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中学校长》 第一章 “姐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呢,少给我装。”区小媚不用手敲门,用脚踢。又怕伤了鞋尖,站得相对远,高高抬起右脚,拿高耸如锥的鞋跟一下一下在许生祥办公室门上戳,样子很滑稽,又不失美女的妖娆。 “区小媚,别踢了,校长真不在。”冯韬的责任是为校长牵马拽蹬保驾护航,许生祥经常夸他是称职的校长办公室主任。 “管你屁事!我找我姐夫,又不找你。”区小媚对冯韬很不客气。倒不是因为姐夫当校长,美女仗势欺人,而是冯韬曾经追过区小媚,一度是她剃头挑子式的恋人,她从骨子里瞧不起他。 “那你叫吧、踢吧,看你能找得着!门结实着呢,鞋跟踢掉了咋走路呢?我一片好心……”冯韬自讨没趣,悻悻地离开了。 “许生祥,你是校长还是缩头乌龟?你再躲谁我不管,躲我你能躲得开?许生祥,开门!你要再不开门,我找砖头来砸啦!许生祥……”区小媚声音更加凄厉,踢门的力度不断增强。 “你是我妻妹,还是我姑奶奶?”许校长意识到这位小姨子惹不起,嘟囔着拉开办公室门。区小媚正用足了劲儿蹬门,一个前倾跌到姐夫怀里了。 “看看看,冒失鬼。” “你走开!”区小媚推了姐夫一把,满面娇羞加嗔怒。 “小媚息怒,先请坐,我这门还得关上。说我是缩头乌龟,太难听了。非常时期呀,你姐夫过着非人的生活,你应当理解、同情才是。”许生祥把门悄声关上,还将保险锁转了一圈半。 “啊,你躲着不见我,还让我理解同情,我那么贱?你以为你是谁。”区小媚继续蹙鼻子瞪眼睛,看上去对姐夫缺乏足够的尊重。 “你找我到家去不行?非到学校来,还整出这么大动静,呜呼喊叫,又踢门又骂人,简直不懂得维护本校长的尊严和威信。” “哼,这几天你有在家呆的时候吗?我姐也不告诉我你的行踪,我能找得着?再说啦,事情不是急嘛,耽误了怎么办?”区小媚接过姐夫递过来的茶水,很优雅地吹吹,呡一小口,态度和缓了许多,但仍有撒娇的意味。 不用区小媚开口,许生祥知道小姨子要找他办什么事。 龙川市第三中学是全市最牛x、最热门的初级中学。虽说义务教育阶段上级明令禁止办重点学校,但名校是长期以来逐渐形成的,三中是龙川市没挂重点牌子的重点中学,大家都这样认为。又到了一年一度招生的季节,不知有多少非三中学区的家长想方设法要把孩子塞进这所学校,方法和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作为三中校长,许生祥不可谓本事不大,但仍然感到难以招架,躲藏是不得不采用的下下策,但上策又在哪里呢?不光人要躲起来,手机和办公室电话、住宅电话也一律关机或掐断,否则能搅扰得你昼夜不宁。 “我不是说过了嘛,往三中进一个学生非同儿戏,越来越难,简直成天大的事了!怎么,你还敢答应别人?”许生祥正色曰。 “啧啧啧,听起来满嘴官腔,一巴掌将人推出好几丈远。至于吗,你难道不是我姐夫?对骨肉至亲都这样,一个破校长把你当得不像人了。” “又骂我。什么破嘴,小心我真不给你办。” “你敢!” “反正主动权在我手里。说吧,什么人把你拿下了,非要给人帮这么大忙?” “什么叫把我拿下了,这像姐夫说的话吗?我也不喜欢没事找事,实在不办不行。是我们研究室的主任,直接决定我本人生杀予夺的顶头上司,而且,孩子也是人家亲生的,一点儿不带拐弯,还而且,主任他老婆——张姐,正给我介绍男朋友呢……”区小媚又流露出几分娇羞。 “呔!这事情越发不能办了。研究室主任,你的顶头上司,孩子刚要上初中,三十来岁四十不到的男子,能决定你的生杀予夺,会不会还觊觎你的美色?他老婆更可恶,竟然要将我家小媚批发给外人,狗逮老鼠多管闲事。”许生祥半开玩笑,眼睛很放肆地在小姨子身上凹凹凸凸的地方逡巡。 “许生祥,你这叫什么话!我们主任是正经人。再说啦,张姐给我介绍男朋友有什么不对,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嫁。要么这样,你跟区小娇离婚,我直接嫁给你得啦。”区小媚和姐夫说话口无遮拦,嘴上向来不吃亏。 “我的区小姐,你饶了我吧。你说要嫁给我,万一让你姐听见了,她那大醋缸还不得把我淹死?你上大学读师范院校化学系,本来就是当老师的料,干嘛跑到企业的小研究院去?那里肯定缺少英俊小伙,即使有个把年轻的肯定戴着瓶子底儿厚的眼镜,迂腐不堪,未老先衰,哪儿像我们学校,青年才俊一茬接一茬,找个对象太容易了。要么你还回学校来当老师,找对象包在我身上。” “你们学校就冯韬那样的?还青年才俊呢,一身的奴才气,娘娘腔,恶心死人了。再说啦,你们这儿戴眼镜的还少?你不也戴着近视眼镜嘛。人家说戴眼镜的男人‘白天像教授,晚上是禽兽’,就说你们当老师的!你甭看人民教师社会地位不低,可在社会上口碑不佳。不是有顺口溜说,‘公检法,国地税,人民教师黑社会’,人民群众对你们有深仇大恨呢。况且,当老师工作压力大,累的要死,我才不想到学校来呢。我们研究所多舒适,企业效益好,挣钱多多,我正干得有滋有味呢。” “好啦好啦,说正经的。‘小升初’就近划片入学,按理说不能择校。不过,今年我这儿也许能有一点活动余地,三中正向教育局申请办两个实验班,计划在全市范围内选拔学生。要是批下来了,我给你们主任想想办法。” “弄半天还要等机会,才给‘想想办法’,你直接答应不就得啦?办两个实验班,你手里特权很大呀。要是能像大城市那样收赞助费,你们学校就发了!” “你以为两个班都是我说了算呀?八字还没见一撇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盯上了实验班。即使真办起来了,教育局能给三中十来个自由支配的指标就很不错了。十来个,到了三中狼多肉少,我当校长怎么才能摆平?妈呀,想想就头疼。你给主任说,让他们两口子抓紧找人给孩子辅导功课,实验班选拔先争取考个好成绩,再看看他们家孩子在小学有没有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的荣誉,这样会主动些。最终能不能办成还要看机会,看条件……” “弄了半天,我才这么大点面子呀?给了个希望,给了个念想,许生祥你也太大方了吧?我不找你办了行不行?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姐夫行不行?”区小媚杏眼圆睁红脖胀脸,指着姐夫的鼻子跳脚大怒。 “嘘……小声点!好象又有人敲门呢。”许生祥差点扑上去捂住小姨子的嘴。 果然有人轻轻敲门。许生祥屏住呼吸,用手势示意区小媚千万不能出声。 “生祥,你在不在?我是彭国仁。你要在里面就请把门打开,我说几句话就走,不会干扰你工作。生祥,许生祥,你开开门好不好?”来人敲不开门,只好在外面自报家门。 彭国仁是龙川市第四中学因年龄原因离开了领导岗位的老校长。许生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就在四中,那时候彭国仁很看重这个年轻人,手把手教他上课、带班,将他培养成优秀教师,后来彭国仁发现了许生祥的管理才能,将他从一线老师提拔为教导主任,这正是许生祥后来在管理岗位上大展拳脚,不断进步,直至当上三中校长的基础和前提。正因为如此,许生祥一直说,彭国仁是他人生路上的伯乐,是引导他成长进步的恩师。 按理说,彭国仁找上门来,无论如何不该让他吃闭门羹。可是,招生阶段是一年一度的非常时期,许生祥害怕每一个为了“小升初”来找他的人。越是交情深厚,越应该给人办事,偏偏他手中的权力又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说到底狼多肉少,而有些狼万万不能得罪!亲戚、朋友、熟人那么多,见一个就多一分得罪人的可能性,躲避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许生祥心里念叨:老校长呀,多有得罪,可我没有办法啊! “哦,是彭校长。您老怎么亲自来了?”听见门外有校办室主任冯韬给解围,“许校长不在。您有什么事,方便的话请告诉我,等校长回来我向他转达,您看好不好?” “我明明听见这屋有说话声,许生祥真的不在?我有事必须当面对他讲。”彭国仁说。 “不在不在不在,校长刚上班就出去了,坐学校的车,是我给安排的。您肯定听岔了。”冯韬说谎话不打磕巴。 “小冯你是校办室主任,能不能给我联系一下许生祥?我知道每年招生阶段他们手机都不开,你手里肯定还有能打通的电话号码,要不然学校有急事怎么办?我知道许校长是大红大紫的忙人,不好找,可我有要紧事。”彭国仁有几分生气,说话语含讥讽。 “对不起,彭校长。许校长没有别的电话,他办完事就会回来,我们请示工作一般都当面问他,我真的打不通电话啊。” “呵呵,找许生祥竟然这么难!生祥,你到底在不在里面?许生祥,你可别躲我呀。”彭国仁很无奈,走的时候把许生祥办公室的门“咚咚咚”狠狠擂了几拳头。 “看见了吧,我有多难!彭校长对我有恩,躲着不见,实在心里有愧,可有什么办法?”许生祥对小姨子说。 “原来当校长有时候也跟做贼似的。”区小媚嗤嗤笑了,“反正我不管,我们主任儿子的事你不许打折扣,也不要说‘看机会’‘看条件’的话,必须给办。” “唉!”许生祥一声叹息,“好吧,我尽量。谁让你是我家小媚呢。” “不是尽量,是百分之百。咱俩拉钩。”区小媚说罢强行和姐夫的小拇指钩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孩子气。” “真答应了?一百年不变?” “嗯。” “姐夫真好!”区小媚踮起脚,朝许生祥腮上来了个香吻。 彭国仁下定决心,找不到许生祥誓不罢休。终于有一天他打听到第三中学领导班子正开会,于是耐下性子在会议室外面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许生祥开完会,还没顾得上潜水隐身,就被他的恩师堵到走廊上。 “啊呀,老校长,您亲自来了?赶紧地,到我办公室坐吧。”许生祥立即调动出满脸的热情与恭谦,把彭国仁往屋子里让。 “呵呵,在走廊站得我腿发麻,总算等着你了!三中门槛高啊,见到许校长真不容易。我已经来过两次,有一次明明有人告诉我你在办公室,结果敲不开门,生祥,你该不是故意躲我吧?人老了,没用处了,到处让人不待见。”彭国仁话里有话,夹枪带棒。 “前辈说那里话,您是我许生祥的老上级、老领导,有恩于我,躲谁也不敢躲您呀。”许生祥赶紧遮掩,脸上难免有几分尴尬,“您有什么事打电话吩咐就行了,还劳您亲自跑到三中来?” “得啦吧,我倒是想打电话,可你手机关机,办公室电话不接——肯定有来电显示吧,明知是我的电话也不接。”彭国仁好不容易见到活的许生祥,恨不得把前几天为找他跑冤枉路、吃闭门羹所积攒下来的怨气一股脑发泄出来,“要是龙川市的领导、教育局领导打电话,和你更亲更近的人打电话,我不信你也不接?还是我这张老脸不值钱啊。至于你是不是还有秘密的联系手段,我也无从知道,你让我打电话,怎么打?” “彭校长,彭老师,您这样说让我无地自容。我检讨我检讨,让您老人家跑冤枉路,在走廊上站,受委屈了。不过彭校长,您老也应该理解,事情真的不好办,晚辈有难处啊。”许生祥一味解释。 “生祥啊,先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要实在难处太大,我马上告退行不行?”彭国仁感到自尊心很受伤害,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前辈您先别生气,听我说说苦衷。眼下的境况,龙川市凡是孩子要上初一的家长,差不多都向往三中,可学校首先要保证本学区的孩子就近入学,剩下能有多大的活动余地?何况还有那么多上级部门和领导,不能得罪也不敢得罪,他们要办的事再难我也得办。这样以来,更多的人要给孩子择校,我根本办不了,偏偏大家觉得三中校长应该能办这种事。您老想想,我夹在当中该有多为难!要说躲,也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龙川市屁大点地方,我还能上天入地?您不是照样找到我了嘛。按理说,您老找上门来有事情吩咐,我只能无条件照办,可是,谁知道我能不能帮上您的忙呢?作为您的学生和老部下,我诚惶诚恐。”许生祥一方面检讨一方面为自己开脱,中间还夹杂点炫耀,听得彭国仁心里极不舒服,但也很难说他讲的都不是实情。 “好吧好吧好吧,我多跑几趟权当锻炼身体。原先以为你在这儿当校长很风光,这几天我才意识到,学校名气大了,校长也不好当,有时候跟做贼一样,东躲西藏,不容易不容易。”