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子的诱惑2》 chapter 15 1 “这是我的报名申请。” 学生会接待处的过道上此刻一片安静。不少人停下脚步朝这边望过来。 秘书小姐从夏君阳手中接过那份申请,眨了眨眼,良久才仿佛确认似的:“夏同学……这次是真的要自己来参加竞选吗?” “是的。”夏君阳点了下头,但因为眼前这位秘书小姐的身高比自己矮上不少,所以那个动作大概看上去比较像是点下巴,见女生茫茫然看着自己,回想自己的举止可能有点不亲切,于是特别地对她颔首道,“请多关照。” 秘书小姐愣了两秒,猛地激动道:“我一定支持你!夏君阳同学!请你一定要加油!” 那星星眼让夏君阳在黑线之外也颇为感动,僵硬地勾勾嘴角转过身正要离开,才发现过道上已经尽是不可思议的目光…… 走到电梯前,隔壁上行的电梯也正好打开,亚麻色头发单耳嵌着耳钉的男生从电梯里走出来,夏君阳兀自望着电梯的指示灯,听见身后那位冒失却不失可爱的秘书小姐对什么人招呼到:“展仁熙同学,这是最新确认的报名表,请转交一份给璟琥学长吧。” 展仁熙?夏君阳记得这个名字,转过身去,看到方才亚麻色头发的美少年正从秘书手里接过报名表。 “真是麻烦你了,因为平时学长都不怎么来……”秘书小姐对美少年歉意地笑着。 “没关系。”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淡淡地笑了笑,接过表格,低头扫视起来。 夏君阳留意着接待台,那个男生,有着如泉水般清凉的嗓音,她对他一直是有印象的,不过到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展仁熙么,他就是尚熙的弟弟。气质安静,笑容也谦逊柔和的少年。可是,夏君阳迷惑地眯了眯眼,为什么有种奇怪的不协调感? 正失神的时候,那边的展仁熙仿佛在表格上看到了什么惊讶的东西,抬头询问,然后顺着秘书小姐手指的方向望了过来。 夏君阳没来得及回避,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亚麻头发的年轻人在短暂的怔忪后,朝她轻松地勾起了微笑。 夏君阳无法回以一个坦然的笑,总觉得,那个人虽然在笑,笑意却完全没有进到眼睛里。 从电梯里出来,迎面就遇见了似乎正挂断手机的方佳韵。卷发的女孩毫不避讳径直朝她走来: “夏君阳同学,恭喜恭喜。” 夏君阳皱眉。 “恭喜你啊!”方佳韵刻意提高的声音在一楼大厅里回荡着,“终于忍不住要施展拳脚了,要不我一个人可是孤单得很。” 夏君阳任她大步从身边走过,两人错身并肩的时候,方佳韵又停下来,凑到她耳边: “对了,上次跟你说,我参选的原因不是因为想要成为女主播。应该说,那个梦想现在对我而言已经没多大意思了……别这样看着我嘛,突然就没感觉了,我也没有办法啊。不过,这个竞选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因为……”女孩诡秘地压低了声音,“有严学长作为奖品啊。” 夏君阳吃了一惊:“你喜欢他?” 方佳韵不以为然:“我才不会喜欢那个花花公子呢。爱上他的女的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他真正喜欢的,大概是那种他永远也无法得到心的女孩吧。谁叫人类就是这么犯贱的生物。不过不必担心,我和那些肤浅的小妮子不同,因为长得帅就爱得死去活来还自以为自己爱得深沉,这种蠢事我可做不来。其实严璟琥对于我来说,就是整个鼎星集团,是我最好的跳板。”不错,说到底,在这个世界上,身为女儿身要想获得成功,到底太难太难,她已经厌倦了努力,厌倦了不被重视,厌倦了被屡屡打败,既然成功有捷径,为什么不走呢?有谁真的看得见你的努力,重视你的付出?父母,老师,朋友……他们所有所有的人,统统只看结果罢了!世界本来就这么功利。 夏君阳用匪夷所思的眼光盯住她,这个人在说什么?她居然在对她说,为了能站上金字塔的顶端她可以违背自己的感情去追求一个她根本不喜欢的男子?这之前主动去接近严璟琥的那些举动,原来并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因为要利用他么? 似乎是很满意夏君阳此刻的表情,方佳韵心情愉悦地笑道:“你不是一直很强么,那么这一次就来试试啊,试着来打败我,打败我和我背后的人。” 她等着看夏君阳的反应,黑发的女孩看了她一眼:“不敢兴趣。” 方佳韵凝望黑发女生离去的背影,指甲死死地掐进肉里。 虽然决定要参加竞选,但是接连两天过去了,对于竞选流程夏君阳依旧一头雾水,回想当时开会的情景,好像是要求各个竞选者自己联系时间上每个班进行拉票。可是拉票这种事情要怎么做?扶着额头困扰的黑发女生,并没有察觉到这两天在身边陡然增多的目光。 sunriseinthewest!冰山天才的觉醒!这是集英校报对夏君阳此次参选报道的标题。黄芹香刚拿到报纸的时候得意得不得了,等瞄到头版那张照片和设计台词的时候,才开始庆幸还好没有鲁莽地拿给小夏。 照片看上去是偷拍的,长黑发的少女似乎正侧过头来回应身后的人,照片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穿着制服的小夏不管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冷漠严谨,英气十足。只是照片右下方被ps上一只话筒,再配上“pickme,chooseme,loveme”的设计台词,感觉真的好kuso…… 夏君阳看到报纸的时候很平静,那个恶搞的图文配一点也没有困扰到她。相比作为学生会官方发言机构的宣传部表现出来的不欢迎,夏君阳更担心的,是到底要如何进行拉票演讲这样的事。 课间有两个女生徘徊在二年级一班教室外,听同学说是来找她的,夏君阳疑惑地朝那两个生面孔走去。 “找我有事?” 她觉得自己的问话没什么问题,可面前的两个娇小女孩立刻兴奋地挤作一团,夏君阳只得保持无表情,囧然立在门前。 “夏学姐!我们仰慕你很久了!”总算有人开了口,两个女孩抬起双臂,异口同声,“请你务必收下!” 连探头张望的黄芹香也看得清清楚楚,女孩们激动的动作和她们手中递出的粉色信封。简直像日剧里的场景。看不到夏君阳的表情,但那明显僵住的身体,很能说明她此刻的心情。 两人将信塞到学姐手里,一溜烟消失在过道尽头。 ohmdygaga,黄芹香悲戚地摇头,作为夏君阳最好的朋友,这个时候至少要替好友□一声的。 过道上的潘凯文撞到这一幕也冷不防顿住,远远地看着夏君阳捧着学妹的信,突然很想知道他的同桌目前是什么心情。可惜整齐的刘海遮住了眉头,纵使这个时候女孩的眉毛皱得快折断了,表面看去依旧是波澜不惊无懈可击的。不过就算她的心理素质好到面对有同性对自己表白也面不改色的地步,在门前站了这样久,至少表示这问题已经形成了深度困扰。潘大魔王的嘴角不自觉牵起小小的弧度。在chicagobooth的时候,也会有女生给女生写情书,但对象无外都是那种偏男性化的女生,而他的同桌,明明离那个指标老远,搞不懂怎么会这么有同性缘。背靠拐角的阳台,在隐蔽的位置,悠闲地目送她手握情书,踯躅了很久才很艰难似地回到教室,潘凯文不禁笑出声来。她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generally,it’seasytoavoidit,youjustneeda(基本上讲,这种事也很容易避免,你只需要有一个……) 他没有再想下去,像是被下一个单词绊住。 万斋牵着爱国徜徉在午后的校园,溜达到僻静的林荫小道,远远就望见英俊的公子哥靠在树下的长椅上,两臂搭着椅背,戴着墨镜仰头休眠。 那架势确实叫人侧目,黑色铁艺长椅硬是被璟琥少爷坐出了奢华宫廷沙发的范儿,浪荡公子哥敞着紫色西装制服,白色的衬衫领口不扣也无损高贵格调,万斋无聊地数了数,至少有三颗没扣,就连叉开来搁得老远的长腿,偏偏也只有潇洒倜傥不见半分粗鄙。啧啧,敢情你以为是在巴厘岛晒太阳呢!瞪着沉睡中的俊美帝王殿下,胡子拉茬大叔嘴巴上的烟灰大截大截地往下掉。正准备走人,眼角瞥到大少爷春光乍泄的领口,他一怔停下脚步。 有力的颈项,微微凸起的锁骨,平坦光滑的胸口,似乎完美无瑕,但是在被风吹动的衣领一侧,万斋确信自己看到了不应存在的东西。 手中的狗绳被好动的爱国大力拉扯着,万斋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你在搞什么?打个盹也要这么华丽?”说出这句话时,bt男也察觉到自己满嘴的酸味。 严璟琥保持几秒没动。万斋大大方方在旁边坐下,听到严大公子舒了一口气慢腾腾地坐起来,轻巧地一摘墨镜:“怎么?年老色衰的老头子嫉妒年轻强壮的雄性生物?” “是,”万斋咬着烟,“年轻强壮的雄性生物,简直刺瞎了吾等的老眼。”说话间目光不时瞥向严璟琥的胸前。 严璟琥弯腰俯身摸了摸趴在两人脚边吐舌头的拉布拉多,调侃万斋:“你不去看着你的潘凯文么?” 万斋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道骇人的伤疤吸引了去。看似不起眼,但他知道那是子弹的伤口,在靠近心脏的位置,年代已久,愈合得不错。 见身边没反应,严璟琥疑惑地抬起眼来。 万斋已收回视线投到严璟琥身上:“璟琥,”胡子拉茬男难得表情凝重,“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交通事故。”严璟琥平静地靠在椅背上,重新戴上墨镜。 “是吗?”万斋怀疑地睨着他。 严璟琥嘴角一勾:“我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万斋看了他许久,最终压抑了好奇。戴上墨镜,那意味着严璟琥已经在心理上处于防范的状态,问再多也无益,于是转移了话题:“睡觉为什么不去密会?或者上放映厅?” “千篇一律的生活习性让人厌烦。”严璟琥长叹一声,伸手揉了揉脖子,“最近都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太无聊……” “夏君阳要参加学生会竞选,这个怎么样?”万斋懒洋洋地吐了口烟圈。 严璟琥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她要参加竞选?” “你还是让童韶华把你这个挂名学生会会长撤了吧。” “……她为什么参加竞选?”严璟琥皱眉轻喃。 “正是因为不知道才显得有趣嘛。”万斋砸吧着嘴,“所以我也不想去知道。总有她的目的吧。希望越出人意料越好。有了天才的加入,懒人学生会也会变得有趣很多吧。” 严璟琥冷哼:“想得美。” “少爷,”万斋拍拍严璟琥的肩膀,“不要试图阻碍历史的必然。” “你很看好天才夏嘛,”严璟琥侧眸一笑,翘起腿,“不过在我面前没有什么是必然的。夏君阳?她算什么?凭什么以为只要她参加竞选就一定能获胜?” 万斋心头一亮,严璟琥难得有这样针锋相对的态度,但是他还是必须得提醒他:“你这偏见来得真没道理,你从什么地方看出她这样以为?” “我知道她心里面想的什么,”贵公子的目光静静地敛了敛,“就算你觉得不可思议,但我就是知道……”嘴角戏谑地扬起,“从来不会怀疑自己,失败绝缘体。这个世界上,只有没去做过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呵呵,也许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但是总有一天她会明白她曾经就是这么自以为是的一个女孩。” “人类无法对自己的潜意识负责,你这是欲加之罪。”大少爷完全自我中心的一番论断,万斋难以苟同,“怎么我感觉你对她有抵触感?我是不是也能理解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嫉妒优秀上进的天才少女?” “嫉妒……”严璟琥笑着玩味这两个字,不置可否。 在报告厅里,那个女孩不屑留下来,抵触的人明明是她吧,身上带着那股“我不想与你处在同一个空间”的高调意味,可那又怎么样,最后他还不是有的是法子让她顺从。可是,她的屈服带给他的快感转瞬即逝,而后那个天才迅速恢复了漠视,像一座冰峰,冰雪还没来得及消融,积雪已经迫不及待地扩展了疆域。他开玩笑地邀她一起看电影,仿佛是想挽回一城,然而她身上明确的“不喜欢”的信号,竟让他不得不收回了玩笑。 与三江篮球赛那次,他料定了她一定会过来,却没有猜到她离去的方式。不甘心生平第一条短信有去无回,结果比起有去无回根本就好不了多少。 他觉得他有能力让她屈服一次又一次,却没有能力让她永远顺从。像冰山一样的女孩,她并不拒绝你的入境,但是要登顶那绝对是另外一码子事。不管是强势地对待她也好,温柔地对待她也罢,反正她不会给你好脸色。这样的女生……还能让他说什么好? 还好也就是几次不痛不痒的偶遇,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估计篮球赛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相安无事到毕业。可是如今那个自恃天才的冰山女竟然破天荒地参加了学生会竞选,那等于指着学生会众人的鼻子宣告“本小姐一定会赢”。他发现他竟然做不到风度翩翩地微笑欢迎她。 嫉妒?我是嫉妒你,夏君阳,你比我潇洒。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上你的滑铁卢。本公子就在你的人生课本里写上第一个输字。你会记得我一辈子的,冰山小姐。 2 第三节课下课后,有两位竞选者到班上找到夏君阳商议演讲时间的事。夏君阳望着两个男生踌躇满志离去的背影,努力说服自己,她生命中的第一场竞选已经正式拉开了帷幕。 想来很蹊跷,从出生到现在,她总在不断地拿着第一,单科成绩第一,总成绩全校第一,奥数全国第一,跳高比赛冠军,但无论比赛、竞选还是别的什么选拔,她从未从中由衷地体会到兴奋或是开心,直到现在也依旧觉得那些是索然无味的事。 人生中第一个第一是怎么开始的不记得了,反正从那时起,在人们的交口称赞中,炙热的期待中,“第一”成了她生命中的某种必然。当她开始怀疑这些第一的意义,意识到其实不成为第一,地球也一样转动,太阳也照旧东升西落,甚至未来的人生会轻松好几倍时,就连最后坚持的动力也丧失了。虽然依然以不错的成绩考入集英,但那时的她整日想的只是如何趁早甩掉天才的包袱,成为快乐泯然众人中的一员。然而进入这个残酷的校园不久,就不得不为了保护自己,再度打回原形。是南轻秋让她明白,优秀固然可能是包袱,却也可以成为坚强的盔甲。当那些人用或赞许或调侃的语调将“集英天才”的光环加诸给她时,她曾谦卑地想,自己或许有个不错的头脑,但那远远称不上天才。真正的天才,一定能改变这个世界,一定能为身边的人做一些什么,是普通的他们无法做到的。她心目中的天才,不止一次,她从他身上感到那种天赋的、温柔而强大的力量。而利用上天赐予的小小天份来武装自己的胆小鬼,并配不上天才这个词。 决心要参加竞选,无所畏惧的付云杰,其实也是天才。能自信地站在舞台上,尽情展现自己的魅力,投入地去与别人比拼,全心为一个群体设想一个未来,大概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吧。 看着课桌上两只漂亮的信封,夏君阳忐忑了一会儿还是拆开来。信纸照例承袭了女生热衷的风格,粉色的信纸上点缀着桃心和三叶草。女孩用俏皮的字体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夏君阳读完,终于放下一颗心来。真是,她在胡乱想些什么啊。这明明只是一封给自己打气的信。 目光落在结尾处用彩笔书写的go!go!fighting~上,一丝笑容在嘴角凝固,黑发女生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下课后,黄芹香疑惑地接过夏君阳递来的一叠纸,低头一看,吓了一跳:“这是演讲稿啊!”短发女生不可思议地翻来翻去,“什么时候写好的?” “刚才。不过,总觉得有点怪。”夏君阳打量着黄芹香手中那叠稿纸。 黄芹香在心中咋舌,怪不得上课的时候就见她一直唰唰唰地埋首写着什么。审视手中的演讲稿,短发女孩有些感慨:“你还真是行动派,我说,你不会已经准备要到其它班去联系演讲时间了吧?” “唔,中午吧。” 黄芹香张大了嘴:“太……太快了吧?!”这个夏君阳,真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典型,“我是说,你上节课还犹豫不决的,突然就下定决心,这未免有点……”黄芹香抽动嘴角老也想不出个合适的词来。 夏君阳自省:“太草率了吗?” 短发的女生瘪着嘴点头。 “是吗,可是,”夏君阳垂下眼,双手轻轻握了握,“我总觉得,好像已经差不多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如果不马上付诸行动,也许勇气、自信什么的,不知不觉就又溜走了。 黄芹香静睨着眼前若有所思的好友,这个时候的小夏,少了以往的决绝,脸上是可见的迷惑。忽然之间,她像是明白过来,笑着大力拍打好友的肩:“哈哈,你干嘛啦!我考验你的啊!既然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就要马上放手去做,这可是成功人士的秘诀啊!”嗨,真笨,干嘛不放心啊,她可是夏君阳耶,3000字的英语课文两分钟就能背下来的天才,换了别人,或许是要一再斟酌才稳妥,但是天才是不可以常人的标准来要求的!而且,想到这里,眼里不由闪过一丝苦笑,小夏你啊,虽然哪里都很好,但有时候就是欠缺一点点动力和热情,难得你决心放手一搏,我这个好朋友怎么可以拖你的后腿泼你冷水啊! “嗯,这个演讲稿我帮你改一下!”黄芹香当仁不让地戴上眼镜,审核得煞有介事,手指还不时敲打稿纸,“啧啧,你这语气太正式啦,‘首先,谢谢所有曾帮助过我关注过我的人,让我能有自信站在这里’,这简直是在竞选美国总统嘛!” 夏君阳手抵着下巴,好笑地频频点头,聆听黄秘书的教诲。 “既然是拉票,”黄芹香老神在在地扶扶眼镜,“就一定要写得亲和一点,有煽动力一点……”说着大刀阔斧地改起来,改了大半页,又抬起头来,“对了,联系班级的事我也来帮忙如何?两个人分头联系更有效率!”夏君阳还没应答,黄秘书已经自顾自地筹备起来,“我可以让西点屋的同好帮忙联系下,还有付云杰他们漫画社我也认得不少人哦,现在你知道参加校园课外活动的好处了吧,唉,要是付云杰那家伙也在就好了……” 中午在餐厅大致分配了一下任务,将大三大四的巡回演讲定在明天和后天,大一则是大后天,大二在最后,每个年级只有六个班,时间上很宽裕,也不必太担心与别的竞选者时间相撞。黄芹香自告奋勇将大一大二全全包下,夏君阳则负责去搞定非常棘手的三四年级。两人随时保持短信联系。 大三部的教室集中在教学楼五楼和六楼,也许是马上就要到来的月底考察的压力使然,刚吃过午饭,大部分大三学生如今都泡在图书馆里。当夏君阳来到大三部门厅时,这里已然是一派安静的氛围。 “看来传闻是真的啊~~” 身后传来揶揄的声音,夏君阳回头,盘着精美发辫身材高挑的女生缓步走上楼梯,她身后一对双胞胎女生正趾高气昂地昂着下巴。 “把第一目标锁定在高年级吗?不愧是天才呢。”盘发的女生笑着对身边两人道,“要知道,学校里最有影响力的人都集中在三四年级。” 巧克力色头发,姣好的外貌,公主脾气,应该错不了,夏君阳的脑海里适时冒出对方的名字,三年级六班的蔚芝茹。毫不夸张地说,东林市至少一半的学生都曾耳闻蔚芝茹的名字,说起来这还全托严璟琥的福,在严大公子交往过的所有女生中,蔚芝茹毫无疑问是最令人艳羡的,身为女影星和亚洲最大的电影公司老板之女,有着能与酒店帝国皇子相匹配的出生,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赐予这位混血少女深刻却柔和的五官,以及羡煞旁人一米六九的高挑身材。大概也正因为各方面的条件太过优越,脾气几乎成了蔚芝茹唯一被人诟病的地方。虽然夏君阳也心知肚明很少会有人能与这位性格古怪的学姐对得了盘,但对于第一次见面就被莫名其妙冷嘲热讽一番,夏君阳还是颇感沮丧。 “喂,你不反驳吗?”见夏君阳没什么反应,蔚芝茹很不满似地撇着嘴。 夏君阳不假思索:“不,学姐说得有道理。”对付喜欢找茬的人,快刀斩乱麻是上上策,周旋是下下策。只要顺着她的意思说,她很快就会觉得无趣了吧。 蔚芝茹讪讪地拉扯嘴角,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笑起来:“既然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那么,你就在这里身体力行地实践一下给我看看如何?不是要拉票吗,先从我这里开始吧,如果你能说服我将票投给你,下面的演讲你也不需要进行了,我保证整个三年级的票都是你的。”恶作剧地笑着,蔚芝茹展现着与其高贵外表完全颠倒的任性本质,“来吧,集英的天才小姐,尽你一切努力地来讨好我吧~~不过,可要小心哦,如果没能让我满意的话,那你可要丢掉整个三年级学长学姐们的选票啰~~” 夏君阳一语不发地凝视眼前笑颜如花的少女。这算什么?这就是她要认真对待,用心争取的人心吗? “夏学妹,怎么不说话?”双胞胎之一调侃道,“是在考虑要怎么讨好芝茹吗?我们可是对天才的手段很感兴趣哦~~” “咱们家芝茹可是很少给人套近乎的机会的,你要好好珍惜才对,而且这个买卖很划算嘛!” 有一瞬间,夏君阳确信自己站在这里根本就是个错误,但是,下一秒,却又仿佛有什么力量绊住她欲离去的脚步。当听到某个声音讥笑着“学生会就不是普通学生能进的地方,有些人还真是搞不清状况……”时,那根紧绷的忍耐的弦终于“啪”一声断掉: “那么让整个三年级都不投票给我吧。” 双胞胎彼此调笑的声音倏忽没了。现场蓦地静了半拍。不见了剑拔弩张的姿态,黑色长发的女生反而全身似松懈了下来,沐浴在大厅充沛的阳光里,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矿石,每一个切面都反射着锋利的光。 “让整个本科部都不为我投票吧。”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门厅,似宣战却更似大方的邀约,“你最好全力以赴来阻止我,学姐。” 虽然低调地颔着首,但恐怕没有人会天真地认为那是谦逊的顺从。那份彻骨的桀骜,比高昂的头颅更毋庸置疑。 望着夏君阳从容离去的背影,蔚芝茹的眼睫不留痕迹地颤了颤,那个女孩身上分明地散发着“有本事就来试试”的凌人盛气。 “芝茹……”见蔚芝茹只是缄默地板着脸,双胞胎姐妹小心唤到。 “噗哈哈哈……”蔚芝茹却忽然大笑起来,“有意思,这个夏君阳,真的好有意思不是吗?” 两个女生诧异不解。 蔚芝茹轻抹掉笑出来的眼泪:“看,我说得没错吧,这个人从一开始就针对我呢。不,应该说从出生起就注定和我不对盘的,指的就是夏君阳这样的人吧。既然如此,没道理不让她如愿啊!” 原以为她同以往那些猎物一样,纵然尖锐但也不过是一只只小小的刺猬,在她更形尖锐的长矛刺探下,就颤抖着蜷缩起身体,竖起浑身的刺保护自己。结果当她的长矛刺下去的时候,对方却蓦地扑张开翅膀,她几乎被那宽阔的黑色翼展迷花了眼。那分明就是一只隼啊。如果放任它从高空俯冲下来,白驹过隙的刹那,它就会准确地啄瞎你的眼睛。 3 “夏同学!” 背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夏君阳闻声回头,俊朗的大男孩从楼梯上快步下来。 “我听说你在联系演讲的事,”阳明几步跑过来,“联系得怎么样?” 这倒有点出乎夏君阳的意料,她才刚敲定一个班而已,居然就有“听说”这码事了。“总之,”稍微斟酌了一下,“正在进行中。” 阳明插着腰,一副夸张的担心面孔:“高年级的人都蛮冷漠的,有点吃力吧。” 夏君阳略一迟疑,想了想:“还好。” “呃,真的?” “大家都一视同仁地冷漠,所以也还好。”这只是几年下来必然会罹患的集英症候群吧。既然到哪里所面对的面孔都一样,自然也不会觉得多吃力。反倒是过于热情的人,会让她比较手足无措。 在阳明眼中,这个酷毙的答复无疑吻合天才的作风,他做出拜服的手势:“这算是我听过的对集英人最好的评价了吧!对了,反正你也要去我们班,不如现在就把时间定了吧,我可是把其他候选人都推掉了,特意等你的,你可以选随便什么方便的时间!”见夏君阳怔忪,才笑起来,“开玩笑的啦!不过,我这个人喜欢到处跑,趁其他的候选人没找到我之前,你就不要客气赶紧捷足先登吧。” “谢谢。那么,后天下午上课前可以吗?大概两点,只要十五分钟就行。” “没问题,那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回教室了。那个,”迟疑了半天,大男孩抠抠嘴角,“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不如我帮你去联系吧,三四年级的班级……” 夏君阳蹙着眉,一副询问着“你在开玩笑吗”,并未当真的表情。 “呃,我是说,”男生抬起手胡乱比了比,想要驱走自己的笨拙,“这样你就可以专心负责大一大二的班级,反正高年级你也不熟,而且我是学长,办起事来会比较方便……” “……谢谢,”夏君阳有点受宠若惊,“但我不是一个人,黄芹香在帮我联系其它班级,高年级我自己可以。” “可是……” “我可以自己来,完全没有问题。” 明明是想要让对方不要过份担心,但说出这句话后,眼前的大男生却流露出更加纠结的神情。夏君阳有些懊恼自己的词不达意,想要弥补的话却继续疏远且生硬着:“虽然有些棘手,但也只是这样而已,还没有到完全没办法的地步。谢谢你的好意。” 哪晓得前一秒眉头还皱得紧梆梆的大男孩,下一秒便释怀地笑起来:“嗯!那就祝你旗开得胜,我和轻秋都会支持你的!” 这样乍惊咋喜,倒搞得夏君阳的脑回路频繁短路。一直到阳明离开许久,黑发的女生还保持着哭笑不得的心情。 这次的竞选,她想要尽百分百的努力。 南轻秋背靠着阳台,看到阳明心事重重地走上来,嘴角牵起无奈的笑: “她没有答应,对吧?” 阳明抬头瞪他一眼,耷拉着肩膀走过来:“你早就知道她会拒绝了吧。” 南轻秋没有说话,目光静静地投向楼下,长发女生在敲过门后进入了三年级六班的教室,耳边是阳明失落的口吻: “喂,轻秋,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而且你怎么确定她会在这里碰钉子?连我都不相信她那样的人会碰到什么钉子……”啊,在他眼里,即使是最强大的钉子,碰见那个冷酷帅气的天才少女,也会自动自觉弯下腰,匍匐着让夏君阳同学昂首阔步而去,“唉,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侧目凝视身边高大挺秀的青年,俊朗的大男孩烦恼地挠着头发。 南轻秋笑而不言。之前在六楼门厅无意间看到夏君阳和蔚芝茹对峙的场面,那时便想,如果当事人不是夏君阳,而是别的女生,一定会在被那位骄纵的公主殿下百般刁难后,或者卑微地投降或着流着泪放弃吧。表面上如何的不体面,但至少她们都安全了。 所以,不要违逆她,小夏。 只可惜,他们之间并没有心电感应。他为自己的优柔寡断后悔不迭。应该去阻止她的,立刻就该去阻止她的……可是她明明说过他的存在会让她不自在,如果那样贸然去为她解围,会不会反而让她厌恶……就在踯躅犹豫的时候,那个骄傲的女生已经说出了无可挽回的话。 南轻秋仰头靠在阳台上,迷茫的视野里映着蔚蓝的天际。他到底在在意什么,他应该不管不顾地去阻止她说出不明智的话的,就算被她讨厌也无所谓的。 虽然有蔚芝茹刁难在先,但三年级六班的时间还是敲定下来,这样就只剩下四年级了。夏君阳合上手机,抬起头来,然后怔住。 耳边很讽刺地传来咔嚓咔嚓齿轮磨合的响声。 在四年级一班教室外的过道里,仿佛命中注定一般,昔日的好友如今的对手再度狭路相逢。 方佳韵露出不可置信的笑,自嘲之后,便恨恨地转身欲离开。 “佳韵。”身后冷不防传来男生干净透彻的声音。 认出声音的主人,方佳韵隐忍着回身,夏君阳也随着转过头去,正朝她们走来的是有着柔软的亚麻色头发,笑容安静谦逊的青年。 “夏同学,好巧,你也在这里。”展仁熙朝夏君阳微笑,又抬头望向过道那头表情愤愤的方佳韵,很无辜地开着玩笑,“怎么急着要走?难道是我打扰到你们叙旧了?” “展仁熙,”方佳韵按捺住心头的反感,冷声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有东西要拿给璟琥学长。”展仁熙举了举手里的移动硬盘,“你们是来联系演讲时间的吧,不如一起进去,我认识一班的班长,说不定可以帮忙联系到一个不错的时段。” “谢谢,不必了。”方佳韵一口谢绝,实在无法忍受同时与两个命中克星相处。 “是吗?”展仁熙颇理解地点点头,“也对,换了我也不希望把时间和夏君阳同学安排在一起。” 夏君阳蹙眉,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过道那头,原本要离去的方佳韵果真停下了脚步。并不是经不起激将,只是,若不是展仁熙的提醒,她险些就要再度败给那个天才!原来自己对那个黑发女子的惧怕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习惯了么?不管当着她的面可以表现得如何挑衅,一到战场上就退缩的话,只会成为那个人的笑柄吧! 褐色卷发的少女转过身来,凝视夏君阳,扬起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夏同学打算把大四的演讲日定在哪一天?” 夏君阳沉吟:“后天。” “是吗?那么我还有机会和你同场竞技啰?” “如果你需要的话。” 四年级一班的班长是个精瘦的男生,看来对于班上的各项事务并没有多大的主控权,每每方佳韵提出一个时段,总要皱着眉头为难半天,久而久之褐发的少女难免有些不耐起来。 “不好意思,学长,”方佳韵尽量克制地道,“下午社团活动之前难道班上有什么安排吗?” “倒也不是有安排……”班长含糊其辞,像在思考着合适的措辞,“只是如果是那个时候,璟琥他们大概都不在。” “什么?”方佳韵有听没有懂。 “密会的人那天都要早退,”班长摊摊手,“我也没有办法,如果你不介意他们不在场的话,要把时间定在那个时候也可以。” 那怎么行?方佳韵看向教室后方正和展仁熙等人说话的严璟琥,如果这个人不在,一切就没有意义。虽然严璟琥承诺帮她,但如果她执意要把演讲日定在他没法到场的日子,到时候超级自我的大少爷会有什么反应完全无法预测。 见到方佳韵难以抉择的样子,夏君阳了然于心:“如果你觉得有问题,就改换别的时间吧。”她转向瘦高的班长,“我就定在后天下午四点十分,因为明天和大后天都另有安排了。除了璟琥学长和密会的成员,其他人都在吧。” “嗯,”对方点头,“大概也就只有四个人会缺席。” “那么就劳烦学长了,如果临时有改变的话请通知我。” 方佳韵大惑不解地注视确认后预备离开的夏君阳:“你确定?你确定要在没有那四个人在场的场合进行演讲?我想你不会不清楚,那四个人的影响力才是决定竞选结果的关键。”她越想越觉得怒不可遏,冷哼道,“夏君阳,你未免太高估自己的水平了吧!” 夏君阳侧目:“或许是你太高估他们的水平也不一定。” “……”方佳韵压抑着怒气目视黑色长发的背影推门而出。 “夏同学。” 厚实的膛音,慵懒的腔调。方佳韵暗自一惊回过头去。有着微翘沁蓝黑发的贵公子正迈着悠闲的步伐走来,右手插在口袋里,肩膀被拉出一个自然倾斜的角度,就算是在教室不甚宽敞的布局里看起来依然玉树临风。很早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个人有着堪称范本的桃花眼,微陷的眼窝,深深的双眼皮,长而略弯的眼尾,眼下恰到好处的卧蚕,让他的表情总是停留在似笑非笑的暧昧。 那边,夏君阳审慎地敛下眼,严璟琥这个时候叫住她,真不是好征兆:“学长有事么?” “有两件事。”严璟琥体贴地微微弯下脖子,笑容可掬,“首先,夏君阳,我很佩服你。” 夏君阳一头雾水。 严璟琥举起手机晃了晃:“两个字就把本少爷宝贵的第一次打发了。” 什么第一次?方佳韵大惑不解地来回看着两人。 “两个字和十个字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夏君阳回答。 她是真的这么想的吧,所以据实答了。严璟琥忍俊不禁:“你真是天才吗?那4913是质数还是合数?” 夏君阳眨了下眼:“合数。” 严璟琥忽然凝固的笑容让她猛然意识到古怪,不对,她为什么要回答这个人的问题?但那几乎是身不由己的动作,在听到他飞快地提出问题后,自己就像被按下按钮的机器般脱口而出。这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方佳韵不解,对于严璟琥始料未及的提问。就算夏君阳给出答案,也无法当场验证吧。 严璟琥眼底的光有一瞬的沉淀,夏君阳看得不甚真切,贵公子已轻笑一声带过所有不自然:“我刚刚说了第一件事,现在是第二件。” 夏君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是错觉吗,这个人,虽然面上带着赞许的微笑,眼睛却深不见底,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退出竞选吧。”淡色的薄唇冷漠地吐出五个字。 被如此单刀直入地横加阻拦,夏君阳久久不能做声。 “这是一场已经决定胜负的戏码,”严璟琥冷笑着抬起头来,目光自嘲地环顾四周,声音里带着惆怅的叹息,“连游戏都称不上。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把戏上。” 从蔚芝茹的下马威,到阳明的不放心,再到严璟琥□裸地挑明。当太阳开始下行,似乎万事万物都在对她说着“不”。像是幸运星脱了轨,岌岌可危地滑向谷底,在等待着给她一个滑铁卢。 奇怪的是,越是荆棘密布,目标却反而看得更清晰,越是泥足深陷,脚步却反而更有力。 “多谢学长的告诫。”好让我浑身充满抵抗风暴的力量,“没别的事我就不打扰了。”然后径自转身拉开门。 严璟琥倨傲地扫着她的背影:“我猜你活这么大还没有失败过,对吧,小夏?” 黑发的少女脚步也未停滞。 严璟琥歪着脑袋瞅着来回轻扇的门,啧啧地笑起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也配叫天才么?” 展仁熙有些在意地抚着下巴:“学长,4913是质数还是合数?” 严璟琥扁扁嘴。 夏君阳,我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拒绝了。 chapter 16 1 潘凯文潘大魔王最近比较烦。 “嗨~~” 看着对面挥着手朝他灿烂微笑的胡子拉碴男,端着餐盘的潘凯文的手狠狠地紧了紧。 心理学出身超会察言观色的万斋适时地指指餐厅一侧“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牌子。 从眼里的火光,紧绷的脸颊等种种迹象来看,潘大魔王已经快要炸毛。在他绕了大半个校园好不容易才甩掉烦人的尾巴后,那个家伙居然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 “take it easy, pan.(别紧张,潘同学。)”bt男脸上挂着狡猾的笑,“i said you don’t have toe to my house and i’ve kept my promise.(我跟你说的是你不用到我那儿去,我可没有食言哦。)” 言下之意,你不来找我,我去找你总行了吧。于是这两天热情地倒贴完全不算违反约定。中国人的老道让abc潘凯文愤恨但哑口无言。 身后有男生小心捅捅潘大魔王的背。潘凯文回头。被那冷箭般的目光看得战战兢兢的男生还未开口已经开始后悔自己要说的话。当然,在打扰了大魔王后p也不放一个就逃走显然是更加致命的,于是男生后悔不迭地小声问:“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 看男生抖抖地手指潘凯文身侧的二人座餐桌,万斋会意,多半是看潘凯文杵在这里一动不动,不确定他是不是要坐在这里。 潘凯文挑衅地扫一眼万斋,忽然将自己的餐盘啪地搁到那张小餐桌上,然后不由分说一把将男生拽到对面强行按坐下。 如坐针毡的男生几次想要站起来,都被潘大魔王无声的瞪视击败,面对美味的菜肴,食不下咽地拉扯着脸。 万斋端着盘子在潘凯文身后的位置悠闲坐下,哼着跑调的歌以示自己的存在。潘同学嫌恶地瞥了身后一眼,伸手进衣兜里,却蓦然怔住。对面的男生紧张万分地看着潘姓魔王黑着脸扔下叉子。 压抑着怒火缓缓回过头去,果然自己的ipod不晓得什么时候跑在那个男人口袋里。在濒临爆发的边缘,潘凯文却非常难得地再次忍了下来。没有用,他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至少现在还不是。他目前唯一所能做的,就是不管面对怎样的寻衅都一概强忍下来。 回头继续吃饭的时候,不经瞟到前方一道熟悉的背影。隔了两个位置,黑色长发的女生吃完饭站起来,将餐盘放进清洗餐车,一边看手机一边匆匆走了出去。 潘凯文蹙眉。这两天她总是行色匆匆,他能感觉似乎有什么大事件在进行。中午的时候班上总会来两三个人轮番上阵做着蹩脚的演讲,虽然完全听不懂他们的鸟国语,但因为她一句“can you stay”,他还是耐着性子待在教室里。可是,什么叫can you stay?现在想来实在太滑稽了,一句理由也没有就要他怎样怎样,这种事以前想也别想,可他居然忘了问个缘由就傻乎乎地听由她的吩咐,配合得一丝不苟…… “curious?(好奇吗?)”万斋向后靠了靠,侧眸,“why don’t you ask her?(你怎么不问她?)”从窗玻璃上见到潘凯文一张冷郁的脸,bt老爹讪讪地一挥手,“oh forget it! you don’t even understand chinese.(哦,算了吧,你连个中文都听不懂。)” 潘凯文闷闷地埋头,叉子上的通心粉被搅成了一大坨也毫不自知。 接下来的日子,巡回演讲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因为学生会没有刻意组织,所以乍看没多大风浪,不过仍是成为集英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竞选人共六人,方佳韵和夏君阳是唯一的女性候选人,自然也成为谈论的焦点。校报上以“优雅的化身”与“优秀的代言”分别比喻两人。方佳韵杂志社的家世背景亦首度曝光,文章对于方佳韵可谓极尽赞美之能事,形容她举止优雅,谈吐不凡,成绩俱佳,并提到她从小便立志成为一名女主播。连宣传部旗下的校报都对其大加褒扬,风向似乎已不言自明。尽管如此,众人的关注还是更多地倾注在另一位竞选者身上,尽管校报上对她的评价是清一色一连串的质疑。 校园的海角论坛上,“谁来八一八夏君阳”的贴子浏览量与回复量都与日看涨。只是,贴子的内容看起来似乎并不乐观。 付云杰坐在病床上,聚精会神地读着贴子,前面几贴照例是插科打诨—— 集英小厮:rt 低调の华丽:天才,天才,天才。 山寨少爷の诱惑:楼上又真相了。 骷髅会:个人感觉,很高傲。 欧阳爱琥:觉得她蛮不好相处的。 山寨少爷の诱惑:楼上的马甲,欧阳翱x严璟琥?惊悚!! 欧阳爱琥:腐女退散!欧阳是我的姓好伐? 内牛满面的管理员:主楼莫为空!lz请自重! 集英小厮:我是新来的,谁能告诉我夏君阳和方佳韵哪个更正?我就支持谁! 骷髅会:方佳韵。(您所在的组无法查看附件) 莲华莲华:夏君阳。 珍爱生命远离集英:严美人最正,lz投给严美人吧。 集英小厮:方佳韵很漂亮,谁给个夏君阳的照片?ls,严美人是谁? 珍爱生命远离集英:…… 七窍玲珑琥:围观lz。 山寨少爷の诱惑:lz不看校报吗,上期就有方佳韵的照片,上上期也有夏君阳的照片,lz是不是地心人? 万物生:真无聊,如果你只想给美女投票,我也同意你投给严美人!甚至投给蔚公主! 雅祖:ls,认真你就输了。 欧阳翱是终身偶像:我大概会投给方佳韵吧,夏君阳,主要是想象不出她进入学生会会是什么样子。其实她就这样当个传奇人物蛮好,实在没必要到学生会那种地方掺一脚。 万物生:我还就是认真了!这就是集英的现状不是么?没有人把竞选,把学校的事情当一回事! 东林和平:压五亩雏菊田,楼上是郑毅的马甲。 万物生:我只会投给我认为可以胜任的人!因为我会对他有期许!谁长得漂亮就投给谁?现在的新生是不是都这么哗众取宠? 东林和平:哎呀,万物生没有否认,他默认了! 珍爱生命远离集英:怎么见得lz是新生?说不定是注册个马甲来黑夏君阳的也未可知啊。海角是什么地方?爱她就不要在海角里提起她难道不是常识? 欧阳翱是终身偶像:珍爱生命,你让我的马甲情何以堪…… 严美人裸穿dh:怎么又见得lz是夏黑,你没看见下面异口同声的都是天才天才,这tm算黑?那老子也情愿被黑一下。我看lz就是大一新生,纯粹好奇才来发帖的,不要一天到晚的阴谋论,看得老子心烦。 珍爱生命远离集英:我承认,天才这个词让一般人仰望,但是也会给人距离感,尤其是像夏君阳这样的性格,你看这里有多少人写到她时语气很欢喜吗?大家其实都觉得她这个人不好相处吧。 玉景天成:一口一个严美人严美人的,这里都是雄性生物不成,酸味好重! 欧阳爱琥:mm你不该进来。 严美人裸穿dh:看不惯你tm不晓得出去啊! 欧阳翱是终身偶像:说得有道理。 欧阳翱是终身偶像:我是说珍爱生命说得有道理。 内牛满面的管理员:严美人裸穿dh,有人投诉你使用不当马甲,特此马赛克处理。 口口口口穿 dh:什么马赛克,试一下~~ 口口口口穿dh:我靠! 万物生:夏君阳同学我私下有接触过,并非像大家说的那样不好相处,她虽然不是那种平易近人的性格,但个性很直率!学生会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早就该大换血了! 东林和平:我现在觉得万物生不是郑毅了。没有人会说自己是酒囊饭袋…… 万物生: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论坛,全是些不学无术爱风言风语的家伙! 东林和平:万物生,请你自由地……苗可吧…… 万物生:呵呵,就是这样,一个轻生的女生,你们也可以把她的名字拿来这样调侃。我只能说,这次的选举,希望你们全体投弃权票。 口口口口穿 dh:万物生,你把老子惹毛了!老子还就要投票了!你喜欢夏君阳对吧,老子偏偏投给方佳韵!老子还要拉老子的哥们一起投给方佳韵! 珍爱生命远离集英:呵呵,万物生你不必激动,从某种角度来讲我和你的立场是一样的。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太激进了,这样的性格在集英这个地方混,迟早要精神崩溃。你看不起这个论坛里的人,其实我觉得他们都蛮好,在这里混的大部分是非贵族生,成天刷网打游戏,成绩都不咋的,别说是他们了,就算是那些优等生,又有几个对夏君阳很了解,多半只是将她视为竞争对手罢了,如果你真的支持夏君阳,我觉得这个地方其实应该是要尽力争取的主战场。 口口口口穿dh:谁tm说老子成绩不咋的?老子七科只挂了两科!雄风不减当年! 骷髅会:听说那天是夏君阳救了苗可,是不是真的? 亦轩韶华喊你回家吃饭:乱说,是南轻秋好不好! 欧阳爱琥:南轻秋正解。 万物生:南轻秋只救下了人。 口口口口穿dh:你想说什么?夏君阳救了她的灵魂?请容老子连读哈利波特缩写七遍! 万物生:口口口口我懒得和你说。珍爱生命,我之前的话确实有点鲁莽,但是,不管这里的人怎么看,我都会尽我的努力支持夏君阳! 北风那个吹:我也支持夏君阳。她帮我讲过题,还是很有耐心,和我想的不一样。说实话我蛮不好意思的,我那次高数作业错了有百分之八十吧,她一题一题地帮我订正过来了,而且讲得也很清楚,比师太讲得细多了。 公主王道:艳遇啊!!!!!!!!!!!!!!!!!!!!!!!!!!! 万物死:投给夏君阳吧!!让我们匍匐在女王的石榴裙和皮鞭下!! 山寨少爷の诱惑:口口口口你有点无聊了。 万物生:如果我的话有困扰到各位,我在这里郑重地道歉。希望大家都能投给夏君阳。谢谢! 七窍玲珑琥:居然刷到这里来了!强!我一开始就打算投夏君阳,她太帅了!不过方佳韵比较漂亮是真的哈哈~~ 莲华莲华:我们家夏君阳只是不爱笑而已。