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破产自耕农》 第一章 破产的危机 六月的阳光里,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懒洋洋的白云,蓝得沁人。天空下是碧绿的丘陵。一座连着一座的小山,向远处连接过去,直到十里外的海岸。 一座三四百户人的小镇,就落在这连绵青山的山坳里。 小镇里的建筑是清一色的黑瓦白墙,在建筑中间空出一条道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 这便是大明天启二年的漳州府漳浦县前亭镇。 小镇外,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的年轻人,脸色凝重,从远处走了过来,走进了小镇,穿过小镇的集市。 他的出现,惹得周围的菜贩屠夫议论纷纷。 “瞧,呆子也晓得找人借钱了。” “看他这呆样子,怕是没借到。” “这呆子。他爹一去,这李家怕是完了,也要变成黄相公的佃户了。” 那些议论的人声音相当的大,似乎并不在意被年轻人听到。听到这些议论,年轻人脸上有些许不高兴的神色。他停下了脚步,环视四周,抗议别人的议论。 那些嚼舌头的人都停下了话语。 但很快,众人就忽视了年轻人的抗议,又重新议论起来。 “呆子不高兴了。” “借不到钱还债,便和那些乡下佃户一样了。可怜啊,只能佃别人田过活,以后头都抬不起来喽!” 见抗议没有用,年轻人没有说话,只快步离开了集市。 走到镇尾的一座小院子,年轻人打开门走了进去。 见年轻人消失,集市里的人们这才停了这个话题,议论起其他事情。 ##### 这个穿着孝服,被人称为呆子的年轻人叫李图。 李图的确是去借银子了。他大清早出发去隔壁镇的叔公家借钱,但是最终还是空手回来。虽然出发时并没有多少期待,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令李图感到沮丧。 李家院子并不大,长宽不过五六丈。院子门口是一个简陋的门楼,门楼后面并没有富贵人家会修的影壁。院子里用竹条隔出一片鸡栏,里面养了些鸡鸭。鸡栏对面有一口水井,井盖上面放着一个破旧的木桶。 院子最里面是三间老旧的泥瓦房子。 听到院子里开门的声音,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赶紧从屋里走了出来。 老妇人五十岁不到,头发却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并不深沉,但一张脸却忧心忡忡,正是李图的母亲郑氏。 那少年是李图的弟弟李通,他个子不高,虎头虎脑。虽然缺乏营养有些干瘦,但一双大眼睛里面却闪着光。 看到李图的脸色,老妇人猜到了什么。她失望地身子一摊,叹了口气。 “图儿,叔公也不肯借么?” 李图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 “你家叔公有五十多亩田,家里有佃农长工,算是亲戚里最富裕的,如今也拿不出银子借给我们么?” 老妇人回头看了看屋里,厅屋中间桌子上摆着丈夫的牌位。看着那牌位,郑氏眼睛一红差点流出眼泪出来。 用手擦了擦眼睛,老妇人终究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老妇身边的少年却仔细看着李图,他走到了李图跟前,呆呆地看着李图。 少年眼里的哥哥,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处在危机中,哥哥虽然没有借到银子,但是却没有绝望放弃的样子。这样的李图,让李通无形中产生一些依赖。 李图把母亲和弟弟的举动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他打开院子里水缸的盖子,扬起葫芦瓢喝了一大口水。抹了抹嘴唇,他把葫芦瓢扔回缸里。 “我再想办法!” 李图侧对着母亲,大声说道。 “别怕,总归有办法的。” 李图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李图本来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他本是一名上市公司的普通职员,过着朝九晚五的简单生活。虽然算不上出人头地,但工作也算平平稳稳,衣食无忧。平日里爱好不多,李图就喜欢看穿越小说。 然而一个月前,穿越小说里的情节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他莫名其妙穿越到天启二年的福建漳州府,附身在这个叫做李图的农民身上。 奇异的是,穿越者和这个农民都叫李图。相隔了四百年的两个人,居然是同名同姓。 附身李图,他直接拥有了农民李图的记忆。 凭借记忆,他很快就适应了环境。为人处世,他并没有露出自己是穿越者的马脚。 当然,他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是一个穿越者。他可不想被这明末的百姓当成灵异烧死。 凭借记忆,他知道自己也叫李图,知道自己十八岁了,知道这个农民李图一直呆呆傻傻的被周围的邻居瞧不起,知道自己的父亲李成刚刚患病死去,知道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郑氏和一个十五岁的弟弟李通。除了三间瓦房,家里还有水田七亩。 家里有水田七亩,意味着在这个时代,李家不是佃户,是难得的自耕农。 但这个祖业,似乎要守不住。 记忆告诉他,农民李图他爹半年前得了一场大病,每天都要呕血。那时一家人慌慌张张,在县城的郎中那看了诊,说是什么肝胃积热、瘀血阻滞。总之是寻常人听不懂的病。 家中的顶梁柱病了,那时一家人顿时失了分寸,乱成一团。 平日里,李家一家四口人守着七亩薄田,哪里有多少积蓄?但是买药要钱,为了抓药救命,李图便向镇上的地主黄开畴借了银子。 先是五两,然后十两,十五两,最后生生借了四十两银子。黄姓地主倒是大方,每次都是有求必应。谁知道银子砸下去,这药却毫无用处。病情汹汹,三个月前,李图他爹手一摊便去了。 到今天,丧事已经三个月了,昨天卒哭祭也办完了,黄家人便来讨银子了。 治了三个月的病,本来就不富裕的家里已经是一穷二白,哪里还有银子还债。 但这世道,不是你穷困,就有人同情的。黄家人说的清楚,还不上银子,就要拿李家的田来偿。 明末的光景,土地兼并已经很严重。前亭镇方圆十几里,除了李家再找不出第二家自耕农。各处人家除了佃户就是地主。李图家算是难得的自耕农。 李家艰难守家几十年,想不到还是要变成为他人佃耕的租户。 李图刚一穿越,就面临着家庭破产的危机。 第二章 欠债还钱 心中郁闷,晚上随便吃了几口饭,李图就在院子里练起拳来。 记忆里这农民李图虽然不识字,却喜欢舞枪弄棍,从小练了一身的好把式。不过这些也只是从农民李图的记忆里获知,李图还从未验证过。 脱掉了丧服,李图一个马步站在院子里,按照记忆里的招式,一拳一拳打出去。 左进一步,右退一步,李图越打越快,竟渐渐在院子里打出一片风声。收拳快,出拳猛,那架势,怕是对上两三个人也不会吃亏。 暗自吃惊,李图停下了拳式,又从柴火堆里扒拉出一个直木棍。 以棍为刀,李图练起刀法。 左刺右劈,闪避档格,那根棍子被李图舞得虎虎生风。记忆告诉李图,这刀法是家里祖传的,据说是祖先在两晋衣冠南渡时候传下来的,名字叫白虎刀法。李图看那些招式,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不发则若卧虎匍匐,隐身息气静待时机,一发必夺人声势,步步逼迫取人要害,真有点下山猛虎的气势。 前世的李图虽然不是什么历史学家,但历史穿越小说还是看过不少的。明末的事情,他也知道不少。穿越到天启年间,还算是太平时候,战乱还没有生起。但很快,崇祯朝一到,这华夏大地就遍地狼烟了。 东北有后金铁骑,西北有造反农民军,东南的海贼也是荼毒千里。 前途一片迷茫。这种世道,会些武艺迟早会派上用场。 足足练了半个时辰,李图才停手歇息。 ##### 第二天天一亮,带着一个小厮,地主黄开畴就来到了李图家。 黄开畴是镇上有数的地主,家里有良田几百亩。不仅如此,这黄开畴年轻时候考取过县学,是个秀才。中了秀才,便是衣冠人家,在镇上更有地位。 看到地主黄开畴来到李图家,周围的邻居都知道有事,纷纷来看热闹。李家小小的院子里外,一时间竟然站满了人。 不同于其他百姓的小帽网巾,棉布衣衫,黄开畴头戴方巾,穿着潞绸直缀,站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气势不凡。 李图母亲郑氏把黄开畴请进屋里,让黄开畴坐在厅屋主座上,一家三口人则穿着麻衣孝服站在一边答话。 还不起债务,李家三口人也只有低三下四,好生伺候债主了。 那黄开畴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地坐在主位上,拿眼睛在李家三口人身上扫视。 似乎已经把李家看成自己碗里的肉,黄开畴已经懒得和李家人客套寒暄,一开始就直奔主题。 喝了一口李母递上的茶水,清了清嗓子,黄开畴砰一声把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黄家家大业大,是不缺这四十两银子。但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毫不避讳自己的来意,黄抽一开始就亮明了招式。 用手指弹了弹桌子,黄开畴环视四周,冷笑了一声。 “前亭镇李成,借我黄开畴四十两银子,约定三月为期归还。如今三个月早就过了,银子却至今未还,是何道理?” 见债主责骂,李图的母亲把头一低,带着哭腔说道: “黄相公,我家借你的银钱,是拿去给我丈夫治病的。如今我丈夫治了几个月不好,一命呜呼了,你也知道。我们看病耗尽了银子,哪里还有钱还债啊?” 李图家虽然是自耕农,但也只有七亩水田,素来不富裕。李图父亲一病倒,家里人抓药就花了四五十两银子。不但借的四十两银子花光,原先家里几两积蓄也早已耗尽。现在李图身上除了最后维持生计的一贯铜钱,是什么都没有了。 但显然,那黄开畴要的就是李家的一筹莫展。脸色一沉,黄开畴把手往桌子上一拍,大声说道: “我管你是治病用钱还是别处花了。此事与我何干?莫非你家是准备赖账不还了?” 黄开畴突然转向院子里看热闹的百姓,大声说道, “你们说,这世界上有没有欠钱不还的道理。” 听到黄开畴的问话,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议论起来。 “借钱是要还的。” “这没有白借的钱的道理。” 见众人赞成他的意见,黄开畴得意地盘起了一条腿。手指在桌上又敲了起来。 “李图啊,我听说你去港尾镇找你叔公借钱了。借到了没有啊?” 这黄开畴是秀才老爷,家大势大。既然他不安好心盯上了李家的田地,自然就有人趋炎附势为他通风报信。他不但知道李图去借钱,甚至连李图是向谁借钱,它都一清二楚。 见李图没接他的话茬,黄开畴大笑一声,说道 “嘿,没借到!” “平日里人家都说你是呆子,你看你不呆嘛,还知道找你家叔公借钱。但你叔公也不是大财主,也有自己的一本账,哪能这么轻松就把银子给你们白花呢?你说是不是?” 似乎极为赞赏李图叔公的吝啬,黄开畴一拍大腿,大声说道, “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是要逼死你们家。你们家不是还有七亩水田吗!” 黄开畴一句话,说得李母身子一颤。 该来的,还是要来,躲不过,跑不掉。这黄开畴今天就是为了这七亩水田来的。 “还不上钱,就用水田抵债!” 黄开畴大声说道。 果然,最后是这样。听到这话,围观的人群叽叽喳喳议论开了。这李家的水田,怕是要要保不住。前亭镇硕果仅存的自耕农,怕是要绝种了。 见众人议论,黄开畴笑了笑,放缓了口气。 “水田抵了债,我还是让你家佃种,每年只要交了租子,剩下的收成还是归你们。算是给你们家一条生路。” 听到这话,李图母亲身子一摇,差点站不稳。眼睛又是一红,眼泪就流下来了。 黄开畴说得轻松,其实这远不是交了租子就没事的问题。李家七亩水田,一年大概也就十五石稻米左右的收成,倘若成为了黄家的佃田,租子起码要七石。剩下八石,哪里够李家三口人的衣食住行? 只要这水田归了黄家,李图兄弟两肯定有一个要离家去做长工。 更别说两兄弟将来娶妻生子需要的钱货了。 农家人就那么点心思。要是没钱娶老婆,不传宗接代,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这黄开畴打得算盘,就是要这七亩水田,让李家彻底破产。 这道理直截了当,便是个十岁小儿也明白了。 站着站着,李母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撑着桌子哭出声来。 丈夫一死,家中没有了主心骨,又欠下一大笔债务,郑氏早已觉得这个家要撑不住。如今黄开畴把话说明,她顿时感觉到大难临头,哪里还控制得了眼泪。 站在郑氏旁边的李图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站在下首的弟弟李通看到母亲哭泣,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声叫了出来。 “你早就看上我家的水田了!你当初借钱给我爹时候就算计好了要我家的地!” 听到这话,看热闹的人群又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按说,这七亩水田虽然不怎么肥沃,但做价起来,起码要七十两。 但是这还钱的关键时候,李家又哪里找人卖去?急着卖,也是贱卖,出不到价钱。 更何况这明末本是末世,吏治混乱,百姓以势利互相倾轧,哪里还有法理存在的空间。黄开畴是镇子上有地位的人,是和衙役老爹都极熟络的人物。既然是他盯上的肉,其他人又哪里敢掺一脚,来买这田地? 于是这黄家,便要用这四十两欠债,夺下李家七十两的家产。 李图站在厅堂上,一声不吭。他只感慨这明末的混乱,已经从上到下糜烂到了基层。自己刚一穿越,就遇到这样的事情,真是好好的上了一课。 听到李通的话,黄开畴啪一声把手往桌子上一拍,大声说道, “谁要你家田?”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只是要我的银子。你如果能拿出四十两银钱还我,我又哪里看得上你家那几亩烂田?” 这黄开畴不但要图人家产,还要处处分辩,占领道德制高点。听到这话,李母只觉得已经是毫无办法,只是哭个不停。 看到李家这样凄惨的一幕,围观的众人似乎也有些同情。渐渐的,那人群里没一个人说话,渐渐安静下来。 一时间,原先热闹的场面变得安静起来。 李母也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改变,渐渐停止了抽泣,抬起了头来。 “黄相公,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那黄开畴放下了盘在膝盖的一条腿,正色说道: “你我二家,素无恩怨,本无瓜葛。当初你丈夫到我家讨钱,我是看你丈夫重病,可怜你家人无钱治病,这才有了这桩债务!” “要不是看你家丈夫大病无药可治,我又怎么会善心借钱给你们?我家也不是做慈善的,怎么会随便借人银子?” “前些天铁匠刘四要修房梁,找我借贷,我借给他了吗?没有嘛!去年卖菜的曹三跟我借钱买个铺面,我借给他了吗?没有嘛!” “我借给你,是我的好心。怎么被你家人反咬一口,被说成是处心积虑了呢?真是天地良心啊!” 这黄开畴百般分辩,硬是要把自己的恶行,说成善举。 顿了顿,黄开畴眯着眼睛说道: “我还好心承诺你,以后这七亩田还是佃给你租,你如何这样不知道好歹?”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黄开畴的狠手。 漳州府这地方,地狭人多,从来只有多出来的人口,没有空出来的田地。这李家水田被黄家霸占一事眼看已经成为定局,李家还真要考虑以后的生计问题。要是以后没有田佃耕,一家人还真要走投无路了。 黄开畴最后一句话,明为喊冤,其实是敲打李家人,威胁不给田给李家耕种了。 心里一个咯噔,李母哪里敢和黄开畴对抗。她抹了抹眼泪,颤声说道, “孩子无知,说话可笑,黄相公不要往心里去!” 见李母服软,黄开畴冷笑一声,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笑道: “我自不会逼迫你们,你们也再去走访亲友,看有没有人能借钱给你们还债。如果有人给钱给你们,你们把我的银子还上,我也就不用和你们那几亩薄田较劲了!” “好吧!我再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若是再没有银子还我,我便带人来收地!” 说完最后一句话,黄开畴一甩袖子,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见识了黄开畴的手段,围观的百姓都暗自心惊,生出畏惧。见黄开畴走过来,人群赶紧让出一条通道。 带着小厮,黄开畴大步流星,走出了李家院子。 第三章 通番船 黄开畴一走,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郑氏坐在椅子上,看到丈夫的牌位,一时想不通,又哭了起来。李图一时也想不到筹钱的办法,坐在门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锤着门框。 穿越前,李图也喜欢看穿越小说。那些小说的主角,无不是个个王霸之气四溢,不是穿越到皇室贵胄,就是富家纨绔,动不动就翻出后世的本领改造时代,左手收服英雄人物甘为驱策,右手揽得如花美眷后宫成群。 怎么轮到自己穿越,就穿越到这么个卑微小人物身上,不但不能大展宏图,还一穿越就面临家庭破产的危机。 这是老天跟自己开了个玩笑么? 这个玩笑也未免太苦涩了点。 李图正在思索,却看见几个少年突然走进了院子,大声呼叫李图的弟弟李通。 这李通虽然只有十五岁,家境一般,却是个会玩会闹的角色。平日里在镇上呼朋引伴,友人最多。但有什么有趣事物新鲜玩意,他总是第一个得到消息。 听见伙伴召唤,李通走过去和他们说了几句什么。但这一次,他摇了摇头,又兀自走了回来,坐在屋前的台阶上。 显然此时的李通,也没有了玩耍的心情。 坐在门槛上的李图看到这一幕,好奇问道,“他们唤你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去?” 似乎是心情不好懒得搭理,李通背对着李图,没有说话。 李图不放过弟弟,又问道, “李通,他们唤你做什么?” 见哥哥追问,李通这才有气无力地答道, “他们叫我去看通番船。” “通番船?什么通番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图心中一个激灵,不由得追问了一句。 李图素有呆笨的名声,受人瞧不起。前几天李图突然机灵起来到处去借钱,虽然没有成功,但那四处求援的行为,也让弟弟李通觉得不同以往,刮目相看。但今天遇到紧要关头,遇到黄开畴来讨债,李图又是一声不吭一副呆傻模样,让弟弟很是看不起。 这个哥哥,空有一身蛮力,脑子却实在不好使。 似乎是受不了哥哥的呆傻,李通大声说道, “通番船你也不懂?就是越洋贩卖货物大帆船!” 听到李通的话,李图眼前一亮,想起了好多事情。 作为一个穿越者,李图知道,这个时代,正是大航海的时代。 且不说西方殖民者怎么远航大海劫掠私贩,开拓贸易站殖民地,就是在大明,也有郑芝龙,郑成功这样的大海盗,在海洋里厮杀拼搏,沟通东西,闯下富可敌国的家业。 原来这些海贼,或者说海商的船,在这个时代就被叫做通番船。 李图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拎起垂头丧气的弟弟。 “去,怎么不去?你和他们去看通番船!” 李通突然被哥哥从后领抓起来,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道, “去什么?我不去!田都要没了还看什么船!” 李图愣了愣,正色说道, “你不听话?” 好不容易被李图放下来,李通扭着头瞪着哥哥,脸上气得血红。 李图笑了笑,侃侃说道: “父不在,兄为父!你知不知道?” “为兄让你去看通番船,自然有为兄的道理!银子的事情,用不着你发愁,哥哥自然会想办法筹集!” 听到素来呆呆傻傻的哥哥说出这样正儿八经的话来,李通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又想起前几天哥哥到处借钱的事情。一时间,倒真的对这个言之凿凿的哥哥有了几分信心。 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李通喃喃说道,“去便去!” 李图这才笑了起来,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可要看清楚那船的大小,模样,船上人数,回来跟我详细说!” “这可是大事!” “知道了!” 抱着怀疑,李通大嚷一声,跑出了院子。 ##### 送走弟弟,李图转进屋里,对着哭得没有眼泪的母亲说道, “娘,卒哭祭也过了,总是光吃米饭身子撑不住。家里只有米,没有蔬菜,我去买些酸菜来下饭。” 听到这话,郑氏愣了愣。 要知道以前时候,李家虽然不富裕,粗茶淡饭还是有的。肉荤虽然吃得少,但蔬菜还是吃得起的。不过李图父亲死后,一家人只吃白米饭:一是守孝的礼制,二是欠了债的家里精神压力大,不舍得花钱。 虽然现在卒哭祭已经过了,按照礼制可以吃些酒菜了,但是四十两银子的债务还在。即便是买最便宜的酸菜,也舍不得啊。 看着李图,郑氏好久才慢慢说道, “图儿。。。”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图打断了。 “娘,你不要急,还有三天时间,山不转水转,总归有办法的。” “不就是四十两银子吗,我保证给你弄来。” 听了李图的话,郑氏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首先,郑氏高兴李图会说话了。虽然是最简单几句安慰人的话,是个正常人都该会说。但要是以前那个呆呆傻傻的李图,是万万说不出来的。以前的李图,就算你拿棍子锤他,他也说不出一句像模像样的话。 其次,这个处处和以前不一样的李图,也着实让郑氏感觉到一些希望。说不定,他真的有办法筹到钱呢。 去节约那几十文的酸菜钱,也确实不是办法。 “图儿,你有什么办法?你可不能去偷去抢啊!” 听见李图的保证,做母亲的又担心孩子要铤而走险了。 “我自然有好办法,哪里用得着犯王法,娘你就别管了。” 按本地风俗,家里都是男人当家。父亲死后,家里的贵重物品,银钱地契就全由李图保管了。虽然李图身上的铜钱只剩下一贯多,但买点酸菜还是买得起的。 一挥手,李图就走出了院子。 第四章 菜贩曹三 走在镇上的道路上,周围人依旧是对李图不客气的指指点点。 “瞧那呆子,过几天就要变成佃户了。” “别说了,今天早上我在李家看了个清楚,这呆子在黄相公面前就跟只小猫似的,一声不敢吭!” “听说他还练过武,我看就是个废物!” 听到人们的议论,李图默不作声,只一路走到镇口的集市上,找到推车贩菜的曹三。 见李图过来买菜,懒洋洋窝在地上的曹三嘿地一乐,大模大样地站了起来。 “怎么着,李郎!你今天还要买菜吃?” 在大明朝,叫人“郎”是尊称,一般只用来称呼富贵人家的子弟。众人眼里,李图已经走投无路,曹三却故意喊他李郎,这是赤裸裸的揶揄他。曹三的话,顿时引得周围的商贩一阵哄笑。 “李郎,今天买什么?” 李图脸色不变,淡淡地说道, “买一斤酸菜。” “哈哈哈,原来李郎买的是酸菜啊!” 听到李图买的是最便宜的酸菜,那曹三立刻哈哈大笑,又把酸菜两个字拉得长长的,生怕周围人不知道李图买什么。 周围人听到这话,又是一阵哄笑。 被这下三滥的人物反复取笑,李图也有些不高兴了,冷冷说道: “叫你卖你就赶快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听到这话,周围人都是一愣。 想不到这素来呆呆傻傻的李图,也会用语言反击别人了。 那曹三听到李图的话,也是呆了一阵,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取笑素来呆笨的李图,也会遭到对方的反击。 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菜贩曹三再低贱,他也自认为比呆呆傻傻的李图有地位。嘲笑李图,本该是绝对安全没有成本,不应该受到任何反击的。 听到李图不客气的反击,曹三一下子竟急红了脸,仿佛受到奇耻大辱。 双手叉腰,曹三瞪大了眼睛大声说道, “我说李图,你个臭小子要识得形势。以前日子,我给你几分脸面,是看在你家有几亩田,算是个中人之家的份上。” 讪讪地嘿了一声,曹三又说: “现在你是什么人?你是走投无路的佃户!一家三口人只佃七亩水田!饭都吃不起!迟早要去别人家做奴工。” “你就是个奴工!我曹三笑你几句,那都是看得起你!你还给我摆架子?以后你见到我曹三,要叫我曹老爹!” 仿佛没有说过瘾,却又说不出合适的话来,曹三就又重复了一遍, “你就是个奴工!” 那曹三说话声音极大了,听到他的话,周围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看这呆子李图被这样辱骂,要做什么反应。 李图仿佛没有听到曹三的话,眨了眨眼睛,淡淡地说, “我买一斤酸菜,几文钱?” 曹三“哈”了一声,狰狞地扭了一下头,大声说道, “四十两!银子!” 知道李图欠黄相公四十两银子不敢反抗,这曹三今天是一不做,二不休,也不想做买卖了,就报了个四十两的数字羞辱李图。 周围人听到这话,都转过头去不再看,暗道这李家当家的一死,李家便算是落魄到底了。碰到曹三这样一个落井下石的菜贩无赖,也敢如此随意羞辱李图。 但即便如此,这个呆傻的李图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灰溜溜回去。 但就在众人都以为毫无悬念的时候,却听到李图生硬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 李图没有因为曹三的羞辱离开,而是直挺挺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菜贩曹三。 那冰冷的眼神,就像是猎人看到一个猎物,竟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那曹三是个什么人?一个泼皮无赖! 他敢随意羞辱李图,那是因为他知道李图是呆呆傻傻的老实人。真的针锋相对,他哪里有什么底气? 刚才还趾高气扬想欺负老实人,但此刻被李图眼睛盯着,曹三竟一点气势都没有了。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背冒了上来,凉得脑子都冷静了许多。 被李图的气势吓得退了一步,曹三又上下打量了李图一番,慌张说道: “怎地,莫非你要打我不成?” 见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李图皱了皱眉头。以前农民李图那一脸呆傻的脸上,此时竟涌上了一股英气。他挽起丧服的袖子,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说我敢不敢打你?” 撩起袖子,李图手臂上那结实的肌肉便露在阳光里,看的曹三心里发毛。那一拳打过来,自己还不得头破血流。下意识的,他又往后退了两步。 曹三知道,这呆子李图可是学过武的。发起怒来,自己还不知道经得起他几拳。。。想着想着,曹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终究是个无赖,那曹三满肚子只有占人便宜的念头,哪里敢真的来硬的。 没有得到回答,李图又往前逼近了一步,伸手就要拽曹三的衣领。 但李图的手还没抓到曹三,就听见扑通一声。那曹三以为李图要出手打他,哪里敢反抗,竟当街就跪了下来。 “曹三错了!曹三嘴贱!李大哥你别动怒气,别动怒气!动怒气伤身!” 围观的商贩见到这副情景,都是一阵心惊。 想不到事情如此急转直下。刚才还嘲笑李图的曹三,现在已经是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便是周围的商贩,此时也个个看得张口结舌。想不到这老实巴交的李图,也有这么凶神恶煞的时候。几句话,竟把这买菜的曹三吓成这副模样。 一时间,众人对李图的看法,大不一样。 “你知道错了?” 李图冷冷问道。 “曹三错了!曹三嘴贱!” 生怕李图上来揍他,曹三哪里还敢嘴硬,只连连求饶。 见曹三服了软,李图站在原地,也收起了那股怒气。冷冷看着跪着的曹三,李图又恢复了自己那淡然的语气, “我买一斤酸菜,几文钱?” 曹三跪在地上,巴巴看着李图的拳头,哪里敢要价,赶紧答道: “不要钱!不要钱!” 李图眉头一皱,大声又问了一遍,“我买一斤酸菜,几文钱?” 李图是什么人?被人侮辱了教训曹三一顿罢了,又怎么会乘机敲诈他这一斤酸菜。曹三听到这话,眼珠子打转好不容易明白过来。他屁滚尿流爬了起来,从手推车里掏出一把酸菜,谄谀地说道。 “李大哥果真是好汉,肯定不会讹我的菜。一斤酸菜卖十文钱!” 李图没有答他的话,接过了酸菜。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十文钱来,扔在了曹三手上。 那曹三收到钱,赔上满脸的笑,举起铜钱向周围的商贩展示了一圈,讪讪说道,“李大哥是好汉,不会讹我的菜,他用十文钱买了我一斤酸菜” 周围的商贩看到这一幕,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第五章 青梅竹马 李图不知道,自己教训曹三的举动,全落在了一个姑娘眼里。 处理完这个挑衅的曹三,李图正要回家,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叫唤自己。 那声音清脆中带着几份稚幼,活脱脱满是一片孩子气,却分外好听。 转过身去,李图看到一个漂亮的身影。 那人正是李图的青梅竹马,镇东面崔相公家的二女儿崔合。只见那崔合十六七岁的年纪,头上挽着桃尖顶髻,身上穿着一件素白纱绢绿花裙,脚上踩着丝绣雕花弓鞋,明艳动人,正站在那里直愣愣看着李图。 她往那里一站,倒让混乱土气的小镇集市都生出几分光亮出来。 便是后世生活在都市的李图,见过那么多美女,也不由得叹一声美人。 崔家是镇上有数的书香门第,往上三代都是秀才,再往前还出过举人。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有百余亩田地,和李家的境况大不一样。 在李图的记忆里,自己小时候和这崔合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七八岁前日日在一起打闹。但是长大后,因为农民李图呆呆傻傻,这崔家小姐便瞧不上李图。再加上两家人地位有别,就没什么来往了。 见到美人,李图却不怎么高兴: “你叫我做什么?” 听到这话,崔合不高兴地扁起嘴巴。往李图这边走了几步,崔合睁大眼睛说道, “便是不做什么,我就不能叫你么?” 李图愣了愣,倒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毕竟是儿时的玩伴,说熟也熟,说不熟也不熟。 转过脑袋,李图讪讪说道, “你自然是可以叫我的。” 听到这话,崔合喜盈盈笑了出来。 快步走到李图跟前,崔合歪着脑袋看着李图,好奇说道, “我看到你教训曹三了!” 刚看见李图教训曹三,众人就觉得这李图似乎变了个人似的。这时又看见镇上有数的漂亮姑娘和素来没地位的李图说话,周围的镇民都好奇的张望过来。一时间,李图和崔合站立的地方,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若是换了别人,能和美人说话,肯定是乐呵呵的。即便是以前的李图,虽然呆呆傻傻的,但是看到崔合,也次次都是兴奋开心的。但是穿越者李图,却和那个农民李图不一样。 李图冷淡地回答了一句: “你看到了又怎样?” 那崔合眨了眨大眼睛,又往李图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奇说道: “我怎么觉得你变了个人似的。” 被美女盯着,李图竟有些不好意思,冷淡答道, “我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崔合想了想,用那清脆的声音碎碎说道: “我觉得,我觉得你以前都不会大声说话的。就算被别人欺负,也都是头一低就过去了。” “别人都叫你傻子呢。” 拉了拉衣角,崔合笑盈盈说道: “不过,你今天变得好厉害,那个曹三那么怕你,都跪了下去了呢!” 想了想,崔合有些讨好李图地说着: “我们一起玩大的,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你也要帮我吧?” 听到崔合最后这句幼稚的话,李图差一点笑出声来。若有人欺负你,自然是你爹爹哥哥出头,哪里找得到我这个闲人。 但脸上,李图还是一脸正经。看了看远处的房屋,李图没有说话。 不是李图嘴笨,实在是多说无益。 明末虽然开放,但终究是男女授受不亲。十七八岁的男女之间,除了爱情不会有什么友谊。自己是个底层农民,为了四十两银子焦头烂额走投无路,又怎么配得上这书香门第的闺秀。穿越者李图虽然前世只是个小职员,却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站在马路上,李图只拿眼睛去看远处,一声不吭。 沉默了半响,崔合似乎想到什么,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香袋出来。 “我知道你家有事情,这是我的二两零花钱,借给你家还债吧。” 听到女孩的话,李图倒是愣了愣。 自己这些天四处奔走,到处游说,也想从李家的亲友间借些银子还账。但无论李图如何拍胸脯保证,磨破嘴皮,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钱。 穷亲戚一看到名声呆傻的李图,恨不得把他轰出去。稍有一两户小康的族人,本来就不相信李图家有能力还钱,再听说盯上李家田地的是黄开畴,也都重新估计了形势,没有一个亲友愿意掏出腰包。 所谓人情世故,真到了用钱的时候,才显现出远近亲疏。 短短几天,李图是看尽了世态炎凉。却没想到,在这个马路上会遇到一个愿意借钱给他的女孩。 但这女儿家的柔情,你让李图,眼看就要坠落为佃户甚至长工的李图,拿什么去还? 不耐烦地吸了口气,李图冷冷说道: “你别多管闲事!我爹留下的债务是四十两,多了你这二两银子也没有用,还是保不住我家的田地。” 崔合好心没好报,被李图说得嘴巴一瘪,顿时浮起满脸的委屈。 把头低了下来,崔合惨兮兮说道: “我只有这么点钱了。那怎么办啊?” 看见女孩的委屈样子,李图也有些心疼。想了想,他换了口气,慢慢说道: “别担心,我会筹到银子的。” 听见年轻人斩钉截铁的话,崔合抬起头来,好奇的张望着李图。 “你怎么筹银子啊?” 李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慢慢拉下了刚才撩起的衣服袖子。 “我有办法就是了!” 转过身,扔下一脸好奇的崔合,李图离开了集市。 ##### 把买的酸菜放回家里,李图去自家的水田里看了看。 往镇东出去,走上一刻钟,便看到了自家的田地。 那是一块山坳里的峡地,正在左右两片丘陵的包围中。一条小溪从狭地的中央流过,为这附近的水田提供了水源。 漳州地处南方,阳光充足雨水充沛,良田可以一年三熟。但是李家的这块水田土薄,一年只能种两季稻子。这会正是农历六月初,田里早稻的籽粒开始饱满,但还未成熟。 两天没来,田里又冒出些野草。李图挥舞锄头,把那些野草一一铲除。 忙了半个时辰,李图才把七亩地锄了一遍,已经累得腰酸背痛。李图只感慨自己不是个种田的料,这弯腰干的农活,自己一个小时都受不了。这还是农闲时候,农活轻松。倘若碰上插秧或者收稻子的农忙,自己岂不是要累出毛病来。 这土里刨食的生计,还真是不适合自己。不想些出路,自己这个穿越者根本过不下去。 坐在田埂上,李图算计着来年的收支。 这七亩水田土薄,一年只能产出十五石稻米左右。作为自耕农,李家每年要缴纳夏税和秋粮两次官税。正税虽然不多,但种种加派却是繁重。不但有官方的加派,还有一些官绅私自把自己庄园的税钱全部转移到无背景的小民身上,于是要缴的税就重了。 算下来,李家七亩水田一年要缴三两银子的税钱。稻米价格时高时低,以一石稻米一两银子的均价算下来,李家每年要交三石的稻米给官府,能收入自己家里的只剩下十二石稻米。 李图父亲还在时候,十二石稻米供四口之家一年的消费,日子过得紧巴巴,只能说刚好吃饱。如今三口人,十二石的收入,也只能说每年稍有结余。论起存钱还债,那真不知道要存到哪年月去。 倘若田归了黄开畴,便要向黄家交地租。按这漳州的惯例,大概是五成地租甚至六成,那就是七八石以上的租子。剩下最多七八石的余粮,是养不起一家三口人的。那时李图或者李通就必须离家去做长工。 绝不能让田地归了黄家。 在田埂上休息了一会,李图打定主意,扛着锄头回家去了。 第六章 富贵险中求 回到家后,李图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等待去看通番船的李通。一直等到晚饭时分,李通才回到了家里。 “看到船了么?” 一见到李通,李图就焦急地询问。 听到哥哥询问,李通大声说道: “见到了,好大的船,停在梅湾里。那船足足有三层屋子高。尖尖的船底,大大的船身。” 接过李图递过来的葫芦瓢,喝了口水,李通兴奋地接着说道: “船首是平的,船尾有木头城楼,高高翘起来。” “那桅杆好高,高到天上去了。桅杆上有三面大帆,中间大两头的小。” 确认是一艘大船,李图心里一喜,又问道: “船上的人呢?” 听到哥哥问话,李通脸上一变,停止了挥舞的手势,双手握拳说道: “上面有好多人,有几个人留着大胡子,有几个人没胡子,还剔着光头。船上好像有不少弓刀,有几个人还舞刀弄枪的。” 李通想了想,又说道: “不过有人往船上送货。” “我们躲在石头后面看了好久,看到有十几个人沿着海岸担着四担货物来,运上了船。” 有人运货,看来是艘商船。 这个时代的海面上,可不太平。到了海上,就没有王法和规矩了,弱肉强食,杀人放火和玩似的。东亚的海面上,各种海贼和西方人的劫掠船横行霸道。即便是商船,也要武装自己,否则几下子就要被海盗们抢个干净。 李图也了解一些明末的历史,这会听李通的描述,他知道这是艘武装商船。 “船上的人有上岸的么?” “船躲在一个凹进去的悬崖海湾里。有一小半上了岸。有十几个人在岸边搭了帐篷,其他人都守在船上。” 听到李通的话,李图在屋里跺了几步。 海上风浪颠簸,从海外做贸易回来颠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赚到钱,一般人都急于到城镇里休息,找些乐子。但这艘船却躲在梅湾里面,不敢开进漳州东面的通洋大港月港。显然这是一艘走私货船。 明末,也就是十七世纪初,正是大航海的时代。西方的冒险家们载着大炮驶向深海,掠夺非洲,开拓新大陆,在四个大洋上乘风破浪,开着装满了黄巾和象牙的帆船回到家乡。这个时代的英雄,便是这些进取冒险的弄潮儿。 费迪南德·麦哲伦,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弗朗西斯·德雷克,威廉·丹彼尔,亨利·埃夫里,这些探险者或者大海盗的名字,照耀着这个时代。便是在东方,也有郑芝龙,郑成功,李旦等响彻历史的武装海商。 来到这个时代,李图当然是不愿意做一辈子的农民的。作为一个穿越者,作为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在土里刨食算什么? 但是这明末的时代,哪里有明路? 是卖命读书考取功名,加入东林党、复社步入仕途?这条路不通!且不说仕途艰难,便说这年龄就不行。李图已经十八岁了,再去读四书五经年龄太大了。便是用手段取了功名,恐怕到时候已经天翻地覆,改朝换代了。 是去东北从军,抗击建奴拯救华夏?以明末的腐朽官场,糜烂军旅,李图不相信自己能通过一己之力改变人心,改变历史。真要去参军,绝对是炮灰一个。 去西北投靠李自成?那是死路。山海关一战,李自成的百万大军还不是灰飞烟灭。 最后一条路,就是去建州投鞑了。可是剃发为奴,屠杀同胞,那也不是李图能做得出来的。 只有做海商一路,前途光明,进可攻,退可守,正是一条光明大道。向大海取荣华富贵,才是好男儿的作为。 自从那天听弟弟说到通番船,李图就心里一亮,仿佛看到了一条明路。 即便是家里的这四十两债务,这大山一样压在李家身上的债务,李图也要向这条明路索取解决办法。现在这艘通番船,就像是李图的未来一样,摆在了李图的面前。 当然,海上风高浪急,有时候甚至会遇上飓风,出海是有风险的。 不但如此,在这个十七世纪初的东亚,并没有哪家海商海盗能够垄断海面,各个势力用武力,智力和胆略互相竞争,攻伐不断。商船出海,时常会遇上海盗被劫掠一空,甚至有被杀的风险。 但正因为如此,海商需要有本事的手下。 海盗的风险,让各个船主都不得不网罗武勇过人的好汉,为自己的远洋贸易保驾护航。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正是李图这一身武艺的用武之地。 李图又搜肠挖肚地盘问李通,一直把李通看到的船舶情景,细节,问了个遍,这才放过李通。 吃过晚饭,李图暗自盘算了一晚,打定了主意。 ##### 第二天一早,李图和李通脱了孝服,换上寻常衣物,一起去寻那通番船。 出发之前,两人在集市上买了两个西瓜。 那些船工水手们既然下不了船,生活物资上自然不方便。便是有米饭蔬菜,瓜果总是缺乏的。拿两个西瓜去,也算是见面礼,话也好说些。 两人捧着西瓜从镇东头出去,翻过大井岭,穿过楼仔村,越过后庭山,走了两刻钟,这才到了那通番船停泊的梅湾。 那梅湾是一片悬崖峭壁,在其中有几十处凹陷进去的地方可以隐藏船舶。两人在峭壁下面的沙滩上绕过去,又走了半刻钟,才找到那艘走私货船。 绕过一个峡谷,李通往前一指,激动说道: “便是那艘大船!” 李图往前一看,看到了那艘三桅中式帆船。 那艘“大船”,在李图眼里,当真算不上有多大。 按照后世的标准,这艘船的排水量大概也只有三、四百吨。后世远洋的船都是几千吨几万吨的,几百吨的船都是袖珍船了。 但在这个时代,对比常见的渔船,这水上有三层甲板的通番船已经算是巨舰了。 那船下面的沙滩上,支着十几个帐篷。帐篷的中间是一个大火堆,大概是水手们烤肉做饭的地方。十几个人在那帐篷里外,或站着或坐着。旁边的帆船上面,还有几十人。 李图点了点头,抱着西瓜走了过去。 走到那船十丈开外,两人被那些船工们看到。帐篷附近的人朝这边大声呼喝: “来者何人?” 李图举着西瓜大声说道, “我是来卖瓜的!” 看到李图举起来的西瓜,那些水手们没有什么激烈反应,让两人靠近了。 这艘通番船虽然是走私的,但是其实已经有不少附近人知道这艘船的存在。实际上,这条走私船船主早已买通当地官府,并不会有人来追查。之所以躲避到梅湾,是因为不能光明正大地贸易,给人留下话柄。 停在暗处,官府可以说我不知道有走私船。如果这船停在明处,官厅的人就没法假装不知道了。 这船来漳州做贸易,还要有人接应,要大量的装货补给,所以所谓的掩人耳目,也只是做做样子。 真正没有买通官府,没人接应的船,是没法开展贸易的。 看到李图二人,水手们并没有紧张。大概此前也有其他人拿东西来贩卖,这些水手们都习以为常了。 等两人走到帐篷跟前,一个水手走了过来。那水手穿着大明短衣,却剃着日式武士月代头的。他看了看两人的西瓜,说道。 “瓜挺大,多少钱?” 李图有些奇怪这个水手的打扮,多看了几眼,这才说道: “不要钱!” 听到这话,那个月代头愣了愣,疑惑问道,“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我要入伙!” 听到哥哥的话,李通一下子满脸震惊,有些反应不过来。惊讶地看着李图,李通呐呐说道:“哥哥?” 月代头上下打量了李图一番,疑惑问道: “入伙?” “你有什么本事?” 挺直了胸脯,李图淡然答道:“我能打!” 第七章 船上比试 听到这样的话,那个月代头打量了一番李图,转身回去了。不久,月代头折返回来,把李图二人带到了船边。 走到近处,才觉得那船大。 那船有十丈长,一丈多阔,前低后高,水面上有三层楼高。大船尖底阔口,随着水波摇晃,看上去很漂亮。船上立着三杆桅,这时候没有挂帆。船中间的桅有五六丈高,桅杆粗细相当于一人合抱。其余的桅杆矮一些,但也不小。 最长的桅杆上,站着一个瞭望手,不停地往远处张望着,随时示警。 船上扔下来一副软梯,李图和李通抱着西瓜,好不容易爬了上去。 船甲板上相当开阔,从船头一直延伸到船尾的尾楼。船舷上都装有挡风浪的护板。船甲板上折叠放着巨大的硬帆,其他地方堆着一些船桨,绳索,木桶。靠近船尾的甲板上,还用绳索绑着两艘小舢板,大概是后世救生艇一类的东西。 船尾的船楼上安有楼梯,船楼上有手持弓箭的甲士,来回巡视。 听到有人要入伙,船上的船工都围到了甲板上,把李图二人团团围住。那些船工,有的留着头发戴着明式头巾,穿着明式短衣。有的剃着日式月代头,光着上身穿着日式裙袴。有的似乎是管事的,则穿着深衣鞋帽。 也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大明人氏,却各种东洋华夏穿戴,混杂一起。 围上来的足足有二十多人,中间围着一个中年人。 那中年人四十岁左右,戴着网巾,穿着一件半旧茧绸直缀。微微发胖的脸颊上长了颗黑痣,一副精明模样。 见李图二人走过来,那中年人把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朗声说道: “我是这艘船的舶主萧显贵。二位何方人氏?” 李图答道: “我们二人是漳州府漳浦县本地人氏。在下唤作李图,舍弟叫做李通。” “在下从小好水喜海,最崇拜跨洋通番的海商。今天看到明公的通番大船,便想投效。也跨海越洋去翻滚一番,赚些银子。” 听到李图说要入伙,那围观的人群哄杂议论起来,一个个都盯着李图李通两人,仿佛要看个究竟。 萧显贵看了看李图,沉声问道, “小兄弟,实话和你说,这漳州府地少人多,穷人家佃租几亩薄田,种不出多少东西,每年青黄不接时候都要饿死人,想出海的人有的是。我一招募船工,都是应者云集。我这船上都是跑海的老手,并不缺人。你有什么本事,让我雇你?” 听到萧显贵的诘问,李图淡然说道: “在下会些武艺。” 李图侃侃说道: “这船舶开到外海上,在茫茫大海上没有依靠,如果遇到海贼、红夷,那是要以命相博,有刀剑之险的。” 这个时代,在东亚的海洋上,并没有一个势力取得了绝对的优势。茫茫大海,仍然是中外势力的斗兽场。各种海盗劫掠,时有发生。一旦被海盗遇上,要么冒死格斗,承受刀剑枪炮的风险。要么投降服软,成为海盗的俘虏,也有被杀的风险。 这一层风险,甚至比飓风骇浪更厉害,来得更凶险。 萧显贵答道, “海上打拼的,自然有这一层风险,谁也不想遇上!” 看着萧显贵,李图又说: “所以通番的船舶,都要雇佣有勇有力的人,以备必要时候和海贼厮杀对阵,来防范这刀剑之祸。” 说到这里,李图霸气地环视了一圈围观的船工, “在下祖传一身武艺,就要来赚这刀口舔血的银子!” 李图这一番话说出来,周围的船工管事一时间都沉默了。众人都暗自好奇,这年轻人有多大的本事,敢夸下这样的海口。 许久,才听到那船主萧显贵的声音, “好,我便试试你!看你有没有赚这银子的本事!” “陈麻子!你来!” 船主话音未落,一个胖乎乎的船工跃出人群,跳到了李图的面前。那人穿着短裤裸露着上身,相当强壮,脸上果然是一脸的麻子。 船主后退两步,把甲板的中间让开,让出了一个擂台。 李通心里害怕,也赶紧躲开。 那陈麻子上来,张牙舞爪,围着李图转了一圈。 李图却是站在中间,一动不动。 良久,那陈麻子有些按耐不住,大吼了一身,从李图的正面扑了上来。 但这个陈麻子,明显只有一身蛮力,哪里是练家子的对手。穿越者李图虽然不会武艺,但农民李图却是武艺娴熟的行家。这一个月来,李图天天练习拳脚刀法,早已经对这个身体熟悉,也完全吸收了农民李图的技艺。 眼睛一瞥,李图就看到了陈麻子的破绽,一个扫堂腿踢了出去。 “轰”一声,陈麻子下盘被李图踢歪,四脚朝天摔在了甲板上。李图也不客气,上去就坐在陈麻子的胸上,对着脑袋噼里啪啦打了一阵乱拳。 那陈麻子顿时被打得满头的包,哪里还有还手力气,只有不停地求饶。 见对方求饶,李图放开陈麻子,站回原地。 萧显贵见状,大喝了一声好,喊道:“果然是练过的。” 见萧显贵叫好,李图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淡然问道, “敢问明公,这船上的打手,一年可以赚多少银子?” 稍一沉吟,萧显贵答道: “海上船工,日夜受那颠簸之苦,又寻年累月漂泊他乡,不得与亲人团聚,这工钱是比寻常工作高一些。但这差额,也是有限。按海上的规矩,新上船的目梢,酬劳是一年二十两。” 在漳州府附近地方,做长工一年的酬劳大概是五两银子。船工的薪水是二十两,是长工的四倍,按说也不低了。便是大明朝招募的杀敌打仗的营兵,每月也不过一两五钱的月钱,一年下来不过十八两。 可是李图家里的欠债,是整整四十两。 李图大声说道: “二十两不够,我要四十两。” 刚才接李图上船的月代头听到这话,忍不住训斥道,“兀那汉子,你怎么如此不知道轻重,船工酬金便是二十两,你便是打败了王麻子,也配不上四十两的工钱!” 轻轻笑了笑,萧显贵大声说道, “想要四十两,那要看你的本事了!许三!你来!” “来了!” 只听到一声大喝,一个精壮高大的汉子跳进了战局。 