彭国仁的话让许生祥听不出是谅解他了,还是故意贬损他。 许生祥字斟句酌地说,“老领导,我先表个态吧,您老轻易也不来找我,您要办的事我一定尽最大努力,除非我实在没有能力办到。” 彭国仁听许生祥的话仍是打太极拳,跟他玩套路,心里不高兴,但该说的话必须说出来:“生祥,我得给你说说,我为什么掂着老脸、东跑西颠非要把这个学生弄到三中来。并非我掂量不来轻重,更不是故意为难你。没办法,这是我的一份责任,这件事不给办,恐怕到死我心里也不得安宁。” 彭国仁讲了一个故事。 当年大学刚刚毕业,彭国仁在第四中学担任高中班主任,班里有一对姐弟,年龄相差不到一岁,他俩来自同一个家庭却不同姓,女孩叫权妮,男孩叫孙刚。后来通过家访才弄清楚,这是一个重新组合起来的家庭,户主孙师傅前妻不幸病故,现在的女主人曾是他很要好的工友权师傅的老婆。权师傅车祸丧生,孙师傅出于对老权的情谊,主动地无微不至照顾未亡人和死者的女儿。权师傅的遗孀很感激,后来经人撮合,他俩组成新的家庭,也算水到渠成。这个家庭很和睦,老的相互恩爱体贴,两个孩子如亲姐弟。不知为什么,孙师傅的特殊家庭和谐融洽的气氛让青年教师彭国仁很感动,于是他特别关爱这家的一对异姓姐弟,俩孩子也很懂事,在班里品学兼优。 那时候,彭国仁单身,学生家长中不乏当官的和富人,他们都愿意为孩子的班主任提供种种帮助,但彭国仁一律谢绝。他害怕别人说他占学生家长便宜,这种行为违反教师职业道德,且为人不齿,唯有孙师傅两口子给他一些小小不言的帮助,比如借给他煤气罐,拿来淘汰不用的切菜板、擀面杖供他使用等等,彭国仁能够心安理得接受,因为在他心里,孙师傅两口子亲人一般,相互不见外。 老天爷总是犯糊涂,喜欢将灾难接二连三降临到一些最普通、最善良的人身上。就在权妮、孙刚即将高中毕业那一年,孙师傅严重工伤,弄到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终因伤势过重不治而亡。他临终前神智清醒,留下遗言将身后安排一个子女顶替就业的机会留给养女权妮。他将亲生儿子叫到跟前,说:“刚呀,你年满18岁,是个男子汉了。好男儿要勇于承担,爸爸将上班的机会给了你姐,你不要有意见。爸爸相信你会有出息,我到了‘那边’也要为你加油鼓劲。”孙师傅死后,二次成为遗孀的孙刚继母坚决要求工厂让儿子顶替上班,说不这样做对不起老孙,但孙刚很有骨气,坚持按照父亲的遗愿让姐姐接班,他作为男子汉自己来打拼。后来,权妮在工厂上班,孙刚先打工积累了一点资本,然后自己开店铺当小老板,他们听从母亲的安排,亲上加亲,结为夫妇,生活得很幸福。光阴荏苒,不知不觉许多年过去了,孙刚、权妮的儿子孙权也该上初中了,按照学区划分孩子应该上四中,但两口子都想让儿子受到最好的教育,既然三中是龙川老百姓公认的名校,那么孩子上初中非三中不可!梳理了所有的社会关系,孙刚觉得唯有他高中的班主任、四中老校长彭国仁能办这件事。孙刚和权妮专程登门拜访彭国仁,对老师说:“当初我俩因为家境不好,都把上大学耽误了。到了下一代,我们一定要让儿子接受最好的教育,将来考最好的大学,您一定帮忙让他到三中去。” 冲着当年和孙师傅两口子的情谊,以及和孙刚、权妮的师生情,给孙权择校的事情彭国仁不能不办。 “生祥呀,这是我欠故人的一笔良心债,必须偿还。你知道,我本不喜欢多管闲事。”彭国仁说。 “嗯,是的是的,谁都有推不过去的人情世故。老领导您讲的故事把我感动了,人要有良心,要有同情心。”许生祥连连颌首。 “生祥,好几次找不着你,我仔细想过了,要办择校的人的确很多,你大概真不好办,所以呢,我跑到教育局请来尚方宝剑,这样你就不必为难了。”彭国仁说罢递给许生祥一张纸条,是教育局书记兼副局长郑凯萍亲笔写的,大意是说彭国仁老前辈来给工亡职工的后代孙权办理入学事宜,请第三中学务必予以解决。 许生祥看罢郑凯萍的“手谕”,脸色忽然变得不好看,沉吟半晌才说:“彭校长您来找,再难办的事情我也会想办法,用不着您老颠儿颠儿跑着找郑凯萍。既然她写条子了,也好,我正好朝教育局要个说法。您千万别再跑了,这事情办成办不成我都会主动通知您。” “弄了半天,你还是不给办?” “我没说不给办,我是说请您再等等。” “还要等?生祥你到底啥意思?我找郑凯萍是为给你减轻压力,你是不是和她较劲儿,故意为难我?” “我哪儿敢呀?郑凯萍是上级领导,我惹不起,更不能和您老过不去。我说了,这事情您得容我有个回旋的过程,您回去等消息就成。您老要没有别的吩咐,就请先回吧,等我给您回话。”许生祥干脆朝老头儿下了逐客令。 许生祥故意和郑凯萍较劲儿也是有渊源的。 郑凯萍和许生祥上同一所大学,晚他一年毕业,俩人本是校友和师兄妹。大学刚毕业那个阶段,许生祥不仅工作上肯干,爱出风头,追女孩的劲头也很足。郑凯萍没来之前的那一年,他苦苦追求一位名叫苏甦的美女同事,无奈苏女士看不上他,弄得许生祥灰头土脸。郑凯萍刚毕业也被分配到龙川市四中,她一进校,就以俏丽的外表和热情洋溢的性格引人注目,激情如火的许生祥立即放手苏甦,展开对新来的美丽学妹的猛烈追求。那时候的郑凯萍因为年轻而漂亮,因为漂亮而自负,因为自负而高傲,因为高傲而辛辣,对许生祥这样的追求者不屑一顾并且缺乏应有的尊重。有一次,她主动来到许生祥所在的教研组,当众将没有拆封的几封情书还给许生祥,对他说了几句十分经典的话:“第一封情书没有回应就该有自知之明,第二封情书没有回应就该知难而退,第三封情书没有回应还继续写下去说明你智商有问题。看你长得不光像白痴,还跟非洲兄弟似的!”郑凯萍这几句话搞得在场的同事们爆笑一团,羞臊得许生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凭心而论,郑凯萍做得过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样是未婚男女,哪怕你郑凯萍长得漂亮,许生祥敢于追求并没有错,拒绝是可以的,羞辱人却是不对的。多写几封情书说明小伙子执着,况且人家论智商绝不是白痴,至于许生祥的肤色,最多像冯巩在小品当中说朱军那样,“这小子长得色儿挺重”,黑是有点儿黑,但与非洲兄弟相去甚远。事后,有同事企图给许生祥弄个外号叫“非洲兄弟”,试叫一下许生祥反应激烈,不光翻脸,简直要与人搏命,于是这个诨名终于没能流行开来。这件事情过后,许生祥心里对郑凯萍打下一个死结,士可杀不可辱,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知道我许生祥不是平地里卧着的一只兔,让你后悔也来不及!可是,尽管许生祥这些年做了种种努力,却一直没有在郑凯萍面前找到扬眉吐气的感觉,这个女人是罕见的幸运儿,福大命大,吉星高照,一路顺风顺水,总是压着许生祥一头。她在四中站讲台不到两年,就被调到市一中当团委书记,成为省级示范性高中的中层管理人员,再用三年多时间奋斗成副校长,后来到团市委担任代理书记、书记,三十来岁就成了龙川市一颗耀眼的政治新星。郑凯萍的长相在全市女干部中也数一数二,据说市上某主要领导很是青睐于她,所以这个女人处处受到呵护,步步有人提携。到教育局当书记,只不过是市委市政府给郑凯萍提供多岗位锻炼的机会之一,她的政治前途不可限量,这一点地球人都知道。 虽然地位不能赶上或者超越郑凯萍,但许生祥始终对这个女人不以为然。靠姿色博取身居高位的男人青睐,这算什么本事?其本质和婊子有什么区别? 所以说,彭国仁老校长要通过许生祥办事,找郑凯萍写一份“手谕”来,的确是出了昏招,即使许生祥能给他办,也要故意拖延,要不然郑凯萍的面子也太大了! 送走了彭国仁,许生祥独自想了想,决定这件事先拖延不办,扫一扫郑凯萍的面子再说。 果真隔了没几天,郑凯萍打电话过来了:“许校长,我让彭国仁老前辈找你办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郑书记,你急什么急,又不是明天就开学。我这儿要求择校的又不是一个两个,太多了!你们不给优惠政策,招生指标就那么多,我怎么办?”许生祥故意推诿。 “你们不是申请办实验班吗?教育局很快就能批。再说,你许生祥神通广大,解决一个半个学生有什么难度?总不能不给彭校长面子吧,人要有良心。”郑凯萍的口气居高临下,多少有点教训许生祥的意思。 “领导高高在上,站着说话不腰疼。三中校舍、师资都有限,学籍问题教育局动不动来查,管得那么严,我能有多大的活动余地?你写个条子容易,具体办事的人却难,人情你落下了,坐蜡的是我,郑书记真会当领导!”许生祥也越来越尖刻。 “许校长很牛x嘛,你爱办不办!”看来郑凯萍真生气了,“啪嗒”挂断了电话。 “哼!”许生祥脸上一丝冷笑。就是要气气这个小女人,别以为当个教育局的书记就能颐使气指,老子不尿你! 等静下心来,许生祥还是有点儿忐忑不安。刺激刺激郑凯萍,嘴上痛快了,心中也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但人家毕竟在上级机关当头儿,要是故意给你穿小鞋怎么办? 同样是中学校长,邵玮的日子远不如许生祥好过。自从主持第四中学的工作以来,他始终感觉自己当的这个官儿不叫校长,简直是“维持会长”。 …… 每个新学年来临之前的招生和转学,对四中校长都是劫难。邵玮感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需时时提防有人手持锐利尖刀要挖走他的心头肉。他的窘迫与三中校长许生祥的狼狈躲藏绝非一码事。 这不,又有熟人来找。来人是陈大妈和她的闺女陈朝霞。 看到陈大妈母女,邵玮脸上的笑容真诚而灿烂,“大妈,是您呀。快坐快坐,朝霞也坐。” 邵玮和陈大妈一家有特殊的亲密关系。二十多年前他大学毕业分配到龙川市,一个人都不认识。报到第一天,在街头摆摊卖炒货、饮料的陈大妈给他指引了去教育局的路径,还打开一瓶汽水给他喝,说,“不要钱。听你口音像我老家那一带人。”陈大妈的举动让邵玮心中很温暖,他把陈大妈定位为龙川市第一个给他提供帮助的人。安顿下来以后,邵玮经常去陈大妈摆摊的地方看看,要么买大妈的商品,要么陪大妈说会儿话,后来还带着礼品到大妈家拜访,认了老乡。陈大妈觉得这个年轻人有情有义,体格、相貌也好,是个人才,主动把亲戚家的姑娘介绍给邵玮做女朋友。经大妈介绍的裴芝兰后来果真成了邵玮的妻子,他们夫妇一直和陈大妈亲戚般地来往,陈家子女也都把邵玮当作亲哥哥看待。 在为客人沏茶的过程中,邵玮忍不住多看了陈朝霞几眼。这个过去在邵玮心目中很朴素的女子妆画得太重,仿佛要用化妆品把真实面目掩盖起来,衣着可以用“艳俗”来形容,虽然档次不低却搭配不协调,把邵玮看得皱眉头。 “大妈,朝霞,你们轻易不到单位找我,有事吗?”邵玮问道。 “嘿嘿,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是看看你。”陈大妈说。 “肯定有事。朝霞你说吧,直截了当,在我面前不用为难。” “哈,邵哥,真还有点儿事。您是我哥,也用不着转弯抹角,我想让小小转学到三中去。她在您这儿上了一年学,老师很关心,孩子也很快乐。可黄国斌最近到国外干活儿去了,他们厂在非洲的刚果金开矿,我上班也很忙,顾不上接送孩子,如果能把小小转到三中,离我妈住的地方近,平常接送和吃饭就交给她啦。”陈朝霞说。 陈朝霞的女儿黄小小在四中上初一,眼看要升初二。陈朝霞的住房就在附近,按照学区划分孩子本应上四中,至于说转学是为了陈大妈接送和照管方便,说到底是个借口,因为陈大妈的家和这两所学校基本等距离,三中近也近不了多少,况且到四中马路更平、更宽阔,车辆也相对少。陈朝霞的老公到国外去干活倒是真的。 “朝霞,按照市教育局学区划分的规定,小小应该上四中。当然,你一定要转,我也可以开绿灯。不过我怀疑究竟是不是为了让大妈照顾孩子?咱是自家人,你应该把真实的想法告诉我。” “呵呵,邵哥,既然您把话说到这儿了,我也不隐瞒,我是想给小小换个学习环境。我知道,孩子在您这儿上学,不光您关照,老师也很负责任,可小小在放学路上,的确被初三学生抢走了零花钱——这个我没在您面前说过。我不是说四中不好,可大家都说三中环境好,教学质量高。我想有邵哥在,给咱家小小找个更好的学校,应该不难办吧?” “邵玮,能办的话你就给办办。要是为难,就让小小继续留在这儿上,我接送她不嫌远。”陈大妈为人一贯善良、随和。 “大妈,这事儿您和朝霞决定吧。你们要让小小转学,我这儿没问题,即使三中不好进,我也能给想办法。不过说实话,黄小小学习挺好的,转出去我有点舍不得。”邵玮脸上的表情是遮掩不住的失望。 “邵哥,那就给转吧。嘻嘻,嘿嘿嘿……”陈朝霞说。 “嗯。”