夏夏你要多笑啊~~ 王景王虎:夏君阳没你们说的那么好,我朋友和她一个班的,说是生病请假都请不到,她还会把时间卡死了让人家返回来做大扫除!心蛮狠的! 北风那个吹:什么你朋友,我看就是你吧。 公主王道:说真的,进校时我就觉得夏君阳很漂亮,不过她还排不上集英前三,集英前三是——蔚公主,蔚公主,蔚公主。方佳韵其实可以拿第四。 欧阳翱是终身偶像:怎么又扯到长相去了?支持夏君阳的都出来表个态吧!算我一票!楼下接着来。 莲华莲华:算我一票! 万物生:谢谢!我一票! 北风那个吹:举手。 公主王道:不是选美啊,那我也支持夏君阳好了。 七窍玲珑琥:支持支持! 资深钱水员:夏君阳。 山寨少爷の诱惑:排。 亦轩韶华喊你回家吃饭:本来就打算投夏君阳,其他人都没什么好感。 annaanna:进来就是为了支持她!不过,我们在这里投票有用吗? 欧阳爱琥:暂且观望中。 骷髅会:同观望。 …… 虽然开篇看得很是胆战心惊,但到此,总归还是支持者占多数。病床上的付云杰呼了一口气。目光不经意落在贴子里“很高傲”“不好相处”等等字眼上,刺猬头的少年禁不住靠在枕头上笑起来。 会有这些印象,一点也不奇怪。嗯,应该说,第一眼见到小夏,会觉得她很亲切好相处,那才不正常吧。 2 叮铃铃—— 被预备铃催促着,女孩抱着断掉带子的书包一路小跑上楼梯,忽然脚下一滑,单薄的身体“啊”一声前后一晃,最终在陡峭的楼梯上稳住,但书包却向后一颠从半空摔落,里面的物什顺着楼梯滚了一地。 付云杰刚拐过楼梯就看到迎头泼下来的本子和刺啦啦的活页,没来得及躲过,讲义上的小夹子正中他的眉骨,少年揉着刺痛的眉毛抬头顺着楼梯望去,短发的女孩“啊倒霉倒霉”地碎碎念着倒下一坡楼梯捡着散落得到处都是的课本和讲义。 四周的学生上上下下,并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就快上课了,她一个人不晓得要捡到猴年马月,付云杰忙弯腰帮捡起来,将东西拾掇整齐后,交还给女孩。 短发女孩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接过,抬头看清好心人的样貌,不由睁大眼: “啊?我们是一个班的吧?” 这下付云杰也才认出这个冒失姑娘,才刚入学几天,大家彼此都还不是很熟悉:“哈,是你啊!下次小心点,快看看东西齐没齐。” “嗯,”女孩低头翻了翻,立刻着急地皱起眉头,“少了金融学的讲义……” “别慌,一定就在这附近。”安慰着女孩,付云杰埋头四下搜寻起来。 透过楼梯扶手,总算看到下面的楼梯上躺着的白色物件。两人正欲掉头下去,就见下方有人走过,“嚓”,那只脚视而不见地从讲义上飞快地踩了过去。 女孩愕然地看着雪白的讲义上多出来的脚印,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 别说她了,就连付云杰这么个大男生看了也不舒服。这所学校的人,似乎出奇的冷漠啊。 失神的当儿,一道纤长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视野里。黑色长发的女生停下脚步,弯腰捡起那份被踩脏的讲义,抬头朝这边望过来。 啊,付云杰回过神来,赶紧朝对方挥挥手:“同学!麻烦你带上来好吗?” 女生将脏兮兮的讲义递还过来的时候,付云杰才发现原来三个人竟是同班。 没有过多的台词和情节,但说起来,那便是“铁三角”的初次会面吧。直到现在,他都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黄芹香那个总是事故频出的丫头,大概也只有那一次,他由衷感谢她的冒失,让三个人在命运的楼梯角碰了头。 “为了方便班级管理,我们还是先选一个班长吧,”杨希面向台下无精打采的学生,咳嗽一声,“有自告奋勇的吗?” “我!” 静。 气氛好尴尬,付云杰不由环顾四周,整个教室里,只有他一只高高举起的手。 “好,那么新班长就是付云杰同学了。”杨希如释重负,一锤定音。 啊……刺猬头的少年呆滞地张着嘴。 虽然很想成为班长,但这样的当选过程,实在不能说有多光荣。 不过班长就是班长,并不会因为当选的过程多么经不起推敲而减轻一点分量,该担的担子他一件没少担。很快到来的校运动会就让他初次尝到焦头烂额的滋味。 看着课桌上临近报名截止日还依然一片空白的报名表,付云杰一遍遍焦躁地挠着头发,头皮都快被搔破。因为这张报名表,他现在成了班上最不受人待见的存在。 啊!虚脱地倒在椅子上,刺猬头的少年顶着一张苦瓜脸,怎么搞的,当选过程的轻松和当选后的艰辛严重不成正比嘛! 学生们都陆续走得空空的教室里,一只乌鸦飞落在窗边对他嘎嘎地叫着。 垂头丧气地走出教学楼,忽然一块黑影从天而降,吃惊之下付云杰本能地往后一跳!定下睛来,才发现那团在地上死命扑腾的黑影是一只小不拉叽的乌鸦。 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好奇地回头仰望,找了老半天,才依稀在二楼阳台外沿的角落发现一个不起眼的灰色鸟巢。 “啊,原来是抢东西吃的时候被自家兄弟们踹下来了啊,”刺猬头少年幸灾乐祸地瞅着地上大张着小嘴朝他叫嚷着的小东西,“谁叫你们家最近总招惹我……” 小东西抖抖一身没长齐的毛,脑袋缩进翅膀下,那双大大的眼睛像是汪着一潭水,看上去格外无辜又委屈。 唉,算了,还是没法不管啊。挠挠头,付云杰回头看了看那颇有高度的距离,开始仔细地琢磨着攀岩的每一个落脚点。 最后一次徒劳地从外墙上滑下来的时候,正巧一个人影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啊!夏君阳同学!”踉跄的时候付云杰也没忘朝同学打招呼。 黑发的女生诧异地看着从墙根跳下的付云杰,以及从他衣兜里扑出来险些掉在地上的黑色雏鸟。 两个人进行完“你在干什么?”“哦,我想把它放上去。”“是吗?”毫无激情的三段式对话,夏君阳丢下一句“那我先走了”径直离开。 身后传来上蹿下跳的动静,夏君阳回头,锲而不舍的付云杰居然同那只吱吱咋咋的小鸟的样子重叠了起来…… 两分钟后,付云杰看着身手利落地一次就翻上阳台的夏君阳,瞠目结舌。 将幼鸟放回鸟巢,夏君阳翻过阳台轻盈跳下。付云杰再次被那个如猫一般帅气的落地式怔了个半晌。 “啊,真是……” 夏君阳拍拍衣服上的灰,见付云杰大张着嘴欲言又止,表情特夸张。 “啊,我是说,夏君阳同学你就像那个……赵飞燕啊!” “赵飞燕那个祸水吗。” “不不不,我不是说你祸国殃民啦,只是你的身手好利索!真的很厉害!你的体育一定很棒吧……” 说到这里蓦然顿住,少年在心中大呼不对,这话听起来根本就像是在拐弯抹角地拉人家报名嘛,他可是刚刚才受惠于夏君阳同学唉,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果然,那边,黑发的少女可疑地虚起眼。 “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付云杰慌忙解释,不想因为自己的不真诚失掉一个可能的朋友,“我不是要趁机劝你报名啦,哎呀我也不知道,大概最近总在操心这个事情,所以下意识地就说到那里去了,你不要多心啊,如果你不愿意参加,我绝对不会强迫你的!” 夏君阳面无表情地睨着他。 哇,她生气了!付云杰懊恼自己的笨拙。根本就是越描越黑嘛…… “还没有人报名吗?” “啊?”有些意外夏君阳的发问,付云杰眨眨眼,“哦,是啊……”然后有些沮丧地耷拉下脑袋。 垂着脑袋的刺猬头班长,再次同团着身子的无辜小动物们重叠了起来…… “有跳高吧,这次的运动会。” 听清夏君阳的问题,付云杰点点头。 “那就把我的名字写上吧。” “唉?!”付云杰惊愕地睁大眼。 “记得是跳高不是长跑。”叮嘱完最后一句,看上去有些冷漠的黑发女生径自转身离去。 于是有了田径场上,轻盈地飞过横杆的美丽风景,在人们还没没回过神的时候,第一跳的成绩就平了校园记录。 秋季的阳光洒在女生白色的运动外套上,微微地晃眼,在四周选手和裁判惊叹的目光中夏君阳整理着头发走下垫子,等待着第二跳。 仅仅那套秋季运动外套的重量就已是不小的负荷,再加上她的长发束成马尾使得阻力更甚,然而第二次跳跃,夏君阳居然轻松打破第一次的成绩。 付云杰远远地看着那道身影从空中蹁跹而过,翻飞的黑发像是蓝天下的泼墨,他恍如能听到她纵身而过时呼呼的风声,就好像……就好像她不是跃过去的,而是被一阵眷顾的风送过去的。 冷漠凛然却英姿飒爽的赵飞燕同学,顺利地让他成为最忠实的拥趸。 唇角噙着笑,刺猬头少年麻利地输入密码登上论坛,在那一串还不算太多的排队下,很郑重地按下一个爪印。 废材号巡航导弹:永远支持小夏! chapter 17 1 “叫我来有什么事?” 方佳韵站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口,冷着脸面对悠然坐在电脑桌前听着音乐的展仁熙。 “不要光在那儿站着,过来。”展仁熙低头看着电脑屏幕,一手点着鼠标,一手朝她招了招。 方佳韵翻了个白眼走过去,却只是站在书桌前不再靠近。 展仁熙抬起眼来,看见拉扯着脸不甚高兴的方大小姐,笑了笑,将电脑屏幕旋至她面前。 “看看这个,你有何感想?” 方佳韵低眉看向屏幕,那是校园论坛海角的界面,密密麻麻的贴子里,她一眼就看见那个带着hot标签的“谁来八一八夏君阳” 的热贴。 人气仅次于“号外!莲华曾是不良少年”,这个贴子在短短的两天已经累积了两千多的点击和近两百的回贴量。 “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方佳韵看完,却只是无动于衷。 “你好歹有一点危机意识吧。”展仁熙歪着脑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个贴子可是足以说明那个天才的人气啊,怎么你一点都不担心?” 方佳韵轻蔑地一笑:“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吧。两个人在论坛里版聊也不是没可能达到这个数据。” “你还真是不信邪。”展仁熙点开了贴子,直接拉到后面,“自己好好看看吧。” 于是那一串串签名出现在方佳韵面前,看着看着,卷发的女生不由蹙起姣好的眉头。 “怎样?现在你还觉得这不算什么?” 方佳韵昂起下巴:“选举看的是最后的投票,就算在这个贴子里的人将票全投给夏君阳,也不过只有五六十票罢了。” “就怕我们太小看了海角的力量。”展仁熙凝视屏幕,若有所思。 “那就让他们去积累人气好了。” 方佳韵冷哼一声,不悦地看着兀自陷入思考的展仁熙,“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展仁熙抬起头,看见女孩愠怒的表情,眨眨眼:“啊,抱歉,跟你说是学长找你。不过,的确是学长让我在这里等你,想知道你对这个贴子的看法。” 方佳韵怔了怔。 展仁熙将视线投回屏幕: “不过,不管你的看法是什么,学长已经交代要处理这个贴子了。” “怎么处理?”删帖么? 展仁熙笑得神秘兮兮:“这个你就不需要操心了。” 方佳韵不解。不过是个八卦的贴子,真的有要认真对待的必要? “学长人呢?”她不禁问。 “喏。”展仁熙朝窗外扬扬下巴,“自己看吧。” 方佳韵走到窗边,从这个位置可以一眼看到偌大的网球场。网球队一如既往在这个时刻进行着集训,一队人正沿着球场外围慢跑,另一队在做着对抗训练。严大公子修长挺拔的白色身影即使离得这么远,也能一眼确定。 同时得以确定的,还有正靠近严璟琥所在网球场的窈窕身影。 当严璟琥一记扣杀将球直接送到网前时,卢子夜却并没有上网接球,而是放弃似地停在了后场。 看到卢子夜视线投向的方向,严璟琥有所意会地回头。 盘着精美发辫的少女手里拿着软饮,只身一人走进球场。 严璟琥直起身,眯着眼看向她,那被汗水迷湿的眼里有着森然的冷漠,然而女生并没有怯场,反而更加面带微笑地朝他走来。 卢子夜会意地离开球场。 面对蔚芝茹殷勤献上的运动饮料,严璟琥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到场边拿起运动水壶喝了几口,正要弯腰拿毛巾,白皙纤细的手已飞快地越俎代庖,抢先拿过白色的毛巾,再笑容灿烂地递到他面前。 “怎么了?”见严璟琥并不接过,蔚芝茹柔声道,“汗水快流下来了。” 严璟琥无趣地瞥她一眼,居然抬臂就用外套的短袖将凝到下颚的汗水一把抹去。 这个看起来与贵公子如此不搭的粗鲁的动作令蔚芝茹顿时浑身僵硬,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 “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她厉声问。 严璟琥顾自仰头喝完水,才低头扫她一眼:“还要我怎么说呢。” 见他弯腰将球拍放进球袋,拉上拉链,挎上肩,蔚芝茹挡在面前面:“我有话对你说。” “你说话可不讨人喜欢。”严璟琥越过她。 蔚芝茹锲而不舍堵在球场门口:“你必须听。”见严璟琥脸上立刻阴云密布,女孩适时地怀柔起来,“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我会让你喜欢起来的。” 不可理喻。纵使严璟琥的讪笑里传达出这样的信息,蔚芝茹也毫不以为意。 “对不起,璟琥,上次的事,是我不对。”骄傲的公主放下了身段,“我没想到你会那么生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迟到那么久了。我们不要再冷战了。” “冷战?”严璟琥斜身靠在铁网上,一脸好笑的表情,“谁告诉你我们在冷战?我没有那个功夫的好不好?” 蔚芝茹抬头凝视他,那表情虔诚得如同教徒,又天真得像是涉世未深的少女:“你以为这样对我说话我会生气吗?不会的,从前也许会,但以后都不会了。我会一直耐心地等你,你也会慢慢确信能和你在一起的人只有我。那个秘书不行,如今的方佳韵也不行。”说完这番话,她如愿地看到严璟琥的表情为之一动。 “老实说,我要谢谢你,”贵公子低下头,凑到她耳边,“我一直想为自己支持方佳韵找个无懈可击的理由,现在总算有了。” 蔚芝茹呆若木鸡,严璟琥朝她开心地一笑,从她身边一抽身走出大门。 看着那个高挑的白色身影惬意十足地抄着双手渐行渐远,蔚芝茹终于出离愤怒了:“严璟琥!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从前如此,以后也一样!” 严璟琥保持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侧身回首:“哦是吗?从前大概如此,以后可就不敢说了。”末了径直离开,途中还拐向隔壁场地,隔得老远都能听到他不甚高兴的声音,“谁给那个女人开的门?” 有男生喏喏地举手。 “绕场跑二十圈。以后没有我和段亦轩的许可,外人一律不得进入网球场!” “是……”七零八落的声音。 “我听不见!” “是!!” “哐啷——”蔚芝茹将手中的毛巾和饮料劈头朝严璟琥所在的方向扔去,当然隔得那么远没可能真的砸中严公子,不过满满一罐饮料大力摔在铁丝网上的动静还是让网球队的人集体为之一惊。 严璟琥皱眉睨她,目光冰冷隐忍,但没有给蔚芝茹继续施展公主脾气的机会,王子脾气更胜一筹的严大公子转身雷厉风行离开了网球场。 队员们望向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隔壁球场的蔚芝茹,互相挤眉弄眼: “喂,我说,谁去请蔚公主离开啊?” 观摩完蔚芝茹完败的全过程,窗边的方佳韵几不可察地挑起嘴角。 “你一点也不害怕吗?” 背后,是展仁熙冷不丁传来的声音,依旧是他惯有的清凉淡然。 方佳韵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 亚麻色头发的青年兀自盯着屏幕,看不出表情。仅仅只看背影的话,全然是人畜无害的安静。只是,这个人,绝不能掉以轻心。 “害怕什么?”方佳韵反问得漫不经心。 “接近璟琥学长,就意味着和那位公主为敌。”说着这样的话,展仁熙的背影看上去依旧很平静,“你应该知道那些擅自靠近学长的女孩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方佳韵不值一哂地笑起来, “会死吗?还是会家破人亡?既然都不会,我有什么好怕的。无非就是处处被她针对罢了,我可不是那种被欺负了只会忍气吞声的女孩。她要怎么样就请她光明正大地来好了。” 展仁熙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方佳韵冷冷地看着他。 “天真的人最无畏,”亚麻头发的青年靠在椅背上,啧啧感慨,“这话果然不假啊。” 方佳韵瞥他一眼:“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展仁熙冲她笑了笑,左手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纸盒啪地扔到桌面上。 盒子里有轻脆杂乱的金属碰撞声。方佳韵疑惑地揭开盒盖,惊骇地睁大眼。 满满一盒图钉。 “这是今天上体育课时预备放在你鞋子里的。”展仁熙面无表情地说完,抬头看她,“那个偏执女根本不是你可以应付的。” 这一刻,展仁熙的表情极其认真,方佳韵甚至错觉自己在他眼里看到担忧和怒气,她眨了眨眼,不可能的,这个人惯常用眼睛撒谎,不可以被他迷惑。 果然,下一秒,那种熟悉的阴森和狡猾就浮上他静如湖水的眼眸:“怎么了?你不感谢我吗?亏了我你才不用嚎啕大哭哦。” “你去了女生更衣室不成?” 展仁熙大笑:“拜托,我没有那种变态嗜好啦。不过是在有人准备溜进去作案时抓了个现行。” “是谁?”方佳韵立即问。 “知道又如何?”展仁熙耸耸肩,“她们如今败露,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蔚芝茹用来对付你的下一个枪手,随时都可能在你身边的人中产生。” 方佳韵沉吟着看向那些亮铮铮的暗器,铁证如山地摆在她面前,要说不心有余悸是假的。但是,她怎么可以这样就退缩。 “展仁熙。”卷发的女孩忽然开口。 展仁熙抬眼。 “上次你要求我和你交往,”方佳韵说到,“那时我没有明确地回答你。” “是,你很难搞。”展仁熙托腮看向她,那样子像是颇有耐心。 “现在我答应你。” 方佳韵语出惊人,连展仁熙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只能是私下的。”女孩随即补充道,“不可以有人知道我们在交往。” 展仁熙冷漠地审视她,失笑:“你直接说你想要个免费的保镖不就好了。” “对我来说,如果有免费的保镖自然更好。”女生直言不讳,“你放心,虽然是私下交往,我也会认真应付。只是,一切得以竞选为首要。” “哦?”展仁熙挑眉,“也就是说,除了不能让别人发觉外,其它的正常交往时的要求你都肯答应?” “底线范围内的都可以。不过,”方佳韵正色道,“绝不可以让学长知道我们在交往,这你必须答应我。” 展仁熙扬起下巴,冷哼:“你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你?你怎么确定我会对地下恋情感兴趣?” “我不肯定什么。我只是提出可能性,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我可以找别人帮忙。” 展仁熙凝神注视眼前说得全然不在乎的女孩,声音低沉:“方佳韵,你并不喜欢我对吧。” “彼此彼此。你不过也是想在我身上寻找优越感,这我能明白。” 展仁熙冷笑:“你明白?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左耳的耳钉折射出诡异的光,他的眼神忽然间变得混沌,教人完全看不清,“你就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被宠坏的大小姐罢了。” “你也一样啊。”方佳韵毫不示弱地回敬过去,“自我感觉比我还良好的被宠坏的小孩。” “够了,”展仁熙蓦地站起来,双臂撑在书桌边缘,目光锁定面前高傲的千金小姐, “你根本不了解我,方佳韵,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刚刚提出的条件,真的不后悔么?” 展仁熙忽然沉下来的眼神,让方佳韵一时有些紧张,虽然这个人的眼神向来不善,但这还是第一次,她想到要用“阴暗”二字来形容。展仁熙,他不过是个想要借着她和璟琥学长向上爬的小小野心家而已,不足为惧。这样说服自己,方佳韵斩钉截铁地道:“没必要后悔。” “那好。”展仁熙暗如湖水的眼眸起了一丝涟漪,“这笔交易成交了。”他看向书桌上那一盒泛着寒光的图钉,“像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我会一个一个为你揪出来的。” 2 路过图书馆外的报刊栏,夏君阳犹豫着停下脚步。报刊栏处此刻只有一个学生在查看国际版的内容,她不动声色等在一旁,待对方离开,才下定决心般走过去。 对于校报上连篇累牍对近期竞选演讲的报道,她一直都是通过黄芹香之口得知的,即使知道以芹香的性格,一定会体贴地将不好的信息滤去,也无法说服自己去核对。每次经过图书馆,只要看到校报栏前议论纷纷的人群,就丧失了面对的勇气。 如今站在校报栏前,一眼就看到头版的加粗标题,一颗心猛地沉下去 —— 【僵硬冷漠,马失前蹄的天才表演】 那一瞬间她移开了视线,几乎想要立刻转身就走。 夏季燥热的风吹着有些泛冷的背,理智回了暖,一点点地中和了零下的沮丧。没有什么好回避的,那本来就是失败的演讲,其实她心里一直比谁都清楚。 目光顺着标题往下,她开始一字一句阅读那些带着几分尖酸刻薄但所言非虚的文字。 费了好大的力气,怀着无比的窘迫读完这篇报道,夏君阳深深地沉了一口气。她后悔没有更早一点看到这些评论。 演讲完毕,听不到台下的掌声,她的听众只是表情木讷,不是演讲稿的问题,是她的问题。 南轻秋从图书馆走出来,远远地看见自报刊栏前独自离去的少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能够分辨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哪怕只是一道背影,哪怕她一直没有太多的表情,但颜色是不一样的。就像天空,永远是同一片,但因为太过熟悉,每一缕蓝色的变化,他也总能够感觉到它们的风吹草动。 来到报刊栏前,站在女孩方才伫立的位置,南轻秋确定了对方沮丧的原因。 ——几轮下来,我们失望地看到一场苍白的演讲。 ——……说是演讲不如说是背诵来得贴切。 ——……让人完全无法感到演讲者的诚意。 ——不知演讲者本人感受如何,但听这样的演讲,对台下的听众不啻煎熬。 ——也许我们这位天才应该先好好学习如何微笑。 南轻秋闭了闭眼。并非没有诚意,也不是刻意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个女孩,只是还放不开而已。天才归天才,在他眼里,其实她一直只是当年那个以冷漠掩饰不善交际的女孩,从未改变。 盛夏的午后,南轻秋走进老旧的院子,黑色长发的少女正来回踱着脚步,嘴上念念有词。 “小夏?” 听到他的声音,女孩立刻放下手里的书本,从表情到姿势都有些僵硬。 南轻秋诧异:“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夏君阳将本子合拢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是戏剧表演的剧本。” “是吗?”他来了兴趣,拿过剧本翻看着,“罗密欧与朱丽叶?”不免有些吃惊,抬起头来,“你演朱丽叶?” 他问完就后悔了,后悔不该用那种惊愕的表情和语气。大概夏君阳也看出来了,沉吟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演罗密欧。” 南轻秋愕然地睨着眼前有些不自然的女生,下一秒又觉得好笑。他们那个高中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人才匮乏到让一个女生来出演罗密欧?虽然小夏的五官确实有着女孩子少有的立体和英气,但,毕竟也只是个普通女孩罢了。更何况热情澎湃的罗密欧与冷漠严谨的夏君阳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 “因为出演朱丽叶的女生身高只有一米五二,我们班上长得不错的两个男生候选人身高都接近一米八了,所以最后决定由我来反串。”对于南轻秋写在眼睛里的疑惑夏君阳如此解释了一番。 “你没有抗议?”南轻秋问。 “……那样也太小气了。”夏君阳回答,瞅了瞅一头长发,“可能还需要把头发剪掉。” “不要剪。” 夏君阳纳闷地看向他。 “剪掉太可惜了,”南轻秋笑着说,“我带你去买假发吧。” 意料之中,女孩没有拒绝。南轻秋微笑着端详她,虽然努力装作不在意,其实你也很舍不得的,对吧。 在南轻秋的参考下很快就敲定了罗密欧的造型。南轻秋看着镜子中一头深棕色卷发的夏君阳,这个样子简直要让人误以为是动漫里走出来的冷漠美少年。 外形这一关是过了,但是南轻秋还是无法将表情不丰富的少女同热情洋溢对朱丽叶一见钟情的罗密欧同志联系到一起。对此准罗密欧同志本人似乎也很苦恼。台词她已能倒背如流,但面对娇小可人的朱丽叶,罗密欧夏同学始终苦于无法全情投入。 “我陪你对对台词吧。”回程的出租车上,南轻秋提议。 夏君阳愕然半响:“可我是罗密欧……” 那意思即是“你得演朱丽叶啊”,南轻秋忍俊不禁:“嗯,没关系,我初二和高一的时候都有演过罗密欧,朱丽叶的台词都记得差不多了。”他看向身边的夏君阳,“作为高中入学的第一次集体活动,不可以掉以轻心。所以,让罗密欧一世来指点你一下吧。” 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夏君阳答应了。然后就是有了让出租车司机先生都憋笑不已的一幕幕,尤其当南轻秋声情并茂地念出“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而理应独白的罗密欧小姐在一旁一脸无辜的茫然。 南轻秋叹息:“小夏,你很怕朱丽叶吗?”他面向她,“看着我的眼睛,你必须要想象眼前的人是你最心爱的恋人,你想要和她在一起,分分秒秒都不愿分开,一辈子守护她,疼爱她……” 黑发的女孩凝望着他,目不转睛,却不说话。华灯初上的夜晚,倒映在车窗上的微黄月亮,流光溢彩的夜色中南轻秋的线条柔和的侧脸,与普特莱斯花园中的场景奇异地重叠了起来。 “朱丽叶的台词你都记得吗?”南轻秋忽然问。 夏君阳醒过神来:“……能记八成吧。” “那换我来演罗密欧,你来演朱丽叶。” “……” “怎么了吗?” “我好像……只能记一点点,朱丽叶的台词……” 怎么突然就从八成变成一点点了?南轻秋哭笑不得。适时车子驶上了高速公路,四周安静得只剩风声,远处大都会张扬的灯光被夜色掠去,化作灵动的星星点点,月光毫无阻碍地一泻而入,轻巧地洒在静谧的车厢里。南轻秋望向夜空中悬着的月轮: “姑娘,凭着这一轮皎洁的月亮,”低柔的嗓音在晦暗的空间里响起,带着深深的,欲说无奈的叹息,“它的银光涂染着这些果树的梢端,我发誓……” 夏君阳冷不防愣住。南轻秋停在这里,侧首微笑着面向她。她看到月光凝在他眼眸中,温柔到让人无力拒绝,一点点地,那句回应的台词浮现在脑中: “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 然后看到他姣好的眉毛微微地蹙起:“那么我指着什么起誓呢?” “不用起誓吧,或者……要是你愿意的话,就凭着你优美的自身起誓……” 她说着,声音却猛地低下去,突兀地断在这里。 南轻秋笑了笑,从剧本中脱出:“下面一句不记得了吗?嗯,好像有点为难你了,不过记得对方的台词是很有用的,这样即使没有人和你对台词,一个人也可以在脑子里放电影。” “嗯。”夏君阳点头,什么都没说。 车子缓缓慢下来,下了高速公路,很快抵达女生的住处。 “加油啊,”临别前,南轻秋笑着鼓励,“表演那天我争取去捧场!” 夏君阳失神地目送车子一路消失在夜色尽头。 要是你愿意的话,就凭着你优美的自身起誓…… 其实她清楚地记得下一句—— 那是我所崇拜的偶像,我一定会相信你的。 进入高三后学业势必变得繁重,夏君阳其实并没有指望南轻秋能到现场来看她的演出,所以在后台看到朝她招手的南轻秋,一时竟有点手足无措。 那个时候她已经披上一身改造过的骑士装,相比正被一群女生围在中央七手八脚整理来整理去苦不堪言的朱丽叶同学,她可以有时间陪南轻秋坐下来聊聊话。 “这不是我的长项啊,当时应该拒绝的……”当被南轻秋问到准备得怎样的时候,夏君阳发现自己居然不争气地如此回答。怎么回事?临到要上场了,这个时候她竟打起退堂鼓来? 南轻秋保持安静打量她。虽然各方面都毋庸置疑地优秀,但面对众人却出乎意料地不自信呢,这个女孩…… “要我帮你救场吗?” 听到南轻秋的轻声询问,夏君阳一怔抬起眼来。那一刻,她心里真的如此幻想过。有过两次出演罗密欧经验的南轻秋,就算临时上场也一定比她强。 “我没有和那位朱丽叶小姐对过台词,谁是茂丘西奥,谁是班伏利奥我都搞不清楚,也不知道在舞台上该怎么走位……”他回头微笑,笑容和煦,“在这里,除了你,没有人能胜任这个角色。” 夏君阳静静地颔着首,心中不切实际的希冀随着这一席话淡去。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觉得没把握,比如突然忘了台词,那就随便编一句好了,”南轻秋瞥一眼身后的其他演员,凑近她狡黠一笑,“相信我,比起忘词的人,她的对手压力反而更大。其实根本不会有多少人听得出你背错了台词,如果台上一不小心出现意外事故,大家只会觉得有趣。” 也就是说,无论是演好也罢也砸也罢,观众都不会介意,你没有必要紧张。夏君阳读懂他的意思,细想一想,似乎也真的如此。 “是十点开演对吧,”南轻秋抬手看表,站起来,“现在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出去走走吧。” 夏君阳望向提溜着裙摆正被周遭人摆弄造型的朱丽叶,估计她的恋人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于是点头。 她领着南轻秋参观东林的校园,路过开敞着的音乐教室,社员们担纲起了校园汇演配乐的重任,正忙进忙出,各式乐器不时响个一两声,乒里乓啷一片混乱。其间背对着他们站在大门前的女生焦急地嚷嚷着“这把提琴音都不准啊”,然而四周的人忙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根本无暇顾及她,女生抱怨的声音里夹带着一丝丝哭腔,手握提琴的背影看上去不知所措。 “不介意的话,我帮你调吧。” 女孩转过头来,看到眼前表情友好的俊秀少年,眨眨眼,小小地点了下头。 三人坐在走得空空的音乐教室里,没有音叉没有调音器,女孩只得寄希望于不知名的学长。南轻秋埋头拧着琴头的旋钮和微调,再将提琴架在肩头,拉动琴弦,细细辨听,校准了a弦,然后又拉动了两根弦,夏君阳听到了嗡嗡声,南轻秋边拉边听边调整d弦,直至噪音消失,双弦的音色和谐地融在一起。 “好了。”确认相邻弦音之差为纯五度后,南轻秋将提琴递还给女生。 女孩惊讶于对方熟练的手法:“好厉害,学长你是演奏级的吧!” “其实到九级就没有再考了。”南轻秋笑着回答,“不过调音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就惨了。”女孩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其实我也就是小学的时候练过几年提琴,不晓得被谁翻出旧账,大家就把表演的担子甩给我了。可是我都好多年没拉了……” 听到女孩这么说,对面的夏君阳一副惺惺相惜深有感触的样子,南轻秋在心头忍俊不禁,又问女孩:“你要拉什么曲子?” “是这个。”女孩将琴架在肩上,战战兢兢拉了四个小节。 “你的姿势太紧了。”南轻秋扳扳女孩僵硬的肩膀,“弓是演奏的灵魂,你要让你的右手自由起来。” 女孩小红着脸哦哦点头,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女孩看到短信,匆匆说着“谢谢”提着提琴跑了出去。 一忽儿的,空旷安静的音乐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吱呀摆动的大门扇得光尘飞舞,南轻秋出了一阵神。 赶在夏君阳出声唤他之前,南轻秋侧过头笑起来:“我在想,有什么能让你放松下来。”睨着女孩,少年的眉头促狭地一扬,“你要听我唱歌吗?” ?夏君阳傻眼。相识一年,她虽然知道南轻秋从小就被关在家里练琴,却从未听他开口唱过歌。她有点不得要领。 南轻秋望向窗外的东林湖:“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常被关在家里,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变得自闭起来,第一次我当着众人唱这首歌的时候,每个人都在笑,包括我老姐。” “……很难听吗?” “后来我问清雪,她说简直惨不忍睹。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在青宜面前操练过很多遍了,但她每次都骗我说很好听,然后我就带着这份虚假的自信站在舞台上。” 夏君阳蹙眉,她觉得她可以想象他当时的心情。 “被哄堂大笑啊,说不难受是假的,”南轻秋双手支在膝盖上,表情有些辽远,“可是被笑过以后,就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从前很畏惧与人交流,不知不觉也能顺畅地进行了。” 夏君阳安静倾听着。自闭的南轻秋能够鼓起勇气站上舞台,硬着头皮唱完一首歌,可想而知他是如何地全心相信着青宜的每一句话,而后被那善意的谎言治愈。 “是什么样的歌?”她问。 南轻秋笑着挑挑眉:“我唱给你听啊。” 于是,在那个仿佛被切割出来的夏天的片段里,记忆之中十六岁的夏君阳永远维持着那份专注,听着南轻秋的浅吟低唱。那个时候的南轻秋,已经可以完美地演绎那首福音歌。她忍不住要去想他究竟曾经唱得多难听,然而无从想起,在她遇见他时,他已经完美无暇,这么想着,心中竟会有小小的遗憾。 在那个人的注视下,她带着同样虚假的自信踏上舞台,最后那场表演谈不上难忘,却荣幸地拥有了她少女时代最难忘的序曲。 3 教学楼大门正上方的阳台,三个女生诡秘地趴在栏杆上,注视着楼下陆续从餐厅返回教学楼的男男女女。 “来了来了!”其中一个女生指着不远处某个逐渐靠近的纤细身影。 三人彼此对看一眼,合力抬起脚边的大半桶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瞄着正下方毫不知情地走来的方佳韵。 卷发女孩的身影眼看着没入大门,三个女生不约手上使力,水正要倾倒下去的时候,身后蓦地传来推门声。 三人一个激灵扭头,也不知是谁最先放开手,失去足够支力的红色水桶嘭地落回三人脚边,内里的水哗啦一声泼了满地,溅了三个女孩一裙子。 那边,亚麻发色的俊秀青年正握着露台的门把手,脸上依旧是平静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 “这是要干什么?泼水节么?” 波澜不惊的口吻里透着隐隐的揶揄。楼下,方佳韵已安然无事地走进大门,三个女孩一边低声赌咒着一边收拾起水桶,匆匆瞪了程咬金一眼,不顾得浑身湿透的狼狈,挤开展仁熙,飞快地离开现场。 展仁熙靠在门边,一路注视三人逃逸的背影,嘴角冷冷地翘起。 夏君阳一个人坐在音乐教室背后的小树林里,九月的天气依旧很热,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愿意顶着正当午头的大太阳来到树林里,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准备接下来的演讲。 音乐社团的成员会在这个时候来教室里练练手,在这个远离教学楼、运动场和餐厅的僻静角落,她时常就这样听着钢琴声叮叮咚咚,木吉他拨出断断续续的和弦,虽然并不成篇成调,但多少能缓和她的心境。 然而在看过那篇报道后,心情已然难以平复了。就连手心的汗水也比往常多了许多。闭上眼想要让自己平静,她知道那是一篇失败的讲演,但是没有人,没有人来告诉她该怎么做。 苗可曾对她说过,她有能力去改变,那个女孩站在高楼边缘摇摇欲坠的身影,满脸的泪水,身上单薄的脆弱,让她第一次想要尝试主动出击。可是现在…… 什么都想不出来,什么都想不进去。脑海里只有大雾弥漫。 有很长一段时间,树林里一片安静,音乐教室恍然没了动静,当燥热将心中的焦虑也一并升级,静静地,有人拉动了琴弦…… 熟悉的韵律叩响心房,是那首她再熟悉不过的福音歌。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奇异恩典,如此甘甜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赦免了我的罪孽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i am found,我曾迷途,而今知返 was blind but now i see.曾经盲目,而今得见 t’was grace that taught my heart to fear这恩典教会我敬畏。 and grace my fears relieved; 化解我的恐惧 how precious did that grace appear 当我相信,它便来临 the hour i first believed!如此奇迹! …… 像平静的水缓缓荡进心间,驱走了厚重的浓雾,为她撒下安恬。 微风徐徐摩梭刘海,睁开眼,明媚的夏末,万物清晰可辨,草叶的纹理,云朵的轮廓,远方随建筑物起伏的天际线。只要用心去看,就不会迷失方向,裹足不前。 她有许多的缺点,毋庸置疑,该如何改进,一时似乎也想不到。但即使这样,也并不一定要慌张失措,她还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地,一点点地摸索…… 音乐教室里,南轻秋拉出最后一个饱满的长音,在三楼下的榕树下,那个女孩已经整理好东西起身离开。 俊秀的青年脸上挂着迷惑。这样的方式很迂回吧。又为何他断定这首歌对她而言必定意味着什么? 林中的蝉鸣齐声鼓噪起来,南轻秋呆呆地坐在窗边,手握着琴柄,紧蹙着眉头。 从楼上踱下来的严璟琥在楼下大厅撞见了正徘徊等待的蔚芝茹,大少爷一张无论何时都意气风发的俊脸顿时难看下来。 “学长?”一旁的展仁熙察言观色。 严璟琥嫌恶地皱皱眉头,转身要折返回楼上,不经意听见了蔚芝茹亲切得不合常理的招呼声,却不是对着他的。 “夏学妹,我正等你呢!” 夏君阳?望见下方门厅走出来的长发女生,严璟琥饶有兴趣地停下了脚步。 夏君阳按照原计划顺利完成中午的演讲任务,走出三年级四班教室时,遭遇了似乎早就等在门厅的蔚芝茹。回头发现了她而后露出一脸友好笑容的蔚芝茹,看上去透着十足的古怪。夏君阳保持戒备没有靠近也没有回应她奇怪的套近乎。 “我刚经过时听到你的演讲,不错,很流畅很专业!”蔚芝茹笑容可掬地起身向她走来。 夏君阳远远地看着她:“有事么?” 蔚芝茹凑到冷若冰霜的少女面前,笑容甜美:“上次的事,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见黑发女生并没有要冰释前嫌的意思,不由露出嗔怪的表情,“我那次只是说笑而已,学妹你还真是开不起玩笑。” 夏君阳沉吟。时间排很紧,她实在没兴致和这位公主打太极:“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等!”见夏君阳当即转身没打算逗留,蔚芝茹冲口而出,“我们做比交易如何?” 夏君阳疑惑地回首。 “这次的竞选,我会帮你提供一切便利,你会拥有三年级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选票,学生会和宣传部我也会替你打通关系,条件只是,”盘着发辫的优雅少女一步步走来,眼里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极深心机,语气极尽诱惑,“我要看到方佳韵一败涂地!” 对于蔚芝茹的这个离谱要求,一开始是吃惊,不过很快夏君阳就明白过来,高调地接近严璟琥的方佳韵,势必是要得罪这位公主殿下的吧。 “怎样?”蔚芝茹挑眉微笑,“你意下如何?和我站在一条战线,不,我们本来就是同一条战线上的……” “抱歉,不感兴趣。”丢下这句话,夏君阳兀自转身离去。 严璟琥扬起一边眉毛。夏学妹的反应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夏君阳。”蔚芝茹的声音陡然森冷下来,“你知不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难以置信居然会有人她开出的保驾护航不动心? 夏君阳停下脚步:“如果你对你自己的影响力那样有自信,何必要我向你保证什么。” 望着女生离去的背影,蔚芝茹紧阖的嘴唇失血般苍白。 “学长?”见严璟琥长久地抿着笑没有说话,展仁熙出声唤到。 “夏君阳啊夏君阳,我该怎么说你呢?”双手抱在胸前,严璟琥歪着头望着蔚芝茹落败离去的背影,“换了是我,就会接受那个女人的条件啊。” “说起来,夏同学在校内论坛上的人气确实造成了不小的困扰。或者,”展仁熙抬眼征询道,“需要制造一些负面新闻……” 严璟琥抬手打断:“那种下三滥的手法完全没有必要。让学生们不投票给她就好了,多的是办法。” 展仁熙想了想,点头:“我知道了。” 严璟琥转向身后的落地窗,双手撑在扶栏上望下去,没过一会儿一头黑色长发的少女走出教学楼。花花公子修长的手指在扶栏上有韵律地敲击着: “谁叫你没有用心回复本公子的期待呢~~” chapter 18 1 黑色的雅阁在靠近集英学院正门口的路边停下,后座的车门打开,身着白色蛋糕裙一脸憔悴的女孩走下车来。 前车窗摇下,中年妇人不无担忧地看着郁郁的女孩:“小可,真的不打算进去吗?” 苗可抿着嘴摇摇头。 母亲叹了口气:“那好,我进去办手续,你就在这附近随便走一走,别走太远,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女孩点点头,看着黑色的车子缓缓驶入欧式的巍峨大门,如释重负。 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打发时间,但苗可还是迅速地迈开了脚步,她身后的校园大门,烫金招牌和飘扬的金色蔷薇校旗,只会让她不断联想起种种不好的回忆,在这里多呆一秒,就会觉得喘不过气。只要远离这个地方,无论去哪里都好。 站在斑马线前,一面等待一面发呆,直到身后的人都绕过自己走到前面,才回过神加快脚步。踏上对面的人行道时,前方两个女孩突然停下脚步,苗可连带着也顿了一下,两女生正朝着某个方向张望,完全忘了自己堵在交通要道,苗可下意识地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随着一串陌生的哒哒声,只见得一道惹眼的高挑身影消失在巷口。苗可听到女孩们嘴里一连几个“好潮啊”。虽然只瞥到一抹背影,留在脑海里的也只剩对方背上的黑色吉他箱和七分迷彩裤的片影,但不知怎的脑海里就有了模糊的潮人印象。 不见了学院里忙碌的景象,短暂的午后也仿佛被拉长了似的。街道旁有理发店服装店和网吧,全是独立的小店面,不超过三层的建筑,行道树也细瘦得仿若不经风雨,和集英学院所在的片区全欧式的建筑物,连树木都一笼笼宛如森林公园是截然不同的风景,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很拥挤很市井,女孩的心情不知不觉也放松了下来。来回走了有半个小时,也没见母亲给自己打电话,估摸着手续很是繁琐,她想着还是找个能坐的地方,然后抬头见到一家摆设宽敞的网吧,也没多想就走了进去。 没有想象中乌烟瘴气,这家网吧相当通透明亮,地板上还铺着地毯,两人座的沙发摆放得整整齐齐。苗可拿着卡走到相中的靠窗的空位上,却蓦地呆住。 