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子的诱惑1》 chapter 0 20xx年2月14日,名为严璟琥的十八岁少年让全世界记住了他的名字。 对夏君阳来说,那并不是特别愉快的一天。当情侣们迎来一年一度最浪漫的节日,她丢失了宝贵的东西,独自一人在偌大的时代广场徘徊寻觅。彼此依偎的恋人们,在她压垂的视野里具化为成双成对的脚,狩猎靴,流苏平底靴,高帮登山鞋,小羊皮靴,迷彩帆布鞋……眼花缭乱的造型色彩,雀跃轻松的步伐,搅动起一个盛大的舞池。一头整齐的长黑发,埋着头固执地大海捞针的十六岁少女,低低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沉默又阴郁,并未察觉到自己是这组明媚的圆舞中多么不和谐的音符。 直至暮色低垂,也没找回掉落的玉坠,在她人生的低谷,陪伴她十年之久的宝物也猝然离去…… 头顶传来隐隐的轰鸣,像是天边的响雷,她依旧专注于脚下,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云层蓦地像被一把划开,气流呼啸翻滚,她听到四下人们惊叹的声音。脖子上亲吻般凉凉的触感让夏君阳不由低下眼,偷偷钻进衣领里的,竟是一片娇嫩的红色花瓣!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一片,两片,五片六片……鲜红的玫瑰花瓣络绎不绝自眼前打着旋儿飘落。 抬起头来,她被那漫天飞舞的玫瑰花瓣惊呆了! 点点深红循着曼妙的轨迹飘然而下,温柔地落在草丛树梢,人们的头发和肩头,堆积在灰色的屋顶,转眼间灰扑扑的广场被热情澎湃的红色浪潮席卷。空气中仿若弥漫着红色的薄雾,甜蜜难以抵挡。像是冥冥之中神明曾来过,天空都在这一刻盛开,这一幕那样的不真实。 万人聚集的广场沸反盈天。她看到年轻的女子难以置信地用手捂着嘴,眼里盈着泪光。天降玫瑰已经够奇迹,然而这场气势磅礴的玫瑰雨,竟洋洋洒洒下了足有一刻钟,极尽华丽之能事。而当时身在地球一角的他们并不知道,就在那一刻,世界各地的广场上正上演着同一幕奇迹。当人们后来从惊叹着的新闻女主播口中得知这并非神迹,也不是偶然,而只是某个张扬自负的十八岁少年慷慨馈赠的礼物时,严璟琥这个名字,以着无法抗拒的力量,深深烙进人们心里。 整个广场经受着玫瑰的洗礼。夏君阳低下头,堆积的花瓣埋住了她的鞋子。放眼望去,滚烫热烈的红色无边无际,展现在她眼前的,赫然是一颗玫瑰的星球。 她再也不可能找到那只玉坠了。 全世界情侣的惊喜与感动,对她一个人的无奈哀伤。 茫然时,一团艳丽的红色缓缓落至胸前,惊鸿一瞥间被她双手捧住。在漫天漫地残缺的花瓣中,那竟是一朵完好无缺的玫瑰,所有的花瓣优雅地簇拥着花心,经受住了大少爷的折腾和寒流的撕扯,重新散发出馥郁的芳香。 2月14日,情人节,严璟琥的生日,玫瑰星球日。她在这一天丢失了从小戴到大的玉坠,却收到了生命中第一朵玫瑰。也从此记住了严璟琥的名字。 并卑微地等待着四年后的交集。 chapter 1 1 “……什么都是假的,除了我的真心。” 低沉压抑的男声在微微嗡鸣的车厢里响起,夏君阳听到熟悉优美的钢琴旋律,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轻轨的车载电视上,英俊倜傥的少爷的侧脸博得了车厢中从中学生到上班族每一位女性的眼球。 什么都是假的,除了我的真心。这大约是时下最热门的电视台词了。七月上映的大成本偶像剧《少爷的诱惑》,在阳光明媚的夏季,火遍了整个东林,据说已卖出多国版权,雄心勃勃地进军亚洲。 剧情还是一样狗血,故事发生在一所著名的贵族学院,身世显赫的花花公子邂逅了家境平凡的少女,女主角单纯迷糊正义感强,从家世到外貌样样普通,偏偏博得了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大少爷的青睐。然后承接所有爱情剧的兜兜转转误会层出,最后,曾经的花花公子为她收了心养了性,并说出了以上那让许多女孩子心潮澎湃的煽情告白。 这部剧会如此之红,其实与剧情与演员都没有关系,它是炒作的杰作,让业内人士也大跌眼镜。虽然这之后导演和制片方也面临了许多争议,但不管怎么说人气是赚足了。 剧中男主角身份设定为家族式全球连锁酒店的继承人,作风高傲华丽,天资过人,是上流社会有名的花花公子,常极尽奢华之能事,比如在圣诞节即女主角生日那天在广场上洒下玫瑰雨,驾着跑车穿梭于位于海岛的豪宅与那所谓的皇家商学院之间,宠物是老虎……所有这一切,都让人不禁要联想到现实中的原型。 全球连锁酒店乃鼎星国际(astarinternationalinc.)。那是政要人物、明星大腕、名绅富豪们出门常选的住处,闻名世界的五星级大酒店,其名字低调却频繁地出现在新闻报纸杂志上,镶嵌在诸如“岛国前总统入住鼎星,酒店全面戒严”,“为re•turn巡演预热,数千歌迷齐聚曼谷鼎星酒店广场”这样的新闻头条中。剧中的山寨版本名为“顶星”…… 近六成学生来自富豪家庭,被外界称为贵族天堂平民地狱的皇家商学院,自然是享誉亚洲的集英商学院,培养金字塔顶端商界全才型精英的殿堂。杜氏财团的继承人杜谦永,欧阳集团的少董欧阳翱,光是这两个名字,就注定了集英商学院头顶含金量十足的光环。对应的山寨版本则名为“英华”…… 而那个华丽无匹的男主角的原型,毫无疑问才是让这部偶像剧能未映先红,招致众多非议的核心。 集英的校园论坛海角上近期也全是关于这部《少爷的诱惑》的讨论,但自然是众口一词的不屑: ——太tm离谱了吧,男主角开的居然是莲花?怎么能跟严美人的雷文顿比? ——强烈要求换人,男主太寒碜了,严璟琥的素颜多销魂啊,那男主脸上的脂粉未免也太厚了…… ——哈哈,看了这部号称最大成本偶像剧我笑了,随便找一个鸟不拉屎的野岛也想山寨方舟岛? ——严璟琥一米八六,那个男的……有一米七六么? ——请导演稍微有点专业精神,人家那养的是白虎,而且是两头,谢谢。 ——你们注意到了么,那玫瑰雨居然是电脑特效啊电脑特效!我华丽丽地笑抽了~~~ ——这算不算侵权?导演干嘛不找严倾城来演? ——严倾城恐怕没有那个美国时间,拍拍广告他倒是挺乐意的。 ——湾流啊湾流,我要看严美人的湾流!!! 关于这部电视剧的发言,实际都围绕着严璟琥这个名字,有他名字(哪怕是让人有些掉汗的绰号)出现的地方,一定围观者甚众。哪怕不认同他的人,人们也无法不认同这个人代表的可怕票房号召力。 并非偶像明星,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功绩,就算被媒体冠以酒店帝国皇子这样的烫金称号,实际上严璟琥本人也和那名满全球的五星连锁酒店一样,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脱节得远。 然而得天独厚的孩子总不乏人关注,前有欧阳集团的少董,后有杜氏财团的年轻继承人,起初这位出生名门的严少爷也表现出不输给欧阳家少董和杜大公子的天资,可是几年下来,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人们发现他们最终等来了一个成日在上流社会拉帮结派,沾花惹草到处留情,骄纵狂傲挥金如土的严氏“[严]重成问题”后继者。 若光有以上恶习,充其量也就是“败家n世祖”的程度,不新鲜,更成不了气候,可是严大公子毕竟是与众不同的。他成名于那匪夷所思的造势能力。 比如同时在世界各地的广场空投上百吨玫瑰,只因那天情人节碰巧是他十八岁生日,隔天还组织了一只全体身穿阿玛尼的清道夫军团; 比如空降纽约某好友设计师的时装发布会现场,作为闭场model瞬时烧掉记者菲林无数; 再比如在那亿万豪宅方舟岛上圈养了两只孟加拉虎,还有在他的帮派友人中那些玩票性质的投资,美其名曰“兄弟会投资”,他甚至一掷千金,收购了一家颇具规模的报业集团,据说只为了每年特定时间都可以上上头条…… 凡此种种,累加的结果,使他不负众望被网友评为“话题王子”,“本世纪最华丽之人”,“最能搞的大少爷”。 他表现出的浪荡不羁,对物质生活和即时行乐孜孜不倦的追求和投入,使之成为全亚洲乃至全世界纨绔子弟的风向标。追随者、猎奇者、口诛笔伐者成几何倍数增长。人品不怎样但好在人气旺,又因为他有一张不笑也带着两分笑意的诱惑型黑马王子的脸和堪称模特的身材,不多时便成了风靡时尚杂志的硬照新宠,他为某意大利知名运动服装品牌拍广告,一身白□球服,弯下腰,拉下太阳帽自负地一挑唇,瞬间倾倒众生,在某个访谈节目中,观众领教了他的不求上进和享乐主义,也见识了他惊人的记忆力和运动天赋。总之在人们心目中他是个天赋异禀只可惜用到了歪门邪道的迷途青年。败家,扶不起的阿斗,鼎星酒店这个名字因为他的存在,从此又多了一层不怎么样的含义。 《少爷的诱惑》会想到拿严璟琥开刀,一点也不奇怪,严璟琥就是活广告,那几乎是稳赚不赔的,只要不惹上官司,便万事大吉。从博弈角度考量,收益>风险;从商业角度考量,夏君阳计算出的结果是,严璟琥=品牌效应=无限商机。 抬眼,移动电视节目又再度滚动到偶像剧的宣传片部分,一直位于屏幕右下方的那一行“本故事纯属虚构,若有雷同实属巧合”看上去很是喜感。身边的高中女生正和着片头曲惬意地哼唱着。 她这才想起这部片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起码这首歌是不错的。 女孩正唱到□,似乎越来越放得开,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由新锐乐队roofband操刀担当的主题曲,如今被十六七岁的少女唱出,清澈的嗓音与歌词配乐相得益彰。让夏君阳猛然发现这首歌已经不仅仅是不错的程度,而是异常的好听…… …… 吻别过后就要起飞 飞过湖泊飞过高山 蓝色的星球倒映着你的片影 让我每时每刻看见你的幸福不要有片刻的犹豫 拥抱过后就要启程 走过春夏走过秋冬 月亮珍藏着你曾给过的温暖 让我在梦中也看见你的美丽不会有丝毫的残缺 …… 明明是一首充满希望的歌,听上去却奇怪地带着伤感…… 思绪有些沉淀时,列车驶近她的站点。夏君阳远远地就望见被私家车们挤得满满当当的宽敞车道。还有那盎然绿意中镶嵌着优美欧式楼群的辽阔幅员。此番景象便来自山寨剧中平民地狱的原型,集英商学院。 ……从今天起升入大二了。 望着窗外的风景,有着黑色长发整齐刘海的女生微微勾起唇角,那算不上是个开心的表情,有的只是对自己能熬到如今的几份钦佩罢了。 有人。有人正从背后看着自己。 经过十字路口,走向种满高大水杉的本科部校道,在交错前行的人影车影中,长发的少女忽然站定。 犹疑着转身,夏季的晨风吹动乔木的树叶飒飒作响,身后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任何异常。那道注视自己的视线已不在其中。夏君阳在空气中嗅到一抹兰花的香气。不是来自她自己身上,而这四周又没有散发类似香味的植物。循着气味一路倒回,在十多米远刚经过的那个十字路口,那股气息萦绕不去。 是香水味。有人曾在此逗留。 夏君阳出神地站在那里。那个人,就是在这个地方定定地看着她的么?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从上学期开始,总有一道诡异的目光频频在她身后出没。任凭她反应再敏锐,对于刻意要隐藏自己身份的人,除了随时提高戒心,也并没有更多的办法。不过,那个人应该并没有恶意…… 鸣笛声响起。夏君阳回过神,一转身,刺目的白光一涌而来晃花了视野。 近在咫尺的黑色车身因为停在岔路口,没有树木遮蔽,光滑的金属上一片流光灼灼,她眯了眯眼才看清那个复古的车头和精美的银色双翼车标。 不知是车身反弹的阳光太过眩目,亦或是还没从方才的思考中脱出,又或者透过被阳光晒白了一半的挡风玻璃,后座人那依稀得见、闭得一丝不苟、形状姣好的唇有种撩人的神秘,有一瞬间,夏君阳的脑海钝钝的一片。 道路两旁行走的学生不约驻足,目视长发乌黑体态纤长的女生与铮亮奢华的豪车静对的诡异定格。虽然女生在短暂的伫立后很快低调地回避,但那不到五秒的高调对峙,还是让一些人絮絮私语起来。 黑色的宾利带着一身逼人的光驶远。车子并不会说话,但是名车会。那种唯我独尊的架势,就是让人要不自觉敬畏三分地避开。直到黑色宾利开进前方的喷泉广场,校道上的人流才重新运作起来。 实在是很不真实的感觉…… 那辆雅致里便坐着鼎星国际酒店集团的下一届继任者,从十八岁以来就频频占据世人焦点,被诟病挑刺也我行我素毫不放在眼里的严大公子。对她而言则是大她两届的陌生学长。说陌生或许有些不妥,毕竟严璟琥是一个活在人们口中的名字,就连刚进校的大一新生对严公子那些强大的八卦也能如数家珍,用来形容他的词语,也一定是诸如纨绔子弟这样的贬义词,当然,还会记得在前面加上一个倒吸气的“超级”。 夏君阳的眼前浮现出光晕之后,淡紫色紧闭的唇。那几乎称得上严谨的表情,难得与他的恶劣风评不符。 愣神的时候,前方起了一阵喧哗。此时此刻,那个无疑是含着全集英含金量最高的金钥匙之一出生的贵公子正款款走下车来。 只看见高高的紫色背影,然后哗啦一下,就见不着人了。毫不夸张。他被无数富家千金和公子哥们以一种迫不及待却又不失矜持的架势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因为有着可观的身高优势,所谓鹤立鸡群,在人潮中依然能分辨出那一头飘逸卷翘的沁蓝黑发。 他们在一起优雅愉悦地笑着,聊着另一个世界的话题。喷泉在他们身后绚烂地喷洒,水雾中浮现着淡淡的彩虹。那些上流社会的少爷小姐们,有着精心打理过,极其体面的外表,有着从小耳濡目染过,端庄的礼仪举止,仅仅用看的话,的确是一副浪漫至极的画卷。 而山寨剧中那为人憧憬的灰姑娘的故事,在现实中发生的概率低于百万分之一。 夏君阳在心中摇摇头,步入教学楼时,在那耀眼的人群中瞥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有着一头亮丽淡褐色长卷发的少女站在严学长身旁几步远的地方,巧笑嫣然。 她看了她许久,拧拧眉,扬身而去。 2 黄色的老爷车突突突地驶进校园大道,胡子拉碴嘴上叼着根烟的男人握着方向盘左顾右盼,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停泊得蔚为壮观的私家车队列,男子认命地叹气,在这个光怪陆离的贵族学院,每天早晨的第一门功课必定是抢夺车位,全校师生统合下来,几乎每两人就有一辆私家车,校园的停车位永远供不应求。至于地下车库那种名车展览行他这辆n手老爷车就不去凑热闹了。 在校园里兜了大半圈,竟意外在图书馆外发现一狭窄车位,虽然他这辆四仰八叉的大块头要停进去难度颇大,他也管不得旁别停着宝马和卡宴了,喜滋滋地正要往那个方向奔去,正对面小巧的红色雪弗兰恰在这时进入视野。 唯一的停车位就位于天平的正中央,于是黄色的老爷车和红色的雪弗兰隔着四十来米的距离虎视眈眈。 啧啧,又来了,我怎么可能输给你。胡子拉茬男一笑,伸手将烟头弹出车外。 一触即发。 黄色的老爷车乒里乓啷咆哮着,红色雪弗兰一路尖叫着,冲向那唯一的车位! 几秒钟后,两车艰难地卡在车位口,谁也挤不进去。 雪弗兰窗口降下,化着烟熏妆的长发时髦女子冲岿然不动的男人喊:“你有没有点绅士风度!快给老娘让开!” 胡子拉茬男吊儿郎当:“老子不是绅士,老子不让。” 红色的雪弗兰,黄色的老爷车,远远看去就像火腿和煎蛋,还正嗞嗞地冒着烟儿。 正相持不下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对面猎猎飙过,金属黑的重机车一个甩尾,稳稳地摆进空车位。 粗犷帅气的本田金翼,和上面穿着黑色机车夹克的俊酷青年,用电影般眩目的动作,悍然占据了火腿和煎蛋觊觎的地盘。 青年摘下安全罩从机车上跨下来,拎起背包挎在肩上,目不斜视地走出。目瞪口呆的老爷车和雪弗兰被无视。 胡子拉茬男愕然目视黑衣青年从他那好久没洗过的挡风玻璃前走过,那感觉有点像坐在电影院最前排观看好莱坞动作大片,男主角冷峻的脸孔有料的身板在宽银幕的挡风玻璃前极具镜头感,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他猛然生出了在片场跑龙套的错觉。 他气不过探出头去:“喂,小子,快把车给我移……” 一股风荡过脑门,回应他的是两手抄在兜里从他窗前径自走过,耳朵里塞着mp3的高帅身影。 烟熏女没有看见抢车位者的尊容,只是死对头那副被急恼的模样让她心情颇不错,吹了声口哨驾着车扬长而去。 胡子拉茬男难以置信,哪里来的没长眼的小子,竟敢和他抢车位?! “……新生吧。切,不知天高地厚。” 嘟囔着,然后灰溜溜地把车开走。 “小夏!快快!欧文作业!” 一进教室背包便被同桌殷勤地一把扒走。夏君阳看着短发女生焦头烂额伏案苦写的样子,那笔尖在作业纸上唰唰疾行,所过之处皆是一串鬼画符。 “杯具啊!!亮晶晶的杯具啊!我在电脑前赶了足足一个星期论文,脸上都长痘了!还以为全部搞定,结果,”短发女孩捻捻手中的一沓纸,飞快地整理出一个苦瓜脸,“发现那什么威尼斯商人和李尔王都塞在床下边,完全就没碰过!啊,一定是因为我潜意识里就害怕它们的存在……” 夏君阳淡定评价:“嗯,不愧是芹香。” 在神圣的作业面前,黄芹香同学没功夫去分辨这话是反讽还是赞美,却依旧发挥一心二用的特长,一面奋笔疾书一面碎碎念,无非是那个方丈居然要求手写简直变态啊,那些见鬼的问题网上搜都搜不到啦,我们是商学院学什么欧洲文学有病吧……抱怨时还不忘敬献点马屁:“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有一个‘七科全a+超智能cpu’的死党简直至关重要啊!” “是死党的话至少不要这么叫我……” “嗯嗯,好啦!”复又投入到浩大“拼接工程”中的黄芹香答得有口无心。 因为无事可做,也没有别的可以交谈的人,夏君阳的视线渐渐从同桌身上游离至她身后偌大的教室背景。 学院有口皆碑的小班模式,固定班导师,固定教室,三十五名学生,三十六张课桌,六横行六竖行,均匀分布,空间宽裕。但不知是不是过于敏感了,她时常会注意到教室中央如汉界楚河一样的分野,哪怕所有人全体身着统一的紫色制服。教室的前面是贵族学生的领地,教室后面则是像她这样的平民学生的聚集地,泾渭分明。并不是谁的刻意安排,只是潜移默化后不成文的传统。这个集英学院向来如此。主宰着学校方方面面、优越感十足的贵族生,与对学校全然没有归属感、少数派的平民生,彼此老死不相往来。 除了贵族生和平民生长期的冷战,竞争也无处不在。在贵族生们之间,有着外人也能察觉出的明争暗斗,只是多数与学习无关。平民生之间的竞争则具现在每次考试后那一纸榜单上,相对白热化的同时也要单纯许多。 当初考进这所学校的平民学生们,几乎都有着不错的成绩和高远的志向,但是时间长了,互相间也会分出高下,久而久之,总有一部分人会被淘汰,甘心得过且过混日子。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黄芹香刷拉翻过作业纸的声音打断夏君阳的思路:“芹香。” “嗯?什么?”来不及抬头。 “这学期你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了。” “嗯。好。”唰啦又翻过一面儿。 完全没有觉悟。 夏君阳望着她出神时,教室门“嘭”一声弹开,带着股喜悦劲。 “hello~~everybody~~~”刺猬头男生一手勾着个包晃进教室,兴高采烈的声音在沉闷的气氛中显得滑稽。 十多双眼睛朝门前集体一瞥,没有任何热度,转眼又恢复到各自为阵的状态。 一路朝同学搭腔,不被搭理仍是奔放地自说自话,每次见到这个刺猬头班长大人,夏君阳就有种深深的叹服感。 前方,废材的班长正不遗余力试图加入前面两个男生对话中: “伏特加?哎,其实二锅头、老白干那度数才高呢!喝了那个你们就会觉得伏特加算毛啊……” 两个男生用不耐的眼神反复下达逐客令,偏偏他还很哥们地把手搭在两人肩上。 “付云杰!安静!”黄芹香拍案抬头,“你的嗓门怎么这么大?!你出生时和你同一病房的小孩现在多半都有心理阴影了!” “啊?”男生回头,懵的,“什么阴影?” 黄芹香方才后悔不已,因为她马上看到付云杰一张严肃的大义灭亲的脸,桌上的参考版本被不留情地抽走。 “你又在抄,要抄到什么时候?毕业吗?别抄了,反正通识课都在下午,中午去图书馆还来得及……” 付云杰话音未落,黄芹香已如狼似虎扑上前去试图抢回夏教授的“参考书目”,班长大人一身正气小宇宙猎猎燃烧。两个人面目狰狞你拖我扯,然后只听到“刺啦”一声…… 闯了祸的二人蜡黄着脸缓缓转过头去。 夏君阳面无表情打量身首异处的论文,幽幽地叹了口气:“还好我有备份。” 连手写稿都有备份!黄芹香与付云杰瞠目结舌,还是说自从他俩n次上演同一出戏码后,对方已经养成了随时防范万一的习惯? 黄芹香:“夏孔明啊!” 付云杰:“诸葛君阳啊!” 夏君阳:“别再叫了……” 办公室。 “……潘、凯、文?”女导师看着手中的学生档案,一字一顿念出上面的名字,“呵呵,你这字写得……” “please.”上方传来冷淡的男声。 “嗯?”女教师抬眸,微笑询问。身穿黑色机车夹克,黄色g-start恤,头戴太阳帽,高大帅气的单眼皮男生有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callmekevinpan.(叫我kevinpan。)”男生抬抬肩上的背包,居高临下睨着未来的班导师,“that’smyname.(这才是我的名字。)” 啥?女教师抬头,不确定地眨眨眼。男生微微扬起的脸上有种分外冷的坚持。女老师低头扫一眼档案首页那三个歪歪扭扭的汉字,满脸茫然。 正尴尬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咔的一声,校园广播响起来。 3 “请各班于七点五十以前准时到中央礼堂集合,召开新学期全体动员大会……请各班于七点五十以前准时到中央礼堂集合,召开新学期全体动员大会……”头顶的广播一遍遍重复着通知,楼梯和通道此刻已人满为患得好似沙丁鱼罐头。按照集英学院的传统,每学期开学第一天早上都要召开动员大会,包括研究生部在内的全校师生都必须出席。于是先是校道上的堵车,而后是楼梯上的堵人。 电梯外竖着维修告示牌,使得今天的拥挤程度达到史上最高。 “真是,最烦开会了!又不分个前后顺序,这么热的天几千人下楼,要被挤死啦!” 黄芹香挥汗吐槽到一半,忽然向后一个踉跄,脚下一滑朝后倒去,刚“啊”地张开嘴,背上已被轻轻一托。女生庆幸地站稳,那只托住她的手臂果然来自身边的夏君阳。明明不在后面却能眼明手快地截住她,那只纤细的手臂帮她加注的力量一点也不输给男生。黄芹香朝好友咧嘴一笑。 差点摔倒的不止黄芹香一个,被前方一股不明的人潮推搡,从门厅到楼梯,几乎所有人都在向后撤。哗啦啦退潮一般,拥挤的门厅被硬生生让出一片空处来。 楼梯上方传来颇有气势的脚步声,随即响起的小声惊呼和此起彼伏的手机拍照声让夏君阳很快明白过来。 定睛看去,果不其然,楼梯上迎面走下浩浩荡荡大队人马,清一色身穿西装制服高大帅气的男生,来自学院一个名为“mithrasunion”的颇名声在外的神秘同学会,联盟的发起者是严璟琥,据说联盟的会员大半出生于名门望族,因此又被戏称为太子党。 咔的一声冷不防在夏君阳耳边一炸,回头——黄芹香显然也后知后觉过来,正高举着手机连按快门。 “嘿嘿,是璟琥学长!”有点不好意思,女生笑嘻嘻地解释,“虽然我蛮不待见这个人的,不过说句心里话,他的皮相还真是极品啊!” 皮相么。夏君阳瞥她:“你不是很讨厌他么。”12小时前明明还是“那个大少爷脑子肯定被门夹过,凭什么我们也要参加那个贵得要死的修学旅行啊”,今天就变成了花痴般的“嘿嘿、虽然、不过”。 芹香嚓嚓地拍了一会儿,回头粲然一笑:“就是因为讨厌他,才要把他的照片拿来肆意意淫啊!” 夏君阳觉得这理由真是无懈可击,一时只有拜膜。 顺着女生们兴奋的目光望去,楼梯处那一团纷乱的人影让夏君阳有些恍惚。那个一头微翘的沁蓝黑发、被十来个高大男生簇拥着的俊美贵公子,两手轻抄在裤兜里,一步步走下来的样子如同翘首而来的白虎一般漂亮自信,身体辐射出张扬,神态却那般轻松。他穿着同他们所有人别无二致的紫色西装制服浅灰色长裤,然而那样挺拔的身姿,优越的比例,那样恰如其分的倨傲和不过不失的慵懒,只需一眼就能让你确定他是与众不同的。 夏君阳有些困惑,这个人身上满是轻狂,和方才在车窗后隐约窥见的全然两种印象,那时的忧郁是光影造成的错觉么。而眼前一丛丛兴奋雀跃、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学生也让人不解,许多双眼睛目送那个人走过楼梯拐角,和早晨车道上的情形一样,没有人强迫他们为那个人开道,但是大家像是集体受了某种蛊惑,面对他就是无法抗拒…… “璟琥学长!” 明亮的女声打断她的思绪,四周的嘈杂倏地沉寂下来。夏君阳循声望去,那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淡褐色长卷发的女生,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方地走向楼梯前驻足的严璟琥。 楼梯间巨大的落地窗透进满当当的阳光,磨白了身体的轮廓,在楼梯那头微微颔首以待的严璟琥,恍如休憩的猫科动物,诱惑与危险并存。一时间楼梯口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女生们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手机,被这个女生出人意表的举动震得鸦雀无声。 夏君阳远远地注视着主动上前搭讪的美丽女生。……佳韵。她还和从前一样,大胆又执着。要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独自走到那个人身前,每一步,都需要勇气。只是,她希望她的勇气没有用错地方。 “刚刚在喷泉广场一直想找机会谢谢学长,”方佳韵身高一米六五,站在严学长面前,个头才勉强及他的肩,但是从她身上看不出一丝畏怯。她微微一倾身,“上次我父亲杂志社的事,多亏学长帮忙……” 严大公子唇角熟稔地一扬:“举手之劳,不客气。” 悦耳的膛音近得仿佛触手可得,方佳韵抬起头来迎向他的目光。他微眯的杏眼中惯有的风情流溢,虽带着探究,应该不是讨厌的神色,于是她一鼓作气:“不知学长今天有没有时间,我……” 话音未落,人群中猛然蹿出一道影子,方佳韵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向前载倒—— 心还没来得及悬起,一双手早已握住她的肩膀,危险收拾得干净利落,于是她只是小踉跄了一下,整个人的重心很快随着那双手施加的沉稳力道稳了下来。 心有余悸地抬头,却一眼撞见严璟琥离得那么近的身体,深红的领带,衬衫上精致的暗纹,线条流畅的颈项和下颌,淡紫色微微上翘的唇……心怦怦直跳,差一点,她就狼狈地跌到他身上去了,那该是如何的丢脸,何况那下面是二十多级台阶!想到这里,盛怒的女生狠狠回头探去—— 一个女孩四肢着地地趴在地上,像是肇事者,但那姿态,无论怎么看似乎都比她更狼狈才对。 人群中爆出迟来的笑声。 “那个女的搞什么啊,真危险!”芹香伸长脖子,有些莫名其妙,“幸亏学长的桩子够稳,要真摔下去那就惨了!唉,那女孩,白费心思!” 夏君阳不这么觉得,那个女孩,很明显是被人硬推出去的,而且怎么看她都不觉得这只是出于无碍的玩笑。 半晌那个女生也没趴起来,把脸死死埋在散了一地的长发下面。看在外人眼里,不像是受了伤站不起来,倒像是标准的偷鸡不成倒蚀把米后的丑态,哄笑的声音不由越发大了,还不时夹着刺耳的揶揄: “真是,这做得也太假了吧~~” “不过可真有心机呢~~” “有意见光明正大地来嘛……” 夏君阳朝右前方看去,三个女生站在最前面作壁上观,冷嘲热讽。发生这样的事,不知情的人也许会跟着起哄,但是这种落井下石的腔调,她料定必然是出自恶作剧之人。 “……就是,在人家背后出黑手太不怎样了吧!” “啧啧,可惜阴谋还没得逞……” 真让人倒胃口。无法再看下去,夏君阳拽过黄芹香的手臂:“别看了,我们从安全通道走。” 黄芹香依依不舍地回头,一脸惋惜,这时—— “那位学妹,打算在这里一直趴下去么?” 人群蓦地静了一拍。夏君阳不禁停下来,这个懒洋洋的声音…… 议论声悉数散去。严璟琥越过众人不紧不慢走到趴在地上的女孩面前,别着下巴一副观摩的样子:“我听说有一种橡胶人,脸一着地五官就会凹进去。”他提了提裤腿单膝蹲下,“你是在等它们还原吧?” 他身后的绿叶军团被逗笑。 是羞辱还是促狭?夏君阳不知他意欲何为。严大公子起身抱臂,杵在那儿一脸逗趣,身后的公子哥们也整齐划一地挂着会意的笑,连四周围观的众人也都跟着傻傻赔笑。不知该说这个集团行动太默契,还是集团的首脑影响力太甚。不觉间焦点已经转移到这位当之无愧的话题王子身上。 趴在地上的女孩咬着唇不知所措,泪水就要夺眶而出的时候,视野的左上方,递来一只手。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哪怕指腹上有着薄茧,那也依然是一只好看的手。仅仅只看这只手,不带半分恶意,甚至有种叫人安心的承诺的意味。她不敢相信,小心抬起眼来。 弯下腰来的贵公子,眼中是摇曳的深蓝。不是同情,但也不是嘲笑,尽管笑容里脱不了那一丝丝轻佻。这个人,叫人捉摸不透,明明刚刚才开了那么恶劣的玩笑,但,这次似乎真的没有恶意…… 女孩下意识地,朝那只手缓缓伸出手去。 骨感宽大的手将女孩纤弱的手牵住,轻巧地向上一提,下一刻,女孩发现自己已经稳稳地站了起来。被那些非善意的目光笼罩着,原以为那么难以办到的事,在他的协助下却完成得不费吹灰之力。抬头,逆着眩目的光,他恍如舞池中央引领少女的王子。虽然或许是有一点招摇花心的王子,但是这一刻的深情款款有着让人信以为真的魔力。四周安安静静,她仔细地听,没有人再笑她。 “不用谢我,橡胶小姐~~” 以为他会如何如何,但他只是揉一把女孩的头发,朝看戏的众人撇嘴耸耸肩,转身下了楼。 夏君阳怔怔地望着那个人的背影洒脱地消失在视野外。刚才那个,算是挑衅?向某些心理黑暗的人? 令丑陋不堪的也成了唯美浪漫的,让恶意与嘲笑甘愿给艳羡和惊叹让位…… 为什么,忽然之间觉得这个人也许并非传说的那样一无是处?虽然那种不按牌理出牌的作风和自诩救世主的气焰依旧让人很寒,虽然按照人们给他贴的标签,这充其量也就是一场顺水推舟、别出心裁的“严氏”演出,但,那种人气想来并非全无道理吧,或许因为太高高在上,才能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在他居高俯瞰的眼里,没有贵族生和平民生的区别。 因为他根本就目中无人。 世界只是围绕着他旋转的小舞台,舞台上的所有人都不过是他的玩伴和玩具。 她被自己的逻辑冷到。但是,对那个人来说,真是这样好像也不坏。 “小夏!看看!我发觉自己有当摄影师的天赋哦,瞧,每个镜头都完美绝伦,哈哈~~~” 夏君阳看着芹香一脸陶醉地展示手机里的照片。那个自命不凡的严大学长,如果知道自己的照片还有那种令人orz的用途,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chapter 2 1 因为之前的事故,大会晚了十分钟才开始。依旧是副院长讲话,新生代表发言这般的老生常谈。只是多了一条比较让人吃惊的消息。 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因为聚众赌博被免职。为此学生会将会在本月举行改选。 在贵族生占总人数六成的集英学院,学生会不但是高度自治的系统,更是贵族生的领地,所以这个消息对绝大部分平民生来说是无关痛痒的。 之所以是“绝大部分”而非“全部”,是因为此刻二年级一班就有一个异类。 “别告诉我你想参加竞选……”黄芹香盯了付云杰老半天,终于确定他发呆的原因。 付云杰凝视前排的黄芹香和夏君阳,兴奋地挺直腰板,眼中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喂喂,你们俩一定会支持我的吧!这样我就有两票了……” 男生已兀自陶醉在幻想当中,两个女生带着“不可救药”的表情摇摇头转过背去。 “笃!笃!” 班导师杨希不知何时已站在教室门外,板着脸重重敲了两下门板。 学生们慢吞吞地各归各位,目视杨希带着一脸罕见的犹豫走上讲台。没有依往常那样争分夺秒开机准备授课,两分钟过去了,她还只是那样两手撑在讲台边望着台下发怔。 这番沉思者的造型刺激了众人丰富的联想,底下开始窃窃私语。 讲台上的杨希终于抓了抓头发,像是挣扎了良久,咳嗽一声道:“那个,今天我们有一个插班生。” 台下一双双眼睛或多或少呈放大趋势。 然后只见他们大咧咧的班导师转向门外,无比洋气地说了句:ein.” 班里人不约都被这突来的语言切换深深雷到了。紧接着目睹高大帅气,头戴太阳帽的男生大步走进教室。教室一瞬安静得能听见女生们集体抽气的声音。 “那么,优砍因特丢死优涩尔夫闹。”杨希特朝向转校生,艰难地卷着舌头。 男生扬着下巴,一脸莫名地看向她。 女老师做了个两手往外奋力掏的动作,并努力发好关键单词:“in-tro-du-ce,in-tro-du-ce!” 男生做“哦”状,然后面向全班: “kevinpan.” 静。 杨希愕然地张大嘴,男生回头看她,表情显得有些不耐。 她只得认栽地走到黑板前用粉笔写下“潘凯文”三个字:“咳,这位呢,是从芝加哥大学来的转学生潘凯文,中文说得还不是很溜,以后大家要多多照顾潘同学。”其间潘凯文依旧是那副所有人都欠他一屁股债的拽样,杨希瞄他一眼,头疼不已,“呃,好了,还是……鼓一下掌吧。” 掌声零零落落。二年级一班的贵族生平民生一致得出共识:这个转校生虽然长得够劲,但是那副死人脸还真是没啥亲和力。 环视教室,杨希很快敲定座位安排:“佟刚,你到那个空着的座位去,吴斌,从你那儿开始,都往后挪一个位置。” 被喊到的人纷纷觉得奇怪,还是按吩咐收拾好东西向后依次挪了一格。 比他们更奇怪的是夏君阳,因为空出来的恰好是她左边的位置。 待座位滕出,杨希转向潘凯文,正想着怎么组织英文,男生这回倒是很自动,没等她一口烂口语出炉,自己已大步流星走到空位坐下。 杨希被如此大爷的作风震撼了足足有一分钟,精疲力竭的她只想赶紧抛出烫手芋头:“呃,夏君阳同学,这个新同桌就交给你了,他有什么不懂的你就用英文解释给他听。” 杨希那异常和蔼的笑脸和诡异的着重口吻让夏君阳直觉不妙。虽然杨希的话从来只能打了折扣听,但她还是很怀疑那个“中文说得还不是很溜”究竟打了几折?竟会到需要安排她坐在他身边,随时英文伺候的地步。难不成,扫一眼潘凯文轮廓深邃的侧脸,他压根听不懂中文? 她祈祷这个命题最好不要是真的。 整节课她的新同桌都在无所事事。想着要不要小试探一下,于是夏君阳直视手中的课本,轻咳一声:“同学,你一点中文都听不懂吗?” 唰。潘同学百无聊赖地翻过一页英文杂志,根本没往她的方向看一眼。 夏君阳表情沉重。 课间,付云杰果然不负众望第一时间出现在潘凯文的位置前,郑重伸出他象征着友谊、和平、博爱的黄金右手: “嗨!潘同学,你好!我是班长付云杰,叫我云杰就好了,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潘凯文从杂志中慢腾腾地抬起头来,冷眼睨着面前笑得春光灿烂的男生。 付云杰笑容可掬地将手朝他递了递。 潘凯文直勾勾地看着他,零反应。 在一旁看书的夏君阳却看得很清楚,那根本就是一副被打扰到了的不爽表情。 “这笨蛋,又在干多余的事……”黄芹香痛苦地将头埋在课桌上,不想再看某人如此乐此不疲地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哦!”付云杰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你中文不好,我用英文跟你说哈,mynameisfuyunjie.i’mthemonitor,youcanfindmeifyouhaveanyproblem…”他转向隔壁的夏君阳,“没错吧?” 还是“被参与”了,夏君阳在心中认命地叹气:eto.”她纠正道,实在没法放着这个废柴班长不管,“youcaetome.这样更好。” “好,重来一遍!”干劲十足地一捶拳头,付云杰转向目标人物,再接再厉道,“mynameisfuyunjie.i’mthemonitor,youcaetomeifyouhaveanyproblem!(我叫付云杰,是这个班的班长,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潘凯文扫一眼右侧托腮继续看书的夏君阳,总算懒洋洋地伸出他金贵的手。 看着那只慢慢接近中、健康小麦色的手,付云杰的笑容一分分放大,开玩笑,他几乎都被自己的诚意打动了唉,谁还能无动于…… “啪。” 健康小麦色手在黄金右手上轻描淡写地一拍。足足十分之一秒。手的主人又埋头回他的杂志中。 黄芹香在一边捂着耳,蒙着眼,半晌没听到这边的进展,偷偷回头一瞅,然后看到付云杰笑容僵硬地傻站在那里,黄金右手还停在半空。在他身后,不知是谁折的纸飞机在半空应景地打了个旋儿,一头坠落…… 潘凯文姿态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看书看得泰然自若。伫立在眼前石化了的付云杰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这个人,算不算天字第一难处?夏君阳瞥向新邻桌,已为自己的未来多桀做好打算。 课上留意,发现他完全就没在听课,整整两节专业课都在翻看赛车杂志,等到杂志的边边角角都扫光了,就趴在课桌上开始打盹。而且这家伙的课堂运超满格,一次也没被老师点到。 凝望在身旁睡得不省人事的青年的后脑勺,夏君阳有些不解,为什么?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他一点都不在意吗?虽然杨希有交代要照顾他,但是,人家那么明确地传达着“no,thanks”的讯息,或许根本就不稀罕。而以她毫不亲切的个性,显然也不是照顾人的料。 就这样直到最后一刻,夏君阳也没有同这个转学生说上一句话。 算了,顺其自然吧。 紧锣密鼓的两堂课过去,终于等来中午十二点的钟声,满教室都是打哈欠伸懒腰的人,女生三五成群,男生勾肩搭背着陆续走出教室。 夏君阳正收拾课桌,身边窸窣一声,潘凯文站起来要离开的样子,高大的身影将一面窗的阳光都挡住。 他还不知道餐厅在哪儿吧,心想起码该告诉他一声,夏君阳起身朝那个背影喊道: “潘……” 话刚脱口才注意到他双耳都塞着mp3,在夏君阳怔忪时人已潇洒地走出教室。 夏君阳挫败地坐下去。 有种狗拿耗子的感觉。 “……在男子200米自由泳项目中,世界纪录保持者迈克尔•田纳西以1分43秒95的成绩轻松夺魁。来自信都的19岁泳坛新秀赵志凌第一次参加世锦赛便取得了1分44秒23的好成绩,顺利摘得银牌,堪称本次世锦赛最亮眼的黑马。而奥运会银牌得主罗伯特•范德萨仅位居第三……” 餐厅的电视中滚动播送着体育新闻,这几日的焦点无疑是在望港举行的世界游泳锦标赛。屏幕上,一道道矫健的身影在碧波中起伏穿梭,游鱼般地回身,势如破竹地冲刺。 夏君阳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画面,全然没注意到热烈的午餐八卦早已盖过了解说的声音。 “喂,听说了吗?今天动员大会前三班的方佳韵向璟琥学长告白了哎!” “这就叫道听途说,不过是说了两句话嘛。” “可不止是两句话那么简单吧!而且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啊。我反正是第一次看到有女生这么主动!” “这算什么,”短发女生吮着一块意式腊肠,神秘兮兮道,“二班那个苗可知道吧?” 三人点头。 “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才叫手段……”然后将头凑到三人面前,叽叽咕咕说一气。三人听完立即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不会吧,璟琥学长对那种型的有兴趣?” “stop!那叫什么型啊?成天哭哭啼啼一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样!难怪她们班上那么多人看不惯她……” “啊……”另一人拉长声音感慨,“果然是新学年新气象,方佳韵也出手了,苗小可怜也出手了,蔚公主的时代总算是结……”话还没说完,便被两个同伴扑过来捂住嘴,女孩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危险,忙噤了声。 身边的同伴拿下手小声道:“找死啊!要是被人传到蔚公主耳朵里,你的下场就跟苗小可怜一样!” “所以说啰,不要奢望璟琥学长了,其实我觉得,锁定南学长不就好了嘛~~~” “对了,听大四的学姐说南学长今天好像没回学校来啊……” 夏君阳眨了下眼,“南学长”三个字让她从新闻画面中回过神来。还没有回校吗,那个人?她不由竖起了耳朵。 “真的?这么说他的伤很严重了?” “不知道。不过车祸受的伤,不是那么容易好的吧。” “啊!该不会……”一个女生惊悚地道,“造成终身残疾吧?” 夏君阳手中的汤匙“当啷”一声掉到餐盘上。 “怎么啦?吓我一跳!”对面,黄芹香眉眼挤成一团,诧异地瞅着她。 “没事,手滑了……”夏君阳拿起一旁的餐巾纸低头擦着汤匙,额头渗出了薄汗。 背后,提到“终身残疾”四个字的女生被三个同伴不客气地一人一记老拳:“乌鸦嘴!” 是啊,夏君阳讷讷地捣着饭,安慰自己,不可能的,别胡思乱想。 抬头,新闻画面中,获奖选手一一站上领奖台,那位年仅19岁、长相憨厚的泳坛新秀,正手举鲜花向四面的内场观众致意,看台上闪光灯此起彼伏,男生腼腆的笑容后是难以掩藏的自豪。不知南学长是不是也在观看今年的世锦赛,看到自己错过的,又会是怎样的遗憾。 她心神不宁地低下头。 难得背后的八卦党们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也不晓得出于什么原因居然集体静默了好一会儿,老半天才听到其中一人压抑不住的声音: “喂喂喂,那个男生是今年的新生么?哪个班的?” “够酷,够劲,是我中意的型!” 不知不觉餐厅入口处的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大口吃饭的黄芹香也感觉到了,好奇地一抬头,眼睛不由噌地瞪大,忙用手肘捅捅闷头吃饭的夏君阳。 “喂,小夏,快看快看!” 夏君阳顺着死党示意的方向回头望去,一眼就看到端着餐盘的高帅背影,白色logot恤,铅灰色牛仔裤,胸前垂着一条水晶吊链,那副又拽又冷的尊容,可不就是潘凯文么。 “啊!那家伙要干嘛?!” 随着黄芹香举着筷子一声惊呼,夏君阳才注意到潘凯文已经拉开椅子,就着某个空位坐了下去。 四周的人不约露出大祸临头的表情。 那张餐桌位于餐厅的临窗地带。布置有喷泉小洒花和绿色观景植物的白色矮墙将之与大厅巧妙隔开,落地窗开阔明亮,从那儿可以鸟瞰市中央公园,填饱肚子的时候还能顺便饱览一下美景,地理位置不可谓不优渥。潘凯文选择这里进食,证明他是个有品味的正常人。 只是…… 2 “啪。” 刚抽出叉子,一只手就重重拍在潘凯文肩上。 “菜鸟,坐错地方了吧?” 冷峻的青年皱眉,回头。身后站着人影若干。此刻将手搁在他肩上的是胖子,发话的则是有着发达倒三角身形,皮肤黝黑的男子。在他们后面,是留一头精心打理的嫩黄色韩式刘海,白嫩得能掐出水的美少年。制服还是那件紫色制服,只是红色的领带被换成了深蓝色带暗纹圆点的款式,领带右下部那个重叠的lv字母图标若隐若现。 潘凯文睨了他们几秒,不见对方说什么,于是低头接着吃饭。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胖子按在潘凯文肩头的手暗暗下压:“喂,没听见吗?叫你起来啊!这位子名草有主了!” 他身后的白嫩男生摆了个应景的提胯pose,以佐证胖子的话。后面的三五人老练地一字排开堵住潘凯文的出路。 再听不懂他们的话,从那只威胁的手上,潘凯文也能感到来者不善。他扫了一眼那只肆意按摩他肩部肌肉的手,目光向上一抬——对上胖子睚眦欲裂的脸。 气压陡然下降。 所谓玩的就是心跳,纵然没有激烈的对决,但是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见分晓。 周围的人看不清两人的表情细节,但从气势上看,都知道胖子输去了爪哇国。两人视线磕上的一瞬,就看到胖子整个人闪了魂似的一愣,头静悄悄往后挫了挫。虽是不起眼的小动作,还是被专业好事者洞悉。 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从人家肩膀上卸了下来,狼狈的胖子一时只能反复咽唾沫。 “哐!”黝黑的巨掌一把拍在餐桌上,身材壮硕的黝黑男满意地看到脆弱的餐盘在他的下马威下抖个不停,“我说菜鸟,你是一年级哪个班的,难道都没有人跟你说过集英的规矩?!”手背敲敲桌子,“这个座位,是、金、少、爷、的!” 哦,明白了,竟然是要他让座的?真是个搞笑的地方。潘凯文摊摊手,往椅背上舒服地一靠。冷笑。这个位置,他是死也不让了。 周围的人不由替这个新生捏一把冷汗。刚进校就惹上最没品的校园流氓。黝黑男班尼算得上学院里众人皆知的狠角色,从高中时代起就混迹于街头巷尾,据说是私生子,他老爸花了大把钞票送这不成器的私生子进入集英商学院,仁不至义也尽了,可惜班尼显然对出人头地并不感兴趣,空闲的时间都拿去练了拳击,也不肯满足于每月那点抚养费,没机会接近那有钱老爸于是学会了在学院里攀附权势。这个权势,就是穷得只剩钱了的暴发户二代金中贤。于是有了这个金钱与暴力结合而成的原始黑帮小团体,倒也成了一向高格调的皇家商学院里不多见的风景。 那边,富二代的朋党们目露不善步步逼近,这边,潘凯文漫不经心开始热身——拳头在餐桌下享受地一捏一展,咯吱作响。 “等一下——” 剑拔弩张之际,一个人影冲过来挡在二世祖一干人面前。潘凯文抬头,认出来人是和他有过一拍之缘的monitorfu. “大家冷静一下,先听我说,”付云杰双手连连抵住黝黑男,赔笑道,“他呢,是我们班上的转学生,从美国来的,中文烂得很,你们说什么他其实一个字都没听懂……” 潘凯文郁闷地看着付云杰的背影,被那一副窝囊相倒尽了胃口。 付云杰转过头来,挤眉弄眼地示意后下方的潘凯文让贤:“thisistheirce.youshouldnotsithere!(这是他们的座位,你不可以坐在这儿!)” 潘凯文在椅子上冷冷地抱着双臂:“whynot?” “哈?”付云杰被潘同学的不合作搞得张口结舌。 背后,佩戴lv领带的金少爷有点不耐烦:“付云杰,你倒是跟他说清楚了没有?” “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班尼大手一挥,碍事的付云杰被猛地扇到了一边。 只听“咚”平地一声惊雷起,包括潘凯文在内,四周的人都不约吓了一跳。 单薄的付云杰没扛住那暴力的一拂,身子向后一栽,脑门重重撞在窗玻璃上,额角转瞬流下血来。他只觉一阵头晕眼花,含糊留下一句“他是新来的……别动粗……”就刺溜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餐厅里先是沉闷继而炸翻了天。嘈杂一片的人声中,黑发的女生排开围观的人群,赶过来扶起地上付云杰。潘凯文认出来人正是他的新同桌。 “切,”动手者瞟一眼伤者,完全有恃无恐,“这么不中用还来充什么和事老。” 却被地上扶着伤者的女生投以冰冷的一瞥。 班尼顿时被激得额冒青筋:“喂,夏君阳!你那是什么眼神?!优等生了不起啊!少这么嚣张!” “如果也想对我动手,我不会介意。”头也未抬,女孩兀自抽出面巾纸,低头处理付云杰的伤口。 “你!!”班尼恼羞成怒,对方似乎什么过份的话也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夏君阳!别以为是女生我就不敢动你!” “我说了,不介意。”夏君阳起身,慢步到他面前,“如果那样能让你好过一点的话。” 那深遂的瞳孔定定地直视他,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一身无懈可击的冷酷之后。 可恶!她好像永远不会慌乱,永远不被激怒,好像在她眼里他们如蝼蚁般不值一提!明明比他矮上那么多,目光却俨然就是俯视!班尼死死绷着牙关,莫名地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发狂的熊,而那个女生就冷眼站在铁笼外,身上刻骨的冷漠让他的狂躁更一发不可收拾。她所代表的那种高高在上的优秀和她眼光中的轻视,还有那委婉的潜台词,令他体会到火燎般的耻辱。 就这样火山对冰山。气氛僵持着。 餐厅一角,一双漂亮的灰色眸子正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临窗处的动静。方佳韵翘着腿悠闲地靠在椅子上,眯着眼注视着不远处半蹲在地的女生,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夏君阳,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凛然在上,盛气凌人,也难怪别人一看见你那副尊容就生气。在走廊和楼梯我们无数次地擦肩而过,但你一次也没注意过我吧。你走起路来从来都心无旁骛。你眼里只有自己。优秀又如何?集英第一又如何?一看到你那自以为是、假正义的样子我就厌恶! 浑然不觉身后投来的灼灼视线,黑发的女生只是专心替受伤的少年止血。那种与生俱来的沉稳让旁观的女孩子们皆交口叹服。 夏君阳,剥离了语境,她是安静内敛的普通女孩,当烙上集英第一的印记,她变成让人望尘莫及的天才,成为人们口中的冰山小姐,supergirl,高岭之花。手不由自主攥成拳头,方佳韵的目光忽然之间恨恨的。 “走吧。”她站起来。 “咦,佳韵,不再看了吗?”身边两个女生纳闷。刚刚明明是她坚持要留下来看好戏的,现在又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还有什么好看的。”方佳韵冷哧一声,头也不回拂袖而去。她只是想看到那个人遭遇失败狼狈不堪的样子,但很明显,那些家伙作为夏大小姐的对手,段位还太低…… 那边厢,胖子一刻也不敢怠慢,牢牢盯着身旁暴怒得发抖的班尼,害怕他冲动之下真的会对夏君阳出手。他们在外面纵然可以无法无天,却也不敢在学院里贸然动手。 唰。 身边扇起一阵风,胖子一个激灵回过头去,一直岿然不动的潘凯文站了起来! 好家伙,虽然一米八的身高算不得多抢眼,但那身材实打实的有料!和班尼那种t恤都要撑爆了的壮硕不同,这小子的身体属于不显山露水型,瞧那紧致的上臂,只有懂行的人才看得出那绝对是练过的。其实刚把手按在他肩上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那厚实的肩膀下没有一丝赘肉。allmuscle!什么概念?!现在回想起来,背上不禁毛毛的,有点后怕。 潘凯文的脸色实在不能算好看,二世祖的朋党们一个个绷紧了身子,严阵以待。 潘凯文却将餐盘轻轻一推,侧身走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金中贤愕然地瞪大眼,目视潘凯文用眼神逐一开道,完璧走出包围圈。 这算是……让座了? 之前明明摆出一副“本少爷死也不让”的架势,现在居然……情势的发展让当事人和围观群众都始料未及。 潘凯文在昏迷的付云杰身边蹲下:“heok?” “你说呢.”夏君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忽然觉得不对,抬起头来,果然,问话的竟然是那个独来独往的转校生。刚才只顾着照料付云杰,她根本没察觉潘凯文是什么时候到身边来的。 潘凯文没有说话,只是将付云杰的手臂绕过脖颈搭在自己肩上,很轻松地架着伤者站起来,问夏君阳:“whereistheinfirmary?(医务室在哪儿?)” 夏君阳帮扶住付云杰:“我带你去……thisway!”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外,黄芹香才从“付云杰撞南墙了”的超现实震撼中回到现实,赶紧追了上去:“喂!等等我啊!” 弦绷了很久的餐厅,猛然炸开了锅。 胖子望着空荡荡的餐厅大门,长吁一口气。真是要命。那小子的眼神简直锐利到了一个境界!他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他甚至也觉得那家伙拽得很有型。还好他自己让了座,不然他们一伙人还真不定下得了台。他衷心希望别再和那家伙碰面。 还有那个夏君阳,一个女生,看人的眼神却一丝一毫不输给那个不识相的小子。 在此之前,和大部分集英人一样,他和那个天才女不曾有任何交集,只是知道她的名字,谁叫她是优等生中的翘楚,七科全a的传说中的人物。 头一次见到夏君阳同学的真人是在一次体育课上,他和班上的哥们在打望田径场上的女生测跳高,女孩子们一个比一个笨,不是跳不过去,就是跑到一半打退堂鼓,有的还没轮到就在一旁哭起了鼻子。他们几个自然在一旁笑到捧腹。不过女生嘛,弱一点无妨,不是正好如此才可爱么。他们心安理得地怀揣着这个念头,直到那个束着马尾的女生呼咻一声在他们眼前纵身飞过横杆。那感受记忆犹新,像有闷捶砸胸,他打赌他身边的哥们都跟着他傻了眼。因为她居然跳得那么轻松,横杆一点没动,甚至腰离杆位还有一段可见的距离。这是他们身为男生也不敢想象的成绩。后来几次上体育课,两个班偶尔碰到,在一群扎堆笑闹的女生中,只有那个纤细的身影始终孑然而安静,因而尤其扎眼。 那时他就觉得,这种女生,绝对要敬而远之…… 3 校医院外科门诊。 为病床上的付云杰包扎好伤口,女校医掀开帘子走到办公桌旁。 看付云杰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夏君阳回头问:“他怎么样?” “伤口都处理好了,不会发炎的。”女医生潇洒地一拨长发,戴上眼镜埋首写起病历。 黄芹香哭丧着脸捏捏付云杰憨憨的睡颜:“那他怎么还不醒啊……” “那就不清楚了。”笔杆绞着长发。 “你是校医哎,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黄芹香极度不满地瞪着女校医的背影,这女人上班居然穿着高跟鞋和网眼丝袜,“难怪他们说你是庸医……” “庸医?”女校医抬抬眼镜从旋椅上转过身来,镜片上寒光一闪,“看看外面的门牌,这里是外科,我的职责就是保证将他的外伤治好,他死不死得了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可以保证就算他死了,他的额头也将完美无瑕,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什么嘛?黄芹香气恼地噘着嘴,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人都死了额头再完美有屁用啊!敢情外科等于遗体整容啊?! 夏君阳看一眼病床上脑门包得跟个粽子一样的付云杰,安慰急得快跳脚的黄芹香:“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那沉稳得仿佛不容置疑的的语气,令女校医不由侧目。有着一头蚕丝般乌黑长发的女孩静静地倚窗而立,耀眼的白光下,那纤长的体态不由让人联想到灵巧的鹿。如丝的头发洒在她耳廓肩头,幽黑的刘海随风拂动,偶尔露出掩藏在后的明亮的眼,细细的眉,白皙饱满的额头,隐藏在那张清秀面孔后的冷漠,凸显出某种混淆性别的英气,远远看去赫然如夏日睡莲般出尘不染。记得她叫夏君阳,呵呵,不管是姓氏还是名字都一点也不衬她,那气质根本就是军校的女士官,出类拔萃却冷冰冰的不通人情。 还有那个靠在门边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高帅男生,无疑是生面孔,不过光看这张脸,就具备了日后享誉集英的本钱。忽然想开开玩笑,女校医咳嗽一声:“那可不一定哦,这可就因人而异了。”眼光往靠在门边的潘凯文一挑,色迷迷道,“如果是这位小弟,可能就只是一点皮外伤,我看连包扎都不用,上点药就ok啦……” “对不起,”夏君阳适时提醒,“床上这位才是您的病人。” “没关系,”女校医依旧一副不正经的调调,无视夏君阳继续朝潘同学眉目传情,“一切皆有可能~~~” 夏君阳只得转移话题:“那么向医生,凭你过去的经验,付云杰这样的情况到底严不严重?” 过去的经验。五个字让向明艳触电般一怔。一时间,血浆,淤青,脑浆,x斑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阵疯闪。她反胃地一把捂住嘴。 三人或好奇或疑惑或紧张地目视向明艳从桌上的狼藉中飞快地翻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着,吐了两口烟圈才平静下来。面朝窗外,她的眼神遥远伤感:“像这样被钝器所伤的,反正我是从没见过活口……” “……”黄芹香无声地张大了嘴。 潘凯文未有特殊表情。 夏君阳:“……我可以请问,你是怎么从医学院毕业的么?” “不算很好啦,”向明艳取下眼镜擦了擦,“从没拿过第一……” 黄芹香一只手抖抖地指着她,一脸“我就知道”的愤慨。 向明艳很低调:“一直都是第二。” 黄芹香从座位上一弹而起:“倒数第二吧!!庸医!!庸医!!” “第二就注定是庸医吗?我工作以后可从没被人叫过庸医唉。好歹我也是墨尔本大学医学院法医学专业的高材生……” “骗鬼吧你!倒数第二的高材生!”黄芹香惯性抢白。 “等等,”夏君阳若有所思,“法医学专业?这么说你以前是……” 验x官? “ohno!!”向明艳用一个双手抱头的抢垒动作一头扎进办公桌上一叠处方笺里,窸窣窣翻飞的纸片中,她的声音嗡嗡的,“不要再说了……”虽然头上那只手里还夹着袅袅的烟,那双昔日里彪悍透顶的眼里却浸透了辛酸和凄凉。 怪不得会屈尊跑来当校医。夏君阳觉得自己可以想象她曾经凄厉的职业生涯,也就不忍心再说什么打击她了,充满同情地站到了一旁。 “hey.”潘凯文突然出声,下巴朝两个女生身后抬了抬。 “嘿什么嘿,你个美国来的非主流!到了中国你不知道说中文啊你!”黄芹香抢白抢红了眼,看到冰冷的扑克脸才赶紧把扭曲的脸转向无辜的校医。 夏君阳回头—— 付云杰死而复生了。 付云杰如小强般复元了,除了头顶略显沉痛的白纱布,简直就像没事人似的。不过黄芹香同学出于对他的关爱,还是坚持劝他在医务室休息,并情真意切地主动提出牺牲一节课的时间留下来照看他。 夏君阳和潘凯文自然是要赶回教室上课的。 冗长的走廊上,两人不发一言。潘凯文酷酷地独自走在前面,好像身后只有空气。在楼梯拐角的地方,忽然听到后面的女孩说了声“thanks”。 潘凯文放慢脚步停下,沉吟半晌:“…iwasresponsible.(我有责任。)” 言简意赅。夏君阳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撇清自己这么做不是出于好心,只是因为这件事是因他而起。不过倒是很稀罕这个人会有这种负责的态度。其实在她看来,付云杰那种不顾后果的莽撞行为应该由他自己买单才对。 踯躅了几秒,潘凯文转过身来:“mayiaskyousomething?(能问你些事吗?)” 夏君阳有点诧异,还是应允:“sure.” “thoseguys…what’stheirproblem?(那些家伙,怎么回事?)” 看那嫌恶的神情,是说餐厅里的那群人吧。但那说来话长,用第二语来说更是费时,她不是很确定:“it’salongstory.” 潘凯文看着她。 那表示要她接着说吧。 “thecampushasatradition…” 于是集英的传统,残酷的,古怪的,变态的,她如数家珍般为他介绍了一番。它是亚洲排名首屈一指的商学院,不巧也是贵族学院;百分之六十的学生家里不是有钱就是有势;庶民生和贵族生势同水火;个别贵族生喜欢在学校拉帮结派画地为营;成绩不好的庶民生不被优等生接纳,最后不是沦为贵族生的跟从者便是成为被欺负的对象;学校基本上处于学生会的治理之下,当然学生会的干事全部由贵族生担当…… “jinhasbeensittingthereforawholeyear,asthecanteentraditiongoes,thatgottobehisvipseat.it’safact.youjusthavetoeptit.(金中贤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都坐在那个位置,按照餐厅的惯例,那里就是他专人座位。这就是事实。你必须接受它。)”好不容易说完,夏君阳松了口气,“that’sit.(就是这样。)” 抬头,潘凯文正困惑地拧着眉头。 “haveimademyselfclear?(我讲明白了吗?)”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她尽力想着更简单易懂的说法,“eractually” “that’sokey.igotit.”潘凯文抬手打断她。他全听懂了,只是什么贵族学院,贵族生,庶民生,餐厅的固定领地,校园的势力范围,听上去实在很ridiculous。 虽然依旧是冷面孔,但夏君阳还是从潘凯文脸上依稀看出那么一丝不屑。集英学院是这样一个地方,连她自己都难以恭维,更勿论身为abc的潘凯文了。 她的话已说完,而潘凯文似乎还在品味中,很专注,于是过道上一瞬又归于方才的宁静,光尘滚滚,可以听到远处操场传来的击球声和呐喊声。夏君阳恍惚抬眼间,才发现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她的新同桌。在一米八的身高,结实精干的体格这样囫囵的印象外,是斜飞入鬓的刘海,发间交错的褐色,浓黑的眉毛……这些不容易注意到的细节。潘凯文虽然绝对的帅气,但又绝非大家平常所说的那种浓眉大眼的阳光男孩,相反他有着一双细长的内双眼,但是一点不妨碍眼中的神采,尽管大部分时间那种神采等同于犀利。他应该不是混血,至少看上去不像。虽然有着希腊雕塑般挺直的鼻梁,嘴唇也比亚洲人更饱满性感,但五官中散发出的英气是那样确凿而典型的东方风。 过道的阳光似乎也更眷念青年的美貌,金灿灿的光晕在他眉宇间轻颤着游走,然后被尽数收纳进那双细长漆黑的眼眸中。夏君阳忽然心下一动,是错觉吗?那瞳仁清澈到仿佛能看见她的倒映。 当——当—— 悠长的钟声响起。夏君阳望了望远处的教学楼:“快上课了,我们回去吧。”与男生错身而过时,像是想起什么,女孩回头朝潘凯文招呼了声“hurry”,才掉头下楼。 一抹长发消失在走道拐角。铃声停下,操场方向落落的人声也散去…… “hey.” 下了两层楼的夏君阳,听到头顶上方潘凯文中气很足的喊声。 她以最大的幅度仰起头,顺着两重转折的楼梯扶手望上去。俊酷的青年逆着一方光的天井,犹豫了片刻,说: “yourenglishisprettygood.” chapter 3 1 如果这所学校里有什么还算让人留恋的话,社团活动应该算其中之一。新学期开学第一天,各个社团精神抖擞地开始策划新活动,招收新会员。下午四点半一过,沉寂了一个暑假的校园里掀起了一股小浪潮。 你常会在集英商学院见到许多稀奇事,比如那几栋地中海式样的学生公寓楼,每到入夜都是冷清的一片。因为其过高的费用,几乎没有庶民学生会选择住校,滑稽的是,对于豪门富家子弟来说,学校的公寓则是由于“极其简陋”而难以忍受,于是绝大部分集英学子都选择了在外租房,到头来华丽丽的建筑里只住着稀稀拉拉的一些大一新生。 为了让本科部的学生能有时间应付繁重的学业,学院并未在晚饭后安排任何课程。所以每当下午的课程结束,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就可以打道回府了。比如潘凯文。在他去洗脸的间隙,他的桌上已堆满各个社团送来的宣传单,高大帅气的男生走过去提起书包斜挎上肩,将桌上大大小小的纸片胡乱一抓,揉成一团,走出教室门时顺手扔进了字纸篓里。 在过道上蹲点的社团精英们,一个个露出被伤害的表情。 每一个新生都是社团争夺的目标,加之集英又是信息很灵通的地方,中午食堂的那一幕,早让特立独行的转学生潘凯文同学成为众多社团锁定的对象。 夏君阳独自一人走在林荫道上,社团活动的喧嚣渐渐被甩到了身后。每到这个时段总会觉得有点寂寥。付云杰是棒球社、动漫社的双料会员,而芹香则在西点屋混日子。只有她,大一入学时就未参加任何社团,落到现在孤家寡人。不过倒是上学期刚开学的一段日子,曾有过一场热闹的争夺战。一连两个月,每天都有各个社团的社长和经理锲而不舍地鼓动她加入某某社团,她的储物柜里塞满五花八门的广告,只要一走出教室,就会有不晓得在哪个角落潜伏的排球社,桥牌社,围棋社,生物社的眼线围拢来对她费尽唇舌,连芹香和付云杰都当起了社团枪手,整日在她耳边软磨硬泡。而一切荒唐只因那不胫而走的天才名声,到最后甚至连学校的排球队和游泳队也对她围追堵截起来。 她承认有一小会儿,她真的兴起了加入校游泳队的念头。也许当初确实该选择参加一个社团,也许她并非真的那样应付不过来。 单肩背着背包往校南大门走去,下午五点刚过,暑热还未退去,四周一片蝉鸣。地面蒸腾起的热气烘烤着远处的风景,有种波光滟潋的错觉。耳边隐约传来一荡一荡的水声。夏君阳站住脚步,看清路周围的景物,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游泳馆外的大道上。 她恍然记起,中午时听说南学长没回校的事情。 走进游泳馆,清凉的水气扑面而来。集英学院的游泳馆算得上是学园的标志性建筑,分为比赛馆和训练馆,从高空看去像是两片一大一小的雪白扇贝。比赛馆平日不对外开放,训练馆比比赛馆小,分上下两层,二层只是一圈看台,有几排观摩席,一层的左侧是水池,右侧是五十米长十八米宽的六条泳道,两部分中间以一条长长的平台隔开。与比赛馆顶上横竖密集的顶灯不同,五x五的方形镜面灯拼接而成的巨大光源在夜晚也能够提供足够的光亮。 夏君阳远远地看着游泳队的队员们在教练员的指导下调整着姿势,同伴们偶尔在水池里推搡嬉戏。能在这个地方训练和比赛,光想想就是件不错的事。 “哗啦”一个男生从水中一撑而起,甩头发的时候恰巧看到门前的女孩:“夏同学?”下意识走过去两步,才想起不对,又转身捞了条毛巾披在肩上。 夏君阳还记得这张曾经在过道楼梯数度围堵过她的脸:“阳明队长。” “怎么?想通了要参加游泳队了?”俊朗的男生笑着问。 “只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女生的视线扫过馆中每一个活跃的身影,“……好像没看见南学长。” “他今天没来学校。”男生也有些感慨,“也不晓得他的伤到底怎么样。” 夏君阳不易察觉地蹙起眉。 阳明转眼已恢复成兴致勃勃的样子:“我说,你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明天是女队的集训日了,你要不要来看看?说真的,咱们校队一直缺有实力的女队员。你要是能来,这次青年赛的女子金牌肯定唾手可得!” “谢谢,不过还是算了。”夏君阳回答得礼貌又疏远,“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望着女生纤长的身影推开重重的玻璃大门,被门外的阳光一点点中和,阳明的目光有些怅然。 “盛开在西伯利亚的紫罗兰啊~~~”背后传来阴阳怪气的笑声,“呵呵~~~队长,你还没死心啊?” 他转过身一脚将趴在池边乐呵的男生踹了下去。 “噗嗵!”溅起的水花后,男生仍在不要命地阴阳怪气地唱着。 阳明已经一头栽进水里,冰凉的水冷却了大脑中的灼热,汩汩的水声阻隔了与世界的联系,意识变得清明。他想起早上在校道的情景。奇怪的夏君阳,明明在前面走得好好的,却忽然停住,出其不意地倒转过来,那时他真是紧张到无措,以为她发现自己一直在看她。其实现在想想他不过是凑巧走在她后面,又不是刻意追尾,总不能还将她从视野里删掉吧。可是她倒转过来的时候他真的超心虚,这辈子从没那么心虚过。狼狈地埋下头装作打量自己的鞋,怕她真的会走过来兴师问罪。 结果她径自走到了他身后。 虽然告诉自己夏君阳是智商超过一百三的天才,很有可能走到他背后就是为了试探他,但他还是在忍了十多秒后,按捺不住地回过头去。 那个长发的背影就那么站在十字路的中央,像尊雕像般毫无动静,直至黑色的宾利行驶到她身后。 然后就是那一人一车对望的一幕。女生漾起的黑发也好,宾利黑色的反光也好,在夏季万物繁盛的背景中,都透着哥特式的精致和冰冷。在价值近千万的豪华座驾面前,天才如夏君阳也不算什么。但是,他想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偏好吧,才让那个女孩在那一刻有着比起那奢侈的金属艺术品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魅力。 可是……到头来,还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么。 浮上水面,水洗过的阳光少年,脸上挂着苦笑。 南学长,果然还是没有回学校,夏君阳走在下坡的道路上,心底有些焦躁。从车祸发生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五个月了,当初虽然很惊骇,报纸上校园里也都是众说纷谈,后来又不知哪里来的“可靠消息”说他只是髋骨轻微撕裂,三个月后就能下水,叫大家不必担心。她也上网查了一些病例,应该是能完全康复的。其实相比车祸和漫长的修养期,她觉得真正让南轻秋不好受的,应该是和世锦赛失之交臂这件事才对。 上学期期末的时候大家都盼着他回校,但是他没有回来。那时就有人置疑他受伤的严重性,然而她还是相信,那只是为了更彻底地恢复而已。 可是,为何至今未归呢?难道伤情又有什么发展? 心不在焉地走着,忽然感到尖锐的疾风扑面而来,耳边像是有人高声喊着什么,侧眸,一道黄色的影子倏地袭来!她本能地伸手挡在眼前—— 噗!仿佛一把握住一股强劲的旋风,手心里一阵灼烫。夏君阳向后小趔趄了一步,站定,才发现手中牢牢捏住的黄绿色小球。 朝着炮弹来的方向望去,脚下不远处就是偌大的网球场。这一段的路基很高,网球场就在路边一抹草坡下面,所以她才能有幸接住不晓得谁打出来的飞天球。 靠近路边的场子里,身穿紫□球服,手握球拍的少年站在场地中央仰头朝她大喊:“对不起!那位同学!你没受伤吧?!” 下面还有一些起哄的声音—— “这球打的,校队的脸都被丢尽了!被社团里的人看见了我们肯定要被取笑到死!” “你这哪里是在打网球?抛绣球吧你~~~” “那位姑娘~~~你是好样的!” “当初是谁推荐你进来的啊,我看你还是加入社团算了,校队不适合你啊小弟弟~~~” “愣这儿干嘛,还不快去把球捡回来?等会儿队长来了有你好看!” 对了,网球场和游泳馆是比邻的。同游泳队一样,集英的网球队实力也是全国级的。夏君阳想起来,这还是头一次走到这个露天网球场来,她知道学校里还有一个红土网球场和室内网球馆,网球社通常在红土场活动,而网球馆则是正是比赛时才使用的。 抛了抛手中的网球,夏君阳退后两步,高举起手。 网球场中的人看见她的举动,纷纷奔至铁网前,大声喊着不要不要,两臂疯狂地交叉挥舞。 “别扔,会掉到草丛里的!!”肇事男孩更是扔下球拍,发足跑出球场。 听到这句话时为时已晚,女孩的手臂早已挥了出去—— 球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刚过头顶,似乎就已到达生命的巅峰。看来真的要落进草丛了,夏君阳不由有些抱歉。 正遗憾的时候,头顶上方忽然“嘣”一声闷响! 下降了的黄色抛物线被黑色的球拍凌空一抽,劲头顿时加满,唰地飞射出去。 球带出一条完美的轨迹,高速旋转着,砰的一声,准确砸在球场中央。 夏君阳还没回过神来,高挑的白色身影已来到身侧。 底下坐着的,靠着的,蹲着的男生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两手放在身侧,面向上方整齐地喊: “副队!!” “既然都这么闲,就去跑个二十圈吧。” 耳侧宏亮的声音令夏君阳心头不禁一紧。严璟琥? 底下的人不敢有分毫怠慢,立刻开始列队绕场跑。 夏君阳想该走自己的路,却偏偏无法挪动脚步,和早上的情景惊人的相似,全身好像被电流遏制。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他毕竟是学长,她是学妹,理应主动问候,但是那声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学长”却始终喊不出口。 身旁的人穿着一袭白色运动外套,一手握着橘色手柄的黑色wilson球拍,一手随意地抄在兜里。她的眼角余光只及他肩部以下,只看见半拉开的外套拉链,和里面的紫□球服,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看姿势应该是在观望跑步的队员。他身后还有两个眼熟的男生,其中一个眉清目秀有着亚麻色的头发,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不苟言笑。若有早上那群太子党护驾,她也方便全身而退,眼下冗长的校道上只孤零零几个人的状况反而让她局促,况且在这个人过于强大的气场下,另两人的存在感又是如此薄弱…… 短短几十秒内,心中满是这般荒唐的瞻前顾后。这种感觉从来不曾有过。这个人,明明只是个绣花枕头般的花花公子,气势却完全压制住了自己…… “刚刚的球接得很精彩。” 温厚的声音。夏君阳错愕地抬头,严璟琥对她笑了笑,朝下面的网球场走去。 他走过身边时扇起的风牵动她的额发,解除了施加在她身上的魔法。夏君阳整个人松懈下来。被阳光放大的美就这么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无法否认,那一瞬的惊艳让没有心理准备的她也措手不及了。被这个人不经地一瞥,会觉得就连360度无死角帅哥这么无厘头的形容也完全情有可原。花花公子的笑,似乎应该总是有着暧昧的暗示,然而刚才那个表情,分明地干净洒脱,那是一个欣赏的笑,甚至没有性别的区分。 光线愈加燥热。校园里的平凡一日在即将收尾时收获了一道亮丽的音符,她也被那个人的笑容打动了。 2 次日付云杰回来上课的时候,头上还贴着不小的一块白纱布,饶是如此,仍是精力旺盛且毫不安分。 “kevin~~”人力资源课刚一下,黄金右手再次捅到了潘凯文面前,“thankyouverymuch!” 潘凯文耳朵里塞着mp3,正抱着双臂低头闭目养神,想来是付云杰的嗓门太大,他实在难以无动于衷,冷淡地抬眼一瞄,便撞见表情丰沛到面部近乎抽搐的付云杰。 虽然从侧面看潘凯文依然是面无波澜,但夏君阳却直觉他那个样子其实是在说“what?again?” “付云杰,你那是什么死相啊?”一旁的黄芹香抱着身子打了个哆嗦,“看起来好恶心……” “哪里恶心了?”付班长不以为然,一脸陶醉地靠近潘凯文,脸部肌肉灵活地调动着,“this is my appreciation!!(这是我的感激!)”看得出来昨夜一定准备了良久,“ok啦,我现在说正经的,咳,ie here to tell you…kevin! i wanna be your friend!(我就是要来告诉你,kevin,我想交你这个朋友!)” 那只手,再次,锲而不舍地伸到潘凯文眼前。 不甚愉快地掀了掀眼帘,潘凯文扫到fu额角上那块突兀的白色。那白色的周围还隐约得见淡紫色的淤痕。他眉毛一皱,闭上了眼。 黄芹香在一边小心留意着,看到潘凯文闭着眼心烦意乱的样子,忍不住小声咕哝了声“快逃啦,笨蛋!” 然而就在下一秒,冰山男环抱的双手竟然出现松动的迹象。在黄芹香匪夷所思,疑惑他是不是要举手揍人的时候,只见潘凯文慢慢放下双臂,右手不情不愿地……抬了起来! 凭空传来“咔”冰山开裂的声音。 那只手只是冷冰冰地停在课桌上,没再靠近。但看在夏君阳眼里,这已算是相当友好的表示。若对象换做别人多半会因为如此的冷遇而难堪,但是,他们的废柴班长大人就不要紧了…… 果然,潘凯文的手甫一伸出,付云杰便激动万分地上前一把握住,惊喜得仿佛经历了艰难险阻才赢得宝贵的爱情。 “潘凯文同学!”三五个女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付班长不觉间就被挤出了包围圈。大概因为见到连废柴付云杰都能从冷酷的帅哥身上得手,女生们也不再有顾虑。中英文手语多管齐下,八卦问题一个个接踵而至: “你是从美国来的吧,芝加哥大学商学院吗?” “潘同学,你爸妈都是做什么的?” “你决定参加哪个社团了吗?要不要来我们cosy社?” 只可惜美国出生的潘凯文没什么绅士风度,面对一涌而来的女生,居然噗的一声甩上一本赛车杂志。厚厚的书本砸在课桌上,声音分外沉闷,连外围的其他学生都听得一清二楚。女生们不再自讨没趣,各自散去。 虽然不会说中文,但肢体语言运用得很是熟练啊…… 和昨天一样,今天一上午,潘凯文的课堂运继续满格,没有一个老师点他名字。只是下课时他再不能清闲地听音乐,而必须忍受付云杰的叨扰。 上午的课结束,夏君阳收拾完东西起身正要去餐厅,忽然被新同桌冷不丁叫住。 还是那声hey。她都觉得那快成她的英文名了。 转身,见潘凯文从桌椅间起身: “canyoudomeafavor?(能帮个忙吗?)” 夏君阳试着露出一个友好的表情点头,今次不再像昨天那样意外。毕竟他刚转学过来,语言还严重不通,就算平日看上去再孤傲,以后或许会需要她do很多个f□or吧。 潘凯文看她一眼,丢下一句ewithme.”越过她径直走出教室。 夏君阳跟上,疑惑:“where?” 高帅的背影一古脑地大步走着,没有回话。 两人一路来到学生餐厅。 他就是想叫她跟他来这儿?夏君阳大惑不解。中午吃饭当然是来餐厅了。思忖间,却见潘凯文定定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夏君阳看清他靠近的目标,心中顿时明了。 自助餐台前勾肩搭背的是金中贤及其跟班,身材魁梧的黝黑男排在最后,正和前面的胖子有说有笑,忽然感到有人敲了敲他的肩膀,以为是熟人,嬉笑着一回头—— 哐!! 一个自助餐盘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黝黑男难得一回也被砸得眼冒金星,脚步不稳。若只是餐盘也就罢了,但那盘子里不但盛满了饭菜,还连带着有一碗滚烫的紫菜蛋花汤。满脸满身挂满紫菜丝,那模样可想而知的好笑。他气急败坏地抬头向着肇事者看去。 潘凯文显然没打算给他舒服看清的机会,早已一个拳头狠狠跟进。 “咔!”骨头轻脆的一响,黝黑男吃痛地捂着错位的下巴摔倒在地,扭曲着脸连声痛吟。 余下的金中贤跟班六人咒骂着朝潘凯文围拢来。潘凯文一步迈上,劈手将首当其冲者的拳向上一格,另一只手凶狠地袭上对方腹部。气氛融洽的餐厅转眼成了修罗场。 夏君阳震惊地站在潘凯文交待的地方,行动派的潘凯文,一举一动完全无法预测,否则她肯定会设法制止他这么不明智的举动…… 可是,看着潘凯文鹰击长空般迅猛利落的拳头,每一拳落下,那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校园流氓就匍匐倒地不起,夏君阳心中的天平一下下动摇,暴力真的不好,可是,真就如此绝对?难道要忍气吞声地面对权势的欺辱和制度的不公?当没有什么可以保护自己时,用拳头来捍卫和宣战,不是那样自然而然那样叫人鼓舞吗?目睹潘凯文简单快意的报复,她的心中,头一次觉得如此酣畅解气。 淋漓的格斗眨眼就吸引了餐厅所有人的注意。居然有人敢在学校里动武,竟然还是单枪匹马一对七?!坊间的八卦男女们开始议论纷纷。 “那不是昨天的转学生吗?!” “好小子,我就知道他不可能那么轻易算了的!” 五色喷香的料理和银光闪闪的餐具凌空摔得到处都是,餐厅中的战斗极尽奢侈,刺激着人们的肾上腺和味蕾。 混乱的人影中,有人从后方逼近潘凯文—— “小心!” 夏君阳下意识喊出声,正懊恼自己条件反射之下忘了用英文,潘凯文已一个敏捷的侧身避过袭来的攻击,再顺势擒住偷袭者手腕向后一扳,攥实的拳头朝着无法动弹的人的腹部,闪电之间,连出两拳。 那鼓点般扎实的撞击声,令旁观者也感同身受地捂住心口。 关注的氛围从刚开始的紧张好奇,到两分钟后的兴奋难当。席间甚至有人百无禁忌地聊起格斗的话题: “那是什么?!这招数好实战派!”说话者惊叹于那一拳又一拳,直来直去到让人咋舌的打法! “一招就做掉一个,有点像泰拳。” “至少肯定不是武术,没什么虚招,也肯定不是跆拳道,你看他几乎就没用脚,而且也没那么花哨,最多也就用到膝盖……”那边传来“嗵”的闷响,这边随即评价,“啧啧,好狠的肘击,确实有泰拳的影子,哎,这个!”男生示意潘凯文用脚踝一勾,就将身后的敌人撂倒在地的动作,“这招肯定是cqc的招数,又隐蔽又实用!” 当潘凯文又一记重拳放到敌人,讨论的人中终于有人嗫嚅着出声:“喂喂,你们不觉得那小子强得太不正常了吗……” 的确,只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大学生,却让观看的人忍不住要用专业的格斗术语去品评,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众多格斗爱好者,集体陷入了沉默。 战斗在人们的兴奋还未达到最□时已戛然而止。金中贤的六个手下蜷缩在地上依依呀呀地叫唤,只剩下瑟瑟发抖的金中贤两手举着个餐叉步步后退。 地上洒遍食物的残骸,潘凯文抖一抖制服的衣襟,踢开地板上倒扣的一个个餐盘、碗碟,朝躲在墙角的金中贤笔直走去。 “啊!你……你不要过来!!”奶油美少年吓得花容失色,猛地缩起脖子闭上眼,两手握着叉子在空气里盲目地一气乱挥。 嗖嗖乱舞的叉子被潘凯文的手指啪地夹住,金中贤的手一颤,潘凯文两根手指拎起落单的叉子,随手丢得老远。 “当啷”银叉落地的声音在静下来的餐厅里轻脆可闻。 “不……不不、不要……”看到潘凯文冷峻的脸,听到他身侧的拳头收放时咔咔作响的声音,魂飞魄散的金中贤已经连闭眼都忘记。 咻—— 虚影一闪,那起拳如毒蛇吐信!快得肉眼难以分辨……! 仿佛被高速摄像机捕捉到的猛兽捉获猎物前的最后一帧定格,潘凯文的拳头在千分之一秒刹在离金中贤额头仅一厘米的地方。周围一刹静得宛若真空。金中贤的鸭黄色额发被急促的拳风吹得一根不剩全部飞起,泛着冷汗的额头暴露无遗。他摇晃了两下,瘫软在地。 潘凯文无趣地收回拳头,大概觉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娘腔不值得下手。回头,地上是拥挤的伤员,他轻松跨过他们每一个人,牛仔裤腰带上的坠链随着那危险十足的步伐发出细微的当啷声。走到中央,蹲下,目标是脚下的黝黑男和胖子。胖子本能地想往后缩,却被潘凯文早一步按住头: “easy.”他拍一把胖子煞白的脸,“beforeyouguysgototheinfirmary,ihavesomewordsforyou.first,it’smychoicetositwhereilike.don’tevertrytmandme.idon’tlikethat.second,don’tevertrytogetnearmewithoutmyconsent.idon’tlikethatneither.third,don’tevertrytouseviolencebeforeme.”埋下头,气息压得极低,“i•hate•that.” 在一片紧张又莫名的注视中,潘凯文站起来:“takemyword.” 金中贤和地上横七竖八的跟班们一瞬不瞬地望着居高临下还未离开的潘凯文,很怕因为听不懂这位大爷的话而再遭横祸。因为就潘凯文目前的有利地形,要给他们一人一脚是无比便利的事,他的拳头那么宇宙流,就算再不甘心,他们一行人也实在无意在这个时候再去领教他的脚上功夫。 潘凯文最后扫视一圈战场,侧眸,示意身后的夏君阳:“tellthem.” 她会意地点头,眨眼的功夫已想好如何“准确”传达潘凯文同学的信息:“在你们几个去医务室之前,给我听好。” 餐厅里只剩零星的响动,长发的女生颔首面对金中贤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党羽—— “第一,本少爷想坐哪儿就坐哪儿,永远不要试图命令我,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画脚。第二,没得到我的许可之前不要随便靠近我,我不喜欢被人套近乎。第三,永远、不要在我面前使用暴力,我最讨厌这种事。记住我的话。” 明明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但磁性的嗓音,清晰的咬字,却凸显出不容人违逆的味道,不单是地上的人,连周遭的看客都屏气凝神。潘凯文方才那番拽得没边的话,让夏君阳的声音中也充斥着未有的气势和力量。那个逆光而立、骑士般英姿勃勃的身影,让众人一时难以分辨这番话究竟是出自潘凯文还是夏君阳。 潘凯文的话,用极简的单词组合也能达到最大杀伤力,为了能媲美潘同学那股魔王降世的气场,才有了言辞更锋利的中文演绎版。眼见昔日在校作威作福的二世祖们由红到白再到黑的一张张脸,夏君阳心情大好,趁此机会忍不住想要狐假虎威一把: “另外,我看你们就不像灵长类,现在这个爬行的样子老实说比较适合你们。” 噗!四下忍俊不禁。 不知被添油加醋,潘凯文只看到趴在地上的一众人面色青紫咬牙切齿的样子,对身边的搭档满意地挑眉: “goodjob.” 潇洒离开的潘凯文,没有机会欣赏到餐厅里随后爆发的呼声。 二年级一班的冰山魔王转校生席卷集英,一举成名。 chapter 4 1 这之后,正义好青年付云杰自然不可避免地要念念叨叨一番:“虽然我很感动,但是,你还是应该阻止他的嘛……”目光朝教室后面飘去,没有参加任何社团的潘凯文趴在最后一扇窗户边,闲闲地朝操场打望。“唉,说什么不喜欢人家在他眼前使用暴力,他自己不就暴力了个够。而且,真想不到小夏你这么理智的人都跟着他乱来……” 夏君阳低头整理笔记,旋着手中的笔:“你可以亲自去跟他说。” 望向窗边,潘凯文萧瑟冷酷的背影上分明写着“no talking”(禁止交谈),付云杰畏畏缩缩耷拉下脑袋,趴在椅背上干叹气。 “嗨,我说你就是想太多!你没看见中午在餐厅的时候潘凯文有多帅!”黄芹香从抽屉里摸出一张报纸,飘飘然沉醉其中。那是集英学院的校报,一个中午的时间,潘凯文的事迹已经登上了头版头条,标题赫然是:abc转校生 vs集英tradition?! 夏君阳远远瞥了一眼。除了头版的大字报,下面还有专门的评论员文章——“无法入乡随俗的abc之悲哀”,洋洋洒洒一大篇。在论坛拾遗的版块,随便一扫就是校友们愤愤的言论“abc了不起啊?!”“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这里是集英,不是阿美里卡!”不仅将事件上升到民族地域的高度,而且舆论偏向如此一目了然,看来那位贵族派喉舌的宣传部部长虽被撤职,宣传部的狗腿作风依然一脉相承。 “班长~~” 突然闯入的娇嗲声音让黄芹香恶寒地拧起眉头。付云杰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三个女生笑眯眯站在面前。 废柴班长的笑容颤抖了。 “是这样,”中间的女生颇不好意思的样子,“下课后我们三个有点急事,今天的清洁能不能另外安排啊?” 付云杰嘴角蠕动。一年前当这三人第一次提出这个请求时,他欣然应允了,当然另外安排是无法服众的,结果他一个人慷慨大方地代劳完三人份的清洁。第二次三人再提出同样要求时,他有些犯难,第三次,他下决心要规劝她们遵守制度…… 到这一次,他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于是在他呆愣的时候,三人自顾自说着“那就拜托班长大人了”迅速地开了溜。 黄芹香扔来的笔袋咚地砸在付云杰头上。 那三人刚逍遥而去,走廊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感到头顶投下颇有压迫感的影子,门边聊天的两个男生抬起头来。身穿紫色制服、佩戴精致蓝色肩章的两个男生正站在门外。 那个蓝色肩章乃集英权威的象征,学院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两个人,来自令人谈及色变的集英学院学生会纪律部。 “付班长。”其中一位纪律部代表笃笃地敲了下门。 付云杰回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男生朝他点点头。果然祸不单行。他忐忑不安起身走去,一路都在琢磨,没干什么勾当啊?撩起眼皮偷瞧门前不苟言笑的三人。 “潘凯文是你们班上的吧。” 这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确认。付云杰明白他们为何而来,艰难地点了点头。 宽敞明亮的圆形会议室中,来自学生会纪律部,宣传部,组织部,文体部……各部门的干事济济一堂。会议室门边排排坐着鼻青脸肿有如丧家之犬的金中贤党羽。学生会成员不时朝他们看几眼,交头接耳。偌大的会议室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气氛。 虽名为会议室,其规模可算得上一间小型会议厅,里外共四层圆桌,能容纳一百来人。最外层是其他与会人员席,此刻只有靠门的位置坐着金中贤一行七人。第三层的圆桌坐着学生会各部门的众多干事,往里一层落座的是部门副部长和秘书。最内层的闭合圆桌是固定的十人座位,那是学生会会长,两位副会长以及七大部长的席位。圆桌的设计源于民主的需要,照理应该看不出主次之分,但只要看看宝蓝色大门的所在,伪民主大会真正的领导也一目了然。此时,正中央的圆桌上,正对大门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一名橘色波波头,玲珑俏丽的女子翘着二郎腿靠坐在会议桌上,两手反撑在桌子边缘,鼓着个腮帮目不转睛盯着墙上的钟。 秒针不疾不徐地走了一圈,时间抵达下午五点零三分。女子的神情愈加不耐,鞋跟频繁地叩着长桌。 在会长席左侧第一个位置,面容冷峻的茶发男子沉默地抱臂等待着,没有加入身边人热衷的话题。 等到秒针又走完一圈,门外才传来姗姗来迟的脚步声。 那即使火烧眉毛也依然从容不迫的调调,令茶发的青年微微蹙起了眉,他身后蘑菇头的男秘书更是满脸激愤:“身为副会长难道不是更该起表率作用吗?他迟到一次比一次离谱,这算什么啊?!” “郑毅,”段亦轩斜睨他,“注意你说的话。” 名叫郑毅的少年只得怏怏地闭上嘴。 大门推开。领门而入的是瘦高个、佩戴黑框眼镜的冷面男,随后一身白色运动外套的严璟琥抄着双手踱进会议室,除了冷面眼镜男,随他进来的还有一名带着忧郁气息亚麻发色的年轻人。纵然没有浩大的贵族军团护航,大少爷骨子里依旧一脉华丽的高调。 一旁观望的段亦轩也不得不承认,不知是因为曾玩票地走过t台,还是基因如此,这个人走路的姿势和他的站姿一样,相当有气势,一种赏心悦目的洗练的霸气。不过大概由于他本身是众星拱月的大少爷,如果说t台上的模特走的是猫步,换到这个人脚下,大约就是豹步或虎步了吧。可惜了,他的内在能有他外在的十分之一,这个人差不多也就完美了。 学生会大大小小的干事们一溜地先后起身,门边的金中贤更是赶紧一副恭候多时的样子巴结上前:“璟琥学长……”他曾在某个沙龙里同严大公子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缘,只是不确定这位大爷是否还记得他。 严璟琥记忆力不错,但是看眼前人一脸有求于他的样子,还是决定不记得那三五分钟的碰面。金学弟,我这里可不是慈善公会啊。于是露出一个茫然的笑,在金中贤忙着要自我介绍以唤醒他尊贵的记忆之前,优雅地一抽身,撇下身后的人。 “严、璟、琥!”望眼欲穿等待严大公子来开会却最后等来别开生面的“严氏走秀”,橘发的女子一个旋身过来,爆发,“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间?!” 严璟琥走到中央会议桌,就着被某部长殷勤拉开的椅子闲适坐下,才问身后:“什么时间?” 坐在他身后亚麻色头发的青年看了看表,分针指向两点钟方向,但他还是默契地回答: “五点整。” 严璟琥满意地点头。 “什么五点整?!”橘发女生叉着腰,身子前倾,狮子般暴走的气势和小猫般小巧的身材行成强烈反差,“现在是五点零八分!零八分!是以大家的时间为准还是以你的时间为准?!” “韶华,你不该这么问他……”段亦轩试图制止这个不明智的提问,可惜—— “嗯哼,我选择第二种吧。” 听到自恋大少如此经典的回答,段亦轩无力地以手覆额。 “……谁让你做选择题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孔雀?!”童韶华后悔死问这么白痴的问题。以那位大爷“我站在宇宙中心”的终极理论支撑,用脚趾也猜得到他会怎么对答。甘拜下风的女孩气鼓鼓地抓过桌上一叠文件,“我看你还是早点邂逅那个女主角收心养性了算了……” 在座的人纷纷联想到那部山寨偶像剧,会议室里不约一阵窃笑。 严璟琥莫名:“什么女主角?” 童韶华耸肩。严公子居然没看过那么高端的片子,不晓得是幸还是不行。 “严会长,这是学生会的会议,闲杂人等请回避。” 不正经的氛围被段亦轩冷漠的一句话打断。 严璟琥杵着下巴瞄他一眼:“哪来的闲杂人等?” 段亦轩还没说什么,身后的郑毅已经按捺不住地跳起来:“璟琥学长,要是我没记错,您尊背后的那两位不是学生会的成员吧?!”一口气喊完,才发现获得了全场瞩目,不由有点心虚,不过可不能输给那个花花大少,于是正义的少年硬着头皮保持着挺直的站姿。 “明白了。”长吁一口气,严璟琥坐直身,并未计较学弟的不懂事,“为了某些问题儿童,顺便介绍一下好了,”他侧侧身子示意后面的亚麻色发的青年,“二年级三班的展仁熙,我的新秘书,”又转向右侧戴黑框眼睛的男生,“卢子夜,大家都很熟悉了,……算是我的助理好了。” 有了秘书还要什么助理?你以为这里是娱乐圈啊?!郑毅恨不能冲口而出,最后还是碍于全场那么多双灼灼的眼睛没有发作。 “真叫人不敢相信,”童韶华眨巴眨巴眼,“我们的花花公子居然改用男秘书了?你的上一任女秘书呢?什么时候分手的?你找什么借口把人家甩掉的?” “跟她说她太漂亮了,导致我注意力分散。” 童韶华愕然半晌:“……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严璟琥倾身过来,双手枕上桌面,笑:“你想认真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段亦轩重咳一声。 童韶华做无辜状。 “现在开会。”段亦轩隔着童韶华甩了一沓东西到严璟琥面前。 大少爷慢腾腾将东西拿过来,低头随便一翻:“这是什么?”看着上面的字,严璟琥失笑,“‘打得很惨’?” “医疗诊断书。”段亦轩答。 严璟琥探头望了望门前挂彩的一行人,挑眉。不错,很精炼。 童韶华招呼身后的女秘书:“蕊蕊,把事情大致跟大家说明一下吧。” 作为学生会会长秘书和事件的目击者之一,许蕊蕊将今天中午在餐厅发生的震撼一幕一五一十作了汇报。 这些情况,段亦轩和这里的一部分干事早在之前就知道了,他望向正对面的严璟琥,那个人听着,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看他斜靠在椅子上,依旧保持那个标志性的支颚动作,段亦轩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那个“全球最能搞的大少爷”对眼下的事一点不感兴趣。他甚至是从进门的一刻就散发着奇怪的抵触情绪。而奇怪之处便在于,以这个人肤浅的个性,这些鸡飞狗跳的调味菜他本该是很欢喜待见的,就算不那么热衷,也断然不会像眼下这样意兴阑珊,一脸无趣才对。这副慵懒的模样,根本就像是……有心事。不过,怎可能?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细腻的体会? “我想这里大部分人都知道中午的事,刚刚已经派纪律部的人去找那位转学生了,呃……”童韶华低头看手上的资料,“叫……潘凯文,从芝加哥大学商学院转学过来的。唉,芝大商学院好好的为什么要转到这儿来?” 段亦轩看向门边待命的金中贤几人:“在他来之前,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怀着对潘凯文无比的憎恨,秉持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一行七人七嘴八舌地控诉起来。其中以未被揍却吓得屁滚尿流的金中贤之证词为最甚。 孱弱的少爷说得声泪俱下,博得现场不少女士的好感。 然后会议室大门哗一声打开,看到在纪律部三个代表后面大步走进来的冰山魔王,弱不禁风的金少爷立即噤若寒蝉,不吭一声。 童韶华看到嫌犯竟然是如此高大英俊的男生,立即同在场所有女生一样,控制不住胸中狂飙的好感:“你就是那个转学过来的abc?” 面对半个身子都撑起来、两眼发光、位高权重的橘发女生,潘凯文只是不耐地皱眉。 “呃,那个,会长,”金中贤插嘴,“这家伙他听不懂中文……” “哈?一点都听不懂么?”那他转来这边,不是相当吃亏么。 “好像真的一点也听不懂,”胖子从旁开口,“他对我们说话都是拽英文的。” “呵,真不得了,你们能听得懂?”童韶华转向严璟琥和段亦轩,“那今天中午到底是什么状况,你们用英文问问他吧。” 段亦轩于是将金中贤之前说的话用英文为潘凯文转述了一遍,后问:“do you have anything to defend for yourself?(你有什么想为自己辩护的吗?)” 潘凯文耸肩:“none.” 这……太干脆了!在场人都来不及酝酿什么反应。 段亦轩好心提醒:“that is to say,you admitted it is you who upied the seat yesterday and started the brutal ident in the canteen today.(也就是说,关于昨天中午的恶意占座,和今天中午寻衅的事,你都承认了。)”他加重语气,“this might be recorded as a w in your files.(这样你将很可能被记过。)” 潘凯文颇大方:“i see.(了解。)” …… 眼见主犯罪责敲定,金中贤更是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报复的机会:“会长,这个家伙还有同党!” 2 下午五点半,社团活动已经结束。二年级一班空荡荡的教室里,付云杰一个人站在门口,可怜巴拉地拎着两只水桶,回首环顾偌大的教室,唉声叹气地走了出去。 想要最大程度地缩减时间的结果,是提着两只巨沉重的水桶在走廊上举步维艰。上楼的时候,脚下一崴,左手的水桶“哗”地一倾! 水眼看着泼了出去,却在最后关头奇迹般地荡了回来。付云杰回过神,发现一只手帮他提住了沉重的红色水桶。抬头,看到眼前的长发少女,付云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夏?……你怎么还没走?” 夏君阳从付云杰手接过水桶,单手提稳:“我走了,现在是折回来。”说着提着水桶朝楼上走去。 付云杰在楼梯下怔怔地仰望夏君阳的背影,虽然各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优秀,但到底也不过是个女生,外表也看不出多有力气,但居然能够单手提着那么重的水桶,而且看上去似乎比他还轻松几分。 察觉身后的人没有动静,夏君阳转过身来。 啊,看吧看吧,这个样子也能轻松回身,小夏你果然不是常人…… “怎么了,”夏君阳居高临下睨着付云杰,“那个也提不动吗?” “怎么可能!”付云杰拽着水桶三下两下走上来,和夏君阳并肩走着,“我只是觉得奇怪,小夏,你都不觉得重吗?” “当然重了。”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费力的样子……”真是让男生有挫败感的女生。 “……这个样子呢?”换两手攥着水桶把,夏君阳拧着眉头弯下腰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样。 付云杰噗呲笑出声来:“嗨,算了!你忘了我的话吧!反正小夏你是不能用一般人的标准来要求的!” 夏君阳莫名其妙地看他:“那走吧。”人已单手提起水桶,轻快地迈开步伐。 被远远甩在身后的付云杰瞪大了眼:喂,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我话说清楚,我可不是来帮你打扫的!只是……看你一个人蛮寂寞,所以就来陪陪你啰……” 当夏君阳和付云杰走进教室看到黄芹香时,短发的女孩慌慌张张地如是说。话虽说得无情,当夏君阳把抹布扔给她的时候,还是一面抱怨着一面帮忙擦起了黑板。 清洁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夏君阳提着桶去清洗,远远地就看到洗手间外门外竖着“清洁中”的牌子,正准备转身下楼,忽然听见洗手间里传来奇怪的嬉笑声。 “嘭!” 门弹开,女孩从单间里跌跌撞撞摔出来,满头满身的水,不敢抬头去看正发出刺耳嗤笑的三个女生,只感到小腿被人一踢,整个人扑通跌跪在地上。 “我说苗可,你是不是觉得昨天在楼道上自己因祸得福啦~~~” “该不是还在心里面嘲笑我们吧,嗯?”中间的女孩弯下腰,一把拽住苗可湿漉漉的头发。 她的同伴连忙拉开她,嫌恶地道:“别碰别碰!会被衰星传染的~~~” “对哦,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你这样每次看到就想揍的人唉!” “学长说你是橡胶人,我看不假,因为天天都被人揍嘛,久而久之就变橡胶人了吧~~~”三个女孩放肆大笑起来。 名叫苗可的女生只是埋头呜咽,这逆来顺受的模样惹来又一脚更加跋扈地踹在她肩上: “55555好可怜啊!辛蒂蕾拉~~~” “哭啊!哭啊!叫你再装可怜!” 正你一脚我一脚时,背后“吱呀”一声。 三人纳闷地回头,洗手间红色的门推开,长发的女生提着水桶走进来。 愣了半晌的三人这才赶紧收回脚,恼怒地道:“夏君阳!你、你没看见‘清洁中’ 的牌子吗?!” “看见了。不过好像并没有在清洁中。”看也没看两人,夏君阳径自将桶里的水倒掉,拧开了水龙头。 水被开到最大,哗哗的冲水声充斥着整个空间。三个女生在夏君阳身后老大不爽地咬着嘴唇,小心从巨大的镜面中观察夏君阳的脸色,那个冷冰冰的天才少女只是半垂着眼,但是那越发剧烈的水声和不断涌出水桶的水让她们感觉到一丝丝害怕。 三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还是放弃,悻悻退了出去。 夏君阳拧紧水龙头。 洗手间里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女孩低微的啜泣。 夏君阳走到门口,背后,女孩忽然出声: “……别走!” 夏君阳诧异。 “求求你,别走……求你留下来……”声音细如蚊呐,但颤抖的音调却像是用了毕生最大的力气。 苗可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渺茫的希冀。语无伦次的话却令夏君阳一阵莫名。 “小夏——” 外面走廊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黄芹香正拉大嗓门喊着她的名字。 “你整理一下,待会儿就有人来了。”留下这句话,夏君阳转身离开,走到门外时,将进门时移到一边的清洁牌搁到门前。 黄芹香气喘吁吁地从楼上跑下来,一见到夏君阳就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夏君阳若无其事走到过道上。 短发的女孩紧张地抓住好友的手:“怎么办,小夏,纪律部的人在找你!他们要你现在就去学生会!” 一楼门厅,一头亮丽的巧克力色头发,盘着精美发辫的少女翘着腿坐在猩红色的长沙发上,身边两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双胞胎姐妹正对她说笑着什么,相比这对孪生姐妹精心修饰也依旧庸俗的容貌,有着深邃却柔和的五官和轮廓的发辫少女不仅仅是天生丽质,更是浑身散发出高高在上的贵族气质。 叮铃,电梯门滑开。 盘发辫的少女抬起眼来,三个女生从电梯里走出,你推我搡地来到她面前。为首的女生嗫嚅了一声:“芝茹姐……” 见对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没等说完,盘发辫的少女从沙发上径自起身,以近一米七的身高居高而下俯视着她们:“真是的,让你们做一点事,每次都那么困难,是我平时待你们不够好吗?” 她的笑容那样甜美,却看得三个女生背脊发寒,连连摇头。 “早上让你们破坏方佳韵的企图,结果是弄巧成拙。”蔚芝茹不疾不徐地道,听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动怒,但那如冰块碰撞般的声音传达的却绝不是惬意,“说吧,刚才是不是又搞砸了?” “没有没有!”为首的女生慌忙摆手,“也不能算是失手啦,”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学姐的意思,我们都有传达到……” 蔚芝茹疑惑地瞅着三人:“既然如此,干嘛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说来也真是气人,”想起刚才窝火的遭遇,其中一个女生忍不住一股脑倾倒起来,“那个苗可,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上午的时候原本打算让她出丑,没想到璟琥学长竟然……”有人撞了撞她的肩,女孩抬眼瞥到蔚芝茹乌云笼罩的脸,瞬间结巴起来,“就是……那个……” 蔚芝茹身后的双胞胎立即施以警告的眼神:“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交给你们的事到底办得如何?!” “是这样……”为首的女生赶紧接过同伴的话,“我们本来打算给苗可一点点教训,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是谁?”蔚芝茹挑起眉。 “就是二年级一班那个天才啰!”女生愤愤地说。 “啊,我好像记得她的名字……”蔚芝茹扶着下巴思忖起来,“是叫夏君阳吗?她和苗可是朋友吗?” 女生皱着眉头想了想:“应该不是啊,苗可这个人平时都没什么朋友的,哪可能和那种人成为朋友啊!” “那她为什么要阻止你们?”蔚芝茹眨眨眼,脸上写满单纯的不解。 “这个……这个……”女生尴尬地抽动嘴角,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个女孩应该是认识苗可或者起码有见过对方吧,”蔚芝茹微微偏着头,喃喃自语,“否则为什么会去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闲事呢?”说着征询左右的双胞胎姐妹,“真的好奇怪不是吗?那个夏君阳?” 两人只是机械地点头附和,然后听到蔚芝茹恍然道:“或者,是因为你们曾经得罪过她?” “可是,我们以前和她都没什么交集啊……”三个女生面面相觑,“她可能……只是针对我们做的事吧……” “是吗?这么说来,就可以理解为是针对我了。因为我并不觉得对一个可能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人进行一些适当的告诫是一件错事,既然她觉得那是错的,那便是针对我而言了。”带着诡异的笑容,蔚芝茹轻松地下了结论。 听着蔚芝茹的话,在场的五个女生只感到窒息般作声不得。说不出她的话有哪里不对,但那任性的逻辑、偏激的心理,配上美丽高贵的外表,那种反差令得人不寒而栗。 3 学生会会议室里,潘凯文抱臂靠墙而立,有人让他坐下,被他无视。然后门开,看到随纪律部的人走进来的女生,潘凯文的脸色忽地沉下来,冷骛的目光唰地投向对面一行人。 金中贤被那眼神盯得打了个冷战,悄悄将身体藏到胖子身后。 段亦轩随即问潘凯文:“do you know her?” 