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的黑白羽翼2》 前言 幻化成风 有个人,像炽烈燃烧的火焰, 有个人,像静谧流动的光, 有个人,像自由不羁的风, 红色的,蓝色的,彩色的…… 教我从懦弱走向坚强, 是我生命中绚烂的色彩。 prelude 一开始的颜色是金色 阳光下炫目调皮的笑 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暖,牵引我走进陌生的世界 第二种颜色是橙色 眼角涌出跳跃的灵光 霸道不容拒绝地,让我与你从此纠缠 第三种颜色是紫色 暧昧的唇牵起傲慢的笑 散发着火热的诱惑,谁也无力抗拒 第四种颜色是天蓝 眼睛和背景全是无尽的晴空 没有天使的翅膀,却比谁都更接近天空 第五种颜色是深蓝 沉淀在幽蓝瞳人里的寂静悲伤 独自一人守候着遥远的过去,不许别人碰触的你 最后的颜色是白色 如雪般干净纯粹的白色 包容所有的色彩,包容我所有的过错 谁也无法玷污 想要和你一起飞翔 那么多憧憬和向往,大声呼喊你的名字 只是你不愿停留 像风一般变幻莫测 你在如此遥远的地方 卑微的我,那么努力伸出短小的手臂 只是你不愿停留 像风一样迅捷不羁 我只能不停地追逐 也许有一天 当你疲惫地停在树梢 会发现总是跌跌撞撞地跟随在你身后 这个微不足道的我 然后会在你身边轻轻降落 于是 我终于可以和你一起 幻化成风 第一章 懵懂的开始 叮铃铃—— 然美把头埋进被子,任凭闹钟警铃呱啦啦地响。 响声戛然止住,浅浅睡意浮上心头时,咚咚的敲门声适时地响起。 “小姐!少爷!该起床了!”兰姨的声音渐行渐远,然美慢慢掀开被子,露出黑黑的眼圈,昨晚又失眠了,她坐起来,瞧着窗帘外明媚的阳光,明明是很疲倦很疲倦的,究竟为什么老是睡不着呢? 无论如何也得打起精神来,因为今天是转学的第一天,她是不可以丢脸的。 穿好衣服打开卧房的门,正好看见兰姨被从然猎房里飞出的枕头打了个正着。 “知道了!别嚷嚷了好不好!”里面传出然猎恼火的声音。 然美的在场马上引来兰姨一阵严肃的目光。 “小姐要是准备好了就请马上下楼用餐吧!时间不早了!” “嗯……” “你干吗这么对她说话?!” 然美的话还没说出口,猎已经砰的一下甩开门,非常帅气地出现在门口,惹眼的淡褐色头发微微打卷,裸露的健壮上身,那股势头活像头刚打完架的狮子。难不成连在梦中都会跟别人打架? 兰姨好像说了些什么,但被然猎火辣的势头盖过,然美根本就没听见。最后,这个败下阵的妇人生气地从她身边走过,看了她一眼,然美谦恭地抿嘴笑了笑,但对方非常有个性地甩头走掉了。 傻傻地转过脸来,然美被突然贴近的猎吓了一跳。 她的弟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英俊非常的弟弟,此刻正将她不客气地按在墙壁上,修长的手臂高高掠过她的头,那张让女生们看了心跳加速的脸离自己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还有那结实的胸脯和小腹,从没跟男生靠这么近过,然美自觉这会儿她的脸热得都可以炖汤了。 “我说你是不是有毛病啊?”猎看了她良久,相当不屑地扬了扬眉毛。 “……什么?”然美眨眨眼,有点不知所云。 “全世界哪有你这么当大小姐的?待会儿到了学校可别说我们认识!” “……”不明就里的然美张着嘴。 猎放开愣愣的她,鄙夷地瞧了她一眼,一面挠头发一面转身离去,嘴里好像还嘀咕着什么。 细细分辨一下,原来是: “……丢脸死了。” 她这个姐姐真的有这么丢人吗? “早安!”在餐厅,然美小心地同端坐在桌前的父母打招呼。 若梨只点了点头。 “然美,怎么又是这么重的黑眼圈啊?”陆乔察觉到然美浓重的黑眼圈,问道。 从父亲的语气中听到一丝关慰,然美揉了揉眼睛:“……没什么,我天生就有点黑眼……” “噗哈——”邻座的猎忍不住大笑,差点没把牛奶喷出来。 然美窘迫地看着猎。怎么?她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猎!你那是在干什么?”一向对礼仪十分看重的若梨皱起形状姣好的眉。 “不……不是!”猎仰着头,整个人瘫倒在椅背上,似乎笑得快岔气,然后转头看着困惑的然美,帅气的脸因为笑意更是出奇的好看,“可是她实在好笑啊!居然有人这么找借口的!呵呵……说自己天生有黑眼圈!” 原来是这个,经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蠢,刚才只一心想着让父亲宽心,便脱口而出了。然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几乎成了她进到这个家后的习惯动作。 若梨抬头看了然美一眼。察觉到母亲的审视,然美不知所措地将头埋得更低,她还是不太习惯这位夫人的注视。 然而若梨没有对她说什么,而是转向一边的猎:“你是怎么吃饭的?把脚拿下去!” 猎耸耸肩,非常不耐烦地把搁在凳子上的脚放下去。 “还有你的头发!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把头发染成奇奇怪怪的颜色……” 然美听到身旁的猎大叹了一口气,小声地嘀咕:“老妖怪……” 不久,猎把叉子一丢,刷地站起来,“我上学去了。”谁都听得出他强忍着的情绪。 “等一下。”陆乔叫住他,“和你姐姐一道去,她今天第一天上学。” 猎朝后瞥了然美一眼,坏坏地笑:“她以前都没上过学吗?” “猎!” “干吗!她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不知道路的吗!?”陆乔还只说了一个字,这小子已经几乎是用吼的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陆乔心中虽然气得想立马给儿子一记飞毛腿,然而还是很绅士地同他讲道理,“你姐姐她刚来这个地方,还不认识路,让你送送她有什么不对,况且你们以后就是同校了,你还得随时多照顾她。” 然美感动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没关系的,父亲,我一个人没关系。”她尽量露出笑脸,“而且也知道该坐什么车去,前天已经提前到学校看过了。猎,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猎回头看着她,然后潇洒地提上书包走了,很快。外面传来机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然美想象着那辆耀眼的红色机车呼啸而去的样子,快得好像要逃离瘟疫一样。 她的视线无意间落在隔桌而坐的母亲身上,或许应该叫“新”母亲更恰当。有一瞬间她的眼睛直直地定在这位夫人美丽的脸庞上,她真的好端庄好漂亮啊,那种贵族的气质是天生的,模仿不来的。还有猎,虽然有时候他的行为很粗鲁,甚至很恶劣,但他那么帅气,那么迷人的样子,别人是怎么都不会真的生他的气的吧。而她,是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成为这个家的一分子的。 妈妈,我现在感觉真得好糟。 虽然在头一天已经知道了路线,但在早晨高峰期赶车,情况就得另当别论了。 第一辆和第二辆车已经开走了,并不是她没能赶上,而是那两辆可怜的车实在是被填得惨不忍睹,她再不忍心去雪上加霜了。 抬手看了看表,七点四十,再不赶快就要迟到了,第一天上学就迟到,真是难以想象。她朝马路尽头张望,心中祈祷着下一辆赶快来吧!这次一定拼了命也要上。 “喂!你!” “那个穿东林学院制服的女生!” “嗨!叫你呢,听见没?” 突然一只大手猛拍她的肩,然美惶恐地转过头来,见一人猿块头的大个子男生嘴里叼支烟,正生气地打量她。 “刚刚叫你怎么不答应?” 刚刚有人在叫她?然美疑惑地看着他,以及……他身后三个表情一样拽的男生。眼前这个家伙的吨位实在太大,以至于她现在才留意到其余几个人的存在。 打头的这位一副拽样瞅着然美,鼻子和嘴里不断地释放出滚滚浓烟,跟工厂的烟囱有得一拼。然美被呛得一阵咳嗽:“咳咳……请问有什么事吗?” “听着,”大块头戳戳她的肩,嘴巴一瘪一瘪地说,“去叫狼帮那群家伙今天下午放学后到成田的工地来决斗!”烟叼在他嘴里活像一根牙签。后面几个家伙也在用杀气腾腾的眼神衬托气氛,好像他们现在不是站在车站,而是像武侠小说里的侠客一样屹立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林子里。 “狼……帮?对不起,请问狼帮是指谁啊?”然美有些杀风景地问道。 几个不良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喂,你是不是东林的学生啊?” “我……哦,是的。”然美确定地点点头。 “那么就是狼帮!狼帮!”大块头冲着她的耳朵大喊,好像人家是聋子,“五点半,成田大厦后的工地!听明白了吗?!” 然美被那振聋发聩的声音搞得头晕晕的,机械地点头:“知道了……” 几个不良少年丢下还像不倒翁一样摇来晃去的然美,屁颠屁颠地走掉了。 过了一会儿,远远地看见车来了,然美忙如梦方醒地站到路边。 “啊!为什么啊?怎么出不来啊?”身后突然传来带着哭腔的嘟囔。 然美转身,一个穿着背心、短裤外加大拖鞋,头发蓬乱的小女孩站在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前,又气又急地跺脚,看样子似乎就快哭出来。 对小孩子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然美不由走过去。巴士里塞进最后一个人,合上门,弃她而去。 “怎么了?”然美走到小女孩身边,弯下腰,眼神关切。 小女孩抬头,嘴巴撇成一个难看的弧度:“姐姐,我的八宝粥!我明明投了钱进去的,可是它却不出来!”她伸出手指,愤怒地指控可恶的贩卖机。 “啊?我来试试。”然美站过来,在八宝粥的位置一丝不苟地按了又按,可是贩卖机还是压根儿没反应。她没辙地盯着玻璃后舒舒服服躺着的八宝粥。吃钱,这种情况她还是头一次遇到。 “没用的!姐姐你还真笨呢!要是能出来,刚刚早就出来了!”女孩在一旁撅着嘴,不满地瞅着然美。 “……”然美面露尴尬。是呢,她的确是很笨呢。“那不如我帮你再投一次吧,这次也许就可以了!”毕竟不会每次都这么倒霉吧?然美孤注一掷又投了三枚一元硬币进去,再次按下“八宝粥”,可是…… 依然什么也…… “哇!我恨这台机子!我恨这个城市!”身边的小女孩已经抱着脑袋呜呜地嚷起来。 然美只能束手无策地待在一旁。这个小女孩,竟然这样就说出“恨这个城市”的话来,她却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才好。大概是因为连她自己也不太喜欢这个冷漠的城市吧。 “怎么了?要帮忙吗?”就在她出神的当儿,身后传来一道清悦的男声。 然美一回头,声音的主人已靠到她身侧,正越过她肩头端详这台稳如泰山的贩卖机:“这台老爷机又吞钱了?” 俊美的七十五度侧脸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闯入她的眼帘—— 高挑英俊的男生,阳光下一双黝黑的眼睛透着神秘的蓝光,唇角微微上扬,乌黑蓬松的头发在微风中有点调皮的张扬,俊美到……让人有种惊叹的感觉!他上身穿着和她同一个学校的制服,下面却是休闲牛仔裤,外套和衬衣的领子随性地敞着,阳光的味道混合着不羁的帅气。 小女孩停止了哇哇的抱怨,夸张地仰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定在高大帅气的哥哥身上。美貌果然有着让人想不通的魔力。 男生走上前半蹲在贩卖机前。然美从背后痴痴地盯着他头顶的头发旋,不晓得为什么,突然有种想要用手挑一挑的冲动…… 男生转过头,笑着问:“它欠你们什么?” 小女孩回过神来:“我恨这个机子!”她不抱任何希望,只顾诅咒着。 然美连忙回答:“这个小妹妹买了八宝粥,可是怎么都出不来……” 男生笑了笑,站起来退后两步,突然一脚猛踹在贩卖机上。 “哐啷!”一声,然美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天响吓得不由一哆嗦。接着是“骨碌碌”两瓶八宝粥相继滚下来的声音。 “哇塞!”小女孩喜笑颜开地蹲下来,捡起八宝粥,“哥哥你好厉害!”皱巴巴的小脸甜甜地笑起来,又转向然美,“姐姐,这个也可以给我吗?” “嗯,好啊。”本来就没法拒绝可爱的小孩子的,更何况她还叫她姐姐,心里不由有种被认同的感觉。 “谢谢!我决定不讨厌这个城市了!”小女孩挥舞着小手,乐颠颠地跑走了。 然美想起帮了她们大忙的男生,赶紧回头来道谢。 “谢谢你!” “不客气。”男生单手勾起背包,转身正要告辞,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又停下来,“对了,姐姐,可以借我五十块钱吗?” “咦?”有点出乎意料,不仅是这个请求,还有那声喊得那么随便的“姐姐”,然美一时没反应过来。 男生挑眉看了眼然美制服领上的校徽:“你也是东林学院的学生?和我一样啊。”他笑着扯了扯黑色的制服外套,“我读高二六班,你是哪个班的?” “高二……五班。”这么说来,他应该算是她转学后认识的第一个同学吧。 “高二五班?高二五班的人我都认识,怎么我以前都没见过你?” “啊,我是今天转学过去的,所以……” “哦,”男生点点头,笑着凑拢来,“你的名字?” “呃?”然美有点错愕,“……陆然美。”说完才发觉不妥,万一他认识猎的话…… 不过对方似乎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打算。 “ok,我会上门把钱还给你。” “嗯。”然美松了口气,很自然地点了个头,可转念一想,哎?这么说不就等于答应借钱给他了?她对自己的迟钝有点彻底无语,“那个,你要借……” “五十,不好意思。” 然美微笑着点头,心想反正都是一个学校的,而且他的态度实在是让人不忍拒绝啊,还有那声不经意的“姐姐”。他也许并不知道这个称呼让她打心里多么开心吧,于是心甘情愿地取出五十元。 对方拿了钱,径直揣进裤兜里,临走还不忘说一声:“谢谢!我会尽快还你的。” 然美点点头,目送这个高高帅帅的男生走远,男生走了一段距离,又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对她一笑。 那个笑脸,灵动得像一道蓝色的闪电…… 她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一拍。 可怎么老觉得刚刚那下笑得有点狡猾呢?尤其是那双幽蓝透亮的眼睛,弯起来就像狐狸的眼睛。也罢,然美挠挠头,要是狐狸的话也一定是只友善的狐狸。这算是她在新学校结识的第一个同学吧,她不由觉得开心。 学校?老天!她怎么给忘了!现在是赶着上学的战斗时刻啊!可待她醒悟过来的时候,第三辆车已经载着车站剩下的客人驶得老远了。 咦?刚刚那个男生不是跟她同校的吗?开学第一天就旷课不成? 于是可怜的然美,转学的头一天就挂了彩。 她赶到的时候第一节课刚下,好不容易找到高二五班的教室,没见着老师,正不知该怎么进去,一个高八度的女声叫起她的名字。 “然美!那个不是陆然美吗?” 这声音好熟,然美循声望去,一个续着碎发的可爱女生正从座位上站起来,越过教室的门看着站在走廊里的她。见到她转头,女生脸上展开欣喜的笑,立刻如一颗炮弹一样朝手无缚鸡之力的然美袭来。 直到这个快活的女生像八爪章鱼一样粘在她身上,然美才有机会看清她的模样。 “明娜?你是陶明娜?” 女生依旧粘着她,头点得跟筛子似的。 真的是明娜,那个跟她从幼稚园一直玩到初中的明娜!然美高兴地打量好友,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大的眼睛,大大的嘴巴,做起什么事来都那么风风火火。 “然美,你转学过来的吗?”明娜放开然美,仔细端详她和她的那身略大的校服。 “嗯。高二五班。” “嘿,太好了,和我是一个班耶!” “对了,明娜,老师的办公室在哪儿啊?我迟到了。”然美忽然想起自己尴尬的境地。 明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找老师干吗?进来坐着嘛!我帮你介绍一下!”说着,不由分说地推然美进了教室。 课间时候的教室有点乌烟瘴气的,男生们公然坐在桌子上打牌,女生则三五围成一团嘻嘻哈哈地讨论着帅哥和时尚的话题。明娜进去拍拍掌,大姐大似的高声招呼道:“大家都听着,我现在要介绍新转来的学生,她跟我可是从小的死党!ok!鼓掌欢迎!” 想来明娜的人气和气势都不是盖的,全班同学非常赏脸地鼓了掌。 “我是陆然美。以后请多关照!” “陆然美?怎么你的名字和陆然猎只差一个字啊?”有一个女生夸张地惊呼道。 其他学生也急切地询问起来。 “对耶!” “难不成然猎是你哥哥?” “不会吧,没听说他有个妹妹啊!” “怎么会?名字相近罢了!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兄妹嘛!” 听着这些半开玩笑的话,还有其间无数女生的嚷嚷,用脚趾想也知道她那帅气的弟弟在学校有多么受欢迎。正在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时候,身边的高音喇叭已经气势汹汹地播到:“然美是我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可没有什么哥哥,不过能和猎同姓,这个就叫做缘分吧!” 想到早晨猎警告过她,然美没有否认,这个也不叫撒谎吧,因为她的确没有哥哥,只有个脾气非常暴躁的弟弟而已。 叮铃铃—— 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声响了,大家忙像泥鳅一样归位,明娜强行让同桌的男生挪位,霸道地拉着然美坐到身边。 “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哎呀,有什么啦!你就是这样!”明娜皱着眉头,不过一会儿就呵呵地笑起来,凑到然美耳边说,“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这当然不可能是告白,然而傻傻的然美还是窘得满脸通红。 课上做练习时班主任(听说绰号叫紧箍咒)还特意下来问她路上是不是遇到什么事,说是这一带经常会有打劫的不良少年。这样关心,然美反而不好意思。 不知不觉又想起在车站向她借钱的那个男生,那样俊酷的外貌,以及那种哑哑慵懒的嗓音,然美发觉这还是头一次,看到俊美得让她的心漏跳好几拍的男生。 这次的体育课打篮球,是专为下个月举行的全市高中篮球赛热身的。上课铃还没响,已经有一大群女生唧唧喳喳地围在场外了,大部分是三班和五班的,也有其他班上专门跷课赶来看热身赛的女生。 然美最惧怕体育课,所以当听说这次体育课是男生打比赛女生观看的时候,心里大松了口气。 “快走吧!要不就抢不到好位子了!”一下课,明娜就牵着然美往体育馆跑。 然美在后面纳闷地问:“好位子?” “今天是三班和我们班打!” 然美耐心地听着。 “大帅哥陆然猎就是三班的!”明娜兴奋地回过头来,“懂了呗?” 像是挨了当头一棒,然美木讷地答道:“……懂了。” 篮球馆里就像菜市场一样热闹,女生的尖叫一浪高过一浪,明娜厌恶地撇嘴:“这些肤浅的小妮子,瞎起哄什么呢?比赛不是还没有开始吗?” 然美看见自己班上的女生,可她们嘴里无一不高声喊着陆然猎的名字。 明娜显然不甘心站在包围圈的外围,拉着然美在拥挤的人群中奋力突围,引来四周白眼连连。然美连连道歉,往往一声抱歉还没脱口,人又被明娜拉出去好远,就这样折腾了好久,忽然一阵清新的空气袭来,她们已站在了革命的最前线,用明娜的话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猎就在场地的对面,正和其他队员围在一起说着些什么。修长的身材,健康的肤色,即使是背对着大家,还是惹得全体女生集体叫着他的名字。 “猎!让我们咬一口你性感的腰吧!” 突然这么一句惊天动地的大喊,不禁让人全身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原因无它,发出这声高喊的不是那些唧唧喳喳的女生,而是站在高高的看台上一个体形魁梧的男生,以那种体格,真该去练柔道的。 令然美吃惊的是,那群女生听到这么一声号召,群情激昂地尖叫起来,大有扑上去将猎啃得骨头都不剩的架势。 她的弟弟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看台上那个口无遮拦的家伙,抬起右手做了个要揍人的动作。看他的样子,他真的是很气啊! 台上的人发出豪爽的恐怖的笑声。他身后还站着些弟兄,正在那儿为猎摇旗呐喊。 比赛很快开始了,猎刚一触球,耳边就是排山倒海的叫声,连身边自认为不肤浅的明娜也跟着使劲嚷嚷。然美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她身后几个女生显然是很不满她浪费资源的行为(因为她没叫来着),惊声尖叫时还不忘朝她投来几记大大的白眼。然美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干得好!猎!” 猎的后跃投球干净漂亮,全场的气氛别提有多热烈了。然美看着自己弟弟在场上风之子般的身影,不知不觉露出了笑脸,幸好他没留意到自己,否则大概就无法这么投入了吧!她总是会让他觉得丢脸的。 启动,快跑,假动作过人,他甚至还可以在空中连续换手,猎真的是天之骄子呢!那么帅气、灵动、粗鲁又可爱,难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内心里,然美忽然觉得有一点点自豪,毕竟,就算猎再怎么不承认,就算她真得很差劲,上天还是注定了他们之间剪不断的姐弟关系。 正在她感慨万千的时候,一道阴影飞速袭来,所有站在第一线的人都本能地闪开,只有她像块木头一样杵在那儿,眼里是那颗重磅炸弹的影子,耳边是明娜的惊呼:“然美——” 就在那颗炸弹将吻上她那颗小脑袋的时候,一个身影迅捷地闪到她身前,伸出手臂将球硬是挡回场内! “大猩猩!往哪儿砸呢!”大大咧咧地骂开,这声音,还有这中气十足的底气,不是猎还能有谁? 随即响起的又一轮尖叫让她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千万别转过头来呀!然美在心中强烈祈祷,如果你知道被你救的是你那无可救药的姐,一定会气得想撞墙的。 然而猎还是非常不合作地转过身来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猎,嘴巴僵硬地弯出一个弧度,猎也看着他,流汗过后,头发纠结在一起,此刻他身上正散发着浓浓的野兽气息。 就在然美想着该怎么打招呼的时候,她的弟弟两手叉腰,头无奈地耷拉下去。 “拜托……”他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说,“不会闪就不要站在第一排啊!” …… 正在这时,响起了休息的哨声,等待已久的女生们一窝蜂地拥上来,拉开了她和猎的距离。 “喂,喂!离我远点!我要喝水!” “然美!没事吧?”明娜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然美勉强地笑着:“没事!多亏他帮我挡了一下。” “唉!”明娜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啦!你从小就特敏感。别在意那小子的话啦!”她拍拍然美的肩,安慰道,“那小子不是针对你的,他对谁都这样,一副臭屁得要死的样子!” 大概只有明娜会一面叫着“猎!爱死你了!”一面背地里称他臭屁小子了。 看来然美完全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事实证明,她在场与否根本不会给她那天之骄子的弟弟造成一丁点影响。比赛以49∶31的比分结束,高二三班大获全胜。 第二章 霸道的初吻 在学校东区的主教学楼和西区实验楼之间,有一座年代有些久远的三层楼的青石房子。高一、高二的学生一天里有好几次会路过它,然而从没看见学生来这里上课,它似乎就这样安静地矗立在树林的入口处,与远处的东林湖遥遥相望。 这天中午去食堂的路上,再次途经这栋房子时,然美忍不住驻足。夹在周围的时髦建筑群中,这座简朴的房屋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似乎没有太大的用处,而正处在将被人遗忘的边缘……当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绕过教学楼,站在这座房子的正前面。抬头仰望,青色的砖墙上稀稀疏疏地爬着深绿的蔓藤,青石阳台上种植着各种好看的观景植物。如此古朴的房子与东区那些现代化的教学楼可谓大相径庭,但却让然美觉得亲切,望着这些爬山虎、铃兰和仙人掌,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从前的生活,想起她那些质朴的小伙伴,想起那个有欢笑和母亲的家乡……阳光下的青石房子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样,迷离而温暖地充满她的视野,不知怎么搞的,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就在然美仰着头,眼睛好似要溶进房顶那抹灿烂阳光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从顶楼的阳台上轻盈地飞下!对!真的……真的是飞了下来!然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夺目矫健的身影,璀璨的光线仿佛穿得透它,那衣袂在呼呼的风中翻飞,就像展翅飞翔的鸟儿。 一切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浪漫而危险。 直到头顶一声惊呼:“闪开——” 来不及呼救,那道身影朝她急速压了下来,两个人重重摔倒在草丛里! 然美的背磕在地上,疼痛难当,所幸危机关头男生用胳膊枕住了她的头,才没有造成脑震荡。 睁开眼,只看见交织成一片的刺眼阳光,她的两手正下意识抓着男生的衬衫,下巴搁在男生右边肩膀上。陌生的触感却并不叫人讨厌,然而,感到他厚重火热的身子紧贴着她,从未和某个男生如此“亲密接触”过的然美,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男生吃痛地抽出被压的手臂,从然美身上撑起来:“……陆然美?”声音里透着一丝惊讶。 居然是昨天早上在车站遇见的男生!然美瞪大眼睛瞧着他,视线成一个仰角。在这么近的接触下,才惊觉他真的俊美得犹如漫画中的少年,拥有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搭配得天衣无缝的五官和轮廓——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俊美!破碎的金色光晕透过发丝落在他脸颊上,炫目和柔和的感觉,矛盾却完美地在他脸上呈现。 心,飞速跳动。 楼顶传来一道火大的女声:“他人呢?!” 接着是一个嗫嚅的男声:“不知道……” “快起来!”听到楼顶的声响,男生纵身而起,一把拉起然美。 她被不由分说地带到墙角阴影处。男生就站在身边,一米八的身高,和猎一样,她的视线甚至还不够平视到他的肩膀。 向上张望了一下,男生才低下头,对然美抱歉地一笑:“我还欠你五十块对吧?”随即将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最后在牛仔裤的兜里掏出两枚一元硬币来。 一颗豆大的冷汗滴落!这个男生,看来真的很缺钱的样子…… “莲华——你还不给我滚出来?!”气势汹汹的声音在房顶炸开。 男生向外探头,警惕,倒是不紧张。 他是叫……莲华吗?然美不由抬头打量他,他别过去的下巴利落帅气。 “没办法了。” 她还没回过神,就感到下巴被骨感的手指一托,一个吻毫无预感地落在她左边脸颊! 她相信这十七年来,眼睛也从没瞪到这么大过! “就这样,”尾音还在耳边,肇事者已闪出去好远,“哦,对了!”他突然在十米开外转身,指着然美捂住的脸颊郑重提醒道,“那个,是初吻!” 然美讷讷地望着又跑进树林里的背影。初吻?是他的?还是她的? …… 出神之际,一把木刀刷地抵住她脆弱的脖子。一头红色鬈发的高挑女生手持日本木刀睨着她。漂亮如猫眼的蓝色眸子,波浪般绚丽夺目的深红色鬈发,乍看之下仿佛一个鲜活的芭比娃娃。 女生的胸前别着高三的校牌,正皱着眉毛瞅着不知所措的然美,鼻子里冷哼一声,相当不客气地说:“莲华往哪个方向跑了?” 莲华?果然是他的名字吗?看着这位气势吓人的学姐,然美抬起手来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对不起了,学姐,可莲华他一定不想被你逮到的。 帅气学姐直勾勾地盯着然美的眼睛,然后,非常坚定地往林子的方向追去。 树林深处,莲华正悠闲地坐在树上玩贪吃蛇。 手机响了,莲华看着手机上闪现的号码,不由感慨地吹了声口哨,这个家伙实在是走运,居然可以拨通万年不开机的他的手机。 “喂?” 手机那边是兴奋得像中了六合彩的男声:“莲华!老天!你居然接电话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拨得通你的电话呢!” 莲华把手机拿得老远,慢条斯理:“有事吗?” “有个叫芮荟的女孩来找你,还说你非礼她什么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不会真对那种纯洁小妹妹下手吧?” “她是小妹妹,但一点也不纯洁,”莲华微笑着纠正,“喂,你们让那女孩进serenade了?”这回语气还算稍微正经了点。 “当然……让她进了……” “哦?规矩看来是没用了!你看不出来她比我小吗?!”他蓦地有点恼火。 “你先听我说完嘛!本来按规矩是不让她进的,可是她带着两个巨人保镖啊!而且又是大小姐脾气,谁惹得起啊?不过,她倒是没留多久,看见你没在就气冲冲地走了。喂,你到底是怎么非礼她了?搞得人家把你当宿敌一样!” “只不过……摸了一下。”莲华挑眉,桀桀坏笑。 “我不信,你不是那种人。”对方回答得斩钉截铁。 “是吗?我真感动啊!那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莲华讽刺地翻了个白眼,靠在树干上,一派无所谓的作风,“算了,别理那丫头,大惊小怪。她要是真想告我非礼,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偏去告诉她那男人婆的姐姐?不老实的家伙……” “喂!莲华!” 下面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探头往树下看,一粒石子嗵地正中额头。 “嗨!打到你那张该死的脸了!”扔石子的男生在下面得意地嚷到。 莲华伸手抹了抹额头,手指上粘着细细的血丝。 “kent,我们以后再聊,现在有个人来找死。”他挂了电话,一向慵懒的脸铁青下来。 “老子早想破你的相了,免得你再去勾引纯情小女生!”红发的热血男生向树上的敌人发射第二枚“子弹”。 这次莲华仅轻松地一让,便将那颗石子牢牢地夹在指间,随即一个漂亮的倒挂金钩从树上翻身下来。 “终于肯下来了,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招惹芮荟学姐啦?!”语毕,人已经愤怒地向莲华匐身冲过来! 首当其冲的是一个凶狠的撞拳,直飞莲华的胸膛而去!眼看拳头即将吻上前胸,莲华忽然刷地后撤一步,随即一个左下手刀迎上顾凯的攻击,向上挡开劲猛拳头的同时,右腿闪电般横扫,膝盖又狠又准地砸在顾凯脆弱的腹部! 顾凯“呃”的一声埋下腰后退好几步,早上吃的面包和牛奶全冲到食道里,难过恶心得要死! 莲华潇洒地收腿,脸上带着调侃的笑:“顾凯学弟,学长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你算什么狗屁学长!书又念不好!还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顾凯捂着肚子,恶狠狠地回敬,“所以不要拿学长的头衔来压我!你也不过只比我大一岁而已!” “大一岁,足够了。” “你这浑蛋二百五!”受不得丁点挑衅的顾凯又发飚起来。 一边是咿咿呀呀地轮番进攻,一边是看似懒散的灵活闪躲,两人在凉快的林子里躲猫猫似的玩了将近十分钟,莲华终于露出一个认真的眼神,然后就腾地一下接住对方的拳头。 莲华的力气是学校公认的变态的大,此刻被他拽住的顾凯,怎么用力都无法把拳头拔出来。 “你气什么呢?”莲华拍拍火气冲天的学弟的脸,笑着调侃道,“嫉妒了?” “嫉妒你个死人头!谁会嫉妒你这浑蛋!”顾凯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嚷道。 莲华苦笑着抹了抹溅到脸上的标点,这个大概是学校里最不尊重学长的家伙了。 “不要这样嘛,”他坏笑,“就算我和芮荟学姐接吻……” “呜哇!你说什么!?”愤怒的顾凯,竟然猛地把拳头拽了出来,一把拉住莲华的衣领提起来,“你再说一遍!你和学姐……和学姐……” “接吻,kiss、打啵、亲嘴……”眼看顾凯已经接近暴走,他还不要命地重复,“你的芮荟学姐还夸我吻技高超……” “不可能!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顾凯那模样,别提有多绝望了。 “在那种气氛下,我不太好拒绝……” 哪知道顾凯出其不意地一个拳头猛撞过来,好在莲华反应敏捷,急忙蹲下躲过了。那个铁拳狠狠地砸在他身后的树干上,直径一米的大树止不住地晃荡,树叶簌簌地往下掉。 莲华蹲在地上,伸手拣起落在头上的两片叶子,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悲愤交加的顾凯,难道爱情的力量真的这么伟大? “我——”顾凯的眼睛里已经明显地在冒火了,“我要杀了你!!” “哈?”莲华眨了下眼,“要是我现在跟你说我是开玩笑的,你会怎么样?” “杀了你!!” 食堂。 东林学院的食堂可以说是建在地下的。从地势上看,它是倚着山坡而建,从校园里面看去,是埋在实验楼底,从学校外的马路上看,便又是裸露在外的了。食堂共两层,没人的时候非常宽敞明亮,进餐时间却显得无比拥挤狭小。 然美来到食堂时,时间正值十二点二十,食堂的魔鬼时间,挤在打菜处的学生堆得像座山,要打菜的可能饿死都挤不进去,打完了的又可能饿死都挤不出来,或者出来后一碟菜就只剩下半碟。 开学第二天,然美终于第一次光顾食堂。昨天由于没拿到饭卡,便被明娜领到学校外的小吃街吃小炒。味觉挑剔的明娜,一般说来是不在食堂吃饭的,唯有到每月月底,生活费拮据的那几天,才(按照她的话)不得已虐待一下自己。 “然美!这里!”明娜正远远地朝她招手,桌上还放着她没啃完的烧鸡腿,据说算是食堂最具好评的食物。因为要陪她,明娜决定将自虐的那几天稍稍提前一下。然美朝好朋友点点头,赶紧过去打餐。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造山运动相对缓和的地方,哪晓得她一过去却和猎撞了个正着。 猎没有看她,只是立在她身后,脑袋还刻意地偏开。不过托他的福,现在打餐点前只有她一个人,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地站在陆然猎后面,一个个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样子。 然美心中领了情,忙低下头看菜式。 不过,好像有点看不清到底炒了些什么…… 她的表情显然深深刺痛了厨子的心,他扬起大勺子凶巴巴地在她眼前晃过,粗声粗气地嚷到:“喂!你能不能快点?到底要什么?快说!” 然美本能的道歉又来了:“对不……” “饭瓢!你什么态度?凶个屁呀你!!” 她话还没说完,头顶的玻璃立即恐怖地一震。猎的拳头正捶在那面脆弱的玻璃上! 居然被叫做饭瓢,那位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打菜的大叔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有你!”暴躁的猎又忽然把矛头对准然美,“求求你别老是这么低声下气好不好?你到底有没有点做人的尊严啊!?” 然美欲哭无泪,难道非要像你一样成天大呼小叫的才叫有做人的尊严吗? “对……” “不许跟我说对不起!” “好。” 然美被猎的强势镇倒,随便打了些菜,急匆匆地走了,刚一抬起眼来,就看见一排女生齐刷刷地用怪异的眼神直射向她,虽然不明白这种眼神是怎么回事,但这些超低温射线还是让然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然美,这儿!” 明娜站起来朝她挥手,然美忙逃离这些视线的包围。 把饭菜搁在桌上,然美小心翼翼地朝身后瞥了一眼:“她们……干吗这么看我啊?”如果她们真的是在看她的话。 “别理那些肤浅的小妮子!”明娜一面说着,一面狠盯着那些女生,眉毛竖得跟钟馗似的,“她们是在嫉妒猎帮你出头呢!说起来,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缘,不但名字只差一个字,你转校第一天就被他救架两次,我觉得他刚刚跟你说话那副模样,真的好像是你哥!” “其实……”然美多想告诉明娜实情啊!瞒着好朋友总让她有种罪恶感,可是那样的话,猎一定会生气的。 “其实什么?” “没什么。”然美打了退堂鼓,摇摇头,埋头继续吃饭。 隔桌的位置来了三个男生,屁股一安顿好就兴奋地摆谈起来,声音大得即使在喧闹的餐厅里也能让左邻右舍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那天看见星奇和风华的人火拼了吗?”还没等同伴回答,这个声音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我的妈呀,那声势大得怕整个街区都听得见,那些家伙可是动真格的,就看见突然一下两边的人都冲了过去,棍子和榔头噼里啪啦的砸下来,到最后那地上只剩一片狼藉……” “伤了几个?”另一个声音问。 “不知道,两边的情况恐怕都不会好。” “星奇和风华一年到头都在打,不过也难怪,星奇那些家伙是够讨厌的,上次竟然跑到我们的地盘撒野,你没看他们被狼帮揍成的那模样!” 狼帮? 这么一说然美才恍然想起昨天早上遇到的那个大块头。 “对了,明娜,”她凑过头去,“学校里是不是有个叫狼帮什么的?” “哈!原来这个你也听说了啊!我还以为像你这样信息不灵通的人不可能知道呢。看来那帮小子的名气已经漂洋过海了!”明娜说起狼帮,一副自豪的样子。 “那个狼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是入住东林的常识问题,我应该跟你说清楚,其实这个狼帮呢,就是指东林里最会打架的七个人了啦!名字是那些唧唧歪歪的小妮子们起的。”明娜一面啪嗒啪嗒地啃着鸡腿(第二个),一面不无骄傲地解释道,“有三年级的杜谦永学长,林镜学长,芮荟学姐,一年级的顾凯,还有我们年级的猎和莲华……” “猎……和莲华?他们也是狼帮的?”然美惊讶地打断。 “是啊。”明娜理所当然的点头,忽然又眼睛一亮,“咿?你干吗刻意说起莲华的名字呀?你和他认识?”说起来,莲华和猎可算是二年级里无人能媲美的两大帅哥了。 想起刚刚发生的事,然美的脸颊火烧似的烫:“啊,昨天早上在车站时他帮过我的忙,不过他并不认识我……” “他该不是找你借钱吧?!”明娜的脸一下子黑下来。 然美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明娜的脸色更难看了:“还叫你姐姐?” “对啊。” 见然美笑得那么无辜,明娜在感慨无奈之余,一股无名火袭上心头,“那个该死的家伙!” “什么?”然美听得晕乎乎的。 明娜撑着下巴看着然美,叹了口气:“我说你啊!你知不知道自己被人打劫了?什么借钱哪,姐姐、姐姐肉麻兮兮地叫唤哪,还有说什么回学校后还你哪……都是莲华的惯用伎俩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真是你弟弟呢!” 然美痴痴地听着,忽然一下笑起来。 “你怎么了?脑袋锈逗啦?”明娜伸出手摸她的额头。 “……不是。”然美叹了口气,表情云淡风轻,“只是……他为什么不叫别人妹妹却专叫姐姐呢?听见他叫我姐姐我好像就真的有了一种姐姐的感觉,所以才会心甘情愿给他钱的吧!其实仔细想想他也真的没做什么坏事,没有威胁我,而且之前的确帮了我的忙,那个……应该是真心的吧。况且,是我主动把钱给他的。”她冲明娜无力地笑了笑,“我这个人,有时候真的超级迟钝呢!”莲华那时回头一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没见过这么傻帽的女生。 “你真的是那种被人卖了还会帮着人家数钞票的类型哪!”明娜服了似的拍拍自己的额头,“可是不行!不能这么就算了!” “算了吧,他大概是真的缺钱吧。”那个莲华,本质应该不坏的。如果真的很坏,就不会在摔下来的时候下意识地保护她了。 “不可以!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敢欺负到我的朋友头上!就算他是狼帮里的又怎么样?就算他是莲华又怎么样?我一定要把这口气讨回来!明天是他值日,到时我们去找他!” “真的不用了……”然美才说几个字,便被明娜凶狠的目光压了下去。 “我回来了。”然美推开门,一面取下背包,一面抬头往大厅看,父亲和母亲都没在,不紧不慢地来迎接她的是凶巴巴的兰姨。 “小姐回来了,”妇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先生和夫人今天不回来吃晚饭,小姐晚上要吃些什么?” “我随便什么都好。” “明白了。”兰姨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离开。 “那我上楼了。”然美望了一眼走进厨房的兰姨,对方当然还是酷酷地没答理她。 这么大的屋子,但是毕竟只有那一间房才是她可以稍微松口气的地方。 猎的房门关得严严的,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不过他应该还没有回来吧。听明娜说,他有放学后和同学到盘山公路飙车的习惯,怪不得他总是要等吃过晚饭以后才回来,可是飙车很危险的吧。有几次猎还通宵不归,是不是也去飙车了呢? 然美想象着猎骑在火焰般的机车上飞奔的样子,那么不受约束,自由自在,那么迅捷而不羁,那种风驰电掣的速度感对这样的猎一定具有致命的诱惑力。这么想着,她忽然觉得有点羡慕。 “喂,你站在我房门口干什么?” 然美猛醒过来,猎正站在走廊的那头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咦?她是什么时候站在猎的房门外的? “猎!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没有去飙……唔!”她急着转换话题,没想到猎已经一个箭步跨过来死命捂住她的嘴。 “你想害死我啊?会被老妖怪听见的!”耳边是猎微微发怒时沉沉的声音,他手上浓浓的烟草味刺激着然美脆弱的鼻子。 猎刚放开手,然美就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响亮干脆的喷嚏。 见猎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然美抱歉地解释:“我的鼻子对烟味有点过敏。” 猎皱眉看了她一眼,抬起手疑惑地嗅了半天,哪有什么烟草味啊?他平时可是很注意洗手的,因为要是被老妖怪发觉,他一定会被念叨到死。 “我看你不是有点过敏,是非常过敏。” “可能吧。”然美局促地笑了一下,“对了,兰姨没跟你说吗?母亲和父亲都不在,也不会回来吃晚饭。” “是吗?”猎的脸上扬起坏坏的笑,除去笑容里那抹恶作剧的意味,这个样子的他实在是有些孩子气的。 “猎,你今天怎么没去‘那个’呀?”看见猎进房里拿东西,然美一时找不到话说,又不愿放过和弟弟交谈的机会,只有搬出老问题来问。 “盘山公路在整修。” “那……要什么时候才修得好?” “可能要一两个星期吧。” “这样啊……” 把“啊”字拖得长长的,然美又使劲在脑袋里搜刮弟弟感兴趣的话题。 猎从房里出来,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不必这个样子。你连挂挡是怎么回事都不懂吧?那就不要勉强自己。我最讨厌别人没话找话说。” 被这么一说,然美只觉得全身无力,好像……一不小心又让他讨厌了。 “少爷!”兰姨不知在什么时候听见猎的声音,赶忙上了楼,正往这边走来。 “兰姨。”然美笑着同她打招呼。 对这个小姐充耳不闻,兰姨只管对她的少爷嘘寒问暖:“少爷今天要回来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呢?您还没吃饭吧,我马上让厨子去做菜……”一面说着,还不忘一面朝然美投来责备的眼神,好像没有向她通报少爷大驾光临是然美的不是一样。 “嗯嗯……”猎哼哼哈哈地应着她,颇不耐烦地转身往楼下走。 “少爷才刚回来,这是要去哪儿啊?” “你烦不烦啊,师太!你不是说要去做菜吗?那还愣在这儿干吗?拜托!我要饿死啦!”兰姨的啰唆终于引来猎忍无可忍的爆发。 “我现在就吩咐他们准备少爷您最爱吃的,少爷在大厅等一下吧。”兰姨一副得了恩赐的样子,忙下楼张罗去了。 “嘁!女人!”见她走远,猎在后面非常不屑地撇嘴。 不知道是出于对兰姨境况的同情,还是本能地想要维护女人的尊严,然美听见自己居然对猎说:“你不该这么和她说话,她会伤心的。”记得父亲曾告诉她,由于猎的母亲应酬很多、工作繁忙的缘故,猎几乎是被兰姨一手带大的。 “那个师太她怎么会伤心?她就是喜欢这种调调。”猎还是一脸的无所谓。 哪里会有人喜欢整天被呼来喝去的? “你对她的态度够好了吧?瞧见她怎么对你的吗?”站在楼梯口,猎俨然一副哥哥的样子对然美训诫到,这样倒让然美不知该怎么反驳的好。 见然美笨拙的模样,他摆摆手:“算了,跟你说什么都是白说。” 然美木木地跟着猎下楼到了大厅,却看见他拿了钥匙往大门口走。 “等一下!猎!你不吃饭了吗?” “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在家吃饭。” “可你刚刚不是跟兰姨……” “你傻啦?我那是唬她的。”这个单纯的姐姐,真是让他想不笑都不行,“我要出去吃,你呢?打算留下来继续受气还是和我一起出去?” 和猎一起出去吃饭?这可真是个诱人的条件,当了这么多天窝囊姐姐,她还没能和这个霸道的弟弟好好交流一番呢。可是要是她也跟着一走了之,兰姨会多么尴尬啊! 似乎看着自己的姐姐在去与留之间挣扎是件相当有趣的事,猎带着一脸坏笑,倚着门看着她,好像笃定然美会跟他走,继续威逼利诱,“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比萨店,我猜你还没去过吧?” “……那兰姨怎么办?”然美为难地往后面看。 “她一个人吃啊。不要婆婆妈妈的,你是去还是不去?” 然美下定了决心:“猎,还是在家里吃吧……” 她的弟弟突然露出狠狠的表情,好像一只发怒的狮子,随时要扑过来一口吞了她似的:“我数三声,你可不要后悔!”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难不成他要揍她? “一!” 然美被猎冷不防的大吼吓倒,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二!!”这一次的音量更是石破天惊!兰姨和几个厨子急忙跑了出来。 “少爷,怎么了?” “砰!!”不等数完三声,猎已经用恐怖得惊人的力道当着她的面砸门出去了。 然美呆呆地望着窗外气冲冲地跃上摩托车的猎,有点错愕,然后,当她无奈地回过头来,看见的是师太眼中比之前更胜一筹的责备。 第三章 真正的恶魔 第二天一到学校,明娜就叫嚷着让莲华付出代价,然美只能祈祷今天千万不要碰上莲华。 课间休息的时候,明娜拉着然美一路小跑至三教楼后面。 “那里就是狼帮的‘基地’,莲华那家伙除了值日以外,很少见踪影,要是他来学校了一般来说都会在那里。” 朝明娜手指的方向望去,昨天致命邂逅的地点映入然美的眼帘。 她们沿着清油油的草坪走近那座青石楼,从房子的后面传出几个男生高谈阔论的声音: “真的,那个女生就那样把钱给你了?”一个男生怪叫的声音,“最后还目送你?” “不会吧?现在还有这么单细胞的女生?”另一个男生也难以置信地附和着。 “看见她的时候,有种被雷打到的感觉。”这个音色毫无疑问是发自莲华,还说得一本正经,“有个声音告诉我:就是她了,我的贵人!”那两个男生捧着肚子一阵笑,莲华喝了口什么,又接着补充,“要不是刚好缺钱我也不会出此下策。骗那种女孩,是人都会有罪恶感啊……话说回来,我以前虽然也这么干过,不过这还是头一次看见一听到叫她姐姐就晕菜的女生,最后干脆连车都赶掉了。经典!” 那两人更是放肆大笑起来。 就算再迟钝,然美也知道他们现在说的是自己。她是心甘情愿把钱给莲华的,因为那时他叫她姐姐,叫得好亲切好亲切,搬到这里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么亲切的声音,她想她是可以因为那个声音原谅任何事情的,可是现在…… 她没有指望他还钱,也没指望他道歉,可他怎么可以……这样嘲笑她呢?他是真的在嘲笑她啊! 那个像天使一样的男生,全是她的错觉吗? 眼睛里竟不觉噙了泪水,然美尴尬地埋下头:“……明娜,我还是回去了。”极力挤出惨淡的微笑,顾不上明娜的愕然,她连忙狼狈地逃开。 “然美!” “谁在那里?”听到拐角处的动静,莲华一行人纳闷地站起来。 “莲华——” 气恼的明娜冲进莲华的视线,还没站稳就立即破口大骂起来,“你这该死的浑球……” 面对明娜的大嗓门,莲华无可奈何地用食指塞住耳朵。等到明娜的暴风雨稍微平息的时候,才回过头询问他的两个跟班,“她吵完了吗?” 两个跟班不约而同地摇头。 被这么忽视存在,明娜气急败坏地扑腾上前,拽住莲华的衬衣,恶狠狠地说:“我要你去向她道歉!” “好!好!”莲华还是一脸慵懒的笑容,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我这就去。麻烦明娜大小姐别再蹂躏我的衣服了。” “现在就去!”明娜放开他,愤然地指着然美逃跑的方向。 莲华听话地开步,还不时低头查看他那被抓得皱巴巴的衣服,一副欲哭无泪的惨样。 “等等!”明娜发觉不对,又突然从背后叫住他。 “又怎么了?” “你知道我要你干什么吗?” “道歉啊!”还是懒洋洋的样子。 明娜被莲华突然老实巴交的态度给弄晕了,这个性格恶劣,打起架来让人闻风丧胆的莲华居然要乖乖地去给然美道歉? “你真的要去道歉?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别这么不信任我嘛!不过是道个歉而已,又费不了多少力气。要我道一千次、一万次都无所谓。哦,对了,你要我给谁道歉啊?” “莲华——”明娜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要杀人的冲动。 悄悄躲开同学,然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偌大的校园里,忽然在靠近后校门的露天篮球场看见两帮男生对峙的场面。 他们的嘴巴里正沉沉地说着些什么,眼神一个比一个吓人,好像是因为抢篮球地盘而起了争执,以前然美还不知道男生是可以为了这么一丁点事就要大打出手的,自从认识了猎,她也真叫大开眼界了。 她站在山坡上,紧张兮兮地看着铁丝网后面一触即发的两帮男生,现在他们已经集体沉默了,不过依她平时观察猎的经验,这个应该叫做黎明前的黑暗吧。 忽然,前排的某个男生出手推了对方某人一把,接着,在眼睛都来不及眨的一瞬间,双方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扭作一团! 作为唯一的目击者,然美的大脑嗡嗡的乱作一团,也没有多想就忙着回跑去找人,可是该找谁呢?找老师的话,这些学生一定会被记过的,可是找学生的话,一定会更一发不可收拾。 “嗵!”地一下撞到一个结实的身体上,然美晕晕乎乎地道歉,对方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把摇晃地自己按牢。 “同学,怎么了?这么慌张的样子?” 听见这浑厚有力的声音,然美抬起头来,个头起码一米九的光头男人耸立在她跟前,脸上还带了一副恐怖的黑色墨镜,正像黑社会的打手一样“铁着脸”看着她。 然美愣住。学校里怎么会有这样装扮的人物? 谁知这个男人也连忙摆手:“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 然美还是懦懦地看着他,没有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的。况且他的光头,大个子,黑墨镜,都是标准的坏人的行头啊。 “哎呀!看来我这个样子是很容易让人误会。”无可奈何地摸摸光滑的头,光头男人取下墨镜,露出一张俊朗黝黑的脸,墨镜后的眼睛也没有然美想象得吓人,可以说还蛮亲切的。 男人见女孩惊脯已定,谦和地笑着说:“你是新来的吧,所以还不认识我,我是这学校的体育老师,我叫狄仁。”发觉女生正不解地睨着他手中的墨镜,他解释道,“哦,这个呀,我因为有青光眼,所以才戴这个的。” 原来如此,然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正巧露天篮球场那边的声势越发浩大起来。 “对了!老师,你快去阻止他们!”她火急火燎地说。 “哎?” 他们两人赶到的时候,激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然美无助地看着身边人高马大的狄仁老师。 “这帮小兔崽子!”狄仁见状,飞快地冲下山坡,还回过头招呼然美,“就在那儿等着!我一会儿就搞定!” 然美看见老师潇洒地攀过铁丝网,跃进热锅似的篮球场里,那群男生正打到高xdx潮,怕是很难阻止吧!千万不要连老师也被打啊! 这么想着,场子里传来狄仁老师一声河东狮吼,然美怔怔地看着,只见下面是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地乱成一堆,害怕老师出事,她也连忙跑下山坡。 十分钟后。 然美站在铁丝后面,两手攀在网上,瞠目结舌地看着场里横七竖八倒成一片的学生。此刻里面唯一立着的,便是捏着铁拳的狄仁老师。 看着地上那些疼得直哼哼的学生,狄仁正气凛然地教训道:“一群臭小子!要打架上哪儿不好?偏偏要在学校里!是有意跟我过不去吗?” “对……不起,老师,拜托别告诉主任啊!” “居然还有力求饶啊!待会儿起来别忘了把脸洗干净,免得吓到别人!”然后朝这边的然美胜利地挥手,爽朗地喊到,“别担心!我已经搞定他们了!” 这……算什么搞定啊? 狄仁走近面如土灰的然美,隔着铁丝网担心地看着她:“你还好吧?也难怪,这个场面对你这样的女孩是太富冲击力了点儿,不过,你看……”他大敞着双臂,一副祖国大好河山完好无缺的样子,“一切都过去了!” 然美一脸无力,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老师……为什么不劝住他们?” 狄仁一脸的无辜:“你没看见他们打起来那个样子?我哪里劝得住?” 黑线!所以,你就以暴治暴了吧。 然美身心疲惫地往校舍走,再过不了多久就要上课了。不知道明娜怎么样?刚才她居然就这么把好朋友搁下了,真是有够失败。 不过……是错觉吗?怎么一路走过来,觉得周围好安静。然美诧异地四下打望,发觉楼上楼下,几乎所有阳台都站满了人,正以让人发毛的怪异眼神盯着她。有人偷笑,也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在看她吗?然美低着头一股脑上了楼,心里仍是毛毛的。 就要接近四楼教室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明娜的声音: “待会儿你的态度要诚恳点!”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然美走到楼梯口,刚一抬头,就看见站在走廊里的明娜和莲华。她的好友正仰着头对莲华郑重地发话,莲华则靠在墙壁上打哈欠。 她本能地想后转,可明娜已经发现了她。 “然美——”她热情地跑过来,将无处可逃的然美硬拉到过道上,“没关系!我已经吩咐这小子给你赔不是了!喂!莲华!”随即,恶狠狠地丢了个眼神过去。 莲华懒洋洋地直起身子,从刚刚起,他就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然美。那种冷漠得好像陌生人的表情和昨天的他简直判若两人。拜托,她真的不想见到这样的他,麻烦在她的心里保留最后一个温暖的模样吧。 莲华已经走到她跟前,然美低下头拒绝看他,耳边是异样的安静,傻瓜也猜得到现在他们正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上课铃!拜托快点响起来吧! 叮铃铃—— 好像上帝听到了她的祈祷,铃声非常适时地响了起来。可是待这一长串刺耳的音符响毕,观望的人却没有一个有要回教室的趋势。 “你们都怎么回事!?”传来老师气急败坏的声音,“还不快给我回教室!”难得一见的帅哥就在眼前,结果自然是没有一个人理他。 “对不起。”在安静下来的过道里,莲华悦耳的声音清晰可辨,甚至是他声音里的轻浮和不屑,也那么明显。 “钱呢?还来!”明娜豪气地伸手向莲华要钱,莲华装无辜地对明娜笑,却引来明娜的发作,“你休想赖掉!然美又不是富家小姐,五十块也是好几天的生活费了!赶紧给我拿来!” 然美想就这么算了,可生气的明娜根本看不见她求助的眼神。 “陆然美。”莲华突然叫她的名字,她怔怔地把眼光移到那张迷人的脸上。 高昂起头,莲华的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钱我不是已经还你了吗?” 还她了?什么时候啊? 坏坏的笑意更浓了,他出其不意地伸手刮了一下然美的左边脸颊:“这里啊!同学你还真健忘。” 刷地一下明白这个动作的所指,然美呆呆地望着他过分英俊逼人的脸,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本来刚才那个暧昧的动作已经惹得许多女生红眼了,接下来莲华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提高声音说:“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我那个时候提醒过你那是我的‘初吻’吧?怎么也值五十块吧?” “啊!什么!然美你和他……”明娜第一个惊呼起来,接着是整栋教学楼的女生排山倒海,不依不饶的叫声: “真的吗?我的天!!” “什么啊?!怎么可以?!” “啊!莲华你是认真的吗?!” 他是故意把声音说得这么大声的。 很享受的听着自己造成的轰动效应,莲华对愣在原地的然美恶魔似的咧嘴笑着。然美看着他,满肚子的委屈无处发泄。 “现在知道了吧?”不顾四周迅速上飙的怨气,莲华弯下脑袋,笑得邪气又漂亮,“现在不是我欠你,而是你欠我的。” 他退开,带着得逞的笑,也不管不顾在一旁冒火的明娜,然后,便又从三楼……纵身跳了下去! 自从发生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以后,然美就迅速蹿升为学校的焦点人物,连她一向冷嘲热讽的弟弟也对她刮目相看。 “没想到我姐姐还是个风云人物嘛!”说这句话时,猎的确是笑得很灿烂的,不过然美却觉得这个笑有点恐怖。 “陆然美,陆然美!!”猛地定下神来,见数学老师正用大三角尺敲着她的桌子,“你怎么老是走神?” “老师怎么能这么不解风情呢,人家的初恋耶!”教室的角落里传来一个揶揄的声音,许多人跟着笑了起来。 “什么初恋不初恋的!你们这些家伙少在那儿唧唧歪歪!!”明娜的反攻总有着以一抵十的效果。 “陶明娜!” 被老师这么一喝,明娜忙双手合十,变成一副乖乖脸:“老师对不起,我保证下不为例啦!” 数学老师无奈地摇头,看了一眼然美,对她说:“你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不会吧,这样就要被叫到办公室去呀! 然美硬着头皮走进办公室,本来以为肃静的办公室里就只她一个人接受众老师的批评教育,却没想到下课后办公室的热闹程度不亚于教室。老师们的咆哮一浪高过一浪,像立体环绕声一样把办公室的窗玻璃震得哐啷直响,其间还夹杂着被训话的学生费力的询问。 “什么?老师,您说什么呀?”在她的左侧,一个调皮的男学生正被揪得哇哇直叫。 这里的老师,让人禁不住由衷地佩服他们的肺活量。 数学老师是个戴着眼镜,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体型略微发胖,听说好像是猎他们班的班主任,他拖过板凳坐下来,用长官的眼神打量着然美。 “然美,老师一直想问问你,你和陆然猎是姐弟吧?” 然美吞了口口水,心想既然是班主任,这种事情理所当然清楚吧,虽然觉得和猎的关系非常不好启齿,然美还是老实地点头:“是的。” “这样啊!”老师了然地点头,“可是我看你们平时都很少接触,猎的姐姐不好当吧。老师并不是想过问你们的家务事,只不过既然你是他的姐姐,平时最好多和他沟通一下,你们的父母对他这个儿子可是抱着很大的期望啊!可是,你来看看,这个小子的成绩可真是烂到捡都捡不起来……”似乎一谈到猎,老师就开始头疼,他摊开猎的成绩单给然美看,然后一个劲地揉太阳穴,“作业不做,考试作弊,带着学校的一些不良学生到处惹是生非,还经常和外面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们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大忙人,也没有多少时间来管这个儿子,我看你倒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既然你是他姐姐,又和他同校,平时要多看着他一点,你懂老师的意思吗?” “我明白的,老师。”其实她何尝不想和猎好好沟通呢?只是她这个姐姐从来就没有被猎承认过。 猎会不会有时也感到孤独呢?当他一个人深夜在盘山公路飙车的时候,当他和别人闹脾气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虽然给他提供了别的同龄人梦寐以求的一切物质需要,但猎大概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真正可以倾吐心声的家人吧。 成为他真正的姐姐吧!成为那个让他可以随意撒娇、淘气、抱怨的姐姐。然美突然发现,这也许是她唯一可以为这个家做的事情。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大军拥向食堂,楼梯过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然美一面给医务室的明娜发短信,一面走出来,忽然被背后冲出来的两个冒失男生撞了一下。 “啊,对不起!”其中一个男生朝她比了个抱歉的手势,转眼人已溜下了楼梯。 然美呆呆地站在阳台边,被撞一下倒是没什么,可是,手机…… 她绝望地趴到阳台边,小心翼翼地想要亲眼证实手机确已身首异处。 没有看见摔碎的手机,却撞见莲华抬起头来,一脸恼火的表情。 “是你的?!”他举起的右手里握着她的蓝色nokia. “怎么了?手机在这里,你不想拿回去?”莲华气色悠闲地睨着面前的少女,目光逗留在手机上的那刻,微扬的唇角牵起不正经的弧度。 “谢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然美目光闪躲地伸出手。 莲华忽然挑衅地将手机一撤,摊出另一只手,冷冷地道:“说谢谢有什么用?拿钱来。” 然美抬头看他,飞絮般的纯黑头发,幽蓝清澈的瞳孔,阳光下依旧俊美耀眼得让人窒息,然而面前这个男生,真的和当天在车站帮过她的是同一个人吗?她很困惑。良久,她从衣兜里摸出钱夹,讷讷地开口:“如果你只是想要钱的话……” 莲华很不屑地抓过钱夹,捻出几张钞票数了数,再扔还给她,满意地笑道:“好,这样就算你还了一半债了……” 然美怔了怔:“……如果是这样,那我一次性还清好了。”她干脆将钱包直接递给他。 莲华低头瞄了一眼,语气露骨地轻蔑:“你真的心甘情愿,真觉得是你欠我的?”这个女孩,说她傻她还真是傻得离谱。 然美只是将钱包轻轻塞进他手里,疲惫地说:“这样我们就算两清了吧。” 莲华蹙眉凝视纤弱的女孩转身离去,目光有一瞬闪烁,他从没想过原来笨也是可以笨到某种境界的,竟能让他惊愕这么久。 “等等。”他倨傲地走过来,把钱包不客气地塞回然美手里。 这回换然美错愕了,难道他要放高利贷? “钱我还给你。”莲华狡黠一笑,“现在,我还不高兴你还清。” “你……”然美瞠目结舌,这个男生,真是不可理喻! “想要还债,就烧香拜佛祝我这次期中考试能顺利及格吧。否则,你就要继续欠着我了。” 望着莲华若无其事的笑脸,然美忽然错觉看见他嘴里两颗尖尖的獠牙,和一对扑扇着的黑色翅膀。 不折不扣的恶魔…… 食堂。 “什么?”明娜在喧闹中大声问,“莲华的成绩?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然美心虚地说。 “这个不好说……”明娜托着腮帮想了想,“这么说吧,他的平均成绩一般是我的三分之二。” “你一般是多少啊?” “保守估计,”明娜扳着手指算到,“语文六十,数学六十,英语五十,物理六十,化学四十,历史……” “你……不用说了……” 第四章 迷途的男孩 每周星期四下午四点以后是全校的大扫除时间。 几分钟前,一切还好好的,现在,站在离大门不远的操场正中央,然美和其他在大操场做清洁的学生一样,傻眼地看着从大门处鱼贯而入的一群人。 正在然美觉得那些闯入者的制服似曾相识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个男生小声地说:“是星奇的人!” 风华?这名字好熟来着。 “快叫那帮家伙出来!如果不想我们把事情闹大的话!”走在那群人前面的男生非常嚣张地喊道。看见他们一行人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东林操场的所有学生,不管男女,都不约而同地把头低了下去。 他们的样子,就像发育未完全的黑社会。然美怯怯地瞄了这些家伙一眼,这一瞄,正好看见那天早上在车站遇到的那几个人——那个吨位超大的家伙和他的几个跟班。现在,这几个人正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们的老大。 是那些人!他们居然找来了!原以为那个“决斗”的约定会因为她假装忘记就这么作罢,可她没想到这些家伙竟是如此较真的人。难不成真要在学校大打出手他们才满意? “猎——” 不知是谁这么叫了一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然美看见她的弟弟正被一群男生簇拥着走过来,他的两手插在裤兜里,目光冷彻,正一步一步,迈着像狼一样危险而悄无声息的步伐。 “陆然猎——” 对方的人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恨不得能把这三个字嚼碎了吞了。然美不觉冷汗涔涔。想起今早猎的班主任对自己的委托,她恨自己不能用瞬间移动把猎移走。 此时,猎和他身后的一帮人已经与风华的人对峙上了。 “陆然猎,胆子不小啊!敢一个人出来见我们!” 后面这么多人居然都被当成一根葱,站在猎旁边的“柔道男”忍无可忍地开骂:“喂,兔崽子你没长眼啊?忘了这是谁的地盘,到时踩都踩死你们!” 星奇为首的男生瞟了一眼“柔道男”,轻蔑地说:“这里站着的,不就只有陆然猎一个吗?” “该死的——” “柔道男”和其他的弟兄们正欲发作,被猎抬手止住。冲风华的老大歪了歪嘴,他眼中的鄙视更胜一筹:“矮冬瓜,你这种身高当然只看得见头排的人啰。” 在众人一阵轰笑中是对方老大怒不可遏的声音:“陆然猎!!” “拜托去吃点增高药吧,免得人家老外见了还以为我们没摆脱温饱呢!” 风华的人已捏紧了拳头,青筋暴起,可猎还在继续他的经典调侃:“不会吧?看你们的表情,莫非吃了还这样?” 东林的学生都笑得直不起腰来。其实这个风华老大的身高本不算矮,怎么也有一米七几,但是在身高一米八的猎面前,恁是被取笑到没自尊。 “你找死——”站在风华老大旁边的一个男生忽然朝猎猛挥了一拳! 这一拳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猎没来得及躲避,结实的一拳迎面打在他俊俏的脸上,他的头被扫到一边,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全场寂静。 然美捂着嘴看着她的弟弟。 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猎抬起的脸上已阴云密布。他忽然出手抓住那个袭击他的男生的衣服,动作快到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当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胆敢打陆然猎的男生已经被狼狈地拖到东林这一方。 伸腿狠狠一拌,那个衰到头的男生便扑腾一下跪在地上,猎揪住他的衣服,厉声问到:“好家伙!我怎么不记得你的脸啊?!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程咬金?!” 这个样子的猎好可怕,然美的头脑一片空白! “住手。” 眼看风华的人因为猎的暴行就要冲过来,一个意外的声音及时缓解了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大概是因为这声音冰冷到不可思议,才可以冷却熊熊的怒火。 “杜谦永,你终于肯露面了。” 杜谦永来到两帮人中间站定,冷冷地面对风华的人。在高挑冷酷的他的面前,两边的人都显出一种屏住呼吸的势头。他的存在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沉吟很久,他只是冷冷地、非常简单地说:“这里是学校。” “学校又怎么样?我就是要来问问你,为什么放我们鸽子?!”风华的老大不甘示弱地顶回去。 “放你们鸽子?我不知道你们指什么?” “星期一的时候,明明约到成田工地决斗,可你们没一个人来,难道这还不是放鸽子?杜谦永,你和你的狼帮也太拽了吧?!” 一边是冷静低沉的声音,一边是气急败坏的咆哮,杜谦永和这个沉不住气老大站在一起,说有多不协调就有多不协调。 “我的确不知情,没有人告诉我,”他朝身后的猎看了一眼,“我想其他人也不知道。” “怎么可能……” “对不起!”就在对方死咬住不放的时候,忽然插进一个柔弱的女声。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声源,然美抱歉地低着头,一想到现在身边的同学,那个眼神凌厉的学生会会长,还有她的弟弟正用怎样的眼光盯着自己,她的头就重得抬不起来。可是她不可以逃避,如果因为她的过错挑起两方的争斗,那她当天缄口不提“决斗”的苦心还是等于白费了。 “啊!就是这个女生!当时就是让她转告狼帮的人的!”大吨位指着然美大呼,“欣喜”的样子活像是见到老乡。 “是的,是我……”然美尴尬地抬起头。 猎恼火地甩过头不想看她,但然美却不难想象此刻他脸上的厌烦,他一定在想:“怎么又是这个‘风云姐姐’?!” “对不起,会长,”她抱歉地直视杜谦永的眼睛,“他们是有让我转告狼帮,但是……我忘记了。” “什么!!”闻言,星奇的人个个气愤得大叫,“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忘记了?!” “是的,忘了,后来想起来,但已经晚了。”她很诚恳地低头道歉,“对不起,可不可以……就这么算了?” “啊!你什么跟什么啊!”从风华的众人那副快要气绝的模样,不难想象他们为此番“决斗”所做的苦心经营。如此正经重要的邀战却被一个冒失鬼给搞砸了,他们哪有不气的道理,“以为你是女生就可以耍我们吗?!” 见他们有威逼靠近的趋势,然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我,那个,没……” 猎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响彻偌大的操场:“见鬼了!!既然我们没有放鸽子,你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说着,一把将手里提着的人粗暴地推过去。 “猎!”杜谦永止住火冒三丈的学弟,转身对风华的人说,“我们会赔你们一次,明天下午,还是在成田工地。如何?” “好!杜谦永,你说的。那次的事件也该有个了解了!”风华的老大确定地点头,转身号召他的弟兄们,“回去好好准备!到时有仇的报仇,没仇的解恨!!” 于是,一伙人才这么风风火火地退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帮人都是谁啊?”教导部主任急匆匆地从实验楼赶下来,看见的是大军撤退的景象和满操场惊脯未定的学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人给我一个解释?” 静默在操场上的学生彼此对望了一眼,接着便一轰而散。 然美呆呆地注视着猎,隔着老远,看见他和主任正说着些什么,他被矮墩墩的主任拉住,他不耐烦地甩开手,他被主任耳提面命,他厌恶地别过头,他脸上的表情从不屑过渡到不耐烦再过渡到生气。印象中,这些好像就是她这个脾气暴躁的弟弟拥有的所有表情。俊俏的猎,他笑起来应该是很好看的,可是她几乎没怎么见他笑过,除了在讽刺别人或嘲笑她的时候,他也不会像别的美少年那样轻言细语地说话,在他的心里好像总有发泄不完的怒气和不满。 人头攒动,时不时就阻隔了她的视线,她是他的姐姐,却只能这么远远地看着他,他们之间有这道难以跨越的鸿沟。然美看着在来去的人影后时隐时现的猎,一阵怅然若失。 就在她想转身离去的时候,她看见猎忽然转过头,他注意到了她。有这么一瞬,他们的视线碰触在一起,像是电影里的某个致命镜头,隐隐揭示着两个主人公微妙的心境。可这时偏偏有人从她眼前走过,当她再寻觅那道视线时,猎已经转身离去。 然美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难受却说不清。 是因为猎吗?是因为他的排斥吗? 候车的时候,公车开过去一辆又一辆,她却没有上,只是木讷地看着它们开远。她突然想一个人走一走,静一静。 望着在脚下不断延伸的道路,忽然觉得很累很累,累得她想要一头栽倒在路上。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们,陌生的学校,还有陌生的家人,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想她是不可能爱上这里的,因为她没有明娜那样的勇气,从小到大,她就是个胆小怯懦的女孩,她想要生活在温暖和谐的环境里,她也只能生活在那里。 这样,在这里她就注定要痛苦了。为别人都觉得无所谓的小case而难过。如果妈妈知道她因为这样就沮丧气馁,一定会笑话她的吧。 “然美,你怎么又哭鼻子了?又被那些男生欺负了吗?” “呜哇……不是的……” “那你干吗哭成这样?你又是这样一路哭回来的吗?哎呀!连妈妈都觉得丢脸呢!” “我……我的数学考试又不及格了,老师说,说我很笨……呜呜……妈妈,我真的那么笨吗?” “然美怎么会笨呢?如果很笨为什么每次语文考试都能拿高分呢?” “可我讨厌,讨厌数学……” “然美讨厌的话,那妈妈也讨厌它。可是然美和妈妈的烦恼在别人眼里却是幸福的烦恼呢。” “……怎么可能?” “因为有很多和然美一样大的孩子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就是想要这样的烦恼都不可能呀。相比起来,然美的烦恼不是幸福的吗?” 幸福的烦恼。 然美想起妈妈在说这句话时甜蜜又自豪的笑脸。一个人将她抚养长大,妈妈所遭遇的烦恼不是那时为数学考试哭鼻子的她可以体会的,可是在妈妈的眼中,那些坎坷和艰难也全是幸福的烦恼吧。因为她们一直在一起,所以即使是烦恼,也是幸福的。 眼前的街景模糊了,然美笑着,却感到滚烫的泪水悄悄地滑下来。 公园里,有孩子们在玩沙子,兴高采烈地追逐嬉戏,把小小的手放在堆好的金字塔上拍一拍,再拍一拍。 然美驻足看着这些快乐的孩子,视线一直延伸着,直到落在不远处一个蹲在地上的身影上。 那不是一个孩子,而是和她一样穿着高中制服的男生,他正蹲在那里,用一根长长的竹签在沙地里写着什么,那神情专注得可爱,好像他正在演算一道很复杂的数学题。在孩子堆里,他也显得像一个孩子,或者应该说是孩子王,因为她看见其间有不少孩子跑到他那里,那个男孩便抬起头来跟他们说话,看他指手画脚的样子,应该说发号司令比较恰当。她听见他的声音夹杂在孩子们唧唧喳喳的喧闹中,相当的孩子气。 孩子们得令,连忙又跑回自己的阵营。男孩继续低下头在地上写写画画,然美好奇地走过去。 站在他身后这么近的距离,他也没有发现,然美低头看着他在地上留下的字迹,他的字并不好看,但看得出他写得很用心,沙地上一行一行地,留下美丽的诗句: 沿着鸽子的哨音 我寻找着你 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颗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 男生写到这里,踯躅了很久,再也没有动笔,然美情不自禁地接上诗的最后几句:“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我找到了你,那深不可测的眼睛。” 他诧异地转过头来,在相当近的距离,然美看见了他那张漂亮的,却很孩子气的脸。他和猎一样有着自然卷的头发,但没有染发,是她喜欢的那种天然纯正的乌黑,也有着完全不同于猎的白皙皮肤。看见这样纯黑和纯白的搭配,然美打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好感。 “为什么不接着写完呢?”她指着沙地上的诗句,微笑着问。 依然是蹲在地上仰着头,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很无辜的看着她,让然美情不自禁地联想起小狗来。真是太无礼了,怎么能把一个男生联想成小狗呢? 男生冲她笑了笑:“因为我不知道后面是什么呀。老师你好厉害,我问过许多人,他们都不知道。” “老师?我不是老师啊?”然美很困惑他怎么会叫她老师,她指指自己的衣服,示意她和他一样都是学生。 “老师都不知道,可是老师你却知道,老师你当然是老师。”他歪着脑袋说。 什么跟什么啊?像顺口溜一样,然美完全听不明白。 看来她的解释根本不管用,男生继续着自己独特又奇怪的调调:“老师你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吗?” 算了,随他怎么叫吧,反正又不会再见面了,然美想着,蹲下来耐心地为他解释:“这是北岛的诗,诗名好像叫做‘迷途’。” “北岛是个女孩吧!”这句话很奇怪的不是用的疑问口气。 “他是男的,是个诗人。”这个男生会写这首诗,却不知道这些? “不对,老师,”男生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笑,“她是个女孩。” 他语气中坚定的相信让然美不好再反驳。明明是很阳光,很卡娃伊的笑脸,可为什么她却觉得他的眼中有不易察觉的犹豫和寂寞呢? 男生低下头,继续刚刚没写完的诗句。然美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在这个男生身旁,她觉得不可思议的平静而温暖。 “流光哥哥!警报!警报!乌拉拉——”孩子们忽然一窝蜂跑过来,嘴里学着警报的声音。 被叫做流光的男生抬起头来,看见树丛那边两个急速靠近的人影。他刷地一下站起来,然美吓了一跳!天哪,蹲下来的时候不觉得,这个看起来如此卡娃伊的男生竟然这么高,这个身高,不亚于猎和莲华吧? “这里交给你们了!”像个孩子王一样威风地命令,流光跑过去拾起滑梯处的书包,“保护好老师姐姐!” “是!”孩子们围在然美身旁,个个做立正行礼状。 流光朝然美快乐地眨眨眼,一瞬的工夫,就风一样地消失在树林的尽头。 “他往那边跑了!”那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赶来,等着他们的却是孩子们的轮番轰炸。 “开炮!”他们叫着,嚷着,抓起一把把沙子,像扔雪球一样毫不留情地朝他们扔过去。 两个大男人,在孩子们面前却束手无策到跳脚,“这些小家伙!野孩子!” 然美忽然觉得一切都好可爱,好好笑。 “然美?” 身后缓缓开来一辆黑色轿车,从车里探出头招呼她的是父亲陆乔。 “父亲。” “你怎么走着回来,为什么没有搭车?”上车后,陆乔关切地问。 “我只是……忽然想四处走走,这附近我都没怎么去过。” 陆乔的眼神还是很忧虑:“然美,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和那个儿子性情大相径庭,然美是这么乖巧敏感,而猎却是那么专横跋扈,他都不知道到底哪个继承了他的基因,或者两人都没有继承他的基因,而是继承自他俩的母亲。温柔体贴的然美总是让他想起她的母亲艾溪,每当这时,他都会觉得内疚神伤。 “我只是觉得有些闷,所以才想散散心,散步以后心情已经好很多了。”然美笑着说。的确一开始时心情不好,但因为在公园里的有趣邂逅,这会儿已经觉得心情舒畅了。 看见然美轻松的笑脸,陆乔放下心。 “学校还好吧?猎那家伙没有欺负你吧?” 她点点头:“学校很热闹,同学们都好活泼。猎好像很受欢迎呢!” “他受欢迎?我看是负面受欢迎吧。”陆乔嗤鼻,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儿子在学校是怎样的风云人物,说起他的名字,没有一个老师不头疼的。为了收拾猎捅的娄子,他这个当爸爸的也不是一两次被叫去学校了。 “对了,怎么父亲今天回来这么早啊?母亲……没和你一起吗?” “今天公司没什么事,我就提早回来了,她还要去参加一个时装发布会,要很晚才会回来。”陆乔扶着太阳穴,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时装发布会?这个是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的东西,然美这才记起她的新妈妈是堂堂拥有自己的服装品牌的女强人。而她的父亲,也是广告公司的新任董事。门当户对,就是这个意思吧。 车子很快已经开到陆公馆门前,刚刚进门,就撞见从屋里出来的猎。 父子相见,彼此却都没有好脸色。 “爸。”猎低着头,匆匆叫了一声就准备闪人。 “站住。”陆乔从背后叫住他,“你打算去哪儿?” “出去吃饭。”语毕,又急切地迈开步子。 “家里不能吃吗?为什么老要到外面去?”一天的工作下来,陆乔本来就处于骨头基本快散架的状态,见儿子那副没好气的模样,刚回家拿了钱又要出去,他的火气便没头没脑地冲上天庭,“我没在你抽屉里放钱,你上哪儿弄的钱?是不是学那些不三不四的流氓在外面打劫?” 猎冷笑着转身:“你把你儿子想得这么没出息啊?我打劫又怎么了?我打劫时报的又不是你的名字。” “你在跟谁说话!!”陆乔火大得上前给了猎一巴掌。 然美倒吸一口冷气,担心地看着猎,同一个位置,今天下午的时候才挨了一拳,嘴角的瘀痕到现在都没消去,但怒发冲冠的父亲却没有留意到。 一个巴掌下去,猎本来就受伤的嘴角又渗出血来。陆乔也被吓了一跳,他不晓得自己这一巴掌会有这么大的力道,看着儿子嘴角流出的鲜血,他忽然很懊恼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 猎斜睨着他的父亲,仇恨的目光让陆乔备感心寒。 “猎,出血了,快进去上些药吧。”害怕他们又起什么争执,然美笨拙地出来打圆场。 可她一靠近猎,就被他恨恨地甩开:“走开!!” 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触即发的气息。然美被他的大吼震在原地,再一次被从伪装出的轻松无情地打回原形。 “不许这么跟你姐姐说话!”陆乔的声音已比刚才软化了许多。 “始乱终弃的男人没权对我说教!!”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几乎出于一种本能,陆乔又猛扬起手,猎很合作的把脸凑过去。这就是他要的效果,看到自己的父亲狼狈、羞愧的模样。他的杀手锏,没想到第一次试验就大获成功。 你打死你儿子吧!他挑衅地、毫无惧色地瞧着陆乔。 这一掌终于还是没有挥下来,陆乔的愤怒和羞辱被无尽的伤心取代,多么可怕的猎,这真的就是他的儿子吗? 被猎刚才的一席话打击的不只是陆乔,还有在一旁被忽略的然美,在一瞬尴尬危险的沉静中,她失神地开口:“猎,请别这么对父亲说话。”那样的话,会让她觉得进到这个家是她的罪过。 一切皆因她而起,她是个扫帚星。 “怎么?风云姐姐?”猎一面挑衅地盯着陆乔,一面调侃身后的然美,他没看见然美的表情,所以他的口气想要多恶毒都可以,“你不打算站在我这一方吗?我可是在为你出气耶!” 在这种情况下,然美很奇怪的哭不出来,虽然觉得好悲伤,但是却没有眼泪。 “请你责怪我吧,请责怪我吧。”她说,“不要再为难父亲了。” “然美……”陆乔看着女儿,自责得说不出话来。猎没有说错,他犯的错误不该由无辜的孩子来承担,尤其是然美,那么可怜的孩子,她不该再遭受任何痛苦了。 猎纳闷地转头看着然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如果讨厌我,你可以……让我离开。”即使叫我现在就离开,我也不会犹豫的。 “呵呵……你在说什么啊?风云姐姐?你以为你是圣女贞德啊?你凭什么叫我答应你?你凭什么对我说教?从小到大没有人敢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就凭你?陆然美?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自称是我姐姐的家伙?!” 陆然美,这是猎第一次正正经经叫她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场合。这一声“陆然美”,听在然美的耳里,竟是那样的刺耳而陌生。 “猎!!你说够了没有?!”再也不能放任这个儿子了,陆乔被夹在生气的儿子和伤心的女儿中间,完全乱了方寸。 “我够了。”瞄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表情麻木的然美,猎决然地疾步离去。 第五章 我们的名字 闹钟还没有响,然美已经很清醒地睁开眼睛。根本就没有睡着,一整晚,她都警觉地听着门外的一举一动,她在等着,等着猎回来。 闹钟突兀地响了起来,接下来,依旧是兰姨叫他们起床的声音,只是这次,她只敲了然美的门。 她难过地把头埋进枕头,猎果然还是,没有回来呀…… 早餐还是和以前一样静悄悄地,猎彻夜不归,对他的父母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很稀罕的事,通常他要是一晚上没回来,早餐的气氛多少会有些火药味,可是今早,空气中却弥漫着不自然的压抑。 她是不是真的应该离开?但是昨晚,面对那样忧虑的父亲,她又有一丝不舍。 一转眼,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候车的地方,迅速切换的镜头,让感官迟钝的然美措手不及。身后的学生正推推搡搡地准备上车,她愣愣地堵在他们前面,招来了车上车下不少抱怨。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忽然狼狈地从人流中跑开。 当她的意识再次沉淀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一刻,她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路上的行人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然美从那些目光中读出了浅浅的责备。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制服,这是她生平头一次跷课,她的眼中有小小的惶恐和惭愧。 “这个。” 随着一个好听的女声,一盒牛奶递到然美的眼前。她抬起头,破碎的阳光下是女孩开朗的笑脸。 “我们是逃学联盟啊!”女孩把牛奶放到惊愕的然美手中,笑着坐到她身边,“你还没吃早餐吧,喝吧,不要客气。” 她记得这个女孩叫屈嘉夜,和她在办公室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然美注视着身旁的女生,腼腆地说了声谢谢。事实上她吃过早餐,虽然她自己都没什么印象,可是她不想拒绝嘉夜的好意。小心地撕开盒子,一盒小小的牛奶,却比她在新家里吃过的任何一顿早餐都更像早餐。 “嘉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咦?你知道我的名字?”嘉夜的确吃惊不小。 “我曾在办公室里见过你,所以顺便就记住了你的名字,不过你大概没注意到我。” “那我们很有缘呢!现在居然连跷课也会遇到。”嘉夜笑,但她的笑容很快凝固下来,“为什么不想去学校呢?” “因为不想去面对一些东西。”然美想,这是个不负责任的回答吧,但不想去真的就是不想去啊。其实昨晚她的确打算离开,窝在房里悄悄地收拾了一包行囊,可是当看见父亲那般伤心的模样,她忽然又不忍离开了,猎已经让父亲那么憔悴,如果当时她再离家出走,那岂不是给本来就伤神的父亲雪上加霜。所以她留了下来,如果要走,至少也要等到猎回来,父亲安心以后。 “我也一样呢。”嘉夜勉强一笑,“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然美,我叫陆然美。” “然美,我们不要在这里坐着了,不如去我打工的地方吧。” “可以吗?”她小心地抬起眼。 “嗯。”嘉夜牵住她的手。 然美微笑着站起来,现在的心情不再那么沮丧了,她似乎很乐意被眼前坚定开朗的女孩带到任何地方。 戴眼镜的矮个子男生抱了一叠英语作业本,刚走出办公室,就撞见靠在过道墙壁上的猎。 “拿来。”猎没好气地摊开手。 矮个子男生以为是叫他拿钱,推推眼镜,唯唯诺诺地说:“猎,我现在身上没带钱。” “谁叫你拿钱啦?!”被误以为下暴,猎的火气更大了,手指也习惯地攥成了拳头,“我是叫你把本子拿来!!” “本子?”矮个男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作业本,又小心地抬头看了看猎,“可是,这是我们班上的作业本……” “叫你拿来你就拿来!!”很不耐烦地一把从矮个子手中夺过本子,猎气冲冲地扭头就走。眼镜男带着奇怪的表情愣在原地,猎找他要他们班上的本子,这是不是有点荒谬? 猎的臂弯里胡乱揉着一堆本子,一路走起来带风,所有人在看见这么气势汹汹的他的时候都连忙让开道,他英俊帅气的脸上此刻正明显地刻着“我很烦躁!别来惹我!”几个字。高二五班的教室近在咫尺,可猎却在这时很奇怪地放慢了脚步。 该死的,他在害怕什么?他在烦躁什么?这学校里任何一个地方他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走进去,他不高兴的时候甚至还可以随意地踹门,他到底为什么要像个小女生一样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外? 就在他完全理不清头绪的时候,听见明娜高八度的声音从高二五班的教室里传出来: “哇呀!你说我为什么今早眼皮一直不停地跳啊!该不会是然美出了什么事吧?!” “哪会呀!她多半是生病了才没来学校的……” 那个风云姐姐没来学校?猎的眉毛不经意地锁紧,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他从门口退出来,一张铁青的脸把迎面朝教室走来的男生吓了一跳。 “陆然猎?你到我们教室来有事吗?”男生好奇地问。 猎当然没心情理他,也忘了搪塞的理由,纯粹当眼前发问的人是个障碍物,不客气地把人家推到一边。 男生被他这么大力一推,往后趔趄了一大步。干吗呀?谁招惹你了不成?男生的语气里也明显地有了情绪,对着猎的背影大嚷:“喂!你想把我们班的作业本抱到哪里去?!” 教室里的人探出头来,过道里的人也好奇地注视着猎,他这才想起在自己手中受罪的一堆作业本,恼羞成怒地猛回过身来,一把将本子全掷给那个男生。 女生们不可思议地望着火气冲天的猎,他的坏脾气在东林是人尽皆知的,不过像今天这样没头没脑地大发雷霆,这还是史无前例。 有人在背后暗暗嘀咕了声“发神经。” 是的,他是在发神经,他也不知道今天他究竟是抽了什么疯。 “小爱!” 戴眼镜的女孩闻声,从柜台处往外张望,看见嘉夜的时候纳闷了好一阵。 “怎么了,嘉夜?你不是上学去了吗?” 嘉夜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跷课了。” 小爱扶扶眼镜,又看了看旁边的然美:“你的同学和你一起跷课的吗?” 嘉夜见然美没有介意,点点头。 “我叫然美,你好。” “你好,叫我小爱就可以了。”小爱不是个表情生动的女孩,在大部分情况下,她看起来有点呆,可和她接触了一段时间,嘉夜非常清楚她其实是个本性善良可爱的女孩。 “我来帮你。”嘉夜挽起袖子,嘿咻一下搬起一箱面包。 “需要我帮忙吗?”然美主动说。 嘉夜转头招呼到:“没关系,这些事我天天都干,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然美点头,看着嘉夜和那个叫小爱的女孩搬东西到后面的小房间里。自立的嘉夜,叫她打心里佩服。 于是她在靠窗的小桌边坐下来。蛋糕店还有一会儿才开门。 在她发神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忽地阴沉下来,不一会儿的工夫,蒙蒙的小雨便洋洋洒洒地飘得满街都是,再隔了几分钟,豆大的雨滴打在窗玻璃上,砰砰直响。 街对面一个狂奔的人影吸引了然美的注意,一个穿着高中生制服的男生,在大雨中酣畅淋漓地奔跑着,他时不时地转头看身后,似乎是正在被人追捕,可是他跑动的姿势却又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就在然美猜测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在被人追赶的时候,那个人影忽然刹车,轻巧帅气地越过护栏,正脚下生风地横穿马路跑来。 一辆大型运输车朝少年直冲而来!危险!然美腾地一下站起来。 大型运输车在发出刺耳的笛声后紧急刹了车,然美的眼睛紧张地搜索着那个身影,可是接连有几辆汽车开过,当她的视野不再被阻挡的时候,运输车已经缓缓地开动,那个少年则不见了踪影。 她茫然困惑地注视着重新恢复秩序的交通。 “梆梆梆!”忽然传来近在咫尺的玻璃敲击声,然美定睛一看,那个穿学生制服的少年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蛋糕店门外! “来了来了,”小爱从里面出来,看见门外的少年,摆摆手大声地说,“不好意思,现在还没有开门,请待会儿再来吧。” 小爱是个刻板的人,不到九点是决不会开门的,况且现在正有很多事没忙完。再说,她看了一眼眼前俊俏的男生,他八成是进来躲雨的吧。 男生睁大眼,困惑地看着小爱离开的背影,表情很受伤的样子,没等小爱走多远,他一遍一遍,不屈不饶地敲起门来。 小爱再次回头,看见的是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她得承认这张脸的确长得够诱惑人,但规矩就是规矩,尤其是老板定下的规矩,她这个雇工是不敢有半点马虎的。 于是她很耐心地走过来,指了指挂在玻璃门上的牌子,closed.understand? 男生看了牌子一眼,很无奈地指指正在掉雨的上天:“拜——托——”他做出夸张可爱的嘴形。 “不如让他进来吧……”然美蛮同情这个男生的遭遇,说不定他正在被坏人追赶。她走过来准备劝说小爱,可一看清这个男生的模样,她不由惊讶得张大嘴: “流光!!” “老师!!”流光也认出然美,这下更是一个劲儿地摇着门把手,死活也要进来的模样。 “他是你的朋友吗?”小爱见流光那副激动劲儿,也被吓了一跳。 “啊,是的,是的!”然美连连点头,“拜托让他进来好吗?” 小爱开了门,流光立即像只被放生的猎犬一样嗖的溜进来。他站在门口甩着一头湿湿的头发,上面的雨水溅到小爱的眼镜上,女孩的表情有些不悦,她怀疑他是故意报复。 这个流光,真的好像一只狗!看着他甩头发的动作,然美忍不住又这么想。而且,似乎总是在被什么人追赶。 “又遇见老师了!我真好运!”他在凳子上坐下,一副高兴得直摇尾巴的样子。 “老师?”小爱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叫她老师?” 流光瞄了一眼小爱的腰,仰头笑道:“这个腰为什么那么像水桶?” 小爱恼怒地撇嘴,不等然美替流光道歉,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去忙她的了。 然美只得抱歉地坐下来,问道:“流光没有去上学吗?” “老师也跷课了啊!” “老师只是……”说到这里才戛然止住,老师?她是什么时候被他牵着鼻子走了的?然美一时哭笑不得,这个流光,好像已经把叫她老师当成他的特权了。 “咦?”忽然注意到流光手上红红的血迹,然美抓起他的手。 “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天哪!手腕的位置裂了好大一道口子,伤口周围是青紫的瘀痕,血迹已浸透了白色的衬衣袖子,雨水和着血,正慢慢地往下流。 “怎么会受伤的?!流光?”难道是被车子撞的? 她盯着那道吓人的伤口好久,才抬起头来急切地询问。流光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读不懂那眼神的意思,但她觉得好心疼。 “不会痛吗?流光,你不痛吗?” 他先是摇头,接着又赶忙点头。 “你等一下,我的包里好像有创可贴。”然美转头去取书包,流光不自然地侧过头去,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略微发烫的脸。 “来,不知道这样行不行。”然美拿过流光的手,小心翼翼地替他贴创可贴,伤口太大,现在她只能将就用这几张创可贴给他处理一下,“回去以后要再用消毒药水擦一下。” “老师……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流光很小心地问。 埋着头的然美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会这么关心一个见面只有两次的男生?因为他可爱吗?还是因为他让她这个失败的姐姐有一种被认可的感觉? “因为……流光你受伤了啊!”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然美只能这么搪塞。 流光的表情有一些失落:“那么如果有人伤得比我重的话,老师你就会更关心他了?” 不是啊。然美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解释,口拙的她总是一次次说出糟糕的话。 见然美没有回答,流光也没再追问。 “我还不知道老师的名字呢!”他又恢复到阳光般暖人的笑靥。 “陆然美,我叫陆然美。” 不知是不是错觉,然美觉得这刻流光似乎愣住了。 “怎么了?流光,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是,没什么问题。”流光摇头,“真的是陆然美吗?老师的名字。” “当然。”然美不明白流光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他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脸上泛开一个温暖至极的笑,流光伸出手,把然美的手轻轻地握在手心里:“一点都没什么不对,老师,真的一点都没有。我好喜欢这个名字,陆然美,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名字……” 然美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虽然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他的心绪,他的温暖和开心,都不可救药地感染着她。 “老师,我只是……只是有一点吃惊,觉得很不可思议……”察觉自己的词不达意,流光握住然美的手不安地收紧,说起话来也变得语无伦次,“……我觉得自己好蠢,我是不是很像个白痴?” “然美。”嘉夜从里面走出来,看见眼前的一幕,有点错愕。 然美正准备给嘉夜介绍,流光已经从座位上霍地站起来,“我得走了。”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 “可是……”然美为他的突兀感到奇怪,流光转身朝门口走。 然美连忙过去拉住他:“可是外面还在下雨啊!”而且你的手上还有伤。 流光低头看着然美,清澈的目光第一次显得复杂难懂:“那些都不重要,今天能见到老师,我真的好高兴!”轻柔地拿下然美抓着他的手,流光灿烂地笑着推开门,跑进一片扑朔迷离的世界里。 下午,两人终于还是收拾好忐忑的心情,回到学校。 站在东林气势恢弘的大门前,两个女孩彼此牵着的手轻柔坚定地握了握。 “逃了一上午课,心情已经好多了。总有些东西是必须得去面对的。”嘉夜望着学院正中央高大的钟楼,不无感慨地说。 然美侧目看着她,日光勾勒出的嘉夜的侧脸璀璨绚目。 “我在高二一班,然美是哪个班的呀?我有空可以来找你。” “高二五班。”语毕,觉得不妥,补了一句,“谢谢你今早带我去蛋糕店。”她又记起在蛋糕店遇见流光的情景,那个男生总是在她心情郁闷的时候奇迹般地出现,他的微笑和小狗般奇怪的举止有着一股神奇的宽慰力量。 东林学院。 “莲华——” 一道尖利的女高音以魔音穿墙之势席卷五楼的走廊与阳台,莲华正与柔道男交谈,听见这魔音,刚纳闷着想回头,就见一犀利龙爪手倏地擦面而来! 还好他敏捷地侧闪,又尖又长的指甲从他的眼角掠过,要不他那张引以为傲的俊脸此刻肯定要惨遭这双九阴白骨爪的摧残。 龙爪手来不及刹车,还是径直向前袭去,柔道男的反应没有莲华那么迅速,结果那龙抓手就突地擒获了柔道男胸前的赘肉! “啧啧……厉害的抓奶龙爪手。”莲华在一旁幸灾乐祸,大有要鼓掌叫好的架势。 龙爪手尴尬地弹了回来,它的主人一副恼羞成怒地样子洗刷柔道男:“蒋泰山!你堵在这里干吗!?” “秦老师……”蒋泰山欲哭无泪,“是你主动来蹂躏我的耶……” 年轻女老师顿时语塞,莲华在一旁偷笑,她气急败坏地瞪着他,莲华只好强憋住笑。不管是似笑非笑,还是像现在这样皮笑肉不笑,所有异样的表情在他那张迷死活人不偿命的脸上都心动得让人无力招架。 看着阳光下他的脸,秦琴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夺过莲华手中的烟:“这是什么?!你居然又在学校抽烟!!即使你自己不想活了,也请注意不要害别的同学二手吸烟!” “这不是我的烟。”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你的怎么会在你手上?!” 莲华无辜地指着厕所的位置:“有人让我帮忙拿着的。”还添油加醋地朝男厕所胡乱嚷嚷了一气,“喂!里面的大哥你怎么还不出来啊,知不知道我在为你背黑锅啊!” 敢情这家伙是天天做戏成了习惯,随便一变脸就是一副“我真的很冤”的表情,千面王子啊!绝对是叫女生们心痒痒的类型。 可是她秦琴实在看不惯他,谁规定长得帅就可以目无尊长了? “莲华!!你这是在侮辱东林人的智商!!”说着,那只让众男学生闻风丧胆的龙爪手已经用力揪住莲华的耳朵。 “喂喂……痛耶!死女人你知不知道轻重啊!?”莲华被秦琴的力道揪得暴怒,终于露出其恶劣本性。要不是看在她是老师,又是女人的分上,他老早就动手揍人了。 “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你!”秦琴是学校出了名的虐待倾向严重的老师,听了莲华气急的抱怨,反而更加重力道狠狠拧了一下! “唔哇——你找死啊女人?!痛!”学院一等一的帅哥在她手里惨叫,这叫一个爽!莲华身高一米八一,而她只有一米六五,可被她揪住耳朵,任凭他再帅再高大再身手不凡也不得不狼狈地弯下脑袋。 “你管我叫什么?!”秦琴脸上露出极其变态的表情。 “老师,老师!秦老师!行了吧?!”妈的!女人!八婆!莲华恨不得在心里将这变态老师千刀万剐,可是眼下,先保住面子要紧。 学院头号不良少年遭遇学院头号变态老师,这一幕虽然不常在东林上演,可一但上演,那绝对是赚足金牌收视率。 镜头切换至办公室里。 “哟?这不是我们的万人迷莲华吗?”莲华刚一踏进办公室,立即吸引了众多老师的眼球,其中不乏恶意调侃之人:“一周不见了,你小子还真是越长越帅了嘛!” 莲华自知招惹过不少老师,只是令他印象深刻的倒没几个,他也难得去答理他们的冷嘲热讽。两手插在裤袋里,表情冷漠地走过他们面前。 “哼,你还来学校干什么?生出来就注定是没人要的渣子。”一个中年谢顶的男教师在莲华背后冷不防说了一句。 莲华停住脚步。办公室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中年男子再次抬起头来,是感觉一道黑影罩在他上方。莲华咄咄逼人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高挑的身子几乎挡住了日光灯所有的光线。 难以想象,他平日里像狐狸一样狡猾的眼睛此刻却变得跟狼一般冷彻。 发话的男老师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么嚣张的气焰!他到底把不把学校和老师放在眼里?不想输掉老师的面子,中年谢顶的老师以眼还眼,回视莲华极度危险的幽蓝色眼睛。 莲华一瞬不瞬地俯视他,那眼神里有冷酷,有轻蔑,有傲慢,有敌视,混合了一切可以轻易激怒一个人的东西,然后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一点、不慌不忙地流露出来。 这件事恐怕今后说来都让人后怕,一个男生只身一人站在办公室里,不说话,也不动手,却让整个办公室瞬间充满蹊跷的肃杀之气。 可恶!实在是可恶! 最后的结果,是这个老师抄起桌上的包,全身颤抖着夺门而去。 莲华在后面得意地吹了个口哨。 “你还好意思吹口哨?!”秦琴刚从诡异的气氛中回过神,抄起一个笔记本朝莲华扔来。 本子被莲华单手接住。 “奇怪了?我为什么不能吹口哨?校规里哪条哪款规定人不能吹口哨的?”他笑得促狭,可见凡是捉弄老师这挡子事儿对他来说都是可以舒筋活血、有益身心的运动。 “算了算了,我找你来是有正事要说,”秦琴烦躁地挠头,“哎呀,被你这么一瞎搅和,我都想不起来了……哦,对了,”她从桌上一大堆东西里翻出一张纸,激动得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就是这个!下个月的学院祭!”她弹指一挥。 “女人,那个和我有何相干?”随便抓来一张靠椅掉了个头,莲华懒洋洋地趴在椅背上。 “每个班都得有几个像样的节目,班上有同学向我推荐了你。” “我?让我表演打架?” “是唱歌。听说你是个玩摇滚的高手。”秦琴对他神秘地眨眼,释放着人民教师亿万伏特的电力。 “呵呵……有趣了,谁说的呀?” 看他立即恢复到狐狸样,秦琴就知道他脑袋里打的什么主意。“我答应了别人不会说的,你以为你老师是白痴吗?说了好让你去揍人家啊?” “好啊,那就让我上台唱蓝精灵吧。我小时侯唱这个还拿过奖的!”莲华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突然一副兴趣盎然兼精神抖擞的样子。 “是吗?”秦琴有点疑惑,“那你唱个什么给我听听。” 莲华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站起来,清了清嗓子,秦琴忽然想叫他住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他们咿咿呀呀哼哼哈哈……” 后面很明显是记不住词了,全部咿咿呀呀哼哼哈哈地带过。 “左了!左了——”不少老师受不了地叫起来,“左得太厉害啦——” “停停停停停!!”秦琴把休止符比画到他眼前,他才不情不愿地压抑了自己的表现欲。 “你先去上课吧,这个……董事会还要再商量商量……”秦琴苦笑着拍拍莲华的肩。 莲华顺从地走出去,心里却在咒骂,哪个大嘴巴这么欠扁?! “然美!!”看见然美走进教室,她那活力四射的好友立刻扑腾跳下桌子,排开四周群众朝她急急走来。不用怀疑,她刚刚真的是像女皇一样坐在书桌上的。 “……明娜。” 然美脸上的歉疚被明娜理解成病后的无精打采:“你怎么啦?这么一副鬼样子?怎么不来学校也不请个假啊!” “我没什么,只是早上起来有点发烧,所以才……”然美吱吱唔唔地说,才几天的工夫,她就已经把这辈子没撒过的谎全撒了个遍。 见然美病怏怏的模样,明娜皱眉:“我看你也是病了。幸好我替你跟老师请了假,否则那个紧箍咒又得念叨一上午了。下次好歹发个短信给我,我也好帮你请假呀。” “是的,下次不敢了!”然美举手做发誓状,有这么够义气的朋友替她操心,她忽然觉得今早自己那别扭情绪有点幼稚可笑。 “不过你最好还是到办公室跟紧箍咒说一声比较好。” “那好,我现在就过去。” 上楼的时候,却在拐角的位置嗵地一下撞到别人身上。 这一撞可不轻,因为对方好像也走得很快的样子。然美摇摇晃晃地站稳,本能地张口想说“对不起”,可抬起头来,看见的人居然是莲华。 他抬高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里还是有明显的冷漠与不屑。迟钝的然美忽然意识到他是在等着她道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的“对不起”堵在嗓子眼里,又被咽了下去,因为她忽然在想为什么必须得她向莲华道歉,他们既然是一起被撞到的,那么就没有人有义务先赔不是。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不可思议,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习以为常的道歉想过原因。 不许跟我说对不起!! 猎生气的声音回旋在她脑子里,更坚定了她的决定,她低下头,从莲华的身边匆匆走过。在碰到他的臂膀的时候,她甚至有些紧张,但她已决意不说“对不起”。 被晾在后头的莲华有些吃惊。 “陆然美,你撞到了人都不道歉的吗?” 然美停下脚步,莲华的声音冷冰冰的,她没有回头。 “我也被你撞到了,不是吗?你不觉得应该向我道歉。”她的声音细如蚊呐,但是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双手从背后按住她的肩膀,硬把她扳了过来。 莲华的脸第二次靠得这么近,然美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火热轻佻的气息。阳光和阴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和谐地自成比例,前额的头发在一对漂亮的眼睛前暧昧地纠缠,那种张扬、霸道和不屑在俊美的他的身上有着不同寻常的体现。然美的呼吸有一丝紊乱,心狂跳了几拍。他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典型,阳光中带着一丝邪气。如果只是在远处欣赏,把他当做一副安静而调皮的画,她想她甚至会迷恋上他,可是她现在知道在这个人漂亮的外表下睡着怎样恶劣的人格。 “喂,快向我道歉。”莲华的表情很严肃,又貌似掩藏着笑意。他的语气像是在威胁,又仿佛……淘气的央求? 在莲华奇怪而暧昧的逼视下,然美有点把持不住,想打退堂鼓,眼睛像受惊的小鸟一样四处求救。 眼角挤进一个狭长的人影——是猎!他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的教室门外的,然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现在三个人的样子让她觉得难堪。 “我不会道歉的,请你不要这么欺负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她居然用平生最大的音量冲莲华喊到,并且执拗地甩开他的手。 猎的脸上荡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莲华先是一愣,随即再也忍不住地笑起来。他的笑声干净悦耳,笑起来的时候,狭长的眼睛像猫科动物一样半眯着,在这样的笑容面前,然美无端地恨不起来。 “陆然美同学,你真的很有趣。不道歉也没关系,反正你本来就欠我的,这些都可以记在账上……” “莲华!!”他话还没说完,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闪到然美跟前,将然美护在身后,“你又在这里欺负同学!?” 这浑厚有力的声音,还有这罕见的一米九的个子,即使只看见一张宽背,然美也一眼认出来者是谁。 “狄仁……老师?” 狄仁身高一米九,往任何学生面前一站那活生生就是尊堡垒,再加上是习武出生,整个东林找不出几个敢在他面前放肆的。 惟独莲华,是个例外。 “什么年头了,还玩老鹰捉小鸡这套?”他笑得轻浮,伸手去够站在狄仁后面的然美。 狄仁啪地打掉他的手:“莲华!你小子不要太过分了!!”狄仁摆出一副“恶既斩”的凶相。明明是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可偏偏长了一张犯罪份子的尊容,再反观莲华,那可真是唇红齿白,阳光般耀眼的少年。这两个人这么对峙,不知情的人看了准以为是狄仁在拐卖少女、棒打鸳鸯。 狄仁下意识地欲出手抓住莲华的衣领,莲华猜到他的意图,却也没有要躲闪的意思,可狄仁的手在离莲华白皙的脖子还有几厘米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甚至有些尴尬地连忙收了回来。 “我们走,然美,以后不要理这种人!”狄仁拉着然美转身下楼。 是错觉吗?在转身的一刹那,为什么觉得莲华的脸上有一瞬受到伤害的痕迹?可那终究是她看花眼了吧,因为下一刻她就听到他一贯轻蔑冷酷的声音: “哼,温室花朵……” 那张俊俏的脸突然沉下来,变得不可思议的鄙夷而冷漠。 “等等!!”看见姐姐被高大的狄仁护着离开,猎突然追了上来。 是猎,然美慌张地回头,还没看清猎的脸,狄仁已经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陆然猎!你又想干吗?!”狄仁俨然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心里也纳闷这女孩是怎么招惹到本年级两大不良少年的。 然美不知道猎要跟她说什么,被狄仁宽大的背遮住,她也看不见猎此刻的表情。她的心怦怦直跳,莫名地紧张,也莫名地害怕。 猎一直没有说话,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叫住他们,会忽然冲出来,所以现在,他觉得无从开口。 “干什么?猎,如果是开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猎脸上不自然的表情让神经大条的狄仁也觉得奇怪。 然美听到一阵沉吟,然后是猎有些不真切的声音:“……然美,放学后在学校门口等我。” 狄仁气这臭小子竟然不把他这个老师放在眼里,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再回头看然美,这下更是觉得气氛古怪。 然美定定地看着猎和莲华并肩走远,嘴里泛起不知名的滋味。 “陆然猎,陆然美……”走去基地的路上,莲华若有所思地念叨。 “干什么?”猎闷闷地问。 “你们是什么关系?”莲华一手搭在猎的肩上,吃吃地笑。 “关你什么事?”猎有些恼火,“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他也知道自己的话有多蹩脚,但是对付狡猾的莲华,就是找再好的理由也是枉然。 “呵呵……”莲华冷笑,“没关系那就最好。” 猎站住,冷冷地问:“什么最好?你什么意思?” “关你什么事?”莲华侧目看着他,促狭地学他的口气,“我也没什么意思。” “莲华!要找哪个女孩玩都可以!随便你!但是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你和她在一起!” 好家伙,真是经不起激将!莲华玩味地看着他,继续调侃:“那么为什么?给我个理由,否则,我不得不怀疑……”他走近猎,暧昧地笑,“……只有两种解释,一个是你爱上了她,一个是你爱上了我。” 真是个令人吐血的玩笑!猎做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还有第三种解释,她是我姐姐!你明白了吧?!” 早在预料之中了,莲华望着气冲冲走开的猎,笑着耸耸肩。 “别理陆然猎那小子的话,放学后老师会送你回家。”没有注意到然美的心不在焉,狄仁自顾自地扮演着保镖的角色,可是看在外人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流氓。 “我说然美……咦……啊……”狄仁突然张大嘴,万分吃惊地看着然美。 “怎、怎么了?老师?”然美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狄仁啊了半天才合上嘴,皱着眉,结结巴巴地问:“这个……怎么你的名字,和猎的名字……这个,应该是巧合吧?” 这么迟钝的老师可真不多见,到现在才意识到俩人名字那么相似。然美苦笑着点头:“不是巧合啊,老师,我是猎的姐姐。”不想再撒谎了,尤其是对像狄仁这么和蔼正直的老师。 狄仁的嘴巴再次张得大大的,好像要溺死在空气里。 “所以放学后我得去见他,他一定是有话要和我说,老师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请放心,猎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嗯,应该吧…… “既然是这样,应该就没关系了……”狄仁喃喃地说,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又一时说不上来。 “没关系的。他是我弟弟啊!”然美笑着说。 “我不是说他,是说莲华!”狄仁停下来,非常郑重地对然美说,“他是个危险人物,你以后得离他远点,知道吗?” 莲华?危险人物?然美的脑海中又再度浮现那张阳光下炫目的笑容,还有,那似乎转瞬既逝的神伤。那个男生,的确顽劣了一点,但是危险,会吗? “不过有猎保护你,应该没什么,你只要不单独和他在一起就可以了。”狄仁大力拍拍然美的肩。 “老师,莲华……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狄仁恨恨地捏起拳头:“他是个恶劣至极的浑蛋!!老子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看狄仁那副气到完全不顾老师形象的样子,然美觉得好笑,这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老师一定是平日里被莲华欺负得很惨吧。 “老师看起来好像和莲华有仇一样!”她半开玩笑的说。 狄仁转过脸来,上面是一个大大的“苦”字。 “不——共——戴——天!”随着铿锵有力的四个字,狄仁开始了漫长痛苦的回忆。 第六章 痛苦的回忆 半年以前的某个阳光明媚的早上,二十三岁的狄仁意气风发地初来乍到,站在东林恢弘的大门前,这个身高一米九,西装革履,手持公文包的年轻人正幻想着自己将在这里度过的辉煌岁月。阳光灿烂,与他的光头相映成辉。这里有必要汇报一下,狄仁下山后的一年,原本不是光头,而是寸头,很短很短的那种,为防止别人误会他是劳改了出来,经朋友劝说,索性剔了个精光,据说时下的年轻人都喜欢这行头。 他在大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瞻仰着学校的高大钟楼,也顺便接受上学的学生们的瞻仰。一阵惬意的凉风吹起,他终于满意地迈开教师人生的第一步。 结果他花了一上午找遍整个体育馆,却被告之他的顶头上司——体育部的韦主任受了伤被送到了医务室。 他火急火燎地赶到医务室,砰的一声推开门,十来双眼睛刷地射向他,狄仁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这些人已经霍地站起来,一个个如临大敌地挡在他面前。 “这个,各位不要误会,我是新来的体育老师狄仁。”狄仁连忙取下墨镜,见老师们还是将信将疑,又赶紧掏出身份证。 身份证经过每个老师的审阅,证实此人果然同照片上一样长相猥亵,大家才让开一条道。狄仁终于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韦主任,见那憔悴的身躯,沧桑的面容,他的心情忽然伤感得好像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能与老爹说句临别遗言一样。 “韦主任!”他一个箭步跨过去,俯在病人床前。韦主任的眼睛湿湿的,眼皮还不停地颤动,甚至连聚焦都困难,“怎么回事?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别乱动,”校医见状走过来,“刚给他滴了眼药水。” 眼药水?狄仁的脑袋卡了一阵。 “狄仁啊,”韦主任撑起来,“你终于来了!东林现在就是需要像你这样的老师,我已经老了……” “主任,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可不能没有你啊!”老师们连忙劝住,害怕韦主任接下来就要说什么告老还乡的泄气话。他毕竟才四十多岁啊。 “你们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已经大不如前了,要不然,怎么会连个十八岁不到的小子都收拾不了,不过现在有狄仁在,我可以放心了,以后你们有什么都叫他吧。” 狄仁的脑子再次卡住。 “对……不起,请问有没有人可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各位老师对望了一眼,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经过一晚上的总结与归纳,狄仁将以上的事件生动地概括如下: 东林学院有一恶魔学生,终日在校园里为祸苍生,作恶不断,且身手极其厉害,老师们于是请韦主任出山(以前是国家武术队的),哪晓得昔日叱咤风云的韦主任竟不是这小子的对手,末了还被摆了一道,中了这小子的独门暗器,据说叫什么“百毒攻心火辣辣”,随着韦主任的壮烈倒下,此恶魔学生在校园里便更加肆无忌惮,横行霸道。 在这之后,狄仁就开始暗地观察到底是谁居然能比他还可怕。可是几天下来,这个叫莲华的小子都没有露面。 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莲华,是在他新官上任的第十三天。那天一大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狄仁打着一把破旧的黑伞在大雨大风中举步维艰。一辆汽车从身边疾驰而过,溅了他一裤子水,他正欲破口大骂,又突然被从后面蹿出的一群男生猛地撞倒在施工地的铁丝网上。 “妈的!一群小兔崽子!赶着去投胎啊!!” 那群男生没几秒工夫就跑得无影无踪,狄仁勉强分辨出他们的校服款式,幸好不是他们学校的,如果是的话,待会儿回去一定得把这些家伙揪出来收拾个够! 他整了整衣服,下意识地往那些小子出来的地方瞄了一眼,看见一个男生狼狈地从湿地上爬起来,狄仁看清他的制服,确定他是东林的学生,换句话说,是他的小弟。 “狄仁老师……”男生也认出狄仁,眼睛里欣欣然冒出希望的曙光。 “怎么回事?刚刚那些人?”狄仁的钟馗眉毛横了起来,凭多年路见不平的经验,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抢了我的书包,”男生扁嘴,说着说着,眼看就要酝酿出朵朵泪花,“那里面有我下个月的生活费……” “可恶——”狄仁撒腿朝那些家伙跑的方向追去!靠!居然连他罩的人都敢吓!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东林的学生都如此没志气,被吓了也吭都不吭一声。难道就没有几个可以让别校的小子们闻风丧胆的类型吗? 号称东林第一速度的狄仁果然不是盖的,三下两下就追上了他们,那群男生刺溜一下钻进街角的巷子里。 “啧!还蛮机灵的!”看来那帮小子是深谙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狄仁也一头钻进巷子里。满巷子都是那些家伙设下的陷阱——垃圾筒被踢翻得到处都是。当时的狄仁还不知道这区域素有老鼠地道的美称,只见巷子纵横交错,狄仁还没跑几步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是落得像个傻瓜一样在原地转悠。 “老师……”那个被抢劫的男生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该死!让他们给溜了!”狄仁气急地一拳捶在墙壁上。 两个人正不晓得如何是好,不远处忽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狄仁和小个儿男生互看一眼,连忙循声追去。 在巷子的尽头,一个身穿雨衣,个子高挑的男生正潇洒地以一抵七!形势完全是一边倒!七个抢钱的混混加在一起,在这个男生面前竟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刷——闪电般干净利落的侧踢,那样无比舒展的姿态让狄仁不由惊叹!虎虎生风的拳头,快速敏捷的闪躲,下山后狄仁就再没见过如此酷毙的身手。七个混混发起铺天盖地的攻势,那道精悍的身影穿梭其中,所过之处敌人便倒了一地,溅起一地水花。他飞速移动的步伐有种让人莫名兴奋的节奏感。狄仁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这简直是可以与摄影机前的镜头媲美的精心设计的爽快! 黑色雨衣的男生眨眼间揪住混混头的衣服,劲猛的拳头连续击在对方脆弱的小腹上,那混混头捂着肚子跪倒在地。 见有人蹿到那男生身后意欲偷袭,狄仁叫到:“小心!!” 雨衣男生吹了个口哨,接着,上演了一个叫人叹为观止的身后回旋踢! 漂亮!! 就连习武多年的狄仁也不得不为之赞叹,打架厉害的男生他不是没有见过,可这还是他头一次见识到原来打架竟也可以是这样一种视觉享受。 至今,狄仁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倾盆的大雨和飞溅的水花,男生光滑的黑色雨衣泛着白光,在火热的气流中霸道地飞舞、旋转,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精彩绝艳。哗啦啦的雨声中夹杂着他酣畅淋漓的打斗声,修长结实的四肢在战斗中极尽华丽地舒展,比追逐猎物中的猎豹都更矫健、更漂亮。 尤物?狄仁震惊,他那少墨水的脑袋里竟然瞬间反应出这么个字眼。 三分钟多一点,放倒七个男生。狄仁简直有点想鼓掌。 雨衣男生拉下帽子,呼了口气,伸手把额前纠缠的湿发拂上去。狄仁也终于能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纯红齿白、轮廓精致的少年,一对相当蛊惑人的狭长狐狸眼,嘴唇粉中透紫,头发虽然被雨水淋湿,还是有着隐约的张扬不羁。 切记他的身高,十六岁就已经将近一米八。 总之,除了身高,各方面都让狄仁自惭形秽。 少年弯腰拾起地上的书包,扔给怔怔的小个子男生。 “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雨衣少年走过来,路过狄仁时,他可以感觉到少年身上散发的兽类的气息。俊逸的男生对狄仁扯开一个意义不明的笑——相当俊美的脸孔,却是相当玩世不恭的笑容。 狄仁的脑袋嗡了一下,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怎么搞的?他的脸刹时通红,大老爷们一个居然还会一不小心被个毛头小子电到? “知道规矩吗?”狄仁还发愣这阵,“雨衣帅哥”已经低头对小个子男生发话。 小个儿男生怯生生地点点头,开始在书包里掏钱。 狄仁正想说些什么配合气氛的话,像是“你真是见义勇为啊”之类的,直到看见身边的小个子抽出一叠钞票递给这个见义勇为的帅哥,才惊觉事情的性质有变。 “喂?这是在干什么?”他伸手按住两人的手,转头对小个子男生说,“你干吗要给他钱?” 小个子男生的表情显得很为难:“……老师,你不懂的啦,这是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狄仁又转向这边的“雨衣帅哥”。 对方耸耸肩。 非常不屑一顾的态度,超级目中无人的表情!狄仁很不爽,相当不爽!不爽到想要立刻痛扁这小子。可想到自己为人师表,硬是强压住火气,安慰自己,可能这小子没听清楚他是老师。 小个子男生解释道:“老师,所谓的规矩就是抢回的东西要五五分。” “什么?!”这不等于变相打劫吗? 雨衣少年直接忽视狄仁,把钱揣进裤兜里,拍拍矮个子男生的肩,转身离开。 “站住!”狄仁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他,“不许这么就走了!”他爷爷的,在他这个少林寺第一俗家弟子面前,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还能拽到哪里去了? 少年斜眼瞥了一下狄仁拉住他的手,冷酷地蹙眉:“想干吗?” “给我把钱还来!”狄仁义正言辞。 少年面无表情地直视狄仁良久,戏谑地扬扬下巴,慢条斯理地吐出三个字:“少——鸡——婆。” “啊哈?!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试试?!”狄仁愤怒地抡起拳头。 “你把拳头放下,再退后两米,要我说多少遍都可以。”他顽劣地笑。 “你小子欠揍!!” “想揍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 “#¥—*%¥!赶快把钱还来!否则你今天休想离开!”狄仁攥起硕大的拳头,横眉怒眼地看着他。 “得了吧,快放开!”少年不耐烦地欲扯下狄仁抓着他衣领的手,却蓦地发觉竟无法搬动狄仁一分一毫。 来自少林寺的狄仁,一瞬不瞬地睨着眼前的俊酷少年。 雨滴那么碰巧地打湿少年浓密的睫毛,那双眼眸里的黑色,顿时像是深黑的水墨晕染开一样,水雾弥漫。 少年终于无奈地耸肩:“好吧,我愿意还钱,”狡黠的狐狸眼看向狄仁身后的小个子男生,笑得不动声色,“只要,当事人同学愿意收下的话。”然后他又转头对狄仁灿然一笑,“这样很公平吧?” 狄仁大义凛然:“那个什么同学,你不要怕,有老师罩着你,他要是敢说话不算话,我替你揍扁他!” 小个子男生看看狄仁,又看看“雨衣帅哥”,再看看狄仁,再看看“雨衣帅哥”。 最后垂着头,嗫嚅道:“我……愿意给。” 狄仁气得青筋暴起,身边的人则胜利地吹了声口哨。 “你这个窝囊废!怕什么?!他还能把你杀了不成?!”狄仁气得上前揪住小个子男生的衣服。 “老师……不好意思……我实在不想以后的三年都过得提心吊胆……” “嗨,老师。”雨衣帅哥走过来敲敲狄仁的背,那声‘老师’还故意用了个滑稽的升调,“八点一刻了,不要迟到啊!”他拢上雨帽,最后瞧了狄仁一眼,完胜退场。 狄仁正要发飚,小个子男生懦懦地开口:“狄仁老师,算了,要回一半的钱已经很不错了。” 没用的东西,狄仁真想问他到底还算不算男人。 “再说,在东林,惹了莲华哥不太好啊。” “惹他又怎么啦!我不信他还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了!咦?等等!”狄仁突然停下来,“你刚才说他叫什么?!” “莲华呀,他就是高一六班的莲华。” 狄仁恍然醒悟,原来他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已经与这个号称学院恶魔的学生来了个致命邂逅。 感想是:闻名不如见面。 虽然第一次交锋失了手,好歹也知道了目标的长相,俗话说得好,失败乃成功的妈妈,下一次若是让他逮到这小子,一定叫他好看! 又一个十来天后,报仇雪恨的机会才姗姗来迟,刚一接到线人的情报,狄仁就扔下手中的工作,飞也似的冲下楼。 莲华穿着干净的白t恤,正趴在林外的石桌上睡觉。 从背后看去那真的是恬静无害,甚至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可是熟知他本性的狄仁深谙不能被这小子的假象蒙倒。他现在看似悠哉游哉地听着mp3睡觉,谁能保证这不是诱敌上钩的陷阱? 可他还是按捺不住,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莲华那小子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呼吸匀称得像只睡猫,难不成真的在睡觉?妈的!这叫什么事啊!这小子一副毫无戒心的样子,倒是让狄仁觉得自己的趁人不备很罪恶! 他的手犹豫地伸过去,谁知,上一秒还在酣睡的莲华已然闪过身来!一股火辣辣的液体直喷在狄仁的脸上! 靠!一闻这味儿,狄仁立刻明白这就是那个“百毒攻心火辣辣”!若不是他戴着墨镜,现在恐怕也早捂着眼睛哇哇大叫了!难怪连韦主任也中了招,这家伙身手敏捷,实在防不胜防。 “臭小子!你还想用那招来对付你爷爷啊?你爷爷我可是有备而来!!”顾不上擦干镜片上的水珠,狄仁不放过任何一个给莲华下马威的机会。 莲华倒是没料到辣椒水全给狄仁洗眼镜去了。 “既然是有备而来,那我就不奉陪了。”他转身打了个哈欠。 “想闪就闪,哪有那么……”狄仁毫无防备地开口,莲华却突如其来地回身,火力全开——将整瓶“百毒攻心火辣辣”全数倒在狄仁门户洞开的大嘴里。 “唔!咳咳咳……”果真名副其实的“火辣辣”!狄仁被呛得抓住喉咙猛咳了好一阵,直不起腰,连泪水也给辣了出来。 “哎?不会吧?”莲华惊讶他的奇袭居然收到这么出人意料的效果,一下下抛着托人从家政课偷来的瓶子,“某人不是说他是有备而来吗?” 该死!狄仁瞥了一眼坏笑的莲华,猛一蹬腿跃上前去一把提起他的衣服。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莲华!有你爷爷在你就休想在学校猖狂!!走!跟我回去向韦主任道歉!” 莲华低眉看了一眼紧抓他衣服的手,深知来硬的他说不定不是狄仁的对手。 “老师,这可是在学校,你就不怕我喊吗?”一双狐狸眼威胁似的虚了虚。 “笑话!该怕的人是你吧!我这个惩恶扬善的老师有什么好怕的?” “老师,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色情?” 狄仁的脑袋轰地一下火山爆发。答案是:有!而且还不止一人这么说过。他自问自己的长相还算见得人,只是因为青光眼的缘故不得不在俊朗的脸上硬架一副墨镜,再加上他惊人的身高,和油光滑水的脑袋,走到什么地方都被看成是流氓坏蛋的同伙。 “你……”被踩到痛处,狄仁的牙齿磨得咯吱作响。 “所以狄什么老师,拜托你不要一天到晚来纠缠我。这个学校的不良学生又不只我一个,搞不懂你为什么专挑棘手的下手?”他仍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不想还没几天就闹出什么绯闻来吧?” “什么绯闻?!” “比如……”莲华敛下眼睫,修长的眉毛挑了挑,“……对学生性骚扰什么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狄仁早已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小子敢!!”说着,眼看右拳就要直挥而下! “喂!!老师你干什么……”如果不是亲耳所听,狄仁决不会相信莲华能在这样青天白日,天下太平的日子里发出如此惊愕万分、仓皇万分的叫喊!不,也许该说惨叫更恰当!好像真有人非礼了他似的。在这么大叫大嚷的时候,他竟还偷笑得出来,尤令狄仁气结。 但更教他不敢相信的是,这小子居然已经顺势将t恤的领子一扯,精干的锁骨和结实的肩膀暴露在阳光下。 本来他们现在身处的林子人迹罕至,可刚刚那声惨绝人寰的叫喊已引来几个好奇的女学生,看见狄仁和莲华暧昧的动作(狄仁现在还抓着莲华的衣服),她们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放手!!”狄仁还不知所措这档儿,莲华已经愤然地甩开他的手,看他的眼神那叫一个鄙夷,“没想到老师有这种嗜好,抱歉,我可不是gay.” 说完,推开呆愣的狄仁,抓起石凳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最后让狄仁回过神来的,是那几个女生奇怪的嬉笑声。 就这样,他与莲华的第二次战役以他的惨败告终,他还不得不为此背上一个“变态老师”的绰号。 打那以后,他的抽屉里经常都会被塞一些莫名奇妙的照片,画中人全是身材姣好眉目俊秀的少年,后面还千篇一律地附着一句诸如“狄老师,一点心意”“孝敬您”这样让人气煞的话。目的,自然都是求他在体育测试的时候能放一马。 “变态……老师?”然美听到这里,真有些哭笑不得。 狄仁郁闷地点头。 一方面极其同情狄仁老师的遭遇,另一方面,这又实在有些好笑。然美困扰地抿着嘴,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倒霉的狄仁老师。 “哈!狄老师!!”一群活泼的女生正兔子般地朝他蹦来。 狄仁尽量对她们友善地笑,若无其事地笑,可实际上,任何无缘无故朝他靠拢的女生都会让他神经紧绷。他自知自己这副模样不是讨女孩欢心的类型,可是自从非礼事件发生以来,倒是经常会有女生主动接近他。嗐!难不成因为他的“性取向”曝光,发现原来他对女性不构成威胁,所以才这么喜笑颜开地来接近他的吗?说不定这帮花痴小妮子私底下还把他当成“姐妹”呢! 想到这里,狄仁出了一身冷汗。 姐妹们没有客套,一来就直奔主题:“老师怎么在这里啊?莲华来了你知不知道啊?” “他就在基地!对了,老师开会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了,对吧?” “难得可以见面,现在一定心潮澎湃吧!” “可以理解啊!莲华真的好帅啊!羡慕死老师了!” “加紧攻势吧!我们可是支持你的!!同性恋算什么?你爱的是人又不是性别。” “安啦!老师这么高大魁梧、热情如火,一定会感动莲华的!” 完全不让狄仁插一句话,姑娘们自各儿说得热火朝天,说完了,最后鼓励几句,就挥挥手告别了。 比起那些因为猎奇心理而来接近他的女生,这几个实在属于他最不喜欢的类型——同人女,既宁愿自己吃亏也要把男的和男的硬凑在一起养眼的女孩。 “看到了吧?”狄仁长叹一口气,一脸悲惨。 然美不知怎的居然笑了出来,一旁的狄仁拉扯出一副苦瓜脸:“你也笑我?” “我只是觉得,老师和我的遭遇好像。真的很像,我们都是那么迟钝的人,”她又想起那天早上莲华向她借钱的事情,现在已经不那么生气了,甚至那时让她难过好久的嘲笑,在听到狄仁老师这么坦然的倾诉后,都忽地变成了可爱的过去,“让我觉得老师你……很亲切。” 狄仁挑了挑粗眉:“不会吧?很亲切?这就是你听完我遭遇后的感想?” “啊,如果要问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真的就是这样……”然美老实地点头。 狄仁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我真的这么逊吗?” 又失口了,怎么自己总是这么笨嘴笨舌?然美连忙转移话题:“看!那个男生好厉害,他已经这样跑了两圈了吧!?”一手指着正在操场长跑的男生,眼睛瞟了一眼无精打采的狄仁。 狄仁瞄了一眼长跑的男生,撅嘴,“这有什么?你以后不也得这么跑两圈?我看那家伙八成快坚持不住了。” “不会不会!他肯定还行……”然美很自信地说,可话音还没落,那个男生就趴在了草地上,一蹶不起了。她哭,怎么可以这样…… “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这块料了。”狄仁抠了抠耳朵。 “可是,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因为操场这么大,要跑两圈很不容易啊!”要知道她以前读的学校,操场小得可怜,体育课的内容也超级轻松,跟着老师做做预备活动,然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打羽毛球也好,乒乓球也好,打篮球也好,排球也好,只要不踢足球(场子没这么大),就是打扑克也没人管你,考试也基本是做做样子,天生体育白痴的然美喜爱极了那样的上课方式。 “对了,老师你刚才好像说我以后……也要这么跑?” “女生就跑八百米啊,刚好这么两圈。” “要……考试的吗?” “当然。”这女孩问的什么白痴问题啊? 然美咽了口口水:“……明白了。” 狄仁爽朗地笑笑:“像然美这样的女孩一定很讨厌上体育课吧。” “不,以前的体育课我是很喜欢的……因为不用跑八百。” “女生跑八百基本都很痛苦的,从现在开始练吧,你有个那么厉害的弟弟,让他带着你跑,没几天就练出来了。哈,其他女生一定羡慕死了,能够和帅哥一起跑步啊!而且还是那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陆然猎!我对那小子是没什么好感啦,粗鲁、暴躁、目中无人,除了那张讨好的脸皮,他还真是一无是处。不过不得不承认那小子的运动细胞超级优秀,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每次考试排名都是倒数三甲,我当年都不比他辉煌!” “粗鲁、暴躁、目中无人”原来在每个人眼里,猎都是这么不可爱啊!然美苦笑。至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样的字眼用在那个脾气暴躁、总爱给人起些奇怪绰号的弟弟身上,感觉真的怪怪的。可是仔细想来,像猎这么帅气的男生,身边却没有半个“红颜知己”,本来就已经不寻常了。 总是孑然一身的猎,孤傲的狼。 “在狼帮里,大家彼此是很好的朋友吧?”至少,他应该还有这些朋友的。 狄仁不以为然地摇头:“你看我像和猎、莲华是好朋友吗?” 然美惊讶:“老师也是狼帮的?!” 又掏了掏耳朵:“我不想的,被学生看见我出手,硬是把我加到狼帮里,不过就当是卖给学生会会长这个面子吧。我倒是蛮喜欢杜谦永这小子的。”说到这里突觉不妥,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欣赏他。” “嗯,会长真的很有气势。”一个人就能平息昨天的危机,俊酷的外形、凌厉的气势,而且据说是每次考试和测评都名列榜首的天才学长,女孩心目中可望不可及的白马王子,或许,用骑士来形容他更贴切。 “哎呀,忘了还要去基地了!!”狄仁腾地一下从树下弹起来,一边小跑着离开,一边叮嘱道:“我先走了!记得我给你的忠告,别去碰莲华!” 远处不止一人大声笑道:“想不到老师的占有欲这么强啊!” 然美不由替他叹气,狄仁老师,没问题吧…… 第七章 迷惘的灰色 狼帮的基地,三层楼的古朴房子。 狄仁是最后一个到的,进来的时候,一干人等都把他盯着,他咳嗽了一声,本着贵客必后至的信条,昂首挺胸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急性子的顾凯率先开口:“不会是为了风华的事还要特地投票吧?” “那件事三个小时以后就可以摆平,”杜谦永双手交握,“这次是为project的事,具体的让芮荟来说。” “上次project的民意调查结果出来了,荣登榜首的,是罗轩和朱玲的case.”她弹了弹手中的调查表,笑道,“果然还是爱情的魅力无法挡啊!有百分之七十八的学生为这俩人请命。各位觉得如何?这两个苦命鸳鸯的事想必都听说了吧?” 猎皱起眉头,拿下嘴里的烟:“那个三胞胎之女?” “咦?什么三胞胎之女?学校还有三胞胎吗?”顾凯一脸新奇地追问身边的猎。 猎瞥了他一眼,不睬他。 “陆然猎!我在问你啊?!” “会长,我要换位置。”完全不睬顾凯的发问,猎已经站起来走到对面的座位上,对顾学弟视而不见。 透明人顾凯预备发火,芮荟扔了个茶垫过去:“好了,不要来这么没品位的斗嘴了!下面提方案,每人限一个,脑袋不好使的可以把机会让给别人,go!” 第一个被点到的是林镜,我吗?他指指自己的鼻子,然后笑了笑:“调停。”只不过两个字,气度都优雅得不得了。 第二个是狄仁,十秒钟没反应,pass.(嗐!这是老师应有的待遇吗?) 下一个是顾凯,五秒,pass. 芮荟的视线移向莲华:“你可以说三个。” “绑架,绑票,诱拐。” 猎吐了一口烟:“我脑袋不好使,请教这三者有什么区别?” “基本上绑架和绑票是来硬的,诱拐是来软的。顺便说一句,我本人比较喜欢硬来的那种……” 猎白了他一眼:“你自恋啊,没人对你是什么口味感兴趣!那么绑架和绑票呢?不要告诉我去查字典。” 莲华客气地笑道:“你不用特地强调你查不来字典……” 猎气得险些拍案而起。 “行了!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芮荟的武士刀劈斩下来,两人不得已休战,“那么,绑架和绑票的区别?” “后面那个有钱可拿,是吧?”回答的是杜谦永,“但最好别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这不过是个单纯的project.” “猎,你说。”芮荟使了个眼色。 “都说完了我有什么好说的。”他负气倒在靠椅上,猛抽了两下烟。 “好,那么我说,”芮荟收好刀,“我个人比较偏向于替那个女的另找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对街头混混,实在是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狄仁直摇头:“不可以,怎么能棒打鸳鸯?太残忍了。” “那么会长怎么想?”最后的矛头指向谦永。 “赞同芮荟的话,可是既然这是学生委托的,当然不可能这么做。调停看来行不通,精心策划太麻烦,那么就决定绑架,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需要地图。”林镜淡淡地说。 “芮荟?”杜谦永转向身边的红发美女。 “没问题,今天晚上可以弄到详细地图。”芮荟自信地点头,“我手头还有一张朱公馆的草图。” 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地探讨起来。 狄仁一抬头,皱眉:“怎么到处都是烟?” 说到这个project,其实也是东林由来已久的传统,每个季度,学生们都会自发地进行一次民意调查,筛选出本季度急需解决的热门事件(有时也是相当无聊的事件,比如某某某实在太讨打,大家一致建议海扁一顿),民意支持率最高的,就由狼帮出手解决。东林自建校之日起便有了狼帮,到现在,狼帮的面孔已经更换了一代又一代,但具体这个project是何日诞生的却无从考证,只是有一点,project的传统在每一届学生中都相当受欢迎,所以即使学生会会长不喜欢,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本季度的热门话题便是学院里一对热恋的苦命鸳鸯:朱玲和罗轩。千金小姐的朱玲,有两个三胞胎姐姐,爸爸刚继承了庞大的家族产业,而罗轩,常年跷课在外鬼混的不良学生,有个嗜赌成命的老爸,妈妈已病故。两人的爱情故事在东林可谓家喻户晓,怎奈二人身份、家境、教养都相差悬殊,朱玲的父亲为了不让女儿误入歧途,干脆给她办了休学,把女儿整日关在家里闭门思过。 相爱的两人被活生生地拆散,这样的桥段虽然是俗了点,但总能在纯情的学生们心中激起惊涛骇浪,比如朱玲是怎样怎样终日以泪洗面啦,罗轩又是怎样怎样一次次被粗暴地拒之门外啦……所以有百分之七十八的学生都纷纷为这两人请命也不足为奇了。 放学后,然美依约站在校门口等猎,明娜做完清洁出来,发觉然美居然还没走,一阵纳闷。 “你干什么呢?不是很早就走了吗?” 该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是在等猎吧? “哦,我在等人。”然美只能模糊地搪塞。 明娜奇怪:“等人?等什么人啊?”然美才转校过来,照理说不该认识很多人才对。 “……明娜,如果我有事瞒了你,你会不会生气啊?”实在无法自圆自话,然美心虚地问。 明娜的眉毛立即夸张地拧起来:“废话!我当然会生气啦!” 天……好痛苦。然美的头顿时变得好像有千斤重,难过地耷拉下去。 “不过啦,”明娜又转了个声调,“如果你事后告诉我,我也会原谅你的。” “真的?”然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好友明媚的笑容。 “谁叫我们是朋友呢?我这个人神经有点粗,觉得既然是好朋友那彼此就不该有秘密,可是别人说不定不是这么想的,我也不能把这样的想法强加在然美身上啊!但是如果你相信我,我会很高兴分享你的秘密的。” 然美握住明娜的手,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明娜真的好好,她庆幸自己能有这样的死党:“对不起,明娜,那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好吗?” “ok啦,那我先走了,你继续等人吧。晚上等你的电话!”明娜摆摆手,笑嘻嘻地走出校门。 狼帮的各位已准备就绪,往东林的三号门出发(只有那里可以停泊机车),可是陆然猎却突然站住,叫他们先走一步。 “咦?猎,不是说去成田工地吗?你这是去哪儿?”顾凯问。 “我还有些事,随后就到。”他侧目,不自然地说。 “哇塞!不会是去见女朋友吧?!”顾凯一脸兴奋地猜测。 无辜的顾凯刚一说完,立刻遭了猎一记刻薄的白眼:“女朋友你个头!你以为天底下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天天发情!!” 众人哄笑,芮荟学姐也在现场,顾凯的面子怎么挂得住,一秒不到就毛了! “陆然猎!!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而已,你拽个什么劲儿……”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他肯定已经冲过去和猎拼命了。开玩笑,男人的面子问题哎! 即使从背面,也可以看见猎的嘴角轻浮地扬了扬。 然美已经在校门口站了足足有二十分钟了,学生们一个接一个走出校园,转眼间,整个操场和林荫道上只剩下寥寥几人。 猎还没有来。林子里刮来一阵热风,吹到然美身上却让她莫名地发冷,肚子里突然隐约泛酸,是因为没有吃午饭的缘故吗?她轻轻按着胃部,脸色渐渐发青,身上转眼也冒了一层冷汗。 猎从林荫道走出来,橙色的t恤,墨绿色帆布休闲裤,单肩背着个黑色的包,胸前银色的掉坠闪闪发光。层层阴影从他身上褪去,直到他高挑的身子暴露在艳阳下。正门广场已经没有人了,所以他一眼就看见站在大门旁的然美的身影。 站在太阳直射的地方,她本就娇小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得东倒西歪。 然美没有注意这边,猎继续不动声色地靠近她,至于为什么要不动声色,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他好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东西。 在他离大门还有不到二十米的时候,然美非常凑巧地抬头看这边,两人视线相交,猎的脚步突然停滞,看着然美,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向前迈一步。就像昨天在操场时的情形一样,只是这次没有了攒动的人头,偌大的广场上两人孤零零地面对面,令人措手不及的尴尬。 最后是猎侧过头,把视线移向一边。 “猎,有什么事吗?”最先开口的是然美,在他面前,她的语气总是很小心。 “你今天早上没来学校?”猎淡淡地问,眼神游离在然美身后。 他知道她没来学校?然美抬起头,略有些吃惊。 猎别过头,声音有些恼:“我不想知道的,只是你那个大嗓门朋友嚷嚷得整层楼都听见了!想不知道也不行。” 然美哦了一声:“可是,你昨晚也没回家呢。” “我彻夜不归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这又不是第一次!况且我下午才和老家伙吵了架,怎么可能当晚就回去?!” “……” “还有,”他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以后不要那么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然美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跟老家伙之间的事情和你没关系,所以不要硬插进来!” 是吗?然美难过地垂下眼,胃里、心里,苦涩的滋味不断翻涌着,她始终是,不该介入他们生活的外人啊。自作多情,也许在别人眼里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 发现然美的脸色有些难看,猎费力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之间的矛盾不是因为你,一切都与你无关,懂了吗?”该死,最厌恶的就是澄清解释这档子事。他已经不晓得该怎么说才能不产生歧义了,“那时不是针对你,就算是老妖怪在场,我一样会迁怒于她,我就是……”他的说明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混乱,“……那么无药可救的人。你懂吗?” 不懂啊,猎,你为什么要这样看待自己?为什么要随意迁怒别人?我真的不懂啊!胃在不停抽搐,她的头埋得更低,脸上、手上冷汗直流。 猎的话已经由于慌乱变得语无伦次:“反正!下次再看见我和他吵架,你给我离得远远的!” “那怎么可以呢?一个是我的弟弟,一个是我的父亲,我怎么可以就这么……跑开呢?”苍白的嘴唇努力吐出这些字句,虚弱的然美再也坚持不住地往后倒去。 “喂!!”猎飞快地上前一步抱住然美的腰,她整个瘫软在他怀里。 “然美!!怎么了?!该死,你给我醒醒啊!!” 隐约听见猎在耳边急切的呼喊,他的手非常粗暴地拍打她的脸。这个弟弟,连在担心的时候也是这么霸道呢……可是,他的怀抱,真的不可思议地温暖…… 医务室的门被粗暴地踢开,校医正换衣服准备回家,听到这声震天响的踹门声吓得连外套都掉到地上。回头看,学校风云人物之一的陆然猎正杀气腾腾地站在门口,如果不是怀里抱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女孩,他会以为他是来杀人的。 大跌眼镜啊!印象中,这个陆然猎从来都是和女生撇清关系的。 “还愣着干吗?!快救她啊!!” 大概是被猎的气势吓倒,校医连忙过来帮着把然美放到里面的病床上。 他检查了不到三分钟,中间被猎打断不下十次,三次被骂成庸医,五次被骂该死。 “我的少爷,我说你可不可以安静点?最好是出去让我好专心检查!” “我为什么要出去?!” “你来帮她治?”校医摊了摊手,一副我管不了的样子。 猎紧握的拳头差点就要送出去,但还是强压住脾气退到帘外。 十分钟后,校医拉开帘子,猎靠在窗户旁,焦躁地抽烟。 “她怎么样?!” 看他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校医简直想大笑,才进来的时候大叫大嚷着“快救她!!”害他还以为这女孩是心脏病发了呢,乱紧张了一把,结果只不过是普通的胃痉挛。 “她没事,不过是胃病犯了。我已经给她打了针,睡一下就好了。” 猎仍然面色疑虑。 “你别这么看着我,这点小病我还不至于诊断错误。这里是药,待会儿她要是醒了,就让她吃一粒。”他一面说一面拿上包往门口走,“哦,对了,瓶里有开水。” “喂!你要去哪儿?!”猎伸臂拦住他。 “回家啊。” “浑蛋!那她怎么办?!”他一把提起校医的衣服。 “我都跟你说过了,她等会儿就会醒,没事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来杀了我!ok?”他举起手来,信誓旦旦,“再说,这里不是还有你吗?我又不是她男朋友!我也不想当电灯泡啊!” “你确定她没事?她昏倒在我面前的啊!” “她是女孩子,脆弱一点很正常,你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跟你一样是金刚不坏之身好不好?” 猎终于慢慢松开手,校医来不及理衣服,连忙溜走。 拉开白色的帘子,然美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得可怕。猎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不安地注视着被白色包裹的然美——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衬衫,白色的皮肤。 他无法想象然美感觉到的痛楚,十岁以后,他就几乎再没生过病,连次像样的感冒都没有。胃痉挛?会那么痛吗?痛得让她竟然昏倒。为什么?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像花一样纤细,像玻璃一样脆弱。 四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猎一瞬不瞬地看着然美,她是那么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平静到仿佛没有呼吸。 他突然有一种很可怕的预感,然美……为什么会这么平静? 害怕。他不知所措地伸出手去,想要探她的呼吸,这时,身后忽然有人扑哧笑出声。 猎警觉地转过头来,校医正站在门口,竭力想要忍住笑:“陆然猎同学,麻烦你有点常识好不好?一点胃痉挛不会死人的。你这样没有常识,今后要怎么保护你的女朋友啊?” “你又回来干什么?!”好家伙,果然是号称可以杀死人的眼神。 刚才还不让他走,现在又嫌他碍事,这个大少爷还真不好伺候。 “放心,我没想打扰你们。东西忘了拿了。”校医拿上东西,站在门口最后看了猎一眼——老天!那眼神简直就是穿心箭啊! “对了,你什么时候也对女生感兴趣了呀?”不要命地调侃了一句,连忙带上门逃之夭夭。 “邦啷!!”可怜的医务室的门被猎用力摔上。 响声惊醒了床上的然美,她隐约分辨出猎的背影:“猎……” 一阵沉吟,然后是猎没有热度的声音:“醒了?” “嗯。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她尽力提高音量,可是声音还是透着疲乏。猎始终背对着她,让她没来由地伤感,“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去吧。”她努力从病床上撑起来。 “你在干什么?!给我躺下!!”猎已经一个箭步过来把然美按倒在床上。 他们的脸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猎不可思议的英俊再次让然美紧张得红了脸。她还是不习惯和异性离得太近。 猎很快站起来,出去拿药和开水。 “再不回去,父亲和母亲会担心的。” 把玻璃杯用力一磕:“现在回去我不担心吗?!”他粗手粗脚地倒好开水,“反正晚都晚了,如果担心怎么不打电话过来?” 再次来到病床前,很不温柔地把药和水递给然美。 “谢谢!”然美从猎手中接过药和杯子,虽然声音冷冰冰的,但他的手是热的,然美会心地笑,原来她有个别扭却体贴的弟弟。 “对了,猎,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吗?” “因为学校里其他人都走光了,我不得已。”猎不耐烦地说。 然美捧着杯子笑:“这么说,你没有和狼帮的人去成田工地?” “你白痴呀?我哪来的分身术?!” “那么这一定是天意了,让我在这个时候犯病,你就可以不去打架了。”然美笑得痴痴的,还有点庆幸。 看她一脸瞎高兴的样子,猎觉得不可理喻:“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情愿自己病倒也不要我去收拾那帮家伙?” 然美一怔:“我不是故意病倒的!” “算了算了,我都在跟你说什么啊?”非常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傻瓜然美,猎泄气地靠在椅子上。不过既然他陆然猎没有露脸,风华那帮家伙即使是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会依教吧。这个二百五的傻姐,还以为自己拯救了苍生,其实只是让事情更糟罢了,最后还是得再和他们干一架。 可是看她这么高兴的样子,还是免扫她的兴了吧。还有一点他没有跟她说,其实手机在包里震动了好多次,只是他都没有注意到。 然美躺在床上,猎的影像呈九十度的倾斜,他还是习惯地把脚放在凳子的边缘上,一手托着下巴,很烦躁地四处看着,看墙壁,看药柜,看窗外,就是不肯把目光停留在一件事物上。在黄昏的余辉中,他宽阔的肩背上一半是金钱豹的金,一半是犹豫的灰。 然美的眼角涌起笑意——这个乱帅一把的弟弟。 “还要喝水吗?”察觉然美在看他,猎低声问,眼睛在她脸上晃了一圈,又执拗地望向窗外。 “不了,谢谢。猎……”她的声音变得很小很小,“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猎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暗淡的光线下,他的脸沉得非常可怕。 然美后悔了,原来她和猎还没有亲密无间到这种地步,是她又得寸进尺了。她硬着头皮准备接受他不客气地回绝。 “哼!看来你一点都不笨嘛,”猎冷笑,又恢复到惯常的讽刺,“简直狡猾得可以,趁着虚弱的时候好来博得同情啊?” 任他说吧,因为她实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如果这叫做狡猾的话,那她的确是不识相地狡猾了一回。 “我不想叫你姐姐,因为你根本就不像一个姐姐,明白了吗?” “是吗?……要怎么样,你才会承认我这个姐姐呢?” “怎么样都不会承认!我不会承认!!”猎激动地站起来,凳子哐啷一声倒在地上。 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 原来,他还是厌恶她的,亏她还幻想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以借此机会走得更进一步。 “对不起,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强迫你了,真的……对不起。” “你再躺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猎的关门声不再粗暴,却不可思议的冰冷。然美独自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灰白的天花板,直到眼睛看的发酸,直到不争气的水雾又漫上来。她难过地举起手,轻轻盖住流泪的脸颊。 勇气啊,属于她的勇气,究竟在什么地方? 猎站在阳台上,又不由自主地点上烟。心里有块地方堵得慌,堵得快叫他透不过气来,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难受的感觉,所有的异常,都是从那个叫陆然美的女孩走进他生活的那一刻开始的。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想要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要怎么粗暴就怎么粗暴,想要嘲讽谁就嘲讽谁。每一次,几乎每一次,那道纤细的身影都会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牵拌住他,缠绕住他,让他一次次地败下阵来。他开始不安,开始顾虑,开始害怕,变本加厉地焦躁。 为什么就是不肯叫她一声姐姐,只不过是个称谓而已,真的这么困难吗? “……该死!陆然猎,你到底是怎么了?” 双手无力地埋进额前的头发里,种种奇怪的感觉让他不知所措。 第八章 潮湿的羁绊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一辆拉风的黑色重型机车飞驰而过,驶进市内著名的“少年禁区”。黑得发亮的机车,以及机车上一袭深色的人——黑色t恤和深蓝牛仔裤,浑然得像一阵猎猎的黑风,席卷过灰尘满布的街道。 目标是不远处灯光闪耀、人声鼎沸,一家名为皇冠的游戏厅。 机车刹住时漂亮的摆尾让人联想起猎豹捕获猎物时沙尘扬起的情景,利落帅气。 “莲华哥!”两个蹲在路边抽烟的初中生连忙站起来。 莲华取下安全帽,翻身下车,一下一下摘着手套:“咦?你们怎么在外面蹲着?” “因为今天出了点小事故。”两个少年郁闷地跟在他后面。 “小事故?” “来了个高手,厉害得不得了!现在已经没人敢上去跟他交手了!” “是吗?”飙高的尾音,表示他的兴致已经被挑起来了。 拳皇的位置聚集了一大堆围观的人,但似乎都敬畏地站得远远的,一个个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样子。 “没见过强得这么没天理的!” 莲华身边的几个少年嘟着嘴抱怨起来。 “要我去搞定吗?”莲华笑着问身后郁闷的众人。 年轻人个个两眼放光:“拜托了!不过……他真的很强啊!” “没关系,有钱能使磨推鬼,”莲华摊开手,“老规矩,每人三枚。” “哇?为什么这次要三枚啊?以前不都一枚的吗?”少年们纷纷嘟囔。 “我赌上的可是名声,少废话,doordie?” 于是乎,莲华顺利赚进一大把游戏币。像他这样的高手,这些已够他消费上三个月。 “ok,”满意地抛了抛手中的游戏币,他饶有兴趣地望向人群中央那位纤细的高手,“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无名高手中等身材,戴着墨镜和鸭舌帽,遮住了大半的脸,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倒是可以看出他眼下处于比较郁闷的状态。都记不清已经独自坐在这里将游戏连续打通多少次了,自从秒杀了七人以后,再没人敢来挑战。试问:高手又怎能不寂寞? 所以当莲华一面说着“让你久等了”一面很随便地入座的时候,表情酷酷的无名高手也不由得侧目。 察觉无名高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莲华大咧咧地笑道:“我就是你心心念念盼着的那一个,”他朝对方暧昧地眨了下眼,“不会让阁下失望的。”那笑脸常常因为过度自信而显得有点自恋。 无名高手选用的是清一色的女性格斗家,库拉、玛琳和麻宫,莲华还是选用他惯用的阿修、堕珑和神武。 观战的人群密度骤然增大,竟将冷气都硬生生挡在外面。 屏幕上,冰晶和苍焰你来我往,人群中也传出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欷?#91;。玛琳的特殊飞行道具被堕珑轻易闪过,神武的进攻又被库拉轻松化解……双方一直战斗到倒数十五秒! 以血来衡量,莲华会输掉,众人不由为他猛捏了一把汗。 神武在最后十秒为队友争取来了宝贵的必杀机会,阿修上场,以他惯有的猛烈攻势,没有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上演了一气呵成的“版边十二升龙”! 能目睹到传说中的连技,人群中爆发出啧啧的赞叹! “k.o.youwin!”时间被定格在最后四秒。 “作为奖励,”莲华转过头来,得寸进尺地笑道,“让我看看你……” 还没等他说完,无名高手已夸张地耷拉下肩膀,叹气道:“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那个是游戏bug……” 熟悉的女声让莲华腾地睁大眼—— 脱下的鸭舌帽下是短短的鬈发,取下墨镜后露出芭比娃娃般闪亮的眼睛。无名高手竟是女生的事实让在场的人不由大跌眼镜。 望着笑容自信的女子,莲华愣了好久,才难以置信地叫出她的名字,“苏兰学姐?!” “谢谢。”苏兰接过莲华递来的一听啤酒。 莲华在她身边坐下,两个人就这么肩并肩,坐在堤岸上眺望河对岸的灯火。 迎面吹来的风,掀起苏兰的头发,在耳边忽忽作响,一如她身边的莲华——霸道而调皮。 她侧目看他,小心翼翼地打量那许久未见的容颜,她迷恋这样微微仰起头看他的感觉。莲华也看她,眼角一时涌起烂漫的笑意,然后转过去,拉开啤酒罐,一鼓作气地仰头痛饮。 她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他那让女孩子疯狂着迷的轮廓,看啤酒顺着他的喉咙滑下去,看他的指节,看他的锁骨,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莲华终于察觉她的古怪,伸手揉乱苏兰的头发:“怎么了,学姐?干吗这么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因为你好看啊!”苏兰稍微恢复了正常,呵呵地笑着,望向夜色尽头,“莲华……为什么还要叫我学姐呢?我已经毕业好久了。” “那有什么关系?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苏兰学姐。” 她沉吟:“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学姐?”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那么,你喜欢这么叫我?” “是,我喜欢这么叫你。苏兰学姐,只属于我的苏兰学姐……”莲华捧着她的脸,一遍一遍念着只属于他的咒语,月光下,他的面容、声音,弥漫着一种错乱的温柔,“即使我们以后都七老八十了,我还是会这么叫你。” 是吗?我该为此高兴吗?苏兰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神伤:“你喜欢,就好。” 莲华笑着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啜酒:“你怎么现在回来?不要工作吗?” “公司放假,我就赶来看你了。我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你了。你的头发长长了,个子好像也长高了……” “拜托!才五个月,干吗说得好像隔了十几年。” “是吗?”苏兰尴尬地笑,“可我觉得好像隔了很久耶!” 在莲华抬起的右手手臂上,苏兰看见那道模糊的伤痕,只有她才看得见的伤痕。伤口愈合已经好久,可是每当她注视他的手臂,还是可以一眼就看到那道狭长的痕迹,它仿佛永远在她面前闪闪发光——那是在莲华身上,专属于她的东西,是为她留下的印记…… 那时的他们,懵懂单纯,血气方刚,有那么多豪气的梦想,也有无论如何都要固守的尊严,不甘心被人看不起,不甘心这样的生活,他们什么都敢去尝试,什么都敢得罪,却只懂得用拳头捍卫自己的东西。高挑帅气,跳着热辣的劲舞,唱着激昂的摇滚,一个人可以和十个人干架,这样的莲华,在她的眼里,像个传说般不可思议。 那个飘雪的夜晚,她又惹上了麻烦,还是近十个人,她以为莲华依旧会像玩家家一样轻松搞定,可赤手空拳的定律里忽然闯进明晃晃的刀影。他闪到她面前,抬臂替她挡下致命的一刀。血溅到她眼角,她才意识到——她的莲华受伤了。 “快跑!!”他连哼也没哼一声,拉住她的手就往巷子的一头飞奔。 他们一直一直这样跑着,莲华的喘息声一次比一次大地传进她的耳朵,她仰头——美丽得近乎残酷的飘雪夜空…… 那个夜晚,他们一直一直这样跑着,仿佛即将跑进世界的尽头……那个能让她为他安静地疗伤的地方…… “学姐?”莲华把手伸到苏兰面前晃了一下。 苏兰回过神来:“莲华,让我看看你的右手好吗?”她小心地抚摸他的臂膀,手指眷恋地一遍遍划过那个位置。 莲华握住她的手,笑着安慰:“伤口已经全好了,你的学弟现在强壮得像超人。” 苏兰看着不知情的莲华,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罪恶感。 “我骗了你……”她的声音出奇的小,“公司没有放假,我是偷跑回来的。”她吸了口气,平静地说。 “……为什么?”莲华怔怔地看了她良久,语气认真而冷彻。 苏兰埋着头不愿看他:“我不喜欢那个地方,很讨厌那个地方。” “有人欺负你?”莲华的声音因为生气粗嘎起来,苏兰没有看他,但却可以想象他脸上隐忍的愤怒,还有那对寒气逼人的眼睛。 “不是的。”她无力地摇头。莲华,你到底明不明白,在她的那个世界,拳头根本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那是一个比起学校,比起少年禁区来复杂太多的世界。她没法和那些人交流,没法对他们鄙夷的眼神装作看不见,“援助交际”“小太妹”这样的字眼总在刺激她的听觉,挑起那些她拼命打算忘记的过去。她悲哀地发觉自己永远无法融入他们的生活。一切都和她想象中大不相同,与这些是是非非的日子比起来,从前在这里的日子单纯美好得简直像一个童话。 所以她逃了出来,因为这些,但更是因为身边的帅气男生。每个夜晚让她思念到辗转反侧,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那双时而像狐狸时而又像狼的幽蓝眼睛…… 是因为想要见你,是因为想要见你啊! 莲华盯着她,半晌:“……那么是为什么?” 苏兰突然抬起头来,神色惊惶地看着他:“我可不可以不去那种地方?我可不可以留在你身边,过回原来的日子?!” “你在……说些什么?”莲华大惑不解地盯着她,她从他的眼神中读出隐约的责备。 他扭过头,眉头锁得死死的。 沉寂许久。 苏兰听到他咔啦一声捏皱啤酒罐的声音,恨恨的,也狠狠的:“原来的日子?你那么想过回原来的邋遢日子?” 她无力回驳。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丧气话?!”他忽然转身抓住苏兰的双肩,强迫她看着他苛责的眼睛,“不是说好的,等离开这里,就要去过更好的生活的吗?!你已经成功了啊,究竟为什么……” 莲华的眼神那样的热切,那样的认真,她不晓得要怎样才能让他懂。 “你是我的骄傲啊,学姐,你明不明白?” “对不起,莲华,对不起,我不想让你失望的……”可是这个骄傲真的好沉重,原来她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坚强的女孩,“可我真的努力了,我真的努力了可还是没有办法!”她攀在他的胸前,愧疚、狼狈到抬不起头来,“你骂我吧,骂我窝囊,骂我没出息,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 他感觉到她的颤抖,听到她的呜咽,茫然不知所措。他的苏兰学姐,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在他印象中她永远是那么英姿飒爽,永远是那么乐观坚强,她是他的骄傲。可是他险些忘了,原来她也不过是个女孩,一个脆弱的,需要他保护和安慰的普通女孩。 他怎么可以对她如此苛刻?在心中责骂着自己的迟钝和无知,莲华将苏兰怜惜地抱进怀里。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苏兰缓慢地摇头。 “你想回来就回来,你想做的事我全部无条件支持……”莲华的语气轻轻柔柔,仿佛哥哥在哄着哭闹的妹妹入睡,“没有学姐在,我的家乱得就像狗窝。沙发上有好几件衣服很久没洗了。自从你走了以后,那家干洗店都不再给我打八折了……” 苏兰不由哭着发笑。 “……留在我身边吧,”他轻轻拥紧她,“留到你不想留的那天,我来保护你。” 好安心……即使这个少年只懂得最最幼稚的保护方式,却可以让她得到在别处无法得到的安全感。她究竟还要眷恋这样的感觉多久呢?将头埋进莲华的脖颈间,贪婪地感受着他火热的体温,有力的心跳,少女渐渐地泣不成声。 第九章 受伤的少年 还是一样阳光明媚的早晨,还是兰姨叫他们起床的声音,猎还是最后一个下来吃早饭的。今天早上的他,看起来似乎特别的疲倦。 早餐进行到四分之一的时候,陆乔清了清嗓子:“猎,然美,昨天没跟你们说,今天晚上有个朋友邀请我们全家去聚餐。” 然美握叉子的手悬在半空。 猎充耳不闻,继续捣着盘子里的东西。 “他是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有个刚从美国回来的女儿,一直都想见见……你们。” 然美听着父亲的声音,总觉得那个“你们”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陌生味道。 “我已经答应他了,今天晚上八点在希尔顿,到时你们两个都来,然美放学后就和猎一道过来。”陆乔还特意嘱咐然美,“我很想把你介绍给那个朋友,然美,你会喜欢那个叔叔的。” 父亲温柔的笑脸让然美不忍拒绝:“嗯,可我恐怕不能和猎一起过去,我答应了一个朋友放学后要去帮她忙。不过我知道酒店的地址,完了以后我可以直接搭车过来。” “陶明娜?”问话的是身边的猎。 “不是,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屈嘉夜。” 嗐!居然就是那个当众让杜谦永下不了台的屈嘉夜!猎有点汗颜,两个才转学来的女生,现在都是风云人物啊!物以类聚,真的一点儿也没错。 一直没有说话的母亲也在这时开口:“猎,你最好不要直接过来,先到keven那里叫他帮你挑身像样的衣服,看你现在穿的这个样子,不伦不类,最好可以把头发也弄一下,不过要你把他染回来看来是不大可能……” “既然觉得丢人不带我去不就得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话里的火药味一听便知。 两位大人的脸顿时一沉。 “其实,我觉得猎这个样子满劲爆的啊!”在这种氛围下,然美蹩脚的打圆场有着一股子让人望尘莫及的滑稽效果。 “劲爆?!”猎哈了一下,如此新新人类的词从土鳖鳖的然美口中吐出来,实在有点让他喷饭。 然美见猎的斗争目标转移,傻呵呵地低下头继续吃饭。 不久猎就把叉子往盘里当啷一丢,他的早餐从来都是用叉子捣两下就草草结束,好像吃饭的不是他,而是刀叉筷子。他这样丢餐具的习惯也有一定历史了,有一次甚至被母亲教训,“刀叉盘子跟你有仇吗?!”而猎则是扔下一句没诚意的“对不起”就摆驾去学校了。 不过这次他却没有立刻站起来走人。然美觉得纳闷,一侧脸,看见的是猎略有些不快的神情。 “第六口。”他盯着她的嘴巴说。 然美被这么冷不妨一岔,有点摸不着头脑。 “一个煎蛋吃了六口都没吃完,你真是仙人速度。” “什……么?”原谅她反应迟钝吧,她实在跟不上猎的节奏。 “我说你可不可以稍微加快点速度?我在等着你出门啊!” 对然美而言,从猎嘴里说出这句话(虽然态度很不好),简直比陛下的恩赐还要宝贵三分。她受宠若惊地点头:“好的,你等一下,我很快的!”说着,连忙左右开弓,碟子、杯子一起上,嘴里还包着鸡蛋,又马上去喝牛奶,结果自然是被呛得不行。 “咳!咳……” 猎被她的狼吞虎咽吓了一跳,粗手粗脚地去拍她的背:“喂,求你慢点好不好?没有人催你啊!!” 可是,你刚刚明明叫我加快速度的啊?然美一面使劲儿咽,一面无辜地看着猎,而且,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用力拍我好不好?吞下去的都快被你拍出来了。哭。 猎的脸上一副我服了你的无奈表情,俨然哥哥的样子:“你还真的很会叫人操心耶!!” 你也真的很会“体贴”人耶,然美偷偷地笑,脑袋里忽然很恶搞地冒出一句歌词,你这样一个弟弟,让我欢喜让我忧。 火红的机车,然美还是第一次站在这么近的地方瞻仰猎心爱的车子。不过,风驰电掣的感觉,好像有点儿不太适合她…… 猎走过来把安全帽递在她手上。 她想,不管了,为了猎,就是刀山火海也要上! 猎看着她,突然很好心地问了一句:“以前坐过吗?” 她坦率地摇头。 “害怕吗?” “是有那么一点儿。” “我就知道。” “啊?” “我们去坐公车好了。”他从然美怀里一把拿过安全帽,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看着他的背影,然美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为什么老是让他失望呢?不过猎的表情似乎比他的嘴巴更会说话,生气、不耐烦、轻蔑、失望,一目了然,好像现在,然美就从那上面看到:真是!有我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个,不如猎你自己坐机车去学校吧,我搭公车过去就可以了。”她还是放弃和猎一起上学以彼此增进感情的想法吧,真的蛮不现实的。 “少说废话!”即使是背对她,中气十足的四个字还是朝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然美不敢再说什么,跟上猎的步伐。 他放慢脚步瞄了身后的然美一眼,放她一个人走?开玩笑,要是她又动不动就玩晕晕怎么得了?他还不想这么年轻就得心脏病啊! 早上的149路车上,几乎有一半是东林的学生,刚一上车,然美就意识到和猎一起上学是多大的错误。 “陆然猎!!” “喂,那不是陆然猎吗?” “真的是他,怎么可能?他不是平时都骑机车的吗?” “还有他为什么和那个陆然美在一起啊?” 男生们的好奇,女孩们爱慕而迷惑的目光,整车人的窃窃私语,和猎一起上学,就得学会习惯成为焦点和话题。 猎站在靠门的位置,肩上斜挎着黑色的包,脸色相当难看,也难怪,被那些人用自以为两分贝其实却有二十分贝的声音议论纷纷,以他的性格,没有发脾气已经很为难他了。 车门嗤啦一声打开,上来的是那个曾摇旗呐喊要“咬一口”猎性感的腰的柔道男,然美记得他好像是叫蒋泰山。 “哇哈!看看我今天都碰到谁了啊?!”他看见猎,一副兴奋得要死的样子,“这不是我们东林的大帅哥陆然猎大人吗?!我今天真是艳福不浅哦,呵呵!!” 全车的人,包括尚在睡梦中的欧巴桑和上班族都把视线聚集过来。 猎有点毛,眼睛刷地剜他:“你嘴巴小一点儿要死啊?!大清早就喝麻了吗?!” “哎呀,知我者莫过于小猎猎也!你怎么知道我喝了酒啊?!”他不要命地把手勾搭在猎肩上。 “把你的毛手拿开!!”猎急着拍掉他的手:小猎猎?他是不是存心找死? “小猎猎干吗这么不好意思吗?!你呀,就是应该多出来坐坐公车。我知道长得帅不是你的错,可长得帅却不出来美化环境整天窝在家里孤芳自赏那就是你的错了!!”他一副遗憾得不得了的样子拍拍猎的肩。 全车都是咯咯的笑声,算是给足他面子了。 猎对这个大神经的蒋泰山完全无语,琢磨着下车后怎么收拾他。 蒋泰山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才看见然美。 “哈啊——” 见他的嘴巴突然又张得那么大,然美和猎都有不好的预感。 “这个不是姐姐吗?!” 然美狂汗!她什么时候变成他的姐姐了? “你刚刚叫她什么?!”猎闷声截住他的话。 “姐姐啊!”蒋泰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什么姐姐?!她什么时候变成你姐姐了?!”火气大了。 “她是你的姐姐,我和你又是兄弟,她自然也是我的姐姐嘛!!”蒋泰山的手在三个人之间混乱地指来指去,“对不对呀,姐姐?” 猎冷笑一声,挡在然美前面,极其隐秘地揪住蒋泰山的衣服往上提:“你再给我这么乱叫试试?” 蒋泰山立刻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小猎猎怎么可以这么凶人家啊?!大不了人家不叫就是了嘛!” 虽然是在搞笑,但一个大男生,这么忸怩作态,实在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啊! 车上的几个学生很配合地做呕吐状,蒋泰山连连提醒车上看好戏的各位,“那些掉鸡皮疙瘩的,全给我扫干净,公共场合,未免太没公德了!” 猎白他一眼:“你恶不恶心啊?!” 然美看着斗嘴的两人,突然想起,这么说是猎告诉他的朋友他们之间的姐弟关系的?她会心地笑,不管他是否愿意开口叫她姐姐,现在这样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不是吗? “哦,对了,我一直想问然美姐你一个问题啊!”蒋泰山突然把那张生动的脸伸到然美面前。 “咦?问我?什么呀?” “老实说,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蒋泰山唉声叹气地摆脑袋,“只有然美姐你才可以给我解惑。”他忽然捉起然美的手,可怜巴巴的晶晶眼一闪一闪地,“然美姐你一定要告诉我,否则我可能会茶不思饭不想啊!!” 什么问题这么严重又非她解惑不可啊?然美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好啊,如果我知道的话。” 猎靠在窗户旁不屑地撇嘴:“能有什么狗屁问题?” “呃,是这样的,他,”手指缩缩地比了比正在专心吹风的猎,“平时睡觉都穿什么样子的睡衣啊?” “猎吗?”心想这还真是个简单的问题,然美脱口而出,“他不穿睡衣的呀。” 全车人的脸上都挂着由衷的惊叹号,不穿睡衣的潜台词想当然便是——裸睡!鉴于是容易昏昏欲睡的清晨时段,已经有部分花季少女开始被迫想入非非。 “喂!!这个你也跟他说!!”猎几乎是咆哮着转过身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晕死啊!这个姐姐,难道看不出蒋泰山是故意找碴吗?未免蠢得太彻底了吧? 察觉自己话中歧义,然美连忙摆手解释:“啊!不是裸睡,他穿了裤子的!” 蒋泰山色迷迷地摸着下巴:“……原来就穿一条内裤啊,呵呵……” 猎极度无语地扫了然美一眼,气冲冲地别过头去。 车子在下一站停稳,然美在上来的学生中见到明娜。 “明娜!”她欣喜地打招呼。猎的眉头蹙得更紧,有一个神经病蒋泰山就够戗了,现在又来了个八婆兼播音喇叭的明娜。 “然美!啊,猎!!明娜的嘴巴呈现一个大大的o,不过很快就见怪不怪了,”夏天到了,难怪烧坏头壳的人这么多!“话音未落,立即遭遇猎一双喷火的眼睛,明娜马上转向然美打哈哈,”哦也?你们姐弟第一次同搭一辆车哦,应该庆祝一下哦!“ 然美腼腆地笑,的确是值得庆祝呢!至少对她而言。关于她和猎的关系,昨晚已经全都告诉明娜了。挂电话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突然有说不出的轻松。 “哦,对了,司机大叔,忘了说了,您得绕道了!”明娜忽然转向驾驶室里的司机大叔,“那条路上有人轧马路!根本过不去,前面的车子都掉头了,我看您还是趁早换路线吧。” “对啊,听说整个单位的人全动员出来轧马路了,真他妈的壮观!”另外几个刚上来的男生也附和地点头。 “哎呀,看来是真的堵上了。”司机擦干净眼睛望了望路的尽头,前头的车果然开始一辆辆递进减速。 蒋泰山带头欢呼:“哦呀!集体迟到耶!好久没这么爽过了!!本大爷建议走沿滨路!!最好能把第一节课挨过去!” 于是车上众东林学生一致高声要求走最绕的沿滨路,如果不是车上还有其他乘客的话,这会儿车子铁定是在沿滨路上以每小时二十公里的速度龟速前进了。 “对了,”明娜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问一旁的猎,“猎,那个转学生屈嘉夜泼杜谦永学长咖啡还甩他巴掌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主谓宾定状补都被你说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那样子,明显就是懒得废话。 “咦?嘉夜?她出了什么事吗?”屈嘉夜名字的提及让然美一阵纳闷。 “嘉夜?你这么叫她,你和她认识吗?”明娜好奇地问。猎乍舌,八婆的洞察力果然非比寻常,一听就知道有玄机。 “她是我朋友,昨天才认识的。”然美老实交代。 “昨天认识就成朋友了?不要啊——然美你不要我了吗?!”明娜不依不饶地嚷起来,一副被人狠心抛弃的模样,“况且然美你也太好骗了吧!万一那个屈嘉夜不是好人怎么办?” “怎么会?嘉夜人很好啊!”她的目光来回于猎与明娜之间,“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明娜无奈地击打额头:“她出了什么事?她出了什么事?她没出事好不好?出事的是无辜的杜谦永学长啊。” “会长?”然美还是没明白,求助似的望向猎。 没法招架她那单纯目光,猎低头看她:“你不知道?” 她摇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泼会长,怎么会?一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什么的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反正简单的说就是她跑到基地来用咖啡泼了杜谦永,骂了他一顿,然后又在过道扇了他一巴掌。”他简明扼要地给她说明完毕,耸耸肩,“就是这样。” “我靠!”蒋泰山又搭上猎的肩,“你知不知道你归纳得很经典啊,猎!别人听了肯定以为会长和那个屈嘉夜有一腿!” “不可能,”然美说得斩钉截铁,“嘉夜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也奇怪,对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哪来这么大的自信,但她就是知道,她明白嘉夜。 猎眼神复杂地看着然美,没有说话。 “完了完了,那个嘉夜真的快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啊!!”明娜的碎碎念又开始发作。 “不会呀,明娜是我最好的死党啊!”看见像小孩子样闹脾气的明娜,然美真是哭笑不得。 明娜夸张地吸吸鼻子:“然美,我不是要挑拨离间,只是要提醒你,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屈嘉夜人品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是会长的人品我们是知道的!长得帅又是富家少爷的人是不少,可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优秀的(这个你对比一下靠窗的那位就深有体会了),人家会长不但成绩优异,处世为人也是无可挑剔,而且啊,对每一个女友都是体贴温柔,呵护备至,那简直只有一个完美可以形容!!”明娜说起她的偶像,开始义无反顾地跑题兼热血沸腾。 “嗯,”蒋泰山做低头沉思状,“总的来说,杜谦永还是比较可信的。” “蒋泰山!会长大人的名讳都是你可以直呼的吗?” “嘿嘿,姑奶奶,容许我对你那个‘完美’表示置疑,我只说他还‘比较’可信。杜谦永要是真那么完美,那些记过和留校查看又怎么说?” “记过?留校查看?”倒是然美吃了一惊,那么优秀的学长怎么会被记过,居然还留校查看?更说不过去的是,留校查看的同时怎么又会是学生会会长呢? 这次换蒋泰山勤劳地为然美解惑:“可不是吗,然美姐,两次因为殴打别校学生被记过,最后一次干脆连学生的家长一起扁!可怜那几个学生,个个都身负重伤,有一个还被他揍成了残废,要不是杜谦永的后台硬,一把钞票摆平,估计我们东林的妹妹们现在只有到班房里去目睹会长的风采了。” 明娜也大惑不解地皱起眉头:“就是啊,我也真的没弄懂耶,他根本不像是会干出这些事的人啊。更奇怪的是,每次出了事,他也一点儿都不辩解,一口全担下来,就连校长主任想要帮他都没辙。啊!会长大人,你这是为什么啊——” 蒋泰山颇为同情地叹了一口气:“只希望留校查看期间大人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情来了。阿弥陀佛……哎呀,我说我们不要说这么郁闷的事情了好不好,不如我给各位来几道脑筋急转弯怎么样?”没什么热烈响应,可蒋泰山的激情从来都是自发的,“听好第一题了,飞机在航行时遇到紧急情况,所有乘客都准备跳伞的时候,却突然有一个乘客跑到卫生间端了一个马桶朝高空扔了下去,请问这是为什么?尽量不要往正常的方向想哦!哈哈,抢答!答到有奖!!” 明娜嘁了一声,例行地先对这道烂题表示一下鄙视。飞机上的马桶是可以随便端的吗? 蒋泰山把期待的目光转向然美,然美不忍扫人家兴,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好半天:“嗯,你说尽量不要往正常的方向,那会不会是,那个乘客害怕跳伞的途中要小解,所以……” “扑哧——”然美和蒋泰山不约而同大笑起来。连板着脸的猎都忍俊不禁地看着她。 “所以才端了个马桶跳下去?哈哈……然美你好丰富的想象力啊!以前怎么都不觉得?” “哈哈哈!妙哉妙哉!说不定这个可以成为备选答案啦!然美姐果然厉害啊!” 不是你自己说不要往正常的方向想的吗?然美只好跟着赔笑,可这个答案的确让人捧腹。 “可惜不是正确答案啦,然美姐!但比正确答案有趣多了!!”蒋泰山笑得脸部肌肉剧烈抽筋,“来来来,继续,有没有人知道正确答案?” “吃错药。”猎闷闷地说。 “什么?”蒋泰山把耳朵凑过去,“你刚才说什么?” 猎对准他的耳朵大声说:“我说那个端马桶的吃错了药!!” 蒋泰山捂着嗡嗡的耳朵,嘉许地看着猎:“……你答对了耶,小猎猎。来,奖励泰山香吻一个!” “什么?这是什么鬼答案啊?!”明娜有一种被人扼杀脑细胞的受骗感。 “猪头只想得出猪问题。”猎则是一副先见之明的模样。 “哈哈,刚刚那个只是开胃菜啦!活跃活跃气氛而已,现在才要来真格的!第二题,听好了,有一个胆子忒小的家伙半夜经过一坟地遇见一鬼,可是那个鬼却先被他吓跑了,why?” 明娜再例行地鄙视了一个:“该不会又是个吃错药的鬼吧?” “姑奶奶,无聊也是有限度的。” 然美也绞尽脑汁地想。 前排有个女生呵呵地笑起来,“这个我知道了啦!以前听莲华说过的。” 蒋泰山感动地对那个女生伸出手:“俺也是从偶像那里听来的,同志啊,握手握手。” 明娜连忙问:“那答案是什么啊?” “呵呵,因为他遇见的是一胆小鬼啦!” 大家先是一愣,接着就集体爆发出大笑。 汽车行驶在一片树林里,车里溢出的欢笑引来晨练的人们一阵阵好奇的眼光。今早的这辆149路,好像是载着一群去郊游的小朋友。 “嗐!第三题!”蒋泰山敲锣打鼓地继续,“有一个胆子忒大的家伙,天不怕地不怕,不怕死,不怕鬼,不怕老师,也不怕老婆。总之天底下一切叫人害怕的东西他自认为都免疫,可有一次在路上看见一个人,却被吓得落荒而逃,请问为什么?” 明娜瞥了他一眼:“总觉得这题有恶搞的嫌疑,怎么听怎么像莲华的风格。” 蒋泰山清清嗓子:“我看我就不瞒姑奶奶你了,宾果!以上三题以及未出台的第四题就是俺从偶像那里听来的必杀问系列了!版权所有,本大爷可是经过特别授权的哈!!” “既然都免疫了,那还能怕什么?”猎扁嘴。 “嘿嘿,那是他自己认为免疫的嘛!”蒋泰山笑得奇奇怪怪的,“这世界上总有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嘛。” 第三排有两个男生忍不住偷笑,蒋泰山扫他们几眼:“喂喂!那些听过的同志,麻烦克制一点儿。然美姐有没有什么参考答案啊?” 然美抱歉地摇头:“他看见的那个人很可怕吗?会不会是本拉登?” 蒋泰山挤眉弄眼地笑:“你觉得本拉登很可怕?偶觉得那个人比本拉登同志可怕多了!!” “啊!!”明娜猛一拍掌,“我知道了!原来,哈哈哈……”她话还没说出来,先自个儿乐得直不起腰,“果然不愧是莲华啊!!”她憋不住地瞧了一眼扑克牌脸的猎。 几个男生和女生也恍然大悟,看了一眼猎,跟着猛笑起来。 然美脑袋里的齿轮缓慢地转动,直到看见各位都陆续把目光移到猎身上,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真的是不折不扣的恶搞啊!可怜的猎…… 猎本来还心不在焉地听着大家的发言,这会儿忽觉气氛古怪,回想刚才的言论,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成了全车的笑柄!! 皱眉,变色,垮脸,河东狮吼!“蒋泰山——”哪里允许肇事者有想躲的念头,一个凶狠的反手背绞,蒋泰山立即哇哇大叫:“唔哇——各位自己看见了,事实……胜于雄辩啊!!” “你活腻了是不是?!” “啊呀!!不敢了不敢了!!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嘛!说你的那个是莲华呀!!拜托你下手留点余地啊!” 蒋泰山大呼小叫了半天,猎好不容易才解了气,狠狠地撒手。 明娜来了兴致:“喂!还有一题!快说!好像越来越有趣了耶!” “不许说!!”猎怒喝一声,霸道地命令。 明娜看见猎的表情,吓得不敢多嘴,全车人都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蒋泰山苦笑:“太岁发火了,小的就是有几个胆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不过,这最后一个问题还真的纯洁得很……”猎瞪他一眼,他碎步挪到然美一方,“哎,怎一个凶字了得,他不要听全车人都得将就他,然美姐,你出来说句公道话嘛。” 然美被拖出来作和事老,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两句:“大家都很……” “你不要说!!”猎大声止住她。 “可是,他说最后一个问题真的和你无关啊。”这个猎还真是一点儿都开不得玩笑呢!可是她倒觉得大家并没有恶意呀。 猎被然美的傻劲气到头,什么跟什么嘛?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她的弟弟被人讽刺耶,难道她一点儿都不生气? 蒋泰山信誓旦旦地举起手:“我保证下一题与陆然猎同学绝对无关!而且不会出现任何与陆同学有关的敏感字眼。” 猎愤然转过身去。 “好了好了,他默许了,快说最后一个问题啦!”明娜一个劲催促。 “最后一问——有个女人接到电话说她老公出了车祸危在旦夕,这个女人立即搭了辆出租车赶往现场,一到现场,她刚开门下车,结果就……”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蒋泰山很有策略地顿了一下,“……结果就死了。请问她是怎么死的?” 这问题里信息太多,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答案花样百出,其中不乏非常独到的见解。 “是她策划谋杀她丈夫,她以为她丈夫死了,跑来一看没死,结果自己被气死了?” “被陨石砸死了?” “凶手是司机大叔!她被我们的149路撞死了!” “摔死了?车子停在悬崖边?” 真是一道可以激发想象力的强题!然美听着,觉得每个答案都暴强! 蒋泰山却一个劲no,no,no! “真是的,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觉得都很有道理啊!”明娜抱怨起来。 很好的氛围呢,然美笑,小心打量臭着一张脸没说话的猎,猎没有注意到她在看他,说不定也在悄悄思考答案呢。 明娜和其他同学还在提出一个又一个有建设性的答案。然美望着窗外,出了一阵神,车子早已驶出树林,回到了车水马龙的主干道上。风华学院里的几棵高大雪松一晃而过。东林与风华,据说是两个死对头,可是校址却相差不到三站路程。风华学院不在149路的线路上,只是由于今天绕了个大圈,然美才有机会看到风华学院的模样。 汽车正要驶到风华的大门口,突然一个紧急刹车! 很尖锐的摩擦声,车子往前方剧烈地一耸,所有乘客都尖叫着向前栽倒。然美被身后的蒋泰山一推搡,几乎要扑倒在地上的时候,被猎非常及时地拦腰抱住。猎的身子结实地撞在车壁上,而然美的鼻子离驾驶室的横栏也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一群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吗?!”司机探出脑袋,光火地叫骂。 然美定睛一看,那个冒然蹿出来,飞奔到马路对面的男孩,不是流光吗?他身后居然有好大一群手持棍棒的人大声叫嚣着在追赶他! “流光!!”她失声叫出来。流光,那么纤细温顺的流光,他怎么可能敌得过那群危险分子?! “啊,是那个沈流光,哼!又在被人家追杀!活该!”明娜的话不屑一顾得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几秒后她才忽然反应过来,“咦?然美你怎么认识他啊?!” 猎也正大惑不解地看着怀里的然美,眼神迷惑而锐利。 这些然美却都没有注意到,只是慌了神似的朝司机喊:“麻烦您开一下门好吗?!” “什么?”司机纳闷,“这里不是站点啊!” “求你了!那个人是我的朋友!”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女孩惊惶失措的神情,还是颇不忍心地开了门。然美来不及说声谢谢,拨开人群跑了下去。 “该死的!!你要干什么——” “然美你去哪儿?!!” 猎的狮子吼和明娜的高音喇叭被她抛诸脑后,对不起了,猎,明娜,但是现在这边的事情更紧要啊!! 打斗声近在咫尺,然美循声跑去,沿着林荫小路拐了个弯,一帮人殴打的景象就倏地闯入眼帘——纤弱的流光被十多个身材壮实的人围困其中,她只能勉强看到他的脸。 “流光——”她惊慌地叫出他的名字。 真真切切地听到然美的声音,流光忽然愣住,在晃过的人影中他看见那个站在不远处的纤细少女,她惊吓得苍白的脸,还有她眼里的紧张和担忧。 老师…… 他的心突然悬空,站在结实的水泥地上,却完全找不到塌实的感觉。 暮的,一个重拳横扫在他脸上,他听到拳头击打在牙床上发出的响声,尝到嘴里喷涌而出的咸咸的血腥味,可自此开始,他却再也没有还过手。一个接一个的拳头疯狂地落在他的脸上、背上、胸前,他被逮住头发,接二连三地猛踢腹部。全然没有呻吟,丝毫也不反抗。然而对方的攻击却有增无减,越加疯狂! 狠踢狠踹还不够,他们又对准流光的背举起粗重的钢棍! 然美站在这头,面对这些人对流光的残暴,完全的手足无措。她能做什么,除了使事情越来越糟她到底还能做什么? 砰!她的心猛地一颤!凶器落在流光的背上,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趴了下去,嘴角涌出乌红的血来! “流光——”流光会死掉的!!除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突然被一双强有力的手从被后牢牢抓住! 猎费了好大的劲才拉住然美,他没有想到文弱的她也可以有这么一股决绝的力量。 “然美!你给我冷静点!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流光!再这样下去他会死掉的!”她没听进他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流光的方向。 “陆然美——”猎连名带姓地吼出她的名字,强迫她转过身子对着他。她的瞳孔里映着他的脸,却完全像是没有看见他,他的心里一阵毛躁,“你给我好好地待在这里!!”他转向跟来的明娜,“看着她!!” “放心!”明娜连忙跑过来拉住然美。 “蒋泰山!!” “好!!”蒋泰山收拾不起正经的脸,跟上猎,朝那帮人冲了过去。 然美隐约听到猎低沉的咒骂:“该死!沈流光!你为什么不还手?!” 流光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有人又一把提起他的衣服,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看见拳头飞驰而来,疲惫地闭上眼睛。 “嗵!!”的一声,拳头却没有砸在他脸上。那个想要袭击流光的家伙被猎一把扯了过去,一个精准劲猛的下勾拳几乎快把那家伙的下巴击碎! “你给我起来!沈流光!不要在这里要死不活的!!” 密集而来的进攻里,猎根本顾不上和流光说几句话。他和蒋泰山赤手空拳,奋力地对付着手里拿着棍棒的十来个人,将流光护在身后,一步一步,艰难地逼退敌人。 对方的头头被猎一拳打在脸上,连连退后了好几步,他抹去嘴角的血丝,难以置信地瞪着猎:“陆然猎!!你他妈疯了吗!!沈流光的事你也敢管!!” 我他妈是疯了!很滑稽吧?为了自己的死对头出手!猎一脚踹翻朝他冲过来的人,在心中无奈又自嘲地笑。 蒋泰山大叫:“沈流光这浑球你们想什么时候扁都可以,扁死都无所谓!但是这次不行!!今天不行!!” “好!!陆然猎,算我卖你和狼帮一个面子!!”对方的头领恶狠狠地盯着猎,然后又转向流光,“下一次你小子就没这么走运了!!我们走!!”留下地上一片狼藉,这帮人吐了几口唾沫,终于万分不甘地离开。 “流光!!”他们刚一走,然美就挣脱明娜跑向受伤的流光。 “嗐……老师……”流光清秀的脸上沾满灰尘和血污,可看见然美依然高兴得连眼睛都弯了起来。那么努力的微笑,几乎是讨好的微笑,然美突然心痛得无以复加。 “流光……”强忍住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然美心疼地端详流光瘀青的脸。你为什么不还手呢,流光? 清澈的眼睛用心地看着然美,甚至都不敢眨一下。笑容渐渐凝固,他的脸滚烫滚烫。 “够了!!”猎终于受不了,“沈流光!你到底要演戏演到什么时候?!” 然美不解地望着猎,流光捉住她的手,一个劲儿摇头:“我没有在演戏啊,老师,我是真的受伤了,每一个伤口都是真的!”他仿佛是要强调一般,用力按着然美的手。 虽然不明白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然美还是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流光,你应该谢谢猎,是他帮了你……” “用不着!!我根本就不稀罕他道谢!!” 明娜也实在看不过去了:“然美,你好像太过分了,猎是你的弟弟耶!你怎么可以胳膊肘往外拐?你知不知道这个沈流光跟猎……” “住口!!不许说!!”明娜的话说到一半,被猎一声大吼止住。 然美看着猎,一头雾水。这么无辜无害的流光,究竟会和他们有什么冤仇。 “随便你吧,”猎的声音沉沉的,很疲惫,也很无奈,“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我是不想看见这个家伙。” 他转身负气离开。望着他落寞的背影,然美的心里一阵苦涩。 蒋泰山摇摇头,也跟着猎离开。 想起流光身上的伤,然美只有求助她的好友:“明娜……” “不要!求你免开尊口吧,我是站在猎这一方的。”明娜捂着耳朵不想听。 然美不再说什么,垂下头。 看见然美这么可怜的模样,明娜又有些余心不忍:“这附近不远有个清明诊所,你带他去那儿吧。”她的声音小小的,说完就连忙转身跑掉了。 “谢谢,明娜。”然美轻轻地,感激地说,然后转向流光,“来,流光,我带你去诊所。” 她伸手去扶他,他却执拗地坐在那里不愿动弹,眼神呆滞地盯着地上的沙砾,有一瞬间,他的手不安地攥成拳头。 “怎么了?” “老师……”他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灼人,“陆然猎他……真的是你的弟弟吗?” 然美愣了一下:“是啊,你为什么……” “是亲弟弟吗?”他紧张地追问。 不明白,为什么流光会这么在意这个问题,更不明白,他的脸上那种说不出的害怕和紧张是为何,然而然美还是缓慢却确定地点头。 害怕变成了神伤,变成了难过,在他秀气俊美的脸上像涟漪般一层一层泛开:“这么说……在老师心里,他一定很重要了?老师,一定很在意他,很关心他吧?” 然美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流光,我……” “不!不要说!”流光突然打断然美,他的声音头一次这么大,仿佛是挣扎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怔怔地看着她,“老师不用说,我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流光?为什么你要露出这么苦涩勉强的笑?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受到了伤害? “因为,老师的眼睛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他贴近然美的脸,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笑得天真却让人心疼,“老师的眼睛在说:是啊,我很在乎猎,很在乎他,因为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是我最最宝贝的弟弟……” 他忽然不再说话,眼神破碎而迷离。 在这样幽深的目光中,然美仿佛要沉溺。 “那么我呢?” 那声音淡得像一缕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耳际,她涣散的目光刹那间聚集在他脸上。 “我明明才是,伤得最重的那个啊。”英俊的面庞,认真的眼神,像个孩子一样伤心,又不甘心。不知道为什么,这句完全没有逻辑的话让然美的心猛地抽搐! “流光,我们不要说这些了,快去诊所吧!”任性又奇怪的流光,让她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是我身上的伤永远都不会好那该多好!”他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晴空,咯咯地笑。 “你在说什么啊?流光……不要说这些诅咒自己的话!” “不是诅咒,这是恩赐啊。”他认真地笑着,“如果我身上的伤都好了,老师你就不会再关心我了,就会立刻从我身边消失掉,会回到你弟弟的身边……如果是这样,那我永远都不要好起来!” 他没有在开玩笑,他的眼神一丝不苟到令人揪心,然美的眼眶泛红:“傻瓜流光!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希望看见一个健健康康的流光,我不要每天都到医院来看你,我要你陪我去游乐场,陪我去海边,陪我去爬山……”她终于泣不成声,狼狈地垂下头。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对这个男生抱着这么多复杂莫名的情愫? 流光慌乱地看着然美,想要替她擦去泪水,却发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衣服没一处是干净的。 “老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想要把你弄哭的,我是个笨蛋!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会努力地变得很健康很健康!为了老师,流光会像超人一样健康的!!” 然美听到流光信誓旦旦的保证,笑着哭个不停。明明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却稚气得像小狗一般。