被如此不放在眼里,瘦高个儿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给我打到他们跪地求饶!!” 仿佛是一种心有灵犀,两个人紧绷的身子同时启动! 结实的撞击声,呼呼的拳风和物品倒塌散架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黑一白两道迅疾如风的身影霸道地席卷深蓝的背景,同样的眼神锐利,同样的一身煞气!配合得天衣无缝。 瘦高个儿看着眼前的一幕,难以置信。倒下的全部是他的人!倒得如此干脆利落,毫无翻身之力! 这么多人的配合竟然敌不过这两人的默契?! “永,怎办啊?我抢了那家伙的女友,他说会带一帮人来找我耶!”俊美的少年窝在沙发上,不屈不挠地骚扰着一旁安静看着书,和他有着同样美貌的少年。 被叫做永的少年不以为然地继续翻书,“比起被父亲知道,被群扁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吧。” “喂!永!你该不会要去告诉老家伙吧?”发问的少年腾地一下跪到永身旁。 永还是一脸泰然,“这很难说,远,你每次都向我保证不在外面惹事,可到头来还是说话不算数。” 远皱着眉毛盯了永半天,忽然咧嘴笑开。 “你笑什么?”永被笑糊涂了。 “你不会去告状的。”很自信的笑。 永怔了一下,板着脸,“我会的。如果你还这样的话。” “我说你不会你就不会啦!”远居然很放心地朝沙发背一靠,对永灿然一笑,“我们是双胞胎啊!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啊!” 永迟疑了很久,终于闷闷地说了一声,“下不为例。” 身边的人顿时高兴得想要抱着啃他一口,“我就知道!哦,对了!还有打架啊,你一定要帮我!我们两个加起来绝对无敌!” 永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我不喜欢打架。” “难道你忍心看到自己的脸被人揍成馒头?!” 他又实在不忍心。算了,妥协吧,他对他一向没辙。 见永点头,远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已经开始摩拳擦掌。 “这样就没问题了!那群浑蛋给我等着挨揍吧!” 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杜谦永忽然恍惚起来,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和他的孪生兄弟赤手空拳对抗近10个手持刀子的危险少年。 他最最生气的不是这些目露凶光的对手,而是身边一派轻松,不以为然的远。他是什么时候惹上这么多麻烦的?个个都这么棘手!而他居然还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父亲请人来教导他们格斗技,不是为了用来逞强出风头的! 眼角是闪着银光的刀子,永却完全无法集中精力,看到身旁的远兴奋得两眼发红,他突然好后悔自己的纵容。那个人,根本就是迷恋暴力的快感! 不可以,不可以任由这么下去,他应该马上、立刻,带他的弟弟离开! 他犹豫着站在那里,身后却有人握着短刀靠近! “喂!永——” 他听到一声熟悉慌张的喊声,回过头来的时候,只看见一道刀光,和那个护住他的熟悉身影! 刀锋划破皮肤的声音,伴随着远吃痛的浅吟。 他从身后抱住踉跄的远,看到手臂上那道骇人的血红伤口,第一次,他感到什么东西被人侵犯了! 于是,用暴力来捍卫,霎时变得那么理所当然。 又一缕寒光晃过眼角,把杜谦永游离的思绪强拉了回来。他看到一把危险的凶器正从背后逼近毫不知情的远! 就像以前一样。那边的我不管,全部交给你,这边的由我搞定。 又一次,他的失神将要害那个人受伤吗? 风扬刚一拳打懵面前的人,突然被人从身侧用力撞开! “咻!!”的一声! 他回头,看见的是挥臂帮他挡下刀子的杜谦永。 刀子不是划过来,而是凶狠地捅下来的。鲜红的血立即飞溅在杜谦永纯白无暇的大衣上,残酷又绝美。 “永——”在呆愣了一秒后,风扬暴怒地冲上前去,“该死!!” 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制伏那个蹩脚的袭击者,他夺过那人手中的蝴蝶刀,高高地举起来,眼看着就要往下刺! 杜谦永怔住,他看到风扬此刻的表情,竟是那样的凶残暴戾!震惊:他居然允许那样可怕的神态出现在他弟弟的脸上! “住手——远!!住手!!” 他生平头一次,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那个脱壳的灵魂大喊!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拯救他!拯救那个和自己拥抱着来到这个世界的灵魂。 被自己的咆哮震到,头像要被撕裂一样剧痛难当。千万幅画面在眼前闪耀——他们拥抱着睡在一起,他们一同趴在母亲的膝头,他们躺在校园的草坪上看天空,他们一起笑,一起抱怨,一起难过,他们曾是如影随形,亲密无间…… 风扬的手停在半空,但只有一秒就又扭紧眉头狂怒地挥下——“远!我是你的哥哥!”杜谦永虚弱地喊出最后一句,眼前的画面终于开始摇晃模糊起来,“你不可以不听我的……” 高高地举着凶器的风扬,与记忆中那个15岁少年重叠起来。 “永,帮帮我,帮帮我,她很不快乐啊!她就要死了!” “……” “她就要死了啊!起码在她死以前,让她快乐一点点啊!” “……杜谦远,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已经坏到连你自己有多坏都不知道了。” 原来,那个时候是我放弃了你……如果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吗…… 第二十一章 他是个愧问 雨花蛋糕店。 嘉夜推开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夜空中飘散着曼妙的雪花,仿佛在循着美妙的乐律飞舞。 偶尔有一点这样小小的惊喜和赞叹就足够了。她笑,呼了口气在冰凉的手上。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嘉夜纳闷地掏出来,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不由怔住。 是杜谦永。 “……喂。”她小声地问。 “嘉夜。”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然后听到电话那头犹豫的声音。 “……我是风扬。” 嘉夜紧张不已地赶到那家地下诊所,推门而入的时候,已经顾不得自己的气喘吁吁。 “谦永他怎么样?!”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沙发上表情麻木的风扬。 “风扬!他人呢?!” 他无精打采地示意房间里面,“已经没事了。” “你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她生气,被人用刀捅伤,应该去正规的医院啊! 风扬抬头怔怔地看着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慢慢碎着。 她被他看得一动不能动。 最终是风扬移开目光,将她从那种奇怪的束缚中释放。 “我想他不喜欢去医院。”他淡淡地说,眼睛盯着那扇虚掩的门。 嘉夜随他的目光看过去,急切地推门进去。 女医师刚替杜谦永处理和包扎完毕,看见嘉夜进来,轻笑,“你似乎不太相信我的技术呢!不过,”她偏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呼吸匀称的杜谦永,“我可以保证你的男朋友康复得像超人一样快。” 嘉夜定定地看着杜谦永,他的头发湿湿的,睫毛也湿湿的,身上有浓重的酒味。她走过去,轻轻撩起被子的一角,看到他手臂上缠绕的绷带,看来他并无大碍,似乎只是因为喝醉了酒才会昏睡不醒。 真可怕!这个样子,哪里还像她认识的那个高贵完美的杜谦永?她难过地抚摩他的额头,烫得可怕! “哟,亲爱的蛇,看来你是没人疼的孩子呢。”女医生语气夸张地说,“让姐姐看看你的嘴角,啧啧,真是伤得蛮重的!” 嘉夜闻声回头,风扬就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们。女医师的手指碰到他淤青的嘴角,他孤傲地忍着疼痛,眉毛一皱没皱。 “痛吗?”医生憋笑着问。 “不痛。” “这样呢?”她用力一按。 “不痛!”他厌恶地别过头,走了出去。 嘉夜在诊所门口叫住他,“风扬,等一下!” 他停下来,但没有回头。 嘉夜鼓足勇气走上去,“谢谢你救了谦永。” “恰恰相反,是他救了我。”他的手不自然地抄在毛领夹克的衣兜里。 “你嘴角的伤,最好还是上一下药。”她局促地说。 风扬有一阵没有开腔,“嘉夜。”他忽然叹息着开了口。 她耐心地听着。 “我知道已经没有用了,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因为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雪花在他高挑的身子周围寂寞地盛开,他转过来面对她,脸上是一种让人心痛的倔强,“但是,我好像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好像有很多事情,一个人无法弄明白。” 一阵安静的对视,雪花细碎缥缈地阻隔他们的视线。 风扬突然好笑地拧着眉头,“笨蛋,我在说些什么啊?你说过可以做朋友的吧,嘉夜?那明天可以见你一面吗?”他的声音干瘪瘪的,笑容很勉强,“以朋友的身份。” 嘉夜讷讷地点头,“嗯。” 他奉送一个放心的笑,“那我晚点打电话给你。快回去吧,他说不定已经醒了。” 望着风扬远去的背影,嘉夜一阵失神,为什么,会觉得他看起来如此孤独脆弱? 杜谦永醒是醒了,但始终处于一种混沌不清、半懵半醒的状态。 “不要送我回家,”靠在嘉夜肩上,他昏昏沉沉地说,“哪里都可以,不要回家,拜托了。” “可是,要不然去哪儿?”嘉夜为难地看着身旁搀着的沉重包袱。 “反正不要回家,随便哪里都可以……” 对酒醉的人,是无法进行理智交谈的。而且估计他这个样子,回去准会被那个专制的老爸罚禁闭。嘉夜无奈地叹了口气,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经源路。” 没办法,只好把他带回她家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杜谦永扶回家。嘉夜已经快累得半死,把他扶到床上,她靠在一旁抹了把汗,看来男生还是不要长得太高的好。 杜谦永先是半趴在床铺上,很快像是觉得不适,仰面躺在床上,手背掩着虚喘的嘴唇,像是又要吐了。 嘉夜连忙趴起来,闪电般地拎来垃圾桶,在一旁警惕地看着他。不会吧?在路上吐了那么多次还没吐完? 他难过地几次欲呕吐,最终吐完一堆酸水,躺在床上难过地呻吟,“水……” 嘉夜迅速倒来一杯水,送到他面前,却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喝。 “谦永,你坐起来好不好?”