狠沉了一口气,潘大魔王总算按捺不住:“that’s none of her business. she’s just passing my words.(与她无关,她只是替我传话。)” 这是进入会议室到现在潘凯文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居然就是急着撇清和对方的关系,童韶华来回打量着缄默的长发少女和一反常态的高大少年,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之前听说潘凯文的同伙就是那个以冷漠著称的天才时,整个学生会都跌破了眼镜。那个孤高不易接近的夏君阳,竟然会和一个刚进校不到两天的转学生“合谋”? 带着满腹疑问,段亦轩转向夏君阳:“夏同学,你还记得当时他的原话吗?” “需要我复述吗?” 段亦轩点头。 夏君阳扫一眼门边的金中贤等人: “before you guys go to the infirmary, i have some words for you. first, it’s my choice to sit where i like. don’t ever try tomand me. i don’t like that. second, don’t ever try to get near me without my consent. i don’t like that neither. third, don’t ever try to use violence before me. i hate that.” 一字不漏。 潘凯文惊怔地看着身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女。 虽然刚才从金中贤口中大致也知道了这番话的内容,但听到原汁原味的潘凯文语录,所有人都大开眼界。果然是他的风格。拽到没边。 “唉,是不是漏了一段?”想起什么似的,童韶华敲敲额头,“那个金中贤刚不是说,abc还说他们不是灵长类,是爬行类什么的?” “对对对!”金中贤连忙附和。 童韶华追问:“是有这段吧?夏同学。” 夏君阳看向金中贤:“是‘我看你们就不像灵长类,现在这个爬行的样子老实说比较适合你们’这句么?” “对!”金中贤激动地道,“他还这么说了!!这是人身攻……” “那是我说的。” 夏君阳平静地打断。 会议室里一片惊诧的安静。金中贤愕然地张大嘴。严璟琥难得也望向大门的方向,唇边浮现笑意。 夏君阳隔着圆桌面向正副三位会长:“如果要为这句话问责的话,责任在我,与潘凯文同学无关。” 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声音,完全没有紧张和不安,段亦轩蹙眉,她身上天才的烙印,冥冥之中施加着一股压力。一旁的郑毅更是兴奋地捏起拳头,抑制不住对“隔壁班的夏君阳”的满腔崇拜。 “他……他们两根本就是同伙!”金中贤气急败坏。 “潘同学昨天才转来学校,实际上我还没有机会和他成为同伙。”夏君阳不疾不徐地更正。 “梆梆梆!!” 会议室争锋相对的气氛突然被大力的捶门声打破。 门刚开一条缝,付云杰就高嚷着“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一股脑挤了进来! 本来学生会的众人已大致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无奈付云杰浑身散发着到京城告御状般不成功则成仁的气场,于是大家只好抱着“就当中场休息”的心情一边喝茶一边听付云杰一遍遍掏心掏肺地 “请听我说”。按照金中贤的说法,潘凯文是因为要报头一天的占位之仇才血洗餐厅的,其行为性质就是一泄私愤,但付云杰的故事显然更鸡血一点。童韶华惊喜这一桩破事里竟然还听出了罗生门。只见脑门上贴了块膏药的刺猬头男生一个劲地强调“潘凯文动手确实不好,但他那也是想为我出一口气”,同时感动的目光频频射向角落的潘凯文。 “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潘凯文遥遥瞥他一眼,脸上无甚表情,那眼色很让人寒心。 原来是自作多情。众人心下明了,没忍心说破。 “总之,请听我说——” 在付云杰新一轮鸡婆轰炸要开始之前,童韶华赶紧伸手打断:“好了好了,付班长,你的故事我们都听得很明白了,你总得给我们时间讨论不是?” 付云杰这才深明大义地咬牙点头。 于是休息够本的学生会干事们开始例行公事地发表意见,纪律部的人自然是照本宣科,认为潘凯文在公众场合大打出手的行为影响非常恶劣,应该按校规严格处分。郑毅马上反驳说潘凯文这么做都是因为班尼那天打伤了付云杰,如果要按校规行事,打人的班尼和授意者都该受罚。又有人提出那还不是因为潘凯文占座不让的缘故……于是就这么来来回回,童韶华头痛地皱着一张脸,每次都这样,要讨论到猴年马月啊? “对不起我能打断一下吗?” 冷不防出声的是夏君阳。 场内人不由瞩目。童韶华眨眼:“你想说什么?” “你们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可以的话,能否让我来归纳。” 就那乱七八糟的讨论,能归纳成什么样。童韶华点头:“好啊。” 然后听到长发的女生有条不紊地道: “按照各位的意思,动武是潘凯文的错,但那是因为班尼打伤付云杰在先,打伤付云杰是班尼的错,但那是因为潘凯文占座不让在先,所以归根结底,依然是潘凯文有错在先。” 真够精炼的,不过意思好像都说到了,童韶华十指交握: “嗯,不错。也就是说大家讨论到底,潘凯文要负最大责任。还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最大责任是怎样的处分?” 童韶华才不记得是什么处分,咳嗽一声示意纪律部部长,大三的女部长推推眼镜:“按学院处罚条例第五章第十七条,是记大过。” 金中贤得意洋洋地翘起二郎腿。 付云杰冷汗直冒,记过就算了,还记大过?!集英的校规一向严苛,不过经常也会“视对象而定”就是了。这摆明了是欺负新人。 “明白了。”夏君阳点头,“那么如果潘凯文有错在先这一前提不成立的话,是不是可以证明他不用负最大责任。” “道理当然是这样,”童韶华歪着脑袋若有所思, “可是,潘同学的确是有错在先啊。如果不是因为他占座不让……”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段亦轩也跟着一愣。看到夏君阳胸有成竹的姿态,恍然大悟。在这之前他们之中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潘凯文恶意占座不让这个命题本身就不成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默许起餐厅里的游戏规则。对于那些不知此座有主而坐错了位置的新生,大家是那么自然而然口径统一地责怪对方有眼不识泰山。 早已习惯在餐厅占据固定席位的显然不止金中贤一个,夏君阳影射的话无疑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口气不善地道:“可这是学校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 “先来后到是全人类皆知的常识。”夏君阳轻描淡写。 发言的干事张口结舌,不甘心地咬着嘴。 一旁的付云杰暗地为夏君阳捏一把汗。远处的郑毅已经陶醉在对偶像无边的崇拜中。 “可是,”仍有人难以服气,“我们所有人,包括璟琥学长也都接受了这个传统啊!” “说话前请调查清楚,”展仁熙打断道,“学长从来没在餐厅吃过饭。” 严璟琥无趣地别过脸,还真是什么脏水都爱往他身上泼。 趁大家相持不下的时候,童韶华偷偷探向左侧的段亦轩:“喂,你说这事要怎么了?” 段亦轩斜瞄她一眼:“你是会长还是我是?” “帮帮忙嘛!提点建议也好啊!” 段亦轩闭上眼不再理她。事实上他自己也没有很好的主意,但他相信童韶华最终能做出服众的决议。这女孩向来要人挥一鞭子才跳一下,但那一跳,却往往一跳惊人。虽然爱偷懒也很贪玩,但童韶华是学院的第一位女性学生会会长,是让他不得不作手下败将的人。他才不信她有那么菜。 段亦轩无情,橘发的少女只得怏怏地坐回去,烦躁地皱起眉:“好了好了!都别争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静听会长殿下的吩咐。 童韶华沉吟半晌,眯缝着眼望向夏君阳:“夏君阳同学,你的意思是不是,如果我们要处分潘凯文,你就一定要把整个集英都拖下水?” 夏君阳的表情微微一动。 会议室的气氛凝重起来。 段亦轩掀起眼皮看向首席的童韶华,她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眼中有洞穿一切的犀利,看样子是进入状态了。说得不错,那就是天才的打算。表面看涉及的只是餐厅的特权,但有了废除的先例,余下的特权成为争议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呢,”童韶华环顾会议室众干事,“觉得废除餐厅特权这个主意怎么样?” 会议桌的人纷纷震动,体态语已充分表明民意。 “行,我了解了。”童韶华抬手一压,轻快地道,“也就是说餐厅的特权动不得~~~” 大家这才集体松了口气。 “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夏君阳同学这么咄咄逼人,唉,”童韶华无奈地摊摊手,“我看潘凯文的处分是没法给了……” “耶,太好了!”付云杰情不自禁小声喊出来。 段亦轩嘴角勾起一抹笑。折中的法子其实也不难想到,但难就难在要让双方都甘心接受,无话可说。 “付班长也别高兴得太早,”童韶华托着下巴笑眯眯,“处分虽然能免,但他在公共场合做出影响那么恶劣的事,处罚是逃不了的。” “处……处罚?什么样的处罚?”付云杰咽一口口水。 真奇怪。郑毅忍不住想。当事人靠在那儿,对自己的命运毫不关心,倒是这个外人一副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这就是所谓的急皇帝之所不急的太监么? 童韶华转着眼珠,手指在脸颊敲敲点点:“这个我还真没想好……” 望着圆桌那头全然事不关己的潘凯文,严璟琥脸上的笑意渐深: “送他去万斋老师那里。” 付云杰一张嘴大得可以塞下一个鸵鸟蛋。那个超级难缠的万斋老爹?! 仿佛也感受到不怀好意的视线,潘凯文眉心一皱张开眼,直觉地看去。于是冷酷锐利的目光与漫不经心的目光短兵相接,如同刺客对阵帝王,擦枪走火。 并不将潘凯文充满敌意的样子放在眼里,严璟琥几乎是对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我相信从老师那里出来以后,我们的潘同学不会再这么调皮了。” 夏君阳回头看潘凯文。被金中贤一行人层层包围也不曾眨下眼皮的高大男生正露出被挑衅后的兽类眼神。 “好主意!”恶趣味十足的童韶华大部分时候对严璟琥出的这类馊主意都十分赞赏,“那么从今天开始,潘凯文同学必须连续一个月每天到万斋老师那里报到,并听从老师的吩咐。同时,付云杰!”忽然手指刺猬头男生。 付云杰惶恐地站直。 “作为潘凯文的班长和这次事件的导火索,你必须协助纪律部的人保证潘凯文每天下午放学后都按时去万斋老师那里。” “啊?!”面对冷眉冷眼我行我素的潘凯文,付云杰万分没信心地拉长了脸。 许蕊蕊提醒童韶华:“需要把这些话用英文告诉潘凯文吗?” 童韶华一摆手:“不需要!这与他无关!散会!” 于是这般,一场婆婆妈妈的会议在最后关头被童韶华匪夷所思地快进完毕。 “夏君阳同学!请等等!” 夏君阳和付云杰走出会议室,被人从背后叫住。 蘑菇头的男生抱着一个文件夹追上来,迫不及待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郑毅,郑是郑和的郑,毅是毅力的毅,我是段亦轩副会长的秘书,就在你们隔壁的三班!” 夏君阳看着比自己只高出一个冒的男生:“有事吗?” “有!”脸上挂着天真的崇拜,男生的肩膀激动地缩成一团,“夏君阳同学,你真是……太酷了!!”文件夹在他怀里都快被揉变形。 这反应猛得让夏君阳有点受宠若惊:“……哦,还好。” 身边的付云杰已经颇自豪地接口:“还用说!小夏要办到的事从来没有办不到的!” “是啊是啊!真是太厉害了!我们集英学院就是需要你这样的革命派!” 呃?夏君阳呆。革命派?这个人究竟要说什么? 郑毅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五颜六色的册子,呈到两人面前:“这是学生会这次宣传部部长改选的手册!夏君阳同学!”他朝着夏君阳郑重地一低头,“请务必加入我们,只要你参加这次的……” 原来是这个。“谢谢,不必了。” 被拒绝得太快,郑毅忙不迭道:“可是……” “对不起,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说着人已径自离开。 望着那一头黑色长发冷冰冰地消失在楼梯下,蘑菇头男生高涨的热情瞬间退到0。 一只胳膊鬼祟地搭上他的肩,付云杰笑呵呵地从失神少年手中接手那份册子:“别这样嘛,这里不是还有一个革命派?” 幽怨地抬头,看到面前笑得大咧咧的刺猬头少年,郑毅同学眼中又冒出了星星之火。 听完一群火星人在那里唧唧喳喳,潘凯文心情败坏地走到校停车库,跨上黑色的机车。 “wait! wait!”付云杰挥着手,急急跑来,“那个,do you know the…”知道潘大魔王耐性不好,付云杰忙着挑词,“the dicision, the dicision of themittee?(决定!你知道学生会的决定了吗?!)” “i don’t care.”潘凯文充耳不闻地戴上头罩。 “but…” “i don’t care…”冰冷的目光投来,一字一顿,“means i don’t care.” 付云杰被定在原地,目送潘凯文驾着本田金翼闪电般驶进车库外的阳光中,绝情地淡出视野。 chapter 5 1 下午六点,步行街上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一家不大的甜品站伫立在时代广场一角,外面竖着几把太阳伞和几套白色桌椅,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坐在那里勺着甜品喝着饮料。他们头顶的大屏幕里,女主持人欢快地八着娱乐头条。此时正值生意接踵而至的高峰期,甜品站外排起了人龙,然而店里只剩一个穿红色马甲的女生手忙脚乱。 “怎么搞的,杯都封歪了啦!差点泼出来!” “抱歉抱歉,我再给你重新封一次!” “喂,搞错了,我要的是草莓味的圣代啦!” “哦不好意思!那……那那是先生你要的巧克力味圣代么?” “我是要的巧克力味的,不过是奶昔,谢谢~~” 到此为止,背过身去的女孩已是泪流满面。 窗外,腹黑的顾客甲先生敲敲窗玻璃:“小姐,你在哭吗?先把我的巧克力味奶昔搞定好么?” 女生捧着奶昔转过身来,可怜地撇着嘴:“先生我没哭。” 顾客甲先生拿过奶昔微笑离开,他身后抱怨的黑脸浮进女孩的视野:“我们的芒果班戟什么时候能好啊?”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女孩转过身去,来不及擦头上的汗,忽然一个激灵,“对不起,您是要……” “芒果班戟,两份!” “呃,对不起那个暂时没……”身穿红色背心的女孩心虚地抽抽嘴角,其实不是暂时没有,而是她到现在还做不好那玩意儿,而会做的那位,瞥一眼窗外,又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啊?!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啊,我刚刚要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害我们等这么久!” 因为太忙所以根本没留意客人要了什么,女孩一脸的理亏:“对不起,我……” “两份芒果班戟是吗?” 磁性低沉的男音在她身后响起。 女孩腾地回头,戴着黑框眼镜的高大男生不知何时已带门而入,女孩心中如获大赦。 “请在那边稍等片刻,马上就好。”非常职业地应付完客人,男生转到机器面前熟练地操作起来。 女孩呆看着他的背影。 “收钱。”男生头也没回,一面在薄饼上涂好忌廉,一面已飞快封好一杯珍珠奶茶。 女孩这才醒过神来,赶忙转向窗口收钱找零。心中直嘀咕,他后背也长了眼睛不成? 等到这批客人全部满意而归,女孩才松了口气,靠在一边揉着腰:“展尚熙,你刚才到哪里去了?我一个人真是紧张死了。” 名叫展尚熙的大男生低头摆弄着打汁机:“有点事。” 真是,说了等于没说。女孩在背后偷偷白他一眼。 “惜云。” “嗯?” “过来我教你做芒果班戟。”不容分说。 曾惜云扶着腰蹭过去。沉默的青年透过低度数的镜片看她一眼,开始手把手教她做这款点击率很高的甜品。 其实模具啊材料啊什么都是现成的,他们所要做的只是拼装。不过她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做不好,成品总是歪七扭八的特别有碍观瞻,被挑剔的客人嫌弃过一次就再也不敢碰这种需要考验手艺的东西了。 “你做的不好是因为薄饼包得太丑。”展尚熙埋着头。 曾惜云边看边忍不住咕隆:“我以前也有在学校外的小吃摊做过榴莲班戟,可没这个麻烦啦,就是那种可丽饼把榴莲一卷,里面舀一瓢冰淇淋就ok。” “所以外观口感和价格才都不一样。” 曾惜云语塞,老实地低头观摩起来。展尚熙将机器打好冷却的薄饼取出摊平,再将新鲜的忌廉层层涂在薄饼中央,三两下的功夫,忌廉堆积成一个均匀的小方块。 “涂忌廉这个步骤很关键,班戟的成型如何就看你忌廉的形状做得怎样了。” 曾惜云嗯嗯地点头。有道理,难怪展尚熙做出来的班戟像一个个可爱饱满的小枕头,而她的就像一床没叠好的被子。 眼见展尚熙将芒果片最后放在厚厚的忌廉上,女孩顿悟:“我就说呢……我每次都是在芒果上涂忌廉,最后才用饼子去包,结果怎么都弄不好。”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把所有步骤都倒过来做的。” 曾惜云涨红了脸:“你什么意思啊?!想说我笨就直说!我告诉你,现在知道了作法,我也不会比你做得差的!”咦,最后一句话好像有点多余。 “那好,你来。”展尚熙扯下塑料手套退居二线,“剩下就是卷饼了,没问题吧。” “我卷就我卷!”女孩不服气地挽起袖子,戴上手套,嘿咻嘿咻卷起来。 十多秒后,一只嫩黄的芒果班戟大功告成。 “啊,还真不错!比我以前做的那些强多了!”女孩蹲下来,欣喜地端详了半天。 “不错,相比以前的迟暮版,这个中年版是要好多了。” 虽然一下子不是很会意,但什么迟暮版,中年版,一听就不是好话。曾惜云不高兴地噘着嘴。不过,回头看那个鼓着一层气的芒果班戟,再回想一下从前那些松松皱皱的成品,确实很像中年人浮肿的脸和老爷爷老奶奶们松弛的皮肤。唉,虽然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不得不承认,经展尚熙之手出炉的甜品,的确一个个细皮嫩肉,堪称妙龄呢。 于是没信心地嗫嚅:“这个……卖得出去吗?”越看越像被水泡过的春卷。 “这是非卖品。”展尚熙说,“我请你的。” “啊?” “算是迟到的赔罪。” 女孩立即眼睛一亮:“哈,那我就不客气了!哦对了!”兴高采烈地拿来小刀将中年版班戟小心切成两半,盛在两个碟子里,“嘿嘿,我们一人一半!” 展尚熙愣了愣,接过碟子,新鲜透亮的果肉夹在甘香馥郁的忌廉和绵软细腻的奶蛋皮间,有种温馨的美好。女孩低头叉了好大一口送进嘴里,满足地笑着,奶油香和果香扑鼻而来,展尚熙看着她轻轻笑了笑,但贪吃的女孩并未觉察。 有人影来到贩售窗口前: “一份提拉米苏,谢谢!” 曾惜云一口蛋糕包在嘴里,忙转过头来,刚要热情招呼客人,看清眼前的人,不由睁大眼: “小夏?!你怎么来了?” “哦,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你什么时候来都是时候!不过干嘛装客人嘛,害我吓一跳。”曾惜云抹一把嘴边粘上的奶油。 夏君阳将一只大口袋提到台子上:“你们还没吃饭吧。”随即从里头取出一份份保鲜膜包好的热菜热饭。 “哇,扬州炒饭!还有糖醋小排唉!”曾惜云眉开眼笑地揭开保鲜膜,给身后的男生递过去。 展尚熙从搭档手中接过一份炒饭,问夏君阳:“今天没去餐厅打工吗?” “餐厅装修延期了,要后天才能上工。”夏君阳回头四下看了看,太阳伞下只三三两两坐着几对情侣。 “嗨!别看了!”曾惜云大口刨着饭,一双筷子胡乱比划,“你那个贪玩的老妈见下午没什么客人,就跑回去打麻将了!真是……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的老板娘!” 夏君阳动了动嘴角,没说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还没吃饭的?”曾惜云边吃边问。 “我坐车经过时看见你们叫外卖那家店今天没开门,就打了电话给尚熙。” “你真是……”曾惜云不禁啧啧赞叹,“心……心什么来着? “心细如发。”展尚熙接到,顺便接过夏君阳的背包放进店里。 适时又有客人上门,点了焗椰汁西米布甸。 “这个大概要等十分钟,我待会儿给您送去。”夏君阳对顾客说,自动接过送餐的义务。 展尚熙转身做布甸的时候,身后传来曾惜云拉着夏君阳聊天的声音,说什么今天在大屏幕上看见那只天价广告,并怀着巨大的仇富心理赌咒说严璟琥那张脸肯定是ps过的,然后询问对方意见,夏君阳看着书,没太认真地回了一句“真人的确很帅”,曾惜云不敢置信地嚷嚷“那他肯定是整过容的!”展尚熙听着觉得说不出的古怪。曾惜云是他在胜海大学的学妹,今年也升入大三了,但是无论怎么看,都不比小一年级的夏君阳更成熟。 “啊!来了来了!就是这只广告!” 随着曾惜云激动的喊声,展尚熙也不禁回头。 大屏幕中,他看见那个人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是hsia最新款数码相机的广告,背景音乐是roofband的“暗恋”。 广告的创意很美。小女孩在下雨的湖边举着伞,手中捏着一张褪色的彩虹照片,最后一滴雨水打在伞上,然而灰色的湖面上空并没有彩虹出现,依旧空旷阴郁。这时一双手从身后轻轻蒙住女孩的眼睛。 歌声在这时达到□—— 如果你察觉哪怕一滴滴 给我个小回应 像温暖的阳光 让我的世界也偶尔放晴 怜爱地轻拥着小女孩的贵公子,那一低头的俊美惊艳了所有人,可以听到广场上一阵退潮般的屏息。 在身穿白色衬衫,干净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缓慢展开的双手后,是如预料之中的灿烂彩虹。完美的七种色彩,完美的拱形,完美的碧波蓝天的背景。 画面定格成照片。然后就是那只有着幽绿荧光镜头的单反数码相机特写。 主唱莲华阳光而俏皮的歌声,被严璟琥几道宠溺的眼神化作了绕指柔。如果你爱上这个眼神,那你一定无法拒绝他手中的hsiafrontier3000。 最后照例是一闪而过的广告语—— forart’ssake.hsia,只为艺术而生。 数码相机的广告,你还能如何奢求,这分明已是美的极致。 无论是新锐人气乐队roofband的倾情献唱,还是严氏贵公子的华丽出境,都让这只广告如号称那般,是当之无愧的“旗舰级”。从广场上人们的瞩目程度来看,它显然没有辜负“旗舰”二字。 广告一过,逗留在广场上的时髦年轻人们趁热打铁地拿出严大公子的种种趣闻琐事摆谈起来。那样俊美无俦的青年,却是个人尽皆知的花花公子。从大家的言论中不难听出,人们对他又爱又恨。 展尚熙将做好的布甸端给夏君阳,在人群的讨论声中不由得走了神。 刚刚从大屏幕中十二万分清楚地看到了那个人的儿子的模样,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至少他的长相并不太能让人联想到他的父亲,那个几乎从来没有笑过的男人。 是报应么。展尚熙不由想,不管那个男人生前如何高高在上,君临天下般不可一世,他的儿子也不过这个程度。 是的,他已经不再恨那个人了。 天道昭昭,已经让他一命抵一命,偿还了他们兄弟的丧父血债。虽然看到严璟琥这般游戏人间他有时也觉得痛快,但其实严大公子无可挑剔也好一塌糊涂也罢,都已和他无关。只是…… “小夏,”趁曾惜云出去丢垃圾,展尚熙犹豫了一下开口,“能帮我个忙吗?” 夏君阳停笔,抬起眼。 “我弟弟……他和你读一个学校。” 夏君阳吃惊地看着他:“……你从没跟我说过。” 展尚熙不置可否:“他叫展仁熙,今年应该跟你一样读大二了。能时不时帮我在学校留意一下他的状况吗?” 看展尚熙说话时不自在的样子,他们兄弟的关系想来并不好:“需要我留意哪方面的状况?” “他的成绩,还有……”顿了顿,展尚熙说,“平时都和哪些人往来。” “嗯,放心,我会注意的。” 曾惜云随着音像店的音乐摇摇摆摆地踱回来,一脸莫名的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夏君阳随口问。 “没啦,就是看到一对养眼的情侣,心情好。”曾惜云背着手靠在窗口旁,视线还逗留在远处,“喏,就是他们~~” 夏君阳抬头,那对情侣正打量音像店外的广告纸板,只见得背影,青年一头飘逸的黑发长到颈窝,身材修长挺拔,穿一件黑色v领半长袖衫,洋装女孩亲昵地吊在他臂弯,蓬松的微卷发束成两股。就算只是背影,在来往的路人间也颇为惹眼。女孩似乎占据着主动权,手指向哪儿,男生就耐心地频频转向哪儿。先是音像店外的等身纸板,再是橱窗里婚纱,然而步行街琳琅满目的风景也没能吸引女孩的注意力多久,很快又拽着身边人掉了个头,青年任她牵着转向广场这边,清俊的容颜和温柔如水的神情就这么不及防范地闯入视野。夏君阳硬生生怔住—— 南学长?! 2 “唉?”曾惜云站直身,“他们是要过来这边吗?喂喂喂,展尚熙,准备,生意上门啦!” 夏君阳慌乱地背过身去,将中性笔揣进袖子里,低头丢下一句“没墨水了,我去买只笔”,也不顾展尚熙怪异的目光,抽身离去。 身后传来曾惜云热情的招呼。那道轻柔如风的声音仍是无法抗拒地传来:“给她推荐一些糖分不太高的甜品吧。” “不要啦,我又不是糖尿病患者!”他身边的女孩抗议,“我要最甜的!” 南轻秋没说话。 夏君阳的脚步一滞,她可以料想他脸上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挂着为难的笑。因为女孩马上便没再坚持了。那个人的笑容,因为太过温柔又太过善意,总是叫人甘愿投降。 “对啦,刚才那个广告是hisa拍的吧!你认识那个花花公子吗?”女孩一面吃东西一面问。 “嗯,我们同校。” “他拍这个广告片酬多少啊?” “……应该蛮高的吧。” “真是,你好歹关注一下你们家公司的状况吧。话说回来,我觉得如果你去拍这只广告,效果绝对不比他差哦!对了,那个严璟琥在学校有没有什么绯闻事迹啊?像是……坐着直升飞机空降商学院啦之类的?” 南轻秋装作不解:“他有车啊,为什么还要坐直升机?” “你还真是不解风情!”女孩作嗤之以鼻状,“我跟你说,上次我看杂志上的一篇采访,是问名人们死后都打算怎么处理自己的骨灰,你猜严璟琥怎么答的?……他说‘把骨灰放到人造卫星上’!……啊!你在笑?你一定知道什么的是不是?说说嘛!说说嘛!” 夏君阳一径地直走,至此,再也听不到两个人的对话。虽然依旧难以坦然面对南轻秋,但是至少能亲眼确认他的伤已痊愈,已经很让人欣慰。在树下的长凳上坐下,夏君阳不由回忆起来,那个女孩,在此之前似乎有过一面之缘,应该是……青宜的妹妹吧。 “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不满的声音冷不丁在头顶响起。 夏君阳抬头,看到那张正不耐地打量她的四十多岁女子的脸。什么也没说,她起身接过母亲的包,一米六六的身高已高过自己母亲半个头:“打完了?” “嗯,输了。”柳舒毫无愧疚之意地说着,看也不看女儿一眼地朝前走。 “那就别再去打了。”夏君阳在背后出声道。 柳舒背影凝滞,猛回过身来:“夏君阳!你搞清楚辈分,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说着倒回去一把从女儿手中拽回手提包,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夏君阳定定地注视母亲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手机在衣兜里响起。 “……喂,”有些木讷地应到,“芹香?” “555555小夏!!”电话那头的黄芹香劈头盖脑地哭起来,“你、你快来医院!付云杰他……他在路上被人袭击了……” 被重创的付云杰满脸青紫地躺在床上,打着石膏的脚高高吊起,固定在病床上方,看到推门而入的夏君阳,一惊之下试图强撑起来,但还是痛得作罢,淤青的嘴角吃痛地动了动,发出一连串含糊的嘟囔: “怎四的,芹香我不四然你表打电话跟小夏的嘛……” 黄芹香哪里有心思去理会他的鸟语,见到夏君阳,眼圈一红,扑过去哭诉起来:“吓死我了,小夏……” 夏君阳看了看伤势颇重好在元气还旺的付云杰,问黄芹香:“医生怎么说?” 黄芹香抹一把眼泪:“ct和透视都做了,没有伤到内脏和脑袋,不过说是什么右腿小腿腓骨上端骨折,医生说至少得一个月后才能拆石膏。”然后不等夏君阳开问,也不顾背后付云杰的大动作抗议,受惊的短发女孩叽里呱啦把下午发生的惊悚一幕生动地语言再现了一番。 夏君阳听着她断断续续充满了惊叹号的描述,勉强算是了解了事情经过。下轻轨后黄芹香和付云杰照例分了手,后来芹香想起她的东西还在付云杰那儿,就倒回去追,结果便在路口看到一群人围殴付云杰的场面。 “认得他们吗?” 黄芹香呜咽着摇头:“他们大半都背对着我,我吓得大喊的时候他们就走人了……” “小……小夏!”不甘寂寞的付云杰在背后费力地喊,“算了,就是一伙打劫的流氓而已……” 夏君阳回头:“不是那些人吗?” “不是啦!”付云杰条件反射地否认,刚说完就后悔了。 女孩目光低敛,神情了然。 付云杰自知露馅,一脸无奈:“算了,小夏,班尼那帮人无法无天的。我想他们也就这最后一次了,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夏君阳迷惑地看着病床上浑身挂彩也依然要息事宁人的少年:“……为什么?你不想看到那些人付出代价吗?” 那眼眸沉沉的,声音也沉沉的。付云杰怔住,夏君阳现在这个样子,认真得有点可怕。他笑一声:“小夏,你是在为我生气吧!我不是不希望那些人付出代价,但是一直这样下去,我怕身边的人会跟着受伤。真的,相比看到你或者芹香受牵连,我觉得小腿骨折一下没什么啦!” “笨蛋!你以为这么说我会感动啊!”嘴上刻薄,但眼泪却流得哗啦啦的,从夏君阳进门起,黄芹香就没有一刻停下过扯面纸的动作。 付云杰呵呵傻笑,偷瞄夏君阳,长发的少女依然深锁眉头,不过在他投来视线的瞬间,眉结总算松开来,露出平静的笑容。 “别担心。”夏君阳朝付云杰宽慰地勾勾嘴角,“我懂你的意思。” 付云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夏君阳靠墙站着,看着在眼皮下你一句我一句斗嘴的黄芹香和付云杰,心中却不那么轻松。 门吱呀一声悄悄隙开一条诡异的缝。病房里的人不约诧异地看过去。缝隙一分分越来越大,却始终没看到门后的人。 恶作剧?夏君阳一把拽开门,一个小男孩唔哇一声栽进门来。 付云杰睁大眼:“海雄?!” 小男孩抬起头来,看到病床上的人,激动地扑过去,上下审视:“天哪老哥!你怎么成这副德行啦?” 黄芹香和夏君阳面面相觑。 不久付云杰的父母也赶到了病房,经付云杰介绍,才知道那个小鬼头居然是他的亲弟弟,名字也很有意思,叫付海雄。付云杰以路上被人打劫为由将单纯的老两口搪塞过去,黄芹香和夏君阳都非常默契地没有拆穿。两位家长知道是黄芹香打电话叫来救护车,一个劲表示感谢,见到付云杰口中“时常照顾我”的夏君阳,也是三句不离谢字。 看到病房里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一幕,夏君阳心头忽然郁郁的。 “喂,你就是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小夏啊?”稚嫩的童音蓦地打断思绪。 低头,付云杰九岁的弟弟正抬头打量她,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狡黠。 黄芹香在一边噗呲笑出声来,什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多半是付云杰那个笨蛋挂在嘴边的话唠。不过,看这个小鬼头的样子,像是有点挑衅的意思啊。也难怪,看得出付云杰那家伙根本镇不住自己正值叛逆期的弟弟。 “海雄,怎么跟姐姐说话的!”付母忙打断。 小海雄朝妈妈调皮地吐吐舌头,对夏君阳笑得人畜无害:“我哥哥经常说起你哦!” 这臭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付云杰心中有不安的预感,戒备地睨着自己弟弟。夏君阳看了不由好奇: “哦,说我什么?” “哥哥说你……”小男孩回头朝不能动弹的哥哥狡猾一笑,冲口到,“哥哥说你是超越性别的存在!” 黄芹香哇一声憋住笑。 ……超越性别的存在。夏君阳思忖半晌,姑且……算作是夸奖吧。 见夏君阳没什么反应,小海雄有点意外:“咦,你都不生气吗?” “还好吧。为什么要生气?” “要是我被人说成是超越性别的存在,一定会气得揍扁他,那不等于说我是人妖吗?” “那是你故意曲解我的话!!”付云杰气结,“可恶,你是存心来陷害你哥的吧!小夏,别听这小子胡诌!” “放心,我一点都不生气。”夏君阳抱臂,低头朝付海雄笑笑,“你会生气是因为在你心目中人妖是个贬义词,不过我不那么想,说我是人妖没什么,至少人妖都很漂亮。说我人渣那就严重了。” 小海雄没料到会得到如此轻松的回复,哑住好半天,绞尽脑汁最终没能想出精彩度能与之媲美深奥度能与之抗衡的反击,在心中偷偷将夏君阳划入“超越理解的存在”一类。 临走前,付云杰忽然叫住夏君阳,犹豫了好久才说: “小夏,那个,我可能无法参加选举了……” 黄芹香纳闷:“选举?什么选举……啊,不会是学生会干部选举吧!你真的去报名了?!”心头暗自替付云杰擦汗,不去才好不去才好,免得丢人现眼…… “老实说,蛮不甘心的。对了,你还记得三班那个郑毅吧,其实我发现学生会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还是有蛮不错的人……” 夏君阳有点猜到他想说什么。 “呃,是这样的,我觉得宣传部部长这个职位还是蛮有用的,虽然我不能参选,但是,要是小夏你去的话……” 夏君阳心平气和地打断:“谁去结果都一样。” “不会的!如果是小夏你的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没有资格强迫别人的,刺猬头男生强颜一笑,“没什么,我就是……就是觉得这么好的一次机会就这样错过了,有点可惜,所以就碎碎念了,你们不要介意哈……” 付云杰脸上的遗憾是那样明显,夏君阳不知该如何安慰:“你好好养伤,我和芹香会替你到学生会退选。” “我们走啦!”黄芹香摆摆手,“早点休息,byebye~~” 付云杰出神地望着那扇合拢的房门。 chapter 6 1 “喂喂,快看快看!” 学生会的走道上响起零乱的脚步声,仅从那重重的落脚也听得出来者不善。一群行头各异,头发弄成夸张颜色和造型的男生正气势汹汹大步走来。为首者一头短发染成惹眼的白色,脖子处隐约得见一道黑色刺青。身穿紫色制服的学生在这道突袭的寒风面前纷纷避让。 “那不是三江理工的人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东林市三所最闻名的私立大学中,胜海学院以浓厚的学术氛围著称,集英学院则成名于一个“贵”字,其硬件设施和师资力量都让其它学院望尘莫及,是当之无愧“用钱打造出来的顶级学院”,而三江,之所以众人皆知到能与胜海集英相提并论的地步,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这个学校学生无法无天,恶劣嚣张的程度。据说那些品行严重不端有过不良记录而不被其它学校接收的学生,最后都会被送到这所学校,虽然每个学校都有几个不良分子,但在三江里,一半以上的学生都足够贴上“无药可救”的标签。在三江的“恶”面前,那些平时欺负欺负同学、小偷小摸、偶尔酿成一两起暴力事件的失足少年,根本就像是幼稚园的孩子。学生间流传着一句调侃的话,东林市含金量最高的高校毕业生,必出自三江理工。 没有人愿意与这个学校的人打交道,胜海也好,集英也好,在老师和校长口中,三江被最大限度的妖魔化。但其实,任何妖魔化它的言论都毫不为过。 眼下的一幕,让集英学生会的成员都忌惮着不敢上前,而这群三江人的目标似乎是走廊尽头的纪律部,在一把推开挡道的学生后,为首者右侧留着夸张大背头的少年已一脚踹开纪律部的大门。 门“哐”一声砸在墙上,纪律部里仅剩的一名男秘书一怔从书桌后起身。凶神恶煞的大背头少年开口道: “喂,小子,你是纪律部部长吗?!” 戴眼镜的男秘书定神道:“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集英学院的学生会!” “找的就是你集英学院的学生会!!”大背头少年嚣张地用手一指。 男秘书强自镇静:“部长现在不在,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在外面等候。” “又要我们等?!你忽悠我们来着?告诉你,大爷们今天找上门,就是不打算等的!”大背头少年跋扈地扬起下巴。 白发的三江老大上前一步,森冷的目光锁定那名秘书,声音沙哑:“叫你们部长马上回来,五分钟内要是见不到人……”他走到猩红的沙发上坐下,转动手腕,“今天的集英学生会……就是我们的沙包。” 一群三江人立刻在后面吆喝喧天。 男秘书赶紧给部长拨了电话。 方佳韵一进学生会就感觉到气氛古怪,只见一群人远远地守在纪律部大门外,一个个不敢越雷池半步。 “怎么回事?”她问秘书台的女生。 “是三江的人!”女生压低声音,“听说是为上次大一的人在中央公园篮球场打架的事来的。” “那次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方佳韵身边的高个女生说,“不是说没有人证明是咱们学校的人先挑事,所以友情赔付了一点医疗费就完事了吗?” 女秘书也摇摇头,对目前的情况一知半解。 “嗵!”一声闷响,几个女生慌忙循声望去。围在纪律部门外的人哗啦一声让开,纪律部那位男秘书狼狈地跌出来,眼镜飞到墙角,噼啪摔成两块。 大背头男生在门内保持着提脚的姿势,笑得猖狂。 “喂,你们别欺人太甚!”一个男生看不过,站出来冲一帮三江人吼。 “哟哟,我还纳闷怎么这么大一个集英就没一个血性点的汉子,结果您在这儿哪!”大背头男生放下脚,走出来。 “你……你想干什么?”男生倒退到墙角。 背头男捏住男生下巴,一只手在脸上轻轻拍一拍:“问候问候你祖宗。” “……你!” 话音未落,男生已经嗷唔一声埋下身去。 大背头环顾四周,见四面的人只是后退,轻嗤:“都快六分钟了,你们那位伟大的纪律部部长在哪儿呢?”他转向门内,“老大,你说我们是不是还是直接找去会长室比较好啊,搞不好那边会比较有效率哦~~~” 这时有人小声道:“部长来了……” 大背头耳朵动了动,虽然声音很小,还是听得很清楚,狂妄地笑笑转过身去,却见纪律部部长居然是一个戴眼镜、齐耳短发的女生,不由兴致大减,无聊地耷拉下肩:“切,真没劲,居然是个女的。” 大三的女部长骇然地看着眼前一幕,沉了口气走上前,扶扶眼镜:“你们有何贵干?” 白发的三江老大终于起身,踱出门外:“你就是纪律部部长?” 女部长正要回答“是我”,忽然被一个人影挡在身前,纪律部的副部长在身后将她的手握了握,示意她不要说话,同时大声道:“她是副部长,我才是正牌,你们有什么事?” 三江老大将眼前的男生打量一番:“那你该知道上次你们学校的新生和我们学校的人在篮球场干架的事啰?” “嗯,那件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三江老大冷哼一声:“我看你们集英人是自以为是成习惯吧。让我提醒你们一下,那个所谓的解决方案,我们从来没有接受。” “可是三江校方已经接受了……” “别给我提那帮窝囊废!”白发的男生目光猛地一凛。那次的事件,之前明明有那么多人确定是集英人先动的手,可是几天以后几乎所有在场人员全部翻供,他们早该想到的,以集英的作风和背景,做这样的事是多么信手拈来,人证被收买也就算了,竟然连校方也收了好处,殷勤地表示不再追究。他们三江的人,就该这么任人宰割吗?! “但是事情已经结束了,警方也……” “你他妈给我闭嘴!”大背头猛地叫嚣,“什么条子,条子都是他妈你们的人,说的话能他妈算数吗?!” 女部长按捺不住:“那你们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白发的老大不无威胁地道,“就是来找你们商量一个可以让我们的人都服气的法子。” 他后面的大背头男生附和:“就是,你们集英纪律部不是挺牛的吗?条子也能摆平,我看不要叫什么集英学院纪律部,干脆叫东林市纪律部得了~~~” 三江的人全体大笑起来。 “佳韵,我们还是走吧,别看了,怪吓人的。”秘书台这边,高个女生不安地拽拽卷发女生的衣袖。 “走什么走。我还没有见到要见的人。”方佳韵看向前方,饶有兴趣,“而且你不觉得这场戏蛮有意思吗?” 高个女生看着笑得高深莫测的方佳韵,忽然有种陌生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可是,要是真打起来怎么办?” “别担心,”方佳韵冷笑,“三江那帮人也只有逞逞匹夫之勇的能耐,就算他们能把学生会的人全打趴下了,我担保不出三天,这群家伙就会付出比这多出十倍还不止的代价。” 呵,看上去再怎么恐怖,充其量是徒有暴力的下等人,在这个权力至上的社会,他们没有一丝机会,反抗,只会被打压下去,再反抗,再被打压,他们最终的命运,只能是在地底望着权力的高塔兴叹而已。真可惜,那群生存在地沟里的低贱生物,似乎永远也无法参破这个真理。 叮。身后传来电梯开门的声音。 来了。嘴角一勾,方佳韵从剑拔弩张的现场转过身去。童韶华和段亦轩从电梯中先后走出,段亦轩还穿着一身网球服,看样子是急忙从网球场赶来的。身后的郑毅和许蕊蕊也连忙跟上。 没有见到严璟琥,方佳韵期待的表情迅速退去。 “会长,副会长……”主动招呼两位学生会要员,但只得到紧锁眉头的童韶华的无视,段亦轩匆匆向她点了下头作为回应。被如此不放在眼里,方佳韵望着两人疾步前行的背影,脸色难看地蹙起眉。 童韶华排开人群走进去,就看到大背头男生正提着纪律部副部长的衣领,暴怒的大喝一声:“把你的臭手给我拿开!” 大背头侧目。 童韶华两步上前,抓住背头男生那只不规矩的手狠狠一甩。 “哟,我江某何德何能,竟然劳动了集英的童大会长。”白发的三江老大走到童韶华面前,挑衅地俯视。 “江飞鹤你要不要脸?”童韶华仰起头毫不畏惧,“有种你冲着我来,你们这么大一号子人堵在一个小小的纪律部门口憋气不憋气?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你打得起输不起啊?!” “童韶华,”江飞鹤一字一句道,“同样的话我回敬给你。你们造伪证,还收买条子,你自己说说到底谁更不要脸?” “你!你更不要脸!”童韶华插腰,满意地看到江飞鹤被她气得脸色煞白,“准你们用暴力要挟,我们用钱收买就不行?这什么逻辑?啊,当然了,不能指望你们三江的人做事讲逻辑。”说完展露一个故意激怒对方的笑。 大背头沉不住气了,抡起拳头:“他妈的我今天就要暴力一下你这男人婆——” 童韶华保持笑脸,眼睛也没眨一下。 果然那个拳头被牢牢制止在童韶华眼前。 段亦轩捏着对方的手腕,看上去一点也没使劲,但却令对方动弹不得。大背头呲牙咧嘴,额冒冷汗。 “哎呀呀,这个拳头是冲着我来的吗?”童韶华凑上前去,夸张地打量那个青筋暴起的拳头,“啧啧,江飞鹤,你看看,你手下的人连女人也打,这传出去,要不要脸可不是我说了算。” “延平,退下!”江飞鹤冷冷道。 段亦轩松开手,名叫延平的少年不甘地退到一边。 “好了,我现在跟你说真的,江飞鹤,”童韶华来回踱着步,“虽然我不介意你们经常跑到这里来跳脚,但这么一来二去,你们的车费我们可不报销。所以呢,我给你推荐一个解决方案,我们决斗。……叫你后面那群暴力猴子别乱叫!我说的决斗不是打架,是比赛!项目么,由你们定。如果集英输了,愿任由各位处置,但如果我们赢了,这件事以后谁也不许再提。如何,敢不敢?” “老大,为什么不能打架啊?!”延平愤愤不平,“不能答应他们,咱们就是要扁他们一顿,要不哪能消气?!” “老实说我其实不怕和你们群k,只是怕到时候更伤你们的自尊。”童韶华还没说完,延平就在后头暴跳如雷,“不过如果你们除了打架,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童韶华饱含同情地摊摊手,“那我们也奉陪啰。” “谁说我们什么也拿不出手?!”三江人果然如传闻一般经不起激将。 江飞鹤抬起手来,身后安静下来,他看着面前的橘发少女:“好,我答应你。” “痛快!”童韶华鼓了两掌,“比什么?” “篮球。” 最后双方敲定于这周周末在三江理工的篮球场对决。江飞鹤带着一队人走出学生会大楼,延平在背后忍不住问: “老大,为什么要和他们比篮球?” “集英虽然有全国数一数二的网球队和游泳队,但是他们的篮球队实力不强。我看过他们从前和胜海的比赛,胜海赢他们可以说轻而易举。我们的实力和胜海相当,拿下集英不是问题。” “但是,童韶华那八婆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会不会有诈?”延平依旧不放心,“况且他们惨败给胜海那都是前年的事了,说不定现在实力不同以前了?” 江飞鹤笑笑:“我自有打算。” 一行人走下大理石台阶,江飞鹤忽然站住。他身后的人也齐齐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正前方走来的重重白色人影。十多个身着白色运动套装,肩背网球袋的高大男生正迎面向着学生会大楼走来。 那个率队走在最前面,如白虎般优雅又霸气的身影,令江飞鹤危险地眯起了眼。 延平咽了咽口水。是严璟琥。他不安地瞅了瞅身边的老大。 两队人走到面对面的位置。相比三江人的如临大敌,以严璟琥为首的集英网球队倒和他们的副队长一样,轻松自若。 “江同学,好久不见。”严璟琥将白发的男生上下打量一番,笑意盎然,“看你的模样,童韶华今天给你的招待还不错。” 江飞鹤直直地看着他,眼中压抑着说不出的东西。 严璟琥含笑的眼神一掠而过,抽身离去。 江飞鹤攥紧了拳头,他被严璟琥那个擦肩而过的“刻意”激怒了。 白色的背影步上大理石台阶,江飞鹤忽然背对着他高声喝道: “严璟琥!” 似乎料到这一出,勾了勾嘴角,严璟琥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睨着他。 江飞鹤回身,狠狠瞪视台阶上一副王者架势的严璟琥,却又是不语。 “怎么?”严璟琥一手悠闲地插在口袋里,“你就是这么和人交流的?” 白发的青年沉吟半晌:“……你觉得篮球这项运动怎么样?” 严璟琥看看天,耸肩:“蛮好。” “这个星期六,在三江的体育馆,我等你。”白发青年狠狠地发下战帖,率众离去。 一路上江飞鹤无比沉默,身边的人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站在交通灯处,白发的青年又回忆起严璟琥谈笑风生的样子。天才,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他?外表英俊,身体条件也优越,又出生在豪门,衣食无忧,不勤奋也没什么值得人称道的本事,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没错,看到这样的人是个男人都会觉得欠扁。第一次在体育馆见到严璟琥的尊容,他真的心痒痒,那一瞬间头脑发热地想,一定要让这个骄纵的大少爷跪倒在自己脚下。是的,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会赢不过一只绣花枕头。 但是,最后跪倒的却是自己。 为什么?!他居然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世界里败给了那个大少爷!彻彻底底,臣服在对方的技艺下! 2 “什么?被包下了?!” 全市篮球赛开赛在即,学校的篮球场却在关键时进入所谓的“整修期”,那段时间他们只得每周到市体育中心的篮球场进行集训,但是这次去却居然被告知整个体育中心都被人包下了。 “谁?!谁包下的?!老子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三头六臂!” 面对带着几分狰狞表情的大背头男生,体育中心的工作人员忙不迭地道歉:“真的很对不起,今天体育馆被集英商学院的网球队包下了……” “网球队?!他多大个网球队啊?是网球队那就去租专门的网球场好了,包体育中心干嘛?吃饱了撑的?!” “听说是除了网球训练,还要做配套的综合技能训练,所以要求将整个体育中心都包下,我们也蛮少见到这种情况的,真的不好意思,请你们去别的地方吧……” 如果乖乖地听工作人员的话,那就不叫三江人了。硬闯进来,却在网球馆看到穿着紫□球服的男生三三两两坐在地上边压腿边闲聊。 “这他妈叫什么综合技能训练?!”延平立时火冒三丈,完全没想到他们就是被这样一群嘻嘻哈哈不正经的公子哥拒之门外。 江飞鹤冷眼看着网球场上嬉闹的集英网球队队员。有钱是么?有钱了不起么?没有钱的人,梦想就该这样被践踏么?当延平愤怒地将一只篮球砸过去的时候,他并没有阻止。 嗵,篮球在塑胶地上弹得老高。集英的人一个个转过头来。 “哟?这不是三江的弟兄吗?”一名褐发大眼的少年站起来,将球拍往肩上一扛,朝身后的队友调侃,“体育中心的保安工作没做好啊,怎么把违禁品放进来了?” 集英人很给面子地笑成一团。 “他妈的!!”延平火大地手指褐发的男生,“有种再说一遍!” “别生气别生气,开个玩笑嘛,不过,真不好意思,”褐发男生无奈地撇嘴,“今天这场地我们全包下了,”说着低头踩住那颗篮球,“不过就是个投篮游戏么,随便找个坝子不也能打嘛。喏,还给你们~~”说着一脚将球踢了回去。 这番话,和那颗被粗暴对待的篮球,彻底激怒了三江人。 “臭小子!!”没等江飞鹤说什么,延平已经暴怒地冲上去,一拳挥出。 褐发男生挨了一拳,马上还上一脚。两个人瞬间打成一团。 网球队的人赶上前来,三江的人也奔过去。双方很快成犄角之势。 江飞鹤站在入口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网球场上。刚进来时就发现了,大队人马都在地上放风,只有那个人始终在专心打球。对面戴着黑框眼镜的冷面男子应该是他的陪练。他不知怎么就如此断定。其实两个人的球技都相当不错,但,那个人身上有种奇特的气压。觉得他应该是网球队的队长,但如果真是队长,又怎会任凭一帮队员在地上不务正业而毫不干涉呢。就连眼下也一样,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边的混乱充耳不闻。 一群人扭打在一起,乱战之中褐发男生被篮球砸中,咿呀一声摔出人群。 篮球一路滚将过去,停在了打球打得正酣的青年脚下。 最后一拍嘣地挥出,只听“哐”一声,黄色的球砸在对面场地底线后的球篮上。装满球的篮子倾倒在地,黄色的小球蹦蹦跳跳地散了一地。有着微翘黑发的高挑身影停下来,手背抹了抹颚下的汗: “叶成。” 声音里的低气压,令网球队的人全体住了手。 褐发男生从地上艰难地趴起来,灰溜溜走到发话者跟前:“副队……” 那位副队长转过身来,江飞鹤得以一见其庐山真面目。哈,他不禁冷哼,那样的容貌他真是太知道该怎么形容了,那就是女生们眼中没有100也有99分的花样美男。得承认,他这样的粗犷派,对严璟琥的第一印象,是十分不屑的。 “捡球。”扔下两个字,严璟琥走到一旁拿起毛巾。 留下叶成同学老实巴交蹲地捡球,严璟琥喝了两口水,看了看入口处还对峙着的两帮人,这才旋着球拍走过来。网球队的队员让到后面,严璟琥扫视眼前连统一篮球服也没有的一帮少年: “三江理工的篮球队么?” “哼,算你还有眼光!”虽然被严璟琥的身高压迫到,延平还是嘴下不留情。 严璟琥抬起下巴,懒洋洋地环顾场馆:“如果工作人员的话还没说清楚,那我再为各位说一遍,这个体育馆今天不对外开放。” “我们可以走。” 所有人循声向入口处望去,江飞鹤迈着危险的步伐一步步走上前来,在严璟琥面前站定:“但是你的人说篮球只是投篮游戏……”弯腰将脚边的篮球稳稳抓在手心,他起身,举起手中的球,“必须跪下来,向它道歉。” “什么?!”网球队队员愤然地咬紧牙。 那边捡球的叶成显然也听见了:“我呸!你去做梦更好点!!” “道了歉,我们立马走人,”江飞鹤歪了歪了脖子,黑色的纹身若隐若现,“否则,我向你们保证,你们未来的集训,不会好过。”他不无威胁地笑笑,末了又挑挑眉,“哦对了,我可以大度一点,如果队长愿意代劳,我也接受。” “……你!!” 这番话成功地挑衅了整支网球队。 “果然是睚眦必报的三江人。”严璟琥低头拨拨拍上的线,抬眼笑道,“我可不是那种高尚到会为队员受过的队长,我没有说过篮球是投篮游戏,下跪这种事我也不喜欢。” “这么说,你打算让你的队员来下跪道歉了?”江飞鹤虚着眼睨着他。 “没办法。”叹了口气,严璟琥抱起双臂,回身,“叶成!” 所有人目瞪口呆。叶成半蹲在地怔怔地看着抱臂示意他过来的严璟琥,简直不敢置信。 “原谅我,网球队还要继续集训,你委屈一下吧。” 最终还是走过来的叶成,死死盯着江飞鹤,眼中满是愤恨的光。江飞鹤以嘲弄的眼神顶回去。虽然人是过来了,不过他根本不相信这家伙会真的下跪。喷他一脸唾沫倒是有可能,他做好了万一的准备,一旦这小子有任何动作,等待他的,将是网球生涯的断送。 “叶成。”严璟琥淡淡地开口,“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也知道你开始恨篮球,但你要明白,虽然你下跪的对象是这个篮球,但让你下跪的不是运动本身。”