流光,你这个……你这个笨笨的孩子,你到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再让人担心,才可以不这么任性啊…… 流光小心翼翼地歪着脑袋,看见然美破涕为笑,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然美抹了抹眼泪:“好了,我们去诊所吧。” “在这之前,老师,你可不可以再答应我一个要求?”他问得很小心。 然美点头:“你说吧。” 流光从包里摸出手机,递给然美。然美会意地接过来,这是一部全新的摩托罗拉v-303,然美打开手机的电话簿,里面竟然一个记录都没有。她输进自己的手机号,递还给流光,却被他急着推回来。 “不行!怎么能只有手机号呢?家庭住址,学校班级,生日,兴趣,爱吃的东西,讨厌的东西……我要全部全部啊!” 流光,你怎么又开始任性起来了啊!然美无奈地笑,接过手机,按流光的吩咐,一项一项地输了进去。 “好了,上面全部都有了,流光,给我打过来吧。”她郑重地举起手机,煞有介事地对流光点点头。 铃音响起的那一刻,流光定定地看着屏幕,那笑容,满足得好像睡梦中的孩子。 看着一脸幸福的流光,然美的心里,忽然有种奇妙的悸动。在他那七分俊美三分稚气的笑容中,她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以前,湛蓝的天,湛蓝的海,青葱的草地,草叶在夏季的热风中飞舞,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味道,小岛尽头的灯塔,那个早已废弃的地方,装着他们年少的童话和梦想,在碎成一块块的金色光晕中,是谁的嫩黄草帽翩翩飞下…… 第十章 王子灰姑娘 然美站在离面包店不远的工贸车站,望着马路上寥寥无几的车辆,有点着急。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不要说公车了,连辆计程车都没有。 身边同样等车的学生和大人都止不住地抱怨:“怎么都没有人管一管啊?那些交警干什么去了!” “交警又能把轧马路的怎么样?政府不出面人家会理你交通警察吗?” “至少该放公车过来吧!” 难道今天真的是她的倒霉日?不但上午遇见那样可怕的事件,中午要找猎解释他也千方百计躲着自己,甚至连明娜都很有立场地宣布今天一天都不和她说话。现在已经六点半了,离和父亲他们约定吃饭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小时,可是还是一辆车都没有。她焦急地一遍遍看表,无计可施地四处张望。 一辆黑得发亮的重型机车从十字路口刷地飙过去,好像有点超速的嫌疑。“哇,好酷!”她听到身边有人赞叹,是啊,要是她自己也会驾驶机车就好了,起码现在就不用这么心慌了。 引擎咆哮的声音没有飘远,似乎在那里打了个拐,又隆隆地靠近。那辆黑金属机车眼看着从那个十字路口杀了出来。那个气势,真的可以用“杀”字来形容。 咦?这辆杀气腾腾的机车好像是朝车站这边开来的。 然美还在发愣的时候,车子已经带风地刹在她面前。 机车上穿红色t恤的男生扯下安全帽,那一瞬间,四周候车的人都不由惊叹于那道闪亮的俊美! “然美。”他微笑着招呼她。 整整十秒,然美没有反应,她一下子想不起这位温柔的帅哥是谁。 十秒钟以后,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叫出那个她最不敢相信的名字,“……莲华。” 他张扬的黑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柔顺的茶色头发,长长的,晃着眼睛,扫着颈窝。红色的带帽t恤上印着一个海盗骷髅头和一串乱七八糟的字母,怪清爽可爱的。也许是因为发型改变的缘故,然美忽然觉得他好像整个人都变温柔了,锐利的线条和轮廓柔和起来,在阳光下微眯的杏眼弯出温柔的笑意,就连声音都越发地悦耳好听。 “啊!我这个样子,难怪你不认识了!”他趴在机车把手上看着她,笑容温和却还是有那么一点玩世不恭的味道,“不好意思,因为打工的关系所以头发总是三天两头的变样。” 面对捉摸不定的莲华,然美还是有些拘谨。打工吗?可是什么工作需要三天两头改变发型的?也许是偏见,她发觉自己居然在怀疑莲华做着什么不正经的工作。 “在等车吗?”见她没有说话,他又笑着问。 “嗯。”那么漂亮的笑脸不知不觉感染了然美,她也回应了一个腼腆的笑。 “啊,那就麻烦了。两边都有人在轧马路,所以车子都过不来。”戴着手套的手胡乱比了比马路两头。 “我知道。” “知道?那为什么还在这里等?你等了有多久了?” “有半小时了,可是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 “半小时?”他惊讶地盯着然美,“如果是我,早就不耐烦一头撞死了!”声音那么大,也不怕别人听见,他还是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我明明记得你家不在这条路上的,况且这里离学校也有一段距离。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等车?” “因为我放学后先去了一个朋友打工的地方,现在又要赶去希尔顿,和父亲他们约好了的,要去见父亲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这么看来是很重要的约会了,如果车子一直不来怎么办?你打算继续在这里等?” “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 莲华盯着她,揶揄地笑:“谁说没有别的办法?现在明明就有一个办法。” 然美看着他,有一种正在被欺负的感觉。 “你为什么不说?然美?你为什么不叫我载你过去?”他的脸又毫不避讳地靠近,逼得然美缩起脖子。 怎么办?他作弄人的心性似乎又复苏了!然美头疼地看着莲华,只得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载我去的。” 他笑得更暧昧了:“你是我的谁啊?这么了解我?” “因为……换作我是你的话,也不会随便让谁坐我心爱的机车的吧。”猎就是这样,莲华应该也差不多吧。机车对他们这样桀骜不驯的男生而言,不仅是交通运输的工具,更是最默契最忠实的搭档。 没料到然美会说出这么成熟的言论,莲华愣了好几秒,嘉许地看着她:“你说得没错,对我来说,它就是最心爱的东西。可是如果我不载你去,你好像就要完蛋了耶!” “那么就只有完蛋了。”然美无可奈何地苦笑。 莲华突然伸出拳头轻轻捶了下她的脑袋:“谁叫我遇上你!快上来吧。” “咦?”然美瞪大眼看着他,难以相信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你……真的要载我?” “放心,我还不会坏到中途把你踢下去。”他把安全帽交到她手里,“把它戴上,第一次载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我可不保证不会出车祸。” 原来他也有善解人意的一面,然美呵呵地笑起来:“谢谢。”说着,把大大的帽子扣在头上,似乎有点松松垮垮的。 “过来我帮你扣好。”莲华把手伸到然美下颌,小心地替她扣扣子。 冰凉的指腹摩挲着颈部最敏感的皮肤,然美的脸颊渐渐升温。隔着帽子,她窥视着垂下眼帘帮她绑安全帽的莲华,不由惊叹得深吸一口气——他真的……好漂亮!眼睛,鼻子,嘴唇……全部完美无瑕,睫毛似乎比她还长,而且个子还好高,她看着坐在机车上的他,视线仍是那个仰角。 “好了,上来。”他笑着拍拍后座。 她笨拙地坐到莲华身后,身体碰到他的背,一颗心乱跳个不停。他微微弓起的背有着像猎豹一样流畅的线条,尽管套着一件红色logot恤,却是狂野多过可爱。如果撤掉流氓兔的伪装,然美不由在想,那该会是怎样漂亮的动态肌理…… 发觉自己居然在幻想人家赤身裸体的样子,然美窘得满脸通红!使劲掐着大腿,怎么可以这么想入非非啊!真是罪恶的少女情怀! “然美,抱紧。要出发了。”他高兴得似乎要吹一个口哨。 然美僵硬地伸出手,扶着莲华的腰,身子却始终不敢向前靠。 莲华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忽然一把将然美的双手拉过来环在自己腰上,然美踉跄地靠在他背上,全身烧得火热。 她看见他的手扭动机车把手,听见引擎声隆隆响起,有种酣畅的节奏感,紧闭上眼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飞了起来。 “道路的两边都被堵上了,我们只有走远路,但是这样恐怕会耽误一些时间。”在呼呼的风声中,莲华朝身后的然美大声说。 “嗯,没关系!迟到总比不到好。”然美也尽量提高音量,眼睛还是紧闭着。 “是吗?那跟我正好相反!反正都迟到了,还去干吗?” 难怪他经常旷课,这个男生似乎属于天生粗神经的类型,对什么都是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可是这样每天逃学,他家里人都不会说什么吗? “这附近的景致很漂亮吧!”今天的莲华,兴致好像特别高。 “嗯。”她只好打马虎眼,不敢睁开眼睛,又哪里看得见什么风景。可莲华的车实在开得太快,她有一种在坐云霄飞车的晕眩感。 “那家店我小时候常去,现在居然还在啊!”他笑着说,“很可爱的玩具店吧?” “嗯,是很可爱。”她含糊地回答。 “陆然美!!你给我睁开眼睛——” 莲华突然一声怒吼,那中气真真跟她弟弟的河东狮吼有得一拼!然美惊吓得一哆嗦,连忙张开眼—— 道路两旁是青葱茂密的树林,哪里有什么玩具店。 一下子,她局促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嘁,有钱人家的小姐真的这么娇贵?”态度陡转一百八十度,丝毫也没有要掩藏对她的轻蔑。 又被他瞧不起了。然美有些懊恼,忽然很想为自己申辩,可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许在莲华看来,她的胆小和怯懦就是娇贵的代名词。况且既然他已经认定她是那种温室里的花、娇贵的大小姐,无论她怎么辩解多半都无济于事。所以,还是选择缄默吧。 她没有说话。在莲华看来,便是“无话可说”。 车子在树林里开了一会儿,忽然放慢速度,没头没脑地停了下来。 然美奇怪:“怎么了?” “故障了。”莲华简单地说,跳下车来。 然美也跟着下了车,看着莲华蹲在机车旁煞有介事地检查故障。 看见他表情严肃,然美小心地问:“很严重吗?” 他终于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抛锚了,好像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只有打电话叫人来了。” “是吗?”那她该怎么办?然美抬手看了看表,离七点就差十分钟了。第一次赴宴就不能按时,大家对她的印象一定差透了。 “这里可以拦到计程车吗?”见路上行车寥寥无几,她仍抱着一线希望问。 “这条路偏僻得很,路况也不好,很少有计程车往这边走。即使有因为堵车必须绕道的,估计也不会是空车。”莲华靠在机车上,胳膊枕着车身,修长的腿舒服地交叉着,又恢复到慵懒的模样,“不过你倒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搭到顺风车。” 然美看着一辆开过去的奥迪,摇摇头:“无缘无故捎一个陌生人,别人恐怕不愿意吧。况且人家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倒是。”他挑眉,在笑,“现在的人大都很冷漠,真愿意顺风载你的,十有八九不是好东西。” 然美满脑子都是时间的滴答声,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分开、交握、分开、交握,眼神在空旷的马路上飘忽不定,“那现在该怎么办?”她焦急地自言自语。机车修不好,又搭不到计程车,她已经完全没了主意。 “陆小姐,你长着两条腿是做什么用的?”莲华说得慢慢腾腾。就是再迟钝的人也不会听错话里鄙夷的味道。 黄昏下,他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似笑非笑,简单的暧昧,还是幸灾乐祸? 然美一怔,好像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不,不会。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她不该怀疑莲华,她应该相信他,相信他是出于一片好心,车子出了故障,他也不想的!他也很抱歉的! 心又忽然平静下来。其实莲华没有说错啊,不能坐车,她还可以步行啊。 “那么,从这里走去大约要多久呢?” “沿着马路走大概需要一个小时,不过横穿树林,一直往西走不迷路的话,半个小时应该能到。”他抬起手,为她指了指西方的位置。 她回头看身后这片林子,一望无垠。 “谢谢。”她向莲华道了谢,毅然转身往林子里走去。 “不谢。”莲华在后面客气地摆摆手。 少女穿着制服的单薄身影被金色的斜阳缓慢中和,到达某一个临界点的时候,莲华就再也看不见她了。她一路走过去,脚程不算快,但是相当坚定,一步一个脚印,没有迂回,笔直的路径。 随着她渐渐走远,莲华嘴角扯起的幅度也越来越大。这个陆然美,看不出来很有一股倔犟劲嘛!不过也仅止于此了。大小姐耍耍脾气而已,待会儿还不照样得失魂落魄地走回来。除了他,还没有人在三十分钟内从这个树林里走出去过。 索性,在这里等她吧。 暮色降临。偶尔有一两辆汽车从身后呼啸而过,林子的上方回旋着乌鸦的鸣叫。黄昏的树林能见度变得很低,橙雾蒙蒙。莲华专心地注视着林子的尽头然美消失的地方,呼吸有一瞬的屏住。 开玩笑的吧,那个女孩?从她走进去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 迷路了吗?她那么迟钝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可是既然知道自己是路痴干吗还要跟他赌气? 他开始有些着急,在心里默数了二十下,二十、十九……十、九、八……眉心皱了起来。陆然美!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你还不快点出来! ……六、五、四、三、二、一。 那个女孩,完全不遂他的愿。 “该死!真的服了你了!”他跳下马路,沿着然美的路线追了过去! 光线越来越暗,偌大的树林像个迷宫,来回看去都是一样的光景。高大的榕树和梧桐,地上的腐枝败叶,头顶乌鸦和不知名鸟儿的鸣叫,以及土壤里窸窸窣窣的响声。莲华在林子里四处寻找然美的身影,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然美——然美——” “回答我!!然美——” 一遍又一遍。 “你在哪儿?!然美——” 他想,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叫过哪个女孩的名字这么多次。 暮色已经变成夜色,他的狼眼虚了起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他已经几乎跑了大半个林子,一直在跑,一直在喊,他一向体能超常,这时却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大汗淋漓地靠在树干上,双手扶着膝盖,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吸气。这还是他头一次对一个女孩这么没辙。 “然美,我们不要玩了好不好?你真的要把我累死才甘心?” 虽然只是有气无力的自言自语,他却忽然很恶作剧地想,要是然美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某个点闪出来大笑他活该的话,他是不是要被气得当场吐血? 可是那样的事不会发生的,他现在似乎有点明白然美的个性了。她并不迟钝,而是认真,即使是玩笑话,都会乖乖当真的女孩,不愿去怀疑的女孩。稀有动物。 隐约听到远处阵阵狼吠,莲华的一颗心揪紧。然美,千万不要有事啊!待在那里等我过来!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火光照亮一个直径不到十公分的球形空间,然而在夜色里,它却是不可思议的明亮。 她会看见的,如果他的声音到不了她那里,至少这点火光可以找到她。 “然美——” “然美——听见了拜托回答我——”莲华拢住嘴,声音飚至最高,几乎拿出了唱摇滚时的全部激情。 火光晃荡,树影婆娑,他分辨得很吃力。 “然——美——” 他扯开喉咙,这一次几乎是压着肺在喊!口干舌燥,难过得要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凄凉的林子里盘旋,如果这样都还不能听见,那就该是耳聋了!正在气急抱怨的时候,林子的深出传来人声,不是他的回音,那声音很微弱,但是也在不遗余力,一遍一遍努力地回应他。 他全神贯注,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 “莲华——” 是女孩的声音,是她! “莲华——我在这里——”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怒不可遏!那个笨蛋然美果然还是迷了路,在等着他去救她!亏他为了找她搞得精疲力竭,她倒好,坐在那里以逸待劳!可恶! “然美——你给我待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就来——” “好——的——” “一直大声叫我的名字不要停——”浑蛋!起码得讨回这点口水债! “莲华——莲华——”然美果然很乖地叫起来,声音有点沙哑,“你要小心——” “什么——” “我掉在下面了——你要小心——不要掉下来——” 有点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喊得很用心。莲华怔住,心里有一个地方小小地塌陷了一块。原来她并没有吃饱喝足,懒洋洋地等在那里,原来…… “有个大坑——要小心——”她以为他没听见,又吸了一口气高声喊到,声音真的嘶哑了。 “笨蛋!!别叫了!!我听见了——”为什么对她,他又突然没来由地生气?但是却和刚才的生气完全不一样呢? 然美静了一下,又犹豫地叫起来:“我还叫你的名字吗——” “想叫就叫吧!!” 他加快步伐循声而去,然美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就在……夜色的那头,仿佛伸手过去就可以把她一把拎出来似的。 “莲华——” 近在咫尺了。 “莲华——” 摇曳的火光中,他已经看见几米开外的抹斜。然美,就在那下面。 他手握火光来到那上面,不知情的然美还在黑咕隆咚的坑里一个劲地喊着“莲华”。 “别叫了,傻瓜。”他轻轻地打断她,火光后面,那张俊俏的脸笑得调皮却温柔。 然美抬头,高高帅帅的莲华就蹲在上面,离她不到三米,让她很有安全感:“得救了。”她冲着他放心地笑,大舒了一口气。 莲华将打火机伸过去:“你怀里抱着什么?” “一只小狗。”然美低下头,“可是受了伤,骨头好像摔断了。” 的确是一只小狗,半大的样子,身上纯黑,四肢纯白,冰蓝色的眼睛。不过全身脏兮兮的,她居然还把它当宝贝似的搁在裙子上。 “有没有受伤?” “就是摔到了后腿。” 后腿?他被逗笑:“我是问你啊!” 她哦了一声,腼腆地笑:“还好。” 他借火光把这个地方打量了一番:“真没搞懂,你是怎么会掉到这里来的?”她走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天黑,这么明显的陷阱,她不会蠢到连脚都收不住吧。 然美抿了抿嘴:“因为我看见它掉到坑里了……” 原来是因为有诱饵啊!他憋笑:“那你下去干什么?” “我以为……”她也不知道她以为的是什么,有点语无伦次,不好意思地笑笑,“……后来才发现上不去了。” 莲华忍不住暴汗!就这么冲动地跳下去了也没想怎么上来?他撤回前言,这个女孩不但认真得傻气,而且真的有够迟钝。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她可爱? “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啊,可以先把它弄上去吗?”然美小心地捧起小狗崽,它在她手里疼得抽了一下。 莲华很不情愿地照办,接过小家伙把它放到脚边,转身去拉然美。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可能有点重。” “能重到哪里去?”他笑着调侃。 把手放到莲华宽大有力的手掌里,被他骨感的手指握牢的一刹那,她可以感受到他身体里蕴藏着的无穷力量。莲华拉住她的手,稍微一使劲,然美就被拽上来一大截。然后他改用双手,果然很轻松地将她捞起。 有力的臂膀,和女生截然不同,结实有力,线条漂亮,是像动物一样动态的,跳动着的,流动着鲜活的血液,充满了勃勃的生命力。然美忍不住羡慕。 莲华把她轻放下来。 然美赶紧蹲下来抱起受伤的小狗崽,它在她怀里嘤嘤呜呜了几声。 “……你好像受伤了。”莲华忽然低声说。 “啊?” 莲华抬起她的左手臂。她低头一看,啊,果然,不小的伤口。现在才觉得有点火辣辣的疼。“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刮到了。” 莲华看着然美的伤口,雪白的肌肤上一道突兀的红色,他闭一闭眼,沉了一口气:“是刚刚被我拉上来的时候刮伤的吗?” “咦?”然美抬头看他,他似乎是……有些自责。 “大概是我先前想要爬上来的时候弄伤的,没关系!”然美抽回手,笑着宽慰,“因为一点都不痛,回去擦一点消毒水就好了。” “现在就有消毒水,你要不要擦?”自责的神情退去,换上意义不明的笑。 有吗?然美纳闷地看着他。 “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莲华已经不由分说地捂住她的眼睛:“因为这个是祖传秘方,搞不好我以后还得靠这个吃饭的!” “哦。”那么就随他吧,虽然还是觉得很古怪。然美乖乖地合上眼,忍不住好奇他所谓的祖传秘方究竟会是什么触感,什么味道…… 她等到的,不是冰凉,也没有刺鼻的气味,而是……温热湿润,渗入骨髓一般…… 一阵战栗!然美猛地张开眼睛!一张脸涨得通红! 莲华低着头,温湿的唇贴着她的手臂,轻轻吮吸着伤口。月光下,就像位亲切英俊的王子正向某位公主行吻手礼,不过这个吻却是落在她的手臂上。 和这个男生亲密接触的一切记忆轰然爬满然美的末梢神经,忽然之间,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驿动的心再也无法安定下来! 莲华抬起头来,得逞地笑:“有人说过这是最好的消毒药,我忍不住想试试,”他悄悄地笑得更放肆了,“谁叫你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试验品……” 然美瞠目结舌,这个……随时随地都不忘捣蛋的莲华! 然美紧跟在莲华身后,看他为她挡开碍事的树枝,提醒她小心脚下的树藤。被莲华这样玩世不恭的男生细心照料的感觉,有种陌生的惬意。 两人在密林里穿行,完全搞不清方向的然美很放心地把一切都交托给前面的高大身影。嗅觉灵敏的莲华,即使是在夜晚的林子里,脚步也没有丝毫犹豫。 “啊!萤火虫!”望见林子深处飞舞旋转的浅清色光点,然美忽然指着那个方向,兴奋地大喊。 “啊!是萤火虫。”莲华也停下来,两手插在裤兜里,先是看萤火,再看然美,印象中,她的表情难得这么生动。 甜美的回忆侵袭。那时的夏夜,只要不下雨,几乎每天能看见它们扑闪在夜空,画出一道道发光的弧线。有时,还会飞满她和母亲小小的庭院,漂亮得像是坠落满天的金米花。 “……真好。”她出神地轻喃。 “喜欢的话,下次我带你来看。”莲华笑着许诺。 “好。”她将视线移到莲华脸上,感激地笑。他是随便说说的吧,她也没有期待他会履行诺言,可是这样她已经很开心,“我们快点出去吧。” 大概只用了十来分钟,便看见远处的马路,莲华的机车还停靠在那里。 “是要我送你回家还是去希尔顿?” 然美看了看表,快八点一刻了,“送我去希尔顿吧。”说不定父亲和他的朋友还在叙旧呢。 莲华无可奈何:“迟到总比不到好?” “嗯。我还是这么觉得。” “上来吧。”他跨坐上机车,一下下地戴手套。 然美为难地看着怀中的小家伙:“可是,该把它放在哪里?” “搁在路边随便什么地方。会有好心人把它捡走的。” “可是它受伤了,起码得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去吧。”她不敢奢望母亲会收留它,但是叫她就这么把它丢在这里,她怎么也不忍心。 “那怎么办?我的车上可没有它的位置。”莲华抬起下巴看着她。 然美盯着莲华,视线忽然集中到他t恤衫的帽子上。也许可以…… “喂喂喂,少打我衣服的主意啊!”莲华警觉地意识到然美的想法。 “其实它满轻的,又很小,”她把小狗举到他面前,“你的帽子好像刚刚合适……” “不行!”拒绝得响亮干脆。开玩笑?把他的帽子当狗窝? 然美不懈地恳求:“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是拜托了,弄脏的衣服,我会给你洗干净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莲华还是拒不妥协:“那怎么行?!问题多着了!”他生气地指着她怀里眼泪汪汪的小狗,“它要是在我帽子里大小便怎么办?” “不会的!我保证!”她急着举手担保。 晕死! “你怎么知道不会?我看它就是一副蠢到大小便也要失禁的模样!况且你是人它是狗,你拿什么替它保证?!”这个陆然美,干吗还这么穷追不舍,看不出来他是坚决不会答应的吗? “可是……它在我身上待这么久了,一直也没有大小便啊!” “那就更不妙了。”他翻了个白眼,“说不定它待会儿憋不住刚好就会尿在我身上!要是它先在你身上拉过,我还勉强可以考虑。” 然美低下头,看着手里可怜巴巴的小东西。斟酌了许久:“我觉得应该不会吧。它好像很久都没有喝水吃东西了。而且天气这么热,即使有水分,应该都被蒸发光了。它真的很可怜。” 莲华无奈地看着她。真受不了她的认真,“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这样的理由在较真的然美面前好像完全行不通。 “万一它身上的跳蚤跑到我身上来怎么办?”他的语气软化了许多,糟了!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有要打退堂鼓的趋势? “如果是那样,我已经是头一个遭殃的了,而且你拉过我,照说你身上也早有了……” 莲华瞪她一眼:“那又是谁的错?你说要帮我洗衣服,是不是也要帮我洗澡?” “……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莲华常挂在嘴边的荤笑话,她已经懂得怎么应付了。 莲华面无表情地瞪着她,神色冷凝。 她坐怀不乱地回视他。莲华会答应的,她的直觉这么告诉她。 “服了你了啊。”他的脑袋终于还是无力地耷拉下去。 然美欣喜地开口:“你答应了?” 莲华瞥了一眼然美怀中的小狗。怎么总觉得这小家伙在对他龇牙咧嘴地笑呢? “喂,我可警告你,”他伸出拳头在它面前狠狠地晃了晃,“要是你敢对我的衣服不敬,小心我把你剁了下酒!!” 小狗被莲华犀利的眼睛吓得直哆嗦,然美摸摸它的脑袋:“哥哥是在吓你的,乖乖听话就好了。” “我什么时候成了它哥哥了?”莲华没辙地朝天叹气。 然美趁莲华还没反悔,赶紧将小狗崽塞进他的帽里。小家伙在里面翻腾了一下,不知是不适应,还是觉得很好玩。 “我好了,可以出发了。”然美戴好安全帽,在莲华身后坐好。 “然美。” “嗯?” “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什么?” “问我车子是什么时候修好的?” 然美愣了一下,笑着说:“一定是你在我走进林子的时候抓紧时间修好的。” “你是傻子吗?!”他突然很生气地转过头来,“你真的相信……” “我相信!”她大声打断他,“我相信你!是机车出了故障,不然我们现在早在希尔顿了,对吧?所以请你不要说。”她把头埋在他的背上,“你就当我是傻子吧。”刚刚才建立的信任和好感,千万不要熄灭,千万不要失去。 莲华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过身去。 “抱紧我,然美。”狼一样低沉的声音。 她紧紧地搂住他。 一阵震耳欲聋的引擎声,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在寥无人烟的林中道路飞驰起来。 迟到总比不到好。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只是一分钟,也要替这个女孩争取到! 第十一章 夏日的旋律 赶到希尔顿的时候,刚好八点二十。机车隆隆地停下,然美下了车,抱过小狗,匆匆说了声“谢谢”,便急着往里面走。 “等等!”莲华从背后一把抓住她,“你这个样子别人会让你进去吗?” 然美这才注意到自己那身满是泥土的制服,还有手里脏兮兮的小东西,对呢,不是说衣冠不整恕不接待的吗?况且她还带了个同样衣冠不整的宠物。 “打个电话叫猎下来接你。” 然美点头,正要去掏手机,转眼又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手机被摔坏了。” 莲华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用我的打。” “谢谢!”然美接过手机,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嘟……嘟……咔嚓,喂?莲华?”是猎的声音。 “猎,是我……” “你在哪儿?!!”刚刚还平静的声音突然就变成怒不可遏的大吼,声音大得连在这边的莲华都听得一清二楚。 好可怕!然美连忙把机子拿得远远的。 “你干吗不说话?!!”又是恐怖的max音量。 然美只好保持安全距离和他通话:“我现在在酒店下面,我……” “别说了,我看见你了。”火气终于消了点。 “呃?”然美错愕地回头,一个高帅的身影正从大门口走出来。 咦?那个人……是猎吗?然美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 笔挺贴身、很正式的衬衫加西裤,把他本来就高挑结实的身段衬托得更加修长迷人,前额的头发整齐地梳理上去,露出宽阔漂亮的额头,这个样子的猎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变成一位名副其实的“贵公子”。只能用“帅呆了”三个字来形容。 当然,前提是这位帅哥不开口说话的话,但是陆然猎无论在何时都是最不合作的一个。 “陆然美!!你在搞什么名堂?!”看见然美站在灯光下,他心里鬼火直冒,骂骂咧咧地疾步走来,刚刚才树立的高大英俊形象顿时全无。 “对不起,我……”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他来到她面前,又是一副哥哥教训做了坏事的妹妹的样子,低头看见然美狼狈的一身,还有怀里的小狗崽,以及手臂上的伤,“你怎么是这副鬼样子?”他的矛头忽然就直指后面的莲华,“莲华!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然美连忙挡在他前面:“没有,是我为了抄近路结果迷了路,莲华他开车送我过来的。”嗯,基本上来说,不算撒谎。 “好端端的抄什么近路?” “因为轧马路啊,到处都搭不到车。” “搭不到车就给我打电话啊!” “我也想打的,可……我的手机摔坏了。” 猎有一种想要撞墙的冲动:“你怎么这么会出事?那手机又是怎么摔坏的?” “我刚好看到它掉到坑里,下去抱它,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机就被摔坏了,幸亏莲华路过。”她笑着回头看莲华。 莲华一脸正经地点头:“就是这样。” 见猎没有要再追究的意思,然美松了一口气:“那个……父亲和母亲呢?” “你来之前就走了。” “走了?不是要和朋友叙旧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猎耸耸肩:“不欢而散。” “不欢而散?”然美心里陡然不安,小心地问,“是因为……我的原因吗?” 猎冷哼了一声:“少把你自己想得那么有影响力。有影响力的那个人该是我才对。” 然美的眉头无意间轻拧:“是你又说了很冲的话?”把晚宴搞得不欢而散,他脸上却完全没有一丝愧疚,甚至还有点得意。 “什么叫很冲的话?”猎瞥了她一眼,颇不以为然,“要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也是因为你把我惹得这么生气!” 然美欲哭无泪,归根到底,错还是在她嘛。 “还有这只狗,”他嫌恶地指了指小狗崽,“不要跟我说你想把它带回家。” 被猎这么一提醒,然美急忙询问两人:“对了,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宠物医院啊?” “我又不养宠物,我怎么知道?” 莲华也抱歉地耸肩。 然美低下头,看着怀里可怜兮兮的小狗:“母亲肯定是不会通融的吧,就算留一夜,她也不会通融的。” 猎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没有回答的必要。 “把它给我好了。”莲华突然说。 然美倏地看向笑容可掬的莲华,怀疑是不是她听错了。 “我有个朋友,应该知道哪里有宠物医院,我刚好和她约了九点见面。” 然美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忽然心里一个激灵,小声地问:“你该不会……想把它拿去卖了吧?” “喂!!陆然美!!”迷人的笑脸垮得飞快,难得他改过自新,想要做一回好人,这个缺神经的陆然美,太损他了吧?!“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他怒气冲冲地扭头发动车子。 “啊——等一下!!等等!!”然美连忙追上来,莲华在心里偷笑,故意狠狠瞪她一眼。 “我太失礼了,对不起啊!莲华!”她郑重地向他低头道歉。 “干吗跟他道歉?你又没说错!那就是这家伙的作风!”猎非常不满地打断她。 “他没说错啊。”莲华皱了皱鼻子,满不在乎,“反正我是不值得信任的家伙。” “那就再让我信任你一次吧。” 这样的一句话有着小小的、可爱的任性。莲华再度抬眼看她——这个女孩的目光永远是极度认真的,与总是喜欢作戏和说谎的他截然不同。她的瞳孔里是黑白分明、简简单单的颜色,简单得同这个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格格不入。 “嗯。”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已经点头应允。 然美的脸上绽开一朵大大的笑:“谢谢!你帮了我好多忙!” 不知为何,看到她满心欢喜的笑,他也会觉得很开心。 然美把狗崽在莲华的帽子里安顿好。猎则处于极度无语的状态,这个笨蛋然美,什么时候和莲华走得这么近的? “然美,”莲华突然把头凑过来,笑着问,“你没有忘记答应我的事吧?” “啊,是洗衣服的事?”然美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放心,你随时可以把衣服带到学校来给我!”这样还可以顺便让他来学校上课,何乐而不为? 他一挑眉毛,笑得暧昧:“不许送到洗衣店,不许你们家保姆代劳,不许用洗衣机,更不许和别的衣服混在一起洗,我要你亲自动手。” 汗!好苛刻的条件,幸好他没说不许用洗衣粉和肥皂。可是,“为什么不能用洗衣机?”她纳闷。 莲华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因为那样没诚意!” 然美的头一阵闷响:“哦,还不能和别的衣服混在一起洗……”见莲华又要敲她的脑门,她连忙说,“这个我知道,因为跳蚤会跑到别的衣服上去!” “陆然美!!” 看着生气的莲华,然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开玩笑的。” 这个陆然美,好像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傻气,莲华瞄了她一眼,再次强调:“记得我说的话,要不然……”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动静,露出一个危险至极的笑,“就诅咒这小家伙曝尸街头。” 然美不敢不从,心里恶寒,这个莲华,真的满“凶残”的。 “那么拜拜!”不知何时,莲华的手已扶在然美脑后,又一个促不及防的恶作剧之吻落在然美的左边脸上! “莲华!!”猎惊觉不妙那会儿已经来不及。 然美呆愣在原地,莲华给后面的猎抛去一个挑衅的笑,随即发动机车,逃得一干二净。 “我真受不了你!!” “是,我真的反应很迟钝。”然美已经做好了被猎责怪的准备。 猎找不到话说她,转个背,气冲冲地往车库走。 “啊,少爷,还有小姐。”正靠在浅灰色bmw上抽烟的司机见猎走过来,急忙把烟灭掉去开车门。 “我来开车,你坐旁边。” “什么?”听到猎的话,司机大叔顿觉头皮发麻,有种大难将至的预感。不会吧?难不成又有谁惹这位大少爷生气了? “怎么什么话都得说两遍?”猎不耐烦地伸手,“我要车钥匙!” 司机为难地看着他:“这个,要是陆先生知道了……” “废话!!他怎么可能知道?!难道你要自己去跟他说?!” 事实证明,小祖宗比老祖宗更不好惹,司机只得乖乖把钥匙摸出来递给猎。在这种情形下,然美自然是一句话都插不上,她直觉要是她开口的话,只会是火上浇油。 猎熟练地发动了车子,一旁的司机还在千叮万嘱,要他小心车速。然美一个人坐在后面,从后视镜里可以看见猎蹙起的眉头。 车速不算太快,比她预想的好多了,只不过猎把前窗开得大大的,一股股热风直往里面灌,空调看来是白开了。 不消几分钟,她的弟弟已经在专心致志地发挥他高超的超车技术了。司机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又不敢开腔,似乎是随时做好了夺方向盘的准备。真实的速度感让猎渐渐放松,眉心不再像刚才一样紧皱,劲猛的风吹散他前额的头发,他便干脆伸手把头发全部揉松。 然美在后座悄悄地观察,猎又恢复成她熟悉的模样,不羁的鬈发,在风中飞扬,鞭挞在脸上似乎会隐隐作痛,然而这就是猎心仪的感觉,就像他叛逆的个性,总是不肯老老实实循规蹈矩,总是喜欢制造纷争。 猎是她的弟弟,他们朝夕相处,他明明该是离她最近的那个,可是为什么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很遥远呢? ……流光就不同。 然美出神地望着窗外,街道旁闪烁的灯光一晃而过,既闪耀动人又转瞬即逝,流动的光,流光……恍惚间,那个男生清澈无辜的眼神浮现在脑海,她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一想到他,她就会开心,由衷的快乐。流光才是真正的天使。 她又想起上午送流光去诊所的情形,真是让她哭笑不得啊。他在病床上片刻都不安宁,好像生怕她会中途开溜,一直不停地跟她说话,一讲到激动的地方就整个人从床上撑起来,让替他看伤的大夫伤透脑筋,只得一遍又一遍地把他按倒。最后被按倒的时候他居然还冲人家发火!然美只好一个劲儿跟医生赔不是。其实那时她只是专心于他的伤势,至于他嘴里噼里啪啦都说了些什么,她压根一个字没听进去。后来流光还坚持要送她去学校,说什么那一带他比她熟啦,老师一个人会迷路啦,害她对他的话坚信不移,结果两人却连车子的方向都坐错。这个迷糊的流光,路痴的技术跟她有得一拼。 就这样折腾了半天,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然美才赶到学校,身后还不得不带着一个免费奉送的保镖。因为风华和东林一直有矛盾的缘故,她真的很担心流光的出现会引起混乱,一路上千叮万嘱,叫他只要送到远处就好。流光自然是笑着一个劲说好啦。 于是她在离校门还有五十米的时候站定,表情严肃地对流光说拜拜。 “咦?可是还有这么远啊?”流光被突然转过身来的然美吓了一跳,还保持着两手插在裤兜里的姿势。 “流光!拜托!”然美双手合十。 “啊!老师你不要做这个动作啦!我不习惯你这么拜托我啦!!”他拉开然美的手。 “那么你答应我,就送到这。” 他大大地点头:“安啦!安啦!我在这里目送你就好。”他笑着指指自己脚下的位置。 然美看着流光,发觉他抿着嘴巴的样子好像小猫咪!奇怪了,明明身高有一米七八的……哎呀,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连忙推了推流光:“不行啊!我要你现在就转身,起步往前走!” 流光居然稳如磐石,然美接连推了四五把,简直是白费力气。 最后他竟然还对自己的定力颇为得意:“老师,我像不像电线杆啊?” 然美真的拿他没辙:“流光……你不明白我的担忧吗?要怎么样你才肯走啊?” “安啦!我现在就走,老师你要记得晚上等我的电话哦!” “啊,好。”突然又这么听话,然美倒还适应不过来。 “那么拜拜!”他挥了两下手,反手提上书包。 然美不敢掉以轻心,一直目送他,流光在走到离拐弯处二又四分之一的路程时忽然站住。然美皱眉,准备在他转身的时候一阵开涮。 可是他只是站在那里愣了一下,没头没脑地看了看天,又没头没脑地迈开步子。这次是径直走到街角,然后大步拐弯。 然美还在等着他从街角冒出来,心里憋着一股好气又好笑的情绪。对这个怪怪的流光,还是丝毫都不能松懈啊。 不过他真的没有再冒出来,真的打道回府了。然美呼了一口气,轻松大过失望。 开学头一个星期就旷课两个上午,她一面往校门走,一面琢磨着要怎么应付紧箍咒的追问。又要撒谎吗?还是说自己在路上碰见一个遇上麻烦的朋友:这么说比较好吧?况且这本来就是事实。嗯,决定了,就这么说。可是她又该怎么面对猎和明娜呢?然美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到底猎和流光之间有什么瓜葛?问流光,他却只是一个劲地打哈哈。那么在猎看来呢?会不会觉得她背叛他?天!背叛!好严重的一个词啊!然美心里狠狠地寒了一下,但愿猎不要这么认为。 想着想着,人已经来到大门前,然美正要掏校牌,抬眼一看,校门口好几个学生,包括正在值日的两个学生,正用刀子眼刷地看向她这边。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吗?她在校门口站住,紧张兮兮地看着大家。 终于有人出声:“……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然美以为他们在说自己,心想该不会是因为上午帮流光的缘故而被人下了什么通牒,变成全校公敌了吧? 可是他们的目光好像并不是指向她,而是穿透她,她恍然大悟,难道…… 惊恐地转身,在一辆货车和一辆公车拉出的卷轴般的画面里,她果然看见那个人站在街的对面,正朝她卖力地挥手:“老师!!我们果然很有默契啊——” 来自东林学生的厉害眼神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或者,根本就是忽视了没看见。 他的眼睛里,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明明叫他不要回来的,到头来他还是反悔了。可是面对这样任性的流光,然美却没法生他的气。那么单纯幼稚的举动,无端地让她感动。 “老师?”那些个用眼睛剜流光的学生诧异地四处看,“哪里有什么老师啊?” “那家伙是神经病!别理他!估计是梦游到这来的。” “是啊,简直就该送到精神病院去!” 流光不是神经病!然美张开嘴,差点脱口而出。幸好没有一冲动说出来,否则她可能真的要成为东林有史以来第一个全校公敌了。 可是,听着他们的恶言恶语,然美的心里却酸酸的,为什么大家都这么针对流光?就是因为他是风华的学生?因为他的行事古怪?因为他和猎有过节?还是三者兼有? 这么说,猎在风华也是不受欢迎的角色了?是不是也有人会骂他神经病?甚至骂他有狂躁症? 然美叹了口气,看来她注定是要夹在猎和流光之间,夹在东林和风华之间了。一个尴尬的存在。 大货车刺眼的灯光晃过她的眼角,把她的思绪带回现在,她忽然很想知道关于流光和猎之间的事情。 “猎,你和流光……” 她的话还没说完,猎忽然就猛踩油门,车子往前嗖地一飙,然美和可怜的陪开司机随之惯性地前倒!然美一头撞在猎座位的靠背上,幸好不是撞着什么硬东西,否则,这会儿她保准得头破血流。 明白了!流光是个禁忌的名字!在猎面前绝口不能提的名字! 她闭上嘴,不敢再说一个字,猎驾着车子在夜色中一阵狂奔,好不容易才减下速来。 司机也是半天才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建议道:“我看……我们还是都把安全带系上吧。” 咖啡店里,苏兰一面漫不经心地擦着吧台,一面和店里最后一位“客人”闲谈。 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四十,店外传来熟悉的机车轰鸣声,苏兰抬头向窗外看去。刺眼的车光骤熄,穿暗红t恤的年轻人摘下安全帽,大呼了一口气,还没翻身下车,就在那儿有气无力地喊起来: “学姐!学姐啊——” “来了来了!你在鬼叫什么啊?”苏兰嘴上不耐烦,心里却已抑不住看见他的喜悦。 莲华带着嫌恶的表情指了一下帽子:“快把这个丑八怪弄出去!脖子都要被它勒断了!” 他的帽子里的确窝了什么东西,苏兰踮起脚,好奇地往帽子里探头:“啊!小狗!”她惊喜连连地接过狗崽,“咦?受伤了啊?”看见小家伙腿上的伤,不问青红皂白就对眼前的俊逸男生一番教训,“莲华!太不像话了!居然连一只小狗也要欺负!”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着,苏兰一脸歉意地瞅着怀里的小狗,“很痛是不是?他就是这样,无聊的时候连只蚂蚁也可以蹂躏上几个小时。” 莲华没空答理学姐的调侃,赶紧把帽子拽到前面来,皱着眉头,一丝不苟地嗅了半天。 苏兰逗弄着鼻子粉红的小狗,抬头对莲华说:“对了,有人在里面等你哦!” 他顺着玻璃门望进去,坐在暖色灯光下的男生朝他挥了挥手,“莲华哥!”简单分明的五官,凑在一起组成一张相当淘气的脸,他留着不太长的学生头,却穿着一件格外时髦抢眼的油彩t恤,胸前还吊着个红色的装饰墨镜。 “小志?”莲华走进来,抽出凳子在男生对面坐下,“这几天都没见你,学校怎么样?”刚刚上高一,应该有很多感言吧。都被叫做哥哥了,莲华也自然装出不太像样的兄长调子。 男生们打招呼的方式简单且粗神经,两三句就直奔主题了。 “嗯,风华还不错,虽然我更喜欢莲华哥你读的东林。”小志兴奋地介绍着,“你知道吗,东林狼帮的名字在风华可是一大禁忌啊!不过我还是经常能听到有人说起你啊,杜谦永啊,陆然猎啊这些名字,感觉超酷(虽然都带着诅咒)!”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嘿嘿,我在想,要是他们知道莲华哥你和我的关系,不知道要作何表情!” “你会被人鄙视死!” 苏兰擦完吧台,端来两杯咖啡,坐到两人之间:“莲华,你是怎么捡到这小狗的啊?像你这么没爱心的人,居然还会把它放在衣服的帽子里带回来?” 莲华非常不屑地瞄了狗崽一眼:“我哪里会救这么丑陋的生命,救它的是一个女生。” “女生?”苏兰并不吃惊,反正围在莲华身边转的女孩子多的是了,只不过她倒是很好奇哪个女生这么有能耐,可以劝服莲华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的衣服,“不得了哦!你居然对某个女孩子这么言听计从!” 言听计从?!胃里顿时一阵翻腾。 “怎么可能?我欠她的,不过还她一个人情而已。”他埋头喝咖啡,口气很是无所谓。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小家伙呢?” “送到宠物医院。”他啜了口热咖啡,“学姐,你知道这附近的宠物医院吧?” “嗯。可是你想好给它取个什么名字没有啊?” “啊?” “有个像样的名字才像是有人喂养的宠物嘛!不然谁愿意给它医治啊?另外你还得准备足够的money.这年头给狗看病和给人看病差不了多少的。不过这小家伙还真是可爱啊……” 莲华四肢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这么麻烦啊!我本来以为把它丢在那里就完事的。” 汗!就知道他打的这样的歪主意。 “好歹给人家起个名字嘛!”苏兰继续拨弄小狗崽的耳朵。 莲华瞥了小狗一眼,恶趣味又漫上脸来:“喂,你们觉得‘大便君’这个名字如何?和它的气质很相符呐……”他伸手去刮小狗,却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头一口咬住手指! 他吃痛地大叫,英俊帅气的形象全失:“松口!大便君!” 苏兰和小志也被吓了一跳,不过都笑吟吟地袖手旁观。这狗小归小,报复心倒还不弱嘛!尽管牙齿还没长锋利,死命咬起人来还是叫人够戗。 “哇,喂喂……你气什么?!‘大便君’可是举世无双的好名字啊!!”莲华讨起饶来还是老样子,鬼话连篇。 小狗崽不但没有松口,反而咬得更凶。 他终于被咬至青筋暴起,抡起邻桌的咖啡杯欲一下敲死这狗东西! 及时出手解救的还是他的苏兰学姐,只不过把手伸到小狗崽嘴边,轻轻唤了声“乖,听话”,那家伙果然就很给面子地松了口,转过来巴结似的舔苏兰的手指。 犬口脱险!莲华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倒是没出血,不过上面已经有几排分明的齿印,他揉着手指瞪那条舔得正欢的小狗。 “莲华同学,请你稍微有点良心吧。”苏兰笑着,目光来回于莲华和小狗之间,“人家个子这么小,你就是赢了它也不英雄,再说它还受了伤啊!发扬一下你的同情心嘛……” 她话音未落,趴在桌上的小狗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莲华手里。 “呵呵!我说怎么是区别对待呢……”小狗被一脸窃笑的莲华高高举起,四脚大大敞开,“原来是只公的啊,难怪只对女孩子献殷勤!不过还真看不出来,这么点小!”面对莲华的评头论足,小狗的自尊心明显受到重创。 “咦?”小志也凑过头去看热闹,“公狗就是这样的吗?我都区分不出来耶!” “哎?你不知道,其实是这样的……”莲华一副“让我为你慢慢道来”的架势。 “快把它放下啦,小心它尿尿到你们脸上!”苏兰忙把小狗抱到一边,及时阻止了两人继续恶意羞辱。都这么大了还一心一意跟一只刚断奶的狗崽斗气,看在她眼里真是哭笑不得。 “喂,小志,你不是要告诉莲华那个好消息吗?还特意让我把他叫过来,快说吧!待会儿就要关门了。” “哦?什么好消息?”莲华一脸八卦。 “其实是……”小志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等等!”莲华赶紧比了个休止符,“让我猜猜,是不是……有女生向你告白了?” 小志傻笑着挠头:“怎么会……” “那莫非……”莲华一挑眉毛,“是有男生向你告白?哇塞,你好猛!”他上下打量小志,一副“人不可貌相”的表情。 “莲华!你正经点好吗?这真的是很严肃的消息啊!”苏兰无奈地托着下巴。 “我开玩笑的,好了,到底是什么?” “……莲华哥,我被录用了。”小志尽量语调平静,他要让莲华大吃一惊! 莲华愣住,本来已经预备好的笑容没能释放出来。录用了?被什么录用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志喜形于色,这回就连话语中都透着难以克制的激动心情:“我是说,我被serenade录用了!”几乎是字字句句地强调,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不稳,“莲华哥!怎么样?够让你吃惊吧!” 呼,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来,连苏兰也替小志松了口气,看来这小子已经完全陶醉在快乐与期待之中,接下来就是等着和他的莲华哥好好庆祝一番了。 也许两个人都高兴得过了头,以致竟没人留意到莲华迅速冷却下来的脸色。 小志还在那里自顾自地感慨:“天!我简直没有想到一次就会成功,那些键盘手一个比一个厉害……” “什么时候的事?”莲华蓦地出声,漠然的腔调让苏兰不寒而栗,但是一旁快乐的小志却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劲。 “星期一我去serenade应聘,昨天他们通知我被录用了!太棒了!以后可以和莲华哥你一起……” “你是不是缺钱?”小志开心的话语再次被莲华打断,“你一定是缺钱花对吧?否则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学不上跑去打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他的口气轻松得有点勉强。 “呃?”小志愕然,其实并不是没听清莲华说的什么,只是在这种喜庆的场合下,刚刚那个隐约听到的问句似乎显得不合适宜,更不对劲的是那仿佛极力压抑着怒气的腔调。这个时候的莲华,不是应该惊喜地捶他一拳,再对他说些像是“你小子真行”这样恭喜的话吗? “……我真受够你了,你是白痴吗?!”沉着嗓子,莲华微微抬眼,眸子里冰冷彻骨的怒气流泻出来,苏兰和小志都分明地感受到。 小志呆住。为什么莲华哥要用这样责备的眼神看他?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了?我只不过想要自己打工,自己赚钱!再说,我总不能一直依赖你!况且你和哥在比我还小的时候就……” “小志!”苏兰突然站起来,硬生生打断小志的话。 见学姐紧张万分的表情,小志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 “不,我……”他连忙想要纠正。 “……干吗?”莲华扫了两人一眼,冷笑出声,“突然就这么默契,还真叫人嫉妒。”他别过头去,麻木茫然地望着窗外。 苏兰哽咽了一下:“莲华,为什么不能理解小志?他只不过想要打工,想要自力更生而已。” 莲华转过头,蓝黑的瞳眸几乎是在逼视小志:“自力更生吗?可是打工有那么多地方,你可以到咖啡店、快餐店、甚至可以去加油站,随便什么地方都比那里好!” 他的声音大到将两人震住。并不单是怒火中烧,而是生气,他气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小志,气他的幼稚,气他的迟钝。他拼命地想用最大的咆哮盖住脑海里不断翻腾着的那个声音: 要是我不在了,还得拜托你照顾我弟弟啊。 带着浅笑的声音,如风般温和,一句玩笑话却矛盾地配着认真的眼神,那时的他尽管没有当真,也很配合地一口答应下来,心里想的虽然是“我才不准你死在我前头呢”,但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 他为什么要答应他那么无聊的要求?!为什么要开那么讨厌的、可恶的玩笑?! 眼前的画面模糊了…… 不要!他难受地将脸埋进双手里。那种禁忌的话他从来不当真,再晦气他也可以不负责任地说出口。好后悔,他后悔得想要杀掉自己……这是他这辈子干过的最蠢最蠢的蠢事。 苏兰担忧地看着痛苦地埋着头的莲华,知道刚才的一番话已经触及他的伤口。她明白无法安慰他,因为任何安慰都只能更深地伤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它慢慢地过去。 小志也蒙住了,一下子找不到话说,但是却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来弥补:“……对不起,莲华哥,”看见莲华难受的样子,他的声音惊慌得颤抖,“对不起,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我只是想,只是想能够和你一起……这两年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我想起码我可以站在你身后!我可以在台子上支持你……” 莲华有种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他听不懂小志在跟他说些什么,也似乎没办法让这个学弟明白他在想什么。那个懂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那么努力地遵守自己的诺言。小志从来就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他只想一直守护那个人的弟弟过这么开心单纯的日子,就像那些年他们一起守护他一样。可是这个笨蛋白痴,却居然跟他说不要过这种日子! “莲华哥你是不是担心我不适应那种环境?”小志急切地说,这是他唯一还能想到的东西,“没关系!以前我不也去看过你们表演的吗?而且这种地方在电视上也看得很多了!我适应力很强的,很快就可以习惯了!” 莲华双手捂着脸,没有说话,小志没法看见他的表情,半晌,才听见他疲乏无力的声音:“……小志,你是个笨蛋……为什么偏偏要去那里?” 小志呆呆地看着莲华,理由他已经说过了,也许不是很清楚,但他以为莲华会明白。 “那是因为你啊,莲华。”再次说出来的,是苏兰,“小志他一直把你当做要努力靠近的对象,这么单纯的动机,你怎么都不明白?” 苏兰静静地说着,声音里流动着从未有过的感染力,因为她不只在诉说小志的心声,这也是她的心声。她崇拜他,虽然这样的话说出来只会让莲华大笑个不停,他一次也没当过真,但她还是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反复诉说着这样的心情。 “还记得wands的那首‘直到世界的尽头’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在唱那首歌,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觉得你好耀眼……” 思绪回到十六岁那个想要轻生的夜晚,她麻木而决绝地走向几里外的码头。灰白的雪不紧不慢地从天而降,稀疏的行人带着冷漠的面具,怀揣各自的欲念。那是怎样一个用冰筑成的无机世界。即使有人死了,也不会流一滴泪的冷酷世界。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这么觉得。 在漫长得几欲让人窒息的隧道里静默地穿行,从一条必经的偏僻街道上,却忽然传来激荡灵魂的歌声: 一直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我也不愿和你分开 无数个不眠的夜晚 我一直如此地企盼 过去的一切为何总在眼前闪耀 而我却再无法回到从前 曾经承诺永远在一起 让心再次地破碎 在这样的tragedynight. 那是她头一回知道原来歌还可以唱得这么激昂,这么震撼人心!饱满而稍显稚气的声音里充溢着激情和生命力!飘雪的寒冬,竟仿佛有夺目的骄阳照耀一般。唱歌的少年被围在一群疯狂的少年人之中,他们听着他的歌,受着他的吸引,甚至是……受着他的温暖。 在这样的tragedynight…… 少年的脸孔至缝隙处闪现,阳光般灿烂空灵的笑容就这么向毫无防备的她袭来。 那一刻,她忽然就觉得,活着,真好。 苏兰看着莲华的侧脸,无声地苦笑:莲华,是你自己从来就不明白呀。 “是因为我?”他笑,声音里透着自嘲和无奈,“旷课,下暴,打架斗殴,这样的大烂人一个,你把我当偶像?历史课本上那些大头目明明哪个都比我好吧……”真是好笑。可或许真是他的错,他不该总在别人面前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万万不该误导别人。 看着莲华颓唐的模样,小志不知该说什么:“你别这样,莲华哥!”现在能做的,唯有好好地表现,让他看到一个长大的、独立的自己。 “咔当!”门上的风铃响起来,一对女孩走进来,察觉到店里压抑的气氛,有点诧异。 苏兰记起自己忘记在店门口挂牌子,忙起身招呼客人。 “我们还以为关门了呢!”两个女孩一面说,一面朝坐在窗边的英俊男生好奇地张望。 “还没有,不过就快了。”这两位客人实在来得不是时候,苏兰强颜欢笑地招呼道,“要点什么?” “两杯热奶茶。” 苏兰转身去泡奶茶,路过莲华和小志时忧心忡忡地望了两人一眼,他们彼此都沉默不语。也好,但愿不要再纠缠这个话题了。 “你什么时候去那里打工?”莲华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这周末。” 那就是明天,他点点头:“这样。” 小志忽然很不甘心:“莲华哥!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啊。”莲华苦笑,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争辩,只得妥协,“既然要做当然就要做好。我出去抽只烟。” 小志看着他站起来推开门走到外面,挺拔帅气的背影显得落寞而单薄,他并没有抽烟,只是背靠着机车,像个小孩子一样懒散地发呆。夜色中的侧脸不可思议的英俊逼人,每当有汽车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就成就一副诱人至极的截图——光影婆娑,性感的唇线和下颌线,流畅漂亮的手臂线条。飘游在街上的视线,一不小心就得被这样的光景俘获。店里的两个女生,似乎也忘了要谈的话,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打量窗外的帅气身影,眼中流转着明显的爱慕。莲华身上毫无瑕疵的俊美和捉摸不定的神秘,总是让人一见就爱。渐渐地,大家也会迷恋起他乱糟糟的性格——玩世不恭,冷酷不屑,变幻莫测。 然而,苏兰远远地看着他,心里突然在想,是不是他身上太多的颜色,反而掩盖了最本质的东西? 第十二章 第一次约会 浅灰色的bmw缓缓驶进陆家的别墅,猎和司机的位置早换了过来,现在他又恢复到无精打采的样子,胳膊搭在车窗上,头偏向窗外。个别时候,然美的视线会和他的撞在一起,而迟钝的然美总是最后一个将视线移开。 彼此有点局促,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人都不知该把眼睛往何处放的缘故。 十点钟的时候,家里难得这么灯火通明。然美一想到等候在屋里的父亲和母亲,以及即将随之而来的一系列盘问,心里顿时沉重起来。 猎率先下了车,用力摔上车门,还没进屋就已经在向屋里人发出明确无误的“大少爷回来了而且心情很烦切勿招惹”的讯息。 然美打开车门的时候,肚子忽然很不给面子地咕噜了一声,她才恍然想起原来自己还没吃晚饭。猎稍微侧目,碰巧又撞上然美抬头,他倔犟地扭头,大步上了台阶。 白色的大门片刻都不敢耽搁地左右敞开迎接他,从里面涌出的灯光将别墅的前面整个照得亮堂堂的,让然美有种赤裸裸的、无处可逃的感觉。前来开门的是一脸慈母笑容的兰姨,猎脚还没踏进去,声音已经大到整个大厅都听得见: “师太!我要饿死了!有没有什么吃的啊?” 然美在后面纳闷,今天晚宴上他还没吃饱吗?或者,按猎的个性,是故意不赏脸,什么都不吃吧! 但对兰姨来说,少爷的要求就是圣旨,况且猎很少主动向她要求什么,所以她也不多问,连忙喜笑颜开地张罗去了。 猎脱掉西装外套,扯下领带,厌恶地甩在一边,把自己扔进软绵绵的沙发里,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机械地换台。然美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陪他盯着电视屏幕上不断闪动变化的画面。父母还没有下来询问她,她有义务在这里等待。 母亲闻声从楼上下来,听到厨房里的动静,似乎对猎皱起了眉头:“你晚上没吃饱吗?我明明看你一晚上连腔都懒得开,一直在吃。”意思便是嫌他在宾客面前太没有规矩。 “我饭量大行不行?”他说的声音不大,但情绪分明。 母亲也知道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转向然美:“然美,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然美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不起,我说了要自己去的,结果没能搭到车,我的手机也被摔坏了。”面对这个新母亲,她还是只有紧张和害怕两种情绪。为什么呢?明明是那么美丽端庄的夫人? “即使手机坏了,也应该想办法打个电话过来啊!这么重要的聚餐,却让每个人都等你。”责骂的声音并不是越大就越有效,比如这位母亲的声势从来就很含蓄,但是每次都可以说得然美抬不起头来。 然美的脑袋一片空白,只能麻木地回答对不起。 “那种晚宴不去也罢,”突然插话进来的是猎,他仍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屏幕,但话语里尖利的味道很是明显,“反正结果都是不欢而散,少一个人受气不是更好。” 母亲正准备说什么,陆乔从书房里走出来,恰巧听见猎刚才的话,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猎!你还好意思说?!今天你是不是故意的?!” 然美察觉到眼前事态的发展,不知所措。很明显,猎已经代替她成了一切斗争的矛头。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吗?”猎抬头瞄了陆乔一眼,“既然你都已经认定我是故意的了,我说什么顶个屁用。” “放肆!!你就是这么跟你父亲说话的吗?!”陆乔怒火中烧,几步跨过来,站在猎面前俯视他。 “你挡着我看电视了。” 陆乔火大地一把从猎手中夺过遥控器,摔在地上。电池噼啪一下弹出来,落到然美脚边。 “干什么?!”猎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与陆乔对峙,一米八的个头,比他的父亲还高出一截。 “问我干什么?!我还要问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想造反?!”陆乔一把提起猎的衬衣,恨得牙痒痒。然美从来没有见过父子间反目到这种程度的,只能惊吓地目睹眼前的这一幕。一定是猎在晚宴时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否则父亲是不会这么动怒的! “妈!!”猎难得地转向站在楼梯口的母亲。毕竟这个凶他的人是他老子,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真的跟老子动手。 似乎是受不了儿子的请求,母亲尽管对猎生气,也还是妥协地走过来打圆场:“好了,乔,不要跟孩子动气,好好跟他说就行了。” “好好跟他说?!他哪一次听过?!每次回家都这么没大没小,大呼小叫!!”陆乔愤怒地盯着猎,“我看这小子明显就是欠教训!!” “对!我是欠教训!欠得太久了!!”猎忽然冲着陆乔一阵大吼。 陆乔被震住,不仅是被猎突然蹿升的音量和气势,更是因为最后一句话里的潜台词,他抓着猎衣服的手渐渐松开。这句话,猎会是认真的吗?看着眼前英俊挺拔的儿子,陆乔忽然有些慌张,有些理亏。应该不会,猎从来就没对什么事情认真过,他不过是在故意找碴,千方百计要惹他生气而已。 趁父亲松手的时候,猎不耐烦地扯回自己的衣服。看见猎脸上得意的神情,陆乔又心安理得地恢复到父亲的气势。 “我看你是需要个什么人好好教训一下了!” “现在才想着来教训我?”猎不屑地笑,“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好了!你们两个都不要吵了!明明是父子两个,还三天两头的吵架!你们前世是冤家是不是?”母亲沉了一口气,转向猎,“以后跟你爸说话的时候注意点。” 猎斜睨陆乔一眼,拖长声音说了个“放心”,又兀自陷进沙发里,“以后在人前我会尽量注意,不会让两位丢脸的。” 陆乔强压住心头的火气,这才想起还被晾在一边的然美,经猎这么一折腾,他自然已经没心情去问然美晚上怎么没来了,只是寒暄了一句“然美,早点休息”然后就转身上楼了。 母亲似乎也很疲惫,最后看了猎一眼:“吃完夜宵就上去,不要睡得太晚。” 然后,整个大厅就只剩下然美和猎两个人。 “猎,我也上去了。”然美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有点尴尬地站起来。 “坐下。”猎霸道地命令。 “啊?” “你要饿着肚子睡觉吗?”猎抬头看她一眼,“陪我吃饭。” 然美愣愣地看着猎,他发觉她没吃晚饭?可为什么又说陪他吃饭? “既然是我的姐姐,陪我吃饭也是应该的吧。” 然美看着猎,好像有点明白过来。难道他其实是…… 于是她心领神会地笑着,坐下来:“谢谢,猎。” “谢我什么?”他瞥她一眼。 “总之就是谢谢你。”她还是对他莫名其妙地笑,同时感慨为什么自己老是这么迟钝,现在才明白过来她这个弟弟别扭却“良苦”的用心。就连刚才那一幕雷霆大发,搞不好也是因为有她这个祸包。 “你说对不起说腻了,现在改说谢谢了啊?”猎还是那样,话中带刺。 兰姨把消夜端来,见到姐弟俩坐在一起的画面,有点诧异。 “对不起,我的肚子好像也有点饿了!”然美对兰姨抱歉地笑道。 兰姨无语,板着脸吩咐用人多拿一份碗筷来。 夜宵几乎都是然美一个人在吃,猎不过是稍微动了两下筷子。兰姨见状,觉得有种受骗的感觉。 然美吃到一半,听见猎问:“明天是周末,你有什么计划?” 突然被问到周末的打算,然美一时还不晓得怎么回答:“嗯……好像没什么计划,哦,对了,要去修手机!”这可是头等大事啊!她答应了流光要和他随时保持信息畅通的,说不定流光已经给自己打了好多电话了! “手机给我看看。”猎朝她伸手。 然美递了过去:“不知怎么的就没有画面了。” 猎翻开盖,仔细看了一眼,拨弄了两三下,伴随着一串欢快的铃音,屏幕终于发出复活的亮光,他把手机递还给然美:“可能是接触问题。” 然美刚接过手机,就有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屏幕上赫然是流光的名字。 她被突然的铃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猎,他瞄了她一眼,满不在乎地继续盯着电视屏幕。 然美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到外面去接听比较妥当,可是那样不就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铃声不屈不挠地响着,然美来不及多想,赶忙接了电话。 “喂?”“老师!是流光啊!”高分贝的急切声音震动着然美的耳膜,不过为了防止被猎听见从而引发国际争端,她还得发挥坚强的忍耐力,把手机紧贴在耳朵上,心中却叫苦连连,流光啊,我当然知道是你啊!为什么她认识的男生每个都好像练过狮子吼似的呢? “老师?你在听吗?”