她无奈地轻声说着,像哄孩子一样。 他躺在床上,死活不配合。 她只得自力更生去扶他起来,同时恨此刻身边没有奶瓶。 等杜谦永睡去,已经是凌晨一点。嘉夜窝在沙发里,疲倦得要死,却半天无法入眠。 为什么杜谦永会这般狼狈颓废?是和他那个专权的父亲有关吗?那个冷血的杜逸民,又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了吗?这个时候,或许陪在他身边的是桑娜会更好吧。 嘉夜烦恼地想着,终于沉沉睡去,最后留在她脑海里的,是风扬的强颜欢笑,和那么孤独又挺拔的背影…… 睡梦中,她感到被人轻柔地抱起,那个怀抱,温暖有力,让人无限眷恋。 当那双温暖的臂膀欲从她身上撤去的时候,她本能地将其抱住! 怔怔地醒来,才发现自己居然紧紧地搂着杜谦永! 弯下身子的杜谦永,温柔地任她搂着。 “对,对不起!”嘉夜慌忙松开不规矩的手。 杜谦永什么都没说,夜色中,他的眼睛蒙着一层神秘的夜雾。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嘉夜小心翼翼地问。 他皱了皱眉头,像是还有些头痛,“谢谢你没有送我回家。” “你怎么会喝这么多酒?”她不知怎么搞的就问了出来。 他没有回答。 “是不是你父亲又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嘉夜一股脑地说着,“他根本不是个好父亲!像他那样的父亲……” “嘉夜,他是我的父亲。”杜谦永冷漠地打断。 “是啊,他是你的父亲,你是他的儿子,所以你不是他的傀儡!” 这样的话,说完便后悔了。她怎么可以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傀儡?像他这样骄傲、优秀的人,她居然这样伤害他的自尊。 “傀儡是吗?”杜谦永浅浅一笑,“也许是吧,但当个傀儡未尝不好啊,至少可以落得轻松。” 如此自嘲的口气让嘉夜吃惊。他,还是有些醉醺醺的吧? “只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不会感到痛苦,也不会伤心。”他梦呓一般。 “也许是不会痛苦,不会伤心,但是也不会快乐啊!”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迷蒙的状态传染,嘉夜发觉连自己说话也糊涂起来。 杜谦永痴痴地望着她,眼眸深如湖水,“嘉夜,我也尝试过,好不容易有样东西想要努力去抓住,为了那一点点的快乐,我也想过要不顾一切。可是,我才刚刚获得一点勇气,它就弃我而去了。” 嘉夜的模样呆呆的,面对杜谦永突然的坦白内心,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吗?”她喃喃地说。那个狠心抛弃他的幸福,是谁呢?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抛弃他,是多么残忍,多么遗憾。眼看着他即将不再作茧自缚,眼看他下定决心要挣脱牢笼…… 杜谦永紧紧皱着眉毛,困惑地瞅着她,“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还没有那个人做得好?” 嘉夜哑然。她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但是现在,这个受伤的人只是需要安慰。 “没有的事,在我们大家眼里,你是最出色的。没有人比你更出色。”她努力地,鼓励地笑着。 “‘我们大家’眼里?”他愕然地瞪着她,“就算在全世界人眼里我都是最出色的,那又有什么用?在你眼里呢?在你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傀儡,这才是最重要的啊!”他紧盯着她,一刻都不放过她,眼底涌起汹涌的旋涡。 嘉夜惊愕地看着杜谦永。不敢确定他都说了什么,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有会错意。 “如果你愿意再等一等,如果……愿意稍微相信我……”在飘雪的冬夜和朦胧醉意的掩护下,骄傲的王子卸下了所有武装。 嘉夜难过地凝望着杜谦永,原来,那个抛弃他的人竟是她自己吗? “对不起,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她竟在不知不觉间伤他伤得这么深。 “奇怪的是我,换了是别人也不会有所察觉吧,”杜谦永疲惫地倾靠在床头,面朝夜空,眼神飘忽,眉头烦恼地拧着,下颌微微扬起,即使是如此迷茫的样子,依旧是让人惊叹地英俊和迷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像小孩子一样低语,“是从看电影的那个时候吗?是从去寻找roofband的那个时候吗?或者是从湖边听你唱胧月夜的时候?还是……从孤儿院的那个时候……” 我曾经看见少爷亲吻夫人…… 蓦地,那个女佣的话又回响在嘉夜耳侧。她忽然隐隐觉得,也许一切的因缘皆是从那首歌开始的,也许冥冥之中,他将她当成了母亲的替身。 “胸口好闷,一点勇气都没有了啊。”杜谦永疲惫地仰头,闭上眼睛,“就像你说的,我毕竟只知道傀儡的活法。” 嘉夜清醒过来,突然气他的自暴自弃,“为什么要这样?你的人生是为你自己而活的!不是为别人啊!”不是为你的父亲,也不是为我啊! “父亲虽然专制,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 “什么为了你?他根本不配为人父!父亲应该是,应该是……”她哽住。天啊,她有什么权利去批评别人的父亲?她根本就不知道父亲应该是什么模样。 “嘉夜,不要说了。”杜谦永难过地望了她一眼。 “不行!我一定要说,就算你会觉得我很可悲!虽然我没有父亲,但我也见过别人的父亲,有严肃的,有风趣的,也有和蔼的,但没有一个像你的父亲这样无情。天底下会有哪个父亲如此不顾自己儿子的感受,会有哪个父亲绝情到可以轻易抛弃自己的儿子,连他的名字都不准人提起?!”每次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就会狠狠揪痛。 “不要再说了。有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杜谦永的样子看起来难受极了,仿佛努力在忍着什么。 “别再替你父亲辩护了!你明明也是不喜欢他的,不是吗?”嘉夜孤注一掷,想要大声喊醒他,“你爱的,应该是你的母亲吧。如果夫人她没有这么早病逝……”谦永和风扬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 “母亲不是病逝的。”杜谦永的声音不大,但在一片死寂中,却有种叫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嘉夜不明就理,心里突然窜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是远。”他睁开眼,目光呆滞如濒死的人,“是他杀了母亲……”麻木不仁的语调,在清冷的黑夜中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嘉夜惊恐地睁大眼。 “所以父亲才会抛弃他,不认他。他怪不了别人。虽然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压抑不住了!他本来费尽千辛万苦想要埋藏的那些往事,在一次次的自我暗示和潜移默化间,已经快把他压垮,“如果父亲有错,那我们每一个人都有错。你知道吗?”他转过来面向嘉夜,“我们的家族是非常可怕的……” 第二十二章 天使也哭泣 明亮安静的夏日午后。 她一个人坐在那架漆黑光洁无比的大钢琴前,侧身抚着那一排黑白分明的琴键。宽敞的琴室里隐约可闻落地窗外微弱的蝉鸣。耀眼的日光经过白色窗帘的过滤,被磨去了刺眼的亮度,变得谦和温暖,她身上的一袭白色的轻纱裙泛出层层光晕。 纤细的手指落在琴键上,轻轻地点一点,但是没有落下去。她怕一不小心惊扰了这宁静的午后,怕打断所爱人的午后美梦。 出神的时候,背后有小心的脚步声,她诧异地回头。 身穿纯白衬衫的美丽少年默默地倚门而立,脸上是静谧的专注。 “永,你没睡午觉吗?”她笑着问,露出孩子气的兔牙,头好奇地偏着,漂亮卷曲的黑色长发自肩头倾泻而下。 少年略微愣了愣,一语不发地走过来。靠近她身旁,手肘支在钢琴上,“弹我最喜欢的曲子吧。”他微笑起来,微笑得美丽又恍惚。 她点点头,手指在琴键上找到那个起音。单音符一个接着一个敲击而出,不是行云流水一般,而是像饱满晶莹的露珠一滴一滴浸入水里,激起静静的涟漪。 少年注视着她手指的每一个动作,没有经过任何钢琴和乐器的培训,不懂得最基本的指法,甚至连五线谱也没系统地学过,但她却可以随性地弹出任何一首曾听过的曲目,哪怕第一次弹的时候磕磕碰碰,第二次却可以很流畅地弹出。 虽然是单音符,虽然手法生涩,在他的眼中,却是最好听,最漂亮的。 她敲下最后的音符,放心地舒了口气,仿佛刚刚完成最重要的表演。 “很好听。” “你喜欢就……”她开心地转过脸来——声音被轻轻吞食。 风掀开一屏又一屏窗帘,轻舞飞扬,而她只看得见少年身后一片夺目的光亮。 少年青涩的唇轻覆在她冰凉的嘴唇上,温暖如水,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她怔住,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都停滞。 这个吻,一掠而过,淡得仿佛不曾有过。 她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恍然醒悟过来。 “外国电影里的人好像都喜欢这么干。”他露出恶作剧的本质,咧嘴笑开,“不过,这个,是要惩罚母亲刚才叫错我的名字。”他漫不经心地笑着,笑容调皮,又落寞。 “怎么回事?”书房里传来男子压着怒气的声音,“我到台湾去的这些天,你到底带他们干了什么?” “我只是看他们好像很闷,所以带他们到温泉村放松一下……”回答的女声明显底气不足,与那个气势逼人的问话者相比起来,落差大得离谱。 “一去就是一个星期?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打算继续放老师们鸽子?”男子厉声问,“还打算瞒着我带他们玩上一个月?” “对不起,我做得不够妥当。应该事前打电话通知你。”女子低下头。 “不存在事前打电话给我的问题,因为你根本就不打算让我知道。” “可是,他们也是我的儿子,”她抬起头来,虽然质问,语气却是不可思议的小心,“我难道一点做主的权利都没有吗?” “你做的主就是让他们逃课吗?”他冷淡地用眼角瞥她,“如果他们变得跟你一样不思上进,那真是可悲。” 她噤声。端坐在那里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以后他们的事情你少管。” “那……我这个母亲算什么呢?” “没人说你不是他们的母亲。” “可我一点母亲的权利都没有!”她有点激动地提高了音量。 他的口气露骨地鄙夷,“你有母亲该有的样子吗?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 远一身煞气地站在门口,在他背后,是轻蹙着眉头的永,他似乎没能成功阻止自己弟弟破门而入。