穿着七分迷彩裤的少年,正靠着扶手交叉两腿半躺在红色的双人沙发上,闭着眼睛睡得香甜,拢起的帽兜遮住了额头,下巴抵在领口,高挺的鼻梁很是醒目。 不会那么巧吧。 苗可上下打量他,黑灰相间的斑马纹帽衫,里面的黑色t恤上是大到惊悚的quiksilver says rx,倒是很符合他现在的状态。目光随着迷彩短裤向下一移,划过男生苍白但紧致的小腿,停在脚上那双卡趾木屐上。苗可咽了口唾沫,开始相信这就是之前在路口惊鸿一瞥的“潮人”。就连在沙发上的睡姿也是潮到足够登上杂志内页的。不幸的是眼下他的人就占了沙发五分之四的地段,另外五分之一,则被长长的黑色箱子悍然占据。原来那不是吉他箱,虽然同样体积庞大,但是却是有棱有角的长方体,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放着什么乐器。 还是不要打扰他了,一看就是个惹不起的人。苗可决定另换一台机子,就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少年所在的那台电脑上的网页。淡紫色的清爽页面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集英的校园论坛海角。 她被屏幕上夏君阳三个字吸引了,不自觉地读起来,当读到“夏君阳的竞选演讲”一行字,整个人怔住。 夏君阳同学……难不成,她参加了学生会的竞选? 出神地凑拢去想要看个究竟,却一下子碰倒了潮人少年靠在沙发上的箱子,黑色的物体重重倒下来,砸在□的小腿上。 男生吃痛地咧了咧嘴,抬起下巴。 苗可正要说对不起,却被那双锐利的眼睛蓦地一盯,居然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那是双好看的丹凤眼,却有着一股邪气十足的狠劲,看得人不由要退避三舍。 一抬腿将黑色的重物掀回原位,男生无声地睨着她,像被打扰到的黑色豹子。 “……啊,对不起……”蚊呐般匆匆道了歉,苗可头也不敢回地离开。 重新找了一个位置,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校园网页,不费力地在论坛首页找到那个贴子。光是回复就已经有四百,点击超过了五千。女孩忐忑了一会儿还是点开了贴子。 看帖有时就像在看一个剧本,你永远也无法预料最后的结局。前一秒还在为那些顶夏君阳的支持者的留爪感到欣慰,后一秒就发现这栋高楼已赫然倒向了别的地方。 在支持夏君阳的人占了绝大多数之后,有一个新注册的“竞选无用”的id留下这样的发言: 没必要再支持夏君阳了,竞选的结果已经内定了,不管你们怎么挺她,她也不可能获胜。真相就是这么残酷。 苗可滚动鼠标中轮的手停了下来,口中逸出一丝叹息,刚刚才升腾起的一点点曙光转瞬熄灭。果然这就是集英的现实,就算是那个天才也不可能改变。 下面有人质疑,有人叫嚷着让竞选无用爆料,也有自称潜水者冒出来委婉含混地表示竞选无用的话都是真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苗可将贴子快速浏览下来,自那个口吻冷漠的发言后竞选无用再没现身。可是贴子里已然分成了两派,彼此吵翻了天。 ——竞选无用你到底什么意思?莫名其妙跑出来,现在大家要你给个说法你又不见了! ——出来冒个泡。其实我关注这个贴子有段时间了,只能说,你们还真是幼稚。集英的竞选哪次不是走个过场? ——我不知道这次选举有没有内定,但这次的竞选者当中只有夏君阳没有背景和后台,怎么“选”应该都选不到她。所以我情愿投票给方佳韵。这里不少人都听过她的演讲了,排除偏见,她在贵族生中的确够优秀。我可不希望看到夏君阳方佳韵双双落马,搞到最后渔翁得利的是那些个连演讲稿也要托人写,边读边看还会念错的阔少爷。 ——我想问一个问题,那些支持夏君阳的人,谁来回答一下,她究竟为什么要参加竞选?动机是什么?以她的性格这不是很奇怪吗?没别的意思,纯粹只是好奇。 ——我对方佳韵夏君阳都没什么好感,只是那些一腔热血的支持夏君阳的人,你们不觉得自己很自作多情么?人家可能根本就没把你们的忠心耿耿放在眼里。还是这根本就是某个天才精心策划的炒作? …… 猜忌的声音一旦出来,就如野火,止也止不住。苗可冲动地将手指放在键盘上,想要替夏君阳辩解几句,只是在这种迅即转变的风向下,她想不出什么能扭转乾坤的说辞。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地关掉网页。 算了,反正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退出登录,女孩疲惫地走出网吧。 现在一路慢慢走回去,母亲的手续也该办得差不多了吧。但直到她只身站在校门对面的人行道上,手机上连一条叫她稍安勿躁的短信也没有。 隔着车水马龙的宽阔集英大道望着正对面那庄重典雅的大门,苗可想了想还是调转了头,闷头走了几步不偏不倚撞到路人身上。 “对不起!”头也没抬地道了歉,苗可匆匆地绕开,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胳膊。 “嗨呀,小妹妹,你是集英的学生吧?”抓住她的是个衣服皱巴巴的男子,“我记得你哦,啧啧啧,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啊……”眼光不轨地流转在她身上蝴蝶结领口的白裙上,“这衣服真好看,一定蛮贵的吧,唉,我说你们集英人可真是……” 完全不明白他东南西北地在说什么,但再笨她也看得出这个人不怀好意,用力想要抽出胳膊。 “别嘛别嘛,”男人还在那里一个劲不知所谓着,“就是跟你问点事儿……” 苗可涨红了脸,几乎是低低地啊了一声奋力甩开他。男人的手一下子没抓住,被女孩拉扯得一个趔趄。苗可顺利将手臂挣脱,可过大的力量令得那只胳膊猛地向后一扬,啪地重击在身后人的胸口。 苗可仓皇地回头,见到身后被她误伤的人,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啊,是你……” 背着黑色长箱,有着邪气腾腾丹凤眼的少年,居然又在这里狭路相逢。他半眯着眼不快地睨着眼前的女孩,虽然苗可也看不出刚才自己那一甩臂对他有造成任何影响,但显然一直被同一个人打搅让他很是光火。 搭腔的男人看了看女孩身后眼角眉梢都带着毛骨悚然邪气和锋利狠劲的punk头青年,丢下一句“呃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她是你女朋友”后溜之大吉。 苗可尴尬不已,不晓得眼下的状况应该说什么,半天才嗫嚅道:“谢谢你……还有刚刚,对不起……” 齐藤拧着眉头扫一眼女孩,手抄在兜里自顾自地离去。 苗可心有余悸地回望。他走路的样子懒模懒样,背还微微地驼着,但因为生得高大,一点也不会显得难看,反而让对时尚一窍不通的苗可也觉得那姿态很潮很有味,像极了吃饱睡足后耷拉着脑袋的豹子。尽管他并不是有心帮忙,但的确帮她解了围,对这个摇滚少年她除了忌惮,还多了份感激。 手机响起,拉回女孩的思路。母亲终于办完了手续,让她到校门口等她。 “你真的决定了?不后悔?”母亲开车从校门出来后,小心询问。 苗可“嗯”地点了下头,什么都不愿多说。为什么要后悔?她满心欢喜还来不及,这个学院,没有一丝值得她留恋的地方。 车子缓缓驶出校道的时候,苗可瞥见树下草坪的长椅上那个兀自闭目养神的朋克青年。 啊,他居然和她同校么?为什么她竟然毫无印象?也许是报道晚了的新生?不过,女孩悻悻地想,这样桀骜嚣张的人出现在集英的校园里,算是蛮怪诞的风景吧。 茂密的树冠全被抛到了身后,车子出了大门,苗可端坐在车里,只觉得云开月明。 “我先回去了,一点钟你直接到三年级五班教室来就可以了。” 一面说着,夏君阳一面看了看手机,起身端起餐盘,餐桌那头的黄芹香包着满嘴的饭连连点头,夏君阳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将饮料递到埋头苦吃的死党面前: “慢慢吃,来得及。” 黄芹香看着好友雷厉风行走出餐厅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十二点二十分,吃完午饭,十二点二十五分,到达教室整理演讲稿,时间掐得精准,不说精确到秒,也是精确到分的。黄芹香暗自觉得夏君阳就像个设定好程式,绝不出错的人工智能人。无奈她这个御用秘书总是跟不上她的步伐。 不过干嘛要那么早回教室准备,其实那篇演讲稿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不是吗?短发女孩啜着饮料,或者,虽然表面看来胸有成竹,其实,小夏她还是有点紧张的吧…… 教室里,耳朵里塞着mp3的潘凯文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同桌,看她目不转睛注视着课桌上摊开的演讲稿,俨然进入冥想状态,下一秒提起笔,悬在半空,又提了提,反复有三次,那只笔还是没落下去。 ipod的音量被调到最小,所以潘大魔王能清楚地听到女孩在长久的沉默后淡淡逸出的一声叹息。 在他一瞬不瞬的视野里,女孩已经麻利地收拾好演讲稿,起身离开了教室。 大魔王毫不掩饰自己跟随的目光,有时候他很庆幸这个女孩专心起来心无旁骛的状态,有时候又会觉得那种投入到忘我的境界很是可恶。连偷窥被发现的风险也没有,那种安心又沮丧的感觉真是很难得形容。 不觉间,那抹整齐柔顺的黑发成为了这段时间无时不在的风景。不同于活跃在芝加哥校园那些有如耀眼阳光的金发女孩,这个话不多的女生就像月光,冷冷清清淡淡地隐藏在白昼的背面,偏偏落入他的眼里,曾几何时成了天边比太阳更深刻的印记。 夏君阳木然地怀抱着稿子,脑子里太过专注地翻来倒去那些正式的句子,以至电梯门打开赫然看清里面站着的人,她完全没了反应。 严璟琥一时也愣住,不过很快就恢复悠闲的站姿,一副“怎么,怕我吃了你”的无趣模样。 2 夏君阳木然地怀抱着稿子,脑子里太过专注地翻来倒去那些正式的句子,以至电梯门打开赫然看清里面站着的人,她完全没了反应。 严璟琥一时也愣住,不过很快就恢复悠闲的站姿,一副“怎么,怕我吃了你”的无趣模样。 电梯门预备合上的时候,回过神的夏君阳伸手挡住门板,严璟琥还算友好地“高抬贵手”,按下开门键放女孩走进来。 夏君阳低头步入电梯,就近站在面对电梯板的位置。她有点后悔搭电梯,但既然来了,也没有必要因为严璟琥在里面而退缩。 严璟琥靠着电梯壁,眼光饶有兴趣地打量身前只留一袭长发对着他的女孩。他突然很想问她参加竞选的缘由,又很想问她为什么那么傻帽地拒绝蔚芝茹开出的条件。 “夏君阳……” 花花公子出其不意地开了口,在逼仄的电梯里,更衬得声线浑厚华丽。适时夏君阳正取下文件夹上的活页,手抖了一下,还好电梯马上就开了门。她没有搭理身后欲言又止的严学长,径自走了出去。 严璟琥在后头无奈地摇摇头,蹲下捡起掉在电梯门前的那张演讲稿。一目十行地读下来,禁不住笑出声。 什么呀。大少爷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反复回味手中的演讲稿,包括满页划掉又添上换汤不换药的修改之处。“谢谢”改成“感谢”,有区别吗?越看越觉得好笑,严大公子就这么抚着脸颊乐不可支起来。 走了老远夏君阳才发现页码缺失,立刻想到了可能遗失的地点,掉头回去,却见严璟琥迎面踱来,手里举着那页稿子,朝她笑得风情翩翩。 “大天才的演讲稿,有幸拜读了。”严璟琥走到她面前,却无意将稿件还给她,反而举得老高很夸张地瞅了一眼,“你能告诉我谢谢和感谢意思有什么区别吗?” 夏君阳隐忍地看着他:“…… 没区别。” “那你怎么来回改了四遍?”严璟琥笑得促狭。 “我第一次写演讲稿,”夏君阳坦诚道,“措辞还不是很熟悉。” 严璟琥撇撇嘴:“真的不放弃?” “为什么要放弃?” “都跟你说了结局已经注定了。”花花公子微微凑下脸来,笑容里尽是高高在上的遗憾,“你没可能赢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注定的事。”夏君阳冷冷地回视,目光顺着严学长不以为然扬起的下巴落到他纯白的运动外套上,“学长知道你穿的这套运动服品牌的广告词吗?” 严璟琥憋笑,她居然正儿八经地跟他说impossible is nothing?这引经据典的挑衅还真是格外的可爱。 “夏君阳,你之所以这么说,难道不恰恰因为你觉得自己赢定了?如果不是对胜利胸有成竹,你为什么来参加竞选?” 倨傲公子哥的刁难在夏君阳看来十足的荒谬:“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赢定了。” “哦,既然都知道会输,那又何必参加什么竞选?” “我不知道学长为什么这么认为,但是相信会赢和注定会赢是不一样的。我相信自己会赢,但我知道会有许多困难,哪一个没应付好,也一定会输掉。我相信只要克服这些困难就一定会赢,这和注定会赢是两回事。” 一番认真的陈诉,严璟琥没有说话。 “稿子你也读完了,”夏君阳淡淡地问,“可以还我了吗?” 严璟琥注视眼前的女孩,那双无波的眼眸黑白分明,干净到让他有种被刺痛的错觉。鬼使神差地,他放下手,交出了那张演讲稿,或者说,当她的手伸过来,仿佛有一种磁场卸去了他手指的力量,整个人高高伫立在那里,却像受了蛊惑般无力反抗。 夏君阳坐在林子里,与其说在背诵稿子,不如说在整理心情。时间接近午后一点,她将稿件一一放回文件夹,翻到最后一页,赫然发现那上面陌生的笔迹。在靠近末尾的地方,她用了一句话也没说清楚的感想,那个人以两个词语言简意赅地概括了。 严璟琥的笔迹,斜斜的一笔带过,遒劲中不失优雅,竟意外的好看。在现下这个万事都仰仗电脑的时代,夏君阳不免小小地吃了一惊。 虽然明着对她施加压力百般威胁,但被网球队队员信赖着的严璟琥,到底是一个大度且磊落的人吧。她对他的戒备是不是有些小人之心了? 因为得罪了蔚公主,下午通识课结束后走进三年级六班却蓦然发现教室里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在打扑克时,夏君阳并不特别吃惊。反倒是兴冲冲陪着她走场子的黄芹香见到这比冷场还冷上十倍的场面,难受得要命。 蔚芝茹从后门走进来,身后照例跟着那对跋扈的双胞胎,两人看见站在讲台上的夏君阳,掩饰不住窃喜的笑: “夏学妹,我们可是特意赶来给你捧场的哦。” “还是我们家芝茹最体贴了,否则夏君阳同学该多寂寞啊。” 蔚芝茹高调地坐到了前排,伸手打断身后一唱一合的相声二人组,微笑着抬头注视夏君阳:“我们还是坐下来好好地聆听天才的演讲吧。”双胞胎姐妹随即配合地鼓起掌来。 黄芹香在前门外担忧地咬着嘴唇,想说咱们走吧,又说不出口,她想象不出骄傲的好友黯然放弃的样子,可是,眼下的场面,蔚芝茹分明已经完胜,剩给夏君阳的,只有输得好看与输得难看的选择。 夏君阳将演讲稿平放到讲台上。 虽然稿子的内容已烂熟于心,但每次演讲前,还是会习惯性地将稿子摊开放在讲台的正中央。那似乎是某种仪式,意味着心意已决。黄芹香忧心忡忡地看着好友,心中也有了决定。不管怎样,只要小夏决定站上演讲台,她就要做哪怕唯一的那个听众。 在阳光充沛,没有听众的,喧闹嘈杂的教室里,夏君阳开始了她的演说: “we meet at a college noted for knowledge, in a city noted for progress, in a state noted for strength, and we stand in need of all three, for we meet in an hour of change and challenge, in a decade of hope and fear, in an age of both knowledge and ignorance. the greater our knowledge increases, the greater our ignorance unfolds.(我们相聚在这所以博学闻名的大学,在这个以进步闻名的城市,在这个以力量闻名的国家,博学、进步与力量,三者缺一不可,因为我们生在这个变换与挑战的时刻,希望也畏惧的时期,博学又无知的年代。我们所知得越多,才发现我们的无知越甚。)” 黄芹香整个震住了,这是什么?她的演讲稿呢?为什么突然更改内容? 这段流畅的英文,博得了玩物丧志的大三学长们的耳朵,打扑克的或是调侃的,禁不住也要停下来诧异又惊叹地观摩一番。闹哄哄的教室里有了片刻注目的安静。 双胞胎姐妹瞠目结舌,压根忘记了要喝倒彩,或者说连喝倒彩也不知道该怎么个喝法。蔚芝茹则虚起了眼,这段演讲显然不是出自夏君阳,她似曾耳闻,却一时记不起出处,思忖间,黑发的女生继续着看似与主题无关的讲演: “william bradford, speaking in 1630 of the founding of the plymouth bay colony, said that all great and honorable actions are apanied with great difficulties, and both must be enterprised and ovee with answerable courage.(1630年,威廉?布拉德福特,在谈及普利茅斯湾殖民地的成立时,曾说过,一切伟大而光荣的行动都伴随着艰巨的困难,这两者都必须以足可匹配的勇气才能完成和克服。)” 她说道: “we choose to go to the moon.” 蔚芝茹猛然眨了眨眼,想起来了,这篇著名演说的真正主人。看似与集英学生干部竞选毫无干系的演讲,因为这一句“我们决心登月”,而掷地有声。在四周人戛然无语,一头雾水时,她已经敏锐地觉察出了“登月”字面后的意义。宏图伟业,勃勃野心。那是高明又漂亮的宣战。嘴角不由挂上一抹冷笑,真有你的,夏学妹…… “we choose to go to the moon in this decade and do the other things, not because they are easy, but because they are hard, because that goal will serve to organize and measure the best of our energies and skills, because that challenge is one that we are willing to ept, one we are unwilling to postpone, and one which we intend to win, and the others, too.(我们决心登月,事不宜迟,还有更多的挑战我们决心要完成,不是因为它们很容易,恰是因为它们很艰难,因为这一目标能凝聚我们的能量与技巧并检验它们所能达到的极限,因为这一挑战是我们甘愿接受的,是我们不愿推迟的,是我们决心赢得的,我们对待所有的挑战,向来如此。)” 平淡不经,却也专注热切,仿佛她并不在意台下的听众,她只是在乎这一篇优美而铿锵的演讲。那种有如忘我的投入让人唏嘘。 “manyyears ago the great british explorer george mallory, who was to die on mount everest, was asked why did he want to climb it. he said, ‘because it is there.’(许多年以前,伟大的大不列颠探险家,那位最后死在珠穆朗玛峰的乔治?马洛里,当被问到为何要攀登这座高峰时,他回答:因为它在那里。) “well, space is there, and were going to climb it, and the moon and thes are there, and new hopes for knowledge and peace are there. and, therefore, as we set sail we ask gods blessing on the most hazardous and dangerous and greatest adventure on which man has ever embarked.(太空在那里,我们决心攀登,月亮和行星们在那里,获取新知与和平的新希望在那里。所以,在我们扬帆起航时,让我们祈求上帝的祝福,为这迄今人类最磨难重重,最艰难危险,也最伟大光辉的探险。)” 语毕,鸦雀无声。 夏君阳双手正握住面前的演讲稿。终于结束了。她强迫自己站在这里,她没有临阵卸甲。顷刻间横亘在她面前的荆棘一扫而光。 啪啪……掌声响起。一下一下,渐渐多了起来。不是来自教室里哑口无言的人们,而是来自门外聚集的身影。 黄芹香猛地回过头去,赫然发现四年级的阳明,南轻秋,段亦轩,童韶华会长,同年级的郑毅,还有几位叫不出名字的学长。 “超爽的演讲!”阳明隔着黄芹香的脑袋朝教室里的夏君阳比出了大拇指。 夏君阳朝他笑笑走下讲台。蔚芝茹站起身来拦在她身前,嗤笑:“真奇怪。下面连听众都没几个,你是怎么能厚得下脸皮自顾自地说上半天的,难不成你觉得这就算是成功的演讲了?” “别误会,”夏君阳淡淡地撇清,“我不是要说给你们听的。” 蔚芝茹大惑不解,夏君阳已经抽身而去。 走出来,才看到过道上的一行人。郑毅拜服又激动地啧啧称赞:“还以为会冷场呢,我看没我们在你一样没问题啦!” “那可不一样,”黄芹香笑嘻嘻道,“有掌声的演讲才完美嘛!其实就算学长们不来,我一个人也会用力为小夏鼓掌的!” 夏君阳听着两人的对话,看到远远地站在人群后的南轻秋留下一个略略寂寞的笑,转身离去。 等电梯的时候,经段亦轩点拨,郑毅才后知后觉:“原来那不是小夏自己的演讲稿啊……” “小夏?”同等电梯的南轻秋和阳明都怔了怔。 段亦轩瞄了郑毅一眼:“不要随便就和人讨近乎。” 热血少年没太在意地哦了一声,随着学长学姐们走进电梯。 童韶华靠在电梯壁上,不忘数落段亦轩:“唉,你把我从学生会骗过来给天才夏扎场子,我要是被人在后面说闲话,到时可都是你的错。” “没办法,蔚芝茹实在让人受不了。” 难得一贯冷静的段亦轩也说出这般情绪化的言论,电梯里一行人一时全以惊异的眼神伺候。 段亦轩这才察觉异常:“怎么了?” 童韶华盯着他:“我没想到你这么讨厌蔚公主……” “学长一直都很正义的嘛!”郑毅雷道。 电梯里陡然凉了半截。 “其实我还真搞不明白夏君阳,”童韶华歪着脑袋,喃道,“干嘛要给自己找麻烦,既然蔚公主摆明了要让她难堪,那就不甩她自己走好了,硬着头皮上多憋屈啊。” “……要的就是这样。”人群后方的南轻秋淡淡地道。 童韶华眯起眼:“什么意思?” “…not because they are easy, but because they are hard.” 南轻秋微笑着说。没错,那不是要说给谁听的。 i choose to go to the moon. 是那个女孩送给自己的讲演。 蔚芝茹独自坐在门厅里,脸色和心情都极度阴郁。 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天才会以那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完成她的讲演。一个夏君阳,一个方佳韵,她们的存在如此刺眼。 空旷的门厅里响起悠扬的钢琴铃声,蔚芝茹麻木地将红色的手机放到耳边:“……喂。” “芝茹小姐……”里面的男声听上去有些惶恐。 “又有什么倒霉事?”蔚芝茹靠在沙发上,口吻不耐。 “那个……”电话里的声音犹犹豫豫地支吾道,“您看中的那款龙之吻项链,被人拍走了……” 一瞬间蔚芝茹脸色阴暗,除了从未体验过的失落感,心中还萦绕着无比怪异的感觉,虽然无法亲临纽约的拍卖会现场,但她对那款拍卖品可说是下足了心思势在必得的。竟然会失手?能够叫她也不得不放弃,她知道那必然是个让她输得心服口服的惊天之价,这在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定了定神,她问:“piaget的鸡尾酒戒指呢?”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也……被人拍走了……” 心下一个激灵,蔚芝茹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挺直背沉声问:“同一个人?” “……是的。” 蔚芝茹说不出话来,脑海里重放着那天在网球场时那个人轻描淡写的话。那个人,果然言出必行。 良久,电话中人提心吊胆地道:“那个人还给您留了言……”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 “他说,您的世界现在就……就能变得正常一点了……” 蔚芝茹“啪”地砸了手机。 墙角,绝版的夏普903狠狠摔了个身首异处,屏幕嘶地一黑。从过道口走来的双胞胎女撞见这一幕,心有余悸地看着地板上报废的白色手机,不敢吱声。 chapter 19 1 白色宝马驶进别墅区,徐徐停在一栋地中海特色的红顶小洋房面前,方佳韵下了车,正要给展仁熙打电话,手机在手中蓦地一响,屏幕上显示有新短信,发件人赫然是严璟琥。 愣了愣,方佳韵有些纳闷地打开短信,上面是短短一句话—— 佳韵,六点到学生会等我,我们谈谈蔚芝茹的事。 虽然上次吃饭时就已经得到严璟琥的联系方式,但这还是自那之后她第一次收到来自花花大少的短信。那位开罪不得的蔚公主始终是连严大公子也“不敢怠慢” 的。不过,方佳韵蹙眉,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约在学生会? 疑惑时,展仁熙打来电话,方佳韵按下接听键,听见那个熟悉的轻柔淡然的声音: “说好的晚上一起吃饭,你没忘记吧?” “你现在在哪儿?” “大小姐的忘性还真大。按中午时说好的,我在时代广场等你。” 方佳韵看了看表,现在的时间是五点半:“你走的时候,学长离开学校了吗?” “没有。他好像还在网球队,他们今天有对抗训练。怎么问这个?” “没什么。”方佳韵敷衍到,“现在离晚饭时间还早,你自己找个地方随便逛逛吧,七点我到时代广场再给你打电话。”说着不由分说掐断对话。 既然这个时候网球队在训练,以那位大少爷的超级自我中心主义,约在学生会见面,发短信给她而不是打电话就都解释得通了。 没有进屋,方佳韵径直拉开车门,吩咐司机:“回学校。” 来到学校时,偌大的校园已经走得冷冷清清,只有餐厅外和图书馆前的校道上能看到寥寥几个学生的身影。方佳韵特意嘱咐司机从网球场绕过去,途径时确定球场上现在只剩三五人在练球。 车子停在学生会大楼前,方佳韵想了想,吩咐司机先行离开,独自一人走进大门。虽然一楼大厅还亮着灯,但学生会大楼也差不多是人去楼空,穿过大厅时方佳韵看到两个清洁人员正拎着清洁用品从过道那头的洗手间走出来。她走进电梯间,按下八楼,电梯门合拢时发出嘶的细微声音,她靠在扶手上静静地等待着电梯攀升。 指示板上的楼层数字一下下交替着,2,3,4,5…… 出神地盯着红色的阿拉伯数字,方佳韵忽然意识到数字在6上停留了太长时间,这时电梯微微一滞,跟着头顶的灯光闪了一下,蓦地一黑,然后黯淡的应急灯亮起,等她定下睛时,指示板上的红色灯光已全体熄灭。 事发太突然,方佳韵完全回不过神来。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茫然了一会儿才忙按下呼叫按钮,可是任凭她如何呼喊,对讲机那头都无人回应,万般无奈地按下警铃,可以听到门外铃声大作了好一会儿,却依然不见人来,不多时警铃也哑了下来。 头顶的通风装置已停止运作,平日装载十多人也绰绰有余的电梯间此刻显得逼仄幽暗。 非常不凑巧,电梯内并没有信号覆盖的标示。方佳韵打开手机,看到上面的信号显示还有两格,抱着一线希望地拨打了严璟琥的手机,在这样的时刻却偏偏传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方佳韵猛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那条可疑的短信,或许根本不是严璟琥发过来的。 我们谈谈蔚芝茹的事。 蔚芝茹…… 可恶!愤怒地紧捏着手机,方佳韵一垂眼瞥到那个人的号码。现在依然还有两格信号,无计可施的她不顾一切地按下确定。 嘟嘟的两声后,居然通了,只听到啪啦一声,没等展仁熙说什么,女孩急迫地求救道: “展仁熙!我……” 话音未落,又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比肥皂剧的脚本还恶俗,在这个节骨眼上,信号中断了。 就着还剩一格的信号,方佳韵锲而不舍地继续拨着电话,但自此,再也没有打通。 绝望地靠在电梯壁上,除了等待,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正对电梯门的墙上是一整面镜子,在灯光昏暗的空间里更是显得阴森可怕,方佳韵低头看着手中无用武之地的桃红色手机,翻盖上那二分之一的镜面第一次让她觉得那样讨厌。 这个时候学生会大楼已经没有人了吧,就算她使劲拍门大声呼救,也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不对,蔚芝茹和她恶心的狗腿们正在机房里看着录像窃笑也说不定。 一遍遍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电梯里困一夜罢了,反正第二天一大早一定会得救的。 但是这样的自我催眠在阴森的幽闭空间中完全不起作用。她满脑子尽是电梯会不会突然下坠这般恐怖的设想。 才不过一个小时,就仿佛被困了三天三夜般浑身虚脱,方佳韵顾不上摄像头那端是不是有人正幸灾乐祸看好戏,忍着恶心反胃的感觉扶着扶手站起来,拍着门孤注一掷地呼叫着。 “有人吗?!我被困在电梯里了!!” 徒劳地呼救了许久,一停下来就感觉口舌干得要命。最最紧张的时候,她竟然想起了夏君阳,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是不会像她这样狼狈的吧。就算被独自一人困在电梯里,她也一定会镇定自若地积蓄体力,等待救援。 可是…… 闷热爬上皮肤,她的心头却只剩寒冷。 可是我根本不是那样的天才啊,就算拼了命地伪装,我也没办法做到和她一样!一到这样的场合就会原型毕露,就像高中时一样…… 曾经她是多么的自信,那自信不是源于富裕的家庭背景,也不是源于姣好的外貌,而是能与它们匹配的勤勉和优秀。从来没有拿过第二名的她是父母家人的骄傲,总是沐浴着同学们艳羡的目光。直到升入高中遇见那个天才,她也没有退却,虽然第一次月考就因为遭遇这个天才少女而拿到了她人生中首个第二,虽然那时的她也很震惊,虽然父母失望的神态让她惶恐,但……她从来没想过要认输。 她特意接近那位天才,说服自己做她的朋友,因为她欣赏强者,而她的自傲也不容许自己仅仅因为比不过对方就摆出敌对的难看姿态。 可是,第二次,第三次……一次又一次,她屡屡在那个强大的存在面前败下阵来。 不单是成绩,排名,甚至连记忆历史要点的速度,排球课上垫球的个数……这样的细节之处,也没有一次赢过那个天才。不仅如此,对事件的看法比她周全,提出的建议更容易得到响应,而她做起来棘手的课题,对方却处理得游刃有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心头沉重得透不过气,当人们的议论钻进耳朵,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字眼都会让她觉得无比刺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无法再坦然面对那个天才好友,无论在学业上还是别的什么方面,都想法设法地与之暗暗较着劲。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父母“果然女孩子上了高中心思就不在学习上”的质疑也再不吭声辩解…… “最后一题的答案是多少?” 她记得是那次考试结束后的一句问话,点燃了导火索。 当铃声响起,学生们一涌走出教室,开始迫不及待地比对起答案。 那时夏君阳在过道上等她,看样子是等了有一会儿的样子。这一次的数学考试如此艰涩,她居然还是提前交卷出来了么。 怀着莫名压抑的心情正要走过去,却看到三五个女生将黑发的好友团团围住,急切地询问着最后一道解析几何题的答案。 “是-2<m<0,还是-1<m<1?” 夏君阳给出的答案是 -2<m<0。 因为她的这一句话,征询者们包括周围偷听的男女学生们迅速划分为狂喜和沮丧两派。狂喜者显然是极少数,更多的人则因为丢了足足十五分而哀声抱怨着。 就算多数人的答案和夏君阳同学的对不上,就算这样,也没有一个人怀疑那个天才答案的正确性。 “也不见得就是 -2<m<0,我得出的取值范围就是-1<m<1啊。” 当她脱口而出这句话,果然四周许多双眼里都露出饱含希望的光芒。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撒那样的谎,她只是单纯地想要挑战那个人的权威,只是不高兴看到当大家都痛心疾首时,惟独那个天才还一副与世无争的超脱模样。虽然屈居第二,但显然她的话还是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力的,尤其当她的立场与绝大多数人一致时,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人们眼中,那种迫切地希望错的是夏君阳的期待。 “不管答案是什么,过了就不要想了。”夏君阳轻松地说。 “啊,话是这么说,可那是十五分唉……”耿耿于怀的人依旧耿耿于怀着。 “十五分也不能当饭吃。” 不管那个天才好友的初衷是要安慰还是什么,那时的她却只是听出了高高在上的傲慢。十五分,在期末考试这样的情景下,恐怕没有一个学生敢打肿脸充胖子地说出“又不能当饭吃”这样轻描淡写的话吧。但这个人居然可以不当一回事。那一刻,莫名地觉得那个天才的姿态是如此恶心,于是本能地争锋相对起来: “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对大家而言,那可是很宝贵的分数,是努力了一个学期的成果。” 夏君阳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没有反驳。 她却更加挑衅了:“你真的觉得你的答案是正确的么?因为难得我们这么多人答案都和你不一样。” 然后满意地看到那个所向披靡的天才难得的一怔。打从她出生起,她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吧。无论如何,反正错的都是别人,不可能是我。一想到这个冷漠的天之骄子在内心深处藏着这样的想法,她就愈加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 过道上的气氛有些凝滞,周围的学生显然也感觉到了,立刻有人打起圆场: “哎呀,算了算了,这个问题以后再讨论吧,佳韵,小夏,咱们去食堂吧……” 不可以,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装作若无其事了。矛头已经半捅了出去,如果中途再收回来,笑眯眯地粉饰太平,连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所以当那位同学挽起她的手要拖她离开时,却被她执拗地甩开。 “大家都很在乎你的答案,我也很想知道,”她定定的眸子对上夏君阳满是困惑的眼睛,“小夏,把你的解体步骤大致说一下吧。” 四周又涌起屏息的期待。 “……也许……是-1到1吧。”黑发的天才终于妥协。 但并没有人因此松一口气,反而那种“如果这样说会让你们舒服些那就这样吧”的迁就意味是那样明确。 “什么叫也许是吧?”心中的积郁总算顺利找到爆发口,“夏君阳,你可不可以认真一点。如果你坚信自己是对的,就说出来。大家或许没你那么聪明,但没有人需要你的同情!” 夏君阳无辜地蹙起眉头。 “很早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总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你是天才,不用努力也可以所向无敌,但你可不可以不要把周围的人都当成傻瓜?” 那时的话,她说得很慢,唯恐不够清楚。 她想起父母日渐失望的眼神,他们甚至都不会再在人前提及自己的名字,仿佛拿了第二名的她,从此只是个失败者。那些属于她的头衔全部都被剥夺了去,伴随她的只剩下“佳韵也不错”这样可有可无的说辞或是老师们“下次再加油吧”这般怜悯的鼓励。第二名,其实和倒数第二名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它们都只是用来衬托那个金光灿烂的第一名的。 那一次爆发的小小冲突,仿佛一直以来闷在自己头上的厚重被子终于被揭开,她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酣畅淋漓地想着,明明早在心中嫉恨对方多时,何必还要勉强自己维系着表面的和谐呢。 就算来年开学时,考试试卷发下来,她也毫不在乎被夏君阳看到自己最后一题的答案了。那个时候,她们之间已经有了不可修复的隔阂,再不必去细究原因了。 同一时刻,心中多年来认定的世界观也不用再勉力支撑,彻底垮塌。什么付出就有收获,什么天道酬勤,什么重在过程,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就算她比那个人努力一百倍,也永远只是手下败将。 既然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去努力行不通,那就用别的办法达到目的吧。过去的自己实在是迂腐到可笑。既然能有更轻松的方式达成理想,到底为什么要搞得自己那么累呢? 是的,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我会让你知道,对于天才来说,未尝不是如此。 她从东林转学离开时,送别会上夏君阳也没有露面,这反而让她轻松。回不去了吧,现在不止我这么认为,连你也认定了吧。那就太好了。 回忆至此,冰冷的身体里突然涌出一股力量。蜷缩在电梯角落的方佳韵掏出手机翻开,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努力地平复下心情,她挣扎着靠近电梯门,用最后的力气不屈不挠地拍打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了,似乎连空气都变得稀薄,她开始懊恼当初不该白白消耗那么多力气呼救和拍门,闷热的环境,逐渐消耗的氧气,加上强烈的压迫感,让她简直要虚脱一般。 原来比起电梯坠落那样的小概率事件,还有氧气和体力告罄这样更实际和迫切的麻烦。 手机上显示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一刻。 在这样的时段,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可能性更微乎其微。很有可能这样的煎熬要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可是她怕自己快没有力气支撑到那时了…… 哒哒哒…… 汗水迷湿的眼睛应声睁开,女孩赶紧将耳朵贴上电梯门,仔细聆听着那头的动静。 哒哒哒…… 是脚步声! 2 明明已经晕眩得没有一丝力气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抡起拳头在那扇门上猛力拍打起来。 脚步声急切地靠了过来,近得就隔了一堵铁门了。 “有人吗……”顾不得喉咙嘶哑,她喘息着喊到,“我被困在里面了!” 外面随即传来卡啦卡啦的声音,方佳韵意识到有人已经扳开了电梯外面的门。那种绝处逢生的激动让她从濒临晕厥的边缘苏醒过来。 电梯门发出吱——的刺耳响声,一双手探进门缝,强行将两扇门分出一条间隙。 虽然根本使不上劲,方佳韵也帮助对方奋力扳着那两扇门。但电梯门很快被扳到了极限,再也动不了半分。 “佳韵!你怎么样?!” 头顶一个声音清晰地落下。 方佳韵惊愕地循声抬头,透过那个狭窄的缝隙,最先看到的是来人左耳闪耀的水晶耳钉。女孩睁大了眼难以置信。 ……是他,怎么可能?! 亚麻色头发的青年半个身子趴在上层楼的地板上,蹙着眉头打量她,声音轻柔: “你还好吗?” “……好冷。”女孩不由抱紧身子。先是闷热,现在又是新鲜空气一涌进来的冰凉,她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上方窸窣一声,一件长袖外套从门缝里递进来。 方佳韵讷讷地接过,听到展仁熙的嘱咐: “把这个披上,我很快想办法救你。” “等等!”见他站起来似要离开,方佳韵情不自禁喊住他。 亚麻头发的俊美青年耐心地复又趴了下来。 她明白,电梯卡在这个位置,凭他的力量无法带她出去。只是,看见他在电梯那头她会觉得安心。昏暗的灯光下,人的脸孔多少会有些诡异和不真实,但展仁熙自始至终是清秀而英俊的,不说话的时候,安静地听着音乐的时候,他就像个十七岁的高中生一样浑身散发着纯净的光。不,不止那样,她必须要承认,当他的眼里没有那些不屑和嘲讽,他漂亮得像个天使。 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只是硬邦邦地说了一句: “……快一点。” 展仁熙点了下头,迅速起身离开。 直到十一点,她才被从电梯里解救了出来。进入电梯时外面还是三十多度的高温,出来时已经是夜凉如水的深夜。她裹着展仁熙的衣服,止不住地哆嗦。 “你怎么找到我的?”展仁熙陪同她走出学校时她问。 展仁熙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瞅着她,忽然冷哧一声:“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的么?少自作多情了。” 方佳韵怔了一怔,随即嫌恶地皱眉。又来了,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已经在他眼里安了家,果然本质里展仁熙就是个面目可憎的家伙。“哦,那你半夜三更跑到学校是来做什么的?”她讥诮着反问。 “哦,是这样,”展仁熙眯缝着眼笑道,“学长的手机似乎落在学生会了,就让我回来找找看。”他审视身边的方佳韵,女孩从诧异到恍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逃过他的眼睛,“你呢,半途返回学校有何贵干?” 方佳韵丢下一句“与你无关”径直拦下一辆出租车,独自一人坐上去啪地关上门。 司机发动了车子,方佳韵从后视镜里看着校门前孤身而立的展仁熙被远远抛在后面的身影,刚觉得有点解气,又突然看到自己身上披着的他的外套,立刻眉头大皱摇下窗户想要将衣服扔出去,但哗地冲进车厢的冷风又让她不得不打消报复的念头。 展仁熙,不过是我的棋子,没有必要为之动怒。这样想着,就真的不再气了。 电梯事件传到了严璟琥耳朵里,虽然早料到手机丢失不是偶然事件,但蔚芝茹竟然拿他的手机做这样的勾当,着实令他恶心了一把。 次日方佳韵也注意到严璟琥手中的白色porsche design转盖手机,显然和之前他一直使用的不是同一部手机,严大公子并不是那种骚包到会挂一串手机在身上随时换用的类型,突然换了惯用的手机,再结合展仁熙的话,足以证明她昨夜的遭遇是早有预谋。 站在学生会接待室的窗边,方佳韵心不在焉地听着展仁熙向她说明论坛上贴子的动向,眼睛却分分秒秒留意着楼下的喷泉广场。 蔚芝茹不动声色地靠近喷泉边伫立的高挑身影。就算只是一个背影,也足以撩拨她的心情。 严璟琥却早已戒备地转过身来,瞅着她的眼光实在算不得友善。 明媚的少女笑得灿若桃花:“你难得很守时啊。” “我的手机是不是在你那里。”虽然是用的疑问句,却俨然是肯定的语气。 “手机?”蔚芝茹无辜地眨眨眼,“你的手机不见了吗?” “你真的没有看见?” “没有啊。”