低下头,他将手放在少年肩上,“不要讨厌篮球。” 江飞鹤冷不丁愣住,这个人在说什么?是语重心长还是别有用心?可是,为什么,这家伙明明是在对自己的队员说话,他却觉得这番话其实是对他说的?可恶!他懂什么!凭什么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然而再次定睛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叫叶成的少年眼中,巨大的敌视,那是冲着他的,冲着三江人的,也是冲着他手中的篮球来的。 这个少年,真的会从此厌恶篮球。意识到这点的他,举着篮球的手在无意识间放了下来。 “老大?!”延平急了。 江飞鹤讪笑一声:“队长真是好口才,佩服佩服。”他的眼神忽地严肃下来,“的确,强迫一个人道歉没意思。好,集英人,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认清你所谓的投篮游戏究竟是什么!”他拍了两下篮球,转过身去,“不是想让我们把场地还给你们吗?叫上你们能玩‘投篮游戏’的队员,跟我来。” 3 目的地是篮球馆。除了要帮那个出言不逊的二百五睁大狗眼,还有一部分私心。江飞鹤领头走进篮球馆,站在篮下远远地看着那个身穿紫色nike网球服的队长带着他的队伍走过来。自负的人他见过不少,一般他们都将自负写在脸上,一副“你还未够班”的拽拽表情,对付这样的人,他有的是办法把他们的骄傲践踏在脚下。但是这个人不同,他也很自负,但是他身上没有那种向全世界挑战的尖锐,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站在一个绝对的高度俯视你。他的自负在骨子里。他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不知道是怎样的历史造就了他这种无差别的慵懒的轻蔑,但是他非常不喜欢这个大少爷看人的眼神,不喜欢他说话时尾音荡起的腔调。心里某个地方痒得厉害,他知道那是自己迫切想要打破它们的冲动。 他们五人排开站在篮球场上,只要站在这个地方,他们就无比自信。 工作人员来到场中央:“请双方派队员跳球。” “不用跳了。”江飞鹤双手将篮球推抛过去。 严璟琥接住,有些无奈地拍拍球:“输了才肯走么?” 又来了,高高在上的说话姿态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不爽。“错,”江飞鹤纠正道,“二十分钟,只要你们能进我们五个球,我们就走。” “什么?!少瞧不起人!”心高气傲的网球队成员被激得涨红脸。 “瞧不瞧得起你们——”江飞鹤冷笑着拉长音调,“得比了才知道。” 严璟琥将球递给身后的冷面眼镜男:“卢子夜,你是队长。” 他不打算亲自上场吗?江飞鹤严重失望。他怎么就没想到,网球打得好,不代表篮球也在行,这个有着优越身高的网球队队长,就算是篮球门外汉,也没什么稀奇。 集英出战的人当中似乎只有一人初中是篮球社的,另外两个一看就知是徒有身高优势,那个刚才陪严璟琥练球的叫卢子夜的戴黑框眼镜的男生,看起来应该还能打。然后,当严璟琥叫出“叶成”两个字时,先前还大言不惭的男生唯唯诺诺地说“可是副队,我没怎么玩过这个……” “怎么?”延平插腰嘲笑,“不就是投篮游戏吗?喂,你平时是不是用嘴巴打网球的啊!” 讥讽的话很有效,叶成横眉竖眼地站上场来。 于是就有了那天的比赛。说不上刻骨铭心,但是江飞鹤知道,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反复梦见当天的情景。那不是一场精彩的比赛,对于他的队员们来说,甚至可说是场无趣的较量,但是,对他而言,却不啻噩梦。 比赛进行了不到五分钟,他们就领先五个球,而集英别说拿下一球,就是碰到篮筐篮板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得清。一开始还有点认真的三江球员到后来全都儿戏起来。 “有没有搞错啊!这么差~~”延平在对方篮下轻松拿下篮板,都觉得不可思议,慢腾腾地跑向对方半场,途中还不忘和同伴调笑,“我们在和幼稚园的‘小盆友’办家家吧~~~” 江飞鹤等在篮下,至少百分之七十的时间,球都控制在他们手里,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场比赛是在浪费时间。那两个将近一米九的高个子,屡屡犯规就不说了,在篮下居然争不过一米七八的延平,而唯一一个有过篮球基础的,凭的全是老本,一防人就处处漏风,大概也就是替补的水平,至于那个叶成,真是枉费他说了一番吹牛上天的大话,在场上压根就一球队“第十九人”。只有那个叫卢子夜的,意识还不错,但是没有同伴支援,在篮下完全没有机会的他也只能频频尝试远投。那屈指可数的几次篮筐篮板球,全是出自他一人之手。 “喂,你们到底行不行啊?不拿出豁出命去的架势,你们是没可能从咱们手里进球的!”对手出乎意料的弱,让习惯了捏软柿子的延平都不耐烦起来。 江飞鹤不时注意着站在场边抱着双臂的一言不发的严璟琥。球队被打得这么难看,他真想知道这个队长做何感想。 到第十分钟,比数0:19,场边观战的集英网球队队员已经从最初的打气到现在的垂头丧气。而在场上跑动的三江人,也都懒懒散散,球在他们手里戏耍对手般飞来飞去。集英人哪怕是摸到球,不到一分钟准得被卸掉。江飞鹤嗤之以鼻,他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一只球队,能让他们在场上为所欲为。 也许是这样散漫的打法持续了太久,在第十六分钟,集英队意外地获得了机会。凭一己之力抢下篮板球的卢子夜飞身回奔,三江的人醒过神来,才发现那个叫叶成的半吊子居然还停留在他们半场,忙不迭回防的时候,卢子夜已果断地一球远传给叶成。 延平不由吃了一惊,这个卢子夜确实有点能耐,那个直线球传得即快又准,简直等于直接喂到叶成嘴里。这球看来十有□得进了,再如何肉脚,都无人盯防了,怎么也得进吧!不过,给那个菜鸟一点压力,兴许会黄掉,认真起来的延平刚加快脚下步伐,就看到一道黑影箭一般从身边插上,转眼已直逼篮下。 队长! 刚刚已偃旗息鼓的集英观战军团现在集体来劲了,在队友的呐喊声中叶成卯足了劲,转身,下蹲,跃起! 延平和队友们追赶的脚步慢了下来,张口结舌看着高高跳起的叶成,那小子,居然想灌篮! 这边,落后的江飞鹤也起跳了! 叶成高高举起球,篮筐就在眼前那么近的地方,就在他觉得这一球已拿定的时候,唰,一个黑影罩在头顶,“啪”地拍掉他手中的球! 在空中停留的瞬间,叶成体会到从天堂到地狱的全过程。那么近,那么近,竟然也会丢掉! 落地半晌,褐发的少年仍回不过神,目光呆滞地看着那颗势在必进的篮球蹦跳着滚远。 从不晓得,被盖帽的感觉,竟有这么糟…… 江飞鹤重重落在他面前,这个效果,比让这小子下跪道歉,来得更爽快。 球滚到脚边,严璟琥弯腰拾起球: “叶成,下来吧。” 见严璟琥走上场来,江飞鹤有些兴奋。 充当裁判的工作人员左右看了看:“对方球员有意见么?” “当然没有。”江飞鹤答。他应该低估了这个人,他希望他比他预感的更强,因为那样,征服起来才越有快感。不过,只剩最后两分钟了,现在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垂死挣扎。 哨声响起,两队再度投入比赛。 比赛重新开始18秒,严璟琥在中圈三分投篮命中; 十九分半,三秒区内后跃跳投命中,并引诱延平打手犯规,加罚两球全部命中; 比赛进入60秒倒计时,抢下篮板直传卢子夜,卢上篮得分; …… 等到江飞鹤发觉的时候,身边队员的脸上已全是吃紧的表情。双方实力依然悬殊,如果想进球他们还是可以继续炮轰对方篮筐,但是,胜负的关键并不是分数,为了守住最后一个进球,在离比赛还有40秒的时候,三江人不得不全体撤回自己半场。 江飞鹤弓着背,眼里映着前方接球后与延平一对一的严璟琥的身影,脑海里不断闪回的是一分钟前严璟琥那个漂亮干净的后仰跳投——要球,背身护球,切入内线,虚晃转身,跳投!一气呵成,利落飘逸,并逼得紧贴防守他的延平干扰犯规。他的背身单打,护球时身体后倾的角度颇大,延平被完全挡在外面。如果第一球只是凭借技术,这第二球,则是技巧、意识以及身体协调度的完美结合。而且,似乎是看出心浮气躁的延平是他们回防中的漏洞,连续几次都从延平处成功突破。而原本差劲得没有样子的集英队,稍微整合了一下,居然也开始打得有模有样,懂得发挥在防守和身高上的有限优势,至少在篮下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局面。如果在篮球队里,这个人应该是当之无愧的控球后卫。 还剩一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么想着,江飞鹤回头朝队员们使了个眼色。 三江人的布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场下观战的叶成倒吸冷气:“靠!太狠了吧!” 三人联防。延平的左右两翼都有队友增援,组成密不透风的防守墙,严璟琥不得已退到三分线外,无法传球给站位很好的卢子夜。 只要防好他一个就行,应该……不那么困难。就算他三分球很好,也不可能百发百中。 听着严璟琥手下拍得砰砰作响的球,延平全神贯注紧盯对方的下盘,汗水湿了睫毛也不敢眨眼,然后,仿佛是为了回报他的努力,那一瞬间,他总算看到了,严璟琥的腰几不可察地下沉的动作。 果然还是远投! 大背头的少年跟着起跳,高高伸出手去。凭借经验,他看到了球将行的轨迹,于是在上升的最高点,奋力地伸长手臂。旋转着的篮球呼啸着飞越过他张开的五指。 指尖上有蜻蜓点水的触感,碰到了!但不知起不起作用…… 还没落地就忙着回头,只见球划过一条弧线,落在篮筐上,咕噜噜转了一圈,最终……向外一歪! “没进!”三江人振奋地大喊。 江飞鹤以石破天惊之势夺下篮板球:“快攻!” 这时离比赛结束还剩不到十五秒,集英人已无力回天。而他们,则要拿下最后一球,为比赛划上完美的句号! 一路狂奔,闪过了哪些人他一概没有印象,转眼已进了对方的三秒区。 卢子夜从身后插上,挡在篮下。 江飞鹤冷笑。没有人可以挡住我! 身体里灌注一道惊人的力量,他大喝一声,一手擒着篮球,飞身跳起—— 凌空推进,手腕一沉,球朝着篮筐,势在必得地狠狠压下…… 却硬生生……停在半空!! 被什么力量阻止了?!那股惊人的力道令他的手无法再向前一分! 江飞鹤惊骇地睁大眼,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记住了猎猎舞动的沁蓝发丝后,严璟琥一双如白虎般凌厉多过漂亮的眼眸。 他手中一路掌控的球,顷刻间归顺了另一个更强大的力量。重重砸在球场上! 落在结实的地板上,江飞鹤的脑中一片空白。那一瞬泰山压顶的震撼再度袭上心头,像是远古时的可怕记忆被轰然唤醒。 裁判吹响了终场的哨声,但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队员们如释重负地告诉他他们赢了,球也守住了,他毫无感觉。 赢了?混账!手紧紧地攥成拳,这也算赢么? “啪啪……”严璟琥鼓着掌,缓缓走过来,又恢复到淡定自若的姿态。江飞鹤抬起眼,严璟琥的样子看上去没有一丝激动,好像方才给他那致命一击的是别人。 “不错,”严璟琥站在他面前,“不愧是能与胜海相抗衡的球队。可惜了,我们只拿下四个球。按照约定,这个场地,”他大方地摊开双手,“归各位使用。” 延平转身与队友们击掌庆贺。 江飞鹤沉默。必须得承认,那一刻,相比严璟琥的王将之风,被镇住的自己,真的无比狼狈。 没有等他回应,严璟琥带着队员径自撤离篮球场。 “……要离开的是我们。” 江飞鹤忽然出声。 严璟琥意外地回头。三江的队员讶异地看着他们白发的队长。 “那个臭小子说得对,”江飞鹤的眼光看向叶成,故作轻松地歪一歪嘴角,“我们没必要到体育馆来,篮球和别的运动不同,哪里有空地,有篮筐,哪里就是我们的球场。” 那一天,他就是如此退场的。带着最后一分豪气。 其实说到自负,自己何尝不是呢,所以他才清楚,人之所以自负,不是因为相信自己的天赋,而是因为相信自己的努力。你练过一千次投球么,那不算什么,因为我练过一万次。这才是我傲视一切的资本。但是,你见过天才么,天才是例外的。天才不用付出多少努力,就能获得与别人相同甚至更好的成绩,在这样的人眼里,一万次投球也好,十万次投球也好,都没差。平凡人努力去追寻的梦想,在严璟琥这样的人眼里,根本就只是阳光下,休憩时的儿戏。 chapter 7 1 夏君阳来到学生会的时候,几乎每个学生会成员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表情。 秘书台的小姐听闻夏君阳询问学生会改选的报名点,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夏君阳同学,你……打算参加竞选?” 声音有点大,大厅里不少人侧目看过来,以为又撞见大事件。 “不,”她立刻澄清,“我来替付云杰退选。” “啊?”秘书小姐愣了半响,“付云杰要退选?他……怎么了吗?” “他住院了,短时间没法回校,请把他的名字划掉吧。” “哦,好的。”秘书小姐翻出报名表格,找到付云杰的名字,“唉,他不参加真的蛮可惜的……” 夏君阳未置可否,看着表格上夹在一群富家子弟间的“付云杰”被划去,然后无意间瞄到一个眼熟的名字—— 方佳韵。 长发的少女无意识地蹙眉:“……三班的方佳韵也参加竞选吗?” “嗯,是啊,她……” “怎么?我没资格参加吗?”轻飘飘的声音。 夏君阳循声望去,褐色卷发的美丽少女从接待室里款款走出。 “……我没有那个意思。”说着抽身离去,她一秒也不想逗留。 “真无情。”方佳韵在背后提高了声音,“多年的老朋友,见面居然多说一句都不成。” 夏君阳脚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回过身来:“你想说什么?” “你会为我投票吗?”方佳韵走过来,笑眯眯地问。 “……我的投票重要吗?” “重要!”褐发的女生夸张地点头,“你可是集英的天才啊!我很在乎你是怎么看待我这次参加竞选的?” “你不是想成为新闻主播么,参加这个竞选我不意外。”夏君阳看着她,颇平淡。 方佳韵眨了眨眼:“啊,我真感动,就提过那么一次,你居然还记得啊,不过,”她凑过去,在夏君阳耳边轻轻吐息,“这不是我参选的原因哦~~” 夏君阳一侧脖子避开:“那原因是什么?” “原因是……” 叮咚。大厅的电梯门滑开,方佳韵朝夏君阳别有深意地笑笑,越过她朝她身后的电梯走去。 夏君阳回头,那个披肩卷发的背影落落大方地迎向从电梯里走出的严璟琥和网球队一行:“学长,我等你很久了,关于这次改选,可以和你谈谈么?” 美女充满自信的邀约,很少有人能拒绝。严璟琥亦不例外。原本充耳不闻地走路,在低头瞥到身边秀色可餐的美女时,贵公子立刻换上体贴的笑:“我猜你从来没被人拒绝过。” 一行人风风火火从夏君阳身边走过,擦肩而过时方佳韵对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像在宣告着什么。而她不明所以。 下午社团活动的时候,提上书包正要离校的夏君阳被杨希在半道喊住。女导师一副谢天谢地的样子疾步赶来:“小夏,你现在有空去报告厅跑一趟么?帮我去确定一下报告厅这周六白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某位学术界泰斗同时也是杨希的博导将于本周末来集英作演讲,本来预定在周日,哪晓得对方在时间上突有变故,事出仓促,负责联系与安排此次演讲的杨希急得火烧眉毛,不参加社团活动又恰巧被逮住,夏君阳不得不替□乏术的班导师跑这一趟。 女孩来到图书馆背后的报告厅,放映室里没有人,只有精密的设备嗡嗡地运转,从报告大厅里隐隐飘来全英文的对白,她觉得奇怪,扫了一眼观测窗,观众席一片空旷,貌似并没有人,荧幕上却正放映着黑白影片。走出放映室,路过报告厅入口时,夏君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开大门,掀起厚重的帘子。 突来的黑暗让夏君阳的眼睛有些不适,前方的巨幅宽荧幕上,刺眼的黑白影像来回闪烁着,优雅铿锵的英伦腔在能容纳两百多人的报告厅孤零零地回荡。没有观众,只除了正中央的一人。 眼睛好半天才适应黑暗,夏君阳随即认出那个坐在离自己不到十米处的身影。 卷翘的黑发,被单调却强烈的光影衬得苍白的侧脸,万里挑一的精致。 严璟琥? 电影中的劳伦斯?奥利维尔风华正茂,倚坐在高台城墙上,眺望绝壁下翻腾的浪涛,抑扬顿挫的to be or not to be从银发王子口中娓娓道出,带着迷惑,惆怅,和莫可名状的专注。而那个英俊逼人的贵公子只是单手支颚,微偏着头,平静地阖着双目。 居然…… 在睡觉吗…… 以莎士比亚悲剧作为催眠曲,偌大的影院作为摇篮的贵公子,华丽到让夏君阳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不自觉望向黑白灰的宽荧幕,丹麦王子所在的高塔上云雾萦绕,就如同眼下这个充盈着冷气的孤单影院。忧郁的王子喃喃似梦呓—— whet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是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 the slings and arrows of outrageous fortune还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 or to take arms against a sea of troubles在奋斗中扫除这一切。 and by opposing end them. to die- to sleep-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 no more; and by a sleep to say we end 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 the heartache and the thousand natural shocks 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它无数血肉之躯 that flesh is heir to.tis a consummation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从此消失, devoutly to be wishd. to die- to sleep.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着了…… to sleep- perchance to dream: ay, theres the rub!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 for in that sleep of death what dreams maye 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腐朽皮囊以后 when we have shuffled off this mortal coil,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 must give us pause. theres the respect 那不得不使我们踌躇顾虑 that makes cmity of so long life 人们甘心久困于患难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是错觉吗,夏君阳蹙眉,她仿佛看见严璟琥紧闭的眼角有一星泪光。 戏中人转过身,在大雾中缓缓走下高台,夏君阳也正欲离开,却听见背后严璟琥出声道:“子夜,已经五点了吗?” 有些疲惫的声音,让夏君阳始料未及。他大概将她当成了卢子夜,她不知如何回应。 半晌没听到回答,严大公子这才睁开眼侧头望过去。女生纤长清瘦的身影让他意外地愣住。 那一刻夏君阳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在那双仿佛被雨水涤荡过的眼眸后,掩藏不住的闪亮痕迹。 严璟琥站起来,像是意识到女生诧异的目光,从观众席间走出时尾指轻挑去泪水,全然没有“败露”后的无措,反而以行动大方承认。先前忧郁伤感的印象顷刻便被玩世不恭的洒脱取代,令夏君阳不由有点唏嘘。 “夏同学,”严璟琥居高审度她,“有事吗?” “打扰学长了,”夏君阳颔首道,“我来找吴老师确认周六报告厅的安排。” 严璟琥点点头:“他大概要一阵子才会回来,你就在这儿等他吧。” 她影响到他打盹了吧:“不用了,我待会儿再过来好了。” 严璟琥忽然笑起来:“和我独处很可怕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 “正常情况下你应该选择在这里等待吧。”严璟琥看着她耸耸肩,“还是说你相信‘呼吸过那个人呼吸过的空气也会怀孕’这样的无稽之谈。” 看来花花公子并不是不知道人们在背后如何地非议他。夏君阳平淡道:“我只是不想打扰到学长。” “没关系,我会无视你。一次次来确认只会更打扰我。进来吧。”说话间人已侧身走回观众席,只余下倨傲不容人拒绝的背影。 夏君阳在靠近大门的位置坐下。右前方的严公子保持老姿势,一手环胸一手支着下颚,虽然这次没再闭目养神,但眼神却游离在远处。夏君阳很不解。严璟琥与哈姆莱特,也实在是奇怪的组合。或许是偏见所致,她觉得这位花花肠子的学长更适合看罗密欧与朱丽叶,或是仲夏夜之梦,狗血的莎翁情史应该也是不坏的选择。 电影中,银发的王子正向戏班子交待表演的要领,接下来便是那场著名的戏中戏,贡扎古谋杀案。哈姆莱特不愧是不老的经典,即便剧情已烂熟于心,不知不觉间夏君阳仍是被那一幕幕灰涩的画面带回到古老的欧洲古堡中,观这一出影射着戏里戏外的人间悲剧。她看到独处时深沉的哈姆莱特,指导戏子时自信的哈姆莱特,执行复仇时延宕的哈姆莱特,他藏起过人的智慧,其成功的伪装终于让最爱他的人们也一一辨不清真相。然而那无处不在的dramatic irony,只让荧幕这头观看的他们惋惜嗟叹。 普通人又怎会去认真思考生或是死这样无解的问题,哈姆莱特王子,他因为太过天才而忧郁,又因为太过忧郁而过早地迈向死亡。 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复仇,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踯躅不前?那个于深夜浮现的幽灵国王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奥菲利娅,你的钟爱终究也没能挽救他,却反而搭上自己的性命……而最后也不过是殊途同归的结局,本应有着更大作为的尊贵王子,突然就成为了终结腐朽王朝,迎来新时代的祭品…… 荧幕中,无辜的,唱着歌的奥菲利娅,在花环的簇拥下顺河飘下,哈姆莱特却在问着那是在为谁人挖掘坟墓…… 前方的人影站了起来,沉浸在剧情中的夏君阳蓦地被打断,严璟琥正回头看向她。那个沉默的回眸和被光影切割的45度侧脸竟突然与电影中的氛围重叠起来,在交织的白光中,整个人挺拔英傲,皎洁俊美,竟有种仿若来自古代,浓墨重彩的高贵。 眼角亮光一闪,夏君阳这才发现严璟琥回过身来是要提醒她管理员来了。 同来的还有卢子夜,夏君阳向管理员确认了报告厅周六一天的时间表,谢过以后正准备离开,一旁的严大公子冷不防开了口: “下次有机会一起看完吧。” 轻佻的语气与方才在报告厅时宛如两人,夏君阳疑惑于这反差,戒备地抬起头,却得到严璟琥爽朗的一笑:“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那真的只是个没恶意的玩笑吧,走上坡时夏君阳远远地望见严璟琥正与身边的卢子夜交谈,那个正儿八经频频颔首的样子,实在与风流公子哥的形象相去甚远。 这个人,还真是奇怪。夏君阳兀自摇摇头,朝教学楼走去。 与此同时,潘凯文正一个人站在校园东面的树林里。 先前领他过来的两个人走了有一会儿了,把他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院的林子里,连比带划地对他说了通什么,而后溜之大吉。这地方四面都是灌木,鸟声啁啾,在炎炎夏日里浓密的树荫遮天蔽日,很是凉爽。潘凯文活动活动手脚,四下探寻起来。 不久便听到远方传来潺潺的水声,循声而去,渐次展开的丛丛树影后,波光粼粼的湖水现了出来。湖边矗立着一栋木屋。屋外的拉布拉多从刚才起就冲他汪汪地吠着,在门前徘徊不安,链子被它拽得哐哐直响。 一个戴着宽檐草帽身穿黑衬衫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湖边,一只手里夹着只烟,不时吸上一口,男人的脚边放着一只水桶,看上去像在垂钓。 “既然来了就不要在那边傻站着。” 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 潘凯文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天,夏天还没过,太阳也还没下山,这种天气和时间根本就不会有多少鱼出没,居然就有人似模似样地垂钓。 刚这么想着,那边,钓线就忽然吃紧,长长的矶竿也绷得弯弯的。“哦,来了来了~~”男人兴奋地嘟囔着,赶紧把烟叼在嘴里,见准时机起竿。 潘凯文只听到啪啪啪几下拍水声,一条颇大的鲤鱼在湖面上一跃而起,带出金光灿灿的水花。男人乐呵呵地将其收进鱼护,懒洋洋地绞线收杆,咬着烟口齿不清地道: “你就是那个不会说中文的abc?” 男人的侧脸透着粗犷,他背后的湖面和芦苇荡丝毫没让他的轮廓柔和起来。 潘凯文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径直走过去。拉布拉多在一边吠叫个不停,潘凯文给了它一记潘式冷眼,好动的狗儿态度蓦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咧开嘴朝着对方“哈哈”地直吐舌头,尾巴摇得像直升飞机的螺旋翼。 男人将鱼竿收好,这才抬头,潘凯文已经无声无息站在他面前。男人将高大帅气昂着下巴的abc上下打量一番,还没开口,潘凯文已开门见山地道:“ie here to tell you, i won’t stay.(我来跟你说,我并不打算待在这儿。)”然后在男人审视的目光中很干脆地原路返回。 “hey! abc!” 男人在身后喊,潘凯文充耳不闻地继续走路。背后忽然“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他肩头一跳,等他回过神来,一低头,才发现胸前的吊坠没了踪影。 回头,胡子拉茬的男人正从晃荡的钓钩上取下那条水晶吊坠。 “swarvoski?barat?”男人手指拨着吊坠,咂嘴,才发现银灰色的石头中央有一道锋利的刀痕,倒是和潘同学的气质蛮相符。 潘凯文微虚着眼,仿佛在大草原上忽然发现了同为大型掠食动物的劲敌,眼中满是戒备。在心中一次次模拟刚才的情况,潘大魔王得到的答案是,那种精确的操控,以自己目前的实力,绝对无法做到…… “啧啧,稍微亮了一手,就把小弟弟吓到了。”男人边说边走过来,“其实呢,我对你的事情真是一点不感兴趣,虽然你那天抢了大爷我的车位,但好在我是个大度的人。其实我只是个普通的科学家……学生会那些家伙每学期都会送几个标本来我这儿为科学献身,不过他们大多数还真是无趣得很,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无视潘凯文冷若寒冰的面孔,男人微笑着将水晶吊坠挂回潘同学脖子上,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正式介绍一下,i’m 万斋。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成就我的艺术!” 这个万斋,概括来说,个头不矮,给潘凯文的印象应该有严璟琥那么高,但前提是加上帽子;胡子是所谓的颓唐型,嘴巴上和下巴上各有一点胡茬,看起来蛮man;年纪不算老,没到需要用“老爹”来形容的地步;然而作派确实有够老,比如钓鱼,戴草帽。总之如果不是因为他给了潘凯文一个不受欢迎的下马威,潘大魔王或许会在心里比较平静地承认他还算得上人模人样的帅哥一只。 “我看我刚才说了那么一通,你也就听懂个p,不过,看你的反应,我们未来应该相处得不错,走吧。见面礼,我先请你吃一顿。”说着搭着潘凯文的肩就往木屋走。 大概对那个抛竿的技术还耿耿于怀,潘凯文难得地竟没有拒绝的意思,顺从地同大灰狼走进了偏僻的木屋。 大灰狼的尾巴在身后得逞地一摇一摆…… 2 进到木屋以后潘凯文有点后悔了。 从屋子里陈列的密密麻麻的实验器材,电脑旁放置的像是电极、血压计一样的玩意,以及墙上贴的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大脑结构图和实验数据来看,这个地方,不太正常。 潘凯文面前有一块画板,似乎是这间私人实验室里唯一看上去还正常点儿的东西。他撩起画布一角,见下面是一副素描,于是再撩高……立时懊悔自己手贱。 那是一副人脑内室底部的素描。 万斋咬着一根香蕉走过来:“我画的,还不错吧。”见潘凯文没反应,笑道,“让我猜猜你在看哪儿?这里?”那半截香蕉,正指着潘凯文视线的焦点,“三叉神经,nerve trigminus.” 潘凯文侧目。 “别奇怪,这幅画在你之前有许多人都看过了,百试不爽。尤其是像你这种三叉神经不发达的家伙。是不是觉得这玩意儿长得很像小时候用来射麻雀的弹枪?不过,我想你现在会看它应该是因为晚餐时间快到了。it looks like you can use it to cut your steak, isn’t it? how do you like it cooked? medium well, thanks~~(它看起来好像可以用来切牛排,对吧?请问您要几分熟?七分熟,谢谢~~)” 当万斋陶醉在西餐厅的场景模拟中时,潘凯文已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干呕起来。回想起之前纪律部的人送他到这里后就逃之夭夭避之惟恐不及的样子,原来症结在此。 恶心感稍适时,听见身后万斋砸巴着嘴问:“kevin pan, why did youe here?(潘凯文,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绞着眉头双手撑在窗台上,沉默。为什么会来这里?无论这个男人指的是哪个“这里”,他都不愿去想。 “看看你那破中文,你甚至都不知道人家在骂你。”顿了顿,万斋的声音忽然正经起来,“you are in times of trouble, pan. am i right?(你遇上大麻烦了,我说得对吧,潘同学?)” 潘凯文转过身来,恢复大魔王不可一世的常态:“yes,you’re damnly right. i’m here because a bunch of bastards sent me here, definitely big trouble. and i’m going right away!(对极了!我到这儿是因为有一群混蛋非要把我送到这儿,大麻烦,没错。现在我就告辞!)”说着转身嘭地拉开门。 “no no no no…that’s not the answer.(no no no……这不是正确答案。)”万斋走到门前摆了个扶门的pose拦住潘凯文,“look at you.(看看你。)”一双精光熠熠的小眼睛上下其身,“you’re tall, strong, full of hostility. if you insist, no one can force you. you came here not because you’re asked to, but because you don’t know where else to go, what else to do. this is a wholly alien world for you.nguage, nonsense, values, ridicrs, life, boring. that’s whyyou’re expecting a surprise from me.(你很高,很强壮,充满敌意。只要你坚持,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你来这儿不是因为谁叫你来,而是因为你不知道还能去哪儿,还能干什么。对你来说,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语言不通,价值观可笑,生活无聊。所以你其实希望我能带给你些许惊喜。)” “you enjoy x-rays people? fine, i won’t charge you.(你喜欢读心?没关系,我不收费。)”潘凯文用力挤开万斋,径直离开。 万斋在后面好整以暇地目送他的背影,摇头低喃:“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地下车库。 此时离社团活动结束已经有一会儿了,车库里已经空荡荡的没剩几辆车。潘凯文大步朝他的黑色重型机车走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车门嘭地打开的声音。一贯警觉的年轻人加快了步伐,却仍在十几秒后被四面闪出的人影截住。 不速之客有三,一名黑人男子,两名白人男子,身高都在一米九左右,全体身着统一黑西服,佩戴墨镜。 看他们领带上那个特制的精密多功能领夹和上面凸出的w字母,这三人来自全球最顶级的国际保安公司wall,搞不好还是行动级别最高的那一部门。潘凯文自知无法以一敌三,乖顺地停住脚步。 “master,(少爷)”为首的黑人男子恭敬地开口,“your grandfather sent us to take you back.(您的祖父让我们带您回去。)” 潘凯文抬眼看着他们:“what about my mom?(母亲呢?)” 三人互相看了看:“mr. pan just asked us to bring you back.(潘先生只是叫我们带您回去。)” 潘凯文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将机车钥匙扔给黑人男子:“you drive my motor.(你开我的车。)” 黑人男子转身朝机车走去,中途回头,见潘凯文跟着另两人走向黑色suv,才放心地坐上机车。 潘凯文和一左一右两个保镖走到suv前,左侧的保镖a快走两步上前为他拉开车门,就在这时,潘凯文的身影忽地朝右一闪! 想跑?!心念一闪,保镖b已迅速启动,跟上潘凯文的速度,用身体挡住去路。两人的肩膀重重撞到一起时,保镖突然蹙眉,不对,潘凯文的目的不是逃跑,而是……手下意识护住腋下,但为时已晚,只一秒的功夫,枪套里的伯莱塔m9已不见,墨镜后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惊愕。好在训练有素的保镖们很快反应过来,利用suv车身对潘凯文形成三角包围。 黑人保镖也在几秒后赶了过来,见到眼前的情况,顿时大惊失色。 “don’t.”向那位试图靠近的黑人保镖摇摇头,潘凯文将枪口抵在自己右肩,形容冷酷。 熟谙潘少本性的保镖们明了对方不是在开玩笑,这个潘家二少,一向“胆色过人”,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身体,眼中并无一丝动摇,好像那压根不是自己的肩膀,乍看很疯狂,但保镖们很快意识到,支走领队,抓住开车门的空当,选择以自己的身体为筹码,这一切绝不是冲动所致,而是经过缜密思考后完成的行动。那个肩窝的位置并不致命,潘凯文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正因为并非以性命要挟,才充分说明他认真的程度,更加不可掉以轻心。若是被潘先生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子受伤,他们三人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now,”枪口在肩上压了压,潘凯文开口道,“step back.(退后。)” 两名白人保镖在黑人领队的带领下缓慢后退。 潘凯文示意三人退到一定距离,才从suv门前走过来,面向三人,一面用枪顶着自己,一面小心挪移到机车停靠处。 “give me the key.(钥匙给我。)”跨坐上机车,潘凯文朝对面的黑人领队扬扬下巴。 黑人保镖捏了捏手中的钥匙,迟疑了片刻,还是丢了出去。潘凯文抬手去接,却抓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钥匙落在与车子有些距离的位置。 是故意的。潘凯文冷冷地抬眼望去,黑人保镖在那边紧绷着下巴。 双方无声僵持。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放学后的集英学院地下车库宛若真空般听不见一点声音。 潘凯文总归还是下了车,抬腿跨下,向前走,弯腰蹲下,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毫无破绽,一双豹子般犀利的眼睛牢牢锁定眼前三人。手在地上摸索的时候,眼角突然瞄到suv窗口处一道可疑的影子—— “嘣!!” 随着枪声响起,潘凯文已本能地就地侧翻,九毫米子弹呼啸着正中他刚才摸索的地方,车钥匙当啷一声被掀向半空,子弹在水泥地上一弹,擦着潘凯文的手臂飞射到车库的支撑柱上,煞那间粉末飞溅。 钥匙!潘凯文就着趴地的姿势,一个蹲踞式猛冲上前,抢在三个保镖包抄来之前一把接住下落的车钥匙,顺势前滚翻到了suv身前。身后,保镖们已从三方包围过来,眼光一闪,潘凯文半蹲的身体猛然下沉,在三名目瞪口呆的保镖眼前,以一个无比漂亮的滑板姿态从suv车下一滑而过! 保镖们左右包抄过去,头顶忽然“哐”一声巨响,suv的车身随之一震。潘凯文竟以车后的立柱为支撑点,纵身跃上suv车顶,接着一个腾空跨越,稳稳地落在黑色机车前。 半蹲侧身,抬起手中的伯莱塔。 噗!噗! 黑色的suv左半边完全塌陷。潘凯文飞身跃上机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驶离车库。 保镖们紧追了两步,终究只能对着本田机车那飞快消失的影子望车兴叹。 车库里转瞬又安静下来。 “saito,”黑衣的保镖领队背对着suv冷冷地命令道:“get out.” 砰。车门懒洋洋地打开,一头桀骜的朋克短发,身穿黑色帽衫、迷彩短裤和卡趾木屐鞋的年轻人两手插在裤兜里拽拽地走下车来。 “what’s the problem? you nearly kill him!(你在搞什么?!你差点杀了他!)”白人保镖上前来狠狠训斥道。 年轻人打了个哈欠,挠了挠一头乱发,很不以为然:“nearly kill?(差点?)只有你们这种外行货才会说什么nearly kill。you know what(知道吗),”他走到黑人领队面前,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接近一个头的男人,口吻挑衅,“i never nearly kill. i kill or…i killed.(我从来不差点,在我手下只有快死的和死透的。)” 黑人领队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青年,那双有着淡淡眼晕的少年化的丹凤眼里满是残忍的意味。他身边的两名白人保镖皱起了眉头,一脸隐忍。 “再说那家伙也没那么不中用,那种子弹都躲不过,他就不配叫潘凯文。”名为“齐藤”的少年边说边往车库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转过身来,“另外,不要成天跟我拽英文,本大爷最恨别人跟我拽英文。”然后拢上帽兜,手插在衣兜里,哼着口哨一路扬长而去。 保镖们站在车库里,黑人领队心情地沉重地正要拨通mr.pan的电话,忽然听见车库里传来另一个口哨声,哼的居然是同一个旋律。三人闻声回头,万斋一摇一摆地走到他的老爷车前,拉开车门时朝他们笑一笑:“robbie williams to be a better man, really nice song~~”然后在保镖们严肃的目光下钻进老爷车里,发动车子,黄色的老爷车突突突地颠簸出车库。 3 黑色的本田金翼飞驰在公路上,引来不少眼球。 “嘿,哥们!好炫的车!”穿花衬衫的男人从一辆红色mg6里探出头来。 潘凯文心情败坏地加快了车速,扭动车把的时候,胳膊上传来火辣的痛感。 mg6转眼被甩到后面,但是潘凯文没有清净多久,很快又感到身后尾风阵阵,瞥一眼后视镜,那辆红色mg6居然又不屈不挠地追上来了。 “嘿,哥们,开太快了!”花衬衫男冲潘凯文喊到,“这里的限速是80!” 这个混蛋在冲他喊什么?!潘凯文自眼罩后炸毛地瞪视mg男,从那家伙嘴里吐出的一个个铿锵怪异的音节让他的头都快裂开了。这个国家的语言为什么如此吵闹,如此不亲切,如此没有美感?!每个人都莫名其妙地喜欢扯着嗓门说话?!来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他对这个国家的厌恶与日俱增。 抬起头来,碧蓝如洗的天空下广厦林立,远处的浪涛声不疾不徐,有一瞬让他回忆起儿时在金海岸居住的日子,辽阔如海的密歇根湖映照着摩天大楼群,那时的他跟随父亲穿梭在芝加哥大大小小的街道公园,在天文馆看sky show和阿波罗15号带回的月石,或是指着双子楼抬头对父亲说“真的好像两根玉米”。有一次莎莉告假回了老家,家里只剩他和父亲,于是不会做饭的父亲便在那一个月带着他把城里的餐馆吃了个遍,signature room,smith & wollensky,当然少不了乔丹餐厅,俨然是美食长征。他还记得八岁生日那天,一家人在千禧公园听的那场音乐会,父亲牵着他的手教他滑冰,三个人在巨大的“银色豆子”前合影。后来几次玩真心话大冒险,当被问到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他无一例外地回答了那年的平安夜,第一次说出来的时候,还能回味当时的快乐,第n次回答的时候,就徒留下伤感了。因为万万没有想到那会是他未来十年幸福的最高峰。父亲去世后他一个人去了芝加哥大学,当自己渐渐开始融入新的环境,失去亲人的伤痛也逐渐淡去。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走在校园的枫树下,和室友们一起看and1的比赛录像,或是为新学期的橄榄球联盟杯做准备,比赛当天学生们会穿上统一的主队服,或是在脸上涂上象征学院的红白灰三色,运动场上是一片绛红色的人海,当四分卫创造出五次触地得分的全新校园记录,整个 stagg field为之沸腾……那时的日子过得简单充实,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没有人从早到晚地跟着他。虽然不如儿时那样快乐无拘,但那时的他至少还是自由的。 前方是个不曾见过的十字路口,头顶的路标上虽然也注有英文,但他却一个地方也不认识,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忽然间觉得疲惫不堪。 “嘿,哥们?!你的手在流血啊!” mg6男又在嚷嚷了。 潘凯文皱皱眉头,走了一个z字路线,□前方的密集的车流里,不见了踪影。 学生会接待室里,方佳韵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虽然严璟琥说过愿意和她谈,但是让她等了足足半小时也不见人影这究竟算是什么待客之道? 尽管心中颇为不耐,卷发的美丽少女仍旧克制着没有让任何不快的表情出现在脸上,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这杯茶也从一开始的热气袅袅茶韵幽香,到如今彻底的沉淀。 在一片单调无声中她听到门轻轻开启的动静,闻声望去。 亚麻色头发的俊美青年斜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一身纯白衬衫,半松的红色领带,左耳的耳钉白光灼灼。 “展仁熙,”方佳韵压抑住被偷窥的不满,瞪视他,“你站在那里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展仁熙直起身,推门进来,“真是不好意思。不过,如此美丽的画面任谁也会忍不住多看一会儿的吧。”青年清澈透亮的目光落在沙发区域,嗓音如泉水般干净淡然,“你坐在这张沙发上,让我觉得它都快成贵妃椅了唉~~~” 方佳韵没有心情理会他恶劣的玩笑:“你来做什么?” “来见你啊。”亚麻头发的青年歪歪脑袋,一副诧异的样子,很难想象他就是用这副清而沙的嗓音和淡然的语气说着极尽揶揄的话。 “不要跟我开玩笑,你知道我在等璟琥学长。” “是是,我不跟你开玩笑,”展仁熙笑着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我知道你在等璟琥学长,但是就是学长他让我在这儿等你的。” 方佳韵愣了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学长临时有事,所以托我来跟你谈学生会改选的事情。”展仁熙托腮看着她,“怎么,很失望?” 方佳韵霍地起身:“我要走了。” 展仁熙保持笑容没有拦她,却在方佳韵从沙发边走过时“啪”一下擒住她的手腕。 方佳韵停下脚步,嗓子里火气蹿腾:“放开!” 展仁熙仰头看她,孩子气的微笑无论怎么看都人畜无害,但手上的力道却不容小觑:“方同学还真是大小姐脾气。” 方佳韵用力抽手,怎奈不是展仁熙的对手,不由低头狠狠瞪他,他却似乎在她的愠怒下越笑越开心。女孩在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吧,展仁熙。” 亚麻头发的俊美青年无辜地眨眨眼。 “孤零零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不爱说话,不出风头,只是安静地听音乐,腼腆干净的美男子,哼,你把自己掩饰得很好很低调啊,”方佳韵低下头去,凑近展仁熙如宝石般纯净的眼睛,“只可惜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了我。”什么青涩安静,气质忧郁的美少年,根本是他的伪装,只有她能看到,那双看似澄澈的眸子背后,藏着的可怕的兽。 展仁熙平静地看着她。 “如果真的是那么与世无争的人,又为什么会千方百计地接近严璟琥?你的那些小动作,我这个同桌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展仁熙,你有野心的对吧?” 亚麻头发的青年缓慢地笑起来:“我很高兴你看清我的真面目,让我有种被自己的同类识破的快感。” 一句话,让放佳韵恼羞的涨红了脸。 “不用这样反应过激吧,这又没有什么不好,想要往上爬,想要站在金字塔的顶端,这种想法集英学院里任谁都有吧。要不大家就不会挤破头皮也要进入这所学校,吹嘘什么软硬件方面的优势那都是假的,这所学校的诱惑在它看不见的地方,尤其对你这样想要攀高枝的女生来说……啊,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们是同类不是吗?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可耻,你也不用假扮矜持……” “你错了!我和你可不是同类,至少我从不在人前伪装自己。如果要靠近目标,我会光明正大,当着所有人的面。你这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家伙,不配和我套近乎。”见展仁熙没有说话,方佳韵冷冷地一扯手腕,“放开。” 展仁熙无意识地松开了手,方佳韵俯瞰他一眼,趾高气昂地走到门前。 “等等。” 门开的时候,展仁熙从背后叫住她: “你不是想谈改选的事么?如果现在走了,你就没机会了。”展仁熙在沙发上侧了侧头,“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他的手里举着一份透明文件夹,“关于学生会改选的事情,璟琥学长已经让我全权处理。” 方佳韵在门前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向那个最终目标投降。 眼见心高气傲的卷发少女不甘心地倒回来,展仁熙舒展着眉眼,笑得异常满足。左耳的钻石耳钉透射出诡异的光。 方佳韵从展仁熙手中接过那个文件夹翻了翻,里面赫然是参加这次竞选的学生的详细资料。 “这些家伙,在你以前已经来找过璟琥学长了。”展仁熙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这里面,条件比你优越的不是没有,除了长得漂亮,你还有什么优势?说给我听听。” 忽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居然连正眼也不屑看她,这个样子的展仁熙让方佳韵倒足了胃口。好吧,我向你低头,反正也是仅此一次,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匍匐在我脚下! “虽然长得漂亮的确是不小的优势,但我从来没想过要以容貌作为自己成功的资本,这是第一,我必须说清楚。”方佳韵说得胸有成竹,眼睛却嫌恶地没有看向他的方向,“第二,这次竞选的职务是宣传部部长,我想我家的杂志社背景和我自己从小的新闻主播志向都是我的优势。我相信能够胜任宣传部长这个职务的,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 “你对你自己那么自信,何必还跑来请学长帮忙?” 方佳韵冷笑:“别用你的小人之心来想我。对于竞选我有十足的准备,这么做只是入乡随俗,以防万一。集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看你手中的名册薄就知道了。这样被找上门的我想全集英不止璟琥学长一人。我可不想眼睁睁看着机会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这倒是,”展仁熙颇有同感地点点头,“不过,你真这么自信,学长最后会选择你?” “这上面的不是一门心思只想走后门的家伙,就是玩票的家伙,我和他们不一样……” “嗯,是,你不一样,你做两手准备。”展仁熙顺口接过,满意地看到方佳韵面露不悦,“我还有一个问题。” 方佳韵垂搭着眼皮瞟他一眼。 “如果,你那个曾经的好友也来参加竞选,你还如此确信吗?” 果然,女孩的脸色突地暗下来。可是,方佳韵蹙起眉头,展仁熙是怎么知道她和夏君阳的关系的?缄默了许久,她重重地开口: “……你是在说我一定会输给她吗?” “我没有说,是事实。你不是一直都输给她吗?”展仁熙挑衅地道。 方佳韵定定地看向展仁熙:“实话告诉你,我最希望见到的竞选对手就是她。少了她,就算拿下竞选,我也觉得没意思。不过,就算她来了,赢的也会是我。” “哦,何以见得?” “就如你知道的,我和她曾经是朋友,不过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了解她。她是天才,所有那些需要努力和争取才能办到的事,天才的夏君阳同学根本不屑一顾。所以就算她来了,恐怕也要让你失望,因为最后……我会赢。” 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些话的方佳韵,让展仁熙的神情一时有些复杂。“好了,”他扬扬眉毛,“那接下来,说说你的杀手锏吧,要知道,为了这个肥差,我这里每天都要收到好多奢侈品。目前为止只有万宝路的限量水笔还比较让人满意。” 方佳韵嗤之以鼻:“你这个中介看来当得很值。” “是啊,这只是一小步。虽然那个限量水笔在我看来确实不错,但是,搞不好你的价值会比较高哦。”展仁熙别有用心地笑道。 方佳韵微虚起眼:“什么意思?” “用你自己来交换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如何?” 展仁熙笑得高深莫测,“如果你得到了宣传部长的位置……就做我的女朋友。” 一瞬间,方佳韵的眼里有压不住的怒火。 “就三个月,我不会占你便宜,而且,”展仁熙淡淡地说,“你也只值这个价码。” 方佳韵沉吟良久,最终按捺住怒气,冷冷道:“……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我会证明的。”展仁熙微笑地抬手看了看表,“那就谈到这儿吧,为了证明我的能耐,现在我送你回家。” “这种‘能耐’我可不稀罕。” “你是不稀罕我送你,但你需要回家换衣服。因为今天晚上的晚餐,”展仁熙笑一笑,“我为你预定了。” chapter 8 1 下班时间,超市里人山人海。潘凯文在来来往往的上班族和家庭主妇间无目的地穿梭,耳边充斥着陌生喧闹的言语。买菜买水果的,买两袋薯片的,女人,男人,几乎每个人都推着车子,到处都是推车的轮子滑来滑去的声音。潘凯文不胜其扰地拧着眉头,好几次被人撞到手臂,一阵吃痛。这似乎是个不小的超市,却居然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桀骜的少年一个人站在化妆用品的货架前,茫然四顾。 “你好,需要帮忙吗?”