还没等杜逸民的怒气爆发,远已经冷冰冰地开口:“向她道歉。” 沙发上的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个子刚满一米七的少年,眼睛都忘了眨。 “你说什么?”杜逸民的声音更加冰冷恐怖,目光如极冻的射线,“给我滚回去。” “你不可以这么对她说话。”远却不退反进。 父子两人在书房微黄的灯光中屏息对峙着。 永不安地注视着怒目相对的两人。他看到母亲夹在他们两人之间,苍白着一张脸。 “永,把他带回去。”父亲冷漠地下令。 “他才不会听你的!”远激动地转身面向永,“告诉他,永!你忍耐他已经很久了,他根本就不配当我们的父亲!” 一下子变成所有目光的焦点,永完全地手足无措。远的目光灼热焦急,父亲的眼神犀利又势在必得,而母亲,眼睛里则满是脆弱与无助。 “说啊,永。”远的两手握成了拳头。 永收回落在母亲身上的视线,用淡得不能再淡的语气说道,“不要再无理取闹了,远,大人的事,我们不该插手。” 远怔怔地望着他,杜逸民则满意地敛下眼帘。 他走过来,拉上模样呆愣的远,“现在跟我出去,就当今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远执拗地甩开他的手的时候,只听见一声虚软的倒地声。 那道苍白的身影瘫软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单薄得,像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 医院。 她望着窗外那一片片飘零的树叶,眼神恍惚。 “财团要开董事会,我先走了,你要多休息。”她高大英俊的丈夫,用平板的声音这么说着,优雅地起身。 “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要死了?”她低头注视自己苍白的手指,喃喃地开口。裹在洁白的床褥里,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掏空的陶瓷娃娃。 杜逸民停下脚步,皱眉扫了她一眼,“不要胡说。我只是告诉他们你的病情。” “那不等于告诉他们我要死了吗?”她失神地低喃,“他们会很伤心的。” “迟早都是要知道的。而且,”他沉声道,“他们的承受力没你想的那么差。” 他伸手去开门,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人竟然是远。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今天不是还要上课吗?”杜逸民厉声问道。 少年扬起下巴,轻蔑地瞟了父亲一眼,举起缠满绷带的手臂,“我上体育课时受伤了,到医院来看伤,顺便来看一下妈妈,有什么不可以吗?” 杜逸民冷冷地盯着儿子,而远也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我已经管不了你了。”失望透顶地甩下这句话,杜逸民头也不回地离开。 远无所谓地耸耸肩。 “怎么了?远,你受伤了吗?”母亲在床头关切地呼唤,儿子的出现为她即将消散的生命注入一丝活着的气息。 “没有,骗他的。”他调皮地勾嘴一笑,拉来凳子坐在她床头,“今天感觉怎样?” 她笑容孱弱,然而还是尽力笑着,“比昨天好一些了。永呢?”她按捺不住地问。 “哦,他呀,”远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也很想来的,可是因为他是优等生啊,老师把他盯得很紧,要出来不容易啊。” 想象着永伤脑筋的样子,她哧哧地笑开,“谁叫他要那么优秀啊!”言语里有藏不住的骄傲。 “就是啊。”看到母亲难得露出这么开心的笑脸,远也会心地微笑。 “这个季节,威尼斯的水会是什么颜色呢?”她忽然出神地问。 “不知道耶。”远托着腮帮做沉思状,“没有亲眼见过。” “啊,要是我的病好了,一定带你们去威尼斯玩。”她快乐地遐想着,“这次就算你们父亲再怎么反对,我都一定要带你们去!” “好啊,”远握住她瘦弱苍白的手,“你不要失言哦!” “我发誓!”她举起另一只手,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忽然又是一片安静,秋风刮掉几片垂死挣扎的树叶。威尼斯的水,在他们眼前荡漾,波光粼粼,海市蜃楼一般。 脑海里突然涌现一种疯狂,远的手蓦地握得更紧,“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呢?” “恩?” “只要做好准备,随时都可以出发啊!”他激动得声音颤抖,“说不定到了威尼斯,你的病就会康复的!” 她愣愣地看着这个还带着几分稚嫩的俊美少年,无法言语。 “我们可以去啊!只有我们三个!你,我和永!好不好?!” 她望着他,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被炽烈的火融化着,“如果……真的可以……” 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年面对面站在飘雪的冬夜,其中一个一脸诚恳的请求,另一个却目光犀利,仿佛处在暴风的边缘。 “威尼斯?你疯了吗?她还是个病人!” “就是因为是这样,才想让她开心啊!要不然,可能她这辈子都去不了那里!你是知道的,她就连做梦都想去那个水城啊!” “你以为你是在帮她?你是在害她!什么威尼斯,她可能在路上就……”永哽住,不敢再说下去。 “就算那样,也总比呆在这儿等死的好。”远似乎是抱定了决心。 “父亲是不会同意的。”永冷冷地打断。 “奇怪了?为什么非要他同意?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在夜色里,远冷嘲热讽地说,“他所做的,只是不断地伤害母亲!” “远!”永忍无可忍地喝止,“她并不只是你的母亲,她也是我的母亲,是父亲的妻子!这一次,我不会让你想怎样就怎样!”再也不会姑息他的自私,再也不会允许他肆无忌惮地去伤害任何一个人了! 远呆怔地看着发火的永,不敢相信这样冷酷决绝的话是从他的双生兄弟口中说出来的,他还抱持着最后一线博得同情与理解的希望,毕竟,他们是最亲最亲的兄弟。“永,帮帮我,帮帮我,她很不快乐啊!她就要死了!” 回答他的是缄默和冷酷的眼神。 “她就要死了啊!起码在她死以前,让她快乐一点点啊!”他仍在不遗余力地试图劝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低声下气过。 “杜谦远,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永最后给他的,是一个鄙夷而厌恶的眼神,“你已经坏到连你自己有多坏都不知道了。” 风。凌厉的风,汹涌的风,咸腥的风。 他站在游艇的前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眼睛里,只映着前方那艘忽隐忽现的影子。 竟然可以如此疯狂!疯狂到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疯狂到只懂得满足自己的欲望!那个人,果然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 他又记起那天中午他目睹的那幕尴尬情景,也记得当时自己震惊的心情。他难以责怪一个人的感情,可是,就算那个人对她抱有怎样超出正常范畴的感情,也不是可以肆无忌惮的理由! 这种变态的情感不能带给任何人幸福,它只会不停地伤害。为什么不可以把它藏在心里呢?藏在最深最深的地方,然后安静地做她最体贴听话的儿子。不要给那个悲伤的人再带去任何一丝悲伤了…… 那个晚上,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他不记得激烈的海面追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激动地跳上那艘逃逸的游艇,不记得当时七手八脚混乱的声音,他只记得自己望着对面那个面容憔悴的女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留下来,好吗?” 她怔住,然后恋恋不舍地朝他靠近。 这时,最远处那个如影子般悄无声息的少年蓦地出声,“那我呢?我该怎么办?”声音和着猛烈的海风,显得不可思议的卑微。 她再次怔住,踯躅不前,彷徨不知所措。 接着,海风越刮越猛,他和他不甘示弱地对峙着,然后争吵,既而互相攻击,声音越发地大,口气越发地愤恨,字字震耳欲聋。 那一刻,他们是那么彻底地痛恨对方!那一瞬间的仇恨,强烈到可以把这么多年的亲密统统抵消! 突然之间,有人惊呼! 仿佛慢镜头一般,那个苍白虚弱的身影,在劲猛的海风中翻飞着落入海里! 没有人知道,她是因为昏迷而失足落水,还是自己伤心欲绝地跳下去…… 混浊的海水中,画面在上下翻腾,水里似乎有一种可怕的锈蚀的味道,他紧张到无法呼吸!昏暗的光线,幻灯片一样一闪一闪,他睁大眼睛,发觉四周的光骤然消失,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本能地摸索,那个他拼了命也要救到的人!! 忽然一道刺眼的亮光穿透浓重的黑暗,他惊恐地瞥到那个人飘散在水里的长发,一丝一丝,明明离得他很远,他却仿佛可以感受到它们暧昧的触感。那个身影像是一个沉入水里的布偶娃娃,丝毫不反抗,放任自己轻轻柔柔地随波而下,连表情都那么的安详。 不要!!不要离开我!!难道我不值得你为我留下来?!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为我留下来?! 他奋力地靠近她,冰凉刺骨的寒冷全然感觉不到,心好像要跳出他的胸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激烈得似要爆炸!他多想有一股力量能帮他和她争脱这混沌和黑暗!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够到了!! 他惊慌失措地伸出手,冰凉麻木的指尖在碰到她发丝的一刹那火热起来!纤细的手指不顾一切地握紧!却最终什么也没抓到。 水的那面,有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的手臂,抢先一刻抱住了他想要挽救的人!也许只是几秒,却是决定一切的几秒! 刺眼的探照灯光中,他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那个他几乎快忘记了的如镜子般的存在。镜中的面孔,那样的焦急,几乎疯狂地焦急。他不敢想象在自己身上会有这样的情绪——疯狂,执著,不顾一切,全身散发着让人无法靠近的火热!在那样激越的感情面前,他竟然第一次有了如此震撼的失败感! 麻木地,任由海水托着自己,他虚弱得浑身无力。 人群紧张的视线。 她躺在甲板上,奄奄一息…… 那时他明明没有说话,耳边自己的声音却振聋发聩,“醒过来!!求你醒过来!!” 四周不时有人叫嚷着,“再来一次!!使劲压!!”“快做人工呼吸!!” 他麻木地看着那具苍白的身体,看着趴在上面不遗余力地努力的远。