蔚芝茹摇头,还不忘揶揄几句,“不过是一部手机罢了,对于严少爷您这样能在拍卖场上一掷千金拍下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的人,区区一部手机算得了什么?” “一部手机是算不了什么,不过昨天下午有人用我的手机发了条短信给方佳韵,然后她就被困在电梯里四个多小时。你来告诉我这是不是巧合。” “你怀疑是我拿了你的手机再发短信给方佳韵,可是,”蔚芝茹翘了翘嘴角,“璟琥少爷,你可有证据啊?” 严璟琥静静地睨着她。 “难道不可能是别人看不惯方同学所以小小地惩戒她一下么?”蔚芝茹笑容天真如幼童,的确与蛇蝎心肠之类的词儿挂不上钩。 适时严璟琥的手机响起,打来电话的是卢子夜: “学长,手机找到了,有个女生说是昨天在学生会秘书处捡到的。” 严璟琥沉吟地看了一会儿仿佛事不关己的蔚芝茹。“知道了。”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你让那个女生不要走,在接待室等我。”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蔚芝茹的神色有一丝慌乱。 “你不介意和我去一趟接待室吧。”严璟琥笑着对她垂下头。 “我为什么要和你去接待室。”蔚芝茹硬邦邦地说。 “不是想和我复合吗?”严璟琥戏谑道,“你这个样子哪来的诚意。还是说,接待室里那个人有什么让你不敢面对。” “我有什么不敢面对的。”蔚芝茹仰起头,迎向他的目光,“我说手机不是我拿的,没有人敢诬赖我。” 严璟琥望着她掉头走向学生会大楼的背影,眼神冷得叫人打颤。 交还手机的双胞胎女找尽了各种闪人的理由,都被卢子夜面无表情的一句“请将手机亲自交还给学长”一一枪毙。严璟琥走进来,女孩看到贵公子身后的蔚芝茹,一时紧张无措,全部表情皆落进严璟琥眼里。 “学姐和这位同学好像认识呢。”展仁熙在后头不失时机地挑明。 方佳韵侧目,在人前,展仁熙始终不会失掉他轻柔安静的气质,说起话来满脸的人畜无害,其实根本是精心演绎。她甚至怀疑在严璟琥面前,这个两面人也同样装得风生水起。 “认识又怎样?”蔚芝茹趾高气昂地反问。 双胞胎女赶紧将玫瑰金色的vertu手机呈给严大少爷,毕恭毕敬:“学长这是你的手机吧,我昨天刚好在学生会捡到的……” 严璟琥淡淡说了声谢谢接过来,忽然问:“什么时候捡到的。” 双胞胎女胸有成竹地答:“六点半。” “在学生会?” “是的,在秘书台。我就看到它放在秘书台上。”依旧回答得滴水不漏。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我的?” 女孩没料到有此一问,怔了怔才回答:“我……曾经看学长你用过……” “当时手机就是关机状态吗?” 女生猜不出这问话的意义,只能含糊地嗯一声。 严璟琥点点头。双胞胎女如释重负,禁不住邀功般偷瞄一旁的蔚芝茹。蔚芝茹岿然不动。 却听到严璟琥突然问到:“你昨天是坐电梯上来的?” 双胞胎女语塞。那个时候,方佳韵所在的那台电梯的电源是被切掉的,如果她回答是乘坐电梯上六楼的话,不可能没注意到另一台电梯的异常,于是心虚地道:“我是坐左边那台电梯上来的,右边那台好像出了故障,老半天都没动……” 展仁熙忍住笑意。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卢子夜,”严璟琥对身后的黑框眼镜少年道,“你去电梯监控室让他们把昨天的监控录像调出来。” 卢子夜点点头就向外走去。 双胞胎女慌了神,她根本没有进过电梯,监控录像一出来,谎言必被拆穿,这时才窃窃地朝蔚芝茹投去求救的眼神。蔚芝茹神情凝重地朝她点了点下巴。 “不用去了!”女孩蓦地喊住卢子夜,她转向严璟琥,眼里是义无反顾的光,“对不起学长,是我拿了你的手机给方佳韵发的那条短信。” 严璟琥缄默地睨着她。 双胞胎女扫一眼方佳韵:“我承认,我就是看不惯方同学随随便便就和别人的男朋友走这么近。我不过是代替好友给她一点教训。” 展仁熙道:“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我愿意接受学生会的处置。”双胞胎女大义凛然。 方佳韵紧抿着下唇。这个女生打算替蔚芝茹背黑锅,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实际根本就是有恃无恐。这一切蔚芝茹早就算计好了,她既然能承认得如此干脆,说明蔚芝茹有十足把握搞定学生会那边。 “很好,总算还是敢作敢当,不过除此之外,”严璟琥回头示意一边的方佳韵,“你不打算向方同学道个歉么?” 双胞胎女瞄一眼方佳韵,昂起头跋扈地道:“决不。” 展仁熙瞥了瞥身边的卷发女孩,不由要猜测她作何感想。 方佳韵只是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我不稀罕狗腿的道歉。” “……你!”双胞胎女立时恼羞成怒。 蔚芝茹的眼神冷冽起来:“方学妹,你最后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承蒙学姐惦记,”方佳韵回以大方的笑,“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展仁熙饶有兴趣地来回打量着两个彼此不相让的女生。房间里的气氛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被严璟琥懒洋洋的声音打断: “……好像坏了啊。”花花公子低头摆弄着心爱的手机,蹙眉喃道。 “唉?怎么会……”双胞胎女一惊。她相信学生会那边最终必然安然无虞,可这款价值不菲的限量版vertu星座手机,若是坏在她手上,她真的连哭都哭不出来,忙问,“会不会是没电了?” “怎么可能,”严璟琥挑眉瞥她,“昨天下午还是满格。” “啊,我看看!”女孩急了,完全没注意蔚芝茹警告的眼色,擅自就要拿过严璟琥手中的手机,严大公子自然顺水推舟地递给她。看到女孩慌忙按着通话键像是要开机,似乎觉得不对又换成了挂断键。可是无论她按下有多久,奢华的手机大爷自始至终不予响应。 她尚还懵懵懂懂,只是担心弄坏天价手机的罪名落实在自己身上,但蔚芝茹面上却是已然败露的表情。 严璟琥冷着脸拿回手机,按下顶部的按钮。蓝宝石的显示屏亮起。他转向身后的蔚芝茹,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怎么,”蔚芝茹不屑地抬起下巴,“就算这样也不能证明发短信的人是我吧。严璟琥,你就是想栽赃我,也得拿出些像样的证据来。这充其量只能说明发短信者另有其人,安妮在包庇那个人,可你怎么就肯定她是在包庇我?” 强词夺理。严璟琥冷笑,这算是蔚公主的特色了吧。 “你要证据,好,我一次全部给你。记得刚刚在楼下的谈话么?我从没有说接待室的女生是来干什么的,可你却不打自招地扯到手机的事上。”严璟琥对她逗趣道,“来,看看你能不能自圆其说。” 蔚芝茹哑然。她没想到严璟琥在简单的一番对话中也藏着那样深的心机,处处察言观色。 “证据二,”严璟琥继续,“我姑且相信除你之外这位安妮同学还认识第二个人不但痛恨方佳韵,而且能让我们忠诚的安妮同学甘愿为其扛下罪名,恰巧还知道如何开启这部手机,不过,”他将手机举到她眼前,手指在深咖色的陶瓷键上一划,之前只显示着时间的屏幕上才出现待机画面,“知道如何解锁的,除了卢子夜就只有你。” 毋庸置疑的铁证。蔚芝茹再无可狡辩。 “我本来不想把场面搞得这么难看的,”严璟琥遗憾地道,“是你太没有担当。” 蔚芝茹难得地垂下头,良久,哑声道:“……璟琥,假设,是我做的,”她抬头看向他,漂亮的眼眸里带着怨意和希冀,从不可一世的公主,又变回楚楚可怜的少女,“你会怎样?……要为你的新晋女友出气吗?” “我说了不算。”严璟琥走到一旁,倚靠着沙发的扶手,“如果方学妹愿意原谅你,我无所谓。” 两个女孩的视线再度胶着在一起。展仁熙只当是看一场精彩的眼神戏,依他对方佳韵的了解,即使她表面上说了原谅也没用,因为她是永远无法在心中说服自己去原谅的,当然你更不可能指望骄傲的蔚公主向谁道歉。 这个梁子,只怕是要结得更深了。如果可能,他希望方佳韵不要轻易得罪蔚芝茹,但既然方大小姐觊觎着黑马王子,和蔚芝茹结仇也是早晚的事。 这场别开生面的刑侦大片,最终以蔚芝茹愤恨地摔门而去的背影划上句点。 3 身在病榻并没有令付云杰关注竞选的激情有一丝消减。除了从黄芹香那里得来一手的消息,更多时间则是通过校园论坛来了解竞选的一举一动。听黄芹香讲,下个礼拜一就要进行全校公投了,这让付云杰又是兴奋又是担心。兴奋是因为可以尽早知道竞选的结果,担心则是因为害怕如同论坛上所说,这又是一场毫无公正可言的大猫腻。 海角上,讨论夏君阳的那个贴子继续停留在首页,眼看着倒戈相向的人越来越多,付云杰不禁要替夏君阳觉得委屈不公。 其实那些跳出来质疑夏君阳的人,也根本拿不出任何事实或是爆料来作证自己的观点,但就凭着这些毫无道理的臆想和猜测,却能理不直气壮地指控夏君阳的人品和动机。 看着贴子里那些“觉得她应该是个自私的人”,“其实她也不过是想要往上面爬的人之一吧”,“她上了台多半会推出铁血政策,限制言论自由”,付云杰只觉得愤懑难平。 什么“觉得”,“应该”,“多半”,那不过是一种“怀疑”,的确每个人都有怀疑的权利,但那些出于最大恶意的无端揣测比起证据确凿的控诉难道不是更为阴险歹毒吗?轻易地说出诋毁别人的话,到头来还不用为此负责!网络的便利虽然客观上促进了民主,却也滋生了敢说不敢当的风气。 机械地按下f5,页面上赫然出现一条字数颇多的最新回复—— 有人听夏君阳今天的演讲了么?和她之前在三四年级的演讲内容不一样。我们班许多人听了都对她很改观,我们已经拉了二十个人决定要把票投给她。我只想说,你们的怀疑或许不无道理,但我觉得,与其在这里争论猜测,大家还是在听过她的新讲演后再自己去判断吧。总之,我选择相信自己的看到的听到的。支持夏君阳。 更换了演讲内容?付云杰大吃一惊。这相当不符合小夏的作风啊,她应该是一旦开了头就会贯彻始终的类型,为什么会在大三和大四都巡讲过以后再临时改变演讲内容?会不会……和那天的事故有关? 下面陆续又跟了十多条回贴,终于有人提供了一个音频。 付云杰好奇地按下播放键,竖起耳朵。 音频似乎是从中途录制的,有些嘈杂,但他还是清楚地听到小夏略带磁性的声音: “……从前我一直觉得,一个人也能改变世界,并不是妄自尊大,而是真的这样觉得。三天前,我有一份不一样的演讲稿,修改了五遍,字斟句酌,但我越是让它看起来完美无瑕,就越觉得它徒有其表。最近发生的许多事,已经使我认识到,一个人根本无法改变什么。我曾经以为的世界,只是我的小小自我。那份作废的演讲稿,也只能属于那个执着于‘一个人也能改变世界’的我。当我站在教室的讲台上背诵出它时,它完美地在我和台下的人之间竖起一道屏障。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是一个失败者。 “我有一个梦想,曾经属于所有黑人,不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曾经属于所有美国人,现在它们早已属于全人类。无论是马丁路德金,还是约翰逊肯尼迪,他们的演说已远远超越了自我的界限。哪怕只是这些伟人名篇的千分之一也好,如果我的演讲,能够通过人们的耳,进入人们的心,我就会觉得它是成功的。 “按照先前的演讲稿,本来应该有许多当选后的承诺和计划要铺陈,但如今那些都不重要了。毕竟那只是我一个人的梦想,我不能强迫它们变成你们每个人的,即使我有了你们的支持,即使我能够成功当选,我也会惶恐和迷惑。因为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无力改变什么,哪怕给我至高的权利,哪怕我有百折不挠的勇气。孤军奋战也许很悲壮,却也很愚蠢,当你身边分明有可以依靠和信任的人的时候。一个人无法改变世界。这个学院的前途,需要在座每一个人的参与。我所能承诺的,只是做你们中的一份子,和我的真诚。……谢谢大家。” 不是抑扬顿挫的,也不是气势豪迈的,只是平静的,坦诚的,娓娓道来。付云杰的心怦怦直跳,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贴近,贴近着这个声音的主人。 这是一篇逊色的演讲,却是一次成功的告白。 刷新的页面上,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其中也包括他的。 废柴号巡航导弹:我反而没有那么多顾虑,□什么的,管它呢!我只知道,这一次要是没能把票投给小夏,我一定会后悔死。也许幕后黑手并没有我们想象的厉害,谁知道呢,也许我那一票就是胜负的关键也说不定!总之,支持夏君阳! 另一边,潘凯文继续着朝九晚五的校园生活,只是大半时间都是在半睡半醒中度过的。 在某个时间段醒来,发觉已经下课有一会儿了,大魔王活动活动胳膊直起身,视线下意识地落向身边,冷不防怔住。 ……她在睡觉? 黑色的长发自肩头泻下,他看到了自散开的发丝间露出的白皙颈项。连头发都仿佛静止般没有什么动静,应该睡过去有一会儿了。 好奇怪的感觉。专注地上课,下课后整理笔记,中午去图书馆,除此之外还要负责繁琐的班级事务,总有一大堆东西要收收发发……一直以来都没见她歇过,他还以为她是机器人。 “夏君阳同学!”有女生穿过教室走过来,手里捏着钱和一份表格,看样子是来交费的。 “give it to me.” 听到醇厚却冷冰的英文,看到提前站起来似乎要阻止她的高大男生,女生愣了一愣,不苟言笑的冰山大魔王已经顺手接过女孩手中的东西:“i’ll pass it to her.(我会转给她)” 女孩哦一声讪讪离去。潘凯文却在下一秒皱起眉头。等一下……他要怎么把东西转交给她,跟她说“不想吵醒你所以我代收了”?开什么玩笑?! 低下头,他看到女生桌上的白色手机,正要将钱和表格压在手机下,手机铃声忽然毫无预警地一响,高帅的青年整个僵在那里。 女孩醒过来,抬起头看到他,表情诧异。 “it’s for you.(给你的。)”潘凯文板着脸将表格和钱搁在同桌手边,抽身就走。一直到下了楼,才放慢脚步,然而心头的奇异感却越发的分明。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什么时候开始,被机车、篮球、跑酷、速降滑板充斥的世界里闯入一个未知数…… 不,他闭上眼沉了口气,那个女孩并没有硬闯进来。 是他放任她进来的,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拿这个未知数怎么办。像是本来陈列得井井有条的架子,因为计划之外得到的很有分量的收藏品而变得乱七八糟。他在心里面整理来整理去,似乎将她放在这里也不对,放在那里也不对…… 夜晚,一个人在房里无聊地玩着ps2,那是一款口碑很好的rpg游戏,se公司的drag-on gragoon2。过场cg的时候,高帅的青年颓然地盘腿坐在床上,屏幕上是女主执剑向着敌人的英姿,褐黄色短直发,整齐刘海的女骑士mana,那目光中透出的坚定似曾相识,他发觉自己竟看得出了神。 有时候,会很想问问母亲与父亲年轻时的事,但是母亲总是来去匆匆,还没等他铺垫好开场白,母亲不是走到一边接电话就是换装出门去了。 一切都保持原样,没有进展。唯一让他好过些的,大概是因为大魔王的名声不胫而走,眼下已经没有不知死活的人敢来招惹他了。 当然,除了那个万斋。 潘大魔王怎么也没有料到,他来中国两月有余,被迫学会的第一个词语不是谢谢再见没关系别烦我,而是“心理学”。就像现在,正准备去餐厅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墙上的课程表上14:30后面醒目的“心理学”三个大字,潘凯文撇撇嘴,琢磨着吃完午饭找个什么地方径直睡过第一节课算了。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正赶上大部队浩浩荡荡前往餐厅,潘凯文照例是孑然一身,两手酷酷地抄在口袋里,激烈的 funky乐曲在他走过时溢出耳塞。周遭的女生看到他,依旧伴随着小小的激动,然后见他走远,又热切地唧唧喳喳起来,不过不再是针对潘凯文的议论,潘大魔王这一次充其量只是一小茬导火索而已: “对了,昨天来报道的那个大一新生你们看见了吗?” “是不是朋克头?我早上在电梯里碰到……” “不过他看起来真是一点也不像学生,像搞乐队的……最近我们学校怎么来这么多怪人啊?” “而且还尽是这种妖孽!一个潘凯文还不够,现在又来一个!” …… 与此同时,女生们话题中的二号主角潘大魔王正一路杀向餐厅,耳边激昂呐喊的 “bold&delicious”相当地应景。 脑海中回转着歌词,许多时候他都是以这种看似无聊的学舌来打发在这个异度国家里语言不通的寂寞。 yayayaya gagagaga dadadada wowowowo 瞧,有时候声音也不需要承载任何的意义,简单畅快足矣。 booold’n deliciouuu…de~li~ciou~s~ 高亢的喊声后,潘凯文蓦然怔住。这句熟悉的歌词忽然间有了毛骨悚然的错觉。在澎湃的高喊背后,仿佛潜藏着魔鬼的呓语。 是的,就好像是有个妖怪寄生在音乐里,俯在他耳边恶作剧地悄声呢喃: de~~li~~ciouuuu~~s~~ 那种狡猾而诡谲,似曾相识…… 潘凯文一个激灵收住脚步,猛地回转头去—— 身后来来往往皆是穿着紫色制服的身影,看上去一般无二。是他多心了么。就算那只妖鬼追着他来到东林,也不意味着他会出现在这所学院吧。 松了口气正要回身,眼角猛然荡过一个身影—— 他惊愕地睁大眼,随着那股冲上喉咙和五官的腥气,跳跃的乐曲被轰然淹没,耳边只剩一片模糊的嗡响,在一帧一帧慢放的镜头中,那个背对着他走在人群中的朋克头青年,缓慢别过的下巴,线条利落的侧脸,狡猾的丹凤眼,洋洋得意的嘴角,像扑克牌里的joker,带着嘲笑阴森森地脱框而出。 他的出现,让身周所有的人与景都雾化成幽灵。 那张阴鸷而嚣张的笑脸,在潘凯文愣神的一瞬间湮没在人海里,再无处可觅。 但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没法再如此懒散无聊了。 chapter 20 1 公投日当天,学生会在教学楼大门前设置了投票箱。学生们只需在下午社团活动结束以前,将前些日子发放下来的选票勾选好后放入箱中,即算投票成功。 童韶华和段亦轩路过投票箱时,看着负责收集选票的学生会秘书们正忙着更换第二只选票箱。 “真不得了,这次参与的人蛮多嘛!”童韶华不无吃惊。虽然不像网上那般炒得沸沸扬扬,但能有这样的战绩,也算成果斐然了。 段亦轩也颇有感慨,以前学生会改选,从不曾见到这样的“盛况”,一只票箱就足以胜任。或许童韶华的那个巡回讲演的提议是正确的,尽管难脱偷懒之嫌,但比起把学生们关在礼堂里,再让候选人们一个个轮番上台轰炸,巡演的方式的确更能增进听众对竞选人的印象。 接下来,就只等唱票了。 事实证明段亦轩将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下午上课前,郑毅风风火火地跑来二年级一班的教室,适时夏君阳去了图书馆,于是热血少年拉住在教室后的窗口望风的黄芹香: “遭了遭了!那些家伙又在买票了!” 黄芹香瞪大了眼。所谓的买票,就是花钱从那些对竞选不感兴趣的人或者打算投弃权票的人手里买来选票,再倒卖给竞选者。 郑毅和黄芹香得知有人在买票时,“票贩子”们已经收集到了数量颇为可观的空白选票。学生会表面上不允许这样的行为,但实际上这类事件在选举史上屡有发生。因为当事人配合得都极为默契,所以即使有人向学生会告发,最终也只会因为缺少证据而不了了之。所以就算郑毅和黄芹香知道了什么,在大部分人眼里,那也只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现象。 潘凯文被身边的短发女生和外班少年激动对话的声音吵醒,从课桌上趴起来。手臂下发出刺啦的响声,他迷糊地睁开眼,才注意到被他压住的是一张印有不同名字的空白选票。这上面的名字他一个也不认识,再加上他在梦中也见到那个人小丑般讨厌的脸,心情极度败坏,于是顺手抓起来揉成一团。 “唉!不要!”黄芹香瞥到大魔王要蹂躏珍贵的选票,连忙出声制止。 郑毅也注意到那是一张何等宝贵的空白选票,小心地凑到abc面前:“那个,这位同学,能把这张票让给我吗?” 潘凯文莫名其妙的时候,一个娇俏的声音□来: “潘同学~~” 三个女孩不知从哪里闪出,横身挡在黄芹香和郑毅面前,开口就道:“潘同学,can we buy it from you?(我们能买下这张票么?)” “喂喂!你们凭什么这么做?!”黄芹香不服气地插上前去。 为首的霍薇薇一记冷眼掷过去:“关你什么事啊,我们要买的是潘同学的选票,反正他也是弃权,只要他本人愿意把票卖给我们,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黄芹香愤愤的有理说不得,只能回头寄渺小的希望与潘大魔王身上。 潘凯文皱着眉心,一头雾水地来回打量面前五人。 霍薇薇将一张粉红的大面额通货放在潘凯文桌上,手指那张选票:“可以吗?” 黄芹香急了:“潘凯文你不可以给她们!” 潘凯文被女孩的大嗓门吵得烦躁不已,直接将皱巴巴的选票扔给霍薇薇:“ok,take it.” 郑毅愤慨地瞪大眼。三个女生趾高气昂地抛给他和黄芹香一个白眼,拿着选票扬长而去。 黄芹香难以相信一百块钱就能买下潘凯文的立场,气愤又不敢发作,只能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他。 潘凯文两根手指夹着那一百元递到黄芹香与郑毅面前:“you two, take this and leave me alone.(拿去,离我远点。)”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人?!黄芹香发泄般“啊”一声,全身颤抖着奔出教室。 郑毅连忙追出去,问前方怒气冲冲的短发女孩:“喂,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阻挠那些罪恶!”黄芹香捏着拳头,回身道,“你也是,赶快去告诉段亦轩会长!” 郑毅点点头。黄芹香走向电梯,他则转向楼梯,听见女孩在背后喊:“无论如何把他拖到一楼大厅来!” 当段亦轩被硬拉来一楼门厅时,黄芹香正和投票点的两位女秘书相持不下。除外还有不少欲图投票的人拉拉杂杂地站在投票点,大家七嘴八舌地吵成一团。 “怎么回事?”段亦轩的突然到来显然出乎许多人的预料,一些人顿时慌乱地将手中的一叠投票放在背后。 “会长,黄芹香她非不让人家投票!莫名其妙!”女秘书的控诉立刻得到周围人一致附和,不满的情绪蔓延在投票点。 郑毅是随段亦轩赶来的,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帮黄芹香说话的:“会长,是我让芹香这么做的。” 慷慨地揽过责任,郑毅扫视在场几个眼神不对的人,“我亲眼见到有人在买票,为了公平起见,我觉得应该检查过选票后才能允许投票。” “说得简单,”有人嗤笑,“你说要怎么检查?” 黄芹香拨开人墙,指着几个妄图离开的人,回头朝段亦轩激动地道:“会长你看看他们,一个人手里拿这么大叠选票,这不是买票是什么?” “谁说的!我代表我们班来投票不行啊!”被指控者立刻恼羞地反驳。 “是吗?那就把你们班的人叫出来对质啊!看看是不是他们委托你来投票的?”黄芹香却咬死不放。事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向来是个胆小的人,这一次却居然都豁出去了。 “切……就算我代替别人投票那又怎么样?我可是得到他们的许可和授权的,又不是抢来的。” 黄芹香据理力争:“你们这种行为就是买票!” “我们这点数量算得了什么,”对方讥诮,“你那个天才死党那么厉害,怎么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黄芹香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两回事!” 郑毅也为黄芹香捏一把冷汗。不过问题说到这个节骨眼上,确实很难拆穿诡辩。只要对方抵死不承认这其中有金钱交易,任他们怎么说也无济于事。但是他相信是非曲直段亦轩都是明白地看在眼里的。 面对这个烫手芋头,段亦轩一时也想不出好的解决方案,因为是不记名投票,所以也不大可能找到当事人一一追究。想了想,他转向众人:“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来投票的。举个手我看看。” 三三两两的,学生们不解地举起手。 “好,手里有十份选票以下的,可以投进来。超过十份的,”他示意秘书将笔递给他,举起签字笔,放在长台上,“在选票后面列出你们所代表的人的名字,至少列出十个来,包括他们所在的班级。” 除了个别学生走过来投进手里的一份或者两三份名单,其余的人都不情不愿地排队走到投票台,绞尽脑汁地写起名字来。 其中名字不足十个的,被段亦轩作为弃权票处理,他将写全十个名字的选票交给郑毅和另两个女秘书,叮嘱:“你们现在去这些班跑一趟,问下这些人有没有投过票,没投的话,那么是准备弃权还是要投给谁,如果投票的意向和这上面的一致,就把选票保存下来,否则按照投票人自己的意愿处理。” 果然不愧是副会长,这一招简单又高明。那些无差别收购选票的家伙,哪里会记得自己是从谁手里买的票。“可是,”郑毅还有点不明白,“这些人手头的选票都超过了十份,那剩下的怎么办?” “你先去问,只要有任何人的选择同这上面的不符,剩下的所有选票都作为弃权处理。目前只有这样了。辛苦你们了。” 半个小时过后三个秘书回来复命,因为事先没能通气,那些被问及的人答得漏洞百出。大部分人最终选择了投弃权票。黄芹香看到那些虚假的选票被段亦轩一把撕成两半,还有那些挖空了心思拉票的人脸上难看的表情,第一次觉得扬眉吐气。 一直到那一天完结,夏君阳对下午投票点上演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仍一无所知。黄芹香只是看着同桌傻笑,被夏君阳问起时就神秘兮兮的抿嘴道“没什么”。但那种“我终于为死党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的心情却美好得无法言喻,非要找个人说说不行,于是晚饭后她飞奔去付云杰所在的医院,滔滔不绝地讲起下午的遭遇,兴奋到两眼发光: “老实说,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呵呵,不过,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好伟大啊,哈哈,是不是有点傻……” 付云杰眨了眨眼,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让他总算相信往日那个胆小怕事的黄芹香,今天真的做了一件足以夸口的“壮举”,欣慰地笑起来:“谁说的,一点也不傻。” 另一边,段亦轩独自一人坐在小会议室里,隔壁正紧锣密鼓地唱票,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那一摞被撕成两半的选票。不久正对着的大门推开,严璟琥步伐懒散的走进来。 “怎么?找我有事?” 段亦轩抬头看他一眼,将选票推过去:“你能解释一下吗?” 严璟琥走过来,拿起面上一张勾选有“方佳韵”的选票,看了看,什么也没说。 段亦轩沉吟地注视着他。其实对于这种买票行为,学生会从前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过去人人心知肚明,竞选不过是走走过场,买票卖票的手段也不稀奇,几乎所有的竞选人都或多或少地参与,所以也无伤大雅。然而这一次,他看到那些收缴上来来路不清不楚的选票上清一色地勾着“方佳韵”的名字。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小猫腻,而是全然一边倒的局面。这里的选票至少有两百份,这还只是被他逮个正着的,那些漏网之鱼还不知有多少。这对于其他竞选人,未免太不公平。 而这幕后黑手……从选举之初就高调地表示自己支持方佳韵,能够在学院里只手遮天的人,只能是严璟琥。 “这不过是集英学院的传统,”严璟琥抱臂在他身边坐下,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波浪形吊顶,语气淡然,“我能解释什么?有时候甚至我也想问,为什么?”他转向身边的人,眼里俨然是诚挚的迷惑,“为什么学院要有这么多黑幕,为什么要有特权存在,为什么贵族生和优等生要各自为营?” “我没工夫跟你聊哲学,不要岔开话题。”段亦轩敲敲桌上的选票,“你不觉得你做得太过了吗?” “我可什么都没做哦。”严璟琥翘起一条腿,扬起下巴目视前方,“我只是声明我支持方佳韵。除了让展仁熙处理一下论坛上某些贴子,别的什么都没做。不过,”话锋一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捧着买来支持方佳韵的选票到我面前来邀功。” 段亦轩看向他,没想到他会说得毫不避讳。 “但是,”重重地吐出两个字,严璟琥微笑着侧过脸,“我没有为那些选票支付过一分钱,也没有给出任何一个承诺。这样算不算是丑恶的交易?” 段亦轩沉默。严璟琥说的如果都是真的,那么这个答案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沉重费解。 “我也很诧异,”贵公子挑眉望着圆桌上那蔚为壮观的选票,“在我什么表示也没有的情况下,还能有那么多人为方佳韵买单。啧啧,不知道是方同学魅力太大,还是大家太过高估了我的‘职业道德’。”说着又打量起身边的茶发青年,“你也让我挺奇怪。值得为了这种事把我找来吗?难道说三年后你的正义心又死灰复燃了?” 严璟琥的话虽然不乏嘲讽,但段亦轩承认其中影射的事实。在这所学院里,他目睹过太多不平事和怪现象,早已从昔日的愤懑不平,到后来习惯地明哲保身。这一次,若不是亲耳听到夏君阳的演讲,若不是亲眼目睹郑毅黄芹香他们认真的付出,也许他会继续保持沉默。 “璟琥,我们不要插手这一次的竞选好么。让它真真正正地公正一次。” 对于同僚的语重心长,贵公子不置可否,却反问:“……假设,我支持的是夏君阳,这些票也是大家买来支持她的,你还会把我叫到这里来谈话吗?” 这回轮到段亦轩语塞,又听严璟琥意味深长地道: “如果你支持夏君阳,那么就站出来明白地说你支持她,利用你的影响力让更多的人投票给她。这难道不是一个支持者应该做的吗?为什么要一副貌似中立的样子?隐藏自己的立场,对那些竞选者而言就公平了么?”他凑向身边被一个个问题逼得陷入思考的青年,虚起眼,“如果她输了,你不会后悔么?” 段亦轩蹙眉,显然他们间有着肉眼可见的分歧:“正是由于我们的身份,才不应该轻易表明立场,那会影响很多人的判断。” “这所学校里的大部分人根本不懂得如何判断。”严璟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们只会趋炎附势。如果把选择权交给这样一群人云亦云的笨蛋,那才真是一场悲剧。” 段亦轩在心中无奈叹气。他和严璟琥之间的矛盾,就是民主主义与马基雅维利主义的势不两立,根本就不该指望能和这个人谈拢:“所以你的见解就是不惜愚弄全学院也要让结果如你所想么?” “只要结果是好的。”严大公子回答得大大方方,光明磊落。 “璟琥,”段亦轩心情沉重,“也就是说,如果方佳韵的选票落后了,你会不折手段让她赢回来?” “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留下模棱两可的话,严璟琥起身离开。 2 公投日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晚上,海角上也不失时机地出现了“大家都来说说自己投的谁”的贴子。 赶在帖子被人响应之前,展仁熙已眼明手快地作了沉底处理,回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很快就有人察觉,甚至毫不避讳地大骂出口“tnnd,管理员把贴子沉了,大家不要大意地顶啊!”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贴子里,这个诡异的称砣贴成为了公投□的见证。 展仁熙头疼地靠在座椅上,开始觉得这次的选举也许不会如他想象的那样轻松。 晚上童韶华和段亦轩通了电话,她将唱票的结果告诉了这位得力副手。段亦轩的反应就同她料想的一样,是沉默的惊讶。通过段亦轩之口,她也知晓了这背后严璟琥所运用的高明手段。不得不说他是高明的,通过校报看似不经地摆明立场,剩下就等那些趋之若鹜的贵族生和曲意奉承之徒自投罗网,他没有付出一分钱,也没有让方佳韵牵涉其中,任凭那些人如何炒票炒得风生水起,他自始至终清清白白置身事外。其中还不能不提那个隐形势力非同小可的mithras union从中起的作用,那些太子党个个都是精英,在自己的领域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力,以这些人为基点而展开的人际网络,几乎覆盖了大半个校园。所以纵使没有那些通过非法手段敛票的人,心甘情愿投给方佳韵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虽然璟琥做得有点过,但我觉得你还是想得太多了。”童韶华在电话里头安慰段亦轩,“你不觉得比起那四个不成器的候选人,方佳韵其实已经非常不错了么,如果这一次夏君阳没有参加竞选,你肯定就支持方佳韵了吧。所以想开点啦。” “没错,”段亦轩思忖道,“方佳韵也是个很好的人选……” “呵呵,我看你只是要和那个家伙较劲而已吧……”童韶华大喇喇地一语道破玄机,段亦轩在那边明显地愣了愣她却并未察觉,女孩只是自顾自地喃道,“我觉得目前要操心的倒是这个投票结果最后该怎么定夺……” 所谓的“这个投票结果”,便是方佳韵和夏君阳票数相同的结果。不但出乎学生会干部的预料,第二天一见报,就立刻掀起了第二轮舆论风波。 为此学生会不得不开会决定一个解决方案。有不少干部支持进行学生会内部投票,但郑毅却是坚决反对派。开玩笑,谁不知道学生会大半的人都向着那个花花公子啊,这要是内部投票,结果铁定花落方同学。 “我也不赞成内部投票。”相比郑毅的急躁,段亦轩则有理有据,“别忘了从一开始学生会干部就是没有投票权的,这个时候再内部投票显然是违反原则的。” 虽然这是少数派意见,但因为提出的是副会长,而且确实不无道理,会议室里一时无人反驳。不过也只是一时。 “为什么不可以?” 反问的是严璟琥,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的贵公子看样子是唱定了反调:“学生会干部的意见就不是意见了?既然要选拔的是最后要一同共事的人,其实我们才更有发言权才对吧。” “现在要选的是学生们满意的干部人选,”段亦轩不疾不徐道,“其次才是要和我们共事的人。” “现在学生们的意见是两个他们都满意,那么在其中挑一个更容易与我们配合默契的人,不是锦上添花吗。” “照你的意思,是不是要让宣传部的人自己来内部表决?”段亦轩针锋相对,“如果要将配合度纳入考察因素当中,那么是不是在场每个人的投票分量也要区分一下。”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分不出个高下来。 “算了,那就换别的方式吧。”最后居然是严璟琥主动让步,“来个比较直观的pk怎么样?” 童韶华对这个点子很感兴趣,立刻眉飞色舞:“怎么个pk法?说来听听!” “暂时还没想好,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严璟琥眼睛瞅着对面的段亦轩,“免得又有人说我在学生会开一言堂。” 这个主意提得突如其来,段亦轩还没回过神来,已经有人飞快地响应: “让她们用跆拳道决胜负怎么样?” 郑毅插话道:“我说要比就比月考成绩,那才是真金火炼做不了假!” 展仁熙在那头浅笑:“这是个好主意呢,其实根本不用等到月底,直接任命夏君阳同学就好了。” 这话貌似友好,却很凑效地让郑毅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愚钝。 下面有人提议比赛长跑,理由是那最能检验人的意志力。也有人提议比赛西洋剑,理由是对于这个陌生的项目,两人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谁都占不了便宜。有人提议比赛射击,理由是最能考验人的精神力。除了正儿八经的竞技项目,还有更稀奇古怪的比如比赛食量,比赛猜拳,比赛打魔兽…… 讨论进行到让段亦轩头疼的时候,严璟琥双手啪地按住桌沿:“算了,我们在这里讨论下去,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我提议在网络上设置投票,由学生们在以上的选项中投票选出最后的pk项目。” 这个意见得到台下一致响应。 段亦轩郁郁地道:“打魔兽也算吗?” 严璟琥摊手:“不能因为你魔兽打不过我就歧视这个项目吧。” 会议室里爆出童韶华笑得过于夸张的声音。 严璟琥望着在首位笑到无法自制的波波头女生,无奈地摇头叹息。 最后确定的pk项目是网球。 “网球?!”黄芹香从校报上得知这个消息,瞪大了眼看着头版标题,“而且比赛时间就定在一个星期后!”她转向并肩而行的夏君阳,报纸在手里被扯得嚓嚓作响,“他们怎么能这么离谱啊!投票就投票呗,网球和竞选有什么关系啊!而且小夏你根本就没打过网球吧!这明摆着是欺负人嘛!” “有一个星期吗?”夏君阳点点头,“已经够慷慨了。” “你能这么想很好。” 背后传来慵懒悦耳的男声。黄芹香一个激灵回过头去,眼睛立时呈现脱窗状。 来者正是一身白色nike外套,高挑俊逸的花花公子。还有他身边形影不离的黑镜框青年。 在教学楼前偶遇这位话题王子,黄芹香也要折服于那惊为天人的美貌,结结巴巴嗫嚅了声:“……学……学长好。”然后兀自陶醉在严学长回以的三分礼节七分风情的微笑里。 “学长有事吗?”夏君阳谨慎地问。她似乎总是一到这个人面前就拘谨不已,他越是笑得人畜无害,日月生辉,她就越是觉得危险。总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不期而遇,而是别有所图。 “你怎么老是这句开场白。”严璟琥哭笑不得地端详她,女孩在他面前全副戒备般微敛着眼,他转向卢子夜,接过黑镜框男子手中提着的那副网球拍袋,递到夏君阳面前,“拿着。” 夏君阳打量球袋,抬眼道:“什么意思?” “送给你的。要赢得比赛,就得有一副好球拍。”说着不由分说将重重的球袋扔到女孩怀里。 夏君阳接住,仍是不解:“为什么给我这个?” “因为我现在就想和你比赛。”贵公子豪气地笑笑。 3 夏君阳觉得费解,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宣战,她就想要应战。手里握着上了线的红间白色head球拍,夏君阳站在陌生的塑胶网球场,适应着新球拍,手柄意外的合手,挥动起来的手感也很不错。在离她30米开外的地方,那个高挑的公子哥傲慢地用球拍一下下敲着肩膀,隔着网子对她高声道:“以前打过吗?” 夏君阳握了握手中的球:“没有。” “那你为什么跟我来?” “……不知道,”她据实回答,“可能因为学长是高手。” 严璟琥笑起来,朝她招招手:“好吧。朝高手开炮吧,菜鸟小姐。” 铁丝网外的黄芹香难得被特许跟随死党一起进入网球队的驻地,此刻正忙不迭地举着手机对准严公子的身影喳喳连拍着,当然间或也不忘为好友喊上一句:“加油小夏!” 夏君阳用拍子颠了颠球,在她对面,严璟琥连像样的接球姿势也懒得摆出。夏君阳按照自己的印象向上抛出球,挥拍击出。 咻的一声。 严璟琥吃了一惊。那球速不像一个初学者能达到的。 尽管黄色的小球还是噗一声撞在了网上。 不过看这外行的发球姿势,她应该是新手,心中暗忖,严璟琥转转球拍,面无表情道:“再来。” 是抛物线不够么,在心中琢磨着失败的诱因,夏君阳发出第二球,这一次调整了拍面的迎击角度,可惜,依然下网。果然网球是做起来比看起来难得多的运动。 严璟琥走到场边用拍子随便挑了个球给她:“再来。” 第三球。这次她采取了微微起跳的发球姿势,球终于旋转着顺利过网,却被严璟琥原地不动就单手打了回来,在她还没来得及眨眼的瞬间,砸在身后。 接下来的球,不是发球下网,就是根本无法接住对方的回球。 这边将球大力开出,那边,严璟琥一记轻巧的削球将球送至网前,夏君阳奋力上网,却还是没能赶上。女孩看着回走到网下那个失之毫厘的小球,表情里写满匪夷所思。那个球是那样诡异,飞越半场时明明还有足够过网的速度和高度,却几乎是在到达网上的刹那,就蓦地坠下来。让她望尘莫及。 连场外的黄芹香都有些焦急。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屡屡失败的小夏,不由要怀疑严大少爷是故意摆了鸿门宴要来打击敌人气焰的。 她的确只是个新手,对于这一点,严璟琥已确定无疑:“换我发球,这一球如果你接不住,我们就到此为止。” 连回球她都接不住,更不要说他的发球了。严大公子果然是来探听虚实的。夏君阳心知肚明。但她并不打算这样就丢掉宝贵的初学机会,更不打算灰溜溜地被他利用完就打发回去。 “我不可能接住。” “哦,”这话坦白得倒是出乎严璟琥的预料,他扬起眉,“你不是天才吗,你的自信哪里去了?” “只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办不到。”夏君阳从容道,“但是三次的话,或许可以。” 严璟琥讪笑:“我凭什么给你三次机会?” 黑发的女孩平静地直视对方:“学长不是想要试探我的水平能达到什么地步么?你认为刚才就是我的极限,说不定你想错了。” 那压低的嗓音背后是已然被点燃的天才的自傲。严璟琥微笑着看在眼里,心情不错,他仿佛能从这个女生身上看到昔日熟悉的影子。 “好。”严大公子爽脆地答应,黑色的球拍直指对手,“我就给你三个球的机会,你要是接住了,我就做你的免费网球指导,要是没接住,”贵公子笑得别有用心,“就得退出竞选。” “啊?!”黄芹香抓着铁网大喊起来,“小夏!不可以答应!” 夏君阳回头看一眼心急如焚的好友:“我不能答应,竞选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但我可以答应你正式比赛的时候放弃掉一局。” “唔……”严璟琥手支下巴,“那再追加一个条件,如果你没能接到,”幽蓝的目光流转,“就要对我保持笑容。” 那一刻,夏君阳如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头脑罕见地呈当机状。 “每次见到我都必须要保持笑容,要温和地叫我‘学长’。”严璟琥一下下倒着球拍踱到网前,两臂按在网上,注视眼前不明就里的少女,以完全的恶作剧口吻道, “比如早上在电梯里碰到,需要微笑着对我说‘早上好,璟琥学长’,放学时如果看到我,需要微笑着对我说‘明天见,璟琥学长’。不管什么时候看见我,都必须主动上来问候,不可以装作没看见。” 黄芹香大开眼界,这就叫流氓贵公子么?小夏怎么可能去配合他这些无聊嗜好,那只会让天才的形象大打折扣吧。这是羞辱!根本就是羞辱! “没问题。”夏君阳却并未犹豫。不过是严学长的恶趣味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很好。”严璟琥短促地笑笑,转身走回端线后。 束着黑色马尾的女孩分腿埋腰,严阵以待,专注的眼里映着对面颀长的白色人影,见对方用拍子在地上拍拍球,然后姿态完美地抛球下腰—— 嘭!球重重砸在底线内,携着冲劲一飞而起“哐啷”卡在黄芹香面前的网格上!铁网震颤了半天才停下,短发女生惊魂未定地瞪大了眼。前方,夏君阳甚至没能挪动身体。她慌忙将手机捕捉到的发球过程回放,才看清那抹凌空划过的轨迹,那速度快得犹如子弹,根本不容人反应。 毫不给对手喘息的时间,严璟琥已径自高举起球:“第二球,注意了。” 黄芹香这才想起,她们要面对的是曾经拿下联盟赛最年轻mvp头衔的超级天才。一到场上,严璟琥就从浪荡不羁的花花公子变回那个凌厉霸气的球场帝王。黄芹香担忧地凝望前方好友的背影,看不到夏君阳的表情,真叫人不安…… 杀气腾腾的第二球开出。