超市的工作人员客气地上前询问。 潘凯文低头看她一眼,扭头走开。在化妆品区闲逛的女孩子们朝身穿黑色t恤和牛仔裤的背影频频张望。 看到那一排排应接不暇的闪亮包装,才发觉自己又不知不觉转到了“junk food”区,他好像总是在这一块打转。决定放弃,正要转身离开,眼角忽然挤进一个身影,高帅的大男孩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黑色长发,低低的刘海,那个正低头挑选水果的女生,是他的同桌兼“同党”。在这种地方碰到,感觉有些怪异。潘凯文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她没有穿制服,而是穿着一件宽松的红底黑粗格纹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纤细修长的小臂,手上握着的那团通透的红色,看上去像是蛇果。原来她喜欢吃这个么? 有些无厘头地想着,目光聚焦处的人却冷不防抬起头来,潘凯文怔了一怔迅速移开视线。有些不安地四下乱看,直至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只只灌装婴儿奶粉,才错愕地清醒过来。真荒谬,他在害怕什么?在学校里他们彼此之间只隔着一米的距离,他也完全不会觉得不自在,为何现在离得那么远,却反而会紧张…… “pan?(潘同学?)” 心猛地漏跳一拍,潘凯文难以置信地回头,那个刚刚才打望过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夏君阳蹙着眉头睨着他,又瞄了瞄地下:“you’re looking for band-aid or what?(你在找创可贴还是什么?)” 潘凯文诧异,低下头,才看到地板上的血滴,本能地转向自己的手臂。 是上臂受伤么。夏君阳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新同桌,将装着美国蛇果的购物篮递给潘凯文:“take and wait here.”说着转身朝拥挤的人流走去。 高大帅气的男生和纤瘦英气的女生的组合在超市的收银台前吸引了大票眼球。前台收银员似乎也误以为这一对俊男美女是恋人,脸上尽是艳羡的笑。 夏君阳沉默地领着潘凯文走出超市,清新的空气迎来的一刻,听到背后的男生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她转身将创可贴拿给潘凯文,潘同学接过说了声thanks,夏君阳点点头刚要走,却看见潘凯文原地三两下撕开包装,撩起t恤的袖子就要往上贴。 “等等!”她不得不叫住他,在亲眼见到他左臂上的伤口后。 那伤口很是奇怪,是一道大约两厘米长的口子,似乎没有伤及筋骨,血只是从里面慢慢地渗出来,但伤口周围的皮肤像是被灼伤般呈现出紫红色,看上去依旧是触目惊心。因为t恤是黑色,从外面一眼看不出伤势如何,这会儿看见,夏君阳简直不敢相信潘凯文就是带着这样的伤在超市里闲逛的。 他在哪里受了这样的伤?虽然不免好奇,但夏君阳料想即使问了潘凯文也不会招,于是作罢:“this needs to be treated carefully. i’ll take you to the hospital.(这个必须仔细处理,我带你去医院。)” “i can fix it.(我能搞定。)”预料之中,潘凯文冷淡地一口回绝。 “use this?(就用这个?)”夏君阳示意他手中那几片薄薄的创可贴。 “i don’t go to the hospital.(我不会去医院。)”那语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okay, i get it.(我明白了。)”夏君阳侧身转向步行街的方向,“just follow me, will you?(那跟我来,好吗?)” 潘凯文不置可否。 夏君阳看他一眼,转身自顾自地开走,一路往前不曾回头。 虽然脾气很硬又讨厌受人恩惠,潘凯文到底还是跟了上去。不过始终与走在前方的女生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且脸色很臭。夏君阳随便扫一眼路边的车窗橱窗,潘同学的位置和心情就尽在掌握。 其实刚才在超市里,当她无意间发现他的时候,是真心地想要装作没看见的,就是后来路过他所在的位置时,也没有兴起要去打招呼的念头,但是正因为刻意地埋着头,反而看到了地板上诡异的血滴。 路过街边一家专卖店的时候,宽阔明亮的大片玻璃上倒映着潘凯文没事人一样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沉默跟进的身影。他的装束其实很简单,黑色t恤,粗犷野性的牛仔裤,唯一的装饰是腰带上坠着的铜链,在时髦的东林,远算不上至in至潮的装扮,但也许真的是神秘的异国风情在作祟,就这样无言地走在街头,abc潘凯文从始至终无比抢眼。 夏君阳带潘凯文来到药品超市,买了绷带和消毒的药品。又因为他受伤的那个位置自己不好处理,在征得潘大魔王的首肯后,夏君阳才放心帮他包扎起来。 两人坐在树下的长凳上。因为曾被人抱怨手脚太重,将消毒酒精涂抹在潘凯文的伤处时,夏君阳不时抬头检查潘同学的状况,个性的潘大魔王没有让人失望,像是压根没有痛觉神经似的,脸上根本无甚反应,还一脸莫名地回看她。 第三次夏君阳抬头去看他时,潘凯文终于没有忍住,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缠上手臂,这时夏君阳已经能把握分寸不再抬眼看他,潘凯文垂眼打量专心为自己包扎的长发女生,有些恍惚,微风拂过,头顶的树叶飒飒作响,他的眼光有一瞬专注到可以看清女孩刘海和长发的每一丝动静。在她表面的冰冷和静谧后,那如呼吸般无处不在的生息让他有些惊奇。仿佛一直只能隔着画框欣赏的女孩突然脱框而出。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在他们身后是年代久远的榕树,放眼望去,不大的广场上是徜徉的老人,奔跑的小孩,嬉戏中的金毛和萨摩耶。夕阳为每个身影镀上暖光。那些陌生奇特听得不太真切的交谈嬉闹声,当交织在一起时,竟有了他所熟悉的味道。两个月来,在这个异国他乡,潘凯文头一次模糊地感到一丝丝快乐。 “好了。”夏君阳扎好绷带,回头将一个小口袋拿给他,“it’s for you.(给你的。)” 潘凯文接过来,里面除了剩余的绷带和消毒药水,还有两盒药。 女孩摸出手机看了看,转身收拾东西:“i’m leaving.(那我走了。)” 潘凯文张了张嘴,话在喉咙里辗转了半天:“i...” 夏君阳停下来,听他讲话。 “thank you.” 难以接近是真的,但坦率也很真。“you’re wee.”夏君阳背上背包提上水果。 潘凯文目视那道快要没入人海的身影,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喊出了声: “hey!” 十米开外,长发的女生有些不确定地驻足,回头。 潘凯文一路跑过来:“where are you going?i ride you.(你去哪儿?我载你去。)”口吻霸道且不由分说。 夏君阳抬头看他,有些受宠若惊:“……谢谢。it’s just across the square. i can walk there.(穿过广场就到了,我走去就行了。)”见潘凯文没再说什么,她朝他略一点头后离开。 潘凯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提出要载一个女孩,也是第一次被拒绝。 it feels so bad. 在橙黄色的视野中,那道纤长的身影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潘凯文屏息注视着,看到他的“搭档”顿了一顿回过头来: “see you tomorrow!” 广场上的鸽子扑簌簌地飞起,阳光被搅得如波光般荡漾,潘凯文眯着眼凝视对面微笑得那样陌生却那样温暖的女孩。 see you. 对于明天,似乎稍微有了一丝期待。 2 出租车上,方佳韵透过车窗望着对面三层楼的bon appétit西餐厅,良久才出声: “你一开始就安排好了?” 身边,两手插在脑后假寐的展仁熙笑而不答。 方佳韵回过头来:“我不会感激你的。” “不要你感激,只要你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你是认真的?” 展仁熙睁开眼,透过窗玻璃望着都市夹缝中那一抹火烧云:“就算我不是认真的,你也必须奉陪。”他转过头来,“这是约定。” 方佳韵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外表俊美却内心阴冷的男子,让人难以捉摸。 “好了,时间不早了。”展仁熙坐起来,端详身边的女孩,“这条裙子不错,学长应该会喜欢。” 方佳韵从后视镜里打量身上这件深蓝的宽肩连衣裙。曼妙醒目的深蓝花纹,带褶的a字裙身,裙摆和宽肩带上镶着黑色蕾丝,时尚又不失甜美。她一向对自己很有自信,但这次居然在柜子前犹豫不决了快一个小时。 出神之际,展仁熙已凑到她耳边:“这个味道,是paul smith的玫瑰香水吧。” 方佳韵把头挪开。会把精力放在研究香水味上的男生只让她厌恶,哪怕他是花样美男。“我下车了。”她打开车门,拎上菠萝样式的编织手袋。 展仁熙举起两指做了个“祝好运”的动作:“晚上学长应该会送你回去,那我就走了。” 方佳韵点点头,转身走向白色的西餐厅。 展仁熙没有立刻让司机发动车子,一直目送她被服务生迎接进门。 她一路都没有回头。 进入餐厅大门,一楼是宽敞明亮的大厅,挑高的穹顶,四周陈列的酒沐浴在微黄的灯光下。方佳韵对这个地方不陌生,这是一家小有名气的法国餐厅。一楼为接待厅,二楼是正餐厅,三楼则是贵宾预约餐厅。餐厅的面积不小,能招待的客人却总共不超过七十人,而单服务生的数量就足有五十人,几乎是一对一的贴心服务。在这里当服务生,虽然各方面的要求都很高,但是真正干起来却并不会很繁忙。其实这家bon appétit在东林远算不上是最豪华的法国餐厅,但菜色却很有法国地方特色。对严璟琥那种平日里吃惯各式大餐的人,去顶级餐厅不见得就好。 抬手看了看表,现在是七点十五,她和严璟琥约定的时间是在七点半。提前到场并等待男方,换作以前她想都不屑去想。但严璟琥值得她这么做,况且是她主动邀约,自然不能怠慢。 万万没想到的是严大公子居然比她先到了。被餐厅服务人员领上三楼,她几乎一眼就看到在窗边独自落座的俊美青年,一身清爽的白衬衫和另类出挑的方巾式翻领,衬得他就像儒雅的皇子。 “对不起,我来晚了!”平复下心中的惊愕,方佳韵保持平常微笑来到严璟琥对面坐下,有些按捺不住地问,“学长等多久了,我们不是约的七点半吗?” “七点半?”严璟琥挑眉,“怎么仁熙跟我说是七点。” 展仁熙!方佳韵在心中咬牙切齿,同时不忘露出赧然的表情:“真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请你来的,却让你等我。” “我可是有着根深蒂固的等待美女赴约情结。”严璟琥颇洒脱,“越是望眼欲穿,等待的过程才越有快感。” 不愧是大众情人,甜言蜜语手到擒来。好话听得也不少,方佳韵自问定力极佳,在听到这番漂亮话时也免不了心生蜜意。 “这家餐厅不错,”严璟琥环顾道,“你常来这里?” “也不是常来,我听说学长很喜欢法国菜,这家餐厅的菜式做得很地道,他们的勃艮第烤田螺,你一定要尝一尝。” 严璟琥一脸由衷的莫名:“谁跟你说我喜欢吃法国菜?” ……又是展仁熙!方佳韵狠命拽着手里的编制手袋,恨不能把它当作展仁熙的脖子蹂躏。“对不起!如果学长不喜欢的话,那我们换个地方好了!”展仁熙那混蛋要让她出丑,她就偏偏不顺他的意。做出有些尴尬无措的样子,不失为女生的必杀技,屡试不爽。 “干嘛要换?”策略很正确,严璟琥果然一改口风,“勃艮第烤田螺我是一定要试试的。”贵公子脸上笃定的笑容有些孩子气。 他似乎在看她身后,方佳韵顺着他的目光回头,馥郁的香气飘来,她张大眼,屏息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大捧紫色玫瑰。 “方佳韵小姐吗?您的玫瑰,请签收。”送花的花店员工微笑着双手递上玫瑰花束。 签下名字,将玫瑰花抱在胸前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娇小柔嫩的紫色玫瑰,被一片明媚的粉红包裹着,那样呵护,那样美好。将脸埋在玫瑰花里,深深吸气,虽然无数次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被眼前的人所迷惑,但至少这一刻,她是真的很动心:“……学长,谢谢你的玫瑰。” 窗外夜□临,温暖的橙光笼罩着餐厅一隅。严璟琥朝钢琴座点点头,一曲玫瑰人生恰到好处地响起。 方佳韵眼帘低垂,凝望落地窗上比暮色更动人的严璟琥的倒影。这个人,对女孩子来说,真的很危险。突然而至的玫瑰,应景的bossa nova,摇曳的蜡烛,两人独享的整间餐厅……对高傲轻狂,挥金如土的严璟琥而言,不过是点石成金的小小魔法。就算你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根本不代表什么,但面对这奢华和浪漫,却依旧是要情不自禁动心的。 “请问两位……” 女侍者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到对面严璟琥惊讶的眼神,方佳韵心下了然地抬起头来。 “小夏?”卷发的少女佯装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夏君阳怀抱菜谱,方佳韵那一声亲昵的“小夏”,让她不晓得作何反应。 “你在这家餐厅打工?”严璟琥有些意外地问。 “是的。”镇定地将羊皮餐牌递给方佳韵和严璟琥,夏君阳很职业地微欠着身,“两位请点餐。” “不错嘛,很专业哦。”方佳韵放着餐牌没看,只是上下打量身着餐厅制服的夏君阳,白色衬衫,灰色细条纹宽肩马甲,齐膝的灰色短裙,看得她不由笑起来, “老实说,蝴蝶结不太适合你呢。” 夏君阳低头看一眼细细的腰带:“是不太适合。” 严璟琥敛着笑意不动声色。 “你果然还是老样子。”方佳韵觉得无趣,不再调侃,翻开了餐牌。 严璟琥翻看着各式冷热头盘牛羊排和甜品,光看就觉得腻味,实在提不起兴趣,耐着性子翻了个大概,然后很熟稔地一气点完包括招牌菜勃艮第烤田螺在内的菜肴,并嘱咐牛排要七分熟。在这一点上大少爷的口味还是很中国化的。 方佳韵点了这一季的时令套餐:“记得把这个黑菌蘑菇汤换成洋葱汤,你知道的,我对蘑菇过敏。” 夏君阳收好餐牌,又递上酒单,严璟琥显然是太熟悉这种场合,根本无需她提醒之前的菜色。夏君阳见他对前面的list只是一晃而过,直接翻到最末页的rare wines。 “86年的 chtour,还有吗?” “是的。”第一次回答这样的问题,夏君阳知道严璟琥是出于经常性出入餐厅的经验才问的,可能在他去过的餐厅中不乏相中的酒已被点走的情况,因为一般而言餐厅中的珍藏佳酿数量都非常有限,酒单上所列一旦售出很可能就没有了。她所工作的这家餐厅不能同鼎星这样的五星级全球连锁酒店相提并论,但也不是没有客人不曾点过珍酒一类,只是客人们通常都会量力而为,至少在她工作的这半年里,没有人像眼下这位大少爷一样,随随便便一顿二人晚餐就点了价格5000元的红酒作陪,这几乎是他们餐厅最贵的酒。 不过严大公子显然是没有好酒佐餐就食不下咽的类型,扫完酒单径直递给夏君阳:“moet & chandon brut,and riesling,谢谢。” 因了那张大犯桃花的俊美容颜,仅仅一个简单客套的微笑,也带着一股名为魅惑的电压。华贵的气度辐射全场。聚在远处偷瞄的为数不多的女侍应生们,不由对能够直面“严倾城”的夏君阳心生羡慕。 就算只是两人用餐,严璟琥还是凌厉无比地点了三大瓶酒,对餐厅提供的单杯house wine看也没看一眼。也许的确是可供大少爷选择的种类太少了,但夏君阳仍有些叹为观止,光是这些酒加起来,价格已合计愈六千,而主餐才不过两千。果然不愧一级纨绔子弟的风范。 将方佳韵的特殊要求转告给厨房里的人,端上冷头盘时,侍酒师也已就位,木塞嘭一声扯出,玉液琼浆汩汩地注入高脚杯中,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甘甜醇厚的分子。温暖的餐厅里很快上演起貌觥筹交错的如画美景。 上完热头盘后,夏君阳便同以往一样退到了一边。平时都习惯了这样傻站着等待为客人撤盘,但今日的情况却有些微妙,偌大的餐厅里只有这么一对客人偶偶私语,而她既要随时注意客人的需要,又不能表现得太刻意,于是干脆将目光转向映着两人身影的弧形落地窗。 思绪有些游离。来这家餐厅打工有半年了,见识过不少客人,有慕法国大餐之名而来的尝鲜者,有热衷西餐的美食家,也有常年旅居在此的外国友人,男女老少,拘谨的或者正式的。偶尔人们也会点酒单上的珍藏佳酿,在家人团聚时,求婚时,或是在某个纪念日。名贵的酒是天时地利的造就,就像流动的钻石,往往承载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要是那种最为隆重最为重要的场合,才会珍而重之地点上一瓶,同最重要的人一起咀嚼分享。不过,对于严璟琥而言,被普通人珍视的美酒,仅仅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美酒而已。他可以在随便什么场合随意地享用任意的稀世美酒。但也许正因为如此,那种极致的喜悦和感动,全都无法体会到吧。 不知是喜是悲。 经理正在餐桌旁躬身询问客人是否满意餐厅的服务,窗外的星星点点也多了起来。 这样的气氛带着幸福的恬静。说起来,当初来应聘的时候,本来坚持不用学生兼职的经理居然会破格录用她,直到现在她也觉得奇怪。虽然经理后来解释说是因为看她当时的情况确实很困难才动了恻隐之心,但夏君阳仍直觉没有如此简单才对。不过,正因为机会来之不易,才更要努力把握好好珍惜。 思绪有些飘忽时,窗玻璃上倒映出方佳韵坐立不安的样子,似乎正低头检查自己喝的热汤,夏君阳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快步赶到餐桌旁。 低头询问的时候,才发现方佳韵手臂上的成片的红色疹子! “这是蘑菇汤!”方佳韵捂着发烫的脖子,惊怒地抬起头,“我不是告诉你要换成洋葱汤的吗?” 3 “这是蘑菇汤!”方佳韵捂着发烫的脖子,惊怒地抬起头来,“我不是告诉你要换成洋葱汤的吗?”居然在这么重要的场合…… “我去给你拿湿毛巾。”见方佳韵皮肤上红肿的地方越来越多,夏君阳赶去洗手间。 将洗手间外的湿毛巾全数取走,一路在心中梳理着,她的确有告诉厨房的人换掉黑菌蘑菇汤,在得到对方的确认后才离开的…… 餐厅里,方佳韵正与赶来的经理理论。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的失误……”经理在一旁一叠声地道歉,并表示愿意承担所有检查医疗费用。 “不必了,医药费我自己可以承担,我需要的只是一个道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我明明有叮嘱过将汤换掉,我想今天餐厅也没有繁忙到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真的很抱歉,这件事的确是我们的失误,我代表餐厅向您表示歉意……”经理自然大无畏地扛下所有责任。 “究竟是谁出的错,请他出来向我本人道歉!”自认受到奇耻大辱的方佳韵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目光斜斜扫向一旁的夏君阳,“我想这并不困难。” 经理将夏君阳拉到角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换汤的事我告诉厨房了。” “可是我刚才问厨房,都说没听见你交代!” “这不可能,”夏君阳镇定地道,“我不但有亲□代汪越,而且亲眼看见他将便条贴在冷藏柜上。” 这时厨房的领班大厨也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没有check便条了?那么拿去看好了!”领班将手里的便条全数放在空桌上。经理将一堆贴士摊开,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实没有换汤的纸条。 夏君阳看向站在领班身后,垂着眼不敢看她的汪越:“我有告诉你,你亲耳听见的对吧。” 男生左顾右盼没有说话。 领班回头:“你到底听到没有?这事很重要,可要好好想清楚。” “我……”男生目光闪躲,“我,没……” “够了吧。” 冷声打断的是严璟琥。大少爷口吻中的不耐让在场的人们小心翼翼安静下来。 目光扫向支吾的男生,高高在上的贵公子,眼中有着让人不敢鄙视的犀利,汪越猛地埋下头噤了声。 严璟琥懒懒地移开视线转向大厨:“我没有兴趣看你们推卸责任。” 傲气大厨在大少爷掷地有声的腔调和凛然的气势面前败下阵去,恭顺地低下眼道了声抱歉。 餐厅经理也意识到自己把客人晾到一边的做法有多么离谱:“对不起,璟琥少爷,方小姐,这件事虽是下面人的疏忽,但毕竟我是经理,如果您一定要负责人亲自道歉,请接受我个人的道歉!” “等一下。”夏君阳拦住欲鞠躬的老好人经理,“客人要的是责任人的道歉,这不是您的错。既然要求员工个人的道歉,表示客人并没有将过错归咎到整个餐厅。”她面向目光咄咄逼人的方佳韵, “无论如何,负责接待两位的是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汤的错误,请允许我为自己的工作失误向两位表示由衷的歉意。” 方佳韵冷冷地看着在她面前弯下腰去的夏君阳。身体的不适和先前的恼羞在这一刻被心中巨大的满足感取代,那种感觉言语难以形容…… “夏同学,你真的很不称职。” 高帅的贵公子缓缓起身,在低着头的夏君阳面前站定,光是地上的影子就有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菜从厨房里送出来以前是厨房的责任,送出以后就是你的责任。这是常识。”他垂下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样子撇撇嘴,“下一次,记得拿到菜的时候好好检查一下,不要随便再帮人背黑锅了。” “是,我明白。”夏君阳更低地埋下头,“谢谢学长的忠告。” 严璟琥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侧身拿起桌上的湿毛巾,轻覆在方佳韵愈加肿胀的手臂上:“我送你去医院。” “多谢学长……” 北辰之星大厦位于东林市最繁华的北部商业街,高三十九层,是欧阳集团开发的豪华公寓楼中的鼻祖。大厦背靠北湖,盛夏的日子,湖水蓝天倒映在这栋全玻璃外墙的建筑上,犹如一块巨大的蓝色水晶屹立湖畔,也因此成为北部商业街的地标性建筑。 作为东林市最环保的豪华公寓楼,北辰之星也被称为绿色之星。大楼外墙的钢化玻璃中有几何阵列的太阳能板,屋顶花园的雨水收集装置与整栋大厦的循环系统相连,大厦内的智能温度调节系统可以根据人的位置和体温状态自动调整温度,就连大厦内的各式通道走廊天井都经过巧妙的设计,最大程度地利用自然风以保证大厦内部新鲜空气的流通。 但是如此多贴心的设计依然无法让每一个入住者都开心。 驶进地下车库的潘凯文同学便是那为数不多的不开心者之一。 进入直达电梯,目标是三十七楼。大厦总楼层为三十九层,但普通电梯的电梯板上显示的最高层只到三十七。因为从三十七楼开始往上两层全都是闲人止步的私人住宅。 电梯里此刻只有潘凯文一人靠着扶手站着,城市的夜景在脚下不真实地闪烁、变淡,直到灯光在深渊一般的陆地上糊成一片,清冷的夜空极尽冷清。凝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潘凯文不由回忆起下午时的情景。老爷子到底还是派人来找他了,本以为来到地球的另一面,即使是那个人,要找到他也得花上些时间,但祖父大人的能力显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作为全球第一的保安公司,wall的触手遍及世界各地,恐怕跑到南北极也不见得能逃出祖父的手掌。不过,对于那些wall公司的保镖们,他倒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在学校车库里朝他开枪的那个人。狡猾地隐蔽在窗户后,无声无息地看着他,那种感觉,让他有点恶心。 推门走进玄关的时候,一头波浪卷发的美丽妇人正在客厅中走来走去与手机那头的人激烈地争执着些什么。 “……我不会回去,凯文也不会回去!你告诉老爷子,如果真想表现他的诚意,不如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比较实际……什么?!不,这不可能,没有外人知道我们的行程……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们母子知道如何照顾自己……行了,老爷子不接受我的条件,你再打来一百次电话结果也是一样!” “嘟”,阮颐断然掐断电话。 趁母亲打电话无暇分神的空当,潘凯文已经回二楼自己的房里换好长袖的黑色外套,走下来时见母亲闷闷不乐抱臂地坐在沙发上。 “grandfather?”他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龙舌兰酒。 “he is not your grandfather.”阮颐狠狠地强调。 潘凯文耸耸肩,坐上高脚凳,没说什么。 阮颐突然对电话里的消息有点挂心:“is everything fine these days?(这几天一切还好吗?)” “yeap.”潘凯文背对着她,啜着酒,点点头。 阮颐放下心来,才想起这已经是潘凯文单独上学的第三天了,作为母亲的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过问过,于是随口问道:“how about school?do you enjoy it?(学校怎么样?你喜欢吗?)” “mom,”沉默半晌,潘凯文侧过脸来,“how long shall we stay here?(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 “i’m not sure.(说不准。)”阮颐站起来,走到儿子身后,“you don’t have to worry about all these things. just do as i tell you and everything will be ok.(你不需要担心这些事,只要听我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 潘凯文侧扬起头,吧台的灯光下,阮颐的微笑自信而笃定,却隐约带着一抹不容违逆的坚持。除了继续闷头喝酒,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阮颐拍拍儿子的肩:“wang wille in a while. i’ve ask her to make you your favorite dishes.(小王等一会儿来,我叫她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 潘凯文一怔抬起头来:“you’re going out?(你要出去?)” 阮颐抱歉地摸摸男孩的头发:“i’m sorry, kevin. i have a lot of things to do. now we both have to learn to rely on ourselves.(我很抱歉,凯文,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现在我们两都得学会依靠我们自己。)” 美丽高挑的女强人吻了吻儿子额头,转眼已披上白色外套挎上亮桃色的银链手提包关门而去。 潘凯文一个人默默地喝了一小会儿酒,关上灯回了卧室,一头倒在深蓝的大床上。臂膀处被摔得有隐隐的灼热感,他才想起手臂上还缠着那个女孩为自己包扎的绷带。 赖在床上,伸手拉开床头灯,从床头柜上摸来那两盒药,拆开来读了读,是消炎药,于是很干脆地剥了两粒放进嘴里。 是因为躺着的缘故么,咽下去的时候,居然会觉得哽咽? chapter 9 1 上午第三节金融学,杨希抓紧最后六十秒讲解着投影屏上的is-lm模型: “……在第三区间,i>s,利率有上升压力,ls,l>m,利率有上升压力……” 离下课还有最后十五秒,教室一角的广播响了起来: “请各班班长下课后到大会议室集合。重复一遍,请各班班长……” “好了,下周的总需求和总供给,会有一个ad-as模型,到时候由你们来讲。” 台下旋即哀声一片。 在心中抱怨广播毁了她的完美收尾的同时,杨希也忽然想起,这个班目前处于无班长状态:“哎,真是伤脑筋。”看着付云杰那空空如也的座位,杨希习惯地抓了抓头发,灵感顿时乍现了出来,“啊,这样吧,在付云杰同学缺席这段时间,夏君阳同学,就由你来暂时代理班长的职务吧。” 全班的目光集中到正托着下巴专注地背单词的夏君阳身上,长发的女生抬起头来,露出困扰的表情。 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潘凯文也难得睁开了眼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他同桌现在的样子,似乎相当的郁闷。 “夏君阳同学,那就辛苦你啰!”不让夏君阳有机会发表任何意见,杨希在讲台上笑眯眯地一锤定音。 无奈地应了一声,夏君阳苦恼地揉着额头。 大会议室在本科部教学楼西北面的通讯大楼,夏君阳赶到的时候,通讯楼一楼大厅里到处是赶来开会正等电梯的各班班长。电梯一共有两部,但不知什么原因只开了一部。电梯外围满了人,每当电梯门打开,人流水泻而入,之后必定听到超载的嘀嘀声,然后一些人又只得抱怨着退出来。学生会的会议是要算积分的,若是迟到,不仅个人积分成绩会被扣,也要连累班级被扣分,大家会怨声载道并不奇怪。 离会议开始还有不到三分钟,大厅里还逗留着大半的人。照理班长的数目不该有这么多。百无聊赖地四下望了望,夏君阳蓦地看见了人群中的方佳韵。不过显然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她,正和身边的人笑着聊天。看她的样子,过敏症状应该已经好转了。她记得方佳韵并不是班长,而且他们班的班长也在场,这么看来,这次开会应该与下周将要进行的学生会宣传部长改选有关。 “夏同学!”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夏君阳闻声望去,可刚一回头就后悔了。 来人是游泳队的阳明,身为四年级二班的班长,他会来并不奇怪,只是…… 听着阳明的声音,夏君阳的目光却无法克制地总要飘向他身边的人。 南轻秋,长到颈窝的干净黑发,敞开的紫色制服,永远笑容和煦,鹤立鸡群的南轻秋,一出现就吸引了在场大票视线。 “南学长!”女生们向南轻秋涌来,七嘴八舌地询问起他的伤势—— “你的伤不要紧了吧!” “开学那天你没来,大家都很担心呢!” “嗯,已经没有大碍了。”南轻秋低头微笑,与严璟琥同等的身高让他站在一众女生面前显得异常的高挑。 “放心,再过几周他就可以重返游泳队了!”阳明搂住同伴的肩膀,“大家就拭目以待吧,下次的200米自由泳冠军一定是咱们的,那啥赵志凌,根本就不行嘛!” 南轻秋在一旁笑着摇头。 “唉,对了,小夏,”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像是生怕夏君阳一个不小心不见了踪影,阳明忙连珠炮地问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各班班长开会吗?付云杰那家伙呢?” “他生病住院了,这段时间可能要由我代理班长了。”夏君阳尽量自然地回答,努力不去看阳明身边的南轻秋。 看着眼前的女孩,南轻秋有些怅然地张了张嘴:“小夏……” 人群一阵阵推搡,夏君阳装作没听见,侧身挤出人群:“我还是走楼梯吧,队长,南学长,待会儿见。” “喂!”阳明想要喊住她,但她好像逃离一般,身影很快就没入楼梯间的阴影中。 “真是,这么高,她居然想走楼梯……”俊朗的大男孩兀自感慨着,眼中有隐隐的失落,忽而很在意地转向南轻秋,“喂,我刚刚好像听见你喊她‘小夏’?” “是吗,”反问得轻松,笑容里却分明有一丝无奈,“那是你听错了……” 阳明的表情越加不解:“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和她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似的?” “叮咚。” “电梯来了,”南轻秋轻推同伴的背,“你和大家一块上去吧,反正教练办公室就在四楼,我就不去占据那宝贵的一席之地了!” “喂喂,我怎么觉得你另有阴谋啊?!” 南轻秋眼见阳明被拥挤的人流推搡着塞进了几米见方的小匣子,在外面冲好友促狭地挥了挥手。 电梯载着最后一批人离去,电梯门合上的一刻,大厅里骤然沉寂下来,南轻秋犹豫了一瞬,掉头朝楼梯间而去。 夏君阳走到三楼,忽然传来那个人含笑的声音: “现在后悔爬楼梯了吧。” 她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低头看着笑得有些落寞的南轻秋。为什么,越是想要躲避越是无法躲开他呢? “……你的伤,真的好了吗?”也许是他笑容里的寂寞和忧郁,让她无法视而不见吧。 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勾了勾嘴角,南轻秋从楼下走上来。楼梯间的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玻璃,他站到她身边,背靠着栏杆,浑身上下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尤其显得那双眼睛明眸善睐,黑发上好似有碎金流淌,如此肤白唇红,挺拔俊秀,似乎怎么看都是完美无瑕,与伤痛无缘的。 “小夏,”南轻秋望着天花板,出声问身边的长发少女,“你还可以接受我这样叫你么?” “……嗯。”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清秀的黑发青年低垂下眼,注视着脚边的影子,阳光落在颤动的眼睫,他迟疑了许久才开口,“我……是不是让你觉得不自在?” 夏君阳蹙眉,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每次都装作不认识我,”他苦笑着看向她,“还真的让我蛮难受的……” 那种佯装轻快的语调,听上去却无端地更叫人伤心。干净无垢,温柔到让人心碎,所以我总是无法对你说不,可是,既然没有可能,为什么不决绝一点呢? “对不起,”于是以平淡的语气陈诉,“虽然说起来有些绝情,但是,学长的存在真的会让我感到不自在……在这个学校里尤其如此……” 她能感到身边的人整个怔住。 她伤害到他了,南学长,那么善良而温和的人,连问一个问题也小心翼翼生怕伤害到对方,可是,她真的没法面对他,尤其在发生那件事以后。它让她彻底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霄壤之别。她明白南轻秋只是不希望失去一个少年时的挚友,但她对他的期待,比起“朋友”二字高出太多,他永远也给不起,她也永远没有那个资格奢求。所以与其保持着暧昧牵扯的关系,何不断得干脆一点呢。 “对不起,学长。”夏君阳抬头看向南轻秋,目光如无波的湖水,“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办法成为你的朋友。但是过去的那个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当她离开窗边,太阳的热度也自背心迅速散去了。 2 坐在冷气充溢的会议室里,直到郑毅念到“方佳韵”的名字,夏君阳才回过神来。会议是由段亦轩主持的,大意是这次的竞选不会特意抽时间来安排,需要参选者利用课余时间自行到各班进行演讲宣传和拉票工作,因此要求各班班长积极配合,接着便开始介绍五位候选人给大家认识。坐在第一排的方佳韵站起来,回身朝大家优雅地一欠身,与会者们悉数鼓掌。这一幕让她恍然想起多年前,高中入学式上的情景,一头漂亮自然卷的十六岁女孩,落落大方地站在讲台上,微笑着说“我是方佳韵,理想是做最优秀的新闻女主播”,那个时候的方佳韵远没有如今时髦漂亮,但那双青涩的眼眸和带着酒窝的大大笑容,却让自己一眼就记住了她。人与人的交往似乎就是那样简单,彼此嗅到喜欢的味道,就成为了朋友,当那气息变得陌生,也就分道扬镳…… 会议结束前分配了一下下午大扫除各班负责的区域,散会时夏君阳忽然被段亦轩叫住。 “我听说付云杰因为住院退出竞选了,他的情况如何?” “是骨折,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返校。”夏君阳回答,茶发的知性青年“这样啊”点了点头,夏君阳思虑了一会儿,“会长,如果本校的学生在外袭击了校友,学生会会怎么处理?” “一般来说,学生在校外的行为我们能不过问尽量不过问,如果双方能够私下达成和解自然最好,但如果受害人坚持要由学生会处理,又掌握有确实的证据,纪律部也会按照实际情况做出相应的处理。” 相应的处理?“什么情况下会给予记过处分?” “能够以和平方式调解最好,处分是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 “明白了。”集英的官方态度果然同她预料的□不离十:努力不给任何一名学生留下不良记录。也难怪这所学校的校风会如此不正,按照这种处理案件的方式,老老实实遵纪守法背后又没有权势撑腰的受害者们将永远无法获得庇护,而施暴者只会愈加有恃无恐。付云杰和金中贤两者之间,学生会会站在哪一边,答案不言而喻。 “怎么了?”听出弦外之音,段亦轩疑惑地睨着长发的少女,“我听你好像有话要说?” “现在没有了。谢谢会长。”夏君阳朝段亦轩点了下头,转身下了楼。 潘凯文无所事事地靠窗听着音乐,一直到上午最后一节。上课铃响起,当留着胡茬的颓唐男子夹着书本优哉游哉踱进教室时,潘大魔王的确受惊不小。 万斋在讲台上收放自如地讲解着唐德斯减数法,动作豪放得交响乐团指挥家一般。潘凯文的感想是:psychology professor? r u kidding?!(心理学讲师?开什么玩笑?) “好了,以上就是今天的主要内容,下面我要开始提问了。”万斋念叨得抑扬顿挫,“谁来解释一下……先行组织者?” 明明在讲实验心理学,却忽然问出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面面相觑的学生们手忙脚乱地翻看着课本和之前的笔记。 万斋在原地打了个转,目光转悠到潘凯文身上:“潘凯文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潘凯文中文再菜,也知道pankaiwen三个音节是在叫自己,埋在双臂里的脸顿时烦躁地皱起,从课桌上趴起来,无温度的目光投向讲台上的万斋。 班上的人全体大开眼界,这是三天来潘凯文第一次被老师点到。那一眼果然冷得如同极地冰川,好像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然而万斋老爹也果然名不虚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怎么了?回答啊?你不会中文吧,那你怎么不学……” “an advance organizer is information that is presented prior to learning and that can be used by the learner to organize and interpret new iing information.” 潘凯文一口答完,全场安静。abc挑衅地瞄了讲台上惊掉下巴的讲师一眼,大摇大摆坐了下去。 万斋惊诧。且不说潘凯文根本听不懂中文,就算他听得懂,这题也不是之前根本没有接触过心理学的人能在三五秒内准确用英文定义的。再看潘凯文身旁的天才,还是老样子,正翻过书页,仿佛专心得不得了。但那是个典型的掩饰动作,心理学专业出身的万斋不可能读不出来个中玄妙。 “答得不错。”镇定地咳嗽一声,万斋在众焦头烂额的学生间来回巡视着,“现在你们知道了,过去学过的内容,我可是随时要抽查的,ok,下面是第二个问题,什么是j.n.d?” j.n.d?活见鬼!讲台下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翻书翻笔记声,可恶,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潘凯文同学~~” 潘凯文慢腾腾地站起来:“just-noticable difference.” 果不其然。虽然那个低头朝右侧探的动作相当细微,还是被老道的万斋一眼发现,他笑着鼓鼓掌:“答得很好。” 下面终于有学生吱声:“老爹!这个没学过吧?!” “怎么没学过?我上节课讲差别阈限时明明提到过j.n.d,不就是最小可视差~~” 教室里嗷嗷的一片表示不满。他们又不是录音机,怎么可能记住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 万斋耸耸肩转向讲台。换做平时,他可不会轻易放过在他眼皮下作怪的人,不过,看在夏君阳同学的份上,他决定不与天才计较。天才嘛,当然可以从他这里享受特殊待遇了,万斋眯缝的眼中露出一丝丝狡猾。 中餐后回到教室的学生陆续发现了黑板一侧张贴出的下午大扫除分配名单。二年级一班负责的区域是大四教室所在的□楼和天台。相比付云杰每次都要当着大家的面把每人负责的区域重复n遍其间还不厌其烦地协调来协调去,不善言辞的夏君阳一张大字报搞定的做法无疑冷酷得多,也没商量得多。 潘凯文走进教室时,大字报周围挤满了人。在潘大魔王眼里,那就是一群个体特征鲜明的火星人在那里疯狂地唧唧喳喳: “凭什么我要负责楼梯间啊?!还是靠近厕所的位置!” “好像是根据学号排的哎……” “四年级一班的走廊?”某男厌恶地道,“那不是严美人他们那个班吗,切,我还情愿做楼梯间!” “那我和你换好了!”旁边立刻有女生提出交换。 “……可以换吗?”男生瞄一眼教室后方的代班长,小声气问。 “不知道唉……”女生撇着嘴,满眼的不抱希望。 潘凯文一路走向自己的座位,途中发现夏君阳停下笔朝他抬起头来,那样子似乎是有话要对他讲。他开始犹豫是该继续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还是停下来问她有什么事。 “pan.” 还好,她先开口了。潘凯文顺势很自然地在夏君阳的课桌前停下。 “how is your injury?(你的伤怎么样?)” 潘凯文看了看自己的右肩:“fine.”大男孩的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却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脑海中反反复复盘旋的“is she worrying about me?(她在担心我?)” 那就好,夏君阳点点头,看他那金刚不坏之身,也不像是会为了那么个伤口就怎样怎样的人,于是放心道:“we’ll have a sweepup all over the building this afternoon. since you’re new here, i think you can do up the corridor outside. is that ok for you?(我们下午要做全校大扫除。因为你是刚来的,所以就做教室外的过道,可以吗?)” 原来只是为了安排大扫除。潘大魔王顿时没了方才的风度,冷淡地一耸肩:“ok.” 下午第二堂体育课结束后,在更衣室里,黄芹香用手肘撞撞死党。夏君阳顺着短发女生有些夸张的警惕目光一回头,只见那曾让付云杰最头疼的三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准确地说,是其中两人搀扶着中间的一人站在她面前。 见这三人彼此间挤眉弄眼了半天也没一个开口,夏君阳开门见山地问:“想请假?” “啊,对对对!”左边的女生顺口道,“代班长,你看,薇薇的脚打排球的时候扭到了,向医生又提前下班了,只有个实习医生在门诊部,我们得赶紧送她去医院才行,那个,今天下午的大扫除能不能……” 夏君阳蹲下看了看那只疑似受伤的脚:“很痛吗?” 女生立即咬住嘴唇一个劲点头。 “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了。”夏君阳起身,“你们是她的朋友吧。” “当然!”另两个女生异口同声道。 夏君阳从储物柜里拿出手机看了看:“现在是三点五十五,从这里到最近的医院只有一站,坐公车最慢大概五分钟,挂号排队十分钟,加上返程的五分钟,二十分钟之内你们应该可以赶回来。大扫除要四点十分才开始,时间还很充裕。” 一旁的黄芹香差点笑出声来。 三个女生大眼瞪小眼,半晌,左边的女孩嗫嚅道:“班长,她的脚伤说不定很严重,还不一定能回来呢……” “她当然不必来了,作为好朋友,我相信你们不会介意替她代劳的。” 无法克制笑意的黄芹香干脆转过了背去。 “可是……看病总得花时间,我们得陪着她啊,”三个女生还在死缠烂打,“万一她要做检查什么的……” “这个不用担心,我一会儿会让班导师给薇薇的家长打电话,”夏君阳已利落地系好领结,“说不定你们到医院的时候,她的父母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这下三人总算哑口无言了,郁闷地目视冷面的天才少女走出更衣室,三个人对着那扇闭合的门恨恨地撇下嘴,薇薇更是哐一声一脚踹在储物柜上:“什么嘛?!不过是个代班长!拽什么拽啊!” 咔。门又开了。 黄芹香探进一个脑袋:“对了,小夏让我转告你们,如果扭到脚的话,不妨使劲踢下门板看看,说不定药到病除哦。不过,”见薇薇那只好生生搁在地板上的脚,女孩笑得贼兮兮,“你们好像已经尝试过了~~”遂笑着关门而去。 “哈哈,真过瘾!”回教室的路上,黄芹香忍不住将三人最后的尊容为夏君阳细致地形容了一番。 穿过一楼大厅时,已经有不少学生拿着洁具去往指定地点。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夏君阳忽然站住。 又来了!那个目光! 3 刚上了楼梯的黄芹香纳闷地倒退回来:“怎么了?” 夏君阳站在大厅中央,茫然地环顾四周,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试着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空气中那抹兰花的淡香如轻烟般飘渺,一忽儿就消散了去,无从捕捉。 “喂,你在看什么啊?”黄芹香伸手到长发的女生面前晃了晃。 “啊……没什么。”夏君阳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勾勾嘴角,“我们上去吧。” “你呀,我看你真是天才过头了,唉,说真的,我听说天才都有哪一方面不正常的……”黄芹香八到这里,目光不经意瞟到操场一角,顿时刹了车,张大嘴嚷嚷起来, “哇!那是谁安排的清洁,太过分了吧!” 夏君阳顺着朝楼下望去,只见偌大的篮球场上,一个女孩正跪下来埋头擦拭着地面上五颜六色的油漆涂鸦。 “那画的是什么呀?!”黄芹香趴在窗户的护栏上,气不打一处来,“谁在篮球场上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真是……” 夏君阳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毒辣的太阳下,女孩跪在滚烫的地面上,双手攥着抹布用力地上下擦着,明黄色的字母一角刚有一丝模糊的痕迹,忽然一个足球猛地飞来,居然正巧砸在女孩身边的水桶上,不仅打来的满满一桶水付诸东流,女孩的校服更是全被打湿。 “啊,真讨厌,最烦看见这样的事了。”黄芹香已经不忍地背过身去,拧着眉头边走边嘟哝,“这个学校什么时候能够少点这种场面啊!唉,还好付云杰那家伙不在,否则又得没完没了了……” 是啊,如果付云杰看见的话,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夏君阳心想,不过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冲上去陪那个女孩一起晒太阳罢了。 更何况他现在就因为那过于旺盛的热情和好意而躺在医院里。 什么也改变不了…… 苗可怔怔地跪在一滩水里,有男生从足球场上跑来,径自取回足球后从她身边跑过,一来一去像是压根就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麻木地提起一旁翻倒在地的水桶,站起来的时候,视线不由飘向教学楼的方向,在那面通透的大玻璃后,黑色长发的纤细身影一晃而过。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依然执拗地迎着烈日望着那空空如也的楼道,攥着水桶的手狠狠地捏紧,目光却渐渐变得空洞。 大扫除开始,学生会一日的工作也接近尾声。会长室里,许蕊蕊正帮童韶华收拾凌乱的办公桌,那边厢,嘴里含着吸管的一头橘色波波头的会长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坐在沙发另一侧的段亦轩平静地喝了一口茶:“我没有机会早说。你一口就答应对方了。” “啊!那怎么办?!”童韶华跌坐在沙发上抱着头,好端端的头发被揉成了鸡窝,最后抱着一线希望抬起眼来,“……我们的篮球队没有那么菜吧?” “不需要太菜。足够被三江打得落花流水就成。” “那……那当时你应该给我递个眼神什么的啊?我也好反悔嘛……” “我不习惯在人前挤眉弄眼。” “……”童韶华闷闷地窝在沙发里,良久,豁地起身,“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有何打算?”段亦轩抬头看她。 童韶华反手勾起沙发上的制服外套:“去隔壁的闲人俱乐部转转~~” “站住。”段亦轩忽然沉着脸叫住门前的童韶华。 “哈?”童韶华凶巴巴地回头,“亲爱的副会长,我没有听清楚,你刚才说哪两个字来着?” 段亦轩按着双膝站起来:“你一个人去怎么行?没有我护驾,在密会里恐怕没人会听你说话。” “护驾“这个词儿博回童韶华的好感,女孩总算露出“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闲人俱乐部”是学生们私底下对mithras union的戏称,正常一点的则将它称作密会。虽然联盟的会址就在学院内,却从未有非会员的学生能有幸一睹其尊容。没有人知道那帮太子党一天到晚聚集在里面做什么。但是因为联盟的发起人和领导者是风评颇差的严大公子,大家也就乐得去想象这个联盟的性质。当然,除了“闲人俱乐部”,其实联盟还有一些更好听的别称。 比如“骑士会”。 当童韶华穿过一条深深的回廊,推开尽头的大门,被房间内数十名高大体面的男生齐刷刷地注视时,那种身在骑士阵列中的感觉尤为强烈。 密会的占地并不大,屋子里最明显的布置是宽大的沙发和单人靠椅,一系列的宫廷风格,比起酒吧更像是一个沙龙,房间北面墙壁还有一个古色古香的欧式壁炉,沙发背后的墙上挂着两副油画,左边的一副灰白色基调,描绘着积雪长街的景象,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足印,四五道窈窕的身影,斑斓的窗户,远处覆着白雪的教堂屋顶,苍茫高远的天空,这条略显冷清的蒙特马街道很好的映衬出此时沙龙里接近冰点的氛围,画的左下角是两行红色的 sacré-coeur de montmartre and passage cottin,右下角写着maurice utrillo1934。右边一副则是完全不同的基调,延绵向远方的巨大白色拱廊建筑,黄色的大地上庞大的阴影,木制货车,在视野尽头飘扬的红色三角旗,这其间是渺小到只剩投影的滚铁环女孩的身影,那广袤浓郁的天空背景,单调却对比强烈的色彩,折射出某种荒芜中的酷热。童韶华笃定这是严某人的趣味,否则何不挂一些诸如毕加索梵高之类尽人皆知的艺术家作品呢。其实不管是picasso的天马行空,utrillo的冰冷街景,还是chirico的亚平宁式灼热,她都欣赏不来,心中由衷地觉得还不如将严妖孽那些个杂志硬照裱好了挂上去看得人舒爽。不过这些让人看了心头添堵的名画,冰火两重天的意境,和这个诡异同学会果真是相得益彰。 数十名气质不凡的贵公子们或站或靠或坐在这间有着皇家风范的密会中,那种男色生香的场面委实震撼。不过,被贵公子们用冷漠的眼神招待,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作为集英的学生会会长,这个学院里没有一处是童韶华不能去的地方,包括这间裹着神秘面纱的诡异同学会。因为实在好奇他们平时都窝藏在这里玩些什么好玩的东东,所以她总是会时不时来偷袭一下,只是,也不晓得是不是她来得太凑巧,每次见到这帮太子党,他们脸上的表情就跟现在一样,生动地刻着“我们近来很无聊”。水晶茶几上摆着笔记本电脑,上面正放着貌似拿破仑传记的片子,童韶华无言,放着好好的家庭影院当摆设,偏偏要围着个小小的笔记本看视频,有必要么。 童韶华在英俊的骑士群雕中穿来穿去:“喂,你们当中有没有人会打篮球啊?” 所有人都看着她,只是所有人都不说话。 “都不会啊?”童韶华插腰站在中央的波斯地毯上,还跺了两脚,激将道,“看你们一个个长得这么大只,难道每天的兴趣就是跟着严璟琥兜圈子么?” 段亦轩上前道:“这个周末,我们学校和三江理工有一场非赢不可的比赛,如果各位中有擅长篮球的,希望能参加这次的比赛。” “啊?!”童韶华的目光忽然锁定在一个人身上,睁大眼夸张地凑过去,“你不是严璟琥的那个新小蜜么?” 窗边亚麻头发的年轻人摘下耳塞,静静地回视她:“我叫展仁熙。” “我记得你的名字,呵呵,”童韶华毫不避讳地拍拍展同学的手臂,“展仁熙同学,你身高多少?” “一米八一。” “啊,不是很高啊,篮球会吗?” “一点点。” “你的这些同伴中,还有谁是比较能打的么?” 展仁熙扯出一个清冽的笑,童韶华有所期待地看着他,最后却得到一句“不清楚”。 童韶华怒。这个劳什子密会真是古怪,为什么所有人都像看冤家大头一样看着她?“我看不要叫什么闲人俱乐部,叫俱悲部好了……” 正咕隆着,手机欢快地响起来,童韶华没好气地接了电话:“喂?”刚听了一阵,波波头的女孩就猛地瞪大眼惊呼起来,“什么?!” 段亦轩以为这是童韶华的某种引君入翁的计策,直到女孩连解释的时间也没有就一脸慌张地拉着他奔出门去,才意识到这不像在演戏。 南轻秋和阳明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教学楼下面正吵闹成一团,阳明自阳台往下一瞧,赫然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高高仰望。一开始还很纳闷的阳明忽然意识到他们在看什么,趴在阳台上探头往上一望,不由大吃一惊: “天哪,轻秋!快看!” 南轻秋停下脚步,顺着阳明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女生站在天台边缘。风吹动她的裙子和凌乱的头发,女孩单薄的身子在阳光下摇摇欲坠。 “那女孩怎么了?!”阳明惊怔地喃喃自语,身边却无人回应,转过头去,南轻秋的身影在楼梯角落一闪而逝去,“喂,你去哪儿?!” chapter 10 1 童韶华赶到的时候,教学楼下面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她从人群中好不费力才挤进去,来到最前线,却看到地面上居然什么应急措施都没布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童韶华回头质问挡在学生前面貌似在维护治安的纪律部部员。 “会长,那个女生要跳楼。”她的纪律部部员如是回答。 “废话!!”童韶华气不打一处来,“有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关键时刻,总是抢在新闻最前线的宣传部成员发挥了作用:“经确认应该是二年级四班的苗可。” “她站在那里多久了?”段亦轩问。 “我们赶来的时候她就在那儿了,应该有段时间了。” “看也知道有段时间了!”童韶华扫向熙熙攘攘的围观者,火大地插着腰,“这段时间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会长,我们一直都在维护秩序啊。”被首当其冲的纪律部成员答得有些委屈,而宣传部的部员们则全体一副“关我们什么事啊”的莫名表情,然后继续拍照的拍照,录音的录音,文体部的成员们更是簇拥在一堆仰着头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根本无视会长大人的怒火。 这就是集英学院号称可以摆平任何事情的学生会?为什么会是这么一副德性?!“我真服了你们了!你们的脑袋是豆腐渣做的吗?!”狠狠训完话,童韶华果断地吩咐宣传部的部员,“到广播室给我找个扩音喇叭来!”又呵斥看热闹的文体部部员,“还看什么?!带几个学生到体育馆,把能拿的软垫全都搬过来!”最后命令纪律部,“让这些看热闹的都给我退后,给他们留出一条路!” 段亦轩抬头审视楼顶边缘纹丝不动的女生,先不说她目前的心理状况如何,以今天这样的高温,就算她不主动跳下来,也极有可能因为中暑而晕倒跌落:“韶华,”他表情凝重地握了握上司兼搭档的肩,“我带几个人到上面去,下面就交给你了。” “嗯,”童韶华点头,“小心点,不要刺激到她。” 段亦轩叫上一边待命的郑毅和网球队的两个男生,从人群中悄悄退出,自一侧的侧门进入教学楼。 “苗可同学!”童韶华卯足了劲朝屋顶喊,“你不要冲动!有什么想不通的大家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嘛,你这样做真的不好玩哎!!” 天台上的身影丝毫无反应。 “啧啧,完全没有说服力~~” 童韶华闻声回头,危急关头还能这么优哉游哉地说话的人,除了万斋不作第二人想。 在颓唐的胡子男人后面,是蹬着高跟鞋急急赶来的向明艳,虽然彪悍的女校医一露面就说什么“我是验尸官,就是叫我回来了也没用”,但看她那一身匪气十足的漆皮马甲,很明显是下班后特意赶回学校的。 医学院高材生和心理学博士的到场让童韶华心里多了几分底:“向医生,万一她跳下来,用上体育课时那种软垫能接住吗?” “啊……太惨了……太惨了……”女校医却只是昂着头,仿佛已经看到血肉横飞的一幕,不忍睹地闭上眼。 童韶华转向在一旁叼着烟一副高深莫测样子的万斋:“有什么有说服力的台词没有?!” 万斋侧目瞥一眼学生会会长,拿下嘴里的烟,慢条斯理道:“你呀,别白费力气了。不管你站在这里喊什么,拿着话筒喊还是空口喊,她都不会理你的。” “为什么?!” 万斋仰起头,眼睛在烈日下虚起:“这里没有她想见的人。对现在的她而言,我们就跟花儿草儿没什么两样。” 童韶华明了地点头,又若有所思:“可是,她完全不肯和我们谈话,我们怎么知道她想见的人是谁?这学校这么大,再说也有可能她要见的人在校外……” 万斋抱起双臂,笑:“放心,她要见的人就在这个学校。而且,很可能最近才见过那个人。”否则不会这么突然就失去理智,“这里围观的人大概也有两三百吧,至少我们这些人都可以全部排除掉。” 女孩站上楼顶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天真的童韶华已在心里自动将她要见的那个人确定为“暗恋的对象”,然而叫来苗可的同班同学询问后,才震惊地发现她冲动后的动因。 虽然同学们支支吾吾的说得很隐晦,但是童韶华还是听出来了,在那些“她很孤僻”“大家都不太理她”“有时候就说她两句”和“让她一个人做操场”后面血淋淋的真相。 校园暴力。 其实一直离他们不远,但直到今天,童韶华才真真切切地触摸到它的庞大狰狞的实体。 “是谁,欺负过她的人,都给我站出来!” 自然是没有人站出来的,或许是因为害怕被处罚,也或许,是最坏但最实际的情况—— 每个人都有份。 缄默的众人,让童韶华觉得如此可怖。算了,到这个地步才来马后炮有什么用?她现在唯一的想法是要千方百计阻止这桩校园丑闻在她的任期间演变成校园惨剧。 抬头望着顶楼那道像风筝一样似乎随时都可能断线的身影,万斋明白,那个女孩一定有想要见到的人,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她想见的应该是曾欺侮过她的人。不过,看她如此安静地站在那里,那种等待的姿态,除了出于恨意,更多的,其实是期待才对。 宣传部拿来了扩音喇叭,童韶华开始耐心地开导起苗可,虽然台词依然苍白老套,但,至少可以告诉想要轻生的女孩,还是有人关心着她的。 很快,软垫也都及时运来,围观群众们在童韶华的指挥下七手八脚地布置起缓冲区。万斋放心地看了一眼,将烟拧熄,在一片混乱中,悄然潜入了教学楼。 段亦轩带着郑毅还有两个男生兵分两路上了楼。天台有两个入口,按照那个女孩现在的位置,他想着自己可以从一号门的方向吸引住她的注意力,让郑毅他们趁机从二号门靠近。 他尽量轻地推开天台的大门,却还是惊动了站在天台边的女孩。 “……不要过来!”苗可猛地转过头来,受惊般脸色煞白。 “苗可,你冷静一点。”段亦轩立刻举起两手,退了一步给她看,“你看,我不会过来,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女孩沉默又警惕地望着他。 段亦轩举起一只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过来。你……可以坐下来么,那里太阳很大,你这样站着会昏倒的。” “你真的……不会过来吗?”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 天台上燥热的风吹得她的头发乱舞,像是漫天的乌鸦羽毛。这个女孩,究竟受到过怎样的伤害,竟然会如此战战兢兢。段亦轩诚恳地点头:“不会的,只要你不同意,我绝不会靠近你。” 苗可哽咽着点点头:“我相信你……”然后缓缓蹲下,抱着双腿孤零零地坐在了天台上。 下面举着喇叭的童韶华大松一口气。 夏君阳站在二年级四班的门前,茫然地面对着空荡荡的教室。 “怎么不进去?” 身后传来永远不正经的声音。不用回头夏君阳也知道来人是谁。 胡子拉碴的男人走到女孩身边,挑眉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天才少女,兀自踱进教室里。 扫视七十平米的教室,三十几张凌乱的白色课桌上堆满书本和杂物,看上去大同小异,万斋却只看了一眼,就直接走向左后方的一张课桌。 夏君阳远远地注视着bt老师的一举一动。 万斋随手拿起一本课本,向她举起来:“苗可的。” “你怎么知道她坐那里?”她记得万斋并不是四班的心理学老师。 “看看就知道了。”万斋敲敲那张桌子,“你在中学时有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学生的课桌椅一般都是固定的,学校还会定期检查,不过一个班上总有那么一两张椅子是有瑕疵的,坐起来摇摇晃晃,或者少了可以搁脚的那部分,奇怪的是明明课桌椅都是有固定主人的,但这些有问题的椅子总是会三天两头神奇地变换主人,这种事情会一直持续到它们找到自己最后的主人为止。你知道那个最后的主人是谁吗?”他回过头来,拉出身前的椅子,“就是‘苗可’。” 夏君阳看着那张连靠背都没了的椅子,无法言语。 万斋从苗可的课桌抽屉里翻出一堆小小的便签本,翻了翻,蹙起了眉头,忽然问:“夏君阳,你为什么在这儿?” 夏君阳沉默许久:“我记得她,有一次我在洗手间里碰巧撞见她……” 万斋看着眼神歉然的夏君阳,挥了挥手中的便签本:“要不要来看看她都写了些什么?说不定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可以利用利用。” “利用什么?” “不知道。”万斋挑着眉尖草草地一本本快速翻阅着,“或许是她珍爱的,还放不下的东西,或许是可以挽救她的东西。” 夏君阳踯躅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来,万斋将苗可的书包递给她:“我负责查看便签本,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用得着。” 接过那个白色挎包,一抹熟悉的香味袭来,夏君阳像被电击般怔住: “这……是苗可的?” “啊。不然呢。”万斋莫名其妙地看她。 夏君阳难以置信,但是那股幽幽的兰花香却那样真实确凿。居然是她吗?那个总是在身后无时无刻小心看着她的人,居然是苗可?! 脑海中浮现出当时在洗手间里的情景,那个时候,她所说的“求你保护我”,原来并不是胡言乱语…… 手中便签本停留在某一页,万斋侧目看着身边呆愣住的夏君阳,了然于心:“这个,你还是看看吧。”他将手中厚厚一沓便签本递给她。 夏君阳忐忑地接过,那些悄悄写在便签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是比日记更秘密而沉重的存在,那个曾在身后注视自己的少女的人生,在她眼前一页页一天天地倒退: …… 9月5日晴 ——如果能和她成为朋友,或许我的人生会不一样? 9月1日晴 ——今天在食堂里看见她了,我就坐在她隔壁的隔壁,不知她有没有注意到我。她的朋友被金中贤他们打伤了。希望他没事。 8月31日雨 ——开学了,不想去学校。 8月28日晴 ——昨天夜里在网上做了一次催眠,原来我的前世是公主,如果是真的,那么那个时候的我,是不是也像那些人一样欺辱地位低下的人呢?所以今生才要受报应,是这样吗?我并不想成为公主或者有钱人家的小孩,如果有来世,我想变得独立又优秀。 6月6日晴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喜欢伤害别人的人?伤害一个人很快乐吗?我真的不懂…… 4月1日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很努力地想要和她们好好相处!我真的很努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3月13日多云 ——今天去买了好看的衣服,还有香水,卖香水的小姐跟我说,好的味道能让一个人改头换面,我想试试。 3月10日晴 ——有些不对劲,我好像无法融入她们当中。 2月28日小雪 ——期末考的成绩出来了,果然她又是第一,那些在背后说她只是学习刻苦兼运气好的人现在终于都可以闭嘴了! 11月1日小雪 ——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样不公平呢?像温妮,因为从小在国外长大,不用学英语也可以拿高分,即使旷课迟到,导师也无话可说,我是无论怎样努力也不可能赶上她的吧。不过,她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天才啊!不管温妮怎样不服气,天才毕竟是天才!呵呵,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公平啊!:p 10月8日多云 ——今天又是百人榜日,还是考得不太理想,英语虽然进步了,但专业课又考得一塌糊涂>o<说起来,这次的第一名居然是女生呢,而且是七科全a,好厉害oo!第一次百人榜时考第一的温妮,竟然只考了十三名。说起这次考第一名的那个女孩,名字蛮有意思,叫夏君阳,嗯,我记住了! …… 窗外传来又一阵人声嘈杂。意识仿佛从很深的湖底浮上来,夏君阳沉默地看着手中的便签本。 万斋听着底下一浪接一浪的惊呼,眉头紧迫地拧起:“我们上去吧!”. 2 天台上,因为发现郑毅等人从二号门的方向潜进来,苗可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骗子!你说过不会靠近我的!”重新在天台边站起来的苗可,愤怒地回头。 “对不起!”段亦轩不得不妥协,“我马上叫他们离开!”他朝郑毅频频挥挥示意他们退下,“好了,他们都走了,你现在坐下来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苗可抱住自己的脑袋,歇斯底里,“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段亦轩正感到棘手,有人轻拍他的肩。 身后,万斋对他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苗可!” 听到熟悉的声音,站在天台上有些神志不清的女孩蓦地回过头来。 天台大门的方向,现在只有夏君阳一个人。 苗可平静下来,睁大眼睛,像是想要看清天台那头的人。在确定那个有着乌黑长发,如小鹿般纤长身姿的女孩是本人而非幻象后,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嗫嚅着: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今天大扫除,我负责打扫的地方就是天台。你一定是在我做完清洁以后偷偷上来的吧。” 那个微笑,在这样极端的场合里,温暖亲切得不像是真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苗可低下头,飞舞的发丝遮住了眼睛,“我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那当然了,如果我在,你是没有机会能爬上那里的。”夏君阳轻松地耸耸肩。 苗可小心地抬起眼,这样的对话,让她不再那么紧张:“……小夏,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可以啊,”夏君阳点头,又看了看脚下,“我可以进来吗?” 像是礼尚往来一般,苗可轻轻点了下头。 夏君阳跨进门,一路慢慢朝前走,直到苗可诺诺地说:“你……到那里就行了!” 她顺从地停下脚步。这里的阳光很盛,她得微微虚起眼才看得清天台边的人,那个单薄的女孩就那么矗立在不过半米见宽的天台边,让人心生怜惜。“苗可,”她定定地望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沉默了半晌,苗可侧过脸去,望向天边:“你觉得呢?”顿了顿,“其实大家都知道的不是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觉得痛苦。我真的好痛苦!痛苦到觉得死去说不定会比较美满……” 她终于开始诉说,夏君阳静静地听着。 “还记得洗手间的事吗?”苗可回头,“那种事情,我隔三差五地就会遇到。为什么她们要那样对待我呢?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我呢?我每天都在问这个问题,也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错,否则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所有人都来针对你呢?我尝试过改变,买时尚杂志,装扮自己,关注那些大明星,关注大家都喜欢的话题,想要融入班里的群体,但是不管我怎么做,得到的都只是嘲笑和不屑。 “进集英以前就听说这所学校里有贵族生和平民生的划分,那个时候我还庆幸自己的身世,父母虽然来自远郊的小镇,但现在已在城里经营起一家小有名气的连锁中餐厅,我想自己应该可以和贵族生平民生都相处得不错才对,可是……”她没有再说下去,“遇上这种事情,又没法跟家里人说,每天都想着,要是在上学的路上出一场车祸,让我再也不用来这里就好了…… “我很羡慕你,虽然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但是你那么优秀,那么独立,就算有人不喜欢你,她们也只是在背后说说……小夏,”仿佛再也压抑不住了,天台边的女孩绝望地回头,“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有留下来呢?” 夏君阳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都那样求你了,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留下来保护我呢?那样的事,对你来说并不困难不是吗?”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苗可用力捣着脸,语无伦次地哭诉着,“我羡慕黄芹香,羡慕付云杰,如果换做是黄芹香被人欺负,你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我知道,我知道对你来说我只是个陌生人,但是,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做了,又能怎样呢?” “对不起,我……”夏君阳望着她,一度语塞。 “为什么……你明明有能力改变许多事,”看着对面的夏君阳,仿佛楼道里那个轻飘飘转身离去的背影又回到眼前,苗可颤抖着双肩,“为什么你可以转身就走?为什么你这么冷漠?!” 夏君阳怔住。冷漠吗?其实并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她了。因为她的冷漠,眼前这个有着瘦小脸孔和空洞的大眼睛的女孩选择了轻生。她想起病床上的付云杰,虽然人微言轻却总是打抱不平为人出头,和那样耀眼的付云杰相比,她简直渺小丑陋得有如尘埃。 “……对不起。对不起,苗可,在今天以前,在你对我说这些话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能力改变什么。” “可你是天才,你那么优秀……”女孩兀自埋头啜泣。 “我不是天才。”夏君阳摇头,“进校的时候,我在优等生中并不拔尖,之所以会有如今的成绩,是因为曾经有个人对我说,只要你变得优秀,就能在这个学校里生存下去,哪怕你没有显赫的背景,你的优秀会成为你的通行证。”她凝望着天台边的苗可,阳光下,眼神沉静而坚定,“我相信那个人的话,所以要求自己变得优秀起来,真正去做了以后,才发现其实一切并不困难。” 因为那个人的鼓励,她的命运得以改变,不知不觉有了光环,开始承载着别人的期望,但她却只是自私地固守着自己的寸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变得如此明哲保身,漠视别人的痛苦? “谢谢你,如果你不告诉我,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冷漠。”原本以为付云杰的莽撞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但其实是她错了,至少,他的热情和善良会给那些痛苦的人带去希望和安抚。那已经比什么都不做好上太多太多。 天台上起了一阵风,呼呼的风声在耳边震荡,那些压在头顶的厚重云层,仿佛要被越来越盛大的风层层拨开。 “我想知道,自己还有能力改变些什么。所以,”温暖的风中,长发的少女朝天台边的女孩伸出手,“请你让我改变你的决定好吗?” 苗可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那里,心里怦怦直跳,胸中满溢着想要紧紧握住那只手的冲动。握住它,一定会被救赎的吧…… “我……”讷讷地说着,不自觉地转身,却忘记自己是站在仅够落脚的地方,脚下一悬,重心顿时向后倾倒,眼看着向下坠去! 来不及呼叫,夏君阳奔过去,但为时已晚,她还没有赶到,女孩的身体就整个消失在天台下。 她听到来自楼下的呼声,杂杂的一片。在门外待命的段亦轩和万斋何时冲到天台边的她也不知道,就像遭遇了一个噩梦,思绪沌沌的。 “夏同学!夏同学!她没事!”段亦轩回头朝她喊。 夏君阳睁大眼,不确定是否有听清他的话。 万斋走过来,拍拍她的肩: “南轻秋拉住她了。” 在病房里,精疲力竭的苗可睡了过去。走出病房时,夏君阳见到了过道上的南轻秋。 原来他一直守在八楼的阳台,救下苗可并不是偶然。 “她怎么样?”南轻秋看了看她身后的医务室。 “只是受了惊吓,向医生说睡一会儿就好了。”夏君阳说,“多亏你救了她。” “救下她的人不是我。”夕阳下,南轻秋表情显得有些辽远,“她伸出手来求救了,所以我才能抓住她。”他看着夏君阳,“当时她已经决定走下来了,对吧。真正救了她的人,是你。” 云淡风轻的笑容背后,是洞悉一切的了然和认定不疑。 夏君阳注视他孤身离去的背影,在冗长的过道上,高大的背影透出莫名的疲倦。那是当他正对着你的时候,绝对无法看到的神伤。 chapter 11 1 “咔。” 门开,月光透进单肩背着背包的高大男生的身影。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无一人的屋子里一片安静。 皱皱眉头,潘凯文将背包往玄关的地上一扔,家门也懒得进,关门离去。 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左拐右拐,不知不觉走到一条偏僻的道路。这时身后投来几条鬼祟的影子,潘凯文也没理睬,依旧漫无目的地闲逛着。那几道人影跟了他一小会儿就各自散去了。潘凯文侧目,耸耸肩,刚向前走了几步。左右两侧的巷子里突然蹿出好几个人,将他无声包围其中。 正眼也懒得去瞧面前的人,潘凯文合作地掏出口袋里一沓钱,顺手一扬:“takeit.” 一只手迟疑了一下,接过那一叠百元大钞。 潘凯文从包围圈中若无其事笔直走过,却在最后一刻被人拦了下来。 “leavemealone.”低头看着那两只妄图拦住他壮硕手臂,潘大魔王的语气不耐。 “潘、凯、文,你看清楚我是谁?”一个声音从背后狠狠地道。 声音有点耳熟,潘凯文这才纳闷地回过头去。 “唰”粉红的碎屑朝他劈头盖脸地抛来,刺啦啦地洒了一地。(友情小贴士:毁坏人民币是违法的!) 钞票雨中潘凯文看清了对方的面孔,竟就是几天前在餐厅里被他胖揍一顿的黝黑男,他身边依旧还是那个胖子。 早料到这些家伙不会善罢甘休的,潘凯文掸掉肩膀上的碎屑,冷冷地勾起嘴角。这几个家伙,看来是恋上被他修理的感觉了。 “潘凯文,上次算你走远,不过今天你落在我们手里,可没那么便宜。”黝黑男上前几步,狞笑起来,“啊,对了,我忘了你听不懂中国话,唉,真是可惜了,你还不知道你那个新朋友付云杰现在正躺在医院里吧,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过了今夜,你就能见着他了。” 他身边的人大笑起来。 潘凯文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听清楚了fuyunjie这个音节。于是fu这两天没来学校的事实迅速与眼前这帮流氓学生关联起来。 噌一声,混混们齐齐亮出锋利的匕首。看来是深谙徒手格斗一众人都不是潘凯文的对手。 月光照得那一片片削薄的锯齿状金属森冷透亮,刀身上映出潘凯文更形酷戾的面孔。 嗖——刀影一闪,朝着潘凯文直挥而去。锯齿状的刀刃咯当一声,被潘凯文戴着手套的手截下,角度异常精准,以致那一行行可怖的锯口全数落在潘凯文皮手套那一排铆钉上,竟没有伤到潘凯文丝毫。 持刀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潘凯文的手已经一个巧妙的转腕,反手夺过对方的匕首。 “可恶!!”另一人跟上,扬手举起匕首。 刀刃破风划下,潘凯文向右迈开一个弓步,匕首舔着左耳落下,扎了个空,潘凯文转移重心迅速提右膝,膝盖狠狠抽击在对方迎面扑下的胸口上。 虽然对方人数众多,但潘凯文始终没有用到手中的匕首,也不知是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还是什么原因。 班尼指示手下人轮番上阵,自己则在人群后伺机,看准某个时机,他同包抄到另一头的胖子对了个眼色。 乱战中,潘凯文觉得不对劲,本能地想要转身,这时一个人影从身后突然压下,全力制住他的双臂。 对方的力道出奇的大,即使看不见身后的人,潘凯文也猜到这样的偷袭者只能是那个体型庞大的胖子。 前方持刀的敌人来势汹汹。胖子也兴奋地死咬着牙关,就这么几秒的桎梏,潘凯文身上必将挂彩,这么想着的时候,却突然感到潘凯文的身体整个倒向自己,并猛地向□斜,也不知他怎么办到的,胖子赫然发现本该被自己制服住的潘凯文已大幅度转过身体! 他甚至都来不及搞清潘凯文的招数,就感到脚下被一拨,身体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摔倒在地。 这……这太神了!在那种情况下潘凯文怎么还可能转过身来,哪里来的支点施加大到足以摔投他的力量? 而那个迎面持刀袭向潘凯文的大块头男,被潘大魔王一拳由下方打在下巴上,仰面昏倒在地。 班尼咬牙切齿,虽然不愿相信,但眼前的画面的确越来越有一面倒的趋势。在四周人都前仆后继筋疲力尽的时候,黝黑的身影悄然消失在人群中。 潘凯文解决掉最后一人,如释重负地放松了身体。 身后,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蓦地扬起! 当半蹲在地的潘凯文瞥见地上的影子时,已无法躲避…… “当!” 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银刀应声脱手飞出! 那种将空气撕裂的风声让所有人都惊骇住! 班尼眼神呆滞地看着不远处路灯下静静躺着的匕首,视线往前一移,不由浑身战栗。 灯柱边那个散着硝烟的坑印,并不是错觉。 方才疾风刮过的地方,是子弹飞过的路径! 黝黑的男生神经紧张地四顾起来。这里是人迹罕至的街道,除了他们根本没有别人在场。是谁,还有谁隐藏在这里却让他们无一人察觉到?!这一记不明出处的冷枪,竟让他第一个想到‘鬼魅’! 这当然不会是埋伏在附近的人的作为,潘凯文皱起眉头,手枪根本达不到如此的精度,哪怕射击者技术再精湛,在枪的后坐力之下,要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射中挥舞中的小刀,可能性几乎为零。转身,潘凯文微眯起眼,目光在身周方圆百米的范围搜寻,但是夜色太浓,凭借肉眼无法确定那个狙击手的位置。 不过,能在夜色中准确地命中高速移动的目标,具备如此高水准的,至少在他所知的人中,只有一个。 “妖鬼齐藤”,你又追着我来了吗? 四百米远的一处废弃大楼上,一柄细长的黄色制式步枪架在七楼的一处窗口。 嘴角牵出一个兴奋的笑,遮掩在帽兜下的细长眼睛眨了眨,褪去了瞄准时的锐利。 砰砰砰!平静的心跳在完成狙击的瞬间剧烈起来。 透过微光瞄准镜,齐藤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幽绿的视野中几个晃动的人影。 “啧啧啧,居然差点被人偷袭得手,潘凯文,你可是欠我一个人情啊。”阴阳怪气地自言自语着,刚要收起窗台上k98,耳朵忽然动了一动,侧目,地上的手机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震动,只在屏幕上静静地显示有来电。 背对着窗口拿起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齐藤的表情一扫邪恶轻狂。 正襟危坐地按下接听键,朋克头发的青年显得有些拘谨:“老师……” “saito,”从电话那头传来老人低沉缓慢的声音,“你干了什么。” “……”喉咙滚了滚,他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格拉夫都跟我说了,”手机那头的人似乎并未动怒,然而沧桑的音色却不怒自威,“saito,凯文不是你的靶子或者猎物。他是很重要的存在。答应我,好好保护他。任何伤害他的人,你都有权随意处理,有人会帮你善后。但是,一旦凯文受伤,全部的责任只在你一人。明白了吗?” “……是的。” “你是我最出色的作品,不要令我失望。” 咔。齐藤还没有回过神来,手机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2 因为下午时发生那样惊天动地的事,学生会到夜里八点也未能散伙,一大堆善后的事要做,童韶华实在受不了办公室窒闷的气氛和那一个接一个打来的电话,烦躁地说要出去透气。 刚挂下电话的段亦轩只点了下头,继续低头填写报告,什么也没说。 童韶华有些于心不忍,丢下一句“我等会儿就回来”,然后在段亦轩回应以前溜之大吉。 待到女孩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段亦轩才抬起头来,沙发上童韶华的挎包也不见了,他其实心知肚明她不打算再回来了。 夜里清冷的空气让走出大楼的童韶华打了个哆嗦,一个人走在林间小道,反胃感终于冲破忍耐的极限,女孩捂着嘴冲进林子里,在某棵树下大呕特呕起来。 只要一想到下午时惊心动魄的画面,她就控制不住胃里翻江倒海。跳楼自杀这么不体面的事,其实她早在高中时代就经历过。那是自己的同桌,她上高中时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当那个纤弱的身体从高处坠下时,走在楼梯间的她只感到眼前唰地荡过一团黑色,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接着就听到那可怕的闷响。 那声音沉闷又轻脆,难以形容,但只要你听过一次,便不难想象那种全身所有骨头裹着肉碎在地上的感觉。 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就这样成为了一具死尸,还是特别恐怖的那种,美其名曰为爱殉情,照她看简直蠢得难以言喻!就这样成为一个永恒的污点,将身边爱她的人都伤个半死。 想到这里,童韶华用力闭了闭眼,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帮她驱赶着过去的阴霾。她想到了总是替她接过烂摊子的段亦轩,心情便好了许多。亦轩,你现在一定在心头骂我不负责任吧,但这次我真的不是临阵脱逃,童韶华扶着树干抬头回望学生会大楼那扇明亮的窗户,原谅我啦,我知道你最好了…… 其实回想起来很不可思议,当初竞选学生会会长一职时,他们曾视对方为最棘手的敌人,当时的校报上还有一段文字采访,当被问到对段亦轩的印象时,她假惺惺地说什么很欣赏他啊,高手过招才有意思啊之类的,她也看了段亦轩的采访,也无非是觉得她是个不错的竞争对手这般的面子话。那时她就在心里不屑地呸了一声。管你说的真的假的,我才不欣赏你呢。不仅如此,每天晚上都要诅咒段亦轩十遍才能安心入睡。为了赢得竞选她甚至不惜拉拢严璟琥。在严大公子的大力支持下,终得以微弱优势击败段亦轩,荣登上集英商学院最高的宝座。为了以示自己的风度,她还大方地推荐段亦轩为副会长,其实是个人都看得出那根本是炫耀加示威,却没想到段亦轩那家伙居然答应下来,害她哑巴吃黄连。 集英商学院的学生会会长一向是一正两副,这一副已经被段亦轩恬不知耻地偷走了,她仿佛已能感受到背后那双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篡权夺位的眼睛,为了守住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她费尽唇舌才说服严璟琥勉为其难地做了那另一副。 现在想来,她有多么小人,段亦轩就有多么君子。其实在这个时常风云突变晴转骤雨的皇家商学院,她能够安枕无忧地当了这三年会长,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功劳来自勤劳工蜂段亦轩同学。 麻烦的人他去面对,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去处理。永远为她唱着黑脸的段亦轩,虽然很少微笑,有时候也很可恶,但总归是温柔的吧…… 一股冷风吹来,吐意又起的童韶华刚要埋下头,就听见背后一个揶揄的声音: “哪个漂亮女鬼躲在树林里等着本公子垂青哪?” 童韶华赶紧拾掇拾掇嘴角和耳鬓的乱发,恢复其会长姿态转过身来,面对月光下高挑俊逸的严大公子:“严璟琥,你个不管事的家伙,你还好意思来见我?” “说到不管事,你还真没那个立场来指责我。”严璟琥交抱双臂,回首望向楼上唯一还亮着的窗户,“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段兄真是辛苦。” 童韶华眨眨眼:“你去学生会了?”这家伙良心发现了? 严璟琥笑笑不置可否。难得他大发慈悲过去问段亦轩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却被段亦轩一句“你帮不上忙”正眼也不看一下就打发出来。那时段亦轩起身去倒水,办公桌上又一个电话打进来,严璟琥顺手就接了,对着电话那头自称常青藤周刊的某某某说道:“再打电话来我保证不出二十四小时就让常青藤周刊成为过去。” 挂断电话的严璟琥邀功般看向段亦轩,后者板着个脸指了指大门。 就这样他被赶了出来。只是走到门前时听见背后段亦轩貌似不经地说了一句:“去楼下陪陪韶华吧,她看起来不是很好。” 有时候,严璟琥觉得自己其实蛮羡慕童韶华和段亦轩这对冤家对头的。童韶华靠在树干上顺气,严璟琥问:“今天下午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袋里又浮现出摇摇欲坠的苗可,童韶华脸色一白,叉,居然还没吐干净啊!虽然极度不愿在严璟琥面前丢丑的,但身体已经不能听从大脑的支配,嗷一声干脆利落地吐了出来。 抬起头,电光火石间,严璟琥已然位于离她五米多远的远方。 “混蛋……你什么时候跑到那边去的……”童韶华扶着树干,虚脱又气愤。 严璟琥望望那块被吐得稀里哗啦的草坪,又瞅瞅抱着肚子喘气的女孩,脱下自己的制服外套递过去:“要吗?” 童韶华赶紧要接过来。 严璟琥忽然把手一扬。 “严璟琥!”童韶华如蒙大辱。 “别着急,”严璟琥的目光落在她衣领某个细微之处,口吻正经,“先把衬衫上的口水揩干净。” 童韶华瞠目结舌。你那制服又不是阿玛尼的你穷讲究个p啊!! 因为忙了一天童韶华还没吃饭,于是以学生会会长的身份命令严璟琥请她吃一顿,再于是严璟琥将她带到了万斋的小木屋。 “我对你真的太失望了严璟琥,”童韶华摇头不止,“你怎么可以对同僚如此小气?” “那不然要对谁小气。” 她听清楚了,这句话的末尾是个句号不是问号。 万斋在屋里老早就听到爱国的声音,狗儿没有叫,但是扯得狗链哐当作响,他就知道来的是熟人。 拉开门,见俊美的公子哥笑容可掬玉树临风位于门前,万斋气血攻心地摔上门。 然后听见门外严璟琥泰然自若对旁边的人说:“他这房子有后门,我们从那边进一样的。” 万斋猛一下拉开门:“你大爷的!你怎么知道我屋子有后门的?!” 童韶华见万斋端着热腾腾的炒河粉出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爹你居然会做饭啊?” “大惊小怪,”万斋还没来得及自夸几句,严璟琥已接过话茬,“这是长期单身的男人的必修课吧。” 万斋笑着拉开座位在桌子那头坐下,上下打量严璟琥:“严公子,你熟透了啊。想当年你跑我这儿抒情伤怀的时候,可没少大惊小怪啊。” “所以现在也见怪不怪了。”严璟琥靠在椅背上,咂咂嘴,“这椅子多少年来还是一样不舒服。” 万斋在心中毒舌,摔死你丫的。 童韶华在那儿直呼好吃,一盘河粉两三分钟就进了会长大人的尊肚:“对了,怎么没见那个abc?” “今天放他走得早。”万斋吐一口烟圈。 童韶华不信:“不会他根本没来吧?你要是都摆不平他,那我们集英可真丢脸了,任凭一个转学生来去自如把本小姐的话当耳边风不成?” “就那小子,有什么摆不平的。”万斋冷哼,一手搭在椅背上,“早料到那小子不会老老实实过来,大爷我是早有准备啊。”然后侧身从身后的抽屉里抓出一副手套,“他躲在男厕所里还不是一样被爱国揪出来。” 童韶华膜拜。居然把拉布拉多放进教学楼?!难怪那天下午她撞见一群男生惊声尖叫着从洗手间里冲出来。 树林里很安静,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可避免地谈到下午的话题。童韶华因为有河粉下肚又有人陪伴,也便不觉得像方才那般难受了。 “说起来,”波波头的女孩若有所思托着腮帮,“我还以为她想见的人是暗恋的人呢,结果没想到是那个天才。” “哪个天才?”严璟琥问。 童韶华白他一眼:“夏君阳呗。” 严璟琥哦一声挑了挑眉:“为什么想见她?” 童韶华才发觉这个问题她也没想过,她一直站在楼下,对于天台上发生的事并不清楚,于是求助地转向当时位于现场的万斋。 万斋抽着烟,不禁回想起下午时教室里的情景,对于见过太多心理疾患病例的他来说,苗可这样的案例不见得有多特殊。越是自卑就越是对自己的反面怀着憧憬,成为那个天才的朋友,是她所能想到的最便捷的摆脱生存困境的方式。然而过分的自卑让她成日只耽于空想,对苗可而言,并不是自己无法鼓起勇气去面对对方,而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漠视自己。这种偏执积蓄到一定的程度,终于因为某个导火索爆发。 今日她的性命是被夏君阳救下来了,但那也只是建立在仰仗对方的光环生存下去的执念之上,并不是长久的办法…… “难道是因为想要依靠那个天才?” 思绪被严璟琥半含讽刺的一句话打断,万斋将烟屁股摁熄在diy的铁皮烟灰缸里:“身为天才,在外人看来必然是强大的存在吧。” “那个夏君阳么。”严璟琥扁着嘴,摇摇头,“不过如此而已。” “切,说得好像你多了解人家似的。”童韶华打了个嗝。 严璟琥眼睛一亮,被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和那个传闻中的冰山天才已经碰面多次了。虽说是以冷漠孤傲著称的天才,但看在他眼里不过是初级的伪装。他不相信一个冷漠到底的人会在半路就沉浸入电影剧情,更不相信一个冷漠到底的人会劝人放弃轻生的念头。冷漠。呵呵,那应该只是她的保护色吧。 “对了,璟琥!”童韶华忽然挺直腰板,两眼放光,“你不是号称这世界上没有你搞不定的女生么?” 严璟琥笑得很客气:“我什么时候这么号称过?” 万斋忍俊不禁。严璟琥这家伙就是那种哪怕跑去深山老林里隐居个一年,也会每天话题不断的新闻体质。那些传闻无中生有的程度已经让人搞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其实人们眼中的严璟琥,至少有七成,都是媒体制造出来的。比如他回答说要把骨灰放在人造卫星上,隔天就会有“花花公子欲打造同名人造卫星”的匪夷所思的新闻,再比如严璟琥在机场被记者围追堵截时随便答了一句“比起朋克我更喜欢爵士”,到了发稿时就变成了“话题王子大放厥词称朋克是下等人的玩意儿”这样极致的抹黑。万斋知道严璟琥这二十二年来只上过一次综艺节目,为的还是要澄清他并没有以“综艺界的人都是一群蠢货”为由拒绝那每日接踵而至的通告。在这种安能辨我是雄雌的混乱情况下,还能有一票美眉组成庞大的粉丝团,坚定不移地相信他的(本来也不乍得)的人品,不得不说是“颜文化”创造的奇迹,以貌取人的最高境界。 童韶华显然和大部分好事者一样,并不在乎真相是什么:“哎呀,总之在大家眼里你就是散发着这种气场啦,我说老爹,我们不如赌赌看严大少爷能不能搞定夏君阳?时限一个月如何?你何时出手?” “我懒得出手。”严璟琥起身,提过外套勾在背上,“因为我搞定的速度会让你们都来不及眨眼。”然后留下一个标志的严倾城之笑踱出门去。 童韶华注视那扇门荡了半晌:“……我真受不了他自以为是的样子。” 万斋情真意切地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3 九月十日,星期六。 接下来的两天,时代广场将要被布置成话剧节的会场,虽然那个搞怪的麦可乐市长已经下课,东林月这一传统还是保留了下来,话剧节作为东林月的代表性活动之一,所有时代广场上的小店小铺都得为之让步。 曾惜云提议节日这两天将甜品店搬到海边,正巧周末时海滩也在推出东林月的特别活动,届时将会有不少海上游戏和节目,客流量肯定大增,尽管曾惜云提出这个建议多半只是为了去玩,但平心而论,展尚熙还是觉得这个点子蛮可取的。于是,在打了一通电话给麻将桌上的柳舒以后,一切轻松敲定。 “我就说嘛,老板娘铁定答应,尤其是在她打牌的时候,哈哈,就算不跟她说她也不会生气啦~~你看客人好多~~我们这两天的营业额都能超过平常一个星期!” 展尚熙在应付源源不断的顾客,一旁的曾惜云从未停下夸口。直到展尚熙忍无可忍地将盛好奶昔的杯子递给她。 “去拿给那边的客人。”展尚熙埋头继续忙活,嘴巴却极尽刻薄,“反正你站在这里也不起作用。” “哦。”曾惜云有些不好意思,端起奶昔出门,忽然想起来,“唉,小夏呢?刚刚不还在外面的吗?” “她送外卖去了。” “哇塞,居然都有外叫了!我们这生意做得……”然后乐呵呵地迎向沙滩椅上晒日光浴的某位男士。 “先生,您要的巧克力奶昔!” 古铜色皮肤的帅哥拿下太阳眼镜:“这次没有再搞错了?” “啊!是你!”认出居然就是上次那个腹黑帅哥,曾惜云马上在一旁坐下来,直呼“缘分缘分”,大侃起来。 展尚熙在甜品店里无奈地摇摇头。 “啊,辛苦了!”小店女老板从夏君阳手里接过纸盒,小女孩从夏君阳身边跑上来,垫起脚尖三两下扒开纸盒,拿过里面的提拉米苏,冲她咧嘴一笑,露出大大的虎牙,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老板娘在后面喊,“慢点,别跑远了!”又转过头来,“多少钱?” “一共34元,这是单据。” 走远了一点,夏君阳有点好奇地回头,如果不是今天来海滩,她还不知道原来海边还有这种专门修补泳装的小铺子,而且,看老板娘一直埋头蹬着缝纫机,似乎需求量还颇高。 刚从她身边跑走的那个小女孩此刻正光着脚丫坐在海边,双脚平伸在沙滩上,一涌一退的浪花刚刚好冲到她的脚丫,女孩眯着眼眺望远处冲浪的人,惬意地勺着提拉米苏,一口一口长长地抿在嘴里。夏君阳笑,很懂得享受生活呢,那个孩子。 虽然昨天才经历过那样冲击的事件,海边热闹轻松的一幕,还是驱赶走了不少阴霾的心情。抬起眼来,白色的沙滩在眼前延展,云朵堆在地平线上,像吉卜力动画里那样甜美,缤纷的人影跳跃在蓝色与白色之间,她能感到刘海摩挲着额头,海水像是巨幅的窗帘,被海风轻柔地吹起又吹下,深呼吸,胸腔就被柔软温热的气流填满。 就这样向前走,似乎只能一路走到更美的地方。 昨天在校医院里,醒来的苗可固执地谁也不想见。但她还是隔着屏风告诉她,希望她还能回到这所学校。 同情而不忍的黄芹香,对校园暴力真心愤怒的童韶华,努力想要挽救苗可的段亦轩,特意赶回来的向明艳,将她带到苗可面前的万斋,差点好心办了坏事的郑毅,以及不放过千分之一可能性的南轻秋,让她第一次觉得…… “这个地方,也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差……” 屏风背后的苗可只是听着,没有吱声。 不知道周一她会不会回校,不过,至少她不会再言轻生。 思忖的时候,远滩忽然传来杂乱的呼叫。夏君阳循声望去,只见到一波颇高的浪头塌下来,冲浪的年轻人乘着浪尖激动地吹着口哨,本来没什么不妥,但很快她发现那些呼叫并不仅仅出于兴奋,或者说,很快已从兴奋的意味变成了其它,与此同时,一些游客正朝着海岸远角聚拢去。 在七嘴八舌的人声中,依稀听到“小孩”“溺水”“年轻人”等字眼。夏君阳穿过人群,一个小男孩仰面躺在沙地上,他的父亲正在给他压胸口的积水。小男孩呛了一口水,恢复了呼吸,孩子的母亲激动地一把抱过儿子,连声安慰着小孩却更像在安慰自己。 夏君阳放眼望去,这里是这片沙滩最偏僻的位置,靠近海岸的大岬角,并不是游人最多的地带,不过因为靠近悬崖,海浪劈在悬崖壁上,一进一退往往变得异常的凶猛,偏偏越是这样的地方小孩子反而越喜欢。还好,夏君阳看着那个苏醒的小男孩,还好已经被人救起。 这时听到身边的妇女忧虑地说:“还有个女孩在水里呢,那个年轻人去救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上来?” 小女孩么。出于下意识的联想,夏君阳回头望向先前经过的地方,长长的黑发被海风大把大把搅乱,透过飞舞的发丝,只是很不经心的一瞥,却蓦地发现原本在沙滩上品尝她带来的提拉米苏的小女孩真的不见了踪影! 不会那么巧吧?“是什么样的女孩?”她有些不安地问。 “在水里面我也没看清,好像穿着粉红色的裙子……” 沙滩上穿粉红色裙子的小女孩明明不止那孩子一个,但是……夏君阳又转向那家修补泳衣的小铺子,虽然离得有点远,还是能看见一个人坐在搭起的遮阳帐篷里,忙碌地蹬着缝纫机的老板娘。铺子四周看不到任何小孩的身影。 “那个人去了多久了?”夏君阳问,不时望向翻腾的海浪。 “救回这个孩子以后也有好一会儿了!”四周的人都不约露出担忧的神情。 小男孩的父亲也站了起来,极目远眺,一股风急急吹来,海浪越加汹涌,远处沙滩的浪花分明是那样温顺,然而这片区域却只见得一片白花花的翻滚姿态。 “那个年轻人不会有事吧……”男孩的父亲喃道,除了焦急也没有别的办法,正想起应该打电话给海岸营救队,一个红色的身影忽地从眼前掠过,中年男子定睛下来,同海岸边的人一道,惊愕地看着那袭红色转眼消失在变幻莫测的深蓝之中。 被冰冷的海水包裹,脑子也瞬间冷却下来,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把握能在这么大片的海域里找到那个小女孩吧。但是,看到那个母亲殷勤地为客人修补衣服,还不忘为女儿买来最爱吃的糕点,想起那个稚气无忧的笑容,就害怕悲剧上演。 既然那个年轻人去营救两个孩子已经有一段时间,说明情况不乐观,更加刻不容缓。 海里很冷,海浪很大,水里全是泡沫,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阴晴不定的大海,即使是最专业的游泳健将也永远捉摸不透。 上上下下了好几次,还是一无所获。 哗。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浮上来换气了,汩汩的水声中她听到海岸边的人在呼喊着什么。 他们在对她喊么。隔得那样远,在海水的咆哮声中夏君阳一点也听不清,只能顺着人们指指点点的方向望去,在起伏不定的海水中,她看到不远处小女孩依稀露出了海面! 以最快的速度游过去,只差一点的时候,女孩的身影却又没下海面,无处可寻。 冰凉的海水不断泼下,迷蒙了视野,长发增加了不少阻力,夏君阳努力调整着急促的呼吸,从开始到现在,不断潜下浮起,仿佛在完成一场旷日持久的马拉松,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坚持多久。 再度潜下海,浪头像一面高墙轰然倒下,仿佛有巨石压在身上,让她一度快要窒息,刚刚还正常的体温不知何时已降到临界点,意识开始模糊,连最后一丝力量也退得一干二净。 已经到达极限了吗…… 虽然很不甘心,不甘心没能挽救那个孩子的生命,明明只差那么一点……曾经也有一个同样年纪的男孩,她生命中最最亲密最最重要的人,却因为她的疏忽和无能不复存在。其实她并不是要舍己救人那么伟大,她只是想要一个仪式,让她可以最低限度地弥补过去的错误,她只是不能承受那种无法将生命放进录影机里倒带重来一遍的痛苦,只是太向往那份从命运手中抢夺回来,重新抱在怀中的温暖。可是,从来也没有一次,他们能赢过宿命…… 海水蹁跹,沉沉的睡意袭来,她努力也无法驱赶…… 你知道吗,刚出生的婴儿个个都是游泳好手…… 黑暗之中,那个人的话像一道闪白,刺进混沌的世界—— ……在我们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已经学会与水相处。 烙印在她脑海中那个清澈的声音,像是神明的旨意,将清新的氧气灌注进她的身体,头脑渐渐变得清明,她用力睁开沉重的眼。 光芒透过海水照射着那个粉红色的娇小身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脸色那样苍白。 懊恼和失落不在,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那样简单。她奋力地靠近,拨开一层层阻碍,双手碰触到那个柔软的身体时,心中充溢着满满的感动。 像是个转瞬即逝的奇迹,但是她留住它了。 抱过小女孩,才发现女孩身后那个用最后一丝力气托住她的白色身影。 在幽蓝的海水里,已经失去意识的青年,柔软的黑发和白色衬衫随波飘荡,海水冲刷着他秀美的面容,从眉眼到唇,一丝一缕都那样分明。 她睁大了眼…… 难以置信。 当她将女孩托上来时,孩子的母亲已经闻讯赶来,昏厥的女孩被人们七手八脚抱上岸来。来不及喘一口气,夏君阳又返回水里。 岸边的人守着女孩被救醒,只是身体依旧很冰,陆陆续续地人们递来毛巾,女孩的母亲和之前男孩的母亲跪在沙滩上擦拭着女孩的身体帮她回暖。见女孩已没有大碍,大家才将目光集中到海面。 女人们下意识地双手合十,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边男人们激动的声音。 海水哗一声退却,涤荡出不远处全身湿透的女孩。纤细的身体负担着比她高大许多的青年,只走了几步,就不堪重负地跪倒在湿软的沙地上。 她埋下头去,紧张地拍打男生苍白的脸,长发一缕一缕搭下来,紧贴着她面无血色的脸,纠缠在她肩背,她在瑟瑟发抖,但是仿佛全然感受不到身体的冰冷和虚弱,眼里只有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黑发青年。 她拍打他的脸,按压他的胸口,他却依旧不见醒转的迹象。 看着完全没有气息的南轻秋,夏君阳忽然觉得无比恐怖。可以一口气游过两百米的南轻秋,曾经教会她游泳的南轻秋,怎么可能会溺水,怎么可能这么久也不醒来?! 可怕的记忆潮水般一涌而来。突然失去的父亲,永远失去的弟弟,从此失去的母爱…… 不可以!你已经夺走我太多珍爱的东西!不管怎样我不会把他交给你! 她狠命深吸一口气,伏下身去,开始为他人工呼吸。 女孩伏下的姿态,像在永远地吻别恋人。 人们沉默却满怀同情地站在远处,在海水中困了那样久,从被救起到现在也已经那样久,那个青年……已是凶多吉少。 “……是你说过,每个人生来都是游泳好手,是你说过,我们还没出生时就能与水相处……”不断按着南轻秋的胸口,夏君阳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你是它的宠儿啊……所以拜托快醒过来!” 只要你立刻醒过来,我一定不会再对你说那么不通人情的话,只要你立刻醒过来,我保证不再找理由躲开你! 只要你愿意睁开眼,再像从前那样对我微笑…… chapter 12 1 喀噔—— 铁门左右滑开,黑色的凯雷德驶进大门。她有些拘谨地坐在第二排,身边的小男孩好奇地趴在窗口四下张望。 车子行进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光影哗啦啦扑打在小男孩身上,明快地切换着,灼得他微微泛黄的头发上花花的一片。她也侧头望着窗外的风景,林间鸟声啁啾,草坪上遍布着不知名的白花,星星点点,白鸽在小径上悠闲地啄食,即使庞然如凯雷德驶过也未受到一丝惊扰。 “姐,这就是妈妈工作的地方,真厉害!” 小男孩回过头来,朝她兴奋地笑着。 她揉揉弟弟的头发,指间被热乎乎的发丝填满。 