相比起自己此刻空虚的绝望,那个人的绝望是那么惨烈疯狂。 他润湿的唇喃喃地张开:“没用了,她不会醒过来了……” 第二十三章 守望威尼斯 初冬的公园。 到处是光秃秃的树木,枝丫怪异地伸展进无尽高远的苍穹。雪偶尔飘落一粒两粒,在空中调皮地打着旋儿。凛冽的冷气四处飘散,世界一片毫无生气的灰白。 车轮和鞋底碾碎细小的冰晶。到处都是冰冻又破碎的声音。 嘉夜静静地坐在公园里的黑色长椅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地上的积雪。在肃穆的白色背景里,她也是一身雪白的衣裳,即使是那一头漆黑纯粹的头发,也沁出凉凉的冰蓝色,干净剔透得像个冰刻出来的少女。路人时而侧目,从来没有见过与冬天的气质如此相符的女孩。 又有人踩着积雪而来,一路都是碎掉的雪花。 一本漂亮的小册子放进她手里,她诧异地抬头,风扬穿着黑色的呢大衣,双手插回兜里,正带着他一贯有点放肆的迷人笑容,嘴角弯弯像个孩子。 “喜欢吗?刚刚路过旅行社时拿的。”他一面看着嘉夜,一面在她身边坐下。 是介绍威尼斯的旅行指南。嘉夜心不在焉地一页一页翻着,古老的建筑,上面的城和水中的城,相映成辉,美轮美幻。别致的黑色小船两头翘起,她看到莎士比亚笔下著名的拱桥,看到宽广的圣马克广场,看到广场上成群的鸽子…… “放寒假了,想不想去旅行?”他破天荒地问,情绪蛮高昂。 可她此刻一点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她像是具走进今天的外壳,灵魂却停在昨天。昨天听到的一切,不会只是个耸人听闻的故事吧? “威尼斯固然好,但其实旅行也不是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兀自说着。 “我是不是很像你的母亲?”良久,她失神地问出来。 没有回答。她早知道一定会有这样的沉寂。 如果没有绚烂飞舞着的雪花,他们会以为世界就此静止了。 “他都告诉你了?”他轻声问,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自嘲。 她没有正面回答,“你很爱你的母亲?” 他嗤笑,“那还用说,你见过不爱母亲的儿子吗?” “那种人多了去了。不是吗?” 他微怔住。是的,不爱母亲是很正常的,爱母亲也是很正常的,而他恰恰是最不正常的那一个。 他呼出一口气,手臂从椅背上拿下来,有种不堪重负的感觉,“不错,我喜欢她,不是孩子对妈妈的喜欢,而是那种喜欢。要不然就不会那么放肆地去吻她,虽然那时我还小,但其实我是知道那个动作代表的意义的。我利用了外表的单纯无辜,呵呵,很病态吧?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是个坏家伙了。” 嘉夜静静地听着。病态?也许她真的应该这么觉得,可是,她却没办法把如此难堪的词用在风扬身上。她可以想象,即使罪恶即使不伦,那也必定是一副惟美至极的画面——盛夏,明亮的落地窗前,天使般漂亮的少年俯在钢琴旁,微微倾着身子,表情调皮而懵懂,美丽的女子端坐在钢琴座上,洁白的衣裙沁出淡淡的荧光,错愕惊异。那一瞬间,悲伤又美丽。 她大概也疯了吧。两个爱上母亲的儿子,一个将那份不容世俗的爱深藏在心,一个却极端强烈地表现出来。她实在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风扬歪一歪嘴,无所谓地笑起来,“老实说,她根本不像个母亲嘛!大大咧咧,粗心大意,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我从来没有吃过一顿她亲手做的饭。不过还好她很会唱歌,会唱许多很好听的歌。可是倒不是她歌唱得好,只是她唱的歌好而已。她还会在钢琴上敲打出一些简单但好听的旋律。她的性格就像个孩子,而且超级爱哭,每次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哭,哭得像个女鬼似的,我每次去安慰她的时候,她还硬装出一副‘大人的事情你少管’的样子,可最后还不是抱着我一个劲地哭。” 说到这里,笑容变得苦涩,“我知道她很孤独,父亲根本不爱她,她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她很爱我们,也许因为除此之外,她再没有可以爱的人了。但是……”虚着眼,栗色的头发拂过他微垂的眼帘,“她真正爱的人却不是我,也不是父亲,而是……永。” 嘉夜猛地一怔!握着旅行手册的手不由捏紧。怎么会?愿意和他一起坐上游艇出逃,她喜欢的人难道不是风扬吗? 风扬的模样有点虚脱,叹息着开口,“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她的手再次收紧,随即听到身旁的人故作轻松地笑起来。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奇怪,完全没有理由的,就像我搞不懂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个差劲的老妈一样,我想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谦永。”看似洒脱的目光在这时飞得很高很远,涣散而迷茫,“她总是在意杜谦永的一举一动,他在做什么?舒不舒服?开不开心?关心他心里在想什么,目光无时无刻不在跟随他。可是杜谦永那家伙一点都不重视母亲的感受,甚至不愿意撒个谎哄她开心。我讨厌极了他一副对父亲言听计从的模样!如果他可以拿出哪怕一半的诚心和精力去关心她,那个女人一定会快乐得要死!” 嘉夜怔怔地听着,突然间听到他这么多真心话,得知这么多沉在水底的残酷真相,她的心狠狠地痛起来,可悲的到底是杜谦永,还是风扬,或是那个被诅咒的家? “在她的眼里,我只是她的儿子,而且还不是最喜欢的那一个。其实很多时候,她和那些人一样,不过是在我身上找寻杜谦永的影子。但我不在乎,只要我喜欢她就好,只要她可以开心就好,别的我才不管。” 他停下来,低头看着手中的旅行册。 “她一直跟我们说起威尼斯,连住院在睡梦中都惦念着那个地方。我想她是真的很想去那里,至少,离开这里。” “所以,你就带她离开了。”疯狂幼稚得像个孩子,不对,那个时候的他,根本还是个孩子呀。 “我知道她会死,迟早的事,只是死得痛苦和死得快乐的区别。她傻得连怎样自己才会开心都不知道。”他唇边泛起苦涩的笑,“但是我知道,去威尼斯她就会开心,离开让她伤心的人,她就会开心。” 风扬…… “他们说是我杀死她的,也许真是这样,只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我是个胆小鬼。”他双手埋进细密的头发里,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迫得抬不起头来。 “不能怪你,换了是我,我也不会承认的。”要逼一个人承认是他害死自己最爱的人,这是何等地残忍! “可是……”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情绪难以控制地激动起来,“可是为什么他们那个时候要追过来?!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如果那时他们不追来,说不定,说不定我们可以……”懊悔,愤怒,悲伤,所有负面的情绪在他的胸口混乱地涌动着。 嘉夜凝望着痛苦难受的他,感受着另一种强烈的伤痛。 风扬,难道他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伤害别人的祸星? 可他伤害,全因为他爱! 雪花轻轻飞舞旋转,她看着那些透亮的晶体一片一片降落在他漆黑的发间,降落在他的颈项,降落在他的手指……立即被一种无法抗拒的火热融化…… “嘉夜,你和她一点都不像。”他沉寂了好久,蓦地抬起头来,“我从来没有把你和她联想到一起。她是那种需要很强的人去保护爱惜的类型,也许正因为我不够勇敢,所以才会失去她。可是你……”他停下来,轻轻捧着她的脸,眼睛里奇异的深情浓到可以融化整个冬天,“你有我没有的勇敢……” 她的眼眶热热的,好想不顾一切地哭出来,就现在!就现在! “你喜欢杜谦永吗?”他微笑着问。 “嗯。”她点头。但其实我更喜欢你…… “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他的语气不可思议地小心。 “嗯。”她点头。眼泪顺着面颊淌流下来,落进他温热的指缝里,手和脸接触的位置,忽然变得不可思议的温暖。 他笑了,笑得那么无奈又庆幸,温柔地将她的头揽进怀里,“这样就够了,我不在乎的。只要我喜欢你就可以了。你不需要感到抱歉。” 她难以控制地趴在他宽阔的肩上,眼泪汇成了河,呜咽的哭声一次比一次大地冲进他的耳朵。 可是…… 我不能和你去威尼斯,我们都伤害了别人,不可以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 眼泪滴落到手中的册子上,威尼斯的水仿佛荡过一阵悲伤的涟漪。 “也许我们可以去旅行一个月。”他笑得不自信,紧张地等待着怀中女孩的答复。 一个月?真的只是一个月?一次又一次的一个月,却注定要纠缠她一辈子。她对他说话不算话的习惯已经彻底无奈了。 “我好累,嘉夜。”他搂紧她,声音疲惫,好像下一刻就要永远地睡去,“你曾说过,像我这样的坏蛋,即使不遭报应,也注定得不到幸福。其实干坏事也是好累的,累得我全身虚软,可是不干坏事我还能干什么?在这个城市,那就是我的角色。不干坏事的我,就只有等着别人来可怜。与其让人可怜我,不如让他们害怕我,讨厌我,甚至恨我。可是……”他在她耳边深深地叹息,“真的好累,好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做个傻傻的好人。” 她想笑,又想哭,不由自主地抱紧他。 “你不累吗?嘉夜。喜欢杜谦永也是会很累的。”他爱怜地揉着她冰蓝色的头发,“我怕你会不开心。也许我不可以给你想要的爱,但起码可以给你‘自由’。” 她的心猛地抽搐! 再也没有比这个词语更强烈的诱惑!职责,义务,道德,学校,老师……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完整的自由!有了翅膀,就可以无尽翱翔的精彩自由! 风扬,就是属于她的翅膀…… 可是,如果她‘自由’了,杜谦永怎么办?她在他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离开了他,伤害了他,尽管不是有心,但她怎么可以再次抛下他不管?脑海里又浮现出他痛苦难堪,借酒消愁的样子,优秀的杜谦永,像太阳般耀眼的杜谦永,是因为她才变成今天的模样。好不容易,他才毫无保留地向她倾吐了所有心声,她已经窥见他内心那么多暗伤,怎么可以再像个不负责任的胆小鬼一样逃走? “不可以的。”倔强地摇头,她轻轻推开风扬的怀抱,泪眼婆娑,“我不可以抛下谦永。我做了伤害别人的事,还不配得到自由。” “自由不是别人恩赐的。” 这些她知道,她都知道,但她就是没法像他一样洒脱。她不能强迫风扬和她一起留下来,尽管他伤害了那么多人,但他同时也已经经历那么多痛苦。她真的好希望他可以逃走,可以在一个阳光普照的地方获得自由和新生。 “对不起,风扬……”她把漂亮的小册子放进他手里,“不管是威尼斯还是哪里,你都要快乐地旅行。”她尽量扬起一个鼓励的笑,起身离开。 风扬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嘉夜的背影,她总是只留给他远去的背影。 “嘉夜!”他放声叫住她。 她停在离他10米的地方,没有回头。 “我明天就出发了,今天晚上,可以见你最后一面吗?” 她点了个极轻的头,轻轻裹紧身上的衣服,在翻飞的绒绒飘絮中渐行渐远。 第二十四章 一起去旅行 夜幕降临。 杜谦永一个人慢慢走在飘雪的街上,离开嘉夜的家,带上门的那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不想回家,家里打来的电话,他也一个都没接。 “咦?是你?!” 一个激动的女声在前方不远处这么唤道。 他纳闷地抬头,看清眼前两眼发光嘴巴大张的可爱花痴小姐,这才意识到自己漫步到了雨花蛋糕店。 “啊,你果然还是来找她了啊!”花痴小姐两下三下蹭了过来,“我就说嘛,如果真心喜欢哪会说分手就分手呀?不过嘉夜那家伙也真够固执的!” 杜谦永只来过这里一次,对店里的人压根没什么印象,只好对这位陌生又热情的女孩勉强勾了勾嘴角,他瞧了眼店里面,“她在吗?” “她很早就走了,说是约了朋友,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花痴小姐不满地嘟着嘴,“我看八成是约了新男友了!” 约了朋友?杜谦永无意间皱起了眉头。“谢谢,那我先走了。” 花痴小姐歪着脑袋打量杜谦永远去的背影,嘟囔着,“唉,果然是失恋后受打击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放心,他还是决定给嘉夜打个电话,以确定她是否平安到家。 电话接通了n久,却始终不见人来接听。 他心里忽然不安起来,又迅速拨了她的手机,信号接通的一刹那却突然断掉了。当他再次拨过去的时候,听到的是对方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他在人行道上怔怔地站住,心猛然一悬。 hookerbar“妈的,真没想到蝮蛇那家伙还有个孪生兄弟!而且也tm那么能打!” 台球桌旁,一行人靠在墙上咒骂着吞云吐雾。 话还没说两句,突然全体缄默着望向大门的方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的话题人物正一袭白衣,如一道闪电般出现在门口。 一瞬突兀的安静中,有人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杜谦永紧拧着眉头,目光如锋利的刀刃。 “蝮蛇他在什么地方打工?” friday当杜谦永一脚踏进酒吧的时候,立即有人一脸愤怒地迎了过来。 “妈的!蝮蛇!你今天一天都干什么去了?!”体形魁梧的大汉怒不可扼地一把抓住杜谦永的衣服,“我tm帮你顶了一天了!!” 杜谦永的眉头锁得更紧,“他今天没来?” 大汉定睛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发觉什么不对,讷讷地松开手,“你……不是蛇?” “我是他哥哥。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 哥哥?大汉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直到杜谦永的冷冻视线冻得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才回过神来,“不知道啊,那家伙也没打个招呼,手机也是关着的。” “那么谁知道?”杜谦永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有没有人知道?!” 大汉无奈地望向酒吧角落的沙发,“她应该知道,她是蛇的女友。” 杜谦永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个娇小的女孩独自瑟缩在最昏暗的角落,双手握着空空的酒杯,头无精打采地垂着。 “对不起。” 游雅依旧埋着头,两眼无神,身子似乎在瑟瑟发抖。是幻听吗?怎么好像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见眼前的女孩毫无反应,杜谦永只得无奈地坐下来,“抱歉,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这一次,那个熟悉的声音是如此清晰不容置疑,游雅像触了电似的猛抬起头——是杜谦永!! 她几乎在第一时间这么肯定。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她刚刚才干下多么罪恶的事啊,她以为这辈子都得不到救赎,可是他却奇迹般地出现在她面前了!就坐在离自己这么近的位置,看着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的声音,都近在咫尺!他还是一身干净纯粹的白色,如同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种纯净无垢的颜色。 他在看她,在对她说话,尽管他压根不认识她,就连她和他是一个学校的都不知道,她却仿佛已经处在云端。 杜谦永无奈,这个女孩就像是丢了魂一样,不管他怎么问,她都只是这样呆呆地把他盯着,眼睛甚至一眨不眨。 他一把按住游雅的肩,强迫她清醒,“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如果你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可不可以赶快告诉我?!” 贪婪地感受着杜谦永靠近的气息,游雅的一颗心飞速跳动,她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凝视着他,眼睛里滚动着狂热的爱慕。 杜谦永气恼地看了一眼醉眼朦胧的少女。真的没办法吗? “打扰了。”他无可奈何地起身。 衣袖被扯住。 他回身,低头看见这个醉醺醺的女孩正仰头看着他。 “我带你去找他……”她望着他,梦呓一般地说。 杜谦永带着游雅刚走出酒吧,立即被三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拦住。 “少爷,请跟我们回去。” 杜谦永哑然。他才只出来一天,父亲已经无法容忍了吗? 见杜谦永面有犹豫,三个黑衣男子警惕地靠前一步,“少爷,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杜谦永放弃地微敛下眼,“知道了。” 三人正要开步,却只听嗵的一声,杜谦永以超快的速度一拳打翻右边的保镖,牵着游雅夺路而逃! 保镖们忙不迭地追来。 杜谦永飞快地拦下一辆计程车。 “嗨,帅哥,小姐,要去哪儿啊?” 没等无辜的司机问完,杜谦永已经迅捷地拉开车门,“征用一下!”他匆匆甩下一句话,就将司机一把抓出来,扔在路边。 “喂——”可怜的司机差点扑倒在地上。 车子飞快地开走,司机在后面踉跄地追了几步,又险些被后面跟上的奔驰撞倒。 “tmd!一群疯子!!!” 杜谦永驾驶车子一路狂飙至车流密集的钢架桥上,黑色奔驰则在后面穷追不舍。 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身后的追兵,杜谦永沉着冷静地把住方向盘,车子开始加速前蹿。他对身旁呆怔的女孩叮嘱了声“坐稳”,然后突然向右猛打方向盘,车子从小型车道上嗖地飙至混合车车道。 黑色奔驰也随之移动,很勉强地挤进混合车道,庞大的身躯将后面的红色fiat车头挂到。嗵的一声闷响,红色fiat连声鸣笛! 奔驰刚驶进混合车道,前面的黄色目标居然又出其不意地横移回小型车道! 就这样灵活地左闪右闪,杜谦永发挥着令人叹为观止的超车技术,笨重的奔驰车只能疲于应付。计程车一次又一次地横移、前蹿,黑色奔驰一次又一次地冒死跟进,局势一度混乱惊恐,许多司机被身后突然杀出的车辆吓出一身冷汗。钢架桥上顿时响遍轮胎剧烈的摩擦声和抗议的车喇叭声。 尽管被搞得很狼狈,黑色奔驰依旧紧追不舍。 杜谦永瞄了一眼左右,眼睛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计程车蓦地向左,极其惊险地斜插到大型运输车前方!随着一串沉闷尖锐的笛声,车子成功拐进了大型车道,并在转瞬间将大货车的咆哮抛在后面。 这样近乎自杀的超车行为令后面的保镖措手不及,待他们反应过来,大型货车已经轰然占领了车道,庞大的货厢将他们的视线阻隔,他们只能眼看着目标消失在前方的车流中。 驶下钢架桥,已经顺利摆脱了后面的追兵。 快要上立交桥的时候,杜谦永看了一眼身旁的游雅,这才发现她脖子上骇人的淤伤,以及衣领上沾染的血渍,血还没干尽。但他已无心操心这些。 “用这个擦一下伤口吧。” 一张洁白的手帕递到游雅眼前。 她木了半天,非常小心地接过来,握在手中,却没有动作。 “往哪个方向走?”杜谦永问。 游雅有一瞬呆愣,彷徨着该不该告诉忧心忡忡的杜谦永。她记起这两天自己无意间跟踪那个人时发现的异常,记起今天傍晚时分看见他和嘉夜在一起。似乎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啊。但如果那个人想要疯狂的话,何不由他去呢?那样杜谦永又会变回从前那个可望不可及的神,谁都不能真正拥有他。 可是,看着身边越加心急如焚的杜谦永,她发觉自己错了,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他都变不回神了,那个叫屈嘉夜的女孩,已经把他变成一个普通人了。 于是她像是下了某个决心,“往介沧的方向开。” 他惊怔。介沧?介沧游艇码头? 车子以飞快的速度往介沧的方向驶去。黑夜的尽头,风越来越肆虐。 风扬将黑色的大衣披在熟睡的嘉夜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蓝灰毛衣跳下车来。 海边的风异常的凶猛,码头边泊着一艘漂亮的克鲁滋游艇,在风浪中微微摇晃。风扬站在游艇边,双手还是习惯地想插进大衣口袋,却蓦地发觉衣服已经留在车上了。他偏着脑袋端详这艘漂亮的游艇,脸上带着天真的笑,然后仿佛觉得不过瘾,又蹲下来,头抬成一个滑稽膜拜的仰角。 “老伯,真够玄的啊!你不会舍不得?”他依旧半眯着眼,仰望这流线型的船体。 老伯走过来,提了提裤腿,也在他身边蹲下,“又不是白送给你的,有什么舍不得?” “这家伙很贵吧?”风扬转头问,“你不觉得你卖了个很蠢的价格?” “呵呵,那要看你怎么想了。”老伯干瘪瘪地笑了阵,脸色蓦然暗淡下来,“这家伙真的很棒啊,尤其是一家人一起出海玩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它就只会添烦恼了。” 风扬静静地望着他,忽然伸手拍了拍老伯的肩,“欧吉桑,你该高兴点,你给它找了个这么棒的归宿!” 看他一脸臭屁的样子,老伯也笑起来,望了望夜色尽头风起云涌的地方,“这风恐怕要到午夜才停得了。” “是吗?”风扬出神地望着远方。 “你说想要去旅行,那为什么不搭旅游船?”老伯不解地问。 “因为那样很不自由啊。”身边的男生淡淡地笑,表情忽然变得很遥远。 “那也不该半夜出海啊,尤其是在冬天。这样很不正常。”老伯小心地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 “要不然就走不掉了,她的家人发现她不见了就会追过来。” 老伯难以置信地望向他,这不等于诱拐? 风扬饶有兴趣地瞧了目瞪口呆的老伯一眼,突兀地笑开,“喂,我骗你的啦!怎么这年头欧吉桑都这么好骗啊!” 老伯还是心有余悸,望着远处沉睡的女孩,“她怎么了?” “她生病了。”风扬平静地看了眼车上模糊的身影,“在车上刚给她吃过药,所以会这么睡着。” “你把她从医院带出来的?” “嗯。因为那样很不自由啊。”他只是点头,眼睛悄然眨了下,“想要自由,是她告诉我的。” 老伯怔怔地看着身边略有些伤心的大男孩,心里也莫名涌起一股伤感,“我也很讨厌医院那种地方。” 风扬转眼又恢复到有些无的放矢的兴高采烈,“要是她醒来,发现我们已经是在海上,不晓得会被吓成什么样子?”他大呼一口暖气,站起来,极目远眺,好像看见的不是森然的丛云,而是碧蓝如洗的万里晴空。 老伯在一旁默默无语地凝望着他。这个大男孩,不仅是英俊帅气,他的身上,似乎还有一种让人晕眩的奇妙气质,说不清,但的的确确就在他身上,呵呵,老实说,和神经病有几分相似。 海风裹着纷飞的雪片,斜斜地朝岸边袭来。时而是呼呼的风声,时而是唰唰的海浪声。风掀起风扬额前栗色的刘海,狂乱地舞着,他倔强地顶着风,眼睛微虚。 过了一会儿,老伯站起来,“那我先走了。等风停息以后再出发吧。” “嗯。” 走了几步,欧吉桑又突然停下来,若有所思地开口,“其实……” 风扬诧异地望向他。 “其实刚开始看到你们都还这么年轻,我本来是有很多话想劝你们的,不过,”老伯无奈地摇头,“那些老生常谈还是算了吧。”他望了一眼车上裹着黑色大衣睡容恬静的少女,“因为,看起来你们好像会很幸福。” 风扬呆呆地看着面容落寞的老伯,小声说了声“谢谢”。 “小子,记得我的忠告,晚点再出发。”最后丢下这句话,憔悴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雪夜中。 半晌,风扬才恍惚回过神来,望着翻滚的浪涛和凌厉的风势,脸上是孩子气的无奈。 “我的名字不是叫风扬吗?所以麻烦你们给点面子,快点停下来吧!” 还来得及吗?一定要来得及! 在高速公路上,杜谦永将速度提到了极限,见远处风已有渐渐平息的迹象,他的心越发抓紧。 过去的影像——漆黑的夜,汹涌的海,追逐的游艇,冰凉刺骨的海水……幻灯片似的在他眼前晃过。 一直到凌晨一点一刻,才总算赶到介沧。沿着码头一直开,终于看到那辆银灰色的三陵,以及不远处停泊的白色游艇。 风扬将嘉夜抱进仓内,独自来到游艇前端。 风势果然在逐渐减弱,厚重的云团被狂风一层层吹散,夜空开始恢复冬天的干净清冷,急促的海浪也开始匀称地呼吸。 唰唰——一声又一声,那是自由的呼吸声…… 海浪声中,他隐约听见几下脚步声。有人上了游艇?他闻声,敏感地回头。 杜谦永从飘着零星雪片的漆黑背景里走出来,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胸口因为奔跑而剧烈地起伏,轻喘中压抑着明显的怒气。 他冰冷地睨着他。 “你想带她去哪儿?”绝对零度的声音。 一阵冷清,然后是风扬讪讪的笑声,“放寒假了,就带她去旅行啊。反正也就一个月而已。”他故作轻松地耸肩,想要尽量让这一切看上去再正常不过。 “那她同意了吗?”杜谦永沉声问。 风扬的嘴角僵硬地勾了勾,没有做声。 “不要跟我说什么你觉得她不开心,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她开心。其实不开心的那个明明是你自己,你只不过是拿这些幌子作为满足自己,让自己开心的借口。”杜谦永冷冰冰地一语戳中要害。 风扬再一次无以言对。 “这叫做绑架。”五个字,如铁般冰冷。 “呵呵,那又如何?我不是乖孩子不是吗?从小就不是。”风扬激动地面向杜谦永,语气戏谑又自嘲,“是你说的,我已经坏得连我自己有多坏都不知道了!” 那双眼睛里的怨恨和怪罪深深地刺痛杜谦永,他后悔当时说出那样残酷的话,他不晓得现在该说些什么才能弥补。可是,他没法对自己弟弟如此荒唐又伤人的做法置之不理。 “远,你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这么自私?” “那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这么鸡婆?!”风扬冲着他火大地吼,双手攥成了拳头,“为什么又要追过来?她没有父母,她是一个人!我要带她走不用再征得任何人的同意!!” “可她还有她的朋友,有孤儿院的伙伴,有自己的生活,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她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在这个世界上你是不可以想要怎样就怎样的,远,你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明白?!” 咆哮的余音在风中震颤,风扬的样子忽然怔怔的,“原来她也不是一个人,也就是说,只有我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冷风贯穿他的身体,这一刻,他看起来就像个被冻僵的孩子。 嘉夜感到头嗡嗡作响,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压力把她压得一动不能动。接着,她感到有什么轻拍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不粗暴,也不温柔,而是机械冰冷。 发生了什么?很难想起来。前一刻她好像还在雪夜的公园里,默默地坐在风扬身旁,默默地喝着他递来的热红茶,默默地听他说一些关于旅行的打算……然后,倦意袭来,她困得连招呼都来不及打…… 再然后…… 微黄的光线钻进她眼角,她挣扎着睁开,再睁开,努力想要看清眼前朦胧的人影。 然后渐渐看清了,一张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女孩的面孔。 冰凉的刀子贴着她滚烫的脸,游雅的笑脸迷蒙却冰冷。 “醒了吗?公主?” “哐啷”一声,她感到自己的小腿重重地撞在某样硬邦邦的东西上,但是她却并不觉得很痛,然后是冷飕飕的风,风中有她小时候常闻到的那种熟悉的咸腥。她恍惚明白自己正被游雅拖拽着出了温暖的仓,来到寒冷的甲板上。 她要很费力才能看到比在她脖子上的餐刀,银晃晃的,像削苹果皮一样抵在她苍白的皮肤上。 冷风送来男生慌张的低吼,那个声音她很熟悉,但是她的眼皮好半天抬不起来。 终于看见了,站在甲板上的两人,模模糊糊,摇摇晃晃地,他们一个焦急,一个狂躁,他们的身影太相似了,总是隔一会儿就重叠在一起,隔一会儿又分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脑袋一片混沌。只知道紧箍着她的女孩,力气不可思议地大,她想要动,却一点劲都使不上。她张开嘴,觉得自己明明问了什么,可她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耳边,女孩的声音却震耳欲聋,正和那两个身影混乱地争执。 架在她脖子上的餐刀突然失控地抖动,她的感官迟钝地接受到一股灼热。 眼角瞥到下面翻滚的旋涡,她开始觉得很恐怖…… 看到嘉夜的脖颈处渗出殷红的血,风扬紧攥着拳头,“游雅!!你疯了?!放开她!!” “我是疯了啊。”游雅轻轻笑着,然后语气突地一沉,“我刚刚把继父杀了。” 风扬震惊地望向嗤笑的游雅,杜谦永也不敢相信。 “是你说的呀,忘了?”她歪着脑袋,模样幼稚又疯狂,“那时我身上到处都是伤,是你跟我说,不喜欢那家伙把他杀了不就得了?” 风扬怔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我刚刚就真地把他杀了呢!用烟灰缸砸他的后脑,没两下他就一动不能动了!”游雅哧哧地笑着,笑声天真却叫人毛骨悚然,“然后我就坐在酒吧里等着人来抓我,可是我等啊等啊,等了一晚上,结果一个来抓我的人都没有。最后你猜我等来了谁?”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杜谦永,忽然变得温顺虔诚。 杜谦永迷惑不堪地盯着她。 啊,他看着我呢!他从来没有这么专注地看过我啊!游雅的唇边泛开飘飘然的笑。 但只有一瞬,杜谦永的目光又紧张地落在嘉夜身上。 风扬刚想靠近,游雅已经警惕地收紧刀子,“别过来!你这条狡猾的蛇!!我对你是了如指掌的!” “该死!!”风扬怒不可扼地闷吼,“你到底想怎么样?!恨我吗?那来杀我啊!!” “呵呵,恨你?你有什么值得我恨的?”游雅极尽尖刻地嘲笑,“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过是我的娃娃,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 风扬一阵木然,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我真正恨的……”游雅低下头,看着依旧昏昏沉沉的嘉夜。 风扬紧张得倒抽一口寒气,这时他听到身边的人冰寒刺骨的声音:“放开她。”杜谦永死死睨着游雅,像一头即将苏醒的睡狮,声音仿佛一道震颤的雷鸣,“现在!马上!!” 游雅失神地望着他。今生今世,果然已经不行了…… 她低头,对半昏迷的嘉夜冷淡地笑。我要让你无比痛苦!痛苦到无法呼吸! 她转向他们,“那么,来救她吧……” 然后,决然地…… 发生了什么?身体一瞬间失去依托!她想要惊呼,喉咙却不听话。 最后看到的,是飞奔而来的风扬,她看到他向坠落的她伸出手来,她也努力想要伸手抓住!却最终……什么都没抓到…… 第二十五章 其实我爱你 混浊的海水,轰然将她吞没,她一度麻木的感官忽然全部复苏! 好冷,无法呼吸!睁开眼睛就是刺痛,海水像一层又一层覆在眼睛上的阴翳,空气中的影像转瞬间从模糊变成浓重的黑暗。海水电流般冲进她的耳朵,贯穿她的脑子,在里面冷冰冰地流动翻腾,耳朵里汩汩作响! 风扬——想要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张开嘴却只是被一涌而上的海水堵住,从嘴到喉咙再到心,全部毫不留情地被堵住! 很快,她像沉入一个冰冷无情的地狱,到处是灰暗的一片,汩汩的一片,缓缓的一片,茫茫的一片…… 世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这就是自由吗? “天啊,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爸爸和妈妈啊?”她手托着下巴,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月亮,叹气着说。 坐在她身边石阶上的院长大人则不满地嘟着嘴,“为什么这么想见爸爸妈妈呢?难道大人我不好?” 她笑,故意气她,“开玩笑!你长得这么交代不清,怎么可以和我漂亮的爸爸妈妈比啊!” 