第八章 目梢许三 那汉子足有一米八高,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大个子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汉子穿着日式武士羽织,头上剃了个日式月代头,浑然一身日式打扮。一双小眼睛贼亮,一看就是个练过的。 左拳伸出,右拳收拢,许三摆了个进攻的架势,围着李图慢慢踱步。 李图却还是站在甲板中央,一动不动。甚至在许三绕到自己后面时候,也不转身。 这许三是船上有数的好汉,平日里是众人都敬重的角色。 此时围观众人看到许三如临大敌而李图巍然不动,都觉得受了轻视,气不过大声嚷了起来。 “许三,揍他!” “上,把这小子给打趴下!” 见众人叫喊,许三不再犹豫。一个大跨步走上去,许三从李图侧面杀出,一拳打向李图的脑袋。 那拳头出得急,走得快,电光火石之间,就要打中李图的侧脸。 众人见状,都大声叫好。 但就在最后一霎那,眼看那拳头要招架到李图脸上的一霎那,李图轻轻把脑袋一挪,躲开了这来势汹汹的拳头。 农民李图虽然为人呆呆傻傻,但身手确实不止是一般市井无赖的水平。 那许三也是练过的,一招失手还有后招。右拳落空,左拳毫不迟疑,跟着就打了出去。 但这一拳打过去,还是没有击中李图。 说时迟,那时快,猛地往前走了一步,李图已经闪到了许三拳头前面。 许三的左拳,又打了空。 两拳打出,许三已经是中门大开,哪里还有招架本事。心下一慌,他急忙往后跳开。 但他躲得快,李图的拳头更快。一个左勾拳,李图从下面扫到上面,嘭一声正中许三的右脸颊。 许三被打得一个踉跄。李图的右拳再出,狠狠打在许三的左脸。 连续被两拳重击,许三脚下已经没了据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许三站立不稳,倒在甲板上。 不等围观众人的惊呼声落下,李图抓住地上许三的衣领。一扬手,他把许三举了起来。 被举在半空中的许三慌张失措,手脚飞舞啊啊大叫,却用不上力气。李图举着他走到了船舷边,大喝一声,把他扔下了甲板。 “扑通”一声,那许三屁股朝下掉进了海里,溅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等他再从水里钻出来时候,已经是一副落汤鸡模样,哪里还有刚才的威风? 围观的众人挤到船舷边上,巴巴看着水面上落魄洄游的许三,一时间出奇的安静。许三也被轻松击败,船工们都有被踢馆打爆的感觉,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心生敬畏,众人往后退了退,离中间的李图更远了一些。 这年头,陆地上早已经不是靠拳头说话的时代。所谓好汉难敌四手,便是强人,平日里也被大明朝礼法孝制层层约束,又哪里有逞勇斗狠的空间?即便是军旅兵营里,战争场上,那也只能是随大流列队斗阵,匹夫之勇并没有多大的价值。 但在海里,却大不一样。在这个时代的海战中,火炮并未统治战场,绝大多数的战斗还是跳帮肉搏。一船水手,也就几十人。海上一旦短兵相接,一个勇猛战士的能力,甚至就能改变战局。 所以在海上,最重勇士。 见自己船上的练家子被李图打败,围观众人都有种灰溜溜的感觉。 就是刚才还轻松自若的船主,这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站在众人中间,李图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淡然笑道: “还有谁要来?” 听到这话,一众船工面面相觑,没一个吱声。 半响,见没人答话,舶主萧显贵地往前走了一步,尴尬说道:“小兄弟好身手。。。”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雄壮的声音打断了。 “我来!” 围观的人群从两边分开,一个身着短衣包着头巾的男人排众而出。来人个子不高不矮,脸上留着浓厚的胡须,腰上别着一把短刀,一看就是个练武杀敌的战士。 见到来者,萧显贵脸上一喜,大声介绍道: “李兄弟,这是我们船上的总铺王坚。他来会会你!” 一甩袖子,萧显贵自信地说道, “你若能把我们总铺打败,我便给你四十两一年的酬金。” 听到船主介绍,李图大概猜到来人身份:其他人都没有佩戴武器,这个王坚却佩着一把刀。虽然不知道那“总铺”职位具体是什么,但李图猜测起来,便知道总归是船上统管战斗的总管之类。 李图略一沉吟,突然大声问道, “总铺的薪酬,是多少两银子。” 突然听到李图诘问,萧显贵愣了愣,这才答道, “总铺一职,专司战斗训练和来回巡查,遇到敌寇,便指挥全船搏杀。酬金是一年一百两。” 李图转过身子,大声说道: “那我若打败总铺,岂不是该让我做总铺?给我一百两银子?” 听到李图的话,那舶主眉头一皱,朗声答道, “你这小子说话倒是荒唐。你初来乍到不知深浅,怎么能担当管事的职务。” 李图眨了眨眼睛,转而说道, “不当总铺也罢。不过我若是胜了,你要立即把四十两银子支给我。” “你个小子,怎么这么急要银子?我给了你银子,你跑了再不来了怎么办?” 萧显贵不傻,见李图要银子,立刻说出自己的疑虑。 指了指躲在人群里的李通,李图大声说道: “我把我弟弟押给你,我一天不回来,我弟弟就一天押在这里。等我回来了,你才放我弟弟。从那时起我就再不离船,随你出海!” 李通一听这话,立即大声抗议, “哥哥!你怎么能随便把我当人质押在船上!” 李图却没有搭理李通,只看着船主萧显贵。 要是大明其他地方,即便你李图再能文能武英雄盖世,提出这样的条件,都显得太自以为是了。在这大明朝,谁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些什么?你一身蛮力,敌不过列阵冲杀的敌人。你能写锦绣文章,看文章的人也可能心情不好对你不屑一顾。 可是这海上,却不一样。这远帆大海不比得在平地上,随时有可能遭遇海贼的威胁。一边是价值万金的通番货物,一边是只容几十人的飘零小船,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时候一个勇士,就能左右一船人的安危。正是用人的地方。 到底是急于用人,听到李图这话,萧显贵稍一沉吟,豪气地说道,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答应你。倘若你能打败我的总铺,我便立即支四十两银子给你。” 第九章 总铺王坚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李图大叫一声好,转身面向上来挑战的总铺王坚。 那王坚见李图和萧显贵忽视他,谈论了半天打败他后的事情,也是心里不爽。一言不发,他走到尾楼里的柴火堆前,抽出两根笔直的木棍出来。稍微检查了一下木棍的大小,他走了回来,把其中一根扔给了李图,大声说道: “海上搏斗以刀剑定胜负。以棍为刀,我们来比刀法” 李图捡起木棍,稍作检查,点了点头。 “请!” 似乎是心里有气,听到李图一个请字脱口,那王坚就斜举着木棍冲了上来。 势大力沉,王坚举刀就劈向了李图的面门。那一刀气势凶猛,来得极快。那木棍似乎化作了木刀,刀锋凛凛,刹那间就把李图的身躯团团罩在了刀锋下。 这总铺的头衔,不是白给的。王坚的本事,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脑中电光一闪,李图往后退了一步,脑袋往左一闪,堪勘躲过了刀锋。那木棍顺着李图的胸脯劈下来,只差了一点点就劈在李图身上。 这还没完,那王坚不等躲闪的李图站直,木棍举起,反手又是一棍扫过来。 一棍横劈,大概是劈在李图胸口的高度。李图退无可退,脑袋一缩蹲在了地上,又惊险地躲过了这一劈。 手上刀势已老,猛攻的王坚不再用刀,脚上用力,他一脚踢了过来。 这一踢,李图已经无处可避,被王坚踢在肚子上,一个踉跄滚了出去。 见总铺得手,围观的船工们士气大振,叫好声雷鸣般响起。仿佛要一吐方才的晦气,这些水手们光叫好还不解恨,还拿起身边的木桶船桨击打起来,发出一阵阵噼哩啪啦的敲击声,一时间气势大震。 受此鼓舞,王坚斜举着木棍,又朝李图逼了过来。 虽然被踢中肚子,但李图并没有受伤,从甲板上一跳又站了起来。横刀在前,李图迎着王坚摆出了架势。 大吼一声,王坚又冲上来,当面就是一刺。这一刺迅若闪电,直指李图的心口。 身子后仰,李图运起手上的木棍往前一挡,挑开了刺过来的木棍。 王坚的招式却未老。不等后仰的李图找回重心,他刀锋一划,把那木棍排山倒海地往李图腿上扫过来。 这一扫的位置极为歹毒,打的就是李图重心不稳的双脚。如果被木棍扫到,那李图的双脚就算废了,胜负便分。 电光火石之间,李图万般无奈地双脚跳起,为了躲这一刀悬在了半空中。 见李图失去了平衡,刀式已老的王坚又一脚踢了过来。 这一脚踢在李图大腿上,又把李图踢到一丈之外,倒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群又是一阵叫好,喊声震天。 李图虽然折了声势,却还是没有受伤。一个激灵,他又从地上跳了起来。 不给李图休息的时间,王坚举着木棍又冲了上了。 李图练的刀法,叫做白虎刀法。据说,这套刀法是祖先在两晋衣冠南渡时候传下来的。这刀法并不花俏,讲究的是守若处子,攻如猛虎。防守的时候,要的是不露声色守住要害。进攻的时候,要的是大开大合攻人必救。 王坚虽然先声夺人,踢了李图两脚,但却没有打到李图的要害。而两个回合下来,李图已经摸透了王坚的刀法快慢了。 走到李图前面,王坚又是一棍劈下来。 这一次,李图只轻轻一闪,就躲过了王坚的木棍。 不等王坚回手,李图已经调整重心,将手上的木棍劈向了王坚。 见对手表现不同以往,王坚大惊失色,急忙往右边闪开去。李图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手上木棍由劈变扫,往王坚肩上扫去。 王坚抽回木棍,举刀档格。两根木棍碰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声音。 李图的招式却还没有完,抽刀回手就往王坚的肚子上刺过去。王坚扭身躲开,李图却越战越勇,手上的木棍越来越快,不断地攻向王坚的要害,如下山猛虎不可抵挡,气势夺人。 守了四五次,王坚终于守不住命门,露出了破绽。李图一棍劈下去,狠狠打在了王坚的肩膀上。 若使用真刀,恐怕王坚已经从肩膀到肚皮被割开,一命呜呼了。 “哥哥赢了!” 不等瞠目结舌的众水手反应,李通已经手舞足蹈大声呼喊出来。 在船上从来都是打遍众人无敌手,此时却突然被一个新来的年轻人击败,王坚羞愧得满脸通红。手上的木棍掉在了地上,王坚只尴尬地在原地站着。 半晌,王坚才呐呐说道:“你赢了!” 脸上有些挂不住,王坚转身过去,独自走进了船只的尾楼。 看着站在擂台中央李图,一众水手一声不响,陷入了一片沉默。 许久,才有人大声喝彩起来。 “好厉害!” 这一声叫声打破了沉默,很快,越来越的喝彩声就冒了出来。 “厉害啊,年纪轻轻的,居然打赢总铺了!” “好啊,船上又多了一个好手!” 虽然有被李图踢馆的感觉,有些不爽,但这毕竟是武装海商的船工们。海上凶险莫测,有一个猛人坐镇,顺利往返的希望就多了几分。虽然被踢馆踢爆面子上过不去,但谁会因为面子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呢?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李图笑了笑,淡然地放下了手上的木棍。 农民李图苦练了十几年的本事,只被人骂成傻子呆子。穿越者李图,却为这身本事找到了用武之地。 船主萧显贵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拍掌说道:“好身手!小兄弟诚不欺我,居然能打败我的总铺。” 手一挥,萧显贵大声说道:“来人,给我取四十两银子来!” 很快,船上管账务的人员就走了过来,把一块银锭递到了李图面前。 李图满心的欢喜,双手接过了这至关重要的四十两银锭。 第十章 高兴的郑氏 把李通留在通番船上做人质,李图揣着四十两银子回到了家里。一进院子,便看到母亲郑氏正在屋里织布。 漳州府山多沟深,人多地峡,耕地素来缺乏。这里的人为了生存,便往山上海里寻活路,所以漳州府经济作物种植面积很广,货贩两旺,商品经济较为发达。平日里,妇女们往往都纺纱织布,购买棉花出售纱布,补充家用。 织机一开,便是从清晨到深夜。只有这样辛苦,才能赚得到一碗饭吃。 看到李图回来,郑氏停下了织机,迎了出来。 “图儿,你回来了!通儿呢?”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李图淡淡说道, “他留在我朋友处玩耍,我后天才去接他回来。” 听到李图的话,郑氏喃喃说道:“玩耍么?” 丈夫刚死,又欠下黄家四十两银子,眼看家里田地就要被抢夺。这样的时候,李通还有心情去玩耍。郑氏不禁有些无奈。 这通儿,还是个孩子啊! 没有说什么,郑氏转过身子,便要回去织布。 “娘亲,我借到银子了!” 见郑氏难受,李图就把自己弄到银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郑氏急忙转过身来,焦急地问道: “图儿你借到了么?你借到多少两?” “四十两!” 郑氏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屋里。双手握着拳,她紧张问道: “和谁借的?” “和做通番买卖的朋友借到的!” 当真是喜从天降,郑氏双手摊开,脸上显出了惊喜的表情。 为了保住家里的水田,要筹集四十两银子。但是李家三口人只有七亩水田,眼看两个男丁就要成家,这样的家庭只有花钱的地方没有赚钱的道理,怎么看都是有借无还的处境。 面对这样的家庭,哪个都不愿意掏出银子救急。虽然李图四处奔走,但眼看是走投无路了。 这些天郑氏是悲痛欲绝,每天以泪洗面,越来越想不通。 谁知道行至山穷水尽之处,却遇上柳暗花明又一村。李图居然借到了银子。郑氏心里顿时炸开了花,生出满心的欢喜。 那脸上的笑容,是越来越大,仿佛要把这些天的忧愁雾霾,一下子全部甩掉一样。 李图走进屋里,拿出萧显贵给的那锭银子。 “娘亲你看!” 咯噔一声,那沉甸甸的银锭就被摆在了桌上。 那是一锭私铸马蹄银,上大下小,形状像个元宝,足有大半个拳头大。那银锭浑身雪白,泛着银子的金属光泽,显然距离被铸造出来没有多少年,流转的次数不多。 银锭上面还刻着几个铭文,分明写着几个大字“四十两重”,旁边又用小字写着“天启元年南昌府武宁县顾阿奎”,正是时间地点和铸造者的名字。 看到这锭银子,郑氏满脸惊喜。她用手把银子捧起来看了看,掂了掂,高兴说道,“图儿,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呢!” “这下好了!” “这下好了!图儿!我家的水田保住了!” 说着说着,郑氏竟欢喜得流下了眼泪。 这些天,郑氏快被这四十两银子的债务压垮了。 想不到李图,这个呆呆傻傻素来被邻里瞧不起的儿子,这次却帮助李家度过了最大的危机。儿子真的是长大了,懂事了。以前自己还担心儿子那样呆傻样子,娶不到媳妇成不了家。现在看来,儿子不但懂事会说话了,而且有担当会做事情了。 这真是双喜盈门,郑氏赶紧用袖子擦去了眼泪,笑着说道: “哪个做通番买卖的朋友愿意借给你银子?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 “娘你不要管,总之是我的好友,我自然会处理妥当!” 妇道人家遇到大事没有主见,如今儿子长大,这个家便该让儿子来当了。见李图不愿多说,郑氏也不多问,只抹掉眼泪回去织布去了。只不过这一次,坐在织机前的她脸上满是笑容,心里是说不出的舒畅。 ##### 两天后,一大早,黄开畴就带着镇上的里长和家丁来到了李图家。 见黄开畴人多势众气势汹汹,镇上的百姓知道有事,纷纷跟上。一大群人,挤进了李图家院子看热闹。 “李图!出来!” 一走进李家院子,黄开畴就毫不客气地大喊着李图的名字,俨然已经把李图当成了他家的佃户长工。 虽然黄开畴大嗓门嚷嚷,李家屋里却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李图!钟永娘!给我出来!” 似乎是相当不耐烦,黄开畴又大声呼喊,要把李家人喊出来。 许久,李家屋里还是没有回应。 冷笑一声,黄开畴环视了一圈众人,大声对身边的甲长说道,“魏老爹,你可看到了?约定的时间已到,这李家人还不上银子,就赖着不出来了啊!莫非要我进去把他轰出来?” 那被成为魏老爹的甲长看着李家的屋子,摇了摇头。 围观的人都以为这李家最后要耍无赖了,也都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哼了一声,黄开畴迈开步子,就要冲进李家的屋子里。 但他走到一半,刚到水井前面,就听见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大清早的,叫唤什么!?” 穿着孝服,李图和母亲郑氏从屋里走了出来。 抖了抖袖子,李图不耐烦地对着黄开畴说道: “一大早的,你怎么这么吵闹?” 见对方一反常态,不再唯唯诺诺,黄开畴眼睛瞪了老大。 怀疑李图是被自己逼上绝路傻掉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图,眼睛里满是嘲讽和奚落,似乎是打量一个傻子。 从怀中掏出一张借据,黄开畴把借据往围观百姓面前抖了一抖,大声说道: “李图,你李家半年前断断续续借我家银子,合计四十两银子,约定三个月归还。如今三月时间已过!我又给了你家三天宽限,宽限的时间也到了。你家借钱我家讨债,都有众人作证,此事可有误?” 李图看了看嚣张的黄开畴,淡然说道,“此事无误。” 冷哼了一声,黄开畴又说道: “今天我请甲长魏老爹来做个见证!既然你家还不起银两,便用你家七亩水田抵债。此事早有说明,你可了解?” “速速拿你家地契来,换回这张借据!我们两清!” 又抖了抖手上的借据,黄开畴得意洋洋地看着李图,仿佛是看着自己碗里的肉,就等着李图认输求饶。 黄开畴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脸上的肉抖了几下,仿佛是在得意于自己的计谋。 不过他听到的,却不是李图求饶的声音。 黄开畴听到的,是李图中气十足的质问声: “这件事情,我却不太明白!” 第十一章 还钱 往前走了一步,环视周围的围观百姓,李图大声说道, “我家七亩水田,作价起码七十两银子。怎么我家欠你四十两银子,就要用七十两的水田去偿!” 没想到对方敢顶撞自己,那黄开畴半天没反应过来。半响,等他转过神来,眼睛里已经有了怒气。那看向李图的眼神,又凶恶了几分! 斜瞥了一眼满脸怒气的黄开畴,李图侃侃说道: “再者,我家经济困难,原先四口人只有薄田七亩。这件事情,你也知道!我家两个男丁快要娶妻,正是到了要花钱的时候。明知道我家人还不上银钱,却还把银子借给我!你这是居心何在?” “倘若是放长债,让我家慢慢偿还,还说得过去!但你借了钱三个月,就急着要我家偿还!” 眼睛迎上了黄开畴恶狠狠的眼神,李图大声说道, “你早已经谋划好了,就是要吞我家的水田!” 听到这话,围观的百姓都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但那黄开畴也不是脸皮轻薄的书生,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拿李家的田,又怎么会因为李图的揭穿而退却。 一甩袖子,黄开畴狠狠答道: “物产抵债,都有折价,这是惯例。抵债的物事,都抵不到原先的价值,岂能是你随口说的价值!你那七亩水田,也就能偿四十两银子!” “至于我为什么要借钱给你家。。。” “至于为什么我急着讨债。。。” 黄开畴焦急地想了许久,却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说辞。 不比往日的催讨,今天黄开畴是下定决心要把李家的地契搞到手的,把这七亩水田归入自己家。如果说以前催讨时候,自己还可以细细和李家分辩道理旁敲侧击,但今天摊牌时候,是顾不了那么多仁义的。 所谓一蛮三分理,今天自己不蛮横一点,是做不成事的。 见周围的百姓已经对自己议论纷纷,自己又实在说不出为什么借钱给没有偿还能力的李家,为什么急着要收债,黄开畴脸色一变,干脆说道, “不错,我就是看上你家的水田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起就用水田还债!天经地义!你再能说,也是破产的下场,你能怎样?” 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是一片哗然! 有明一代,从朱元璋开始,是竭力避免土地兼并的。在洪武年间,百姓还多有自己的土地租种。但是到了明朝中期,小地主开始吞并自耕农的田地。而到了明朝后期,有官位势力官绅地主又开始以种种名目直接抢夺庶民土地,最后导致天下只有地主和佃户,再无自耕农。 总之,这土地兼并在明朝,是百姓深恶痛绝,却又司空见惯的事情。 明代那些衣冠官绅,一个个都是满口仁义道德,作为掩护。私底下,行的却是豺狼虎豹之事。但无论如何,做坏事的士绅还是畏惧清议,总是为自己的兼并土地找些理由,总是想博个名利双收的美事的。 象黄开畴这样赤裸裸地谋人田地的事情,说出来真是有辱斯文。 便是黄开畴旁边的里长魏老爹,此时也是满脸尴尬。 那黄开畴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嚣张地大笑几声,大声说道, “几天不见,你个呆子倒是变得尖嘴滑舌能说会道了。” “但那又怎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上就用水田偿!” 一转身,黄开畴向魏老爹问道,“魏老爹,你说说看,这欠了债还不上,是不是要用家产抵偿?” 仿佛是受不了这尴尬气氛,那魏老爹想了半天,才呐呐说道: “借人钱财,本是扶弱救急之事。图人田地,非君子所为。。。” 顿了顿,魏老爹又接着说: “但无论如何,依据大明律法,欠债还钱乃是本分,无可争辩。若还不上了,确实是要以田地抵偿。” 见里长支持自己,那黄开畴顿时得意起来。想了想,那黄开畴近乎咆哮地大声说道, “好你个李图,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对抗我!今天我跟你说明白了,你家的田地偿给我后,我便佃给旁个人。你家人,喝西北风去吧!” 但他的咆哮,却被李图冷冷地打断了。 “谁说我还不上钱?”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李图从怀里拿出那一锭银子。 把银子举到黄开畴的面前,李图大声说道: “谁说我还不上银子?这便是银子!” 那银子一举出来,黄开畴立刻就呆掉了。 眼睛死死盯着那块银锭,黄开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他万万没还有想到,自己瞧不起的呆子李图,竟然能够在短短三天内筹集到四十两银子。 明明是李图四处奔波无人理睬,明明是自己略施雕虫小技让李家走投无路,所有的消息都指向这个结局,怎么事情突然间反转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李图能还钱,自己就拿不到李家的田产。自己辛辛苦苦谋划了几个月的土地兼并,竟然被这个呆子李图给破解了。 那自己承认图谋李家田产的丑态,岂不是白白展示了?士林中人平日里都以仁义道德自我标榜,这下子,自己岂不是要成为士林笑柄? 成为笑柄就算了,关键是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种蠢事若是被自诩精英的衣冠们知道了,是要被他们歧视的。 这李图,这傻子李图,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李图,他是去哪里筹集的银子? 他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为什么能够让自己丢尽衣冠颜面。 一时间,黄开畴怔在那里,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也是被李图拿出来的银子惊呆了。 这个傻子李图,居然筹到了银子,拯救了濒临破产的家庭?众人都怀疑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 人群的惊叹声,汇成“哗”地一声巨响。观众们一个个往前挤,要看李图手上银子的真假。 咳嗽了一声,甲长魏老爹看了看呆若木鸡的黄开畴,摇了摇头。他接过了李图递过来的银锭。魏老爹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银秤,量了量重量。在银锭上咬了一口,他又点了点头。 “确实是赤足银锭四十两!” 把银锭举起来展示给围观的百姓,魏老爹大声说道, “李家欠黄家四十两,现已还上。” 不客气地把银子塞到黄开畴手上,魏老爹从黄开畴手上抢下欠条,交给了李图。 “借据欠条,已经还给李家。从此黄李二家两清,再无相欠。” 沉默了片刻,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片叫好声。 人皆有趋炎附势的势利之心,但也有兔死狐悲的同情心。黄开畴虽然是秀才老爷,素有地位。但围观的群众大多也是赤贫的市井百姓,看到地主恶人抢夺穷人土地被揭穿挫败,都升起一股同仇敌忾的豪气,一个个都为李图叫好起来。 “好!” “李家兄弟做得漂亮!” “谋人田地的卑鄙无耻!” 半天,那黄开畴才反应过来,听到百姓们骂他,他羞得只有以袖掩面。 哪里还有刚来的霸气,黄开畴带着几个家丁就往院子外面跑。 他要出门,那围观的人群却不让他。推挤了好几次,他才勉强推出一条道路出来,从人缝里钻了出去。 见他狼狈样子,人群中又响起一阵哄笑。 第十二章 我会等你的 见黄开畴离开了,事情了结,围观的人群便渐渐散了。 李图母亲郑氏长长地舒了口气,欣慰说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总算是把债还上了。” “这些天担心田地被夺走,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这件事情总算是过去了,让我去屋里睡一会。” 李图点了点头,说道,“娘你便去睡吧,酸菜吃完了,我去买些蔬菜来。” 出了家门,李图又来到镇首的集市。 那贩菜的曹三是多机灵的人?李图那边刚把银子还上,他这边便已经知道消息了。此时见李图往自己这边过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李大哥,今天来买菜啊?” 李图没有搭理他的谄媚,只冷冷说道, “买一斤芹菜,多少文?” 曹三大叫一声,“好咧,二十文一斤!” 他大踏步冲回自己的手推车后面,俯下身去往手推车里掏菜。想制造机会和李图说话,他故意假装摸索半天摸不到菜的样子。 蹲在地上,他满脸讨好地和李图说道: “李大哥,你是有身份的人,把黄相公都比下去了。你千万不要和我等小人计较。前些天我和你开的玩笑,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图一脸默然,没有搭理他。 想了想,这曹三又说道:“李大哥,你是从哪里借到那四十两银子的?” 李图眉头一皱,不高兴说道,“我自有地方借到,与你有何干系?” 见李图不高兴,曹三马上一巴掌往自己脸上轻轻打去,谄媚说道,“没干系,没干系!李大哥你是有身份的人,千万不要和我等小人计较。” 手上一动,那曹三把芹菜从手推车地下摸了出来。仔细地把菜上面已经老掉的黄叶子去掉,曹三只把最嫩的部分放上了秤。手指轻抬秤砣,那芹菜把秤尾压得高高抬起。 秤砣在一斤的位置,秤尾高高翘起,意味着那把菜的分量不止一斤了。 其实李图就算还清了欠债,也只是一个普通自耕农,无权无势。就算每天来曹三这买菜,也就几十文的生意。但那曹三是何等趋炎附势的人?此时见李图击败了黄开畴,他便生了谄媚之心,处处露出讨好。 哪怕这种讨好,其实是没有什么收益的。 李图心下好笑,却没有表露出来。接过芹菜,他把二十文钱扔给了曹三。 那曹三接过铜钱,赶紧道一声谢了。想了想,他突然对李图说道: “李大哥,我怎么觉得你变了个人似的?” “哦?我怎么变了?” 曹三眨了眨眼睛,口舌突然卡住了。他是想说李图以前呆呆傻傻的,处处受人欺负不敢吭声,和现在大不一样。但生怕自己说错话惹怒李图,他又不敢直说,憋了半天说道: “李大哥变得英武了!” 这曹三的滑稽模样逗得李图心里一乐,但李图脸上没有表现出来。看了眼曹三,他没有说话,提着芹菜扬长而去。 李图回到家,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一个漂亮的身影站在屋里,正和母亲郑氏说话。 来人正是镇上崔相公家三女儿崔合。看到李图,崔合轻呼一声,“李大哥回来了”,便丢下郑氏,一阵小跑跑到李图面前。 “李大哥,你回来了!” 见这女孩儿任性样子,李图不禁好笑,没好气答道, “我是回来了,又如何?” 李图没好气,女孩却也不生气。眼睛笑成一条线,她朗声说道: “李大哥,今天上午我都看见了。你在众人面前揭发那黄开畴想吞并你家田地的图谋,好生威风。” 伸出小手拍了拍李图的肩膀,崔合兴高采烈地说道: “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只知道你憨厚木讷,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这些尖嘴伶牙的本事?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有这本事?你是哪里学的?” 见崔合自说自话地和自己亲昵,李图心里好笑,脸上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出来。往后退了一步,李图大声说道, “男女授受不亲,崔合你怎么说话没有规矩,你莫要丢了姑娘家的礼法。” 这话说的声音大了,引得院子外面的路人都往院子里看了几眼。 那崔合却不怕这个,眼睛笑成一条线,崔合叉腰说道: “我们从小一起玩耍的,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厉害的男女之防。还记得小时候玩泥巴,你扮相公我扮娘子,那时你只会傻傻笑呢!” “你现在怎么这么机灵,简直变了个人似的。” 农民李图的记忆力并不好,很多事情都是记着一个梗概。很多时候,穿越者李图要想运用那些记忆,都要发挥自己的想像力,才能把那些模糊的记忆补全成合理的事物。 但是在农民李图原先的记忆里,却仔仔细细地记着自己和崔合过家家扮夫妻这事。就连作揖拜天地时候两人的动作,就连儿时崔合那娇俏的小脸蛋,都记得一清二楚。 看来这农民李图,是十分喜欢这崔家小姐。 见李图发愣不理她,那崔合浅笑吟吟,又伸手拍了拍李图的肩膀, “你哪里得来的银子?那一锭大银子整整四十两,你哪里借来的。当真厉害!” 看了看崔合,李图答道: “我和做通番生意的朋友借的?” 听到这话,那崔合愣了愣,眼睛一转,脸上收起了笑容,“什么通番生意?他为什么借那么多钱给你?” 这崔合行为幼稚可笑,却着实聪明。李图只说了借钱一事,她便猜到了七八分。 “莫非你也要出海通番去了么?” 漳州人多地峡,素来有漳州人以海为田的说法,出海通番,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且不说如今大明唯一官方认可的通番港口月港就在漳州境内,商旅繁荣,便是这前亭镇上,便也有几户人家的孩儿出海闯荡的。 李图没有什么隐瞒的,老实答道 “我是要出海去了。” 听到这话,坐在屋里织布的郑氏手上一滞,站了起来。 崔合闻言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一去,怕是要明年才能回来了!” 听到两人的议论,李图母亲心里吃惊,走到了屋子门口问道,“图儿,你要出海去了么?” 见母亲担忧,李图走上去答道: “娘,我是要出海去了。” 郑氏忧虑地问道:“便是借你银子的通番朋友带你出海么?” 李图点了点头。 看了看家里的残破墙壁,老旧用具,李图说道: “娘,我不是种田的料,过不了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男儿大丈夫,守着这七亩薄田,也不是办法。” “我出海去,说不得闯出一番天地出来,出人头地!” “那舶主已经许我,一年给我四十两酬金。以后做得熟了,银两更多。我做几年,便可以衣锦还乡置办田产了。” 虽然听到李图的解释,郑氏的脸上却依旧写着满满的担心。 “图儿,海上风大浪大,却不比得在陆上的安稳日子。我还听说,海上有强人出没,劫掠船只。。。” 见母亲担心,李图大声说道: “娘你放心,看我这一身本事,镇上哪个人是对手?在海上又怕他什么?我定会博一个大好前途回来,让你和通儿过上好日子。” 见李图已经打定主意,郑氏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这次李图成功筹到四十两银子,救了一家人,让郑氏对自己的儿子有了信心。儿子长大了,比自己有主见,有办法,如今这家里事情,都是让李图做主了。儿子既然打定主意出海,自然有儿子的道理。 郑氏虽然心里担心,却也不再说什么,又坐回到自己的织机前面。 见母亲不再说什么,李图转过身来,看着崔合问道: “怎样?” 听到李图的话,那崔合闷闷不乐,瘪着嘴唇,把嘴唇瘪成了奇怪的形状。 半响,她才近乎嚷地大声说道:“我会等你回来的!” 说完这话,崔合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撒腿跑了出去。 第十三章 上船 第二天,李图就把家里的钱财地契等交给母亲,自己打包好换洗衣服,离家上船。 揣着一肚子的担心,郑氏一直把儿子送到镇外。直到李图强烈要求郑氏留步,郑氏才停下脚步,流着眼泪和儿子道别。 李图还有些担心在船上做人质的李通,一路快走。到了船上,却看到弟弟李通正在和几个年轻水手们围在一起下象棋,拱卒飞象大叫大嚷好不热闹。 见哥哥过来,李通才放下棋子,不舍地把位置让给别人,迎了上来, “哥哥你来啦!你把银子还给黄开畴啦?” 点了点头,李图问道: “在船上过得好么?” “过得好,这里有白米饭和鱼吃!还有人跟我玩耍。” 那李通还是个少年,有吃有喝有人玩耍,便整日里兴高采烈,哪里还记得做人质的幽怨?李图还担心他不高兴,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那你便回去吧!” 李通看着李图,缓缓问道: “哥哥,你真的要和他们一起出海了?” “当然要出海了。等你哥哥在海上博出个前程来,让你也沾光过上好日子。” 李图淡然答道。 李通却是少年心性,张口说道:“那我也不要种田,我也要出海赚钱!” 李图眉头一皱,骂道: “你怎么不懂事理。我有一身武艺才出海,你会什么?出海去喂鱼么?你在家好好料理田地,照顾好母亲,等我回来。” 李通闻言把头一低,竟有些不高兴。 李图正色说道:“父不在,兄为父,你不知道么?把为兄的话放在心上,在家照顾好母亲。” 见李图拿出大道理,李通这才答应下来。 送走了李通,李图去船尾楼里见了船主。那萧显贵见李图依约来了,很是高兴。 “你新来乍到,先从目梢做起。所谓‘目梢’,便是船上的武人。平日里分班在船上巡逻,防备意外。若有战事,则要举刀登先,以格斗搏杀保卫船舶为任。” “你便住在第三舱吧,你先去舱里把行李放下,熟悉环境。” “林朝儿,你来,你带李图去第三舱!” 那萧显贵交代完,拍了拍李图的肩膀,说道: “若真有战事,便要依赖你了!” 听到萧显贵叫唤,一个身着短衣的船工走了过来,便是林朝儿。那林朝儿倒是好相处,一路介绍情况,把李图带到了第三舱。 听那林朝儿介绍,李图才知道,原来这是一艘跑倭国的福船,叫做载兴号。所谓福船,就是福建一带按当地的传统制造的楼船。 通番船根据航行目的地又分为两种,跑东洋日本的船较小,叫做口船,跑南洋航线的船较大,叫做奥船。这艘载兴号便是口船。 这艘福船每年二、三月顺北风从日本南下,六月顺东南风从漳州北上去日本,一年往返一次。算下来,一年有八九个月在日本度过,只有两三个月回到漳州。 李图听到这话,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船工都是日式打扮。每年八九个月生活在日本,当然要入乡随俗做日式打扮了。总是儒服冠带,未免也太扎眼。 林朝儿告诉李图,算上新加入的李图,这载兴号有三十七名船工,有各种分工,各自负责船只的一部分。除了普通船工,还有总管、总铺、把舵、向导、通事、财副、阿班等等。 林朝儿又给李图介绍,说这载兴号内部分为四层,最下面一层装压舱石和货物。所谓压舱石,是防止船太轻随浪飘荡的大石头。第二层是船工水手休息的地方。除了舶主住在尾楼,其他人都睡在这里;第三层左右各设水门,中间放置储存淡水的水柜,是煮饭炊事的地方。最上一层就是露天的主甲板了,又叫露台。 这福船用水密舱技术筑成,用隔舱板把船从船首到船尾分为十段。每一段就叫做一舱,便是第一舱到第十舱。各舱之间用隔舱板完全封闭,不能联通,只能通过梯子从上部进出。 那些隔舱板由几层木板组成,用竹钉钉连,空隙处用白麻絮压填,再用蛎壳煅烧生成的蛎灰混合桐油涂抹,滴水不漏。如果船只遇到风浪或者袭击某舱破损漏水,水也只渗到这一舱,其他舱不会受到影响,船只还可以正常航行。 林朝儿带着李图从主甲板上的第三舱舱口爬下去,顺着梯子下到了第二层。 “这便是船工水手们休息的地方!” 听到林朝儿介绍,李图四下看了看,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一丈长,一丈五尺宽,一人高的空间。按照后世的度量衡,这舱室大概有十五个平方米。大概是因为天气炎热,这里面又没有窗子空气不流通,舱室里有一股浓重的汗臭味。地上放着三副草席竹枕,意味着这里已经住了三个人。 林朝儿指了指一个没人的地方,笑着说道: “你便在那里打铺吧。” 见李图把包裹放了下来,坐在了甲板上,那林朝儿扶着梯子笑道: “小哥你好能打,竟把王总铺打败了,太能打了!你是哪处学的拳法刀法?” 李图看了看林朝儿,淡然答道, “家传的。” 听到李图答复,那林朝儿哦了一声,又笑着说道, “小哥儿改日教我几招,让我好和人显摆显摆!” 李图随口敷衍道, “好说!好说。” 见李图答应,那林朝儿欢天喜地地爬回露台去了。 第十四章 启航 过了三天,陆续装满了货物,这艘福船便要启航了。 启航当天,那船主把尾楼里的天上圣母像请到了露台上,举行了一场祭典。 天上圣母就是妈祖娘娘。福建一带渔民船商,都奉妈祖娘娘为海神。但有造船,开航,开渔事宜,都要祭祀圣母娘娘,以求平安。 那祭典以舶主萧显贵为主祭、以船上四个管事的官员为与祭、司仪、司香、读祝文等主持。另外,还有司钟、司鼓、司乐、司僚等执事,也是船上重要人员担当。李图只听到一声炮响,几个奏乐的船工开始吹起唢呐,萧显贵和与祭等各就各位,虔诚地上香、行三跪九叩大礼。 接着,众人匍匐在天上圣母像前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 拿眼睛观察,李图只觉得舶主萧显贵在祭祀上特别虔诚。每个叩拜都是大仰大合。等到上香时候,萧显贵更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似乎是把整个身价性命都押在那一炷香里似的。 但不知道太紧张还是为什么,萧显贵上香时候却被香火星烫到手了。 手一抖,那柱大香从萧显贵的手里掉了出来,落在了甲板上。 这下子,萧显贵顿时和丢了性命似的,脸色变得惨白。扑通一声,他跪在了那柱香前面,满嘴该死地三叩九拜,在地上匍匐了好久,才哭丧着脸重新把香举了起来。 李图看着萧显贵的夸张行为,暗自好笑,也跟着前面的人慢慢挪动,准备行礼。走着走着,他看到那天被自己扔下海的许三刚好走到自己身边。 那许三见到李图,脸上一红,便把脸转过去,装作没看到。 李图伸手拍了拍许三的肩膀,淡然说道, “许三大哥,那日切磋武艺时候小弟求胜心切,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听见李图的话,那许三愣了愣。 这种远洋船上,日日都有遭遇海贼的风险。一但遇上海盗,就要依赖勇者冲锋陷阵。所以通番船上,素来以强者为重。 许三那天活生生被李图扔进了海里,见识了李图的本事和张狂,心里只把李图当一勇猛狂徒。听到李图和他说话,他便以为李图要讥讽他。周围的其他船工看到李图和许三说话,也以为这狂徒李图要以言相讥了。 想不到李图说出来的是这么让人听着舒服的话,许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半天,他才转过了头。 见李图和他道歉,他脸上已经换了一副笑脸。发红的脸上笑嘻嘻的,那模样有些滑稽。 “不妨事,不妨事!李小哥本事了得,我输得口服心服!” 李图见这许三大度,忍不住又顺口说道: “在下初来乍到,本该安心居于下首。无奈有特殊原因那天非赢不可,冲撞了许大哥,小弟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听到打败自己的李图在人群中说着这么尊敬自己的话,那许三哈哈大笑起来,一拳锤在了李图的胸口,把李图打得往后一个踉跄。 “没什么没什么,你那天不是把总铺都打败了么,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见许三这样子,李图知道这汉子是真心原谅了自己。看他的亲昵模样,甚至已经把李图当自己人了。 心下好笑,李图往前走了一步,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许三大哥,这舶主祭圣母娘娘时候,怎么这么诚惶诚恐?” 许三闻言,头一歪,似乎想起了十分好笑的事情。 “李小哥你刚上船上还不知道,这船上有趣的事情多着呢!” “就说这舶主,看似人情练达四平八稳,其实啊,是个十分胆小的!” “十分胆小?” 许三转过头来小声说道: “这舶主虽然买船置货出海,其实心里十分惧怕,生怕遇上海贼飓风,每日都胆战心惊的呢!这祭祀圣母的时候,他便十分用力,总想借天上圣母之力躲过那些海贼们啊!” “走了两年了,舶主到真是运气好,没遇上海贼风暴。” “听说最多再跑两年,舶主便甩手不干告老还乡了。这还不赶紧求圣母娘娘保佑,求个顺风顺水的两年啊。” 原来如此,难怪这萧显贵这么虔诚。 李图听许三介绍,心下好笑,便不再问,只是随着众人上香礼拜。 最后,焚祝文、焚宝帛,在香烟缭绕、炮声震天中,圣母娘娘祭祀大礼礼成。祭祀完毕,一声锣响,载兴号收起铁锚升起硬帆,便是开洋了。 ##### 帆一升起,风吹船动,载兴号便渐渐离开了梅湾,往航道驶去。 船在海中行驶,最怕暗礁和飓风,一旦遇上,就是船毁人亡。 为了避免搁浅暗礁和遭受大风浪,航海并非是从起点到终点画一条直线开过去,而是行驶在固定的航道上。这些航道是前人经验积累总结出来的,就像是海上的道路一样。船上的向导,也就是后世的测量员,负责在在航道上测量和指路,提示舵手。 明末的航道,大多靠近大陆和岛屿,以便于测量和比照。 目梢有巡逻警戒的任务。今天轮到李图巡逻,李图便走在露台上。从他的侧面望去,西北面的地平线一直没有消失。也就是说,船舶一直行驶在离大陆十几公里的近海上。 此时刮得是东南风,载兴号往东北方向开,算是横风。向导从船头扔了一片木板下去,测量这木板从船头飘到船尾需要的时间,就算出了船速,说是一昼夜能开三百二十里。换算成后世的度量衡,时速大概六、七公里每小时。 据那林朝儿说,船要开二十日左右,才能到达倭国日本。 李图在船上来回巡逻,看到了总铺王坚。 大概是在舱内呆得闷了,王坚到露台上透透风,却刚好撞上了巡逻的李图。 李图见到王坚,赶紧上去打招呼, “王总铺好!” 但那王坚却并不搭理李图,视李图为无物,他面无表情地和李图擦肩而过。 这王坚不好打交道,李图正暗自纳闷,却看到舶主萧显贵走出了尾楼。 “那天输给你,王总铺还是耿耿为怀啊!” 顿了顿,萧显贵又说道: “莫急,王总铺是最重脸面的人。但只要你任事精诚,假以时日,王总铺一定冰释前嫌和你交好。” 李图看了看王坚的背影,正要回答萧显贵,却听到桅杆上传来瞭望手的喊叫声: “东面有大船队!” 听到这话,李图往前面东面海面看过去,果然在最远处,看到一个庞大的船队。 这些船刚从漳州月港开出来,正往载兴号所在的航道上靠过去。那船队由足足十四艘船舶组成,都是一水的三桅福船,樯橹相望首尾相连,缓缓往东北面开过去。 这么大的船队行驶在海面上,煞是壮观。 萧显贵走到李图身边,挽袖说道:“这么大的船队,定是李旦的船了。” 听到李旦的名字,李图想起了自己穿越前了解的历史,知道李旦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海商。李图还知道,后来的东海霸主郑芝龙之所以能够崛起,首先就是因为继承了李旦的势力。 听到萧显贵的话,李图点了点头,好奇问道:“舶主见过李旦么?” 萧显贵笑了笑,摇头答道:“没有见过,李旦是东海的霸主,我这个小舶主,不入他的法眼啊。” 有一句没一句,李图和萧显贵正在船尾闲聊,却突然听到瞭望手吆喝: “西面有三条小船,正高速往这边靠过来!”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西面,果然看到三条鸟船,快速地往载兴号这边开过来。 等那三条小船开到一百丈外,瞭望手大声呼喊起来: “是海贼!这三条小船是海贼!” 哐一声,又是哐一声,瞭望手拼命敲打铜锣,发出了警报。 第十五章 海贼 听到锣声,萧显贵身子一震,似乎是遇到鬼了一样,眼睛张得巨大,张嘴说不出话来。 听到锣声,全船人都是心下一寒。等众人反应过来,都从船舱里跑了出来,冲到了船舷边。 果然,西面那三艘漆黑的鸟船,打着巨大的“陈”字旗号,正划着桨,高速地朝这边冲过来。那三艘鸟船不大,单船排水量怕是一百吨都没有,但船上的人个个都举着刀剑,来者不善气势汹汹。 “是海贼陈盛宁!” 有人认出了那旗帜的来历,大声叫了出来。 看到那黑色的旗号,舶主萧显贵早没有了沉着,只张着嘴巴,满脸恐慌地说道。 “是大海贼陈盛宁。。。完了,我就知道这一趟要出事。。。” 一听到陈盛宁的名字,船上的船工们都白了脸,炸锅般的议论起来: “杀人不眨眼的陈盛宁!” “有来无回的陈盛宁!” 萧显贵的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大声说道,“快转舵,放船桨,我们逃!” 旁边的总管薛一明却冷声打破了船主的幻想: “我们船大桨少,他们船小桨多,如何跑得掉?” 听到这话,萧显贵脸色惨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眼睛转了好久,萧显贵似乎下定决心,大声说道: “那就只能投降求饶了!降旗投降!” 听到舶主这么说,众人都是心里一凉,一时面面相觑。 “慢着!” 那管旗的“大缭”正要去降旗,就被李图一声暴喝阻止了。 李图对萧显贵的话大为不满,厉声问道: “投降了交出船舶货物,便能保命么?” 萧显贵木然看着李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也不知道,不知道。。。按海上的规矩,若是怕官府追查,杀光我们也可以;若是有一丝善心,把我们绑在舢板上赶走也可以!要看他们的心情了。” 眼睛一闭,萧显贵喃喃说道, “那还总有希望啊!反抗,便肯定是要被杀光的。事到如今,只能投降了!” 这萧显贵的胆小懦弱,真是超出了李图的想象。一船男人一箭不发就举手投降引颈就戮,这也太不成体统了。事到如今,李图哪里还能忍受他擅自决定众人生死大事。 “笑话,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这样束手就擒,做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听到这话,船工水手们都转过身来,看着说话的李图。 众人议论时候,那三艘船又靠近了一些。 桅杆上的瞭望手看得清楚,大声说道,“来船上人不多,三艘船上三十人不到。”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抬头去细看那靠近的三艘鸟船。仔细看过去:来船虽然来势汹汹,但船上人却不多,每艘船十人都不到。 敌人只有二十多人,载兴号上却有三十七人,似乎有一搏的希望。听到瞭望手的话,众人都有些振奋,齐齐看向了船主萧显贵,等他决断。 但萧显贵却没有一搏的勇气。 不敢和焦急的船工们对视,他看着船舷的另一边,没有说话。 人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船工大声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若是和陈盛宁对抗,即便打败这些人,也迟早会被陈盛宁追杀的!” “那陈盛宁是什么人?这漳州海域上就属他最凶恶,手下有一百多人。若是对抗他,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我们杀了的。” 听到这老船工的话,众人心里一馁,刚鼓起的斗志似乎又要消散。 见众人气馁,李图心里一凛,暗道不好。心里焦急,李图跳上了露台上的一堆木桶,站在高处大声质问萧显贵: “舶主你说!我等投降求饶,就能求得一条活路么?” 众人听到李图的话,又齐齐看向了萧显贵。 眨了眨眼睛,萧显贵老实答道:“那要看对方的心情了。。。” 李图挥手骂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对面只有二十多个人,我们有三十七个人!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此窝囊做人刀下之鬼?” 