邵玮点点头,但他对陈朝霞的笑声莫名其妙。 “谢谢邵哥。” “三中那边要不要我出面给说说?” “三中嘛,倒是有个熟人能说上话,要么邵哥您给说说也行。”陈朝霞的态度漫不经心。 “还是让你邵哥给办吧,他给三中校长说话肯定管用。你能认识谁呀,这么难办的事。”陈大妈插话说。 碍于和陈大妈一家的关系,邵玮只好违心地帮陈朝霞的女儿转学。黄小小是学习尖子,将来中考能给学校增光添彩,将这样的好学生放走,等于挖校长的心头肉,何况邵玮还要帮家长找许生祥开后门,送人一块肥肉还要去求他,奶奶的这叫什么事! 许生祥的电话打不通,邵玮直接闯到三中去了。敲许生祥办公室门,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反应,于是他找到校办室主任冯韬:“冯主任,许生祥呢?” “呵呵,邵校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冯韬油嘴滑舌打哈哈。 “哦,冯主任不愧是许校长手下的干将,礼貌周全啊。别这样,老熟人,弄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说吧,你们校长哪儿去了?打哪个电话号码能联系上?我有事必须见他。”邵玮对冯韬不大客气,他觉得这小伙味道不正。 “哈哈,我以为许校长的电话对谁保密也不能对您保密呀。他最近手机不敢开,拿一个小灵通,看见生号码也不接。小灵通号码许校长不让我透露给外人,您有机会直接问他吧。”冯韬也语带机锋,“不过,今天用不着打电话,许校长在办公室,我给您敲门吧。” 冯韬说罢在许生祥门上“嘭嘭嘭,嘭嘭嘭”敲了六下,中间有间歇,不知是不是暗号,然后扒在门上对里面说:“校长,四中邵校长找您,有重要事情。” 果然,门应声开了。 “老邵啊,欢迎欢迎。”许生祥伸出手来和邵玮热情相握。 “假惺惺的。明明给我吃闭门羹,嘴上还说欢迎。要不是你和冯韬有暗号,我能找得着许大校长吗?”邵玮说。他并没有握住许生祥的手,给对方制造一点小尴尬。 “嘿嘿,哪里哪里,不见谁也不能不见你呀。咱俩谁跟谁?不过,这阵儿东躲西藏、电话关机,也是没办法。你是学校的人,难道还不理解?”许生祥讪笑着,把邵玮让到沙发上坐下。 “邵校长好。您和许校长说事,我先走了。”套间里走出一个人向邵玮打招呼。原来许生祥办公室还关着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三中的团总支书记柯宁。邵玮注意到这女子脸色微红,头发有些凌乱。 柯宁走后,邵玮说:“许校长金屋藏娇啊。没干坏事吧?我看美女像刚刚被人蹂躏过的样子。” “嗨,哥们儿,你可不敢胡说。柯宁还是个小姑娘呢,男朋友都没有。” “这不正好嘛,染指一位纯情少女,多浪漫呀。不过老许,我要告诫你,窝边草是高危物品,使用起来需慎之又慎。” “老兄经验之谈,吃窝边草是你的强项吧?开玩笑开玩笑,邵校长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最高指示请讲。” “哪里有什么指示,求你来了。” “这段时间只要听人说求我办事,我就要尿裤裆,怕呀。不过邵校长开口了,只要能办,绝无二话。谁让咱是多年的同事、朋友,又同在校长岗位上,相互能理解。惺惺相惜,想必你也不会为难我。” “说愿意给我办事,听上去又像推辞。看来你这校长没白当,语言能力日高日上,鄙人望尘莫及!” “老兄擅长讽刺挖苦,我甘拜下风。说吧,什么事?” 邵玮于是说了有个下学期上初二的学生想转到三中。 “老兄该不是甩包袱吧?是不是这孩子学习差得要命,你怕将来影响四中的中考成绩和升学率?” “许校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甩包袱、赶撵差生是你的拿手好戏吧?要不三中怎么成名校了?” 这两人很容易话不投机,说着说着又相互掐。 “你难道舍得把最好的学生给我?”许生祥仍然持怀疑态度。 “这么说吧,你可以先考试,我说的这个学生要是成绩不好,算我啥也没说。唉……”邵玮很无奈。 “别别别,既然老兄找上门来,再难我也要给你帮忙。老邵你不知道,三中每进一个学生都是大事,三个年级班额都已经饱和,教室塞得满满的,课桌椅没地方摆。经常为了拒绝转学得罪人,我简直成万人恨了。”许生祥诉苦说。 “许生祥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我给你是最好的学生,中考稳稳当当进全市前十名的学生。心里明明偷着乐,嘴上还说吃了天大的亏,你可真够虚伪的!” “嘴下留情嘴下留情。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字,我记一下。” “黄小小,女孩。” “黄小小?哦。” “怎么,你知道这个学生?还是家长已经托别人找过你了?” “没有没有,谁也不会比你老兄更有面子。”许生祥含糊其辞。 “我告退。完了让家长找你——不行不行,家长找你哪儿能找得到!说个办法吧,让家长找谁,什么时候找。” “直接找教务处吧。我给安顿好,你让家长说是四中邵校长介绍的,就行了,带上转学手续。” 许生祥潜水遁身,玩人间蒸发,其实只能躲开容易躲的人,下决心要找他的人总能找得到。 龙川市很有名气的民营建筑企业“龙腾建安”的老板张篝盛派人在许校长家楼房外面“严防死守”,总算在晚上10点钟把他堵住了。张老板本来和许生祥熟识,不由分说拽他上车,弄到一家高档茶馆去了。 张篝盛为人处事很爽快,开门见山对许生祥说:“我的丫头该上初中了,想到你那儿去,给开个绿灯吧。” “张老板你这年龄,孩子才小学毕业?是你亲生的?‘二奶’养的吧?”许生祥和张篝盛开玩笑,想寻找逃遁的空隙。任何人要往三中塞择校生都是给许校长出难题,这种事能逃就逃能推就推,简直成了许生祥本能的反应。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不是‘二奶’养的,是第二任老婆生的,我换过一回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孩子也可以造假?” “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我这人办事喜欢痛快。这么说吧,许校长你要是愿意接收我女儿上三中,我给学校赞助10万元。你个人要敢拿,我直接把钱打到你私人账户上也行。怎么样,我还算大方吧?北京、上海的学校收赞助费也不过这个价。”张篝盛一上手就使出杀手锏。 “10万元啊?张老板真舍得。我个人倒是想要,可我知道10万元能换来多少有期徒刑,你别害我。” “你私人不敢要,钱就给学校,我只管孩子能上三中就行。事后我再感谢你许校长不迟。”张篝盛快人快语。 “学校能不能要这笔钱,我这会儿也不能答复你,兹事体大,需要请示汇报。不过,我会尽快给你回话的。”许生祥说。 晚上躺到被窝,许生祥让张篝盛10万元的许诺折磨得睡不着觉。就算龙川市财政状况不错,教育经费相对宽裕,可作为基层学校的校长,每年可支配的钱能有几个10万啊?听起来学校的经费额也不算少,可绝大部分是“人头费”,都给老师开工资了,能由着校长花的经费什么时候都紧紧巴巴。所以,许生祥当校长并不潇洒,有时候请人吃顿饭也不敢大大方方,规定的标准花超了就不知道钱该从那儿来。建筑商张篝盛主动提出用交赞助费的方式给孩子择校,假如三中给张篝盛后老婆生的孩子开一次绿灯,就能给学校带来10万元的额外收入;假如收赞助费这个口子能开,肯定还会有王篝盛李篝盛都来赞助,银子哗哗地,三中还愁没钱花?况且,办法也不是没有,假如教育局能同意把初一新生的班额扩大,每个教学班多放几个学生进去,大笔大笔的银子就来了。相信龙川市想让子女到三中上学的老板、有钱人不在少数,哪怕有些人达不到张篝盛赞助的数额,三万五万不少,七万八万不多,那也了不得呢! 人民币让许生祥心动,但是,龙川市这种小地方,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稍微有点出格的事情就能刮狂风掀巨浪,向择校生家长收赞助费毕竟没有政策依据,况且收费问题十分敏感,许生祥怎敢轻举妄动? 第二天一大早,许生祥直奔市教育局,找肖奎元局长。 肖奎元是个黑脸。按理说龙川市的海拔高度不足两千米,紫外线不算太强,肖局长的一张脸却让人想起高海拔地区强烈的光照和大漠戈壁上经年不息的沙尘暴。黑脸的领导比较威严,跟黑包公似的,所以龙川市教育系统的人对肖奎元都有几分怯惧,但许生祥不怕他。有一次,在学生家长酬谢性质的宴会之后,许生祥曾经陪肖局长洗过桑拿,他惊奇地发现肖奎元身体竟然那样白,白得像脂肪过剩的娘们儿,和他的一张黑脸反差过于大,也远远白过肤色偏黑的许生祥。更可笑的是肖奎元裆下男人的器具特别短小,小得连许生祥“那话儿”长度的一半都不到。估计此人在女人面前绝对英武不起来,不知道他平日是怎么应付老婆的,老婆不造反堪称奇迹。在许生祥的记忆里,这位局长哥哥偶尔在社交活动中还搞色情,那不是糟蹋行情嘛!所以,作为男人许生祥骨子里鄙视肖奎元,表面上对他很尊重只不过是冲着局长这个头衔。 “肖局长,有一件大事必须要请示领导同意。”许生祥的口气有点儿神秘兮兮的。 “你说。”肖奎元和许生祥之间隔着巨大的写字台,他在巨大的皮转椅上挺直了身子,拉着一张黑脸,显得很有领导的气派。 许生祥心想,老熟人了,谁不知道谁?摆什么架子,你交裆里那玩意比我的小多了!然后,他用十分恭谦的口气说:“局长,有家长找上门来,要给学校交10万元赞助费,给孩子择校,初一年级的。我专门来,就是想问问您,赞助费能不能收?” “嗯。具体说说你的想法。”肖奎元仍然面无表情。 “我的意思是说,教育局领导能不能研究一下,允许三中适当扩大班额,多招收一些新生,给自愿交纳赞助费的家长开绿灯?局长,我给您算一笔账。我那儿今年新生计划招10个班,假如平均每个班扩招5人,就是50个。把这些名额全部用来招收愿意交赞助费的学生,不要说每个学生10万,就算收5万元赞助费,就有250万哪!不光三中日子好过了,还可以给教育局上交一大块,您的日子不也好过了嘛。”许生祥抱着要说服教育局长就范的目的,提供的数据很难说对肖奎元没有诱惑力。 肖奎元沉吟了老大一会儿,然后往前倾了倾身子,字斟句酌地说:“许生祥,你想得太简单。咱这儿不是大城市,不要说赞助费,就是择校费也从来没收过。学校乱收费是热点,是敏感话题,你以为钱那么好收?到时侯偷鸡不成蚀把米,你我吃不了兜着走。”这事情的请示上级领导,你别抱太大希望,回去等着吧。”肖奎元说。 许生祥并没有消极等待,而是主动找了市政协的曹杰副主席,让他帮着到主管教育的高副市长那里通融通融。后来,教育局从高副市长那里得到尚方宝剑,开会作出决定,允许第三中学初一年级采用扩大班额的方式扩招50名学生,专门用来接收自愿捐助学校的商人和其他有钱人的孩子,规定每个择校的学生“其家长自愿给学校交纳赞助费不少于5万元”。同时审批了三中办实验班的申请,允许他们在整个龙川市区通过选拔考试招收两个班。 三中通过收赞助费招收择校生的决定公布之后,愿意出钱让孩子享受优质教育资源的家长还真不少。一些富商和企业高管拿出这些钱来自然不成问题,官员中间甘愿拿钱的人却不多,他们即使要给子女择校,大都通过别的不用花银子的渠道。普通老百姓中间有的人钱不见得多,但宁可举债也要给孩子创造良好的学习条件。综合起来,想把孩子塞进三中的家长何止50个!眼看扩招指标快要满额了,学校赶紧采取刹车措施,说要以捐助学校交款先后顺序为依据,适当考虑捐款额,交钱多的优先,最终将规定名额收满为止。 通过收赞助费,三中发了一笔横财。当然,这些钱要拿出一部分来改善办学条件,但也有相当大一部分可以用来给学校领导和老师们发各种名目的奖金、补助。吃水不忘挖井人,在许生祥的主导下,三中也给了相关领导一定数目的酬谢金。市上领导当然不能让人家签字,许生祥亲自出马给高副市长、曹副主席各送了一张卡,两位领导都说了冠冕堂皇推辞的话,最终还是笑纳了。教育局除了明面上切走一大块蛋糕,许生祥暗地里还给了肖奎元局长一张卡,里面的钱数和给市上两位领导的相同。对教育局其他领导三中再没有别的表示,许生祥心里和郑凯萍书记较劲,在这件事上也反映出来了。至于送给领导的钱怎么走账,许生祥自有办法,既然一部分支出不好从明面上走,那么一部分收入也干脆不用入账了。 苏甦想把孩子转到三中去,找许生祥找不到。她的老公刘望春在物价局工作,托他们局长给教育局长打电话求情,肖奎元知道物价局即将裁撤,这位局长也将离职退居二线,所以不给面子。两口子走投无路甚至花钱办了假住房证和户口本,冒充三中学区的家长去给孩子报名,结果也被识破了。 