黄芹香屏住呼吸,眼睛也不敢眨。她看不到球的飞行轨迹,唯有看见底线中央的夏君阳不知何时已向右启动,球在她前方一步之处落地,早已做好准备的黑发少女就着球反弹的趋势,漂亮地挥拍而出!她预测正确了球的路线,也已经适应了严璟琥爆发力惊人的球速,只是…… 嗵。球仍是快她一秒飞出底线。 “啊,太可惜了……”黄芹香遗憾得直拍铁网。 夏君阳还在回味方才错过的瞬间,那边,严璟琥已经步步紧逼高举起球:“最后一球!” 从他预备发球的姿势依旧看不出什么破绽,甚至连神情都不再慵懒散漫,专注凛然得仿佛换了一个人。夏君阳留意着他手上的动作,既然在底线有那么多变数,不如孤注一掷上网截击!于是在球从球拍脱出的一刹那,她忽然奔跑上前! 迅雷不及掩耳地,感到那颗球朝她破风飞来! 没错,不是看到,而是感到,这一次,球速赫然快到肉眼无法捕捉。她只能凭借感觉,就着前冲的势头,双手抡起球拍,朝着空气中漩涡的一点,反手用力挥击! 嘣! 一刹那,她能感到球拍突然犹如灌铅般变得千斤重,一股离心力拽拉着手臂,拍子仿佛要脱手飞出。她唯有利用奔跑时惯性前倾的力量抵御住那股力道,再借由腰部牵引手臂,将球挥了出去。 黄色的小球飞向中网,在网上一跳,落向对方场地。 严璟琥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底线。 这几乎是赌博,但她居然成功了!夏骄阳看着那个在最后一刻幸运地落向对方场地的球,屏息着不敢置信,她想她此生都再难有那样的集中力、直觉和运气。 耳边是黄芹香兴奋的欢呼,黑发的贵公子只是默默地站在对面。半晌,夏君阳才听见他的声音: “很漂亮。” 夏君阳惊异于那个干净洒脱的笑容。不禁回想起开学那日她在网球场外与他的偶遇,那个阳光而夺目的笑容她至今铭记于心。忍不住好奇,这个花花公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严璟琥遵守了约定,陪着她继续练球,脸上并没有一丝不耐。 在连续几次成功接到他的回球后,打得越来越顺手的夏君阳将下一个目标暗暗定在让对方挪动步伐。 从开始到现在,严璟琥站在底线的位置分毫未动,却能调动她满场跑。当她好不容易接住球打向前场,似乎他只给了她两种选择:下网,或者将球回到他控制的领域。 她的体力毕竟有限,这样一来二去,回球的最后命运无一例外是下网。 为什么,她无法将球打到他够不到的地方呢?任她如何地调整接球的姿势角度,球都会像受着某种磁场作用般飞到他身边。 就这样一个下午,夏君阳重复着丢球,下网,丢球,下网的单调模式,像是面对一堵高墙,她倾尽全力也无法逾越。 黄芹香远远地看着那面网子一颤,知道球又下网了。这都不知道是第几个下网球了。换做是她,早就呕血倒地了。就算要找个练球的对手,也不该是严璟琥啊。虽然小夏很厉害,但毕竟,实力上的差距还是太悬殊了。 “小夏。” 听到严璟琥忽然这么亲昵地叫她,回身捡球的夏君阳有一点点发麻。 “今天就这样吧。”严璟琥走过来,隔着网子无奈地看着她,语气里居然有点请示的味道。 黑发少女的刘海被汗水纠结在一起,他可以不费力地看到那双蹙起的眉。嘴上还没说什么,但那眼神显然是不甘心的。 “已经一个小时了。”严璟琥提前打断她未出口的话,皱着眉头看看天。就算你不累,我也累了好不好。这个女孩,好像是不让他挪步就绝不罢休似的,他刚开始觉得好笑,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就算本公子奉陪你到世纪末你也逼不动我。后来才慢慢感到有些招架不住,也许到世纪末那女孩还能在场上奔跑,他却要提前讨饶了,于是说,“明天再继续吧。” 然后看到女孩眉头一点点松开,从斗志昂扬的飞禽恢复成小鹿一样静谧的少女。 “不用了。”她说。 “你不必多想,就算是私人间的赌局,我也不会许下自己不能兑现的承诺。” “多谢学长的好意,但不必麻烦了,可以的话,我只希望在比赛前,能够一直借用这个场地。” 严璟琥眨了下眼,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你……还是想好了再答复我。” 她只是点点头。她是想好了再说的。 礼貌疏远,斩钉截铁,这个样子的夏君阳,和上次在学生会时冷酷英傲的模样如出一辙。这才是天才的姿态吧。骨子里也是坚冰一般的尖锐不屈。但严璟琥居然会觉得有一丝失落。他更喜欢那个能在场上与他抗衡,虽然技艺稚嫩,但气势如虹,半点也不输他的如游隼般轻灵的女孩。 还能怎样,只能妥协: “好吧,我答应你。你随时可以来这个球场,如果有任何别的需要,也可以告诉我。”咦?任何别的需要?明明知道她不会有一丁点别的需要,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余的话。 “谢谢。”夏君阳朝他略一点头,将球拍放回球袋里,转身离开球场。 “夏君阳!”见女孩将球袋留在场内,严璟琥喊住她,眼神很认真,“球拍是送给你的。” “我知道,”夏君阳回答,“可我没有理由收下。” 在心中无可奈何地叹气,严璟琥走上前去,提起长凳上的球袋:“不是我送给你的。是学生会给你的。大家一致觉得,既然是学生会决定让你们两人用网球对决,实在没理由叫你们破费,所以,就算是借给你的。” 他那玩世不恭好像在编故事一样的腔调,让她实在没法不怀疑:“……真的?” “相信我,你不是我的人选,我也没有理由送你球拍。”严璟琥坦率地笑,“不如想想你对网球了解多少,知道mid,mp和os拍面的区别么,或者哪种球线更适合初学者?你要相信我比外行的你更了解你需要什么样的球拍。”他将黑色的球拍袋拎到女生面前,“现在可以收下了吧。” 这一次,黑发女孩总算接过球袋,那郑重其事好像接过诺贝尔奖的样子看得严璟琥忍俊不禁。 我们之前好像有太多误会,只可惜……现在去看清,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chapter 21 1 到家时,照例已是晚上十点。夏君阳伸手进衣兜里,却发现钥匙不在。 是在换运动服的时候将钥匙取出来放进保管箱里,结果却忘了拿走。因为很快就记起了细节,女孩并没有无措,只是怀着一线希望敲了敲门。无人回应。夏君阳绕到外面的阳台上探头看了看客厅窗户处,不出所料一片漆黑。她只得无奈地拨了母亲的电话。 突兀的温柔女声取代了母亲惯常不耐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夏君阳放弃地挂断通话,在楼道里徒劳地站了一会儿,最终下了楼。 弟弟双临离开后,她和母亲就搬进了这个二室一厅六十多平米的房子。母亲的梦想是有朝一日能有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小窝。但是这个梦想随着弟弟的离去流了产。 快乐,甜蜜,色彩斑斓,每个人的梦想几乎都是一样的,但破灭的梦想却各不相同。有些就像绚丽的气球,飞到高处“嘭”地一声爆炸,什么都不剩,做梦的人才发现原来那只是空中楼阁白日梦一场。而有些梦想,被一点点地经营着,孕育着,眼看就要成真,就快触得到血肉和骨骼,却突如其来毁于一旦,那种撕心裂肺牵筋动骨的痛,她知道母亲曾经真实地体会过,直到如今也无法从中脱出。 创伤。那是印刻在她骨髓里的东西。她不会再有梦想,不会再有任何的期待,就连外人口中“你女儿长大后一定很有出息”这样的艳羡,对她而言也不再意味着什么。 ……她是那样地怨着我。 这个认知让夏君阳无法在那个与自己有着最亲密血缘关系的人面前抬起头来,她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罪人,并且觉得这种活法没什么不对,只要……有一天,她的赎罪和弥补可以填补母亲心中的空洞,只要时间终有一日能饶过她的过错。 一定有那么一天的。虽然现在看起来还那样遥远。 走出狭长安静的巷子,车水马龙的声音倏忽袭来。与身后偏僻的住宅区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正对着巷口闪烁的饭店的霓虹灯招牌和来往穿梭的车流。沿街有许多餐饮小店,一入夜就将桌子通通摆出来,人行道上顿时拥挤起来。许多人背靠着背吃着宵夜喝着夜啤酒,讲起话来粗声粗气,笑声也爽朗宜人。 夏君阳走到一家冷饮店坐下来,要了杯龟苓膏,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离这条小吃街不到四百米就是她的高中母校东林学院,最近两年已经配套了学生公寓。所以即便这么晚了,还是可以看到三三两两扎堆的高中生和一两对羞涩的小情侣。 女高中生们的视线此刻全集中在冷饮店墙角挂着的电视上。那上面是东林市最火爆的娱乐节目“火星生存指南”的搞怪片头,连小店的营业员都看得目不转睛,梦游般抹着桌子的手差点弄翻柜台上放吸管的杯子。 掌声过后屏幕上出现最炙手可热的王牌双人档主持。 “我知道你们已经等不及了,”短发的女主持面对镜头,依旧潇洒调侃,“老师请不要切镜头,让大家再酝酿一下情绪。” 于是镜头持续正对两位主持人,男主持终于绷不住了:“可以了吗?人家会以为电视机卡机了……” “哦,好,可以了~~”他的女搭档风情地掀了掀头发。 男主持释放标志笑容: “好了,欢迎roof band!” 屏幕上映出嘉宾席上落座的四人乐队,当镜头扫过那个俊美桀骜的黑发主音,立时传来声浪滚滚,有来自现场高举灯牌的歌迷的,也有来自小店内外年轻食客们的。 难怪,原来是莲华。夏君阳心下了然。听到烧烤摊上有大叔不以为然:“那个就是莲华啊,也不怎么样嘛。”然后自然得到身边一众年轻人的冷眼。 采访节目愉快地进行着,在介绍过乐队鼓手kent后,轮到了一直在角落傻笑的看上去只有十多岁白白胖胖笑容灿烂的少年贝司手。 男主持人打量着少年若有所思:“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一个人?” 少年憨态可掬,语出惊人:“有。他们说我像严璟琥。” 不仅是夏君阳,店里看电视的人好多都一口喷出来。 女主持很惊悚:“严璟琥?!” 男主持看向支着下巴在一旁笑的莲华:“是你们当中谁说的?你们是故意欺负人家吧?” “没有啦,”kent回答,“不是我们说的,他刚加入的时候就老跟我们说自己长得像严美人。” 男主持无语了半晌,终于转向少年:“知道么,你很有勇气。” “天哪!这不是勇气好不好?!”女主持大呼小叫, “这是空前的想象力!!” 台上台下笑成一片。导播还适时地在屏幕下方给出了严璟琥的照片以作对比。包子脸的贝司少年显然同无死角的严大帅哥没有半点契合的地方。 “他真的有像的地方,”莲华插道,回头瞥向身后的少年,眼角根本是没安好心的笑意,“wii,来一个严式电眼~~” 女主持心碎地背过身去:“你饶了我吧……” 名叫wii的少年听话地对准镜头煽情地眨了眨眼。 爆笑声四起,夏君阳听到女主持人立即反驳“哪里像了”,但是她觉得其实那个男孩学得也有五分像的。 脑海里不觉浮现出那个站在球场上如帝王般居高临下的青年。他笑起来其实就是那个样子,眼睛半眯着,不得不说看上去有一点点刻意。大概因此才有了放电之说。但说到底那只是某种孩子气的自恋吧。 “好了好了,wii,其实你还不知道严璟琥是谁吧?他是个超级花花公子,虽然长得很帅,但基本上你和他是不同的型,其实我之前是想说……”男主持说到这里,费力憋着笑,“你长得像麦可乐啦……”哄堂大笑过后又听见主持人体贴地劝诫道,“好孩子不要学严璟琥啦,就算你把他的动作学得分毫不差,也学不来他那种阅女孩无数的神韵……” 女主持在旁边陶醉地插嘴:“我知道你不是在夸严公子,可我觉得听起来好顺耳捏~~” “所以莲华和严璟琥你代表外貌协会要选择哪一个?”男主持突然发难,在场者皆是一愣,台下更是尖叫连连。 女主持托腮:“好难哦这个问题,我想要那种很刺激的爱情,又想要很能激发征服欲的那种……” “所以你就是两个都要,严璟琥因为是花花公子,有野心的女人都想驯服这种类型。那莲华是刺激型的又怎么说?因为玩摇滚所以很刺激吗?” “因为会被所有歌迷嫉恨着啊~~~”女主持碎步移动到一袭黑衣的英俊主唱身边,伸手亲昵地搂着对方的肩。莲华一副好笑的样子大方地任女主持套着近乎。 “莲华!你不得了唉!”男主持大惊失色,“很少有男来宾面对菲菲的性骚扰能这么淡定唉!还是说你对她完全没有感觉?!” 莲华忍俊不禁地看向抚着他肩膀搔首弄姿的美女主持:“我说我毫无感觉会不会得罪你?” “乱说!”女主持撒手,“其实你们看见了,他和我还是有互动的,严璟琥那个家伙才根本不甩我好不好!他来上我们节目……” 男主持呵呵地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话放到严公子身上好有歧义……” “我用的双关啊,难道他不是来上我们……节目的?!我跟你说,”然后一副怨妇的样子又蹭到莲华身边,“他坐在嘉宾席完全就一大爷架势,跟他相比你简直就是绅士!” “其实严公子那次换座位以前有问过‘太窄了不介意我这样吧’,但问题是……我们很介意啊!然后他不屑回答问题就算了,居然还会说‘你是外星人吧’,整个节目下来总觉得在被他蹂躏着……”男主持擦泪哭诉,“对不起我吐槽了……” “好了,不要再说严璟琥了,隔天又会有人说我们借花花公子炒收视!莲华,你真的对我没感觉吗?” 耳边是一连串笑声。夏君阳却兀自陷入沉思。 超级花花公子。严璟琥。咀嚼着这两个同义的词条,她有些迷惑。浪荡花心,不学无术,在人们眼里“严璟琥”等于“徒有其表”。但很显然将“不学无术”这个标签安插在他身上是有待商榷的,她难以想象一个不学无术的严璟琥能够以那样的姿态君临球场,难以想象一个不学无术的严璟琥可以得到队员和密会成员的一致信赖。 她拒绝了严璟琥的邀请,除了因为不想与这个风评不佳的公子哥粘上什么瓜葛,更多则是出于难以名状的畏惧。她害怕他施加的那种无形压力。尽管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第一次一败涂地不能说明什么,但那种萦绕在心间的阴霾仍旧挥之不去。他的姿态太过强大,以致她禁不住要怀疑就算她十倍地努力,最后究竟能不能赢过他的十分之一。离开球场前,想问他究竟有拿出多少实力来应对,但她竟然也没敢问出口。 好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手机在桌上一阵颤动。以为是母亲,夏君阳拿起手机,却见是陌生来电。 踯躅了一小会儿,她还是按下了接听。 “喂,哪位?” 电话那头静了很久,才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是夏君阳同学吗?……我是苗可。” 2 万斋突然发现,潘凯文这两天变乖了。课也不再逃了,上课居然也不睡觉了。 “假如我割断你的胼胝体,那你可能就不知道性冲动为何物了,正确地说,你冲动着却不知道冲动的原因,这就是所谓的裂脑现象……” 传道授业时,他注意到潘凯文正烦躁地向窗外张望。这已经是潘大魔王这节课第五次一反常态了,简直就像被人监视着一般不得安生。 他不由也好奇地往窗外望一眼。蓝天白云,绿树掩映,连只鸟也不见。和以往一样,这是一个懒散而平和的下午,他不知道是什么搞得潘大魔王如此焦躁不安。 在离本科部教学楼三百米远山坡的某个凉亭里,那个惹得潘大魔王烧心的罪魁祸首,正将潘凯文和他身后胡子拉茬教授的窘态尽收眼底。 嘴角勾起,齐藤忽然无法遏制地大笑起来:“呵呵,简直笑死人了!”望远镜那头,潘凯文正徒劳地翻着赛车杂志打发时间,“再这样下去你就完蛋了,连怎么被人杀掉的都不知道……”呓语淡去,朋克头的青年聚精会神一动不动,像是陷入某种狂想,阳光下通透鲜红的嘴唇不动声色地咬紧,可以看到颈部亢奋的青筋和拉紧的肌肉。 耳朵捕捉到高频率的蜂鸣,闻声回头,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摇滚青年立刻像是被打扰到一般,露出不悦的表情。 将手机架在耳边,齐藤继续透过望远镜饶有兴味地打量他的猎物。手机那头的人在hello了几声后才得到齐藤懒洋洋的一声:“说啊。” “saito, is everything alright?(齐藤,事情还顺利吗?)” 齐藤挑了挑眉:“yeap.” “listen, we got a clue.(听着,我们得到一条消息。)”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严肃郑重,“camorra has sent a pro-killer to china. that guy’s on the top list from mossad. you should do everything to protect master.(卡莫拉家族派了一名职业杀手到中国来,那个家伙曾是摩萨德成员,杀手榜上的狠角色,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少爷。)” 前摩萨德成员现在效力于犯罪组织了么,这世界还真是疯狂啊。齐藤不屑地撇撇嘴:“anything useful besides these bullshits?(除了这些屁话还有别的有用的消息吗?)” 手机那头的保镖队长隐忍道:“you got yourp with you? we’ll send you the file in a minitue.(你的电脑在么?一分钟后我们会传那个家伙的资料给你。)” 齐藤拿过一旁的笔记本电脑,大约三十秒后就接到了对方传来的资料。将资料打开,看到职业杀手的尊容,他不由睁大眼,兴奋难耐地笑出声来。 “what’s wrong?”对方不解又不安。 齐藤笑了一会儿:“you won’t believe it. just met this guy hours ago.(你肯定不会信,我几个小时前才见过他。)” “really?!”对方惊道,“is master ok?!(少爷怎么样?)” “放轻松~~”齐藤旋身地将腿搁上长凳,舒服地靠在亭柱上,“your baby boy’s not a rabbit.(你们的小少爷又不是任人鱼肉的菜鸟。)”他的英语带着浓浓的日语腔,硬而脆,更凸显出张狂。 “saito, if you need our help…(齐藤,如果你需要我们的帮助……)”保镖队长犹犹豫豫刚说到一半,果然就听见齐藤荒谬绝伦的笑声,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you know how to contact us.(你知道怎么联系我们。)” 齐藤查看着杀手的资料:“还有别的事吗?” 保镖队长踯躅道:“that guy is very dangerous. what’s your n?(那个家伙非常危险,你打算怎么办?)” “i~will~ kill ~that ~very~dangerous~ guy~of~course~(我当然会杀了那个‘非常危险’的家伙~~)”朋克头的青年用滑稽的卡通腔一字一字地回答。 对方沉了一口气:“what about the aftermath? this is china and you’re in a campus. remember that.(那你要如何善后?这里是中国,而且你现在还在一所学院。不要忘了。)” “呵,那是要我怎么做,设计个圈套活捉那家伙,把他裹在蛇皮袋塞进垃圾桶半夜扛出学校,再打劫一辆出租车然后送上门等你们发落?”齐藤嗤之以鼻,“why make a fuss? i’m not a bodyguard and i’m not interested. the best way to protect sb, for me,(干嘛多此一举?我不是保镖,我对你们的做法也不感兴趣。对我来说,保护当事人最好的方式,)”语调享受地扬起,“is to get rid of any possible threat. the aftermath is your thing.(就是铲除一切可能的威胁。善后工作那是你们的事。)”然后不由分说掐断电话。 坐在凉亭里,齐藤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蜷起的腿上,快速检视着杀手的资料,同时回想起和那位易了容的杀手大叔短暂的一面之缘。 上午跟随潘凯文去了趟图书馆,潘少爷在阅览室里磨叽了半天也没出来,他无聊得慌,只好在楼下的外借部随便翻起一本书,那是尼采的《悲剧的诞生》。 原本最厌恶哲学家艰深的絮絮叨叨,但《悲剧的诞生》显然较之哲学更亲近艺术,他发现自己竟然读得津津有味。那里面有他业已熟悉的日神阿波罗,也有他不甚熟悉的酒神狄奥尼索斯。颠倒众生的酒神,他的信徒们在世界各地载歌载舞地狂欢,浑然忘我,他们体会着狂喜和苦痛,在天堂和地狱间游走,他们肆无忌惮,臭名昭著。 呵,这不是我么?歪着脑袋的妖鬼saito不由要这么想。 在奥林匹斯的神话里,音乐之神的头衔被当之无愧地赋予了那位手持七弦琴,光芒万丈的太阳神阿波罗。但在《悲剧的诞生》里,尼采却慷慨地将这枚桂冠献给了更实至名归的狄奥尼索斯。同为音乐之神的日神与酒神,若要说有什么不同,他心想,那差不多就是华丽的宫廷乐与歇斯底里的摇滚乐的差别吧。 狄奥尼索斯。朋克头的青年翘起一边嘴角,呵呵,实在比那位高高在上普照众生的日神有意思多了。 “同学,请用借书板。”读得正兴致勃勃的时候,背后一个女声不耐烦地□来,头也不抬就塞给他一块木板。 他手里捏着那块经年累月背面还贴着名人名言的板子,怔怔的不知所谓。中年女管理员抱着一叠书走远,齐藤鼻子不屑地一哼,将板子啪地一分为二甩在了满是书本的推车上,袖手而去。 却在狭窄的通道里冷不丁撞上从楼梯上下来的人。 那一撞竟让他脚步一个趔趄。他睁大眼难以置信地回头。 “对不起……”撞到他的男人顺手扶了他的胳膊一把就自顾朝前走了,他的口音里夹着明显的西语腔,怀里还抱着一摞书,看样子只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这所学院里不乏外教和友邦人士,所以在图书馆里看到两三个非亚裔也并不稀奇。 只是……齐藤紧皱着眉头目视对方魁梧却低调的背影,这还是头一次,桩子无比扎实的他被人撞了个踉跄。 摸了摸手肘处被那个男人扶过的部分,当时男人的虎口卡在那里,那种又厚又糙的触感,令他确信无疑——那根本是个长年与枪械打交道的家伙。 回想至此,齐藤抬起头向教学楼的对面探去。 果不其然,那个位置就是图书馆大楼,并且占据着地势上的优势,从外借部的窗口可以不费力地将教学楼的状况一览无遗,只要你愿意,甚至可以看到教室里每个人的表情,当然,是在配备必要装备的前提下。 吹着口哨披上一旁的紫色制服,高挑的青年甩上背包扬长而去。 苗可站得远远的,万分忌惮地等待摇滚青年甩手走远,才放下心走上山坡。与夏君阳约定中午的时候在这里等候,不过目前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她提前过来,却没想到又遇上那个带着森冷邪气的潮人青年。他正舒服地霸占着她的亭子,单手支着下巴乐呵呵地看着腿上搁着的笔记本电脑,连半卧的姿势都同上次在网吧里撞见的一般无二,他好像是无论什么地方都能随遇而安如动物样的男生。虽然笑起来嘴角孩子气地撅起,但眼神依旧寒寒的令人毛骨悚然。她不知道他在乐什么,也告诉自己也许人家只是碰巧看到一个搞笑的视频或者笑话什么的,但每当她不小心接触到他的笑脸,一颗心就会七上八下。总觉得他为之陶醉的事情似乎很……“不寻常”。 目视齐藤潇洒轻快渐行渐远的背影,苗可不禁纳闷,那个人,都不上课的么。可转念又想,这样的男生要是能规规矩矩地坐在课堂里那才不正常吧。 转身走进亭子里,一眼就发现那部落在长凳边的黑色诺基亚。女孩蓦地愣住。 怎么办? 她往山坡下小心探去,在心中反复祈祷着“消失吧消失吧,快点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吧……”结果老天爷偏要作怪,她几乎一抬眼就看到那个人反手勾着背包的背影,依旧在她可以追上,甚至喊一声对方就能听见的距离。 女孩一下子不知所措。 纵横交错的走道,暗淡的光线,陈旧的铁书架,年代久远的书本……即使在盛夏正午,这里依然是长年不散的阴凉。没有一丁点生气,这间弥漫着淡淡灰尘气乏人问津的外文古籍馆,就像一座荒芜的墓园。 男人的影子被阳光投射在地板上,和两侧书架的斜长阴影合为一体,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影子手臂的部分承接着异样的形状。 那是一柄svd狙击步枪。 枪被恰到好处地架在活动梯上,这个窗口的位置得天独厚,不但位于背光处,而且大半被书架遮挡,提供了天然的掩体。此刻,端着枪的男人正屏气凝神犹如雕像。 他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观察目标的生活习性,并最终锁定了整个暗杀计划的细节。有利条件是,他的狙杀目标所在的地点距离他不到三百米,劣势则在于在这样晴好的天气使用瞄准镜很容易暴露位置。所幸在每天上课时段,坐在教室窗边的目标人物完全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连位移都被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不必使用瞄准镜也可一击致命。而在这个几乎不会有人光顾的外文类图书馆,他可以顺利完成射杀全身而退。 那个年轻人大部分时间都趴在课桌上睡觉,但杀手知道,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前的二十分钟内,他一定会坐起来。那时,就是射杀的最好时机。 窗外的树冠被风拨动,飒飒地响着。 视野里,那个指甲大小的后脑勺在桌子上动了动。下一秒,目标人物坐了起来。 树叶静止下来的一瞬间,男人弯曲了食指。 哒…… 哒……哒…… 耳边传来懒散的脚步声。杀手警觉地松开手指,回头竖起耳。脚步声的距离不会超过三十米。有人上了楼。 他果断地放下枪,将其藏在书架背后,再将活动梯折好挡在前面,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这个时候本科部的学生们都还在上课,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很少在这个时段上来,那么只可能是研究生部的学生。看来射杀只能推迟到下午了。 这么想着时,装作检查书序的杀手走出来,看到迎面走来的高挑青年。 这一看,眼睛就不由在对方身上停留下来。那个一头桀骜黑发,身穿黑t恤和牛仔裤,将精致的紫色制服随便敞穿在外面的年轻人,身上有种独特的让人忍不住侧目的气质。他的穿着潮得像个摇滚歌手,但慵懒的眼神依旧掩盖不了那份亡命之徒的危险感。男人用眼角余光不时地留意着,看着这个摇滚气质的年轻人百无聊赖地抚着那一排排书脊一路边晃边看,就像一只吃饱喝足正在逛街还有点神经质的豹子。 明明只是个学生,为什么,他会觉得对方身上有那种可怕的掠食动物的气息? 不要乱想,目标人物身边并没有保镖出没,这是他一早就探查好了的。而这个孩子,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那孩子的保镖。于是男人收回视线,继续埋头整理书本。这时年轻人轻飘飘地走过他的身侧…… 停了下来。 “大叔,那是什么啊?”玩世不恭的少年化的嗓音,带着蛊惑的意味。朋克头青年好奇地扬起下巴打量着书架尽头的某处。 杀手下意识地回头朝窗口右侧的活动梯看去—— 他没有看见他的svd,却从窗户的倒映上看到身后青年危险扬起的嘴角。 3 苗可手里握着摇滚青年的黑色诺基亚,局促地站在图书馆大厅。在她身后的沙发上,放着那个摇滚青年的黑色背包。 大厅左侧是偌大的存包点,一共十二排十二行保管箱,只是需要自己带锁。此刻有大半的保管箱都空着,但那个男生,肯定不是那种会细心地随时将锁和钥匙带在身上的类型。可是,苗可回头看着沙发上那只黑色登山包,无力地想,那里面明明放着笔记本电脑吧,他居然就这样将它随手丢在人来人往的大厅。 她最终还是拿着他的手机,追着他的背影下了山,可不管她怎么喊,对方都充耳不闻只管大步流星。她眼看着他走进图书馆,只得一筹莫展地等在外边,只因她的图书证已经注销。 大约过了十分钟,她听见滴的声音,回头,朋克青年一手勾着紫色的外套,从通道口大摇大摆走出来。 虽然她站在他必经的地方,而且两人还擦肩而过,但显然对方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径自走向沙发,潇洒地提起背包就要走人。 她捏着他的手机,张了半天嘴,直到对方的身影走出大门,才叫出声来: “同学!等一等!” 追出去,一直追到他身前,男生才皱着眉头停下脚步。 风有点大,他的额发,看上去桀骜□,也被吹起,露出饱满漂亮的额头…… “啊——————————” 苗可刚要开口,却蓦地被图书馆楼上方传来的凄厉的叫声打断!尖叫持续了好几秒,接着是七上八下的脚步声,和更多人惊恐的叫喊,进出图书馆的学生好奇地循声上了楼,大厅里的工作人员也陆续奔上高层。 在人们惊魂未定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苗可清晰地,不止一遍地听见“杀人了”这个惊悚的字眼,被吓得呆住。 齐藤低头看见呆滞的女孩手上的黑色诺基亚,才想起自己在凉亭落下了东西,没等女孩主动递还,他已接过来,爽快地说了声:“3q。” 苗可目视他轻快离去的背影,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爬上脊柱。 他为什么……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紫色的制服在男生肩头荡起一角。女孩瞪大眼,倒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出声: “你的衣服……” 那颤抖的语调令嗅觉灵敏的齐藤停下脚步,回头,随着女生的视线,打量起背上的制服。 袖口的地方有一道并不明显的血迹,但显然被女孩发现了。 苗可远远地看着男生绽露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 砰。 车门关上,车厢里一下无声无息,求救的希望被断然隔绝在外。苗可缩在座位上,惊惧交加地看着身边的青年拉开副驾驶席前的储物格,从里面取出乌黑的手枪和长条型的弹匣。 “我……我什么也没有看见……”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女孩带着哭腔卑微地请求着,“我什么也不会说!……请你放过我!!” 浑身瑟缩着,眼睛却一瞬也不敢离开男生的手,看他宽大的手掌利落地一顶将弹匣推进枪膛,拉动套筒,咔一声,一枚子弹上膛。 “请你看在……请你看在我将手机还给你,还……”苗可哭声嘶哑,断断续续,“还帮你照看背包的份上,放过我!我保证……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出于一片好心,却会最终招来这样的横祸。 齐藤瞅一眼身边的女孩:“你说你帮我照看背包?” 苗可忙不迭点头,一张脸哭得乱七八糟:“我本来想把手机还……还给你,但我进不了图书馆,我……看你把背包搁在外面,就在那里等你……” “哦呵,那个就叫帮我照看啊?”齐藤挑起眉毛,咧嘴笑道,“你还挺会替自己邀功的。” 女孩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是真的……”一着急差点咬到舌头,连话也说不利索,“是真的想帮你照看,因为……那里面有笔记本电脑啊……” 那张英俊却嚣张的侧脸蓦地阴沉下来:“你怎么知道里面有笔记本?” 看到他摩挲手里的枪,越描越黑的女孩无措地咬着嘴唇。 男生用枪顶着她的额头,厉声恐吓:“到底怎么知道的?!” 苗可被吓得够呛,紧缩着肩膀,哽咽又结巴地将山坡上的情形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请你不要杀我!!只要……只要你放过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齐藤掏出黑色的n86瞧了瞧:“说起来,你确实帮了我大忙,不过,杀掉所有目击者是我的首要原则,这个原则……十年来从来没有打破过。” “我……我并没有目击啊!”女孩孤注一掷地哀求着,“我,我只是看见你的衣服……脏了一块!对!脏了一块!那并不能说明什么啊!而且……我已经从学校退学了!今天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对你不会有什么威胁的!”到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相信自己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有谱没谱的话。 “这样吧,我满足你一个愿望,”青年一下下转着手里的格洛克17,兴致盎然地提出折中方案,“你有什么痛恨的人吗?杀了你之后,我会送那个人下来见你。” 苗可崩溃般地哭着:“不……不要!我没有痛恨的人!我只想活着!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hold me like a friend, kiss me like a friend…” 温馨柔美的铃音在这时突兀地响起。苗可一个激灵,那是她的手机铃声。一定是夏君阳打来的!但被杀手青年冷鸷的目光笼罩着,她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任铃声响着。 铃声响过一拨,停了下来。齐藤举起枪,这时铃声又响起来。一连n次,不屈不挠。 年轻的杀手终于不耐烦,冷冷地一翘嘴角:“拿过来。” 她乖顺的将桃色的手机双手呈上,看着对方单手拆开电池板拔掉电池扔出车窗外。 苗可彻底绝望。在她面前这个无比英俊的青年,却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她只能闭上眼,听天由命。 看不见他酷戾的表情和黑洞洞的枪口,心情平静了许多,她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失神地喃道:“你刚说的……都算数吗?” 听到身边的青年带着鼻音的一声“嗯”,仿佛并不经心:“你想杀谁?” 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面孔,那些曾经践踏她尊严的脸,曾经嘲笑过她的脸,曾经幸灾乐祸的脸…… “只能是一个吗?”她听到自己问,声音竟然格外冷静。 齐藤愣一愣,痛快地笑起来:“好吧!对你格外优惠,三个名额,”体贴地微笑,“够了吗?” 好奇怪,她痛恨着那些欺辱她的人,却并不痛恨这个此刻拿着枪明明白白要取她性命的青年。为什么,当时自己宁愿选择从高楼跳下,也从未想过要将那些迎头浇下的水,重重落下的拳脚,背后的推搡,恶意的嘲讽,全部如数奉还回去呢?她是那样的懦弱,懦弱到连自己都觉得可耻。 “……二年级四班的袁维维,赵静,徐向梅,”名字从女孩簌簌抖动的嘴唇里清晰地吐出,打颤的牙关在这一刻咬紧,“我要她们给我陪葬。”她已经管不了他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开玩笑,在生命即将终止的这一刻,哪怕能借由这样的契机发泄心中的仇恨也是好的,哪怕只是想象着那些人为曾经对她做过的事付出血淋淋的代价也是好的。 “二年级四班,袁维维,赵静,徐向梅。”齐藤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并无意知道女孩和她们之间的恩怨,“好的,三天之内我会解决她们。” 说这样的话的时候,青年的嗓音带着冷淡与不屑。苗可突然意识到,那并不是开玩笑的口吻,而是面对人命的全然冷漠。 也就是说,那三个人,真的会死吧。 想到这里,她居然会觉得快慰。 闭上眼,眼泪却已经干涸。她听到耳边唰啦扯动的声音,接着感到有什么罩住她的头,她可以闻到隐隐的血腥味混合着崭新制服的味道。 那上面还残留着青年的体温。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或者,这算是某种程度的温柔?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闪现。如果那个时候她从天台上跳下来,是不是比这样的结局好?如果南学长没有抓住她,如果……夏君阳没有上来,并和她说那些话…… 她是真的想死吧,那个时候。可既然那时一心求死,为什么眼下却会这样害怕会这样不甘心?! 不对,她从来就不想死,她只是……希望能有个人倾听她…… 于是那个人就来了。 在死亡到来前短暂又漫长的等待里,她想起刚刚一个劲不停歇的铃声,想起那个黑发的女生朝她伸出的手…… 我想知道,自己还有能力改变些什么。所以……请你让我改变你的决定好吗? 肩膀被用力按住,一个硬物顶上太阳穴—— “不要!!!” 她忽然不顾一切地喊出来: “不要!请不要杀她们——”隔着衣物,咸涩的泪水肆意地流进嘴里,她激动地抓过青年按在她肩上的手,双手紧紧握住,抓住这最后的一秒,她改变了可怕的初衷,说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无比庆幸,“我不想她们死!请你……请你代替我转告夏君阳,让她一定要赢得竞选,请你代替我为她加油……” 当时没能握住的手,请你代替我握住。 泪水从下巴淌下,指尖一片滚烫,她有点抱歉弄脏了青年的手,轻轻地放开: “这是……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然后平息了抽泣,静静地等待着枪响。 chapter 22 1 童韶华和段亦轩赶到的时候,图书馆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学生们照例在外面扎着堆看热闹。段亦轩护着童韶华突围进去的时候,四周的人声突然鼎沸,段亦轩就着一米八五的身高优势抬头望去,只见警务人员正将装有尸体的重重的黑色胶袋抬上车。 “什么状况?”进入现场后童韶华以学校负责人的身份询问做笔录的警员。 “十一点四十五分,目击者上楼发现死者的尸体。全身上下只有颈部大动脉一处伤口,法医初步认定为致命伤,目击者发现时死者刚断气不久。凶器疑似锋利的薄型刀刃,伤口很细,但入刀极深。一刀致死。” “这是什么意思?”童韶华大惊失色地转向身旁的段亦轩,“他的意思难道是说我们学校潜入了一名职业杀手?” “还不止如此。”大腹便便的警方负责人走过来,他身后的手下扛来一柄用塑料膜包裹着的长长步枪,枪托部分是空心的四角状,“在犯案现场还发现了一把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 童韶华倒吸一口冷气。 段亦轩蹙眉:“既然有狙击枪,为什么死者是死于刀伤?” 警长耸耸肩:“这个目前就不得而知了。” “……警长先生,”童韶华努力镇静下来,“这件事情请务必对外界保密。” “放心,你们那位沈校长已经来电话交待过了。那么就先这样了,我们先回局子了,调查有了进展我们会及时通知各位。”警长说毕,带领现场人员有条不紊地撤离。 不大的会客室里,童韶华和段亦轩坐在沙发上彼此不发一语,严璟琥照例是最后到的一个。 “我拿来这个,”严璟琥绕到沙发前,将移动硬盘插在茶几的笔记本上,“不过老实说,我不觉得能从其中发现什么。” 安装播放器的时候,童韶华小声道:“……我觉得很冷。” 两个青年看向她。 段亦轩站起来:“我去把温度调高一点。” 严璟琥挑眉扫一眼段亦轩的背影,又转向眉头紧皱的童韶华,托腮调侃:“要我把衣服脱给你吗?” 童韶华被他的轻浮语气恶心到,倒也暂时忘却了紧张,抬头冲到:“要!现在就脱!” “很好,很有元气……”严璟琥懒洋洋地脱下制服,隔着茶几扔过去。 “你应该走过来温柔地披在我肩上……”童韶华嘟囔着将宽大的制服套在身上,果然暖和了许多。 “当女生真好,得了便宜还可以卖乖,”严璟琥靠在沙发上感慨,见童韶华脸色一垮,立刻绽放电力十足的笑,“偏偏还不会惹人生气。” 段亦轩走过来,不管什么场合,哪怕身边发生了残暴的命案,严璟琥还是可以谈笑风生,不为所动。他不知道是该佩服他的处变不惊,还是责怪他太没危机感。 段亦轩将2g的mp4文件拖进播放器,屏幕上出现四格视频,三人开始冗长地观看。 但只看了一会儿,段亦轩就认可了严璟琥的话,这只是图书馆大门前的录像,丝毫不能提供什么有用线索。 “只有这个吗?”他问。 “这里是图书馆又不是瑞士银行。”严璟琥撇嘴,“能有这段录像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就在三人想要放弃的时候,童韶华突然指向屏幕一角:“快看!” 那是一个刚刚进入图书馆的女生,穿着奶茶色碎格的束胸背心裙,脚步迟疑地四下张望,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走向沙发处,却又没有坐下,而是一直站在那里,的确形迹可疑。 “等一下,”严璟琥按着下巴若有所思,“倒回去一点。” 段亦轩将视频拖回三分钟前。三人凝视屏幕,先是看到两个女生结伴进来,然后隔了大约一分钟,一个高帅的身影慢腾腾走进大门,那姿态和气质很抓人,童韶华一眼就认出:“啊!这个人,我记得是一年级的新生!” 男生将黑色的背包随手往沙发一扔,打卡进入借阅大厅,紧跟着穿着连衣裙的女生就出现了。这个时候离命案发生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 乍看没什么疑点,但直觉告诉童韶华这两个人的出现与命案有关。 “怎么了?”段亦轩问童韶华。 波波头的女孩摇摇头:“接着看下去。” 渐渐接近目击时间,十一点四十四分,朋克头的青年再次出现在大厅,手上没拿任何书本,身上也没有任何异样,只身走到沙发处拿回黑色的背包。童韶华目不转睛,这一秒,两人擦肩而过,看似并不认识。 然而下一秒,等在沙发处的女生就追了出去。童韶华也在那一瞬间辨出女孩的面孔,不由更加惊疑:“那不是苗可吗?” 段亦轩与严璟琥面面相觑。 镜头只能拍到大厅的状况,此刻已看不见两人的身影。接着,一楼大厅的工作人员忽然全体惊吓地抬起头。应该是听到了惨叫声。 “你怀疑他吗?”段亦轩看出童韶华心中所想,将画面定格在朋克头男生正要迈出大厅的时刻,“不过,按照现场的状况来看,如果是他干的,身上不可能不沾染血迹。”他到过现场,那鲜红四溅的血之地狱令他记忆犹新。 严璟琥抱着胳膊没有说话。如果这个男生是职业杀手,也许真的可以技艺纯熟到兵不血刃。但看画面中的人如此年轻,脚步如此轻松潇洒,他宁愿相信那只是一个性格乖戾的摇滚青年,否则在那样残忍地凌迟了一条人命后还能若无其事,实在太过可怕。 女孩局促不安地坐在陌生的房间里,大哭过后整个人蓬头垢面。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泡好的桶装方便面正袅袅地冒着烟。 为什么她还活着?她还陷在噩梦之中回不过神来。 只记得青年最后那句“这个愿望我不知道怎么帮你实现”,然后压在她头上的枪口移开了,隔了一会儿,蒙在她眼前的阴翳也被一把拿掉。 她怔怔的,端详眼前的英俊青年,他也端详着她,表情懵懂得像个孩子。 接着她就到了这里,并被吩咐泡好一碗面,于是脑海一片空白的她梦游般走到厨房找来水壶,打满一壶水,灶上的火打不燃,她又翻箱倒柜地找来打火机,火腾起的那一刻,钻心的灼热让她停止了哆嗦,恢复了些许意识。隔壁的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她一个激灵,逃跑的念头这才第一次涌现。蹑手蹑脚走到玄关,连鞋也顾不上穿,一面紧盯着浴室的门,一面战战兢兢拉开门栓。 门开了,外面的世界露出一条缝,她的心狂跳着,拔腿要跑,却一不留神绊倒了门边的垃圾桶,有什么东西从一团纸中滚落出来,刮到她的脚趾,一阵火辣的疼。 低头,看到那个血淋淋的剃刀刀片,女孩条件反射地啊一声捂住嘴。 快跑啊,快跑啊!!心中拼命地呐喊着! 双脚却不听使唤…… 像是被无边的阴冷磁场束缚,最终她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安顿好那碗泡面,坐在酒红色的沙发上,呆呆地发怔。 