还没等然美回答,那小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打的电话,里面人声鼎沸的,都听不怎么清楚。 “我在……” “喂!浑蛋!全给我闭嘴!”电话那头的流光转过头去冲着一群什么人大吼了一声,然美纳闷地等在电话这头。他的命令似乎很凑效,刚刚还嘈嚷成一片的背景音两秒之内全没了,一下子安静得有点滑稽。 “现在好了。”他又恢复到快活十足的声音,“老师,你在听吗?” “我在听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听呢。”然美苦笑着应付流光来的不是时候的电话,不时偷看一眼猎,还好,看他的模样,似乎没怎么在意。 “我打了一个晚上的电话啊!你为什么一直关机?”流光在那边怨声载道。 “这个,抱歉啊,我的手机出了点故障,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然美谨慎地回答,提防自己一不小心说漏流光的名字,“……有什么事吗?” “老师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略带稚气地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然美想问他的伤怎么样,可碍于猎在场,没法问出口,吞吞吐吐地呃了半天。天哪!为什么她笨到连句好听的话都想不出来? 电话的那头也沉默下来,听不到方才那种兴奋到轻喘的呼吸,然美知道,这不是专心倾听、耐心等待的沉寂,而是失望的沉寂。 “明天是周末,不如我们出来玩?”迫切地想让流光开心,然美突然开窍,嘴巴里蹦出这样的建议。 “明天?!”那边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点惊悚。 “呃?如果你明天不行的话……” “好啊!我什么时候都有空!明天是个好日子啊,决定了,就是明天!” 然美欣慰地抚抚胸口,可爱的流光,果然又情绪高涨起来了。 猎的目光依旧定在电视屏幕上,然美不由好奇那上面究竟什么这么吸引他的注意力,往电视上一看,是去痘精华油的购物广告,他居然看得目不转睛。 流光的声音又传来:“那么去什么地方好呢?让我想想……老师你想去什么地方?” “我什么地方都行,你喜欢就好。”其实地方对她而言并不重要,流光就是她开心的源泉,仅仅看着他的笑脸,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不能这么随便,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啊!”他似乎还相当不满,“总之我会选个好地方,让老师有个完美无瑕的约会的!” 约会?然美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怎么会这么想的?她完全就没有意识到这一层啊! “那么这样吧,我再回去想想,明天九点钟我们在辕门湖的长亭里碰面,好吗?” “嗯,好。”然美笑着点头,期待明天到来的同时,又庆幸总算可以结束这危险的对话。 “老师……你现在……是不是在看星星?” 然美怔住。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柔,像一弯温暖的溪流缓缓流淌过然美的心间。又是那样熟悉而莫名的悸动!她冲动地觉得,单纯的流光,是值得她即使撒再多的谎也想哄他开心的人。 “嗯!好厉害!”她佯装吃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流光一头倒在什么东西上,咯咯地笑着,“因为我也正在看星星啊,我们果然很有默契啊!” 然美又想起上午时她回头看见流光在马路对面朝她挥手的一幕,忽然觉得有些感伤,要是她此刻真的和他一起望着夜空就好了。不仅仅是默契,她仿佛能体会到他复杂奇异的心境,那种想要和她拥有同一个注视,同一种思念的心情。 “那么就这样!我先睡了,要为明天保持充足的体力!”像漫画人物一样生动的流光,就连在那边伸了个懒腰,然美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想象他的动作。 “好,那么我们明天见。”她轻轻地说。 “嗯,拜拜。” 感受着他呼吸的声音,然美握着手机,讷讷地挂了线。 像是察觉到然美的异常,猎转头看着她。然美机械地挂断电话,她的神经还处于紧绷状态,面对蹙着眉头的猎,一时竟没有回过神来。 “你发什么呆?” “哦?我在发呆吗?”然美这才还了魂。 猎皱着眉头,有点生气她心不在焉的反应:“看来你明天有活动?” “我约了朋友……”她说得特没底气。 “男朋友?”猎讽刺地一问,话带酸味却不自知。 这?该怎么回答?然美张着嘴老大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可以不回答。”猎瞥她一眼,转过头去摆弄遥控器,电视画面比刚才变换得更频繁。不停换台的猎显得有些心浮气躁。 然美猛然想起猎一开始曾问她明天是不是有计划,心头一紧,连忙问:“猎,你刚才问我周末的计划,是有什么事吗?” 猎定定地换了几个频道,突然一关电源,把遥控器丢在沙发上,逼近然美:“我是有很重要的事!但那又怎样?你还不是动不动就跟人家约好了!” “真的是很重要的事?!”见猎这样的表情,然美也急了,真笨!她应该先问过猎再跟流光商量的。虽然想不起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万一真的很紧要…… “怎么样?你会为了我爽约吗?”猎死咬住不放,连他自己都搞不懂他这算是什么心理。 “如果真的很要紧……”然美的脑子混乱地权衡着。 “嗵!”的老大一声闷响,她惊吓得连眨了几下眼睛。猎的拳头正捶在她耳边的沙发靠背上,他的身子前倾,正暧昧地处于她的上方,胳膊枕在她身旁的扶手上,几乎是把她整个人圈在里面。 然美的身子本能地下滑,想要躲避咄咄逼人的猎,可是猎却没有要让开的趋势。 “不要跟我说什么如果!回答我的问题!你会为了我爽约吗?!” 只许她回答是或不是吗?可是天底下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猎,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情啊!” 猎瞪着她,半晌没有说话,全身散发着火热的气焰,又仿佛是一头发怒的狮子,恨不得把她一口吞掉似的。 “陆然美!我就知道!” 他知道?知道什么?真的知道就不应该问她这么刁钻古怪的问题啊! “口口声声希望我承认你姐姐!你为我做过什么像是姐姐做的事吗?!”他没头没脑地一阵咆哮,可当下就后悔了,该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语无伦次?为什么又把姐姐这个词搬出来? 虽然只是猎无意的一番话,对于然美却具备非凡的意义,甚至让她羞愧。猎的所有怒气和不满也看似有了正当合理的解释。他的话的确句句在理啊,作为他的姐姐,她并没有作出任何像样的表率,没有为他牺牲过什么,反倒是受了他不少照顾。她真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姐姐,甚至明娜都不止一次地说猎看起来倒像是她的哥哥。 “猎……” “够了!别说了!”察觉到然美要说什么,猎不顾一切地叫她打住,忽然从她身上闪开,神情竟然有一丝慌乱。 然美只好什么都不说,事实上,她也没想好到底要说些什么。 又是漫长的沉默。 “行了,你当我在发神经好了。”这样自暴自弃的语气,然美已经不是头一次从猎口中听到,叫她没来由的……害怕。 猎从沙发上一撑起身:“不用管我,你明天好好去约会吧。” 这么落寞的口吻,让然美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对不起猎。 “猎!!”她忽然拽住猎的衣摆,一股脑地说,“没关系的!我可以为了你爽约的!!” “算了。”猎疲乏地看了她一眼,预备拿开然美抓着他衣服的手。 “真的可以!!”然美点头,眼神恳切,现在满脑子里除了猎还是猎,不假思索地就说出来,“我可以打个电话把约会推到后天。” “少胡说八道了,你朋友不会生气吗?!”虽然嘴巴还这么恶毒,心里却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流光他不会生气的!”是别人她还不敢保证,但正因为是流光…… 猎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看见他愤怒到不能自已的神情,然美才惊惶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那个人是沈流光?!”声音提高了足足十个分贝。 然美呆愣地看着他。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她无力地点头。 一瞬间,猎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最大的大傻瓜!他居然容忍那个沈流光在他面前和然美嘻嘻哈哈打情骂俏了这么久,而他还像个白痴一样问她会不会为了他放流光的鸽子!如果早知道,他根本就不会问这样低级无趣的问题。把自己跟那个浑蛋沈流光放在一个档次上,光想想就让他呕吐!而这个白痴然美,竟然也学会在他面前演起戏来,很明显地她就是偏向沈流光的。见鬼,他干吗要那么自讨没趣?! “陆然美!既然你那么喜欢那家伙,求他当你弟弟好了!!”气急败坏地扔下这些话,猎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几秒后,楼上传来“邦”的一声摔门声,然美的心也跟着一颤。完蛋了呀,这世界上还有比她做人更失败的了吗? 第十三章 糟糕的一天 早上九点十分,辕门湖。 然美站在辕门湖边的长亭里,耐心地等待流光的到来。早上的辕门湖上,还蒙着一层缥缈的雾气。周末的湖畔,除了徜徉散步的老人,还多了不少年轻情侣,在一片波光粼粼的背景下,他们的身影也柔和地一闪一闪。 看见低声细语的甜蜜情侣时,然美总有一丝尴尬,想起昨晚流光在电话那头快活地对她说出“约会”这个词,她忽然就更加不好意思了。那么天真的流光恐怕并不明白约会代表的真正含义吧?实在无法想象,她偷偷望了一眼不远处那对正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无法想象和流光约会会是什么样子。 总之这还不算是那种意义上的约会吧?她困扰地笑起来,又一次抬头,在来往的人中,寻觅流光的身影,等待他悦耳的声音响起…… 不知不觉已经九点二十,湖上吹来的凉风撩起然美额前的几缕头发,阳光热度渐高,刺目的光线轻叩着她的眼帘,她的眼睛追随着每一个貌似流光的身影,头一次,她似乎体会到望穿秋水的感觉。 流光他……为什么还没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想起流光那么冒失的模样,然美不由担心起来。 欢快的铃声响起,然美赶紧打开,果然是流光。 “喂?流光?” “……老师。”电话那头的流光犹豫了一下,声音浅浅淡淡的,有点出乎然美的预料。 “流光,你现在在哪儿?”然美站起来,四处张望。 “老师,你可以把头转过去吗?” “咦?”然美纳闷,流光你又在玩什么啊? “转过去,为什么?” “呃,我只是……总之你面朝湖的那面默数十秒钟好吗?我保证马上就出现在你面前!” “嗯……好吧。”对流光,她果然除了纵容还是纵容啊。 目光投向明亮平静的湖泊,内心却抑不住好奇和兴奋,忘了默数那十秒钟,然后,仿佛是过了好久,她才得偿所愿地听到流光的声音: “可以转过来了。” 她转身,看见站在她面前的流光时傻了眼——猎豹斑纹的短袖衬衫,里面是件纯白t恤,深蓝的牛仔裤有些泛白。俊秀而孩子气的流光,一米七八的身高,一旦穿上这样的衣服,才凸显出成熟英俊的一面。然美不难想象他一路上吸引了多少女孩的目光。 可是,这样的流光,却叫她一下适应不过来。 然美呆愣的目光让流光忽然有种挫败感:“我这个样子很奇怪?”他小心又紧张地问。 “啊,不,也不是……”然美笨拙地组织语言,“只是,你以前都是穿制服,忽然穿这样惹眼的便服,我好像有点不适应……”她还是最爱他一身黑色制服、白色衬衫,那样简单而分明的模样。虽然他的制服外套总是很没规矩地大敞着,衬衫的扣子也只扣到领子下面第三颗,然而她却觉得那样的流光身上有一种别人学不来的淳朴和可爱。 兀自思索的然美,没有留意到流光的脸色从伤心到气愤的骤变,他忽然一把扯下身上那件猎豹斑纹的短袖衬衫:“那个笨蛋!我就说老师你不会喜欢的!”说着,竟然扬起手要把衣服丢到湖里! 然美急忙拖住他的手臂:“你要干什么啊?!我……我没说不喜欢啊!!”汗!好好的一件衣服,怎么能说扔就扔呢? 流光停下抛掷的动作,低头看着一脸着急的然美:“可老师你也没说喜欢啊,所以你一定是不喜欢。” “即使不好看,也不用扔掉啊,拿在手里不就行了!” 流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地放下手。 然美松了口气,就在她还在感慨原来流光也这么会闹脾气的时候,身边的人忽然又出其不意地举起手臂轻巧地一抛,那件惹眼亮丽的衬衫便随着一道漂亮的弧线坠入水里。 好快的动作,她都来不及替那件倒霉的衣服喊一声救命。然美欲哭无泪:流光!你怎么可以这么利用我的迟钝啊? “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顺眼多了?”他两手提着t恤的下摆,弯下脑袋,对然美露出甜美的微笑。 然美忙不迭地点头,要是她再有半点犹豫,流光岂不是要把身上的衣服裤子都脱光? “老师你就当那件衣服从来就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吧。”他倒是一脸轻松惬意。 “那边的!是谁把东西往湖里乱扔?!” 糟了!被负责湖区环卫的工作人员发现了!眼见那个一路疾步走来的大妈,然美心想这下不知要被罚多少钱。 “逃吧!”流光忽然拉住她的手,非但不紧张,反而是淘气又兴奋的口吻。看来逃逸王子又要开始亡命天涯了。 “算了,流光,不过是罚款而已,被逮住就不好了!”况且,多了她这个拖油瓶,她敢保证他们一定会被逮到! “安啦!那个短脚的欧巴桑怎么可能追得上!!”然美的担心流光根本不于理会,自信满满地握紧她的手,“放心交给我!!” 飞扬的头发,温柔的笑靥,流光的轮廓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边,然后一个潇洒干脆的转身,俊秀的面孔一闪而逝。然美一阵怅然,这一幕为何又仿佛似曾相识? 脚下生风的感觉,有点陌生,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引力牵引着。 眼前上下蹿动的画面,身后气急败坏的嚷嚷,还有路上行人好奇的目光,被流光拉着在人群中东蹿西蹿,然美也难得地体会到飞驰逃逸的快感。疲惫却快乐着…… “呼……”流光终于肯停下来。然美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坐在草坪上,满脸通红。 流光也在她身边坐下来,微笑着看她,什么也没说。 “流光,你跑得好快!”然美依旧喘着气。 “……老师,”他忽然又换了个认真的调调,“我迟到那么久,你都不生气吗?” “没关系,我没生气。”等了二十分钟,她是不是应该生气?可是面对流光,她又怎么可能气得起来。 “其实……我很早就来了。”他小声地说,“看着老师你坐在长亭里,中途还看见你和一个老奶奶说过话。” “咦?”那是她刚到不久的时候,这么说流光当时就到了?然美不解地看着他。 “我本来是想过来的,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哎呀,总之我是个白痴啊!”抱怨着自己的词不达意,他泄气地一头倒在草地上,不自然地侧过身去,声音忽然变得很小,“遇上你以后,我好像就变得越来越白痴了……” “流光……”看着背过身去的流光,然美小心地探下头去,她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他那时的心情,“你是不是怕我会认不出你?” 流光怔了一下,转过身来面对然美。忽然这样面对面的对视,躺在地上仰着头的流光和坐在他身旁低下头的她,如此的场面令然美有些措手不及。 “我们果然很有默契呢。”和着暖暖阳光的微笑,具有专属流光的神奇感染力。 这样的笑容莫名地就让然美觉得幸福。 他一个翻身坐起来,忽而精神抖擞:“好了,下面去购物!” “购物?”然美眨巴着眼。 “女孩子不是都很喜欢购物吗?听说附近有一条女人街,里面有卖很多卡娃伊的饰品,你一定会喜欢的!” 然美笑着点头:“好啊,你带我去吧!”其实她并不喜欢逛街啊,购物啊什么的,可是见流光这么兴高采烈的样子,可想而知他为今天的约会做了怎样周密的部署,她绝对不能扫他的兴。 流光,值得她撒再多的谎哄他开心! 有一点她没有预估到,那就是流光和她都是路痴这个事实。结果他们走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到达那个“附近”的女人街。 看着流光在大街上转悠,然美真是哭笑不得。 “奇怪啊!他明明是说在鼓鹤楼对面的啊!”望着街对面的鼓鹤楼,他困惑地皱眉,嘴巴张得老大,“啊!那边的漂亮姐姐!”他忽然朝一个牵着小孩的女士三步两步地跑过去。 “女人街啊,我正好顺路,可以带你们过去。”带小孩的夫人和善地说。 “谢谢!”然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你们是在交往吧?”走了一会儿,阿姨转向然美,笑着问出这么一句。 然美愣住,流光则是一副很期待的模样(不晓得在期待什么)。 阿姨很健谈,没等然美开口,已经自个儿又说起来:“你男朋友长得很帅哦!” 然美想否认,流光已经一溜口地说了声“谢谢”。她只好无言地低下头。 这位阿姨不但思想开放,而且好像属于非常健谈的类型,马上又侃起来:“我觉得你们看起来真的很般配呢,青春年少,真是令人羡慕啊!” 趁着她大发感慨的机会,然美连忙转移话题:“阿姨您的孩子好可爱啊!”嗯,大大的脑袋,高高的额头,好像西瓜太郎。 小孩扬起粉嘟嘟的脸蛋,冲着然美讨好地笑。 流光也探出身子打量小孩:“真的!很像外星人耶!!”他好像淘到宝似的笑得两眼放光。 瞬间石化。这下子没有人开腔了。小男孩则是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 然美心里狠狠地汗了一把。不会吧?这样也叫赞美。可是看流光的表情,他好像真的是在由衷赞美。 幸好这位夫人不是个小心眼的人,把他们带到目的地,还笑着和他们说了再见。 望着那位阿姨走远,然美实在不得不提醒流光:“流光,怎么可以说人家长得像外星人呢?很不礼貌啊。” “咦?”流光满脸的无辜,“他真的长得很像外星人啊!!而且外星人那么可爱,怎么会不礼貌?” 果然,然美重重地叹了口气,古怪的流光和古怪的审美观! 然美在精品店里漫不经心地挑选,流光非常耐心地陪在左右,偶尔拣几样好玩的东西好奇地拨弄,然美看得出来他对这些女生喜欢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只是误以为她感兴趣。 “流光,我看到外面有卖水的,我有点口渴,可以帮我买瓶水来吗?” 流光往街口的店铺看了一眼:“等我,很快就来。” 看见他笑着跑开,然美转身走进精品店。 流光再回来的时候,然美已经在店门口等他。从他手里接过冰红茶,放到一边,她神秘兮兮地笑起来:“流光,把手伸出来好吗?” “哎?”流光纳闷,然而还是很乖地伸出右手。 一根漂亮的银白手链轻轻环上他的手踝,冰凉的触感,却让流光的心一阵躁动。阳光下少女微垂着头的样子,看得他有些炫目。 “好了,我送给你的。”然美打量流光的手,抬头问道,“看看喜不喜欢。” 他轻轻嗯了一声,低着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条手链。 没料到流光会有这样奇怪的反应,然美小心地问:“你不喜欢?” 他抬起眼来,定定地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将然美的视线也牢牢吸住,她看着他慢慢抬起手腕,放到唇边,低下头,缓慢而深情地吻上……那条银白的链子…… 粉红与银白的完美结合。 然美怔住,那个吻,莫名地像是印在她的身上! “这样……你明白了吗?”轻柔而认真的语气,在微风中有点失真。 这样……你明白了吗? 一路上,这句话不断回响在然美脑海里。流光的头偏向车窗外,时不时会冒几个笑话出来逗她开心。然美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努力地笑却没法笑得尽心。 流光……你希望我明白什么?除了你喜欢那条手链,你是不是还想我明白什么? 几乎自然而然地,她便把他那句话同“约会”这个词联系了起来,脑子里突然萌发一种青涩懵懂的意识…… 她的脸颊又烧起来,可是,应该不至于吧?流光应该只是把她当成姐姐的吧。但是为何每每面对流光,她的内心都会有种奇妙而熟悉的悸动?一瞬不瞬地盯着流光的侧脸,然美再一次坠入迷雾中。 “到了,”流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路,“那里就是面铺。” 车站不远处就是那间让流光津津乐道的“仙味拉面铺”。 的确是一间不大但是格调可爱的铺子,古朴的房子外挂着两个红彤彤的大灯笼,上面用大毛笔分别写着“仙”“味”两个白色大字,门旁还蹲着一只超级卡娃伊的招财猫。掀开垂在门前的深蓝帘布,一阵裹着拉面香味的凉风扑面而来。 “哦!欢迎光临!”老板从柜台那边笑着招呼他们。 好热闹,然美禁不住打量起这个店面来,地方虽小,但生意却很兴隆,不少人好像还是这里的常客。 视线正要收回来,最后却被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粘住。 那个坐在离她不到五米地方的人,不是猎吗?! 然美的心猛地蹿上嗓子眼,居然会……这么冤家路窄?! 猎的旁边还坐着蒋泰山和一个笑逐言开的女生。猎穿着一件贴身的深蓝t恤和一条宽松的白色休闲裤。难得的又在他身上见到浅色系的衣裤,在然美印象中,他好像总是喜欢穿黑色或是深色的衣服,看起来酷而劲爆,和他的恐龙脾气“相得益彰”。 当然,眼下然美是没工夫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猎vs流光,她可以断定一定会出状况,但是难以想象究竟会出怎样的状况。 “啊,我们去那边好了!”流光指了指左手边一张靠窗的桌子。 然美一面点头,一面悄悄跨过来挡住他的视线:“好,就那里。” 蒋泰山欲向老板吆喝加点醋,刚一抬头就看见面如土灰的然美,以及她身边的流光! 他吃惊万分地张着大嘴。 然美慌张地朝他递眼色,唇语、手语双管齐下,就差要用心电感应了。拜托拜托!她在心里一遍遍念着,小心地指了指正往空桌子走去的流光。 蒋泰山先是一愣,马上会意地点头,心里也不由一紧,这叫什么状况啊? 见蒋泰山行为表情古怪,那个唧唧喳喳的女生好奇地问:“泰山,你在看什么啊?” 猎闻言,也抬起头来看他。蒋泰山忽然挡在猎面前,胳膊肘撑在桌上,对着猎一个劲地笑。 “你干什么?”猎皱眉,“抽风了吗?” “没,”蒋泰山笑烂了一张脸,眼神递了递猎碗里的汤面,“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 这人的确有古怪,不过猎也懒得理他,瞥了他一眼,埋头继续k面。 好险!蒋泰山悄悄回头张望,与然美继续挤眉弄眼。意思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老师?”流光伸出手在然美面前晃了晃,“你在看谁?” “没有!”然美连忙抓住流光的手,强迫自己变成他目光的焦点,“流光,我们换个地方吃饭怎么样?” “为什么?”流光大惑不解,“你还没尝过这里的味道耶!真的很好吃,我担保。” “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然美急得又开始胡言乱语。 “那是什么问题?”他追问。 笨拙如她,根本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下意识地咬着嘴唇。 流光疑惑地朝然美刚才张望的地方看去。 然美心中暗呼不妙,不过幸亏大个子蒋泰山遮住了猎的脸,从他们这个方向看去,应该看不到才对。 蒋泰山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总不可能一直这么把猎盯着吧,他自个儿碗里香喷喷的拉面都要冷掉了哇! 蒋泰山的视线终于惹得太岁发火,猎一把放下筷子:“你老这么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小女生已经率先接过话来:“因为猎你长得帅嘛!!” 蒋泰山开玩笑地符合:“是这个意思,大人。” “是你个头!!” 流光虽然没有看见猎,可是刚刚猎的声音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声音,是不是陆然猎?” 然美的头皮一阵发麻。 “蒋泰山!!你遮遮掩掩的到底怎么回事?!”猎不耐烦地一把推开蒋泰山,蒋泰山被推了个措手不及,眼前浮现两个字:洗白! 就这么突然的,猎和流光两人便遭遇上了。谁都没有说话,气氛诡异、一触即发。 然美惊慌地看着流光,流光正定定地看着猎,眼神冷硬可怕,先前的可爱和柔情一扫而光,完全反常。这样陌生的眼神,让然美觉得自己仿佛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男生。 而猎,看见然美和流光坐在一起,本来就超级不痛快,再被流光貌似挑衅的眼神一激,瞬间便暴跳如雷地站起来,把筷子当啷一扔:“沈流光!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整个店里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这里,猎则一概视若无睹。 流光没有说话,冷硬的目光在猎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如此无视、还有点得意的反应叫猎火大,没等蒋泰山和那个女生有机会拉住他,他已经径直走过来,站在流光和然美的面前。 “沈流光,你到底想干什么?”在然美面前,猎强忍住想要提起流光的冲动,可是攥紧的拳头和沉沉的嗓音已经将他迅速飚升的愤怒值暴露无遗。 流光又恢复到乖乖狗的模样,抬起头很无辜地看着猎:“我没有想干什么啊,是你想干什么才对吧。” 这个沈流光,以前在他面前根本不是这德行。猎忍无可忍地一拳捶在流光身前的桌面上:“你不要给我装算!!” 桌子剧烈地颤抖,迟钝的然美这才被惊醒,见势不妙,赶紧站起来:“猎!流光他什么都没做啊?你不要这么针对他好不好!” 猎无语地看着她——她竟然如此地维护流光,活脱脱就是一副“准姐姐”的模样!他控制不了自己不平衡的情绪,矛头蓦地转向然美。 “陆然美!你这个蠢货加花痴!!别人随便喂你两颗糖,你也可以晕菜到这种地步!!你就不怕被这个家伙拐去卖了吗?!” “嗵”的一拳,毫不留情地打在猎俊俏的脸上!流光来势汹汹,这一拳的力道竟可以让打起架来让人闻风丧胆的猎也站不稳倒退了一步! “陆然猎!你要怎么说我都可以!但不许你这么说然美!!”流光已经闪身到猎面前,拽起他的衣服,凌厉的眼神把一旁的然美和蒋泰山都吓住。 他在说什么?!好像然美是他什么人似的!!沈流光,你明明和她屁关系没有,我才是她的弟弟!! 脑袋里一阵咆哮,猎双手照着流光的胸前狠狠一推,流光被猛地推搡到墙壁上,不甘示弱地又跃上来,一拳袭向猎的腹部。 猎当然更不肯善罢甘休,报复性的一脚踹在流光肚子上。 眨眼的工夫,两个人高马大的帅哥便已扭打成一团,不大的店铺里,拳脚相向,你来我往,桌子被踢翻在地,碗筷酒瓶打碎得满地都是,无辜的客人更是惨遭波及。 “猎!!流光!!你们都住手啊!!”然美被踢翻的桌子一撞,险些摔倒。 陪猎来的那个女生,惊声尖叫得一波高过一波。老板可怜巴巴的劝阻声被尖叫声和打碎东西的声音盖住,压根就听不见。 蒋泰山几次想要阻止他们,都只能落得个全身挂彩的下场。 “蒋泰山!把那个女人给我带出去!!” 接到猎气急败坏的命令,蒋泰山赶紧把然美和那个尖叫的女生拖到店外面。 尖叫女生不依不饶,眼睛片刻都离不开猎:“那猎怎么办啊?!猎——”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又不能帮他打,不要再碍事了!!” 然美也被硬拖到店外,还是很不甘心地想要再进去劝阻,却被蒋泰山急急拉住! “然美姐!你不要叫我为难啊!” “可是,怎么可以眼看他们这样打下去啊?!”他们打得那么凶,她真的唯恐会出人命啊! 蒋泰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们就是因为然美姐你才打起来的,本来这两个人就是那种打架的机器,你要是还出现,他们只会打得更凶!” 然美愣住。的确是这样,她这个扫把星,还是不要露面的好。可是……难道真要等他们打得筋疲力尽,浑身是伤? 心急如焚地听着里面越发大起来的嘈杂声,她完全手足无措。 “然美?” 熟悉的声音响起,然美回头,竟然是莲华! 他正从对面的便利店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穿着长靴短裙的美丽短发女孩。 蒋泰山看见莲华,顿时像是见到了救星:“太好了!偶像!你来得正是时候!等着你救命啊!!” “哈?什么啊?”他还是散漫地笑,走近了些,才恍然注意到然美紧张的神色。 面对莲华,然美却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无言又无助地望着他。 莲华瞄了一眼后面那间乒乓作响的拉面铺,又看了一眼眼前不知所措的女孩。 “出了什么事?”无意间泄露的担忧和关切,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然美抬头看进莲华蓝黑的眼睛,心里某道坚固的防线在这样的温柔中轰然崩塌,眼泪从胸口不自觉地漫上来:“猎和流光,他们……”狼狈地低下头,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开始只是毫无头绪的慌乱,可为什么一见到他,她就会控制不住、没用地哭出来?高挑帅气、俊酷厉害的莲华,那个曾经在黑暗中赶来救她的莲华……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想要依靠一个人。 低垂着头,为这混乱的局面,也为自己莫名的心境,眼睛里只有莲华衣服上轻轻晃动的银色拉链。她没有看见莲华的表情,却感到他手扶住她的肩膀,用心地握了握。 “没关系,我一会儿就帮你搞定。”顽劣地哄着眼圈泛红的女孩,他转向苏兰,“学姐,你在这里陪着她们,我去看一下!” 蒋泰山也连忙跟上。 苏兰走上前来,安慰然美:“放心,不会有事的!男孩子打打架什么的很正常。” 然美不安地点头。流光,猎,还有……莲华,光是想想,就已经让她的心混乱不堪。 苏兰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如果她的直觉没错的话,这个女孩,就该是那个救下小狗的女生吧。明明是很普通的女孩,看上去没有任何过人之处,甚至可以说有点懦弱幼稚,可为什么莲华对她的态度却有些特别?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她有些“危险”? “当啷”一声巨响,三个女孩神色仓皇地互看了一眼,不顾一切地冲进店铺里。 映入眼帘的,是举着半截酒瓶子的猎,背靠着窗户的流光,和挡在流光前面,手臂上鲜血直流的莲华。 瓶子里的酒还在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滴滴答答往下坠,猎呆呆地看着被他砸伤的莲华。 现场突然安静得吓人。 尖叫女生捂着嘴巴,小声嘀咕道:“不会接下来轮到莲华和猎开打了吧……” 然美心头一紧,她险些忘了,莲华才是东林的头号不良学生啊! 盯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臂,莲华怔了好几秒,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然后他笑着抬了抬胳膊,征询道:“o型血,谁要?” 晕!来哪个程咬金都无妨,可猎最受不了这个来搅局的。 “打架就打架,干吗动不动举酒瓶子?看吧,很危险的。”莲华瞄了一眼猎和身后表情木讷的流光,“然美,你还在等什么?”他提醒她,“带他走吧。” 然美警醒,连忙赶过来,从猎身边经过,他的手臂微微抬了抬,像是要伸手抓住她,然而最后还是犹豫地放弃。擦肩而过时,然美仿佛能感到一阵凌厉的寒风。猎冰冷到可以杀人的视线,即使看不见,也可以让人明确地感觉到。她硬着头皮朝流光走去。 “流光!” 流光身上并没有受什么伤,可是神情却像是受到伤害一般。 “我没事,”他轻轻地握着然美的手,万分抱歉地说了声,“对不起。” “没关系。”然美心疼地看着流光,因为错不在你啊。 抬头时,她的视线又和猎撞在一起,猎冷冰冰的,对她失望透顶的眼神,深深刺痛她的心。然而然美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站在流光这一边。猎,你的身边有莲华、蒋泰山、还有那个女孩,可是流光他只有一个人啊,所以请原谅我暂时的“背叛”吧。 转身,面向莲华,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什么,染成鲜红的右臂在她眼中触目惊心,血还在一滴滴往下淌。她竟然会……觉得心痛。全部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因为她太没用,那么无懈可击的线条和肌理就会依旧完好无损。 “谢谢。”她低下头,匆忙说了声谢谢,愧疚地离开了一片狼藉的拉面铺。 “莲华!你的伤!”然美刚出去不久,就听见那个被莲华称呼学姐的女生紧张的声音。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向后瞟去,那个漂亮的学姐,和莲华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吧。 从头到尾,大家的对话苏兰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莲华流着血的右臂上! “死不了。”莲华的脸上依旧一派轻松。 “你逞强上瘾啦?!”刚刚不是还大呼小叫的吗?苏兰白了他一眼。 看着苏兰从背包里熟练地摸出绷带和药水,莲华咂舌:“这些不会是为我准备的吧?” 苏兰白他一眼。 他装无辜地笑。 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苏兰的视线有些迷离,莲华的右臂上血垢模糊,她蓦地发现那条原来的伤痕已被新的伤口覆盖。 她呆住。 莲华本能地抬起右臂挡下直挥而下的酒瓶的那一刻,她就惊骇地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为什么自己忽然间变得这么敏感?为什么第一次对莲华身边的女孩有了模糊的敌意?为什么她会觉得他仿佛……要离开她? 猎一行人也在莲华身边坐下,蒋泰山在帮老板打扫一屋的狼藉,尖叫女生一直对猎嘘寒问暖,猎依旧沉着一张脸,一句话都没说。 然美那个家伙!!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沈流光“私奔”,把他这个弟弟晾在这里,这算什么?! 陆然美,你别想我会像以前那样轻易就原谅你!这次不可能了,你跟他走了就不要后悔!! 他拿起杯子,仰头将里面的白酒一饮而尽!杯子喀当一声击在桌子上。 见伤口被紧急处理得差不多,莲华起身,朝门口走了两步,突然不甘心地回头:“喂!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有点期待又恶劣的态度。 “说什么?”猎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点烟,恶劣的态度更胜一筹。 莲华两步跨过来,伸手扳正猎的脸,口气一本正经:“诸如:对不起啊,抱歉啊,我很内疚啊,伤了你我很难过啊之类的?” 随随便便就靠近别人的脸还肆无忌惮地强迫人家对上他的眼睛,这已经成了莲华的招牌动作。他这样出于天性的强势,常常被人抱怨: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就可以胡作非为的小子! 可是当两张帅到掉渣的俊脸被拉至这么近的距离,看在女生眼里,的确是一副养眼万分的画面。柔顺的茶色头发与微卷的褐发暧昧地纠缠,贴近的眼鼻唇,还有两个男生火热混浊的呼吸……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想入非非。 “哇塞……”苏兰还在出神的时候,身边的尖叫女生已经发出似要流口水的呵呵怪笑。 “嘁!”猎不耐烦地掰开莲华的手,“我为什么非要说那些肉麻的话?” “比起我那30的血,能肉麻到哪里去?”莲华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拽样。 猎再度沉默,并不是因为莲华的话,而是想到了其他,比如,是然美托莲华来劝解的?所以莲华会挡在流光面前也许并不是偶然。一下子,他的脑袋塞满糟糕透顶的想法。 “啧,算了,我们走吧,学姐。”莲华耸耸肩,闷闷不乐地瞥了猎一眼,“这家伙真不解风情。” 他和苏兰掀开门口的帘子,这时却突然听见猎沉沉的声音:“莲华,为什么要袒护那个家伙?为什么要站在他那一方?” 莲华转过身来,低眉敛目。猎的头在他的审视下不自然地侧埋着。 “……因为我怕你一不小心把他杀了。” 猎干笑了两声:“呵呵,为这么点小事,有必要那么小题大做吗?我又不是杀人犯……” “沈流光是赤手空拳,而你手里却拿着……” “莲华!!”猎猛地提高了声音,怒不可遏的喊到,“你真的把我当杀人犯?!况且你以为沈流光会傻傻地站在那里坐以待毙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本性!不会连你也跟然美那花痴一样被他哄得团团转吧?!” “谁在跟你说沈流光啊?”莲华也被陆然猎的发飚气得鬼火冒,“我说的是你!你这不会查字典的白痴到底有没有听明白?!陆然猎,如果不是被我这么倒霉撞上,你以为我吃饱了想管你的死活?随便你再像以前那样发疯!” “哼,我根本……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猎的嘴角僵硬地勾了一下,“而且,莲华!少一副以恩人自居的模样,就是撞上又如何?谁要你管我的死活?” 很奇怪的,被这么不领情,莲华的火气反而消了下来,只冷冷地瞥了猎一眼:“倒也是,的确关我屁事。那么你自便吧,陆少爷。” 午后两点,然美和流光安静地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流光双肘枕在腿上,低垂着头,表情木讷地盯着脚下的影子。然美的视线投向不远的空地,以前曾堆在那里的水泥沙不见了,雀跃奔跑的孩子们的身影也随之不再,只有一对夫妇守着他们的儿子在那里静静地玩着滑梯。洒在那里的阳光,似乎也变得淡淡的。 流光一直没有说话,一反常态的安静,低垂着头的样子叫然美不由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她微微抬起下巴,笑着看向那片曾经写着诗句的沙地:“流光,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吧!” 流光稍稍仰起头,目光在滑梯空地短暂停留,慢慢收回来,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然美看着又兀自低下头去的流光,那么开朗的他竟然也会这么失落,她好像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令他欢喜起来。 “流光,不要再想刚刚的事了,好吗?”她只得一再这么劝慰。 “……根本就不对啊。”半晌,才听到流光虚弱的声音,他双手插进蓬松柔软的头发里,一遍遍焦躁地抚动着,混乱地自言自语,“根本就都和我设想的不一样。现在的我们,应该是在游乐场骑旋转木马,玩云霄飞车才对的啊!然后,晚上,应该是在海边……为什么……” 面对这样的流光,口拙的然美不知该如何安慰。在别人眼里不足为道的小事,在流光的眼中却仿佛不容忽视。 攥成拳的手忽然抓紧头发,他厌恶地拧着眉:“笨蛋!都是我的错!”极其认真的眼神和字句,让然美心颤,“我为什么总控制不住自己?!沈流光,陆然猎是不值得让你破坏和老师间的约定的!我一遍一遍地这么告诉自己,可是还是做不到。每次看见他,想到他的名字是陆然猎,想到他不用努力就可以获得老师的关心,我就管不住自己……” 然美的心依然忐忑不安,为什么流光你会对猎有这么抵触的情绪,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她这个不是老师的老师?她的脑海里有不计其数的为什么,而流光就在那个最重要的线头缠绕之处。 “……流光,你和猎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要让你们闹僵到这种地步?”她顿了顿,小心地察言观色,流光的脸被垂搭下来的头发遮住,难以分辨,她硬着头皮说出憋在心里好久的话,“猎的脾气虽然大了些,但其实他是很体贴的人……” 还有一个其实——我是多希望你们能成为朋友的。她在心中暗暗喟叹。 “我知道的,老师!”流光抬头,俊秀的脸上是破碎神伤的笑,“有问题的那个人不是他,是我。”他小心地捉起然美的手,把它放到他胸前的位置,然美可以感受到那温暖的胸膛里火热有力的心跳。 “……这里,活着另一个流光。” 低沉忧伤的自白。那眼神,再一次认真犹豫令她困惑。 “虽然在你面前的这个我努力想要做好一切,可是另一个我却只想要破坏一切。”额头慢慢倾靠在然美的肩窝,孩子般无助,“答应我,老师,如果你看到另一个流光,要赶快离开,忘记你所看见的一切!要记住那个人不是我,不是真正的我……” 他的声音不安地颤抖。然美的手被他双手握住,紧紧地抵在他胸口。咚咚加剧的心跳,她的每一个细胞都真切地感受到。 她不愿多想,心痛地点头,不大的动作,面颊蹭着流光低埋的头。与流光……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就是和其他男生也不曾有过,可是她却全然不会紧张、不会脸红、不会排斥。此刻所有的心情都只是懊悔,懊悔为什么她不能够安慰他,懊悔为什么她愚笨得无法明白他,懊悔为什么她要靠一次又一次地撒谎来哄骗他。 银白的手链轻触她的手腕,流光在她皮肤上留下如丝的气息,他的发丝摩挲着她的面颊。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却又那么的缥缈。在钢筋混凝土的都市丛林里,流光就像一抹误闯入这里的阳光,灿烂却脆弱,被向往阳光的人无情地禁锢住。想起他刚刚的话,她忽然觉得害怕,也许什么时候这缕明亮的光线真的会在这个灰色的空间泯灭,流光……会像他的名字一样,短暂地存在,无比地温暖,然后忽然地消失,永远不再。 “流光,我们可以锁住他的……”她的手慢慢抚上那根晶莹的银白手链,“……那个你不喜欢的流光,用它锁住他吧,我们可以办到的。”不大的声音,却是无比坚定的语气。 流光抬起身来,然美对他保证地点头。他垂眼看那根银白的手链,从默默地凝视到会心地笑。 路人频频侧目——坠入凡间的精灵。然美被那样干净的笑容深深感动,这是……值得她豁出性命去保护的微笑。 “我们去游乐场吧!一切照原计划进行!”她从长椅上站起来,深呼吸了一口,转头俯看着流光,竭尽全力地装出开心的笑脸,“一起去吧!”她朝愣愣的流光伸出手来。 流光拉住她的手,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老师,我可不可以……叫你然美?”他小心翼翼地问,语气里透着期待。 然美愣了一下,欣然点头:“当然可以。”本来就是你自己硬要叫我“老师”的啊。 沮丧的痕迹忽地不见,流光的脸上是释然的微笑:“然美……”他抬起头,确定地念着然美的名字。 低低的声音,轻柔的语调,然美保持着微笑,其实仍有些不适应这么突然转变的称谓,也许是自己已经习惯被他怪怪地叫做“老师”了吧。可是也无妨,反正今后也一定会慢慢习惯的。就像她已经习惯流光的存在一样。 “我一直都想这样叫你。”他眯着眼睛,傻傻地笑。 “你喜欢怎么叫我都行!” 看见然美近在咫尺的面容,流光的脸上荡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不要再次抛弃我,然美。”他的双手忽然紧紧箍着她的肩。清澈的瞳人里隐隐燃烧着什么。突然间,动作和语调都成熟得像个大人。 “……”又是这么莫名其妙的话,迟钝的然美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以前的我没有勇气,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如果你再抛下我,我会很厚脸皮地纠缠到底的!”一面是好像誓言一样认真的语气,一面却是孩子气的倔犟,“然美,我真的一定会纠缠到底的!!” 她听不懂他的话,而他,似乎也没有想要让她懂。 “但是,你决不会那么做的。”他安静地笑,站起身来,牵住然美的手,又恢复到活力四射的样子,“我们去游乐场吧!” “嗯。”然美顺风点头,忽然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正因为开始不够美好,才更要努力让结局美好啊。决定了,为了流光,剩下的一天,要让它变成最美好的回忆! 第十四章 一点点抱歉 喧闹拥挤的夜市。 猎两手插在裤兜里,心不在焉地走在蒋泰山和尖叫女生的后面。已经将近八个小时了,他满脑子还是沈流光、陆然美、莲华……他笃定他们三个是串通一气来针对他的!因为他们知道他总是最容易受到挑衅的那一个。 越是这么想着,他的脸色就越发阴郁,但看在外人眼里却是酷劲十足,再加上高中生罕见的一米八的身高和异常英俊的脸孔,即使是在夜里,出挑的猎也总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机械地迈着步子。迎面而来的人突然撞上他的肩!这猛力的一撞被他偏激的防御机制迅速定义成刻意挑衅,于是憋在心中的不快像是找到一个发泄口,火山爆发似的涌上他的脑门! 攥紧了拳头,他火大地转身—— “哦,对不起。” 撞到他的人迟钝地回头,轻描淡写地道了个歉,转身和朋友们走开。 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他即将送出的拳头无力地松开。他是不是非常滑稽?其实根本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根本没有人把他的愤怒当做一回事!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生气? 随便你再像以前那样发疯! 莲华的话,像一把大锤凿在他胸口。的确,不是第一次…… 修车间的外面。 他已经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原因起的争执。反正当他停下拳头的时候,那个家伙已经遍体鳞伤。 好久没这么过瘾了,简直爽快至极! 他轻蔑地笑,松开抓着对方衣服的手:“记住了,我可没有仗着人多欺负你!是你自己没本事!”他从那个虚弱的身体上跨起来。哼,打架?他还从没有碰上过敌手。 “陆然猎,我还没死呢!!”已经几乎爬不起来,受伤的少年还是不依不饶。 猎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进修理间。 “别走!!陆然猎!!”受伤的少年挣扎着站起来,却被另三个不良少年挡住。 “都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啊你?” “看你这个模样,跟个女人差不多!!打又打不赢,难道想找死?!” 三个嬉笑着的男生不客气地出手推搡他,他不服气地冲过来,又被几拳打翻在地。 猎听着五米开外的嚷嚷和拳打脚踢,慢悠悠地擦着机车。 “陆然猎!!你是个废物!!除了打架你还会做什么?!” 猎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他好像可以预知那家伙接下来的话。 “没用的寄生虫!!除了打架斗殴吃闲饭你什么都不会!!要不是靠家里几个钱,你这废物早就饿死街头了!!” 握着帕子的手蓦地收紧。 “你不止是废物!!你还是个罪犯!!你们全家都是罪犯!!总有一天你会跟你爷爷一样变成杀人犯的!!哈哈!!我拭目以待啊——” 就在这一刻,他的大脑完全瘫痪,理智退去,只剩下本能!条件反射地抄起手边的扳手—— 阳光下,高高地举起“凶器”,目标是那家伙的脑袋! 一声闷响!! 扳手没有如愿以偿地落在对方脆弱的头壳上,而是砸向了沥青马路! 猎因为惯性几乎跪倒在地,扳手吻上地面时,电击般的麻木感蹿上手臂,他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拼在右臂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你疯了吗?!这是在杀人!!”冲着他一阵大吼的是一个陌生的美少年,是他及时从地上拖开那个虚弱的伤者的。 猎被他的大吼震醒,什么时候冲到外面来的?什么时候握着扳手的?这个男生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一片茫然。 四周突然安静。 他抬头打量周遭的人,从他们惊赫的眼神中,最起码他可以猜到,自己刚才的模样有多么恐怖。 那个时候的他十五岁,和那个叫莲华的家伙真正认识,也是在上了高中以后。 为什么一想起这件事他就会全身虚汗直冒? “猎!陪我去那边的鬼屋玩嘛!”尖叫女生跑过来挽住猎的手臂,他恍然回过神来,“嘻嘻……猎,那些女生都在看你耶!!”女生抱紧猎的胳膊,一副幸福得要死的样子。 蒋泰山叹了口气:“哎呀,小碧,你一个女孩子,精力怎么比我们还旺盛啊?!现在已经十点半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了吧!这夜市怪没意思的。” “我不回去。”说话的是猎。 “咦?”蒋泰山心头一个激灵,“小猎猎你打算在外面过夜?”听猎的口气他便嗅到不好的苗头,难道他还在为中午的事怄气? “我要玩通宵,你们要回去请自便。”猎冷冰冰地转身。 “猎不回去我也不要回去!!”见猎转身,小碧连忙赶上搂住他的胳膊。 “喂喂喂!!姑奶奶,大少爷!!”蒋泰山耷拉着一张苦瓜脸,“要是这地方好玩也罢了,根本就无聊透顶,需要玩一个通宵吗?!”拜托任性也有个限度好不好,哭!他大概是三个人中唯一有理智的一个了。 猎瞥了一眼身边娇小的女生:“你不回去?不怕?” 小碧冲着他甜蜜蜜地笑:“有猎在我什么都不怕!猎你要去什么地方,我就跟你去什么地方!” 蒋泰山立即打了个寒战!真是……肉麻到他自叹不如。 “……真可爱。”猎忽然轻柔地扳起小碧的下巴,英俊的脸上是难得的嘉许的笑,不仅是小碧,甚至连蒋泰山和路过的行人,都被这迷人的微笑电到! “好……好看……”王子的微笑已经让小碧分不清东西南北。 可惜这美丽的笑容只是昙花一现,接下来,猎的口气和脸色又狠狠一沉,“……不像那个女人,只知道唠叨和胳膊肘往外拐。蒋泰山!你是要陪我还是自己回去?!” “唉……”蒋泰山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舍命陪君子。 隐隐约约听到沉重的敲钟声,他像是从一个深沉的梦中睡醒,抬起头来,面前是冗长的过道,晃晃荡荡的,灰蒙蒙的,空间中充斥着陌生难闻的味道,他听到男人疲惫的说话声,听到一些大肆叫嚣,还听到虚弱的咳嗽。 咯噔!狱警打开了面前的铁门,他麻木地走了进去。 “爸爸,我们要去见谁?” 甜美的童声唤回他涣散的注意力,他这才恍然意识到被他握在手中的小手,低下头,他看见那张无辜可爱的脸。 “猎,我们要去见你的爷爷。”他尽量轻地说,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爷爷为什么在这里?妈妈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顾左右而言它:“爷爷……一直很想见你一面。” 狱警把他们领进一间房,一张宽大的桌子横在中央,隔音玻璃,通话器,三张椅子,两边各有一扇门,他们从这边的门走进去,那个人……将要从那扇门走出来。 对面的门没过多久就开了,看到那张熟悉而憔悴的面孔,他的心跳猛地加剧! “乔,好久不见了。”那个人微笑着,似乎很开心,转头看见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啊,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就是我的孙子?” 猎只是定定地看着朝他微笑的人。 “他叫陆然猎。”陆乔把话筒递到猎耳边,“猎,快叫爷爷!” 猎还是那么定定地看着两个人,良久,才叫了一声“爷爷”。 “猎,乖!”被叫做爷爷的人脸上泛开苦涩的笑,“你出生到现在,爷爷也一直没有见过你,没有抱过你,你都长这么大了?呵呵,本来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的,是爷爷我用报纸折的大帆船……”想到要见自己的孙子,他兴奋得都忘了东西是不可能带来亲自交给他的。 “爸爸,对不起,本来应该早点带猎来见你的,但是若梨她……”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爷爷难过地笑着,五十多岁的人,却显得那么沧桑,“我……可以和猎多聊一会儿吗?” 陆乔默默地把话筒递给猎。自此他们的对话,他都只听得到猎这一边。他不晓得他们都说了什么,只知道猎除了小声地敷衍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应有的称谓,也没有一丝的感情。陆乔的心一怔!他想要立即夺回话筒,可是当看到玻璃后紧张得无言以对的父亲,他也完全呆住了。 父亲勉强地解释了些什么,但是猎根本不相信,依然穷追不舍: “你是不是杀了人?为什么大家都说你杀了人?!” 父亲的眼睛惊恐地瞪大,黑色的瞳孔在突出的白色中央,变成一个骇人的黑点! “为什么要杀人?你是不是觉得杀人很好玩?你是不是生下来就很喜欢杀人?!”猎的声音陡然提高,像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又或者他太低估了他儿子的智商,猎早已知道了答案,只不过想要亲自求证而已。 父亲的嘴惊骇地大张,像一条缺氧的、濒临死亡的鱼。猎的控诉犹如一枚子弹,生生地射穿他的肺!他不断张合的嘴一遍遍重复着“不是的不是的”,一双手开始不安地抖动。就在陆乔一把夺过猎手中的话筒的一刹那,他的容颜憔悴的父亲突然惊恐地站起身来,整个人趴在猎面前的玻璃上,大声叫嚷着,使劲捶打着玻璃,撑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扭曲狰狞的面孔猛然窜到小小的猎的面前!猎被吓得一动不敢动,身子害怕地瑟缩起来。他连忙一把抱过猎,把颤抖的儿子紧紧按在怀里,不许猎再去看那个疯狂可怕的人。 最后向后瞥的时候,那个咆哮的男人正被狱警架走,憔悴的脸孔是一种他永生难忘的苍白。 他死死搂着猎,紧闭着眼睛,渐渐地可以感受到猎的身子不再颤抖。 四周忽然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他好像转眼间来到另一个空间。 不对!他闻到血腥的味道!浓烈的血腥味!猛抬起头来—— 一间昏暗狭窄的屋子,头顶的白芷灯泡恐怖地摇摆。 他形容憔悴面色苍白的父亲冷冷地站在他面前,厉鬼一般! “乔,把我的孙子还给我。猎是我的孙子,他继承了我的血脉。” 形同枯槁的手突然伸过来,从他的怀里抢走了孩子! “猎——” 他猛地惊醒,从沙发上坐起来!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家的味道。他重重地喘气,原来只是一场梦。 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被他弄掉在地的毯子和一旁被吓到的然美。 “抱歉,然美,”他疲惫地抹着一头冷汗,“把你吓到了。” “父亲做噩梦了?”然美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人这一生总要做几次噩梦的。”陆乔苦笑着起身,“今天和同学玩得还愉快吧?” “嗯。父亲累了的话,就上去休息吧,”然美走过来收拾起沙发上的毛毯,“在大厅里睡觉会着凉的。”因为空调开得太大。 陆乔回头看了一眼然美手中的毯子,她一定是来给他披毯子的时候被吓坏的吧,他的脸上露出寂寞又欣慰的笑: “然美,你真的和你母亲很像。” 然美愣住,好半天,才惶恐地觉得父亲现在指的应该是她的妈妈,她的亲妈妈。 “不,我比妈妈差远了。”她难过地笑。妈妈已经不在了,现在父亲是她唯一最亲近的人,她只想着努力照顾好他,虽然她笨拙得连怎么照顾自己都不知道。 “猎呢?”陆乔朝楼上望了一眼,“他还没回来?” “我今天遇见他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应该是玩得很高兴吧。”然美佯装自然地说。 陆乔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二点了,虽然猎彻夜不归不算稀奇,可是刚刚做了那么不祥的梦,他仍然有些心有余悸。 “然美,你对你这个弟弟……有什么看法?” 忽然被父亲这么一问,迟钝的然美一时没反应过来。缓过神时,才察觉父亲的语气似乎很认真。 “嗯……”她裹了裹手里的毯子,想着怎么组织语言,“我觉得猎虽然表面上很粗暴,但其实……是很体贴的人。” “他?体贴?”陆乔诧异不已地盯着然美。 “嗯,”然美微笑着点头,“是那种嘴巴虽然恶毒但是心肠很好的男生。” “呵呵……”陆乔坐在沙发上,不可抑制地笑起来,“这真是我听过的对他最好的赞美了。你呀!” “我真的是这么觉得的。”然美很认真地回答。 “好好,你毕竟是她的姐姐,所以才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陆乔轻声笑到,“怎么我是他老子都没看出他是这么可爱的男生?” “大概因为父亲和猎的脾气太相近的缘故吧。” 陆乔愣住,他和猎,脾气相近?他的眉头不自觉地锁紧,真的是因为血缘? “因为同极相斥。”然美补充说明。 “你的意思是说我和他一样都很粗暴,嘴巴都很恶毒?” “不,这些都是表面现象,我说的,应该是指脾气都很火暴……”她忽然打住,因为陆乔的脸色并不好看。 果然是一不小心说错话了呀! 陆乔苦笑:“既然如此,然美,以后猎就要拜托你多看着了。你也知道,我和他两个总是和不来,他妈妈又太忙,根本没时间管他。总之,我希望你可以代替我们……” 走到他的心里去……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他这个父亲是当得多么不称职。 “我会努力让猎认同我的,”然美认真腼腆地笑着,“……但是,我觉得父亲和母亲的位置也是无可替代的呢。” serenade. 四射的光,红的、蓝的、绿的……糊成一片。振聋发聩的舞曲。跳动的画面。纸醉金迷的男男女女。糜烂的灯光忽明忽暗,巧笑怒骂的声音忽大忽小,一会儿像是蜜蜂般在耳畔嗡嗡作响,一会儿又像是从剧烈旋转的排风扇尽头传来的呼救。 在昏暗的空间中,人们泛滥地传递着暧昧的眼神,随着舞曲晃动身体,头、肩、腰、臀依依舞动。男人和女人的身体一度是如此贴近。 一曲终了,陆陆续续有人坐回沙发和吧台前,点上一支烟或是开一瓶酒,焦急兴奋地等待一周里最让神经亢奋的时刻。舞台中央的大屏幕上,开始放映最受客人欢迎的劲舞录像,不同样貌,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男男女女,此刻结成了一个屏息以待的视线同盟。 震撼的乐曲响起,屏幕中的舞台上有疯狂闪烁的闪光灯,在惊诧的白与黑的剪影中,依稀可见那个分腿站在台中央的帅气身影——一袭发亮的紧身黑衣,包裹住如猎豹般性感漂亮的身体,腰间一条发亮的长锁链,诱人的线条在一白一黑中乍隐乍现。他的出现像一个巨大的磁盘,所有人的目光自此再也挪不开。 屏幕中他忽然一个转身,闪至某个男伴舞的身后,画面上赫然是一个暧昧至极的他低头似要亲吻那个人的姿态特写。 就在全场脸红心跳的刹那,激烈热辣的劲舞启动。 融合了各种现代舞的要素,他的舞还是一如既往的激烈有力,仿佛战斗一般!舞台上他就像一匹漂亮的野兽——修长有力的四肢,混浊诱人的喘息,迅捷舒展的动作! 空翻和侧手翻早已被他玩得娴熟利落,舞中偶尔还夹杂着拳击和跆拳道的动作,令人振奋,耳目一新!随后忽然狠狠振臂,仿佛要将所有黑暗震落一般气势非凡! 屏幕上终于众望所归地给出了一个超大的脸部特写:鬼魅的眼睛,凌厉的眼神!在一闪而过的影像里,那张脸俊美得惊心动魄、无懈可击! 只是那双眼睛,没有人会相信那样高高在上的眼神出自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录像结束,还有许多人意犹未尽地盯着中央大屏幕。 在吧台位置,几个造型惹眼的女子一面喝酒一面激动地侃起来:“老天!真的太帅了!!”红头发的女子兴奋地把酒杯一碰。 “啊,你注意到他当时那个动作了吗?”另一个女人猛吸了口烟,也夸张地凑过来,“我真被彻底征服了!” “呵呵,性感尤物啊。我听说他还是高中生,是不是真的?” “怎么会?高中生哪里会是这样!况且这种地方是禁止高中生来的吧,更何况他还是在这里打工?” 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自这群女人身边走过,他穿一件黑衬衫和一条褪色的牛仔裤,有一张属于成熟男人的张狂英俊的脸,下巴上留有青色的痕迹,头发张扬不羁。这般异样的颓废令许多窥见他的女人一阵心跳。 如果不是右脚有一些跛的话,他差不多也很完美了。 路过那些正讨论莲华的女子时,他非常厌恶轻蔑地瞥了她们一眼。 一群幼稚的,只会在那边呱呱叫的女人,顶多也只能见到舞台上的莲华,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却无法碰到他。好比自称是动物爱好者,却只敢躲在观览车的窗玻璃后对着匍匐的狮子、猎豹欷?#91;不已。你们这群叶公好龙的家伙又怎么可能懂得什么叫欣赏?不止你们不懂,所有人都不懂,这个世界上能够懂得欣赏莲华的,只有我而已…… 在过道里,他与一帮乐手撞到一起。他难看地撇嘴,不想答理那群嘻嘻哈哈勾肩搭背,一副兴高采烈样子的年轻人。 “alex?”一名红头发的乐手忽然转身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其他那几个年轻人仿佛这才注意到alex的存在,眉毛都厌恶地皱起来。 “你上哪儿?”红发青年面对这个男人,口气相当不客气。 “找莲华。”说完,准备开步。 “他叫你没事别去找他。”红发青年走过来,按住alex的肩膀,低低地说。 alex笑着拿下他的手:“呵呵,当然有事,我听说他的手受伤了,所以今天晚上的舞临时要做更改,我是他的舞蹈指导,难道不该过问?”最后看了红发青年一眼,他兀自离开。 以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打开莲华房间的门,他的心压抑不住一阵狂跳。 房间里开着两盏昏黄的小灯,绷带和换了的衣服扔了一地。目光落在长沙发上,他满足地勾了勾嘴角。 莲华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躺在沙发上,头枕着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修长的双腿交叉着搁在沙发扶手上,正毫无戒心地酣睡着。看得出他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正散发着沐浴液温热的香味。 他站在莲华上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带着猥亵的笑意。灼热的目光烙在莲华俊美的脸上,然后从下至上,一寸一寸,贪婪地打量着毫无防备的他。 你怎么还是这么没有警戒心呢,莲华?你知不知道,只这么看着你,我就可以把所有肮脏的事情在脑海里对你做一百遍,一千遍…… 手指悬空划过莲华长而有力的双腿,到他结实的腰腹,再到他干净平坦的胸膛,沿着下颌完美的曲线,慢慢拂上那张俊美非凡的脸。 细密交错的睫毛,他可以想象眼帘下那双总爱恶作剧地暗送秋波的幽蓝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那隐约透着紫色,性感湿润的嘴唇…… 他已经在不知何时弯下腰,眷恋地靠近那引人遐想的唇…… “呃!!”突然被一只手紧紧捏住脖子,他被掐得无法呼吸,脸色迅速泛青。 “浑蛋!!你要干吗?!”莲华暴怒地起身,狠狠一脚踹在alex小腹,力道大得将这个体魄强健的男人踢翻在地上。 alex捂着小腹,蹲在地上半天直不起腰,却居然还笑得出来:“呼……你还是那么凶。” 莲华傲慢地俯看他。刚刚唾手可得的诱人嘴唇冷酷地紧抿着。 alex难过地弯着腰,莲华刚才那一踹的确不是盖的,要是换了别人,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妈的,真的可以痛死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他妈是你的舞蹈指导!!你他妈居然这样报答我?!” 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瞥见莲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修长迷人的腿移至他的跟前。 “还能起来吗?”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难以置信!莲华居然要伸手拉他!alex蓦地抬头,目瞪口呆。 从这个仰角,可以完美地体会莲华傲慢的眼神,高高在上,霸道顽劣。alex忽然意识到原来这才是欣赏他的绝佳角度——被茶色发丝晃着的左眼温柔迷离,肆无忌惮地鄙视他的右眼则残酷不屑。微微翘起的唇角,有着令人疯狂的暧昧。 他跪在凉凉的地板上,体温却突然蹿升,身体里一股难耐的热流难以压抑地四处乱撞! 蓦地,他热切地伸手过去,想要抓住莲华的手…… ——居然扑了个空!!他的身体因为惯性扑倒在莲华脚下。 “噗哈哈——”莲华跌坐到沙发上,笑到喘不过气! “呵呵……你白痴吗?我怎么可能去拉你这个变态?”恶劣邪气的笑,却要命地好看! 欺人太甚!这个小子实在欺人太甚!alex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他拉开一灌啤酒仰头喝起来,可是……他就是爱惨了他的欺人太甚!爱惨了他的可恶和傲慢! alex索性赖在地上,脸上又是那样恬不知耻的笑:“……你勾引人的伎俩还是那么一流。” 笑声刹住,冰凉的啤酒全数浇到他头上。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还是那么笑着仰视莲华:“没想到你喜欢玩sm啊,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了你我可以随时献身的。” 莲华眼神森然,看得人背脊发凉。 “到底有没有事?!”他霍地一下站起来:“没事就滚!” alex也慢慢站起来,“没有事我哪里敢找你,”他不要命地靠近莲华,轻浮地耳语,“虽然没有事的时候我也很想你……” “什么事?”莲华厌烦地走开。 “你受伤了。”alex看着他包着绷带的手臂,一阵痛惜,“怎么这么不小心?” “如果是要跟我说这些废话,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我只不过是关心一下你,有必要那么凶吗?”他还是厚颜无耻地笑着,“是来跟你说说改舞的事,既然你受了伤,就不可能跳动作太大的舞。” “舞我已经自己改好了,也报给ang了。” “你还打算跳满场?”这回语气里倒是有一丝担忧。 “改唱wonder,中间夹两分钟的舞。”莲华从镜子里非常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身后的alex,“你什么时候滚?我要换衣服了。” “呵呵……换啊!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他慢悠悠地走到莲华身后,陶醉地看着衬衫下那对漂亮的肩胛骨,“自己改了怎么能算数?起码也要经过我这个舞蹈指导的通过,你……不会连这个面子也不卖给我吧?” 狠狠瞪他一眼,莲华走到一边放出舞曲,站到房间中央,粗暴地把地上的绷带踢到边上。 alex带着欣赏的目光退到墙边。 莲华分腿站立,静静地等着歌曲bridge的部分。 来了!某个音符,像个致命的信号,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开场就是三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分合腿,一气呵成,看得人无法换气!接着是酷劲十足的旋转,左右两个接续步…… 这首歌不是正中的舞曲,只是介于pop和rock的居中风格,节奏较劲舞舞曲缓慢优雅,所以动作并不大,难度也不高,但是要完全配合好音乐和节奏也不是易事。 当然,莲华完成得很完美! 简单的动作他也可以做到力度十足,张弛有度,一身漂亮的肌理没有浪费,可以让人在静态中欣赏到他绷紧的四肢和腰身。比起劲舞中闪电般令人目不暇接的动作,这样的舞又带来另一番的视觉享受。 alex忍不住鼓掌!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单对单地观看莲华的舞了,他的莲华果然还是那样的无人能及。 什么灯光,造型,伴舞,统统都是多余的,就连音乐也是多余的,莲华本身就是音乐! “不错不错,几乎无可挑剔。”他拍着巴掌走过来。 “几乎?”莲华挑眉。 “大的地方都很完美,倒是小处,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他双臂环抱,恢复到一个地道舞蹈教练的架势,“那个手按在胸口的动作,再做一遍。” 莲华颇不以为然地瞄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分开两腿,手臂交叉放在胸前。 