看着豪气干云的李图,那萧显贵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人群里那个老船工却是急了,带着哭腔说道: “我的爷爷啊,那可是陈盛宁的人啊!他手下有一百多海贼,横行漳州洋面。在漳州跑海的,如果对抗陈盛宁,迟早是被他截在海上杀光的。。。” 不等这老头说完,李图大声骂道: “直娘贼,什么陈盛宁,老子迟早一刀剁死他。” 眼睛一瞪,李图大声说道: “回程时候遇上陈盛宁,我自然有办法打败他!” 听到这句话,众人都眨巴着眼睛看着李图,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打败陈盛宁。 海面上,海贼的船越划越快,距离载兴号已经不到五十丈。留给载兴号船工们思考决断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面对满船船工,李图大声说道: “对面只有二十多人,我们有三十七人,我们人多他们人少,怕他作甚?” “诸位都是好汉,哪有摇尾乞怜求强盗饶命的道理?大家拿出刀枪来!随我一起杀贼!” “说得好!” 那许三是个豪爽性子,也受不了这样被人鱼肉。人群里,他第一个跳了出来支持李图。转过身子,他也朝人群大声喊道: “陈盛宁也是个人,这些海贼也是肉做的,怕他作甚?我们拼了!” 见许三支持自己,李图心里一喜,便去看那总铺王坚。 总铺总管对敌作战,在当前的情况下,除了舶主,就数总铺最有发言权。 载兴号外面,那些海贼已经逼近到了二十丈内。一个包着头巾的海贼头目站在鸟船最前面,大声喊道:“断海侯陈盛宁的人在此,船上的人听着,速速放下刀枪,交出船舶!” 载兴号的露台上,见李图看着自己,王坚面无表情地喊道, “直库开仓,发武器!” 直库是船上管理武器的人员,王坚这么说,就是要和海贼们拼了。 听到王坚的话,许三又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见总铺王坚决心抗敌,众人稳住了情绪,都跑到第十舱里取刀枪。 但众人还没有领完武器,那边的海贼已经冲到了船边。 “船上的人听着,我们是断海侯陈盛宁的人马!尔等速速降下旗帜放下刀枪,免得大爷们动手砍你们!” 等了十几秒,见船上的人没有降旗投降,嚣张的海贼们便发动了总攻。只听到嗖嗖几声,十几条带着倒钩的绳索从下面扔了上来,“啪”“啪”地挂到了船舷上。 大声喊杀,海贼们顺着绳索就爬了上来。 第十六章 杀贼 王坚第一个从武器库里走出来,把一把大刀扔给了李图,一把长剑扔给了许三,就拔刀冲向了船舷。 李图拿起大刀,就去砍那海盗的绳索。但那绳索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十分坚固。李图砍了三四刀,也只是在绳索上砍出些缺口,根本砍不断。 趁李图砍绳子的当口,一个海贼已经冲了上来。一脚踩在船舷护板上,他挥刀砍向李图。 李图的身手却比他快。一个后仰躲开刀锋,李图回手一刀猛砍过去,顿时把那登先的海贼破开了胸脯。 惨叫一身,那海贼胸口血花四溅,糊了李图一脸。 见李图得手,载兴号的水手们士气大振,都举着刀枪冲到了船舷边上,和冲上来的海贼厮杀起来。 “好大胆子,你们敢抵抗断海侯的人!” 见同伴被杀,那些海贼眼睛发红,喊杀声震天,一个接一个地爬上了载兴号。 刚开始,几个胆子大的海贼自恃武勇,冲出了海贼群往船工这边杀过来。但这载兴号的船工也都是老水手了,也不是吃素的。在几个目梢的带领下,船工们一阵乱刀把这几个海贼逼了回去。 倒是一个船工冲得快了,冲进了跳帮上船的海贼堆里,被两个海贼乱刀劈死。 但其他船工,还是稳住了阵脚。船工们包围住爬上船的海贼,和海贼对峙起来。 除了八个目梢和总铺王坚,船上的水手们虽然不全会武艺,但个个都是强壮汉子。而那些海贼虽然有几个武艺了得,但也不全是练家子。后面爬上船的海贼,不乏一些充数鼓气的普通人。两边对阵厮杀,倒是人多的载兴号占了上风。 更何况船上还有李图和王坚两个好手。 只听到一声惨叫,一个身材高大的海贼自恃勇武,冲进了载兴号的船工群里,被王坚一刀刺死在甲板上。 又是一声惨叫,李图往前猛跨一步,冲进了海贼群里,挥刀砍断了一个海贼的右手。那断臂上的动脉血溅得一人多高,把周围的海贼都吓得一怔。 被载兴号的船工围在船舷上,那包着头巾的海贼头目厉声骂道, “贼狗才,敢和断海侯对抗,你们有几条命?放下刀剑,爷爷我说不得心情好了,不杀光你们!” 那陈盛宁嫌海贼的名头不好听,还给自己安了个断海侯的称号,倒是威风。 但这头目的话还没说完,李图就从左边冲了过来,一刀砍向他。 李图废了那个海贼的右手,趁势冲进了海贼群里。海贼们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李图冲了个通透,把人群里的头目暴露给了李图。 李图一刀下去,那头目举刀来挡。两刀撞在一起,李图抽刀再劈,一刀把那头目的弯刀震飞了。 那刀打了个圈飞出了船舷,落进了海里。 周围的海贼此时才反应过来,大声喊杀,齐齐往李图身上砍过去。 李图头一低往甲板上一滚,又钻出了海盗群,回到了船工的队伍里。 趁海盗们救助头目,队形散乱,那王坚大声喊杀,又一刀过去,了结了一个落单的海贼。 见这边有李图和王坚两个好手,那些海贼们气势一挫,倒是没有起初时候嚣张了。 眼睛一转,那个包着头巾的海盗头目又喊道: “好大胆子,和我们对抗。爷爷把话放在这里了,若是放下刀剑交出船舶,爷爷就不杀你们!” 比起刚才不杀光的威胁,此时那头目又进了一步,说是投降就不杀人。但此时双方已经开了杀戒动了血,便是你死我活的收场,哪个还会信他不杀的承诺?三十多个船工在王坚和李图的带领下守住阵脚,把二十多个海盗围在船舷上。 逮住一个机会,李图猛地一冲,又跳进了海盗群里。刀锋挥舞,那些海盗竟被李图的勇猛吓到,纷纷后退。 李图乘胜追击,冲进了海贼的最里圈,冲到了那头目的面前。 那头目哪里敢抵挡,拼命往后闪避,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众海贼赶紧救驾,齐齐砍向李图。李图身子往前猛地一冲,躲开了砍过来的刀剑,撞在一个海盗身上。李图拽着那海盗一起滚出了船舷边的海贼群,冷笑一声,一刀抹断了那海贼的脖子。 鲜血四溅。 趁海盗围攻李图阵脚乱掉片刻,那许三抓到空子,一把抓住一个海贼拖出了海贼群。 被拽进船工人群里,这个海盗瞬间就被乱刀砍死! 不到一炷香时间,海贼已经挂了六个。 那海贼群没有了刚开始的气势,开始动摇了。 “狗杀才!敢和我们作对!断海侯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哪里料到船上有李图这样的狠角色?那包头巾的头目根本想不到这一次的结果会这么狼狈。他已经没有了胜利的信心,只拿自己的老大陈盛宁吓唬船工们。 李图却不给海贼喘息的机会,又冲进了海贼群里。此时海贼们已经被李图的武勇吓到了,哪里敢抵挡? 李图一刀横挥吓退了周围的海贼,直直冲向那个海贼头目。 不敢面对李图,那头目猛地后退一步,居然从船舷上跳了下去,扑通一声跳进了海里。 狼狈地往自己的鸟船游去,那头目在海里大声喊道: “撤退!” 见头目溜了,其他几个小头目对视一眼,也赶紧跳下了海里。 “撤退!” “走了!” 听到撤退命令,船上的海贼们没有了斗志,一时作鸟兽散,纷纷往海里跳去。 有一个走得慢了,又被李图一刀砍死在甲板上。 跳下海,海贼们游上了他们的鸟船,抡起了船桨就往远处驶去。 所谓穷寇莫追,载兴号的船员只求自保,没有追赶这些海贼,只任他们逃之夭夭。 那些鸟船逃到十丈之外,那海贼头目湿漉漉地站在船尾,丢下了一句狠话。 “你们等着,等你们回航时候,我们必来杀光你们!” 说完这话,他就钻进船蓬里,再没有出来。 直到海贼们的船只消失在了远处,船上的水手们还是一片沉默。没想到赢得这么轻松,载兴号上的船员们面面相觑看了好久,又齐齐看向危难中挺身而出的李图。 许久,才有人大呼:“我们赢了!” “海贼跑了,我们打赢了!” 第十七章 奖赏 见打跑了海贼,保住了性命,舶主萧显贵也是满心的欢喜。扶着船舷,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虽然胆小,但毕竟是个舶主,知道此时需要大力奖励立功的诸人,才能安定船员们的忠诚。 见众人庆祝胜利,萧显贵哈哈笑了几声,算是为刚才的懦弱自我解嘲。挥了挥手,他又大声宣布: “这番搏斗,大获全胜,全赖大家奋勇杀敌。船舶和货物没有被抢夺,功在全员!每人奖赏白银二十两!” “目梢许三杀敌一人,另奖三十两银子!” “总铺王坚杀敌两人,另奖六十两银子!” “目梢李图杀敌四人,立功最大,升李图为船上的二铺,另奖白银一百二十两。” 二铺就是总铺的副官,是船上战事的副统帅。按载兴号的规矩,这二铺一年可以拿六十两银子。不仅如此,李图另外还能得到一百二十两银子的奖赏。 前些日子还在为四十两银子来回奔波,此时一下子就得到一百多两银子的奖励,你让李图如何能不高兴? 加上二铺的酬劳,明年回到漳州,可以给钱给母亲和弟弟置办田地屋舍了。想到这里,李图也是心中一喜,不禁笑了笑。 “牺牲的船工林治,给一百两安家银,明年船回漳州后,交给他的亲人。” 听到舶主重赏,众人一片欢欣鼓舞。水手们击掌庆祝,乐不可支。 宣布完奖励,看见大家的高兴劲,萧显贵自言自语说道,“这回和陈盛宁对上了,明年回程,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想到这里,萧显贵又满心的惶恐,高兴不起来了。 让“总管”薛一明给大家赏银,萧显贵独自一个人走回了尾楼。 ##### 总管是船上的副官,平时船上除了舶主,就数总管最大。此时,众人欣喜地聚在薛一明面前,等待着他叫唤自己的名字,分发赏银。 人群里,李图看到船工王麻子站在了自己身边。 李图拍了拍王麻子肩膀,笑着说道:“王麻子兄,那天船上较量时候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王麻子见李图和自己说话,诚惶诚恐地拱手说道:“二铺官取笑王某了!二铺官说笑了!王某粗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敢和二铺官比试,被教训是理所当然的。二铺官年纪轻轻英雄了得,不是我等粗人可比,二铺官以后莫再提这事,惹得其他船工笑话我。” 经过这一场战斗,船上诸人对李图的看法大不一样了。王麻子和李图说起话来,那是毕恭毕敬,恐怕比遇上总铺还要多几分尊敬。 大家在一条船上,一个人扭转战局,一船人就得救,如何能不把能人尊敬起来? 二铺的职位,被王麻子一口一个说成“二铺官”,可见他心里的感激。 又是一拱手,王麻子又说道:“刚才多亏二铺官挺身而出,鼓舞全船人英勇搏杀。要不是二铺官功劳,我王麻子不但领不到这二十两大赏银,甚至可能要做那海贼的刀下之鬼。船上有了二铺官,大不一样了!” 被王麻子夸得像朵花一样,李图也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李图淡然说道:“我也就是怕全船人受难,一激动就上去了。” 王麻子听到这话,摇头说道:“二铺官谦虚了,二铺官少年英雄,我们常人比不了。” 听到王麻子和李图的对话,旁边的船工也纷纷凑了上来,杂七杂八地议论道: “二铺少年英雄,不同寻常!” “若没有二铺,恐怕我们刚才就投降了呢!不知道多少人要被海贼杀头祭旗。” 见众人夸奖自己,李图抱拳朝周围人施了一礼,大声说道:“诸位,我们同舟共济,以后李图还要诸位多关照!” 船员们纷纷呢答道: “那是自然的!” “二铺官客气了!” 李图正和船工们说话,却听到薛一明叫到自己的名字了。 “二铺李图,赏银一百二十两!” 李图转过身来,正要上去领银子,却看到薛一明拿着银子,排众朝自己走了过来。 亲自把银子送到李图手上,薛一明笑着说道:“李小哥刚才鼓舞士气,奋勇杀敌,是救了一船人啊!好生威风!若不是李小哥,老夫这一条薄命,也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啊?” 李图接过了沉沉的一百二十两赏银,淡然答道:“总管过奖了!” 那薛一明拿眼睛把李图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道:“李小哥可有婚配?” 李图老实答道:“尚未娶妻!” 薛一明闻言,笑着看了看左右,仿佛自己捡到了个宝似的,大声说道:“哎呀,那不是好,我家有个堂侄女年方二八,容姿娟秀女德贤淑,她家也是书香门第,如今尚未定亲,正配李小哥!他日回到漳州,我定要为李小哥引荐。” 见李图表现不俗,薛一明生了爱才之心,便想要把堂侄女许配给李图。 听薛一明扯这有的没的,李图心里打鼓,拱手说道:“多谢薛总管垂爱,只是婚姻大事,尚要从长计议。” 薛一明见李图这么说,薛一明笑了笑,也拱手说道:“婚姻大事,确实要从长计议,李小哥只听老夫这一说,心下里慢慢考虑就是。” 说完这话,薛一明就回到了人群的中间,继续喊下一个受赏者的名字。 ##### 众人从海贼手中得救,又得了银子,都是欢天喜地。所谓同舟共济,说的便是这种同船拼搏,荣辱与共的精神气。经此一役,无形间,船上众人之间的信任又多了一分。 李图领了一百二十两赏银,回到了自己的舱室,正想休息一会儿,却看到刚才说丧气话的白发老头爬进了船舱。 “二铺官好,老头我是船工袁品。” 李图点了点头,不知道这老头找自己做什么。 一脸的讨好,老头袁品侃侃说道:“恭喜李小哥荣升二铺,还得了一百二十两的赏银。这一百多两银子,可以在漳州府买十亩水田,盖几间屋子成亲了!” 顿了顿,老头儿又说道:“二铺刚才当真是英勇,在海贼群里杀进杀出的。老头我跑海二十多年,跟过那么多舶主,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英雄的。老夫临阵畏缩,差点拖了二铺的后腿。” 见老头夸奖自己,李图淡淡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摸了摸头上的头巾,那老头又说道:“只是,这次对上了陈盛宁,当真是不妙呢!那陈盛宁是什么人?这漳州一片虽然有通番商人百余,大小船只无数,但论起杀人不眨眼,就数这陈盛宁最狠。别人都好生做买卖,这陈盛宁却是专事掠夺,只管抢别人的货物,是漳州的一恶。” “对比寻常人家,我们舶主跑海通番,已经是巨富了。但在这海上,说实话,舶主萧官人只能算是是小海商,谁都可以欺负。老头我,是真的担心陈盛宁的报复呢!明年回漳州,陈盛宁肯定守在航道上的必经之路候着我们!” “那陈盛宁有一百多人,我们只有三十多人。所谓双拳难抵四手,好汉打不过人多。明年回漳州,我们怎么对付他们,求得一条生路呢?” 李图靠在隔舱板上,把手盘在胸前,没有说话。 站在面无表情的李图面前,那老头袁品渐渐有些惶恐,讨好地问道:“二铺官,刚才对敌时候你说你有办法对付陈盛宁,却不知道是什么办法,能不能和老头我说说,让我也少些畏惧。” 不知道为什么,李图有些讨厌这个老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李图只是闭上了眼睛,淡然说道:“我自然有办法,你就不用担心了。” 那老头听到这话,脸上有些尴尬。半响,他点了点头,说道:“老头儿我知道了。” 再不多说,老头袁品爬回了露台上。 第十八章 萨摩藩 打跑了海贼,载兴号挂帆远航,经过十一天到达了琉球。稍事补给,载兴号继续向东北行驶,又经过八天,到达了日本萨摩藩鹿儿岛。 船舶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做和坊津的港口。福船还未入港,就有两条小舟从港口开出来。小舟上除了船夫水手,还站着三个日本武士,两个日本翻译。那三个武士剃着月代头,穿着武士羽织,腰上别着佩刀。 小舟开到载兴号边上,载兴号放下了绳梯,让武士和翻译爬了上来。 舶主萧显贵迎了上去,在露台上和那些武士说了些什么。李图在一旁看过去,只觉得那些武士都是满脸笑容,带着十分的热情。 李图问身边的许三:“这是什么人?” 自从李图升任了二铺以后,许三对李图又多了几分尊敬。看了看那些日本武士,许三答道:“二铺,那是倭国萨摩藩的检使和翻译,上船检查我们是什么船的。” 李图知道,萨摩藩是日本的一个诸侯。 日本此时正刚刚结束了战国时代,进入了德川幕府时期。德川家康在公元一六零零年赢得决定性的关原之战后,开创了德川幕府。在一六一五年灭亡旧霸主丰臣氏后,德川家成为了日本的新主宰。 但是日本战国时代的诸侯们,并没有灭亡。他们作为德川幕府的藩镇,散布于日本各地,依旧经营着自己的领地。萨摩藩,就是日本南部的一个重要藩镇。 看了看萨摩藩的检使,许三又说: “去年我们还是走北面的平户的,平户是倭国贸易重镇,远比萨摩鹿儿岛繁华。但平户的坐商狡猾,收舶主的货不肯给价钱。舶主听人说萨摩藩给价钱公道,今年便来这里了。” 李图看了看那些武士,随口问道:“若我们不是来通商的大明船只,这些人又如何?” 许三笑了笑,抹了抹脖子说道:“那便会有一群日本小船冲出来,把我们活捉了或者赶出去。” 那几个日本武士检使似乎十分欣喜于载兴号的到来,在船上稍作检查后,就乘小舟回去报告了。 半个时辰后,又有两条小舟从港口里开了出来。每艘小舟上都站着一个剃着月代头,穿着常服羽织的武士。那两个武士会说大明官话,用大明官话大声吆喝,引导载兴号驶进了和坊津。 想不到这萨摩藩还有会说大明官话的武士,李图啧啧称奇。 许三见李图一脸好奇,补充说道: “二铺你不知,有五六百大明人氏居住在和坊津做贸易,这些武士便是和这些商贾学会了大明官话。” “这不算什么,九州岛北面的平户岛上,有一条大唐街,聚集着一两万明人呢。明商大头领李旦便住在那里。如今南洋东洋,哪里没有明人?” 李图听到许三的介绍,点了点头。 那和坊津是鹿儿岛南部的一处天然港口,港湾外小内阔,正是个天然的良港。港口里停着不少船只,其中还有三条福船,大概也是大明的海商的。 港湾的岸上也相当繁华,站在船楼上一眼望去,只见那港区里有上千所房屋,炊烟袅袅。 除了港口中间有几十间木屋有瓦片屋顶,港镇里全市平民屋子。不比得大明的砖瓦宅子泥瓦房子,那些日本平民屋子都是一水的茅草屋顶,木头框架,颇为简陋。 港口城镇最远处的土丘上,有一个日式的城堡,里面有一个四层楼高的天守阁,大概是港口官员驻扎的地方。靠近那个城堡的几所大宅子盖着唐式瓦片屋顶,是武士的宅院。 李图仔细看着岸上的走卒百姓,这才发现这日本无论武士百姓,都剃着中间光溜溜两边留长发的月代头。只不过武士们注重仪表,中间剃得光洁,而那些平民走卒头顶中间有短短的头发露出来,就像胡子没有刮干净似的。 船舶入了港,还没靠岸,就看到一大群日本小孩站在港湾上看热闹。看到船渐渐靠了过来,那群孩子欢呼雀跃,好不热闹。 那些孩子中间,还站着七、八个日本武士。 等载兴号停了船,几个管事的下了岸,那群武士就迎了上来。 一心看个热闹,李图也跟着下了船。 众人走到岸上,看到那群武士中为首一人手举着一瓶日本清酒。他手下两个年轻武士拿着一打小碟子,给载兴号的管事官员一人发了一个小碟子,又给倒上了清酒。 那武士把自己的酒碟一饮而尽,又冲着这边的人员说了几句日文,旁边的通事,也就是翻译官赶紧翻译: “我是萨摩藩藩士,和坊津奉行宮之城直光,欢迎大唐的海商来到和坊津。” 奉行就是行政官员的意思,原来这人就是和坊津的港口长官了。见萨摩藩如此热情,载兴号众人也赶紧把碟子里的清酒一饮而尽。 这个时代日本还没有酒蒸馏技术,那清酒也就十五、六度,入口清凉。李图喝了一口,只觉得这清酒和中国的米酒挺像的。 喝了迎客酒,萧显贵作揖答道: “在下大明漳州海商萧显贵,载有一船生丝、绸缎和蔗糖来日本贸易。我等本寒微之人,不想受岛津阁下如此迎接,感激不尽。” 通事把萧显贵的话转达。那宮之城直光听到船上有生丝绸缎货物,心里高兴,竟然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 见头领大笑,宮之城直光身后的武士们也哈哈笑了起来。 这一阵张狂大笑,倒是让胆小的萧显贵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的李图。 笑了一阵,那港口奉行停了下来,大声说了一句日语。 通事官赶紧翻译: “如果贵方愿意,我萨摩藩愿意收购贵方的货物,我方会派出专员评定货物价格。如果贵方不想卖给萨摩藩官方,卖给港口的坐商也可以。” 萧显贵点头答道:“素来听说萨摩藩价钱公道,在下愿意把货物卖给官方。只是今天越海而来,人员疲惫,货物杂乱。过几日我们稍事整理,再和阁下交易。” 听到萧显贵的话,那港口奉行点了点头,大叫了一声什么。 “那我就在城中静候你的消息。” 见通事官翻译了自己的话,为首的武士朝萧显贵这边鞠了一躬,带着一众武士离开了。 第十九章 和津坊坐商 那萧显贵是多精明的人,把货给那萨摩藩定价之前,他先要弄清楚今年的行情。打发走了港口奉行,他便带着李图几个到港口里,打探商品的价格。 在那港口城镇里逛了一会,众人找到一条马路,周围开着几个体面的店铺。那些店铺门口挂着日式旗帜,上面写着日语,大概就是店铺的日语招牌。但是在店铺的门上面,又挂着木制的明式招牌。看那些招牌,都是些货物批发的商行。 看来都是大明人氏经营的生意的。 萧显贵选了一家门面最大的“包记杂货”,带着众人走了进去。 众人一进门,那店铺的老板就迎了上来。 那老板是一个中年男子,矮胖身材,头戴网巾,身穿着一件沉香色明式褡护。一见到来客,他便连珠炮似的说出了欢迎词。 “哎哟,这是哪来的祥风吹来的贵客,我就说今天有好事上门,果然,果然!在下包记杂货掌柜包信青,诸位什么时候来的鹿儿岛?坐!里面坐!请上座!” “阿达,快上茶,用今年的新茶!” 众人走到店里面,分主次坐下。稍坐片刻,便有小二送上茶水。 见客人喝了口茶,那包信青笑着问道, “诸位是海商吧,何方人氏?哪里来的。” 萧显贵环视了一圈店铺布局,笑着回答:“在下萧显贵,是漳州的客商。今天刚刚到港,运了一船生丝、绸缎和蔗糖来。” 一听到有一船货物,那包信青眼睛一亮,笑着说道:“生丝!绸缎!蔗糖!哈哈,都是好东西啊。萧先生一看就是老江湖了,这几样货物在漳州和倭国之间差价最巨,贩卖之间,利差数倍。包信青这里先恭喜萧先生日进斗金了!” 萧显贵哈哈笑了一下,直奔主题,转头问道:“在下运来了一批上好的漳州白生丝,又有五千斤漳州黄生丝,不知道在贵行可以作价多少?” 那包信青眯着眼睛,却不急于说出价钱,只淡淡说道:“先生可有带货,让信青看看货色。” 萧显贵手一抬,从总管薛一明手里接过两捆生丝,递给了包信青:“有带!先生明验。” 那包信青接过两捆生丝,走到店铺光亮处,仔细查看,这才折返回来坐下。 “确是好丝,不过。。。” 萧显贵连忙追问,“不过什么?” 那包信青抬起头来,问道:“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萧先生船舶靠岸时候,那港口奉行宮之城直光可有迎接?” 萧显贵点了点头,老实答道:“确有此事。” 听到这话,包信青身子往后仰了仰,板着脸遗憾说道,“这丝脱胶时候水用得急了,有些毛燥。恐怕值不到先生的心理价位。” 萧显贵楞了一下,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生丝,又看了看包信青。半响,萧显贵沉声问道:“先生出价多少?” 包信青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此丝在漳州不过一百两一担,运到日本,便要坐地翻番。先生获利之多,可喜可贺啊。” 这包信青不回答价格,倒是先琢磨萧显贵能赚多少银子了。他把萧显贵得利的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似乎是不甘心让萧显贵赚到这么多银子一样。 一句话说出来,萧显贵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沉默了半响,那包信青才呐呐说道:“白丝一担一百七十两,黄丝一百五十两一担。” 这包信青也是个老狐狸,刚才试探几下,就知道萧显贵不是来和他做生意,而是来询价的。这货物,迟早还是要卖给萨摩藩官方。心里不爽,他就报了个极低的价钱。 其实生意不成仁义在,如果包信青报个合适的价格,这次生意做不成下次也有可能交易。可这包信青却是个不肯吃亏的主,不甘心让萧显贵了解到鹿儿岛的行情,硬是报了个极低的价钱。 听到这话,萧显贵一百个不高兴,立即收起了生丝站了起来。 “在下告辞!” 那包信青也不留客,而是跟着萧显贵一行走到了门口。 送客到门口,包信青突然说道:“在下有一话要说。” 萧显贵转头过来,问道:“何事?” 包信青指了指周围的店铺,说道:“先生若是到别家去问,也只能是这个价钱!” 萧显贵闻言一愣,看了看周围的店铺,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冷哼一声,萧显贵带着众人离开了这条商街。 ##### 在和坊津逛了一下午,一行人没问到货物行情,倒是买了不少酒肉回到了船上。 到了晚上,萧显贵把酒肉发下去,给船工们开开荤。他又留了些最好的羔羊肉、牛腿肉做烧烤,把总管、总铺、把舵、财副等几个人叫到尾楼,一起享受美食。 似乎是格外看得起李图,萧显贵把本没有资格和总管总铺坐一起的李图也叫上了。 在海上飘荡了二十天,众人吃清汤寡水的补给都快吃出鸟来了。此时有肉有酒,众人都放开了肚子,一时觥筹交错。 穿越到这个时代以后,李图吃了一个月的白饭,吃了二十天的补给,这还是第一次可以放开了吃肉,也是忙着大快朵颐。 酒过三巡,萧显贵把杯子放了下来,呐呐说道: “现在变卦离开鹿儿岛,把船往平户开去,不知道还来得及否?”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愣。 倒是总管薛一明总了解萧显贵的心思,沉声问道:“舶主是怕那萨摩藩藩主强买强卖,给低了价钱?” 萧显贵点了点头,呐呐说道,“我总觉得,这和津坊有些不对劲儿。” 总铺王坚喝了一口清酒,问道:“怎么不对了?” 萧显贵把酒杯转了转,斟酌着语言,这才说道: “我去平户两年了,都没有见过官员出来迎接商人的。到了萨摩藩这里,这热情迎接的样子,我琢磨着,总觉得有些不对?” 那王坚把酒杯放了下来,脸上有些红红的,又说道:“怎么不对了?” 萧显贵吸了口气,讪讪说道:“莫非这萨摩藩准备用极低的价钱买我的货。这迎接我,是吃定我了的意思,是怕我跑了?” 王坚没有再问,只直直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总管薛一明吃了一块烤牛肉,侃侃说道:“你下午去询价时候又被那些坐商压价,去年白丝在平户卖了二百四十两一担,如今却被那坐商压到一百七十两。舶主你是怕这些坐商和萨摩藩藩主串通好的,一起压你的价钱。” “到时候里外串通吃定你,你说什么都没道理。” “你便想趁现在逃了!到平户去,把货物卖个公允的价钱!” 看着薛一明,萧显贵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个道理!” ———————— 求推荐求收藏,你的支持是对米娘最大的鼓舞 第二十章 分析 薛一明把酒杯放了下来,想了想,沉声说道:“舶主,你是不是太小心了?” 萧显贵哼了一声,喝了一口清酒,不满地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薛一明想了想,也点头说道,“那倒也是!” “那明日便开船,开到平户去吧。” 萧显贵点了点头,又沉吟说道:“你说明日开船逃走,这萨摩藩会不会拦我们的船?” 听到这里,坐在下首的李图终于忍不住了。 把手上的羊腿放下,李图朗声说道:“舶主,你也太胆小了。” 萧显贵突然被李图噎了一口,眼睛一翻说道:“你便知道不是倭人图谋我?知道是我胆小?” 李图点了点头,大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你胆子实在是小。” 萧显贵不满起来,也大声问道:“你这是骂我不是?” 李图却不理他,只侃侃说道:“那萨摩藩藩主急着想和大明的商人做生意,赚些银子,才这么热情地迎接我们。哪里是想一口把你吞掉。真想吞你,便是不迎接你,你又跑得掉么?” 萧显贵被李图说得眼睛一瞪,倒是说不出话来。 李图摇了摇头,又侃侃说道:“那些明人坐商一听说你见了港口奉行,就不报行情给你,是因为港口奉行素来开价很高,他们无力竞争,所以干脆不报价,让你不知道行情。” “心底里,他们就希望你因为不知道行情和萨摩藩乱讨价还价,发生矛盾,无法成交呢。你今天开船逃走,岂不是上了这些坐商的当?” 听李图这么言之凿凿,萧显贵眼睛一翻,不服地争辩道: “你初来乍到的,又全知道了?你没出过海,哪里有这么多见识?” 李图一口把嘴里的羊肉吞下肚子,淡然说道:“我当然就有这些见识!” 李图的见识,确实不是萧显贵所能及的。 萧显贵的见识,是儿时道听途说,加上这两年的海商经验积累的。说到底,也只是对这贸易上的事物知道个皮毛。至于日本的内部情况,萨摩藩平户藩的仁义与否,他是两眼一抹黑,完全只能靠猜的。 而李图,却有后世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知识。 虽然不是什么专业的历史研究者,但凭借网络上获取的知识,李图也知道这萨摩藩是日本有名的强藩,素来奋发图强。就是在战国时代,萨摩藩就差一点占领了整个九州岛。后来十九世纪时候,这萨摩藩更和长州藩一起击败了德川幕府,开创了日本的明治维新。 这样的藩镇,又怎么会做一锤子买卖,为一粒芝麻扔掉长久贸易的大西瓜? 看着萧显贵,李图大声说道:“这萨摩藩不会为了一点银子,放弃公平买卖的名声的。这藩镇立在这里几百年,难道只做舶主你一单生意就再不做买卖了?你被坑了明年再不来了,吃亏的还不是萨摩藩?” 听见李图的话,众人大感惊讶。 原先众人只觉得这李图是个会武艺的,是个能打的,谁会觉得这一介武人,还会有与众不同的见识。李图这一番话说出来,且无论对错,光是这井井有条的分析,都让在座的众人刮目相看。 一时间,众人都看向李图,似乎要把他看清楚一些。 半响,那萧显贵才犹豫不决地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李图拍了拍桌子,下决定似的说道:“那便如此定了。明天一早,便去那城堡那里找那奉行,把货物卖给他。” 之前在漳州外海遇到陈盛宁手下的海贼,萧显贵只觉得大难临头,只想投降求饶,却被李图反驳阻止。最后不但得救,还大获全胜。经过那一次,萧显贵隐隐对李图形成了一种尊重,甚至对李图和自己唱反调毫不介意。 见李图擅自拍板,萧显贵想了一会,讪讪说道: “那便这样吧,明日便和那个奉行议个价试试。” ##### 第二天一早,萧显贵就去天守阁那里请来了宮之城直光。 萨摩藩为了振兴藩政,也经营产业。他们把从大明海商处收购的货物分销日本全国,获利不菲。 得知萧显贵要把货物直接卖给他,宮之城直光喜不胜收。他带着手下的武士,高兴地来到了港口。 载兴号的水手们开始把各色货物搬下船只,让宮之城直光验货开价。 为宮之城直光验货的是一个胖胖的武士,他把那白生丝样品抓在手上,细细地搓了搓,大声说道:“中上等白生丝!” 通事官把他的话翻译给了萧显贵。 一听这话,在旁边紧张等待的萧显贵就有些慌张了。 生怕对方是要压低自己的货,萧显贵战战兢兢走到那验货的武士身边,赔笑说道:“这是上好的漳州白生丝,是上品的,怎么就中上了呢?” 通事把萧显贵的话翻译给那个武士。那个武士想了想,又搓了搓手上的生丝,还是大声说道: “中上等白生丝!” 又听到这句话,萧显贵断定这胖武士是要压自己的价,不禁有些恼怒了。他想把自己的生丝从胖武士手上抢过来。但人在屋檐下,他又不敢贸然行事,最后只能直直地杵在那里,满脸的不痛快。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不痛快就消失了。 那个胖武士又喊了一声日语,通事官翻译过来: “中上等白生丝,二百五十两一担!” 听到这话,萧显贵心里的郁闷,立刻一扫而空。 要知道,即便是去年在平户,一担漳州白生丝也只卖到二百四十两。那和坊津坐商把这价格压到一百七十两一担,而萨摩藩却给出了两百五十两的高价。 果然就像李图分析的一样,萨摩藩给了理想的价格。看来萨摩藩价格公允的名声,确符其实。 萧显贵转身看了一眼李图,眼睛里满是欢喜。 但那萧显贵是什么人?那是极其精明的。 在胖武士面前不露声色,萧显贵装作犹豫不决踌躇了半天,才慢慢说道:“能不能再高一点?” 听到通事官的翻译,那胖武士打开自己的记账本看了看,大声说道:“最多只能再高五两,二百五十五两一担!” 听到翻译官的话,萧显贵心花怒放,压着满心欢喜说道: “成交!一万斤漳州白丝,卖给萨摩藩!” 第二十一章 识文断字 不光是白生丝,包括后来的黄生丝,各色绸缎,蔗糖,萨摩藩评定的价格都颇为公允。萧显贵稍微讨价还价,就把全部的货物都许给了萨摩藩,只等过几天按约定交货给钱。 等宫之城直光和一众武士心满意足地回去了,萧显贵才兴奋地转过身来,一把握住李图的手,咧嘴笑着说道: “二铺官果然是洞若观火,这萨摩藩诚不欺我。萨摩藩给的价格,比我去年在平户得的价格要高!” 李图却不习惯这古人的执手礼,连忙把手从萧显贵手上抽了出来,淡然说道: “那是自然。” 见李图总是一副胸有成足的淡然模样,萧显贵不知道为什么,更觉得这李图不是一般人,不由得格外生出一阵尊敬,裂嘴说道:“二铺真是我之卧龙,子房也。” 这萧显贵胆子小,但出手给钱却是大方。一挥袖子,他大声说道: “二铺深谋远虑破我困局,我萧显贵赏银六十两,以示感谢。” 李图一听有银子赏,脸上这才有了欢喜表情。 这一下子又赚了六十两,加上前些天杀敌的赏银,便有了一百八十两了,可以买十几亩水田了。 李图不是个做农活的料,也无心在土里刨食。但有了被黄开畴蓄谋兼并,差点破产成为佃农长工的经历,李图下意识地按这个时代的标准,以田地亩数来衡量一个人的身家。虽然一百八十两银子离不事稼穑的地主日子还差了点,但毕竟是又进了一步了。 一个月前,整日为四十两债务发愁苦闷的时候,又哪里料得到今天,能这么轻松赚到六十两。 拱了拱手,李图淡淡说道: “谢过舶主。” 萧显贵哈哈笑了一声,挥了挥手。 见萧显贵和李图说话,站在旁边的总管薛一明也围了过来,大声称赞道: “李小哥当真厉害,算准了这萨摩藩厚道不欺人。若非小哥远见卓识,我等驾船逃去,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风波,闹出多大的笑话。” 听到这话,围上来的把舵刘化典说道: “我说二铺,你是怎么算出来这萨摩藩便是个诚信的主的?” 这刘化典是个直性子,说话倒是直截了当。 但他的这句话,李图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李图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穿越的,在后世每天玩的是他们想也想不到的互联网,每天都处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里,在网上得知了这一节知识吧? 眨了眨眼睛,李图说道,“我自是知道。” 那刘化典却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硬是问道; “二铺却是如何知道的?” 听到这话,众人都是一副好奇模样,看着李图,要他说出原因。 听到刘化典的追问,不远处的总铺王坚也感兴趣起来,好奇的转头望向这边,仔细听着。 见众人张望,李图想了想,淡淡说道: “我看过一些描写海外志怪的书籍,所以知道。” 一听到这话,总管薛一明立刻惊讶地说道:“哦?二铺还是个读书人?能识文断字?”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是文盲,知识是掌握在少数读书人手里的。识字念过书,不但是一种本事,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即便没有功名在身,也与凡人不一样了。便是朝廷命官,在知识分子面前都要给出一分尊重。 听到李图说自己念过书识字,众人又是一阵啧啧称赞,无形中对李图又多了几分尊敬。 那刘化典听到这话,也是脸上一凛。亲昵地拍了拍李图的肩膀,他大声说道:“我早就看出来了,李小哥不是一般人。” ##### 三天后,就是约定的交货日子,萨摩藩一早就把货款银子送到了码头上。载兴号的水手们,则忙里忙外,把底舱的货物一一搬出货船送到码头上,让宮之城直光的手下验货收货,报告损耗。一直忙到晚上,两边才交接完毕,完成了交易。 萧显贵见萨摩藩诚信,干脆又把自己要贩回漳州的日本货产,一一写给了宮之城直光,让他报出价格,为自己进货。 最后这一船货物成交的总价,让李图吃了一惊。 一船货物,包括黄白生丝、各色绸缎、蔗糖,竟然卖了四万多两白银的总价。李图不知道萧显贵进货花了多少钱。但按照那个坐商包信青的估计,如果生丝之类的成本只有一百两一担,却能卖二百五十五两一担的话,略估下来,那一船货物也只有一万五千两的成本。 这一船货物,萧显贵足足赚了两万多两银子。 这通番贸易,当真是暴利的行当。即便是穿越者李图,知道大航海时代海洋上的暴利,知道郑成功曾依靠海洋贸易支持南明政权的财政,也不由得对这四万多两银子,两万多两利润的单船贸易额暗自心惊。 这萧显贵已经跑过两年海,今年已经是第三年,赚下的银子,恐怕已经可以购买几千亩水田的大农庄,雇佣奴仆无数,三妻四妾了。在自耕农出身的李图眼里,这已经算是巨富人家了。 但在这海上,萧显贵却只是个小海商,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要处处提防更大海商更大海贼的兼并掠夺。 这通番贸易的行当,真是波澜壮阔的大买卖。 知道了这一层,李图要在跑海这条路上干下去的决心,又坚定了几分。 ##### 收到银子,萧显贵分外高兴,喝了点酒。所谓酒壮怂人胆,酒劲上来,萧显贵便说要带船上管事的几个人去那花街找乐子。 一听这话,几个男人无不是兴趣盎然,立刻带上翻译,结伴去寻那花街。 众人寻觅了一阵,才发现那和坊津的花街在港镇的正中间。 那花街进门处是一个日式牌坊,上面写着“坂园”两个字。走进牌坊去,却没看到门店,而是看到几个圆形花园,一大四小,里面种着各种菊花,红黄相间煞是好看。再往里走,这才看到三间两层楼的日式瓦屋,门口都站着招揽客人的女郎。 见这边来了这么多大唐海商,知道来的都是有钱客人,女郎们都是眼睛一亮,摆出最漂亮的姿势,希望能吸引到客人。 萧显贵站在街中央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选出他认为最漂亮的一个,进了那女郎所在的屋子。众人跟在后面,鱼贯而入。 一进门是一个玄关,迎接客人的老板娘从里面跑出来,站在玄关后面的平台上,浅笑吟吟,说了一句什么。通事赶紧翻译: “欢迎来自大唐的诸位客商,诸位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请在此处脱下鞋子,随我来。” 众人脱去鞋子,走上平台,却看到一个童女从老板娘后面走出来,整理起众人的鞋子。她把那鞋子放在玄关靠墙的边上,头朝外整齐并排放着,这才罢休。 众人都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知道这是倭国的礼貌,只任那女童摆放。 第二十二章 买旗 那平台上铺着榻榻米草席,踩上去柔软有韧性。老板娘领着众人,在那平台上狭窄的走廊里走了十几步,打开了右手一扇拉门,便是一间宽敞的待客房间。屋子里没有桌椅,却放着八个烛台,把屋子照得敞亮。 几个童女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矮桌坐垫,钻进屋子,摆出了位置。众人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盘膝坐下。 那坐垫不大,盖不住整个屁股,李图坐在上面,只觉得不太舒服。 萧显贵和那老板娘说了几句,点了酒菜,又说定了“游女”等级,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不久,便有女童送上酒菜。女童退出去,过了一会,游女们便从屋子的另一扇门里走了出来。 按后世的标准,那些游女都不怎么高,却都穿着半尺高的木屐。身上穿着鲜艳华丽的和服,头上竖着好多夸张的高大发髻,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游女们都用笔画着浓浓的眉目,第一眼当真看不出美丑。 举着扇子,游女们在屋子前方开始跳日式舞蹈。时而舞动袖子转圈徘徊,时而举起扇子眉目传情,那舞蹈不怎么好看,却装着满满的异国风味。 看到女人,男人们都兴奋起来。那二舵邢河益跑到众人位置的中间,跟着游女们一起蹦蹦跳跳,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跳完舞,游女们就一个个做到众人身边,为客人酌酒夹菜。 总铺王坚还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自顾自喝着酒,不太搭理身边的游女。总管薛一明最灵活,坐在了通事的旁边,让通事为他翻译,与那游女谈笑。把舵的刘化典和游女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虽然语言不通,却似乎有些精神交流。二舵邢河益最兴奋,唧唧哇哇东指西指,用尽了肢体语言,希望能和身边的女郎沟通。 萧显贵脸上堆着笑容,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喝着酒东张西望。 过了一会儿,萧显贵站了起来,挪到了李图面前。 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银饼,萧显贵笑着说道:“你看,这是萨摩藩给的银子。”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银饼,十两重,大概有后世的一块压缩饼干大小。李图接过那银饼看了看,见上面印满了各种图案印记,都是经手人的店铺标志,或者是武士的家徽。密密麻麻的,还挺好看。 从李图手上把银饼收回来,萧显贵笑着说道: “这是‘吹拔南钌’银,赤足倭国银子,这萨摩藩藩主是个厚道的人啊。” “多亏了你,这次才没有逃掉,和萨摩藩做了买卖啊。” 萧显贵吸了一口气,眼睛有些失焦,喃喃说道: “那陈盛宁肯定在我回程的必经之地埋伏我。这么好的银子,可不要落入陈盛宁腰包里才好。” 李图不知道这萧显贵要说什么,淡淡地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突然把身子转到一侧,萧显贵大声说道:“我要去一趟平户,找东洋船老,买个东洋船老的旗号。” 李图放下酒杯,不解问道:“东洋船老?” 萧显贵点头说道:“就是李旦,东洋船老是他的号。这李旦可不一般,他是‘十八芝’的领袖,东洋海面上的老大,众人都服他,推他为盟主。这海面上的事情,他说一句话,比大明天子还要管用。” 李图想了想,问道:“他的旗号,可以买么?” 萧显贵点了点头,慨然说道:“东海洋面上,就数东洋船老的名声最大。他有几十条大船,几千人马。另外还有从他门下发展出去的,如今独立的海商,有十几家。若是打着李旦的旗帜,遇上李旦和他的门徒的船,都不会被抢。” “那陈盛宁,就是李旦门下发展出去的门徒之一!有了李旦的旗,陈盛宁就不会抢我了!” 伸出三个手指,萧显贵瞪大眼睛说道: “三千两,李旦的一面旗卖三千两。” 见萧显贵等着自己的回应,李图哦了一声。 把银饼往怀里一放,萧显贵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要是买到了李旦的旗帜,便不用害怕那陈盛宁了!” 说完这句话,萧显贵转过身子,死死看着李图,似乎是等对方评价自己的主意。 李图又喝了一杯酒,淡淡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去买旗罢!” 听到李图的话,萧显贵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好!那便去买旗。” ##### 三天后,萧显贵便带上李图,又带了二十名船工水手,走陆路往平户去。 日本四岛中,九州岛在最西面。萨摩藩的和坊津在九州岛的最西南角,而平户藩则在九州岛的最西北角,两地陆路相距五百里。按照八十里一天的脚程,要走七天。 这一程能否买到李旦旗帜意义重大,但毕竟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才回漳州,时间上倒是充裕,大家都不着急。萧显贵带队走走停停,一路欣赏沿途风土人情,走得慢。走了四天,才走了一半路程。 这九州岛虽然不大,却是藩镇割据的地方,大大小小藩镇无数。每个藩镇都有自己独立的军事行政权力,治理领地的方法也不一样,反映在地头上,便显出不同的特色出来。有的藩镇严肃,有的藩镇自由,有的藩镇还有些混乱。 这一天,进入九州岛中部的熊本藩境内后,众人遇上了土匪打劫。 那群土匪十五个人,打的却不是李图一行人的劫,而是抢劫一行武士。被打劫的那一行人也不全是武士,其中有两个人是武士,举着倭刀。另外还有六个足轻,也就是六个步兵,举着长枪。武士和足轻的中间,则站着一个漂亮的贵族小姐。 那贵族小姐挽着高高发髻,穿着一身蓝色的和服,踩着红色的木屐。长长的眼睛小小的嘴巴,虽然未施脂粉,脸上却映着一股迷人的明媚。 而那些山贼们,则一个个衣着破烂,举着长刀短枪。大概是垂涎那贵族小姐的美貌,这些山贼围着武士和足轻们不停地嚎叫。 李图一行人过来时候,两边已经拔刀对峙很久了。看到李图一行人的到来,对峙的双方都是一阵耸动。 第二十三章 岛津樱 走在土路上,突然看到这样的情景,萧显贵吓得脖子一缩,拉着李图说道:“二铺官,前面有事,我们找别的路绕过去吧?” 李图却没有同意他的主意。 仔细看了看那被包围的武士,李图摇头说道:“舶主,你看那武士衣服上面纹的家徽,是萨摩藩的十字丸,这是岛津家的武士和小姐。” “萨摩藩仁厚,如今别人家有人落难,我们该拔刀相助。” 萧显贵看了看远处的两群人,紧张问道:“这帮他们一把倒是算了,就怕打斗起来,不会白白打死我们的人吧?” 李图淡然答道:“你看那些山贼的落魄样子,一看就没什么本事。我们二十多人,加上那边八个男人,有三十个人,吓也把那十五个山贼吓死了。” “哪里需要真打?” 听到这话,萧显贵才压下心惊,沉声说道:“那二铺你便指挥战斗吧!” 点了点头,李图拔出了自己的大刀,举刀喊道:“诸位目梢船工,前面被盗贼围困的武士和小姐是萨摩藩的人。萨摩藩待我们不错,我们去救下他们的人。” 萧显贵也拔出长剑喊道:“我们上去助阵,救下萨摩藩的人。” 盗贼人少自己这边人多,众人心里并不害怕。听到萧显贵和李图的话,众人都拔出了刀剑。 李图大喊一声“杀”,便带头冲了出去。其他目梢和船工跟在身后,气势汹汹往那山贼那边掩杀过去。 看见这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那十五个山贼哪里有反抗的勇气?山贼们心里害怕,不停地往后退。等李图大声喊杀逼近到五丈外,山贼们已经大叫不好,一个个四散逃去。 两个武士见山贼们逃跑,倒是愤怒地追了一阵。但山贼们跑得快,他们又不敢丢下那个贵族小姐,最后还是没有追到。 转眼间,十五个山贼就逃了个精光。不费吹灰之力,李图救下了萨摩藩一行人。 被李图救下,那两个武士脸上很是惊喜。两人跑回来冲李图鞠了一躬,为首一人朗声说了一串日语。 通事走过来,把他的话翻译过来: “我们是萨摩藩加治木島津家的武士。非常感谢阁下救命之恩。” 李图淡然答道: “我们是和萨摩藩通商的大明海商,有感萨摩藩藩主高义,所以今天出手相助。” 看了看几个足轻士兵保护的漂亮小姐,李图问道: “这山路不太平啊。你们几个人是去做什么?” 通事把李图的话翻译给那个武士听,通事每说一句,那个武士就“嗨”地吆喝一声,显出满满的感激之情。 “在下佐志辰信,我们保护的小姐是加治木島津家的公主岛津樱。我们护送小姐去福冈探望生病的外祖母,没料到最近道路不平,在路上遇到山贼。” 听到武士的回答,李图又好奇问道:“加治木島津家,和萨摩藩藩主岛津家是什么关系?” 又嗨了一声,那武士答道:“加治木島津家是藩主岛津家的分支,是萨摩藩的臣属,领地在加治木,石高一万七千石。” 日本藩镇的石高,就是指一个藩镇的年粮食产出。领地中产出的粮食,一般以五五的比例在领主和农民之间分配。加治木島津家石高一万七千石,大概就是年收入八千五百石粮食的大地主了。 听明白了对方的来历,李图这才点了点头。收起了刀剑,李图便要走了。 见李图要走,那岛津家的小姐走上前一步,冲那武士说了一句什么。那武士接到话后,又急忙折返回来和李图说道: “我家小姐请问阁下尊姓大名,他日必有重谢!” 李图答道: “在下是海商萧显贵的水手李图,救人是举手之劳,不敢奢求酬劳!” “告辞” 冲那武士一拱手,李图回到萧显贵身边,和众人一起继续往前走去。 ##### 又走了五天,李图一行人到达了平户。 平户是一个岛屿。从九州岛最西北端坐小舟渡海,到了平户藩的港口河内浦,众人看到一个十分繁荣的贸易都市。 只见那港镇方圆十几里,大概有四、五万的居民,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大城了。这样的城镇处在一个岛屿上,就更加稀奇了。河内浦里到处都是黑瓦木墙的商馆、店铺、客栈、武士屋邸、娱乐场所,鳞次栉比。不比得简陋的平民住宅,这港镇里的建筑结构讲究外形体面,看上去十分繁华。 最靠近港区的地方,甚至有好几所三、四层楼高的天主教堂。教堂用石头砌成,十分宏伟。挂着十字架的墙面出现在这日本的城镇里,显出一股满满的异国风味。 各色人种行走其间,有唐衣唐冠中国人,剃发留鬓的日本人,还有金发碧眼的荷兰人,黑发卷曲的西班牙人。其中最多的就是中国人,起码有一半人都是中国人。众人走在集市里,不断地听到有人讲大明官话。 现在是七月初,正是船舶顺风驶到日本的时候。