这是一间单身公寓,一室一厅,客厅里电视柜茶几沙发一应俱全。什么地方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它一点也不像杀手的住处。 咔。 正对着沙发的走道里,浴室的门打开,腾腾的热气冒出来,跟着的还有拖鞋汲着水踩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声音。 苗可下意识地四肢并拢如临大敌,目视那个青年穿着黑色涂鸦t恤和宽大的迷彩短裤,擦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走出来。他走到她对面,席地坐下。 “我不杀你了。”他说。 苗可纹丝不动地看着他,突然之间听不明白他的话,背上积蓄的汗水爆发般流下来。 青年揭开方便面,低头似要开动。 就连拔起插在纸碗边的叉子的动作,都令苗可觉得那么可怕,她双手死命拽着已经皱巴巴的裙子:“那,那……那我可以走了吗?” 青年缓慢地抬起眼:“不可以。” 她被他冷冽的眼神看得立马噤声,背上又开始冷汗涔涔。 “作为放你一马的交换,从现在开始,你要替我办事。”青年吃了一口面说。 “可……可我根本就帮不上你的忙……”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杀人这种事,她绝对不能碰! “所有的事,”顿一顿,青年单方面强续着话题,“都听我吩咐。” “可……”苗可绞尽脑汁,小心翼翼,“可我如果不回家,大家会找我的……” 他烦恼地拧着眉头:“谁会找你?” “我的家人……” 他兀自点头:“知道了,我会解决。” “不要!!”女孩吓得脸色煞白,从沙发上一弹而起。 转眼的功夫,青年已经吃完一大碗面,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够过遥控器打开电视,舒服地跌进沙发,两脚抵着茶几:“除了解决他们,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不找你吗?” “我……我会让他们不要找我的!”苗可连忙说。 “嗯,”他侧头朝她一笑,那笑容很好看也很残忍,“爸爸妈妈什么的真是烦人哪。” 女孩艰难地咽下唾沫,站在沙发边,不安地绞着手指:“那,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卖披萨的吗?” 苗可点点头:“……你想吃的话,我可以打电话给我认识的外卖。” “不用,我不想外人找上门,” 他从茶几下的格子里摸出三百块钱来,递给她,“你去买回来。” 苗可眨眨眼,愣了愣,才难以置信地接过钱,心情激动又复杂。 他凹在沙发里,抬头看她,像只待哺的懒惰的豹子:“快点回来,我很饿。” “嗯嗯……”她忙不迭地点头,紧张地快步朝大门走,生怕他中途后悔。 拉开门的刹那,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她半个身子已经跨向了自由,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那个人懒洋洋的声音: “对了,你叫我去支持的那个朋友,是叫夏君阳吧。”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如冰水兜头而来。苗可全身僵冷地回头看着凹在沙发上笑容妖冶的青年。 齐藤用眼角余光扫到女孩背对着他默默点了下头,关上门离开,嘴角勾起得逞的笑,这个女孩真是无比听话,虽然是没什么本事,但他毫不怀疑她会对他惟命是从,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也正好需要这么一个打下手的。 2 苗可揣着三百块钱,像个失魂落魄的野鬼,穿梭在热闹的街市。突然之间,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变得那样陌生冰冷。来往的路人不时打量她,她从时装专卖店的橱窗里看到自己邋遢的一张脸,蓬乱的头发,却连整理的心情也没有。好几次,想要拦下出租车,告诉司机送她回家,抱住妈妈大哭一场,然后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就像做了一个梦。 但是她害怕,想起那个人残酷,张狂,妖冶的笑脸,她就怕极了。 附近没有披萨店,她知道的那一家,最少要坐五分钟的路程。但她不打算用他给的钱搭车,这样一个人走着,再累再傻,也比和他呆在一起好。 就这样走了足足有三四公里的路程,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和起了血泡的脚,心如死灰地回到青年所在的公寓。 “记得我以后给你多少钱,要全部用光。” 提着披萨饼回来时,对方蹙眉睨着那块不大的饼子,不甚满意地忠告她。 “可是,披萨只要这么多钱……”她无辜又困惑。 “一块披萨当然只要这么点钱。”青年不耐烦地瞥她一眼。 苗可会意,忐忑地点头。这个年轻杀手有着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面孔,但眼神里却透着与他英俊的外表毫不相符的凶狠,眉头轻轻一蹙,她就会吓得不知所措。 青年依旧大喇喇地占了沙发大半的位置,她只得缩着身子窝在沙发角落,咬着他施舍给她的唯一一块披萨。青年手握遥控器,频繁地更换着频道。她麻木地盯着一下下闪动的电视画面,脚上的伤口已经化浓,也丝毫不觉得疼。 屏幕上出现火爆的演唱会现场,是roof band的夏季巡演show me alive的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roof band,也不饭那位天之骄子的主音,但曾经她为了能与大家共享一个话题而做足了功课,眼下看到他们,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青年没有再更换频道,而是拿起手机起身走到了一边。 苗可小心瞄着男生高大的背影。看上去像是有来电,但她确信自己没听到铃声也没感到一丝振动。 “em, all clear.(都搞定了)”青年半倚在阳台的窗玻璃上,语调轻松。对话中间或是中文间或是英文,苗可听得半懂不懂。 青年挂断电话转过头来,她却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遭遇他蛇一般狡黠危险的目光,她一个激灵猛埋下头,机械地咬着凉了的披萨,连手都在抖。 齐藤笑着踱过来,将手机扬手甩到沙发上,满意地看见女孩被那个空投动作吓得浑身一颤。他单脚跪上沙发,附身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女孩,手臂抵在她脑后的墙上,脸上是极尽促狭的笑: “你很怕我。” 那声音低沉嘶哑有种诡异的魔力。苗可挣扎着想把脸转向别处不去看她,但他似乎偏偏要占据她的视野,她被逼得几乎坐到了沙发的软扶手上。这个单眼皮的男生,有着□的鼻子薄而弯的嘴唇,一双淡淡的眉毛凸显出眼眸的亮泽,有种“犀利”的英气,但苗可只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妖气”。她不知所措地任由他如蛇一般缓缓缠绕上她的身体,他带着硝烟味的气息和火热的体温让她惊颤不已,看到他品尝美味般舌头划过嘴唇的刹那,她“氨一声尖叫起来,大喊着“你要干什么”双手钳在胸前奋力推开他。 他软绵绵地被她推到一边,倒在沙发上歇斯底里地笑着。 那算是给她面子吧,苗可事后想,否则以她的力气根本不能耐他何。然而当时只是庆幸,她不知道这个人会对自己做什么。他似乎集中了她所知道的天底下所有坏人的脾性。 “你怕我一点也好,”杀手青年托着下巴侧目,蓬松的头发挡住他一只眼睛,戾气陡然就减去了大半,看上去像个玩世不恭的少年,“这样以后就不用做些愚蠢的尝试。” 苗可心有余悸做声不得。 “好了,”他按着双膝站起来,走到玄关侧的冰箱前,嘭地拉开来,箱门储藏格里的瓶瓶罐罐被他拽得乒乓乱响,“里面是明天早餐的食材,做你最拿手的。” 苗可神经质地点点头,又见到他将冰箱门大力掷上,走进卧室,她在外头听见砰砰砰非常粗暴的声音,这个人,就连对待家具和电器,都毫不温柔。 青年拎着一条毯子走出来,嫌恶地扯着嘴角:“hello kitty。真恶心。”说着将那条奶白色可爱系的毯子扔给她。 然后客厅的灯熄了。他进去卧室关上了门。苗可眨了眨眼,好半天才适应黑暗。她浑身都不舒服,黏黏的,想要洗澡,却又不敢。口渴得要命。就这样带着泫然欲泣的心情窝在沙发上,一夜也没合眼。 温热的水扑洒下来,在仰起的脸上汇成汩汩的水流,濡湿了睫毛和嘴唇,打湿的额发重重地垂下来,纠缠在额头。在升腾的氤氲中,连俊美也被洗尽铅华,花花公子身上所有的印记,自大自负自傲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被大水冲刷,不复存在。 水从肩头注下,严璟琥低下头,看到水流在左肩下那个伤疤上蜿蜒。用手摸了摸,除了温热的体温和肌肤光滑的纹理,什么都感觉不到。钻心裂肺的痛楚早已不在这个位置,却没有离开他的身体,他知道它寄生在他的头颅中,轻易就被下午的意外唤醒,在大脑中肆虐。如果不让一切有个了结,终其一生也不会离去。 睫毛上滴下的水珠很快模糊了视线,严璟琥扒了扒一头湿发,决定不受它的困扰,年复一年他已经越来越熟谙此道。决定了,就行动。他是自己意志的绝对控制者,绝不会像父亲一样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卧室的灯自动亮起。这是一间宽敞的卧室,但并不奢华。除了线条简洁的白色kingsize大床和床下的波斯地毯价值昂贵,其余家具摆设相当普通。严璟琥走到床头,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他挑眉看了看,回拨了过去,等待信号接通的时候大少爷舒服地靠上床,从浴室中出来,又变回华丽风发的白虎,完成了武装。 “璟琥,”中年女子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周末回家一趟,我们吃个饭吧。” 那语气中的妥协严璟琥却并不感冒:“你饶了我吧,我对和石宏利那家伙一起吃饭一点也不感兴趣。” “你怎么就对他那么有成见,你知不知道你父亲过世后要是没有他帮着打理集团事务,凭我们母子两根本没办法支撑。我也不要你心存感激了,但是最起码你不要这样动不动就怀疑别人。” 电话那头兀自为石宏利辩护的严母并不看见严璟琥陡然难看的脸色。他冷哼一声: “有你感激就够了,我想他也不缺我的感激。” 刺耳的嘲讽让严母动了怒:“严璟琥!你这样明着和石宏利不合,董事们都看在眼里,你是想要哪天传出去闹得满城风雨吗?集团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哟,士别多日当刮目相看啊,老妈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从大局出发了,石宏利那家伙功不可没啊。不过放心好了,本公子可从来没在董事会上和他唱过反调,这点点私人恩怨还酿不成集团悲剧……” “你还说,有哪一次董事会你不是投反对票?!” “我就是想试试投反对票的快感。事实证明在石宏利先生率领的众志成城的董事会里我那一票根本不足为惧。” “不足为惧?!如果当时有任何一个董事投了反对票,收购决议就无法通过!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手里握着多大的权力?!这种事情岂能儿戏?!” 母亲啊,你果然不过是那个人手中无知的傀儡,严璟琥不屑地笑笑,多大的权力?没错,这就是悲剧所在。理论上来讲,他手中握有集团20%的股份,作为鼎星最大股东和董事会成员,地位的确举足轻重。只可惜,这只是建立在拥有一个正常董事会的前提之上。而在他年满十八岁正式进入董事会之前,石宏利早已处心积虑地排除掉异己。通过几次投票试探,严璟琥近乎绝望地认清了局势,他的权利被架空了。可悲的是,母亲竟是帮凶之一。该说那个人太高明,还是怪母亲太愚蠢? 为什么?他不明白,石宏利的假情假意如何能与父亲的真心相提并论?为什么与父亲相亲相爱这么多年的母亲到头来连这一点也看不清? “还有别的事吗,”这么想着,口吻不自觉厌恶起来,“没事我要休息了。” 严母叹息,软化了口气:“你到底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忙些什么,这么长时间也不回家一趟?” “忙着享受人生啊。”严璟琥无所谓地笑。 “璟琥,你难道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严母语重心长,“我和你父亲就只有你一个儿子,鼎星集团……” “妈,我的人生观就是,人生苦短,何苦从众。”打断母亲的话,严璟琥结束了通话,“就这样,我要睡了。晚安。” 电话挂断,严璟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抓过扶手椅上的外套,迅速地换好衣服摔门而出。 “璟琥少爷,”车库的保安带着恭敬和一点点谄媚迎上前,“这么晚了要出去兜风吗?” 严璟琥冷淡地扫他一眼。每天他都要面对这样一张张脸孔,表面巴结,背后不屑的,表面热情,背后八卦的,表面友好,背后捅刀的。稍微有新意一点的女孩靠宣告讨厌他而吸引他的注意。他漠然地望望那辆眩目的雷文顿,真不知道他是粘着这辆限量跑车的光,还是粘着身上dior homme的光。 “璟琥少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见严璟琥没有说话,保安周到地问。 严璟琥打量他片刻,忽然笑起来。 3 十分钟后,严大公子穿着廉价的t恤和牛仔裤潇洒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那t恤上竟然还有puma的字样,这是他第一次穿山寨货,感觉居然有些兴奋。就是牛仔裤稍微有点短,不过他套了一双短靴,从橱窗的倒映中看,效果还不错。 连手机也没带。世界一下清净了许多。 在来往路人的眼里,热闹的夜市无非是多了一个不具名的帅哥。帅哥这种生物虽然赏心悦目足够赚回头率,但比起雷文顿的视觉轰炸毕竟还是含蓄得多。戴着黑框窄眼镜的严璟琥对于目前的状态很是满意,偶尔有女性朝他偷偷张望时也会慷慨地回以一个暧昧的笑。抛媚眼这种余兴活动花花公子一向信手拈来,当然不会介意在忙碌的一天结束之际馈赠一下对他有好感的女性同胞。然而心中俨然是“收到本公子的礼物,一定会有个甜蜜美梦吧”这等自恋至极的动机。 所以当逛到网球专卖店,预备买一卷胶带的严璟琥发觉身边有人投来视线时,熟稔地预备好电力十足的笑,别过下巴一挑眉。 然后撞见整齐的黑色刘海下一双满是疑惑的细长眼睛。 一身山寨货的严大公子愣了一愣,见夏君阳居然一脸不确定,干脆疏远地一笑以示我不认识你。 夏君阳看了身旁人半晌,虽然这身行头很陌生,但那模特的海拔和精致的脸孔,还有那习惯放电的桃花眼,她实在难以相信有第二个人能长成这样,于是还是问了一声:“……学长?” 对方没有配合自己的表演,严璟琥突然觉得很无趣,放下胶带没好气:“干嘛?” 果然……夏君阳回答:“没什么。”顿了顿,“你还好吧?” 严璟琥无聊地耸耸肩,拿起那卷胶带走向收银台。 尴尬的是,他摸遍了全身才发现没有带钱包。而老板自然也不可能看在他一身盗版彪马的份上允许他秋后算账。 步向大门的夏君阳犹豫了片刻,还是停了下来,一语不发只是将足额的钱放在收银台上,将严学长从将要以色相付账的委屈中帅气地搭救出来。 看着黑发的冰山天才从容地收好找零搁下东西推门离开,那一刻,严璟琥忽然有种被人买走的错觉。 “夏君阳!”大少爷在门外喊住女孩,朝她举了举手中的胶带,“谢谢。” 夏君阳点点头。 严璟琥目视女孩的背影渐渐融入来往的人流中,迷惑地笑起来。怎么搞的,为什么……他竟然很想追上去? 走了差不多一个街区,却被严璟琥追上来不由分说来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夏君阳有了灾难深重的预感。看样子严学长不但身无分文,连手机也没带在身上。她不知道他是从哪个点儿空降下来的,竟然这样两袖清风。 “学长住哪儿,我帮你拦计程车吧。” 严璟琥想想,忽然问:“现在几点?” 夏君阳看了看手机:“快十点了。” “你一个人回去?”严璟琥望望四渐稀少的路人。 “我家离这里不远,走着就能到。” 严璟琥了解一般点头,说出来的话却令夏君阳跌破眼镜:“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大少爷这般心血来潮实在叫人很不适应。 “我想找个人说说话。”严璟琥坦诚地笑笑,“不会妨碍你回家吧。” 大概是他表现得那样坦率真诚,夏君阳反而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尽管说话并不是她的长项。 夜色掩映下,戴着黑框眼镜的严璟琥竟也披上了名为“知性”的完美镀金,连说话的感觉也变得沉稳和煦,话题由他发起,无非是关于学校和网球赛这些稀松平常的事,夏君阳一一回应着,这样的对话带着淡淡的融洽。 有些不可思议,即使穿着一身便宜货,即使不再以那副华丽的语调说话,严璟琥身上依然有着挥之不去的高贵,弥漫在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这一刻你很难将他同世人口中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联系起来,他只是一个带着优雅气度,体贴和蔼的学长。 像换了一个人。 “每天都要打工,现在又要准备网球赛,不吃力吗?” “还好。” “平时都是谁陪你练球?” “没有人,现在还在练习发球。” “如果是那样进度就太慢了,而且网球是两个人的运动,你一个人练得再勤快也没用。”严璟琥说,目光斜下,意味深长。 然而女生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 严璟琥短促地笑笑,没说什么。 路上途径贩卖盗版碟的摊位,严璟琥很稀罕似地停下来,非要过去看看不可。夏君阳有些无力,但也能充分理解从未接触过市井文化的璟琥少爷那股油然而生的新鲜劲,于是很耐心地在一旁等候。 同时在那里掏碟的还有两个女高中生,夏君阳看着她们人手一张d版《少爷的诱惑》,在看看旁边蹲着的高帅背影,感觉说不出的奇怪。 “唉?这个很好看吗?”见两个女生手里拿着同一张dvd,严璟琥好奇地问。 两个女生朝身边的人看过来,路灯下严璟琥光影分明略带忧郁的侧脸显然让两颗少女心狠狠为之一震。 “啊,是啊,”女孩当仁不让地为大帅哥解疑,“这电视剧最近很红的,哥哥你知道严璟琥吧,这片子其实就是yy的他啦!” 自来熟的高中女生很亲昵地喊着哥哥,严璟琥无辜地眨了眨眼,低头拿起一张翻到背面,内容简介里“顶星集团”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老板也殷勤地推荐着:“最近走得很好,买的都是年轻人。” “不过哥哥你可能不感兴趣,这是偶像剧,爱看的都是女生。”女孩抬头看了夏君阳一眼,笑道,“姐姐你可能会喜欢吧。” “我不看偶像剧。”夏君阳回答。 “那倒也是,”女孩冲着两人甜甜一笑,“我要是像姐姐有这么帅的男友,也不稀罕看偶像剧了。” 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大胆” 吗?夏君阳还沉浸在严重的不适之中,严璟琥已经很受用地笑起来:“多谢夸奖。” “呐,哥哥是大学生吧?在哪所大学?”女孩们收到温暖的回应,一鼓作气搭起讪来。 严璟琥笑笑未予回答,只是敲敲碟片:“女主角漂亮吗?” “还行,”女孩凑到严璟琥耳边,小声道,“不过没有你女朋友漂亮~~” 严璟琥“哦”一声回头,夏君阳静静地站在路灯下,一头长黑发泛出大片白光,面容冰冷,居高临下的身姿很英气。“嗯,”大少爷转过头来表示,“像漂亮的女鬼。” 夏君阳来回看着三人,不晓得他们在嘀咕她什么,又不方便去问,只能有些局促地等在原地。 花花公子不愧是花花公子,一有雌性生物出现立马就被打回原型,才几分钟的功夫璟琥少爷已经和两个女生说得眉飞色舞。三人闲聊间还不时回头打望她,夏君阳隐约听到那句“哥哥你女朋友好像很凶的样子”,终于沉沉地开了口:“学长你要买吗?” 严璟琥还处在招蜂引蝶状态,没太经意地回了一句:“等我再多看看。” “可你身上没有钱。” “你有啊。”理所当然的语气。 “才五块钱一张,姐姐不要这么小气嘛!”两个高中女生无疑被花花公子收服得很彻底。 夏君阳真的很想亲切地问候他一句“严璟琥学长请问你还要看多久”。 一直到有女生小心提醒严璟琥“姐姐好像生气了”,严大公子才收敛了笑容回过头去。夏君阳站在不远的路边望风,侧对着他,依旧面无表情。这叫生气?严璟琥撇嘴,这女孩根本打从娘胎起就是这个冰雕造型。 大少爷终于舍得将《少爷的诱惑》丢下,与高中女生话别后走来。 “给你。” 夏君阳低头看着璟琥学长递过来的那张飞屋环游记,半晌:“……你付钱了吗?” “我找两个小妹妹借了钱。”严璟琥拉过她的手,将那片影碟放到她手上,“拿着,本公子送你的。” 夏君阳懵懵地看着手上的盗版压缩光盘。明明只是十元不到的东西,经严大公子的手送出来就变得有千斤重,她觉得有些消受不起:“我看过了。” “不可爱。” “?”她以为听错了,很莫名。 “我说你不可爱。”严璟琥拧着眉头,“夏君阳你这个人真是超级霹雳无敌不可爱。我都要为你未来的男朋友担心,找着你算他倒了八辈子的霉。” 夏君阳说不出话来,手上的光盘呆呆地悬在半空。虽然她不稀罕可爱的标签,也努力告诉自己不必去在乎一个花花公子的评价,但平心而论,任何一个女生被男生当面这样毒舌,心情都不会好。她没有反驳,只是将手中那张影碟冷冷递到严璟琥面前:“我不要。” “本公子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会收回来。”严璟琥环抱双臂瞄她一眼,顾自迈开脚步,“你自己看着办。” 不久就听到背后什么东西投进垃圾桶的声音。 严璟琥回首,怒极反笑。夏君阳,算你狠!本公子第一次举债送礼,这待遇算是让我终身难忘了啊! 步行十多分钟,两人到达了居民区。夏君阳帮严璟琥拦了一辆计程车,又拿出五十元给他。 “不要。”严大公子靠在后座冷冷地拒绝。 夏君阳将钱交给司机:“他身上没有带钱,如果到目的地还有找零他又不肯收的话,请务必捐给慈善总会。” “……”司机以匪夷所思的目光接过钞票。 车子启动,目不斜视的严璟琥终于按捺不住朝窗外探去,只来得及瞥到女生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那一秒不到转瞬即逝的轮廓,像是极夜的北冰洋上惊鸿一瞥的冰山,狠狠撞在大少爷的胸口。 chapter 23 1 校园里流言纷飞。虽然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三缄其口不敢造势,依旧堵不住悠悠众口。退役杀手的宿怨,校园变态连环杀手,司徒家族清理门户……说法千奇百怪应有尽有。而官方放言的“神秘猝死”说,则因为太欠缺想象力根本无人愿意听信。那间被关闭了的外文古籍馆,更是成了好事者们去往图书馆时的必经之地。 为了转移注意力,童韶华不得不花心思下力气筹备将于下周三进行的网球赛。一反先前的低调,这会儿校报和校园网上铺天盖地全是选举和比赛相关的消息和宣传。 直到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证实死者的黑社会性质身份,并确认其死于帮派仇杀(当然与司徒家无关),笼罩在校园上空的罕见热症才稍稍尘埃落定。 但潘凯文知道这只是安慰大众情绪的说辞。他并不认识死者,只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当他想要找出那只妖鬼问个清楚的时候,对方却真的像只幽灵一样遁去无踪了。 下午五点,本来可以一走了之的,但他打算再等等看,于是独自一人走上顶楼。站在天台边,茫然地打量着脚下陌生的风景。 其实也知道,那个疯子若是早上不露面,这一天里想要逮到他的几率几乎为零。他只是,想找个上来这里的借口罢了。 和昨天一样,黑色长发身穿白色运动服的女生准时出现在校园南面的网球场。 一连三天,他就是在这个位置,见证了她突飞猛进的球技。但是,就这么一个人练,就算她多么有天赋,至多也只到这个程度了。 不过,看她以前对这个一窍不通的样子,为什么突然练起网球来?潘大魔王蹙起眉头,这个学校的人还真都是些怪胎。 手机在口袋里簌簌振动。潘凯文摸出一看,眉头立刻皱得更深。 “kevin, it’s me.”按下接听键的那刻,电话里传来低沉嘶哑,威仪老者的声音。 潘凯文迟疑了半晌,恭敬地应到:“grandpa…” “how is your game?(你的游戏玩得怎么样?)”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的讽刺伴着可怕的气势,令潘凯文头皮一阵发麻却不敢有一丝的不敬,依旧高度专心地聆听着,“you’ve grown up, kevin, i see, so how aboute back and be my ace man.(你长大了,凯文,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不回来做我的王牌呢?)” 就算跨越了半个地球,那个人的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威严,那压力强大得令人窒息。 “answer me.” 沉闷的命令换回潘凯文的清醒:“…i can’t.” “why.” “just…just can’t leave mom alone.(我不能把妈妈一个人留在这儿。)” 手机那头陷入沉吟,就连这短短的静默也令潘凯文恍如芒刺在背。 老者的语调突然轻松了几分:“tell me, how is your camp life in china. i heard that there was recently a little bloody tragedy there.(告诉我,中国的校园生活怎么样。我听说最近你们那边出了一桩小小的流血事件。)”潘凯文骇然地听着祖父以优雅的英伦腔轻描淡写却不无威胁地说到,“i hope your schoolmates’ nerves are strong enough. who knows what mighte in the future.(我希望你的同学们神经够坚强,毕竟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 “no… grandpa!”他只感到一根根神经都绷紧,“you’re not serious!(你不会的!)” “you know who killed that guy, but peace with that my grandson. i must do that to protect you since you’re not here with me. take care of yourself. anytime you’re bored with such a life we’re always here for you.(你知道谁杀了那个家伙,不过心态要放平和我的孩子,我必须那么做才能保护你,因为你不在我身边。照顾好自己。要是厌倦了这种生活,我们随时等你回来。)” 电话被挂断,潘凯文怔忪地听着那一阵阵忙音。他不知道这一通电话的用意,但无疑有一点祖父已经做到了,即让他在地球的这一边也时刻感受到他的无所不在。 球场上,那个纤长的身影依然专注。太阳很盛,他却觉得很冷。 走进网球场,远远地就看到那个正投入练球的身影,严璟琥缓缓停下脚步,注视黑发的少女愈加熟练的接球和发球。陪她练习的只是她的好友,也无非就是将球扔过去,但无论女孩用了多大的力气,用手喂出的球和用拍子喂出的球还是不可同日而语。而对面挥拍的夏君阳,已经成长到无法满足这样的练习方式的程度。 抛球稳且到位,接球时良好的意识让她可以很从容地引拍,保持拍面与地面垂直,作为才接触网球三天的新手,这已经是相当可观的长进。只是没有人纠正她的发球姿势,她还是暴露出一些错误,比如还在使用东方式正手握拍发球,抛球时重心还没完全移到左脚,发球方式也还太单一…… “璟琥,”身后的卢子夜见严璟琥驻足,会意地开口道, “需要我过去帮她吗。” “不用了。”严璟琥回答,若无其事迈开步伐。卢子夜跟随他,却觉到了异样,他没有去惯常使用的球场,而是就近折向了隔壁场地。 段亦轩正在那里指导新队员,见严璟琥挎着球袋走进来,不免纳闷。 “就在这里,陪我练练吧。”根本不管段亦轩的疑问,我行我素的贵公子一径走过来,拿出网球拍,将球袋甩到场边的长凳上就走上场来。 新队员征询地看向网后的队长,怔忪间副队长已经走到他身后: “今天到此为止。”没等段亦轩发话,严璟琥已将诚惶诚恐的少年拂到身后,“先回去练好基本功再让队长给你开小灶。” 某人王子病发作,段亦轩无奈,只好向那位新人点了点头,示意他出去。回头定定地看着势要和他过招的严璟琥:“为什么?” “最近的新人素质太差了。”严璟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球,“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高水平对决。” 这番话更是说得段亦轩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别废话了,接球。” 黄芹香第一个被身边的状况吸引,手下的球抛着抛着就歇了下来。夏君阳也跟着停下来,循着好友出神的目光看去。 在她们隔壁的场地,正上演着精彩绝伦的对决。 那是让人叹为观止的高手间的过招,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刁钻的球路都让人望尘莫及。夏君阳怔怔地看着,仿佛被带进了另一个世界,她由衷地觉得那根本是外星来的网球。 黄芹香更是如同灵魂出窍般,奔跑中的两位大帅哥,好看得无法言喻!还有击球时那一声声促息,她只想到要用“销魂至极”来形容。 夏君阳所在的位置正对着严璟琥的半场,她能看清他发球的每一个动作。虽然上一次交手时已经领教过他的发球,但那个时候她看得并不真切。而现在,她不知道是对方放慢了发球的节奏,还是自己太过专注以致于竟能看到仿佛拆解过的一帧帧镜头。 那姿态漂亮得令人唏嘘:完全拉开的右臂,紧绷的背弓,她仿佛能看见他身体中蓄势待发的能量,蹬腿,旋身,击球的一刹那,小臂带动球拍急速上压,奔跑上网。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浪费掉一丝势能,一气呵成。 果然人高腿长优势明显,三步之内必能到达网前。她也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习惯发球上网的打法,那么上一次频繁地底线抽球根本是杀鸡焉用牛刀吧。 一次次地,严璟琥重复着堪称教科书的经典动作,切削,上旋,切削,上旋,反手后场,正手直线,侧身正手,跑动中正手,凌空高压球,反手下旋截击……而她目不转睛,一遍遍反复体会着那些动作和击球点细微之处的差异。第一次,她对自己蹩脚又单调的球路有了如此深刻的认知。 2 “今天真是‘超’水平发挥。”一盘结束,段亦轩走过来坐到严璟琥身边,“我感觉好像陪你打了一场表演赛。” “不管怎么样是你赢了。”严璟琥低着头,不太高兴地将拍子放回球袋。 “但我赢得很不爽快。”段亦轩疑惑地看向他,“你发球时的摆谱是怎么回事?你的子弹球呢?”实在太蹊跷了,往日最爱的下马威子弹球,竟然一次也没轰出,就好像给有意屏蔽了一样。一盘打下来,他都错觉自己不是在同昔日那个绝对制霸球场的严璟琥打球。在他印象中,最难对付的无疑是严璟琥的发球,他几乎可以在击球的瞬间改变给球方式,以不变的动作发出平击、上旋或者切削,在他的发球局里你很难有所作为,更别说第一局就破发,尤其是强悍的严氏平击,落点深且弹点极低,尽管上镜率不高,然而一旦使出绝少有人能招架,他曾好多次接严没谱的球接到手腕和腿部韧带都生疼,可这一次,没了经典子弹发球,每一次发球时那拖拖拉拉的姿态根本就像在说“我要发上旋了哦”,连击球点都一目了然,如隔靴搔痒,完全丧失了威力。段亦轩按捺不住,“为什么放弃发平击?” 严璟琥侧头看他,笑得很豪气:“不用平击我还是我,一样能逼你抢七,不是吗。” 段亦轩暗暗咂舌。就算这个公子哥能在往后的比赛中憋死不发平击,自恋这一点恐怕到死也改不掉。 目送严璟琥收拾好东西离开的背影,段亦轩才意识到球场边早已聚集了不少看球的男男女女,手中无一不握着手机相机,看来已将刚才的比赛全程录下。 依旧搞不清严璟琥的意图,段亦轩微微虚起眼,看起来那个人似乎有意让外人观摩,但按照他对严璟琥的了解,不可一世的严大公子又怎么可能容许人们见证他的失败? 放眼望偌大的网球场,段亦轩不由回想起第一次遇见严璟琥时的情景,那还是在校队的选拔赛上。 那时集英网球队刚刚拿下东区三连冠,申请加入校队的人数创下历史新高,除了像他一样慕名而来的大一新生,还有来自学校网球社觊觎已久的社员。教练规定申请者必须有不低于三年的网龄,但即便如此依然要通过选拔赛的激烈角逐才可成为预备队员。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身为东林学院网球队队长并率队二度蝉联高中联赛冠军的他,以及率领风华学院网球队拿下联赛季军,迄今一直保有全国少年赛最年轻mvp头衔的严璟琥。 虽然同为东林市两只最强高中网球队的核心队员,但两人却非常诡异地从未交过手。每每小组划分都擦肩而过,而风华又总是时运不济地止步四强之外,高三的最后一次联赛,眼见风华终于闯入四强,段亦轩以为总算能有机会与那个只曾“神交”过的劲敌对弈,然而最终,风华还是只将名次定格在了季军。而他捧着冠军奖杯,激动过后也有一些寂寞。 原本想着今后大概都没有机会同那个人交手了,却没想到两人竟然进入同一所大学并成为即将并肩作战的队友。 选拔赛第一天下着雨,比赛被改在网球馆进行。他承认他对于选拔赛根本没兴趣,之所以冒雨到场,只是要碰碰运气,看那个人是否也在。在看台坐下没一会儿,目光随便一兜,离自己仅隔五个座位,那张俊美逼人的侧脸就映入眼帘。 他曾在网球杂志上见过严璟琥,从各个角度捕捉的发球、上网、扣杀时,一头沁蓝黑发恣意扬起的少年,姿态遒劲而舒展。他对于同性的颜并不感兴趣,但也不得不承认有着那样精湛技术和这样一张脸孔的严璟琥,在场上堪称是一道难得的美妙风景。 此刻,他三年以来的假想敌就这么静静地颔首坐着,一只手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和比赛场上霸气腾腾强势凌厉的模样有着悬殊的差距。 他突然觉得这样审视着人家很冒昧,收回视线专心看比赛,最后一眼里,有人正趴在严公子肩头说着些什么。 心不在焉地看球,隔了一会儿,旁坐的人站起来,像是被人叫开,耳边窸窣一声,他下意识地侧眸,然后被已然在邻座落座的严大公子招呼了个措手不及。 “段亦轩队长,”俊美的贵公子粲然微笑,“我可是久仰大名了,不介意为我签个名吧。” 初次见面,段亦轩就对严美人过于随便的腔调有很大的不适应。他几乎可以想象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平日与美女搭讪时的样子。只能不冷不热地回一声:“你也来看比赛。” 严璟琥笑了笑,翘起腿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眼帘瞄着场下:“这种入门级的比赛我可没什么兴趣。其实,我对段亦轩同学你更感兴趣。” 段亦轩有些凌乱地转头看向身边俊美不可方物的少年,严公子那惯性荡漾的尾音,让他简直要怀疑对方的性向。 “和我打一场吧。”严璟琥看过来,开门见山地说。 他没有理由拒绝这个窝在心里已久的提议:“什么时候?” “现在。” 那一刻,严大公子的眼神光亮执着,再度成为他心目中不二的理想敌,不过:“现在外面在下雨……” “那有什么关系?”卷发的少年笑得不屑而豪气。 段亦轩看向他,心中竟也跃跃欲试。是啊,有什么关系…… 那是暌违三年的首次较量。在一片豪雨之中。连续的抢七,三个小时拉锯式的对抗,什么都值了,要说有什么可遗憾的,也只是到最后没能分出个高下。 虽然因为时间和天气的关系无疾而终,那场比赛后两人还先后发了烧,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那是接触网球六年来段亦轩打得最过瘾最畅快的比赛。在联赛参赛的所有选手中,他的接发成功率和破发成功率一直名列前茅,他对自己的接发球无比自信,但是在严璟琥的发球局,却非常不容易占到便宜。他的子弹球已臻化境,反弹低到让人崩溃,即便在大雨滂沱的环境里也像风暴一般势不可挡,这更使得要降低重心去接球的他常常非常狼狈。当然,到他的发球局,也绝不会让对方好过,看上网型的严公子被他的穿越球打得没了脾气时,那种满足感非语言能形容。 那次之后两人没有再交过手,大概是彼此都有些忌惮,直到大二下学期,教练破天荒地决定在他们两人之中选出下届队长。 这个时候两个人互相已是知根知底。不过彼时的情形较以往略有不同,对段亦轩而言,从前他都是专攻对手的软肋,不过严璟琥的技术并没有特别薄弱的环节,发球技术高超,回球稳定,移动快速,因此只能寄希望于抑制他的长项。一个是用挑高球和穿越球来限制他的网前截击,一个是打他的反手位以遏制他的正手平击。但他明白就算完美地做到了这两样,胜算也不大。就只看到时谁的临场发挥更出色了。 比赛当天风和日丽,球场周围遍布着慕名前来观战的学生。 第一局由严璟琥发球,还没开始比赛,高挑的贵公子就是一副绝对的胜者姿态,连看他的眼神都似是要将他一拍击毙。 抛球挥拍,子弹球呼啸而过砸在段亦轩远端底线与边线的夹角,地上溅起的白烟久久不去。 “fifteen love.” 漂亮的ace球赢得全场喝彩。 段亦轩看了看那个来不及去救的球,不要说落地的瞬间,就算他站位靠右,球飞过他眼前时,那速度和高度都已经不容他有引拍的余地了,球几乎是擦着地面过去的。如果这一球属于正常发挥,没有任何侥幸的成分在的话,那严璟琥就实在太可怕了。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打平击能打出上旋的精度。 抬头,对面,严公子乘胜追击开出第二球,依然是不变应万变的姿势。 “砰!” 他埋腰跨脚,几乎跪倒在地才勉力接到球,但那却是一个带着剧烈旋转的上旋球,他能感到从拍面传来的激烈颤动,球的低度能同之前的子弹球媲美。是的,那是一记“伪装平击的上旋球”,诡异无比! 球打回去,却因为吃球太薄,高度不够,终究还是下了网。 “thirty love.” 第三球,他将球回向后场,严璟琥在中场就精准地封堵住球路,双臂一抡将球轰往底线,段亦轩不得已退到底线后接了个反弹球,过后的站位和仓促的后退导致球打浅了,严璟琥早已守候在网前,一记削球将球轻巧地送过网,段亦轩也已大步赶上,拍尖将球挑起,被严公子完璧扣杀。 紧接着又一个大角度的外角 ace球!严璟琥的发球姿势还未恢复,球已迅猛地压线得分。 第一局,严璟琥依靠出色的发球和网前发挥,以完胜的大比分轻松保住。 段亦轩拍了拍球,看着对面双手持拍埋下腰全神贯注的严璟琥,短暂地回忆一番上局的情况,稳下心情开球。 “咻——” “嘭!”严璟琥接球上网,段亦轩眼明手快挑出一个上旋高球,那越过严公子头顶望尘莫及的高度令四周的观看者皆以为这铁定是一枚制胜球,谁料严璟琥竟以一个匪夷所思的篮球中的后跃动作,打了个利落的高压!高手对决果然是片刻都怠慢不得,段亦轩对严大公子的跳跃力和平衡感佩服万分,所幸仓促的起跳和完全靠感觉的盲打,使得高压球的角度损失了不少,段亦轩补向左侧,反手将球挡回去,严璟琥在网前侧身起手将球顶向他右侧的大片空当!即便那个球速度力道都不大,但这个时候耽于网前一角的他也无力回天了。 看来在网前他远远不是严璟琥的对手。再这样被牵制住恐怕连发球局都保不住。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严璟琥逼回后场。 真正的较量从这里才正式开始。他太了解严璟琥了,那位公子喜欢好看的打法,喜欢出其不意,喜欢给敌人施压,享受网前致命一击带来的快感,而他偏偏就要用最磨人的打法与他拉锯。你霸在网前,我就打你身后,你站位好,我就打你脚下,你在向阳处我就故意挑高球…… 偏偏那一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随着时间的推移比赛场地整个暴露在眩目的白光下。段亦轩充分利用天气因素,一个一个高球地吊,几番下来,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严璟琥在多次盯高球企图截击后明显头晕眼花,开始出现回球下网,还被轻易打了个超身,最后大少爷实在耐不住刺眼的光线,规规矩矩退到了底线。 或许在严公子心里这只是暂时性的应对方案,他调整舒服了还是会继续上网截击的,但对于段亦轩来说,严璟琥退后了这一步,他就不会允许他再轻易跨上来。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连外行的看客们也发现,比赛的节奏诡异地慢了下来,严大公子凶猛的势头被一点点磨去,不能再随心所欲地上网了。就算严璟琥的网前站位四通八达跑动无懈可击,似乎段亦轩总是能在几番试探后逼他让出空当,然后等着他的就是无情的穿越球。 严少爷只好在底线伺机,然而一有上网机会就会蠢蠢欲动,他被沉稳的段亦轩打乱了节奏还尤不自知,再次回出有失水准的浅球,这一次换段亦轩果断上网,直袭网前死角,眼看这一球即将拿下,严公子跑动中反手打出直线穿越,球循着边线飞过,凭借惊人的运动天赋,岌岌可危地把比赛逼到了duece。 就这样你来我往争锋相对,两个人技术卓绝不相上下,因此拼的是战术,更多是心理。漫长的四个小时,段亦轩像无比耐心的蜗牛,稳扎稳打,战术明确,牢牢控制着比赛节奏。比赛被拖入残酷的抢七决战。严璟琥在两次被穿越后不敢再贸然上网,一切正中段亦轩下怀。 最后的时间大半都在冗长的底线对拉中度过。严璟琥的正手平击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尽管他已经尽自己最大力量去打对方的反手位,但严璟琥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只要有一点点的空间,子弹球就总能在关键时刻建下奇功。 比赛已经进行了不知多少个小时,严璟琥一记回球来势汹汹,段亦轩预备迎击,傍晚的风吹动他的刘海和鬓角,就在起手的一刹那,动作忽然似变了形,竟放出一记短球!严璟琥当仁不让地上前,就着即将反弹的轨迹引拍…… 嚓,球旋转着落地,还没等严大公子挥拍,竟蓦地改变了方向! 黄色的小球蹦跳着出了边线,只是一厘米不到的差距,却将自视甚高的大少爷彻底击溃。 7:6(8)。比分定格的那一刻,一头湿发的严璟琥兀自立在网前,目光一瞬不瞬,像是还没有从最后那精妙的借风球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虽然高中时期没有随校队拿得冠军,但段亦轩知道严璟琥从来没有在赛场上被打败过,于是当时喘息未平失神恍惚的严大公子成了绝版,但他还是很快恢复了风度,走过来同他握手,笑容优雅,却也毫不掩饰眼睛后的不甘: “下次可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势在必得的姿态好不吊人胃口,段亦轩笑道:“我等着下一次。” 他想他是欣赏严璟琥的,至少在球场上,严璟琥是少数被容许进入他视野正中的对手。可能正因为如此,他受不了场下的严璟琥,他心目中的敌手,必须是毫无瑕疵的,断然不会是玩世不恭离经叛道的花花公子。 