alex从上到下,认真打量着他。 莲华嗤鼻:“哪里不对吗?”事实上是没有任何不对吧? alex的眼睛虚了虚,俨然一个欣赏家的模样:“试试这样。”他走到莲华身后,握住他的腰,向后扳了几度。 “现在感觉如何?”他越过莲华的肩头问,“你可以自己看一看镜子。” 的确,这样的姿势比一开始更舒服,感觉全身绷得更紧,更有剑拔弩张的味道。他侧头看镜子中自己的身形,这个经过修改的后仰动作,果然非常漂亮! 然而他还是无动于衷地说:“感觉一般般。” “是吗?”alex脸上又换上不正经的笑,“那么这样呢?”轻浮地说着,粗糙的手已经从腰的位置下滑到莲华紧绷着的大腿…… “别碰我。”强压着怒火的低哑声音,整间屋子再一次瞬间充满肃杀之气。 alex的下巴懒散地搁在莲华肩窝,那只隔着牛仔裤肆意抚摩的手掌还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碰你……又怎么样?” 莲华厌恶地皱眉,拳头狠狠捏紧。 alex的语气依旧挑衅:“……没错,我是很肮脏,可是你就很干净了吗?” 劲猛的下勾拳吻上alex的下巴,他迅速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向后踉跄了一步,紧接着双手被莲华一个凶狠的反剪箍在身后! “呵呵……不要这么激动,我还什么都没享受到呢!而且,”他看了一眼莲华的右手臂,不无担忧地说,“你的伤口会裂开的。” 伤口真的隐隐发痛,莲华放弃地松开禁锢住alex的手:“我的确没必要为了你这样的浑蛋生气。”他转身,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呵呵,我又想起那个时候的你,血气方刚,只不过被我碰了一下就暴跳如雷地踹我。性骚扰?呵呵,亏你还知道那个词,真是又可爱又可笑!”alex坐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正对莲华的脸,“不过在这里混了一年多,你也早就变了样。我是浑蛋,一点没错,可是相信我,莲华,你和我是同类。不,你比我还厉害高明得多!起码我不会掩饰自己是个浑蛋兼变态佬的事实,可是,看看你,明明骨子里跟我差不多,却装得像个天使!” 莲华没有理他,塞上mp3耳塞,倒在沙发上听歌。 alex还在不遗余力地诉说衷肠:“看到你和kent他们玩kiss游戏,老实说,你吻起人来的样子还真是超级淫荡啊!!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欲求不满的类型!kiss游戏很好玩?其实还有比那个更好玩更刺激的!!那种快感不亚于摇滚和跳舞,玩过一次,保证你欲罢不能,然后你就会变得跟我一样滥交,呵呵呵……”他忍不住,一个人在那儿笑起来。 莲华悠闲地闭着眼睛,表情相当的无动于衷。 alex终于还是不能惊动莲华些许,只能静静地看着他,心里突然五味翻腾,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 莲华,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笑得那么空灵灿烂,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狠狠玷污你,就是在脑海里也想着用最残酷最刺激的方法玷污你!凭什么你要看起来那么快乐?!凭什么你要那么耀眼?!凭什么你就可以?!凭什么你要怎样就怎样?! 嘀! 歌曲到头,莲华的眼睛刷地张开,alex措手不及地看进那双幽蓝的瞳人里,美丽的眼睛让他惊叹得忘了呼吸。 门被磅啷一声打开:“莲华,准备好了吗?”kent站在门外,看见alex,不悦地皱眉。 “今天我又自讨没趣了。”alex耸耸肩站起来,走到门口,又有点期待地回头,莲华神态冷酷,依然不屑看他,他苦笑着离开。 不过莲华,你是不可能从我手掌中逃走的,苏兰也好,kent也好,还有那个新来的小子也好,他们都不配待在你身边,更不配得到你的重视。我们走着瞧好了…… kent气愤地摔上门:“那个变态!!他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根本没办法在serenade待到现在!?” “不用管他。”莲华开始换衣服,站在镜子面前,突然不好意思地开口,“对了,kent,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kent笑:“帮忙可以,但没有白帮的忙。” “说吧。”他盘腿坐到红发的青年身边,笑得暧昧,“只要不是以身相许,什么都可以。” “呵呵,暂时还没想好,你先欠着好了。是什么忙啊?我得看能不能帮啊?” “非你不可,而且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他神秘兮兮地笑。 “我是新来的键盘手许志,请多关照!”小志在众多前辈面前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抬起身来,大家还是聊天的聊天,忙活的忙活,根本没人答理他这个新人。 据说新人的待遇都是这样,他在来之前也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可真被如此忽视,多少还是有些郁闷的。 “那个叫什么志的?” 虽然态度不很好,但好歹总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连忙应到,“我叫许志,叫我小志就可以了。” “管你什么志?把这几箱东西抬到隔壁!”说话的人颐指气使,竟看也不看他一眼。 搬东西?小志低头看了一眼那几个硕大的箱子,有点恼,他又不是搬运工! “对不起,我是应聘的键盘手,不是来干这个的。”他不卑不亢地说。 离的近的几个人回头看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一阵讪笑,“这里的哪个不是鼓手、键盘手、贝司手?小子,才进来怕是还不懂得规矩吧?在有歌手来要你之前,你的工作就是在这里为我们打杂。” 小志竭力克制着一肚子火。 “明白了就照吩咐做,要不然就收拾东西回家喝奶吧。你以为到serenade来是很好混出头的吗?” 说话的人立刻被从门口飞来的易拉罐扔了个正着! “谁他妈找死?!”他狂怒地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莲华和kent,哑巴吃黄连。 “莲华哥?”小志脱口叫出莲华的名字。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他们两个。 kent一个箭步移到刚才出言不逊的鸡冠头面前:“妈的!看见人家是新来的就欺负,太没品位了吧?!你才进来的时候不是一样?!” 鸡冠头满脸堆笑地推了推kent:“我开个玩笑嘛!你和莲华还不赶快上台?!ang要发火了!” “莲华哥,你怎么来了?”小志纳闷地问。 “哦,是这样的,”他朝kent递了个眼色,“kent有点急事,我需要找个键盘手临时顶一下。小志,你可以吧?” “我?”小志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朝那边的kent看去,kent表示正是如此。 可是,这样不是太明显是在搞特殊待遇了吗? 小志还望着kent发呆,这边莲华已经不耐烦地从后面一把抱住他,把他硬架了出去:“我时间很紧啊!是男人就别这么婆婆妈妈!”然后排练房的门被砰的一声摔上。 里面的众人愣了半晌,终于有人小声笑到:“没想到莲华现在中意这种清纯货色啊!” “kent,你是不是被他甩了?”大家又大肆调侃起来。 “听说改成唱歌了?那家伙应该很高兴吧!” kent靠在化妆台上抽了口烟:“嗯,我觉得比起跳舞,他还是更愿意唱歌的。”虽然他跳舞的天赋也是无人能及,但是在莲华心中,激越酣畅的摇滚才是他永远的至爱吧。 凌晨五点半,然美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一晚上强迫着自己入睡,告诉自己身体已经很疲倦了,不断地催眠,可是还是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心一点也不疲惫,反而清醒得要命。 她悄悄坐起来,木讷地看着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一共是三条短信,两个电话,给猎,当然他一个也没回。她克制着没有再去骚扰,他现在心情一定很不好,她还是不要再让他烦躁了。 可是……想起父亲在梦中呼喊猎的名字的样子,她还是忐忑着一颗心,伸手拿来电话。 蒋泰山背靠在公园的长椅上,无聊地对月饮酒。猎就在他身旁,闭着眼睛呼吸匀称,小碧靠在猎的肩上,就连在睡梦中表情都那么幸福。 嘁!蒋泰山不由扁嘴,这两个家伙,还说什么玩通宵?结果倒是在这里睡得跟个死人似的! 手机铃声忽然急促地响起,是猎的手机。蒋泰山蹑手蹑脚地从猎裤兜里摸出手机,打开,见上面是然美的来电。 他无奈地摇头,然美姐,你不要怪我啊,猎是肯定不会接你的电话的。 他正准备挂机,却突然听到身边的猎冷冷地问了一句:“谁打来的?”他的眼睛依旧静静地闭着,蒋泰山开始怀疑他根本就没有睡着。 “是然美姐。”他耸耸肩,“要我挂吗?” 铃声在安静的公园突兀地响了一阵。 “给我。”猎睁开眼睛,坐直身子接过手机。 看来他是怎么都不会接她的电话的,然美心灰意冷地准备放弃。 “喂。”听筒里传来平静无波的声音。 是猎!然美一怔,突然接不上话来。 “说话。”冷漠的命令。 “是……我。”她轻声说,听不出猎此刻的情绪,叫她有些心虚,“我打扰到你了吗?” “嗯。” “抱歉。”她的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到。 猎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在电话的那头。 她终于鼓起勇气:“中午的事,我……” “我不想听。”猎毫不客气地打断,绝对零度的声音。 “……那,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她改口问。 电话那头一阵沉吟,“想见我吗?” “嗯。可以当面跟你解释吗?” “我在麒麟山。” “麒麟山?你在那么远的地方?”然美愕然。 猎不悦地皱眉,才说了不到两句,她就又恢复到姐姐的架势了,“来不来随便你。”说完,恼怒地砸了电话。 蒋泰山实在看不过去:“喂,猎,这样不太好啊!麒麟山那么远!” “啰唆!!” 身旁的女生被猎的声音吼醒,不明就里地揉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啊?猎?” “猎,你不会不打算过去吧?”蒋泰山紧张兮兮地问。这小子,该不会存心报复吧? “去什么?!你以为她那样的乖乖女真的敢一个人走那么远?” “我觉得是然美姐的话,真的很有可能哦!”蒋泰山装出一副漫画人物星星眼的样子感叹到,“为了求得心爱弟弟的原谅,可怜的姐姐长途跋涉,不辞艰辛……啊,偶都要被感动了!”他夸张地抹了抹眼角,顺便偷瞄一眼猎。 结果是招来这个脾气火暴的帅哥狠狠一瞪。 “唉……你还真是冷血。”蒋泰山的大脑袋可怜地耷拉下去。 下午三点,猎一身疲乏地回家。 这个时间老家伙和老妖怪都不在,只有那个总是跟前跟后的师太让他厌恶地皱起眉头,还有就是然美……他最最痛恨的一个人!可为什么比起看见她,看不见她反而更叫他心烦? 她现在会在家里吗?走到大门口,猎的脚步不由停滞,心里突然很矛盾——既希望她已经急切地赶去麒麟山找他,又害怕她真的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看门的梧桐大叔见少爷回来,赶忙来开了门。 他怀着烦闷的心情一路走进去,不急不徐。在接近白色的橡木大门时,一颗心竟然开始疯狂地期望然美不在屋里!期望被告知那个迟钝的少女为了能见他一大早就赶去遥远的麒麟山森林公园! 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他一定会马上赶过去找她,不管多远都会马上赶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她身边,他会发誓从今以后不再让她多等一秒!他会原谅她跟沈流光跑掉,原谅她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原谅她做过的一切,甚至原谅她未来一切的过错! 门开了,站在面前嘘寒问暖的兰姨他完全就看不见,他的目光只定定的停留在一个身影上—— 然美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表情异样地看着他。坐在她对面的是喜笑颜开的陶明娜。 猎的拳头不自觉地紧握——她根本没去!她正在家里吹着空调喝着热茶陪着朋友聊天!这个瞬间如同从天堂掉入地狱,他所有热切的期待和近乎癫狂的幻想都变得如此滑稽可笑! 陆然猎!!你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大最大的大傻瓜!他神色冷凝地看着她,紧抿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娜也站了起来,正张嘴想说什么,然美率先开了口: “你回来了,猎。”轻轻淡淡的声音。 她是不是巴不得他死在外面?!猎强忍着怒气,大步朝楼梯走去!不想见到她,现在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她! 猎高大的身子从娇小的然美身旁掠过,然美的头沉得抬不起来。 “啊,然美,你不是说要给我看小时候的照片吗?!”明娜突然出声,明亮的大嗓门在这样的气氛中显得突兀。 “哦,”然美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好,我现在上去拿。” 她转身,撞见站在楼梯口的猎,两人面对面,尴尬至极。猎从楼梯口退下来,然美会意地赶紧上了楼。没有恶言恶语,也没有冰凉的视线,他明显就是不愿意看她一眼,然美的心一阵酸涩。 等到然美的身影消失在楼上,明娜突然一把拉过猎,冲着他大骂:“你这个天下第一大浑蛋!!” “干什么?!八婆!!”猎恼火地甩开明娜的手,本来他都已经够不爽了,这个烦人的女人竟然还敢来招惹他?! 明娜像是铁了心一样,面对学院第一坏脾气的陆然猎,竟面不改色地厉声说道:“本姑奶奶有话要跟你说,敢不敢跟我出去?!” 猎抬起下巴看她,回答轻蔑得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我有什么不敢?” 于是两个人便来到偌大的庭院中央站定。 猎双臂环抱,态度傲慢:“有什么废话快说。” 明娜气定神凝地看着他:“中心句只有一句:陆然猎你是天下无敌超级霹雳大浑蛋!!” “你!!”猎又习惯地捏紧手指。这个陶明娜,当真以为是女人他就不会揍吗?! “你居然狠心让然美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要不是我坚决要跟她一起去,人生地不熟的她就连方向都找不到!更可恶的是你居然根本就没来!!你这个杀千刀的让然美和我在那里傻傻地等了你一个上午!!如果不是我中途装胃痛,那个傻瓜然美说不定现在还在那里等你!!最可恶的是……” 她突然莫名地哽咽起来:“最可恶的是你压根就不明白然美!你以为她会笨到不晓得你是故意骗她的吗?她就是这样,要是她自己觉得做了一丁点对不起人家的事,只要能求得原谅,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知道你是在骗她,她还是想着只要你可以原谅她,就算被骗也无所谓。她知道会等很久,但是相信你一定会来。结果呢?结果呢?!我看你根本连想都没想过要去!!亏她那么信任你,生怕错过你!你没看见她眼圈黑黑的吗?就连陪我吃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总是觉得说不定你已经在那里等她!如果不是我一天都守着她,她绝对绝对还会去犯傻的!” 猎一动不动,木讷地看着愤慨激昂的明娜。 “最最可恶……你还总是在她面前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知不知道然美才是最该生气最该抱怨的那个?你知不知道她在你们家得承受多少压力?你知不知道她的处境有多尴尬?这些虽然她都没说过,但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也许是很迟钝,很笨,她动不动就和沈流光走那么近我也很气!但是,没人规定了她必须得为她的反应迟钝受这样的苦!大人们不能体谅她,为什么连你也不明白她体谅她?!” 明娜一股脑地说完,站在树下顺气。天!难以置信!电光石火的两分钟里,她居然把学校的天王老子狠狠训了一顿。 猎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静得像座冰雕。 “呼……我说完了。”明娜的声音因为后怕忽然变小,她用眼角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呆愣的猎,一步一步慢慢撤退,“那么,我告辞了!”说完,闪电转身,一溜烟似的跑掉。 “猎,明娜?”然美打开门,诧异地看着树荫下的猎和闪得飞快的明娜。 猎吃力地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屋檐下的然美。 如此灼热的目光!然美被猎的眼神牢牢定在那里。她不明白,刚刚还不屑看她一眼的猎为什么转眼间这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她还没反应过来,猎已经全身带风地走到她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手。 “跟我走。”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然美往车库走。 然美一惊:“去哪儿?” “带你去吃饭!” 第一次,坐上猎心爱的红色机车,第一次,可以这么靠近他宽阔的肩背。她忽然很珍惜地想:希望,不要是最后一次。 风在耳边猎猎作响,和着机车劲头十足的声音。令人目眩神迷的火焰般的速度感,她居然也有一点点着迷。 在饭店里,猎一口气点了满满一桌菜,服务生不得不小心地确认再三: “请问,陆少爷,一共……两位吗?” 猎抬头,不耐烦地瞪人家一眼,对方咽了口口水,不再说话。 “菜上完了你们就可以出去了,这里只留我们两人就好。”他沉着嗓子霸道地吩咐。 “可是,陆少爷,我们的工作就是在这里为两位服务……” “你们只会妨碍!” 太岁发火,谁敢不从,两名服务生连忙惶恐地退了出去。 “好了,他们都出去了。”猎利落地转身面向然美,皱起眉毛,“你给我使劲儿吃!” 然美傻眼地望着满满一桌名贵菜式,根本不知何从下手。偷瞄一眼猎,他的样子还是那样凶巴巴的,但她能肯定他不是在生气,因为他此刻的眼神是那样的鲜明生动: ——对不起。 ——我在跟你道歉!笨女人,明不明白?! ——喂!你还不赶快接受我的道歉?! 盯着那双凌厉的眼睛,她竟傻呵呵地笑起来:猎,不知道我理解得有没有错啊? 赶在猎的眼睛又要说话之前,她忙拿起筷子,一丝不苟地吃起来。 谢谢,明娜,你总是随时不忘为我出头。 谢谢,猎,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完全消化你如此豪华的道歉,但我会尽力! 见然美终于开动,猎才露出放心的眼神。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才点这么大一堆,不喜欢的就不要吃。”他的胳膊随意地搭在桌上,眼睛一点一点,细细地打量着埋头苦吃的然美。 非常明显的黑眼圈,苍白细腻的皮肤,娇小单薄的身体……她真的,跑到那么远的麒麟山等他,尽管只是因为想要求得他的原谅,尽管不是单纯地因为想见他。 他却已经无法不原谅她…… 细碎专注的目光落在少女的眼角,那里有一闪而逝的晶莹。猎居然好久才醒悟过来那是什么,从来没有面对过女生在他面前流泪的情景,他忽然间慌乱不已。 “喂!怎么了?不好吃吗?!还是咬到舌头了?!”还是……她觉得很委屈?他的心紧张地一悬。 “……不,不是,”颤抖的嘴唇咬着筷子,然美笑着抹泪,“是因为芥末,芥末……真的好辣……” “你是笨蛋吗?!”气她的傻劲,他粗手粗脚地给她倒水。 浓浓的苹果汁溢满透明的玻璃杯,是她从未体会过的甘甜。心好像也在慢慢被什么东西充溢着。 她可以这么清晰地感受到猎近在身旁的气息,他头发上洗发香波散发的味道,他站起身来时衣服发出的摩挲声,猎的存在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亲切,她居然感动得泪流满面。 猎,对不起,对不起。我总是一再让你失望,一再让你生气。可是你却每次都原谅我,还总是有意无意地照顾我。而我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心情,只知道一个劲儿催你承认我这个姐姐!像我这样的人最差劲!真的好差劲! 猎凝望着泪流不止的然美,声音忽然变得不可思议的温柔:“芥末……会呛出这么多眼泪吗?” 为什么看到她哭泣他会想要抱着安慰她?她是他的姐姐,这样的念头是不是很不正常? 那么想要保护她,照顾她呢?这些念头是不是都不正常? 他是不是……早就变得这么不正常? 第十五章 淡淡的迷恋 “然美!!”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老远就看见朝她打招呼的明娜。 两人刚碰头,明娜忽然“啊”了一声,倏地闪到然美身后! “干什么?八婆?你这么怕我?”猎昂着头,两手插在裤兜里,眼睛不客气地剜了明娜一眼。 “这个……嘿嘿,”明娜趴在然美背上,惨笑着埋怨,“然美你干吗和他一起来上学啊?”想起昨天下午自己的壮举,她还是满后怕的。 猎抬手比了个要揍她的动作,明娜“哇”的一声抱头闭眼:“大人我错了我错了错得离谱了!!你不要跟小的计较啊!!” 良久,才听到猎轻蔑地甩下一句“笨蛋。” 紧张地睁开眼,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走远。 “明娜,他不过是跟你开玩笑的!” “喂!陆然美!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叫马后炮!有个屁用啊!”猎一消失,明娜马上又恢复到大姐大的架势,“还有你们这些家伙!看什么看!刚刚那是我和陆然猎特别的打招呼的方式了啦!!你们懂什么呀?!” 看着自己死要面子的好友,然美真有点哭笑不得。 “好,这道题就讲到这里,都懂了吗?” “不懂——”下面是拖得长长的、软绵绵的回答。 “好,我们看下一题。”对于学生的回答根本不予理会,酷酷的物理老师继续兀自板书。 教室里,打瞌睡的打瞌睡,打扑克的打扑克,看漫画的看漫画。然美不禁想到,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星期一综合症? “喂,然美,别那么认真嘛!反正你都听不懂。”明娜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嚷嚷。 然美还在疯狂地记笔记:“正因为听不懂才更要努力听啊!” 对于自己不能成功吸引然美的注意力,明娜显然相当不甘,忽然灵机一动:“喂,想不想听我跟你说关于沈流光的事情啊?” 然美果然停下笔来,有点狐疑地看着明娜。 明娜窃笑,就知道她会上钩,正好趁此机会一举粉碎沈流光那家伙在然美心目中的形象。 然美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流光他……和猎到底有什么矛盾?” “哼!这就先得从沈流光这个人说起了!”说到流光,明娜又习惯地扁嘴,挪了挪凳子,开始对然美发起狂轰乱炸的攻心战。 下课铃响起的那一刻,明娜终于也吁了一口气:“就是这样,沈流光就是这么个可恶的家伙。” 有这么一会儿,然美还是呆呆的。 明娜见然美一副受到重大打击的样子,颇有点沾沾自喜:“总之你以后还是少靠近这种怪胎的好。” 怪胎?流光吗?的确。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做着莫名其妙的动作,莫名其妙地笑,莫名其妙地沮丧,莫名其妙地生气……就连她这么迟钝的人,刚认识他没多久就已深谙他古怪的习性。古怪又神秘着…… 原以为从明娜口中得来的情报会帮她揭开流光神秘的面纱,可是,那些她原不知晓的流光的“丰功伟绩”却反而使这份神秘更一发不可收拾—— 入学表上父亲的一栏填着“大火星章鱼国王”,母亲的一栏填着“马鹿星乌贼女王”,家庭住址是“防空洞”。 会在考试试卷的背后非常认真地涂鸦,有好几次觉得自己画得太好还拒绝交卷。 被老师训斥的时候会用“大火星或马鹿星语言”来回答。 喜欢卖乖,隔三差五就到开店铺的欧巴桑欧吉桑那儿蹭吃蹭喝。 聚众打架不说,还偷东西,几乎偷遍了风华远近十条街,闯了祸就跑,再闯祸再跑,死不悔改,而且总是要等到一大批人都聚齐了才扭头开跑,按明娜的话说,“他就喜欢这么炫耀,八成觉得这样很拉风!!” 综上所述,明娜对流光的评语是:神经!幼稚!狡猾!爱现! 尤其是“神经”,连同“神经病”和“有病”两词,贯穿了明娜发言的始终,频率高得几乎快成了流光的代名词。 尽管腹中无墨的明娜为了破坏沈流光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煞费苦心地用了这么多贬义词,而且流光的所作所为也实在不敢叫人苟同,但是……为什么她还是无法讨厌他呢?为什么她甚至会觉得……他很孤独? 因为自始至终,关于流光的家人朋友明娜都只字未提。 “家人?不知道。那家伙一天到晚像个独行侠似的,连他班上的同学都没见过他家里人。”明娜的口气很是不屑。 然美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流光他会不会……有个很不幸的家?也许是受自己经历的影响,她总是会自然地往这方面想。不过,应该不会的,流光一定很幸福的,一定是比自己更幸福才对的,她努力克制着不往最坏的方向想。 十指交握,下面该轮到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那……他和猎又是怎么结怨的呢?” “呼……说起来还不是那个沈流光的错!猎还真是无辜得很!”明娜把凳子向后翘了四十五度,撅着嘴,很不以为然地叙述起来,“那个时候我们高一,沈流光那家伙还是个初中生,大家根本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记得是有一回星期五,我、蒋泰山还有猎三个人一起到童守路吃铁板烧,你知道童守中学吧?就在那附近,听说那个初中的学生特别有恃无恐,经常在那一带打架。我们那天去恰好就遇到了,两堆小p孩,穿的都是那个学校的制服,在居住区的一块空地上打得火热!本来是与我们无关的啦,但因为蒋泰山的堂弟就是那个学校的,那小子也跳得很,所以我们就稍微留意了一下,结果他堂弟果然在里面,正打得面红脖子粗!我倒是没怎么注意他堂弟,而是注意到另一个家伙,不错,就是沈流光!不过不是因为他长得眉清目秀,呃……好吧,不仅仅因为他长得眉清目秀了啦,当时就觉得他挺奇怪的,其他人打得那么惨烈,他却一个人躺在废弃的水泥管上看书!不知道他是站在哪个阵营的,或者他根本就是个无聊的目击者。那个时候对他的第一印象,老实说,还满不错的……” 明娜说到这里,停了停,回味起第一次见到流光时的情景。那时正值深秋,调皮的冷风裹着飘零的树叶在人们脚边打着旋儿,而那个眉目俊秀的男生校服却依旧大敞开,单薄的白衬衫的下摆随意垂在外面,只有制服外套的领子竖了起来,卷曲的黑发毫不顾忌地贴着冰凉的水泥管,被风吹动,远远看去就像卷毛狗的毛发,可爱得乱七八糟!他的眼睛会不时注意一下打架的同学,仿佛在确定了什么以后再转过头去,打个大哈欠,继续呆呆地盯着手中的本子(或是书)。他躺在那里,一只腿放直,另一只卷曲,那样不可思议的修长身材,让明娜怀疑他真的只是初中生? “明娜?”然美不解地打断正在神游太虚的明娜。 “哦,”明娜有点尴尬地坐直身子,“总之……呃,我讲到哪儿了?哦,对了,接下来,既然看到蒋泰山的堂弟,我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啦!蒋泰山就赶去助阵,猎自然也得去帮一把。我就在这边为他们摇旗呐喊!结果不用说,猎一出手,形势瞬间逆转哈!!”明娜说到这里,开始兴奋地手舞足蹈,“对不起,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沈流光,他好像很吃惊会遇到这么能打的人,终于从管子上起来,我看到他拉过蒋泰山的堂弟问他猎的名字,接着,接着他就突然很生气,像个神经病一样冲过去挑衅猎!!” 然美惊讶地问:“为什么?!” 明娜摊了摊手:“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猎才叫冤枉,明明是帮着沈流光那边的,谁知道那小子居然恩将仇报!!于是先前的帮派混战变成了这两个人的激战,蒋泰山和他堂弟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拖住他们。哦,还有,沈流光那个家伙还说了些特别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话?” 明娜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他好像最后冲猎叫道,‘什么陆然猎,你才不配叫这个名字!’” 然美愣住,这个,的确太不讲理了啊! “怎么样啊?听了以后体会如何?那家伙的确有够恶劣吧?”明娜得意扬扬地看着皱着眉头的然美,“而且,自那以后,只要两个人碰头,他就处处针对猎!那段时间,猎被他搞得好烦!所以猎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才会那么生气啊!要是沈流光的性格能有一点点优点也罢了,可是他还真是少数找不出一丁点优点的那类家伙呢!然美,你以后不要和这种一无是处的人来往了!” “叮铃铃——”尖厉的上课铃响起,然美从毫无头绪的状态回过神来,同学们也都陆续缓慢归位,明娜打了个哈欠,烦闷地趴在桌上,“又是那个化学老头的课,无聊死了。” 耳边逐渐安静下来,然美又如坠五里雾中。 我好喜欢这个名字,陆然美,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名字…… 那时,流光也说过这样奇怪的话,陆然美,陆然猎……她的名字和猎的名字,在流光眼里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不知不觉,耳边的噪音又从小到大,然美抬头一看,同学们似乎都有些隐隐的兴奋,黑板顶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已经上课五分多钟了,那个一贯准时的化学老师竟然还没来! 走廊尽头的男厕所里,三个男学生正手脚利落地把拖把抵在一单间门外。 “喂!!你们这帮家伙,快点把门打开!!”化学老师在里面使劲拽门。 三个男生贼笑着彼此递了个眼色,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地冲里面喊到:“老师不要怪我们啊,是莲华哥叫我们这么干的!” 听到莲华的名字,化学老师气得青筋暴起:“去跟他说!要是他以为这样威胁老师期末考试就可以过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 话音未落,几大本美女杂志从外面朝他劈头砸来:“老师,这是莲华哥叫我们孝敬您的,您就在里面悠闲地看会杂志吧!” 随即是三个人哄笑着离开厕所,“砰”的一下带上门的声音。 “喂!!你们给我回来——” 高二五班难得这么热闹,大家一面绞尽脑汁为化学老师的迟到想出各种恶搞版本的理由,一面不忘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短暂闲暇,坐在后排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生则抓紧时间制造着混乱和话题。 上课已经十分钟了,就在教室被那几个天棒搅和得即将沸腾起来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某个中气十足的喊声: “陆然美————” 惊天动地的大喊,贯穿了整栋教学楼。 “陆然美——听见了就快点滚下来——”喊话的人显然非常不耐烦。 这个声音?!不是…… “莲华!!”不仅是高二五班的学生,所有高中部的学生都兴奋地窃窃私语起来——那个长期旷课在外、东林最臭名远扬的传奇人物,不来学校则已,一到学校干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在下面肆无忌惮地大喊某个女生的名字!不止是耸动而已,在男生眼里,是所谓的“莲华式逆袭”(预示着好玩场面即将上演)。在女生眼里,则是叫人羡慕妒忌的浪漫暧昧,而在列位授课老师眼里,这无疑是对人民教师魅力发起的公然挑衅! 其他班的学生由于还在行课,只能一面暗爽一面期待,高二五班的学生倒是已经一窝蜂地拥到阳台上! “然美,莲华在叫你耶!”明娜不甘落后地把摸不着头脑的然美拉了出去,面对阳台上挤满的同学,不客气地嚷到,“让开让开!!女主角来了!!” 被那么多男生女生诧异地盯着,然美窘迫得抬不起头来。明娜见缝就插,把她一把推到第一线上。 莲华站在下面,黑色t恤加牛仔裤的一贯装扮。然美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他,但是他似乎没有立刻发现她,正半眯着眼,蹙着眉头在拥挤的面孔中寻觅。 莲华是来找她的,那她是不是应该用力挥舞手臂,冲他大声回应:我在这儿!可是,听着身边女生兴奋的叫嚷,还有男生莫名的口哨,她硬是局促得不知该怎么开口。 莲华的视线终于落在她身上:“陆然美!!”他朝手中举着的红色袋子努努嘴,示意她赶快下来。 是衣服!然美会意地点头,忙排开人群下了楼。 莲华把衣袋提到她面前,她伸手来拿的时候,却又蓦地举高:“为什么不开机?!”他火冒三丈地死盯着她。该死!为什么每次叫她的名字都得喊到他嗓门快哑的地步? 然美傻傻伸出的手来不及放下:“对不起,要是知道你要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开的。” “你又怎么可能知道我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干吗不一直开着?”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没开的啊!” 混乱的逻辑。莲华头疼地看着然美:“小姐,你一天到晚不开机的吗?”那要手机来干吗?他差点这么抱怨道,完全忘了自己就是成天不开机的典范,还对自己潜意识里霸道的双重标准毫不自知。 “其实平常都是开着的,是因为上课所以才关机的。”话题说着说着有点越扯越远了,她开始怀疑莲华到底是不是要听她道歉。 “真受不了你,那有什么关系?”错过我,那才是大问题,“你的手机难道没有震动功能?!” “有是有,可是,因为我脑袋不太灵光,要是突然被打断,听的课就完全接不上了啊。”然美可怜巴巴地解释着。 莲华没辙地瞥她一眼,终于把衣袋举到她面前:“没忘记你的承诺吧?” “当然没有。”然美小心翼翼地再次伸出手,总算从莲华手中安心地接过衣袋。 莲华勾了勾嘴角,一张好看的脸又毫不避讳地凑近:“记得我跟你说的四个不许吗?” “哦……”然美不自在地缩着脖子,“是……不许送到洗衣店,不许保姆代劳,不许用洗衣机,不许和别的衣服混在一起,没错吧?” 莲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笑,笑意凝结在粉色的嘴唇旁,微风拂动浅色的头发,迷离着那双幽蓝的眼睛。 心咯噔漏跳一拍,这个瞬间,然美痴痴地忘了眨眼。温柔?惊艳?顽劣?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容,却让人怦然心动! 眼神尴尬地移开,不小心落在莲华受伤的右臂上,那里还缠着绷带。在她眼前,仿佛又出现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个时候,莲华一定很痛吧。 “你的伤……还要不要紧?” 莲华淡淡地瞥了一眼手臂上的绷带,“我还以为你不会心疼的。” 然美的脸刷地红到耳根:“……对不起。” “对不起和谢谢你都已经说过了,能不能说点别的?”莲华有点不满地沉着嗓子。 然美抓了抓手中的袋子,没有抬眼看莲华。其实真的好想说些别的,除了歉意和感激,明明还有些更强烈的东西萦绕在心头,可是她却不知该怎么付诸语言,最后还是只能一遍一遍说着千篇一律的东西:“……抱歉,我嘴巴很笨,总之我会一直记得莲华你帮过我这么多忙,到森林里来救我,帮我把小狗送到宠物医院,送我去希尔顿,又帮我阻止了猎和流光,你真的……帮了我好多。” “嗯,”他理所当然以恩人自居,“我还从来没有为哪个女孩莫名其妙做这么多。” “我会报答你的。”然美大脑发热,一股脑地冒出这么句离谱的话! 莲华忍俊不禁:“好啊!现在就以身相许吧!” 虽然只是玩笑,然美也有点消受不起的样子。 见然美窘迫地傻笑,莲华兀自扁扁嘴:“我开玩笑的。那就这样,洗完再给我打电话,拜拜。”说着,不顾头顶众女生的尖声抗议,大步朝学校大门走去。 “咦?”然美惊讶,连忙叫住他,“你要去哪儿?不是来上课的吗?” 莲华转过身来失笑地看着她:“我怎么会是来上课的?不过专程给你送衣服过来。” 巨大的挫败感!她还以为借送衣服这个契机他会“顺便”来上一下课的。 “那……你现在又要去哪儿?” “巴林有个桌球比赛,我可是种子选手。”他得意地比了比校门口。然美定睛一看,这才赫然发现泊在校外的近十辆机车,正不耐烦地喷吐着阵阵热气。 “那些是搭档和拉拉队,长得虽然有点污染环境,但性格都很小家碧玉。” 然美极度无语地抬头望他:“去参加那个,比来学校上课重要?” “那倒不是,不过男人之间的诺言倒是很重要。”他侧身四十五度,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个,“回见!” 除了放他走还能怎样呢?然美默默地望着莲华慢慢远去的背影,看他两手随性地插在裤兜里,看他挺得笔直的背。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男生就连走起路来的样子都那么好看,轻盈而自在,不,不仅仅是自在,是自由,无拘无束,海阔天空的自由。从以前就这么觉得了,望着他的背影,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阴霾都瞬间消失不见。莲华就像不羁的风,让人痴迷憧憬。她忽然有点后悔,怎么可以企图把这么自由的莲华关在那样死气沉沉的教室里呢?他应该是在广阔无垠的天幕下奔跑着享受着的……禁锢他,那样的做法,简直是一种罪过啊。 欣然的微笑漫上她的脸,要是他能一直这么快乐下去就好了,就连看着他也会觉得很快乐…… 莲华走到离她十米的地方,忽然放慢脚步停下。 然美一阵奇怪。 他就这么令人措手不及地转身,扬起笑脸冲然美喊到:“喂,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我留下来?” 淘气、霸道、央求、期待。 楼上尖叫声口哨声响成一片,校外的机车群焦急地猛按喇叭。 然美呆愣住。终极武器。是不是可以这么形容这个人? “……其实现在也不是很想了,你还是去参加比赛……”毕竟男人的约定是很重要的,而且,闷闷的教室似乎真的会抹杀他。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话还没说完,莲华已经气到不行。 “陆然美!”又是恼怒的狮子吼。 然美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不是他自己想去参加比赛的吗?她不过是顺着他的心意说而已啊? “然美,你过来下。”他收敛起霸道的气势,很无奈地朝她勾勾手指。 然美纳闷地走到他跟前,他低头看她,清朗冷凝的眼睛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僵僵地张口:“怎……” 莲华蓦地扳起她的脸。 “你要我去比赛,我偏偏就不去。”刻意一字一顿说给眼前的女孩听,他的嘴角扬起恶魔的笑。 然美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这个人,所作所为真的完全不受预料啊! “莲华——” “陆然美——” 尖厉的女声和中年男声同时响起,然美想回头,听见莲华暗暗啜了声什么。 首先赶到现场开骂的是那个熟悉的中年男声——然美的班主任“紧箍咒”。 “莲华!!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学校里喧哗,是不是还想我们开个欢迎会来欢迎你啊?!还有然美,你这么乖巧的学生怎么也会和他这种人牵扯上?是不是他故意找碴?肯定是的,以后他再来找你就告诉老师。”说完然美他又转向秦琴,“秦老师,请你看好你的学生!他这样只会妨碍学校的教学,而且会把其他同学都带坏的!”他抬头望了一眼挤在阳台上的众人,大家忙作鸟兽散,他又扫了一眼门口的“飞车党”(在他眼里骑机车的凑在一块铁定是那个什么党),回头质问莲华,“那外面的流氓也是你的狐朋狗友?” “喂,你放尊重点!什么狐朋狗友?!”莲华正准备换以颜色,被后面的秦琴连忙拉住,硬是垫起脚尖捂住他的嘴巴。 “哦,对不起对不起,严老师,我一定会好好教训这个死小子的!”一面赔笑,一面则是两道死光直射莲华,暗吼,“你小子不想上学我还要吃饭的,给我老实闭嘴!!” “他在侮辱我朋友,我为什么要……唔!!”话说到一半,又被秦琴死命按住嘴,这回还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好像连气都不让他出。 “道个歉,海阔天空嘛!”秦琴满脸堆笑,同时另一只手用力压莲华的背,强迫他低头道歉。 他当然是宁死不“曲”,任凭秦琴使出杀手锏九阴白骨爪,猛掐他的背。 然美被班主任拉到身后,看见眼前的情况,都不晓得该说什么的好。莲华的处境似乎有些惨,又有些……好笑。 紧箍咒颇高姿态地咳嗽了一声:“算了,算了,以后把他看紧点,不要让他在学校里作威作福就行了。” 秦琴连连点头,心里却在想,哪有那么容易? “然美,跟我来办公室。”紧箍咒表情严肃地对然美发话道,然美只好硬着头皮跟上。望着紧箍咒的背影,她突然感慨,为什么同样是背影,感觉却相差那么远?蓦地,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还想再多看一眼那个人!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哪个瞬间会产生这样强烈的、毫无道理的念头,非要看到不可的执念。被老师发现,被训斥被怀疑都管不了,就是无法克制地想要再看一眼—— 回头,看见莲华正在和秦琴理论,他还是那个样子,表情愤怒,气势逼人,在秦琴面前却愣是发作不出来。 她笑,虽然离得那么远,她却可以这么清楚地想象他的模样,想象他深深的双眼皮,长而细密的睫毛,想象头发偶尔和睫毛亲吻的样子,想象他暧昧上翘的唇角,线条漂亮的侧面,想象那双深蓝的眼睛里透出的狡黠的光。精致五官的每一个微妙变化,仿佛都鲜活地存在于她眼前,或者,其实是……深深烙在她脑海里…… “女人!你学生被人这么数落你就一副软脚虾的模样?!” “你这个小p孩,懂个p啊你?!”被踩到痛处,秦琴一副又要伸手揪他耳朵的架势。 莲华连忙闪开,双手提前护住几次惨遭蹂躏的耳朵,“喂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又不是君子,怕什么?”秦琴笑得非常变态。 莲华一脸灿烂:“可我一直是把老师你当君子看的耶!”嘴上甜言蜜语,心里却咒骂:没把你当女人看才是真的! “哦,难得你还会说几句恭维话嘛!”秦琴抱臂抬头看他,“不过你既然都来了,最重要的是,既然都被我撞见了,就不可避免地要给我去上课。你这家伙知不知道段老师都怎么来问我的,你那个位子一直空着,她居然来问我你是不是出了意外归西了?!” “哈,有趣的欧巴桑,那你怎么说的?” 秦琴狐疑地看他:“你希望我怎么说?” “我当然希望你说我死了啊,”莲华乐得一副“那还用说”的样子,“那可怜的欧巴桑说不定还会为我这么帅的人掉眼泪耶!然后哪天下午放学我再出来吓吓她……” “她有心脏病,经不起你吓的。”秦琴无奈地叹气,“幸好我只是说你住院了。对了,下个月的篮球赛,狄仁老师来找过我好几次了,你好歹也跟队友磨合一下嘛,别到时候一点默契都没有!” “篮球赛?”他一脸困惑。 “你!!”秦琴已经气到不能言语,“反正今天中午到体育馆来就是了,不许给我跑!”然后冲着校门口的众人威风地吼道,“他不会去了,你们自己想办法!!” 飞车党朝这边比了几个要揍人的动作,随即一拥开走。 第十六章 少年的心事 中午,学生们不往食堂冲,却率先冲向了体育馆,今天中午校篮球队特训的消息不胫而走,男生们匆匆打了饭就赶来,冲着一干帅哥而来的女生们更是一早就来抢占至高点。 被明娜拉着走进体育馆,然美不由咂舌,现场气氛如此热烈,哪里像是特训,简直就是准比赛的势头嘛! 面对这么多热情观众,狄仁在场边不住抱怨:“是哪个家伙把消息泄露的?!这样还怎么特训?!” 不久,杜谦永,猎,莲华,林镜,顾凯身穿篮球服出现在现场。体育馆里起了不小的热浪,蒋泰山率领的拉拉军团从最高的位置站起来,开始不遗余力地摇旗呐喊,制造氛围,女生的尖叫更是此起彼伏。 “会长——” “莲华——” “猎——” “林镜——” 声音掺和成乱哄哄的一片,除了竖起耳朵还能勉强听见几个人的名字,剩下的都是咿咿呀呀。 杜谦永,莲华,顾凯穿着蓝色的篮球服,而狄仁,猎,林镜则是穿的红色。 “看来是要玩三三对抗了。”明娜兴奋地对然美说。 然美的视线不由自主投向猎,他背对着她,正在老大不耐烦地聆听队长狄仁老师的“教诲”。 “到时候按事先说好的来,千万不要个人英雄主义。”杜谦永可不是盖的,即使是特训,他狄仁也不可以丢掉老师和少林寺的面子。 狄仁继续千叮万嘱,猎明显心不在焉,转过头看对面不远处的莲华。今天上午第三节课发生的意外事件,他不是不知道的。然美,为什么又和莲华走得这么近,那个女人,就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吗?就这么随随便便和任何男生……此刻看见莲华,他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尤其是你,陆然猎!!”狄仁见猎分心,厉声道,“你说说我刚才都说了什么?!” “叫我要听话。”猎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回答,反正大人们说来说去都差不多是这意思。 狄仁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说那么大一通,中心意思也无外乎如此,便不再纠缠猎,继续下达作战任务。 那边的杜谦永却像是根本没什么要对两个队员说一样。 顾凯一阵着急:“会长,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哪怕只是说个加油也总好过没有啊! 杜谦永微抬眼,嗓音冷彻:“只有一句,不许输。” 简单的一句话很凑效地激起顾凯的干劲,他摩拳擦掌地打量他的对手(陆然猎),“好呐!有你这句话,不会让你失望的!” 赛前交代完毕,本来应该即刻开始比赛的,但六人似乎都没有开始的打算,看起来好像是在等待什么。 中途,猎和莲华居然并肩坐在一起,彼此中间只隔了一道短短的距离。 “你的伤怎么样?”猎很难得地率先开口,“这样来比赛都没有关系吗?” “托你的福,暂时死不了。” 说话时,两个人却都没有看对方,气氛有点尴尬古怪,仿佛谁先转头谁就输掉一场战斗似的。 两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瞟到然美,猎始终还是耐不住性子地开口:“我记得我有告诉过你不要接近她。” “我也记得我没有答应。”莲华闭上眼睛仰靠在椅背上,脸上还是玩世不恭的笑。 “她不是你可以随便对待的女孩,你和她根本不搭调。还是你觉得逗她玩很有意思?” 莲华蹙眉,本来是不想和身旁的人一般见识的,但莫名地很气他那句“逗她玩很有意思”,忍不住用极度挑衅的语气反问:“你就和她很搭调?” 很凑效,猎没再说什么。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莲华能感觉他全身散发着可怕的戾气。 那边,篮球社的几个会员正搬来两个巨大的音箱。帅气的芮荟也随之走进来:“好了,这次的特训要用到这个,主题是节奏感和默契度。了解否?” 场上队员会意地点头。 观众们却都纳闷不已,篮球训练用音箱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比赛的时候还要放音乐? 很快,六个人走到场地中央,所有观众都有一瞬期待的屏息。 两队队长走到中央,准备抢球。 哨音一响,狄仁和杜谦永同时一跃而起,原本在身高方面有优势的狄仁居然被杜谦永捷足先登!他居然那么快就出手了?! 芮荟放出音乐——热力十足的舞曲震动了全场! getonthestars——letsgetonthestars—— getonthestars——letsgetonthestars——toheven 三对三,前所未有的快节奏,酣畅淋漓地展开—— 全场沸腾!! 杜谦永的球被莲华伸臂高高接住。踩着快速的节奏,一个迅捷地九十度侧身,像豹子一样启动了—— 女生们疯狂尖叫着他的名字! 一米九的狄仁急速拦截他,像堡垒一样立在莲华面前。 “休想过我!!” “谁说我要过你?”他挑眉,眼神向右方一闪—— 那面是杜谦永?想在我跟前传球?狄仁迅疾伸长猿臂,试图空中拦截。 却哪晓得这小子一个闪电假动作,低头、毛腰,从他高高抬起的臂膀下,箭一样地射了过去—— 坐在第一排的观众激动得站起来,为刚才那个干净漂亮的假动作过人! 男生们高喊着,“进攻!进攻!” 女生们则叫喊着,“莲华!莲华!” 杜谦永已经候在篮下,莲华眼角瞥到朝他迅疾杀来的狄仁,果断地把球传给队长! 杜谦永接球、转身、下蹲、弹跳,一气呵成,帅气逼人! 不过猎和林镜也几乎是同时间跃起来阻止他。两人的弹跳力绝对不输给杜谦永。 全场都是倒吸气声,一对二,会长行吗? 事实证明,完美的杜谦永永远都是不负众望的!他竟然可以在跃起的空中令人瞠目的上演连续两个换手—— 就在猎和林镜的手死死封住球路的时候,他居然拿下双手,改用单手将球从两人手臂下轻松地托进球筐! 不仅场上的观众,就连狄仁都被杜谦永精湛得离谱的球技煞到! 然而还不等大家有机会大发感慨,激烈的攻防战又拉开,这回持球的是猎这一方。 还是和以前一样,猎的手一触球,叫喊就排山倒海。 他一路带球,风一般直逼对方半场。 拦截他的是莲华,猎嘴角勾起一抹笑,等的就是你! 莲华皱眉,这家伙什么意思?为什么莫名其妙对他笑得像只猫? “猎!!”奔到篮下的狄仁见势不妙,高高举起手臂要球。 面对杀气腾腾的猎,莲华就是纳闷的时候也丝毫不敢放松,盯着猎的眼睛,猜测着,是要传球?还是要过人?还是…… 猎的手臂有抬起的趋势,是传球!! 莲华本能地伸臂拦截,猎却根本没有抛球,而是—— 最不可思议的可能成真了,他居然是要后跃射篮,站在这么远的地方! 狄仁脑中一嗡,完了,这小子明显存心跟他过不去,这么远怎么可能进得去?! 这一刻,那个自猎手中抛出的球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球在空中划了一道异常流利的弧线,然后…… 竟相当有准头地砸在筐沿上,岌岌可危地转动……忽然一偏—— 偏落进篮筐里!! “猎——”什么都无须多言,群情激昂的叫喊已经说明了一切。 莲华也很想要替他鼓掌叫好的,无奈却被猎很是挑衅地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 刚刚那个眼神,是向他发出的某种挑战吗?注视着猎的背影,他的狼眼再度危险地半眯。 好啊,那么我接受。 电光石火的对攻战在不知不觉中展开,明娜是第一批意识到形势微妙变化的人,看着场上的动向,她喃喃自语着:“什么时候改固定的一对一盯防了?” 场上的固定划分很明显:狄仁对杜谦永,林镜对顾凯,猎则对莲华。 毫无疑问,莲华和猎的配对是这三组中最吸引眼球的,毕竟是双倍的帅哥嘛!但是他们对峙中那种奇怪的火药味又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好像都有点不听指挥,灌篮、远射,一个接一个地来,简直就是一场进球盛宴!在下面做统计的篮球社会员都惊讶得大呼:“不可思议,两个人的得分一直死咬着呢!!” 莲华刚刚一个远射三分,马上猎就以其人之道地扳回来。 芮荟也吃了一惊,姣好的眉毛皱起来:“他们两个真的在较劲?” 狄仁实在忍无可忍地开口:“喂!!你们两个!!知不知道这是在特训默契度!!不是你们两个的个人表演秀!!” “啰唆——”两个人居然很有默契异口同声地回吼。 狄仁气结,芮荟只觉得好笑:“这么看来还是很有默契的嘛!” 比赛很快接近尾声,双方的比分在两个小子的努力下竟然是平分!! 最后一次由猎他们发起的进攻,球在飞行途中被顾凯奋不顾身地挡下,在地上一弹,直飞向莲华的方向。 顾凯的大喊全场可闻:“交给你啦!!一定要赢——” 莲华点了下头,接球后飞快转身,极其惊险地斜斜掠过半路杀出的狄仁,竟然快到让狄仁连反应的时间都不够! 猛回身的时候,那个家伙已经一路直逼篮下。 “拦住他——”狄仁急忙调度指挥。 “用得着你说?!”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到猎这么低声咒骂了一句。 这回换猎杀到莲华面前。两个帅气的男生像猫科动物一样弓着身子,蓄势待发,眼中是决斗的锋芒。莲华手中的篮球和着激烈的舞曲节奏,拍得乓乓直响。即使远在看台,也可以感觉到两人间火药味十足,剑拔弩张的味道! 几百双火热的眼睛都集中到两人身上,确切地说,是集中在莲华的手上。 始终只有三种可能,传球、过人还是远投? “以那家伙不服输的个性,肯定是远投!”狄仁和秦琴都暗自笃定,狄仁更是狠不得能和猎有心电感应! 明娜也兴奋地轻喃:“一定是远投!” 芮荟环抱双臂,目光烁烁,他会远投的。 短短的瞬间,却像是凝固的几个世纪,两个男生紧绷着四肢,紧盯对方的目光同样灼热,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到唇边,再凝在下颌,滴在光滑的地板上。 莲华的眼睛又危险地虚起来,眼中的决然再明显不过: 我要亲自进球! 身体蓦地右倾!猎已经先一步封住强突路线,可是—— 莲华却在中途忽然刹住,球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倏地飞向左侧! 猎无法调整回重心,球早已越过他的另一侧,而这边,莲华狡猾地从他的包围中成功突破,轻易就追上了前面的球,并牢牢控制住。 令人惊叹的人球分过!! 现在已经没人能阻止他,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轻松上篮。 哨声响起,音乐戛然而止,比分定格在32∶30. 只是,所有人都还没从刚才那个精彩的人球分过中回过神来。 比赛结束,看台上等待已久的fans洪水一样拥下场来,把还来不及撤退的六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兴奋激动的女生们几乎人手一瓶脉动加一盒便当,场上的混乱景象和意甲比赛结束后的球场有得一拼。 原来她们手中的便当盒饭不是给自己准备的呀!然美目瞪口呆地看着疯狂的众人。 “然美,我们也下去吧。”明娜建议。 “还是不要了,这么多人。” “莲华那家伙就忽视他吧,看他那副得意扬扬的样子!不过你是猎的姐姐耶,他输了比赛心里正不爽,你应该去安慰他嘛!”明娜一个劲怂恿,“发扬一下姐姐的精神嘛。” 最后一句话简直说到她心坎里,还有什么好抱怨的?点点滴滴,从小事做起,日积月累才可以积累感情啊。 猎被困在热情的女生中央,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喂!都围着我干什么?让开了啦!!”他向前威胁地迈了一步,生气地吼过去,包围圈松了些许,却马上又收拢,他的无敌狮子吼也再度被女生尖厉的声音淹没。果然团结就是力量,连那么厉害的陆然猎她们也可以不放在眼里。无奈之下,猎几乎要用手硬分出一条道路,可是刚一出手,就有数十份便当凑过来,他又只有赶紧把手收回来,为了不碰到那些热情过头的女生,只得把手臂抬高,而那些送便当和水的手臂也随着递高。 然美看着,有点哭笑不得,父亲还不相信猎在学校很受欢迎呢!其实猎身上本来就有许多让女生心动的地方啊,不止是长相,还有他的身手,对她而言,还有他不为人知的别扭可爱的个性,脑袋里突然有个搞怪的想法,要是能把眼前的画面照下来给父亲带回去就好了,对了,手机…… 她低头去摸兜里带摄像头的手机,哪晓得被人突然一撞,一个没站稳扑倒在光滑的球场上,手机也脱手滑了老远! 在拥挤兴奋的人群中跌倒的她显得毫不起眼,第一个发现的是站在看台上居高临下的明娜:“然美——”高音喇叭惊恐地喊到,生怕弱小的然美会被众人“践踏”在脚下。 脚踝好像有扭到,她咬牙,狼狈地从地上撑起,抬起头来,面朝的方向,莲华竟然已经拨开人群赶来。为什么他的速度总是可以这么快,快到让她连伪装坚强的时间都没有? “喂,没事吧?”他伸手扶她,听见明娜叫声的时候,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然美忍住疼痛,羞愧地摇头,有点恼怒自己天生的软弱,就算是伪装她也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得那么没出息。总是一副需要保护的样子,说不定……会被莲华讨厌的。 忽然想起摔出去的手机,她的目光在许多双脚间寻觅起来。 “是在找这个?”莲华把手机递给她。 “啊,谢谢!” “然美!!你搞什么?!”猎也突破重围赶来,看见蹲在地上姿势暧昧的两人,粗嘎的声音突兀地止住。 “快点起来。”他两步跨过来一把拉起然美:举止竟然是那么陌生而粗鲁,手与其说是拉着她,不如说是紧箍着她,起身的时候,然美感到脚踝又一阵抽搐般的疼,眉心难过地皱起来。 “陶明娜,蒋泰山,去吃饭!!”猎朝看台上的明娜和蒋泰山破天荒地喊到,同时拉着然美大步离开。 “陆然猎!”莲华忽然站起来,“她的脚扭到了。” 猎忽然站住,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然美:“真的?!” 她只得点头:“不是太严重,走两步就好了。” “什么走两步就好了?!你是傻子吗?!”他忽然在她面前蹲下来,急躁地问,“哪一只?!” 察觉他们正成为体育馆里所有人视线的焦点,然美尴尬地收脚:“不用了,猎,我到医务室就可以……” “是这里吗?”猎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央求,手指轻触她的脚踝,听到然美吃痛的轻吟,他的手敏感地缩回来,好像被火烫到一样,不敢再去碰触。 莲华一瞬不瞬地看着猎和然美,静得像座冰雕,但是眼神却是狼一般的冷静锐利。 身边的音量滑稽地降下来,猎才猛然有所意识地抬起头来——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明娜和蒋泰山也什么话都不说?莲华为什么是那样冷酷的表情? 他现在的举动很不正常是不是?! 所有人都察觉到他有多么不正常了是不是?! 他茫然地站起来,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人。 可怕。他从来没有觉得哪个时刻比现在更可怕!他好像是生物实验室里待解剖的青蛙。 终于有一个声音打破这窒息般的氛围:“真想不到唉,小猎猎居然懂得关心姐姐了!!” 明娜也附和到:“可以收服这么个霸道的弟弟,然美你真的很强哦!” 连顾凯也来掺和一脚:“嘁,你这种人居然也有体贴的一面,明天的太阳八成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好了,这很不错嘛!不要在那里冷嘲热讽的!”狄仁走过来很不客气地给了顾凯的头一拳,一副标准老师派头,“懂得关心家人是走向成熟的开始,陆然猎,老师对你有点改观哦。” 原来……原来只不过是这样而已。猎听着大家嘴里调侃的话,庆幸,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庆幸,嘴巴里是咽不下去的苦味。在外人眼里,不管他对然美有多体贴多温柔,那些永远都只是弟弟对姐姐的温柔体贴。他自以为是的担心竟是如此地荒谬,荒谬绝伦! 她永远是姐姐,而他永远是弟弟,这才是第一层的,甚至超越了他们间的性别差异。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和她很亲密,可以享受就连异性朋友间都无法享受的亲密,没有人会怀疑他的企图,那些都是弟弟对姐姐的亲密,弟弟对姐姐的,怎么样都理所当然。 他的嘴角无意间勾起,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傻瓜一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猎。”见猎失神,然美忍不住叫他。 他恢复到泰然自若的神情,霸道地说:“我背你去医务室。” 那语气明显不容拒绝,然美只有尴尬地顺从。 “陶明娜,蒋泰山!!”他不耐烦地看了两人一眼。 “哦,那我们在食堂等你和然美姐哈!”蒋泰山把最大的一面旗子甩给后面的跟班,三下两下跳出来,“哎呀,这个时候食堂的菜都凉了……” 明娜气急败坏地追出去:“陆然猎,姑奶奶我什么时候变成你跟班了?!……我是说,你也好歹征求一下本人的意见嘛!” 嘻哈二人组的退场,使得体育馆里顿时好像安静了许多。 莲华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开,锐利的眼睛闭了闭,蹙眉:真的只是出于弟弟对姐姐的关心?警告他不要接近然美,在然美的面前和沈流光起争执,在球场上对他刻意发起的挑战,都只是出于弟弟对姐姐的关心吗? “嗨,帅哥。被抛弃的感觉怎样啊?”秦琴的手不要命地拍了拍莲华的背。 他懒洋洋地瞥了秦琴一眼,甩开手臂,转身离开。 一罐冰凉的百事忽然贴到他脸上,秦琴垫着脚,笑嘻嘻的:“老师请你的,卖个面子如何?” 莲华看了她许久,接过饮料,挑挑眉:“面子五十块,不讲价。” “正好!当当当!”秦琴变戏法地从身后提出一份盒饭,“价值五十块的午餐!” “啊,还是在湖边吃饭最惬意啊!”秦琴站在湖边,不无感慨地深呼吸。 “有没有搞错?这个不是应该叫池塘?”莲华好笑地看着面前半眼就可以望到边的“湖”。 “你对你学校也太不了解了吧?”秦琴极度无语地指了指不远刻着“东林湖”三个字的石碑,“这个池塘冒充东林湖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你居然旷课到连这个都不知道?!” “实际上它就是个池塘。”他边吃饭边耸肩。 秦琴坐到他身边,脸上憋着一股笑意:“喂。”她出其不意地撞了撞莲华的肩,他差点把可乐喷出来。 莲华皱着眉头睨着秦琴。她依然是坐怀不乱地笑:“没想到你居然也这么爱现啊,还争强好胜,果然是小p孩一个!” “我没有。”那都是陆然猎逼他的。 “是吗?”秦琴鬼祟地靠近,“可我怎么看你一副拼命争取表现的样子呐?你要表现给谁看啊?”她就是要明知故问。 莲华划饭的动作停了一拍。 “说出来,我可以给你做个参考嘛!虽然我目前是单身,但我好歹也是从烂漫的少女时代过来的,少女情怀多少比你了解嘛!” “哦,你不是做的手术?” 秦琴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说起来,我以前高中时也暗恋过某个男生哦。”秦琴继续怂恿,“是所有女孩子都会喜欢的类型,干净,清爽,很温和的一个男生。我呀,那时……(以下省略超级烂俗无聊情节约五百字)” “女人。”莲华忽然很正经地打断她。 “……啊?”她还沉浸在花痴般的幸福中。 他转过头来,笑得有点不确定:“如果我要某个女生跟我交往,她没理由拒绝吧?” 秦琴被他问得丈二和尚,某个女生?这个称谓到底是泛指还是特指啊?这家伙果然语文成绩烂得可以。不过有一点她倒可以推断,他八成是有喜欢的对象了。幸好……是个女的。她曾一度怀疑这个俊美得不像话的家伙会义无反顾地走上bl的道路,看来是她多虑了。 “呵!你真以为天底下每个女孩都想争着当你女朋友啊?” 他挑眉,无辜地笑:“不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我很受欢迎呐。” 秦琴无奈地白他一眼,“好吧,我承认你的确很受欢迎,不过那些女生只是冲着你这张皮来的,你要是没有这张皮,看她们会不会多看你一眼!换个说法,就是蒋泰山披上你这张皮,喜欢他的人保证从东林排到麒麟山!!” 莲华双手托下巴,相当自恋地笑:“这么奇特的赞美啊。” 秦琴气结:“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臭美!不过就你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 “啊?!”他倏地转头,皱眉打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辈子最恨听到这个词。 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秦琴在心里短暂嘉许一番,很快又回归变态的笑:“怎么?你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是什么?”说着,公然伸出手指往莲华身上戳。 指尖碰到贴身t恤下结实的胸膛,秦琴张着嘴,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挺结实的嘛!果然和普通的小白脸不同,但始终都只是金玉在外啊……” 莲华拿开她性骚扰的手:“我有那么坏?”坏到要用“破败的棉絮”来形容? “不是说你坏,而是说你很差劲。很差劲,知道吗?成绩就是最好的证明。”秦琴抓住机会对莲华谆谆教导起来。 “嘁,真是三句不离老本行。”他撇嘴,顺便从包里拿出mp3,塞上耳塞准备睡觉。 “好好听着!”难得有机会教导一下这个家伙,秦琴一把扯下他的耳塞,夺过mp3. 莲华沉了口气,冷眼扫视秦琴:“你不要过分。” “成绩差说明你不求上进,懂吗?如果你是个智商只有七十的弱智,那我也无话可说了,可你成绩不好是因为什么?因为你旷课,早退,你的心思根本没在学习上,你不过是想来混个文凭。” “啊,居然被你猜到了。”莲华笑得完全不当一回事。 “莲华!!”秦琴气结,“有时我还真搞不懂你这么来学校读书有什么意思?从这一点就多半看清你这人了,一副把什么都当儿戏的样子,对自己都不负责,你要怎么对感情负责?除此外,你的缺点还不够多吗?喜欢捉弄别人,说明你不尊重人,喜欢打架生事,说明你意气用事,有暴力倾向,缺乏道德观念……总之你的根性就不好!有哪个女孩子会真心喜欢你这样的坏家伙,哎,劝你还是不要去伤害那个无辜的女孩了……” 莲华无所谓地勾勾嘴,既然根性都不好了,他也没办法。 其实,连秦琴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莲华,竟然可以跌跌撞撞地挨完整个高一学期!自上了高二,他来学校的时间比起高一明显锐减,然而始终还是保持着一个星期来学校一次的频率,冥冥之中,她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约束着这个少年的举动,否则,以他的个性,早变成脱缰野马了。她不敢想这样的影响力在莲华身上究竟会持续多久,但既然还有一丝希望,她就决不放弃他。迄今为止最令她头疼的问题学生同时也是最能激发她雄心和热情的一个。莲华每次闯祸,她都费尽唇舌替他说情,不晓得撒过多少弥天大谎,好多次声泪俱下,把这小子的身世诌得悲惨到没天理,以博取同情和宽大处理,有几回还自相矛盾,险些穿帮。 不止一次,她把莲华从游戏厅,台球室,酒吧里揪出来。在那么多人面前,毫不留面子地把他逮住。莲华并不是动不动就会生气的男生,但是被她这样一再纠缠,有两三次他真的是被惹得暴怒,说话几乎都是用吼的。记得有一次他狠狠一拳捶在她脸侧的玻璃门上: “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那个时候的莲华,浑身散发着火焰般灼人的气息,却又冷俊得叫人不寒而栗。虽然身负人民教师的重任,但她毕竟还是女孩子,在身高一米八一,眼神冷酷的莲华面前,在那种地方和场合,说不委屈不害怕是骗人的。但是被自己的学生一吼就狼狈地退缩决不是她的作风,所以她才可以在莲华最愤怒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把他拉了出去。 从那些乌烟瘴气、灯红酒绿的场所出来,她愣是不跟他说任何话,只是把他丢在外面猛吹风。这个时候,莲华就会平静下来,会恢复正常,虽然也会抱怨“什么嘛,不给我面子”,那却是她熟悉的少年般的抱怨。 那一次在跨海大桥上,当莲华终于被劲猛的冷风吹醒的时候,她却突然委屈得想哭:死莲华,你这该死的小p孩,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酒吧的样子有多凶?!我这么做是为谁?你以为我真的吃饱了整天没事干吗?! 那时莲华疲惫地趴在桥栏上,她不晓得他有没有注意到她悄悄滑落的眼泪,总之后来的两个星期,他都乖乖来学校上了课,尽管天天迟到,尽管每节课都睡得像头死猪。 还有,像那样在她面前发飚摔杯子的情况,似乎再也没有。 莲华就这么不停地在黑与白之间做着转换。黑色的他,霸道冷酷,有时甚至会有一些残忍,白色的他,却顽皮天真,偶尔甚至会不可救药的温柔。他似乎生来就与“恶魔”和“天使”同时结下不解之缘。他的暧昧,说不定就是源自于此。 但她毕竟只是他的老师,无法干涉他在校外的生活,她所能做的,最多也只是小心看顾着那个白色的他。 这样的你,请不要消失。在心中这么默念着,她静谧的注视中透着姐姐的怜爱。莲华靠在树干上,一贯地慵懒,总是这样不拘小节地席地而坐,四肢摆成那样好看随性的姿势…… 也许有一天,有个人能真正改变他,也许除了黑色与白色,那个人可以释放他身上别样的色彩,像火焰一样的红色,像阳光一样的金色,像晴空一样的蓝色…… 也许,就是那“某个女孩”? “干吗不接着说教了?”莲华终于忍俊不禁地侧头看秦琴。 秦琴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这滑头的家伙趁自己出神的时候,已经悄悄偷回mp3,靠在树干上听了好一会儿歌了! “这么神圣的对话,你居然这样吊儿郎当?!”