此时码头上停泊着几百条各色船舶,光是多层甲板的通洋大船就有三、四十条,其中大多是前低后高的中式福船,也有宽敞大肚子的荷兰商船,有一条装备火炮的英国盖伦船,还有几条西班牙大帆船。 码头的岸上堆着大批的货物。各个商馆的伙计们忙着整理运输,吆喝声此起彼伏,忙得热火朝天。 除了李图,其他水手都已经来过平户,对这里的繁华是司空见惯。李图却是第一次来,好好地看了个热闹。 熟门熟路,萧显贵带着众人在那集市里穿行,最后走进了一家装潢体面的北田宿屋,也就是北田家开的旅店里。 把众人安顿下来,萧显贵便拿出一把外饰讲究的武士刀交给李图,让他拿着。萧显贵带着李图出门,去拜访李旦的门徒。 以萧显贵的势力和身份,是无法直接拜访李旦的。萧显贵需要一个引荐人,便是他要访问的钟斌。 钟斌也是海商,贸易做的比萧显贵大多了。他曾经是李旦的手下,后来独立出来自己做贸易,正是李旦的门徒之一。 他的商馆,就在河内浦的码头边上。 第二十四章 钟斌 萧显贵和李图来到钟斌门上,交了名帖,在会客厅等了一刻钟,才看到一个身形彪悍的大汉,穿着一身云锦直身走了出来。 一见到来人,萧显贵赶紧站了起来,作揖说道: “云台兄别来无恙。” 钟斌字云台,萧显贵以表字称人,是表示尊敬。 那大汉用手往空气中压了压,示意萧显贵不要激动。他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拿眼睛在萧显贵身上扫了一圈。 又看了看坐在下首的李图,钟斌这才笑着对萧显贵说道:“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的生意可好?” 萧显贵挺直了身子,只在椅子上放了半个屁股,恭敬地答道:“也好,也不好。” 那钟斌摸了摸嘴巴上面的胡子,“哦?”了一声。 萧显贵说道:“今年我从漳浦返了生丝绸缎和蔗糖到日本,货是运到了,也卖上了价格。” 钟斌拿眼睛看了一眼萧显贵,淡淡说道:“你的货到了日本么?我怎么没在平户看到你的船啊?” 觉得萨摩藩给价不错,怕其他海商都去了,萨摩藩收购价格会下跌,萧显贵不想让钟斌知道自己贩货到了萨摩藩,没提自己的船在鹿儿岛的事情。见钟斌点破自己的小心思,萧显贵才老实答道: “某的船泊在了鹿儿岛。” 钟斌点了点头,淡淡问道:“萨摩藩啊,他们给价如何?处事如何?” 萧显贵只能老实答道:“给价公允,处事颇为诚恳。” 哦了一声,钟斌闻言若有所思,又拿手去玩自己的胡子。 半晌,他才转头问道,“既然货好好到了日本,不好的地方又在哪里?” 萧显贵把手一拱,哭丧着脸说道:“不好在于,在漳州碰到了陈盛宁的人,被他劫了一次。” 钟斌又哦了一声,随口问道:“被劫了,后来呢?” 萧显贵转过身来,指着李图说道,“仰赖这位李小哥,我的二铺官李图,英勇,把陈盛宁的人打跑了!” 听到这话,钟斌又拿眼睛打量了李图一圈,斩钉截铁地说道: “死人了!” 萧显贵老实回答:“打死了陈盛宁七个人,我的船上也死了一个。” 笑了笑,钟斌已经把萧显贵看穿,淡淡说道:“你怕陈盛宁报复你,不敢开船回漳州了。你如今想去见船老,买船老的旗号。” 萧显贵连连点头,焦急地看着钟斌:“正是如此!” 听到萧显贵的话,钟斌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他拿起茶几上的茶杯,淡淡地喝了一口,又把茶杯放了下去。 把茶水咽下肚子,钟斌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船老如今年事已高,轻易不愿意见生人啊。。。” 萧显贵闻言脸上一急,沉声说道,“显贵生死,全在此一举,云台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从李图手上接过那把外饰讲究的武士刀,萧显贵站了起来,把那把刀递到了钟斌身前:“这是某偶然得到的和泉守兼定,价值千金。知云台兄喜刀,某不敢藏私,今天献给云台兄。” 看见那把武士刀,钟斌眼睛一亮。 接过刀,钟斌把刀拔了出来。 武士刀分为太刀、打刀、肋差等等。萧显贵拿出来那是一把适合船上使用的打刀,刀长二尺三寸长,身幅宽,姿态流畅有力,锻炼细腻漂亮,一看就是一把好刀。在刀身的下部,刻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铭文。 钟斌看到宝刀,眼睛发亮。他用手抚摸着刀身,爱不释手。 “当真是和泉守兼定!” 把刀在手上比划着,钟斌喜不自禁,突然哈哈地大声笑了起来。 “好刀啊!” 许久,钟斌都不舍得把刀还入刀鞘,只顾着抓在手上把玩。 抓着刀柄,他大声地说道:“也罢!看在我们是漳州同乡的份上,我就为你引荐一次,让你见见船老。” “至于能否成事,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 五天后,到了约定的日子,萧显贵和李图带着礼物,去拜访那东洋船老李旦。 李旦住在远离码头的一座小丘陵上,李图走到那宅邸门口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座独门独户,富丽堂皇的武士屋邸。那屋邸占地颇大,看上去有四五进的广阔。 大宅门口的门楼前面,站着两个日本武士打扮的侍卫,佩着刀剑煞是威风,也不知道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门口挂着一个青铜牌子,上面写着“芙蓉馆”三个汉字。 萧显贵递上名帖,便有人上来引导。两人脱了鞋子,跟着向导,踩着榻榻米,在那宅子里穿堂过院。只看到那屋檐下引着泉水筑着假池,铺着碎石种着松竹,清一色的日式园林,十分精致漂亮 向导把两人引到一个院子,请两人进了一个屋子等待召见。 那屋子里没有椅子桌子,空荡荡的对着外面的日式院子。两人走了进去,盘腿坐在地上,耐心等待。 这一等,就从早上等到了中午。 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萧显贵心里有事,便觉得那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到了中午,他有些等不及了,气急败坏地说道: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图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便是等到晚上,也只有等。” 萧显贵有些不耐烦说道:“这东洋船老,架子也腻大了。” 李图看了看萧显贵,淡然说道:“莫要急,隔壁,隔壁的隔壁,都在等。” 萧显贵闻言一怔,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图淡然答道:“只看到那向导一批批带人进来,却没看到一个人出去的,不是在等是在做什么?” 见李图观察力敏锐,萧显贵愣了愣,又打量了一番李图。 想了想,萧显贵一狠心走出了房间。 在那院子里走了一圈,他却看到那院子的七、八个房间里,每个房间里都坐着几个人,中国人,日本人,一个个都是愁眉苦脸地在那里等待。 回到自己的房间,萧显贵无奈地坐在地上,叹了口气:“怎么这许多人都要见船老。” 李图淡然答道:“家大业大,自然管得宽了。” 突然想起什么,李图好奇问道:“舶主,这李旦手下有没有一个叫做郑芝龙的,你可知道?” 看过好多明末穿越小说,李图突然想起来,这明末大海盗郑芝龙好像就是李旦的手下。却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是否已经来到日本。 萧显贵眼睛转了转,呐呐答道:“没听说过,是做什么的?” 见萧显贵不知道,李图收起好奇,淡然答道:“没什么,我随口说的。” 第二十五章 李旦 两人饿着肚子,一直等到下午,才看到一个侍者走了进来。 萧显贵以为终于要召见自己了,赶紧站了起来,便要随那侍者去。 那侍者却没有一点带路的意思,只是微微一鞠躬,神情冷淡地说道: “家主今日有事,无法召见客人了,请客人后日再来。” 萧显贵正饿着肚子,火急火燎的,听到这话眼睛一瞪,一时竟是目瞪口呆。 李图往外面看过去,只见那走廊上,三三两两的客人一个个都在往外走。显然,今天李旦根本没有见客。 李图吸了口气,不由得感慨一声:“这东洋船老,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无奈,两人带着礼物,又回到了北田宿屋。 ##### 第三天一早,萧显贵和李图又来到了李旦的宅邸。 又被带到那个等待的屋子里,萧显贵和李图只能耐心等待。 不过,不同于上一次,这一回,两人看到时不时就有人从走廊上进进出出。显然,李旦今天在见客。 萧显贵见到这样的情景,越来越紧张,不断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忍不住焦虑,萧显贵向李图问道:“你说船老会否卖旗给我?” 李图闭上了眼睛,回答道:“我如何知道?” 终于,等了一个时辰,那侍者来到了萧显贵的房间,说东洋船老召见萧显贵了。 心里打鼓,萧显贵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随着那侍者穿过走廊,走到了下一个院子,走进了一个宽敞的大屋子。 那屋子非常宽敞,足足有一百多个平方米,屋顶也比一般的屋子高。屋子两侧摆着武士刀和日本铠甲作为装饰品。屋子最里面中间有一个矮矮的台子,上面没有人,放着一个华丽的屏风。屋子外面跪着两个侍者,屋子中间还跪着一个武士打扮的人。那武士没有佩戴武士刀,面无表情侧对着李图和萧显贵。 看到这彻头彻尾的日式格局,李图心里惊奇,暗道这李旦长期居住在平户,已经几乎变成一个日本人了。 萧显贵走进屋子,低头跪在了榻榻米上。李图无奈,也只有跪在后面。 半响,李图听到前面传来脚步声。那个武士打扮,侧跪在屋子中间的人突然喊了一句中文:“东洋船老驾到!” 李图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从旁门走了进来,正是东洋船老李旦。 李旦手上举着一个收起来的折扇,慢步走上平台,盘腿坐在台子上。 他看上去大概是五、六十岁模样,不高的个子,很瘦,满脸的皱纹,一头白发,穿着一套浅黄色的武士羽织,一身打扮像个日本贵族。 见李旦来到,萧显贵把带来的礼物交给了那个侧坐着的武士。那个武士接过礼物,小步走到了李旦面前,把礼物包裹打开。 那礼物包裹里面是一副围棋。这围棋以琼州花梨木为棋盘,以上等和田玉和黑玛瑙为棋子,十分贵重。 李旦喜欢围棋。看到这投其所好的礼物,他笑了一声。 打量了跪在地上的萧显贵一番,李旦用大明官话问道:“你便是萧显贵么?” 萧显贵这才敢抬起头,大声答道:“是我!” 李旦淡淡问道:“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萧显贵听到问话,又往地上一匍,大声说道:“在下要买东洋船老的旗号!” “哦?” 李旦看着萧显贵,问道:“萧显贵,你跑日本的航路,这是第三年了。前两年,你都没有来买我的旗号,为什么现在又要买了?” 这李旦虽然高高在上,但对中日之间海商的事情,却是了如指掌。他不但知道萧显贵这个小海商,就连萧显贵跑了几年的海,也都知道。 听到这话,萧显贵知道李旦的厉害,心里更加紧张,额头上流出几道汗来。不敢欺骗李旦,萧显贵匍匐在地大声说道:“在下的船在漳州被陈盛宁的人马打劫,幸亏船员勇敢,击退了陈盛宁的人马。” “但是。。。” “但是回程上,在下恐怕要受到陈盛宁的伏击。在下船少人少,敌不过陈盛宁。” “所以只能求助于东洋船老,求购李家旗号,让陈盛宁不敢再来劫我。” 听到这话,平台上的李旦沉默了。 好久,他才沉声说道:“陈盛宁,是我的门徒。” “他打劫你,我不会帮助他。但是我也不能把旗帜给你,为你助威。” “这件事情,我管不了,你回去吧。” 听到这话,萧显贵仿佛听到晴天霹雳似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猛地往前爬了一步,萧显贵抬起头来,大声说道:“我愿出五千两买旗!” 李旦没有说话。 萧显贵脸色更差,他又往前爬了一步,大声吼道:“我愿意出一万两买旗!” 那李旦还是没有说话。 这个时代,海洋上的武装海商们,很多都是亦商亦盗。陈盛宁虽然是穷凶极恶的海贼,但李旦依旧承认他是自己的门徒。显然,在自己的门徒和陌生人萧显贵之间,李旦选择支持陈盛宁。即便萧显贵掏光身家,李旦也不会为萧显贵撑腰。 见萧显贵的绝望样子,李图往前挪了一步,大声说道:“如果船老愿意卖旗给我们,就是在我们载兴号和漳州陈盛宁之间,免了一场干戈!” 听到李图的话,李旦沉默了。 跪在屋子中间的武士转过了身子,大声朝李图问道:“免了一场干戈?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船老不卖旗给你们,你们有把握打赢陈盛宁了?” 李图大声说道:“在下有八成把握!” 那个武士把眉头皱了起来,大声问道:“既然如此,你是在威胁我们,意思是让我们悬崖勒马,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不等李图回答这个问题,做在上面的李旦就冷笑了一声,仿佛是嘲笑李图的无知者无畏。把头转了一圈,李旦朝李图问道:“你叫什么?” 李旦抬头答道:“在下载兴号二铺李图!” “李图!“ 看了一眼李图,李旦默念了一遍李图的名字,便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了,下一组!” 那侧跪在中间的武士闻言,快步跑到李旦前面,把萧显贵的礼物取了回来,交还给萧显贵。接着,他又侧跪在原来的位置,目视前方大声喊道,“请下一组客人!” 站在门外的两个侍者走了进来,站在萧显贵身边,示意他该走了。 铁了心袒护自己的门徒,李旦不和萧显贵多说一言,已经要送客了。 萧显贵仿佛丢了性命似的,猛地以头捣地,大声吼道:“东洋船老,求你救我一命!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见萧显贵情绪绝望,那侧跪的侍者看了看李旦。 李旦依旧面无表情,又说了一遍:“下一组!” 萧显贵目瞪口呆地抬起头,绝望地大声说道:“东洋船老,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愿意出一万两买旗!一万两啊!” 萧显贵不愿意接受这事实,不停的叫嚷,站在萧显贵身边的两个侍者却不再给萧显贵叫嚷的机会。见萧显贵不愿离开,两个侍者手上用力,把萧显贵架了起来。连脱带拉,两个人一路把萧显贵拖出了李家宅邸,扔在了门外。 李图不想被人架着,只拿着萧显贵的围棋,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萧显贵被扔在地上,趴在李宅外面,一动不动,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第二十六章 火器 足足在地上趴了一刻钟的时间,萧显贵才回过神来,哭丧着脸站了起来。 两人往北田宿屋走回去。萧显贵仿佛是丢了魂似的,一脚深一脚浅走在后面,李图只能跟着他放慢脚步。本来两刻钟的路程,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才走了一半。 眼看就要进入港口镇里,萧显贵突然喃喃说道: “我要把船工水手们解散了!” 李图闻言一怔,问道,“什么?” 萧显贵看了看李图,说道:“我要把船工水手们解散了,载兴号不开了。” 李图皱眉问道:“你不做通番海商了?” 萧显贵摇头说道:“不做了,遇上了陈盛宁,命都要没有了,还做什么通番海商?” 李图又问道:“那你怎么回漳州去?” 萧显贵踌躇了一阵,喃喃说道:“我坐别人的船回去。” 李图冷笑了一声,淡淡说道:“你怕海贼抢船不敢开船,坐别人的船,别人就不抢你么?” 听到这话,萧显贵肩膀一耸,整个人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下来。他是个胆小的,凡事都患得患失,自然清楚这一层的风险。 到了海上,四下里白茫茫全是海,正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那些跑海的武装海商,哪个是好相与的?在海上闯荡,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萧显贵携带四万多两银子搭船,如果被船东看上了,那就是人死财没的下场。 萧显贵坐别人的船,最多带着几个随从,根本没有武力保护四万多两,合计两千多斤的银子。如果运气好,可能不会被杀死,但人少势弱,银子是极难保住的,极有可能被船主吞并。 李图看着萧显贵,淡然说道:“嫌自己的武装不够保护自己的银子,就把自己的武装解散,这真是个南辕北辙的主意。” 萧显贵听到李图的话,一下子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有些恼怒地说道: “那,那便怎么办?” 李图看了看不远处的市镇,坚决地说道:“武装不够,就要加强武装!” 萧显贵喃喃说道:“怎么加强?载兴号只能载这么多人了,再雇人用什么装?” 李图摇了摇头,说道:“我说的,是把现有的船员武装起来。” 萧显贵闻言一愣,问道:“怎么武装?” 李图淡然答道:“用火器!” 作为一个穿越者,李图知道:十七世纪,是热兵器逐渐淘汰冷兵器的时代。无论是在东方的日本战国混战,万历朝日明战争,崇祯朝辽东战事,还是在西方连绵不绝的战争中,火绳枪和火炮,都在发挥越来越决定性的作用。 一个火绳枪手,训练几个月,就能够在战场上一击毙命,杀死练武十几年的勇士。大炮一炮过去,过去围攻几年才能攻下的城堡就要投降。 热武器的时代,已经到来。 但在东亚海面上,这个改变来的慢一些。全副武装的西方殖民帝国,触角才刚刚伸到东方,并没有在这里投放太多资源。而东方的本土海商们虽然也互相劫掠作战,但还停留在个体经营,并没有达到西方那样倚国而战的装备水平。 大明海商的福船,普遍只雇佣目梢勇士,而没有装备对敌火器。 而李图作为一个穿越者,就要做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要在萧显贵的船上装备火器,对付陈盛宁。 萧显贵虽然跑海三年了,虽然也看到过弗朗机船上的大炮,却从没有见识过火器的犀利,一时对李图的话半信半疑。眨了眨眼睛,萧显贵呐呐问道:“有火器,就能打败陈盛宁么?” 李图点头答道:“正是!” 在萧显贵眼里,李图处处透露出不同,见识决断甚至胜于跑海两年多的自己。见李图说得这么坚决,萧显贵心里浮现出一线希望。 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萧显贵赶紧问道:“那我们哪里搞火器?” 李图沉声答道:“让萨摩藩为我们造。” 萧显贵愣了愣,呐呐问道:“萨摩藩会同意?我们今年是第一次到和坊津,连藩主都没见过。” 李图看了看远处,沉着说道:“自然会同意!” ##### 回到萨摩藩,萧显贵拜访了和坊津奉行宮之城直光,表达了自己想拜访萨摩藩藩主的意图。 不出李图的意料,宮之城直光禀告萨摩藩藩主后,萨摩藩藩主马上就给出了答复,愿意接见萧显贵一行。 两天后一早,宮之城直光便备好马匹,亲自带路,带领载兴号舶主萧显贵、总管薛一明,通事孙敏,二铺李图,骑马前往萨摩藩藩主岛津忠恒的居城鹤丸城。 李图虽然在穿越前也骑过马,但那都是在公园或者旅游景区里骑的,骑的时间短。从和坊津到鹤丸城有六十里路,众人骑了五个小时的马。在马鞍上上下颠簸,时间久了,李图只觉得两胯有被拉开的酸痛感。 路上和宫之城直光闲聊,李图知道这萨摩藩岛津家有七十多万石的石高,治下子民四十多万人,辖有鹿儿岛和琉球两地,一年地租收入有四十万石,折银四十多万两,是个典型的封建大领主。 李图又听那宫之城直光说,萨摩藩每年都要到江户幕府将军家,也就是日本的统治者家中参觐交代,还要帮助日本幕府大兴土木,财政较为困难。 日本马矮小,只有一人高,但却颇有耐力,载着众人一路向前,直到鹤丸城城下。 鹤丸城建在鹿儿岛町附近,城下市镇里人口繁荣。和坊津奉行宮之城直光一马当先,众人骑马从町内穿过去,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到两边房屋的屋檐下。李图坐在马上俯视町里的日本百姓,倒是有些威风的感觉。 李图下决心出海闯荡,才有今天的这么受人尊敬。这种感觉,是农民李图一辈子也未曾感受过的。 众人骑到鹤丸城护城河的外大门时候,发现已经有七、八个武士列队迎在那里。 见李图一行人到来,那些迎接的武士大叫一声李图听不懂的日语,齐齐鞠躬,欢迎载兴号的客人。 宫之城直光跳下马匹,把缰绳交给了迎接的武士。一个武士上来抓着李图的马辔,李图便也跳下了马,随宫之城直光步行进入城堡。 第二十七章 岛津忠恒 那鹤丸城城堡颇大,从上到下分为三层,每层都有十几米高的城垣保护,分别叫做三之丸,二之丸,本丸,城堡里最高的天守阁就在本丸。 李图等人下马的城门叫做大手门。下了马后,众人随着带路的武士,沿着城堡里弯弯曲曲的道路一路往上。 城堡的城垣上修有城墙,上面布有各种形状的火绳枪射击孔。这些城墙上插着好多白底黑纹的旗帜,上面都纹着岛津家的十字丸家徽。道路上还有好多足轻士兵巡逻,足轻的背上也插着小旗。 城堡里道路两旁有好多武家屋敷。不同于平民的屋子,这些武士宅邸造型都十分考究,清一色唐式屋顶白色墙壁,看上去颇为美观。 又穿过两道城门,走了一刻钟,众人才走到最上面一层的本丸里,进入了本丸御殿。进入御殿后,宫之城直光就略一鞠躬,说道:“在下先去和藩主禀告。” 说完这话,他就离开了,往御殿内部走去。 李图一行则跟着带路的武士,走进御殿里的一间大房间。看到房间里的摆设,众人都吃了一惊。 不同于其他屋子,这屋子里竟是一整套的大明式摆设。房间中间放着红木的桌椅茶几,茶几上放着别具匠心的木雕,墙上还挂着汉字书法。 这藩主不但乐于接见通番船商人,还在本丸御殿里布置这样一个房间,让大明海商一进屋来就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众人心里惊奇,都暗道这个藩主岛津忠恒却是个大明通。 四人在客座上入座,便有人送上明式茶水。茶是上好的福建铁观音茶,入口鲜爽,又让四人一阵赞叹。 大概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侧门被推开,一个侍者走了进来,站在了门侧守卫。接着,一个穿着华服的大武士,在一众武士的簇拥中走了进来。 和津坊奉行宫之城直光,也在那一众侍从武士之中。 众武士中间的那个大武士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身材颇为高大,足有一米八多,头上梳着标准的月代头,下颌上留着淡淡的胡须,身上穿着一间金黄色的武士羽织,脸上皱纹不多,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没有一点架子,走到主位上,这个大武士笑着说道: “在下就是萨摩藩藩主岛津忠恒,欢迎诸位来到鹤丸城。” 听到来人的自我介绍,李图一行人纷纷站了起来,作揖行礼。 岛津忠恒略略鞠了一躬,便率领众人坐了下去。 喝了一口茶水,岛津忠恒朗声说道: “萧显贵阁下停泊和津坊,又把货物卖给萨摩藩,让我们很高兴。我萨摩藩家臣众多,又有将军家的种种任务在身,财政紧张。萧显贵阁下的货物,无异于雪中送炭,对我藩振兴藩政大有裨益。” 萧显贵的货物卖给了萨摩藩,得了四万多两银子。萨摩藩再把这些货物贩卖到日本全国各处,又有不菲的收益。萨摩藩藩主倒是个直爽的性子,上来就说明自己的情况,对萧显贵的交易表示感谢。 萨摩藩地处日本西南角,靠近航道,看来岛津忠恒想和平户、长崎在国际贸易上竞争一下。 萧显贵赶紧拱手说道:“藩主客气。不仅藩主得益,在下贩卖货物,也获利颇丰,正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通事把萧显贵的话翻译了,岛津忠恒闻言,说道:“明年今日,也请萧显贵阁下来萨摩藩交易,在下当备酒迎接。” 萧显贵又拱手答道:“愿遵君意。” 听到这句话,岛津忠恒头一仰哈哈大笑起来,显得颇为高兴。见藩主高兴,陪同的武士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沉吟片刻,萧显贵不再和萨摩藩藩主讨论明年交易的事情,试探着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到鹤丸城拜访,是因为在下想和萨摩藩买些东西。” 萨摩藩藩主正色问道:“要买什么东西?” 萧显贵看了看坐在下首的李图,拱手朝岛津忠恒说道:“在下要买些火绳枪,以及,要订做一些火药炸弹。” 听到翻译把话翻成日语,坐在李图对面的日本武士们一阵耸动,互相张望。火器是热兵器,是战场上杀人的武器。显然,此前并没有人向他们求购过这种东西。听到这话,他们都有些惊讶。 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萨摩藩家臣们,萨摩藩的藩主岛津忠恒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道:“哦?你们要买火器?” 萧显贵赶紧抱拳答道:“正是如此。” 岛津忠恒微微转过身子,吸了一口气,往椅子后面坐了坐,没有说话。 萧显贵心里焦急,又追问道:“不知道藩主能否出售?” 半响,岛津忠恒才转回身来,笑着说道: “近来,日本国内有一种议论说,日本与大明、西洋的贸易传播异端,动摇国本。幕府将军德川秀忠已经两次下锁国令,收缩与外国贸易的许可范围。有人说,要不了多久,幕府将军就要全面禁止和外国的贸易。” 看了看萧显贵,岛津忠恒问道:“不知道萧显贵阁下,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如果只是交易货物,萨摩藩和萧显贵之间,只是简单的贸易关系。这样的关系,只要双方都有交易意愿,就能完成。但火绳枪和炸弹,是这个时代的尖端武器,在这个时代,这是一种尖端的力量。 只有伙伴之间,才会出售代表这个时代最高科技的杀人热武器。如果双方交易严格管制的火枪甚至炸弹,那就不仅仅是贸易关系,而上升为一种伙伴关系了。 萨摩藩已经和萧显贵贸易,合作愉快。如今,他们并非不愿意把萧显贵当作自己的伙伴,而是要看对方是否够格。 岛津忠恒这句问话,就是要试试萧显贵有没有足够的见识和能力,够资格成为萨摩藩的伙伴。 但这个萧显贵,却只是一个跑了两年海的富家翁。对于贸易和国本之类的关系,对国家大事,萧显贵是一点都不懂。 犹豫了半天,萧显贵也没有想出一个子丑寅卯,只能硬着头皮喃喃说道: “贸易,可以赚钱,是好的。。。” 第二十八章 锁国之弊 听到萧显贵的话,岛津忠恒眼睛眨了眨,沉默了。 见对方不说话,显然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萧显贵有些慌张了。张开嘴巴,喃喃说道: “开放贸易,双方都能赚钱。。。” 听到这话,岛津忠恒下首的武士们,都有些不以为然起来。 岛津忠恒转过身子,看着萧显贵,似乎希望他能说些更有水平的话出来。 但那萧显贵,却是张目结舌,哪里说得出什么出来? 一码归一码,萨摩藩也是有自己的安排的,不是向任何人都出售火绳枪和火器的。看到萧显贵的表现,岛津忠恒吸了一口气,似乎就要说出婉拒的话出来了。 但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坐在下首的李图打断了。 “锁国令荒谬!如果日本锁国,不出百年就将陷入国衰民弱的局面。” 听到这话,岛津忠恒身边的武士们都是一愣,齐刷刷转过了身子,看向说话的李图。岛津忠恒也看了过来,打量了一番李图。 萧显贵见李图发声,如释重负,赶紧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载兴号的军事官员,二铺李图。” 岛津忠恒闻言点了点头,称赞说道:“那便请教二铺了!” 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李图拥有远超越这个时代人的见识,当然知道贸易的好处。即便是高中的历史课本上,也介绍了那么多以贸易立国的西方强权的例子。 站了起来,李图朗朗说道: “贸易可以沟通有无,促进竞争,富国强兵!” “首先,贸易可以沟通有无。杂货物品,无论是家中的锅碗瓢盆还是工匠的工具士兵的武器,都可以提高生产和生活的效率,而新发明的事物,更是能令人事半功倍。然而一国的货物种类和新发明终究有限。只有通过贸易,才能获得别国制造的工具,获得别国发明的新事物。” “举例来说,若不是和弗朗机人贸易,日本就不会得到火绳枪,国家实力将远弱于如今。” 用火绳枪兵埋伏敌人是岛津家最拿手的战术,被萨摩藩武士们引以为傲。听到李图举的例子,萨摩藩的武士们都点了点头,表示李图说得有道理。 顿了顿,李图又说: “其次,贸易可以促进竞争。在贸易频繁的地区,一个地方需要在贸易战中和其他地方竞争。一日懈怠,就一日落后于人。一旦落后于人,产品就卖不出,生活就会倒退。在这样的压力下,各个地方都是不断改进生产方式提高效率,整个地区的产出便在这种竞争压力下不断提高。” 听到这里,岛津忠恒也频频点头,表示十分赞同李图的说法。 李图接着说道: “最后,贸易可以促进分工富国强兵。贸易让人们可以专注于自己特长的事物。比如说大明的松江府人善于机织,便可以专注于机织,出售棉布买入粮食。如此一来,松江府每年产出是农耕时代的数倍。再比如大明景德镇,不事农耕,专靠烧制瓷器为生,却富甲全国。专精于一物,赚得多,便生活优越,时日一长,便可以繁殖人口。人口一多,市镇因此繁荣,国家因此富强。” 李图举的例子十分容易理解,见李图分析得如此深入浅出有理有据,岛津家的家臣们互相看了看,眼里都满是赞赏神色。 锁国令两百年后,日本被黑船叩关。幕府无力攘夷引起举国震愤,最终幕府被强力诸侯推翻。早已经了解后世的历史,李图预测起锁国令的后果那是举重若轻。看了看上首的岛津忠恒,李图最后说道: “若是日本锁国,则一不能得到其他国家的先进工具和武器,二会因为没有竞争没有压力,不会提高生产效率,三不能强化社会分工。而西洋诸国,却在无孔不入的贸易战中越来越强。一百年之后,日本将国弱民衰。两百年后,日本就会被外国入侵。” “所以,虽然锁国可以获得一时的安宁,却会牺牲长远的国本。无论为国为民,日本绝对不应该锁国。” 听李图说完,众人沉默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许久,才听到岛津忠恒才一拍茶几,大声说道:“说得好!” 岛津忠恒的话音未落,下首的其他武士们也纷纷赞扬起来: “分析得有道理!” “这位商人好有见识!” 转头看向萧显贵,岛津忠恒说道:“我和许多人都讨论过锁国令一事,但从没有一个人像阁下的二铺这样分析得清晰有力!” “阁下的二铺真不是凡人也。可惜征夷大将军不在此,否则听到这样的分析,便是征夷大将军也会重新考虑闭关锁国之事。” 李图的表现,让萧显贵忘掉了刚才张口结舌的尴尬,也感觉莫有荣焉。摸了摸胡须,萧显贵笑道:“我这二铺官,确实不是凡人。” 萨摩藩诸人对李图一阵夸奖,哪里知道李图是个穿越者,这些见识在二十一世纪根本不算什么。 李图拱手朝萨摩藩的武士们说道:“诸位缪赞!” 岛津忠恒听到李图的谦虚,哈哈大笑,问道:“你们要买多少铁炮,订制多少炸弹?” 日本人所谓的铁炮,就是火绳枪。听到岛津忠恒的这句话,李图心里一喜。果然,萨摩藩愿意卖火器给自己了。 显然,听到李图的分析,岛津家对李图一行人刮目相看,已经愿意做萧显贵的伙伴,出售火器给萧显贵了。 李图拱手问道: “火绳枪使用多少次,便要报废?常人要练习多少次,才能百发百中?” 岛津忠恒答道:“铁炮能打三百发,再多就不准了。若要八十步内百发百中,需要练习四百发以上。” 李图算了算,拱手说道:“那我们就买一百二十杆铁炮以及配套的火药弹丸,再订制三百枚十五斤重的炸弹。” 岛津忠恒大笑了几声,豪气说道:“小事一桩!” 看了看欣喜的李图,岛津忠恒笑着问道:“二铺阁下,现在居住何处?” 李图老实答道:“住在船上。” 岛津忠恒笑着说道:“我在和津坊城下有一个武家屋敷无人居住,有十几个房间,便借给载兴号诸位居住,如何?” 对李图的贸易分析十分欣赏,岛津忠恒对待载兴号诸人更加友好。如果有和津坊的武士宅邸住,自然比睡在船上宽敞舒服得多。 听到岛津忠恒的话,舶主萧显贵和总管薛一明都看向了李图,一副“你立功了”的表情。 李图拱手答道:“藩主高义!我等恭敬不如从命!” 第二十九章 开始训练 萨摩藩借给载兴号的房子,是坐落在和坊津城堡边上的一幢武家屋敷。屋敷白墙黑瓦,装饰有唐式屋顶。屋敷的门楼有一个漂亮的瓦顶,下面挂着萨摩藩的家徽。门楼左手是一排排屋,有六间屋子,是给地位较低的人居住的。门楼进去有个院子,院子里的道路铺着方石。院子正面是一幢宽阔的日式屋子。这日式屋子有两进院子,每个院子的中间都是一个漂亮的小花园,两个院子四侧共有十二间房。 萧显贵带着总管、总铺、把舵、财副等管事的官员住进了屋敷,每人一间房。虽然房间里没有床,必须像日本人一样睡在地铺上,但比起摇摆不定,狭窄拥挤的船上,这武家屋敷就舒服多了。 萨摩藩的仓库里备有火绳枪现货。萧显贵把银子运到了宮之城直光的城堡里,萨摩藩很快就从鹤丸城送来了火绳枪和火药。 日本的锻造屋工匠拿的工钱足够,做工精细用料很足,火绳枪炸膛的风险非常低。但做的好,价格就高了。虽然萨摩藩有专门锻造屋,但即便如此,一把火绳枪也要卖五十两银子。加上配套的火药弹丸,订制炸弹的钱,萧显贵这一次花了接近九千多两银子。 虽然肉痛,但为了保命,萧显贵还是咬牙付了钱。 炸弹是订做的,需要萨摩藩的锻造屋临时制作,四个月后才能交付。 火绳枪送上船的那一天,李图拿起一把,放在手上看了看。 这个时代的火绳枪在日本被称为铁炮,属于前膛式步枪。萨摩藩造的铁炮有一米二长,三公斤重。 那铁炮枪管的截面为八棱形,外径从后向前逐渐收缩成锥形,枪管壁厚随着枪筒内压力变化而逐渐变薄。枪管下面装着木托,里面有个洞孔装通条。 铁炮后面,扳机控制的火绳槽上卡着火绳,正对着下面的底火盘,底火盘上面有个药锅盖,关起来就可以把底火盘密封。枪膛里药室的侧面有传火孔,与底火盘相通,用于点火。 火绳枪上有一套完整的瞄准具,由枪管中部上方的照门与枪口上方的准星构成。枪管中部下方有数个用销钉与枪托固定连接的突耳,枪管尾部则用套箍与枪托固定连接。 枪管下面的木托上,刻着这把枪的锻造者名字,平市云八郎。如果枪支质量不好炸镗,锻造者是要负责任的。枪托的木头上刻着雕花,还刷了一层茶色油漆,让整把枪看上去像是一个艺术品。 萧显贵和宫之城直光商量后,宫之城直光专门在城镇外面划出一片荒地做射击场,供载兴号的水手们训练。不仅如此,萨摩藩还派来一个精于火绳枪的武士,指导载兴号水手们操作火绳枪。 七月下旬,载兴号的众人开始了火绳枪射击训练。 日本的火绳枪战术中,已经有了定装火药包的技术。 日本人在准备火药时候,就将一次发射剂量的火药和弹丸混和好再放入特制的竹筒中。临敌对战时候,可以一次性往枪管内同时倒入火药和弹丸,加快了装填的速度,降低了火药过多炸镗的可能。这种技术,日本人称之为早合。 但即便如此,火绳枪操作依旧复杂,每一次射击需要十几个工序,要取通条、清枪膛、装填火药、通条捣实、清底火盘、装底火盘、摇底火盘、吹底火盘、装火绳、试火绳、瞄准,最后才能射击。即便是熟练的射手,也需要二十秒钟才能完成这一整套动作。 而第一次使用的火绳枪的载兴号水手们,更是要一分钟才能完成一次射击。 至于射击精度,载兴号的水手们就更惨不忍睹了。第一次训练,八十步外面一人大的木板,水手们都没有几个能打中。 要想改进,唯有不断的训练,总结,训练,总结。 在萨摩藩武士的指导下,众人抓紧时间训练。 但训练刚刚进行了两天,队伍里就出现了逃兵。这一天,一到训练场,李图就看到船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船工袁品听说萧显贵没能买到李旦的旗帜,害怕回程路上遇到陈盛宁,害怕丢了性命,便脚下开溜跑了。 萧显贵去找宫之城直光,宫之城直光派人在港镇各处搜寻了几天,也没有找到袁品的人影。看来他已经逃到了其他城镇,大概是平户长崎之类的港口,坐其他人的船去了。 大敌当前,逃兵的出现,让水手们的士气受到影响。更多的人,都琢磨着是不是该坐别人的船逃走了。每天晚上,李图都看到在露台角落里嘀嘀咕咕的水手们。 暗道不妙,李图找到萧显贵。 “舶主,为了保住货物和银子,你要撒银子提振士气了。” 这些天日日担心回程的安全,睡眠不好,萧显贵人都瘦了一圈。听到李图的话,萧显贵问道: “怎么撒银子?” 李图说道:“向船员们保证,若是安全到了漳州,便每人发六十两银子的赏钱。另外既然大家这一年学会了火绳枪技术,来年每人工钱涨十两银子。另外,在训练中表现优异的,也要奖赏少量银子。” 萧显贵闻言,算了算,说道:“这又是两千多两银子。” 李图淡然说道:“重赏之下,才有勇夫。舶主也不能让船工们白白为自己出生入死吧。倘若不花这银子,逃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萧显贵叹了口气,点头答道:“那便依你说的,我明日便在船上宣布这事。” 第二天,萧显贵当着全船人的面,宣布了“到岸赏银”和来年提高薪酬的事情。 不仅如此,李图也跳出来鼓励大家,说道:“我们装备了火绳枪,炸弹,战斗力大大提高了。此战必胜!”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船员们听到这些话,士气大振,都抛掉了逃走的念头。 见发赏银的承诺立竿见影,萧显贵越发信任李图,便让李图负责总管训练事宜。 第三十章 王坚的问题 见船员的情绪得到安抚,李图便加强了训练的强度。每天训练一个小时的火绳枪射击,排队轮流打靶,每人打三枪。其他时间则是负重跑体能训练、队列练习和格斗训练。 体能训练是确保战斗动作能够得到合理执行的重要保证,只有拥有充足体力的船员,才能从容的射击和投掷炸弹。这个项目上,李图让船员们进行五公里越野跑、一百米米冲刺、蛙跳、俯卧撑。而队列练习,虽然看似无用,但却是热兵器时代保证作战效率的重要训练。在热兵器时代,只有一支纪律严明军姿整体的队伍,才有战斗力。 格斗训练,练的则是在敌人冲到面前时候的刀剑搏杀,这是最后的制敌手段。 为了激励船员的训练热情,李图每天检验船员的枪法和格斗技能,进行奖惩。 这个时代的海洋贸易,是暴利的行当。有萧显贵的银子打底,李图制定起奖惩制度时候便有了充裕的空间。 李图规定:船上全员包括舶主,都要参加训练。 射击训练中,三枪全部击中八十步外木板的,为上等,得十分;中两枪的,得六分;中一枪的,得两分;一枪都不中的,得零分。 格斗训练中,根据各人的武艺水平将所有人排行。每天进行一次格斗比试,在格斗比试击败强于自己的对手的人,得十分;击败排名差自己三位以内的对手,得六分;击败排名差自己六位以内的,得两分;被他人击败的,得零分。 两项训练的得分相加,就是一人该天的训练总分。 对不同的训练结果,李图给予不同的奖惩:每天训练中得十五分以上,为上等,有大块牛羊肉和水果伺候,赏银子半钱。训练中得十分以上的,为中等,有少量牛羊肉和足额蔬菜伺候,无赏银;训练中得五分以上的,为下等,有少量猪肉和足额蔬菜;得五分以下的,为不及格,没有肉吃,只有白米饭和蔬菜。 这种伙食供应,虽然分为上中下不及格,但是基本上保证了绝大多数人热量和蛋白质的供应,有助于船员们长壮身体。 为了激励大家总结训练的经验的教训,李图又制定规矩,每天让得分高的人,又或者是水平有进步的人,晚上在船只露台上给其他船工宣讲经验。宣讲者不但有露头脸的风光,而且传授完经验,依据讲的好坏,还有一两银子以下的赏银。不仅如此,宣讲者还可以和船上管事的几个人一起,到萨摩藩出借的武士宅邸里居住休息。 多管齐下,载兴号水手们的训练成果喜人。不管是火绳枪射击的水平,还是刀剑格斗的水平,甚至体能的水平,都稳步提升着。而队列训练,也让船员们越来越像一支热兵器时代的作战部队,如臂使指令行禁止。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训练。练了一个月,其他人大多能三发中两发了,而总铺王坚的火绳枪射击水平,却始终是一发都不中。 李图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便找到王坚,仔细询问。 这天晚上吃饭时候,李图在吃下等伙食的水手群里找到了王坚,拱手问道: “王总铺,这练了一个月了,其他人都能打中木板了,你的射击水平怎么还是一发不中?” 见二铺李图过来和总铺王坚说训练的事情,周围的水手互相看了几眼,都拿着饭碗避开了。 听到李图的话,王坚看了看李图,却没有说话。 李图无奈,只能再问道:“王总铺可有什么隐情?大家在一条船上,同舟共济。如今大敌当前,若不奋发图强刻苦训练,那是对不起其他船工水手了。” 李图这话不客气了,直接指摘王坚不好好训练贻害他人。王坚听见李图这句话,才被逼得不得不回答: “虽然在船上的比试中输给了你,但我始终是个武人。武人,自有武人的尊严。武人的尊严,便在这日夜操练的弓马刀枪上。靠摆弄那火绳枪,靠奇巧淫技于百步外取人性命,配不上武人的尊严。” 听到这话,李图愣在那里,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这么榆木脑袋,崇拜武力的人。许久,李图才反应过来,说道: “所谓时也势也,火绳枪在战场上淘汰弓马刀剑,这是无法逆转的时代潮流。所谓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王总铺你可知道,时势已变,你若不掌握此物,以后在战场上便无立足之地。” 看了看李图,王坚答道:“武人练武十载,闻鸡起舞烛尽方息,也不过练就一副强壮肉身。有了那火绳枪,即便是一个孩童,对准你扣动扳机,也能要了你的性命。” “此等事物,至为邪恶。倘若战场上人人装备,这世间就再不需要我等武人。此物一旦普及,我等武人的尊严,将粉身碎骨。” “其他人为了保住性命操练此物,我管不了。但此等邪恶之物,恕我不练。便是无处立足,我也不会放下我武人的尊严。” 听到这话,李图不禁有些哑然。 想了想,李图说道:“王总铺,如今时代已经不同了,便是大明官军里,也装备了大量火器。也只有这通番贸易的船只,是私人运营,没有技术力量装备火器,才还保有跳帮对战的传统。” 王坚眼睛一闭,坚决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来这通番船上出海。” 摸了摸肚子,李图无奈说道: “王总铺,我也算是个武人,练了十几年武艺,却也不得不发狠心学这火绳枪的操作。到时候和陈盛宁的人打起来,那是血肉横飞的,多一个人会用火枪,就多一分胜算。这次训练事关众人生死,容不得个人任性。” 看到王坚还是横眉冷对自己,李图只能说道: “舶主萧显贵让我负责训练,总铺你故意不练火绳枪,这是反抗舶主的命令了。” 听到这话,王坚眉头一皱,不高兴地答道: “你是拿舶主来压我了?” 声音一提,王坚已经翻了脸,大声说道: “即便是舶主让你负责训练,你也要搞清楚,我是总铺,你只是二铺,你只是我的佐贰。即便是舶主让你负责训练,我的事情,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一甩袖子,王坚一脸的不高兴,扬长而去。 无奈地看着走开的王坚,李图耸了耸肩,暗道没有办法。 第三十一章 天王祭祀 到了八月中旬,训练已经上了轨道。水手们的射击训练,也大多可以击中木板了。 八月十四号这一天,是和津坊的天王祭祀大典。港口镇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几天前,和津坊奉行宫之城直光就来邀请了萧显贵,请载兴号的船员们观看祭典。 李图见众人训练辛苦,便给船员们放了一天假,让大家都去镇里看看热闹。 最近一段日子管理训练很忙,李图这一天难得睡了个懒觉,在屋里闲坐了一天。到了傍晚,萧显贵带着李图和其他几个管事的,去那主街的客人席位,看天王祭祀大典。 几个人到了和津坊的主街上,发现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 从日本南北朝时代起,和津坊就是萨摩藩的港口重镇,也是萨摩藩入口最多的町镇。这里一年一度的天王祭祀有几百年的传统,是整个萨摩藩的盛事。不但和津坊的住户都出来观看,就是附近的其他市镇,也有很多居民结伴来看。 宫之城直光在主街最中间的地方搭了个竹棚,上面布置有坐席,便是这次祭祀的主席台了。此时主席台上,已经坐了和津坊奉行宫之城直光和其他武士,以及停泊在和津坊的其他大明海商。 和津坊的繁荣,很大程度依赖大明海商的贸易。这样的祭典上,海商们当然成为了重要的客人。 看见李图一行人到了主街,便有武士过来招待,把他们请到了主席台第二排,坐在其他海商的前面。显然,因为李图在藩主岛津忠恒面前出色的表现,萨摩藩对待载兴号船员们,又不一样了,比对待其他海商更加殷勤。 看到跟在萧显贵身后的李图,宫之城直光还微微一欠身鞠了一躬。李图见这和津坊奉行这么看得起自己,赶紧作揖还礼。 坐在主席台上,李图俯视着挤在路边的百姓们,生出一股淡淡的优越感。 载兴号船员们刚刚坐下,便听到鼓乐声大作,游行队伍从主街上走了过来。 走在表演队伍最前面的,是举着笛、鼓、三弦等乐器演奏的乐人。几十个乐人同时吹奏,吹出的声音很大,隔着几十米都能听到。乐人吹奏的曲目是经典的日式祭典音乐。不同于后世悦耳的流行音乐,那乐人吹奏的乐曲里没有一点喜庆,装着满满的哀伤,李图听着那些曲子,实在听不出什么旋律,只听了个热闹。 乐人后面,由一百名艺妓扮成各时代各阶层的人,摆出风雅十二相,进行化装游行。那些艺伎脸上涂着粉,穿着五光十色的绸缎衣服,倒是好看。再后面,是打扮成古代帝王的童子,穿着盛装,乘坐马车到神社参拜。那些童子在马车上扮成古代天子,踩着音乐声翩翩起舞。 童子旁边扶着马车的车夫们,则忙着向人群抛洒象征“除瘟灭灾”的粽子。每次粽子一扔,围观的人群们便发出一片呼叫声,像潮水一样涌动,争抢粽子。 到了主席台这边,车夫们扔的粽子也多了些,让主席台上的每个人都能有一个。李图伸手一抓,也接到一个。 剥开一尝,却是没有馅的碱水粽子,味道一般般。 童子们的马车过去以后,还有神社的山车,神舆。又有百余个妇人穿着传统服装举着高高挂在长竿上的灯笼,长长的队伍,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才结束。 祭典结束,人群渐渐散去。但在神社门口,还有商户搭起棚舍,在棚舍里摆出娱乐项目。那些娱乐项目,无非是抓金鱼,扔绣球之类的传统节目。不少年轻男女玩兴未尽,都在那些棚舍里流连。 李图没事,也带着通事,走进那些棚舍里看个热闹。走到抓金鱼的摊贩前面,一时手痒,李图丢了十文钱到店家的碗里,拿起一个纸兜抓了起来。 但那纸兜薄弱,金鱼狡猾。李图用力一抬,倒是把纸兜给弄破了,金鱼从破口里跑了出去。 李图又付了十文钱,再抓一次。 毫无悬念,这一次,纸兜又破了。 李图不服气,付了三十文,一口气买了三个纸兜。他正跃跃欲试要在金鱼池里大干一番,却听到一个温婉的女声在自己前面响起。 李图抬起头,看到两个侍女簇拥下,一个美丽的少女站在自己的面前。那女孩大概十七八岁,发髻高挽面容明媚,穿着一身白底红纹的和服,把优美的身材曲线裹得紧紧的,楚楚动人,正是李图那日在熊本藩道路上救下的岛津樱。 通事楞了楞,反应过来,把女孩的话翻译给李图听: “这位小姐说,金鱼不是这样抓的。” 从李图手上夺下一个纸兜,女孩把纸兜放进水池里,慢慢挪到一个金鱼腹下。大概是经常玩这抓紧鱼的游戏,那岛津樱相当有经验,手上略一用力,纸兜就恰恰好兜住一只红头小金鱼,抬出水面来。 旁边围观的几个年轻人见状,纷纷叫好。 见客人成功抓到金鱼,金鱼店老板也是一声叫好,递过来一个盛水的竹盒子,让岛津樱装金鱼。岛津樱抓着竹盒子,送到了李图面前,款款说道: “岛津樱那日赶着去福冈探望生病的外祖母,没想到在路上遇到山贼。被重重包围之下,本以为难以幸免,谁知道竟遇到李公子拔刀相助。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 听到这话,李图也客气地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岛津樱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脸上微微一笑。那明媚笑容,像是一树梨花怒放,看得周围的客人都是眼睛一亮。 举着金鱼盒子,岛津樱说道:“既然不足挂齿,那小女子便用这只金鱼,答谢公子了。” 听到这话,李图倒是一愣,接过金鱼盒子。抓着那金鱼盒子,李图有种被人戏弄的感觉,沉默了半响,忍不住呐呐说道: “虽然是举手之劳,但用这金鱼答谢,也未免有些戏弄人了吧” 通事也是忿忿不平,赶紧把李图的话翻译给岛津樱。 听到李图的话,岛津樱一乐,咯咯笑了起来。 “既然金鱼不行,李公子想让小女子如何报答你呢?” 李图抬头看了看岛津樱,只见对方睁着秋水一般明媚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有些不好意思,李图挪开了眼睛,淡然说道:“也不需如何报答,只是莫用金鱼玩物来戏耍在下。” 听到这话,岛津樱略一沉吟,转口说道:“李公子为了交易货物客居日本,滞留海外,一待就是一年,实在是辛苦。旅居我国时候,可会想念家中的妻儿子女么?” 通事把岛津樱的话翻译了,李图老实答道:“在下尚未婚配!” 听到这句话,岛津樱眼睛一亮,但转眼间,那明媚的脸庞却红了起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岛津樱把头低了下去,小声说道:“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来日再报。” 不等李图回答,岛津樱就带着两个侍女,挪步离开了。 