那个场地对面的帝王,倾盆大雨中起手挥拍,泼洒出海啸般波澜壮阔,气势十足的严璟琥,深陷逆境也能轻松应对绝不失态,输了比赛也依然风度翩翩的严璟琥,和平日里慵懒散漫,招摇张扬,游戏人间的严璟琥,他无法说服自己将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印象统一起来。大概正因为这样复杂矛盾的心情,才有了童韶华所谓的“只是想和那个家伙较劲”吧。 3 夜幕降临的网球场,女孩奋力挥动双臂回击着那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袭来的球。 展仁熙静静地看在眼里,轻推开铁门走进来。 女孩难掩疲态,随着脱节的动作,噗,黄色的小球撞到网上落下来。 即使不看她的表情,仅从剧烈起伏的肩背展仁熙也不难看出她现在是多么的虚脱。然而对面的高挑青年并未停手,紧接着挥了过来。 方佳韵连脚步也无力挪动,只是惯性地双臂抬起,结果当然是连球的边也没碰到。 严璟琥循着密集的节奏开出下一球,连一拍也没停下。 这次女孩看着那个球飞落脚边,却动也没动。 展仁熙皱皱眉,又突然玩味地笑起来。果然骨子里还是任性的公主脾性。 又一球飞来。方佳韵站直身子,倔强地不去接球。 严璟琥终于停下来,蹙起眉头,神情明显不悦:“方小姐,还没到你休息的时候。” 方佳韵揩去脸颊的汗水,埋怨地望向对场一滴汗水也没流下,从头到脚干净清爽的贵公子。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终于确信那个怜香惜玉的情场高手璟琥少爷只存在于网球场之外的世界。这是她生平头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魔鬼训练,不但每天晚上要从七点半练到十点半,周末更是从上午到晚上片刻都得不到休息。她是人,又不是机器,但严璟琥似乎不打算弄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展仁熙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隔着网子对峙的两人。 方佳韵纵然生气,却什么都不说,只是闷声闷气地瞪着对面的冷峻青年。那个样子就像赌气的小猫,展仁熙在心中想,其实是很容易让男生心软的。怎奈严璟琥根本无动于衷,只是偏着脑袋懒懒地瞅着她,像在打量一件罢工的器具。 十多秒的无声对话后,贵公子半是嘲讽半是失望地笑起来:“很好,”他朝着女孩点点头,“至少你的反叛精神还是值得肯定的,”然后转向身后戴黑框眼镜的男子,“去让管理员拿发球机来。” 卢子夜得令而去,严大公子径直踱向场外,就连经过方同学身边时也绝情的连眼角也没扫向她。 方佳韵咬着嘴唇,固执地站在那里。她情愿跟发球机打也不愿和那个自命不凡的花花公子打,至少发球机不会给她脸色看。 那边厢,展仁熙走向在一旁喝水的严璟琥,斟酌着说: “训练强度是不是太大了?” 严璟琥喝一口水:“你想说什么?” “方同学毕竟是新手。” “新手?”旋紧水壶盖,严璟琥点点下巴,“不错,夏君阳也是新手。” 这话像是点醒了展仁熙,他犹疑了一下,忍不住道:“能问学长一个问题吗?” “可以问,但我不一定回答。” 展仁熙望一眼场地中挥拍的身影,适时,方佳韵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动作要领,只是一个劲发泄般回击着:“学长……为什么要支持方佳韵?” 意料之中,严璟琥的神情顿了顿,可很快便如常道:“因为她是最好的人选。” “那夏君阳呢?” 眼前又浮现那个目光波澜不惊的冰山天才,他想对她眼里那一潭死水嗤之以鼻,却又无法漠视那目光里让他触目惊心的清冷。而仅仅是听到这个名字,就像是被人点上导火索一般受到挑衅。严璟琥在长凳上坐下,呼了一口气:“我承认,夏同学各方面都很出色,只是,她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展仁熙注视练球女孩的背影,喃喃道:“方佳韵……她会输么?” 严璟琥的眼睛在灯光下微微敛了敛: “我要她赢,她就不可能输。” “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听到这个声音,方佳韵停下挥拍动作,亚麻色头发的青年一面说着一面脱下外套来到场地对面站定。 她颇为不耐: “走开!别妨碍我!” 侧身,最后一个回球跳跃着飞过身边,展仁熙弯腰关掉发球机,淡淡地说:“难怪你赢不了夏君阳。” 简简单单一句话正中方佳韵的软肋,女孩狠狠地瞪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那个没耐心又不负责任的花花大少扔下她一个人在这里,该不会要让展仁熙这个外行来做她的陪练吧。 “比起击地上的九宫格,其实还有更有效的办法。” 方佳韵嗤笑:“你以为我会听信一个外行的指点?” “不错,”展仁熙挑眉点头,“这是连外行也能想到的办法,但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胆量去实行了。” “是吗?”方佳韵冷哼,“那我倒想听听。” 展仁熙站到场地正中央,张开手臂,朝她笑道:“很简单,把球朝我打。” 方佳韵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你不敢吧。”展仁熙冷笑, “这难道不是打败夏君阳最好的办法,只需一球就能摆平,”他耸耸肩,“只可惜,你还远远没有这个魄力。” 手里紧握着球拍,方佳韵忽然觉得对面那个身穿绛紫色t恤和牛仔裤的青年看起来那样教人不寒而栗,尽管他有着如湖水般温文而雅的微笑,但内里却是阴寒彻骨。 “我不会用这样卑鄙的招数。”定了定神,方佳韵答道。 “卑鄙?”展仁熙大笑起来,“你接近璟琥学长的居心就不卑鄙了,刷票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自己卑鄙……” 话音未落,一颗球蓦地朝他袭来! 方佳韵愕然地目睹那力道十足的球凶狠地砸在展仁熙膝盖,一米八一的高挑青年生生地被那力道击得跪倒在地。 她吓得脸色煞白,愣了一愣才惊慌地奔过去:“你疯了吗?!为什么不躲?!” 却看见展仁熙在地上吃痛地低笑起来: “现在你知道了……你的球的威力……” 她被他说得浑身一僵,看着他野心勃勃的眼光,她竟然忌惮着不敢靠近。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展仁熙抚着膝盖从地上支起来,“你是要做卑鄙的胜利者,还是做个高尚的失败者?” 方佳韵颓然地站在那里,茫然无措。 一晃就到了星期二,明天就是网球赛的日子了。夏君阳打算至少在比赛的前一天休息一下。 走出教学楼大厅时,背后冷不防一个声音喊住她,回头,身着一身象牙白色运动套装,缓步踱来严璟琥,修长的身影在充沛的光线下微微地耀目。 “卢子夜来找过你了吗?”严璟琥走到黑发女生面前。 “嗯,钱已经还我了。” 严璟琥点头,笑着审度身前人:“听亦轩说你最近的技术突飞猛进啊。” 突飞猛进倒谈不上,但自从那次近距离地观摩了他的示范后,她的确少走了不少弯路:“那还要多谢学长。” “哦,谢我什么?” 那一瞬,看着青年近在咫尺混合着疑惑和深意的眼眸,夏君阳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滑稽的念头,太过滑稽以致她竟难以启齿,在脑子里翻来倒去了好几遍,还是强压在了心底:“谢谢你借球场给我。” 严璟琥失笑:“借公家的球场给你这么暧昧的事我可没做过,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嘴角翘一翘,“那就谢谢我一如既往地讲信用吧。” 严璟琥独有的揶揄调调和随时不忘居功的自恋情结,打消了夏君阳心中的顾虑,果然严学长不可能是那么体贴周到的人,如果真的如她先前所想,他一定早就诏告天下她如何欠他大大的人情了。况且他实在没有理由那么做。 “我看你的样子好像真的对我蛮感激涕零的,”严璟琥狡黠一笑, “我给你一个机会还我如何?” “好。”夏君阳点头,“怎样还?” 没料到对方答得如此干脆,严璟琥错愕了半晌。 “和我再打一局吧。” 没有去看女孩的表情,他有些不自在地望向大门外的风景:“当然了,你可以拒绝,原本你就不欠我什么。”话虽说得潇洒,但其实全乱套了。他心中颇有些自嘲。这不是预备好的台词,他本来可以用非常好的说辞打消她的疑虑并动员她接受他可疑的建议,但此刻他居然强烈希望她能斩钉截铁地拒绝他。 并没有察觉严璟琥说这番话时闪烁的眼神,夏君阳只是低头兀自思忖。不可以去多想,不需要去多想,她只是要还他一个人情,不管他这般那般奇怪的举动是何居心,她曾大大地受益于他,是不争的事实。 “好,我们再打一局。”她抬头看向他,目光坦荡,“最后一局。” 于是有了这一周来最艰苦的一场对战。 严璟琥不再固守底线,而是打出各种球充分调动她。她知道他没有用全力,但起码这次用足了心思,只可惜她依然远远不是对手。没想到临到比赛的最后一天,竟然还要如此疲于奔命…… 嘣!球拍被大力上旋球带得脱手飞出,哐一声旋落在场外一角。 静静地注视女孩握紧手臂,走过去捡回球拍的背影,严璟琥闭了闭眼。至此,不需要再试探下去了,对她的水平和习惯他已经全部心中有数。他应该收手的,但当看到她的手上动作变形之后,脑海里忽然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对他说,要尽最大可能加重她手臂的负担,让其无法恢复至最好状态…… 而那个女孩光明磊落地站在那里。这是第一次,他竟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心思险恶。 若是她肯示弱就好了,“我输了”,“明天我还有比赛”,“到此为止”……随便什么都可以,那样他就能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分,那样,他就有理由心软。 然而她就像不倒翁,摇摇晃晃却总也不倒下,让他必须得狠心继续到她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方休…… “夏君阳!!” 正要发球的夏君阳被严大公子的一声怒喝喊住,一脸怒色的严璟琥让她莫名其妙。 “我最恨别人敷衍我!如果你是真的觉得欠我人情,就给我认真应战,如果你觉得我不可理喻,”黑色的球唰地拍抬起,“大门就在你背后,你随时可以一走了之!” 夏君阳杵在那头大惑不解。敷衍?是指她屡屡地丢拍吗?“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管你怎么想,我对得起自己。” “那么就是觉得我不可理喻了?” “……” “怎么不说话?” “……你是有点怪,但还不到不可理喻。” 严璟琥语塞。连佯装生气也装不彻底了,似笑非笑道:“哦,我哪里怪?” “不继续打了吗?”夏君阳拍拍球。 “不急,等听完你的回答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严璟琥旋着球拍踱过来,“我到底哪里有点怪?” 夏君阳骑虎难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像有多重人格……” 严璟琥倚着网柱,看看她,又看看天,拉长的声音透着抹叹息:“你是第一个识破我真面目的人……” 夏君阳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瞬不瞬。 “那么,我的多重身份中有没有哪一个是你比较喜欢的?” 什么? “夏君阳,我发觉你有时候想象力真是丰富得可以。”贵公子脸上满是玩味的笑,“多重人格?你是不是被万斋毒害得太深了?” 夏君阳终于确定对方不是多重人格,只是一心血来潮就乱七八糟的一个人。与其进行这样毫无营养的对话,她情愿和不说话的他较量,于是举起球拍:“还要继续吗?” 严璟琥扫一眼她微微发红的手臂:“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夏君阳沉吟。 严璟琥无视她不情愿的表情:“为什么参加竞选?” 原来是这个。“有很多原因。”她说,“这是我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我想看看自己的能力,然后,”顿了顿,“我也不想让他们失望……” “哦,”严璟琥讪讪地点头,扬眉,“那么,你这个表情叫做害羞么?” “……不是。”夏君阳咬牙道。 “你要做好输的准备,因为你不是在和方佳韵比赛,而是和我。”毫无预告的,严璟琥说出了这一天里分量最重的台词。 夏君阳听在耳里,没有回应。逆着夕阳的暖光,对她谆谆告诫的严璟琥,似乎又滑入了某个多重人格的迷宫里,变得深沉复杂,城府极深。 chapter 24 1 比赛当天,网球队的驻地也特意为之放行,正式开始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才刚四点过一点,就有人早早地来到球场占据有利观看位置。 夏君阳换好球服走出教学大楼时,一头桀骜朋克头的青年带着古怪的笑意迎面走过来。 “夏君阳学姐吗,”嘴巴上这么问,但显然男生并不需要对方的肯定,径自说到,“比赛要加油哦~~” “谢谢,我会的。”夏君阳有些困惑,她并不认得眼前将大敞开的紫色西装制服作为惹眼t恤陪衬,下半身还穿着及膝迷彩短裤,笑容和姿态都很张狂的青年,但对方却一副和自己很相熟的样子。他给她的印象就像他黑色t恤上的涂鸦。戴着灰色花朵的骷髅。十足诡异。 “你没赢的话,有人可是会哭的~~” 阴阳怪气地说着令人一头雾水的话,青年扯开一个怜悯又调皮的笑。 潘凯文来到球场时,场边有限的几行观众席已坐得满满当当,相关人士,无关人士,看热闹的,看门道的,在看台上唧唧喳喳翘首以待。气氛已然被炒得很热烈。 虽然座位有点吃紧,但是在看到潘大魔王到来后自动自觉让出宝贵席位的绝不乏其人。潘凯文就着那齐刷刷撤退后的三五个空位随便挑了个顺眼的位置坐了下来。几分钟过去了,左右上下依然是空无一人。 隔了一排的右前方,他认出那个一袭白色运动服的贵公子的背影,也惊讶明明和自己没什么交集的一个人,竟也能一眼认出来。也或者那个身高和沁蓝微翘的头发,实在不可能是别人。他就是不想承认那个终日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和气质气魄气势之类的词有任何的关联。 大概由于潘大魔王方圆四座空白的状态太引人注目,万斋没费力就蹭到了潘同学身旁,殷勤地攀谈起来: “啧啧,我以为你只对街球感兴趣呢,怎么也有兴致来看网球比赛啊?这周围都是火星语,怎么你现在听上去不觉得烦心了?” 潘凯文目不斜视。 从那额角紧绷的程度来看,他显然还是很恼火的,但至少面上已经能装得淡定,也算是小有进步了。万斋叉开腿仰靠在座位上,很夸张地伸着懒腰,闭上眼晒起太阳来。 潘凯文的背却突然触电般僵直。 在对面看台上悠然落座的朋克头青年,正对他露出久违的危险而玩味的笑。那个享受般舔舐牙齿的挑衅动作,让他难以克制地握紧了拳头,然后看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鬼抬起两根手指,在脖颈处轻轻一划。 唰! 面上扇起一股风,有阴影将万斋正晒得舒服的阳光挡住,他皱皱眉睁开眼,却见潘凯文赫然站了起来。浑身透着喷薄的杀气,如临大敌。 周围的分贝数升高。比赛的两位女主角在此刻走进球场。 万斋凝视身边的少年,见到他身上的戾气如何被迫着一分分敛去,最后带着三分不安七分蠢动坐了下来。 “主题是雨天,所以一定要有清冷落寞的感觉。” 随着女孩自信满满的声音,在一整面墙的穿衣镜里,映出一身米白色装束的青年。大大的连衫兜帽,卷起的裤脚,层叠的三角形袖口,胸口和腰间的流苏捆绑……仿佛是顽皮的乡间少年一夜间长大,踏入了花花世界,南轻秋恍惚得快认不出自己。 “怎么样,还可以吧?我最满意流苏的部分了,觉得和主题很契合!”谭紫宜自穿衣镜里打量着自己的作品,忽又皱起眉头喃喃自语,“袖口好像处理得有点呆板,看来还得改一改……” “主题为什么要是雨天?” 女孩在袖子处抓抓比比地琢磨着:“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我的设计主题一定要和天空有关。” 南轻秋不由怔了怔。 谭紫宜抬头冲他莞尔一笑:“就像姐姐的热爱延续在我的理想里。” “……是吗?”南轻秋勉力一笑,“那样很好……” “而且我都想好了!”谭紫宜一面帮南轻秋脱下外套一面兴高采烈道,“我的时装品牌的名字!”见南轻秋只是失神,不禁追问,“你都不问我是什么吗?” 俊秀的青年回过神来,恢复温和的笑脸:“是什么?” “skyline!天际线!如何?很棒的名字吧!” 南轻秋微笑着点头。 抱着衣服乐呵呵跑去一边的谭紫宜并没有发觉身后的南轻秋笑容后的苦涩。 将青宜钟爱的事物融进创作中吗。这也是眼前的女孩怀念姐姐的方式吧。也许将来的某一天,当紫宜实现自己的梦想,天际线的名字和它的由来也会家喻户晓,或许身在天国的青宜也会感到快乐与欣慰。 他知道不可以苛求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只想将那个珍宝般的存在埋藏心底,绝不容许人碰触。但是,只要一想到紫宜会将青宜和天空的故事骄傲地诏告天下,胸口就会有揪紧的痛楚。 青宜。一想到青宜,就会想到凉亭里的那副画,如今它已被他尘封在阁楼的储藏室里。但是却会在心里屡屡悄悄地翻看,然后就会想起画中的女孩。尽管画中人的模样,他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真的一点也不似夏君阳。 其实他并没有画画的天赋,挥动画笔,对他而言只是一种抒情的方式。而那副画,他想当然地天马行空,最终却发现那只是幼稚到极点的煽情,不错,那已经不再是矜持的抒情,加入了太多冲动臆想的元素,那副画中充盈着少年时的他那种莫可名状莫可捕捉的心情。 “……学长?……学长!” 一阵恍惚,才发现设计师小姐似乎已经喊了他好几声:“什么?” “你在想什么啊?” 女孩在铺满布料和设计草图的大方桌前不满地噘起嘴。 南轻秋有些赧然地走过来:“今天下午学校有一场网球赛,我在想现在不知道比分是多少了。” 谭紫宜眨眨眼:“你很爱看网球吗?我怎么不知道?” “也不是很爱看,只是今天下午比赛的是我一个朋友……” “啊!你怎么不早说啊!”女孩万分抱歉,“那样我可以改天叫你过来的……” “没事,你的比赛也近了。”南轻秋扬起一个鼓励的笑,“要好好加油!” “嗯,我会的!来帮我看看这几个方案吧!”谭紫宜将厚厚一沓设计稿推过去,“我想听听模特本人的意见!” 南轻秋的样子有些为难:“不过这样真的好吗,毕竟我不是专业的模特。” “但是我的衣服是为你设计的啊。”谭紫宜无比认真,“与其去请与我完全无法同调的专业模特,再花上三五个月的时间彼此磨合,为什么不选择在自己身边最最了解的人呢?我们之间的默契早就超越‘专业’二字了,不是吗?” 那毫无道理的夸张的自信,让南轻秋不忍打击。 “不过……”谭紫宜闷闷地道,“我还是很怕伯母的,每次见我都少不了说一句‘不要再让轻秋穿那些奇装异服’,真是说得我好受打击……”话虽这么说,然而马上便又干劲十足地握起了拳头,“我保证,我一定要让天际线大红大紫!我们可说好了,到那时学长你也要一直做我的御用模特!” 南轻秋看着那只伸到他面前寻求保证的小手指,只得哭笑不得地与之拉了勾。 谭紫宜复又低头改起设计图来,口中还念念有词:“我跟你说,这次比赛的评委中有我的偶像arthur wang哦……” arthur wang?难道是那个正当红的新锐华裔设计师?对于时尚界南轻秋并无多少了解,但是亚瑟王的颓废华丽风还是略有耳闻,当然其中一半得归功于严璟琥。据说 arthur wang与严公子私交甚笃,所以才有了话题王子空降纽约发布会现场的爆点新闻。因为严璟琥的完美“代言”,arthur wang的乌鸦系列迅速进入人们视野,那种哥特式的高贵神秘,于低调处散发的性感,使亚瑟王这个新近崛起的品牌很快受到年轻人狂热追捧,并成为众多年轻艺人和富家公子们的最爱。 “听说arthur wang是hedi slimane的崇拜者,难怪也爱用黑色,”谭紫宜谈到自己的偶像,禁不住滔滔不绝,“比如当年的raven系列,真是太经典了!羽毛啊,花边啊,蕾丝啊!要是以前我看见男人穿这些东西,一定呕吐到死!但是严璟琥穿着那件多重花边衬衫出来的时候我真是傻了眼,那么多荷叶边堆在胸口却一点也不阴柔造作,看上去有种褴褛的感觉,却恰恰体现了那种颓废美,下面还是上蜡的阔裤和高靴,好像落魄贵族,又优雅又颓废又性感!”说到这里若有所思,“我觉得重点就是如何把荷叶边做得自然,要那种像在森林里自己长出来风吹日晒的感觉,而不是精心栽培出来的感觉。还有它的用料,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皮质的,后来才知道是上了涂层,要不从上到下一片漆黑都没有层次感的,可是花边和涂层一出,就黑得让人眼前一亮……”没听见南轻秋的回应,女孩才意识到自己唧唧咋咋说过了头,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是不是很无趣啊……”明明南轻秋对这些又不感兴趣。 “不会啊,”南轻秋笑一笑,“正好也让我这个御用模特多了解一下设计师的世界……” “学长!”谭紫宜突然凑到南轻秋面前,瞪大眼目不转睛。 南轻秋被她看得心虚:“……怎么了?” 年轻的准设计师一副惊艳的样子:“学长的嘴唇真性感唉!干脆我下一次设计一个烈焰红唇系列好了!” 还是不要吧!温雅的青年也“花容”失了色:“烈焰红唇好像更适合女孩子……” 谭紫宜扶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我跟你开玩笑的啦!看你无聊嘛!不过学长还真是容易被人调戏的体质唉!”南轻秋的眼神无辜且无奈。那边,谭紫宜不经瞄到他换衣服时搁到一旁的银色手机,啧啧惊叹着捧在手里,“是aura哎!好漂亮!” 南轻秋感慨良多。这款手机漂亮是漂亮,却太过抢眼,每当他在公共场合接听电话,总会引来一阵注目,让人浑身不自在,但因为是南清雪强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有着命令的意味在里面,又不可不用…… “不愧是清雪姐!hsia集团的大少爷还在用n年前的手机,传出去一定会笑掉人大牙的!”女孩用指腹摩梭着光滑如同镜面的机身,拇指轻轻一抹,银色的旋盖平滑地展开,圆形的蓝宝石屏幕上亮起冉冉的红色,切换到待机的登月画面,“呵呵,原来开豪华轿车的门就是这种感觉啊……” “heaven is a ce nearby, so there is no need to say goodbye…” 正陶醉着,浅吟低唱的手机铃声淡入,谭紫宜赶紧双手将手机奉上。 2 电话是阳明打来向他通报比赛进展的。 “不要一来就问我嘛,让你猜猜现在谁领先好了~~” 听到好友轻松开玩笑的语气,南轻秋放下一颗心:“是小夏对吗?” 阳明有点郁闷:“……你就这么肯定?” 南轻秋笑:“因为你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人格啊。” “好了,算我服了。跟你说比赛吧,第一盘比分是6:4。其实方佳韵发挥得也不错,不过如果夏君阳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应该能赢下来。”阳明一口气说完,却奇怪没听见南轻秋的声音,“喂?轻秋,你还在听吗?” “……嗯,在听。” “你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怎么6:4还不够好……啊,马上要开始比赛了,不跟你说了,你忙你的~~” 听着电话里的盲音,南轻秋有些怅然。夏君阳比分领先,他应该开心的,一开始也真的替她高兴,但是慢慢地,心头却堆积起苦闷。 侧目看向一旁忙得不亦乐乎的谭紫宜,南轻秋迷惑不堪,同样是面临着比赛,他盼望紫宜能够赢得评委的赏识,从此平步青云,但是对另一个女孩,却无法由衷地献上祝福。如果赢得球赛能让小夏快乐,他似乎没有理由不乐见,但是如果她真的赢得比赛,进入那个纷繁芜杂的学生会……他忽然间意识到,他竟一点也不希望结果是那样,那样的话,他一点也不会觉得快乐。 可是凭什么?他凭什么希望她这样,不希望她那样?他凭什么不快乐?那个女孩的人生,甚至没有容他感慨的余地,不是吗。 不得不提醒自己,现在的他和她,连朋友也不是。 什么都不是。 5:4。 展仁熙望望比分牌上的数字,又望望长凳上方佳韵的背影,看她喝水的时候不时扫向另一头的夏君阳。看得出她很紧张,虽然并不是没有机会扳回这一城,但是下一局若是没能拿下,她就要败北。此刻压力全落在她一方。她大概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真是顽固!展仁熙气结地攥起拳头。你到现在还没觉悟么?这样难看地拼下去到头来一败涂地有什么意义? 身边的严璟琥默不作声,展仁熙瞥见他交握的双手一次次合紧,能感到似乎有什么令他犹豫不决,但不知为何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保持缄默。 换场休息时间到,两位选手先后站了起来。 展仁熙叹息:“这一局要是没拿下,我们就输了……” 严璟琥倏地望向比分牌。那个岌岌可危的比分让他突然放开交缠的双手。 “佳韵!” 方佳韵意外地回过头去,看台前排是那个她熟悉的永远势在必得的严璟琥。 “打她的反手位,”他毅然道,“她的手臂坚持不了多久!” 惊人的冷静,惊人的冷酷。 夏君阳震惊地看向观看席上一袭白色球服态度犀利的青年。 他径自靠坐回去,没有回应她的目光。 夏君阳定定地站在那里,满心震惊,震惊于他的城府之深,亦震惊于自己失望透顶的心情。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难以接受,这个人的背叛? 你要做好输的准备,因为你不是在和方佳韵比赛,而是和我。 她开始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它显然比它看起来的分量还要重。那是告诫,也是警告。他既已提醒过她,那这一切就根本谈不上阴谋或是背叛。背叛这样的字眼,只是她幼稚的一厢情愿。她羞愧于自己竟然对这样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小人抱着期待和信赖。 双手握紧球拍。 根本不值得! 我要她赢,她就不可能会输。当初严璟琥的言之凿凿,展仁熙总算亲眼验证。在方佳韵倾尽全力打出的一个接一个反手位重球下,夏君阳开始显得力不从心。 “学长是怎么判定夏君阳的手支持了不了多久的?”不由脱口问出。 “很简单,”游离的目光落在虚空中,严璟琥面无表情地回答,“只要够卑鄙无耻就行。” 展仁熙不解,严大公子翘起嘴角,那个笑容,依然很潇洒很爽利,展仁熙却更加茫然。那到底是自嘲还是自夸,他竟不得而知。 严璟琥的战术立竿见影,方佳韵成功以7:5的比分保住第二盘。然而经过十分钟的休息调整,夏君阳就着回复的体力,一口气拿下决胜盘的前两局。眼见打反手位的策略失效,反而被对方连下两局,方佳韵再度乱了方寸。 一头卷发濡湿纠结,她虚着眼凝视对面准备开球的对手,汗水顺着面颊留到下颌,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胸腔被剧烈压迫着,喉咙里蹿起铁锈般的腥味。而那个黑发的身影看上去依然沉稳,仿佛连汗水也没有流过,难道十分钟的时间她已经恢复到最佳状态? 咻—— 在她出神间,黄色的小球嗵一声落下。 又一个ace球,她懊恼不已却已无力回天。完全不在状态的第三局,简直等于拱手相让。 不仅是体能和天赋,就连心态,她都远远地不及那个人! 颓唐地走向交换场地,她抬头茫然地望向看台,严璟琥单手支着下巴,紧抿着唇一丝不苟。他没有再给她任何指示,那么意思就是继续方才的策略?可是根本已经不管用了啊! 太阳很大,然而笼罩在她头上的只有阴霾,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输给夏君阳,或是摆在她眼前比一个世纪都要长的艰巨持久战,都令她的神经快要崩溃。看台上人声嗡响,像是隔着一层水帘,她听得不甚真切,那些熟悉的,陌生的,看热闹的,看好戏的面孔,一张张地扭曲起来—— 还是输了啊……之前趾高气扬的结果还不是输给那个天才……输得可真狼狈……最后也不过就这个水平…… 女孩的手指死死攥着球拍,连指甲在手掌上掐出血印也毫无所觉。 佳韵,你要记住,失败是可耻的。输家没有尊严可言。 父亲很早就教会她“成王败寇”的道理。那时她曾单纯地辩驳,如果英雄不小心败给了奸人的诡计,那英雄也只能“为寇”吗?现在想来那个问题还真是幼稚得可爱,英雄啊英雄,难道不就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吗?英雄固然可以历经坎坷,卧薪尝胆,但却一定是最后的赢家。奸人未必是奸人,英雄也未必是英雄。这个世界从来就只有成功者和失败者的区别。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你是要做卑鄙的胜利者,还是做个高尚的失败者? 展仁熙的话突然在脑海里炸响。那样清晰,确凿,不容置疑。 卑鄙也好,高尚也好,都见鬼去吧!我只想要胜利!我已经不能再容忍任何一次失败! 站在发球位置,拍了拍球,方佳韵瞥向看台,亚麻头发的青年静静地对她点点头,她移回视线,面向底线后昔日的好友如今的敌人,心情已然平静。 3 从学生会赶来球场的童韶华和段亦轩,老远就听到全场的齐声唏嘘。看到捂着流血不止的眼角的夏君阳,两人不由惊诧于场上突发的变故。 童韶华大惑不解:“这是怎么回事,夏君阳是被球打伤的吗?为什么没能接住那个球?” “那个球好像就是冲着她的脸飞过去的,没有下落的趋势,”在场的网球队队员答道,“其实是可以躲开的,但是她下意识试图用拍子去接,结果球砸上拍子的时候,好像拍子挂到眼睛。那一下蛮狠的。要是不去接球,躲开就好了。” 黄芹香三下两下从看台上跑进场里:“小夏你还好吧!喂!”一面搂着好友的肩,一面气急地朝对场的方佳韵喊,“你怎么打球的?!” “是她自己没有接住吧。”方佳韵笑得彬彬有礼。 黄芹香怒气冲冲转向裁判席:“裁判!难道这都没有犯规?!” 坐在裁判席的男生摇摇头。 “可恶!”黄芹香气不过,看向吃痛的夏君阳,“小夏你流血了!我们不要打了!” “……如果那样我就输了。” “输了就输了!别管这破比赛了!”黄芹香用手帕覆在夏君阳流血的眼角,泪水却在自个儿眼眶里打转。 “……帮我联系演讲,做我唯一的听众,为我去阻止刷票。如果我认输,”黑发的女孩抬起眼来,在触目惊心的血渍后,是永远干净坚定的眸子,“这些就全白费了。” 黄芹香愕然语塞,声音软软的:“……你都知道了?” “谢谢你,芹香,”夏君阳按住短发女孩覆在眼角的手,目光沉静,“我不会输的。” 那轻柔却决意的语气,让黄芹香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夏同学,”裁判席上的男生提醒,“你可以放弃比赛。” “不用。请给我五分钟时间处理伤口。” 还要继续吗?潘凯文望定前方单薄又固执的背影。 见身旁的男孩蓦地站起来迈出席位,万斋纳闷:“去哪?it’s not over.” “it’s not sports.” 扔下这句话,潘大魔王在四周学生忌惮的注视下断然离场。 当看见她的眼角瞬间被血模糊时,他险些要坐不住。但是在有那只鬼在的场合,他不可以有任何关心他人的举动,既然不能做些什么帮到她,起码他还有拒绝被虐的权利。 离开球场,最后一次回头,黑发女孩的左眼正被人用纱布小心包扎起来。 皱眉。这算什么比赛?! it really sucks. 比赛在十分钟后准时重新开始。在这期间,严璟琥陷入可怕的沉默,令得展仁熙有些不安。适时有人影来到身旁,展仁熙抬头见到来人是段亦轩,像是终于解脱般,向前来的网球队队长点点头,主动起身走开。段亦轩在严璟琥身边坐下。这个时候,夏君阳接漏了第二个球,方佳韵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一局。 “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段亦轩问到,严璟琥绷住下颚,隐忍不语。 “打她的反手位,她的手臂坚持不了多久。”段亦轩看向身边人, “我听队里的人说的。夏君阳的反手确实薄弱,这个策略很有效。”他朝场上明显落于下风的夏君阳递递下巴,“这招就更厉害了。” 严璟琥沉沉地呼一口气,疲惫地起身:“我没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要离开?”段亦轩冷冷地道,“你不想看看你一手导演的好戏的结局么。” 严璟琥的背影滞了滞,段亦轩能看见他蓦然勒紧的肩线,但最终严大公子还是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离场。 段亦轩不得不承认严璟琥的选择是理智的,因为这场比赛最后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毫无观赏性可言。一边倒的局势和狼狈的应战姿态一下子摘掉了天才头上的光环。他看着她屡屡地挥空,下网,脱拍,跪倒在地,起来回到底线继续着差之毫厘的轮回,覆着纱布的左眼看上去那样刺眼,她就像个残缺者,已经无法进行正常的对抗。那份坚持纵然让人感动,但姿态却是如此难看。 她没有放弃这场比赛,只是这个球场已经放弃了她。 6:3。 人群散场。热闹的球场很快变得冷冷清清。 夏君阳静静地坐在长凳上,黄芹香替她拆掉被汗水和血浸湿的纱布。 “眼睛好红啊……”女孩看着那只充血的眼睛,不无担心地说。 “……结果还是输了。”低垂着额头,凝着汗珠的刘海遮住了夏君阳的眼睛,声音虚脱又失落。 “别在意!在我心里面你才是赢家!”黄芹香鼓励地拍拍好友的肩,“谁叫那个方佳韵和严璟琥这么卑鄙!换了谁都得输!” 夏君阳抬头勉强一笑。可是,输掉了比赛,她突然开始迷惑动摇,努力和心血,许下的承诺,坚定不移的信念,到头什么也没换来。目光空洞地对着空荡荡的球场,仿佛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竹篮打水。 “可惜啊可惜……” 朋克头的青年一面叹息着一面从对面看台上慢步走下来。 夏君阳望着慢慢走近视野中的桀骜男生,蹙眉,又是他? 黄芹香一脸莫名地打量着来人,青年英俊的脸上挂着万分同情的笑脸,却还是盖不住那股天生的邪气,还有一身跳脱随性与集英的严谨贵族气格格不入的穿着,总之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 “让我失望了,夏学姐。”青年弯下腰来,扯出一个妖冶的笑,“其实你明明可以打败她的,不过看来你并不知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道理。”见夏君阳颔首不置可否,他直起身来,眼角瞥见段亦轩和童韶华朝这边走来,耸耸肩,“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向家里的小朋友转达你惨败的消息。” 走过来的童韶华长久地凝视着摇滚青年远去的背影:“夏同学,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怎么了?”会长眼中的焦虑令夏君阳有些不解。 童韶华若有所思:“其实也没什么,不过,那次图书馆事件发生前十分钟,我好像看见他和苗可在一起。” 夏君阳惊愕。 童韶华才发现自己无意间透露了太多,摆摆手:“没什么,那次的事件已经有结果了,和他们无关,”又打哈哈道,“也许苗可同学私底下在和他交往也说不定呵呵……” 夏君阳却难以释怀。她就是在命案那日同苗可约定在山坡上的凉亭里见面的,可是等了许久对方也没来,这之后无论她怎么打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已关机。那天之后她还打过两次电话,给苗可的依旧无法打通,后来她实在不放心打电话到了苗可家里,却听她的父母说她临时参加了一个山地夏令营,因为害怕被家人阻止所以瞒着他们走得很仓促,还在途中摔坏了手机,他们也是三天后才收到她借别人的手机打来报平安的电话。女孩的家人虽然埋怨着女儿的不懂事,听上去倒是并不十分担心,她这才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可是童韶华的只言片语却让她升出不好的预感。再联想方才朋克青年模棱两可的话语,愈加惴惴不安起来。 chapter 25 1 “一共两百元,谢谢惠顾。” 手机店的小姐微笑着说。 苗可恍恍惚惚接过上好新电池的粉色手机:“啊,多少?” “两百元,谢谢。” 两百?苗可茫然地睁大眼,低头看看手中的手机,想不通为什么只是更换一块新电池也要这么离谱的价格:“可是,我只是换一块电池……” “这是索爱原装bst-33电池,一定要这个价钱的。”店员小姐耐心解释。 听起来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对于如今身无分文的她而言,这个价格实在惊悚:“那么,有非原装的么?” “有可通用的香港产的电池,不过您还是考虑一下,如果使用非原装的电池,会影响手机的寿命。” 手机的寿命?她哪里还顾得了它的寿命?手中只有齐藤给她的三百元买外带餐的钱,本来想着偷工减料少买一点吃的,凑钱买一块手机电池,但显然这个价钱已经远远超出预算。除非她想把齐藤饿死。想了想,女孩点点头:“请给我港产的,谢谢。” 店员拿来新的电池:“这是momax的,一百三十元。需要我为您上好吗?” 女孩愕然地瞪着面前笑容可掬的店员小姐。 最后买了五十元的国产货,真正物美价廉。走出专卖店,女孩小心翼翼打开手机,看着那熟悉的待机画面,有种与老友阔别重逢的感动。之前在齐藤的眼皮底下用他的手机联系到母亲,在那样的状况下还能编出滴水不漏的谎言,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她是那样地爱着啰嗦的母亲和凶巴巴的父亲。 用剩下的钱买了两份披萨一份汉堡,苗可提着东西随大队人马走进轻轨站,现在已经能把钱掐得刚刚好够乘车回家了,否则晚餐凉了,齐藤那家伙又要拿脸色给她看。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白色的logot恤穿在身上大落落的,差不多能当裙t,而他的及膝裤穿在她身上恰好成了宽松的九分裤。她这二十年都没试过如此个性的搭配。这一周相处下来,她对那个人也有了几分了解。知道他一天只吃早餐和晚饭两顿饭,知道他的日子过得没什么规律,有时一整天都不回家,有时又可以在床上蒙头睡上二十多个小时,他不做饭,不做家务,衣服穿脏了就扔了买新的。说到这个,他似乎总是不愁钱花,她不觉得他有什么正经的工作,但是那个不正经的工作,她却不敢去想。 爱好摇滚乐大概是那个人身上唯一正常之处。她有一次做清洁,趴在床前大汗淋漓地擦地板,一大摞东西噼里啪啦从头上砸下来,低头一看居然全是cd,五颜六色的碟片光溜溜地躺在地上,而cd盒不是没了就是坏了。她从那堆可观的cd中认出当红如linkin park,simple n,coldy,老牌如greed day,oasis,mr big,经典如beatles,queen,guns n roses,还有她不太熟悉的如lovebugs,feeder,the calling,拉拉杂杂琳琅满目,最近又入乡随俗地新添了re?turn和roof band。看起来好像只是个疯狂的摇滚爱好者,但每次当他从衣柜里拎出黑色的长箱时,她都会紧张得要死。他就那样,前一秒还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音乐,表情乖巧满足得像个孩子,下一秒却突然张开眼拔掉耳塞,她听着喀噔喀噔的机械声,亲眼目睹他如何在十秒内将眼前零散的部件拼接成一柄荷枪实弹的步枪,抬肩架在窗前。而她抱着一盆待晒的衣物,呆呆地站在他房门前,看着他微弓的背影,心怦怦直跳。他的专注和她的屏息,使得房里像被抽成真空般没有一丝声响,然后喀一声,他扣动了扳机,她吓破了胆。但也只是那样而已,并没有子弹射出。绝大部分情况下。 她明白了,那就是他的玩具。那些丧命在他手下的人未尝不是如此。 倏——轻轨进入隧道,手机通讯簿还亮着,一页页翻看下来,她无数次想要拨通电话,随便谁都行,可直到列车到站,也没能鼓起勇气。下了轻轨,从人流如梭的大街拐进僻静的小道,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那时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她不甘心。 扫视通讯簿里为数不多的名字,老妈,老爸,表姐,汪老师,披萨店……目光最后落在小夏两个字上时,一阵呆愣,马路上只有突突突的摩托车引擎声,更凸显出冷清。就在这时,熟悉的手机铃声蓦地响起,来电显示赫然是小夏,女孩措手不及地停下脚步。从茫然到无措到挣扎,终于在铃声持续了十五秒后接起了电话。 她紧张得忘了出声,听到手机那边担忧又疑惑的声音: “喂?苗可?是你吗?” 泪水夺眶而出:“小夏……” “你还好吗?” 她哽咽着不知怎么回答。 电话那头静了静:“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颗心悬了起来。该说吗?她落魄的处境?“我……” 话音未落,身边一辆摩托车唰地飙过,她只感到手臂被大力一拽,回过神来,手机早不翼而飞。 是专在马路边顺手牵羊的飞车党!她以前都只听电视新闻上提过,每每一篇报道都令她心有惶恐。但这一刻,脑海里还来不及有什么念头,人就已疯狂地追了上去!事后也不知当时是哪里来的勇气。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那样发泄般狂奔着,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有人抢了她的东西。绝望又崩溃。 然而始终不是摩托车的对手,就在她无力地跪在地上,不得不放弃的时候,前方猛地传来尖锐刺耳的重响!她一个激灵抬起头来,笔直街道的尽头,那辆抢劫了它的摩托车震动着歪斜在路边,很明显是为了避让突然冲进单行道的黑色越野车。 她望着那辆眼熟的黑色越野车车门打开,朋克头的青年一脚踏下来,站到正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的两个抢匪面前。 “你tmd 眼瞎了不知道这里是单行道啊!”其中一个抢匪站起来,冲眼前的青年不知死活地爆着粗口。 回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拳头。 看到那个先前还很彪悍的抢匪被那记铁拳猛地掀出去好几米仰头载倒在地,苗可哇一声捂住嘴。 痛苦粗噶的□回荡着,犹如噩梦。让听者也不寒而栗。另一名抢匪早拔腿跑掉。 齐藤弯腰走到翻倒的机车旁,捡起那只桃红色的手机,看到上面的通话记录,挑了挑眉。 没等他走到跟前,苗可已吓得语无伦次:“对不起我……我只是去换一块电池!我没有想过要给任何人打电话!电话是别人打来的,我……我什么都没说……” “紧张什么?”朋克青年嘴角一勾,将手机丢给她,“爱打不打。只要别说错话。” 苗可愣愣地看着齐藤转身朝越野车走去的背影,胡乱擦擦脸颊,跟上他的步伐。 “哦对了。”前方的人冷不防停住,转过身来看她,遗憾地撇着嘴,“比赛输了。” 苗可眨眨眼,好半天才想起他指的是什么。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答应帮她去看今天下午夏君阳的网球比赛:“……是吗?” “嗯,”挠着头发朝前踱去,“一场无聊的比赛。” 2 严璟琥在校医院的走廊上踯躅不前,前方几步之遥那扇门扉后面传来向明艳夸张的声音: “哎呀,夏小姐,这是你的新妆容吗?” “你个庸医你能不能不要成天冷嘲热讽你的病人!”