她再次收缴mp3. “那些缺点又不止我一个人有,小题大做。” “是,有这些毛病的人多的是了,可是人家那个就叫表里如一,你就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秦琴叹了口气,“莲华,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几种类型的女孩,有一种女孩喜欢你,是因为不了解你,错把你当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还有一种女孩喜欢你,是因为觉得和你在一起很有面子,走在路上很拉风,而我觉得,对你感兴趣的多半就属于这两种。当然,如果你只是想找随便哪个女孩交往着玩的话,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不过,如果你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孩,你不会只希望她喜欢你的长相吧?” 莲华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秦琴笑,不过,真要是喜欢上你,说不定会连你那一箩筐缺点都照单全收哦。 “好了,我不打扰你午睡了。下午有我的课,不许迟到。”她站起来,朝靠在树干上的莲华说了声拜拜。 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这臭小子的情景。 高中开学都一个星期了,教室南角最末那个位置还是空空的,学生档案上连照片都没有,她打过档案上留下的手机号码,每次都是关机。就在她笃定那个学生不会再来学校的时候,那个叫莲华的家伙上演了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逆袭”! 那天是星期五,天降大雨,整个教室阴郁沉沉,她还没从热伤风中痊愈,站在讲台上昏昏欲睡,有气无力地讲解一道数学题。 am9:00她听到簌簌的雨中有力的跑动声,啪嗒啪嗒很有节奏,她分了会儿心,想象那个学生裤子上溅满泥点的模样。 am9:02过道上有越发近的喘息,她又分了会儿心,觉得这个学生虽然迟到得离谱,但是喘气的声音还真是好听得叫人骨头酥。 am9:03她左面的教室门被突然推开,一股冷风直往她身上灌!她恼怒地转头—— 穿着黑色雨衣高挑漂亮的少年大呼一口气,一脚踏进教室。 am9:03教室里突然安静得格外滑稽,她,以及所有学生,目光都锁定这个闯进来的冒失少年。但她明白那并不是怪罪的目光,至少马上就不是了。 少年似乎有些诧异,挂在嘴角轻松的笑一闪而逝,困惑地瞅着众人。 雨滴顺着光滑的雨衣溅落在地板上,少年的胸膛微微地起伏。她嗅到他雨衣上清新的雨水味道,他的头发因为刚拉下雨帽的缘故,有些乱糟糟的,却是很纯粹干净的黑。 莫名其妙的少年终于把目光投向她。她注意到他睫毛上沾着水滴,更注意到他眼睛里那抹奇异的深蓝色。少年敏感地揉了揉眼睛,确定眼睛上、脸上都没有什么东西后,迟疑着开了口: “我是莲华。” 原来他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莲华。她点点头,用一种木讷到她自己都不认识的声音说:“我们等你很久了,”然后木讷地抬手比了比最后面剩下的一个位置,“不好意思把你的座位暂时用来充当放雨伞的了。” 莲华看了看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又看了一眼木讷的秦琴和同样木讷的同学,皱着眉毛,忍受着众多不明就里的视线,很不自在的朝教室后面走去。不就是迟到了一个星期吗?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他的书桌上堆满雨伞,根本不能入座,一群同学朝他小声说着对不起,连忙赶来把自己的伞从他桌上拿开。 旁边的女生递来一包餐巾纸,他接过,小声说了声谢谢,转身去擦满桌的水。 女生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 秦琴咳嗽了一声,试图唤回众人涣散的注意力:“好了,现在接着上课!下面这个看看可以怎么拆?” 学生的注意力倒是被唤回了,却不是在听讲,而是小声兴奋地议论,“他好帅啊!” “都给我看黑板!我要抽人上来解答!” 她的话刚说完,就听见嚓啦一声,发自教室最末,所有人再度回头张望。 莲华的雨衣外套脱到一半,在异样的安静中再次尴尬停住。露出一半的黑色贴身t恤,蓝灰牛仔裤,修长结实的身材,对一个刚满十六岁的毛头小鬼而言,实在过于优越。 奇怪的视线终于让他不堪消受,把雨衣往桌上狠狠一掷,在课堂上火大地吼:“有病啊?!” 大家大失所望地明白过来,原来这个莲华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漂亮又温顺的男孩。 现在回想起来,八成那个时候他对自己的俊美还没什么自觉,估计他身边的人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夸赞过他。唉,想起如今的莲华,简直就是一水仙,秦琴不由感慨,他以前的朋友和同学还真是有先鉴之明耶。这个家伙就是夸他不得,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典型啊! 第十七章 自由的世界 放学后,然美独自一人站在三号校门,焦急地等待着,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纸条。 下午社团活动的时候,有人给她传来这张纸条,上面竟然写着: 如果还想见到那条狗最后一面的话,放学后在三号门等我。 怎么会是最后一面?难道那条小狗伤得那么重?可是不管怎么看应该都不过是骨折啊? “然美!” 莲华和几个男生正从学养大道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看见然美站在树下,他还很高兴地冲她挥手,然后告别那几个男生,朝她小跑过来。 “没等很久吧?” “这个,”然美急忙把纸条递到他面前,紧张地追问,“是怎么回事啊?!它要死了吗?” 莲华扑哧一声笑起来,抓过然美手中的纸条直接扔进垃圾筒里。 然美不解地看着他,半晌,才有些愠怒地开口:“你是骗我的?” “没有啊,我有在上面写它要死了吗?”他光明正大,一脸无辜。 “可你明明说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就是要死了,谁跟你说的?我不这么写你又怎么会排除各种艰难险阻赶来这里?” 然美语塞,的确,为了见到“最后一面”,就连明娜邀她去她家吃饭,她都拒绝了,心急如焚地赶过来,结果,居然就是这样? 她该怪莲华吗?还是怪自己太笨? “怎么了?”觉察到然美奇怪的缄默,莲华原本高昂的声音也沉下来,“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可是你的玩笑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可不可以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她吸了口气,用柔和平静的声音说。 这是什么意思?莲华愣住,她是在怪他吗?讨厌他开这样的玩笑?讨厌开这样玩笑的他? “真的……这么令你讨厌?”他小心地看她,小心地省略了问题的主语。 然美抬头,看进那双深邃迷人的蓝眼睛,那样的眼眸中,似乎透着浅浅的歉意和在意,还有奇怪的温柔和无辜的困惑。讨厌他?怎么办?她好像……已经没办法讨厌他了。 也许,讨厌的是他的玩笑,生气的才是他吧。 “不是的。”她摇头,“只是……有时候我会不知道该相信你哪句话。”没有一丝抱怨怪罪的意思,只是纯粹简单的真诚。 莲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superbaby宠物医院。 “啊,你的主人来接你了哦,小恺撒!”护士小姐从可爱的小笼子里抱出小狗崽。 然美纳闷地回头看莲华:“恺撒?” “是学姐取的,说取个大气一点的名字,以后才能长得伟岸。”莲华不以为然地耸肩,“自我安慰而已。它可能长那么伟岸吗?脑垂体分泌失常还差不多。” 护士小姐忍不住笑起来:“不会哦,它长大后真的会变得很伟岸哦!因为它是哈士奇嘛!” 然美和莲华难以置信地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指着狗鼻子问:“它?哈士奇?”就是电视里常见到的帅气的雪橇犬? 护士小姐一脸诧异:“咦?你们不知道它是哈士奇?没有见过它的妈妈吗?它还没断奶耶!不会是有人把没断奶的哈士奇都拿来卖吧,那也太没道德了。可是,卖的人都没跟你们说这是哈士奇?” 如果跟这位护士小姐说这是他们捡到的,她会不会吓呆? 自己显赫的身份公诸于世,此刻的恺撒,面对曾看不起他的莲华,自然是非常的趾高气扬。 莲华的嘴张到可以塞下两个鸡蛋,还在不甘心地怀疑:“是不是搞错了?”原以为只是一条不起眼的杂种狗…… 然美觉得好笑,恺撒是哈士奇的事实,真的让他这么受打击? “谢谢。”然美从护士手中接过恺撒,“让你费心了。” “没有。它的伤不重,而且恢复力超强,已经可以领回家了。不过它还没断奶啊,需要悉心照料哦。” 领回家?然美的眉头轻锁,抱歉地看着怀里的恺撒。对不起啊,恺撒,我不可以把你带回家。 从宠物医院出来,她还是没忘先向莲华道谢。 “你这个人,哪来这么多谢谢?”莲华拧着眉毛看她,沉了口气,“你打算把它怎么办?” “我想,看能不能把它送给喜欢养宠物的同学。” “那还不如干脆把它领到狗市场去卖了,这家伙身价不菲,可以替它挑户好点的人家。”他朝恺撒得意地挑眉,末了,还不忘很认真地补一句,“不是在开玩笑哈,我很正经的。” “我知道这也是个好办法,可是,我还是想把它送给熟人或朋友,这样,说不定有空的时候,还可以去看看它。” “那么送给我吧。”莲华忽然破天荒地提议。 然美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该不会……又是个恶劣的玩笑吧? “反正我是一个人住,没有家长在身边唠唠叨叨。”他试着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样,你有空可以来看它。” “真的不会添麻烦吗?”他难得的认真表情,已经让她几乎要相信他。 “不会。”他很肯定地说。 “谢谢!除了说谢谢,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看到然美那么感激的笑脸,莲华无奈地笑,这个女孩,总是这么一丝不苟呢。 然美,什么时候,你可以不要跟我说谢谢和对不起? “那么,现在去我家。”他走到黑色的机车前,把安全头盔递给她。 车子停在一栋“古董级”的单身公寓下面。 莲华……就住这里?从车上下来,然美抬头打量着这栋年代久远的楼房。 “回来了啊,莲华。”向他们走来的是位胖墩墩的可爱欧巴桑,正笑着从篮子里取出一份包装好的糖醋里脊递给莲华,“刚买的,这份是专门给你的哦!” 莲华一点不客气地收下:“谢啦,yuna姐!”末了还在人家脸上奉送香吻一个! 被称做yuna姐的阿姨乐得合不拢嘴,临走前吆喝了句:“以后有事还来找你哦!” 莲华一面走一面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然美哭笑不得:“你也太夸张了吧?她怎么看也不像是姐姐啊!” “她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你经常帮她的忙?” “只帮过一次,她有回五百块被人掉包换成了假钞,我就帮她要回来了。” 然美纳闷,他这么神通广大? 上了楼,里面黑漆漆的,散发着呛人的灰尘味,过道里由于堆积了太多杂物,变得相当狭窄,她看着莲华在前面灵活地跨越众多障碍,然后站在那头,煞有介事地指挥她抬右脚,当心头…… 他不过住在三楼,她却错觉他们已经汗流浃背地爬了好几层。 “到了。”他三步一跨地上楼,开始掏钥匙。 所有的门似乎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然美的眼睛在黑暗的空间里艰难地分辨着,她在猜想,究竟那个走在前面的男生会停在哪扇门前。 他在第三扇门前停住。 那里面,就是莲华的自由世界。 然美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右手,骨感的手指握着明晃晃的钥匙,轻巧灵活地转动手腕…… 为什么,明明是生活中最简单平凡不过的动作,她都会看得心怦怦地跳。 门锁腾地弹开,然美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这还是她第一次单独来某个男生的家。她的眼里有小小的惶恐。 “抱歉,里面有点乱。”莲华在门边脱下鞋,三步两步走进不大的屋里,把沙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到一边。 然美有点局促地走进来。 总共就这么一间房,外搭一个洗手间。乱是有点乱,但还算干净,没什么摆设,除了一张床,一个沙发,一个衣柜和一个冰箱,就什么都没有了。房间光线并不充足,只有一扇上下开的窗户,阳光透过这扇不大的窗口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个金光灿灿的长方形,她可以看见静静流泻的光,莲华的身影沐浴在夕阳的橙光中,脚边有颀长跳跃的影子,像一幅唯美的油画。 “啊,坐。恺撒就暂时放到沙发旁边的盒子里。”他弯腰把地上的杂志捡起来,扔到床上,这时头发总是搭下来,狼狈却好看,尤其是当他抬起头来,把不听话的头发捋到额后的时候,不久它们又会洋洋洒洒地飘落在额前,原本柔顺的头发开始恢复一点从前的张扬。 然美小心地放下恺撒,坐到沙发上。 “等我换件衣服。”他朝她笑笑,走到床前,背对着她,利索地抬臂脱掉t恤。 光裸的背,紧致的腰,就这么暴露在微热的空气中。他微微倾身,捞起床上一件宽大的白t恤,又利索地套上。 “要喝点什么?可乐?”还没等然美反应过来,莲华已经大步走到冰柜前,低头查看里面的东西。 “嗯,可乐就好。”然美点头,目光上下打量着,忽然落到床下,几本可疑的杂志露出一角,她咽了口口水,想起在漫画里看到的情节。不会是……那种杂志吧? 他取出一罐可乐和一罐百威,用手肘把冰箱门顶上,条件反射地就要把可乐扔给然美,忽然觉得不对,老实走过来的时候,意识到然美的视线落在那里,便顺势把可疑的杂志一脚踢到床下面。 两个人心照不宣,什么都没说。然美有点尴尬地从他手上接过饮料。 “呼……”莲华就这么突然在身边如此近的地方坐下。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身子沉下来时涌动的空气,带着浅浅的洗衣粉的味道,扑散到她身上。 她的脸发烫,一颗心七上八下跳个不停。也许是因为是自己的家,本来就不拘小节的莲华更加放松。整个人跌进沙发里,修长的腿伸长了搁在地板上,手臂则架在沙发背上,满足地啜着啤酒。 然美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可乐,想要坐得尽量放松,不过和莲华相比,却还是端正得有点滑稽。可是,他居然靠她这么近,她怎么能不拘谨呢? 莲华沾着水滴的手指,有一次还是两次,无意间碰到她的颈窝。感觉……像触电! “喂,”终于觉察到然美的拘束,莲华坐直身子,侧身看她,“拜托,你坐这么规矩干什么?在这种地方,会让我觉得好好笑!” 然美无奈,难道非要她学他的坐姿,像只八爪章鱼一样泡在沙发里?哎,算了,想笑你就笑吧。 他好像真的笑了出来,懒懒的笑声很迷人。他瞥了一眼脚边的恺撒,身子干脆斜斜地靠过来:“你是不是很喜欢捡这些小东西?” 眼角的光突然被莲华四十五度的侧脸挡住,他微热的呼吸近在耳旁,然美不自觉地往边上挪了挪。每次都这么令人措手不及,这个男生就像一只仅有简单冲动的动物,想要怎样就怎样,什么男女授受不清,什么伦理法规道德约束,他好像压根不屑去明白。或者,是因为太俊美,所以便可以有无数任性霸道的、连阳光也藐视的理由? 然美静了片刻,思虑着该怎么回答:“……也不是喜欢捡,但既然遇见了……既然是缘分,我觉得就应该努力珍惜,而且……”她顿了顿,突然发觉也许不该说这个而且。 “而且?” “你也许会觉得很傻……”她淡淡地说,“这是妈妈告诉我的,她说,挽救一只小狗,上帝就会实现那个人一个心愿。” “是……吗?”本来的确是挺蠢的,但看到然美极度认真的眼神,他却硬是忍住没笑出来。这个女孩,似乎是在用她的极度认真打败一切亵渎母亲的想法和念头,“那么你有曾经实现过的愿望吗?”他随口问。 然美的心突然一悬,握着可乐的双手下意识的收紧。 “妈妈,玛雅已经能跑得这么快了啊!!” “然美,现在许个愿吧。” “现在许愿可以实现吗?” “嗯,因为然美你救过玛雅的命啊。挽救一只小狗,上帝就会实现那个人一个愿望。” “真的?!” “嗯……很灵的!” “那么,我的心愿就是……” 握着可乐的双手一次次收紧,用力地收紧,几乎要抽搐。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快乐啊,快乐地许下愿望,快乐地期盼愿望成真的那天。 这么多年后,那个愿望真的实现了。上帝没有撒谎,替她实现了多年来的夙愿,可是她却再也没办法开心了,永远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开心了。 因为许愿的时候她忘了说,忘了说那个愿望不是要为她一个人实现的,还有妈妈,那应该是要和妈妈一起分享的心愿才对啊。没有妈妈在身边,她的愿望,即使实现了,又有什么意义? 都是因为她的笨拙,因为她的笨拙,把什么事情都搞得一团糟…… 安静的然美,让一旁的莲华也变得难以置信地安静。 他们就这样一直安静着,直到窗外一个刺眼的亮点晃过然美的眼睛,她才从破败不堪的心情中缓慢苏醒。 亮点又一次晃过。 “那个……是什么?”她木讷地问。 “对了,给你看样好玩的东西!”莲华忽然兴高采烈地拉她到狭小的窗户跟前。 他指着对面的房子:“你仔细看对面公寓从上数下来第二层,从左数去第四间窗户!” 然美好奇地按他的说明一一看去,视线移到第四间窗户的时候,那个刺眼的亮点又晃了过去!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她虚着眼睛极目远眺。 “那里有一台天文望远镜。”莲华神秘兮兮地笑着。 “啊!好厉害!”她惊讶地抬头看他,“居然是天文望远镜,我还从来没见过真的天文望远镜呢!住在里面的人,是天文爱好者吗?” “不是,”他笑得鬼祟,“他是个偷窥狂。” 瞬间石化。她的眼睛里写满震惊。竟然,是偷窥狂!等等,这么说起来,他偷窥的人,不就是…… 莲华斜倚在低矮的窗框上,轻松地笑:“那位大伯这么偷窥我也有差不多一年的历史了,真是超有恒心的家伙啊。” “你……都不在意吗?”她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哦,一开始我还满在意的,冲到他家里去踢烂了他的第一架望远镜。可是他好像是很有钱的人,两个月后,换了一间房,又开始了。后来我都懒得去管了。”他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 可是,这种事情还能讲得这么若无其事,好像只是在说一个不良笑话,除了莲华,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了呢。 明明应该是很变态的事情,经莲华的口,竟莫名地变得可爱而好笑。刚才阴郁的心情被一股叫做莲华的风吹散得一干二净。然美忍不住打量身边倚窗而立的俊美男生,她居然……遇到这么不可思议的人! “我说,既然你来了,不如我们一起向他打个招呼吧。”他突然很恶作剧地冒出这个念头。 太……不正经了吧?然美憋着笑:“要怎么打招呼啊?” “像这样……”他站到她身边,微微倾靠下身子,气息忽然离得她很近很近。 感到莲华的肩膀毫不在意地靠在她肩头,然美全身不由僵僵的。 而莲华则俨然一副要摆pose照相的架势,低头对她说:“我数一二三,和我一起说cheese!” 她抬眼看他,好笑地点头。 “o.k.……看镜头,一、二、三!” “cheese!” “cheese!” 夕阳下,那个亮点又一闪而过,他们竟然还很有默契地同时比了个v!一想到那位bt大伯此刻脸上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想笑。 世界刹那间就变得这么可爱!偷窥的大伯好像突然变成了摄影师,见证了他们一起站在窗前的这一幕,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见证了这一幕的人! 破败的单身公寓楼的一角,狭小的窗户,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的他和她……时间,好像都在这里眷恋地驻足。 认识莲华,成了她生命中最美丽的意外。 第十八章 天命的礼物 黄昏中有逐渐蒸发的热气。暗黄的光将世界镀成旧相片的颜色,冷冷暖暖,因人而异。 晚饭时间的修车行热闹起来,大家纷纷从引擎盖里探出头来,或是从脏脏的车底滑出来,狼吞虎咽的同时,开始大侃起汽车和女人的话题。 在这样一群大大咧咧的粗壮男人中,那个犹豫寡言的俊秀少年自然显得特别扎眼。造成的视觉效果,就像是一个漂亮纤细的sd娃娃被硬塞进一堆粗犷的十八罗汉中。 少年穿着蓝灰色的工作服,在修理间的门外随性地席地而坐,翘起的膝盖上搁着一盒盒饭。他漫不经心地刨了几口。 天空传来鸽子的哨音,由远及近。少年蓦地仰起头来,橙色的天幕下,一群鸽子扇动着翅膀,在距离地面两百米的高空画下一道翩翩的圆弧。 少年一瞬不瞬地仰视着鸽子们留下的飞行轨迹,浓黑的睫毛下,是明澈而迷离的双眸,如此细腻白皙的皮肤,还有黑得那样纯粹的鬈发,在这个城市拥挤杂乱的画面里,唯独这一幅,不可思议地干净。 他似乎是上天特意派来拯救人们疲惫眼睛的天使,只是看着他,都会让人觉得心暖。 没有察觉到有路人的视线悄悄落在他身上,少年兀自地仰着头,眼睛里有着对遥远幸福的憧憬。 车库老板从最里面走出来,一眼就望见坐在外面那只不合群的“小狗”。 三个星期以来,这个叫流光的少年一直很卖力地工作,完全一窍不通的工作,他学得很快,就是话少得可怜。说起来,他话最多的一次,大概就是来找他打工的那天吧。 那一天,勤劳的他还是照例最后一个离开修车行。正准备拉下卷帘门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出声: “对不起。” 他叼着烟,回头一看,说话的是站在苍白路灯下,一个漂亮高挑的鬈发少年。 他挑了挑眉。呵,真是只可爱的羔羊。 低头看完少年递上来的填好的资料,他抬起头瞥了少年一眼。 无辜而清澈的眼睛,有点任性的鬈发,虽然个子几乎和他差不多,但一看就知道是还嫩得很的那种。 十八岁?呵,开什么玩笑?这孩子真以为大人都是白痴吗?后面写的内容更是牵强得离谱,一看就知道是在瞎编。 “你真的十八岁了?”他开门见山地问,“身份证该有吧?” 少年微微蹙眉,沉吟半晌,“是不是就算我明天就满十八岁,只要我现在没有十八岁,你就不会要我?” 这小子,情绪挺抵触的嘛!看来是之前就碰了许多钉子了。 他咂咂嘴:“基本上是这样。高中生要体验生活有的是地方,不过我可是守法的良民。还有……”他虚着眼睛打量面前的少年,“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打工?你根本就不懂汽车机械吧。” “因为在其他地方都被拒绝了啊!”少年睁大无辜的眼睛,一副“我是没有办法要是有办法才不到你这里来”的样子。 “知道他们拒绝你的理由吗?除了未满十八岁以外。”其实在这个城市,年龄倒并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他被拒绝,自有更重要的原因。 少年撇了撇嘴:“不知道。” 他扬起手中的资料:“因为你小子在里面没写一句真话!” 少年的神色这才有些难堪和愤怒,但毕竟是被说中了软肋,他只能干瞪眼,无法回驳。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就你这种态度,我就算雇个十五岁的小妹妹来打饭也不会雇你!”他把烟拧灭,最后瞄了少年一眼,转身打道回府。 “大叔,你知不知道你很讨人厌耶!”身后,那个少年拢着嘴,很夸张地朝他喊到。 他无奈地皱眉,却没停下脚步回头。果然,一小p孩。 这回,后面一丝动静也没有,安静得诡异。 “什么嘛……找借口而已。”少年似乎是很艰难地笑了笑,“不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啊。” “喂,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揍我?”他转过头来,睨视着不发一语的少年。 不出所料,那只攥得紧紧的拳头,即使面对他,仍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还有,少年皱得狠狠的脸上,分明是一副“二十岁以上的大人都是浑蛋”的孩子气的愤怒。 他见了,心里忒不痛快,火气倏地一下蹿上来! “tmd!你小子想干吗?!!” 一声粗嘎的震天吼,少年似乎也被传说中“大男人”的气势吓了一跳,样子有点怔怔的。 他两步跨过来,一把提起少年的衣服:“你不要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大人都是浑蛋!!起码你面前这个就是个例外!!” “大人都是浑蛋!!这个世界上没有例外!!你更是浑蛋中的浑蛋!!”少年气势汹汹地吼回去。 好家伙,竟然有胆跟他这个老板针锋相对?! “你小子有种哈……”他抖抖地笑,忽然飞快地挥起拳头…… 少年的动作更是飞快—— 飞快地……双手抱头?! 他愣住,拳头没有砸下来。错愕的两秒后,他简直想大笑。这个可爱的小子,防御机制超强嘛!看来是深谙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道理。 少年困惑地拿下手臂,看见眼前的男人正抿着嘴对他笑逐言开,忽然怒不可遏,一拳扫向男人的腹部。 “呃!”他痛得捂住肚子。心里倒是明白得很,这小子八成是觉得自己又被“浑蛋的大人”耍了,白白浪费了动作和表情,正在气头上呢! “停停停!!”见这小子像是要动真格的了,他连忙比了个stop,“你要是再敢来一下,就真的甭想在这里打工了!!” 那急挥而下的拳头刹得有点滑稽。 “你……是说我可以在这里打工?”少年狐疑地问。 他扯好揉皱的衣服,顺便瞥了一眼还有点呆愣的少年。 “什么你你你,应该叫老板!!” 是的,他同意了。同意得有点莫名其妙。或许是因为这小子有点对他的胃口吧。 “不过你得老实回答我,是因为什么出来打工的?如果让我有丁点怀疑,你就给我立马滚蛋!!”其实理由什么的不重要,他只是想听他说句实话。 少年果然还是迟疑了。 “不想说现在就滚吧。”他耸耸肩。 “是因为……”少年在关键时刻张了口,“因为想送一个人一份礼物。”仿佛是挣扎了好久才说出来,他的模样有点虚脱。 “礼物多少钱?” “五百六。” “哦?”他挑眉,“那你在表上填的愿意工作半年纯粹都是放屁啰?” “我只打算拿一个月的工资,然后就够了!”少年吃吃地笑。 “是然后就跑了吧!”他生气地纠正。只一个月,哪里有人肯雇他?所以就想了这么个鬼主意,拿了钱就溜!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跑吧。” 少年疑惑地抬头。 他甩下一句话:“明天早上八点半,没有假日,一个月,五百。干不干随你。” 事情的缘由,就是这样。 “流光!早点回去,不要在外面惹事!”老板扯着喉咙对离开的流光喊到。 “安啦!大叔!”流光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远远地望着那个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老板的嘴角不由勾起欣慰的笑。这些天的流光,看起来是这么的快乐,甚至是有点嚣张的、明目张胆的快乐。他发觉自己竟然在祈祷,祈祷谁都不要来破坏那个家伙如此单纯的快乐。 还有一个星期。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步伐里的快乐,鲜明得无法掩饰。 被霓虹灯染成深红的夜空,风中闷人的油烟味,以及喧嚣的噪音,他竟也第一次毫不介意起来。 街的尽头,有一家散发出明亮白光的钟表店,是这个月来他夜夜必光顾的地方。 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加快步伐朝它走去。 躺在明亮的橱窗里,那块精致小巧的银色怀表仿佛刚刚才睁开睡眼,正对着他静静地微笑。流光还是和以前一样,微弯着腰,低着头,像孩子在打量心仪已久的玩具一样,目光专注而幸福。然后右手不由自主地扶上橱窗,隔着冰凉的玻璃,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摩着——它的质感,它上面的细纹,它的轮廓…… 粉色的唇扯开一个温暖的弧度,有点不可思议。 再等我一会儿。他默默地开启嘴唇对它说。 他笑得,就像只极力想要讨好你的精灵。 柜台里某位售货小姐,一直到流光消失好久才在同事的提醒下回过神来。 “你怎么啦?又看得出神了?”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尴尬地笑:“……没有。我只是觉得,很少会有人像他一样,一连几十天,每天都来看那块表。”希望,那个男孩可以早一天把它带走。 “唉,也很少有人会像你一样,每次当班都会去擦那块表啊。” “走了!收工啰!” “今天真累啊!” “……” 老板从里面出来,留在车库里最后一个身影,还是那个性情古怪的流光。 “等一下。”见流光换好衣服准备离开,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叫住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拿去,你的工资。” 流光睁大眼,低头看了看厚厚的牛皮信封,又抬头看了看一脸灿烂笑容的大叔。 “怎么啦?你不想要啊?里面可是钱耶!” “可是……不是要到明天才发工资吗?” “提前一天会死人啊?!”他把钱塞进流光手里,不由分说地把他推了出去,“好啦好啦!你这该死的小p孩,快点去给女朋友买好礼物,明天就不用硬着头皮来上工啦!!你被永远地开除啦!” “……谢谢。”腼腆的笑,让原本就孩子气的流光更显得稚气十足。 两分钟后,他忽然又跑回来。站在车库门口朝里面大声地喊:“欧吉桑!!其实你很讨人喜欢啊!!” 他摇摇头。真是,长不大的孩子呢…… 上帝为了奖励他的勤劳和努力,免去了二十四小时的等待。 原来,我还是受着神的眷顾的! 奔跑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里,他的身影宛如一道光,流光异彩般的动人。 近了,近了,那个散发着纯白之光的地方。 心随着眼前的画面,上下不停地颤抖。 “哈……”伴着兴奋的喘息,他停在那扇明亮的橱窗面前。 那块静静躺在那里的怀表,那块他曾经承诺会来带它离开的怀表—— 并不在那里。 笑容凝固。连喘息都不再。 为什么?它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不忍见他的迷惑,一位售货小姐走过来,非常抱歉地说,“请问是要找那款瑞士怀表吗?……抱歉,那款表一共只有三块,已经都卖出去了。” 他看着她,难以置信,眼神难过到无以复加。 “有一块是前天卖出去的,另外两块刚刚才被人买走。真的很不好意思。” 怎么会?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而已,他却始终还是错过了。 为什么他永远都是错过,一次次地错过,一次次地不能如愿以偿? 手中的五百块,一个月来的辛苦,突然都变得了无价值。 他木讷地说了声谢谢,木讷地转身离开。 “流光哥哥。”身后传来一个少年不正经的笑声。 听到这个熟悉得令他厌恶的声音,流光的心猛地一沉,没有犹豫和回头,离开的步伐更加坚定。 “哥哥怎么这么冷淡啊?”坏笑的声音故意提高了一度。 如果是以前,他会冲过去撕烂那家伙的脸,但是此刻,他根本一点力气和心情都没有。 “不理我吗?”全身上下身着名牌的少年,朝身后的两名保镖摊了摊手,其中一名保镖便将两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到少年手里,“那你也不想知道是谁买走最后两块怀表的了?” 流光站住。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 那两块银光灿灿的怀表,正在少年的手中悲哀地晃荡着,一下,一下…… 流光清澈无比的眼睛里,第一次,风暴弥漫。 “呵呵,真的是很好看的怀表啊!”少年撅着嘴,把链子收进手里,对着两块怀表轻浮地笑着,“怪不得哥哥每天都会来探望你们!” “你跟踪我?”流光的声音沉得可怕。 “这怎么能算是跟踪?你是我的哥哥耶!”少年阴阳怪气地笑着,口气突然变得恶狠狠的,“就算你自己跑掉了,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就算你飞到外太空,都改变不了你是我哥哥的事实。” “那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少年只是呵呵的笑,银铃般的笑声,却叫人不寒而栗:“呵呵,流光哥哥,这怀表真的值得你这么辛苦地在修车行打一个月的工?在我看来……”他的眼睛看向流光,挑衅地半眯,“它们不过是两块破烂,我想要的时候,触手可得,不想要的时候,把它们扔进臭水沟里也不会觉得可惜。” 流光冷冷地看着他:“像你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寄生虫,永远都不可能懂得什么叫做珍贵!” 是的,也许对于流水而言,它们真的不值一钱,他只要向父母随便伸伸手,得来的零用钱就是要买下整个钟表店都不成问题,区区两块怀表,在流水眼里当然是卑贱到滑稽的。 可是,对他来说,如此卑贱不值一提的东西,却是他花了一个月的认真和汗水才可以企及的珍贵。从一开始的认定“就是它了”,到以后每夜每夜地凝视,从一开始的望尘莫及,到拼命一点一点缩短的距离。每次收工时洗去手上厚厚的油渍和污垢,就觉得自己越来越有资格碰触它。 更重要的是,这是要送给然美的礼物啊!在今天以前,他甚至都不敢多想,那样的念头,唯恐不能实现,只能深藏在心中。 他不容许,任何人践踏他最珍爱的东西! 流水被流光刚才的话震住,眉毛凶狠地皱起来:“是吗?珍贵是吗?我倒要看看对你而言,它们能珍贵到哪里去!” 他狞笑着,两手用力往上一抛,小小的怀表,一高一低,无力地投向夜空,迅速地下坠。在路灯下反射的两道银光,像闪动的泪光。 不要!流光的心猛地抽搐。 当啷!!狠狠的撞击声,隐约,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头顶,一滴雨水悄悄滑落…… 还没等流光有机会冲过去,高大魁梧的保镖已经先一步踏上前来,将破裂的怀表狠狠地踩在脚下! 玻璃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流光呆呆地看着,看粉状的碎玻璃被不断从黑色的鞋底碾压出来。它们像两只还没来得及带给某人幸福就夭折的天使。 一滴,两滴……雨开始簌簌地往下落。 “沈流光,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有多么讨人厌,就是因为你的存在,我们的家才会变成这样的!你死了最好了!!你要是和这些怀表一样,去死了就好了!!”歇斯底里地甩下这席话,流水在保镖的护卫下钻进一旁的车里。 雨,越下越大。水珠大滴大滴地落在流光的睫毛上,模糊了他的视线。湿漉漉的人行道上,他只看得见两团模糊的白色。 什么也想不动了。路人猎奇的眼光也好,同情的眼光也好,都变得无足轻重。 再后来,雨下得倾盆,街道上的光暗淡了。纠缠在他身上的视线终于不见。 他疲惫不堪地跪倒下来,垂着头,任凭雨水冲刷他的头发和衣服,任凭裤子泡在一片水里。狼狈得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脚步声,在街角顿住,然后加快速度朝他的方向奔来。 高跟鞋踢踢踏踏,溅起一路白色的水花。 然后,有个女人在他面前蹲下来,雨水没有再肆意击打在他肩背上。 女人小心地摊开手,她的手心里,是那枚亮闪闪的怀表!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枚! 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氤氲的水汽后面,是一张朴素亲切的笑脸。这样的面孔,虽然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却与他心中的那个女孩重叠在一起。 “……然美……”他喃喃地张开湿润的嘴唇。 女子困惑地看着他,困惑地笑着。 他忽然一把抱住她,死死地。 “你来了,然美!我差一点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幸好你来了,幸好,你来了……” 一遍一遍,颤抖无助的声音,流淌着脆弱的幸福。 女子的手轻轻揽上他的背,无奈地安抚着他。 雨夜里,两个相拥人的身影,一团氤氲模糊。 而他,把那个拥着他的人想象成“她”,才终于得到了救赎…… 第十九章 第一次告白 这些天,东林学院接连发生许多怪事,比如,游泳池的水莫名地起旋涡,高一四班的教室窗玻璃突然破裂,三楼的男厕所里传来女人的笑声,还有,莲华居然连续来学校上了一个星期的课。 一个戴眼镜50来岁的男老师怒气冲天地走进办公室。 “秦老师!你们班的那个莲华你还管不管?!” 听到莲华的名字,不光是秦琴,办公室所有的老师都不约而同地抬眼。 “管管!!”秦琴诚惶诚恐,“马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我一定不放过那小子!” “他竟然可以如此藐视老师的权威!!我教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嚣张的学生!!他简直……他简直……”马老气得面色发紫,搜肠刮肚地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莲华。 秦琴比生气的马老还紧张,生怕他会一个不小心气晕了过去。 结果,还是没弄明白莲华到底怎么得罪了老师。无奈只有她亲自到班上跑一趟,才总算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莲华那家伙从早上第二节课一直昏睡到马老的第三节课,被马老抽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他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说的居然是: “哎?怎么换人了?” 无怪乎马老要觉得他是在藐视课堂了,故意不叫他坐下,变相罚站,可莲华居然很自动地坐下去继续睡他的觉,马老在讲台上气急败坏地怒吼,“莲华!我有叫你坐下去吗?!” “没关系,我知道你忘了。”他摆摆手,一副“放心,我不怪你”的样子,趴下去继续昏昏欲睡。 秦琴听完同学的叙述,大松了一口气。那个马老也真够夸张的!这么芝麻大丁点的事,有必要气成那样么? 不过,莲华那家伙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这么乖地来学校上课。秦琴摸着下巴,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肯定是自己那番教诲起了关键作用,让莲华受益非浅。呵呵……我果然有当老师的天赋啊! 中午,食堂。 “明娜,你就吃这么一点?”然美盯着明娜的盘子,里面除了一两饭,就只剩凉拌黄瓜了。 明娜看着餐盘里那么一丁点东西,也是一副叫苦不迭的样子,“没办法,我得减肥啊。” “减肥?”然美一脸诧异,她怎么突然心血来潮要减肥了? “像然美你这么苗条的人是不会明白的,”明娜羡慕地上下打量着然美,“我的体重半个月就飚了三公斤啊!再这么下去怎么见人啊!” “没有啊,我觉得明娜你看起来很可爱啊!”真不明白,明娜明明一点都不胖,为什么要嚷着减肥? “你不觉得我很胖吗?”明娜拉拉自己脸上的肉,“这么多脂肪!” 然美诚恳地摇头:“不会啊,这个应该叫婴儿肥才对吧。很可爱啊。” “说了半天还不是离不开一个肥字。”明娜受挫不已地垂头,一瓢白饭一瓢黄瓜痛苦地往嘴里送。 食堂里忽然起了一阵不小的喧哗,明娜纳闷地抬头,眼睛突然瞪得老大,然后木讷地捏了捏然美的手。然美顺着明娜目光的方向回头,居然看见莲华!那个几乎从不来食堂吃饭的家伙,穿着白衬衫淡蓝牛仔裤,头发恢复到茸茸的黑色。 哎?他好像……正往这边走? 然美下意识环顾四周,想确定这位闻名东林的人物不是冲着她来的。 东张西望之际,莲华伸出大手,摁住她的脑袋转过来:“陆然美,找的就是你。” 他的手好大的力气,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只得狼狈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莲华憋笑:抱都抱过了,还“请问”什么?“陆然美,”他朝她勾了勾手指,“站起来说话,这是起码的礼貌。” 一旁的明娜心想:绝了!天下最放肆的人居然口口声声说起“礼貌”二字来。她气不过,霍然起身为好友打抱不平:“莲华!你想干什么?!要欺负她还得先问问姑奶奶我!” 莲华扫了明娜一眼,斜睨然美:“你是她的附属物吗?我找你需要过问她?” 然美站起来,很是认真地纠正:“明娜是我的好朋友,请不要这么说。” “嗯,好,你让我不说我就不说。”莲华乖巧地笑笑,右手蓦地摊到她面前,“给我。” 然美茫然地低头,莲华的手映入她眼里,骨感修长,很是漂亮。她注意到他中指指侧一颗细微的痣,不知为何,点缀在很少年化的手指上,有种奇怪的魅惑感。 见然美只是打量他的手半天不说话,莲华郁闷地收回手,“你在看什么?我的衣服呢?拿来。” “衣服?”然美依旧傻傻地垂着眼,半晌才“啊”的一声猛抬起头来,“对不起!!”她本能地往后一闪,膝窝撞到后面的椅子上。糟了呀!居然给忘了!约好今天带来学校的啊! “哈,”莲华倾身,双臂撑在桌面和椅子上,冷嘲热讽地瞪她,“我就知道。关于我的事,你什么都可以忘掉!” “对不起!我……”然美像受惊的小鸟一样慌张不知所措。 “陆然美同学,我问你,那次你搭不到车,是谁载你去的酒店?” “……嗯,是你。” “后来又是谁千辛万苦把你从森林里救出来?” “嗯、谢……” “还帮你把恺撒送到医院?” “……”这个,也没错…… “这个伤,”莲华瞥了眼手臂,口气冷淡,“又是因为谁?” 面对莲华的咄咄逼人,然美只能连连点头,对每一条都供认不讳。 “可你答应我的事呢?”锐利的光凝聚在幽蓝的瞳孔里,“你知道我穿成这样有多不方便吗?”他低头一脸嫌恶地扯了扯白衬衫的衣摆。 明娜瞪他,根本就是强词夺理嘛,他又不是只有这件衣服! 可还没等她出面反驳,不知道哪儿已传来很陶醉的声音: “不会啊,很帅啊!” “对啊!好像王子……” 然美已经没了头绪,只能跟着点头附和:“是啊……” 莲华一脸焦头烂额的无奈:“拜托!在你张嘴的时候能不能起码知道你在说什么?” “啊,对不起,”然美小心翼翼地说,“衣服其实早就洗、洗好了,我……明天带来可以吗?” “不可以。” 否决得还真无情…… “喂!臭小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刁难人?!”大嗓门明娜再次发威。 莲华的眼睛虚了虚,声音沉下来:“陆然美,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跟我出来。” “为什么?!”然美吓了一跳,差点咬到舌头,“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不行么?”和莲华单对单?就他目前的状态来说,看似很危险啊! “对!你要干什么暴行,有种就当着大家的面干!让全校人见证你欺负女孩子的全过程!!”明娜生怕莲华看不见她似的,还跳了两脚,冒出头对他嚷道。 “陶明娜,你给我闭嘴!你有见过我欺负女孩子?!” “那、那不然你要做什么?!看看你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莲华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的行为,被搞得有点气血攻心:“陆然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你跟不跟我出去?” “………………不。”理亏在先的她像只雏鸽,躲在小小的翅膀下。 “嗵!!” 莲华的拳头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砸在餐桌上,桌子连同上面的餐具不堪重负地抖了半天。明娜盯着莲华砸在桌上捏紧的拳头,登时一哆嗦:糟,那种暴力胜过一切道理的蛮横,那种势在必得的压迫感!真的化身成狼了?! 议论纷纷的众学生都自觉闭了嘴,偌大的食堂,只听得见零星的饭勺声。 “不……不……不……讲……理!”明娜抖着嗓子说。 莲华以他惯常的赖赖的姿态回应了明娜的敢怒不敢言。身上散发的低气压笼罩着然美。 食堂里滑稽地静了半晌,然美好像领会到什么,默默地低下头,试图从座位里走出来,可是莲华依旧硬邦邦地挡在她面前,堵住她的路。 “你去哪儿?”他皱眉。 “我去……把你的衣服拿来……”声音细如蚊呐。 “……少来了!你开什么玩笑?!”莲华愕然地瞪大眼,简直欲哭无泪。亏她想得出这招!他一把握住她的肩膀,“陆然美,我是可以让你这么随便践踏的吗?!”真想问她有没有注意到他来学校都一个星期了,而且还每天定时从她的教室门口晃过!而她见到他的反应居然只是点了下头,然后从距离他一米的地方快速溜走?! 然美诚惶诚恐地看着莲华箍住她肩膀的手:“……我不是要逃跑,等我拿来衣服以后,你再要做什么都可以!我发誓不会逃的!”要不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也不晓得该怎么赔罪了。 莲华看着面前无辜的女孩,一种很强烈的、巨倒霉的认命感降临头顶,“……喂,你真的、不跟我出去?” 他的神态淡淡紧紧。仿佛有预感似的,食堂里一阵此起彼伏的咽口水声。 “那好吧,”莲华吐了口气,“在这里说也无所谓。陆然美,我觉得,我好像……”他抿了下嘴唇,一个不起眼的、却又是很性感的细节,顿时,好像连他眼里的蓝色也变得亮起来,“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莲华的声音不大,脸上有一瞬的腼腆,但这句话来得太过突然,整整过了两秒,蘑菇云才轰然翻上天! “我……你……那个……”一紧张,她就只会说代词了。 “那个?好啊!”莲华笑,眯缝的眼里闪过狐狸的狡黠:“那个那个、我们就交往吧。” 于是,有这么一个很小气的帅哥,因一件体恤誓要杀你,当你吓得面色瘫软之际,他突然说其实他好像是喜欢你。这位帅哥的架势嘛,也是相当精彩独特—— 一面是“如果你想谈恋爱,全世界非我莫属”的霸道强势; 一面又是“这是我第一次向女生告白,要是被你拒绝很可能会一辈子留下阴影”的央求和威胁。 ……如此的表白,绝对史无前例! 然美惊讶地望着如此专横跋扈却又偏偏让人恨不起来的莲华,呆若木鸡。 该怎么办?心扑通扑通的跳。喜欢他吗?喜欢望着他的背影,喜欢看他的微笑,喜欢听他的声音,喜欢他的自由不羁,是不是就等于喜欢他? “我……” “不要再‘那个’了。拒绝的话,就直接给我一巴掌。”莲华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要重重地打,这样我就知道你有多讨厌我。” 要她给他一巴掌?这怎么可能?然美哑口无言地看着莲华。她活这么大还没有扇过谁的耳光啊! 呆楞间,听到莲华轻微的吐息。“ok,”他低下头,庆幸地笑,“算你答应了。” 整个食堂响彻一片迟来的尖叫!然美无言地看着这张由于离得过近而导致她心跳加速的笑脸。 迟钝的她,似乎是义无返顾地跳进某个恶魔的陷阱里了啊。 食堂轰的一下炸开了锅,可是天旋地转的然美已经听不见大家的哀鸿遍野。 9月30日,中午,一股名为“莲华”的飓风突袭了东林学院第二食堂,惨况仍在持续加剧中…… 告白结束后的那天下午,莲华又从学校失踪了。据说,是跑去庆祝他的首战告捷。 “快看,就是那个女生!” “啊,很一般啊~~!” “哼,无聊,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原来莲华也喜欢这样的女生!” “我觉得不错啊,邻家妹妹型的,我最喜欢了。” “一看就有受虐倾向,男生都喜欢这种!连莲华也……” “她的长相真让人失望。” “身材更没搞头……” 然美闷闷地擦着黑板,门外的参观人士络绎不绝。成为名人的感觉,总算体会到了。 据说,莲华告白的那天下午,有好几个女生哭了。一直以来,她们都坚信,像莲华那么不羁又跳脱的男孩,最最完美的归宿就是永远孑然一身。或者毋宁说,在她们心目中,莲华就该是属于全体怀春少女的终极梦想,容不得谁独占。然而他在食堂里不负责任的一番话,晴天霹雳一般,击溃了少女们无数美好的幻想。 当然,也有许多女生持着相当的乐观态度。 “不可能啦,以莲华的作风,八成是逗她玩的。” 在大家眼里,莲华一点也不像是个会认真的人。 明娜在震惊之后,不忘为然美指点迷津:“你要有心理准备,千万不可以喜欢上莲华!他有99%的可能是开玩笑的!你知道的,他这人做事没原则的,可能你在无意中得罪了他,他就是想骗你喜欢上他,好报复你!就算他不是开玩笑的,他也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过几天就会对你没感觉了!就算他的热情持续得久一点,当他的女朋友,也是件非常辛苦的差事,他以前又没有谈恋爱的经验,而且他是很嚣张的家伙,你可能会被他玩得团团转!” 然美目光呆滞地盯着说得口沫横飞的明娜。明娜见状,急了,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陆然美!你不可以喜欢上他,千万不可以喜欢上他啊!虽然我知道这不大容易,可是你不能喜欢上他!绝对不可以!可恶,我讨厌那个家伙!一来就要把你抢走!我不干啦,你去拒绝他啦!!那时你为什么不给他一巴掌啊?!” 一个下午,然美被怨妇明娜晃得不知所措。 星期四,全校大扫除时间。为了偷懒,明娜贿赂了班长,替她和然美要到了去湖边捡垃圾的任务。 拿着黑色大口袋和一双大大的“筷子”,明娜笑得兴高采烈:“还是清理湖区的好,反正做不做都一样,呵呵,说不定还能拾到宝贝呢!” 不过,宝贝的吸引力可能远不如篮球和帅哥,一听见猎在篮球场上的消息,明娜就蹦蹦跳跳地过去了。留下然美一个人,老实地找寻起垃圾来。 奇怪,她面向波光粼粼的东林湖,明明分配了七个人清扫的啊,这会儿怎么只看得见她一个人?她泄气地埋头,夹起草丛中一个食品袋。 湖区的垃圾果然不多,不一会儿,她的步调慢下来,凉凉的微风从湖面荡来,沁人心脾。她抬起头来,蓦地,望见不远处草坡上躺着的人影。 漂亮英气的身影像有着标识一样,然美一眼就认出,一下就怔住。 他躺在那里,微微倦着一条腿,轻抿的唇溢出匀称的呼吸,睡得毫无戒心。白衬衫穿在那样桀骜的人身上,松松挽起的袖子,半敞的衣领,清爽干净中一点点的不修边幅,竟是种说不出的令人倾心。头一次,他是如此安静,如同沉睡中的王子般倜傥俊美。微翘的黑发在绿草间错落分杂,流畅的颈线和背线摩摩挲挲地没入草中…… 白皙、纯黑、青绿、湛蓝,他身上一涌而上的明媚柔和的色彩。然美的心像被撞了一下,有点呼吸不畅,也许是因为太漂亮,望着望着,居然也会脸红。她踏着短草坪一路走过去,生怕惊扰了什么。失神间,已近在咫尺。 说不定还能拾到宝贝呢! 莲华…… 真是件大号的宝贝…… 她蹲下来,怀着考古学家的激动心情,朝他轻扣的睫毛探出手去…… 啪!手腕被握住! 然美迟钝地盯着莲华蹙眉睁开的眼睛。 她的手离他的脸颊只有不到一分米,就这么被擒获在如此暧昧的距离。莲华正不发一语地审视她,纯黑的发丝在微风中一荡一荡,迷离着那双还有点惺忪的睡眼。她的心跳剧烈得好似眼前的画面都在跟着颤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为什么看着看着,连她自己也变得醉熏熏的? 脑袋生了锈似的,她像个现行犯一样急于辩解道:“我……以为你睡着了!”然后转身,四处找她丢在别处的大筷子。 莲华翻了个身,稍微坐起一点,绚烂的日光涌进视野,逼得他半眯上眼。阳光下慌不择路的少女,漆黑的刘海,白皙透明的皮肤,并没有特别出众的五官,但在炎热的季节,却像水一样清凉纯净。 “如果睡着了,你打算对我做什么?”他哑着嗓子,气息淡淡。 “我……没别的意思!真的!”然美百口莫辩地看着他。似乎在越描越黑啊。总之,要快点找到那双大筷子,那样他就会相信她其实只是在捡垃圾了! “你想偷袭我。” 然美愕然,竟有点心虚,那么明显地乱了方寸,哭丧着脸望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惨了,她怎么忘了,眼前的人哪里是什么什么“沉睡中的王子”那么美好的事物?她被他的外表所骗,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没必要这样吧,都已经是你的人了。”莲华看她一眼,唇角勾起带点恶意的笑,“就算被你‘扑倒’了,我也心甘情愿。” 然美面红耳赤地望着莲华,搞不懂为什么任何时候他都是一副欺负人的样子,“那个,”她看着他,认真地问,“那天你在食堂里说的那些话,其实,只是在开玩笑吧?” 莲华拍拍身上的草屑起身,轻描淡写地学她的口气:“那个,开玩笑的话,怎样?” 然美愣愣地望着他。怎样?如果他真地说“四十八小时前说的算个屁啊”,她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莲华看了她半晌,忽然用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说道:“陆然美,你过来一点。” “……怎么了吗?” “不怎么,”他一副优越感十足的姿态,“就是、让你过来点儿。” 然美权衡了一下,觉得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得罪不良少年的好,于是碎碎地挪了两步,到了必须抬头才能看见莲华脸的位置,她只好将目光锁定他衬衫的扣子。 “跟你说件事,”莲华挑了下眉毛,说得不动声色,“你的反应,不要太大。” 然美乖乖听着。 “你后面,有好大一只黄蜂……” “咦?!”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自眼角飞过,她本能地往前一缩,被莲华顺势揽住,头被紧紧按在他胸前。 “哦呀!好危险!飞到眼前了~!”他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臂在空中煞有介事地乱挥了一气,赶走一只可爱的蜻蜓。 然美觉得不对劲,可是头埋在莲华胸前,什么都看不见。 “飞走了。”莲华放开手臂,脸上是人蓄无害的笑,“然美,你踩到我的脚了。” 然美低头,这才注意到她的右脚一直踩在莲华左脚上,“啊,对不起。”她连忙移开。 一阵奇怪的冷场。被莲华这么一打岔,她都忘了自己之前要说什么了。 莲华望了望自己的鞋,“真是……都说了叫你反应不要太大,你还是扑过来了。” “对不起,因为我小时侯被蜂蛰过。” 他笑,这种事会降临到她这么笨的女孩身上,也是理所当然,“是不是被蛰了脑袋?” “是在脖子上。那时起了好大一个包。”然美没有领会他的玩笑,腼腆地摸摸脖子,不由又回想起小时侯。 这个样子的她,笨得有点可爱。莲华笑道:“是吗?跟我一样啊。” “咦?你也被蛰过?” “我是被蜘蛛咬的。”他笑容可掬。 “哎,什么样的蜘蛛?” “就是……啊,你看过蜘蛛侠吗?” 这个……然美无言地看着他。她好像越来越听不懂这个男生说的话了。 “我在想,换你被那家伙咬的话,说不定会像个气球一样奄气的。”莲华开玩笑地说,蓦地,眼光变得意味深长,“因为你看起来真是弱不禁风。”抱在怀里感觉就像一揉就碎的玻璃,呼吸细细的,连体温也是淡淡的。眼前的女孩,认真而单纯,极度不自信,有一点点迟钝,被他吃了豆腐也不知道,可是,却莫名地激起他的保护欲。 然美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这你以前也说过呢,说我很娇弱什么的。” “是吗?我以前对你说过这么过分的话?” 你说话一直都有点过分的啊,而且还总是喜欢用祈使句。然美斗胆这么想着。“你大概不记得了,就是那次你载我去酒店的路上。之前也说过我像温室花朵。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是个有点窝囊的女孩。 “你只记得这些?我难道都没说过什么好听的话?例如,我记得我好像有说过你很可爱,还记得吗?” 然美受宠若惊,老实巴交地回忆起来:“什么时候啊?”一点印像都没有啊! “好好想想,就是不久前啊,我们在、那个……”他边说边忍着笑。 然美皱着眉毛努力地想,可是,真的全无印象。 莲华望着她一丝不苟的样子,终于失笑:“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想了。我果然是大烂人一个。” 见莲华一脸又好笑又抱歉的表情,她才迟迟明白过来。他恶作剧的本质还真是让人抓狂。 “莲华——你居然把机车开到校园里面来了!!” 远处忽然传来紧箍咒气急败坏地喊声,似乎在气喘吁吁地加速靠近中,“然美,快点离开!他是个很危险的家伙!!”紧箍咒瞥见然美,朝她一个劲儿紧张地挥手,好像她面前的男生是颗定时炸弹。 看着从湖对面一路小跑过来的紧箍咒,然美有种进退不能的感觉,同时听到耳边半调侃的声音: “我是很危险的家伙?那也是拜你的乌鸦嘴所赐。” 紧箍咒怔在原地,虽然没听见莲华说什么,但已本能地察觉那绝非一个学生该对主任说的话,他扯着嗓门呵斥:“莲华,你别动她!” “已经动了~~”莲华坏笑,右手不知何时已将呆楞的然美圈在怀里。 她全身僵住,赶紧试图拉开那只手:“你……你在干什么啊?!”背后,莲华的身体贴得更近了,透着不容反抗的强有力的厚重感。 “然美!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离开那混蛋!喂!!你……你要干什么?!莲华——” 还没等然美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只感觉脚下腾空,转眼间,她已措手不及地跟上莲华的步伐。 “嚯啦!那个不是偶像和然美姐吗?”图书馆前,蒋泰山蓦地站起来,神采奕奕地盯住对岸的林荫小道。 “哎,真的!真是他们!”一旁的明娜也忘了跟莲华的阶级仇恨,喃喃地念到,“好帅……” 图书馆前所有学生的目光都集体扫射了过去。 纯白和粉红两道身影穿梭在湖对岸的绿树丛中。如莲华那样迅捷有力,带着韵律的奔跑姿态,总是好看得叫人舍不得眨眼。 “太~~~性感啦!魅力四射啊!”蒋泰山颇有点要欢呼呐喊的势头。 “啊……是啊!”明娜犯花痴地做捧心状,“一对挣脱世间束缚的恋人!” 莲华白色的衬衣在风中鼓动,衣角翻飞,咻咻地,带着节奏,就像夏日的风。紧箍咒自然没那个能耐追上来,此刻正在远处弯着腰喘粗气。然而莲华似乎是对这种酣畅的速度感上了瘾,压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在眩晕中,然美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喘息。死性不改的顽劣。 望着眼前高大宽阔的背影,一时间,她竟将这个身影同另一个人重叠在一起。流光也曾这样拉着她突然地逃逸。然而他们两人带给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被流光牵引着,像是在跑向天真的过去;而被莲华牵引着,前方却是未知的未来。 她被莲华不由分说地拉进一个破旧的仓库里。 一进到这个阴凉的地方,然美就蹲下来直喘气。在她身后,莲华已经哐啷一声拉上生了锈的巨大仓库门。 光线一下黯淡下来,可以看见缝隙处肆意飞舞的光尘。 莲华拍了拍手上的灰,在然美身边坐下,“这地方真凉快!”双臂习惯地向后撑在地上,他笑着瞥了她一眼。 “我们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的啊?”原本是在捡垃圾的,然美垂头丧气地抱着膝盖,“而且还被老师看见……” “谁叫你打扰我睡觉。” “对不起……” “不过,那个时候我要是真的没醒的话,你到底会对我做什么啊?啊~~~好想知道!”一不小心,让莲华兴奋了起来。 然美瞥他一眼,闷闷地说:“不管你相信不相信……” “?” “我那个时候是在捡垃圾……” “所以?”他含笑。很狡猾的笑。 “垃圾就是……不该在那个地方出现的东西……” 莲华的表情瞬间晴转暴雨,“陆然美,那你怎么不干脆把我夹起来塞进口袋里?!”他好不容易压下火气,“啊,算了,我不可以连女朋友都欺负。”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他不会欺负的人的,然美喟叹,全世界都是他女朋友该多好!她侧头打量莲华,真是好俊美的男生,即使个性坏了一点,也一定……有好多女生会忍不住喜欢吧! “啊!小心!”见莲华无聊正要靠在墙上,然美连忙止住,“那上面很多灰,你的衣服会被弄脏的!”这么漂亮的白衬衫啊! 莲华怔怔地低下头,这才意识到身上穿的是一件洁白无暇的衬衫,“哦,差点忘了!”他扯扯衬衫衣摆,“我以前都不大穿白衬衫。”衬衫哪有t恤舒服? “可是你穿起来很好看的。”然美点头。果然肩膀宽而结实的男生穿衬衫是最漂亮的。虽然像莲华这样身材的人,无论穿什么都会很好看,但她还是最喜欢看他黑白分明的样子,就像今天,他难得地把头发洗回纯净的黑色,穿着纯白的休闲衬衫,再加上浅蓝的牛仔裤,恰到好处的桀骜和难以掩饰的温柔。只有在漫画中才可以见到这么好看的人吧。 “真的?”莲华难以置信地笑开,“以前从来没有人说我穿这玩意儿好看哎!”因为一直以来他几乎都只穿t恤,而且偏爱的是黑色系的衣服。 “嗯,真的很好看,头发变回黑色也很好看。”然美细细地打量他,笑着点头。 “果然……你喜欢这个样子的男生啊。”莲华坏笑着凑过来。然美不自在地缩着脖子,他却变本加厉地靠近,“喂,”他轻声问,“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男生?” 火热调皮的呼吸在她耳鬓厮磨,莲华的声音被他暧昧的吐息吹得恍惚:“我这个样子,是大家都喜欢,还是你喜欢?” 然美被逼得无路可退,呆呆地望着那张近在咫尺、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面孔。这个男生,浓得好像罂粟…… 正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啊,东西就放在这里面好了!”接着是一群人搬运器材的声音。 “是狄仁老师!”然美如释重负。 “嘘!”她正要起身,却被莲华一把拽下来,“跟我过来。” “咦?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不想看到那个变态。”莲华懒得解释,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到几个大货箱后面,按着她跟他一道蹲下来。 他的手又重重地按在她头上,令她哭笑不得。 “咦?这门是什么时候关上的?”狄仁一面推开门,一面疑惑地发问。而后,他招呼后面抬运动器械的伙计,“啊,东西随便放在这里就行了。” 接着,然美听到七手八脚放下沉重物体的声音。莲华的手还摁在她头上,她只得在心中祈祷:狄仁老师!拜托了!快点发现我啊! 没一会儿工夫却听到狄仁老师近在咫尺的大嗓门,“ok!走人!” 就在她失望和莲华松气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喀嚓的上锁声! 两分钟后,然美一筹莫展地望着莲华死命拽着那扇紧锁的大门。 哐啷哐啷一声又一声,一口气持续响了两分十五秒。最后,莲华恼火地给了厚厚的门板一脚,“可恶!” 史无前例的一声哐啷!然美不由闭上眼。 莲华掏出手机,拨了蒋泰山的电话。 “喂?泰山,快来帮我!……我被那个变态锁在不知道哪个鬼仓库里了!……就在湖对面……你去找那变态拿钥匙,就说踢球的时候球从仓库窗口掉进来了……你就说球上有巴乔的签名……不行也得行!……” 他握着手机不耐烦地到处转悠的样子像极了被关进笼子里的可怜杜宾犬。然美努力让自己不要偷笑出声。这个莲华,果然是厌恶极了被人关起来那种不自由的状态啊! 啪嗒!他砸下手机盖。 “怎么样?”然美小心地问。 “他说现在就要上第一节课了,大概下课后才能想办法。” “这样啊。”这么说来,紧箍咒的课她是缺席定了?头痛啊! “我等不了那么久。”莲华突然冒了这么一句。 然美抬头。 “也许……”莲华若有所思地望着仓库顶那扇窗户。 “我们还是等等看吧!”察觉出“杜宾犬”可怕的想法,然美赶紧劝说。天!这个仓库那么高,那扇窗户离地面,少说也有十米吧!“嗯……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陪你聊天的!” “那就聊机车吧,你听说过隼式机车吗?” “……能……聊点别的吗?” 莲华瞥她一眼,不抱任何希望。 静默。然美意志消沉,和这位首席男友单独相处的这段时间,似乎不太顺利。 “喂,然美,”莲华忽然出声,皱着眉,一动不动地盯着仓库二楼,“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然美竖起耳朵,“没有啊。” “好像是……脚步声……”莲华说着,视线突然落在然美身上,声音顿时哑了! 然美愣了一下,蓦地对他的惊忪调调有所意识,惊吓地转身—— 什么都没有。仔细看了好久,直到听到身后莲华扑哧的笑声,她才确定又是他恶劣的玩笑。 “服了!你的反应时间有够长的!” 感觉这个男生……有点欺人太甚呢。因为无聊所以就拿她开心吗?不过,她似乎的确很好笑。就在然美尴尬地转身不久,二楼突然传来几声非常清晰的脚步声。 两人都不由愣住。 异常诡异的脚步声,在停了一阵后,又响了两三声。 “是什么?”然美小声问,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 莲华站起来,疑惑地打量了天花板良久,蓦地喊到,“喂~!上面有人吗?!” 没有回答。的 他看了一眼身边一声不吭的然美,“害怕吗?” “因为你问上面有没有‘人’,它都没有回答你……”然美压低声音说。 “哦,那就是鬼啊。”他笑。 天哪!他居然真的把那个忌讳的词说出来了! 莲华依然一脸轻松,“好吧,我上去看看究竟是什么。” 见莲华移步离开,然美连忙叫住他,“我、我跟你一块儿上去吧!”在他身边,总会觉得安全,对自己的胆小和依赖她也第一次感到无地自容。 莲华低头注视然美,没说什么,脸上是玩味的笑。 头顶上方,又传来几声踯躅的脚步声。 仓库的二楼也就是屋顶部分,很大很宽,像阁楼一样有着斜斜的墙和尖顶。上层比下层积了更多的灰,不少地方结了厚厚的蜘蛛网。 不晓得这里陈列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因为到处都盖着一层帆布。 然美警惕地四下观望,莲华倒是很无良地喊起来,“喂,是鬼的话麻烦现个身!神仙的话就免了!” 结果想也知道。于是他很肯定地对身边的女孩点头:“看,是神仙。” 然美啼笑皆非地看着他。紧张感顿时飞到九霄云外。 “想不想知道这下面是什么?”他诡谲地笑,走过去哗啦一声掀起帆布。 帆布的下面,赫然是一架风琴!这个存放体育器械的仓库竟然会有风琴!而莲华,仿佛是知道似的。 就在然美发呆的时候,响起了叮叮咚咚的声音。莲华站在琴前,低着头,手指沿着黑白分明的琴键一路敲击过来…… 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玻璃照射进来,在莲华漆黑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橘色的光,跳跃的光点像雨滴一样沾湿他的睫毛和他额前垂搭的头发,勾勒出本就出色的唇线和下颌线,微抬起下巴的一瞬,阳光仿佛凝在下颌的水滴,耀眼地一闪而过。 敲完最后一个音符,莲华的表情有点不可思议,他朝然美伸出手,“要不要过来一起弹?” “可是,我不会啊!” “我也不会。” “哎?” “关于这架钢琴,其实有个传说,”莲华的手轻轻抚过八十八个琴键,“据说,如果是真心相爱的恋人,就算两个人都不会,只要两人一起,就可以弹出流畅的旋律。” 然美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慢着……莲华应该是从没来过这个仓库才对吧?什么时候又钻出这么一个传说?虽然的确很美的说。 “你不信?”莲华倚着琴,表情饶有趣味,“为什么你相信救一条小狗就能实现一个愿望,却不肯相信这个?” 这样刁钻的问题,然美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试试而已,也好打发下时间。”莲华敲敲琴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或者我们也可以现在想个办法从窗户下去。我是无所谓啦……”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不管他对她是来硬还是来软,她似乎都只有硬着头皮上架的份。 当莲华轻轻执起她的手指,心磕就腾跳快了一拍。莲华的手,是那么舒服的阳光的触感,太阳底下独特的感觉。他领着她按下几个简单的音符,确定地看了她一眼,再反复地教她重复那几个单音符。 这个……怎么好像一部电视里的情节啊!然美会心地笑起来,感觉到与她肩并肩的莲华,此刻,她不再觉得紧张。 “就是这几个音符,记住了吗?你只要按照这个节奏反复弹它们就好。” 她低着头,很认真地确定了一遍琴键,点头。 “然美,我们一定可以的。”忽然之间的一句话,一改莲华一贯的玩世不恭,是如此温柔而坚定。心中好像有股电流荡过,然美讷讷地抬头,身旁的莲华已经恢复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好,曲名就叫:”他对她顽劣地一笑,“献给阁楼里的神仙。” 献给阁楼里的神仙?然美会心地笑,会是怎样的音乐?还有,莲华他,真的会弹钢琴?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呢。 她聚精会神,看见莲华的手腕轻巧地一沉,音乐便像凿开的泉水,汩汩地流淌而出…… 某个时刻,莲华按下她的手,于是她也跟着笨拙地加入到原本就动听的乐曲中。 