在为儿子寻求择校门路这件事上,苏甦有几分着魔,百折不挠愈挫愈奋。她想,绕来绕去,还不如找三中校长来得更直接。苏甦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把许生祥堵到了办公室。她死死盯着许生祥看:你不是很能躲吗?看你还往哪儿躲! 许生祥看见苏甦却突然眼前一亮,竟然盯着她看了半天,心里慨叹:这个女人怎么不显老呢?这些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么耐看,耐咀嚼! “许校长,找你可不容易啊。”面对着许生祥,苏甦仿佛忘记了她是来求他办事的,不知不觉又找到了美女在曾经的追求者面前那种优越感,语气有点儿居高临下。 许生祥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曾经让他心旌摇摇、苦苦追求过的女人之所以来找他,并不是念旧情,冲着许生祥这个男人来的,而是冲着“许校长”这个职务而来,是为她儿子择校而来!苏甦两口子用假证件给儿子报名的事情许生祥也听说过了。许生祥眼睛里莫名其妙的柔情以及对苏甦“徐娘不老”的欣赏瞬间消失,代之以敌对乃至蔑视:“你还用得着找我?你能认得我是谁?多年不打交道,你变了。教务处的人给我汇报,你们两口子竟然通过走江湖办假证的弄了假户口、假住房证,想让孩子到三中来上学?你们本事可真大!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个骄傲的女人,还喜欢标榜自己很正直。当年你不是看不起我吗,说我做人不诚实,见了领导没骨头,如今你咋也学会搞邪门歪道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女人也一样。既然你不想找我,想通过假户口假房证让孩子上三中,这阵儿还来干什么?总不至于念旧情,找我重建革命友谊来了吧?你已经是半老徐娘,不再是当初的大美女了,苏甦。” 让人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苏甦一下子有点儿发懵,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几乎不用思考,自我防御的本能让她立即捡起防卫的武器:“许生祥,我美不美与你有什么相干?半老徐娘就半老徐娘,你不也脸上有褶子了嘛,额头的皱纹深刻得和老母猪有一比。别以为当校长有什么了不起!你说我不想找你?我找了,找不到,谁知道你整天在哪儿的老鼠洞里钻着呢。说我搞邪门歪道,还不是让你们逼的?要不是给孩子找个好点的学校那么难,我和刘望春愿意给办假证的送钱?你用不着对我讽刺挖苦。至于念不念旧情,我觉得你自我感觉好了点儿。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的确想让孩子到三中上学。按照学区划分我儿子应该上四中,你这儿不是名气大嘛,我能来也算给你面子,事情能不能办给句痛快话。能办,我和刘望春感谢你,请你吃饭,给你送礼都成,你要说句不能办,我扭头就走,绝不再给许大校长添麻烦!” 轮到许生祥尴尬了,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在他面前依然高高在上,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他收起刚才端足了的架子,“噗嗤”一笑。女人的嗔怒和娇羞让他想起当初追求她的那段岁月,美人就是美人,一举一动一笑一嗔都是美,苏甦发起怒来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韵致,足以让男人心颤,弄得骨头都有点儿酥。 “你笑什么笑?” “我笑有什么错?大美人苏甦来了,风采不减当年,脾气也不减当年,让我想起了过去的美好,你难道要我哭不成?” “少来这一套。我想听你一句痛快话。” “交赞助费,5万块钱。再没别的办法。” 教育局党组书记兼副局长郑凯萍打电话召见许生祥,当面指示说三中办实验班必须扎扎实实进行教育科研,推进素质教育,不能将实验班弄成名校扩大招生的借口。 第二天,许生祥主持三中领导班子扩大会,讲话说:“教育局领导要求实验班三年后必须出科研成果,而不是为三中扩大招生规模、接收择校生开方便之门。这意味着通过走后门往三中安插学生要关闸。我们大家——包括我本人在内,原先答应别人可以办的择校生,现在办不成了。大家一定要认清形势,教育局领导反复研究做出的决定,我们只有贯彻执行的义务,而没有改变它的办法和权利。”许生祥说。 许生祥这番话的效果相当于在会场引爆了一颗震撼弹,与会者立即炸营了,都说已经答应过别人给办择校,要是办不成,被放了鸽子的家长不闹事才怪了! 会场乱成了一锅粥,一位不速之客突然闯进来。 “许生祥,你说,我的事还能不能办?”区小媚旁若无人冲着她的姐夫发飙,杏眼圆睁,手之舞之,怒气冲冲直呼其名。 原来,昨晚许生祥托区小娇给妹妹做工作,说区小媚给她的主任家孩子择校办不成了。区小媚接完姐姐的电话就直接床到学校来了。 “小媚,你先到我办公室待一会儿,会开完了再说。”许生祥赶忙给小姨子陪笑脸,从腰带上解下一串钥匙,把办公室门上的挑出来,捏在手上,递给区小媚。在场的人认识这位气汹汹的女子是校长妻妹,都不好说什么,只能瞪着眼睛看。 区小媚不接钥匙:“我没工夫等。你只回答我一句话,你拉过勾、信誓旦旦答应过的事情还能不能办?你是个说话算话的男子汉还是出尔反尔的小人?”看来小女子真生气了,容不得姐夫玩缓兵之计。 “小媚,这是学校,不是在咱家。我是校长,正主持开会,你这样大闹会场合适吗?你已经不是小孩子,怎么这么任性?”许生祥不得不端起架子训斥小姨子。 区小媚瞪着许生祥,脸憋得通红,眼泪也要涌出来了,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发泄渠道,她伸手抓过茶几上的一只玻璃茶杯,“砰”地摔在地板上,弄得茶水和玻璃渣子四溅,然后捂着脸跑出去了。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场面很尴尬。 苏甦找上门来给儿子办择校,许生祥故意玩猫戏老鼠的游戏,设置障碍为难对方。打发走了苏甦,许生祥立即后悔了。毕竟她是曾经让许生祥神魂颠倒、穷追不舍的美女,虽说当初是苏甦无情无义拒绝了他,但许生祥作为一个男人,多年来对初恋情人的那份思念从来没有消失过。好不容易人家找上门来,让他有了近距离接触她的机会,况且女人风韵犹存,对许生祥依然有冲击力,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和她过不去呢? 苏甦接到三中教务处的电话通知,让她儿子刘奇睿参加该校初一年级实验班的选拔考试。 苏甦有几分诧异。难道许生祥突然良心发现了?既然愿意给儿子办择校,干嘛又要参加考试?究竟是这件事有转机了,还是许生祥继续玩猫戏老鼠的伎俩? “不行,我得到三中去一趟,问清楚。”苏甦说。 苏甦赶到三中,正好在走廊上碰见许生祥。 “啊呀,苏甦,又让你跑一趟。请进请进,请坐请坐。”许生祥完全没有了上次的傲慢和故意做作的居高临下。他给苏甦倒了一杯茶,向她详细解释三中开办实验班的情况,许诺说即使考得不很好,他也一定想办法让苏甦的孩子进三中。 这次许生祥给苏甦留下的印象是仿佛换了个人,变化特别大,让她有点儿不适应。 对苏甦来说,只要儿子择校的目的达到了就行,她也很诚恳地向许生祥表达了谢意。当她要告辞的时候,许生祥请她去吃饭。苏甦想了想,点头同意了。许生祥答应解决孩子择校,算是给苏甦办了一件大事,他又主动邀约吃饭,女人觉得不好驳人家的面子,况且不就是吃顿饭吗? 后来在酒桌上,许生祥有点儿失态,想要用身体亲近苏甦,苏甦红着脸逃开了。 彭国仁又来找,许生祥对老上司说,“郑凯萍不让实验班安插择校生,您老介绍的这个学生根本没法办。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实在是这位书记大人把我盯得死死的,真的很对不起您。”彭国仁无可奈何,只好摇头叹气走了,回去告诉他的学生孙刚、权妮,说:“我已经老朽无用了,没人给我面子。你们儿子上三中的事情我尽力了,最终还是弄不成。许生祥简直是个王八蛋,我当初瞎眼了,把他当成栋梁之才来培养,一心一意为他铺路,谁知道这是个白眼狼呀!” 送走了彭国仁,孙刚两口子商量怎么做才能达到为孙权择校的目的,权妮极力主张送礼。孙刚拿着好烟好酒,硬着头皮去了三中校长许生祥家,结果人都没见着,礼品也被许校长老婆区小娇拒绝了。 给儿子择校的事情办不妥,孙刚心烦,到店铺里对手下的员工也没好气。他店里有一个小伙儿外号叫猴子,看见老板不高兴,就凑上来问:“孙哥这几天有心事啊?您是老板,还能有啥窝心的事?在龙川这小小的地面上,还有谁敢给孙哥气受,您还有啥事情摆不平?我是您手下,需要我做什么孙哥吩咐就行了,卸只胳膊打断条腿,这事我都能干。实在不行还有我表哥呢,他那一只脚跺跺,龙川市整个都忽悠忽悠颤。” “唉,想让我儿子上三中,求神告庙走门子,想给人送礼都送不进去,校长不给面子。”孙刚说。猴子为人挺机灵,孙刚很喜欢他,所以和他说话很随便。 “孙哥,这事情交给我吧。三中校长不就是许生祥吗?我认识。收拾他还不是小菜一碟,我表哥挺敬重您,他说您一家子做人挺义气。我让他给您帮帮忙,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猴子说。 猴子吊在嘴上的“表哥”,是龙川市知名度很高的一个人物,外号叫“瘸三儿”。瘸三儿早年上学时顽劣不训,打架斗殴早恋被学校除名,然后在社会上浪荡,一不小心成了黑社会组织的小跟班儿。若干年前公安上也搞打黑行动,瘸三儿被一位神秘人物策反,做了公安方面的“线人”,为打黑行动提供了支持。问题在于公安上打黑总是做不到除恶务尽,黑势力就跟毒蘑菇似的,挖掉了一茬儿就能长出新的一茬。瘸三儿做“线人”的后果是被黑势力抓住剁掉了一只左脚,据说小腿被大砍刀一下一下剁的时候,瘸三儿一声不叫,还呲牙咧嘴做出笑模样,可见这也是一个狠角色。瘸三儿从此瘸了,并且死心塌地跟上黑社会混,逐渐就混成了“老大”。公安上那个神秘人物后来当了副局长,据说他与瘸三儿的关系一直不错。瘸三儿的表弟猴子父母双亡,孙刚出于同情心收留这小子在他店里打工,给开的工资也不低。孙刚曾问过猴子,为什么不跟上表哥瘸三儿混社会去,猴子说,表哥对他好,所以才不让他涉黑。有一次偶然相遇,瘸三儿也曾经当面朝孙刚翘过大拇指,夸赞他是好人。 “猴子,你不许胡来。我儿子上学的事我再继续想办法,犯不着让你表哥出面。”孙刚警告说。他害怕涉黑的这些人做事情没有分寸,弄不好惹出大事来了。 “好好好,我不胡来。”猴子唯唯诺诺。 但是,猴子背过孙刚,把老板的儿子想上三中、送礼求情都办不成的相关情况给表哥说了,想让瘸三儿帮忙把事情办成。猴子对表哥说:“我们老板怕事,您悄悄帮他一把,别再搞出什么麻烦来。孙哥对我不错,我一直找不到报答他的机会,您给他办了这件事,算替我还一个人情吧。” 瘸三儿笑了笑:“我手里正好有许生祥的把柄,给他打一个电话就妥了。你回去告诉孙刚,让他准备送孩子到三中上学吧。” 原来,早在前年,瘸三儿的一个朋友想让孩子择校上三中,也曾找上门去给许生祥送礼,却被拒之门外。后来瘸三儿手下的人为了整治许生祥,给他设下一个局。许生祥被熟人请到夜总会消费,喝了酒,到ktv包厢唱歌又被陪酒小姐给灌了春药,这样他就把持不住自己了,十分自觉地被引诱到黑屋子里,赤身裸体和“小姐”干上了,结果被录了像,拍了照片。然后,就有一张光碟和若干照片寄给了许生祥,吓得许校长魂飞魄散。这件事被瘸三儿知道了,他专门设了一桌酒席给许生祥赔罪、压惊,说手下的哥们儿不知深浅,多有得罪,一个学生的事不至于这样。吃了这桌酒席,许生祥忍气吞声将瘸三儿朋友的孩子给安排了。瘸三儿虽然当他的面将两张光碟和几张彩色照片销毁了,但他的手里还有没有复制品只有天知道,许生祥心里明白,这些音像资料足以让他这个名校校长身败名裂。这正是瘸三儿所谓的“把柄”。 没过三天,三中教务处电话通知孙刚,让他儿子参加实验班考试,并且暗示说,“许校长有交代,你儿子上三中应该没问题。”孙刚有些纳闷儿,不知道这事情怎么忽然间有转机了。 每到招生季节,邵玮总要为四中生源状况不佳发愁。 德育处主任高鸿说了一个情况引起了邵玮的注意。四中学区有一个叫做“幸福巷”的地方,实际上是一片干打垒土坯房,是龙川市最后的“贫民窟”,居住着一些诸如收破烂、捡垃圾乃至不入流的暗娼和乞讨为生的人。