见岛津樱离开,李图只道这岛津樱口舌厉害,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 把金鱼盒子放在一边,李图又举起剩下的纸兜,在金鱼池里抓起鱼来。 第三十二章 闹事 到了十二月时候,船员们已经练了五个月了,每个人都打了四百多发火绳枪。早先时候,船员们已经基本上都能三枪全中八十步外的木板了。为了进一步提高船员们的射击水平,李图把一人高的木板换成了原先的一半大,然后又换成了四分之一大。 在李图设定的激励制度下,船员们不停地训练,总结,训练,总结,到了十一月,即便是原来木板四分之一大的小木板,船员们也基本都能命中,算是合格的火绳枪手了。 而通过体能训练,格斗训练,加上充足的营养,这些船员们的体能情况明显改善。即便是快五十岁的总管薛一明,也在训练的催化下都强壮了不少,操作火绳枪时候都更稳了些。 从萨摩藩订做的炸弹,也已经做好了。 这些炸弹十五斤重一个,其中装有火药八斤,外面包着龟壳状的铸铁壳,重七斤。炸弹顶上开一个螺纹口,里面插着慢燃引信。虽然都是采用这个时代已有的技术,科技上毫无亮点,但却简单实用。 李图在训练场上试验点燃了一个,那炸药炸开后纷飞的铁片,足可以杀伤半径一点五米内的战斗人员。在船上跳帮作战的时候,这样的炸弹可以当手榴弹使用,杀伤力可观。唯一的缺点就是贵了些,一个炸弹足足要十两银子的价格。若不是萧显贵这样的暴利海商,一般的军队根本用不起。 炸弹到货后,李图就组织所有人练习扔炸弹。当然,练习时候用的是装土的练习弹。为了提高训练效果,李图甚至在训练场里用木板隔成福船露台的样子,让船员们往模拟的露台上投掷炸弹。 又训练了一个月后,到了天启三年一月,船员们都能准确投掷到十几米外的目标了。 而射击训练上,李图甚至把木板换成了脑袋大的木片,让船员们在八十步外射击。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认真训练。总铺王坚,就根本不服从李图的指挥。根本就是闭着眼睛乱射,练了六个月,王坚的射击成绩,还是一塌糊涂。不仅如此,王坚还带着四、五个追随他的目梢找李图的茬,时时抵触李图的命令。 这一天,萧显贵去城里拜访宫之城直光,不在训练场上。王坚和追随他的几个目梢见舶主不在,便闹起了事。 目梢洪八率先发难。每天练火绳枪和扔炸弹,他早就不耐烦了。轮到他训练射击的时候,他把火绳枪往地上一扔,大声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每天躲躲藏藏地练这劳什子,算什么回事?” 见洪八发难,其他几个目梢也跟着闹起来。 “整日练这倭国铁炮,真是把我火都练出来了!” “堂堂汉子,就应该跳帮决斗,靠这火器取胜算什么回事?” 见几个在船上素来比较有地位的目梢闹事,船员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都围了过来,在旁边看热闹。 见有人闹事,李图赶紧跑到了前面去,大声说道: “你们干什么?这是训练场!你们敢闹事?” 那洪八却没有把李图看在眼里,眼睛一翻说道: “你抖什么威风?老子三年前就在这载兴号上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来载兴号才半年,就骑到老子头上了!” 这个洪八上船早,是船上目梢中最有地位的。他平常和总铺王坚走得最近,若不是李图半道里杀出来,他就是二铺最合适的人选。如今李图得势,不但担任二铺,还要管理所有船员训练,这让他心里很不满。 见洪八带头,其他几个目梢纷纷起哄: “你不就是上次打海贼时候勇了些吗?” “一下子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还要管我们所有人,搞得和舶主似的!” 听到这些话,围观的船员们一个个都沉默了,没有人说话。 见洪八怀疑自己的领导力,李图眼睛里怒气一闪,上去就抓住了洪八的衣领。 “你敢闹事?信不信我李图一拳打晕你?” 但李图整肃纪律的狠话,却被总铺王坚打断了。 把身子一横拦在李图和洪八中间,王坚冷冷说道: “二铺李图,放下洪八!” “你要打他,先把我这个总铺打死!” 听到王坚的话,李图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坚和洪八几个人说的话,正击打在李图的软肋。 确实,李图跑海的时日尚短。入伙载兴号,至今也不够短短的七个月。跟船上其他船员比起来,李图是个新来的。按照论资排辈的习惯,即便有勇斗海贼的资历,李图也顶多是个二铺,根本不应该统筹全局,管理所有人的训练。 李图之所以能够勇担大任管理所有人的训练,是因为他一次次在关键时刻见识过人,辅助萧显贵渡过难关。作为一个穿越者,李图用自己后世的知识为萧显贵指出了明路,这才折服了萧显贵,有了今天的地位。 但这种见识和能力,船上的目梢和其他船工并不知道。李图能否带他们走出危机,他们也不清楚。他们唯一看到的,就是后来居上的李图莫名其妙平步青云,被舶主委以重任。 事到如今,洪八这些人说的,其实是所有船员心里的小心思。 李图的职位,终究是一个二铺。他没有足够的功劳或者资历,挑战总铺的职位。他要整肃纪律的举动被总铺王坚一拦,就真的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 李图挥舞在空中的拳头,顿了一顿,尴尬地不知道该收还是该放。 见李图进退不得,围观的船员们都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王坚见李图气馁,冷冷说道:“这火绳枪射手专门躲在暗处操作射击,当真不是大丈夫所为,我王坚不练了。” 其他几个闹事的目梢闻言,也纷纷说道:“不练了!我们不练了!” 众目睽睽之下,王坚几人扔下火绳枪,便要离开。 但王坚刚抬腿要走,就听到一声老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慢着!” 王坚转头一看,看到叫住他的人,却是总管薛一明。 从围观的船员人群里走出来,薛一明捡起王坚的火绳枪,拍了拍上面的泥土,侃侃说道:“王总铺不练了,是不再做载兴号的总铺了么?” 第三十三章 薛一明 除了舶主,总管就是船上最大的官员,地位高于总铺。舶主萧显贵还没有做通番生意的时候,总管薛一明就追随在萧显贵身边,资历在船上无二。说起来,船上的不少船工,都是薛一明招募来的。 见薛一明出来为李图说话,围观的船员们都是一怔,不敢再窃窃私语。便是那几个目梢,看到薛一明出面说话,也明显老实了一些,没有刚才的嚣张气氛了。 训练场上,一时间安静下来。 见总管薛一明质问自己,王坚转过身来,大声答道:“薛总管,我们不是不干,只是不练这火绳枪了。堂堂武人,要面对面靠刀剑决胜,不用这躲在暗处射击的玩意。” 薛一明眉头一皱,冷笑了一声,侃侃问道:“王坚,你一个肉体凡胎,不练这火绳枪,莫非还能靠武艺以一敌百,打败陈盛宁的人马么?” 听到薛一明的诘问,王坚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 薛一明却有话要说,他提着声音说道:“倘若不能打败陈盛宁,我载兴号就是人船俱没的下场。事到如今,只有装备火器这一条明路。你带头不练火绳枪,还带人闹事,是想害死舶主萧显贵,还是想害死这一船船工水手们?” 听到薛一明这句话,几个闹事的目梢都没了气焰,灰溜溜地低下了头。 薛一明这话,已经说得很难听了。 虽然从未在战场上见识过火器的实际效果,但这些天的训练下来,薛一明也看出了这些火器的威力。八十步上,举枪一射,便能洞穿一寸厚的木板。若是打在人身上,想来是必死无疑。而那些炸弹,一旦点燃,两步之内铁片横飞,更不是人体所能抵挡。 惹上了陈盛宁,事到如今,只有这些火器能救下载兴号了。总管薛一明明白,如果载兴号船员解散,他追随的舶主萧显贵就要走投无路。薛一明追随了萧显贵这么多年,当然不希望看到舶主萧显贵客死在这茫茫东海上。 筹码已经全部押在李图的火器身上,谁和李图为敌,就是和萧显贵为敌,就是和薛一明为敌。 看了看那几个闹事的目梢,薛一明大声说道:“谁再说不练铁炮,谁再和二铺官李图为敌,老夫便请他离开载兴号,永远不要回来!” 薛一明看着洪八,大声问道:“你是想离开载兴号了么?” 洪八慌张答道:“不!我不想!” 洪八看了眼王坚,吞了口口水,答道:“总管教训的是,我练便是。” 灰溜溜走了回来,洪八把自己扔地上的火绳枪捡了起来。 薛一明又看了看其他几个闹事的目梢。在薛一明的压力下,那几个目梢也赶紧退了回来,把自己的火绳枪捡了起来。 薛一明德高望重,此时又正义凛然为全船人考虑,这几个目梢哪里还敢闹事? 薛一明最后看着王坚,淡然问道:“王总铺,你练不练?” 王坚看着一脸坚决的薛一明,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李图,半天没有说话。 好久,王坚才吸了口气,转身走了回来。他没有回答薛一明的问话,只是从薛一明手上拿回了自己的火绳枪,走回到了训练的人群中。 薛一明见状,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大声说道:“好了,都练了,训练继续!现在轮到洪八射击!” 转眼间,闹事的人便被薛一明镇压,事情已经解决。围观的船员们听到这话,便散开了。众人重新排成了几个队列,轮流射击打靶。 见薛一明为自己摆平了王坚,李图心生感激,走上去拱手说道:“多谢薛总管为在下出头。” 薛一明看了看李图,冷笑一声,淡然答道:“老夫不是为二铺出头,老夫是为载兴号出头。” 拍了拍李图的肩膀,薛一明说道:“舶主和老夫的全部身家,都押在你的火器上了。二铺你可要加把劲,保证我们一船人旗开得胜,性命保全啊!” 李图感觉到肩膀上的压力又沉了一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他只朝薛一明拱了一拱手。 ##### 一般来说,清明节前后,东北风最盛,是通番船挂帆返航的时候。到了二月初,李图感觉到北风已经越来越稳定,离返航的日子,也只有一个月了。 这一天,萧显贵带上李图,去拜访同在和坊津的另一个通番海商。那海商叫杨得功,也是漳州人,和萧显贵是旧相识。萧显贵已经提前打听到了地方,两人在和津坊的小巷子里穿来穿去,找到了杨得功的屋子。 那是一间比较大的茅草屋顶的木屋,显然是从当地的平民手上买下来的,看上去有些土气,实在配不上海商的大买卖。和萨摩藩借给李图等人的宽敞武家屋敷比起来了,这平民屋子就更显得寒酸了。 看起来,这杨得功是个节约的人。 屋子门口站着一个放哨的水手。萧显贵报上名帖,那水手进去了一会,就走出来带萧显贵和李图进屋了。 正屋里排着几座明式桌椅。那杨得功四五十岁的样子,一身魁梧的个子,头上盘着头发,身穿一套日式羽织,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一见到萧显贵,他就大声说道:“两年未见,子安别来无恙!” 萧显贵字子安,杨得功以表字称呼萧显贵,是表示尊重。 萧显贵抱拳答道:“上次见到杨兄,还是在平户。一转眼,便是两年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分宾主坐下,杨得功让手下上了茶水。 坐了下来,杨得功说道:“听说萨摩藩藩主岛津忠恒看重子安贤弟,还借了武士屋邸给贤弟居住。比较起来,我这个草窝就贻笑大方了!” 萧显贵捻了捻胡子,笑着说道:“那都是我这二铺官李图的功劳。” “哦?” 杨得功闻言,看了看坐在下首的李图,朗声问道:“小兄弟尊姓大名?” 李图抱拳答道:“在下姓李名图,木子李,图画的图。” 杨得功闻言哈哈一笑,赞道:“李小哥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 第三十四章 杨得功 转过身子,杨得功和萧显贵说道:“子安找我,定是有事了!” 萧显贵笑着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显贵这次,是想和杨兄商量一事。” 杨得功眼睛一眯,淡淡问道:“何事?” 萧显贵抱拳作了一揖,沉声说道:“在下想,此番我和杨兄都在鹿儿岛和津坊,又都要回漳州,路途相同,不如你我二船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听到这话,那杨得志脸上一黑,拉下了脸来。 拿手指敲了敲茶几,杨得功看了看萧显贵,高声说道:“我听说,子安贤弟在来程上遇到了陈盛宁的人。” 显然,萧显贵遇到陈盛宁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听到这话,萧显贵脸上有些尴尬。仿佛是被人揭穿了心事,萧显贵强自镇定地找话说道:“确实如此,然而我的船员团结一致,再加上我这二铺李小哥英勇,打退了陈盛宁的人马。” 萧显贵又指向了李图,将李图赞扬了一番。 杨得功却看也不看李图,只是冷笑说道:“我听说,你们还打死了陈盛宁七个人。” 见杨得功消息灵通,萧显贵心下失望,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淡淡说道:“确是这样。” 杨得功接着说道“你是怕陈盛宁守在航道上报复你,要拉我一起过鬼门关啊?” 萧显贵见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便猜到了对方的不乐意,只淡淡问道:“如何?” 杨得功笑了笑,慢慢说道:“子安贤弟,你我同乡,若是往年你邀请我一起走船,也是美事,我定会答应你。但那陈盛宁可是个好相与的?他是我漳州外海的煞星。今年你已经惹上这个煞星,还恕愚兄不趟这浑水。” 萧显贵看了看杨得功,皱了皱眉头,气忿不过地说道:“事到临头,竟是一个个都见死不救了么?” 杨得功看了看萧显贵,冷笑了一声,冲身后的侍从大叫一声:“拿船老的旗来!” 那个侍从跑进了里屋,半响,举着一面一人高的大锦旗出来。那锦旗边条上纹着波浪海龙,上方绣着一轮红日,又绣着这红日的道道光芒,煞是好看。锦旗正中,红底白字,大大地写着一个“李”字。 杨得功把锦旗放在手上,摩梭了一阵,要递给萧显贵观看。 “你看我三千两买的锦旗!” 原来这杨得功,已经买了李旦的旗帜。萧显贵不接那旗,只是捻着胡子不说话。 杨得功大概是知道萧显贵买旗被拒绝的事情,笑着说道:“这东海洋面上以李旦力量最大。他手下几十条大船出没海面,外面还有门徒十几人,人多势众。前些年,李旦的人倒还宁静,没有在海上生出是非。但这几年,他的几个门徒是凶悍得很,横行一方啊。尤其是陈盛宁,在漳州航道上见人就抢。” 顿了顿,杨得功说道:“然而这陈盛宁是李旦的门徒之一,你若是与我一般,早早买了李旦的锦旗,又如何会有今天的事情?” 萧显贵斜眼看着那面锦旗,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这东海洋面上,虽然以李旦势力最大,但是也不是就被李家垄断了。各种势力互相角逐,前些年李旦的人也不太生事。萧显贵也没有料到自己就一定会被李旦的人马盯上。萧显贵为人小心,各处该打点的都打点了,却是百密一疏,没有买李旦的旗帜。 如今已经和陈盛宁为敌,再去买旗,李旦也不卖了。 心里烦躁,萧显贵沉默了半晌,一甩袖子站了起来,便是要走了。这一场,便算是谈崩了。那杨得功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便准备目送萧显贵离开。 这时候,坐在下首的李图站了起来,冲杨得功拱手说道:“这次不合船也罢。等杨公回了漳州,六月再来日本时候,和我等合船一起行驶如何?” 突然听到李图说话,杨得功打量了李图一番,又看了看要离开的萧显贵。 听到李图说话,萧显贵也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等杨得功的答复。 杨得功看着萧显贵,朗声说道:“倘若这一路上你们能打败陈盛宁,在漳州还能见得到你们,我便和你们合船一处,一起开到日本来!” 李图拱手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杨得功饶有趣味地看着李图,答道:“自然!” 但他转口又嘲笑说道:“只是,你们能在陈盛宁手下逃脱,活过来的可能性,实在是不高啊!” “实在是不高啊!” 重复着最后一句嘲笑,那杨得功仰起脑袋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里满是嘲讽意味。 萧显贵听到这句嘲笑,不再停留,迈开脚步往门外走去。李图朝杨得功一拱手,也快步追了上去。 ##### 天启三年二月,船员们完成了训练,载兴号也收到了委托萨摩藩采购的货物。 日本物产贫瘠,但是贵金属矿富饶,尤其是银矿和铜矿,遍布全国。萧显贵何其精明?他知道那日本铜矿中有没有提炼出来的银子,便买了五万斤日本生铜,准备运到漳州去提炼。除此之外,萧显贵还买些日本倭刀,干鲍鱼,鱼翅之类的日本货物,装满了一船。 二月底,东北风已经十分稳定,载兴号装满日本的货物,起帆驶回漳州。用了九天,载兴号到达琉球补给。稍事整顿,继续往西南开去,经过马己山,古米山,赤坎屿、黄麻屿、到钓鱼屿,又经过彭嘉山,鸡笼屿,用十天到了漳州外海。 第十天天一亮,船只到了梅花瓶岛,距离漳州已经不到五十里。只见那海面上云淡风轻,一座几里方圆的大岛矗立在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波涛拍打陡峭的岛岸,激起一片片水花飞沫。 萧显贵神情紧张地站在船舷上,喃喃说道:“梅花瓶岛是航道的必经之处,过了这个梅花瓶,航道就宽阔了,我们随便选个方向开往漳州梅湾,陈盛宁就截不住我们了!” 李图听到这话,不由得警觉起来。 船舶继续向西行驶,那岛屿的悬崖渐渐往后靠去,露出前面的海面。李图紧张地看着新露出来的海面,担心遇到埋伏。 突然,瞭望台上,传来了一声锣声! 第三十五章 激战陈盛宁 又是一声锣声! 瞭望手大声喊道:“海贼!有埋伏!是陈盛宁!” 李图心里一紧,往前望去。果然,岛屿悬崖后面,两条站满了海盗的福船,出现在了李图的眼里。那两条福船都挺大,水面上有三层,和载兴号差不多高。一条在前,一条在后。每艘船上,都站了四十多个手持刀剑的海贼! 海贼船的桅杆上,大大的陈字旗号高高飘扬。 当前一条海贼船的尾楼上,站着几个海贼头领,簇拥着最中间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头领。这个大头领身材魁梧,剃着个光头,穿着一件明式山文甲,手持一把武士刀,显然就是横行漳州外海的陈盛宁。 因为是埋伏在岛屿后面,海贼的船距离载兴号不过百丈。看见载兴号,看到曾经和自己人交战过的载兴号,海贼们发出一阵阵得意的嚎叫。 虽然在这里埋伏着,海贼们也会伏击其他落单的船只,但他们最恨的,还是曾经击杀过他们人马的载兴号。 看到载兴号,陈盛宁拔出武士刀把刀一举,大声嚎叫了几声。听到首领的嚎叫,两条船上的海贼们都兴奋起来。他们齐声吆喝,从露台上放下船桨拼命划动,高速朝载兴号冲了过来。 看到那气势汹汹的海贼,船员们都是惊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萧显贵脸上一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惨然说道:“完了,逃不掉了!” 看到埋伏在岛后的海贼,李图只觉得热血往脑子上冲,大喊一声:“开始战斗!” “所有人带上铁炮、炸弹和刀剑,露台上集合!” 怕有人没听到自己的命令,李图又喊了两遍: “所有人带上铁炮、炸弹和刀剑,露台上集合!” “所有人带上铁炮、炸弹和刀剑,露台上集合!” 使用火器的战斗方式,和刀剑格杀跳帮作战大不相同。这次装备火器抵抗陈盛宁的事情,是李图一主推行的。对于火器的见识,李图也远远超过其他人。所以在启航前,萧显贵就已经通令全船,将对敌作战的指挥权交给了李图。 听到李图的喊话,船员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回过神来。 在训练时候已经多次演练过集合,船员们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纷纷拿起武器,整齐地集结在露台上。就连脸色惨白的萧显贵,也跑进尾楼拿出了自己的火绳枪和炸弹,别着长刀走了出来。 筹码已经全押在李图身上,现在能做的,就是看这一船火器的表现了。 包括舶主、总管、总铺所有人,三十四名船员整齐排成一条长队,站在露台上。 李图站在众人前面,大喝一声:“点火把!” 按照训练时候的样子,许三和王麻子从队列里走了出来,用船舱里带出来的火把点燃了立在船舷护板上的八个战斗用火把。 李图拔出长刀,大喊一声:“点火绳!” 船员们按顺序走了上去,在八个战斗用火把上点燃火绳枪的火绳。 这边刚点好火绳,那边的海贼船已经逼到了五十丈外。 海贼船上,有些海贼们正是上次在载兴号手上吃过亏,被载兴号击退的海贼。这次看到载兴号,这些海贼一个个都兴奋地嚎叫起来。那嚎叫声传到载兴号这边,听上去分外的刺耳。 顶着那些刺耳的嚎叫,李图冷静地喊道:“装弹!” 船员们熟练地取出通条,用通条清理枪膛,从早合竹筒里取出火药和弹丸倒进枪筒、用通条捣实弹丸和火药、清理底火盘、从早合竹筒的另一面倒出少量火药装进底火盘、关上底火盘阀门摇动底火盘摇匀引火药、吹掉底火盘外面的火药、把火绳枪装上火绳槽、扳动扳机检查火绳的位置,打开底火盘阀门。 久经训练的船员们一气呵成,只用了十八秒就完成了装弹动作。 海贼们划动船桨,高速行驶过来。一艘船冲在前面,距离载兴号不过三十丈。另一艘海贼船在后面,距离载兴号大概五十丈。 马上就要激烈战斗,重压之下,有人出了岔子。 看见呼啸而来的海贼们,目梢洪八心里紧张,自顾自地按下了扳机。啪地一声弹丸打了出去,火绳枪上冒出一团白雾。 没有瞄准,什么也没有打到。 李图心里恼怒,冲上去一脚把洪八踢倒在地,大声骂道:“谁让你擅自开枪的?” 趴在地上的洪八又急又怕,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李图重新站到指挥位置,挥刀大声喊道:“所有人!瞄准!” 水手们屏息静气,瞄准了前面船上的海贼。 载兴号侧面,那些逐渐压过来的海贼们嚣张至极,一个个大咧咧地站在两层高的福船露台上,大声吆喝地划动着船桨。福船前低后高,船的前面没有遮拦。这些海贼们却不知道,站在露台上的他们成为了最好的靶子。 只等第一船海贼们冲到了载兴号八十步外,李图把刀一挥,大声喊道:“射击!” “啪啪”“啪”“啪啪啪” 连绵的射击声响起,三十三挺火绳枪在船舷边齐射,震出一片巨大的白雾。 三十三发弹丸破空而去,冲向了嚎叫着的海贼们。 十来发弹丸打飞了,没有击中,而其他二十多发弹丸则命中了目标。 命中的弹丸轻而易举地撕破了海贼们的衣物纤维,破开了海贼们的皮肤,毫不留情地钻进了海贼们的身体里。因为受力不均匀,这些弹丸刺入海贼的身体后形出不规则的旋转,撕开肌肉,大片大片地扯裂着那些脆弱的人体器官。 一次齐射,对面已经是血肉横飞,倒下了十一、二个海贼。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海贼船上,画风突变。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那艘福船上已经血流遍地。一声不吭趴在地上的海贼到处都是,被打断胳臂打断腿的也有。 一个海贼被弹丸打断了脖子,血喷得直有两米高,尸体直挺挺趴在后面一个海贼怀里,吓得后面那个海贼脸色惨白哇哇乱叫。 一个海贼被打断了胳臂,他啊啊地大声惨叫着,在地上的尸体中间划拉着找他的胳臂。 死去的海贼尸体里不停地流出鲜血,配上被打成重伤的海贼的呻吟声,活活是一个人间修罗场。 第三十六章 精锐掷弹兵 还没有跳帮对决,隔着八十步外,火绳枪就狠狠地打击了海贼们一次。 一下子被打掉十多人,被火器的威力震撼到的海贼们面面相觑。刚才还嚎叫不止的海贼船上,现在只听得到重伤者的惨叫声,呻吟声。海贼们哪里还有继续划桨冲刺的勇气?一个个都愣在甲板上,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就是载兴号的船员们,也被铁炮齐射的威力震撼到了。虽然训练时候多次演练齐射,但在真正的战场上往血肉之躯上齐射,效果是大不一样的。 萧显贵也站在队列里,看到齐射的效果,他脸上一喜,浮出兴奋的笑容。火绳枪的威力让他看到了打败陈盛宁的希望。就是总管薛一明,目梢许三等人,哪个不是满眼放光? 载兴号的船员们一击得手,士气大振,纷纷看向李图。 李图举起了自己的大刀,大声喊道:“装弹!” 船员们反应过来,赶紧再次为铁炮清理枪膛装配火药。 被火绳枪齐射打懵的海贼船上,陈盛宁跳了出来。他挥舞倭刀大声吆喝着,用脚踢那些不再划桨的海贼们,让海贼们继续划桨冲锋。 被打懵的海贼们被陈盛宁喝骂一顿后,在一片血泊中又恢复了些勇气,手上抓起了船桨,继续往载兴号这边划过来。 但是士气受挫,加上人员伤亡,海贼船前进的速度,已经明显没有刚才快了。如果说刚才第一艘海贼船还有七、八节的冲刺速度,现在这艘海贼船顶多只有四、五节前进速度。即便是第二艘船上的海贼,看到前面第一艘船的惨状,也手脚发软,放慢了冲锋的船速。 十几秒后,第一艘海贼船开到了十余丈外,第二艘海贼船则在二十丈外快速靠近。而载兴号的船员们,已经完成了第二次装弹。 “瞄准后面的船!” “射击!” 在李图的咆哮声中,载兴号的船员们完成了第二次齐射。三十四发子弹呼啸着奔向目标,形成一片弹雨,冲向了第二艘船的水手,肆意地屠杀着那些惶恐的海贼。 惨叫声和鲜血同时飞了出来,这一次齐射,打死了十三、四个海贼。又是一片血肉横飞,站在前面划桨的海贼身上至少中了一枪,齐刷刷地倒了下去。 一个被打中眼睛的海贼脸上喷血,一声不吭像沙袋一样往后面倒去。 一个被打断左腿的海贼流了一地的血,脸上写满了痛苦,杀猪一样号叫起来,死死抓着身后的海贼胳臂,抓得后面那个海贼脸色惨白。 人员被大量屠杀,惨叫声折磨着海贼们的耳朵,第二艘海贼船也失去了士气,船速大大地降了下来。要不是听到陈盛宁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船员们都没有勇气划桨了。刚才还有六、七节船速的第一艘海贼船,这时航速只有三、四节。 但无论如何,两艘海贼船还是在往载兴号这边靠拢。 陈盛宁害怕被火绳枪隔空打死,猫着腰躲在桅杆后面,大声吼叫着鼓舞士气。他以为,虽然受到载兴号鸟铳的重击,但现在还是他这边的海贼人多,只要两船靠近跳帮肉搏,他就能取得胜利。 不过他不知道,李图的杀手锏,还没有拿出来。 使用炸弹作战,并非李图的发明,而是来自后世的真实历史。在欧洲从十七世纪末期开始,各个欧洲大国都装备了掷弹兵军团。这些掷弹兵们同时使用火绳枪和炸弹作战,在敌人靠近时候投掷炸弹,往往能够一击让敌人阵列崩溃。因此,掷弹兵被各国视为精锐,但因为作战成本问题并未大量装备。 但是作为海商的船员们,载兴号却有足够银子装备这种先进的武器。 眼看第一艘海贼船就要靠上来,已经没有时间第三次火绳枪齐射了。刀一挥,李图大声吼道:“放下火绳枪,举起炸弹。” 载兴号的船员们把挎包里藏着的铁炸弹取了出来,举在了手上。 等陈盛宁所在的第一艘船开到四丈外,两船上的人已经可以看清楚对方船上的眼睛鼻子时候,李图大声吼道:“点火,自由投掷!” 船员们在战斗用火把上点燃了炸弹,一个接一个地把炸弹扔到了陈盛宁的海贼船上。更准确的说,是训练有素的船员们,把炸弹扔到了海贼的脚下。 “轰!”“轰!”“轰轰!”“轰!” 像连珠炮似的,炸弹一个接一个在海贼的脚下爆炸。一片一片的黑色烟雾和火花猛地冒出,笼罩着整条海贼船。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这是一边倒的屠杀。 三十多枚炸弹在海贼们的身体旁边爆炸,被点燃的火药炸碎了龟壳型的外壳,把外壳上的龟壳片炸成纷飞的铁片。这些铁片像一场风暴一样在船上乱飞,几乎布满了露台的每一个角落。 碎片毫不留情地撕割着海贼们的身体。有人被铁片割断了半个腿,像杀猪似地嚎叫着在甲板上翻滚。有人被铁片插进了胸口割碎了心肺,七窍流血地倒在了甲板上。惨叫声几乎同时从所有的海贼口中喊出,然后,很快,这些海贼就像沙包似的倒在船甲板上,船舷上,或者掉入海水里,撞出一片水花。 这是热兵器的时代,对冷兵器时代无情的碾压。 转眼间,就有二十多条生命被炸弹收割,第一艘海贼船顿时被炸成了一条死船,整条船上只剩下个六、七个活人。即便是这些活下来的人,也已经没有战斗力了,除了一、两个运气绝好没有被炸到要害的,其他四、五个活着的都是重伤,倒在地上苦苦呻吟。 死死躲在桅杆后面的陈盛宁也没有躲过这一劫,山文甲根本拦不住高速的铁片,他胸部和大腿都被铁片刺入,不省人事地倒在了甲板上,血流不止。 虽然训练过无数次投掷了,也在训练中也见识过真炸弹的威力。但看到这三十多发炸弹齐炸的威力,载兴号的船员们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这二铺李图订制的火器,虽然要十两银子一个,但效果好得惊人,威力更是大得惊人。 第三十七章 胜利 火器的威力出乎意料的强大,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了指挥战斗的李图,惊讶于他的计划的成功。 就在这时,嘭地一声巨响,船只摇动,陈盛宁的第一条船船头撞上了载兴号的侧舷。 海贼船终于靠上了载兴号,海贼船上却没有海贼能够跳帮作战了。 见海贼们被自己如此重挫,载兴号的水手们兴奋无比,一个个都是眼睛发红。即便是胆小的萧显贵,此时也激动得红光满面。 李图已经不把第一艘船的残兵败将放在眼里了,第一艘船上活着的海贼都有伤,完全丧失了攻击载兴的能力。李图把精力放在了第二艘海贼船上。 第二艘船,距离载兴号还有十丈,很快就要进入炸弹投掷的射程。有了第一艘船的教训,第二艘船上的海贼们不敢再站起来划桨,都缩在甲板上躲避炸弹和火绳枪子弹。 李图把刀往前一指,大声喊道:“所有人举起炸弹,准备投掷!” 但第二条船上的海贼们,却已经没有一战的勇气了。 被载兴号火绳枪横扫了一次,此时又看见炸弹的恐怖威力,第二条船上的海贼们哪里还敢靠过来?大头领陈盛宁已经奄奄一息,怕死的海贼们已经决心要逃。 海贼的舵手一转舵,第二条海贼船划了一个弯,堪堪擦着载兴号船尾绕了过去。 李图却不愿意轻松放过这些海盗,李图大声命令:“带上火把追上去,投掷炸弹!” 在李图的指挥下,载兴号眼看就要大获全胜。此时李图的命令,已经成为了船上的绝对权威。 众人得令,纷纷取下船舷的火把,带着火把冲到尾楼上。在尾楼上点燃炸弹,船员们把炸弹朝海贼船扔了过去。 虽然尾楼狭窄导致投掷炸弹的队伍没法伸展开来,但也有二十多枚炸弹被扔到了敌船上。只听到一片轰轰炸响,第二条海贼船被炸得鬼哭神嚎。起码有十个海贼被炸弹崩出的铁片击中,倒在了血泊里。 一个被击中的海贼从船舷上掉了下去,扑通扑通地落进了海里,激起巨大的水花。 再受重击,那些还活着海贼头也不回,往南面驶去。见海贼船高大的尾楼挡住了载兴号船员的射击路线,海贼们又跳起来拼命划桨,越逃越快。 看到海贼们逃跑了,载兴号的船员们更加兴奋: “我们赢了!” “我们打赢了!” 这大半年在日本,船员们都活在陈盛宁的阴影下面,只怕被这大海贼夺取性命。此时击败了陈盛宁,船员们何其开心?船员们击掌相庆,嚎叫狂吼,兴奋莫名。 萧显贵闭着眼睛站在尾楼上,一言不发,仿佛是在感慨自己的幸运。他是个胆小的人,本来也准备做几年海商就收手不干。当初得罪了陈盛宁,他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无人理睬,不管是李旦,还是杨得功,都已经把他看成是陈盛宁刀下之鬼,拒之千里之外。谁知道萧显贵死马当活马医押宝在李图身上,而这个李图,就真的就把载兴号救了下来。 当初招李图上船,也是一时兴起。谁知道这个年轻人,竟有着超越凡人的见识和决断,以一己之力推动载兴号装备火器,大敌当前指挥若定,让载兴号打败了横行漳州的陈盛宁。 萧显贵有一种在鬼门关一脚踩了进去,然后被人生生捞起来,拽到人间的感觉。 许久,萧显贵才睁开眼睛看向指挥战斗的李图,眼睛里满是感激。 总管薛一明刚刚扔完炸弹,也站在尾楼上。虽然李图资历尚浅,虽然有时候还要自己出面为他镇住场面,但这个年轻人身上,却有着一股其他所有人都没有的东西,每到关键时刻,这个年轻人都能依靠那奇妙的东西做出正确的决定。 这一次,载兴号就依赖那股奇妙的东西击败了强大的陈盛宁。萧显贵得救,载兴号得救,薛一明自己也得救。这个李图靠他的见识和抉择救了一船人。薛一明他笑得无比灿烂,捻着胡子看着李图,目光里满是赞许。 总铺王坚虽然训练时不愿练火绳枪,但刚才战斗时也稳稳地扔了两次炸弹。此时得胜,王坚若有所思,摸着尚未出鞘的大刀默然不语。 把舵刘化典一脸的欢笑。他走下尾楼站在李图身边,看着李图,似乎是等着李图再下命令。 受到李图重用负责点火把的许三则兴奋莫名,围着李图手舞足蹈地喊叫着。 “我们赢了!” “打赢了!” 经历一场血战,然后又大获全胜,船员们此时才明白这半年训练的火器的威力,对一力推动火器训练的李图生出一股钦佩。船员们渐渐都走下了尾楼,围拢在李图身边,看着居功第一的李图。 李图拔出自己的长刀,排众而出,跳上了陈盛宁的船。他走到奄奄一息的陈盛宁身边,一刀下去,了解了这个漳州大海贼的性命。 拔出带着血的长刀,李图举刀喊道: “载兴号在漳州外海击杀陈盛宁!” 听到李图的呐喊,载兴号的水手们朝天空举起了双手,大声地喊叫了起来: “载兴号在漳州外海击杀陈盛宁!” “我们赢了!!” ##### 一个月后,陈盛宁被载兴号击杀的消息传到了平户。 这一天,李旦没有会客,正坐在自己宅邸里,和平户藩的城下奉行下棋。两个日式打扮的侍从面无表情地对着院子的花园,跪在屋子的门外两侧,一个是城下奉行的武士家臣,一个是李旦的侍卫。 李旦执黑子,城下奉行执白子,双方已到中盘,盘面上似乎杀得难解难分。 许久,李旦看着棋盘,用日语缓缓说道:“这一盘,老朽怕是要赢了!” 棋盘对面的武士微微一鞠躬,朗声说道:“确实,再下三步,在下就要输了!” 听到这话,李旦哈哈大笑。年纪大了,笑得急了,他禁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两人正在对话,一个穿着日式羽织的中年人急冲冲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走廊上的侍卫们见到中年人,一个个都对他鞠躬行礼,任他在走廊上疾走。 走进李旦所在的屋子,中年人在李旦身边蹲了下来,在李旦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盛宁。。。死了?” “不可能!” 眼睛死死盯着报信的中年人,李旦满脸惊讶。 见李旦大声询问,中年人后退一步跪在了榻榻米上,沉声答道:“消息确凿,陈盛宁是死了!” 听到这句话,李旦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怎么死的?” 跪在地上的中年人答道:“在漳州梅花瓶岛埋伏漳州商人萧显贵时候,被萧显贵的人打死的!” 李旦眨了眨眼睛,纳闷问道:“那萧显贵我见过,就一胆小商贾,为了买我的旗屁滚尿流的,有什么本事打死陈盛宁?” 跪在地上的人答道:“那萧显贵有个手下叫李图,跟萨摩藩买了全套的火器。这李图去年在萨摩藩训练船工水手使用火器,练了一年,于是就靠火器把陈盛宁两船人打败了,打死了陈盛宁。” “这李图还缴获了陈盛宁的一条船。” 听到李图这个名字,李旦眼睛一眯。显然,那个号称有八成把握打败陈盛宁,敢面对面劝自己不要把事情闹大的青年,李旦并没有忘记。 “李图!” 想不到,这个李图,真的了结了陈盛宁。 真是后生可畏。 “啪”一声,李旦狠狠地把手上的黑子敲在了棋盘上。手上用力大了,李旦竟把那墨晶打磨成的棋子敲出一条裂纹。 第三十八章 总铺 一个半月后,陈盛宁被打死的消息,又从平户传回了漳州杨得功这里。杨得功的船在漳州等待货物时候,便有窝主的人来报信。 所谓窝主,就是帮助走私海商采购和销售货物的坐商。 虽然大明已开放了海禁,允许海商们在漳州的月港停靠补给,买卖货物。但实际上,官府还是严格限制海商的数量。只有拥有船引的海商,才能光明正大的上岸交易。而官府每年发放的船引不到一百个。 更多的海商们,是搞不到这些船引的。这些海商们要贸易,就只能靠走私。走私贸易,买货卖货就需要和大明的坐商合作。而这些坐商长期贩卖大宗走私货物,则要和官府搞好关系,必须是地方上有实力的家族。一般来说,这些窝主都是耳目众多消息灵通的。 那报信的窝主奴仆是个肥胖的中年人。他爬上了杨得功的船,朝杨得功拱手作揖。 “杨爷,你今年贩来的俵物卖得不错,怕是有至少五成的利润。” 杨得功拍了拍船舷,说道:“那是自然!我买的全是上品,那些干鲍鱼是我亲手挑的。” 顿了顿,杨得功问道:“今年托你林家备的货怎么样了?” 被唤作林二叔的中年挥了挥手,答道:“杨爷放心,你先支给我家的货款充足,我家老爷今年又格外上心,货物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再过一个月,就能备齐。” 杨得功闻言一喜,说道:“那过几日就让人先送些货物来吧,免得我在这里空船干等。” 林二拱手答道:“杨爷放心,放心!” 顿了顿,林二转口说道:“杨爷知道不知道,大海贼陈盛宁被打死了!” 听到这话,杨得功愣了一愣,喃喃问道:“怎么死的?” 林二大声说道:“被萧显贵的人打死的!” 杨得功听到这话,吃惊得嘴巴一张,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半晌,他才皱眉说道:“那萧显贵我也认识,是一个胆小的人,他只有一条福船,怎么斗得过陈盛宁的人马?” 林二挥了挥手,凑到杨得功身侧沉声说道:“那萧显贵确实尔尔,但他却有一个厉害的手下,唤作李图。那李图在倭国为萧显贵买了一船的鸟铳大炮,又在倭国训练了大半年,这次是活活把陈盛宁给炸死了!” 杨得功听到这话,更加吃惊,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他想起了萧显贵拜访他时候,他见到的那个少年李图。当时杨得功只当李图是萧显贵的侍从,并没有多留意。想不到,这个李图却是这么狠辣的角色。 杨得功又想起来,当时那李图就信心满满地邀请他合船走海,自己还大声嘲笑对方,嘲笑对方这一趟必死无疑。 想到以后李图或者萧显贵会来邀请自己合船,杨得功不禁脸上一红。 林二见杨得功说着说着就走神,还兀自脸红起来,心里奇怪。一拱手,林二问道:“杨爷认得这李图么?” 杨得功脸上更红,挥手说道:“不认识!不认识!” ##### 李图率众打败陈盛宁的消息飞快地在海面上传播,事件不断发酵。但这都是后话了,载兴号的船员们刚刚打败了陈盛宁,还不知道事情的影响。 打败了陈盛宁,缴获了陈盛宁的福船一艘,萧显贵带领众人登船检查。 那艘缴获的海贼船也是漳州造的,同样是四层甲板,水面上有三层的三桅福船。船长十一丈,宽一丈多。船上只有补给物资和刀箭弓弩,没有任何货物。船只被载兴号的船员们用炸弹炸了一通,在露台上到处都是插在甲板里的碎铁片。但是船的整体结构并未损坏,稍微修理一下,这艘船还能使用。 众人又去看那陈盛宁的尸体,这才看清陈盛宁的面貌。那陈盛宁三十多岁样子,留着长须,身材魁梧足有一米八几,手握一把锋利倭刀,身体上套着一件明式金漆山文甲,一副彪悍样子。即便他此时已经是死人,倒在一片血泊里,也让人感觉到他生前的虎虎威风。 击败如此劲敌,萧显贵心情很好。走回载兴号的尾楼上,萧显贵宣布了此次获胜的奖赏。 “此次大胜陈盛宁,诚赖诸位精诚团结,同赴劫难。如今大敌已败,特赏全体船员每人六十两赏银!” “另外,各位船员的酬金,也统统上涨十两。” 上船出海的船工水手,基本上都是穷人出身。六十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大笔财富了。击败陈盛宁,载兴号船员毫发未伤。这时见萧显贵兑现承诺发放赏银,众人欢呼雀跃,纷纷击掌相庆。 等众人安静下来,萧显贵又把李图请到了尾楼上,扶着李图的肩膀大声说道: “此次大胜,更赖二铺李图统筹规划,指挥若定。若不是二铺官提议装备火器,训练全员,恐怕我等都不能在陈盛宁手下幸免。” “立下如此大功,理当重赏。我宣布,二铺李图从即日起晋升为载兴号总铺,每年酬劳二百两。另外,除了每人都有的六十两赏银外,加赏李图赏银三百两。” 总铺的职位,本来是一百两酬金。萧显贵给予李图二百两的酬金,是鉴于李图的功劳了。而三百六十两赏银,更是一笔巨款。加上之前获得的一百八十两赏银,加上去年的二铺酬金,李图登船九个月,便赚到了六百两银子了。去掉之前还债用掉的四十两,李图还有五百六十两。 这些银子,足够李图买下几十亩水田,做个小地主了。 李图这次的表现,可以说是救了载兴号,船员们口服心服。听到萧显贵重赏李图,众人都是一片欢呼声,为李图击节叫好。 唯一脸上尴尬的,便是总铺王坚。 李图升任总铺,载兴号上就有两个总铺了。李图的薪酬是两百两银子,是王坚的两倍,李图这总铺,明显是在王坚之上了。而且李图两次救下载兴号,在船员们中的威望如日中天,更是王坚不及。 虽然萧显贵照顾王坚的颜面,还保留王坚的总铺职位。但很明显,王坚这个总铺以后就要变成二铺用了。同是武人,李图登上载兴号不过大半年就超过了自己,王坚心里苦涩。 王坚摸着自己的大刀刀鞘,独自坐在船舷上,默然不语。 第三十九章 巡逻船 王坚心里苦闷,但其他的船员们却不理他,都围在了李图身边,叽叽喳喳说着: “全赖李总铺指挥若定,我等才得了这许多赏金!” “要不是总铺训练我们使用火器,我们哪里打得过这陈盛宁?” 就是曾经在训练场上闹事的洪八几个,也围着李图说道: “总铺英雄,我们都是服了!” “我们都是服了!” 李图拱手朝大家行了一礼,朗朗答道:“以后还要靠诸位同舟共济,再立功勋!” 众人纷纷答道: “只等总铺一句命令,我们便往前面冲去!” “只等总铺一句话!” 见众人围着李图,总管薛一明也挤了进来。他拱手朝李图施了一礼,说道:“李小哥这次又立下大功了!” 李图回礼说道:“若不是总管为我镇压闹事的,训练场上就要乱起来,也就没有今日了。” 听了这话,总管薛一明十分高兴,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薛一明才说道:“李小哥,上次我说的为你介绍我那堂侄女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李图听到这话,心里尴尬。 这薛一明一见到自己就要为自己介绍堂侄女,真是麻烦。要知道这年头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有说亲的没有相亲的,要是自己答应下来,那是没见到女方就要定下婚事的。李图又不知道那薛一明的堂侄女美丑高矮,性格如何,怎么敢答应薛一明。虽然薛一明把他堂侄女夸得一朵花似的,但哪个不都是说自己的亲戚好的?万一是个丑女泼妇,自己岂不是要倒霉一辈子。 李图心里嘀咕,赶紧抱拳答道:“李图年纪尚幼,尚想在海上博个功名,未曾有结亲订婚的打算。” 薛一明捻着胡须,淡淡答道:“原来如此。倒是可惜,想我那堂侄女容貌德行,都是极好的!” 李图拱手说道:“在下谢过薛总管了。” 薛一明挥一挥手,捻着胡子,不再说话。 目梢许三挤进了人群,上来就搂着李图的肩膀,亲昵说道:“李老弟,我便知道你迟早是要做总铺的。没想到你却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又救了我们载兴号一次。” 李图见这大咧咧的许三有趣,也一拳擂在许三胸脯上,大声说道:“能击毙陈盛宁,你和王麻子点火把点得好也是大功一件。” 听见李图夸奖自己,人群里的王麻子紧张起来,赶紧拱手说道:“总铺缪赞了!” 见李图和自己亲热,许三觉得倍儿有面子,哈哈大笑,挥手说道:“那算什么啊?点个火把小孩都会。总之,以后我许三就跟着你李老弟混了。我许三没有你有见识,有决断,有武艺,我只有一身蛮力。以后那什么?那个!鞍前马后,愿效犬马之劳!” 见这豪爽的许三巴结自己,李图淡淡说道:“好啊,好得很!以后用得上许大哥的地方,还多着呢!” 听到这话,许三心里高兴,又哈哈大笑起来。 ##### 过了一会,萧显贵亲手发了银子。众人拿到了银子,又是一片欢天喜地,各自回舱里把银子藏好了。萧显贵又调拨了十几个水手到缴获的福船上面操作船只。两艘船都挂起船帆,组成船队,一前一后往西面开去。 萧显贵的船是走私船,进不了大明官方贸易港漳州月港,只能停泊在暗处,靠窝主卖货买货。漳浦县前亭镇的梅湾是一个天然良港,就是萧显贵的藏身地。 然而等萧显贵两艘船开进了漳州内海,进了漳浦县的海域,正要往梅湾停进去时候,却看到梅湾外海面上有一艘扎眼的三桅沙船。 沙船是一种平底帆船,甲板面宽敞,方头方梢、平底浅吃水,特点是平底不易搁浅。加上船上装有多桅多帆,航速比较快,适合在近海浅水的地方巡弋。载兴号遇到的这一条沙船虽然不大,也就一百多吨左右的排水量,却有着三杆桅杆。 那沙船主桅杆的帆面顶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巡”字旗帜。 一见这艘沙船,萧显贵眉头一皱,立刻让两艘福船转帆转舵,往其他可以藏船的港湾开去。 然而其他可以停靠的地方,也有巡逻船只守着。载兴号在各处巡弋,竟没有找到一处没有巡逻船的港湾。 载兴号来回巡弋,几次突然转向。转得急了,船身歪向一边。李图在船舱里正数着银子,却被转弯时候的离心力甩到了舱壁上去。李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走到露台上询问萧显贵。 “舶主,怎么到了漳浦不进梅湾,倒是往外海开去?” 萧显贵一拍桅杆,无奈说道:“到处都有巡逻船!这六鳌所的千户,怕是换了人了!” 李图好奇问道:“舶主怎么知道?” 萧显贵指着极远处的沙船说道:“你看那艘沙船,有三根桅杆,上面写着巡字。便是六鳌千户所的巡逻船了。漳浦县巡检司也有两条巡检船,但都是单桅的小船。至于水寨游兵的巡逻船,都是三、四艘一起巡逻,没有这样单船。” 看了看李图,萧显贵无奈地说道:“这定是千户所换了千户了。他知道我要进港湾,在各处堵我!” 此时是二舵在操船,把舵刘化典也在露台上。听到萧显贵这话,刘化典好奇问道:“这千户吃了什么东西?竟这么精诚任事,专守在港湾里堵我们?” 萧显贵拍着船舷,呐呐说道:“原先的县令、千户所那里我都有打点过,不会出来堵我。这定是千户所换人了。新来的千户没拿到好处,就故意刁难,派船堵我。” 李图入伙载兴号大半年了,每日和船员厮混,他对明朝的海防也有了些了解: 明朝海防,有水军卫所和水寨游兵两股力量。洪武三年,明太祖置水军二十四卫,每卫船五十艘。其后,明太祖又于外洋设立水寨。在福建,就有烽火门、南日山、浯屿、小埕、铜山五寨。隆庆之后,为了增加海防力量,又在福建添设“游兵”:有海坛游、浯铜游、南澚游、玄钟游等。 具体关于海上巡逻的安排:在卫所方面,滨海卫所每百户置船二艘巡逻海上。在水寨方面,各个水寨要派出哨船巡逻各自“信地”,每到三、四月份倭寇来袭的“汛期”,游兵要派兵船协助水寨巡逻作战。另外,官府方面也参加海防,各县衙门的巡检司也备船二艘,巡逻海上。 正常的情况下,这些卫所和水寨管理混乱,很少派出巡逻的船只。如果说真的有船出来巡逻,肯定是在特殊的日子,又或者有特殊的原因。比如这一次,显然就是六鳌千户所故意找载兴号的麻烦。 第四十章 衣锦还乡 梅湾和六鳌千户所同在漳浦县,载兴号走私贩卖货物,就在千户所的眼皮底下。按照大明的海防规矩,这千户所随时可以对萧显贵发难。 刘化典想了想,说道:“我们派人去行贿这千户如何?” 萧显贵皱眉说道:“这千户气势汹汹在各处港湾堵我们,若是我们贸然找上门去,说不定要被他抓起来!银子没收。要是有熟人引荐,说些好话,才能送他银子。” 刘化典问道:“那怎么办?他的巡逻船横在各个港湾外面,我们又不能把千户所的船给打了。我们的船岂不是进不得港湾了?” 萧显贵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李图看了看那艘巡逻船,略一思索,冲萧显贵说道:“虽然载兴号不能进港,我们也要先把货物卸了,交给窝主贩卖。” 经过这几次的事情,萧显贵愈发觉得李图不同寻常,值得依赖。这时萧显贵听到李图说话,心里一喜,笑着朝李图问道:“总铺所言极是。总铺官是本地人,可有办法?” 李图看了看前面的巡逻船,说道:“我带八个目梢上岸去,弄艘渔船来运货。” 萧显贵听到这话,拍手说道:“好办法!总铺果然有办法!” 其他的船员听到李图这句话,也都是眼睛一亮。 看了看李图,萧显贵又说道:“如今你是总铺,八个目梢自然受你差遣。不过既然要运货到窝主处,那便让薛总管也随你一起去吧。你们二人商量着办事,也更加保险些。我再给两百两银子给你租船和其他用度。” 李图点了点头,抱拳朝薛一明说道:“有劳薛总管了!” 薛一明笑着说道:“都是分内的事情。这一趟,还是李小哥前面指挥,老夫在后面配合就是了!” 李图点了点头,便去船上交上八个目梢,加上总管薛一明,组成十人的队伍。李图带队,众人划两艘小舢板往岸上去。 见两艘小舢板过海,千户所的巡逻船没有阻拦,任李图等人穿行过去。 ##### 在一个僻静的港湾上了岸,把舢板船藏在暗处,李图带着众人往前亭镇走去。 一年不见,前亭镇还是老样子。李图一行人走到小镇入口的集市上,立刻形成了轰动。 相对于苦贫的佃农或者小商贩,跑海的船员们收入是比较高的。反应在衣服鞋袜上,船员们的衣服,衣料就明显比较高档。 目梢们一年酬劳几十两,去年打败陈盛宁的三艘小船后还得了二十两赏银,手头宽裕,在日本时候大多做了几套新衣,此时身上穿的都是新衣服。像李图,此时穿的就是一套云锦直辍。再比如总管薛一明,身上穿的就是一套潞绸深衣。 对于船员来说,几套新衣服不算什么。但对于赚些辛苦钱,一个个都穿着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服的小镇商贩来说,就是衣着体面了。看着九个衣着体面的壮汉,跟随着李图走进前亭镇,一众商贩都是睁大了眼睛,一肚子的不相信。 一年前还差点破产的李图,如今就这么有出息,带着九个手下衣锦还乡了。