本来还在紧张自己的加入是不是会起反作用,可是,在莲华的带领下,音乐越发美丽起来。比起自己只需反复弹几个音符,莲华的右手在一排琴键上娴熟地敲出错综复杂的乐律。 献给阁楼里的神仙……一点点恬静,一点点调皮,就像他们相遇的这个夏天。 “说不定还可以有其它办法!” “不要光站着,过来帮忙。”莲华继续低头忙活。 “虽然狄仁老师走了,拿不到钥匙,但蒋泰山他也说会想其它办法啊。”然美一边帮他捆绑帆布,一边锲而不舍地劝说。 “那些都是安慰人的废话。”他漫不经心地一笑。 “可是你这样很危险啊!窗户离地面那么高,而且,下面再过去一点就是悬崖了!” “所以才要绑这个。”莲华用牙咬开小刀,朝着手上的帆布呲啦一声划下去。 他不会还打算过直接跳吧?然美瞠目结舌。 “好了,长度差不多了。”莲华站起来。 “等等,这里还好松。”然美抓过一段绳结,使劲拉了又拉,“啊,你是怎么打结的啊?这种方式根本不牢的!” 望着女孩一丝不苟的样子,莲华默默在她身边蹲下,接过绳结,“我来。”随便一使劲,帆布便发出轻微的扑哧声,相互咬得死死的。 见莲华把接好的帆布绳栓死在钢琴上,然后放下窗去,然美在背后担心地绞着手指。 “放心,这种事以前常干。下去后我就绕过去给你开门(撬锁行家)。哦,对了!”他恍然想起什么,把手机扔给然美,“手机你拿着,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然美瞠目望着他,既然知道有万一,为什么还要去铤而走险呢? “万一手机掉下去摔坏了。”他冒了句让人无语的话。一眨眼,人已经利落地踏上窗台。 “莲华!”然美紧张地赶到窗前。 莲华蹲在窗台上,猫一样,半个身子都在外面,稍稍地侧身。 然美迟疑着张嘴:“你一定要……小心。”望着他,不自觉地,连她的语气也变得特别小心。 莲华笑而不语,刺溜一下翻了下去了。 然美守在窗口,莲华的动作倒是干净利落,一面低头注视地面,一面一截截往下攀,脚稳稳抵着墙壁,看得出来经验颇足。不一会儿的工夫,人已经离地面没有多远了。就在然美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呲啦一声,某个绳结应声松开! 接下来嗵的一声闷响—— “莲华——”然美惊恐地喊出声来! 在凹凸不平的草坡上,白色的身影一动不动。 然美呆呆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捂着嘴。 不晓得怎么搞的,除了紧张害怕,眼眶竟有点发热,那个纯白的身影在视野里模糊地晕开。她慌张地拿起手机准备求救,眼光却一刻也无法从莲华身上移开。 忽然,那团白色的影子似乎动了一下。然美屏住呼吸。在见到莲华翻过身来前,最先听到的却是他揶揄的笑声,“好啊,眼泪都滴到我头上了。” “……拜托了,”然美抹着眼角,破涕为笑,“能不能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啊?” 几分钟后,莲华带然美回到之前停靠机车的地方。 然美惋惜地看着他的衬衣,“还是弄脏了啊。” “我以后还是不要穿这么纯洁的东西了,一点都不适合我。”他抬手弹去衬衣上的泥点。 然美不自觉端详他穿衬衣的样子,因为有副漂亮的骨架和身材,所以衬得非常养眼,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到了吧。 “那么,我去上课了。”然美忙着赶回教学楼。“紧”老师想必被她气得不轻吧! “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莲华扯住她的头发,悠闲自若地谎报了二十分钟。 “是……吗?”然美有点怀疑地瞥了莲华一眼。 “况且你现在回去要怎么跟紧箍咒交代?待会儿下课我陪你去办公室好了。反正本来就是我的错。”他盘着一条腿坐在机车上。 “谢谢,不过我想我自己去就可以。”不过,莲华竟然肯认错,真是叫人感动。 “算了吧,你连个话都说不清。” “我……大部分情况下,还是,说得清的……”不晓得为什么,她明明很抵触莲华的话语霸权,自己反驳起来却又特没底气。 “你打算怎么回答?如果紧箍咒问你是不是在和一个不良少年交往?” “照实回答吧。” “你会被他训一个下午,然后从此不得宁日。” “那样也没办法啊。”然美抿嘴苦笑。 “要是他让你和那个不良少年分手呢?” “如果……”然美抬起头来很希冀地望着莲华,“你能答应的话……” “废话!我当然不会答应!”他霍然站直身子,一米八的身高压迫,超有威慑力。 “所以,我答不答应老师也没有用的,不是吗?”面对咄咄逼人的莲华,然美坦然地笑。 “……”莲华一下哑巴吃黄连,静了静,突然很正经地说,“就说是我逼你的。” “逼我?” “如果紧箍咒问到的话,你就说是我逼你和我交往的,”他一挑眉毛,“我倒要看他能把我怎样?” 虽然态度强势,但然美似乎能感到他的心意,她不晓得应该领情还是拒绝他的自我牺牲。 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冰冷的声音:“没打扰到两位吧?” 是猎。然美回头。背靠着树干,傲慢地环抱双臂的高挑人影,正是猎。他身着一袭黑亮得发蓝的劲爆机恤机裤,袖子半挽起。望着然美,眼睛里压抑着某种隐忍:真是白痴!他本来还担心她为什么没来上课,傻瓜样地跑出来找她,结果就是这样么? “猎?”然美愕然,面对自己的弟弟,明明应该是很轻松的,可是此刻猎的眼神,为什么讽刺冰冷到让她觉得紧张? “哼,看来果然还是打扰到你们了啊!”他慢慢走过来,话语里的冷嘲热讽异常明显,“真是一鸣惊人啊!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呢,‘姐姐’。”他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刻意强调“姐姐”两个字。 “你怎么这副表情?不是一门心思想我叫你姐姐吗?现在应该高兴才对嘛!” 然美呆呆地看着猎,他是什么时候又恢复成这么讽刺刻薄的?那么努力才建立的信任和亲切感,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下子土崩瓦解。又要再一次从零开始吗? 猎脸上讽刺的笑褪去,脸色黯淡冰冷得可怕,“怎么了?笑一个啊!刚刚不是还笑得那么开心吗?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叫你姐姐,你身边又有了这么拉风的男朋友,怎么你反而不笑了?” 他伸手去扯她的脸,却被莲华止住。 然美尴尬地夹在两人中间,猎和莲华的下颌,离她的眼睛都不到一分米的距离。 在她的脸侧,莲华的左手捏着猎的右手手腕,有一瞬可怕的静止,两个人对视的眼睛忽然变得危险犀利。气氛,一触即发。 “莲华!”然美求助的目光最后还是转向莲华。 莲华冷冷地看了猎一眼,甩开手。 “呵呵……好笑。”猎突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某些人还是这么不知道状况啊!” 然美困惑地盯着猎。 “首先就是你,陆然美,是不是不管哪个男的,只要长得好看,再对你说两句好听的话,你就会喜欢上人家?对了,还有那个沈流光,如果是他第一个向你告白,你是不是就选他了?那家伙还真是可怜呢!”他挑衅地看了莲华一眼,“所以说,莲华,你也是搞不清状况的那个。” 然美认真地解释,“我只是把流光当做弟弟,只是这样而已。” “把他当弟弟?那我算什么?!”这句话好像起了反效果,猎的眼睛紧紧逼视她。对你而言,我是不是什么都不算?! “你当然……是我的弟弟。”然美艰难地说。 “那是因为血缘吧!!如果不是因为血缘,谁稀罕当你的弟弟?!当然,你也不会稀罕当我的姐姐!!” 然美完全迷惑了。猎,你这么痛恨当我的弟弟?这么痛恨我们间的血缘关系? “猎,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她难过地看着他。 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弟弟的时候,本来是很诧异的,直到见到你的那一刻,都还有些不适应,因为你是那么耀眼,而我却太过平凡。可是,慢慢的,看见你就会觉得亲切,会觉得轻松,甚至会觉得幸福,这样温馨的感觉,我觉得除了血缘,再找不到其他的解释。能够成为你的姐姐,对我来说是最庆幸不过的事。虽然也许你并不这么认为,但是…… “……你不喜欢的血缘,却是我最最珍惜的。” “不要!!”猎烦躁地捂着耳朵,“求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你有多喜欢,多珍惜这样的血缘了好不好?!” “他不喜欢听,你就不要再说了。”莲华环抱双臂,靠在机车上半开玩笑地说,“这就像一个厌恶奶油到了极点的人,你却一个劲儿跟他说那种奶油有多好吃,吃进嘴里还会起泡,而且会甜上一个星期一样,他不呕吐才怪。” 然美转头看莲华,他正睨着猎,很无所谓地笑着。莲华,拜托!你知不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猎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啊。 显然莲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担忧,从机车边走过来,挡在然美前面,语气明显和猎针锋相对,“陆然猎,如果你到这里来只是要破坏我的心情的话,可以告诉你你的阴谋完全失败了,我现在的心情好得很,未来也只会越来越好。” 猎静静地看着莲华,冷哼了一声,“我不是你那么无聊的人。只是既然我‘姐姐’有了男朋友,我这个做弟弟的好歹也该来打声招呼。”他又转向然美,“虽然你对莲华这人一点都不了解,不过姐姐倒是不需要害怕就是了,要是突然发觉他是个混蛋,还有个沈流光不离不弃地候在那儿呢。” 然美难以置信猎居然会对她说出这么刻薄的话,会用这么鄙夷的眼神看她。以前那个别扭却体贴的猎好像根本就没存在过似的。 “招呼打完了,不妨碍你们了。”轻蔑地甩下这句话,猎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 “慢走不送。”莲华在后头轻慢地做了个拜拜,朝身边的然美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不要理他。” 等到他低头,却发现她眼里是那么深的神伤…… 第二十章 噩梦之火焰 ——猎,请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社团活动结束后,然美在校门口一群骑机车的少年中看见正在抽烟的猎。 他看起来心情好像很糟,眉毛烦躁地皱着,周围的男生都诚惶诚恐地看着他。 “今天没心情,你们自己去吧。” 那些男生无奈地耸耸肩,和闷闷不乐的猎寒暄了几句,随即一窝蜂地开走。 然美看着在树阴下焦躁地抽烟的猎,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过去? 没等到脑子发出命令,脚已经朝那个方向迈开。 “今天不去飙车吗?” 猎抬起头来,然美抿嘴笑着,“不如一起回家吧?” 他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然美鼓足勇气,伸出手来,脸上仍是有些局促的微笑,心口砰砰直响。但是,如果不主动一点,什么都不会改变。她不能总是守株待兔,等着猎来接近,应该像莲华一样,懂得主动出击,懂得自己去争取。 猎的眼睛虚起来,眼角却无意间瞥到从校门口走出来的莲华。 在这种情况下看见然美和猎,莲华有一点怔住,视线和猎短暂相交。然而他并没有采取任何“霸道”的行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这对奇怪的姐弟。 猎收回视线,随即把安全帽递到然美手里,“上来吧。” 待然美坐到身后,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莲华,随即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咦?那个不是然美姐和猎吗?”搞不清状况的蒋泰山走过来,纳闷地问:“然美姐不是你女朋友吗?应该你送她回家才对的嘛!” 莲华斜睨他一眼,嗓子恐怖地一沉:“蒋泰山,祸从口出。”然后拍拍柔道男的肩,带着一个极寒的微笑离去。 火红色的机车在黄昏里一路飞驰。 “猎!你好像心情不好?”然美大声问。 “我好得很!”他很冲地回答,“不然也不会答应送你回家!” 那个明明也是他的家啊!然美在心里无力地叹了口气。 车子开下立交桥,前面的车赫然堵了一长串。 “真烦人!”猎啜了一声,对后面的然美说,“我们从西门大道绕过去。”然后倏地掉转车头。 西门大道位于开发区,鲜少有车辆经过,在这里,猎可以堂堂把车速提到100码。 原本安静的西门大道上,忽然传来隆隆的响声。与此同时,猎怀里的手机开始没命地响。 他下意识地皱眉,车速飙得更快,已经将近120了! 后面的隆隆声越来越近,就连迟钝的然美也觉察到事情的蹊跷。那些隆隆作响的声音,毫无疑问是发自后面尾随的机车群的!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自地平线上蹿出的密密麻麻的机车,然美怔住。是冲他们来的? “然美!抱紧了!!”猎沉沉地低吼。 然美刚惶恐不安地收紧手臂,火红的机车就猛地往前一飙!车速赫然达到140! 用云霄飞车已经不能形容如此令人窒息的速度感!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就是巨大的引擎声,有来自“火焰”的,也有来自身后追兵的。 她和猎乘坐的火焰,疯狂地撕裂着空气,也被气流锋利的獠牙撕裂着! 机车群始终没能缩短猎刻意拉开的距离,但它们仍穷追不舍。眨眼的工夫,以猎为首的这一行重型机车已经驶出西门大道,壮观的追逐场面又在刚修好的西门钢架桥上轰轰烈烈地上演。 后面的机车群不知从哪里得到信号,开始齐刷刷地猛按喇叭! 轰鸣的引擎声加上刺耳的喇叭声,猎被弄得不胜其扰! 火焰俯冲下大桥,逼近桥头十字路口,仍然是一直线横冲的架势!后面叫嚣的机车群也卯足了劲直追。 可就在十字路口,猎却忽然猛向右掉转车头!车身一个岌岌可危的45度倾斜,高速旋转的轮胎在沥青马路上划出一道犀利的弧线,车轮与地面擦出灼人的火花,尖锐的摩擦声震颤着然美的耳膜,脚下一阵滚烫。 这个原地高速回旋,突如其来得就像慢慢攀升的过山车蓦地下冲的瞬间!然美只觉得头晕眼花,胃里一阵翻腾,好似要呕吐一般! 转眼间,“火焰”已经在另一条路上飞驰起来,那些被猎的障眼法唬过的车手无法瞬间改变方向,待反应过来掉转方向的时候,早已被猎远远甩在后面。 猎什么也没解释,只是专心开车,车速仍快得惊人。在开到下一个叉路口之前,他无论如何不能减速,否则一定会被那群家伙追上! 眼看着下一个三岔路口近在咫尺,可是前方忽然热浪滚滚——又一批机车朝着他们直冲而来! 前有拦截,后有追兵! 猎狠狠地皱着眉头。随便你们要怎么样好了!我绝不会停下来! 扭转车把手,“火焰”不但没有减速,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朝前方冒出的第二集团直杀过去! 第二集团在前方一字排开,几乎封死了道路,但他们没料到陆然猎居然根本不把这样的威胁放在眼里。 猎眼神凌厉,一身杀气地疾驰而来! 第二集团的各位开始把持不住,必须有一方退让,否则只有玉石俱焚!然而猎的气势太吓人,他真的打算硬冲!那样的架势明显就是“要撤退的人决不是我”的意思! 再有不到十秒的距离就要硬碰硬了! “该死!那小子打算自杀!” “别跟他玩了!” 众人开始打退堂鼓。 猎兴奋地咬着嘴唇,车速竟又蹿了一挡! “要冲过来啦!来不及啦!” 有人大吼,中央的几名骑手开始手忙脚乱地发动引擎。 然美使出吃奶的力气,不顾一切地抱紧猎! 感觉到然美忽然收紧的双臂,猎咬着的嘴唇木讷地松开。 然美! 该死!他在干什么?!他差一点忘了他并不是一个人! 眼看着“火焰”即将冲进混乱的机车群,打头阵的骑手们发觉来不及,纷纷仓皇地弃车而逃。 随着一长串尖锐的摩擦声,火红的机车再次上演了一个惊险的急摆尾!为了避免撞到对面的机车,这次摆尾的幅度更急,车身被压得更低,几乎贴到地面,猎用一只脚艰难地支撑着,可是,机车过重的重量和过快的速度还是比势单力薄的他更胜一筹。车子没有撞上别的机车,却仍不可避免地翻倒在地。 倾斜坠地的那一刹那,涌起一波翻腾的烟尘和热浪。 所有人都惊脯未定。 猎的手臂结结实实擦上地面,然美大部分身子倾靠在猎身上,没有大碍,只是膝头狠狠撞在马路上,腿被倒下来的车子不小的压了一下,感觉有点麻。 “然美!”猎爬起来,第一时间回身查看然美的伤势。 “猎!你的手有没有关系?!”刚才那个不要命的手肘落地她不是没有看见,说不定这会儿已经鲜血直流了! 猎根本管不了然美在说什么,不由分说地蹲下来。然美膝上的皮被拉破好大一块,膝头也是瘀紫一片。 他抽出钥匙扣上的剪刀,拉开机车服的拉丝,正要照准白衬衣剪下去的时候,有人递来一包湿纸巾。 “用这个更好。” 猎看也不看,直接拍开那个女孩的手。 女孩似乎叹了口气:“猎,是我,朱梨。”这个陆然猎,还是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猎这才略带惊讶地抬起头来。 然美也仔细端详着眼前站立的女孩。她和他们一般年纪,卷曲的褐色短发,明明是活力十足的味道,眼神却平白地有点伤感。 猎默默接下纸巾,替然美擦拭伤口。 “猎,你的伤……” “我没事。”他依旧埋头帮她处理伤口,“机车服是特制的,刚才那点冲撞,最多磨破点皮。”的确,比起以前有过的和迎面而来的机车群热情亲吻的状况,刚刚那个紧急回避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陆然猎,你什么时候也对女孩子感兴趣了?”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冷嘲热讽的男声,“我还以为你是天生性冷淡呢!” 猎手上的动作停了一拍,却没有转身搭理那个人。 说话的人跨下机车,走了过来,使然美得以看清他的样貌。身材高大五官粗犷的男生,短而精干的头发染成极招摇的白色,嘴上叼着一根烟。虽然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却一点都没有学生该有的样子。 猎的不于理睬显然让这个飞车党的头头颇不满,“陆然猎,看来你日子过得很好啊,老朋友的电话也不接。我可是一出那地方就来找你啊!” 猎不紧不慢地处理好然美的伤口。 “陆然猎!!你给我转过身来!” 猎嚯地一下站起来,把用掉的纸巾狠狠甩到一边,“罗力!”他猛地转身,低吼:“你到底想怎么样?!” 然美蹲在地上望着猎高大的背影。他真的生气了!声音里的火药味是那么浓烈。 被叫作罗力的年轻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老朋友我替你受了这么多罪,怎么你竟然一点感恩的表示都没有?”他顿了一下,忽然攥紧拳头怒吼出来,“我他妈应该替你这混蛋受罪吗?!啊?陆然猎!!” 猎冷冷地看着他,“……那么你要怎样?” “呵呵,”他冷嘲热讽,“我要怎么样?我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该蹲的也蹲了,该吃的苦也吃了,已经被你们家整到这步田地,成了标准的街头小混混,我能怎么样?” 然美不明就里地盯着两人。把他整到这步田地?这是什么意思? “陆然猎,现在反正也已经成这样了,我呢,又不是女人,不会哭哭啼啼地嚷着要你负责,但是我他妈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好吧,要怎样?干脆一点。”猎双手插在裤袋里,沉沉地说。 “简单,我们赛车,如果你赢我,这件事我们就一笔购销,如果你输了……”衔在嘴角的烟被咬得上翘,罗力比出一根小指,目露凶光,“就要切下一根手指!” 然美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猎!不可以答应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真的害怕猎会意气用事。 “罗力!这不公……” “你闭嘴!!”朱梨刚一开口就被罗力吼住。他转向猎,“怎么样?答不答应?” “这样……一切就都可以结束吗?”猎的眼睛微虚起来。 “猎!!”然美奔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臂弯。 他低头,看见她的眼睛里尽是惶恐和恳求。 “不要答应啊!”她紧张地摇头。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猎冷漠地拿下她的手,凌厉的眼睛在看着她的时候微敛,“和你没有关系。”然后转头看向罗力,“我答应。” “好,干脆!”罗力赞赏地鼓了两下掌,“这才是我认识的陆然猎。为了奖励你,就由你来决定赛道。” “是吗?”猎点点头,两手依旧插在裤袋里,略一思索后,满不在乎地仰起头,“那么就在回形山道。” 罗力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歪嘴一笑,“是那里呀,好啊。” 赶到回形山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然美抬头看前方的赛道,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不同于猎他们经常飚车的盘山公路,这个山道正如其名,是像回形针一样迂回向上的,不但坡度极陡,弯道幅度更是锐利得惊人。从山脚往上望去,冗长的山路一直延伸至山顶,急弯道多得不计其数,在暮色下,仿佛没有尽头。 然美听到身后许多骑手的感慨: “真不愧是死亡赛道啊!光是看一看头都要晕!” “盘山公路跟这里一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嘛!” “即使在盘山公路上可以很顺利的做出漂移,到了这里恐怕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吧!” “上去也就罢了,下来搞不好会出人命呢!!” 然美慌张地望向最前面的猎,此刻,他和对手都已经跨上车,戴好深色的护镜,身体紧绷,静候比赛开始的指令。黄昏的橙光洒在他微微弓起的背上,看在然美眼里,是那样桀骜冷酷,不容人靠近。 前面有人大力挥旗。 墨镜下猎的眼睛警惕地半眯。 预备,go——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引擎咆哮,两辆重型机车闪电般射了出去!隆隆的声音响彻夕阳下寂静的回形山道,很快,人群的欢呼声将远去的轰鸣渐渐淹没。 朱梨看见一旁失神的然美,走过来。 “你的伤没事了吧?”她笑着问。 然美回过神来,讷讷地点头:“谢谢,本来就不要紧的。” “你是猎的……”朱梨试探地问。 “我是他的姐姐,我叫然美。” “姐姐?”朱梨的样子颇有些惊讶,从来没听说那个家伙还有个姐姐。 然美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勉强笑了一下转移话题,“谢谢你的纸巾。你和猎好像以前就认识。” “啊,我们是初中同学,很要好的朋友,我,猎,还有……”朱梨抬头望着夕阳下飘渺的山道,“还有罗力。” 然美不由吃了一惊。 “很要好的朋友,”朱梨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失落,“只不过,可能就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吧。” 犹豫了好久,然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朱梨沉默地皱着眉。 “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你是猎的姐姐,我觉得应该告诉你,虽然也许你们的父母并不这么认为,我还是觉得应该有人知道真相,要不然,不管是对罗力还是对猎,都太痛苦了!” 然美怔怔地看着情绪激动的朱梨。 “罗力他,从前并不是这个样子。”朱梨大呼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初中那会儿,我们经常在外面惹事,和别校的学生打架什么的都是常事。猎和罗力都是那种脾气很暴躁的家伙,两句话不对,就要跟人动手,那两个家伙很能打,附近一带的学生都很怕我们,那时我和他们走在一起,也会觉得很威风。”她傻傻地笑,“其实我那时也有些觉得不安,觉得他们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出问题,有好几次,我很想阻止他们,但是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没说出来,也许是害怕他们会嫌我碍手碍脚,嫌我和他们家长一样罗嗦,我不想令他们觉得讨厌,所以不管他们怎么决定,我最后都是笑着支持。” 然美静静地听着。 “结果,那一次,真的……” “拜托了!不要去!”女孩伸开双臂,挡在一群凶神恶煞的少年面前。 带头的罗力和猎不可思议地看着朱梨。 “你在干什么?!”罗力大吼。 “拜托了!这次的对手是高中生!而且听说还有后台!” 猎不屑地撇嘴,“那又怎样?这么就退缩,人家反而会说我们欺软怕硬。” 罗力见眼前的女孩还不打算让开,气急败坏地上前一步,“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你说出来的!让开!不要给我丢人了!” “不!我不让开!” 罗力嗤笑,“你以为凭你可以挡得住我们吗?”他朝后面手握钢棍的众人大喝一声,“走!让那些‘高中生’尝尝我们的厉害!!” 人一个接着一个从她身边走过,无力的她就连一个也拉不住。 当她火急火燎地赶到那间火拼的仓库时,到处都是警笛声。她只能站在警戒线外面,眼看一个又一个身受重伤的学生被扶出来或被担架抬出来。她只有焦急地等待着,祈祷那两人平安无事。 “听说有学生的脚被砍断了呢!” “真的?!可怕!现在的中学生啊……” 听到四周人们的议论,她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拜托!你们两个千万要没事啊! 她没想到的是,最后见到那两人,却不是在医院,而是在警局。 罗力因为把对方学生打伤至残将被送去少管所的消息就像一个晴天霹雳在她脑子里炸开。 “怎么会这样?!猎!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猎被从警察局释放出来的时候,她不顾那群保镖的阻止,冲上去激动地大声质问他。 猎似乎也想说什么,但却被他的父母不由分说地押进车里。 她呆呆地眼看那辆车载着猎绝尘而去,从此离开他们的学校,也从此离开他们一起的生活。 后来,从一个参与了那次干架的男生口中得知,把对方打得至残的根本不是罗力,而是猎。那个男生还说,他和其他三个同伴亲眼所见,当时是猎夺过对方手中的钢刀,朝那个高中生的腿硬生生地砍下去。 只是,因为猎的父母都是很有权势的人,无辜的罗力才成了替罪羔羊。 那个时候,她真是恨死了陆然猎!他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敢出来说,看着自己的朋友为自己背黑锅,他怎么就可以这么心安理得? 然美听到这里,震惊得不知该做何言语。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被关进那种地方,无疑等于毁了一半的前程。”朱梨神色怅然地望着暗红的天,“从里面出来后,罗力整个人都变了,不去上学,整天和那些危险的人在外面混,一心只想着报复猎。我一直努力想要让他振作,可他怎么都不听我的话,在他眼里,我终于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了,”她苦涩地笑着,“但这次,哪怕他再讨厌我,我也不会再退缩!就算我只能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最起码,有时候,为了顾及到我的在场,他还不至于干出太离谱的事来。现在,也就只有这样了……” 听到这些话,然美心里五味杂陈,她忽然很后悔自己永远错过了猎的过去。或许这样的想法有些自以为是,但是,她实在受不了那种眼看一切都成为不可改变的事实的无力感。“你……一定和罗力一样痛恨猎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呵呵,一开始是这样吧。可后来慢慢想通了,这些一定也不是猎所希望的。怪只怪那时我们都还太小,又闯下那么多祸事,根本没办法和大人抗衡吧。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有错的。如果那时我能不那么胆小,如果我能稍微坚决一点,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朱梨若有所思地望向雾霭丛丛的山顶,“过去的一切已经不可挽回,为什么还要把那么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报复上呢?” 夜幕低垂,回形山道上,两辆重型机车一前一后,毫不相让地冲上山顶! 山顶并不是终点,这次比赛依旧要以回到起点算全程。然而山上还是早已聚集了众多慕名前来观战的人!看到两辆机车紧咬着冲上来,大家兴奋地摇旗呐喊吹口哨! “哟喝!!加油啊!”许多女生簇拥在一起大叫。 “咦?看来那辆蓝色的机车似乎略为领先呢!” “真的!那速度也太快了……”有人张嘴感慨。 “喂,总觉得那车像是用的赛车引擎呢!” “哎?不会吧?!”几个年轻人吃惊不已。 “快看!来了!!” 众人屏息间,两辆车已冲到了山顶的中转处。车轮在地上剧烈摩擦,绕着一左一右两面旗子划出各自两个圆弧。过快的速度似乎使蓝色机车有些把持不住,火红的机车则早已帅气地完成摆尾飚回直车道。 “快看那个tailslide!”有人指着猎的机车大喊。 机车竟倾斜成那个样子,依旧稳稳地杀了出去! “酷毙了啊——” 下山直道上,往往是蓝色的机车处于领先地位,然而一到急弯道,火红的机车又会轻易占据上风。 风驰电掣的速度让猎全身紧绷,下坡的速度更是快得令人窒息。耳边只有飕飕的风声,眼前的景物和树木闪电般地自眼角掠过,拉出飞驰的速度线,一切都是轰鸣,一切都是疯狂闪逝的幻像。片刻都不能分心! 果然不出他所料,罗力的机车改装的竟是赛车引擎!以火焰的速度,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一辆重型机车,当然,可以一口气飚到200多的赛车引擎自然另当别论。所以他才会选择在最危险的回形山道比赛,既然速度上不能取胜,那就只有凭借技术了。 不过—— 盯紧前方离自己大概两个车身的罗力,猎的眼睛警醒地虚着。先不说普通机车换上赛车引擎的种种忌讳,单是速度过快,人的身体往往就最先承受不了,在弯道处如果不放慢速度,完全可能会失控飚出赛道,而在这样的车道,飚出去的结果不堪设想。可是一心求胜的罗力,似乎渐渐开始不耐烦频频减速急转,又或者,太快的速度使他早已无法顺利地减速? 转眼又飚到直道尽头,来了,下一个急转弯道! 猎整个身体倾靠在车身上,向左压低机车,一个漂亮惊险的高速漂移,沿着山路外沿嗖地一下飚了过去! 从后视镜看去,罗力的机车竟从后方追上来,完全没有减速的打算! 两辆机车瞬间无比靠近,几乎要碰撞到一起!猎的机车原本已经很靠近公路外沿,可这会儿罗力的高速大弧度急转更是让整个前轮冲出了公路! 罗力的车子明显失控!飞快的速度、超重的重量再加上可怕的惯性!任凭他怎样回抓都无济于事。车子眼看着向悬崖的方向猛甩过去! 红色的机车提速贴了上来!猎奋力地一脚撑地,努力不让机车朝悬崖摔过去。伴随一串尖锐刺耳的摩擦,地上刹时无数火星飞溅! 悬崖边的石块被高速旋转的车轮撞击得簌簌下坠! 千钧一发的时刻,猎伸手一把拽住罗力的手臂!罗力刚一脱手,那辆赛车引擎的车子便咆哮着坠落下去! 猎用自己的身体用力压倒机车,车子再次翻倒在地,却仍朝着崖边一路摔过去! 过了这么久,还是没见一辆车子回来,守侯在下面的人不免纳闷。 “喂,怎么搞的?就算是慢得死人的149路也早下来了吧!” “该不会是出了事故了吧?” 一时间,人心惶惶。 然美和朱梨紧张地望着绵延的山路。 这时,有人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怎么回事?……什么?!车祸?!” 听到这个词,所有人都吓呆了似地立在原地。 “猎!”然美忽然奔到前面,拽住接电话那人的衣服追问,“他们有没有事?!猎他有没有事?!” “小姐,你冷静点,我们现在不也不知道吗……” “拜托了!请带我上去好吗?!拜托了!”她带着哭腔,一个劲儿哀求。 一时间,这么多人,除了她一个人焦急的请求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对啊!大家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朱梨仿佛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过去啊!他们现在正需要我们!雷,赶快给医院打电话,一半的人留下,另一半陪我上去!” 大家点点头,一些人率先跨上机车。 “然美,我来载你。”朱梨拉过然美,安慰到,“一定不会有事的!” 眨眼间,近十辆机车朝山上飞速驶去。 然美紧闭着眼睛,不停地在心中祈祷:猎,请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一行人在中途看见那辆摔下悬崖的机车,赶到的时候,现场一片狼籍。已经有许多人从山顶赶了下来。刚才是有人在上面看见出了车祸才打电话通知下面的人的。 猎的火焰翻在悬崖边上。那两个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猎!”然美连忙跑过去。猎的膝盖和肩膀血流不止,她轻轻拉开他的机车服,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些骇人的伤口,“一定很痛吧……” 明明痛得要死,但看到然美这副伤心的模样,他却硬是逞强着说:“不痛。” “怎么可能不痛?”然美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你要我怎么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远远地,传来救护车的笛声。 罗力被朱梨扶起来,背朝猎,闷闷地问:“为什么要救我?” “这还用问吗?”猎瞥了他一眼,“换做是我,你也会救我吧。” “哼,少天真了,我会恨不得你死得越惨越好!” “是吗。”猎无奈地笑。 “你是不是以为救了我,我就会原谅你?”罗力嘲笑着问。 “说不定我真该这么想,只是那个时候太快,来不及想什么。”猎冷冰冰地回答,蹙眉看向他,“如果你还那么想切掉我一根手指,我会随时恭候。” “哼,算了吧。”罗力撇撇嘴,“现在一想到欠你一个人情我就烦透了。”他顿了顿,沉沉地开口: “陆然猎,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透着伤感的声音被尖锐的救护车笛声掩盖。 医院。 “受了这样的伤还没有昏倒,真是不简单啊!”戴眼镜的女医生一面调侃,一面为猎缝好伤口,“幸好没有骨折,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吧。对了,一个星期后别忘来拆线。” “是,太谢谢了。”然美朝医生微微鞠躬。 “那么就这样,记得这些天不要乱动哦!”医生朝病床上歪躺着不耐烦的猎努努嘴。 门带上。 猎在病床上老大不高兴地撇嘴,“你干吗要鞠躬?她是医生,这是她该做的,又不是不给她钱。” 然美在他床边坐下,“但是,我真的觉得很感激。” “嘁,有什么好感激她的?” “因为你的伤没有大碍啊。真的太好了,不是吗?”她望着别过头去的猎,喃喃自语,“好像每一个人都值得感激……” 猎偏头看见然美莫名专注的眼神,不自然地又扭过头去,“那你该感激你自己。” “咦?”然美傻傻地看着猎。 他安静地侧身躺着,没有说话。 那个时候,陡峭的悬崖就在脚下,离死亡也许就差了那么几厘米的距离。他脑袋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要是他真的翘了,那个傻瓜然美一定会哭死,虽然他也好想看她为他哭死的样子,但真的哭死了,他又好像会很心疼…… “要是我真的死了,你会怎么样?”他蓦地出声问。 身后,却一直没有回答。 猎纳闷地回头,然美望着窗外:“……真的,要是那样,我该怎么办呢?” “然美。”他一紧张,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硬撑着坐起来。 然美收回游离的视线,凝视猎:“所以,请你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了,好吗?” 猎一语不发地回望然美,她为难地垂着头:“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啊?我那么笨,一定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该死!他干吗要问这种问题?!猎无措地伸出手来,迟疑了好久,那只温暖的手终于轻柔地按上然美的肩头,他的声音奇怪地生涩,“那么你就时刻在我身边提醒我,守着我,这样我就再不会去干危险的事。” 然美朝他不住点头,眼睛里有闪动的光。 看到她这么地在意,他不知为何总会觉得很感动。他喜欢看她为他伤心,为他焦急,虽然有时候也觉得这样有点罪恶。 “然美,可以再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她忙着点头。 “你还没听是什么事呢!”猎不由觉得好笑,沉吟了半晌,才悄然开口,“今天的事情,可不可以帮我瞒住爸妈?” 然美木木地盯着他。 “他们真的很烦,平时又不管我,一但有什么事的时候,就霸道地插手干预,最后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猎望着窗外的夜色,不胜其扰地琐紧眉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我想以自己的方式解决……” “嗯,我答应你,那么晚上就由我帮你上药吧。” 猎看着笑容恬静的然美,忽然张开嘴,也许,应该叫她一声‘姐姐’了,可是…… “怎么了?猎?”然美发觉他似乎有话要讲。 猎愕然地张着嘴,姐姐这个词,最终还是卡在了喉咙里。突然之间,他觉得那两个字竟是如此可怕,仿佛一旦叫出那个称谓,他和她的距离就会被生生地拉远。 “猎?”她靠近他,不解他的反应,“是伤口又痛了吗?” “然美……不要动。”猎轻轻开口。 “呃?” “头发……挂在拉链上了……”他有些吞吞吐吐地说。 “啊?”然美试着抬头,果然,刚才想看猎的伤口的时候,头发像是缠在他的衣链上了。 猎低下头,手上的动作小心笨拙,眼底有奇异的神情。 然美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扯动。突然之间又离得这么近,她的脸也微微发烫,“……好了吗?” “还没有……” 低着头,看不见猎的脸,但仍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喷吐在耳边,可以看见他敞开的衬衣下结实的胸膛,然美窘迫着说,“实在不行就把那几根头发扯断吧。” “不,我不想这样。” 她只好默不作声,等他把缠绕地头发取出来。 “好了。”他轻声说。 然美颇不好意思地抬起头,逃开猎的视线,“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吧。要不然他们会担心了。” 担心?猎望着然美的背影,自嘲地想,那其实只是你自己美好的想像吧。除非是在外面干了有损他们名誉的事,否则他们哪有工夫来管这当子闲事? 那些不在乎我们的人,我们也不要去在乎好了,有我们两个难道还不够吗? 第二十一章 神秘的流光 星期五中午,第二食堂。 然美想起昨天傍晚发生的事,仍是心有余悸。虽然是瞒过了家里人,但是猎受了那样的伤,来学校上课不要紧吗?体育课该怎么办啊? 明娜端着餐盘坐到然美对面,把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干吗发呆啊?” 然美恍惚过来:“对了,明娜,你知道猎他们班今天有体育课吗?” “好像是上午第三节吧。”明娜大概想了想。 “真的?!”然美紧张地问。 “不过,猎好像是说肚子痛没有参加,真奇怪,那个金刚不坏之身也会肚子痛?” “这样啊。”然美放心地舒了口气。 明娜怀疑地盯着她:“喂,为什么问这个?好像有什么事哦?” “哦,那个……”然美忙着转移话题,眼神落在明娜盘里两个硕大的鸡腿上,有点无语,“你不是要减肥吗?” “哎呀,回家想了想,反正都减不下来,干脆不减了。”明娜的语气倒是无所谓得很。一坐下来就开始对然美挤眉弄眼,“喂,你跟莲华交往得怎么样了啊?到哪一级了啊?” 然美诧异:“哪一级?”没这么夸张吧?离莲华向她告白还不到三天耶! “已经决定何时约会了?还是已经kiss了?”明娜难得地忘了炸鸡腿,兴奋地凑到然美面前,“呵呵,快说啊,究竟是哪一级?” “我说出来你不要惊讶啊。” 明娜一个劲点头,嗓门早已处于待发动的状态。 “其实……哪一级都不到呢。” “什么?!不可能!”明娜大失所望地竖起眉毛,“他那么全自动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表示呢?你不会连我这个好朋友都蒙吧?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呀!不过若是说到kiss,以你的性格的确是有点难开口,难不成你们已经……” “明娜!”然美慌忙摆手,“根本没有!你不要乱猜啊!!”明娜的大嗓门颇有点要把事情搞得尽人皆知的味道,身边已经有不少女生向然美射来怨恨的目光。 “欲盖弥彰哦!”明娜已经完全坠入妄想之中,“哈,问你个问题,作为莲华的女朋友,你觉得那家伙脸上什么地方最好看?” “这个……”她在脑子里回忆了一番,一下子说不出来。 “嘻嘻,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不过呢,大家一致公认的那家伙脸上最好看的部分,是嘴唇哦!”她忘乎所以地咬着饭勺。 “哦?”然美静静地想了想——清晰的唇线,性感的唇型,尤其那天生微扬的嘴角,是莲华脸上最致命的点缀,所有的表情,再古怪,再滑稽,一旦凝结在那里,就有一种让人惊叹的灵动。阳光下他的唇是通透的粉色,夜幕里却又带点暧昧的紫,就像他的黑色瞳仁总是流溢着一抹神秘的幽蓝一样,说起来,她最最喜欢的,始终是那对漂亮的眼睛吧,狐狸?蛊惑?也许真是这样也说不定,要不怎么能像磁铁一样一直吸引她的目光。 明娜还在自顾自地陶醉着:“‘让人想要一亲芳泽’一定就是那样的感觉吧!然美你一定要试一下,不试白不试哦!记得要告诉我感想啊!对了,你们的进度到底怎么样啊?我是说认真的,你应……”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不耐烦地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 然美和明娜不约而同地仰头,莲华正脸色难看地俯视她们。 “你到那边去。”他比了比旁边一张桌子,对明娜冷冰冰地说。 明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个该死的莲华,亏她刚刚还在夸他,他现在居然用这么了不起的口气“命令”起她来! “凭什么你叫我让我就得让啊?!吃饭也讲个先来后到好不好!然美,你看他竟然猖狂到这种地步,我们不要理他!”随即拉过然美的手,低头继续吃饭。 正要刨饭的时候,餐盘却被莲华不客气地夺过来,她的嘴狼狈地啄了个空,怒目抬头,莲华单手高高托着餐盘,很嚣张地瞥了她一眼。 “你这家伙!还我饭来!!”其实最在意的是那两个还没尝到味道的鸡腿!它们在盘子里摇摇欲坠,看得她胆战心惊。 然美也纳闷:“莲华,你在干什么啊?” 莲华直接把明娜的餐盘递到旁边桌上:“到这边一样吃。” “姑奶奶我就是不让!!”明娜横起来,起身与一米八一的莲华对峙,“你不要以为全校的人都怕了你了!我陶明娜也不是好惹的!”大概是以前跟莲华闹的时候,他一向都是让着她的,所以在他面前,她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经她这么一闹,全食堂的人都把目光集中了过来。 莲华审视周围,慢条斯理地把视线收回来,冷冷地盯着明娜,半天没说话。 就在明娜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突然扎实地一响,她那个心疼的鸡腿被莲华用筷子一扎,蓦地举到半空中! “老天——”以她的身高,就是垫着脚尖也够不着。 “接住啊!”莲华笑着松开手,明娜赶忙伸手营救鸡腿,莲华则心安理得地在她让出的位置上顺势坐下。 然美难以置信地蹙着眉头:“你怎么能这样?”非要这么不讲道理么? “陆然美,你那是什么表情?不高兴的人应该是我吧。”莲华表情严肃地盯了她半晌,“你知不知道身为人家女朋友的义务啊?” “身为女朋友的义务?”她茫然地看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那个,你应该先向明娜道……” 他蹙眉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朝她举起手机,按下发送键。 短信铃蓦地一响,她打开来一看,上面竟赫然是冗长的有关“义务”的条款: 义务一、每天上学放学由我接送; 义务二、起床要有早安电话,睡前要有晚安电话 义务三、每天上午第二节课后到三楼阳台碰面 义务四、中午一起吃午饭和午休 义务五、社团活动一起参加 义务六、平均每天十条短信,两通电话(早安和晚安电话除外) 义务七、周末约会时间不得少于五小时 义务八、寒暑假要保持两天见一次面的频率,具体待定 然美看完,真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就差要她转成和他一个班了。 “怎样?有要商议的地方没有?” “呼……”然美长吐一口气,“嗯,我觉得首先这一条就不大实际。” 莲华不以为然地蹙眉,“哪一条?” “就是第一条。早上我都是和猎一起上学的,你没有必要特意那么远赶来接我。况且,现在是夏天还没什么,到了冬天,你是不可能起来这么早的吧?” “你怀疑我的诚意?”脸色难看下来,还有点恐吓的味道。 “没有啊!你为什么总要往那种方向想啊!”然美有点无力,“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啊。” 虽然极度不愿意然美和猎一起上学,但他也不得不接受鞭长末及的事实,老大不满地哼了一声,“那好吧,这条暂时不要。” “同理,下午放学我也可以和猎一起……” “哐!!”食堂里响起一道震天响。 “那……好吧。”看着莲华拍在餐桌上的手掌,然美懦懦地点头,心想,就一人妥协一半吧。“还有这条,”她逐条细审,完全没有留意莲华拧得越来越紧的眉头,“上午第二节课的这个,我觉得没有必要,我们的教室离得又不近,课间的时间本来就很短,而且还不排除老师拖堂,或者要赶作业这样的因素,到时候可能话还没说上几句就要上课了。” “那就不要上什么鬼课!”他靠着椅背,满不在乎地说。 “不行啊。在老师眼中我已经是敏感的早恋少女了,所以更得向他们证明即使谈恋爱也不会影响我的学习才行啊。”她埋着头,脸上是认真而有干劲的笑。 如此的笑容不知不觉也感染了莲华。总是努力想要取得别人的认同吗?虽然和他我行我素的信条大相径庭,他却没法斥责。“好吧,”他妥协,“这条也不要好了。” 删减了两大条款,莲华自认已经做出了最大让步,可是然美的挑刺举动仍然没有要刹车的趋势。“中午我一直都是和明娜吃饭的呢。”她苦恼地盯着屏幕半天,眼睛一亮,“那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吃好了!” 莲华扁着嘴,话都说不出来。 “另外午休的时候也没必要一定要在一起啊,通常我都在图书馆,而你好像是要午睡吧。” “难道我不可以去图书馆(午睡)?” 身边的明娜和另几个男生偷笑出声,莲华困惑地睨着他们,低声问:“很好笑?” 大家互看了一眼,憋笑着没出声。这个门门倒数的莲华每天忍耐着来上学本就已经够耸人听闻了,现在居然又听说他要去泡图书馆!那种地方的氛围,和他的气质说有多不协调就有多不协调,一想到他煞有介事地蹲在里面的样子,想不发笑都难。不过话说回来,他绝对是那种看了不到十行就昏昏欲睡的类型。 于是明娜讥笑:“我就问你老兄一句吧,你知道学校图书馆在什么地方吗?” 他的确不知道。 明娜耸肩:“我看你去那里不过也是找个位置睡觉罢了。真真是浪费资源啊。难为然美还要带你这么个拖油瓶进去!” “陶明娜小姐,”莲华转过身来,手臂搭在椅背上,反唇相讥,“我还真不信你泡图书馆就是去正正经经看书了。该不会其实是窝在什么地方对着某些图片意淫吧?”他伸手托起明娜的下巴,“啧啧,瞧瞧你嘴巴上那层壮观的油啊……” “莲华!!”明娜勃然大怒。 然美连忙出来打圆场,拉过一脸冷俊作势要站起来的莲华:“好吧!那么莲华你中午就陪我泡图书馆吧。我记得好像也有你会感兴趣的书!”好像吧…… “全部~~~听你的。”他抿嘴,帅帅的却笑得像只听话的小猫。 “不过,”然美烦恼地看着第五条款,“社团活动我看还是免了吧。” “没关系,我陪你。反正我也早忘了开学报的是哪个社团了。” 有男生不要命地插嘴,“我记得,你报的是篮球社!” “是吗?你确定?”莲华回头一笑,有丝莫可名状的危险。 “好像……不是……” 然美无奈:“可我参加的是文学社耶!你不会感兴趣的,去了恐怕也只会睡觉。而且,我觉得你完全没有必要随时随地陪着我啊。”想想还真是让她狂汗!这哪里像是在交往?简直就是领养了一杜宾犬啊! “陆然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眼神冷下来,又开始恐吓了。 “哎,我只是提出一点小小的修改而已啊!”然美退后一点。明明是你自己问我有没有什么地方要商议的啊!刚才不还说全部都听我的嘛? “小小的修改?”莲华瞪大眼睛,简直要华丽地晕倒! “你看,这样改以后,不是更好?大家彼此的自由空间也多了呀!”她把手机递到他眼前,逐条修正,“比如,第六条可以改成……有空多发短信,多联系。” “我反对。” “还有这里,这么改比较合适!”她皱着小小的眉头,一丝不苟地改成,“周末如果约会的话,尽量不超过五小时。” “你有没有听见我在反对?!”莲华像一匹暴走的狼一样双臂撑在桌子上,朝然美伏下身来。整个食堂的人都被这气势吓到。这个莲华,居然是在对自己前天才告白的女友发火! “最后一条改成‘全部待定’!”然美依然嘿咻嘿咻地打字,“这样就很完美了!” 她递到莲华面前的手机屏幕上,原本冗长的条款被精减了近一半!类似“尽量”、“如果”、“有可能的话”这样的修饰限定语到处开花。 莲华两眼冒火地瞪着然美,她很无辜地赶紧把手机收起来。偏偏让他发不出火来! 于是,第二天一切便开始按照约定的执行,除了一直到吃饭的时候,然美才有机会在食堂见到莲华。 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哎呀,抱歉,以后你可不能来得比我早。我不喜欢让女孩子等我。”他非常体贴地说。 然美表情僵硬地苦笑:可是,我怎么知道你究竟要迟到多久? 经过观察,发现莲华打饭的方法通常是随机式的,比如: “对了,你,过来下!” 这个时候一定有超过两个“你”面面相觑地走过来。 “拜托去打两份黄金套餐来。”他用了“拜托”,那架势很“兄弟”。 这时会有一个人解脱。 被钦点到的男生只得领命跑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忘了说,全程服务都是免费的。 “天哪,你好霸道!”然美看着靠在椅子上悠闲自若的莲华,简直像见到了天下奇观。 “谢谢。” “我、我没有在夸你啊!是在说……你好不讲道理!”她勇敢地换了个说法。 莲华的表情相当无辜,好像什么莫须有的罪行硬扣在他头上似的,“我哪有?那个家伙自己不是很乐意吗?” “人家怎么会乐意?” “你还真是,”莲华咂咂嘴,不以为然地笑,“要不待会儿他回来问问不就好了。” “……还是不用了,”然美失望地站起来,“我自己去打饭好了。”说完,径直往打餐点走去。 莲华转过头去:“你敢……” 然美已经走了过去,跟那个被吩咐的男生说了些什么,从男生手上拿过餐盘。莲华嚯地一下站起来,男生瞥见沉着脸的莲华,忙一把将餐盘抢回来,赔笑着说,“还是我来吧我来吧!” 结果然美只能无助地站在那里,莲华见状,脸上不由扬起一个得意的笑。不过当然美转过头来,他已经马上恢复一脸正经无辜的样子摊摊手。 然美不由皱眉,心里增添了一点对莲华的新认识:虽然长得很帅,但她的男朋友实际是个相当恶劣的家伙。真的是很恶劣很恶劣! “受不了你,一件很简单的事,干吗要搞得这么复杂?”莲华走过来,随口敷衍,“看来你是非要我去不可了?” “……嗯。” 莲华出言即悔。果然,她想也不想就点头了。他有点郁闷地再确认了一遍,“喂,你听清楚我的话了吗?你是要我去打饭?” “是你自己说的吧,而且……反正是很简单的事。” 莲华的脸刷地黑下来,头也不回地走过去,把正挤在人堆里的男生粗鲁地拽出来,自己拿过餐盘。 男生有点不敢相信,还是非常诚恳地想要接过餐盘。 然美站在后面,见莲华不爽地剜那个可怜的男生。 她走过去,从莲华手里接过另一个餐盘:“我自己的自己来就好,谢谢。”她抬头笑着说。 莲华的脸色更沉了,冷冷地盯了她半晌:“好啊,你连我的一块儿打了吧。” 两个餐盘不客气地叠到她手里,莲华在一旁解恨地扬着眉,一脸无动于衷。 就在然美苦恼于他爱欺负人的本性又复苏的时候,手机铃声欢快地响起来。她一面抱住餐盘,一面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 ——然美!快到大校门来! 几秒钟后,又发来一条: ——omg!我被你们学校的巨人发现了! 流光?! 她认出流光独特的短信风格。不过,巨人?难道是说蒋泰山或狄仁老师? 莲华狐疑地看着然美,语带酸味:“这短信来得还真是时候……” “那个,莲华,我有个朋友好像有急事,我现在得出去一下!”虽然觉得流光多半是在开玩笑,但他好不容易来找她,而且已经到了大门口,她无论如何都得过去一趟,“我很快就回来的!” 莲华看了她良久,吐了口气:“好啊,”他懒洋洋地摸出手机看了看,“那就定个时间吧,十二点五十怎么样?” “好的,”她想也没多想就答应下来,“那我先过去了。”说完,匆匆赶了出去。 莲华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两份套餐,眼神里有些奇怪的黯然。 然美赶到大门口,除了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根本没见到流光的身影。 怎么回事?她纳闷地走出来,四下张望,像流光那样显眼的人,应该一眼就可以看到的。看来他果然不在。 就在她纳闷着转身想要回去的时候,视线却忽然集中到学校院墙上的涂鸦。 树阴下的灰色墙壁上,五颜六色的粉笔和油彩涂抹着几个调皮的大字: ——北岛小姐,这边这边~~~~~^_^ 看到句末那个可爱夸张的表情,然美会心一笑,循着大大的箭头一路走过去。 ——北岛小姐,再过来一些~~~~~^o^ 随着流光在墙上留下的暗号和越来越开心的笑脸,然美的笑容也越发大了。 ——北岛小姐,快了快了,再一点点~~~~~>o< ——北岛小姐,加油加油!*>o<* 然美顺着最后一个粉红的箭头拐过墙角—— 林荫道上,寥寥几人悠闲穿梭。流光穿着校服的颀长身影侧对着她,斜倚在某棵树上,正很神气地和几个小男生说话,离她大概十多米,那姿势,好像一个站不稳随时会被重重的脑袋带着向后栽倒似的。头发还是那样可爱地翻卷着,白色衬衫的下摆习惯地露在敞开的黑色制服下面,阳光透过头顶树叶的缝隙筛落在他身上,黑色的校服,黑色的头发中到处是班班驳驳的亮点。 流光…… 好亲切的感觉。然美脸上漫上浅淡的笑。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呢?似乎有一个月了呢。发给他的短信,他也一个都没回。 树影下的流光耷拉着肩膀,站立的姿势很不像话,像个不倒翁,摇来晃去。然美不由觉得好笑,要是让现在的母亲看见了,准得说这个家伙没教养了。 但是,因为流光不是被人类养大的,他是被天使带大的啊! 正在这时,那头的流光歪了下脑袋,侧过头来。 蓦地看见站在远处朝他挥手微笑的然美,他的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o,“哦呀~~然美!!我们真的超有默契耶!”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正要跑过来,却被后头几个小男生拉住衣服: “我们的报酬呢?!不是说好的我们帮你涂鸦,你要给我们看宝贝的吗?”小男生不满地竖着眉毛瞪着流光。 流光慌着扯回衣服,“放手啊!我要揍人了!” “果然!传言是真的!沈流光的话最不可信了!!”四个孩子不依不饶地抗议起来。 “呵呵,宝贝啊,这不是吗?”流光转向然美的方向,隆重介绍道,“当当当当~~~!多漂亮的姐姐啊,是不是?” 四个孩子疑惑地望向然美。聚光灯下,然美呆呆地眨眨眼,听到观众的评头论足: “什么呀,长得很一般啊!” “胸部这么小,没有曲线美。” “这也叫漂亮,比梦露差远了啊~~~” 然美极度汗颜,被这些孩子如此评价,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梦露是谁?”流光鄙夷地挑眉,扯回衣服,“你们也就这点欣赏水平?行了行了,都回家喝奶去吧!” 四个男孩一人给了流光一记老拳,失望地结伴离开。 然美松了口气,朝流光尴尬地笑了笑。 “流光,我有好久没见到你了。”坐在行道树下的长椅上,然美细细地打量流光,他俊秀的眉目还和从前一样,清爽中带着调皮。 “嗯,我是不是比以前帅多了?”他沾沾自喜地挺直背show起来,个子高高,模样俊美,不说话的话,别人根本看不出他有多么孩子气。“哦,对了!我来是要给然美你这个!”他低头从包里取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非常郑重地放进她手里。 然美打开,看到里面静静躺着的银色怀表,小巧精致的表壳和链子在阳光下发出恬静如涟漪般的光芒。“好漂亮!” 流光垂眼看着然美,神情柔和中带点庆幸。一阵凉爽的风拂过他燥热的面颊,他看着刘海在女孩白皙的额前摩挲,出神得都忘了眨眼。 “这个,是给我的吗?”良久,然美抬起头来小心地问。 “嗯,”流光点头,指着然美手中的礼物,确定地说,“怀表是送给你的。” 然美低头打量那只精美的怀表。看起来价格不菲呢。她似乎不该随便收人家如此贵重的礼物,可是,看到流光那么期待的神情,如果她拒绝,好像会令他很失望啊。 “谢谢,我很喜欢!但是,流光你为什么突然要送我礼物呢?”实在想不通,她的生日,应该还没到吧。 “因为然美你也送过我礼物嘛,而且,今天是纪念日啊。”流光用他的标准马鹿星语言回答到,估计不打算再给进一步提示了。 “哦?”然美绞尽脑汁思索着有关纪念日的信息,一片空白,“那为什么要送我怀表?” “啊,这个啊,因为我很喜欢时间这东西。”他莫名其妙地说着。 “呃?”然美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时间是用来喜欢的吗? 流光拿过那只怀表,轻轻打开,银色的指针一分分地移动,他说:“因为有时间,不开心的事情迟早会过去,开心的事情最后会到来。所以时间这东西真的很好用,不是吗?” 然美凝视着流光垂头微笑的样子,也会心地笑起来。 “啊!!那小子在那边——” 街道尽头传来气急败坏地咆哮,流光闻声,咻地一下站起来,转眼处于“预备!跑——”的状态。 “怎么了吗?”然美诧异地起身,望着远处几个朝这边急速靠近的人影。 “快跑!”流光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上然美就开跑,“一定是冲着怀表来的!” “啊?怀表?”然美来不及询问,已被流光急急地推上一辆正下客的巴士,他帅气地扶着车门,“不要紧的!我去引开他们!”然后回头目测了一下身后的追兵,火急火燎地向司机喊,“请快点关门!!” 大概是被他一副英雄亡命天涯的悲壮模样给震撼了,司机很配合地马上关了车门。 然美只能莫名其妙地望着迅速退出视线的流光的身影。 “小姐,他不会有事的!”司机大伯对她露出一个很丈义的笑。这才发现,全车的人都兴奋地朝向窗外,替逃窜的流光加油助威。然美这才看清,追来的两人穿着城管的制服。有人朝倒霉的城管扔了两个橘子,很准地命中了目标。 在众人的精神物质资助下,流光在人群中左突又闪,赶上最后几秒时间,淌过斑马线。 信号灯转红,城管居然被执勤的欧巴桑无情地拦住,只得朝着街对面的流光干瞪眼。 “大叔!等一下——” “啊!流光——”听到外面的喊声,然美激动地趴在后车窗上。流光竟以惊人的速度追上了她乘坐的巴士! “哦!好帅的小子!”车上的乘客纷纷向后探头,对那利落帅气的跑姿发出啧啧惊叹。 流光追着巴士一路跑了有将近四百米的路程,直到巴士拐进支路里,一个急刹车,司机把头探向窗外,朝追赶上来的流光英勇地招手:“快!” 随着门的呲啦声,流光像猎犬一样灵敏地闪上车来。 全车人仿佛迎接英雄凯旋归来一般,抱以热烈的掌声。流光刚开始还吓了一跳,两秒以后居然自己也鼓起掌来。 简直像在拍电影啊!然美目睹人民群众与不良少年站上统一战线对付城管的这一幕,啼笑皆非。 车子绕着复杂的路线,在偌大的城市里东穿西穿,最后驶进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的时候,车上只剩下寥寥几人。 汽车驶上一段不长的石板桥,桥下的河水汩汩地流着,在阳光下碧蓝碧蓝的,波光映在桥底桥墩,也偶尔映在她身旁流光的脸上,温柔璀璨地荡漾着。 路边枝繁叶茂的大树无人修剪,树叶边擦到了窗玻璃,刷拉拉地在上面涂上一层夹着灰尘的光雾。 城市的这一隅,寥寥几个行人,不太繁华,不太热闹,却让然美错觉自己回到多年前和母亲一起住的温暖小镇。脑海里不由响起一首歌: countryroad,takemehome totheceibelong …… 车子缓慢驶进路边的小站,然美和流光下了车,顿时觉得好像是身在一个离都市很远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啊?”然美好奇地问身边的流光。 “这附近好像有个叫库玛占卜屋的!听说很灵验的!既然来了,我们不如去那里玩玩,好吗!” “嗯,好啊,”面对流光,她总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不过,占卜屋在哪里?” “不知道耶……”流光噘着嘴,极目远眺,也是一副丈二和尚的样子。 不会吧?然美在心中露出一个惨笑,“那么不如问问路人吧。”尽管这里似乎连路人都没几个的样子,但大家看起来好像都满不错的。 “库玛占卜屋?”一个耳朵有点失聪的老奶奶在听了n遍然美提的问题后,慢悠悠地摇摇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呐~~~” 看见表情失落的流光,然美连忙安慰,“占卜屋什么的老人家可能不知道,去问问小孩子吧。” “咦?这里没有叫库玛的占卜屋啊!”被流光询问的小男孩非常无辜地说。 “怎么会没有呢?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谎啦?再好好想想啦!”流光蹲在地上,握住小孩的肩膀一个劲儿晃,小男孩被晃得晕晕忽忽的。 于是他们在这个不大的地方四处寻觅着,不久居然连刚开始的车站也找不到了,游荡到一个不知名的点。四周是聒噪的蝉鸣,流光懒洋洋地蹲在树下,寻思良久,一下倒在草坪上,手肘支着身子,郁闷地仰天长啸,“好像迷路了啊。” 然美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不是早就迷路了吗?她抬手看了看表,不知不觉已经一点半了。 手机忽然响声大作。 看到上面映出的猎的名字,然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喂?” 电话那头沉吟了一阵,一张嘴口气就不太好,“你现在在哪儿?” 然美背对着流光走到一边,胡诌道,“我和莲华在一起。” “是吗?”猎冷哼一声,朝某处煞有介事地喊道,“喂!她说她跟你在一起!真奇怪,为什么我看不到你?然美?” 天哪!蹩脚的谎言让她顿觉浑身无力,“对不起,我……” “算了,”正在然美难以启齿的时候,猎干瘪瘪地打断她,“反正不关我的事。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如果老家伙问起就说我参加篮球集训。” “知道了。篮球集训。不过……” “你要是敢一不小心说漏嘴!知道会怎样吧?!”“猎式恐吓”朝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哦……那,你其实要去什么地方啊?” “嘟——”那头已断然掐断电话。 然美茫然地听着手机里的一片忙音,无奈地叹了口气,抬眼看见流光突然站起来,神采奕奕地盯着一个方向。 “占卜屋!”他朝着那个方向,难以置信地喊出来。 然美急忙循声望去,隔着不太大的林子,卡娃依的占卜小屋正在林子对面的公路上诡异地匀速移动!童话风格的夸张红屋顶仿佛在向他们笑一样,摇摇摆摆地一路颠簸过去。 “那个就是库玛占卜屋?”然美的模样也傻傻的。 “厉害!居然可以这样摆摆溜溜的~~”流光发出由衷的赞叹。 等到可爱的库玛小屋移到视野的尽头,两个人才像恍然回过神来似的,对望一眼,急忙朝小屋追过去! “等等!!请等一下——”然美拼着不大的嗓子喊着。 流光跑到然美前面,一把拉住她的手,然美愣愣地看着阳光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笑靥,明明很孩子气的流光,却有如此有力又叫人安心的手。她感到自己的身子跟着一瞬间轻盈起来。 紧握着她的手,那个大男孩扯开喉咙,不遗余力地喊着,“等一下——” 他那么刻苦努力的样子叫她忍不住想笑。 “拜托!!等一下啦——”望着那个小屋的主人继续充耳不闻地越骑越远,他一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难过地抱怨着,“别走啊!!这样我们不是白来了吗~~~” 红色的小屋最后簸了一下,低头沉入下坡,带着一丝恶作剧的味道逃出了他们的视野。 然美和流光气喘吁吁地站在公路上,无奈伤心地看着那个调皮的红色屋子随着古怪的音乐节拍往下渐行渐远。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如果爸爸妈妈都睡觉了 如果没有人陪你说话 如果你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 如果你真的很不开心 那么,收拾行囊来库玛的小屋吧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如果你喜欢上漂亮的她 如果还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如果想送给她魔法的浆果 如果你一个人却喜欢了双份 那么,收拾行囊来库玛的小屋吧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 “怎么搞的?!”流光蹲在地上沮丧地抱头埋怨,“那个老伯是聋的吗?既然是聋的干吗还把音乐开这么大啊?!我喊得嗓子都哑了!”他老大不爽地瞪着路的尽头。 然美也无助地望着即将消失的红色小点良久,笨拙地安慰一旁失落的流光,“没关系,下次说不定还会碰上呢!”她怔了怔,忽然小心地问,“流光,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吗?” “一直都在迷路啊……”他无精打采地耷拉下脑袋。 的确,这条公路有够偏僻的,但是,四周的风景倒是罕见的漂亮。绿色的树,蓝色的天,洁白的云,还有一直延伸至远方没有尽头的countryroad……然美转过头,赫然发现路边一大片向日葵花丛! 一株株金黄的花盘憧憬地面向太阳,在风中悠悠地摇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花海,形成路边一道不可错过的美丽景观! 流光看见然美出神的样子,也站起来朝花田望去,夺目的金色晃得他眯上眼。 “迷路有时也是不错的经历呢。”然美在微热的风中朝流光笑到,“不如从花田中间穿过去吧?” “好,我陪你。”流光信誓旦旦地点头,眼中流转着一抹奇怪的成熟和温柔。 两人跳下马路,单薄的身影远远看去,宛如两个不更事的小孩,捉迷藏般地钻进波浪般起伏的向日葵花田,慢慢地隐没其中。 流光在前面替她拨开一丛又一丛高大的花枝,如此呵护倍至的样子,这种感觉,映在然美眼里心里,感觉无比熟悉亲切。 抬起头来,刷拉拉分开的大片枝叶和花盘后,是飘着细碎白云的蔚蓝天空…… 阳光下的流光,有着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最灿烂的微笑,衣角和发稍牵拌着飞舞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就像个被簇拥的天使。 忽然之间,然美抑不住心中强烈的疑惑。流光他究竟是谁?明明根本不认识,为什么他却总带给她如此熟悉的感觉?为什么她觉得他们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彼此认识?为什么他喜欢突然地消失,又突然地出现,完全没有预兆一般?为什么每一次,几乎每一次,当她遇见他,他总在酣畅淋漓地跑着,在雨里,在阳光普照的清晨,在花团锦簇的花田,好像在四处寻找这个都市迷宫的出口一样?为什么当他牵着她的手,她也会有一种想要一口气逃出去的冲动?为什么? 陆然美,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名字…… 我明明才是,伤得最重的那个啊。 ……不要再次抛弃我,然美。 “然美!我看见那边的巴士站了!”流光转过头来,胜利的宣告打断然美的思绪。 花丛的对面,隐约瞧得见一个非常乡村气息的小车站。 流光阳光般的笑容后有一丝隐约的不甘:“不过好遗憾,它会出来得这么快。” 然美的心不由一颤。他明明是在笑,为什么她却觉得他的脸上有隐秘的神伤? 流光,你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呢? 爱神的黑白羽翼2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