原来这片开阔得像森林的庄园,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公馆。十五岁的夏君阳唏嘘着想,果真是优美如画的地方。 车子在复古的浅茶色别墅群前停下,下了车,被领向左侧的弧形扶手阶梯,夏君阳不时打量着眼前这座对称设计的建筑。 地中海式的拱形窗户,黑色的大方格窗框,外墙上勾勒的曲曲直直的浮雕花纹,成双的壁柱,大门正对着的半圆大露台。随处可见的圆弧设计让这栋别墅显得那样优雅亲和。刚刚在车道上第一眼看到它时就发现了,它就像一尊玉色的皇冠。 还没走上露台,就看见母亲开心地走下来迎接他们。母亲身后跟随着一位相貌和蔼的中年男子,夏君阳知道他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南先生,真是太麻烦了,”母亲提过他们手中的行李,忙不迭地朝中年男子道谢,“要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一点不麻烦,是我要求你留下来照顾轻秋他们的,总不能让你的孩子们一个暑假都见不着妈妈吧。”中年男子微笑着蹲下来,掐掐小男孩的脸,“小家伙,我猜你就是双临,对不对?” “嗯!”大大地点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没礼貌!怎么可以这么对叔叔说话!”柳舒立刻给了儿子一记爆栗。 “没关系,”中年男子笑声爽朗,“叔叔的名字叫南义礼。南是南辕北辙的南,义是重情重义的义,礼是礼尚往来的礼,怎样,是个好名字吧?” 刚满十一岁的夏双临哪里听得懂这些四字成语,只是嘿嘿地傻笑。 南义礼又转向一旁的夏君阳:“你是姐姐夏君阳吧,你妈妈在这工作期间,真是辛苦你了。” 那时的她还有些拘束,除了勉强勾勾嘴角,也找不出更多的表情,但是心底里,已经对这位笑容和煦的大叔有了相当的好感。 “柳姨,”南义礼回头道,“这里你也很熟了,带他们俩去挑自己喜欢的房间吧。” 尽管南先生这样说,母亲还是将他们两人一道安排在一间不大的客房里。然而对这间有着宽阔大床,柔软地毯,漂亮壁灯和垂坠帷幔的房间,小双临已是满足得心花怒放,夏君阳也觉得受宠若惊。收拾行礼时母亲在一旁千叮万嘱,交待她要看好弟弟,不可以让他到处乱跑。其实就算母亲不说,她也是知道的。 母亲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来南公馆工作的机会,比起之前工作的地方,这里不但薪酬高,条件好,主人家也非常通情达理,关键是不必再像从前那样,从早到晚辛苦忙碌。到南公馆工作后,母亲明显地长胖了,精神也好多了。如果可能,她希望母亲能一直在这里工作下去。 掀起白纱帘,庄园辽阔的绿荫尽收眼底,别墅的地理位置比较高,所以从二楼的房间,可以看到视野尽头的辽阔马场,四五匹棕色黑色的骏马在夕阳下追逐嬉戏,竖起耳朵甚至能听到马蹄的踢踏声。 出神的时候,噗的一声,自动洒水系统定时启动,草坪上一时水花纷扬,薄薄的水帘后,七彩的光若隐若现。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生命就是这样,充满着无数的“定时启动”,人们却并不知晓。 南义礼先生当天下午就坐飞机离开了,跨越了赤道飞去了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夏君阳被告知整个七月和大半个八月,南公馆里的男女主人都将缺席他们儿子的暑假,因此才委托颇信得过的母亲来照顾儿子和在此修养的好友的女儿。 虽然主人家不在,但庄园里的菲佣依旧将一切打理得有条不紊。弟弟双临虽然很好奇那位尚未谋面的贵公子哥哥,但其实在如此庞大的“地区”里,就算一个暑假下来碰不上面也不足为奇,况且他还被她管得很死,活动区域也按照母亲的吩咐严格限制在南公馆地图上区区的一点,前不着村后不着院。 但是小孩子终究是管不住的,几天以后夏君阳就发现自己不得不每天被迫扩大着寻找“失物”的区域。 那天下午,她沿着鹅卵石的小径,穿过一片葡萄园,几乎是依靠直觉,找到了正在喷泉边玩得乐不思蜀的夏双临小朋友。 他并不是一个人,六角的大理石喷泉边还有坐着轮椅身穿白纱裙的少女,和站在画板前正细心描摹的白衣黑发的少年。丝丝缕缕的水流淌到荷叶造型的白色大理石上,像是林间潺潺的清泉。她的弟弟亲密地倚在白衣少女的轮椅旁,煞有介事地摆着一个pose一动不动。 白衣女孩的轮椅大半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夏君阳只看到那个一身白色长袖t恤的少年,有着连阳光也要认输的美貌,明眸皓齿,含蓄温和的神情。半挽着袖子,单手扣着的调色板贴着白皙的小臂,那动作明明再普通不过,到了他身上就会有种毫无道理的优雅。也或许是背景的喷泉池中矗立的美丽天使和青泉石上的明媚,令他的气质也变得有如天人。 猜到对方的身份,夏君阳有些踯躅不前,对方正在专心绘画,倒让她开口叫回夏双临也不是,走上去说声抱歉带走弟弟也不是。 那边,少年抬起眼来,一眼就看见不远处徘徊不定的女孩。 少年漆黑的眉眼很是醒目,被他看见就像一下子被脚灯打到,完全没法躲避。夏君阳有点无措,对方却已很大方地向她主动问候:“你好!”声音亦如其人般温和,然后他转向尚陶醉在pose中的小男孩,“双临,你姐姐来找你了。” 小男孩唰地扭过脖子,见到夏君阳露出开心的笑,又回头看向白衣的少年,少年微笑着点点头,小家伙这才刺溜跑回姐姐身边。 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少女也侧过头来,朝夏君阳友好地一笑。于是那个下午,托弟弟的福,像是被事先写进生命的剧本般难以拒绝地,夏君阳认识了有着小巧精致的五官,身体虚弱的谭青宜,和那个温柔地守护在她身边的十七岁的南轻秋。 友善的千金小姐,邻家哥哥样的贵公子,颠覆了她心中富家子弟=纨绔子弟的定理。 话虽如此,到底夏君阳还是不可能具有如十一岁少年一样大条的心理和粗神经。母亲对自家小子和少爷小姐们走得太近的事有许多顾虑,于是夏君阳被要求作为这种“不体统”关系的破坏者。几次想要说“可是”,但每当看到来回忙碌的母亲,终究还是没有可是出来。 于是硬着头皮在夏双临小盆友和少爷小姐们融洽地荡秋千,放风筝,或是去马厩喂马的时候,非常不受欢迎地出现,告诉他“该做作业了”,或者“该睡午觉了”,“该了”,有时看到小男孩明显不情愿的神情,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克格勃。 夏双临很听她的话,南轻秋从不勉强人,所以她每每都能得手,顺利将自家小子牵走。 然而事情总有例外。 “小夏。” 听见这个声音,在林间跑步的夏君阳怔怔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才确定那个站在洒满晨曦的草坪上的白色身影,并不是幽灵。 怪的是南轻秋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比她还惊讶。 夏君阳不解地看着他。现在应该还不到七点,而他穿着宽松的白色针织背心和牛仔裤,看起来就好像已经吃过早饭正要准备去喝下午茶。他身后不远处就是一个复古的中式凉亭,里面似乎还搁着他的画架。 保持那份惊讶的神色看了夏君阳半晌,南轻秋才有些歉然地开口:“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 夏君阳用手背擦擦下巴的汗,有些莫名地望着他。 南轻秋犹豫着走过来:“我看你这几天每天都从这里跑过,刚才也只是试着叫了一声,我没想到你真的听见了。” 夏君阳抬头,南轻秋就站在她面前,身材是十七岁男生罕有的修长挺拔,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因为他自小练习游泳的缘故。 “有事吗?”她问,疏远的外交辞令。 迟疑了几秒,南轻秋忽然笑起来:“嗯,你跟我来!” 茫然的时候,已经被他笑着一把拉过手,转身不由分说朝着草坪上的凉亭走去。 她的手心全是汗,几次想把手抽出来,他明明没有使多大的力,但手掌间仿佛有某种柔软无形的力量。 像是,被温柔地挟持了…… 她看着他的宽阔的肩背,看着他为她拨开长长的树枝,这个人,就算被人冷言冷语地对待,也永远带着那样的善意和温柔,叫人投降得心甘情愿。 他带她来到八角的凉亭里,里面除了他的画架,没有别的东西。 是想带她来看他的画吗?因为时间太早这附近都没有别人,没得挑,所以只好拉她过来当观众么?这个少爷,还真是任性呢。 “我对画画一窍不通。”她先泼了冷水。 “没关系,不是让你来看我的画,”南轻秋说到一半停住,失笑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是窘于自己的词不达意,少年的目光有些闪躲,良久,才像是下定决心,注视眼前的女孩,很郑重地说了声“对不起”。 满头雾水的她被他带到了那块画板前,饱满的翠绿和金色倏忽闯入她眼帘,她的脑嗡的一声空白。 “本来的打算是画清晨的树林,”南轻秋的声音,交织着迷惑和顿悟后的豁然开朗,“这个主题我画了一个星期,却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最近,才发现少了什么。” “……什么?”她讷讷地问。 “阳光。”他扶着凉亭的柱子,望着远处若有所思,“明明是想画清晨的树林,偏偏太阳光全被茂密的树叶遮住,要如何表现出清晨的朝气?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是将树叶画得薄一点,还是让太阳的光更强烈呢……” 她看见他兀自摇摇头,嘴角孩子气地翘起: “都不行,那违背了艺术的真实,不过,”他回头朝她微笑,“当你跑过去的时候,我就有答案了。” 夏君阳又转向那幅画。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他画中的世界。但是她觉得那根本就不是自己啊。那个在一片梦幻般的绿色中,被金色的阳光笼罩着,仿佛漂浮在云间的少女,一点也不像她。 “主题是清晨的林间,可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南轻秋走过来,手掌在画板上,端详着。没有树林,也没有阳光,似乎半点都与清晨林间无关,“但是,我觉得清晨的树林就该是这个样子。” 夏君阳抬头看看他,又看看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她为什么穿着裙子?” 南轻秋愣两秒,忍俊不禁:“对不起!其实我是外行啦,你不要介意这个漏洞!” 虽然嘴上在说对不起,但是却分明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夏君阳无端地觉得有点郁闷。 “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会把它销毁,真的。”他依旧微笑着,但语气很认真。 夏君阳想了想,看着画上那个陌生的自己:“……那也不用。”既然形不像神不似,就不算是在画她,也就不能叫侵犯肖像权。她没有权利让人家这么辛苦的一幅作品进了字纸篓。 南轻秋又笑起来,像是忍了很久。 夏君阳蹙起眉头:“你到底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 她不满地看着他,胡乱揣摩着他的笑点:“我说过我不懂画的……你觉得穿裙子好那就穿裙子好了。” “是,我不笑了,真的……” 多年以后,她总是会在独自一人时,意犹未尽地回想起这个早晨,高高的凉亭,他的画架,以及他直到最后也一脸好笑又抱歉的表情。 2 十五岁的她意外地固执,并没有因为这一次的意外而向南轻秋倒戈,正相反,开始更加执拗地躲避他。但是,那种生怕会碰见他的想法,是不是正因为察觉到他的不可抗拒呢。 分神的时候,十一岁的小男孩打着赤膊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连拖带拽不容分说。 夏君阳被带到水汽氤氲的室外游泳池,还来不及问什么,就看到自己的弟弟猛地一下扎进水里! “喂——”她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唰啦”,小男孩却已调皮地冒出头来,顶着一头水,炫耀之情溢于言表:“怎样?老姐,我很酷吧!” 因为她还不会游泳,所以不得不由衷地觉得,能够在深水池中,哪怕只是漂浮着不沉下去的夏双临小朋友,确实有那么一点点酷。 原来这些天下午经常不知所踪的夏双临同学,居然是跑到南轻秋练游泳的地方拜师学艺去了。 南公馆家的室内游泳池基本可以算是一座小小的游泳馆,有四条二十五米的泳道。夏君阳看着水中南轻秋修正着弟弟的狗扒式,然后放心地任夏双临小朋友一个人在泳池角落里以厘米为单位在水里艰难爬行。 在夏双临前进了差不多两米的时候,南轻秋已经在二十五米的泳道里轻松游完两趟。 她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但是却又担心夏双临小朋友出什么意外。不过真的站到了偌大的泳池边,尤其当看那个在树下、亭中安静画画的儒雅少年,居然会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徜徉在透明的水世界中,轻松驾驭着被她视作洪水猛兽的东西。那种充满矛盾感的画面对她而言颇富冲击力。 “不要游了。”夏君阳蹲在泳池边,对自己不屈不挠扒水的弟弟说,“太难看了。” 小男孩气愤地扭过头去,更带劲地扒起来,水花报复般溅到夏君阳身上,不过在她的激将下他倒真的憋足了气游了好大一截。 南轻秋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岸,边擦着头发变走到她身边:“说起你弟弟,真是蛮让人感动的。”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在水中卖力扑打的夏双临,“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我教他游泳吗?” “……他想学好了来教我。”夏君阳静静地说。 南轻秋停下擦拭头发的动作,有些吃惊地看着夏君阳。 夏君阳抬头笃定地笑了笑:“我是他姐姐。”下学期学校就要开始教授游泳课程,这对旱鸭子而且有严重恐水症的她来说,无疑是枚重磅炸弹。夏双临小朋友大概是看到她不时对着满满一浴缸的水发呆而察觉的。 “我看他这个样子,要学会了再来教你可能比较花时间。”南轻秋托着下巴煞有介事,末了说,“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谢谢,”望着脚下晃荡的倒影,夏君阳不禁锁起眉头,“不是不想学……”只是小时候有过一次溺水的经历,那种翻江倒海的压迫感令她到现在连洗澡也不敢用浴缸。 静了一会儿,身边传来南轻秋轻松自若的声音,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你知道吗,刚出生的婴儿个个都是游泳好手。” 她自然不相信,质疑地看向他。 他却笑得很肯定:“是真的。在出生以前,胎儿一直生活在母亲的羊水中。所以将刚出生的小孩子放在水中,它们不但不会害怕,还会玩得很开心,就像回到最初的摇篮,水的熟悉感让它们很安心。” 一晃一晃的波光在南轻秋的脸上游弋,少年的声音像水面上荡过的风,让她有了目眩神迷的错觉。 “当我第一次下水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就想,在我们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已经学会与水相处,我要像回家一样欢迎它们的到来,然后……”他转向安静倾听的黑发女孩,“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南轻秋没有征兆闯入的秀美脸庞,让夏君阳心中一动,忙故做思考状别过视线。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他简简单单一番话,竟然让陌生可怖的经历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当晚,生平头一次尝试泡浴缸,温热的水亲吻身体的感觉,确实没有想象中那样讨厌,可是,真的可以吗…… 抱住双膝,身体缓缓下滑,心越跳越快,她深吸一口气,将头完全没入水中。 1、2、3、4、5……10、11、12…… 身体在发出强烈抗议,但是,如果南轻秋说的是真的……她努力憋住气。 20、21、22……30、31、32…… 嗵!嗵!嗵……在心中默数到三十好几的时候,隐约听到一下一下缓慢有力的心跳,身边所有的水分子随之震动着,像是一个小小的完整的宇宙。汹涌的激流不见了,水流是那样的包容,没有丝毫的侵略。 40、41、42、43、44、45…… 啊,就是这样啊。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水是生命之源,万物的摇篮。但是仿佛注定要经过那个人的提醒,她才能找回失去的恩赐。 55、56、57、58、59…… 六十。 她在水中睁开了眼,水波像柔滑的丝绸,拂去眼睛上的阴翳。 就像这个样子,她再也无法拒绝南轻秋,一对安静的姐弟,一对安静的青梅竹马,加在一起,奇怪地变得热闹起来。 谭青宜有先天心脏病,十一岁时的一场车祸没有夺走她的生命,却让她不得不在轮椅上度过本就不漫长的一生,连想要四处旅行看遍世界的愿望也啪一声被无情地拍碎。真正画得一手好画的不是南轻秋,而是青宜,天生卷发气质优雅的十七岁少女,最爱画的是天空。有一次陪谭青宜去马场喂马的时候,她心脏病发作,帮着南轻秋和佣人们将她送回房间时,夏君阳被她房间里如梦似幻的蓝天白云吸引。 墙上,床头,天花板上,到处都是盛开的天空…… 因为谭青宜日渐衰弱的身体,南轻秋偶尔会变得很沉默,但当他出现在人前时,一定是笑得最温暖的那一个。 “我知道了,那幅画上的女孩为什么穿着裙子。”夏君阳在他身边坐下,望着凉亭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南轻秋笑得有些怅然:“……那是个纰漏。” 或许南轻秋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笔下的人会是那样的形象。但夏君阳慢慢明白了。其实画中的人不是她,至少不完全是她,那个飞翔在云端的身影,其实是南轻秋为谭青宜画下来的祈祷。 “我们去爬山吧。”夏君阳望着远方泼墨轻烟般的山影。 南轻秋困惑地看着她。 “等青宜姐的病好一点,我们就带她去爬山,不用太高太陡,只要看得远就好。” “……好啊。”他笑着点了头。 那天下午的雨下了很久,仿佛天空塌陷了一角,悲哀地倾倒着永远也流不尽的泪水。夏君阳闭上眼,仰起头,让自己回想谭青宜房间那些天空的脸,那样灿烂的蓝色苍穹,一定会在最后的最后托起所有的悲哀。 她相信。 像是上天听见了他们的祷告,谭青宜的身体恢复得特别好。八月初的一天,他们一起去了麒麟山,因为谭青宜不愿坐在车里,南轻秋几乎是从车道将她一路推上山。 上午八点就坐车出发,一直到下午一点他们才登上山顶。相比夏双临在山顶的手舞足蹈,谭青宜则是鸟瞰着脚下的城市长久的默不作声。 他们特地在山庄里待了一夜,为了守候麒麟山名声在外的山顶日出。当太阳从v字型的山谷里徐徐升起,她看到山顶上无数的游客们,伸开双臂,虔诚拥抱灿烂的日轮。 那是南轻秋最后一次陪谭青宜外出,也是夏君阳最后一次带着弟弟远足,尽管不能算是两个人的单独旅行。手里自始至终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熟悉的手,等到真正失去以后,才益发地觉得像是失去了半身一样。 3 像是……失去了半身一样……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么多过往,这是不是不好的征兆?因为寒冷,因为恐惧,夏君阳不自觉咬紧了嘴唇。无论她如何努力地按压南轻秋的胸口,死神仍固执地一寸寸夺走他的体温。 泪水如断线珍珠滴落,从指缝中渗下去,合着海水,浸透南轻秋白色的衬衫,夏君阳无奈地感受着南轻秋平静的胸口处那有些悲哀的温度。 手指按到发僵,她依旧没有停下。 泪水干涸,也不停下。 只要他不醒来,她绝不停下。 明明那样落魄,但全身披着金黄水光的红衣少女,却又那样让人不敢逼视,甚至一度肆虐的海水也在她身后谦逊下来。 胸口的温度开始回暖,一点一点的,像是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闭着眼的南轻秋,感受到模糊的光影轻叩眼帘。 身体好冷,睡意一波波袭来,但是始终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注入胸膛,将他一次次地唤醒。 好温暖,温暖到让他不舍得睡去,想要看清那个温柔而坚定的影子。 施救的夏君阳忽然顿住,睁大眼,将双手轻轻覆在南轻秋胸口,不是错觉,那起伏是那样微弱却确凿!一次比一次强烈! 看到南轻秋轻颤的眼睫,泪水毫无道理地再度流下。 海边的人惊讶地目睹到奇迹发生,不再观望,纷纷奔过来。 站在海岸的展尚熙静静地看着远处浑身湿透的夏君阳。 他从来没见她如此脆弱过,以致他竟忌惮着不敢靠近。可是就算他去了,大概也没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那个年轻人,对小夏而言,无比重要吧。 他希望那个女孩幸福,所能做的,也只有真诚地请求上天不要带走那个人的生命。 “学长!南学长!” 手里的两只甜筒掉到沙地里,卷发的女孩冲进人群,看到沙滩上一息尚存的南轻秋,一张脸吓得煞白。 “学长,你怎么了?!”女孩扑腾跪到南轻秋身边,却不见南轻秋睁开眼,“他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上次在商业街见过的那个女孩,谭青宜的妹妹,夏君阳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既然她来了,应该可以放心了:“他下水救人的时候溺水了,”见南轻秋轻呛一声,她慌忙站起来,“……已经做过急救措施,应该没事了!不过你还是及时送他去医院好。”说着转身在人们讶异的目光中快步离开。 “南学长,你怎么样……”身后传来女孩又是关切又是欣慰的声音。 独自在沙滩上走了几步,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居然赤着脚,如此狼狈。夏君阳不由加快了步伐,但是现在回甜品站,一定显得很奇怪吧。 “请等一等!” 回头,卷发的女孩朝她一路跑来,站定后第一句话就是“谢谢”。 “谢谢你,是你救了学长吧!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夏君阳有些尴尬,女孩眼中是真诚的感激,但她并不打算让南轻秋知道是她救了他。 见夏君阳没有说话,女孩会意地问:“那么,可以知道你打工的地方吗?我听他们说了,请你一定要接受我们的报答!” “不用了。”夏君阳窘迫地道,“我只是路过,他现在很需要有人在身边,你回去吧。”然后不等女孩回应便抽身离去。 女孩愣愣地望着长发少女漠然离去的背影,半晌,忽然她将双手拢在嘴边,微笑着冲着那个方向大喊: “谢谢你——” 嘹亮的声音让夏君阳心头一动,情不自禁驻足,回头时,卷发的身影已掉头跑回那个人身边。 人和医院。 谭紫宜抓着裙子惴惴不安地坐在病房外,过道那头传来略显急促的高跟鞋声,她闻声抬起头,盘着高发髻,优雅端庄的夫人和身穿polo衫的中年男子正急急走来。 “伯父,伯母……”卷发的女孩立刻站起来,抱歉地低着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美丽的夫人并未理会女孩怯怯的姿态,严厉地质问。 谭紫宜抿了抿嘴,将下午在海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出。 “我已经跟你说过许多遍,”看着眼前的女孩,南母脸上难掩愠怒之色,“轻秋的身体刚刚康复,不要每天缠着他。如果你只是想要找一个模特来为你那些设计锦上添花的话,专业的模特很多,请不要纠缠我的儿子。” 谭紫宜的脸色白白的,想要辩解,却说不出话来。 “算了,赖雯。紫宜也只是想带轻秋去外面散散心。”中年男子握了握妻子的肩,安慰道,“轻秋不会有事的。” 医生走出病房,赖雯立即上前:“我儿子情况怎么样?” “两位请放心,没什么大碍,休息两三天就好了。” “我们能进去看看他吗?”南父问。 医生点点头:“不过,病人现在需要休息,请别逗留太久。” 宽敞清冷的病房里,阳光透过薄薄的天蓝窗帘洒在洁白的被褥上,病床上的南轻秋面色还有些苍白,但呼吸已很匀称。 “轻秋……” 赖雯在床边轻唤儿子的名字,但是黑发的青年像是睡得很沉。 南父搂搂妻子的肩:“医生说已经没事了,我们还是出去吧,让轻秋好好休息。” 赖雯伸手理顺南轻秋有些凌乱的头发,濡湿柔软的触感让她安下心来。 三人相继走出去,最后看一眼熟睡中的南轻秋,谭紫宜轻手轻脚带上病房的门。 直到房里安静到没有一丝响动,南轻秋才缓缓睁开眼,望向房门的方向,他的脸上有隐隐的抱歉。 对不起,父亲,母亲,紫宜,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地……想清楚一些事情。 头脑清醒地回忆起在海中的情景,从前的自己,要想救回那个小女孩,是易如反掌的简单,但是那时,明明已经找到那个孩子,却无法带着她游回岸边,甚至连自己都落到需要别人救助的险境,那是他生平头一次,品尝到狼狈的滋味。听谭紫宜说,是一个女生救了自己,他感谢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将自己从生死边缘拉回来,可是……回忆至此,黑发的青年痛苦地伸手盖住脸,真的很抱歉,现在的我,除了痛苦,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感激和庆幸。 试着动了动右脚,脚踝处还有一丝酸痛,当他在海水中挣扎时,那股撕裂般的剧痛此刻已烟消云散,仿佛从不曾降临在他身上。然而出院那天医生的嘱咐却反复回荡在心头: “你不能再游泳了,再游下去,你的脚迟早会废掉。” 听起来是那样轻描淡写,漫不经心,那位大夫并不明白“不能再游泳”这五个字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当时的他,虽然惊骇,但是不久就安慰自己,不可能那么夸张的。之后又特意请美国的专家会诊,对方得出的结论轻松却残酷: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偶尔锻炼下身体也无碍,但是高强度的训练必须停止,否则将可能导致终身残疾。 开玩笑,这是什么权威确认,不是很滑稽么?自己的身体,难道不是自己才最清楚?走路也好,慢跑也好,都和从前一般无二,他实在难以将自己完好无缺的右足同“永久性损伤”联系在一起。于是,比起照片的结果,专家的劝诫,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感觉。 直到今天。 说什么坚信自己的直觉,其实他一直都在意着医生的话,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可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车祸造成那样严重的伤害都能康复,一个小小的韧带撕裂,怎么可能终结他的游泳生涯?! 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无助。那种感觉,就像当时在翻腾的海浪中,赫然发现自己已无法控制身边的一切,任由他使劲浑身解数也无力回天。 他很困惑,这还是自己吗?已经无法游泳的自己,还完整吗? 踝骨的韧带已经没有再发疼,但那时短暂剧烈的痛楚,却早已化为噩梦,根植在心里。 chapter 13 1 唰啦—— 夏君阳拉开病房的窗帘,回头:“现在感觉怎样?” 付云杰在病床上唉声叹气:“唉,感觉更糟了,天气这么好,我却不能下床。” “那就记住这一刻的感觉吧。”夏君阳面无表情走过来,看着打着石膏动弹不得的少年,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好不容易做的决定告诉他,可是,一想到说完那样肉麻的话后付云杰一定会有的更肉麻的反应,就忍不住敲了退堂鼓。 她还想起刚进住院部时,注意到的门口那辆迈巴赫。虽然一遍遍告诉自己,也不一定就是南家的车,但南轻秋前日溺水,迈巴赫又赫然停在医院门外,加起来的确是小概率事件。于是她坐在付云杰病房这二十分钟里,思绪总是安定不下来。这种不真诚的探病还是早点结束的好。 “那我先走了,”夏君阳拿起椅子上的挎包,嘱咐,“什么都不要担心,好好养伤。” 话音刚落,咔,病房的门从外面推开。 以为是黄芹香,夏君阳回头看去,见到来人却蓦地怔住。付云杰更是吓到眼睛都要脱框。 一身牛仔服,满脸冷傲的高帅青年,没错,正是集英史上最拽转学生之潘凯文。 虽然手里啥也没提,但好歹是来看望他的,付云杰颇感动地在心中打起英文腹稿,结果还没等他酝酿好什么,就看见潘凯文隔得老远瞅他一眼,一转身摔门出了病房。 只看见那个惹眼的g-star红色大盾在眼前一闪而过,然后哐的一声。付云杰傻眼,这个探病时间,真是短得够上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夏君阳望着那扇尚还在余震中的房门,果然是潘同学的风格,不来则已,来则定要在病人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不过,想到这里不由蹙起眉,潘凯文刚刚的样子,不像是来看病人,倒像是来确定什么,而那个最后离去时摔门的动作和隐忍的表情,让她不由回想起早前在餐厅发生的一幕。 潘凯文压着满腔怒气走出住院部大楼,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 “啧啧,这就是不学无术的代价,人家把你哥们打得半死进医院,你居然一点都不知情。”手机那头是万斋永远不正经的声音,就算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听那揶揄的调调,潘凯文也知道不是好话,正要挂机时,听见bt男问,“what about our deal?(我们的约定怎么办?) ” 潘大魔王走得飞快,脸色就像要去讨血债,万斋非常及时地提醒他之前的交易。作为告之付云杰情报的交换条件,潘同学必须答应他去一个地方。 潘凯文站住脚步。promise must be kept.这点人际交往的基本准则他还是懂的,虽然不确定万斋这种非人物种是否该被划进黑名单。他扫了一眼正夸夸其谈的手机,闷声问:“where?” “tell the taxi-driver to go to sanjiangligong.(喊个出租车告诉司机去三江理工。)” 潘凯文臭着脸半晌,他没听清那个乱七八糟的火星地名,只得硬邦邦道:“again.” “what again? you don’t know how to take a taxi? stand by the road and stretch out your arm, believe me,you’re so handsome, they’d like to pick you up...(再说一遍什么?你不知道怎么喊出租车么?站在马路边伸伸手,自信一点,你长这么帅,他们巴不得载你……)” 潘大魔王额角青筋直跳,一字一句异常冷冽:“i mean, the address, again.(我是说,地址,再说一遍。)” “oh, address!”万斋一副恍然状,这才慢吞吞重复了一遍三江理工的名字,“got it?(记住了吗?)” 潘凯文犹豫着张了张嘴:“sam…joe…lee…kung…” 手机那头传来狂笑阵阵。 自背后路过的夏君阳也觉得那个发音确实太离谱…… “是三、江、理、工。” 正要炸毛的潘凯文听见背后平淡缓慢的声音,意外地回头,万斋才免于被大魔王的杀气远距离狙杀的命运。 潘凯文为自己那蹩脚的发音被身后的女孩听到恼羞不已,虽然女孩脸上依旧万年如冰般没什么笑意。 夏君阳什么也没说,掏出便签本,写下地名递给他。 看着那薄薄的一片纸,潘凯文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他们之间无法交流。这是最便捷的方式,但这样的方式令他很不愉快。他觉得她就像在对待一个需要帮助的残疾人,有的只是同情。 大魔王没有接过那张纸条,相反脸色还很不好看,直到手机那头的万斋不甘寂寞地嚷嚷起来:“pan! who’s there?!(潘凯文,谁在那儿?!)” 潘凯文听着那破铜烂锣的嗓门,拧着眉头将手机丢给夏君阳。 夏君阳猝不及防接住那台白色 n97,她的动作哪怕慢了半秒这部价值不菲的手机也得坠地。实在摸不清这个转学生的臭脾气,她将手机贴到耳边,带着丝丝不祥的预感:“老爹吗,是我。” 万斋吹了声口哨。不祥感就这么在夏君阳心头落了实。 江飞鹤带着篮球队和三江理工的一帮不良少年在校门口恭候待宰羔羊的大驾光临。段亦轩和集英篮球队的人姗姗来迟。 “真迟啊。”江飞鹤冷哼一声,目光投向段亦轩身后,“怎么?你们那位巾帼英雄的会长大人呢?” 延平在后头嬉笑着附和:“八成是怕输得太难看丢面子不敢来了吧。” 集英篮球队的队员面露不畅,段亦轩却顾自平静:“这种事情,由我出面就足够了。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别别别。”江飞鹤懒洋洋地笑道,“就你们这个阵容进去,肯定要被杀得人仰马翻的。” 段亦轩直视他: “你到底想不想比赛。” “当然想,不过,怕我的队员感到无趣,我还给你们请了一个帮手。”江飞鹤笑得别有意味,“放心,是你们自己人。” “帮手?”段亦轩皱眉,很快便想到他指的谁,“严璟琥?” 江飞鹤挑起一边眉毛:“真不愧是集英的学生会会长,果然思维敏捷。” “他什么时候来?”段亦轩问,心中却甚是好奇,这个江飞鹤是什么时候和那个花花公子达成约定的?之前童韶华已经打过n个电话给严璟琥,大少爷在电话那头可以说是极尽刁难,最后童韶华大骂一声“你去死”砸了电话,原来他早就决定今天要来应战了么。 心中正有些对严璟琥刮目相看,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段亦轩掏出来打开,来电果然是严璟琥。 “喂,璟琥,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传来车水马龙的声音:“我现在在西门大桥上,亦轩,你那边准备得如何,如果人手够的话,我就不来了。这边太堵了!” 因为车子太堵而选择弃权顺便爽约,这的确像是那个花花大少做得出的事。段亦轩平复了一下心情,果然他还是太高估某人的觉悟了。虽然严璟琥给的这个理由未免太匪夷所思且难以启齿,段亦轩还是尽量平静地向江飞鹤等人如实转述了“严没谱”的话。 “混蛋!”江飞鹤还没说什么,身后的延平已经炸毛了,“tmd他就不能早点出门吗!堵车?!这算哪门子的借口?!” “靠!这家伙做人真够失败的!这也算是地球人吗?!” 严家大少的离奇行径成功地令得三江人的暴躁指数狂飙,各种特色语言接踵而来。 段亦轩和身后的篮球队队员集体陷入失语状。别说三江人了,就连身为集英人的他们,也深为有如此极度缺乏社会常识的同伴感到不齿。 江飞鹤的脸色铁青。段亦轩暗自觉得不妙,不出意外,严璟琥的儿戏态度已顺利将三江和集英间的紧张态势推入到白热化状态。 真是好样的啊,严大公子。一向冷静的段亦轩也忍不住要在心中□。 从段亦轩紧捏的手机里,还能听到严璟琥不当一回事的声音:“亦轩,你还在听吗?我要掉头去海边了……” 啊,结果临时改变主意去晒日光浴了么。段亦轩感到额头的青筋在跳。 “把手机给我。”江飞鹤忽然出声。 段亦轩将手机递给他。 “严、璟、琥。” 那边,严璟琥显然是正要挂机,意外听见电话里咬牙切齿的声音才停住。 “你现在马上过来,”江飞鹤的声音森冷, “我只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如果十分钟后我看不到你的人,你的这些同僚们,一个也别想完好无缺地离开三江。” “江飞鹤,”静了半晌,严璟琥的声音听上去难得有点正经,“十分钟内我无论如何赶不来。或者你给我宽限时间,或者我这就掉头去海边。” “严大公子,我知道你习惯了别人对你惟命是从,不过我这个人,从来不和人谈条件。十分钟,你赶得过来也好赶不过来也罢,我今天都要让这群集英小子挂彩,而且这事还没完。以后你要打算到海边晒太阳的时候,最好是坐湾流,要么就骑自行车,否则不管是法拉利兰博基尼还是阿斯顿马丁,我见一次灭一次。”说完不等严璟琥回复,嘟一声按下挂断键。 心想可能是情绪太亢奋而导致江某人失去了判断能力,段亦轩适时地插话道:“江飞鹤,从西门大桥到这里,就算不堵车,时速开到100码,也得二十分钟。” 严璟琥就是变成鸟人也不可能在十分钟内赶到目的地。 “我知道。”江飞鹤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昂起下巴,“那又怎样,我就是要跟他玩玩。” 集英篮球队的一名队员不服气地站出来:“别太嚣张了,要让我们挂彩,说得也太便宜了吧!” 江飞鹤伸长脖子凑过去,咧开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十分钟以后就知道了。” 2 这十分钟无比漫长,面对左右前后咄咄逼人的包围,段亦轩知道这一架躲不过,但只要时刻还未到,他就依然压制着身后蠢蠢欲动的篮球队员们。 江飞鹤看了看手机:“时间到了。”玩味的目光环视四周,“让我看看,先从谁下手比较好呢。” 一把挡住身后几乎被激得蹿上来的篮球队员,段亦轩冷静地道:“江飞鹤,如果你要动手,我相信挂彩的绝不只是我们,你何必要搞得双方两败俱伤呢。” “哈哈,”一旁的延平大笑起来,“段亦轩会长,看你平常是个聪明人,怎么就没弄明白呢?”然后朝身边的兄弟使了个眼色,只听嚓一声,三江人整齐划一地亮出了家伙。 之所以说是家伙,是因为这些战斗武器各有千秋,除了弹簧刀,还有套在手上的铁箍,圈在手臂的铁链…… 段亦轩无言,他这是在imax影院看暴力青春片么…… 气氛剑拔弩张时,头顶上方传来隆隆的响声。 虽然这个城市上空不乏有直升机飞过,但眼下这个轰鸣声,还是让下面的人忽然有所意会,带着震惊的表情,放慢动作仰起头来。 延平惊愕地张大嘴:“……不……会……吧……” 耀眼的紫色巨型蜻蜓自对面商务楼的一角惊艳现身,四叶旋翼搅起的涡流刮得校门外的行道树左右摇摆不止,树叶刺啦啦飞舞。延平精心打理的大背头也被吹成了雀巢。 这已经不是段亦轩头一次见到这架贝尔 407了,所以已远没身旁人来得那么震惊。比较震惊的,反而是严璟琥居然真能在十分钟内赶到三江。当然严大公子如此上心,多半不是为了校友的安危,而是为了他的那些名贵超跑吧。 直升机盘旋着在操场中央降落。先下飞机的是一身雷打不动的集英制服的卢子夜,接着戴着一副大号渐变色墨镜,穿着亮灰色运动夹克的严璟琥才从机舱里低身走出,夹克的领子和肩部还嵌着惹眼的粉红色,再配上粗犷的牛仔裤、半卷的袖子和ck腕表,这种炫不拉基的穿着还真叫一般人不敢尝试,不过,段亦轩心想,严没谱是天生的模特身材,长相又无可挑剔,穿什么自然都玉树临风。 “我靠!他到底是来打球的还是来走秀的?!” 延平被严璟琥墨镜手表的反光晃到火大,“老大,他这样会严重干扰我们的进攻!” 延平在一边说得振振有词,大热天的,段亦轩只觉得很冷。 直升机放下严璟琥和卢子夜就离开了。严大公子同身边的卢子夜说了些什么,朝校门方向远远地瞅了一眼,步伐懒散地踱过来。 “你就不能快一点?!”延平抓着铁门栏性急地吼,“全部人就等你一个啊!” 严璟琥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抱着胳膊透过墨镜打量一头乱发的延平:“我能赶到这里来你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卢子夜走到门卫室,一会儿,铁门卡啦啦打开。 “真有你的。”江飞鹤冷哧一声。十分钟内跨越二十多公里的距离,这个严璟琥,他怀疑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 严大公子笑得顾盼生辉:“我认真地想了想,骑自行车虽然很环保又很‘拉风’,但是刮风下雨的就不好搞了,湾流嘛,又不能随叫随停,”大少爷撇撇嘴,摊手,“所以你赢了,说说,要怎么个玩法?” 虽然一副“败给你了”的没辙模样,但无论什么时候严璟琥看上去都是这样潇洒无畏,意气风发。说是纨绔子弟,没谱青年,偏偏有着常人不能及的大将之风。江飞鹤也不得不刮目相看:“比赛的地点不在这里,”他勾嘴一笑,“我们要去的,是对面的中央公园。” 严璟琥撩起一边眉毛,段亦轩则敛下眼:“什么意思?” “意思是,” 延平贼兮兮地笑道,“这次我们来玩街头篮球。” 站在中央公园的露天篮球场上,集英篮球队的人面面相觑,倒也不是孤陋寡闻到连街头篮球都没听说过,但真的从来没有接触过,当中大部分人至多也就玩过斗牛,对于无拘无束,充斥着炫得人眼花缭乱的花式的街球……想想就很头疼。 “我知道这玩意儿养尊处优的各位都没怎么摸过,为了公平起见,我们玩三人篮球,进球分数和正规比赛一样,哪一方先拿下21分,并且领先2分以上,就算获胜。”江飞鹤站在场中央,旋着一只篮球道。 “呵呵,庆贺吧,可以少派两只菜鸟上来,这简直太划算啦。”延平在一边戏谑。 集英篮球队队员不服气:“打篮球就打篮球,搞什么街头篮球!” “喂喂,当初可是你们家童韶华大小姐答应下来的,地点规则都由我们定,”延平走上前去,顶道,“你们要是玩不起,大可以弃权认输嘛!” “还有别的规矩吗?”段亦轩问。 江飞鹤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有了。”双手将球推出去,“由你们开球,玩的尽兴~~” 夏君阳按照万斋老爹的指挥将潘凯文带来三江理工与应该早等在这里的严璟琥汇合,原以为到了三江理工就算大功告成,可来了学校却发现大门处空无一人,问了门卫才被告之那一行人早就离开。 万斋直接甩了个严璟琥的手机号码给她。 夏君阳耐着性子冷冷道:“我已经带潘凯文来了三江理工,别的事与我无关。” “哎呀呀,你生什么气啊,大不了我打电话给璟琥让他派车来接你们啰。你想坐什么?宾利雅致?加长悍马?……” “是派车来接潘凯文。宾利雅致也好加长悍马也好,来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差一站到家了。” “你忍心把可怜的小凯文一个人抛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吗?!”这一刻的万斋,听起来像个十足拿人手短的“保父”。 于是夏君阳“不忍”地回顾潘凯文,对方拽拽地靠着根灯柱,目视车流穿梭,仿佛看破红尘事不关己,哪里像是“可怜的小凯文”,是“可恶的小凯文”才对吧。 “与我无关。” 说完挂了电话。 几秒后手机又响起来,夏君阳低头扫一眼万斋的号码,平静地无视了过去。 可是,就这样掉头就走么? 身后的潘凯文没什么动静。夏君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走到他面前:“are you ok waiting here alone?(你一个人等在这里没问题吧?)” 潘凯文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沉吟道:“you’re free to go.(你走吧。)” 那口吻很冷漠,目光随即转开,夏君阳觉得那是个不高兴的表达,于是更找到了非走不可的理由。 她点点头,果然转身就走毫不留恋。潘凯文望着女孩笔直离去的背影,眉心猛地隆起: “why bother it? you’re leaving anyway, aren’t you?(何必多此一问?反正你都要走,不是吗?)” 那蓦地提高的声音让夏君阳迷惑不堪地停下脚步,回身,还没辨清潘凯文脸上的种种,手机又响了起来,她低头看到一个陌生的来电。 “喂?” “夏君阳,你架子真大啊。” 那经过电讯号处理也依旧气场十足的华丽声线让夏君阳背脊竟一阵发毛:严璟琥? 严大公子在那头叹气的气息也清楚地传到耳边:“老爹都请不动你,本公子只好亲自出马。” 他还真是对自己的魅力没有半分谦虚……夏君阳回答:“对不起,学长,我……” “我现在不方便派车来接潘凯文,如果夏同学方便的话,请你带他过来,我们在中央公园,所有路费钱你可以找我双倍报销。” 夏君阳吸一口凉气,不愧是学院里最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在与他的对话中他就是绝对的话语权掌控者,即使慢声慵懒也完全不容人有插嘴的余地。 她还怔在这头,为无法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而茫然,严璟琥已经又说到:“上次你救下苗可,作为会长,我对你说声谢谢。” 那语气很郑重。突然的怀柔和话题转换让夏君阳回不过神来,严璟琥已经一径道:“这次也要拜托你了。就这样,我等你。” 咔。嘟…… 夏君阳审视手中的手机,像在看一个怪物。 严璟琥挂断电话,身边的卢子夜对严大公子的出手不凡早习以为常,却仍有些不解:“璟琥,为什么不直接派车去接他们?”说是不方便,但其实对严璟琥来说,完全没什么不方便,调直升机的同时那辆搁置在大桥上的雷文顿被两辆奥迪a6小心护送回方舟岛,紧接着停泊在附近鼎星酒店的zonda f roadster被火速送往中央公园停车场待命,以便严公子在搞定这边的事以后继续方才没完成的“大马力”飙风。 严璟琥将手机递给卢子夜,笑:“我就是要那个不可一世的天才给我听话地过来。这样才有成就感。” 严璟琥生命中类似需要这种成就感的场合总是层出不穷,对卢子夜而言却是全然的理解不能:“那潘凯文要过来的事需要告诉段亦轩会长么?” “不用。那是我留给他的惊喜。”严璟琥神采飞扬地扬扬眉,“否则如何能显得本公子不计前嫌,让他心甘情愿欠我人情。” 卢子夜望着严璟琥胸有成竹返回球场的背影。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这个人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不,宇宙。 3 于是,当不情不愿的潘凯文被同样不情不愿的夏君阳领到中央公园的篮球场时,集英的篮球队员正被一帮踩着hiphop节奏穿着大落落衣服的三江小子们耍得团团转。 夏君阳总算知道潘凯文被万斋和严璟琥拐骗至此的原因。 球在□反复绕八字的,或在腰间转了足足三圈最后咻一下穿裆而过的,在头顶抛来抛去像玩杂耍丢球的,背后运球的,玩太空步的…… “这算什么,根本就是违例!”场边的集英队员自然愤愤不平。 然而街头篮球正是因为打破了正规比赛的条条框框,才能更加自由飘逸。比赛的规则双方协定好就行,只要不二运,不恶意犯规,一切ok。真正的人性化的对抗。当然了,这对于对街球一窍不通的集英人来说,简直要命。 段亦轩这才明白为何当初发下战帖时江飞鹤如此自信。篮球他们都玩不过三江,更不要说街头篮球了。 江飞鹤原本就是街球出身,最开始入三江篮球队时,那些刻板的规矩曾让他打得窝火不已,重回街头的他自然如鱼得水,不过不像延平,好像不耍几bo就浑身不舒服似的,大概是多年的正规比赛历练了他,如今的他更多是注重实战性。但是环境宽松的街球比赛,确实可以让人手脚放得更开,那种人球合一的超快感是正式比赛不能比拟的。而极少接触街头篮球的集英队员,受惯性思维影响,反而处处受掣肘。 其间江飞鹤不住地瞄向场地对面的严璟琥,大少爷环着双臂拉扯着嘴角,看样子对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如此丢脸的场合颇感不解。 “想换人的话,随时可以提哦,”江飞鹤提高声音对严璟琥道,“你们毕竟是菜鸟。” 面对场上一边倒的局面,严璟琥不无叹息地别过视线。 段亦轩看他一眼:“你打算自己上了么?” “你在开玩笑?”严璟琥摊手示意那一连串眩目的连续技,“你有玩过这种杂耍?” “篮球我已经很久没摸了,”段亦轩谦虚地道,“不过,或许你能行,毕竟也看了这么久了。” 严璟琥一脸难以置信的笑:“段亦轩,你想让我上去出丑对吧?” 段亦轩没说什么。他和严大公子素来不合,严璟琥会这么想也很正常。不过他还没那么无聊,想看看严璟琥的运动细胞和领悟力到底能强到什么地步才是真的:“你大老远兴师动众地赶过来,不会只想在旁别观战吧。” 眉峰挑了挑,严璟琥不置可否。 一名集英球员被对方戏耍般一球砸在额头,偏偏还没有犯规。然而队员的眉骨已然被撞伤,腥红的血眼看着流下来,被手一抹,立刻糊在眼角。 受伤的队员向队友表示自己还可以继续。 严公子却受不了血染球场的狼狈相: “行了!下来!” “不用,我还能行!”血气方刚的少年固执地道。 严璟琥指着场中央依旧活蹦乱跳的延平,口吻隐忍:“你觉得你这个样子赢得了他么?就是赢了,这么赢有意思么?!” 少年依然执拗地不肯下来,眼里是愤愤的不甘。 “流着血很帅是不是?给我下来!” 严厉的呼喝令场边的人都哑了声,在那股俨然帝王般不可违逆的压迫感下,受伤的少年最终颓唐地走下场来。 这幕“龙颜大怒”在震慑住自家队员的同时也很有杀伤力地制住了不远处夏君阳的脚步。她想起曾在网球场外与严学长的偶遇,这个人,的确有着不可小觑的统御力,虽然这样的气质生在如此一个浪荡子身上非常令人费解。 “喂!”延平在场上插着腰嚣张地喊,“严大公子,你是不是要亲自上啊?我们可是等你等得望穿秋水啊~~”见严璟琥未加理睬只是兀自交待身边的卢子夜,延平又吆喝起来,“不会吧,严大佬打算让卢子夜上场哎,可真是要伤俺们的心啦,”还当真捶胸顿足地唱起来,“你快上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场边的三江人也开始勾肩搭背摇头晃脑:“你快上来,生命因你而精彩~~”(喂喂,这么老的歌了……) 集英的篮球队员们坐不住了,而严璟琥依旧无动于衷地交代卢子夜,卢子夜点点头,朝场上看了一眼:“放心吧,我没问题。” 延平见状,有些急了,口不择言起来:“我靠,严娘娘!敢情你坐着飞机过来就是来当我们的场边花瓶的啊?!” 这一回,夏君阳清楚地看到,刚刚还沉稳淡定的严璟琥难得地顿住了。 段亦轩瞥向一旁的严璟琥,那紧绷的下巴和冷硬的脸部线条看上去都是颇不妙的反应。严璟琥这个人虽然毛病很多,但心胸还是蛮宽广的,通常情况下并不介意人们怎么称呼他。从他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到现在,因为其强大的颜,和更为强大的作风,各种黑的白的粉红的外号如雨后春笋,粉红的自然是粉丝们嘴里一口一个“帝王琥”,“严老大”,白的无非是媒体们稍微带点调侃的“严麻豆”,“严大佬”,黑的诸如“严美人,严沉鱼,严落雁,”只要不当着他的面叫,他都可以无视。不过,自从有一次一群男的在机场举着“严娘娘千岁”的牌子,并被严璟琥当场走去仗着身高优势一挥手连人带牌掀翻在地之后,能当着面这样叫他的,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江飞鹤静默地等在场中央,虚着眼看着那个在短暂的不悦之后,又重新淡定抱起双臂的身影,心情不觉有些浮躁。 段亦轩蹙了蹙眉,不管是身高还是实力,严璟琥都在卢子夜之上,但是看他的样子,像是无论对方如何挑衅,他都绝不上场一样。 “切,手下被打成这样,还tm 看得下去,真是白长那么长两条腿,”延平嘲笑道,“喂,严璟琥,你有没有种啊?” 严璟琥拍了拍卢子夜的肩,待卢子夜蹲下系紧鞋带,才慢腾腾转过脸来: “所谓术业有专攻,我无意在篮球场上和各位较量。至于你最后的那个问题,”一双眼在阳光下敛起,“我只能说,在网球场上我能将你们今天对篮球队干下的事十倍地讨回来。” “你……!!” “另外,不要乱七八糟地叫我。”说这话时下颚明显绷了起来,沉沉的嗓音一扫先前的淡定,“刚刚那些话看在你们队长的份上我可以假装没听见,现在我郑重地警告你了,不要怪我没有提醒。” 隔得不那么近,延平也可以感觉到严璟琥那种有如低嘷白虎般随时可能暴走的态势。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有所忌惮地停下调侃。 夏君阳想起年初时机场的娘娘亲卫队就因为这样一个称谓被严学长的保安团就地正法,那外号一般男人都受不了,不过严学长下手显然是太狠毒了,几乎每个参与到那次事件中的人事后都进行了脸部修补的手术,在社会严厉谴责严璟琥有恃无恐时,严大公子在塞班岛的沙滩上被媒体逮住,优哉游哉搁下一句“手术费和之后调养的费用本公子已经替他们全全负担了,希望他们出来后个个都可以变得美美的”。令众人再次见证了严美人之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虽然眼下严璟琥只带了个卢子夜在身边,但老实说,单单严大公子雄踞在在场者水平线以上的身高,就足以施加海拔威慑了…… “戏看够了吗?” 气氛凝固时,严璟琥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那同样不愠不火的目光似有所指,双方的人都不约循着望去,球场一侧的树荫后,一身牛仔服的潘凯文双手抄在兜里,依旧是那副拽得二五八万的尊容。 夏君阳回瞄身后的男生,对严璟琥说: “我带他过来了。” 段亦轩诧异地转向严璟琥。严大公子已经穿过中圈走过去:“辛苦了。” 延平凌乱了,严大佬这会儿脸上全是愉悦的笑意,简直如同精神分裂过,那样子完全不像一个一分钟前还撂下狠话的主儿。 华丽大孔雀打算将自己倾国倾城的笑脸作为给他们的犒赏……吧。