幸福巷有一位捡垃圾的王大妈,最早是工人家属,没有孩子,后来老公病故,她孤身一人靠拾破烂为生。作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穷困者,她先后收养了两个遭父母遗弃的孤儿。大的是个女孩,王大妈辛辛苦苦养到18岁,含辛茹苦供她上学。女孩长大了,念书念到高二,心里却厌弃拾破烂的养母,半年前,这个名叫王银子的女孩离家出走,给养母留下一封信,说她要浪迹天涯,绝对不再回龙川市。要是将来能过上好日子,有钱了,她会想办法报答王大妈的养育之恩。女孩出走以后,王大妈几乎急疯了,到处找,在电视、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都没有用,王银子杳无音信。龙川市的新闻媒体曾一度将“慈善拾荒人”王大妈当作一个精神楷模、文明典范大肆宣传,但也只是热闹一阵子,终归没有人帮助王大妈从根本上改变穷困。现在,王大妈养育的另一个弃婴要上初中了。这是个男孩,王大妈对他寄予更大的希望,盼着孩子将来能有文化有出息有良心,期待着这个孩子能为她养老送终。尽管生计艰难,王大妈不想让养子再在办学条件和教学质量都不好的民办学校继续上学,想把孩子转到距离她住处最近的公办学校龙川市四中来。她主动找到学校,是高鸿接待的。王大妈说:“我的孩子没有户口,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发发善心,让他在这儿念书?” “王大妈的孩子不仅仅没有龙川市户口,孩子是捡的,没有出生证,她也不知道怎么办理收养手续,所以就这么养着,根本没有户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样的学生,只好请示校长。要让我说,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估计学习好不到哪儿去,要么干脆拒绝拉倒。这种没户口的孩子,虽然本学区居住,我们也不必承担责任。”高鸿说。 “高主任,你想问题太简单了。王大妈的孩子要到四中来,弄不好这是一个契机,我们趁势做点文章,说不定能给四中的公众形象加分。即使达不到这样的目的,我们作为教育工作者,良知告诉我,将这样的学生拒之门外总是不对。”邵玮说罢,皱着眉头沉思。 后来,邵玮果然拿捡破烂的王大妈和她的养子制造出了轰动效应。 那天听德育处主任汇报了相关情况,邵玮召集学校领导班子会议研究决定,四中无条件接收王大妈的养子王金子上学,而且免收一切费用。邵玮动用他本人以及四中所有能用的人脉关系,让全市的新闻媒体开展一场爆炒运动,把“慈善拾荒人”王大妈再次炒热。但这一次炒作的重点不是王大妈本人,而是龙川市四中。王大妈眼光远大,不但辛辛苦苦抚育孤儿,而且望子成龙要让孩子成为有文化的人,但因为户口等障碍,“慈善拾荒人”的养子上不了公办学校。市四中知道了这件事,主动上门招收王金子入学,承诺让这个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并且是全免费的真正的义务教育。消息、通讯、专访、系列报道,一时间弄得非常热闹。 谁也不能否认新闻媒体的作用。关于“慈善拾荒人”王大妈养子王金子上初中的新闻报道在龙川市引起很大反响,有许多个体户、农民工纷纷找上门来要让他们的孩子到四中上学,包括一些本应在别的学校就近入学的孩子。邵玮得到教育局领导的许可,对这些学生来者不拒。这样以来,四中的生源危机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缓解。至于招进来的学生课业基础如何,邵玮也顾不得计较。 第二章 为了竞争教育局副局长,许生祥找过市级领导,也请教育局长吃过饭,但最终被提拔的人完全出乎大家的预料,是教育局原招生办主任丰盈。 丰盈这个人看上去窝窝囊囊,要口才没口才,要文才没文才,作为机关工作人员是典型的奴才,平日对肖奎元唯命是听,没有棱角,也没有主见。大家都认为,招生办的工作之所以能顺利进行,主要是年轻的牛副主任很能干,丰盈最多在上下级之间起到了传声筒和桥梁纽带的作用。正因为如此,丰盈被提拔为副处级,让许多科级管理人员忿忿不平,他们说:“丰盈能提拔,龙川市教育系统一半以上的科长都能提拔,这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呢,领导身边的人沾了大光!”这股忿忿的情绪显然指向肖奎元,大家认为丰盈被提拔他肯定起了决定性作用,肖局长不喜欢人才只喜欢奴才。 仗着和肖奎元个人关系不错,许生祥打上门去,要肖局长给他解释,为什么丰盈可以提拔而他不能。这样做,在官场上很犯忌,还好,肖局长没有怪罪他,反而耐心细致解释,循循善诱启发,弄得许生祥全然没了脾气。 肖奎元说:“包括你许生祥在内,许多人只看见丰盈窝窝囊囊、老实巴交的一面,认为他只不过会巴结领导,工作能力不行,所以你们才心里不平衡。其实,大家这样看待丰盈同志有偏差,我认为,他属于猪八戒喝了磨刀水——内秀(锈)型的,认真细心,兢兢业业,但绝不糊涂。听领导的话有什么错?哪个上级不喜欢踏踏实实干事、一心一意为领导排忧解难的下级?他那种忍辱负重、牺牲自我、惟命是从维护上级领导的精神你身上有吗?所以说,丰盈和你许生祥相比,只不过属于不同类型,如果非要分出优劣,我看你不见得在他之上。再说,这些年来丰盈同志具体操办招生事宜,给别人办了多少好事,上上下下经营了广泛的人脉,这次提拔省上就有人替他说话,相比较而言,你在这方面不占优势。你以为凭曹杰副主席赏识你,提拔干部就一定有戏?你也想得太天真了,真正的内幕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曹副主席毕竟在政协,在提拔任用干部方面没有直接的权力。至于你们许多人都认为丰盈当副局长我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真是高看我了。作为教育局长我不敢说一点儿作用没有,但最终我能说了算吗?你要好好总结经验教训,朝正确的方向继续努力,以你的年龄和工作业绩,今后还有机会。” 新学年开始,三中的何玲老师担任初一年级两个实验班的数学课,兼(1)班班主任。 已经上了两周课,何玲心里不踏实。自己带的毕竟是实验班,按照学校领导传达教育局的指示精神,实验班要进行素质教育实验,三年后拿出科研成果。素质教育这东西,喊起来谁都会喊,让那些专家和领导讲起来,能滔滔不绝说个没完,但实际做起来,怎样才算是真正的素质教育,何玲心里没底,估计三中绝大多数老师也说不清楚。既然要搞素质教育实验,学校领导一定要给个说法,要不然,将来拿不出成果,我怎么向大家交代? 何玲去找校长,许生祥的口气有点神神秘秘:“这个问题迄今为止我也没有想清楚。既然你来问,我把初步的想法和你交换一下,不算校长的正式表态,哪儿说哪儿了,你随便听听,仅供参考。我个人认为,所谓实验班其实就是尖子班。啥是素质教育,讨论了多少年,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根据我的经验,无论哪一所学校,真正要在社会上站得住,吃得开,考试成绩永远是首要的硬指标。可不可以这样说,素质教育成果最重要的体现还是考试成绩?拿你所带的实验班来说,无论怎么搞,假如三年以后中考成绩上不去,拿什么来证明实验是成功的?我看,只要中考成绩优异,怎么总结、怎么吹都有道理,假如中考成绩一塌糊涂,别的都是扯淡。你说呢?” “哦,校长这么一说,我心里踏实多了。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弄,把实验班的工作做好。别的不敢说,中考成绩绝对不会落在别的班级后面。”何玲表态说。 “光在本校排名靠前还不行,实验班毕竟好学生荟萃。办实验班是个机遇,是用来给三中贴金的,一定要通过中考成绩让兄弟学校看看,三中就是不一样,作为家长、学生向往的一所好学校名副其实。” “您这么一说,我的压力大呀。不过,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请许校长放心。” 有一天上午,邵玮正准备去听课,校长办公室主任跑来,告诉他门卫打电话说教育局的小车进了校园,不知哪个领导来了。邵玮和校办室主任迎到楼下,教育局书记郑凯萍刚刚从车上下来。 “欢迎领导视察。”邵玮迎上前去与郑凯萍握手。 “少来!视察什么,我来听课,陪我进课堂吧——你还有没有别的要紧事?”郑凯萍开门见山。 “我正准备听课去呢。随意听呢,还是领导有什么意向?” “你找人给搬个凳子,我随便进哪个教室,你跟上就是了。别给我弄虚作假。”郑凯萍说。 “好好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领导。” 郑凯萍瞪了邵玮一眼,责怪他说话肉麻。邵玮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也觉得刚才那句话有讨好女上司之嫌。 邵玮随着郑凯萍到初一(3)班听课。这个班上数学课,讲台上站的是年轻女教师小丁。小丁老师首先讲评头天的作业,批评一个粗心男生4道题错了3道,当着全班学生的面严肃认真地训斥学生,嘴里说“关键的问题是认真。必须认真,认真,认真!”随手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认真”二字,字形相对潦草,将“真”字中间的三横写成一竖。被批评的学生低着头,另外一个男生却高高举起手要求发言。小丁老师没好气地说:“王金子,你要干什么?站起来说。” 邵玮这才注意到,举手要求发言的正是曾被媒体热炒过的王金子,心想,本来应该过问一下这孩子的学习和品德表现,还没顾得上呢,这节课后一定找班主任去问问。 “丁老师,您批评xx同学写作业不认真,您在黑板上写字也不认真。”王金子站起来,态度一丝不苟,直言不讳批评老师,“‘认真’的‘真’,中间是三横,不是一竖。丁老师您写错了。” “王金子,平常看你挺老实,怎么也成刺儿头了?我又不是小学语文课教汉字呢,必须一笔一划,我不过是随手一写嘛,‘真’字中间是三横,我又不是文盲,要你来告诉我?坐下!” 小丁老师态度简单粗暴,邵玮皱了皱眉头,看看旁边坐着的郑书记,脸上没有表情。 “丁老师,我不是刺儿头,我给您纠正错别字呢。您写的‘真’字错了,请您把它改过来。”王金子很认真,也很执拗。 “王金子,你坐下!”小丁老师掩饰不住愤怒。 “老师,我给您改过来。”王金子未经老师允许跑到黑板跟前,很认真很小心地用板擦将“真”字中间的一竖擦掉,用粉笔写上三横。丁老师看着他,气得胸部剧烈起伏。邵玮估计要不是教室后面坐着领导听课,小丁把王金子从讲台上踹下去都有可能。 结果,年轻的丁老师情绪完全被破坏了。她不仅不能随机应变化解与学生的矛盾,而且因为坏情绪影响了整整一堂课,接下来讲课完全没有了章法,逻辑混乱,表达不清,教学效果特别差。 听完课从教室出来,邵玮一脸的不好意思,对郑凯萍说:“对年轻教师的培养任重而道远,我们努力得不够,让领导见笑了。” “这并不可笑。年轻老师驾驭课堂的基本功差,包括教育观、学生观都有继续提高的必要性,这很正常,你也不必难为情。倒是那个跑到黑板上给老师改错别字的男孩蛮有意思。”郑凯萍说。 “是是是,很有个性。他就是招生的时候媒体宣传过的‘慈善拾荒人’王大妈的养子王金子。” “哦。” 刘奇睿期中考试全班第一名,全年级排第三,数学成绩满分。班主任何玲很兴奋,专门跑去向许生祥汇报:“校长,听您说过刘奇睿是你朋友的孩子,他特别优秀,数学方面简直是天才!您接收他到三中来太英明了,我一定要好好抓,让他将来当个中考状元。” 许生祥听了也很兴奋:“好好好。何老师,我不光要中考状元,你还要好好辅导刘奇睿数学,把他培养成数学竞赛能拿好名次的尖子生。” “我会尽最大努力。”何玲表态说。 何玲走后,许生祥立即给苏甦打电话:“苏美女,你儿子很争气嘛。你要愿意的话到学校来一趟,我要和你商量商量怎么加强对刘奇睿的培养,我对他寄予厚望……” 苏甦很快就来了,一见许生祥,先给他戴几顶高帽子,“许校长领导有方”呀,“三中的老师就是强”呀,“我儿子能到你这儿上学是他最大的福分”呀,等等,但许生祥并没有被苏甦的奉承搞晕。他对曾经的老同事说:“苏甦,别瞎鼓吹了,你说得再好听也不给我发一分钱奖金。我请你来不是为了听你表扬,主要是想商量商量家长如何与学校、老师配合,把你们家的小神童培养好。” 