一个爆栗在她额头炸开花。 她无辜地捂着脑门,扮眼泪汪汪状,“而且你还这么暴力……” “不是因为这些吧?嗯,狡猾的屈嘉夜小姐?”院长在她面前晃着一根手指。 “那是因为什么?”她眨巴着眼睛。 “因为你成天就想着能有个什么人只宠你一个,只爱你一个啊!”院长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笑着吐吐舌头,拉住院长大人的手臂撒娇,“其实大人你也不错哦!可是你要爱好多好多人,你的爱分一点就少一点啊,大人你多去爱爱晓芬和惠梨她们吧!” “为什么?你不想我爱你啦?小家伙?” “不是。因为晓芬惠梨她们只有一个人,而我有爸爸妈妈呀!” 院长微微怔住,蓦地将小小的她抱进怀里,心疼地说,“不一定要是爸爸妈妈,嘉夜,一定还会有个人,只宠你一个,只爱你一个的……” 那个时候,月光在她们身上洒下一片洁白的荧光…… 啊,远远的,那是月光吗? 身边的水突然震荡,安静的氛围被某个闯入者破坏,温暖的热流朝她涌来…… 转瞬间,冰冷麻木的手脚被一个温暖的身体紧紧包裹,苍白的唇被另一个火热的唇贴住,氧气,温暖,以及活下来的希望,毫无保留地注入她冰凉的身体…… 怦!怦!怦!怦!! 濒死的心脏开始努力跳动,所有器官都感受到了,那么强烈、那么强烈的求生欲!不是来自她自己,而是来自那个火热温暖的身体! ……可是,嘉夜,你还不可以……太自由…… 身体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引力牵引着上升…… 风扬!他是她的翅膀,带她飞向自由的地方,他却也是她身上惟一的束缚…… 原来她爱着他啊!那么强烈地爱着他啊! 她瑟缩在黑暗的一角,麻木不仁地任由海水吞噬自己。 像个傻瓜啊,她怎么能奢望那个女孩给自己陪葬?那个女孩绝对会得救啊!最后去到那个世界的只会是这个没人心疼的自己。 是啊,从来,就没有人心疼过自己…… “看着干吗?!还不赶快过来服侍你老子?!鞋呢?我问你我的拖鞋呢?!”男人一身酒气冲天,公文包蓦地朝她摔来! 她木木地拎去拖鞋,放在男人脚下。男人拧着一张脸,一脚踹在她肩上,“还愣着干什么?!饿死我看谁还要养你这没用东西!!”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很机械地说。 “什么?!”男人暴怒地一跃而起,“你真傻的吗?没有了为什么不去买?!” 她抬头,面无表情地向他伸手,“钱呢?” 男人火大地瞅着她,像是明白过来什么,长长地哦了一声,突然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我说怎么钱用得这么快呢?!原来都被你这小狐狸精拿去享受了?!” “没有钱,就没有吃的。”她吃力地抬起头,回答得像电话答录机。 男人冷冷地看着她,“还是蝮蛇那小子是不是?!你就这么心甘情愿把老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拿去供那臭小子挥霍?!果然从头到尾都跟你妈一样是个婊子!!”说着,将她一把撞到茶几上,她的锁骨狠狠地磨到玻璃一角,一阵剧痛,然而她还是面无表情。 “那小子,他懂个p!除了打架他懂什么?!他怎么懂当男人有多辛苦?!要像我这样,懂吗?要像你老子这样,每天在人前低声下气!!”他又气急败坏地踹了她一脚,“上次你老子被他揍,你好像还看得挺过瘾啊?!啊?!” 她忍受着他大力揪她的头发,目光呆滞地盯着离自己下巴不到两分米的陶瓷烟灰缸。 男人继续撒着酒疯,“你以为他当你是什么?嗯?他也不过当你是个婊子!!没钱用了才会想起还有你这个金库!帮你出一两次头,也不过是要你以后乖乖地把钱送给他!你这个傻不拉叽的东西,也不好好想想,他怎么会喜欢你?!” 见她没有反应,男人嘁了一声,懒洋洋地踱进厨房。 身后,是她无神的轻喃,“‘他’为什么不会喜欢我……” 男人蹲在冰箱前胡乱翻看里面的东西,“你算个什么东西?怎么会有人喜……” 话音被一声闷闷的撞击突兀地截断。 在举着烟灰缸的她的面前,男人姿势滑稽地歪倒在地上,她又猛力地砸,直到那个人痉挛似的抽动了两下,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哗啦啦!水流动的声音。她睁大了眼,在看见眼前画面的一刻,消退的意识突然被激活!是他,真的是杜谦永,虽然在摇晃的水里看不太清,但除他之外,谁的身上还会散发如此圣洁的光呢?谁还会让她感到如此温暖呢? 她感到他来到她面前,试图挽救她。 她赫然发现,冥冥中,自己手里居然还紧握着那把闪亮的刀。 他怎么会喜欢你? 耳边传来那个男人讥讽的声音。 今生今世看来是不会了,那么来生来世呢? 当那个人影靠近自己的时候,她突然像是从死亡中获得了力量,用力地握着那把刀,向他柔软的腹部无声地捅过去…… 感到火热和冰冷在腹部纠缠,他在水中极慢地低下头。 黏稠的血被海水稀释,宛如淡红的绸缎在风中曼妙地飘舞开来……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他细碎的头发在水中翩翩飞舞,血液像招展的红绸,冰冷的蓝色装点着他俊美的容貌,水使他的眼睛变得更清澈,他美丽得像个即将沉睡在水底的王子。 至少一起转生吧,让我做个可以配得上你的人…… 阳光,好刺眼…… 没有冰凉刺骨的感觉,她能感到温暖的阳光正洒在她身上,感到嫩草抵着背时酥酥痒痒的触感,感到周围温柔得近乎呵护的风。 她正仰躺在风扬带她来过的“自由”世界。 刚才的恐怖经历只是一场梦吗? 耳边传来窸窣的声响,一个阴影随即笼罩在她上方。 微微地蹙眉,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风扬介于男孩和男人间的脸孔,逆着盛夏的阳光,靠得那么近,还有,那么……奇怪的注视? 他的头发随风摆动,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迷人——漆黑的眉不知为何轻蹙,眼帘微垂,眼神专注又困惑,嘴唇仿佛欲语还休。 这样醉人的神态,似曾相识…… 她恍然醒悟过来。 风扬!你又要偷袭我!可恶的家伙! 她奋力想要再赏他一巴掌,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看着他双手撑在她肩侧,慢慢地靠近,嘴唇微张,轻喃出她的名字。 “嘉夜……” 可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却是那么悲哀,那么不舍…… “对不起,我要一个人去旅行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她终于挣扎着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风扬熟悉的面孔,他正低头看着她,见她苏醒,脸上的焦急无措才终于化解。 “嘉夜!太好了,我以为……”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无伦次地喊着她的名字。 视野还是一片模糊,她努力地,一瞬不瞬地看他,看那一缕缕自额头垂搭下来的湿发,看发丝上结的雪白细小的冰晶,看他闪着水光的睫毛,看因为救她被冻得发紫的嘴唇。 “风扬……”她气若游丝,艰难地伸出手来,想要抚摩他的面颊。 他握住她的手,把它放到脸上。 她的手指眷恋地感受着从他皮肤里散发的热度。至少,在他去旅行以前,说出那句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话。 “我一直,都没有对你说过,风扬……”眼睛里闪动着泪光,嘴唇因为寒冷、因为激动,不住地颤抖着:“我好喜欢你,风扬……”她虚弱地、带着哭腔说,“最最喜欢你……” 放心地说出这句话,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眼睛疲倦地合上。留在脑海中最后的一幕,是他努力对她笑的样子。 杜谦永静静地望着再度昏迷过去的嘉夜,刚刚努力装出的笑容瞬间崩塌。 对不起,嘉夜,真的对不起…… 他抬眼,望向躺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那个人。 对不起,嘉夜,你的风扬……他已经,无法再听到你说什么了…… 在混浊冰冷的海里,他们都在疯狂地搜寻嘉夜的身影。 几乎是依靠一种本能,风扬再一次在第一时间救起了她。 唰啦——从冰冻的海水中挣扎着游出,口中呼出白雾一片,在确定怀里紧搂的少女还一息尚存后,风扬把她交给同样浸在水中的杜谦永。 “永,赶快带她上岸!我去救游雅!”他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又要潜下去。 杜谦永一把拉住他,“你留下!那个女孩我去救!” 他回头,握住杜谦永的手,笑容落寞,“只能是我去啊,永。看看我都干了些什么啊?”他低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嘉夜。 “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赎我的罪?” 杜谦永怔怔地眼看自己的弟弟再次没入深不见底的水里,突然感到一股猛蹿上身体的冰冷。 赎罪吗? 赎罪吗…… 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求得所有人的原谅;因为只有求得原谅才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而只有获得真正的自由才可以带给她幸福,是吗? 凝望着眼前安静到不可思议的风扬,凝望着他衣服上静静流淌的淡红血迹,凝望着饱满的水珠自他漆黑的眼睫末梢滴落,杜谦永还是不敢相信。那个人,明明刚刚才任性过,才愤怒过,才激动过,为什么转眼间却怎么叫都叫不醒了呢? “喂!永!你该不会要去告诉老家伙吧?” “这很难说,远,你每次都向我保证不在外面惹事,可到头来还是说话不算数。……你笑什么?” “你不会去告状的。” “我会的。如果你还这样的话。” “我说你不会你就不会啦!我们是双胞胎啊!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啊!” …… 他想哭,却疲惫到哭不出来。 第二十六章 替我来爱你 finale医院。 特别护理病房里传来小女孩精神抖擞的声音。 马琳趴在嘉夜的病床前,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结果那个欺负文娟的坏小子被我狠狠咬了一大口!呵呵,现在他手臂上都留着我光辉的牙印呢!” 嘉夜笑着摸她的头,“光辉是光辉啊,可你老是这么随便咬来咬去,当心以后嫁不出去啊!” 小女孩嘟着嘴,“我才不要当什么淑女呢!就是咬死那个欺负人的坏家伙!” “咦?他真的那么坏吗?” “当然!他那样的坏小子以后一定会遭报应的!”“炮弹头”大义凛然地单手指天。 嘉夜拿下她的小手,笑道,“头上三尺有神灵,你不要随便咒人家啦!” “哦。”马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有人推门进来。 是杜谦永。他穿着一袭米色的大衣,脖子上围着条黑白格子的围巾,头发似乎更长更飘逸了,上面有正在融化的零星冰晶,远远看去漆黑流动的一片。 