李图率众人穿过集市,路上的行人商贩们赶紧给这一伙强人们让出道路: “出海的李家呆子回来了!” “真出息了,还带着九个手下呢?” “你瞧那些壮汉,全都是好手啊!这都是通番船上的强人?” 漳州人以海为田,出海的人众多。李图出海的事情,李家也没有隐瞒,所以镇上人都知道。不过这些人却不明白原先呆呆傻傻的李图怎么混得这么出息。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李图这一年做了什么,竟有了今天这样的排场。 菜贩曹三依旧在集市的角落里卖菜,看见李图竟是这副排场回家来,曹三惊得瞠目结舌,半天反应不过来。去年还欠下债务,险险还上,差点破产的李图,今年就出人头地,带着手下还乡了? 这就好像上个学期还考试不及格班上倒数第一的高中同学,这个学期突然考了全年纪第一般不可思议。 但曹三那是什么人?等曹三回过神来,他立刻丢下菜摊子撒着脚丫往李家的院子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大叫: “郑永娘,你儿子赚了大钱回来了!” “李通,李通,快来看!你哥哥赚了大钱回来了!” 听到曹三的叫唤声,李图母亲郑氏赶紧扔下了织机,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李图带着九个船员走进院子,郑氏激动地眼睛一红,跑上来抓着李图的肩膀说道:“图儿,你回来了!” 李图点了点头,笑着问道:“母亲这一年在家里可好?” 郑氏答道:“好,都好,你走之后,我和你弟弟照料田地,闲时织布卖钱。去年年景好,地里收了十六石的粮食。我留了四石做两个人的口粮,其他的全卖给了镇上米贩董老二,得了十两银子。田赋和徭役钱一共交了三两四钱,还剩六两多,另外我织布卖钱,又卖了二两。。。” 见到家里顶梁柱李图回家,郑氏心里激动。家里田地少,李图为了家人的生计出海闯荡,郑氏心里觉得对不起李图,此时不自觉就给李图算起了账。絮絮叨叨的,倒是引起了船员们的一阵哄笑。 不理会船员们的笑声,郑氏抓着李图的手说道:“我把这些银子都存了下来,要给你娶媳妇用的!” 听到郑氏的话,李图心里一阵感动。虽然自己是个穿越者,但面对这样的娘亲,却不由得也生出了一股亲亲之恩。 李图笑了笑,对郑氏说道:“娘!我如今在外面赚到钱了,不缺银子!娶媳妇的银子,我自己有!” 郑氏闻言一怔,看了看李图。这才注意到李图身上穿着的云锦直辍,郑氏用手摸了摸,呐呐说道:“我儿这穿的是绸缎衣服呢!” 李图左手伸手进怀里,随手一摸,变戏法似的摸出一锭二十两的银锭,笑着和郑氏说:“娘,你看,银子。” 李图又把右手伸进怀里,又摸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又说道:“娘,你看,又是银子!” 郑氏看到李图手上抓的银子,一脸的吃惊,只喃喃说道:“我儿怎么又赚了这么多银子?莫非又是借的?” 李图把四十两银子塞到郑氏手上,笑着说:“娘!这不是借的,是儿子自己赚的。去年借的四十两,儿子已经还上了。儿子如今能赚到银子了,要让你和李通过好日子!以后你和李通不要这么节约过日子了,平日里多买些菜肉吃,多做几套新衣服。这四十两,便拿去翻修扩建家里的屋子吧。以后李通要和人定亲,家里屋子修得好些,人家女方也看得起咱们!” 第四十一章 找渔船 郑氏拿着银子,看了看李图,又看了看银子,一脸的惊讶,担心地大声说道:“图儿,你何处赚来这么多银子的?” 李图大声说道:“母亲莫要担心!这是儿子跑海赚的。如今我是船上的总铺了,手下有八个兄弟,一年酬金有二百两呢!” 听到二百两的数字,郑氏又是大吃了一惊,张开嘴说不出话来。看了看李图身后的壮汉们,郑氏不知道李图的话是真是假,脸上阴晴不定。 见郑氏表情怀疑,总管薛一明站了出来,侃侃说道:“这位大姐姐,你莫要吃惊。你家儿子在船上立了大功,救了全船人,如今你家儿子已经是我们的总铺官,一年确实有两百两银子酬劳!” 看了看外表稳重的薛一明,郑氏这才相信李图的话。 “一年两百两?我还从没有见过这许多银子呢?” 郑氏一激动,眼睛又红,眼泪就流下来了。用手擦去眼泪,郑氏含泪说道: “图儿真是出息了。若是你爹还在,看到你如今的出息,定是极高兴的!” 但想了想,郑氏又担心地说道:“图儿,你怎么救了全船人?莫非是在海上遇到了强人?这跑海的事情,风险怎么这么大的?” 目梢许三跳出来笑道:“老奶奶你莫要担心,你儿子英雄的很,给我们训练了火器,保护我们一船人毫发未伤打退了贼人,没有一点风险!” 郑氏看了看许三,又看了看李图,说道:“你们莫要诳我,这定是有风险的。只是我儿也长大了,这跑海的风险,他自会把握的。” 不理会许三,郑氏又抹了一把眼泪,便兀自走到了正屋里,给李图父亲的牌位上了三炷香。她上香时候念念有词,似乎是要把李图如今的出息模样都要告诉给亡夫。 众人正看着郑氏上香,李通不知道从哪里被曹三找到,和曹三一起跑了进来。两人后面还跟着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大概是李通的玩伴,也跟过来看热闹。 那曹三跑在李通后面,却当先大声喊道:“李大哥,我帮你把弟弟寻来了!” 李通跑进门,看见哥哥,大声说道:“哥哥,你回来啦?” 大半年未见,李通又长高了一些,已经和李图差不多高了。李图笑着朝李通点了点头,一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五两的银块,笑着说道:“给你零花买肉吃!” 李通接过银子,脸上顿时笑逐颜开,大声说道:“哥哥你也腻大方了!一见面就给我这么大一块银子!”开心地摸了摸银子,李通笑着说道:“娘天天说要省钱,要省钱,要给你娶媳妇,我都三个月没吃到肉荤了!” 说完这话,李通得意地把银子一举,给他的几个玩伴看了。那几个少年,一个个都露出羡慕的表情。 听到李通的话,李图心里感慨,笑着说道:“你哥哥我现在赚到钱了,以后你们放开了肚子吃肉便是!” 李图又随手掏了五十文钱出来,赏给了报信的曹三。那曹三得了铜钱,脸上笑得一朵花儿似的,点头哈腰说道:“多谢李大哥,李大哥以后还要发更大的财!长命百岁!” 李图等人在说话,曹三拿了铜钱便该走了。但他走到院子门口时候,又假装想到什么,就站在那围观的人群里,继续张望李家院子里的新鲜事。 李通看了看李图和李图身后的壮汉们,又问道:“哥哥如今是头领了么?” 许三走出来,拍了拍李通的肩膀说道:“你哥哥如今是我们船上的总铺了,平日里手底下管着我们八个人!其他时候,还要管全船人的训练战斗!” 李通闻言,朝李图喊道:“哥哥,我也要出海!” 李图问道:“你出海能做什么?” 李通想了半天,憋红了脸说道:“我水性好!” 李图笑了笑,不置可否,又摸出三钱银子给李通,说道:“你去集市上买些肉荤酒菜来,晚上在我们家里招待跟我来的这些水手们!” 李通拿着银子,朝李图问道:“哥哥你让我上船不?” 李图把脸拉下,沉声说道:“你好好在家照顾母亲,上什么船?快去买酒菜去!父不在,以兄为父,你要听话!” 见李图又拿大道理压自己,李通这才无奈地收起了银子,往院子外面走去。 ##### 招待众人吃了酒饭,李图就让薛一明和目梢们在镇上客栈里住下了。那镇上的小客栈一共只有六间房,除了让薛一明单独一间以外,不能让目梢们一人一房了。不过目梢们都是习惯了船上拥挤的,有一张床便觉得不错了。 安顿下众人,李图便拉着李通坐在门口台阶上说话。 李通过年后就没有见到过肉荤,今天晚上乘李图招待薛一明等人吃了好多酒肉,肚子都吃撑了。打了个饱嗝,李通大声说道:“有酒有肉,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哥哥你不知道,自从你上了船以后,娘就天天说要存钱为你娶媳妇,家里天天就只有白米饭配点盐巴吃,有时买点酸菜来,有时连青菜叶子都没有,都快把我淡出个鸟来了。” 李图笑了笑,说道:“我娶媳妇不急,倒是你,过几个月便十六岁了吧,有看中的姑娘么?” 李通挥手说道:“我还小,哪有那分心思?” 李图却说道:“我听娘说,你没事就往瞿木匠店里闲坐聊天,是不是看上他女儿娟儿了?” 李通脸上一红,背对着李图没有说话。 李图好奇问道:“谭木匠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不?” 李通挥了挥手,说道:“原先定是不肯的,瞿木匠嫌我们家里田地太少,又有两个男丁,怕他女儿嫁给我受苦。不过如今哥哥你赚了这么许多的银子回来,田地什么的哥哥你肯定不会和我抢了,瞿木匠肯定就肯了。” 李图笑了笑,说道:“你如何知道我不和你抢田地?” 李通看也不看李图,自信地说道:“哥哥你如今做了头领,一年能赚那许多银子,出手这么大方,还看得上这七亩水田么?” 李图见他言之凿凿,心下好笑,转口询问:“李通,你知道哪里有闲置的大渔船么?” 李通每日在镇上厮混,伙伴最多,消息灵通。在本地需要打听什么,找李通便对了。 李通好奇问道:“哥哥寻大渔船做什么?莫非这渔船也能走海通番?” 李图当然不会把细节告诉李通,便随口敷衍道:“哥哥要用到,你告诉我哪里有便是了。” 李通站起来拍了拍手,说道:“哥哥莫急,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说完,李通便跑了出去。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李通又跑了回来。 坐回台阶上,李通说道:“刘二说他前些天路过花林村时候,看到村里有一条大渔船放在草棚里,想来是闲置的。” 顿了顿,李通又说:“还有,若是这条船不能用,就去东板村。东板村渔船最多,去那里寻,也定能寻到闲置的大船。” 李图找到了需要的信息,拍了拍李通的肩膀,回房睡觉去了。 第四十二章 窝主冯松道 第二天一早,李图就和薛一明两人往花林村去,寻那大渔船。 到了花林村,两人果然看到了那条闲置的船。那船有六丈长,一丈阔,露台上还有两层的楼台,在渔船里算是大的了。按李图的估计,这船的排水量起码有八十吨。因为船主家里有喜事,正敲锣打鼓地忙着喜宴,便没有出海打鱼,这船就闲置下来。 那船主家见李图和薛一明两人一老一少,都是一身绸缎衣服,对二人十分尊敬。加上李图是本地人,凡事便好商量。李图只说要用船运些木材到泉州,便用一百两做押金十两银子做船费,和船主租下了渔船。 有了船,薛一明便带着李图去找载兴号的窝主,商量怎么接头运货了。 两人从花林村一路往北走,穿过溪里窑,翻过梅林山,走了半个时辰,在一个名叫福康的小村庄里,找到一户高墙深院的大宅子前面。 那大宅子青砖黑瓦,正中是一面三门组成的门楼。门楼梁架斗拱,门下两个箱形无雕饰的石头门鼓,前面放着一对高大的汉白玉石狮子。门楼上挂着红漆描金的匾额,上面写着“积善人家”四个大字。 一看这门楼的排场,李图便知道这窝主是个富裕的士绅人家。 薛一明敲了敲门上的门托,笑着对李图说:“这家主人叫冯松道,是个举人老爷!” 原来这窝主是个举人。李图答道:“原来如此!” 指了指周围的村落,薛一明又说道:“这整个村子都姓冯哩!” 李图点了点头,知道这窝主还是当地的豪族。 天启年间,明朝已经开放海禁多年,各项政策都远比以前宽松。但无论如何,做窝主的大多还是士绅豪族,有渠道疏通官场,进货销货才方便。 半响,有一个奴仆打开了侧门,探着脑袋往外张望了一阵。等那奴仆见到薛一明,脸上立即换上一张笑脸,拱手说道:“原来是薛总管!今年船到了?” 薛一明点了点头,说道:“船到了,我特来知会冯老爷!” 那奴仆赶紧把侧门打开,一边让薛一明和李图走进门去,一边说道:“我家老爷这些天都没有出门,专门在家里等萧老爷的船讯。二位正堂里坐,我这就去禀告老爷。” 通番船贸易数额巨大,做窝主贩卖货物,收益也很大。即便是举人老爷,也要把这件事情放在首位。 两人随着那冯家奴仆绕过影壁,进了正堂,在客位上坐下。很快就有人端上茶水,两人便喝着茶等那冯家老爷。 半响,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在几个年轻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那老人须发皆白,头戴儒巾身穿襕衫,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功名的。到底是个举人,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指点江山的气势,与一般的秀才又不一样。 见到薛一明,那老人大声说道:“薛总管别来无恙,这又是一年未见了,船到了?” 薛一明站起来拱手说道:“冯老爷好,船昨日到的,所以我今日便来拜会冯老爷。” 那老人坐在了主位上,看了看薛一明下首的李图,问道:“这位是?” 薛一明赶紧介绍道:“这是船上的总铺李图,跟我来熟悉熟悉环境。” 那老人点了点头,拱手说道:“李总铺年纪轻轻就担任总铺,真是少年英雄啊。” 李图拱手答道:“冯老爷缪赞了!” 老人看了看薛一明,又问道:“萧舶主怎么没来?” 薛一明看了李图一眼,拱手说道:“梅湾水道有变,载兴号泊不进去,舶主把船停在外海,让我们用渔船接送货物。坐小船上岸不方便,所以舶主没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薛一明不愿意把载兴号无法入港的真正原因说出来,编了个理由说是梅湾水道有变,想把老人搪塞过去。 那老人却是个人精,不好哄骗。老人听到薛一明这话,捻了捻胡须,笑道:“薛主管说笑了!梅湾那么大,可以停靠的地方多的是,难道水道一年间就全变了?即便梅湾停不进去,难道其他地方也全停不进去?” 薛一明的谎话一下子被老人揭穿,心里惊讶,吃惊地看着老人。 老人看着薛一明,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年六鳌千户所新换了千户,听说他在漳浦县各个港湾都派了巡逻船巡视。我前些天还担心载兴号入不了湾呢。莫非载兴号被新千户派船堵住了,所以只能用渔船接送货物?” 薛一明见这老头消息这么灵通,知道骗他不得,只能干笑几声,老实答道:“冯老爷目光如炬,一明不敢欺骗,确实是被千户的巡逻船堵住了!” 老人看了看薛一明,笑道:“用渔船接送货物,倒是个好主意,是哪个想出来的主意?” 薛一明指了指李图,说道:“是总铺李小哥的主意。李小哥是本地人,全赖他出了主意,又找到了渔船。” 那老头看着李图说道:“李总铺果然是少年英雄,我前些日子还担心萧舶主这趟要被堵死在海上,如今看来是过虑了!” 举人老爷夸赞自己,李图只能又拱手说道:“冯老爷缪赞!” 用手指敲了敲茶几,举人冯松道把眼睛闭了起来,口中喃喃说道:“没有孝敬千户,被千户所堵住了啊。。。” 坐在李图对面的几个冯家男丁见老人这副样子,知道老人要发难,他们互相看了几眼,眼睛里都含着笑意。 半响,老人睁开了眼睛,淡然说道:“从倭国贩来的货,我们原价收购,也就罢了。但是今年漳州生丝产量下降,我们现在去进货,恐怕也要多花不少的银子。所以今年为萧舶主收购的货物,要加两成的银子。” 李图听到这话,和薛一明对视了一眼,暗骂了一声吸血鬼。 这老头表面上以漳州生丝产量为托辞,其实就是欺负萧显贵被千户所堵在海外,如今只能找他交易。 前几年,萧显贵把漳浦县县令和六鳌所千户都打点到了,就随时可以到别处甚至外地进货。之所以和冯家人贸易,也是因为和冯家合作多年,价格合理。另外因为冯家是当地士绅,和官府熟悉,贩卖货物时候就多一层保障。但萧显贵今年没有孝敬六鳌所新千户,那就随时会被千户所的人刁难,不能大张旗鼓地从外地运送货物,就只能和冯家买卖了。 借着萧显贵被困的时候,冯家人就要坐地涨价。这一船货物起码要一万多两,两成银子,也有三千多两。这老头轻飘飘几句话,就要讹诈萧显贵三千多两银子。三千多两银子,足足可以买三百多亩水田,养活上百人。 真是趁火打劫啊。 第四十二章 巡逻船士兵 薛一明吸了一口气,呐呐说道:“我倒是没有听说,今年漳州的生丝产量不足啊。。。” 那老人听到这话,眼睛一瞪说道:“薛总管你漂泊在海面上,如何知道漳州的底细?你的意思是说我骗你,讹诈萧舶主的银子了?” 见冯松道如此蛮横,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薛一明心底发凉,生怕对方拿不做买卖了来讹诈自己,只能无奈说道:“冯老爷说笑了,冯老爷和萧舶主合作多年,互相信任,薛一明岂敢说冯老爷的不是?既然冯老爷说要加两成,那便加两成便是。” 听到这话,那冯松道脸色才好看一些。吹了吹胡子,老人挥手说道:“如此便好!” 薛一明又和老人商量请人冶炼生铜的事情。冯松道见萧显贵如今没有搞定千户,不方便雇人开张,又是一阵要挟。两边好不容易约好价钱,薛一明和李图这才离去。 ##### 和冯松道谈好了价钱,李图便组织目梢,开渔船为载兴号卸货。那渔船挺大,能装不少货物。载兴号从日本运来的生铜,倭刀,海鲜干货,渔船四趟就能运完。渔船把货物卸在一处僻静的港湾,窝主冯家便派人来取货。 第一次进出,巡逻船没有注意到这艘渔船。到了第二次入港的时候,那巡逻船发现不对,靠了过来。 见巡逻船帆桨弃用快速靠过来,船上的目梢们一阵紧张。那目梢洪八性格最急,他大叫一声不好,骂道:“糟糕!丘八船要来拿我们了!” 李图瞥了这洪八一言,淡淡说道:“怕他作甚,你们各司其位就是。” 见李图这么镇定,目梢们才放下心来,见机行事。 来船一点点靠近,李图把那沙船上的人物都看清楚了。那沙船上有七、八个士兵,但都十分瘦弱,一个个皮包骨头。不仅如此,那些士兵中绝大多数都是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李图看了一圈,没找到一个年轻人。 明末卫所腐败,将领则克扣粮饷,士兵则逃亡严重。年轻有气力的,大多都逃了,剩下没逃跑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根本不堪一战。 和这些病怏怏的卫所士兵比起来,李图船上的八个目梢就完全是两样了。载兴号的船员们营养充足,在日本练了半年体能和格斗,一个个身强体壮目露精光,气质完全不同。 等两船接舷,那些卫所兵看到渔船上的精壮汉子,竟生出了一股畏惧。好半天,才有一个当头的走了出来,拉着两个手下跳上了李图的渔船。 那当头的卫所兵四十多岁模样,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明式绵甲,腰上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腰刀。 李图走了上去,拱手问道:“兵爷何事?” 见李图这么尊敬自己,那当头的士兵脸上笑了笑,大声说道:“我是六鳌千户所小旗刘定禾,奉千户令巡逻海湾,缉拿私贩船只。我看你们这艘渔船两次往返港湾,是做什么的?” 李图拱手说道:“渔船追逐鱼群,来回穿梭也是常事,兵爷不知道么?” 那小旗刘定禾却不信李图的说辞,只拿眼往船舱里窥视。但似乎害怕李图手下的壮汉们,他又不敢大肆搜船。 李图见状,心下好笑。不想和这兵痞浪费时间,李图一把将那小旗官拉近了尾楼。避开其他士兵的耳目,李图手上一翻,把三十两银子塞进了小旗刘定禾的手里。 塞了银子,李图大声说道:“小旗官你看,这尾楼里可有私贩商品?” 那刘定禾得了银子,掂了掂,脸上一喜,瞬时堆满了笑容。那灿烂的笑容,就像是中了六合彩似的。 但眼珠一转,他又觉得不对。被李图拽住胳臂,他壮着胆子说道:“这船舱,能让我们看看么?” 李图听到这话,却黑了脸,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要搜船舱,便把银子还我,再问问我腰上的大刀答应不答应!” 一听到这话,那刘定禾知道遇上了走海的强人,吓得双腿一软。他连退了两步,退到了尾楼外面才停住脚。打量了周围的强壮目梢一圈,他摸了摸手上的银子,战战兢兢说道:“好了!这艘船没有问题,我们走!” 在八个强壮目梢的压力下,两个跟随的士兵们早已如坐针毡。听到小旗的这句话,两人如释重负,赶紧随着小旗刘定禾跳回了沙船。得了银子,那小旗再不敢找李图的麻烦,任渔船在港湾里行驶。 李图轻轻一笑,便不再理会这些丘八,只指挥渔船往卸货的港湾开去。 ##### 载兴号卸了货物,萧显贵心情转好,给全船人发了酒肉。萧显贵给李图租渔船的两百两银子,还余一百六十两,李图还给了萧显贵。萧显贵高兴,豪气地将其中一百五十两赏给了李图,说是“功劳银”。 船上狭窄,李图便想回家居住。李图带着许三作为随从,正要放下小舢板,准备往岸上划去, 他却注意到:另外一艘小舢板也被人放下,几个人提着包裹,也要往岸上去。萧显贵站在小舢板旁边,有话没话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为人送行。 要上岸的人,是总铺王坚。为他放舢板提包裹的,是曾经追随他的几个目梢。 王坚并不是漳州人,李图不知道他为什么也要上岸,而且还是大包小包的,一副要远行模样。李图走了上去,好奇询问。 “王总铺,你这是上岸做什么?” 王坚看了看李图,转过头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萧显贵见王坚不说话,代他回答了李图的问题:“王总铺家里有事,这是要退伙回家照顾家庭了。” 李图好奇问道:“王总铺家里有什么事情?” 萧显贵哈哈一声,没有说话。 王坚看了李图一眼,冷冷答道:“如今你已经是总铺了,一山不容二虎,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见王坚把话说破,刚才还为王坚找说辞的萧显贵有些尴尬。李图也愣了愣,才明白王坚退伙的真正原因。 李图想了想,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坚看了看载兴号,缓缓说道:“如今载兴号的船员都使用火器了,制敌于外,不再需要贴身肉搏了,也就不需要我了。我要去找个依旧需要我的地方!” 李图淡淡说道:“王总铺走好,保重!” 王坚拱手答道:“希望下次再见时候,你我不是敌人!”想了想,王坚说道:“以前比武时候输给你,但再见时候,我一定不会再输给你!” 说完这话,王坚转头过去,再不看李图和萧显贵。小舢板渐渐放了下去,几个目梢划动船桨,渐渐把王坚往岸上送去。 李图看着那离去的小舢板,有些无语。 第四十三章 私定终身 回到家里,李图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家屋子里,正和母亲郑氏说着闲话。 那女孩头上挽着一个桃心髻,把明艳的脸蛋衬得格外动人。她身上穿着一套全新的百褶裙,更显出身材的婀娜多姿。在这前亭镇,再找不到第二个如此美貌的女子了,正是镇上崔相公崔老爷家的二女儿崔合。 看到李图走进屋子里,崔合把身子一转,背对着李图,似乎有十分的不乐意。 郑氏见状,笑着对李图说道:“我儿,崔合这一年可是时常来我家帮忙。她帮我喂鸡,我卖粮食的时候,崔合还帮我讨价还价呢。” 李图笑着朝崔合拱手说道:“多谢崔小姐照顾我家娘亲。” 崔合背对着李图,不肯说话。 郑氏见崔合模样,又笑着说道:“这几天听说你回来了,崔合是天天来我们家呢。前天,昨天,都有来,谁知道你都在船上有事,没有回家。今天又来,才好不容易碰上你呢!” 李图赶紧说道:“原来崔妹妹来了这许多次,我没有等待迎接,倒是失礼了。” 崔合背对着李图,狠狠哼了一声,还是不肯转过身来。 李图想了想,从屋里拿出一个盒子出来。打开盒子,里面装的却是一盒糕点。李图拿出一块往崔合那边递过去,笑着说道:“这是倭国鹿儿岛的特产轻羹,崔妹妹尝一尝。” 听说有好吃的,崔合倒是转过了半个身子,接过去一块。 吃了一口,崔合淡然说道:“甜甜的,还挺好吃的!” 李图赶紧说道:“还要不要?这里还有。” 崔合不舍的拒绝,呆呆地接过一块,抓在手里。想了想,崔合说道:“你从倭国专门买来给我吃的?” 李图点了点头,笑道:“崔妹妹喜欢吃么?都拿去罢!” 崔合接过盒子,抱怨道:“被你说得我那么好吃似的!” 李图笑道:“多谢崔妹妹照顾我娘亲了。” 想了想,崔合说道:“听说你在通番船上做了头领了,还赚了好多银子。” 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许三大声说道:“这位姑娘你不知道,李老弟少年英雄,两次救下我们的船,如今已经升任船上的总铺官了,一年薪酬二百两。” 崔合愣愣说道:“二百两?这么厉害啊!” 李图见崔合幼稚可爱,又说道:“我还赚了不少赏银呢!” 崔合闻言眼睛一亮,笑吟吟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你迟早会变得很厉害的!” 崔合又问:“怎么你回家了,也不去找我的?” 李图笑道:“你家是书香世家,我一个男人去你家找你这个姑娘,岂不是要被打出来?” 崔合啐道:“那你就去找我爹爹,我在爹爹面前说了你好多好话,他定会让我出来见你的。” 在前亭镇等了大半年,才等到李图回来,崔合一肚子的委屈。此时见李图没有感激自己在爹爹面前的好话,她又哼了一声,把脚一跺。 见崔合又要发作,李图从怀里一掏,摸出一把梳子出来。 那梳子有一巴掌大,是黄杨木制成,纹质紧腻。梳子上面刷了一层透明的树漆,为梳子添了几分光泽。梳子柄上又用油漆纹了几个小小的圆形彩色图案,看上去十分雅致。 李图想了想,把梳子递到崔合面前,笑道:“崔妹妹,你看这梳子好看不好看。” 崔合看着梳子眨了眨眼睛,惊奇问道:“这是给我的?” 李图笑道,“是呀,我在日本平户买的!专门买给你的。” 按明代传统,男人送梳子给女孩,就是私定终生了。 听到这话,崔合脸上一喜,泛出灿烂的笑容出来。那明艳的脸蛋发散出光泽出来,仿佛海棠花开,一时间仿佛把破旧的屋子也照出几分光亮出来,令人心旷神怡。便是穿越者李图,看到这样明艳的面容,也生出几分眷恋出来。 接过木梳子,崔合放在手上左看看,右看看,满心欢喜。但过了几秒,崔合又把嘴巴瘪了起来,把嘴巴瘪成奇怪的形状,她喃喃说道:“你一出海,就是一年。下次再出海,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听见这女儿娇嗔,李图也有了几分感动,生出几分温柔出来。 之前自己不理睬崔合,是因为双方财富地位差距太大。但如今,李图已经在载兴号上赚到了几百两银子,前途一片光明,心思就变了:既然这么漂亮的女孩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又钟情于自己,那便把她娶了吧! 拍了拍脑袋,李图笑着说:“崔妹妹,你等我到镇上买块地修一所大房子,等明年那房子修好了,我就去你家提亲娶你!” 突然听到李图这样一句话,崔合一下子红了一脸。不敢再看李图,崔合只拿眼睛看着自己的绣花鞋,用手使劲抓着自己的衣角。 “好呀。。。” 轻轻答应了一声,崔合不再说话,只红着脸,抱着梳子和盒子,慢慢地走出了李家院子,往自己家里走去。 ##### 第二天,李图觉得有必要到崔家走一趟,为将来提亲做个准备。带上一把上等的倭刀,李图带着许三,往崔家走去。 崔家的院子坐落在前亭镇西边,是一幢三进的宽阔宅院。虽然那宅院有些旧了,不怎么华丽,但也有门楼影壁架着飞檐斗拱,仿佛在诉说着家族历史上的辉煌。 李图在门口敲了敲门扣,便有一个奴仆出来。两人报了姓名,那奴仆把二人引了进去。 李图走海赚了许多银子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前亭镇。此时李图举手投足间的自信,也让崔家的奴仆另眼看待。如果李图一直在土里刨食做一个农民,恐怕崔家老爷还不一定瞧得起他,未必有空接待他。 李图在正堂坐下,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那个中年人中等身材,微微有些发胖,头戴着一顶四方平定巾,身穿一套生员服襕衫,彰示着自己的秀才身份。中年人留着长胡须,生了一对剑眉,鼻骨挺拔。李图观察中年人,发现他一双手很大,比许三的大手还要大。 这便是崔合的父亲崔光治。 第四十四章 崔光治 李图在看崔光治,崔光治也把李图仔细打量了一番,暗自评判。半响,李图才打破沉默,站起来拱手说道:“白丁李图见过崔老爷!” 崔光治抚摸着胡须,笑着说道:“无需客气,坐,坐!” 刚才开门的崔家仆人走了出来,给三人端上了茶水。 等李图坐下,崔光治笑着说道:“李图你小时候生得虎头虎脑的,我还抱过你哩,你倒是记得不记得?” 李图摸了摸脑袋,讪讪说道:“在下倒是不记得了。” 为了掩饰尴尬,李图转身从许三手里拿过倭刀,双手呈给崔光治,说道:“在下随船出海在倭国待了一段时间。倭国物产贫瘠,但特产刀剑,在下选了一把上品,这次送给崔老爷,聊表敬意!” 崔光治也不虚礼拒绝,直接把那武士刀接了过去。他手上用力,把武士刀拔了出来,仔细看了看。他又用力把刀一挥,带出一片破空声,然后笑着说道:“好刀啊,比我的书生剑好多了。都说倭刀锋利,果然名不虚传!” 根据大明律法,秀才可以佩剑,崔光治倒确实需要一把好刀。 见崔合父亲如此豪爽,李图心里高兴,拱手说道:“宝刀配英雄。崔老爷如此豪爽,正配此刀。” 见李图巴结自己,崔光治哈哈大笑,又抚着胡须说道:“我听说你此次出海,当上了船上的头领,赚了不少银子。” 李图淡然答道:“在下如今在船上位列总铺一职,专管船员格斗和训练。” 点了点头,崔光治说道:“虽然只是船上的职位,但船上也有几十人,这总铺职位既然统管全局,想来不低了。你上船不过一年,又年纪轻轻的,能担任总铺职位,殊为不易!必是靠本事挣来的!” 李图赶紧拱手说道:“区区船上职位,不值崔老爷一提!” 见李图后生谦虚,崔光治笑了笑,说道:“年轻人有拼搏心,是好的!” 缓了缓,崔光治又说道:“怎么没听说你们的船靠港?以前这艘船不是一直藏在梅湾的么?” 虽然载兴号以前一直藏在梅湾,但对于靠海的前亭镇来说,载兴号的存在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消息稍微灵通的人,都知道载兴号什么时候入湾,什么时候启航开走。舶主萧显贵本来就已经买通县令,也不怕海边的人知道。 但是今年,崔光治只看到李图等人登岸,却没听说载兴号入港,倒是有些奇怪了。 见崔光治询问,李图老实答道:“船只遇到了六鳌千户所的巡逻船,入不了湾。漳浦县几个能停船的港湾外面都有千户所的巡逻船,如今我们的船只能躲在外海。” 听到李图的话,崔光治一愣,默念道:“六鳌千户所?” 笑了笑,崔光治说道:“原来你们被新上任的周平德堵住了!” 李图拱手问道:“崔老爷原来认识六鳌所的新千户?” 明代以科举出仕为荣,文官权力越来越大,武官地位很低。到了明末,甚至出现高品武官要给低品文官下跪的局面。虽然崔光治仅是个秀才,但也是地方上的衣冠人士,结交卫所千户,也不算高攀了。 崔光治侃侃说道:“我家和这周平德本是世交,我不但认识他,前些天还请他来我家吃酒哩!怎么,你们被堵在海外面,还不赶紧把银子给他送去,他自然就不堵你们了。” 崔光治是个爽快人,把这件事说得很直接。 大明朝到了天启三年,早已经没有原先的法制森严。无论是朝堂之上、军旅之间、还是市井之中,明太祖制定的严刑峻法都被金钱这个潜规则打得落花流水。唯一的区别,就是有的人百般掩饰这个潜规则,而有的人则把这个潜规则赤裸裸放在明面上。 见崔光治坦率,李图老实答道:“没有门路,怕被当作贼人拿下,不敢贸然上门送银子!” 崔光治打量了李图一番,笑道:“此事好办,我为你引荐便是。有我作保,他必然不会咋呼拿人,只会欢喜收你们的银子。” 听到这话,李图心里十分高兴。 想不到自己拜访未来的岳父,倒是拜访出一个惊喜。若是能买通千户,让载兴号顺利入港,对李图来说也是大功一件,萧显贵必有重赏。李图一听这话,大喜过望,赶紧答道:“崔老爷若能为在下引荐,在下必有重谢!” 那崔光治倒是个直接的性子,听到李图说有重谢,他眼睛一亮。他摸了摸胡子,豪爽地大笑起来,郎朗说道:“那就后天,到漳浦县城的醉仙楼,我介绍你们见一面。” 李图赶紧道谢,答应下来。 ##### 离开崔家,李图就带着许三回到载兴号上,把崔光治介绍自己认识六鳌所千户的事情,告诉了萧显贵。萧显贵大喜过望,看李图的眼神就跟看到个宝贝似的。 萧显贵胆子小,怕自己上岸去会被这千户拿下,遭他勒索。他就给了李图两千两银子,让李图去把这个千户搞定。 李图带人把银子存进了钱庄。到了约定的日子,便带着银票,去那醉仙楼赴宴。 醉仙楼在漳浦县县城南面,李图进了县城城门,直往南走,没多远就看到一座三层木制建筑,鹤立鸡群地立在周围的单层瓦房中。那建筑有十几丈长宽,有一米高的石头地基超出地面,屋顶上重檐斗拱,颇有气势,正是李图要去的醉仙楼。 李图走上台阶,便有小二上来招呼。李图报上崔光治的姓名,那小二就把李图带到了顶楼的一处雅间。 李图推开门走进去,见崔光治已经到了,坐在下首。李图和崔光治作揖行礼,便坐在了崔光治对面下首。 崔光治是个直接的性子,上来就问道:“带了银子来么?” 李图点头答道:“带了银票!” 崔光治笑道:“带了多少?” 李图答道:“一千两!” 崔光治想了想,没有再说这个事情,而是把话题转到了其他的闲事。两人聊了一刻钟,便听到楼下小二一声唱和:“贵客到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五章 周平德 楼梯上响起一阵啪啪的上楼声,崔光治和李图迎到门口,看到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盘领窄袖大袍,脚踩皂靴的大明武官走了进来。那武官袍子胸口纹着熊罴补子,腰上别着佩刀,大概三十多岁,正是六鳌所千户周平德。 周平德年纪不大,却有着一双黑黑的黑眼圈,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 崔光治和李图拱手作揖,向周平德行礼。周平德笑着朝崔光治拱手回了一礼,却没有搭理李图,坐到了主位上。 崔光治指了指李图,笑道:“平松,这位贤侄便是通番商萧显贵的总铺李图。今天他代表载兴号舶主萧显贵,来和平松谈一谈。” 平松是周平德的表字。李图见崔光治介绍自己,赶紧站起来作揖说道:“布衣李图,见过千户。” 那周平德看着李图,只是点了点头,便算是还礼了。 李图见状,心里暗道这千户好大的架子。 主客入座,半响,便有小二送上了酒菜。醉仙楼是漳浦县数一的酒家,水平确实可以:虎皮肉、盐水鸭、西施舌、蟠龙菜、麻辣兔丝、驴肉火烧摆了一大桌,又有鱼翅羹,蒸鲍鱼等昂贵菜品,配上上好的建昌麻姑酒,看得李图都流口水。 李图让小二退出房间,自己站起来给崔光治和千户倒上了酒。李图敬了两人一杯,三人便开动筷子,吃起了菜。吃了一会,李图又站起来倒酒敬酒。 酒过三旬,李图开始说正事了。放下筷子,他侃侃说道:“载兴号在六鳌千户所防守的海域做买卖,也不算秘密了。按照惯例,我们是要向千户官递上孝敬的。然而千户上任的时候,载兴号在倭国,没有来得及给千户官贺喜!” 拱手朝千户周平德行了一礼,李图笑着说道:“在下这次来,就是来补上该孝敬千户官的银子!” 那千户周平德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听到李图的话,不喜反怒。 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周平德脸色铁青地看了一眼李图,缓缓问道:“这么说来,你们不但私下通番贸易,还一直给上一任千户孝敬银子了?” 千户周平德这句话,说得就有点重了。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对李图说要孝敬他没有一点兴趣,却质问载兴号通番贸易,质问载兴号给上一任千户孝敬银子,这意思不但是对载兴号的孝敬没有兴趣,而且要严查载兴号的走私贸易,甚至还要追查上一任收受贿赂的罪名。 听到这话,李图脸上也变了色,不知道这周平德什么意思。李图心里暗自嘀咕:这人把载兴号堵在外海,又对收受贿赂没有兴趣,难道载兴号真遇到了一个滴水不进的清官? 看这人一脸黑眼圈的样子,不像啊! 这个千户官,端得好大的架子。 听到周平德这句话,崔光治咳嗽了一声,打圆场说道:“平松,这通番船孝敬地头上的千户,也是惯例了,也是官场上的常例了。平松何必和银子过不去?” 听崔光治说话,这周平德才稍微缓了缓脸色,缓缓说道:“原来这漳浦县地方上,还有这样的规矩!” 李图打量了这周平德一眼,心一横,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拿着银票就往周平德那里递过去。 “千户官,这是舶主萧显贵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千户官笑纳。” 那周平德见李图站起来递银票,拿眼睛往银票上看了一眼。等他看清了银票上的数额,他的脸又拉了下去。 见周平德不接银票,李图干脆把银票往桌子上一放,放在了周平德的前面。 那周平德任银票放在那里,也不拒绝,也不接受,却虚虚朝北拱手一礼,侃侃说道:“这位小哥,汝知否?吾乃朝廷武官,没有收受走私通番船银子的道理。即便你把银票放在我手里,各处巡检的巡逻船,也没有撤下去的道理。” 崔光治却是个直接的人,见周平德做派,赶紧劝道:“平松,你莫要说这些话,这都是惯例了。”崔光治转过头来,对李图问道:“你们以前送给上一任千户多少金?” 李图老实答道:“惯例都是一千两。” 崔光治听到这话,说道:“既然是常例,平松你便收下吧!如今处处都是一样,何必再说那些大道理?” 周平德看着桌子上的银票,拂了拂身前的补子,也不说话。 见周平德的样子,李图把心一横,淡淡说道:“在下不敢隐瞒千户官。等到六月,哪怕千户官派出的巡逻船再多一倍,我们也要扬帆往倭国去了。” 听到这话,那千户周平德眼睛一瞪,皱眉问道:“你们通番船不卸货装货,去倭国做什么?” 李图笑了笑,淡淡说道:“不敢隐瞒千户官。我们的船虽然在各个港湾都被堵着进不了港,但我们已经想办法卸好了货,运送了补给。再过两个半月,我们自然也有办法装上货物。到时候装了新货,我们自然要往倭国去销货。” 周平德听到这话,脸上已经变了色。他收起了那一副冷峻面容,紧张地问道:“你们怎么卸的货物?” 李图笑道:“千户官刚刚上任,恐怕对环境还不太熟悉。千户官手下的那些兵丁们,千户官又真的管得住么?与其让下人们得利,千户官还不如得了这银票来得爽快。” 李图贿赂千户所士兵,在巡逻船眼皮底下运送货物,那些士兵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声张,周平德并不知道底细。听到李图的话,周平德死死看住李图,似乎要看出李图话的真假。看着看着,周平德脸上阴晴不定,倒是变了几次脸。 任周平德盯着自己看,李图只是淡淡地笑着,没有说话。 终于,周平德败下阵来,相信了李图的话。仰起头,周平德哈哈大笑。脸上笑着,他手上却没有闲着,一把就把那张一千两的银票死死抓住,收进了怀里。 见千户周平德的这副模样,李图暗骂了一声伪君子。 这周平德之所以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不是因为他是个清官君子,而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堵死了载兴号的生意,让载兴号入不了港做不了生意,让载兴号只能来求他。他之所以一副拒之千里之外的模样,是想坐地起价,狠宰载兴号一笔银子。 这是周平德谋划的一次敲诈!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有张良计,李图却有过墙梯。他的那些手下们根本拦不住李图,李图已经想办法卸货装货了。他在这里刁难算计,为载兴号制造麻烦,只是便宜了其他人,让其他人得了好处。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六章 船正 李图一把这话说破,周平德就没有故作矜持的理由了。明末卫所体系凋敝,一个千户还不如营兵的一个把总,根本不算什么官。能得一千两银子,已经是他最大的一笔收入,他哪里还有底气和李图讨价还价。 大笑几声破了自己突然翻脸的尴尬,周平德笑道: “李小弟说笑了!既然是传承下来的规矩,我又如何会去坏这规矩?李小弟豪爽,我便收了你的银票。你放心,两天之内,漳浦县所有的千户所巡逻船都会撤掉!便是镇海卫都指挥使那里,我也自会去打点!” 见这千户官变色龙一般的变脸本事,李图冷笑了一声,倒有些不齿这个千户了。 如果不是李图靠渔船卸了货,破了这千户的局,这个千户不知道要狮子大开口敲诈载兴号多少银子。心里有些发冷,李图没有答话。 见场面有些冷,崔光治大声说道:“原来如此!如此一来,便是两全其美了!来,我敬平松一杯。李图,你也喝了!” 这千户是个小人,但崔光治却是个上道的。见崔光治盛情撮合,李图心里感激,赶紧举起杯子,和二人一起一饮而尽。 喝了酒,李图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了崔光治。 “崔伯父在上,这是世侄李图的一点心意。感谢崔伯父撮合之功。” 这个时候,周平德已经卸掉了那副做派,显出他那纨绔的本色出来。见李图给崔光治送一百两银子,那周平德大声叫好,说道:“好!李小弟着实是个有趣的人。不光我有银子,此事崔兄也有银子拿!好!甚好!” 崔光治是个爽快的,大笑几声,他一把接过了李图的银票,装入了怀里。得了银子,崔光治看向李图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认可。 ##### 千户周平德拿了银子,过了两天,各个港湾外面的巡逻船果然都开走了。 李图回到停在外海的载兴号上,把事情告诉给了萧显贵,萧显贵大喜过望,让载兴号和缴获的福船一起开进了梅湾。众人靠了岸,再不用在船上受苦,一个个都是满脸欢喜。 等载兴号放下铁锚,停好位置,萧显贵找到李图,大声说道:“总铺此番只用一千一百两就办妥了贿赂千户的事情,让我们两艘船能够入湾,功劳甚大。” 李图淡淡说道:“舶主过奖。” 萧显贵心情正好,听到李图的话哈哈大笑,说道:“我们能入港,便能放手去别处贩卖货物了。想来那窝主冯松道也要改口,要把讹诈我的两成货款吐出来。” 嘿了一声,萧显贵不满说道:“这冯松道好狠的手,一上来就想讹诈我三千两银子。” 看了看李图,萧显贵大声说道:“总铺结交千户,办成大功一件。你退回来的九百两银子,我奖你三成,奖你三百两!” 李图得了银子,脸上这才有了些高兴的神色,拱手说道:“谢过舶主。” 萧显贵看着李图,转口说道:“缴获的那艘福船,稍微修补一下,也堪用。招募些船工来,今年我们便有两条船跑倭国航路了。” 看了看李图,萧显贵说道:“你便为这艘新船取个名字吧。” 李图闻言,想了想随口说道:“那就叫新月号吧!” 萧显贵想了想,说道:“是个好名字!”顿了顿,萧显贵正色说道:“那我便任命你为新月号的船正!一年酬金四百两银子!以后新月号的进退,便由你负全责!” 船正就是船舶的船长。虽然船正不是舶主,权力要比舶主小一些,但船正,也拥有一艘船的指挥权和大部分人事权。 李图愣了愣,半响,脸上才浮出喜色,笑道:“按资历,不是该让总管薛一明做船正么?” 萧显贵一挥手,郎朗说道:“薛一明武艺不行。你立了这么多功劳,能力又出众,你来做我才放心!” 李图不再谦让,笑着答应下来。 和李图说过后,萧显贵就向载兴号全船人宣布了这个消息。众人经过和陈盛宁的大战,又看到李图用渔船接货立下许多功劳,对李图都是佩服的,无人有异议。即便是总管薛一明,也没有意见。 听到萧显贵的宣布,薛一明拱手朝李图施一礼,朝李图说道:“老夫恭喜李小哥了!” 李图恭敬回了一礼,诚心说道:“在下这半年来能立些功劳,全靠薛总管提携。如果薛总管愿做这船正,在下理当让贤。” 薛一明闻言哈哈大笑,说道:“小哥言重了。这船正要处理方方面面的事务,实在是没有做个总管清闲,老夫没有太大兴趣。既然舶主让李小哥做了,李小哥就放手去做了。若是需要老夫在旁襄助的事情,小哥开口便是。” 李图拱手说道:“薛总管高义!” 薛一明笑了笑,说道:“李小哥做了船正,这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招募船工来呢。我从载兴号划拨几个操帆的司缭,瞭望的阿班,管压舱石和货物的司椗,司针的火长,把舵的舵工到新船上做管事的。李小哥招来新人了,让这些老人培训新人便是。” 李图又拱手说道:“谢过薛总管!” 薛一明笑了几声,挥了挥手,便去划拨人员了。 ##### 除了薛一明划拨过来人员,李图又跟薛一明要来了许三和王麻子,做新月号的总铺和二铺。如今李图在船上引入火器,作战以发射铁炮和投掷炸弹为主,并不需要船员拥有多么出众的武艺,而是以纪律和执行力为主。许三和王麻子对李图高度服从,正是保证作战程序顺利执行的关键。 两人一下子被升为总铺和二铺,虽然薪酬只有六十两和四十两,还是欢天喜地兴奋了一阵,对李图又多了几分感激。 带着许三和王麻子,李图回到前亭镇,开始为新月号招收新水手。如今县令和千户所那边都已经打点过,李图便敞开来,光明正大地在前亭镇招募水手。 回到家后,李图让李通把自己要招募船工的消息散播出去:招募四十个船工,每人酬金二十两。 李通听到李图升任了船正,眼睛发亮,便嚷嚷着也要出海去。李图好一阵教训,才把他按压下来,老实去散播招募船工的消息。 听到李图说自己又升职了,李图母亲郑氏也满心的欢喜。拉住李图说道:“图儿,如今你做船正了,这是喜事。我们李家,好多年也没有喜事了。要不要趁这喜劲上,摆上几张流水席,让街坊邻舍们也来热闹一阵?”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七章 流水席 流水席是明代的一种宴请方式。请流水席那天,主人在自己家门前摆上几桌席位,宴请的客人们来了便上桌,凑齐一桌人主人就上菜。这一桌人吃完酒菜离开,其他客人又上桌。因为客人像流水一样进出,所以称为流水席。 穿越者李图在农民李图的记忆里搜索,找到了流水席的信息,点头说道:“好的,娘!如今我一年有四百两酬金,我们办个大些的酒席,热闹热闹!” 郑氏咂嘴说道:“四百两,当真是天大的数字呢!”想了想,郑氏说道:“如今你有钱了,你切莫要学那赌博嫖娼,把白花花的银子作了水。你要把银子存下来买宅院田地,结交那些士绅老爷,把家业做大了才是正事。” 李图笑着说道:“娘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又和郑氏说了几句,李图就走出院子,在镇上寻到了两个厨子,花了一钱银子雇佣下来,约好明日在李家院子外面摆流水席。然后李图又去以前相熟的街坊和亲友家里,一一宴请。 第二天,李图一早就去集市上买了鸡鸭鱼肉,蔬菜酒水。 听说李图要摆流水席,那菜贩曹三来了劲,凑到李图身边说道:“李大哥,你这流水席,怎么不请我去?” 李图看了一眼曹三,啐道:“你我又不是相熟,请你做什么?” 那曹三一听这话,倒是急了。自从李图出了海以后,就不断有喜讯报来,李家在前亭镇的地位像火箭一样窜升。如今李图做到了船正,李家便已经成为前亭镇百姓一致看好的人家,都道他家来日是要成为大富人家的。 如今李家虽然依旧是三口人,但在前亭镇的百姓眼里却已经不一样了。被李家的流水席宴请,如今在前亭镇上,也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和李家搞好关系,说不得哪天鸡犬升天,也发个小财不是? 所以菜贩曹三也打起了主意,要李图请他。曹三想了想说道:“李大哥,谁说我们不熟的,你次次来买菜,我哪次短了你斤两的?那天你从船上回来,我还为你报信不是?” 李图啐道:“此事我正要骂你呢!我下船那天,你大嗓子喊我娘的名字。我娘的名字,也是你可以随便叫的?” 曹三听到这话,把嘴张开,半天说不出话来。半响,他才一巴掌打到自己脸上,说道:“我该死!曹三错了!下次我定喊做李奶奶!” 李图笑了笑,便要离开。曹三却一把抓住李图的肩膀,讨好说道:“李大哥,曹三以前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如今我这一车菜送给你,不要钱,你便请我去你家的流水席吧。” 曹三的板车上,起码堆着一百文的蔬菜,他把这些蔬菜送李图,比一人份流水席酒菜的钱还多了。曹三这市侩自掏腰包付费吃流水席,要的就是被李家宴请的面子。 李图看了看曹三,问道:“你便这么想吃我家的流水席?” 曹三挤眉弄眼说道:“李大哥平步青云,曹三也想沾点雨露,博个面子啊!李大哥你放心,你若是请我,我不但送你这车蔬菜,还前前后后帮你张罗料理,不出一点岔子。” 李图眉头一皱,啐道:“哪个要你张罗?”转念一想,李图说道:“这么想来,那你便来吧!” 曹三喜上眉梢,伸手就要去推车,大声说道:“李大哥,那我就把这车菜给你送去?” 李图骂道:“不要你的菜,你空手来吃就是!” 曹三笑得更加灿烂,放下菜车说道:“曹三知道了,知道了!” 李图买了七两银子的食材,堆在厨房里像小山似的。又在院子里外摆了五桌,专等那赴宴的宾客。到了晚上,客人一个个渐渐来了,李图便带着李通,把两个厨子做的菜一盘盘端上来。没多久,五桌就坐满了。后面来的客人便站在一边,等有空闲位置入座。 李图舍得花银子,菜肴都是以荤菜为主,又有酒。那些宾客也都是穷苦亲友,平日里一旬也未必能吃上一顿肉荤,此时看到满桌佳肴,一个个食指大动,忙得不亦乐乎。又用孩童在酒桌上抢夺那最好吃的鸡腿猪蹄,欢笑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那些站在一边的百姓则吞着口水,议论着李家的事情。 “去年还呆呆傻傻的李家老大,今年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前几天听说还是管兵马的总铺,如今就升为总管全船的船正了,真是升得快啊!” “李家老大如今才十九岁,这么下去,过几年岂不是要发大财!” 又有人议论起李图的婚事,说着:“不知道李家老大和人说好了亲事没有,若是没有,我倒要为他介绍个来。” 马上有人啐道:“你不知道么?李家老大和那崔家二女儿是青梅竹马,平日里都一起出入的,早就订了亲了!” “那崔合是个最俊俏的妹子,倒是配得上李家老大。” 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也被宴请了,一直等到客人最多的酉时,菜贩曹三才大摇大摆的来了。站在等待入席的人群里,曹三指点着那些议论纷纷的人说道:“你们也就是看个热闹,你们知道船正一年多少酬金么?” 