这一次,许生祥又邀苏甦去吃饭。还是上次吃饭的那家饭馆,点的菜也和上次差不多,精致而有质量。餐桌上内容有所不同的是酒水,上菜之前许生祥好象故意要将苏甦一军:“有胆量和我喝白酒吗?” 苏甦说:“有什么不敢的?”苏甦对自己的酒量有信心。平常在单位参加某些餐饮公关活动,苏甦的上司动辄把她作为秘密武器使用,往往能出奇制胜。有时候和生疏的人第一次上酒桌,常有男人鼓励苏甦饮酒,说“女人天生三两酒”,苏甦就笑了,心想你太小看我了。 苏甦没有想到,这次她竟然喝醉了。也许因为许生祥有意挑选了60°的老白干其酒精度之高超出了苏甦以往接触过的白酒,也许因为苏甦心情好并且过于自信从一开始就开怀畅饮根本没有任何防范意识,也许因为许生祥从一开始就故意在觥筹交错中暗藏杀机给美女设下了圈套,反正苏甦醉了,醉成了一滩泥而许生祥却保持了清醒。 更让苏甦没有想到的是,酒醒过来之后她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一张床上,周围环境完全是陌生的,唯一熟悉的是身边有个男人,他的名字叫许生祥! 苏甦几乎是下意识地翻身坐起,突然意识到身体赤裸着,赶忙用被子把自己裹严实,立即声嘶力竭叫喊:“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是怎么回事儿?衣服,我的衣服呢?” 许生祥倒不是光屁股,他竟然穿着睡衣。苏甦醒过来之后让他有几分无措,赶紧拿了一件女式睡裙递给苏甦:“你、你先把这个穿、穿上吧。”他说话颤抖并且结巴。 “我的衣服,我要我自己的衣服!”苏甦先接过那条女士睡裙,忽然又觉得手里拿的仿佛是一条毒蛇,赶紧甩得远远的。 许生祥把苏甦的衣服从地板上捡起,一股脑堆在她面前。 “你出去,你滚出去!”苏甦的声音犹如劈竹裂帛,十分尖锐高亢。 苏甦一边穿衣服,一边委屈地流泪。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在为轻率参与此次本不该参与的餐饮活动深深后悔,她把许生祥恨到骨头缝里去了,恨不得立即撕碎他! “苏甦,对不起……”等女人穿好了衣服,许生祥怯生生地站到她对面,低着头,垂着双臂,比他在学校经常看到的犯了错误的中学生还要老实。 “许生祥,你是个畜牲!”苏甦疯了一般扑上来,先用双手卡住许生祥的脖子,起劲儿捏住喉管,恨不得将他掐死。看到男人脸憋得通红,想要咳嗽又咳不出来,苏甦忽然心里一惊,难道真要把这个畜牲置于死地?然后她松手了,接着左右开弓扇许生祥的耳光,用力过猛,将这个伪君子的近视眼镜打碎了,破碎的眼镜片将他的左脸划伤,弄得血流满面。 四中的语文教研组长、邵玮手下的得力干将罗萍老师不幸遭受意外打击。 罗萍的女儿在南方上大学,前几天学校突然打来电话,说她女儿得了急病,要家长火速赶来。龙川市的飞机场还在建设中,等罗萍和丈夫老孟乘火车赶到女儿所在城市,孩子已经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靠呼吸机维持循环,意识完全丧失了。罗萍第一眼看到女儿立即傻眼了,大声呼喊着问大夫,问女儿的老师:“这是怎么啦?我女儿这是怎么啦?”在场的人看着这位突遭天大不幸的母亲,个个瞠目结舌,有的暗自垂泪,但谁也帮不了她。 原来,罗萍的女儿突发急性白血病,事先基本上没有征兆。等到出事的时候老师问同宿舍的同学,她们才回忆起前几天罗萍女儿好几次说过她感觉很累,除此而外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发病的时候,罗萍的女儿先说眼睛看不见了,等同学老师将她送到医院,孩子头部这儿那儿肿起了好几处。后来医生诊断说,是急性白血病引起颅内出血,手术救助已无可能,所以大家眼睁睁看着孩子的生命体征一步步走向衰竭。 等到大夫和老师把相关情况解释清楚,罗萍当场昏死过去了。老孟毕竟是男人,还算冷静,当他弄清楚孩子生命陨落已经没有逆转的可能性,建议大夫把呼吸机停掉,让孩子安安静静去。 这样,罗萍和老公从孩子上学的城市回来,带着一个四四方方冰冷的骨灰盒。 仅仅从南方走了一趟,罗萍一下子脱相了。面容憔悴,眼眶深陷,头发一夜之间白了许多,看上去岂止老了十岁!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唯一的爱女突然间没了,这样的精神打击足以击垮任何一个神经坚强的人,何况罗萍是心肠柔弱的女人。 听说了罗萍老师的遭遇,邵玮觉得坏事了,天知道罗萍能不能经受如此严重的打击?本来想组织学生开展诵读经典活动,给四中制造一个亮点,语文教研组长出事了,这件事只好先放一放。他让校办室通知其他领导,一起去看望罗老师。 邵玮一行人进门,罗萍第一眼看见邵玮眼泪“唰”就下来了,她喊一声“校长”,立即哽咽了。随后,罗老师和副校长汪淑悦抱在一起,再次痛哭失声,招惹得所有在场的人泪流满面。 罗萍的老公同样面容憔悴,胡须好几天没刮了,眼睛里布满血丝,抹不去的忧伤仿佛雕刻在脸上,成为一种常态。女人在一旁抱着女上司哭,老孟强忍悲痛,向学校领导简单叙述了孩子出事的经过。邵玮劝慰说:“这正是祸从天降,搁谁头上都受不了。你和罗老师要坚强,尤其是你,男人在这种时候一定要挺住,要不然女人就没法活了。一定要珍重啊,把牙关咬紧。” 说完了,邵玮才意识到,这种情况下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除非你能让他们的孩子活过来。 不料刚过了三天,罗萍竟然主动跑到学校上班来了。她说:“我放心不下班里的学生。”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眼见得罗萍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有所好转,老师当中有人劝她:“罗老师,再生个小孩吧。你这样的年龄,生育能力还在正常范围内,现在医学发达,有大夫的指导帮助,应该没问题。”罗萍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养大一个孩子多不容易啊!”说罢她的眼圈红了。 也有人劝罗萍老公:“独生子女也不好啊,万一遇到你这种不幸,唉……不过还好,能来得及,和你老婆再生一个吧。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孟听了这种话怦然心动。是呀,再怎么说,这辈子总得有个后代吧,要不然,将来或多或少有点遗产谁来继承?没孩子就是断了香火,也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老孟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催促罗萍到医院检查身体,让医生做个结论,看看他们夫妇还能不能生小孩。 谁承想检查身体又查出一个大灾祸,罗萍罹患宫颈癌!癌症是要命的大病,没有别的选择,罗萍的老公只好同意医生的意见,通过手术切除了罗萍的生殖系统。也就是说,他们夫妇再想生小孩绝无可能。 刘奇睿俨然成了三中的宝贝。许生祥叮嘱班主任何玲要特别关注这个学生,还安排擅长辅导数学竞赛的小秦老师专门到家里去辅导刘奇睿。后来许校长接受小秦的建议,破天荒在初二年级搞了个“数学竞赛辅导班”——初中数学竞赛集中辅导往常只在初三年级搞——由学校安排时间地点强化数学训练,刘奇睿是这个尖子生小群体里最重要的成员。许生祥之所以如此关心照顾刘奇睿,除了考虑到这样的尖子生能在学科竞赛中为三中赢得荣誉,更重要是他心里对刘奇睿的妈妈有愧疚,要想方设法弥补,以减轻负罪感。 何玲经常表扬刘奇睿,夸他学习态度端正,成绩优异,尤其数学方面有天赋。何老师对全班同学说:“学习好才是硬道理,你们都要向刘奇睿学习,为我们班争气,为学校争光!” 刘奇睿毕竟是个孩子,老师把他捧上天,自己就有点飘飘然。学生体育锻炼时间有限,每天的早操体育老师特别认真,规定的运动量让学生感觉很累。有一天刘奇睿突然不想上早操了,给何老师说他头晕。何玲不仅批准他不出操,而且嘘寒问暖,摸摸他的脑袋烫不烫,得出结论说可能感冒了,还在潜伏期,给他拿来感冒药吃,预防发病。这以后,刘奇睿大概尝到了甜头,只要不想出操就说头疼、头晕,经常逃避跑操的艰苦。时间一长,难免招致同学非议。出操回来,孙权不止一次在刘奇睿面前扮鬼脸,故做痛苦状,说“我头疼”,讥讽刘奇睿。张旭和几个女同学给刘奇睿取了个外号叫“头疼精”。又有一次孙权扮头疼状嘲弄他,结果刘奇睿的自尊心受不了,冲着孙权叫嚷:“我就头疼,咋的啦,不允许?你想头疼还疼不了呢!”惹得在场的同学哄堂大笑,有的拍桌子跺脚,都对刘奇睿表示鄙夷。 刘奇睿与孙权心里有了过节,有一天,他俩打架,孙权出手重,将刘奇睿左眼眶打得青紫,肿起来了。 打架的原因与做值日生有关。刘奇睿和孙权、张旭同在一个值日生小组,轮到他们打扫卫生,刘奇睿总是不积极,逃避劳动。刚开始,孙权、张旭等人并没有太计较,张旭说:“咱不和‘头疼精’一般见识。”可是时间长了,刘奇睿总是用头疼、头晕等等理由逃避做值日,孙权很义愤,认为不应该惯他的毛病。后来有两次,他们小组打扫班级的清洁区域故意留一小块,让检查卫生的值周老师发现了,向何玲老师提出批评。何老师过问此事,张旭是值日组长,说:“这一块是给刘奇睿留的,他不打扫,怨不得我们。”何老师听了很生气:“你们值日小组还将清洁区划分到个人了?小组是一个整体,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打扫卫生不应该相互推诿。”孙权站出来说:“刘奇睿每次做值日都找借口不参加,我们凭什么替他打扫卫生?”何玲对孙权顶嘴很生气,于是说话有点情绪化:“在这些事情上斤斤计较?你怎么不和刘奇睿比学习,你的数学成绩有人家好吗?”孙权很不服气,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旭先反驳何老师:“老师您说的不对。刘奇睿数学好,并不代表他一切都好。他经常装病不参加值日劳动,喊叫头疼不上早操也是装的,我看他品德有问题!”当着许多学生的面被张旭呛白,何老师觉得班主任的权威性再次受到挑战,很恼怒,训斥张旭说:“你说刘奇睿装病有根据吗?你这样说是侮辱同学的人格,你对班里的学习尖子如此刻薄,是不是嫉妒心在作怪,你的品德是不是也有问题?” 何玲处理问题有偏向性,在场的许多同学都对老师侧目而视,其中包括和张旭、孙权要好的韩冬、魏国。何玲感觉到了学生的对立情绪,想着老师处理问题的正确性、公正性需要证明,她大声喊道:“刘奇睿,你过来。你当着大家的面说说,你是真头疼还是故意装病?”刘奇睿红着脸,小声说:“我是真头疼,真有病。”刘奇睿此言一出,在场的学生不顾何老师正在发怒,大声起哄:“嗷嗷嗷,‘头疼精’!说假话是个‘骗人精’!嗷嗷嗷,嗷嗷嗷……”众多学生起哄更让何玲勃然大怒:“干什么?刘奇睿学习好你们不服气?不服气自己好好学呀,考试成绩拔尖才是真本事!” 这天下午放学路上,刘奇睿和孙权打起来了。原因是许多同学起哄,叫着“头疼精”、“骗人精”嘲弄刘奇睿,孙权参与其中,刘奇睿认为孙权是带头羊,非常气恼,很不理智地冲上来与孙权扭打。后来孙权一出手,刘奇睿的眼圈就青肿乌紫了,另有几个站在孙权一边的男生趁乱在刘奇睿屁股上狠狠踢了几脚。 何玲老师觉得这件事严重影响班集体声誉,下决心要认真调查,惩处肇事者。她得出的调查结论是孙权聚众斗殴,别的孩子批评教育就可以了,唯有孙权要给予警告处分。德育处新任主任、原团总支书记柯宁将班主任上报的有关处分学生的材料拿给校长看,许生祥想起上次他养伤何玲来探望,说过孙权调皮捣蛋的事,觉得该给这孩子一个教训。 但是处分孙权的实际效果并不好。宣布处分的第二天,刘奇睿放学路上又被人狠狠打了一顿,全身上下青紫淤肿乃至流血的地方不止一处,躺在地上哼哼着爬不起来,直到被别的同学发现,打电话找来家长,刘望春和苏甦才把儿子弄到医院。检查了半天没有太大的问题,把外伤处理一下就回家了。 这一次是谁打了刘奇睿很清楚。孙权因为刘奇睿挨了处分,心里不服气,好朋友韩冬、魏国等人同样义愤填膺,于是他们在放学路上把刘奇睿乒乒乓乓收拾了一顿。打完刘奇睿,孙权他们害怕了,想着第二天再去学校恐怕会面临更大的处分和惩戒,这种事让家长知道了也不好交代。于是几个人商量着出去躲一躲。魏国父母在市场卖菜,放学的那个钟点家里没有人,于是他潜回家中,拿了五百块钱,和孙权、韩冬一起坐火车离开了龙川。 有一天,邵玮被熟人叫出去吃饭。