嘉夜正要打招呼,马琳却突然一下蹿到杜谦永面前,“又是你!!我不会再让你欺负嘉夜姐姐了!!” 看着眼前活力十足的小女孩,杜谦永一脸困惑抱歉的笑。当目光投向坐在病床上发怔的嘉夜时,笑意却很快从他脸上退去。 她坐在飘雪纷纷的窗前,在毫无生气的苍白光线下,连影子都没有,突然之间看起来是那么落寞。 “哎呀,嘉夜,看大人给你带什么来……”大大咧咧的院长提着比萨饼推门而入,看到面前的杜谦永,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0.“杜少爷啊,好久不见了!”惊喜又有点贼贼的笑迅速爬满她的脸。 “您好。”杜谦永朝她微微点了下头。 “这次嘉夜真的麻烦你了!” “哪里。”杜谦永勉强一笑,视线又不由飘向窗边。 “啊,我想起来,”院长猛一捶拳,“马琳还要去看牙医呢!”她皱着眉毛朝“炮弹头”努努嘴,“还不快跟我去看病!” “啊?为什么我突然要看牙医啊?”小女孩满脸无辜的问号。 “因为大人我这才突然想起来啊!”院长不由分说把哀号的“炮弹头”硬拖了出去。 门外的哀号抗议好半天才消失。 “现在觉得怎么样?”杜谦永一面走到嘉夜床前,一面取下围巾。 嘉夜抿嘴笑,“当然没事了,又不是什么大碍。你让我住在加护病房,会让我很不好意思啊。” “反正也只是几天,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嗯。”嘉夜轻轻点头,沉默了半晌,忽然按捺不住地开口,“总觉得,风扬似乎一次也没有来过……” 杜谦永牵过她的手,坚定地按住,“为什么不相信他呢?他一直守着你。在你昏迷不醒的这两天,他就坐在我现在的位置,握着你的手,一直凝望着你,一刻都没有离开。” “……真的吗?” “真的。”他点头,“他就是这么神经的人,不是吗?” “那他为什么不等到我醒来呢?”她像是终于忍不住要哭出来。 杜谦永无奈地望着她,“因为他要去旅行啊。”他将她抱进怀里,下颌轻轻抵着她柔顺乌黑的头发,“如果看见你醒来,他怕自己就再也走不掉了。” 这样的对话,自嘉夜醒来的那一刻,到现在,已经反反复复有过几次。他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相信他的话。 “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嘉夜慢慢停止了啜泣,望着窗外深蓝的背景。雪片无声地飘洒,映在她冰蓝的瞳仁里,落英缤纷。 “才一个星期不到,现在应该还在海上吧。”杜谦永陪着她一道望着窗外发怔。 仰望高远的苍穹,女孩的脸上是寂寞的微笑,“说起来,自助旅行好像蛮适合他的耶。”她可以想象他那样不拘小节的人一面打工一面旅行的样子,说不定会发现许多好玩的地方,说不定还是会四处闯祸碰钉子,甚至把自己搞得不成人形,但那家伙一定会觉得酷毙爽呆!风扬啊,就是这样的笨蛋。 满足地闭上眼,在心中大声地宽慰自己: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风扬终于获得了自由,而她,能和他存在于同一片蓝天下,呼吸着他曾呼吸的空气,感受着远方的风带来他的气息,已经很幸福了,不是吗? “突然很想去一个地方啊……”她出神地轻喃。 “什么地方?” 嘉夜无可奈何地摇头,“不知道呀。是那个笨蛋带我去的,可他硬要我蒙上眼睛。”她没辙地叹气,“还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啊,害我现在想去也去不了了。” “是什么样的地方?”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一个很自由的地方。”然后闭上眼遐想着,那无尽的晴空和大海,那纯粹得无与伦比的蓝色……该怎么将它们付之语言呢? 自由的地方?杜谦永若有所思地开口,“望风崖吗?” 嘉夜睁开眼,“你知道那个地方?” 他回过神来,只是淡淡地笑,“明天带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才知道原来这里叫做望风崖。 “小时候,母亲曾带我们来过这里。后来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和远也会偷偷跑来这儿。”杜谦永说着,抬头仰望,直冲而下的冷风让他不禁皱起桀骜的眉。 嘉夜穿着白色的大衣,沿着那一坡早已枯萎的草坪一路向上,一语不发。 这一路充满了许多回忆。那时风扬牵着她的手,小心地引领着她。虽然当时什么都看不见,却奇怪地觉得无比安心。如今,清晰地看见了一切,她却反而突然迷失了方向。 冬天的风,比夏天更加劲猛,不再调皮,不再活力充沛,而是摧枯拉朽一般搅拌着翻飞的大片雪花。脚下踩踏的是冰冷坚硬的岩石,空气里的味道也是那么潮湿凄凉,吸进身体里,仿佛连血液都要被冻住。 夏天,似乎在某个遥远的海湾搁浅了,没能来到这里。 终于再次站在悬崖的最高点。风肆无忌惮地吹乱嘉夜的头发,吹迷她的视野,吹得她几乎无法站立。她听见风声,海浪声在耳边呼啸,一波又一波,宛如悲恸的哭泣。眼前还是无尽的天空和大海,然而晴朗剔透不再,波光潋滟不再,只剩头顶辽远沉郁的苍白,和脚下茫茫无际,死气沉沉的冰海。告别了空灵的蓝色,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衰老苍凉。 风扬,你是不是把它们也一起带去旅行了? 她苦笑。那样真好呢,你的身边一定全是阳光,晴空,和暖风。不管你走到哪里,让它们代替我永远陪着你吧。 杜谦永站在远处,静静地凝望着站在悬崖颠上的嘉夜。白色的雪片在她身边飞舞,风把她的黑发吹得很长很长,这一刻她看起来是那么孤独脆弱,又是那么执著倔强。除了在远处看护着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蓦地,白色的海鸟破空鸣叫——悠长有力的长鸣震撼着人心…… 嘉夜震惊地抬头,仰望那些依旧盘旋在天幕下的零星白点。它们奋力扇动洁白的翅膀,在风雪中孤傲不羁地飞翔着,仿佛飞翔便是它们存在的全部意义。 心在焚烧,融化了冰冻的血液,烧烫了眼里噙着的泪水。 那个人,前世一定是有着美丽翅膀的白鸟,总是与风为伴,自由自在。他在这个城市被禁锢得太久了,差一点点就忘了他本来的模样。 她默默地双手合十。说声再见,再祝福他吧,在失去了那么多以后,他好不容易才获得这么珍贵的自由! 有一瞬间,风渐渐减弱,呵护般地萦绕在突兀的山崖上,雪不再肆虐,一片又一片,如同柔软的羽毛,簌簌地降落至她身旁,在身后结成巨大有力的羽翼。恍惚间,她感到他从身后拥紧她,感到他的下颌搁在她的肩窝,感到他扬起顽劣又醉人的笑,感到背后伸展出轻盈如风,温暖如光的形状。是翅膀,还是他的双臂?还是它们本就是一体? 是不是,你想要的自由? 躲在她身后,让风来说话。 这是不懂得温柔的风扬,独特的温柔的方式。 她闭上双眼,贪婪地感受着这亦真亦幻。 他一直在守着你,一直凝望着你,一刻都没有离开。 风会源源不断送来他的气息,他的问候,只要有一丝风,她就能知道他身在何方。就像他从未离开。 从今年夏天的某个夜晚,她和他非常不体面的那次邂逅开始…… “你……你在我脸上干了什么?!” “你已经不怕别人劫财,现在又不必担心被劫色了,锦上添花啊。” “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是说真的。” “我根本不想救你,你这样的人渣,死得越早越好的,越惨越好……可是,你的父母,他们那么辛苦把你养大,虽然你很坏很坏,可如果你就这么死了,他们一定会伤心死的。” “不会有人为我伤心的,你不用哭。”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谁叫你那时要救我。” “我现在后悔得要命!我应该让他们砍死你!!” “呵呵,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 想象着他的音容笑貌,嘉夜微笑着深深吸气,转过身来面向杜谦永站立的方向,“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的很嫉妒那家伙呢。” “嗯。”听到嘉夜嘹亮的声音,看到她脸上释怀的笑容,杜谦永也放心地笑开。 “那么你呢?”她问。 杜谦永微微蹙眉,“我正打算告诉你,父亲前天……告诉我已经安排我毕业后到美国留学。” 嘉夜怔怔地望着他。 他忽然一笑,“不过我拒绝了。” 她愣了愣,笑容在如樱花般飞逝的雪后盛开,明媚又温暖。 夏天去旅行了,但还会回来,明年的夏天,一定会蓝得更强烈更纯粹。 “干脆绑架你好了!” “什么?!” “我说我要绑架你。反正你也是一个人,没人保护,又打不赢我,要怪就怪杜谦永他自己不在。所以,不要反抗我,乖乖地被我绑架。” “真笨,绑架我又拿不到钱。” “我不在乎。也许,绑架你,直到有人愿意来赎你的那天。如果没有人来赎你……” …… 重新来过让我像我让你像你… 过去曾有段时间我们彼此以恋人相称 当时过去的那片海如今我独自来此 当我寻觅著曾经忘却的风景 传来阵阵潮声感觉好温柔 让人有股想哭的冲动 重新来过让我像我让你像你脱胎换骨 幸福若是说出口你瞧就会从指缝间溜走 难以捉摸 你说你要去找回自己 前往的回忆之地也有一片海洋辽阔 百川众海终将在某处汇集交流 我俩在看的想必是同样的风景 别人都说我们的爱情就像一处中途站 但是对我俩来说那是起站也是终点 你说是不是 不久夏天即将来到一个没有你的夏天…* ending 点点话 终于完结了!撒花! 很多朋友没想过是悲剧,其实我一开始就已经想好结局了,中途曾经犹豫过,当然后来还是贯彻始终了。 嘉夜这样的女孩,因为自己身世的缘故,总是很固执,即使喜欢,也为了自己那所谓的尊严和原则硬憋着不说,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么做,痛苦的并不只她一个人,她把自己的尊严看得高过一切。所以,才想让她受到惩罚。 风扬,其实是和嘉夜很相似的一个人,重视自己的感受,真正地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不会设想事情的后果,有时,他的初衷也许是好的,但更多时候是坏的,他的确做了许多伤害别人的事情:伤害了他的母亲,伤害了杜谦永,伤害了嘉夜,又伤害了游雅,他的坏已经成了一种惯性,但最可悲的是,到最后他都不知悔改。所以,他也得为他的错误负出代价。 至于永,他的人生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他不能再依靠风扬,依靠嘉夜,而要自己完成一场战斗。战斗,才刚刚开始。 把嘉夜一分为二的说法,其实是指人归杜谦永,心归风扬,呵呵!以后就随大家想象了! 在嘉夜眼里,风扬只是去永远地旅行了,她依然会爱着他,这份爱只会比从前更加强烈,而且毫不悲哀。同时,她也会感受到一种遥远朦胧的幸福。 这就是结局,或许在大家眼里不算太好,但我想我做到了让每个人有自己应得的归宿。 最后,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这个暑假过得很快乐!夏天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