黄芹香还是一样大嗓门,“喂!小夏她会不会破相啊?!” 破相么,花花公子烦躁地闭了闭眼,虽然在他接触过的女生中远算不上国色天香,甚至都谈不上可爱,相反那张冷漠而英气的容颜,总是看得人恨不得要打破它,但真的要打破那面精致的冰冷,他从没想过是以这样残忍的方式。 他有做错吗?决定了,就行动。这中间不允许有任何的犹豫。这是始终如一的原则。是那个女孩自己选择成为他的对手,而他对待站在对立面的人,哪怕是女人小孩老人,也不会仁慈。方佳韵做错了吗?不,非但没有,她甚至是在他有心动摇的时候替他贯彻了冷酷到底的原则。错的不是方佳韵,而是没有从一开始就打压夏君阳,莫名心软的自己! 我阻止过你,也曾告诫过你,麻烦的家伙,为什么就是不听?! 手不知不觉攥成拳头,直至被身后熟悉的揶揄声打断: “哎哟,我的个大爷你怎么站在这么拎不清的点儿?” 严璟琥回头,叼着根烟的万斋晃过来,大少爷随着bt老爹的视线抬头,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妇产科门诊部外。 万斋鬼鬼祟祟地凑过来:“难不成真的不小心把哪个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严璟琥冷笑:“你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嘛。” “没办法,谁叫你是年轻强壮又不安分的雄性动物。”万斋打量身前的大型掠食动物,摩梭胡茬,“不过少爷你还是悠着点好,要是被狗仔队拍到你站在这种地方发呆,鼎星的股票免不了要动荡了。我手里可是揣着一大票呢。” 严璟琥懒懒瞄他一眼:“尽早出手吧,近期就得动荡了。” 牵涉到钱的问题,万斋难得拿下嘴里的烟,正经起来:“怎么回事?内部消息吗?你可别跟我开玩笑!” “你来得正好,”不置可否地叉开话题,严璟琥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帮我把这个交给夏君阳。” 万斋低头,那是某权威级眼科教授的名片,胡子男大开眼界:“……至于吗?” “总之你替我拿给她就行了,”严璟琥将名片塞给他,强调,“记得,钟教授是你大学时的朋友。” “哦,”万斋默契地打量那张名片,“看样子你跟我的‘大学好友’已经打好招呼了。不过我可不保证天才夏会去。” 严璟琥倨傲地昂首:“她必须去。” “这叫什么?”万斋敲敲下巴若有所思,“马后炮?亡羊补牢?难道你让方佳韵用损招的时候就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竟然连bt老爹都以为那个球是他提前授意的,看来在众人眼里他卑鄙无耻的形象是坐实了,严璟琥自嘲地笑笑:“我已经安排好了,她周末什么时候都可以过去,做个全面的检查,费用不必担心,周一我会打电话过去确认。老爹,”严大公子笑着拍拍万斋的肩,“我相信你。” 万斋郁结地睨着严公子一张笑得可以开花的脸,咳嗽一声:“唉,说起来,潘凯文那混小子把大爷我的矶杆给……” 严璟琥潇洒地一抬手:“选最好的~~事后报账,”又一挑眉,“含路费。” 万斋笑了,只有在这一点上,他是打从心眼里喜欢严璟琥。他这辈子没见过比璟琥少爷更爽快的人。 可是要让夏君阳接受这天大的恩惠谈何容易。到周五,万斋好说歹说还是没能劝服夏君阳同学配合他的使命。还落得被黄芹香潘凯文怀疑起他这无事献殷勤的动机。他有苦难言,只能对着网上那些制作精良价值不菲的钓竿发呆。 周五下午,在图书馆门外拦截住夏同学,万斋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夏君阳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老爹,通讯楼七楼的窗户上贴着什么?” 图书馆离通讯楼隔了差不多四百米,鬼才看得见那窗户上贴了什么。万斋咂嘴:“不知道?严璟琥我爱你?” 夏君阳面无表情看着他。 “严璟琥去死?” 夏君阳收回视线,很认真地说:“什么都没贴。” “……” “我的眼睛好得很。” 郑重其事丢下这句话,女孩纤瘦的身影消失在图书馆前厅。 万斋没辙,回头摊手,严璟琥靠着他的雷文顿,表情失望透顶。 “你真的老了吗?”严大公子迈过来,“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灵长类能从这个位置看到通讯楼七楼窗户上的东西?” 万斋挫败地咬一口烟:“少给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你也看见了,她的眼睛和她的大脑一样运转良好,你的良心可以放心了。” “不行,这种事情不可以开玩笑。”严璟琥肃声道,“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万斋诧异于严公子罕见的关注,他突然发现这不仅仅是良心的问题,可能严璟琥自己都未曾发觉在这超乎寻常的关心后面可疑的动机。 “你去说她肯定不会听的……”严璟琥眯缝着眼思忖,“托黄芹香或者付云杰去劝她吧。” “咳,璟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就看不见,”万斋正儿八经地提醒他,“她的眼睛,真的,真的没有问题。”他其实很想说,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很不正常,连黄芹香也不会这么夸张。 “……不检查我不会安心。” 听到严璟琥怅然的叹息,万斋露出识破□一般惊悚的表情。 “别想太多,”严璟琥冷哼着耸肩,“本公子只是觉得她这样优秀的人才,要是以后成了残缺少女太可惜了。” 万斋目送铅灰色的雷文顿咆哮着掉了180度的头拉风而去,抠抠嘴角。他希望严璟琥不是认真的,倒不是因为他没把握能诱骗夏君阳去做检查,而是因为花花公子实在不适合太过认真的活法。他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由衷地为严璟琥设想过一直花下去的生涯,至少那样的他是愉快的。 当年潇洒的自己,也曾对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一说不屑一顾,结果直到如今,也依旧半身陷在泥潭里,挣扎不得。 不过,胡子拉茬男咬着烟笑了笑,这一点点端倪不算什么吧。严璟琥那家伙花心的程度比起过去的自己那简直是有过之无不及。那小子其实根本只是把谈情说爱当做茶余饭后的娱乐,哪里知道“认真”二字怎么写? 黑色陆地巡洋舰。 望着学院二号门内侧停靠的车辆,夏君阳已经确认这就是那个叫做齐藤的古怪摇滚青年的座驾。 昨天下午那一通电话中,苗可的不对劲是那样明显,她的语气也罢,还是之后的混乱也罢。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那个站在高处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影。她实在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过着太平的日子。 下午四点一刻,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的朋克青年孑然一身出现在露天停车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上了车。 越野车滑出车道,夏君阳招呼司机跟上那辆车。 出租车正欲启动,后座的车门却蓦地被拉开。夏君阳错愕地看着不容分说坐进来的潘凯文。 “i’ll go with you.”潘大魔王言简意赅。 夏君阳让司机开了车,蹙眉回头:“you know him?” “a little.” 他似乎不愿多说,她也没再多问。 他却反而问起她:“why follow him?(为什么跟踪他?)” 夏君阳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怀疑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她对自己的直觉也并无百分百的把握,但潘大魔王听完,却并未摆出一幅离谱的样子,只是眉头皱起,像是有什么想不通,但终究还是以沉默带过。 出租车一路紧随,当经过第三个十字路口时,夏君阳听见身后的青年冷不防出声: “we’re too close.” 她回头看他。 “he’s on rt.(他起疑心了。)”潘凯文扫了眼司机,示意夏君阳,“tell him to slow down.(叫他慢一点。)” 在潘大魔王的督导下,出租车在相距五个车位的情况下,依旧没有丢掉前方的目标车。两人一路安全追踪到旧城区的一栋公寓楼。 见齐藤的背影没入电梯,潘凯文疾步上前按开另一部电梯:“134xxxxx906,my number, call me when you see it stops.(我的手机号,看见电梯停下时打给我。)”夏君阳点头。同时惊讶于潘凯文如此干净老练的跟踪手法。 齐藤乘的那台电梯最终停在十四楼,夏君阳打去电话,潘凯文的电梯正上升到十一楼,他迅速按下14,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齐藤的背影恰好晃过冗长楼道的拐角。他不动声色地跟进,在走廊拐角处瞥见靛青色的铁门在朋克头青年背后关上。待夏君阳赶上来,潘凯文回头问她:“what’s your n?(你打算怎么办?)” 夏君阳从楼道的阳台往下望,这座公寓楼没有配套的车库,她可以一眼看见齐藤停泊在楼下大门旁的车子。下班时间的公寓楼前很热闹。卖卤菜煎饼和特色小吃的摊车随处可见,一两条流浪狗念念不舍地穿梭其间,一群半大的男孩玩着恶作剧,偶尔能听到摊主不耐烦的喝骂声。 “can you lend me 100yuan?(能借我一百块吗?)”她突然说。 潘凯文一脸不解。 3 哐!随着玻璃四散破碎,汽车警报尖锐地响起,一时间楼下人声狗声吵成一团。警报不屈不挠地持续了几十秒,隐蔽在楼道侧的夏君阳和潘凯文终于如愿看到朋克头的青年踏着一双木屐,黑着脸摔门而出,大步流星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刹那,潘凯文来到那扇房门前,敲了两下,见里面并无人回应,低头麻利地开起锁来。那边厢,夏君阳已将另一台电梯中的所有楼层按下,等齐藤下到楼下,按照计划,那帮孩子会将那台电梯里的按键也如法炮制。虽然花掉了两百元劳务费,但那些孩子们干得很利索,砸车的时间掐得很精准,这样,就算齐藤意识到不对,一时半会儿也上不来。他们有充分的时间。 门开了,潘凯文招呼夏君阳过去。然而不大的单身公寓里此刻干干净净空无一人。灯亮着,客厅的左面就是卧室,几乎一览无馀。 齐藤站在被砸烂前车窗的陆地巡洋舰面前,铁青着脸审视一番,而后拉开车门,除了座位上的玻璃渣子,车里什么也没多,什么也没少。旁边卖卤菜的大叔不请自问地说着“准是那几个小兔崽子搞的鬼”。但这个样子的恶作剧,朋克青年不屑地撇撇嘴,实在缺涵养。 将玻璃渣随手拂到地上,嘭一声掷上车门。看着颤动的前视镜,齐藤蓦地脸色一变。 “……齐藤?”身后传来女孩小心翼翼的声音,“怎么了吗?” 他转身,看着眼前提着两盒披萨一口袋汉堡薯条的女孩,脑中一个激灵,一把抓过女孩的手臂,打开后车门将她塞进车里。 苗可捂着生疼的手臂一阵莫名,见齐藤也跟着跨上车并拉上车门,不由缩起身子,心头隐隐害怕。 朝窗外看了看,齐藤转向女孩:“待在车里。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口吻冷酷没得商量。 “可是……” 齐藤拿过她的手机关掉,揣进自己兜里:“不许开窗,不许开灯,不许发出声音,不许到前排。饿了的话可以吃汉堡和薯条。”他看见口袋里的可乐,拿出来搁到前面,“不许喝水。”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来?”女孩弱弱地问。那么多奇怪又苛刻的要求,她也不敢问为什么。 “能出来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你出来。”丢下这句话,齐藤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公寓大门走去。 苗可独自一人窝在闷热的车厢里,六神无主。 洗手间,卧室的衣柜,阳台……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找过了,哪里都没有苗可的踪影。 是她怀疑错了么?黑发的女生挫败地站在大厅。或许那个齐藤根本只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摇滚青年。茫然地回头,见潘凯文正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望着阳台上挂着的涂鸦t恤和dkny牛仔裤,样子有些怔忪。 “is anything wrong?(有什么不对吗?)”夏君阳走上前去,抬头,阳台晾晒的东西中并没有女生的衣物。 “nothing.(没什么。)”潘凯文兀自转身,闷头朝大门走,“she’s not here, let’s go.(她不在这儿,我们走。)” “wait!(等等!)” 身后,女孩突然喊住他,潘凯文蹙眉,转过头来。黑发的女孩正撩起沙发上叠好的毛毯的一角,那里露出一个红色的蝴蝶结:“it’s hello kitty.” “that’s normal. saito likes that.(不奇怪,齐藤就喜欢这些东西。)”潘凯文扫了一眼就平静地转过脸去,似乎对于如此少女化的物件出现在齐藤家中一点也不意外,“hurry. he’ll be back soon.(快,他要回来了。)” 夏君阳只得跟随潘凯文离开,刚推开大门,前方潘凯文却忽然后退将门带上。夏君阳马上意识到齐藤已经回来了,他们现在出去必然狭路相逢。 可是,这里是十四楼,没有第二个出口! e!”潘凯文拉住她的手掉转向卧室。 卧室的飘窗正对着隔壁待拆的大楼,两栋楼间是相隔不到两米的逼仄小巷,但问题是,高度差有足足三层楼。 “i’ll jump first and catch you there.(我跳下去接你。)” 夏君阳目视潘凯文在说话间一脚踏上窗户,还没来得及等她惊呼,咻一声,不按拍理出牌的冰山转学生已纵身跃下。 黑色夹克呼哧哧翻飞,仿佛玩着高空极限蹦极般游刃有余,操纵着每一丝风的去向,然后顺势一个前滚翻,眨眼的功夫,安然着陆起身。 夏君阳瞠目结舌。 “now!jump!” 回过神来的时候,潘凯文正朝她呼喊。 她试着抬脚站上窗户,但眼光随即便瞥到下面黑洞洞的深渊。虽然只有不到两米的宽度,但那高度却有近四十米,稍有一点闪失,都足够她粉身碎骨。而她并不是潘凯文。 “…i can’t.”她无力地退下去。 “sure you can!” “that’s crazy!”简直不可理喻,“why must i do this?(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情愿去面对齐藤,向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房里,就算那个摇滚青年如何地可怕乖戾,也好过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damn it!潘凯文气结地望着她,终究没能按捺住:“he’s a pro-killer!(他是个职业杀手!)” 正要掉头的夏君阳在窗台上冷不防怔住。 “i’m not lying! he’s a pro-killer and the guy in the library was killed by him. you know k98? that’s his weapon,you can check that ck case! now, if you keep wasting time, i bet you’ll regret!(我没有说谎!他是个职业杀手,图书馆的那个人就死在他手里!听说过k98吗?那就是他的武器,你可以自己去检查那个黑色箱子!现在,如果你还这样浪费时间下去,我保证你会后悔!)” 那不是开玩笑的口气。夏君阳惊骇不已。 “jump!”这一次不再是催促,而是指令。 别无选择了。夏君阳硬着头皮站上窗户,用力扯掉左眼的纱布,两手紧抠着窗框,拼命深呼吸,她需要十秒钟,十秒以后,无论怎样也会跳下去…… 见女孩看了一眼脚下闭上眼睛,潘凯文沉声道:“trust me!(相信我!)” 八、七、六、五……耳边同时传来开门声和潘凯文那句 “have some faith in me(对我有点信心)”,她提前松开了手,以最大的幅度跳了出去—— 脚下脱离支撑,心也跟着悬起! 加速坠落的刹那,耳边一阵呼呼作响,就在她几乎要后悔自己对潘凯文不计代价的信任时,下一秒,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抱住她。 直到潘凯文的头发扫过耳际,她才心有余悸地睁开眼,潘凯文脖子上的水晶吊链被震得荡出灼灼白光,而这个顺利接住她的黑发青年,甚至都没有被她下落的冲劲推倒或是趔趄,仅仅腰膝一沉,就将她稳稳托起。 将她放落地,潘大魔王朝楼上方向飞快地一瞥:“go!” 他们前脚刚从天台离开,齐藤后脚就出现在卧室的窗前。夏君阳自天台的门后最后一眼瞄到朋克头青年的身影,即便隔得那么远,也能感觉出他浑身散发的危险和邪气。她突然担心他会跟着跳下来对他们紧追不舍。到此时,对于潘凯文的话她已经有了九成的相信。 虽然在千钧一发之时对她知无不言,可是一旦脱离危险状态,潘凯文却一个字也不再对她说。 而她实在无法忽视先前听见的一切:“you said saito killed that guy in the library.(你刚才说,是齐藤杀死了图书馆那个人。)” “forget it.(忘了吧。)”前方的潘凯文头也不回。 夏君阳凝望潘凯文冷酷的背影。她原以为共同经历了这一路,起码能改变些什么,岂料故事结束他还是他的冰山魔王。站在十四楼的窗户上时,虽然犹豫再三,但她最终还是跳了下来。她将自己的安危都托付给他,但是他却并不打算回应相等的信任。 “i jumped,”她说,“from 14th floor.(我从十四楼跳下来。)” 她想强调些什么?潘凯文拧了拧眉头,停下脚步,不太情愿地回身看着身后的黑发女生。 夏君阳定定地回视他:“how can i forget?(你要我怎么忘?)” “you wanna know what?(你想知道些什么?)” 潘凯文被激怒,“the police has ended the case and your friend is not with him. isn’t that enough for you?(警察已经结束了案件,你的朋友也没在他手上。这些对你来说还不够吗?)” 夏君阳语塞。如果苗可的失踪果真同齐藤毫无瓜葛的话,那么这一切也的确与她无关了。他问她到底要知道些什么?她也不知道。或许,她只是想知道站在她眼前这个男生,究竟是谁,来自何方。她错觉自己已经有了这样询问的权利。但是显然,对方从来就没有将她当做可以交心的朋友。他的问话让她觉得自己是失礼的。 “you’re right.(说得没错。)”于是整个人平静下来,淡淡地改问,“are you sure she is not with him?(你确信她没有和他在一起吗?)” 潘凯文沉吟:“i’m sure she’s safe.(我确信她很安全。)” 她看着他:“i trust you.(我相信你。)” 女孩眼角的伤口渗出细细的血丝,潘凯文背过身去,掩饰住闪躲的目光。 夜晚。 哒、哒、哒。安全楼道的灯光一闪一闪,有人拖着长长的影子走来。 懒散的脚步最终站定。灯光熄灭。安静的楼道陷入短暂的黑暗,直至月光的清辉洒下来。 嘴角咧开一个顽皮的笑:e on, don’t be that shy~~(好了,别那么害羞~~)” 几秒钟后,楼梯上方终于投来一道影子。 齐藤望着楼梯上方逆着一窗月光的人影,他乡遇故知地攀谈起来:“i’m waiting for you. i know you came over this afternoon.(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下午来过。)”末了勾起一个妖异的笑,“you’ve left enough scent in my room.(你在我房间里留下了足够多的味儿。)” 潘凯文并不领教,目光冷硬,嗓音低沉:“where is she?” “you wanna know?(想知道吗?)”齐藤笑着靠向楼梯扶手,目光一瞬不瞬锁定上方的人,他小心地,挑衅地,缓慢地张开嘴: “catch me!” 轻若无声的吐息转瞬淡去,楼梯上的影子闪电般一晃!两人几乎同时启动! 一口气跃下二十级楼梯,齐藤借腾起的身势抓住楼梯间窗户的上框,身体向上一提自狭窄的开口一越而过,在空中一个翻滚,轻巧地飞越两米的距离,猫一般扑落在对面楼顶。 没功夫停留,这场刺激着他肾上腺素的追捕一旦开始,誓必要不疯魔不成活。 从一座天台飞越向另一座天台,那几乎脱离引力般的连续腾空跳跃和不曾停下半秒的呼啸飞驰让街边吞云吐雾的飞车党仰着脖子积出满嘴烟灰。只用了不到三分钟,潘凯文已经追着齐藤跨越了本街区不计其数的居民楼。见齐藤在最后一栋楼的天台边猛地刹住脚步,他知道漫长的巅峰行走终于到头。与这栋七层的居民楼比邻的高级公寓楼高达三十层,除非齐藤变成蜘蛛人,否则任凭他有着怎样变态的跳跃能力也无力回天。 呼一声落地,冰山魔王缓慢地站起身来,神情冷酷:“game over.” 齐藤倏地转身。两个人在楼顶两端对峙。潘凯文的衣袂在风中猎猎舞动,那眼神冰冻强大得能瞬间熄灭对手的斗志。风吹乱齐藤的刘海,遮住了凶狠邪气的右眼,那只少年化的左眼眨了眨,像是走投无路时猛然发现了游戏的另一种玩法:“no,”他突然说,“not yet.(还没。)”然后带着享受的笑,张开双臂,放任身体向着二十多米的高度自由落体般倾倒下去。 潘凯文目睹齐藤的身影消失在天台边,追上前去,只听见噗一声闷响,齐藤蜷着的身体自雨棚一路滑下,在坠落的半空中转身,精准地攀挂在对面公寓楼的阳台上,再轻松落在楼下。摇摇晃晃在狭窄的阳台扶栏上站稳,嚣张的妖鬼仍不忘朝楼上的追踪者回以挑衅的一笑,而后自一个阳台落到另一个阳台,猫儿般闲庭信步走着z字。 降在漆黑的小巷里,刚跑了几步,却蓦地站住,正前方不到五米处,潘凯文单脚勾住排水管道,侧身一滑而下,如神兵天将,生生堵住他的去路。 齐藤下意识抬头望了望那根从天台连到地下的细细水管,叹为观止地张大嘴,再瞄了眼前信手拈来仿佛只是从三米高的杆子上滑下来的潘凯文,猛地掉头奔去。 小巷中堆积的大小杂物被齐藤顺手顺脚掀得一地都是,但显然对于伸手敏捷的潘凯文而言根本够不成威胁。面对蓦地横在半道的巨大垃圾箱,潘凯文轻轻松松一个tic tac潇洒地走壁而过! 齐藤一鼓作气冲出小巷,追出的潘凯文在交织的车灯和笛声中危险地疾走。出租车的司机和乘客惊愕地目送黑衣的青年从挡风玻璃面前贴着引擎盖疾转而过,那身手快得简直令人怀疑是在上演暴力街区。 穿越车海的齐藤在马路一头驻足轻笑,转身没入另一条小巷,潘凯文追进去,眼看着被逼入死胡同的齐藤唰地提步上墙,利落地跃过高墙。 小巷被抛在身后,正前方是开阔的街区,热闹的人声夹着音乐传来。潘凯文睁大眼,那个灯火通明的地方赫然是一个狂欢派对的现场。齐藤的身影转眼没入人群中,无处可觅。 见鬼。 这是潘凯文进入派对人群后的第一个感想。 看着四周跳着唱着游荡着攀谈着的妖魔鬼怪牛头马面,潘凯文火大地皱起眉头。seriously? a masquerade?(有没有搞错?假面派对?) 白色t恤朋克头的身影一晃而过,潘凯文并未错过,从人群中跻身过去,一把按住对方肩头,猛地扯下那张滑稽的红色面具—— 一脸雀斑的少年无辜地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大哥哥。 潘凯文失望地松开手,少年顾不得拿回面具,忙不迭躲得老远。潘凯文茫然地站在原地,四周全是穿着奇装异服的牛鬼蛇神,或粗噶或尖利的嗓子说着唱着他全然听不懂的语言,那样吵闹那样刺耳。其间有男男女女奔过来不由分说拽住他的胳膊,被他一记冷眼打发得老远。 手机在兜里震动,潘凯文迅速摸出,警觉地拿到耳边。 “turn around.(转身。)”齐藤的声音透着兴奋和享受,潘凯文黑着面,听见电话里的人继续自我感觉良好地命令着,“turn around,kevin.(转过来,kevin.)” 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潘凯文慢慢地转过身。 攒动的人头分开了又分开,十多米远那颗挂着彩灯的大树下,齐藤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着戴着hello kitty面具的小女孩,笑得很得意,也很危险。 女孩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坐在朋克青年的手臂上,凯蒂猫的面具掀起一半,嘴里抿着棒棒糖,一脸稚气天真的表情。 眼见齐藤侧头亲吻女孩的脸颊,小姑娘撒娇般靠在他肩头,潘凯文脸色铁青。 “she is so cute~~(她真是可爱~~)”手机里,齐藤拖长声音道,“when she is alive.(当她活着的时候。)” 潘凯文压抑着怒火:“what do you want?(你想怎么样?)” “clever.”隔得远远地齐藤朝潘凯文弹了个响指,“i want you to do exactly what i tell you. now, turn around, go straight forword.(我要你照我说的做。现在,转过身去,朝前走。)” 潘凯文照做了,背过身,逆着人流,缓缓地迈着步伐。一直走到一个露天游泳池前,齐藤才让他停下。 “take off your jacket.(脱掉夹克。)” 泳池晃荡的水面映出潘大魔王阴郁的脸。唰地脱下夹克扔在一边的时候,四周狂欢的人群有一阵注目和屏息。 “that’s good. now,(很好,现在,)”手机中的声音继续道,“take off your shirt.(脱掉你的t恤。)” 潘凯文忍无可忍地回头。 齐藤伸出手绞着小女孩耳鬓的卷发,一字一顿:“take, off,your shirt.” 压抑着怒火,潘凯文抬手褪去白色t恤,年轻紧致的身体暴露在月光水光之下,水晶吊坠荡起又落下,贴着毫无赘肉的前胸,引得周遭的女生倒吸声连连。 “that’s good. now step forward.(非常好,现在,向前走。)” 向前走?潘凯文蹙眉低头,他现在已经站在泳池的边缘。 “step forward, kevin.(向前走,kevin。)”手机那头的声音满足地荡漾着,透着分明的恶作剧意味。 潘凯文别无选择。 一阵水声起伏,此时的游泳池俨然成为派对的焦点,人们纷纷围拢来,观看英俊性感的青年裸身下水,一涌而来的水顷刻打湿他精致的面孔和头发,兴奋叫好声口哨声笑声不绝于耳。 “good boy, kevin,(乖孩子,kevin,)”齐藤大笑起来,“seems you really care this girl. that’s weired. you don’t even know her. suppose i’m holding someone you really love and cherish… you’re a dead man now.(看起来你真的蛮在意这个小姑娘。不过我很奇怪。你明明就不认识她。假设此刻我正抓着你最珍爱的人……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let her go.(放她走。)”在沁人的凉水中潘凯文咬牙切齿。 “i win, kevin,(我赢了,kevin,)”手机里的声音飘忽又阴冷,“i always win.(我一直都是赢家。)” 嘟。通话被挂断,受了奇耻大辱的潘凯文迅速自冰水中起身,无视周围一浪高过一浪的“继续脱啊!”“go on 帅哥!”,顾不得池边的衣物飞身沿路返回。 在人群中央,凯蒂猫女孩安然无恙。小姑娘看着眼前浑身是水的大哥哥,天真地说着:“哥哥你不冷吗?” 潘凯文看着女孩双手奉上的粉红色小洋装外套,她没有受伤,他如释重负。 然而此时此刻,还有一个女孩安危未卜,他却已打草惊蛇。下午的时候才做过那样的保证,但他却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当潘凯文一身狼狈地回到家中时,夏君阳躺在床上却不得入眠,昏暗的卧室一角忽然亮起一星微光。夏君阳坐起来,拿过书桌上的手机。午夜十二点,她收到来自苗可的短信,迷惑地点开: 对不起,小夏,我让你担心了。请原谅我无法向你说明我的近况,但我现在真的很好,过着同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每天自食其力。对于我这样屡屡爽约的人,谢谢你一如既往的信任和不计较。那次约你见面,只是要当面谢谢你在屋顶上对我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活着真好,有希望真好。从今天开始我想切断同以往的一切联系,在我做回全新的自己以前,请不要再过问我的消息,也请不要再为我担心。谢谢你!祝未来一切都好! 短信的末尾,是个大大的笑脸,拨过去的电话,依旧是关机。夏君阳合上手机躺下,望着晦暗不明的天花板,心思怅然。 chapter 26 1 第二天早上,夏君阳是被母亲的敲门声喊醒的。 这很蹊跷,自从双临离开以后,母亲对她一向不闻不问,早餐从来都是由她准备,更别说大清早的敲她的房门了。她应了一声换好衣服拉开门。 万斋坐在沙发上冲她笑,一张脸憔悴又精神。 “你陪着老师,我去做早饭。”柳舒丢下这话转向厨房。 万斋老道地察觉到这对母女之间的异常,说话间连眼神也不对一个,这之前他说明来意,那位母亲对女儿眼睛受伤的事竟全然不知,得知以后也只是平平淡淡毫不关心,啧啧,这可不像短暂的冷战。 夏君阳被万斋打败,不得不疲惫地收下那张名片:“我会抽时间去的。” “好!那就现在!”bt老爹一锤拳头,哪会留空子给她钻。 于是夏君阳被赶鸭子上架一般拉到了医学院研究中心。 万斋在路上一再告诉她钟教授和他是老相识,他们当年留美时还一起打过橄榄球,所以检查费用全免叫她不要多想。夏君阳却受宠若惊,坐在bt老爹的中古车上浑身的不自在。 “其实也不能算全免费,这之后我有一个忙要请你帮我。”万斋说完这话,如愿地看到女孩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当夏君阳在胜海大学医学院研究中心见到那位一头波浪长卷发的钟教授时,万斋嘴里的烟很不给面子地掉下来。 “老爹你和钟教授打过橄榄球吗。”夏君阳冷冷地回头。那已经不是发问,是发难。 万斋潇洒地拍干净落在衬衣上的烟灰:“没错啊,ps2上的橄榄球。” 夏君阳虽然不信,但既来之,只好安之。胜海大学的医学院可谓领航全亚洲,即使在周末这个研究中心也依旧繁忙,他们在会客室等了十五分钟身为中心主任的钟教授才歉意地赶来。对方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她更不好拂了人家的心意,于是很配合地回答了教授的一系列问题,哪晓得年轻的女教授只是简单检查了一下她的眼睛,便说“好了”。 万斋将钟教授拉到门外:“这样就完了?不是要做全面检查?”他还等着拿到一大叠检查报告好向挑剔的严少爷交差。 “如果要做璟琥说的那种全面检查,那么需要做眼底成像,角膜切片,核磁共振。”钟教授笑道,“我刚刚已经问得很详细了,她的眼睛没有问题。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孩没必要遭罪去做那些检查。”之前严璟琥给她打电话让她务必好好检查,她还以为这女孩的眼睛受了什么重创,现在看来那个大少爷实在是有够小题大做。 “这我也知道,但是恐怕那个难搞的家伙不依啊。”万斋往门里夏君阳安静的背影望上一眼,搓着手嘿嘿一笑,“或者,教授你给璟琥打个电话?” 钟教授哭笑不得地叹气。 十分钟后,钟教授不辱使命带回严璟琥首肯的好消息。万斋不由对眼前的年轻博士后女子刮目相看,其实他对严璟琥会松口根本没抱多大的希望。 “你怎么说服他的?”钟教授送两人走出医学中心时万斋按捺不住地问。 “也没怎么说服,我就对他说角膜切片核磁共振那种东西健康人还是少做为妙。”女教授微微一笑。 夏君阳拉开老爷车门,背后传来万斋老爹盛情邀对方共进晚餐的声音。这倒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一向吝啬的bt老爹这次居然破天荒邀人家去东林市最贵的中餐厅唐人馆。如此舍得下血本,更是足见得之前那番大学旧相识的说辞都是故事一场。反正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和金钱,夏君阳也懒得去想这背后有什么阴谋了。 车上,她问起万斋需要她帮什么忙。 “什么忙?”万斋莫名,马上又恍然, “哦,没什么,就是关于潘凯文啦。” 潘凯文?夏君阳下意识地蹙眉。昨天下午惊险的一幕幕在脑子里再现。有着那样可疑的身手,甚至与职业杀手有瓜葛,这样的潘凯文,从之前冷酷桀骜的转学生,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来自电影中黑色的边缘世界,连轮廓都隐藏在黑夜中无法窥探。 “那家伙虽然脾气很臭,但是本质不坏。也就是有些拉不下面子。”万斋将烟头弹出车外,语气中难得有了点身为前辈的自觉,“我是想拜托你,”他侧向身边缄默的女孩, “成为那小子的朋友。” 夏君阳沉吟,喃喃道:“……我不知道怎么成为他的朋友。”在昨天之前,她已经用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勇气去和这个性情乖僻的同桌相处,在经历了昨天的事以后,她需要更多的勇气才能让自己再靠近他一步,可是她刚刚鼓满了力气,等来的却是对方不客气的兜头冰水。 “很难么?”万斋笑起来,“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他已经在信任你了,难道你没有发现?” 望着挡风玻璃前不断靠近的风景,夏君阳迷惑地眯起眼。 人和医院。 看见段亦轩走进病房,付云杰差点一口将嘴里的鸡汤喷出来。黄芹香没好气地开骂,却见付云杰只是睁大了眼根本没空睬他的发飙,女孩不由跟着转过头去,然后蓦地瞧见一身休闲打扮提着大大水果篮的段亦轩,顿时也傻了眼。 付云杰揩掉一嘴汤油:“……段会长?你怎么来了?” 段亦轩笑着由黄芹香接过水果篮,打量付云杰的脚:“你的身体怎么样?” “哦,已经可以下地了,”付云杰坐在床边抬抬脚, “医生说再一个礼拜就能出院。” “那就好。”段亦轩点点头,又环顾病房,“夏同学呢?” “哦,小夏她出去打水了……” 正说着,黑发的女生推门进来,看见在病床前落座的段亦轩,也吃了一惊。 “你好。”段亦轩站起来,对她微笑。 那是标准的办公笑容,夏君阳不由觉得奇怪。 走在住院部的花园里,夏君阳一口回绝了段亦轩的提议。 “真的一点也不想尝试?” “一点也不。”夏君阳皱皱眉头,“而且这算什么呢?比赛输了就是输了,我已经失去了资格。这样的做法会让我觉得自己不受尊重。” 段亦轩笑着望望天:“你不要觉得这是一种怜悯和施舍。其实严格意义上说,这是比竞选和比赛都更艰难的考验。” 夏君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真的是学生会的主意?”说实在的,从段亦轩口中初初听到“庶务部”这个名字,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在搞笑。否则实在没有道理突然之间要在业已门类齐全的学生会中增设这样一个不管怎么看都没有太大用途的部门。 段亦轩沉吟半晌:“我告诉你这是学生会开会一致通过的决议,绝对不是玩笑,更不是出于同情,你会考虑加入吗?” 夏君阳抬头睨着段亦轩,他的表情正经而严肃,她相信他是认真的,但她还是摇了头:“……不,如果真是这样请你们另外物色人选吧。” 段亦轩望着黑发女生郁郁前行的背影,他能看出她的徘徊不定和心事重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来吗?” 2 段亦轩望着黑发女生郁郁前行的背影,他能看出她的徘徊不定和心事重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来吗?” 夏君阳停住脚步。为什么不愿意?她可以言不由衷地说出无数个理由,但是真正的理由却难以启齿。宣传部还是庶务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学生会是她的滑铁卢。无论段亦轩怎么想童韶华怎么想学生会怎么想集英人怎么想,在她眼里,继她的完败后,又仁慈地为她开门放行,这就是施舍。 “能告诉我吗?原因。”段亦轩追问。 “因为……我无法认同,”夏君阳转过背来,“就算这真的不是施舍,我还是会觉得它就是……” 段亦轩无以言对。他得到如此坦诚勇敢的回答,却反而无以言对。 “对不起,学长。”夏君阳抱歉地说。 段亦轩目视女孩走在小径上的单薄背影,忽然不甘地提高声音: “如果我跟你说这是严璟琥的提议呢?” 视野尽头,女孩纤长的身影果然定住。 接待室的门被推开。 正准备出门的展仁熙吓了一跳,见到门前不请自来的客人,更是一脸不可思议:“夏同学?” 随着展仁熙有些困惑的声音,方佳韵大吃一惊抬起头来。沙发上严璟琥的背影蓦地定了定。 “有事吗?”展仁熙从夏君阳的眼色里读出来者不善,堵在门前问。 “让她进来。”严璟琥站起来,脸上已是稳如泰山的微笑,“夏同学是来找我的。” 展仁熙会意地让到一边,心中疑惑。 黑发的女生隔得远远地问:“庶务部……真的是学长你的主意吗?” “你既然恨我恨得要死,何必勉强自己使用敬语。”严璟琥语气讪讪地顾左右言他。 我不恨你,我只是瞧不起你。夏君阳心道。她瞧不起他利用别人的信任,更瞧不起他身为网球队的前辈,却怂恿方佳韵在球场上做出那种卑劣行径。 严璟琥微敛着眼,一分分端详门前的女生,她没有说话,但那冰冷的目光却还原了她对他的轻蔑。被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他竟会觉得失落,脑海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段亦轩来找过你了?你应该相信他的话,他是个君子。” “为什么这么做?”夏君阳问,“这又是什么陷阱?” 严璟琥目光沉了沉:“仁熙,你带方佳韵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夏同学谈。”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和你说。” “在我的地方你没得选择。”严璟琥倨傲地瞥她。 方佳韵纵然甚是好奇,也还是顺从地同展仁熙离开。 门在身后被带上。房间里静下来,夏君阳看到严大公子靠在身后的沙发扶手上,抱起手臂好整以暇: “你的眼睛怎么样?” “还好。” 严璟琥点了点头。 “能回答我的问题了么?”夏君阳问。和这个人打太极是件危险的事。 严璟琥抿着嘴,审视眼前的女生半晌:“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看来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那有什么关系吗?” 严璟琥未置可否,转移了话题:“庶务部,主要负责为学生会的其它部门提供外援,也将成为学生会新晋成员接受考核的地方。能把这个部门搞得风生水起,对学生会和整个学院也是大好事一件。我觉得你是唯一可以胜任的人选。你问我原因,这个听上去如何?”见女孩并不领教,大少爷看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还有另一种解释。这个部门是我为你量身定做的。我知道你输得很不甘心。所以我给你个机会,让你心服口服,同时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彻底挫掉你的锐气。只要一个月,我会让你改头换面。”他起身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笑笑,“以上两种见解,愿意相信哪一个随便你。” 夏君阳对上严璟琥略带挑衅的一双眼,难以置信他的瞳仁是那样深邃漂亮,让人无法克制心中一颤,融化坍塌着扑陷进去。然而这只是假象,是花花公子成功的伪装,她已经学会对他的怀柔和诱惑无动于衷:“谢谢你这么坦白。我会加入庶务部。一个月以后我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虽然给了她两种选择,但托严大公子的福,她如今已经无法心无芥蒂地去相信那个美好的解释了。 严璟琥迷惑又无奈:“你认为这是陷阱,还要心甘情愿往里跳?” 她曾经相信过他。相信他并不如他外表看来的纨绔,相信从他身上嗅到的相同的味道,相信所有像他一样亦正亦邪的人终会倒向天平中正的一方,这一个个盲点促成她最大的失误,解不掉的心结,而如今她已经可以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心头豁然开朗:“对我来说最大的陷阱已经不存在了,别的都没什么可怕。我会向你证明你并不能为所欲为。先前欠你的人情,也会全部还清。” “人情?”严璟琥失笑,“你还觉得欠我什么?”难道不是应该趁此机会报复他在球场上对她的所作所为吗? 夏君阳踯躅片刻:“……你和段亦轩学长打球的时候,我观察过你的姿势和动作,起码那一次对我来说受益匪浅。”也因此最为耿耿于怀,如果不能赶紧撇清这桩心债,她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笑柄,看一眼沉默的严璟琥,她将球袋放到沙发边,“这个还你。” 严璟琥低头看着那只球袋,忽然觉得它是那样刺眼又恼人,眉头烦闷地拧着。 夏君阳走到门前,顿了顿又回过头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问吗?” “问吧,但我不一定回答。” “……为什么要教方佳韵那么做?” 严璟琥的眉心皱得更深。 “你让她抓住我的弱点进攻,已经是很成功的战术,”夏君阳说,“其实我当时那个状态,即使要拖到第三局都很勉强。为什么你还要让她用那样的招数?” 淡色的唇一度闭死,那像是一种被激怒的状态:“……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夏君阳冷漠地别开视线望着窗外远处,“我不了解那种明明可以一刀了结对手,却非要一秒秒凌迟对方的人心里的想法。” “夏君阳!”突然爆发的低喝令夏君阳眼睫一颤,像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被□裸地挑战权威,严璟琥的样子怒不可遏,“我劝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掌握的真相,其实什么都不是,你付出真心相信的人,根本不值得你信任!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让你遭遇这些在你看来龌龊不堪的事!” 她告诉自己不可以被他镇住,但还是再一次在他捉摸不定的复杂和奇怪的强势面前落马。被腾腾的怒火包裹着,用凌人的气势武装着,但那身影背后分明涌动着敏感,不安和躁动。她看着他摄人魂魄的幽深眼眸,茫茫然如坠雾里。 “现在,”那眼神却倏地冷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