那些议论的百姓问道:“多少两?” 曹三为自己的消息灵通自豪不已,伸出三个手指大声说道:“漳浦县县城有个叫陆九的,为通番海商做船正,一年三百两!” 听到三百两的数字,一众百姓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感慨竟有这许多银子。 “船正管着一条船,手底下几十号人呢!一年怎么没有三百两?” “三百两?那不是一年酬金就可以盖个大院子!买下几十亩田地?” “李家老大,真是出息了呢!” 一会,又有一桌空出来了,众人早垂涎那些酒菜,纷纷去抢位置。曹三虽然也口水那些酒菜,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也来赴宴了,他还是决定在等待的队伍里多站一会。半响,他突然眼睛一亮,朝一个客人作揖行礼道:“魏老爹也来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八章 招募船工 来人正是前亭镇总甲魏汇盛,见曹三和他行礼,他挥了挥手回应,也站在了等待的队伍里。曹三凑上去,和魏老爹套近乎说道:“魏老爹,你也来吃这流水席啊?” 魏总甲点了点头,说道:“李家老大做了船正,我也来热闹热闹!” 曹三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说道:“魏老爹,你知道这一艘通番船上,船正管着多少个人么?” 魏老爹说道:“怕起码也有二三十人吧!” 曹三把巴掌一拍,说道:“二三十人那能出海?管帆的,管针的,牵星的,把舵的,还有管兵马的,这起码要凑齐四十人,才能出海!” 魏老爹点头说道:“竟管了这许多人?” 曹三说道:“那还不是。而且这些人都是些精壮汉子,在海上出入惯了,上了岸往好处说那叫彪悍,往不好听说那叫横行,一个个都和山贼似的。。。” 见总甲魏汇盛来了,李图也迎了上来,拱手说道:“魏老爹好!魏老爹稍等一会,便有位置了!” 魏汇盛亲热地拉着李图的胳臂,笑道:“李家老大,你如今是出息了!做了船正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从小就和一般人不同,我早就知道你会出人头地的!” 李图一阵腹诽,暗道我从小就和一般人不同,你们都当我是呆子傻子吧。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笑着说道:“魏老爹缪赞了!” 魏汇盛又亲热地说道:“上次黄开畴要你还钱,你就把四十两还上了,我们都说你好本事呢!到如今,更本事了!做通番船船正了!” 李图又拱手说道:“哪里哪里!” 两人正在那里说话,曹三却突然往旁边走了一步,大声说道:“崔老爷也来了!” 李图和魏汇盛转头看去,果然看到崔光治穿着襕衫踱着方步,朝这边走来。 魏汇盛迎了上去,拱手说道:“崔相公也来吃这流水席了?” 崔光治拱手笑道:“老远就闻到酒肉香扑鼻,哪里舍得不来的?”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说道:“崔老爷说笑了,崔老爷家里天天酒肉的,哪里会为了这些酒肉来李家吃饭。” 魏老爹拉着崔光治的手,笑道:“崔相公,我是羡慕你,得了这样一个东床快婿啊!” 崔合和李图的亲昵,众人都看在眼里,说是议论纷纷都不为过。以前别人还说李家贫穷,配不上崔合。如今李图做了通番船船正,这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把李图和崔合看成一对了。 崔光治却是正色说道:“魏老爹莫要笑话我,我家崔合至今嫁不出去!”把手一摊,崔光治无奈说道:“别人还没来提亲呢!” 魏汇盛听到这话,转头朝李图说道:“李小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和崔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众人都看在眼里,怎么你至今还不去崔家提亲。” 李图赶紧赔罪道:“李图这几天就去崔老爷家!” 魏汇盛拉着李图说道:“这可是说好的!” 崔光治听到这话,也是脸上一喜,摸着胡子不再说话。 半响,有一张桌子空了出来,李图赶紧让崔光治和魏汇盛上桌坐下。曹三得了这个空当,赶紧坐到崔秀才和魏总甲旁边,嘻嘻哈哈和两人说笑,一副把自己当作有地位的人的模样。 李图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就赶紧到厨房里催促上菜了。 ##### 李通认识的人多,几天时间,就把李图要招募水手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前亭镇。 听说李图要招募船工,整个前亭镇都炸锅了。好奇的人们都挤到了李家院子外面,一个个死死盯着端坐在院子里招募人手的李图,仿佛要把坐火箭一样窜升的李图看个清楚仔细。 “这李家老大真出息,现在都要招募手下了!” “这么多人来应募啊!” “一人一年给二十两银子,你说多少人想去?” 漳州地狭人多,不少人无田可种,只能投入大户门下为奴。又或者运气好些,跟大户佃种着少得可怜的地主田地,每年交完地租田赋,饭都吃不饱。正因为如此,漳州素来有以海为田的说法,出海已经是一种公认的出路。 佃种地主田地,辛苦一年到头还吃不饱。随船出海,不但可以吃饱饭,还能一年赚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相当于一个中产之家两三年的用度,几年下来就能回乡置办田地了。 即便出海有风险,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民们也拼了。听到李图要招募船工,应募者络绎不绝。 李图让等待面试的人像后世一样排队等待,队伍就一直排到了院子门外。 看到李家院子这么热闹的样子,围观的前亭镇百姓们瞠目结舌: “这要投奔李家呆子的队伍,都排到门外来了呢!” “这李家真是烧了高香了,出了这么能干的后生!” “去年还呆呆傻傻的,今年就变得这么厉害!” “我看李家老大那眼神,一副那什么,对!那宠辱不惊的样子,不是一般人!” 不顾门外百姓的议论纷纷,李图只********面试应募者。 李图招人的原则,是只招募有合作精神的人。 海上风大浪急,强人出没,动辄就要以身犯险甚至以命相博,最需要同舟共济的精神。倘若招个奸猾的小人,见死不救或者心生异心,那是要害了其他船员,害了一船人的。只有懂得合作的人,才能在死亡的威胁下护住战友的侧翼和背后。 只要有合作精神,操船的技术格斗的本事,都可以学。但没有合作精神的人,学出来的本事就是自私害人的本事。 李图耐心地和每一位应募者说话,问一些天南海北的问题,观察对方的回答,以此判断对方的品格。 等待面试的队伍里,一个强壮的汉子等待得焦躁了,便想插队。乘前面队伍前进的空隙,他一把插进了两个瘦弱年轻人的中间。见这汉子彪悍模样,两个瘦弱的年轻人都不敢声张,只捏着鼻子认了。 但这一幕,却被李图看到。毫不犹豫地,李图就把许三叫了过来,说道:“让那个汉子回去,我们不招这样的人!” 许三走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汉子请了出来。那汉子还不服,冲到李图面前说道:“船正糊涂了,船上就是要我这样的强壮船工!” 李图淡淡答道:“我不知道你的强壮,是用来对付敌人,还是对付其他船工的。” 李图一挥手,许三就把这强壮汉子赶出了院子。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九章 傲娇的崔合 李图继续面试应募者,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站到了李图面前。见李图没有认出自己,那年轻人谄媚地说道:“李大哥,还记得我吗?我是镇西头的梁老二啊!小时候我经常和你一起玩耍的!” 李图闻言,在记忆里反复思索,终于想起了这个梁老二,点了点头。 梁老二大声说道:“李大哥,我们是儿时的玩伴啊,我家如今佃黄相公家的田过日子,当真是苦穷!今日我便随你出海去,你可一定要用我!” 李图沉吟片刻,正要点头,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院子门口响起:“不能用他,他小时候总欺负我!” 李图抬头一看,却看到一个明艳的女孩站在院子门口,正是崔合。 看见崔合进来,等待面试的队伍中一阵耸动。崔合是镇上最漂亮的女孩,倾慕她美色的年轻人如过江之鲫。此时看到崔合走进院子,一众应募船工的年轻人都偷偷拿眼睛看她,仿佛秀色可餐。 崔合走到李图面前,指着梁老二说道:“李大哥,你不要用他,他小时候见我漂亮,总用泥巴扔我。” 梁老二闻言脸色一变,讪笑说道:“儿时的事情,不懂事胡闹,崔合你还记得啊?” 崔合秀眉一蹙,蛮横地说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小时候欺负人,长大了不会变成好人!” 说完,崔合就看向李图,一副你要为我做主的模样,娇滴滴地说道:“我这么好的人都欺负,到了船上肯定也会欺负其他好人,说不得就要坏了李大哥的大事!” 李图看了崔合一眼,点了点头,朝梁老二朗声说道:“好的!你先回去吧!我们会把结果通知你!” 听到李图的话,那梁老二像被人打了一巴掌,大声说道:“李大哥!我是你小时候的玩伴啊!你怎么能因为这崔合的一句话就不用我了?” 李图看了看崔合,淡然朝梁老二说道:“我们会全面考虑你的各种条件,最后如果决定用你,就会找人通知你!如果三天后没有通知你,就是不用你了!” 崔合知道,李图这么说话就是不招梁老二上船了,便得意地站在李图身边,浅笑吟吟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为我做主!” 转过头,崔合又瞪了一眼梁老二,一脸的骄傲。 那梁老二无奈地看了一眼李图,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不顾李图正在招募水手,崔合拉着李图说道:“听说你来找我爹爹了,给我爹爹送了一把倭刀,后来还给了我爹爹一百两银子!” 李图点了点头,说道:“你爹爹介绍我认识了六鳌所千户,我那是感谢他给的银子!” 崔合浅笑吟吟地说道:“我爹爹那天回来,说了你好多好话呢!说你年少有为,聪明伶俐,说镇上说你呆傻的那些人,都是瞎了眼的!”崔合眨了眨眼睛,说道:“爹爹还给我做了一套新衣。” 李图淡淡说道:“崔伯父过奖了!” 崔合却得意起来,郎朗说道:“我爹爹没有过奖你,你现在确实很厉害啊!这才几天,你就从总铺升为船正了!已经开始招募船工了!”崔合仿佛为李图的升迁高兴坏了,拍手问道:“你一艘船上,要管多少人?” 李图淡然答道:“四十个人!” 崔合听到这话,睁着大眼睛笑了出来,大声说道:“好厉害!好厉害!那你一年的酬金多少两?” 看见李图停下了招募,坐在那里和崔合说笑,来应募船工的年轻人们都是百味杂陈。要知道崔合是镇上最漂亮的女孩子,是这些年轻人心中爱慕的对象。这些年轻人中,甚至就有人是为了出人头地得到崔合垂青而决心出海拼搏的。 然而此时,漂亮的崔合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拉着李图说个不停,让他们心冷了许多。几个少年人在等待面试的队伍里叹了口气,暗道谁让李图这么出息,年纪轻轻就做了船正呢? 听到李图说一年酬金有四百两,崔合吸了口气,呐呐说道:“那不是比我爹爹还有钱了?”想了想,崔合又说道:“海上危险,李大哥你再做两年赚了银子,便不要做了吧!” 李图笑了笑,不置可否。 崔合想了想,又转口问道:“李大哥你说要建一所新宅子的事情,可有头绪了?” 李图摸了摸脑袋,笑道:“这些天忙着船上的事情,还没有开始操心见宅子的事情。过几天招完了人手,我就去买地招工做宅子!” 崔合听到这话,不高兴起来,把嘴巴一瘪,瘪成了奇怪的形状。看了看焦急等待面试的年轻人们,崔合不痛快地说道:“那我不烦你了!你便好好招人吧!” 说完这话,崔合就往门口走去。走到半路,崔合又笑着转过身来说:“我过几天再来找你!” 说完这句,崔合撒着腿跑掉了! ##### 李图在前亭镇招募了四十个船工,萧显贵就把这四十人分到了两艘船上。新人加上老人,载兴号有三十八名船工,新月号有三十七名船工。新来的船员们不会操船,萧显贵就让老船员每日教导新船员,训练操船技术。 到了四月下旬,新来的船员们已经学会了最基本的操船技术了。萧显贵便带上李图和三个目梢,去为新月号进货。见识了窝主冯松道的趁火打劫,萧显贵决定不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这次要去月港为新月号进货。 半路上要路过萧显贵的家,萧显贵先带着众人回家一趟。 六人在前亭镇租了两辆马车,往北走了一天,走到了海澄县的南面一个叫做溪南的村子。走着走着,萧显贵突然笑着往前一指,朝李图说道:“那便是我家了!” 李图抬眼一看,只看见那村子西边一座小山上,矗立着一座大宅子。李图在山下面打量了一下,看到那宅子占满了整座小山,里外起码有五进院子。 等三人走进了,李图才看得仔细:那大宅子白墙黑瓦,院墙足有三米高,完全看不到院子里面的样子。宅子大门口矗立着四、五米高,三个门洞的大门楼,门楼上面雕梁画栋,挂着一个“钟灵毓秀”的匾额。门楼前面摆着两个一人高的石狮子,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不知道是哪个有名石匠的作品。 李图只道这大宅子气派,心想这萧显贵做通番海商,也不知道赚了多少银子。 萧显贵在门扣上咚咚敲了几下,便有一个看门的奴仆打开了侧门。一看见萧显贵,那奴仆脸上顿时换了一张谄媚笑脸,大声说道:“老爷回来了!”那奴仆又朝院子里面喊了一声,接着,便听到庭院里此起彼伏响起了“老爷回来了”的叫声。没多久,只听到吱呀一声,门楼的正门就被打开了。 萧显贵看着那打开的大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说道:“我这可是活着回来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章 月港 感叹了好久,萧显贵才回过神来,带着众人走了进去。才刚刚绕过影壁,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就从院子里冲了出来,一把撞进了萧显贵的怀里。 “爹爹回来啦!” 萧显贵看到怀里的女孩,高兴地合不拢嘴,一把将女孩抱了起来,捧在了怀里。女孩一双手拢着萧显贵的脖子,爹爹叫个不停。萧显贵从怀里一摸,摸出一个琥珀手环给女孩带上,那女孩笑得更响,紧紧抱着萧显贵不放。 半响,又有一大家子,五个女人和两个男人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奴仆,浩浩荡荡二、三十人。见了萧显贵,这些家眷们高兴的高兴,激动的激动。 “老爷回来了!” “老爷平安回来了!” 萧显贵在海上九死一生,险险度过劫难。遇到陈盛宁的人时候,被李旦拒绝买旗时候,被杨得功拒绝合船时候,他都以为自己过不去了,谁知道最后居然大获全胜。如今侥幸回家,萧显贵心情大好。他被家人围绕,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把目梢带着的礼物交给家人,和家人亲热一阵之后,萧显贵便为李图介绍,说这是大房,这是二房,这是三房。这是大公子,这是二公子,这是小女儿。一大堆人物,李图一个名字也记不住。 如今李图已经是船正了,是萧显贵地位最高的手下。萧显贵把家人也介绍给李图,是格外看得起李图的意思。 众人在正堂坐下,便有人递上茶水。李图坐在花梨木椅子上,和那自称是童生的萧大公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这萧家的两个儿子都是读书人。大儿子二十岁了,考取了个童生。他虽然还没有中秀才,说起话来也是之乎者也,让李图心里好笑。不过这萧大公子倒是没有轻视李图这个白丁的意思,让李图生出些好感。 萧显贵和小儿子和小女儿说着那海上的事情,说着说着,就说道了陈盛宁拦路打劫的情景。萧显贵绘声绘色地和儿女们说着:“那陈盛宁有一百人不到,个个凶神恶煞拿着刀剑,划着桨就往爹爹的船上冲过来。”萧显贵双手比划成火绳枪模样,口中“啪”地喊了一声,和儿女们说道:“但爹爹一枪过去,就把那大海贼陈盛宁给打死了!” 说完这句话,萧显贵的一对儿女却是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半响,萧显贵的二儿子才说道:“爹,跑海做买卖竟是这么危险的么?前几年,不是都没有遇上海贼么?怎么今年这么危险的?” 萧显贵的小女儿抱住萧显贵,喃喃说道:“爹爹你别出海了,我害怕!” 萧显贵脸上一怔,抚摸着女儿的脑袋,无语哽咽。半天,他才说道:“不怕,不怕,爹爹再出一次海,明年赚够了银子,爹爹就收手不干了。” 一直聊到晚饭时候,众人在二堂吃了一顿,便分房睡下了。 在家里待了八天,萧显贵每日和家人玩耍,倒是过了几天舒服日子,日日眉开眼笑的。第九天一早,萧显贵的家人们就备好了两辆马车,送五人去海澄县月港。 萧显贵离家时候,恋恋不舍,站在门口和两个儿子说了好久。等到和小女儿说话时候,小女孩抓着爹爹的袖子,哭了出来。萧显贵的家眷们都骂小女儿,说小孩哭泣大大的不吉利,小女孩才吓得不敢再哭。 李图拿眼睛看萧显贵,只觉得他这离家时候脸色发白,不像是去跑海做买卖,倒像是上刑场似的。 又抱了小女儿一次,萧显贵这才作罢,招呼众人上了马车。 ##### 月港是漳州府海澄县县治所在,更是大明朝唯一合法的国际贸易港口,被誉为天子南库。 明初,月港本是漳州府的荒野之地,附近没有县城。但因为地方偏僻远离官府,逐渐发展成为走私贸易港口。在明景泰四年,月港海外贸易已经兴起。至成化、弘治年间,月港已是“风回帆转,实贿填舟……巨贾竟鹜争持”的“小苏杭”了。 隆庆元年,明朝政府正式取消海禁,随即开放漳州月港为对外通商口岸,“准贩东西洋”。明廷又在月港设立海澄县,县治就在月港。到了天启年间,月港已经发展成东亚的第一大贸易港。 李图和萧显贵乘了半天的马车,从南门“扬威门”进入了月港。 进入月港,李图跳下马车,便看到了一个巨大繁华的港口城市。一眼看过去,只见城镇里那屋顶连着屋顶,看不到尽头。城镇里到处都是商馆酒肆客栈,各自高挂着招牌,花花绿绿的。各家小二站在道路上招呼生意,吆喝声此起彼伏,连成一串。各家商馆里各种商品,应有尽有。 几条贸易街上,着装体面的商人们带着仆从四处巡走,熙熙攘攘。整个城市里,起码有十万人口。在这个时代,算是大都市了。 码头上停着三、四十艘船。码头上搬货的交易的人忙得热火朝天,人声鼎沸。此时正是四月,跑南洋的船都开走了,跑东洋的船则都停在港里采购货物。所以港里大多是中型福船,大多都和载兴号差不多大小。不过李图也看到有两条广船,比李图的新月号要大一些。 萧显贵轻车熟路,带领众人走进了城西的一家商馆。 商馆里有几个客人,但掌柜的一看到萧显贵,立刻丢了客人迎了上来:“哪阵风把萧大财主吹来了!” 萧显贵开门见山说道:“掌柜的别来无恙,今日我来买些生丝。” 那掌柜闻言大喜,说道:“这就巧了,我上个月刚进了二十担赣州白生丝。萧大财主稍坐,我这就去取样品来给你看。” 众人在椅子上坐下,便有人端上茶水来。半晌,那掌柜的从后面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三把生丝样品:“萧公你看,这便是今年进的赣州白生丝。” 萧显贵接过生丝,在手上摩梭了一阵,把其中一把递给了李图。李图摸了摸,只觉得白花花的丝绸很丝滑,却不知道怎么辨别好坏。 萧显贵举起手上的生丝,对李图说道:“这分辨好丝差丝,全靠三步,便是看、摸、辨。第一要看,看这生丝是否光泽好,光洁匀整;其次要摸,若是丰满柔滑,爽挺有弹性,牢度大,才算好丝。第三要辨,要放在光亮处仔细分辨,若是好丝,必是织纹清晰,吸色均匀,没有色斑。” 李图不知道萧显贵为什么要教自己分辨货品,但做贸易的,懂得分辨货物等级当然是必须的本事。他点了点头,努力记住萧显贵的话。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一章 你来做舶主 萧显贵一翻手上的样品,侃侃和李图说道:“有几样要诀,船正你要记得:若是生丝纤度偏差大,匀度低劣;又或者生丝丝条上的大、中糙节,织物便会浮丝,或亮经、亮纬;又或者丝条上有小型糙疵,染色后就会形成色斑;再者生丝微茸太多,织物就会产生白色的斑疵点;再者若是生丝抱合不良,缫丝过程中断头便多,织物就会产生疵点;最后若是生丝强力和伸长差,便会影响织物的坚牢度。” “这些瑕疵,若是有了一件,便不是上品。若有了两件,便只能落了下品,不算好生丝。” 萧显贵侃侃而谈,李图努力的记,两人倒是一副师傅教徒弟的样子。 萧显贵搓了搓手上的生丝,问道:“船正你看,这些赣州白丝算什么品级!” 李图按萧显贵指导的办法,“看摸辨”了一通,试探着答道:“这一丛样品光泽晦暗,怕只能算中品。” 萧显贵哈哈大笑,拍了拍李图肩膀说道:“这丝确实是中品。但问题不在光泽上。这丝光泽还可以,是这丝匀度不好,纺织成丝绸后织物会出现条斑,所以落了中品。” 顿了顿,萧显贵沉声说道:“船正你可要仔细学了。明年从倭国回来,我就不再出海了,这两艘船我就交给你了。你若是不懂得分辨货品,如何跑海?” 听到这话,李图愣了愣,倒是没有反应过来。半响,他才问道:“如何交给我?” 萧显贵舔了舔嘴唇,斟酌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就是让你做舶主,管理船队。不过这船只的本钱、这修船的钱、这买货的钱、雇船工的钱,还是我出,你就负责管理。一年下来的利润,九成归我,一成归你!如何?” 李图想了想,缓缓问道:“舶主为何把船交给我?” 萧显贵摸着胡子,想了想,说道:“我看你诚实守信,是个实在的人,不会讹我银子。再来你有计谋,能打退海贼,是个人才,所以选你。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 经过这一年的接触,萧显贵认定李图是个诚实守信的人,只有把船交给李图,萧显贵才放心。如果交给别人,碰上个稍有些奸猾狡诈之心的,就有可能和财副串通,做假账贪墨他的银子。更何况海上风大浪大海贼出没,其他人做舶主,也肯定没有李图那样的本事能打跑海贼。如果一船货被海贼抢走了,那便是血本无归。 把船队交给李图,是萧显贵继续这跑海生意的关键。他既害怕海上的风暴和海贼,不敢亲自出海,又想赚这通番贸易的暴利银子,不愿意停了生意,那李图,就成为他两全其美的关键。 看着李图的眼睛,萧显贵有些紧张地说道:“船正意下如何?” 李图想了想,说道:“容我考虑一下。” 见李图没有立即答应,萧显贵脸色有些发白,缓缓说道:“这是大事,船正慢慢考虑!” 把生丝样品还给掌柜,萧显贵便要带众人去下一家商馆。那掌柜的百般挽留,直说下个月还有一批上好生丝到货,也没能让萧显贵一行人停留。 到了下一家商馆,萧显贵又拿货物样品给李图看,教他如何分辨成色。那月港城内极大,商馆星罗棋布。一个下午,众人走了七、八家商馆,订下了三千两的货物,只能算略有斩获。但李图经萧显贵指点了半天,倒是学了不少生丝丝绸的知识,收获不浅。 寻了个体面的客栈落脚,接下来三天,萧显贵都带着众人在月港内采购货物。每到一处,萧显贵都细细和李图讲解行业规则,货物品次,一副栽培李图的模样。李图学得也快,三天后,虽然还不能分清丝绸的产地,但对于丝绸的品种,那些缎、绫、天鹅绒、青紬、光素什么的,李图已经能分辨出来了,生丝的品级,也能猜个大概。 如今萧显贵已经打点好县令和千户,在月港订了货物,直接派人来交钱取货送上船便可。只要把货物分批运输,不要太引人注意,地方官员就不会干预萧显贵的买卖。萧显贵耐心地教李图,一直在城中转了三天,才把新月号的货物全部订下。 新月号一船货物,萧显贵花了一万七千两。 ##### 跟随萧显贵采购完货物,李图回到前亭镇,就去张罗盖新房的事情。他找到魏总甲,在镇西边买了五亩旱地做宅基地。有事麻烦魏总甲,李图塞了二两银子给他,把魏总甲乐得眉开眼笑。买完地,李图便雇佣了十几个泥瓦匠人,建造一所全新的宅院。 宅院的事情有了眉目,李图又带上魏总甲和弟弟李通,去崔合家提亲。 明代定亲送聘礼,称为“下定”。李图准备了一套金银茶果等为聘礼:其中有白银一锭,金如意一只,取意“一定如意”,另有荔枝、龙眼、魁栗、蜜枣、香棱、龙凤喜饼,以示丰盈。聘礼里还有一包上等铁观音茶叶,俗称“茶礼”。茶苗不可移植,移而不复生,以茶为聘礼,体现的是夫妻“从一而终”的观念。 明末婚嫁风俗奢侈,像李图送出的聘礼,既是中产之家的常例,却又价值昂贵,足足花了白银五十两。如果是寻常人家,着实要为这婚嫁礼仪耗尽家财。如果不是李图走海赚了银子,哪里付得起这聘礼钱? 崔光治笑着接受了李图的聘礼,交换了婚书,又留李图一行人喝茶聊天。女方收了聘礼,李图和崔合的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崔光治又和李图约好,等明年李图走海回来,就选个吉日完婚。 见李图来提亲,躲在后面偷听的崔合乐得眉开眼笑。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二章 祭祀出错 订好了货物,萧显贵就请来匠人修理船只。 新月号在战斗中受到了损伤,露台被炸弹炸得破破烂烂,需要修理。即便是载兴号,开了一年了,各处木料受潮发霉,也要更换木材进行修理。 萧显贵在漳浦县找来一个匠头,也就是匠人的头领,那匠人就去各村召集了二十多个手艺匠人,到山里购买木材,聚集到梅湾修理船只。匠人们带来各种工具绳缆木料,把两艘船拖到了岸上,把两艘船藏身的小海湾变成了一座修船厂。 李图没事,便找到那指挥的匠头,和他聊了起来。 “匠头,这修理一艘船,要多少银子?” 那匠头看了一眼李图,问道:“你是船上什么人?” 李图淡淡答道:“我是新月号的船正李图。” 那匠头听到这话,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大声说道:“原来是船正官,恕小的眼拙。”顿了顿,那匠头说道:“这要看船舶的破损情况,最后用料多少。这载兴号开了一年,修起来,要六、七百两。那新月号露台上的好多木材都要换,便要九百多两银子。” 看了看李图,那匠头又说:“这是修理船只。若是船正要造船,也可以找我。” 没想到这些匠人还会造船,李图好奇问道:“造一艘载兴号这么大的福船,要多少银子?” 冯友大声答道:“那要看船正想造怎样的船了!造载兴号这么大的船,大约要两千料木材,这些木料,有好有坏,还需要阴干,阴干的年份不同价格又不一样。若是船正要造好船,要修修补补能用上六、七年的福船,便需要二千两银子,需要杉木六百零二根、杂木两百九十八根、株木四十根、榆木舵杆四根、栗木四根、橹坯七十六支。若是差一些的,只用两三年的劣船,所用的木材大不一样,接合处也不用兴榔竹浸蛇皮内膏,用铁钉钉上便可,造价一千两便够了!” 李图又问道:“若我要造四千料的大船呢?” 那匠头看了看李图,说道:“那需要的人工又多了,若是要造能用六、七年的四千料大船,大概要六千两银子。” 李图问道:“我要是造船,如何找你?” 那匠头笑道:“船正要是造船,到马坪镇吊罗村找我冯友便是了。你到了吊罗村一说要造船,便能找到我了。” 李图知道了行情,点了点头,又和那匠头说了几句,这才离开。 ##### 修船的这段时间,萧显贵又抽空回了一次家。再回到梅湾时候,萧显贵就更显得心事重重,脸上写着满满的倦马恋栈,不愿远行的心情。 去年两次遭遇海贼,萧显贵对新一年的航行十分没有信心,总觉得会再遇到海贼。他生怕在海贼手上丢了性命,越临近启航的日子,他的情绪就越糟糕。每日在船下的营帐里,在尾楼里来回踱步,晚上辗转反侧睡也睡不好,一个月下来竟瘦了一圈。 萧显贵日夜担忧,日子却过得飞快。到了六月,修好了船,货物也都一车一车运来了。东南风越来越稳定,便要开洋去日本了。 这一天,海面上风和日丽,萧显贵诚惶诚恐,在载兴号船上举办圣母娘娘的祭祀。船工林朝儿在船上放了一阵炮仗,奏乐的船工吹着唢呐,萧显贵带着船员各就各位,三跪九叩,在天上圣母像前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 这次祭祀,却又出了岔子。 也不知道是心里紧张,还是真的神明显灵,在上香时候,那萧显贵正战战兢兢地往香炉里插香,手却莫名其妙一抖,竟把整个香炉打翻,从神案上打落。那香炉掉在了地上,泼了一地的香灰。 看到那被打落的香炉,两船人发出一片惊呼声。福建人最崇拜妈祖娘娘,尤其是这跑海的船工水手们,都把妈祖娘娘看作保命神灵。此时看见萧显贵打翻了香炉,众人心里无不是一阵惊愕,坎坷不安。 萧显贵脸上也是一阵惊惶,脸色从白转红,又从红转白,最后又变成铁青一片。 这是多大的不详之兆啊! 萧显贵记得,去年他祭祀圣母娘娘的时候,不小心被香烫到了手,把香掉在了递上,结果出海就遇上了陈盛宁的三条小船。侥幸打败这些人,回航时候又遇上陈盛宁本人率领的两条大船。要不是李图一力推行火器,萧显贵已经做了海贼的刀下之鬼。 去年掉香在地上,已是如此,今年打翻香炉,这是要遇上怎样的不测? 萧显贵脸色铁青地站在船甲板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他突然不管地上的香炉,转身走进了尾楼里。 众目睽睽之下,萧显贵就把众人撂在船上了。他作为主祭撂袖子走了,这圣母娘娘的祭祀还如何进行得下去。众人面面相觑,停止了敲锣打鼓,一个个愣在船上不知道进退。 见众人迷茫,一柱香时间后,总管薛一明走进了尾楼。他和萧显贵说了几句后,走了出来,把李图叫了进去。 李图走进尾楼,看见萧显贵正坐在他的床上,脸色铁青。 见李图走了进来,萧显贵讪讪说道:“船正,你看到刚才的样子没?” 李图点头说道:“我看到了。” 看着李图,萧显贵大声说道:“祭祀打落香炉,是大大的不详。要是遇上李旦的门徒,我们两条船难以对付。我们去找杨得功,他有李旦的旗。在倭国时候你便和他说好的,我们和他合船出海!”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三章 萧显贵退休 萧显贵带着李图,在前亭镇雇了辆马车,走了两天,在海澄县港尾湾里找到了杨得功的船。上了杨得功的船,两人在尾楼见到了杨得功。 再次见到萧显贵和李图,杨得功似乎有些尴尬,一见面就大声说道:“子安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啊!居然端掉了陈盛高!让我大吃了一惊!听说你的船毫发未伤”看了一眼李图,杨得功又说:“我听人说,都是这位小兄弟的功劳。” 萧显贵笑道:“都是我的船正李图立功,训练船员,这才有了大胜。” 杨得功听到“船正”两个字,眨了眨眼睛说道:“船正?子安如今有两条船了?” 萧显贵点了点头,笑道:“缴获了陈盛高一条船,便做两条船跑海了,多一船人多一份保险啊!” 陈盛高听到萧显贵有了两艘船跑海,似乎有些心理不平衡,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 萧显贵见陈盛高沉默起来,只有说道:“我这次来。。。” 陈盛高挥了挥手,说道:“子安来意,我也知道。只是子安为何不早来?要知道,你若再晚两天来,我便已经出洋了。这马上就要启航的时候,子安才来,是不是最近碰到了什么事情,才来找我?” 萧显贵笑了笑,勉强说道:“哪里有什么事情,无非是想合船走海安全些!去年我们不是说好的么,到了漳州,便合船走海!” 陈盛高冷笑一声,说道:“定是有事!否则如何会早不来,这个时候来找我。” 这陈盛高看似彪悍,却是粗中有细的人。见萧显贵这时候来找他,他一口咬定了萧显贵遇到了事情。萧显贵无奈,只能轻描淡写地说道:“有什么事情?无非是祭祀圣母娘娘时候,把香掉到了地上。” 杨得功听到这话,打量了萧显贵一眼。半响,他闭上了眼睛,喃喃说道:“这是大大的不详!我不能和你一起走海!” 萧显贵脸上一白,呐呐说道:“失手打落,有什么不祥的?和我两条船一起走,你也多一份保障对不对?” 那杨得功也不知道是去年嘲笑了萧显贵,如今恼羞成怒,不愿意和萧显贵一起发船,还是真的觉得萧显贵祭祀出岔子不祥,他摇头笑道:“子安,我有船老的旗帜,倒是没有你那样害怕的!碰到船老的门徒,有船老的旗帜在,他们也不敢抢我!” 萧显贵没好气说道:“那遇上其他强人呢?这海上又不是只有李旦一家!” 杨得功笑着说道:“那就要看运气了。子安运气这么差,一出海就碰上陈盛高,我是断不敢和你一起走海的!” 萧显贵气得脸上发红,沉声说道:“贤弟再考虑考虑!合船于双方都有好处!何况我们在倭国便已说定的。” 那杨得功却不领萧显贵的情,大声说道:“没什么好考虑的了,我有船老的旗帜,是不会和你合船的!” 萧显贵看着杨得功,说不出话来。半响,他一甩衣襟,拂袖而去。 李图看了看这出尔反尔的杨得功,也懒得再多说一句,转身追上了萧显贵。 ##### 回程的马车上,萧显贵脸色发白,一言不发。 一直快到了前亭镇,萧显贵才叹了口气,说道:“船正,我这是撞了霉运了,圣母娘娘下令要收我的人头啊!我这次如果出海,还不知道要闯下多大的祸来。” 李图淡淡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萧显贵挥了挥手,喃喃说道:“不行了,这次我是出不了海了。” 李图淡淡问道:“你不出海,两艘船上的货物怎么办?” 看了李图一眼,萧显贵大声说道:“船正,这一趟,你便替我做舶主,带这两条船去日本。”顿了顿,萧显贵又说道:“利润你一我九,如何?” 李图看着萧显贵,沉默了。 李图知道,知道这是决定自己前途的关键时刻。萧显贵不敢走海,薛一明一个文弱管家,无法领导船员对抗海贼,现在有威望有能力领导两条船的,就只有李图,只有自己能够代替萧显贵做这舶主。 李图确实是诚实守信值得信任的人,无论是遇到海贼的关键时候,还是拿钱去贿赂官员的时候,李图都会站出来但当起来,事后还会一五一十地把帐算得清清楚楚,所以萧显贵信任他。 但李图的诚实守信,不是用来被别人免费利用的。用这一份诚实守信,李图要换取最大的利益。 李图淡淡说道:“舶主,我要两成利润!” 萧显贵闻言,喃喃说道:“船正!两艘船的货物,一成利润便是一年几千两了!船正你不能一下子要太多!” 萧显贵说的没错。李图现在的酬金不过四百两。一下子拿到船舶的一成利润,便是几千两,是酬金的十倍。 但李图知道,自己值这个价钱。看着萧显贵,李图淡淡说道: “我不是和你议论一年的收益,我是和你谈论长期的买卖。我向你保证,在我的管理下,载兴号和新月号还会至少走五年海!这五年,两条船的利润都是我二你八。” 听到李图的话,萧显贵沉默了。 是的,如果单从一年的收益来看,李图一下子收入几千两,确实是一个飞越了,他不该再要求更多的报酬。但是问题是,过了第一年、第二年,李图通过分成赚到了足够的银子,可以自己造船进货了,还会不会带着萧显贵的船跑海呢? 这是李图可以决定的问题,萧显贵只能听任李图的决定,到时候李图改口要五成、六成,萧显贵也没有办法。除了李图,他找不到第二个胜任舶主的人。 一成,萧显贵想的是一年的价钱。两成,李图说的是五年的价钱。 即便萧显贵一年少赚几千两,在李图五年的承诺面前,也根本不是问题了。萧显贵只不过跑了两年的海,就已经赚到了巨额的财富。如果不用冒险跑海,却还能稳赚五年八成的银子,对萧显贵来说,无疑是极度合算的。 两次遇到海贼,都是李图一力鼓舞,救出全船人。让李图去贿赂官员,李图事后把多出的钱财如数还给萧显贵。李图这样的作为,萧显贵信得过李图。 萧显贵喃喃问道:“当真跑五年?” 李图沉声答道:“最少五年!” 在李图的承诺下,萧显贵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答案。他兴奋地一拍车厢,说道: “好,你做舶主,至少跑五年海,利润我八你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四章 收买人心 回到船上,萧显贵先找到了总管薛一明,把自己退休,李图接任舶主的安排告诉了他。薛一明听到这话,摸着胡子,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神色。 见薛一明没有意见,萧显贵拍了拍李图的肩膀,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便是舶主了!” 李图点了点头,拱手朝薛一明说道:“薛总管,如今我做舶主了,以后你便做新月号的船正,一年酬金六百两。薛总管上回和我说不喜欢做船正,怕事情繁杂,但这新月号确实要一个头领。这船上的事情,还要你多担待了!” 李图刚刚升为舶主,地位不稳,正是大撒银子的时候。他下手没有软,上来就把薛一明的酬劳翻了一番。薛一明原先做总管一年三百两银子。李图把他提拔为船正,赚六百两银子,比原先多了一倍。 反正这雇人的钱,是算在运营成本里的。算下来,八成都是薛一明承担,李图只要承担两成。慷他人之慨收买人心,何乐而不为? 薛一明追随萧显贵多年,倒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李图靠功劳,靠真本事爬到他上面,他也没啥怨言。见李图提拔他,他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薛一明笑了笑,说道:“六百两,啧啧,着实不少,我那一对儿女要有福了。那老夫就代替薛家一家人多谢李小哥的提拔了!”顿了顿,薛一明说道:“小哥放心,这六百两老夫不会白拿。李小哥在海上,在生意上但有什么不懂的事情,老夫都会协助你的。” 虽然上船一年,但跑海贸易的事情,李图还有不少地方不懂,确实需要薛一明的协助。见薛一明接受了自己的安排,李图高兴说道:“那就有劳薛船正了!” 薛一明追随萧显贵多年,被萧显贵依为臂膀。见薛一明坦然接受了李图的安排,成为了李图的下属,萧显贵虽然高兴,却又有些吃味地说道:“薛船正便不怕跑海的风险么?” 薛一明拱手说道:“有李小哥在,老夫倒是不怕的!” 萧显贵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 当天下午,萧显贵就召集两船人聚集到载兴号上。和李图、薛一明一起站在尾楼上,萧显贵对着两船人大声说道:“从今天起,我就退休了,不再做舶主了!” 听到这话,众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 顿了顿,萧显贵又说道:“总管薛一明升任为新月号船正!” 清了清嗓子,萧显贵最后大声说道:“从今天起,原先新月号的船正李图便接替我,成为两艘船的新舶主!” 新老船员们听到这话,都有些惊奇。 新船员们刚刚被船正李图招募上船,就看到自己的船正晋升为舶主,自然吃惊。 对于老船员们,这消息则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情理之中是因为舶主萧显贵这大财主赚了那么多银子,养着一大家子人,哪里还愿意走海冒险?迟早是要退休的。船正李图出类拔萃,几次力挽狂澜,在两艘船上地位仅次于萧显贵,肯定是要接替萧显贵的。而意料之外,则是这事情来得这么快,李图上船不过一年,就当上两艘船的舶主了。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都接受了这个安排,没有议论什么。 只有洪八几个闹过事的,害怕李图当了舶主会打击报复他们,脸上有不安的神色。但他们几个见众人都没有异议,也不敢吭声。 萧显贵让李图说几句,李图便走了上去,说道:“从今天起,我就是大家的舶主了!” 顿了顿,李图大声说道:“我宣布,从今日起,原先载兴号的老人,薪酬一律提高五成!今年招募的新人,薪酬也提高五两,至每人二十五两一年!” 听到这话,下面的船员们顿时欢呼起来。 李图这是大手笔啊!那些船员,在海上打拼一年,为的就是当年的薪酬。像把舵刘化典,一年酬金一百两,李图这一下子就提为一百五十两,你让他如何不兴奋。再比如管账的财副张纯信,一下子就从一百二十两变成一百八十两,整整多了六十两。六十两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足够一家四口用几年了。 新老船员们,都陷入了一片欢腾。李图洒出去一千多两银子,让众人弹冠相庆,打心底里认可了李图这个新舶主。 洪八几个曾经顶撞李图的人,此时对视几眼,就只有满肚子的后悔。银子当头,这几个人哪里还有对抗李图的心思?一个个都想保住这份工作,都只怕李图还记恨自己,让自己失了这么赚钱的职位。 萧显贵见到李图收买人心的大手笔,也暗自乍舌。这一下子,谁还记得自己这个老舶主的情啊?幸好这李图素来诚实守信,刚刚和自己议定了二八分成的协议,应该不会耍滑。否则以李图的手腕,和财副串通,自己恐怕拿不到多少银子。什么一九分成,二八分成,还不是李图说了算? 萧显贵站在尾楼上,发现人人都感激地看向李图,不禁有些尴尬。 见众人为了提高的薪酬兴奋,李图大手一挥,大声说道:“明日船队便启航,航向日本。若是平安到达日本,每个船员都再发十两赏银!” 听到这话,船员们又是一阵欢腾,简直是从一个高潮到另一个高潮,不带停顿的。众人击掌相庆,都说这下好了,来了一位大方的舶主。众人只恨没有早一点把李图拥戴为舶主,多赚几两银子。他们大声叫嚷,为李图的豪爽叫好。 “新舶主好大方!” “多谢舶主了!” “有舶主在,我们什么都不怕” 听到众人欢呼,称呼自己为舶主,李图心中不禁有一股淡淡的成就感。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凭借超越明代人的见识作出了成绩,才有了今天的地位。要知道,穿越前的李图,还从没有享受过这样被人拥戴的感觉。 看着这些拥戴自己的船员们,尤其是那些自己招募的新船员们,李图突然有了一种责任感:一种要让自己的追随者们在这危险大海上活下去,都赚钱过上好日子的责任感。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五章 小琉球 宣布了人事变动,李图便让众人各就各位,准备明天的启航事务去了。拿了李图的银子,船员们一个比一个听话,纷纷忙去了。 萧显贵站在尾楼上,见众人散开,板着脸对李图说道:“舶主收买人心的好手段!如今船上已经没人记得我萧显贵了。” 李图淡淡答道:“出海跑船,全靠人心,不得不如此!” 萧显贵笑了笑,说道:“如此手腕,才显得我没有选错人!”拉着李图的手说,萧显贵又说道:“舶主,我听说李旦现在在小琉球北港,你这次路过小琉球,定要去拜访他一次,买他的旗帜。” 所谓小琉球,是这个时代对台湾的称呼。萧显贵虽然不是舶主了,但依旧是两艘船的船东。两艘船八成的利润,还是他的。船上的事情,他依旧担心。 李图还是不习惯这个时代的执手礼,把被萧显贵抓着的手抽回来,淡淡说道:“船东,我们如今杀了李旦的门徒陈盛宁,他心里恐怕十分不快,哪里还会卖旗给我们?再说,两艘船两面旗要六千两,都足够用火器武装一条船了。” 听到李图的分析,萧显贵脸上一白,十分担心自己的两船货物。想了想,他摇头说道:“还是要去一趟,即便是试,也要试试。那李旦的门徒众多,个个都比我们的船大船多,要是海上遇上了,说不得就会起异心。有了旗,这些人便不会劫掠我们了。” 李图说道:“若他不卖给我们呢?” 萧显贵瘪了瘪嘴,呐呐说道:“那便是和我们对上了。他的门徒里有几个见船就抢,我们迟早要被他的门徒抢光。” 李图看了看萧显贵,淡淡说道:“船东多虑了。抢光我们,倒也没有那么简单!” 听见李图自信的话,萧显贵也生出一股豪气出来。反正自己不在船上不拿命去拼,萧显贵也胆子大了些,笑着说道:“舶主说的有道理,便是和李旦对上了,我们也不怕!” 萧显贵看了看李图,又说道:“舶主,对敌厮杀临阵指挥,你强于我。但这船在海上,若是遇到了暴雨风暴,你可知道该如何?” 李图老实答道:“不知道。” 萧显贵笑了笑,说道:“无妨,我细细和你讲!” 萧显贵作为船只的船东,依旧十分关心船舶的安危。这会有空,他便拉着李图,抓紧时间把船上的种种关键一一和李图细说,让李图能驾轻就熟,把握两条福船。 ##### 第二天,天气依旧晴朗,正是启航的好日子。李图率领众人,在船上重新祭祀了圣母娘娘。 一声炮响,几个奏乐的船工开始吹起唢呐,李图和各个与祭等各就各位,虔诚地上香、行三跪九叩大礼。接着,众人匍匐在天上圣母像前行“三献礼”。李图把香拿得稳稳的,整个祭典没有出一点错漏。 萧显贵站在一边看着,十分高兴。祭典完了,他拉着李图说道:“果然这圣母娘娘是对我不满,不是对船不满。如今我不出海了,便没有问题了。” 李图笑了笑,不置可否。 到了启航时候,萧显贵带着家丁站在了岸上,送船队出航。 只听到一声锣响,两条船的主桅杆上升起了李字大旗。船工们转动车关棒,将铁锚一点点收了起来。挂起硬帆,船工们划动橹浆,将船往深水区开去。出了港湾,风一吹,两条船便挂帆往西北方向驶去。 穿过台湾海峡,经过澎湖,李图花了两天,率领船队到达了台湾北港。 北港位于台湾西海岸中部,大概是在今天的台湾省云林县和嘉义县中间,是明末台湾的重要港口。李旦在此经营多年,有住宅和商馆。那些船小本薄,无力跑日本远洋航线的海商,就把货物从福建贩卖到这里,卖给李旦的商馆,再由李旦贩卖到日本。 船只逐渐靠近北港,李图站在船头望去,只见那台湾岛上四野茫茫的全是树林,除了中间一个北港附近有些屋子外,别处都是荒无人烟的阔叶树林。李图站在船上,一眼能看到远处的地平线,觉得这地方的地形极为平坦,当真是沃野千里。 北港不大,码头上停泊着二十几条船只,其中六、七条是通洋的福船,其他则是小船。 载兴号和新月号船上的货物值钱,李图担心港里面的人生歹心,没有让船进港,而是锚在港外面。李图让薛一明带领火绳枪手守住船只,自己则带上许三和一个叫做唐文忠的目梢划小舢板进港。 小船驶进北港,三人弃船登岸。往港口里走了几步,李图看到周围十分荒凉,只有一条溪流的两岸开辟了一些水田,其他地方都是原始森林,便对许三说:“许总铺,你说我若是从漳州运一万人来这里开荒,如何?” 许三被李图升为总铺后,就有了六十两的酬金。等李图前三天钱给船上老人加了五成酬金,许三的酬金就变成了九十两一年。他是个直率的性子,得了李图的恩情,他日日只想着怎么配合李图做好事情,对得起这酬金。 见李图询问自己,许三看了看李图,笑着说道:“舶主好大的气魄!一万人可不是小数字哩!舶主要是做成这件事,便是一方领袖了!再者,也救了漳州的一万穷苦百姓。” 李图笑了笑,说道:“那你慢慢看着,你的舶主可不止这点气魄。” 许三笑着答道:“那我便睁大眼睛等着,等着舶主富甲一方,我也跟着鸡犬升天呢!” 李图笑了笑,不再说话。三人在港口里问了路,便往李旦的宅子走去。 目梢唐文忠十八、九岁,虽然是李图新招募的,但性格倒是稳重。远远看着李旦的宅院,他就和李图说道:“舶主,你杀了李旦的门徒陈盛宁,如今这登门拜访,这李旦会不会做什么对舶主不利的事情?” 李图打量了一番唐文忠,笑道:“文忠多虑了,李旦定不会为难我!” 李旦的宅子在北港北部,是一座日式的武家屋敷,门口站着两个守门的佩刀侍卫。李图递上名帖,便有人进去送信。半响,有一个武士打扮的侍从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引导李图三人走进了院子,走进一个厢房等待。 打败了陈盛宁的李图,比胆小怕事的萧显贵更受人重视,李旦并没有让李图久等。三人大概等了一刻钟,那侍从便走了进来,带三人去见李旦。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六章 再见李旦 侍从带三人走进一个日式的大厅里,大厅后门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侍从,大厅上首侧坐着一个身穿日式绢羽织的中年人。李图打量了这个中年人一番,暗道他既然坐在上首,地位显然也不低,却不知道是什么人物。 三人在下首坐下,又等了半炷香时间,侧门被打开。 “东洋船老到!” 随着那侍从的一声清唱,李旦从侧门走了进来,坐在了大厅的最上首。 李图微微一鞠躬,大声说道:“海商李图,见过船老!” 李旦仔细打量了李图一番,冷冷问道:“你们又来找我做什么?” 李图微微一鞠躬,大声说道:“我们要买东洋船老的旗号!” 李旦嘿地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突然咳嗽起来。连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才止住,沉声说道:“买旗?你还真有胆子开口!”顿了顿,他冷冷说道:“你倒是挺厉害,真的把陈盛宁杀了。” “嘿!我的门徒里,陈盛宁是第一个死的!死在你的手上!” 李图把头一低,大声说道:“船老息怒!” 抬头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中年人,李图大声问道:“敢问这位是?” 李旦冷哼了一声,大声说道:“这是我儿子李国助。” 听到李旦这句话,李图眼睛一亮,大声说道:“既然船老的儿子也在这,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船老年事已高,也到了考虑身后事的时候了。倘若船老一天不在了,李国助阁下,能镇得住船老的那些门徒么?”李图大声说道:“依我看,船老若是不在了,船老的门徒们全部要独立出去,各自为政!” 听到这话,坐在上首的李旦脸色一变。 作为一个穿越者,对于李旦死后的事情,李图是最清楚的。李旦死后,李旦的门徒们就各自为政。后世的历史里,李旦一死,这东洋海面上就再也没有李家的什么事情了。所谓李国助,历史里根本找不到这个名字。 听到李图的话,李旦死死盯着李图。 自己的家事自己最清楚。李国助的威望和能力,李旦显然也明白。李图说的话虽然难听,但是确实一针见血地说出了实情。 李图侃侃说道:“这陈盛宁,就是最桀骜不驯的一个。船老尚在,他就自称‘断海侯’,到处抢劫处处树敌。他抢劫的收入,我猜是没有一分一毫交给船老。船老若是不在了,他还会听命于李家么?说不定还要和李家反目成仇。