夏君阳十分地不领教:“人我带来了,学长如果没别的事,我能走了吗。” 严璟琥没有回答,探向后面的潘凯文。那眼神像在检查货物有无损害。潘大魔王很生气。严大公子朝卢子夜点了点头。后者会意地拨了手机走过来。 严璟琥接过手机递给潘凯文:“it’s for you.(找你的。)” 潘凯文盯着他,满脸不信任。 “it’s not a bomb.(这不是炸弹。)”严璟琥笑容可掬。 潘大魔王没好气地抄过那部玫瑰机的vertu。 于是万斋又来了…… 潘凯文黑着脸听完万斋天花乱坠的话,闷不吭声地将手机扔给严璟琥。 “how dose it sound?(你觉得怎么样?)”严璟琥环臂,仿佛异常地有耐心。 延平这才回过神来,冲场边大喊:“喂!你们还玩不玩?不管是卢子夜也好谁也好,赶快派个啥啥的上来早死早超生吧!” 严璟琥头也没回,对潘凯文笑道:“forget that pest.(别理那只讨厌鬼。)” “拽什么英文啊?!”延平气大,转向江飞鹤,“老大,那什么意思啊?!” 如果不是万斋提出帮手篮球队他就能一劳永逸不再需要每天去木屋报道,潘凯文是死也不会答应替眼下这只打得这么龊的球队帮一把手的。当然了,就算没有这个提议,他也不打算去鸟学生会那个无聊处罚,只不过,能够光明正大一点总是好的。再说他确实不想走到半道再被哪里杀出来的拉布拉多兴奋地来一个熊扑。 然而……潘凯文在太阳下微虚着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交抱着双臂,依旧那么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严璟琥。他并不会因为什么人的身高在自己之上而觉得不适,但是面对眼前这个男子,身体却要不由自主地陷入防备状态,那种油然而生的压迫感和体内随之而来的敌对意识,令潘凯文即迷惑又好奇。是这个人向万bt提议带他来的么?他是怎么确定他会打篮球的? “pan, this is your stage.(潘同学,这就是你的舞台了。)”严璟琥张开双臂示意他身后的公共球场,潘凯文沉默地睨着眼前华美却大气的青年,他的英文有着浓重的伦敦音,却又透出一抹浪漫的法兰西腔,听上去竟会让潘大魔王觉得相当……酥麻,配合这种腔调的,是有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you can be jordon and,(在这里你就是乔丹,)”曲指轻轻一弹,“beat them all.(搞定这些家伙吧。)” 虽然听不懂严璟琥在说些什么,但三江的队员显然被那股轻蔑的调调激怒了。 潘凯文望向球场,光秃秃的篮球支架静静地矗立在阳光下,很简陋,散发着朴素的诱惑。沉了口气,他脱下牛仔服,递向身边的女孩。 本来预备离场的夏君阳顿时被这个动作难住。 冷冷地将衣服交到她面前的潘凯文,用浑身尖锐冰冷的刺掩饰着内心深处柔软的寂寞。那是个并没太多想的动作,因为在这个地方他没有别的可以信赖的人。 夏君阳默默接过那件牛仔服,那一点点的迟疑并不明显。 不识中文又不会说,就算万斋告诉他地点,独自一人潘凯文必定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找到医院里付云杰的床位的。他配得上朋友这个词。虽然也许不能算是好朋友,甚至都算不上好脾气的朋友。 她对篮球丝毫不感兴趣,但是站在场边十多分钟,也并不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上一次酣畅淋漓地奔跑在篮球场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不是为了这帮连同学都称不上的人打球的,他只为自己打球。 身穿白色紧身背心的少年迈开双腿微微躬起身,眼睛里是最最单纯的动机和必胜的信念。 yes, i y for myself. anywhere can be my rucker.(没错,我只为自己打球,哪里都是我的洛克公园。) 比赛重新开始。 “啪”球到了延平手里:“嘿,秘密武器!”他对防守的潘凯文笑笑,将球拿在腰间,作势要向右传,“看看这个!”话音刚落,本该传出的球赫然滑进宽大的t恤里。 潘凯文并未有多大反应。 在接下来的两分钟里,三江依旧遥遥领先,比数被定格在14:2,只有卢子夜进了一球,无论从比分上还是从场上态势上,三江的绝对优势毋庸置疑。 而之前被寄予厚望的潘凯文面对延平基本没有什么有效的策略,大背头男生越打越过瘾,各种花式轮番上场,看见球从潘凯文下盘穿过,或肩头飞过,连夏君阳都为自视甚高的转学生捏一把汗,然而面对延平的花招频出,潘凯文看上去却镇静无比。 “喂!你行不行啊?!”场边的集英人忍不住朝潘凯文喊,当然了,潘凯文那双对中文免疫的耳朵将质疑和不满全部屏蔽掉了。 虽然身边的篮球队员一个个都沉不住气,但段亦轩倒并不觉得潘凯文落在下风,那个男生,眼睛自始至终透出犀利和专注,让他不由怀疑那些防守时慢半拍的动作只是某种假象。而且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潘凯文至今都只是将球传给卢子夜而从未自己持球进攻。他像是……在享受蛰伏的感觉? 唰!又一个球入网。三江已经把比分扩大到17:2,无论如何,始终是得分最能说明问题。 当延平使出又一个回旋镖时,潘凯文突然笑了,这一笑让延平的动作不自觉停了半拍。 “is that all?”戏谑的反问,潘凯文泛着魔性的笑容,让人生出不好的预感。 面对潘凯文的挑衅,大背头少年更加狂野地运起球来。 随着 “啪!啪!”忽慢忽快的拍球声,段亦轩睁大眼——不一样了,潘凯文的步伐变得不一样了! 周围的人也意识到场上对峙的变化,以往这个时候,延平早已晃过潘凯文,但是眼下,无论他如何地快速晃动做假动作,始终无法甩开潘凯文的盯防。 在又一次尝试连续的crossover强突失败后,延平的背上开始冒冷汗,他的眼里只映着潘凯文一双眯缝的锋利眼睛,根本看不见身旁的队友,而那篮筐,似乎从刚才起就从未接近过。从来没有被人防得如此严密,几次想要使用之前成功闪过对方的招数时,就会突然发现对方的防守恰恰好封住了他的动作。一次还好,但当你几乎屡试屡败时,那种挫败感和压迫感会强烈到恐怖的地步。就像一面墙,自始至终立在你面前,毫无空隙可钻。 不行!孤注一掷的光闪过大背头男生的眼睛,无论如何要冲过去!这家伙的防守固然很强,但街球毕竟是有利进攻的运动,他不可能过不去的! 于是猛地向右扯动! 潘凯文的脚向后噗地一滑,身体几乎失去平衡,延平瞅准时机急停变向,背后运球到了左边,咬紧牙关的大背头少年眼看着从左侧突了出去! 就在所有三江人睁大了眼以为突破成功的时候—— 啪! 闪电一般,手中已空落落一片,延平惊愕地睁大眼! 是潘凯文,原本应该要倒在地上的潘凯文,仿佛挣脱了地心引力一般,将球抄走!那姿势就如从高空俯冲下来的鹰隼,在贴地的一瞬间将猎物手到擒来! 太快了!若说延平的动作已经快得应接不暇,潘凯文的动作根本已经快到肉眼无法捕捉。段亦轩不由在心中惊叹,这个转学生,究竟有着怎样了得的动态视力!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有着能与自己的动态视力完美契合的敏捷身手和惊人平衡力! 这么想着的时候,身边传来倒吸气声,潘凯文飞身跃起将球抡臂砸进篮筐! 那力道如此之大,篮筐下面蹲守的三江球员整个被镇住了。 接下来的时间,顺理成章到了潘大魔王翻盘秀。 段亦轩定睛看着潘凯文飘逸的身姿,回旋镖,飓风,穿裆,走猫步……他每一次过人的动作,几乎全是延平的复制,然而就算如此,面对潘凯文令人咋舌的速度延平依旧措手不及。段亦轩半眯着眼,这个abc,是典型的享受追赶之快感的人,而且是以牙还牙之人。 那边,和卢子夜默契配合并将比分追至18:16的潘凯文再次遭遇大背头少年,两人还没来得及对上眼神,下一个镜头,潘凯文已经赫然越过对手直奔篮下! ……好快!延平大惊失色地回身。 段亦轩暗忖,所有那些花式,不过只是为了更纯粹地打篮球。繁复只为极简存在。这便是潘凯文向三江人传达的信息。 跃起,有人来封堵,双手撤下球,待封堵者下落,将球轻松喂进篮筐。 惊人的滞空时间!唏嘘声四起,左看右看那都是违背物理定理的吧! 比分已经是18平,延平震撼地站在原地,看着潘凯文势不可挡的背影,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明明已经展开双臂挡在那个人面前……然后只看到嚓嚓两道影子,仿佛潘凯文瞬间分裂成两个,当他回过神来,一切为时已晚。 球弹跳到场边,严璟琥抓在手里:“好了,到此为止吧。” 4 球弹跳到场边,严璟琥抓在手里:“好了,到此为止吧。” “你什么意思?!”延平恼羞成怒,“你以为我们一定会输吗?!” 严璟琥耸肩:“现在是平局,谁都可能输。如果我们输了,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万一你们输了,”他撇嘴,“各位真的做好新仇旧恨一笔勾销的准备了吗?” 段亦轩颇有同感,在此之前,江飞鹤等人一定抱着稳操胜券的念头。如果他们真的破天荒地输掉了比赛,恐怕对集英的怒气和敌视只会有增无减。这确实根本不是息事宁人的法子。不过要让江飞鹤和延平这样肝火旺盛的人接受平局的结果,谈何容易? “平局很好啊,让我们握手言和吧。”严璟琥说,那大度且超脱的表情,俨然就是在对赌气的小屁孩们说着“好了,都来哥哥这里吃糖吧”。 严璟琥一番完全不在境况中的言论,令三江人全体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是啊,段亦轩在心中□,人家恨不得把咱们挫骨扬灰,这个家伙还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宣扬着和平主义,实在有够阿沙力。 江飞鹤忽然冷笑:“握手言和?”白发的青年冷冷地直视严璟琥,“你不会一开始就打着这么幼稚的算盘吧。这里没有人是白痴,严璟琥,我们还没有输,你让我就这么算了,这和输了有什么两样。” “当然有两样,”严璟琥慢道,“如果比分定格在这里,我们还有机会成为朋友。” 不单是三江人,连集英人都呆住了。段亦轩惊愕地侧头看向严璟琥,这个家伙,不会是说真的吧? “不错不错,你这玩笑开得真精彩!”江飞鹤大笑着鼓掌。 “我还没有说完,”严璟琥抬手打断,依旧很自我地说着,“比分定格在此,我们以后说不定还能出来切磋切磋,可比分一旦改变,从今往后,整个三江都会是我们的敌人。” 江飞鹤沉静下来,目光冰冷:“你什么意思?” “反正不管最后谁输谁赢,你一定会将集英锁定为头号劲敌,”严璟琥偏一偏头,笑道,“我也一样。而且不喜欢别人先把炮口对准我。我保证会在你们能想到什么行之有效的报复措施之前先下手为强的。” 段亦轩哦了一声,对了,这才是严璟琥,他哪里会是什么和平主义者。睚眦必报者和恐怖主义者才是他的最好注脚吧。这种放一颗蜜糖再放一颗毒药让对方选择的方式,实在太严璟琥。 江飞鹤陷入了危险的沉默,他并不介意两个学校的矛盾升级,也根本不会把花花公子的威胁放在眼里。严璟琥,你这么做,只说明你太不了解我…… “相比之下,成为朋友,或者,至少有机会成为朋友,才是明智的选择吧。”在江飞鹤隐忍不发的时候,严璟琥适时地将摆放在他面前的蜜糖推了一推。 夏君阳静静地关注着事态,有人从她身边跑上场,将震动的手机递给江飞鹤。这种时候会是谁打来的电话,江飞鹤诧异地接过来,里面立刻传出少年兴高采烈的声音: “嘿,老大!谢了啊!!” 谢什么?江飞鹤疑惑,听到手机对面的人继续说道:“球票和机票很贵吧!老大,你这个突然袭击也太惊喜了!兄弟们都乐疯了!到时候大家一起翘课去看比赛啊~~”然后是背后乌拉拉乱七八糟庆贺的声音。 江飞鹤听到这里,心头顿时明白大半,掐断电话,冷声道:“严璟琥,你做了什么?” “只是一点小礼物。你不要太在意。” 江飞鹤的脸孔变得冷硬:“如果你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会让我对你感恩戴德既往不咎,那你可就大大地想错了。” 严璟琥愣了两秒:“怎么,我搞错了吗?你不是76人的粉丝吗?” 夏君阳汗颜。严学长非要把粉丝这个词用在五大三粗的江飞鹤身上么?听起来不是一点点的违和…… “我从来不喜欢76人,”江飞鹤矢口否认,“而且这和我喜欢的球队没有关系。”我只是厌恶透了你们这种富家子弟以为用钞票就可以摆平一切的做派! “是吗?”严璟琥的语气里是由衷的困惑,“可我看你打球的风格和艾弗森很像,而且你也穿3号球衣,脖子上的那个忠字明明就是效仿他的吧。” 江飞鹤涨红了脖子说不出话来。这个家伙,居然有留意到这些细节?他简直不晓得该说他是观察入微还是恶趣味泛滥。 “好了好了,不要小孩子气了,或者我让你打一拳,我们就此和解吧。”严璟琥一边说出更离谱的建议,一边走了过来。他身后的集英人已经集体处于失语状态。 江飞鹤直视着严璟琥大方朝他走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得不说,凭那乱七八糟时装下的有料身板和过人的身高,只要严璟琥有这个意愿,几乎可以撂翻在场任何一个人。但眼下,花花公子只是带着灿若桃花的笑微微张着双臂面对他站立。 “你确定?”江飞鹤沉沉地道。 “yeees~~” 夏君阳屏息。待段亦轩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刚要喊住手,江飞鹤已抡起拳头冲严璟琥的毫无防备的腹部猛地捅去。 “啪”的一声。不似重拳落在人身的闷响,倒像是有什么东西拍打在皮肤上。 江飞鹤愕然地睁大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拳头被严璟琥在腹部牢牢握住。 “我这个人很怕痛,所以,江同学,这样就好了。”在严璟琥的指导下,江飞鹤的拳头在大少爷金贵的腹肌上轻轻这么一擦。 随着江飞鹤的石化,严璟琥高调地举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面向众人:“为少一个敌人!” 集英人三江人俱傻眼。只有卢子夜很认真地点头附和:“为少一个敌人。” “ok,时间还早,大家一起吃晚饭吧,我请……”视线落到呆滞的江飞鹤身上,严大公子爽朗一笑,“啊,算了,江同学不喜欢我做东,那段亦轩请客吧!” 段亦轩忍下咬牙的冲动: “不要自作主张。” 被严璟琥不请自来的手臂搭住肩膀时,江飞鹤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来到世上这二十二年,大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深刻体会到哭笑不得的感觉。 严璟琥,你tm真是个经典。 男生的世界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夏君阳困惑地望着一行人就这么打打闹闹着磨合了间隙,这时背后有人吹了声口哨。 万斋叼着根烟喜笑颜开地赶到:“是要去吃饭了吗?我果然来得是时候啊~~” 夏君阳侧目。这个痞子老师,麻烦的事是绝不会沾的,就像庆功宴这样的白食绝不会错过一样。 万斋望着场边收拾东西的大部队,很在意地问:“谁请客?” “有区别么?”夏君阳问。反正不是你。 “当然有区别,如果是严璟琥那家伙,怎么着也得请我们搓一顿满汉全席哪!”(远方的严璟琥打了个喷嚏。) 正说着,潘凯文朝这边走过来,万斋赶紧对大功臣嘘寒问暖,流着薄汗的潘大魔王只是充耳不闻地接过夏君阳手中的外套。 “splendid.” 女孩简单地祝贺完,潘凯文沉默地目视对方随即向万斋告别,只身一人离开球场。 年轻人们勾肩搭背骂骂咧咧地走上看台渐行渐远,严璟琥在众人之后最后一个步上高台,居高回首,女孩纤瘦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浓密的林荫中。 “she is a harsh girl.(她是个冷酷的女生。)”万斋将手搭在潘凯文肩上,在潘大魔王耳边阴测测地诋毁,“you wanna follow her? i bet you’d be dropped on the way. she won’t even give a nce.(你想跟着她走?我打赌你会在半路被甩掉,她甚至都不会回头看你一眼。)” 潘凯文嫌恶地一甩臂,转身走开。 夏君阳坐在巴士最后一排,汽车启动的时候全身才松弛下来,疲惫感袭上心头。这一天频频被意外打断,她原本去学校图书馆的计划就这么泡了汤。从小到大,她一直就不怎么喜欢计划之外的事情,在印象中,那似乎都不是好事。 就连许多年前意外地认识南轻秋,到如今剩下的也只是后悔曾经遇见。没有所谓的好坏参半,好坏参半的事情,一定是坏事,该避则避。 生命最好能够从头至尾地规划好,意外的合理范围被牢牢限定在“可预料”的界限内,那样一切一切都会很美好,幸福也可随手创造,灾难亦能勇敢承受。 然而这个宇宙有太多的变数,其中任何一个的改变,都会导致全盘崩溃。最强大的计算机也无法预演一切结果,更勿论她小小的头脑。 望着窗外倒退的景物出神时,手机在兜里轻快地一响。手机短信属于可预测意外,会发来的人不外乎黄芹香,付云杰,通信公司,更小的可能则是曾惜云,展尚熙,餐厅,银行…… 她打开手机,却见短信发信人处并无以上标签。在心中回忆那一串号码,夏君阳恍然回忆起来,纳闷又不安地点开信息。 ——今天辛苦了,本公子会记得你的功劳的。 脑海中出现开屏的孔雀,昂首的水仙,打哈欠的白老虎。夏君阳啼笑皆非,想着要是严学长换个手机号码估计她也能一眼认出他的短信风格。 她摇摇头将手机揣进衣兜。车子到站,短信铃音又响起来。以为是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发来的天气预报,却没想到竟然还是那个华丽的大少爷。 ——第一次发短信就没有回复我会很寂寞的。 走在人行道上的夏君阳就这么轻笑出声来。 有钱人家的少爷是不是都这么不靠谱?站在行道树下,她想了想,还是随手回了一条过去。 小小的干锅店沸腾了。一身漆黑闪耀的安第斯之风在众多规规矩矩的轿车之中宛如一个吸血贵族,红色内饰黑色外壳的搭配很优雅,战斗机式的尾翼很邪恶,看得众多年轻人争相拍照留念,搞得停车场的保安神经紧绷,干锅店的伙计和老板站在大门边频频张望,生怕有个闪失脱不了干系。 卢子夜在某个小伙一声激动的“这踏板真tm美翻了”中啜了一小口喜力啤酒。干锅店没有这个牌子的啤酒,这是严璟琥吩咐相隔两个街区的blue酒吧送来的。望着冒泡的啤酒杯,他想起严璟琥每次飙车后都会约他豪饮。爱好超级跑车也成了严璟琥的罪状之一,因为舆论认为他有一辆雷文顿就ok了,实在不需要从意大利跑车到英国跑车到德国跑车统统招进后宫,那样,用流行的话来说,太不含蓄了。但其实从门外那些年轻人的兴奋状不难看出,要让一个超级跑车爱好者收敛,实在是很有难度的一件事,要想干涉严大公子的零花钱去向,更是mission impossible。再说严璟琥本来就是个一点不含蓄的人,所以才不屑在大马路上飙车,也没有深更半夜不睡觉趁着人少把车子开上高速路的癖好。通常璟琥少爷会去海边的日光赛道,大部分时候一个人,偶尔也会叫上他。这辆zonda f roadster恰好是他有幸坐过的。当严璟琥从四档起步疯狂加速到一百五,副席上的卢子夜被那高亢的排气声浪和那被一拳打进座椅里爬不起来的感觉深深打败。他第十遍地祈祷酒足饭饱后的严公子能够划掉去日光赛道的日程。 餐桌的另一边,潘凯文很郁闷。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跟这群说着外星语的外星人坐在这家外星风格的餐馆里。在潘大魔王的世界观里,这就是典型的中国风式餐厅:n多桌子,n多桌子还围坐着n多人,空调看似在吐冷风,但这四周围腾腾的热气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他原以为这是家火锅店,但又和他在电视上见到的不太一样,虽然一样是一个铁锅摆在中央挖空的桌子上,下面是炉子,但奇怪的是锅里面没有那让人望而却步的滚滚红汤。每一锅的食材似乎都不一样,有排骨,鱿鱼,虾子,兔肉……唯一相同的是那四处开花的红色辣椒。尽管不是火锅,但那火辣辣的气味依旧当仁不让,快要把他薰出眼泪了。所有这一切都超出了他脆弱的嗅觉味觉神经所能负荷。然而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本来他们这两桌人就已经够嘈杂了,四周还全是高分贝的外星语。 “哈哈!快看!这家伙不会用筷子啊!!” 潘凯文蹙眉,在他对面,大背头的手下败将正指着他捧腹大笑。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两根木棍,讪讪地扔在桌上,闷闷不乐地喝起啤酒。 “哈哈,老大,太逗了,我第一次见到不会用筷子的人啊,这家伙是从外国来的不成!”延平凑到江飞鹤身边,像是为了报复球场上的失意,极尽挖苦之能事。 “说得没错。”万斋小口啜着酒,平静地道。 “啊?!” 延平半醉的眼睛倏地睁大,眨了眨,“那他不会说中国话啰?” “不止不会说,连听也听不懂。”万斋翘着二郎腿,抽出牙签来开始掏牙。 段亦轩无言侧目,忽然怀疑这个男人可能远远不止三十五岁。 “混账!”哪晓得延平居然一副被激怒的样子,把杯子咣一声掷在桌上,“这个样子跑到中国来想干嘛?!这家伙未免把人生看得太简单了!!” 江飞鹤无奈地将歪倒在桌上的酒杯扶正:“行了吧,少喝点。” “潘、凯、文,”大背头少年半个身子撑起来,瞪着一双红眼,对冷面的潘大魔王一字一句道,“有种和我再较量一次!1on1,这次我一定不会输给你!” 那个one on one让闷头喝酒的潘凯文抬起眼来,结果大背头少年身体不稳很狼狈地跌了回去,潘凯文别过头不屑地切了一声。 “55555,老大……”延平倒在椅子上,夸张地抽泣起来,“靠!我tm怎么可能输给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子……” 江飞鹤没有理会手下发酒疯,看着津津有味在锅里挑肥拣瘦的严璟琥,冷哼一声:“这么看来,我们并没有输。这个家伙,根本不能算是集英人吧。” 这话说到了段亦轩心里,虽然不晓得严璟琥和万斋用了怎样的奸计将这个篮球达人诱拐来,但很明显潘同学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要为集英出战的意识。 潘凯文接收到对面不怀好意的目光,抬起头来,他听不懂那个白头发的家伙在说什么,但那双眼睛里透出的东西,他认得出那是轻蔑。捏着杯子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 “好了,段同学,多谢招待。”江飞鹤站起身来,除了浑浑噩噩的延平,所有三江人都随着他们的老大起了身,江飞鹤弯腰将延平的手臂粗暴地扯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至于球票的钱,我会如数归还的。”见严璟琥似要说什么,他出手挡住,“什么都别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喜欢欠人情。” 等到三江的人消失在大门外,潘凯文也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拿上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 “等等。”万斋在大门口叫住他,“is that your manner?(这就是你的礼数?)”招呼也不打一个就闪人。 潘凯文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离开。 “pan! if you wanna learn chinese or anything,you know where to find me!(不管你想学中文还是别的什么,你知道到哪儿找我!)” 万斋难得情谊饱满的一番话,换来的是周围进出年轻人的白眼:“拜托,大叔,拽什么英文啊,这里又没有外国人……” 热闹的大众餐厅里,严璟琥以极其优雅的姿势拿起桌上震动的手机,那里面是他第一次发短信得来的回复…… ——好的。 严璟琥对着那条短信看了五秒: “……不可爱的家伙。” chapter 14 1 “看,那就是入学考试第一名!” 新生入学典礼上,戴眼镜的男生拘谨地走上主席台,掌声在背后哗哗哗地响起,初来乍到的学子们趁着热烈的气氛,在台下七嘴八舌地讲开来: “据说总分698!” “只扣了两分!真强悍!好想知道这两分是怎么扣的!” “可惜长得太一般啦……” 听着耳边的议论纷纷,夏君阳抬头望向站在主席台正代表新生发言的 “全校第一”,纵使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也会因为一不小心考取了傲人的成绩而成为众人指点指摘的对象。放眼整个礼堂,身着精美紫色制服的身影密密麻麻,自己只是当中不起眼的一员,比起那个局促地站在聚光灯下的人,实在要轻松太多了。 大学生活就这样平静地拉开序幕。再也不会因为某道难解的题目而被老师冷不丁点到,再也不用应付那些非她莫属的班级任务,再也不用被人虎视眈眈地追赶。至少在头一个月里,她如偿所愿,体会到了作为一名平凡女大学生的种种好处。 集英学院每到月底都会组织“抽察”,考试后会张榜,处处真金火炼。竞争的白热化在头一个月就显露无疑,以致于第一次抽察,那位曾经的入校第一就狼狈落马。夏君阳远远地望了百人榜一眼,这次高高挂在榜首的名字是温妮。果然很快就听到诸如“abc”,“芭比”,“英语超牛”等等标签式字眼。而那个赫然滑到十名之外的入校第一,被大家谈论到的时候,伴随的语气无一不是同情、遗憾、幸灾乐祸。如果没有坚强的神经,真的会从此一蹶不振吧。夏君阳不由越发地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 然而两个月的时间,已足够将集英的残酷残忍面面俱到地暴露在阳光下。 一开始只是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大概是因为竞争太激烈的缘故,学生彼此间的感情很淡薄。接着,是图书馆里因为一本社科杂志而上演的激烈争执,餐厅里排队的一方和插队的一方险些大打出手,超重的电梯长久地驻停在一楼只因为大家就到底谁去谁留吵得不可开交……然而针锋相对的态势没有持续多久,当夏君阳有所意识时,插队的人依然肆无忌惮地插队,却不再有人上前与之理论,同样的情形发生在图书馆,电梯,篮球场,甚至礼堂的先行权都有了不言自明的划分。入学时的新生,有一部分很快与高年级的贵族生打成一片,虽然大家依旧在同一个班级里上课,却像是来自不同星球的人一样,彼此无话可谈。 到此,每一个新生,或痛苦或无奈地,顺从着或是挣扎着,却都已接受了集英的分水岭法则。这个过程周而复始地上演,他们只是这个大轮回中的一员,认识到这一点,就再无可抱怨。对于贵族生来说,集英提供了一个叫人眼花缭乱的名利场,成功的快车道就摆在眼前,那金光闪闪目眩神迷的世界让十九岁的年轻人迅速地定义了自己的“高贵”和“与众不同”,而对于没有背景的普通学生,就将这三年当做一场炼狱,煎熬着努力成为人上人吧。 如果当初选择的不是这所贵族学院,也许她会一如既往地平庸普通下去,直到毕业,直到成年,工作,成家。可是,偏偏那个时候填报了集英,鬼使神差。明明这个志愿是同她想要的平凡日子相悖的。那个让她即使在进入集英后也不曾后悔过的动因,到很久以后,她才清醒地意识到,其实是那样简单又那样幼稚。 “我并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但是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强烈地感觉到,我们似~~曾~~相~~识~~” 餐厅大门前围满了人,一个男生拿着一封情书,阴阳怪气地念着,在他身后,戴眼镜的男生正被两人架住身体,挣扎中他的制服被拉扯掉大半,深秋寒冷的空气里,男孩死死地咬住臼齿,急促的喘息送出阵阵白雾。 “喜欢你的头发,喜欢它们就像融化的巧克力,喜欢你的手,喜欢它们就像白天鹅的翅膀~~” 围观的人群中爆出阵阵笑声: “我的妈呀,肉麻死了!” “就这水平也想高攀蔚公主啊!” “你怎么能把蔚公主比喻成巧克力啊,哈哈~~~” 手持情书的男生举起手指比了个“嘘”:“更精彩的来了!”然后更加声情并茂地大声念道,“每天偷偷地从你的教室门口经过,在餐厅里和你打一样的套餐,在课桌上刻你的名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 不顾制服被扯掉,眼镜男生猛地一下扑过去试图夺回情书,对方却伸长手臂将那张信纸团成一团抛给对面的同伴。 情书就这样在一圈围观者中扔来扔去,戴眼镜的男生狼狈地四处应付。在这个由男生们围砌成的沸腾的环形人浪中,他就像是马戏台上被逗耍的猴子,被剥去了所有尊严。 脚下一滑,男生啪地摔趴在地上,眼镜被磕得裂开,情书从他头顶越过,被左右的人一阵哄抢,在空中跳了几下,飞出去落在不远的石阶上。 “嘿,那个同学!往这儿抛!”念情书的男生笑着朝石阶上的人影招了招手。 循着他喊话的方向,人群分开一条缝。几十双眼睛默契地看向停在石阶上黑色长发的少女。 夏君阳蹲下,捡起脚边那团被蹂躏得皱巴巴的信纸。 “嘿!那是我的,抛过来抛过来~~” 耳边是那个兴高采烈的呼喊,夏君阳抬起头,眼里却只看到那个趴在地上的男生,和碎裂的镜片后一双愤恨又绝望的眼睛。她站了起来,却没有走过去或是举起手。 人群不知怎么地安静下来。 喊话的少年不耐地皱起眉头:“喂,叫你扔过来呢!听见了吗?!” 夏君阳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 男生同身边的同伴面面相觑,终于像是觉察到什么似地,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走过去:“怎么,学妹?”一边回头打量趴在地上的男生,一边对眼前的女生调侃道,“你认识他?” 她并不认识那个人,只是还记得开学典礼上那个站在主席台,紧张又拘谨的少年。当时与当下的情景,是怎样的天渊之别。 “学妹,你知道你拿的是什么吗?” 男生凑到夏君阳面前,“这不是写给你的情书哦~~”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勾起的手指靠近女生的下巴…… “啪!!” 她下意识向后闪躲时,一个影子自身后笼在她头顶,后背的凉风被挡住,她能感到身后那个高大而温暖的存在,再定睛看眼前,那只不规矩的手早被身后的人狠狠拍开。 男生捂着被拍得生疼的手,哑然地抬头看着女生身后的人。 “适可而止吧。” 夏君阳蓦地一惊。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温厚的嗓音,陌生的则是其中弥漫的隐忍怒气。 “呵呵,原来你们认识啊,误会误会啦……”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台阶下,男生若无其事地笑道,“好了,学妹,把它还给我吧,这又不是你的东西。” 黑发的女生依旧攥着情书,并没有交出的打算。 那一瞬间,男生的表情极度难看,那几乎被丑陋和恶意扭曲了的脸夏君阳至今记忆犹新。她已经做好了即时要动手也绝不归还的准备。 只是,没给她的孤勇一丝机会,那个人已经先一步上前挡在她身前: “她不想给。现在你可以走了。” 保护的姿态是那样明显,正因为极少发怒,偶尔的一次认真才更具恐怖指数,教人越发招架不来,男生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绝不像在开玩笑的高大青年,只得讪讪离去。 夏君阳整个人讷讷的。真的是他吗?曾经柔和的轮廓被紧绷的身体线条取代,更加宽阔挺直的背,更加厚实的肩,制服下隐约可见的蝴蝶骨。阔别四年,仅仅一道背影,就让她的心跳急如擂鼓。 注视着细小的雪绒落在他的脖间,依偎一般窝进他毛茸茸的黑色发须和围巾铁灰色的羊绒里,他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向她转过身来。 那张俊逸的脸孔已不是十七岁时单薄的美丽能够比拟,不变的,只是那双星辰般明眸善睐的眼睛: “……如果可能,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水落石出。 为什么会选择集英,为什么会期待自己变得平凡而弱小,为什么千方百计地逃开他,为什么又偏偏知道他所在的班级他所在的游泳队。 想要躲避又想要相遇的那种心情,她多么地不想承认,拼了命地去否认,却在见到他微笑的那一刻,无可救药地、心甘情愿地向它投降。 重逢的那一天,离谭青宜离开人世已过去了三年。南轻秋眼里的神伤依旧时而闪现。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在那个女孩离开之后,南轻秋曾经一个人度过多么难以忍受的一段岁月。 “如果我早知道你打算考这所学校就好了。”枫树下的长椅上,南轻秋双手撑在椅子边缘,耸起肩头,抬头仰望满天灰蒙蒙的云,脸上是孩子气的怅然。 夏君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不甘心似的,南轻秋的唇有微微噘起的弧度,他转向她,很认真地:“那样我就会阻止你。” “……为什么?”她心虚得厉害,害怕他发现她报考这所学校的真正原因。 “因为……”思忖间身体不由前倾,手肘枕在膝盖上,南轻秋蹙眉斟酌着词句,“这不是一个好地方。” 夏君阳垂下眼眸:“那不重要。” 预料之中,南轻秋投来不解的目光。 “只要熬过这四年就好了。”黑发的女孩言不由衷地答。只要四年就好了,哪怕不和他见一次面,不同他说一句话,只要能将自己的世界和南轻秋的世界重叠在这个三公里见方的校园里,就算不快乐,就算永远没有交集也没有关系。像现在这样两个人靠得这般近,已经是奢侈得不敢想象的事。 南轻秋沉吟半晌,勾起嘴角:“嗯,果然不愧是我认识的小夏,我好像净爱杞人忧天。” 夏君阳不置可否。如果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南轻秋,她会觉得这是由衷的赞美。可是,惟独在他面前,她不愿意成为坚强的、优秀的女孩。 一阵难耐的安静,南轻秋交叉起手指:“其实,早在这之前我就见过你了,在学校。” 夏君阳的眼睫不落痕迹地动了动。 “那次在国际会议中心,你们班像是要去听演讲,那时我叫你了,但你好像没有听见……” 夏君阳目光闪烁。是她逃开了,虽然也知道不可能瞒过直觉敏锐的南轻秋。 “啊,对了,”南轻秋恍然笑道,“那个时候,我要是叫‘夏君阳’就好了。” 一番自说自话,体贴地化解了女孩的无措。但是面对“是不是叫你的全名你就会回应我”这字面下的意思,夏君阳依然无法给出回答。 “还有,那次的事,真的很抱歉。” 南轻秋凝视身边的少女,眼神小心而抱歉,“母亲的做法太专断了,那之后我去你们的住处找过你们,但是你们已经搬家了……” 校园上空荡起悠长的钟响,夏君阳蓦地站起来:“对不起,学长,我该去图书馆了。” 女孩突然的排斥令南轻秋的眼神陡然黯下来,眼见对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辗转翻覆,还是忍不住喊道:“小夏!” 夏君阳顿住脚步,心中惴惴不安,听到背后南轻秋不无担忧的声音: “你真的可以吗?在这个学校里熬过四年?” 就算不可以又能怎么办?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我已经失去了后悔的权力。 女孩单薄的背影,看在南轻秋眼里倔强得让人心疼,在心中无奈地叹息着,他开口道:“那么就变得优秀起来吧。” 夏君阳愣了愣,茫然地回头。 高大俊秀的青年独自站在那株粗壮的枫树下,风拨动他的头发,就算在寒冷的天气里,微笑也一如阳光般和煦:“变得优秀起来吧。”他说,“就算没有显赫的背景,你的优秀会成为你的通行证。” 夏君阳怔忪,星眸,红唇,皓齿……他依然是旧时的模样,那个顾盼生辉的笑容,就如同他从未受过伤,从未被打倒。 那始终与阳光、温暖、希望息息相关的姿态,让他的话也变得不容置疑。 抱着膝盖,独自坐在橙黄的灯光下,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翻开尘封在床下的相册,与南轻秋相遇四年前那个美好的夏天,在午夜寂静的二十三点重归她的怀抱。在山顶日出前合影留恋的四人,脸上洋溢着微笑。即便身体里潜伏着巨大的痛楚,即使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悲哀,在镜头面前依然要努力地、坚强地微笑。那是南轻秋和谭青宜教会她的人生应有的姿态。如果人的一生在还没有到达终点时就迎来了幸福的巅峰,如果那个时刻来得独一无二,那么继续活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好友,失去了天真的快乐,明知剩下的加起来也永不能同曾经的美好们等价,那我们究竟为了什么要继续活下去呢?是为了一次次哀悼那永远不会回来的某时某刻,还是用剩下的时间努力创造出哪怕没有那么幸福,也会有一点点相似的瞬间呢? 这些,那些,在与南轻秋重逢的那个午后,她终于都有了答案。 她开始尝试着,一点一点找回过去的自己。虽然放学后和假日都要打工,但在人情味淡薄的集英,想要抽出点额外的时间来温习功课并不是难事。从得过且过,到脚踏实地,这一次与以往都不同,她不是为了别人的称赞和期许,而是为了自己,而决心要变得真真正正优秀起来。 冬日的傍晚,窗外夜幕低垂,教室里只有靠近讲台的一隅亮着两盏灯,轻脆的粉笔声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显得有些寂寥,但那不曾间断的书写声,却又充斥着某种难以抑制的热情。 女生在黑板上画出球体切面的立体图和平面图,低头看了看笔记本上的题目,退后几步,审视黑板上的图,想了想,她在黑板上唰唰地写起来: ab:cd=bo:de=1:cosθ c’d’:cd=a’b’:ab?cosθ=1:cosθ 停了停又写道: f(θ)+ △θ?secθ≤f(θ+△θ) ≤f(θ)+ △θ?sec(θ+△θ), ∴f(θ+△θ)= f(θ)+ △θ?sec(θ+k△θ), k ∈[0,1] 到这里,粉笔落在黑板上,却迟迟没有写下去。教室里陡然安静下来,聚精会神的女孩也毫无所觉。 “(f(θ+△θ)-f(θ))/△θ=sec(θ+k△θ)。” 身后冷不丁传来熟悉的声音,夏君阳惊愕地回头。那个穿着黑色牛角扣翻领大衣,眼眸在晦暗不明的空间里依旧熠熠生辉的身影,果然是那个人。 “当θ趋于0时,极限便等于f’(θ),”南轻秋从教室后门走进来,“即等于secθ。” 夏君阳按照他的说明将步骤一一写上,接下来思路豁然开朗,很快得出f(θ)的答案,看着黑板上那一串积分算式,不由得有些唏嘘。 “正解。”南轻秋笑着说。 黑发的女生转过身来,有些赧然的表情像在说谢谢。站在讲台上,差不多能与他平视,能看见南轻秋开敞的大衣里菱形织纹的浅驼色堆领羊毛衣,这让她想起上次见面时他脖颈上那条有着相似交织纹路的铁灰色围巾。温柔儒雅的南轻秋,似乎适合全天下所有的毛线织物。粗棒针的毛衣,繁复精美的钩织,层叠的围脖,红色的毛线手套,看上去就那么暖和,就像衣服的主人,只要他出现,就算再寒冷的季节里,也能让人如沐春风般清新。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南轻秋望了一眼窗外越加黯沉的天空。 “打算把作业完成后再走。”夏君阳拿起黑板擦将上面密密麻麻的演算擦去。 南轻秋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这个是你们布置的作业?” “是昨天在图书馆看到的一道题目。”夏君阳将笔记本放进包里,夜色越来越浓,“学长也这么晚啊。”对话进行得有点不自然,大概因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界定南轻秋这个人,儿时的朋友?相熟的学长? “有点事,所以走晚了。”南轻秋含糊地回答。 夏君阳看了看他,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低头将黑色背包的搭扣扣好,抬起眼时,视线不由被窗外一抹飘渺的白色攫住。 南轻秋注视着女孩兀自出神的侧脸,看见整齐的黑色刘海在她额前摩挲,有一瞬,他错觉自己听见了沙沙的声音。像是有精灵睡在她暖和的刘海里,正发出匀称的呼吸。 “……下雪了。” 他看见女孩的唇翕动,耳边蹿来丝丝冷空气,才让他意识到那一阵阵沙沙声并不是刘海和额头摩擦的声响,当然更不可能是精灵的吐息。沙沙沙的,那只是十二月的风声。跟随女孩的目光朝窗户望去,风和着雪花簌簌地扑面而来,冰凉刺骨,就像有星星的碎屑泼在脸上,定下睛来,晶莹剔透的白色开始在窗棂慢慢堆积。 “……嗯,圣诞快乐。” 夏君阳蓦地转过头来。 南轻秋才发觉无意间说了多离谱的话,笑得局促:“我在说什么啊,离圣诞节还有一些日子吧。” “嗯,不算今天和节日当天的话,还有十二天。” 夏君阳正儿八经地继续着字面上的谈话,终于让南轻秋忍俊不禁:“果然还是老样子……” ……根本不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这样的话,只是平白地搅动尚未愈合的伤口,夏君阳只得艰难地选择默不作声。 眼前的女孩,似乎仍是那个在那一年夏天邂逅的,有一点点较真的小夏。但是,南轻秋痛惜地想,有些什么,已经无可挽回地改变了。 其实,我只是想来告诉你,如果你需要我的支持,我随时都在这里。但是,也许,是你的话,即使孤身一人,也能达成梦想吧…… 圣诞节后很快迎来了期末考试,也因此校园里并没有多少假期将近的氛围。这一场考试,将重新划分每个人的位置,也将决定许多人的未来命运。 一连一个星期满当当的考试,让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一方面要复习功课准备考试,一方面放学后还要去打工,大一最后的一个月,夏君阳忙碌得无暇去顾及其它。大学的考试与中学时截然不同,除了必须在学期末到来前一周内上交的各科论文,就连考试也再不会有那种无需复习也能在半小时内交卷并拿到满分的机会。集英学院的考试试题更是出了名的变态。专业课的考题刁钻又古怪,通识课的题目则有一半超出平日所学的范畴。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捉襟见肘,只要一个地方出错,一道题卡壳五分钟以上,你就不要指望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所有试题。那一次的高数考试可说是变态之最,铃响后还有整整一面没有碰的大有人在。 好在成绩和榜单都要在下学期开学时才能看到,这大概是唯一能聊以安慰的事。 母亲工作的地方出了些问题,已经连续两个月倒欠工资,为了贴补家用,夏君阳不得不在寒假期间去寻找第二份兼职,黄芹香说过她家附近的一家法国餐厅在招侍应生,酬劳很是可观,但前去应聘的夏君阳却被告知他们并不打算雇佣学生兼职。 “真抱歉,我们是专业的餐厅,学生兼职的话确实不行。”老好人的餐厅经理显得很不好意思。 “真的不行吗?如果是专业性,我保证,经过培训,我不会比谁做得差。”家里的情况迫在眉睫,只要有一分可能性,她都必须去争取,“或者,请给我一个试用期,如果觉得我不能胜任的话,即使不支付酬劳也没关系。” 经理为难地看着她,叹了口气,摇摇头。 夏君阳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后离开了餐厅。天才也罢,优秀也罢,有时并不是屡试不爽的通行证。 那时的她陷入完全的沮丧,所以当一个礼拜后餐厅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告诉她希望她明天就去上工时,简直就像是被人在愚人节里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你的运气实在好,我们这次没能招齐人,手边又正好有你的联系方式,这可是例外的例外啊!” 餐厅经理如此解释,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对方却只是告诉她:“好好工作吧,别的都不重要,最终决定你去留与否的,是你的表现,没有其它。” 那是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如此幸运。那种“上帝正眷顾着我”的体验,在被众星捧月地奉为“天才”的日子里也从未有过。 好事接踵而至。因为工作出色,对方决定延长她的使用期,也就是说,寒假过后,她依然可以留在那家餐厅,并且只需每晚上工。 挂断手机,站在图书馆的过道上,这个突来的惊喜消息让夏君阳有些恍惚。那天中午早早地从图书馆出来,走出大门时,眼前荡过纷纷扬扬的粉色。 黑发的女生在图书馆的大理石台阶上驻足,放眼望去,樱花过境。 校道上随风摇曳的粉红云团,对着湖面顾影自怜的粉色枝条,水面上打着旋的粉色浮萍…… 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不遗余力地将这漫天的芬芳向上抛洒再抛洒。那些平日里孤零零地立在校道旁的乌黑枯枝,在这个短暂的暖春,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全部的生命,绚烂得铺天盖地。 夏君阳扬起头,闭上眼,真不可思议,这个冰冷的校园里,也会有这样浪漫温情的一幕。 第一教学楼楼下的布告栏处人山人海,从图书馆回来的夏君阳才想起今天是传说中的放榜日。 公告栏汇聚了本科部四个年级共近一千人的分数排名,与这样的大阵势相比,一月一次出现在各年级门厅的“百人榜”只能算小巫见大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足足贴了正反八大版的排名表,别说靠近了,就连大一的部分在哪里都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 夏君阳在某段人群中看到黄芹香,刚要走过去,却蓦地瞥到另一道身影。 是南轻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依然俊秀挺拔鹤立鸡群。他像是已经确认过排名,正从人群中退出。 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两三秒,却还是没有避过他侧转过来的视线。这个时候,想要若无其事地装作没有发现已为时已晚。攒动的人头和纷扬的樱花后,夏君阳看见南轻秋看向她,淡淡地笑开来,那个笑容,竟有一丝狡黠的味道。 让她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他没有在人海中喊她,也没有走过来,只是留下那个意义不明的笑容,转身消失在人潮中。 “小夏!小夏!不得了!!” 黄芹香大呼小叫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短发的女生从人群中冲出来,扑到她身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有没有看榜单?!” “还没……”夏君阳话音还未落,已被好友一把拉进密密匝匝的人群。于是她沿着南轻秋退出的路线一路来到他先前确定排名的位置,抬起头来—— 第一名的后面,赫然是夏君阳三个黑色大字和一连七个a+。 黑色长发的女孩呆立在榜单前,身边,黄芹香已经激动地挂在她的脖子上:“哇塞!小夏,你真是太厉害太厉害啦!” 她依稀听见身后人群的赞叹和唏嘘,为那个几乎不可能成真的七科全a。 然而它真的就在那里。 这个公告栏,成为她重生的开始。 chapter kuso plot1 四年前,华丽的老虎同学扔了满世界的玫瑰,大部分都烂掉了,就那么一朵(?)完好无缺的玫瑰,被咱家小夏幸运地捡到了,算是补偿了那块丢失的玉坠(这能补偿得了吗)吧,于是生锈了许久的命运之轮开始吱吱呀呀地转动了…… 夏君阳好感度-1 严璟琥好感度+0 记者:那么,两位有什么感想么? 严璟琥:减1?本公子的玫瑰花有什么补偿不了的! 夏君阳:应该是减10。 记者:…… plot2 四年后,与严老虎命中注定就读同一所大学的小夏同学非常高姿态地挡在了老虎学长的宾利面前。两人对视(?)几秒。你没看错,这就是男女主角宿命的邂逅!命运之轮你果然还是有一点点秀逗了…… 夏君阳好感度+0 严璟琥好感度+0 严璟琥:为什么是加零?(摇头)挡在本公子的车前居然还一点表示也没有就灰溜溜地逃开了,老实说我真的非常失望…… 记者:可是如果不让开的话夏同学应该做什么呢? 严璟琥:冲到我的窗前大声说爱我,或是跳上车顶从上面给我一刀,不是有很多可以做的事? 记者:……我真的无法理解你…… plot3 在走道上严老虎调戏完全部围观者完胜离去,小夏同学被吸引了(?),这一次全是单方面的憧憬(?),命运之轮你到底需不需要润滑?! 夏君阳好感度+1 严璟琥好感度+0 严璟琥:我有一种被偷窥的愉悦感,夏同学,本公子等着早日被你扑倒~~ 夏君阳:从体格上讲我不具备扑倒你的条件…… 严璟琥:嗯哼? 夏君阳:…………不过我会尽力。 记者:璟琥少爷真是不走寻常路,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说“那我扑倒你好了”吗? 严璟琥:我就是要那个不可一世的天才给我乖乖扑过来~ 记者:…… plot4 在网球场外夏同学扔出的网球被严老虎变成一道炮弹,夏同学显然被老虎学长帅气(?)的登场震到了,130多的智商瞬间降至zero,严老虎趁胜追击给了夏同学一个无敌微笑,夏同学的智商……没治了。总之命运之轮你能快些么? 夏君阳好感度+1 严璟琥好感度+0 严璟琥(非常不解):夏君阳,你对我还真是……执着啊…… 夏君阳:…… 记者:说起来夏同学当时你真的有被电到吧? 夏君阳:虽然我很排斥这个词,但就当时的情况而言,是的。 记者:你真是坦诚到威武…… 严璟琥(内心):不晓得怎么搞的有种很爽的感觉…… plot5 在学生会里两个人再度相遇………………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老虎学长的那个笑。 夏君阳好感度+0 严璟琥好感度+1 记者:火星人没有描写你们当时的心理活动,现在可以跟我们说说吗? 严璟琥:觉得这家伙蛮有趣。 夏君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成为学生会会长。 记者:你们之间真的会发生爱情吗? plot6 在放映室里,以非常高贵的姿态打着瞌睡的老虎学长被小夏同学撞见了,老虎抹眼泪(不确定是因为哈姆莱特流的还是因为太困了泪腺自动分泌的),还邀请小夏同学陪他看电影。小夏同学被老虎学长的神经质气质蛊惑(?)了。 夏君阳好感度+1 严璟琥好感度+1 严璟琥:莫名其妙,我没有道理对她+1。本公子又不是随便见着个女的就会发情的公猫! 夏君阳:学长你没有必要这样作践自己,(淡定面向镜头)请把他的那个+1去掉吧。 记者: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 夏君阳好感度+1 严璟琥好感度+0 plot7 餐厅里,夏同学工作失职被老虎学长不客气地□了。 夏君阳好感度+0 严璟琥好感度+1 夏君阳:如果学长要改我没有意见,当时的我表现得很差劲。 严璟琥:不用了,那是看在你还算有担当的份上奖励给你的~ 记者:总算有一点点恋爱的苗头了,累…… plot8 在万斋的小屋中,我们终于有机会窥探到一点点老虎学长对天才夏的印象,虽然那个印象一点也不刺激肾上腺素,不过,有印象总比没印象强…… 夏君阳好感度+0 严璟琥好感度+1 严璟琥:又来了。我有说喜欢她吗,你们这个数据到底是怎么计算的? 记者:那个,后面不是说了吗,有印象总比没印象……强啊…… 严璟琥:坏印象也是印象吧。 记者:呃,那,要撤销吗? 严璟琥(想了想):算了。要让你们跟上我的思维毕竟是强人所难了。 记者:…… plot9 剧情突然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老虎学长竟然破天荒地给小夏同学……打电话了!!不但强迫小夏同学去见他,还对她说了谢谢和我等你这般暧昧的字眼。老虎凌乱了吗? 夏君阳好感度-1 严璟琥好感度+0 记者:夏同学,你为什么就那么听话地过去了呢?大家其实都期望你不过去的啊! 夏君阳:那样会被持续骚扰吧。既然他都已经做出打电话这样逾越的举动了。 严璟琥(不爽):你看待问题的方式真独特。 夏君阳:谢谢,还好。 plot10 来了,令人期待的暧昧短信! 严璟琥:有人这样回复别人短息的吗? 夏君阳:我就是。 记者:让我们看看夏同学的手机信箱……“好。”“嗯。”“不。”“明天下午两点半。”“不好笑。”……她都很简洁啊,所以璟琥少爷其实你没有被区别对待啦…… 严璟琥(郁闷):不晓得怎么搞的反而有种不爽的感觉…… 记者:呃,是因为没有被区别对待吧…… 记者:目前故事就发生到这个节骨眼了,那么关于以后的剧情走向两位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严璟琥:本公子的字典里没有失败两个字。 夏君阳:同上。 严璟琥:你能不能好好看着本公子的脸,拿出点少女的激情来? 夏君阳:对不起学长,我想我无法直视你的脸十秒。 严璟琥:嗯哼,出乎意料可爱的回答。 记者:为什么?会被秒杀吗? 夏君阳:应该不会,否则你早死过六十回了。 记者:那为什么? 夏君阳(沉吟):………………我想我会脸红。 严璟琥:啊~~~夏君阳本公子追定你了~~ 记者:我说少爷你能正经一点吗……一点点?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