在下杀了他,不是杀一个船老的门徒,只是杀了一个迟早要背叛李家的枭雄!” 李图抖了抖袖子,大声说道:“我想船老不会为了一个迟早叛出门外的枭雄而动怒的。倘若船老卖旗给我,我李图从此就是李家的朋友。以后但凡能帮得上的忙,在下都一定尽力。在下既然能杀死陈盛宁,自然有一分本事。如今在下已经是两条福船的舶主,和在下做个朋友,对李家不亏。” 听到李图的话,李旦冷哼了一声。 “巧舌如簧!” 停顿了好久,李旦冷冷说道:“你走吧,我不会卖旗给你的!” 李图看了一眼李旦,说道:“船老不卖旗给在下,在下就有可能和船老的门徒们再起干戈!” 李旦瞥了一眼李图,冷冷说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听到这话,李图皱了皱眉头,不再争辩。他欠身告退,带着许三从大厅走了出去。 见李图走出了院子,李国助焦急地对李旦说道:“父亲,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你的那些门徒,没有一个把我放在眼里的。以后我哪里能指挥得动?卖旗给他,交个朋友,说不定以后是个助力!” 听到李国助的话,李旦又咳嗽了几声,大声骂道:“我还活着呢!” 缓了口气,李旦大声说道:“我还活着,就卖旗给杀我门徒的人,那些家伙马上就要跟我翻脸。我还做什么东洋船老!” 听到父亲的责骂,李国助低下了头,再不敢出声。 李旦看着李图离去时候经过的走廊,冷冷说道:“这个李图,见识真是不同凡人,竟一眼就看穿了我李家的家事。若他不是舶主,我无论如何定要把他收入帐下,供你驱策。可惜那萧显贵已经用舶主职位笼络了他,他如今已经生出了翅膀,再不会甘居人下。” 李国助也抬起了头,看着李图离开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 李图没有买到旗帜,带着两个手下在北港附近的树林里转了转,了解了一下当地的土壤地文。他又在港口里租了三匹马,策马在港口外面驰骋,观察这小琉球的情况。策马跑了两个时辰,到处看到的都是荒野树林,除了一个生番部落,一个文明人也没看到。 这台湾宝岛,完全是一片等待开发的处女地。 一直到天色暗了,李图才回到了船上,指挥船队离开北港,往日本开去。 船队从北港套北过船,经鸡笼屿、彭嘉山,取钓鱼屿。从钓鱼屿又经过黄麻屿、赤坎屿、古米山、马?山而至琉球。在琉球稍事补给休息,往东取壁山以行到黄山,到大罗山,然后经过七岛山、亚甫山、麻山,直往北走进入了日本鹿儿岛和津坊。 一路风平浪静,既没有遇到风暴,也没有遇上海贼。 进入和津坊港湾,船员们一片欢腾,庆祝船只顺利抵倭。李图兑现诺言,每人都发了十两银子赏钱。老船工们高兴,那些新上船的水手们更是欢喜。这些新水手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在漳州被逼的走投无路才投奔李图跑海,如今一下子就赚了十两银子,无一不感慨这海上的银子当真是好赚,有几个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 萨摩藩的检使登船检查后,载兴号和新月号在引导船的指引下入港。港湾里停着几条福船,还有一条西班牙大帆船。码头上,早已站了十几个武士,欢迎李图船队的到来。 见载兴号带着新月号入港,一次来了两条船,和津坊奉行宫之城直光感慨这上门生意又红火了一些,满脸的欢喜。但看到船队官员队伍里没有萧显贵,而是李图带队走下船来,宫之城直光有些奇怪,好奇问道:“萧舶主这趟没来么?” 通事把宫之城直光的话翻译过来,李图拱手说道:“萧舶主已经退休,如今在下继任为舶主。” 听到这话,宫之城直光笑道:“那我就恭喜李舶主了。这两条船都是李舶主的么?另外一条是新造的么?” 李图老实答道:“新船叫新月号,是从海贼手上抢来的!” 听到这话,宫之城直光楞了楞。打量了李图一番,他抬起头哈哈大笑,连连说道:“李舶主少年英雄!武运昌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七章 参勤交代 说完这话,他便往李图船队的官员手上塞酒杯,让侍从给李图的船队官员们倒上清酒。等众人干完酒杯里的清酒,宫之城直光大声问道:“李舶主这两船货,是卖给港口里的坐商,还是卖给我萨摩藩?” 李图点头说道:“全卖给萨摩藩,宫之城阁下可要给我评定个好些的价格!” 听到李图的话,宫之城直光满脸喜色,又是一阵豪爽大笑,挥袖说道:“李舶主今年依约而来,我们萨摩藩不敢轻慢!一定给你们最好的价格。” 宫之城在码头上接待完李图一行,便把李图等一众人带到了去年借给载兴号的武家屋敷门口,声明这宅子还是供李图使用。 李图在宅子里稍微歇息了一天,又去找宫之城直光,和他一起去拜访萨摩藩藩主。众人轻车熟路,骑到了鹤丸城。在鹤丸城大明样式的待客室里,萨摩藩藩主岛津忠恒接待了李图一行。 一见面,岛津忠恒就热情地说道:“恭喜李舶主升任舶主一职,舶主少年英雄,不同凡响!” 李图拱手说道:“多亏了藩主去年卖给我们的铁炮,在下这才凭借火器之功打败了海贼,升任了舶主!” 薛一明补充说道:“藩主卖给我们的火器着实好用,我们靠火器打得海贼陈盛宁落花流水,还抢下了一条福船。” 岛津忠恒哈哈大笑,又说道:“那要恭喜李舶主武运昌隆了!李舶主两条船贸易,对我藩来说也是一件喜事。我藩财政紧张,李舶主愿意把两船货物卖给我藩,实在是大大地缓解了我藩的财政紧缺。我要多谢李舶主了。” 想了想,岛津忠恒又问道:“萧舶主退休了么?” 李图点头说道:“萧舶主年纪大了,受不了海上飘荡之苦,又担心海贼的刀剑之险,便安心退休不再跑海,把船只交给了在下。” 岛津忠恒笑了笑,点头说道:“萧舶主真是谨慎的人啊!” 李图笑了笑,拱手朝岛津忠恒说道:“此次拜访藩主,是我们要为新缴获的一条船购买铁炮和炸弹。” 岛津忠恒点头答道:“可以,就按去年的价格交易吧。” 李图又拱手说道:“在下还想托藩主购买几门火炮!” 作为一个穿越者,李图知道,未来的海上战争越来越依赖火炮。虽然在这个时代,东亚的海上力量还没有大范围列装火炮,但在欧洲,英国已经依靠火炮和机动的船只打败了西班牙无敌舰队。未来的海战,是火炮的天下。 李图唯一能买到火炮的地方,就是萨摩藩了。 但火炮毕竟是这个时代的国之重器,萨摩藩也没有这么容易把火炮卖给李图,岛津忠恒还要观察李图的表现。 岛津忠恒听到这话,沉吟了一阵,转口说道:“李舶主,我这几日就要启程去江户参勤交代了。最近几年,江户城中议论纷纷说贸易有碍国本,要求锁国的言论喧嚣尘上,将军受到这阵风潮的影响,逐渐收紧了贸易条件。” 岛津忠恒脸色凝重地说道:“这股风潮越来越浓,恐怕再过几年,我萨摩藩甚至不能停靠外国船只了。”顿了顿,岛津忠恒说道:“这一次,将军要通商的各藩参勤交代时候带上外国贸易商人,将军要亲自面见对话,以此决定锁国政策的未来。” 参勤交代是日本德川幕府时代的一种制度,要求各地诸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幕府将军所在的江户居住,参见将军。对于大多数藩镇诸侯来说,这个时间是两年一次。今年,岛津忠恒就该去江户了。 幕府将军要决定是否锁国,今年想见见各国的海商,让各个藩镇参见时候带上商人们。 岛津忠恒看着李图说道:“李舶主是否愿意去江户面见将军,声明通商之利?” 李图想了想,拱手说道:“愿随君愿!” ##### 李图带着两个目梢一个通事骑马混在“旗本”的队伍里,随同岛津忠恒往江户行去。 李图没有想到,这萨摩藩参勤交代带出去的人马,竟是这么多。视野之内,穿着纹着十字丸家徽的羽织的武士,足轻们,随从们,从鹤丸城大手门一直延伸到道路的尽头,足足有两千人之多。 参勤交代的行列,按照作战的行军姿态向前行进:首先出发的是三匹马先锋;两千米后面是持铁炮、弓和长柄武具的武士组成的头三品部队;后面是下级武士和侍从组成的队伍,负责搬运行李,整肃道路和宿场;接下来是二百五十人的核心队伍,分为以“旗本”为核心的亲卫队和以一名家老为指挥的攻击性主力部队。岛津忠恒坐着一种叫做“驾笼”的日式轿子里,行在亲卫队的中间;队伍的最后面,是一名家老率领的负责补给的队伍。 这浩浩荡荡的行列走在道路上,宛如大军出征。萨摩藩领内的百姓们看到这队伍,都匍匐跪在路边,直到队列全部离开。 李图作为客人,带着翻译和许三,骑马行在岛津忠恒的轿子旁边。他暗道难怪日本各藩都财政紧张,这浩浩荡荡衣着华丽的队伍开到江户待上半年,得花多少银子? 参勤交代的队伍走了十天,才走出了九州岛,到达了山****。 这一天,队伍走到了但马国,在一处宿场中建立了本阵,停歇休息。岛津忠恒找到李图,和他说起了话。 “李舶主,这一路上还习惯么?” 听到翻译的转译,李图拱手答道:“海上颠簸惯了,在陆地上骑马不算什么。”想了想,李图好奇问道:“藩主,这么大参勤交代的队伍,行列费用需要多少?” 岛津忠恒看了看李图,说道:“一来一回,行程四个月,需要二万贯。”顿了顿,岛津忠恒又说道:“这还不算,更大的开支是江户留守武士的给付金,一年要六万多贯。因为这些开支,藩政入不敷出。” 李图心里暗自惊叹,问道:“各藩都是如此么?” 岛津忠恒点头说道:“各藩都是如此!因为参勤交代,天下藩镇贫而江户富。但这是幕府的重要制度,各藩又不得不大张旗鼓执行,生怕操办简陋了降低了家格!” 李图想了想说道:“江户的将军好手段!一个参勤交代就把各个藩全变得虚弱不堪,无力造反。”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八章 幕府将军 岛津忠恒闻言笑了笑,转头看向远方的田野,大声问道:“这是否是将军家的手段,我不敢猜度。不过我好奇,以李舶主这样见识过人的人,会如何看幕府,在李舶主的眼里,幕府的未来会如何?” 李图突然听到这样的问题,倒是沉默了一阵。他努力回忆后世了解的历史知识,这才答道:“日本的未来,是平民的。德川幕府会统治两百年,这两百年里,武士越来越穷困衰落,平民崛起。最后下层武士控制了几个强藩,武力推翻了德川幕府,建立起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家。” 岛津忠恒听了李图的话,淡淡说道:“李舶主说的,是武士的末日啊。” 对于岛津忠恒这样的大贵族来说,平民控制的日本,就意味着岛津家的灭亡,这恐怕比他个人的死亡更让他难过。岛津忠恒叹了口气,说道:“李舶主说的,很有道理。如今幕府已经牢牢控制日本,没有了战争,武士的灭亡是迟早的。唯一的悬念,就是以怎样的方式灭亡了。” 岛津忠恒又问道:“李舶主既然能预测这样的未来,可有方法改变未来。” 李图淡淡问道:“藩主想要怎样的日本呢?” 岛津忠恒说道:“当然是武士的日本。” 李图淡淡说道:“回到战火纷飞的时代,日本便永远是武士的日本。” 岛津忠恒看了看李图,说道:“李舶主有办法让日本战火纷飞吗?” 李图认真说道:“藩主多卖我几门大炮,便有希望。” 听到翻译把话转成日语,岛津忠恒以为李图开玩笑,乐得哈哈大笑。 ##### 到了江户,岛津忠恒就忙着向将军到达报告,接见使者,又在第二天上午登城拜见将军。一直等到第五天,幕府将军才抽出空来,召见各地来访的海商代表。 李图带着翻译,跟着将军家的向导武士,走进了江户城。 江户城是德川幕府的本城,是日本的权力中心。这座城从一六零六年开始大规模建造,李图到达时候依然还在扩建。城东西约五公里,南北约四公里,四周围有内壕和外壕,外壕周长约十六公里,有城廓两重。城堡从外到里分为三之丸、二之丸、本丸、西之丸。有望楼二十座、城门三十多个。 李图随着武士在城堡里行进,只觉得那道路蜿蜒曲折,城门一座接着一座像迷宫似的。如果没有人带领,李图肯定要走迷路。城堡里到处都插着旗帜,上面绘着德川家三叶葵家徽。驻扎在各处的武士和足轻,背上也插着纹着家徽的小旗,随风猎猎作响。 走进江户城本丸天守阁,武士把李图带进一个休息室里。李图刚坐下来,就有人进来收受李图带来的礼物,只让李图留下一个礼物清单。接着,又有人进来搜身检查,检查李图有没有偷藏武器。检查完又等了半个时辰,那向导走了进来,把李图带进了一个宽敞的大厅里。 大厅的下首已经坐着好多人,有四个穿华夏衣冠的大明海商,两个黑色卷发尖下巴的洋人,有三个金色卷发的洋人,还有两个胖胖的黑发洋人。大厅的上首跪着四个德川家家臣,侧对着下首的众人。 李图带着翻译,坐在那些洋人后面。一个侍从走了过来,李图把自己给幕府将军的礼物清单交给了那个侍从。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上首的一个武士大声呼喊:“将军驾到!” 大厅背面一扇推拉门被打开,在前后十几个家臣簇拥下,一个中年人从后面走了进来,坐在了将军位置上,正是德川幕府第二代将军德川秀忠。 李图看过去,觉得那德川秀忠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圆脸阔额,下巴上留着几缕胡须。也许是久居人上,行走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十几个家臣在上首两侧跪了下来。为首一人跪下后,大声说道:“今天将军召见各位海商,议论通洋贸易的利弊是非!” 坐在下首的海商们听到这话,都学日本人样子,坐在地上微微往前鞠了一躬。就是那些西方人,估计也多次来日本了,知道当地礼仪,也都做了这个动作。 德川秀忠坐在将军的位置上,看了看下首的十几个商人,用折扇指着那两个胖胖的黑发洋人。 德川秀忠这么一指,坐在上首的一个家臣就往前挪了一步,大声说道:“英国船长奥斯卡,回答将军的话:今年年初将军已经封停了所有的教堂,你们为什么还要在九州偷偷传教?煽动叛乱?” 那两个英国胖子坐在地上,听到将军家臣的诘问,紧张起来,往地上一趴叽里呱啦地讲了一阵英文。很快,他的翻译官就把英文翻译成了日语:“尊敬的将军阁下,我们的传教士确实还在九州活动。但是我们已经发出了严肃的命令,要求这些传教士离开九州,我们保证,以后再不会有英国传教士踏上日本的领土。” 德川秀忠听了这话,冷冷说道:“我要关停英国在平户的商馆。” 听到这话,两个英国人急了,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德川秀忠却没有理会他们。 德川秀忠抬头看了看,看到李图,笑着说道:“大唐的海商也来了。” 坐在上首的将军家家臣看了看李图,大声说道:“大唐海商李图,答话!” 李图抬头说道:“在下李图,是大明漳州的商人。” 德川秀忠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大唐的商人,欢迎你来到日本。近来江户有人议论说西夷狡诈,热衷传教煽动叛乱。这些人说,说幕府应该停止和西夷的贸易,只和大唐的商人交易。你认为,这种言论如何?” 听到这话,坐在前面的几个大明海商都是脸上一喜。如果日本只和大明的海商做贸易,那就可以减少不少竞争者,货物就可以卖上更高的价钱。大明的海商们,都巴不得德川幕府闭关锁国,只和明国贸易。 听到翻译的转译,李图想了想,朝德川秀忠轻轻一鞠躬,说道:“在下以为,不妥!”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十九章 燧发枪 听到李图的话,德川秀忠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起李图来。 德川秀忠下面的将军家家臣们也惊讶于李图的话,互相张望了几眼,最后由那个最上首的家臣喊道:“大唐海商李图,为什么只和大唐做贸易不妥?” 李图又鞠了一躬,然后抬头看着幕府将军,淡淡说道:“在下以为,所谓贸易,其实就是各国之间经济力量的竞争。这种竞争虽然没有硝烟,但和战争一样,需要提高一国的效率才能取胜。” “如果幕府开放贸易,和各国竞争,就会刺激日本各地努力提高生产的效率。这种情况下,武士的组织能力就有了用武之地。相反,如果幕府闭关锁国,日本各地就没有提高效率的必要,武士就会失去伸展本领的用武之地。”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李图担心锁国令,担心这个政策最终会限制自己的贸易,或者是因为和岛津忠恒的对话让李图有些同情日本的武士们,希望日本的武士们能够躲过后世那样的灭亡命运,总之,李图面对德川将军,准备为自由贸易,为武士们说几句话。 “没有了战争,武士的地位已经下降。如果连贸易竞争也没有了,那么武家的生存根本,就荡然无存。将军家终究是武家。倘若日本的武家作为一个社会阶层彻底消失了,那么将军家也无法独存。” 李图分析得紧紧有条,提倡自由贸易。几个洋人通过翻译听到了李图的话语,一脸的惊喜,为有人替他们说话而高兴。 听到李图的分析,德川秀忠收起了笑容,认真地听了下来。李图说完以后,德川秀忠大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开放和所有国家的贸易了?” 听到将军的这句话,那两个英国胖商人兴奋起来。他们看向李图,似乎希望李图能为他们的商馆说几句话。 李图再次朝前轻轻鞠了一躬,大声说道:“确是这样。西洋诸国年年都打仗,互相竞争,国力在和彼此的竞争中一日千里。在西洋,每一年,都有新的发明问世,西人一年比一年强。和西洋诸国贸易,就可以参与西洋诸国的竞争,刺激日本国内对武士的需要,最终保存武士这个阶层,保存将军家的国本。” 德川秀忠听着李图的话,十分认真,但又有些不满,大声说道:“如果我坚持锁国呢?” 李图没有再鞠躬,直接看着将军的眼睛说道:“倘若日本锁国,则武士会越来越贫困。二百年后,武士作为一个社会阶层就不复存在,幕府也将随之一起灭亡。” 李图的话一说出来,坐在上首的将军家家臣们就齐刷刷地瞪上了李图。为首的那个家臣大声喝骂道:“大胆!大胆海商!敢妄言将军家的兴衰?” 德川秀忠听了这话,也是有些不满,狠狠地盯着李图的眼睛。 李图毫不相让,直直地看着将军的眼睛。 好久,德川秀忠才败下阵来,移开了自己的眼睛。冷笑了一声,德川秀忠说道:“好厉害的少年人!”顿了顿,德川秀忠又笑着说道:“中国的圣人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李图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扇子一指,德川秀忠朝家臣说道:“来,赐给李图朱印状,允许他在全国各处经商。让船舶停泊地的藩镇都接待他!” 坐在上首的一名德川家家臣,大声地嗨了一声。 朱印状全称异国渡海朱印状,是德川幕府颁发的贸易许可证。拥有这个证件的日本船只,可以离开日本从事远洋贸易。而拥有这个证件的外国船只,则可以在日本所有港口停靠、贸易,受到日本德川幕府的保护。 似乎是被李图的大胆言论扰乱了情绪,德川秀忠没有心情再和其他商人对话。说完这话,他就一甩袖子,离开了大厅。 ##### 将军离开后,李图跟随一名将军家家臣“长崎奉行”来到江户城二之丸,在那里登记造册,写下文书,等待盖印。最后花了一个时辰,他拿到了将军赏赐他的朱印状。 虽然现在大明商人可以随便停靠日本的港口贸易,但是日本锁国政策愈来愈严重。以后李图想在平户长崎之外的日本港口贸易,就要靠这朱印状了。 李图拿着朱印状离开江户城,却在城门外看到了那两个胖胖的英国商人。一见到李图,那两个英国人就上来打招呼:“卡普汀李,好啊油” 英国人的翻译官把英文翻译成日语,李图的翻译官又把日语翻译成大明官话,李图这才明白这两英国胖子说了什么。 “李船长,你好吗?” 李图点了点头,说道:“我很好,有什么事情吗?” 两个英国人中为首的奥斯卡说道:“多亏了李船长仗义执言,幕府将军才改变主意,决定暂缓关闭平户的英国商馆!多谢你了!” 李图没想到自己的话效果这么大,让德川秀忠暂缓了锁国政策,笑了笑问道:“你们要怎样感谢我呢?” 那奥斯卡拿起放在地上的一个箱子,塞到了李图手上,说道:“将军讨厌我们,不收我们的礼物。你帮我们说话,我们把本来送给将军的礼物送给你!” 李图没想到这些西夷还知道感恩,淡淡推开箱子说道:“李图不敢当!” 两个英国人不懂得中国人的客气,见李图拒绝礼物,楞了楞,互相看了一眼。想了想,那个奥斯卡把箱子又塞到了李图手上,大声说道:“李船长,你一定要收下我们的礼物!” 李图这才接过箱子。他也不和英国人玩虚的,当着英国人的面就把箱子打开了。 箱子里躺着的,是两瓶绿色玻璃瓶装着的朗姆酒和一把燧发手枪。 两瓶酒,李图没有兴趣。虽然玻璃在这个时代是稀罕物,尤其是在东亚,玻璃被视为奢侈品,只有极少数人拥有,但对于李图来说,他没有拿玻璃瓶到处炫耀的心情。不过箱子里的燧发枪,却让李图有捡到宝贝的感觉。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章 伊达政宗 那把燧发枪做工精细细节考究,仿佛是一个艺术品,显然是最新的款式。枪杆只有两尺长,弯弯的手柄恰好可以一手抓住。李图抓起来四处瞄了瞄,有些大航海时代船长的感觉。 燧发枪以燧石点火,淘汰了火绳点火装置。使用燧发枪替代火绳枪,就能省却吹底火盘、装火绳、试火绳等步骤,缩短了步枪的装填时间,提高了射击速度。在射击速度就是生命的热武器时代,缩短装填时间,就直接提高了火枪的战斗力。 不仅如此,因为燧发枪的底火盘是密闭的,燧发枪也比火绳枪更能经受风雨。在火绳枪熄火的小雨天气,燧发枪依旧能够发射。这样一来,火枪的适应性也大大提高了。 燧发枪结构并不复杂,只要能做日式铁炮或明式鸟铳的工匠,就能仿制燧发枪。李图有了这一把燧发枪原型,就可以大批量仿制出燧发枪,提高手下船员们的战斗力。 看着手上的燧发枪,李图眼睛发亮。 把燧发枪重新装入箱子,李图把箱子关上提了起来,大声对英国人说道:“三克油!” 两个英国人没想到李图也会说几句英语,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上来和李图握了握手,又对李图说道:“我们的商馆在平户,李船长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可以来平户找我们。” 李图想了想,问道:“可以跟你们买大炮吗?” 两个英国人互视了一眼,交流了一下彼此的意见后,由奥斯卡站出来说道:“可以!英国的大炮可以卖给李船长。”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过英国距离日本遥远,现在订货,要一年才能把订单发到英国,第二年运送过来,要两年多才能拿到火炮!” 李图摸了摸下巴,淡淡说道:“原来如此!” 对于急于装备火炮的李图来说,两年的等待太漫长了。目前看来,还是和萨摩藩买岛津家库存的火炮比较靠谱。李图又和英国人握了握手,笑道:“多谢你们了!我的船在萨摩藩和津坊,如果你们有需要我帮助的,也可以来找我。” ##### 幕府将军赐给李图朱印状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海商李图,成为了江户城内一个不大不小的名人。此后三天,就有七、八批人来岛津家的宅邸拜访李图。这些人大多是各地的藩镇家臣,李图一一接待了,也算了解一下日本各地的情况。 这一天晚上,刚吃完晚饭,有侍从来报告,说一个自称是李图朋友,来自仙台的男人前来求见。李图暗自纳闷,自己没去过仙台,有什么朋友?但反正没事,李图便叫来了通事做翻译,又让侍从把那人带进来。 半晌,侍从带着一个身着蓝色绢羽织,五十多岁的老人走了进来。那老人五官分明,中等身材,羽织上纹着伊达家家徽,头上用丝布盖着右眼,只露出一只左眼。虽然年岁已高,态度和睦,但老人举手投足间隐约有一股豪气,让人不敢怠慢。 老人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后面带着一个侍从。李图走上去迎接。 在李图的房间内坐下,老人开门见山地说道:“在下是仙台藩藩主伊达政宗。” 听着这个名号,李图愣了愣,暗道这是个名人啊。 伊达政宗是日本东北部的诸侯。他出生于战国晚期,此时距离日本被统一已经没有多少年了,但他当政后短短几年,在二十一岁的年龄就征服了附近的几家诸侯,成为日本东北部的一霸。因为幼时天花失去了一只眼睛,他被誉为独眼龙政宗,是日本战国晚期和德川幕府初期著名的人物。 李图坐在地上微微一鞠躬,礼貌地说道:“原来是仙台藩伊达殿下,仙台藩藩主驾临,蓬荜生辉。” 伊达政宗见李图尊敬他,笑了笑,说道:“想不到李舶主如此年轻!真是少年英雄!” “伊达殿下过奖了!” 两人坐了下来,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李图请教了伊达政宗一些关于日本东北的问题,伊达政宗细细解答,又向李图询问大明的情况,李图也是一五一十地回答。 说了半个时辰,伊达政宗才转过话锋,把话题往他想要的方向引。 伊达政宗说道:“听闻李图阁下在将军面前说出锁国令动摇国本,直指要害,影响了将军的决策,使得锁国令暂缓执行。老朽恰巧听人说了李舶主的言论,感觉是醍醐灌顶啊。” 李图淡淡说道:“殿下缪赞了!” 伊达政宗看了看李图,缓缓说道:“暂缓锁国令好啊。仙台藩也有几条船出海跑贸易,这锁国令一来,估计过几年我们的船就不让出海了。李图阁下能够挺身而出指出锁国令的荒谬,不知道多少人要受之鼓舞弹冠相庆啊。” 日本的造船技术落后,要做远洋贸易的话,就要去中国或者西洋买船。另外日本还缺乏远洋航行的技术积累,人才匮乏,做远洋贸易往往要雇用中国的船长和水手,十分麻烦。因此,日本的商人很少放船出海。仙台藩在重重困难之前依旧组织了船队出海贸易,走在了时代的前列。 李图答道:“伊达殿下的远洋船队,走的是什么航线?情况如何?” 伊达政宗答道:“大明不允许日本的船入港,我的船队去的是吕宋。至于情况嘛,每年都有几万贯的利润!” 李图说道:“在日本的各个藩镇中,伊达殿下是少数实践远洋贸易的藩主了,可以说是开创者!” 伊达政宗笑了笑,说道:“不过尔尔!” 顿了顿,伊达政宗终于开口说道:“我来这里,是邀请你去仙台藩贸易!”用手指在榻榻米上敲了敲,伊达政宗又说道:“明国的商人都喜欢去九州的港口,其实你们不知道,我们北国的贸易需求也很大。若是你的船来仙台藩,我可以给你的货物给出更高的价钱。” 伊达政宗大驾而来,原来是来挖墙脚的。 听到这话,李图仰了仰身子,淡淡说道:“在下与岛津忠恒殿下,倒是合作愉快,一时还没有换地方的打算。” 伊达政宗看了看李图,缓缓说道:“仙台藩,也可以提供铁炮给阁下!助力阁下的武装。” 李图听到这话,倒是楞了楞。没想到,这伊达政宗的消息竟这么灵通。九州和日本东北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中间隔着整个日本,他竟然连自己和岛津家买铁炮的事情都知道。看来伊达家的眼线,也是遍布日本。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一章 岛津的投资 李图沉吟问道:“如果在下要买大炮呢?伊达殿下卖吗?” 伊达政宗想了想,无奈说道:“仙台藩不产国崩,李图阁下需要的话,我们要和弗朗机人订做。两年后才能拿到!” 国崩是日本战国时代对大炮的称呼。伊达政宗显然不愿意把自己已经装备部队的火炮卖给李图,而是要去找西班牙人订做。仙台藩地处日本东北,每年发船一趟吕宋,向西班牙人订做,再等西班牙人做好火炮才能拿到,运回来,这一来二去就要两年了。 李图哪里等得了两年时间? 更改航线到仙台,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且不说仙台地处日本东北,距离遥远航程翻了一倍,李图需要找到熟悉日本内海航道的向导才能开到仙台。光说日本内海的那些海贼们,就够李图头疼的了。即便是到仙台藩能多卖些价钱,也难以抵消其中的风险。 朝伊达政宗微微一鞠躬,李图淡淡说道:“多谢伊达殿下的欢迎,但我和萨摩藩藩主之间已有约定,每年发船鹿儿岛。”顿了顿,李图说道:“不过,我的船队还在扩大中,以后如果我的船只多了,萨摩藩不能处理我的货物吞吐了,我一定发船仙台。” 伊达政宗只拿到李图一个未来的承诺,心有不甘。但话已经说完,李图不愿意发船肯定有他的考虑,伊达政宗只能缓缓说道:“李图阁下的船队扩大,想来也快了!那我就在仙台等待阁下的船队!” 李图微微一鞠躬,淡淡说道:“多谢伊达殿下!” ##### 在江户城待了几天,李图就准备贩回鹿儿岛了。临走之前,他和萨摩藩藩主岛津忠恒又会见了一次。 一见到李图,岛津忠恒就直接说道:“李舶主,萨摩藩的藩库里,有四门闲置的千斤弗朗机子母炮,是我从前和弗朗机人买的,可以按原价卖给你!” 李图闻言,大喜过望,赶紧说道:“多谢藩主!” 岛津忠恒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李舶主还不知道吧?你在将军面前所说的言论,已经形成了风议,在江户城内引起了广泛的议论。就连将军阁下,也决定暂缓锁国政策的执行!” 李图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有这么大的反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岛津忠恒赞叹道:“李舶主的远见卓识,实在使人钦佩。此前有一种议论说应该禁止我萨摩藩和外国商人贸易,只许外国商人到长崎贩卖货物,说鹿儿岛的贸易强大了萨摩藩,对幕府不利。这种议论喧嚣尘上,对我藩极为不利。但经过李舶主面见将军后,这种言论受到了压制,将军不再重视。” 顿了顿,岛津忠恒说道:“李舶主远见卓识的进言,对我藩的贡献非常大!” 李图看了看岛津忠恒,淡淡答道:“藩主过奖!” 把手放在盘坐的膝盖上,岛津忠恒大声说道:“我还有一事,想委托李舶主,不知舶主意下如何?” 李图淡然问道:“什么事?” 岛津忠恒慢慢说道:“我要投资一艘贸易船!由李舶主管理!” 李图愣了愣,半响才问道:“投资一艘船?” 岛津忠恒点了点头,大声说道:“是!我出资给李舶主,提供造船、买货和雇佣船员的资金。日本的船只不好,李舶主用我的钱回大明制造一艘船。在漳州购买货物,雇佣懂得操船的船员,运货来日本贸易。赚取的利润,我和李舶主分成。” 李图听到岛津忠恒的话,沉吟不语。 岛津忠恒问道:“请问李舶主,投资载兴号这么大的一艘船,包括船员和货物,需要多少银子?” 李图想了想,老实说道:“需要二万两银子!” 岛津忠恒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出二万两!那么李舶主你觉得,我们的利润什么比例分成比较好?” 李图看了看岛津忠恒,慢慢说道:“藩主殿下,你不怕我拿着银子跑了么?” 岛津忠恒看着李图,说道:“船上的财副,由萨摩藩派出!” 李图说道:“海上四野茫茫,我杀了你的财副,带着钱跑了呢?” 岛津忠恒笑道:“我相信李舶主。我有看人的本事!像李舶主这样远见卓识的人,不会为了两万两银子背信弃义。” 听到这话,李图笑了笑,一时竟被这么信任自己的岛津忠恒搞得有些无语。 半晌,李图才说道:“那每年的利润,就五五分成吧!” 岛津忠恒看着李图,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好的,就依李舶主,我们五五分成!”顿了顿,岛津忠恒又问道:“李舶主,你觉得我的投资,多久能回本呢?” 李图淡淡说道:“不被海贼抢走的话,一年半就能回本。” 岛津忠恒听到这话,高兴得哈哈大笑,大声说道:“以李舶主的本事,海贼抢不走!李舶主放心回和津坊吧,我会通知萨摩藩的官员,把铁炮、炸弹和国崩送到你们船上。投资新船的二万两,也会在明年二月前送到你船上!” ##### 岛津忠恒还要滞留在江户参勤交代,李图带着三个手下,走水路回到了鹿儿岛。一回到和津坊,李图就找到奉行宫之城直光,请他为自己贩来的货物定价交易。 如今李图已经是藩主的熟人,宫之城直光不敢怠慢,给各种货物都定下了最好的价钱。两船货在漳州花费三万三千七百两购得,全部卖给萨摩藩,得银八万六千二百两。到了交货的日子,李图让船员们把货物卸到码头上,宫之城直光就派人送来了银子。 沉甸甸的银子,装了三车才运到了码头。 这一趟交易,李图获利不菲。 先不算返回漳州才会发生的船员酬金和修船费用,只刨去目前在日本花费的银子:包括到岸赏银七百四十两、杂用四百两、买火绳枪和炸弹的钱、买大炮的钱,这到日本一趟船队利润三万八千三百六十两。 李图分得其中两成,赚了七千六百七十二两。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二章 郑芝龙 完成交易后,李图又给宫之城直光送去九千两买火绳枪、火绳枪弹药和炸弹的钱,以及四千两买大炮的钱。过了三天,萨摩藩就派人从鹤丸城送来了武器。 火绳枪和炸弹和去年买的一样,一百二十挺铁炮和三百枚炸弹,用来装备新月号的船员。 四门火炮,都是一千多斤的弗朗机炮。 弗朗机炮是一种早期的后填装滑膛加农炮。这四门炮,每门炮都由母铳和子铳构成:母铳身管细长,炮身配有准星、照门,能对远距离目标进行瞄准射击。炮身两侧有炮耳,将炮身置于炮架上,因此能俯仰调整射击角度。 炮身后部较粗,开有长形孔槽,用以装填子铳。子铳类似小火铳,每一母铳备有六个子铳,可预先装填好弹药备用,战斗时轮流装入母铳发射,因而发射速度较高。四门炮重逾千斤,是重型的弗朗机炮,每门炮需要四名炮手,射程足足有两千米。 李图把四门火炮都装备在两艘船的尾楼上。 武器到了,船队的船员们就开始了训练。火绳枪、炸弹投掷的训练不说,和去年一样,在萨摩藩提供的训练场训练。而火炮和格斗的训练,李图则安排在海上,在完全模拟现实海战的环境下训练。 两艘船卸了货,都是空船。李图每天下午都把船开到和津坊港口外面的近海处,让炮手以外的船员在露台上训练格斗,让炮手在波涛中炮击五百米外的小船船帆。 李图让炮手们使用链弹,每天朝小船船帆射击三炮,中两炮及以上有奖励,好饭好菜伺候。中一炮及以下则要检讨反思,只能吃粗茶淡饭。 所谓链弹,就是用锁链将两个小炮弹串联在一起,发射后一颗炮弹会拖着另一颗炮弹离心甩动飞出去,因此会极大破坏敌人的帆具,或者直接打断桅杆。 练了十几天,炮手们已经基本都能命中五百米外的小船船帆。李图又把靶船移到了一千米外,让炮手们训练远距离射击。 另一方面,李图从英国商人那里拿到了燧发枪,就准备回国要组织人员动手仿制了。但是他担心大明卫所的匠人受官员剥削压迫手艺不精,便去找了宫之城直光,跟他要一个会做铁炮的锻造坊工匠。宫之城直光派人联络岛津忠恒,获得许可后从萨摩藩铁匠铺里找了一个年轻工匠,说好带他到大明打造火绳枪。 听说一年给五十两的酬金,这工匠抛弃了一切担忧,决定和李图一起出海。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天启四年的二月底。萨摩藩送来了投资的二万两银子,李图的船队装满了日本的货物,扬帆回航。 船队经过麻山、七岛山、大罗山,往西到达琉球,稍事补给后经马?山取古米山,经钓鱼屿进入了台湾海峡。 这一天上午,李图正在尾楼里和把舵闲聊,却突然听到瞭望台上的阿班一声锣响。 “西面有海贼!” 听到阿班的呼喊,众人脸上一白,暗道不好。李图一个激灵走出了尾楼,朝西面望去。果然,在海平面上影影绰绰有二十多个黑点,正是二十多艘海贼船。那些海贼船似乎也发现了李图的船队,正往这边开过来。 敌人船只太多,李图不愿意撞上去,转身朝把舵喊道:“往南面开,躲开他们!” 把舵刘化典一声唱喝转过舵杆,载兴号带领新月号转了个弯,往南面驶去。那些海贼船却不愿意放过李图的船队,也掉转船头追了过来。海贼船船轻,开得比李图的船略快一些,两个船队的距离一点点靠近。 两个船队在海面上追逐,从上午追到下午,海贼船终于追到了李图船队的两千米之外。载兴号和新月号的船员们都拿起武器站在了露台上,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李图放眼望去,看清楚了海贼船的组成:一艘三桅中型福船,二十多艘小沙船。那些沙船上打着橙白蓝三色旗,而那艘福船上则打着一个大大的郑字旗号。 “是澎湖岛的红夷!” 总铺许三认出了荷兰人的旗号,大声说道:“这些红夷盘踞在澎湖,专门游弋在这片海域劫掠过路船只!最是该杀!” 李图指了指那郑字旗号,又问道:“怎么那艘福船上还有郑字旗?” 许三大声说道:“舶主,红夷不会操大明船只,就雇佣大明的船正驾驶大明船只劫掠商船,那郑字,应该就是大明船正的名号!” 李图听了这话,心下诧异。姓郑的海盗?这个洋面上姓郑的人物也不多!莫非是郑芝龙?李图在后世看过不少明末穿越小说,知道郑芝龙是从天启四年开始逐渐发家的,自己遇上的这只海贼船队,可能就是郑芝龙指挥的。 这可恶的郑芝龙,居然为荷兰卖命,抢劫中国的商船! 橹桨划船只能短距离冲刺,这种长距离的追逐,船员们是没有体力一直划桨的,海贼船只能靠风力追赶李图的船队。两个船队在海风中一点点接近,渐渐的,海贼船们距离新月号只剩下一千米。 那艘大福船上有四十多个海贼,其他的小沙船上每船都有十几个海贼,有的是荷兰红毛,有的是中国人,一个个手拿刀剑。二十多艘船上,足有三、四百人。 突然,远处猛地传来一声炮响,炮弹呼啸着从海贼的旗舰上飞来,轰地一声落在了载兴号船舷外二十米处,激起一片巨大的浪花。 海贼旗舰上有船头炮。 但李图的船队也不是吃素的。李图一声令下:“炮手就位,用链弹攻击海贼福船的桅杆!” 旗手挥舞旗帜,把李图的命令传达到了新月号上。两艘船的四门大炮被推出到攻击位置,瞄准了对面福船的桅杆。装子铳,瞄准,点火绳,只听到几声巨大的“轰”声,四门千斤弗朗机重炮吐出火舌。四发链弹高速翻滚着,朝一千米外的福船飞去。 三发炮弹打偏了,从船帆外面飞了过去。一发打在了海贼旗舰的船舷上,打出一片竹屑烟雾,那些竹屑估计炸伤了好几个人。 弗朗机炮的射速远胜于其他火炮,过了半分钟,海贼的大炮还没有响,李图的四门大炮已经再次开炮。这一次,一发链弹飞过去,结结实实地扯在福船的桅杆上。只看到那福船的桅杆一斜,整个帆面被链弹折断,从上面压了下来。 整个帆面压在了那福船的露台上,估计要压伤压死一大片。 海贼的旗舰没有了主帆,速度一滞,再没有了追逐的动力。 旗舰被打趴,追赶李图的海贼们失去了指挥。不过小沙船上的海贼和荷兰士兵们似乎并不在乎失去指挥,依旧奋勇,扬帆追赶着李图的舰队。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三章 击退海贼 李图又命令炮手们朝那些沙船的桅杆开炮,力图打断他们的风帆。四门大炮不停地更换子铳,每分钟可以开火两次。一直打到炮管发烫不能再打,四门大炮打了八十多发炮弹出去,又打断了七、八艘沙船的桅杆,废掉了这些船。 但海贼们只是被打断桅杆,并没有被打溃士气。还有桅杆的十八艘沙船,继续追逐李图的船队,渐渐追到五百米外。到了五百米的距离上,那些海贼们大声嚎叫着,划着桨冲了上来。那些海贼里有中国人,也有金发碧眼的荷兰士兵。 他们依旧有士气,来势汹汹。不过他们选错了对手,他们的对手是武装到牙齿的热武器士兵。 看着那些海贼,李图大声下令:“所有人上尾楼,准备三段射击!” 三段射击是一种增加射击密度的火绳枪战术。具体是由三人为一个小组,前后排列,先由最前面的火枪手射击,然后蹲下专心装填弹药,由第二名士兵开火,然后第二名士兵也蹲下装弹,第三人开火。第三人射完后,第一人站起射击。这样轮流开火,增加单位战线上的射击密度。 站在尾楼上,七十二挺铁炮装好了弹药。等第一艘海贼船接近到开在后面的新月号八十步外,新月号的铁炮手们就开始朝海贼船倾泻弹雨。 “射击!” “啪!”“啪!啪!”“啪啪啪!” “射击!” “啪!”“啪!啪!”“啪啪!” 正在划桨的第一条海贼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新月号上密集的弹雨打成了一条死船。李图的福船尾楼很高,那些沙船就相对低矮的多,新月号的船员们久经训练,此时居高临下射击八十步外大咧咧的海贼们,几乎是一枪一个准。 第一艘海贼船被打得血肉横飞,海贼们在一轮弹雨下就全被打死,东倒西歪地躺在甲板上,任尸体上流出来的鲜血把整个甲板染红。 一艘船被打灭,新月号的水手们又瞄上了第二艘船。 半分钟后,第二艘船上又是一片血肉横飞,断肢和残躯到处都是。那些吆喝着划船的海贼们刹那间就丢掉了性命,倒在了血泊中。 李图让开在前面的载兴号也放慢了船速,和新月号并列行驶,朝那些包抄过来的沙船倾泻弹雨。 “射击!” “啪!”“啪!啪!”“啪啪啪!” 海贼们哪里见过这么猛烈的火力?一下子被打懵了。等到第四艘沙船被打灭,那些海贼们才明白过来,一个个都不敢再划船,全部躲进了尾楼里。不过这些海贼们都是亡命之徒,不愿意放弃战斗,希望靠船帆的风力慢慢追赶李图的两条大船。 不过他们的幻想,也被李图的先进武器打破了。 如果李图正面迎敌,这些海贼们同一时间包围李图,李图的舰队可能寡不敌众。但像这样李图在前面跑海贼们在后面追,几条几条地靠上来,李图的火器就不会客气了! 三条沙船排好队列,靠风帆追了一刻钟,终于追上了那漫长的几十步距离,在同一时间靠近了新月号。荷兰士兵和大明海贼们在尾楼里嚎叫着,只等船只接舷,就要扔出钩索往新月号的船舷上爬过去。 用冷兵器船队挑战热兵器船队,这些海贼们太天真了。海贼船靠到载兴号两、三丈外时候,等待他们的,是三十多枚滋滋作响的炸弹。 李图一声令下,三十六枚炸弹被居高临下的扔出来,滴溜溜滚进了小沙船的尾楼里,掀起了一片惊天巨响。此起彼伏地爆炸,瞬间就把三条沙船的尾楼变成了三个屠宰场。挤在尾楼里躲避步枪射击的海贼们就像是挤在食品工厂里挨宰的肥猪,一下子就在纷飞的炸弹碎片中丢掉了性命。 三条船上四十多个海贼,刹那间就被炸弹破开了身体,倒在血泊中。除了几个运气极好被同伴的身体挡住的,其他海贼们全部上了西天。 被扔最多炸弹的一艘沙船,尾楼直接被十几发炸弹炸开。木屑纷飞中,几个红夷士兵的尸体掉进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看得其他船上的海贼目瞪口呆。 海贼们终于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肥羊,而是武装到牙齿的武装商船!说是战船都不为过!凭人数优势获取胜利的念头化为泡影,海贼们再无斗志,顷刻间溃散开来,一艘接一艘地掉转了船头,往北面逃去! 毫发无损地,李图的船队赢得了战斗的胜利,打退了海贼船。两艘船上的船员们击掌相庆,一片欢腾。李图一声令下,船员们用钩索勾住了那三艘靠近的沙船,上船抓捕俘虏。 重伤救不活的就不管了,三个受轻伤的荷兰士兵和两个大明海贼被押到了船上。 李图让人用绳子绑了俘虏的手脚,见到一个大明海贼就一鞭子下去,大声盘问道:“你们是哪里的海贼?” 那海贼被李图一鞭子打得皮开肉绽,哪里还敢废话,赶紧跪在地上,大声答道:“爷爷饶命!我们是小琉球安平港红夷雇佣的水军!不,海贼。红夷将军让我们在小琉球西面巡弋,劫掠商船!” 李图好奇问道:“你们的首领姓郑么?” 那海贼赶紧答道:“首领叫郑一官,本来是东洋船老李旦派来和红夷沟通的通事。因为鬼点子多反应快,被红夷将军任命为船正,专门在小琉球西面劫掠商船!不过他也就是一个船正,我们也不太听他的!” 郑芝龙原名郑一官。想不到这次遇到的真的是郑芝龙,李图吐了一口气。想不到自己和这个明末大海贼的第一次见面,就是你死我活的遭遇战。 至于李旦,他又为什么和荷兰人混在一起。 李图听到这话,骂了一声:“这李旦,为什么和红夷混在一起?” 那海贼跪着看着李图,喃喃说道:“这个,小的也不清楚!” 另外一个海贼跪着喊道:“爷爷,我知道。大明水师攻打澎湖,围困红夷的城堡。李旦居中和红夷和大明官员谈判,郑一官是他们派过来做通事的!就是李旦居中调停,红夷这才撤出了澎湖,往小琉球安平港去了!” 李图听到这话,骂了一句:“这李旦管得还真宽!” 许三见到荷兰人就眼红,跑上来说道:“红毛一直祸害沿海,劫掠乡里,最是该杀!舶主,我们把这三个红毛杀了吧!” 李图摇了摇头,说道:“这红毛我还有用处!” 挥了挥手,李图让水手把五个俘虏押了下去,关在了底舱里。 站在尾楼上,李图对所有船员们大声说道:“击退海贼,全员有功,每人赏赐二十两银子!” 听到这话,船员们又是一片欢腾。 李图站在尾楼上,暗自思度:郑芝龙发展得飞快,几年后就要成为东海上的一霸。自己如今已经和他敌对,却不是个好事情。以后想要击败他,自己要多强大才行?想要和郑芝龙竞争,所有的计划都要快一步才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四章 知县肖存行 天启四年三月初,李图的船队到达了漳州,停入梅湾。 得知船队安全到港,萧显贵大喜过望,带着家丁赶到了梅湾。看到安然到达,堆积在福船底舱的日本货物,萧显贵乐得眉开眼笑。得知船队在回程中击退了几百海贼,萧显贵拍着李图的肩膀,大赞李图强悍。 李图雇佣马车,和欢天喜地的萧显贵一起,把货物卖到了月港。 李图在日本买的货物,大多是俵物、倭刀、琥珀和硫磺之类的日本特产,购货成本七万二千两。这些货物在月港的商馆出售,卖了十万九千两银子。这一年,刨去船工佣金、修船费用、购买武器费用、贿赂官员的银子和赏银等杂项开支,从日本一去一回,萧显贵合计获利五万一千两,李图合计获利一万三千两。 虽然没有萧显贵赚的多,但一万三千两,也是李图赚得的第一笔巨款了。 运货到月港运了十来天,等从月港的商馆里拿到了银子和李图二八分成后,萧显贵喜上眉梢,带着全家人和十几个家丁一起来运银子。 不过在他把银子运回去的路上,李图就和他提出了一个建议。 “船东,你这些银子有什么用?” 萧显贵骑在马上,想了想说道:“还暂未想好用处,准备找个地方藏起来。” 李图笑了笑,说道:“我有一个好用处,要和船东借二万两银子投资。” 萧显贵在家躺着,一年下来靠李图赚了这么多银子,对李图已经是极度信任。萧显贵听到这话来了兴趣,睁大眼睛问道:“舶主有什么用处,且说来听听?” 李图用手指了指附近的地方,侃侃说道:“船东你看,这漳州有什么特点?” 萧显贵眨了眨眼睛,答道:“漳州若要说有什么特点,便是地狭人多!” 李图说道:“正是地狭人多!所以我要带领没有地种,或者佃租地太少的贫苦百姓们,去小琉球开荒。开荒要粮食,农具和耕牛,这便要资金。所以我想和船东借二万两银子,做这件事。” 萧显贵问道:“舶主怎么回本呢?” 李图淡淡说道:“我收地租,一亩地收一石粮食地租,一年就可以全部回本。” 萧显贵吸了口气,侃侃说道:“这可是个大事情,恐怕也只有舶主能做的来。”顿了顿,萧显贵又说:“舶主和我借银子,几分的息?” 李图看了看萧显贵,说道:“两分息。” 萧显贵摇了摇头,大声说道:“如今借钱哪有两分息这么低的,起码要三分!” 三分息,就是一年百分之三十六的利息,李图想了想,答应下来:“三分就三分!那就说定了!” 萧显贵一琢磨,感觉七千二百两利息已经进了腰包,嘿嘿笑了一声,说道:“说定了!这便说定了!我明天就把银子送到梅湾去!”顿了顿,萧显贵又说:“不过舶主要招募贫民,这动静大了,必要知会知县才行。舶主不如明日就随我去漳浦县衙一趟,拜会知县。” 李图拱手朝萧显贵说道:“全赖船东引荐了!” ##### 第二天一早,萧显贵和李图就来到了漳浦县县衙。 萧显贵虽然是个白丁,但和县令有利益往来,大不一样。他名帖一送进去,就有县令的家丁走出来把两人引进了县衙。 看到家丁出来迎客,县衙里那些衙役看向萧显贵和李图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那县衙主轴上有四进院子,第一进正堂是诉讼、审讯的场所,中间挂着“正大光明”四字匾额,两边又挂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的匾额。第二进二堂叫做鸣琴堂,是议事办公的地方。第三进三堂和后面的第四进花园,都是县令与眷属的内宅正寝。 县令肖存行在二堂接见了萧显贵和李图。 每年都拿着萧显贵的银子,这县令对萧显贵颇为友好。不但不用萧显贵下跪行礼,他还称呼萧显贵为“萧公”,好茶招呼着。大概是知道萧显贵要送银票,县令屏退了左右,只剩三人坐在二堂里。 萧显贵堆着满脸的笑,和县令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客气话,又介绍了一下李图,便直奔主题了。李图掏出一张二千两的银票,萧显贵接过来递给了知县,笑着说道:“县令在上,这是我们今年跑海得来的孝敬你的银子!” 那县令看到银票,脸上立即浮出一张笑脸出来。他已经连续几年拿萧显贵银子了,所以也不再客气,把茶杯放下笑着说道:“萧公是个爽快人!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收下了!” 见县令收下了银子,气氛不错,萧显贵又说道:“县令,我的这位小弟李图有一个计划,需要和县令商酌。” 县令转头看向李图,淡淡问道:“李公子有什么计划?” 有钱能使鬼推磨,李图这是第一次被人称为公子,居然还是出自一个官员之口,不禁有些诧异。理了理情绪,李图赶紧拱手说道:“漳浦县地少人多,百姓贫困。在下想运送两千漳浦县的赤贫民户到小琉球开荒。” 听到这话,县令捻了捻胡须,皱眉不语。 萧显贵见县令脸色不对,赶紧拱手问道:“明公意下如何?” 肖县令看了看二堂外面的天井,淡淡说道:“此事,确有不妥之处。依我朝律法,严禁庶民滞留海外。这小琉球本是化外之地,庶民去殖垦,便离开了王土不再是大明子民!倘若上面追究起来。。。” 李图见这县官又要刁难,便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出来,走上去塞给了知县。往后退了一步,李图拱手说道:“县令在上,倘若真有上峰追究,还请县令代为说情!” 看清了银票上的数字,那县令眼睛一亮,脸上放出光来。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然而!”到底是进士出身,这县令的水平明显高于千户周平德,一个然而,他就开始转折了,侃侃说道:“然而漳浦县地少人多,百姓生计艰辛!带领赤贫百姓垦殖荒地,也是为民谋福祉之事,实在值得提倡!李公子如此高义!本官也不能落了下乘!李公子只管大胆去招募贫民!倘若上峰查究,本官顶着压力,也要为李公子解释清楚!” 这县令拿了银子,再顾不上大明律法,满口答应下来。李图看见这县令的作态,暗骂一句无耻! 但终究是得到了知县的支持,李图也放下心来,淡淡说道:“多谢县令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