饭局背后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蹭饭而已,一帮俗人起劲儿闹酒闹得他心烦,邵玮便借口上洗手间溜出来,去了餐馆附近的陈大妈家。 陈朝霞愁眉苦脸对邵玮说:“邵哥,我管不住黄小小了,她转到三中没有进步,学习成绩反而下降了。怎么办呢,愁死我了。” 邵玮仔细打量陈朝霞,发现她脸上没有上次见面时那么厚的脂粉,也许是在家里的缘故,也许是化妆术上了一个层次,但眉毛变化很大,显然是将天然的浓眉连根拔了,然后纹成了柳叶眉,鼻梁也比过去高了、挺了,有点儿向西洋美女靠近的意思,让人怀疑做过隆鼻手术。“朝霞,你别着急,孩子学习出现点儿起伏不要紧,小小那么聪明。到底是什么情况,说来我听听。”邵玮说。 “都说数学、英语特别重要,自从上了初中,这两门课我一直给她请家教,初二新开了物理、化学,黄小小说物理老师满口龙川郊区的土话,上课不大听得懂,我又给她请了物理家教。小学时候她上过舞蹈和书法特长班,参加过学校许多次少儿舞蹈节目的演出,毛笔字到现在还坚持写呢。去年小小突然不愿意学舞蹈了,说新换的舞蹈老师笑话她腿短,把她的自信心打击没了。这学期我又给报了跆拳道和古筝,想开发她的智力,结果她一点儿主动性没有,都得我逼着才肯去学。我在单位也很忙,有时顾不上陪着去,黄小小在特长班、辅导班逃课,偷着去上网。特长班的钱白花了也就算了,文化课也退步了。邵哥,您说说,我教育黄小小咋这么失败呢?黄国斌又不在,真要把我累死!”陈朝霞说。 其实,黄小小也很烦恼,考试成绩是压在孩子头上的一座山。初二女生黄小小终于耐不住寂寞,有一天,网上认识的一个高二男生约她去酒吧,黄小小想了想,跟上去了。 他们去了一家“静吧”,在龙川市算中档水平,环境素雅安静。黄小小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等到她和网名叫“都市版许三多”的男孩坐在一个小包厢之后,黄小小问:“这儿消费是不是很贵?”男孩说:“黄小小,不许煞风景。我买单,你管它贵不贵!” “城市版许三多”先给黄小小要了一杯咖啡,一份冰激凌,然后问她:“想不想喝酒?” 黄小小说:“我没喝过酒。” “想不想尝尝?” “少喝一点吧。”黄小小禁不住诱惑。 黄小小第一次饮酒,感觉还不错。少男少女各自手持盛着红色酒液的高脚杯,相互祝酒,碰杯畅饮,真是一种美妙的体验。况红葡萄酒喝到嘴里甜丝丝的,进了肠胃又能体验到适度的灼热感,黄小小自我感觉良好。 “‘许三多’,葡萄酒真好喝。”黄小小开始兴奋起来。 “不错吧?你要是不喝,怎么能知道好喝?什么东西都要亲身体验才好。” “你的网名干嘛叫‘都市版许三多’?你喜欢《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黄小小问。 “嗯,我喜欢许三多,太有个性了。不过,我不喜欢他的土里土气,所以想当个都市版许三多。” “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呢。能不能告诉我?” “姓名就是个代号,不重要。你叫我‘许三多’不也挺好嘛。”“都市版许三多”想在黄小小面前保持一份神秘。 “我真傻。我从来都叫黄小小,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叫黄小小。” “小女孩傻一点好。你干脆取个网名叫‘傻傻的小女生’得啦。” 黄小小和“都市版许三多”聊了许久。这仿佛是她有生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兴致很高,心里很痛快。男孩说了好几次:“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你这个傻小妹!” 他们往出走,通过走廊,正好有服务生往一个包厢里上酒。门开了,黄小小无意中往里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包厢里坐着一个女人,正是她的母亲陈朝霞,和妈妈显得很亲昵的男人更让她吃惊,也是黄小小很熟悉的人。 第三章 黄小小的学习成绩总体呈下降趋势,但化学课依然很好。化学老师区小娇非常喜欢黄小小,想把她培养成三中参加初中化学竞赛的种子选手,不料黄小小反应冷淡。 “区老师,我对参加化学竞赛没兴趣。”黄小小低着头,看上去情绪低落,噘着嘴说。 “黄小小你怎么啦?你化学课特别冒尖,老师选择竞赛苗子,肯定会优先考虑你。咱师生共同努力,把你这门课加强加强,参加竞赛没问题。你不要把学科竞赛当成负担,老师专门辅导你,能开拓知识面,对你的智力发展和其它课程的学习也有促进作用。这难道不好?”区小娇对得意门生的反应颇感意外,想劝导黄小小朝她所希望的方向走。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我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愿意?能给老师说说理由吗?” “化学课我喜欢,愿意好好学,竞赛我不感兴趣。就这么简单。” “黄小小,你让我觉得怪怪的。既然你喜欢这门课,参加竞赛能促进你的兴趣发展,何乐而不为呢?” “老师,您别逼我,也许过几天我连化学课也没兴趣了。谁知道呢?”黄小小脸上或多或少了流露出一些玩世不恭的神色。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啦?我简直看不懂你了。”区小娇直摇头。 “区老师……”黄小小抬起头看了老师一眼,忽然眼泪下来了。 “怎么了,黄小小?” “我也看不懂你们大人。区老师,自从转学到三中,我特别喜欢化学课,您也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您。” “有什么话你尽管问,老师和学生应该是朋友。” “那好,我问您,我妈和许校长——他是您老公吧——两个人一块儿泡酒吧,单独坐在包厢里,看样子十分亲密,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俩这样做,我估计您一定不知情,我爸爸也远在非洲。您说,这正常吗?”黄小小流着眼泪,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许生祥和你妈妈泡酒吧,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在酒吧亲眼看见的。” 黄小小在酒吧看见和妈妈在一起的男人正是许生祥。 陈朝霞和许校长认识有点偶然性。 自从陈朝霞的老公去非洲挖矿石,她作为年龄尚属“如狼似虎”的女人未免寂寞难耐。陈朝霞的车间主任老邓对于形同单身的女下属觊觎已久,无奈陈朝霞丝毫不为所动,原因是邓主任经常满嘴烟味,用餐之后一般还会有浓烈的大蒜味,陈朝霞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尽管如此,车间主任有饭局,总喜欢邀陈朝霞同去,红袖添香,能满足他一点虚荣心,毕竟陈朝霞长相不错,饮酒也不忸怩作态。陈朝霞虽说不喜欢老邓,但工作岗位在其麾下,主任叫上吃个饭,多数情况下也不能不给面子。 老邓和三中校长许生祥老家在同一个县,通过老乡聚会相互之间早就熟识。大约一年前,邓主任托许生祥给一个熟人办学生择校,过后,事主设宴对许校长和邓主任表达谢意。老邓本来也没打算带女人,只是约了一位酒量好的车间副主任,以便在酒桌上有个帮手。副主任开车拉着老邓,正好遇见陈朝霞下了班步行往家走,邓主任不忍,让副主任停下车,要捎带陈朝霞回家。等陈朝霞上了车,和老邓一起坐在后排,她身上散发出浓郁的女人气息以及身体曲线凹凹凸凸所形成的魅力让车间主任瞬间改变了主意,力邀陈朝霞同去赴宴。陈朝霞有些为难:“我刚下班,穿一身工作服,这样去吃饭像个啥?”邓主任就笑了:“女人有魅力不在于穿什么衣服,关键自身要有资本。再说,咱厂女工的工作服挺能显现出女人的曲线美,就你这样的朴素美,能把饭桌上所有的男人毙了。要你享受美味佳肴,又不是让你去干苦力,怎么样,给我点儿面子吧?” 酒桌上,蹭饭的女工陈朝霞给许生祥一种新鲜感。他惊异于现代化国企的一线女工与传统意义上的劳动人民大不相同,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汗臭味,而且面容俏丽、发型时髦、皮肤白皙、酥手美甲,让你怀疑她这样的人上班到底干不干活?一身浅灰色的夏秋季工装,素净淡雅,将女人的美丽曲线弄得若隐若现,对男人简直有勾魂摄魄之功效。更重要的是,陈朝霞这种来自工厂生产一线的女人全身上下洋溢着健康美、活力美,和许生祥平日在学校里司空见惯的那些酸文假醋的女教师截然不同。新鲜的感受让许生祥在席间禁不住总是用恣肆的目光在陈朝霞全身上下逡巡,或者说,他一边吃饭,一边不间断地对这位初次谋面、在今天酒桌上一枝独秀的女人进行了放肆的意淫。陈朝霞被一伙男人包围,反倒表现出从容不迫收放自如,娇憨可爱而又矜持自重。酒不醉人人自醉,许生祥忽然产生了十分想接近这个女人的心愿。 其实,不仅仅是许生祥心窍洞开,在这次餐饮过程中,陈朝霞对许校长也有不一样的感觉。名校第三中学的校长在龙川市是明星级人物,刚开始相互介绍认识,在陈朝霞眼里,许生祥头上立即罩上了一圈光晕。这桌饭许校长又是主宾,所以难免众星拱月,无限风光,这些都让女工陈朝霞心中钦羡。平常在陈朝霞的生活圈子里,国企一线产业工人居多,像许生祥这种类型的很少。虽说认识四中校长邵玮,但他的身份相当于母亲的干儿子,陈朝霞也在心中把他当哥哥,性别基本被忽略。而今天初次谋面的许校长不一样,他是另外一个类型的男人,是非常优秀的社会成功人士,陈朝霞觉得能和这种人坐在一起吃饭饮酒本身就是人生的高峰体验。后来,她发现头顶上有一圈光晕的许生祥校长原来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要不然他不住地打量她身上的敏感部位、遇见她的目光就赶紧躲开该怎么解释?所以到了酒席后半段,陈朝霞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乱跳。她的目光不由自主也在许校长身上进行过多的扫描。 吃完饭后,出了餐馆大门,陈朝霞红着脸问许生祥电话号码,说自己女儿在四中上初一,假如想转学,再找许校长就方便了。两人不知怎么一嘀咕,许生祥竟然说他和陈朝霞同路,一起打的走正好,陈朝霞也欣然同意。于是做东的人给他们拦了一辆出租车,付了车钱,叮嘱司机一定要把客人分头送到家。 许生祥和陈朝霞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家很高档的酒吧。许生祥试探性地邀请,陈朝霞羞羞答答应允,也算一拍即合。酒吧包间的小环境气氛暧昧,再加上酒是催情剂,喝着喝着两人都难以自持,后来干脆到旅馆开钟点房去了。第一次搞,许生祥就觉得陈朝霞真是不一样。她一开始略带羞涩是对男人另类的挑逗,随之渐入佳境,到后来激情如火,反应之强烈足以把男人调动到疯狂的境界。在整个过程中,陈朝霞也充分体会到了许生祥性交技巧的娴熟和多样化,搞得她欲死欲仙,觉得特别解恨解渴。 许生祥在外面搞女人,作为妻子的区小娇心中早有疑窦。那种让大人难堪的事情竟然由一个学生说到区小娇当面来了,与自家老公不清不白的“嫌犯”竟然是这个孩子的妈——区小娇的学生家长!如果说大人之间的事情怎么都好说,对一个天真稚气的孩子,这种事却很难打马虎眼。必须要勇敢面对,在弄清基本事实的基础上采取合理有效的应对措施。 区小娇精心设计的策略是先接触黄小小的母亲。她从黄小小班主任那里要来学生家长的电话,憋足了劲儿,壮足了胆,给陈朝霞拨电话:“你是黄小小的妈妈?” “您是哪位?”陈朝霞手机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我是黄小小的老师,区小娇。” “……”陈朝霞没有应答。她显然知道区小娇除了是女儿的化学老师,还是情人许生祥的老婆。 “你在听吗?” “嗯,您说。”陈朝霞的脸已经红成猴屁股了,好在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 “我先说说孩子的事吧。你女儿化学课特别好,我很乐意培养她的化学特长,将来参加竞赛,拿名次,对她上高中有好处。我和黄小小谈过这个问题,她好象不感兴趣,情绪很低落,对什么都不在乎。你作为家长应该帮帮她,支持黄小小学好化学。”区小娇先尽老师的责任。 “谢谢区老师,我尽量配合吧。” “你叫陈朝霞吧?我就喊你小陈。小陈,还有一件事,和你女儿的心理健康、精神状态以及学习密切相关,我也必须和你说说。”区小娇开始把话题往关键地方引导。 “您说吧。” “这件事是黄小小告诉我的,她说她在酒吧亲眼看见你和许生祥坐在一个包厢里,看上去很亲密。你先回答我这是真的吗?你和许生祥不仅认识,而且关系不一般,对不对?” “……”陈朝霞沉默许久,才说:“黄小小在酒吧看见我和许校长在一起?她一个初中生怎么会去营业性酒吧?她既然看见了怎么不跟我说,直接找您去了?我毕竟是她妈呀。”陈朝霞这样说,意味着她开始自我防卫。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回家和黄小小好好沟通吧,最好不要因为大人的事影响孩子的学习。请你回答我,你和许生祥到底怎么回事儿?” “对不起,区老师,我和许校长之间是怎么回事儿,您去问他吧。”陈朝霞说到这里很想把电话挂了。 “你先别着急。和许生祥的事你实在不愿说也就算了,我会向我老公问个一清二楚。我也批评黄小小了,让她不要胡思乱想,但愿孩子的想法是错的。不过,我得告诉你,你女儿的小脑袋瓜认为你和许生祥关系不正常,她十分在乎她妈妈的操守,她不愿意让你对不起她爸爸——你老公在国外干活,对吧?这也是黄小小说的。小陈,你好自为之吧。” 电话已经被区小娇挂断了,陈朝霞还把手机拿在手上愣了半天神。 区小娇与陈朝霞通话,表现得非常理智。她觉得打这个电话对陈朝霞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同时也算一次摸底行动。在电话里,对于究竟和许生祥有没有非正常关系,陈朝霞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区小娇由此断定她老公和这个女人一定不清不白。 晚上快要就寝了,区小娇在许生祥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问道:“你和那个陈朝霞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陈朝霞有什么事?哎,你怎么知道陈朝霞?本来没有事,让你一说好象真有什么事似的!这叫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许生祥和自家老婆打起了太极拳。其实陈朝霞接了区小娇的电话之后,已经给许生祥打过电话了,他回家来早有戒备。 “我庸人自扰?许生祥,你别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人聪明,别人都是傻瓜。我是你老婆,难道我不知道你是个色狼?我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是对你宽容而已,你也不要一味认为我软弱可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次你把人丢大了,竟然让三中学生看见你和她妈妈胡搞。这事情要是传出去,我看你这个名校校长还有没有脸面再人五人六?” “只要你不胡说八道,我还是我。哪儿有老婆往老公头上扣屎盆子的?区小娇,我看你昏头了。”许生祥以攻为守,反咬一口。 “许生祥,我才发现你变得如此寡廉鲜耻。就拿今天这事儿来说,难道是我故意找茬闹事?明明问题在你身上,你不仅不思悔改,甚至连一点点反省和自我批评都没有,说来说去反倒是我昏头了!”区小娇不仅愤怒,还有几分委屈。 “你有证据吗?说话要有证据。就算陈朝霞的女儿在酒吧看见我和她妈妈在一起,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陈朝霞的车间主任是老邓,老邓你也认识,他是我的老乡。相互之间都是熟人,在酒吧碰上了,一起喝杯酒,这有什么不妥,值得你大惊小怪?黄小小不理解因为她是孩子,你不理解就是有病!你也不想想,酒吧里是能脱裤子干事的地方?你何必疑神疑鬼?”许生祥下决心采用背着牛头不认赃的态度,欺负区小娇并没有把他和陈朝霞捉奸在床。 “好好好,算你脸皮有厚度。许生祥你等着,你甭以为我永远抓不住你嫖风打浪的证据。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再不许碰我,我嫌你恶心!” “不碰正好。现在这世界,哪个男人还愁找不着女人?推着挡着都防不住呢。你要你不怕旱着,咱俩就分居半年试试。”许生祥说。 陈朝霞的日子很不好过。 因为一个不相干的饭局上和许生祥搞到一起,陈朝霞并非没有犯罪感,她不止一次责问自己:陈朝霞你是不是个坏女人? 老公在家的时候,尽管她和黄国斌很和谐,但毕竟做夫妻时间长了,彼此之间早就没有了新鲜感,性爱活动成了例行公事,没有激情可言,相互之间尽责任而已。已经很长时间了,夫妻之间的功课对陈朝霞来讲几乎可有可无,所以哪怕老公不远万里到非洲干活儿去了,让她夜夜独守空房,陈朝霞似乎也不怎么难受。第一次和许生祥发生关系之后,陈朝霞也曾检讨自己,怎么能如此荒唐呢?对得起为了家庭在非洲一个不大安全的国度干活儿挣钱的老公吗?她把这次犯错误归结为酒后乱性,并且发誓今后和男人们在一起不再饮酒。 本来一夜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但许生祥有了第一次就上瘾了,这个漂亮女工太让他激情澎湃了,假如搞了一次就罢手,那还不得把人急死?第二天他就打电话骚扰、诱惑陈朝霞,而且有一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劲头。与其说是许生祥的花言巧语起了作用,还不如说是陈朝霞心中的躁动让她防线失守。和许生祥的第一次多么好啊,他是那么能干,那么懂得怜香惜玉,还有那么多的技术含量,这一切,老公从来没有过。许生祥的死缠硬磨没有超过三天,陈朝霞缴械投降了,从此二人一发而不可收。 黄国斌远在天边,对偷情的陈朝霞没有压迫感,况且,许生祥为了他们幽会方便,在相对偏僻的黑风口小区租了一套房,许生祥非礼苏甦正是在这套出租屋里。他们隔三差五就电话相约,一般先去房子里尽情疯狂一下,再去吃个饭,喝个茶,或者泡泡酒吧,陈朝霞觉得很是温馨浪漫,比过去和老公在一起有味道得多。时间一长,她慢慢觉得离不开许生祥了,偶尔他去出差,若干时日不能在一起,陈朝霞会有一种十分焦渴的感觉。就连许生祥无意中挑剔她的长相,说她眉毛太浓不像女人的眉毛,说她鼻梁要是更挺就有西洋美女的味道了,竟然成为陈朝霞不怕痛苦、甘冒风险去做美容手术的强大动力。 可是,最近事情变得不那么美妙了。陈朝霞和许生祥在酒吧竟然被她的女儿发现了,黄小小不直接跟妈妈说,而是进了家门不搭理陈朝霞。偏偏黄小小又是许生祥老婆的学生,女儿竟然把她的重大发现首先告诉给了老师,结果招惹得区小娇在电话里把陈朝霞教训了一顿。据许生祥透露,区小娇也在家里讨伐他,许生祥采用狡猾抵赖的方式不承认他和陈朝霞的非正常关系,并且叮嘱陈朝霞同样死不承认,并且应该做好孩子的安抚工作。 陈朝霞也曾试图安抚女儿。有一天她做了一桌子好菜等黄小小放学,兴冲冲地对孩子说:“区老师说你化学课特别好,她要把你培养成化学竞赛的选手。妈很高兴,多做了几个菜奖励你。” “区老师亲自告诉你我化学好?是许校长说的吧!”黄小小的脸一下子拉长了。 “不不不,是你们区老师亲自告诉我的,她说你最近情绪不好,对参加竞赛没兴趣。小小呀,无论如何学习最重要,化学老师愿意培养你的特长,你一定要努力,不能辜负了老师,别的课程也要加紧赶上来。” “你还好意思说让我别辜负了老师?你对得起区老师,对得起我爸爸吗?”黄小小说完,咚咚咚跑进自己的房子,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关上。 有一天半夜,陈朝霞听见女儿房门响,后来她发现黄小小在客厅压低声音给远在非洲大陆的黄国斌打电话。孩子哭着说:“爸爸,您快回来吧!我想你……” 陈朝霞心里很不好受,并且有了深切的自责。 第二天,许生祥打电话约她,说:“我想你了。”陈朝霞没好气地说:“我不会去。我要好好想想从今以后再理不理你。” 虽然电话上拒绝了许生祥的邀约,但这个男人的电话在陈朝霞的心中掀起波澜。晚上躺到床上,她有点儿想许生祥,想他身上的味道,想他高超的做爱技巧,甚至想他的甜言蜜语花言巧语。早上起来,陈朝霞忽然一阵儿恶心,她一下子意识到这种恶心的感觉近来常有,仔细算算例假头几天就该来了,而以往她的月经周期一直很规律。坏了,看来是怀孕了,肚子里已经怀上了许生祥的孩子! 陈朝霞打电话约许生祥,要和他见一面。 二人先在一起吃了饭,然后去了他们在黑风口小区的出租屋。一进门,许生祥立即想要求欢,本来他今天要和陈朝霞谈分手的事,但他并不想放弃寻欢作乐的机会。许生祥知道,女人是感性动物,男人要是真正能把女人搞舒服,女人就会昏了头,对男人服服帖帖。 但是,陈朝霞并不服帖,她坚决制止了许生祥想要进行性事活动的企图:“不行。” “为什么不行?”许生祥感到意外。 “我怀孕了。这理由还算充分吧?” “怀孕了?!谁的?” “啪!”陈朝霞迅猛出手扇了许生祥一记耳光:“你说谁的?你这不是侮辱我吗,难道我是婊子,老公不在,和谁都能上床?” 许生祥沉默半天,说:“做掉去吧,这孩子不能生。” “我偏要生。生出来我就告诉全世界的人,这孩子是三中校长许生祥的!” “你这是赌气。我同意生,你敢生吗?你不怕脊梁骨被人戳断?” 陈朝霞就泄气了,不再吭声。 “我给你钱,包括坠胎的手术费和给你补充营养,但我不能陪你去医院。” “我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朝霞,对不起。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咱俩不会有婚姻,相互感觉好,做情人可以。而且,我现在必须告诉你,咱俩该分手了。” “为什么?你怕了?”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纸里包不住火,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且不说背后有人在议论我们,就连你的女儿也在酒吧看到我俩在一起,并且把消息透露给她的老师,而她的老师正是我老婆!孩子在家里也一定会给你闹情绪吧,你该怎么面对?” “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我要是告诉你,许生祥,我爱上你了,离不开你了。为了你,我可以不顾一切。你该怎么回答我?” “没办法,我只能告诉你,这不可能,我俩没有相互爱的权利。” “假如我去死呢?”陈朝霞泪流满面。 “你不会的。为了我不值,我不是一个好男人。”许生祥也哭了,他的眼泪也不像是硬挤出来的。 “来吧,我让你再搞一次。你要使出浑身解数,要是把我搞不舒服,我绝对饶不了你!”陈朝霞说。 许生祥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头牲畜,种马或者公猪,像赴死一般扑向女人的酮体…… 此后,许生祥从陈朝霞的生活中毅然决然消失。黑风口小区的出租屋没人交房租了,房主打电话向陈朝霞要钥匙,却找不到她。 陈朝霞把女儿托付给妈妈,说车间主任要带着她一起出差,结果失踪了。陈大妈到工厂去打问,车间主任老邓说,没有出差这一说,陈朝霞只说她要休假。 尽管中考成绩年年不景气成了死结,邵玮率领四中教职工团队仍然左冲右突,总想通过制造一些亮点来证明四中教学质量并非不好。邵玮说,“气可鼓而不可泄,一支队伍假如没有了精气神儿,那就真完蛋了。” 为了“精气神儿”,为了四中能在艰困中还能继续向前走,邵玮校长决定实施他和学校领导班子琢磨出来的金点子:在全校开展“诵读中华经典,弘扬民族文化”大型主题活动。 这段时间,语文教研组长罗萍无论身体还是精神状态都越来越好,搞“经典诵读”她那儿不再是瓶颈。这项活动要把“读经”作为校本课程,纳入到语文教学中去。老师们根据学生的认知特点制定诵读计划,每天早晨和下午都安排20分钟,分年级、按教学班组织学生诵读《三字经》、《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古代典籍。 四中校园里学生诵读经典的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其影响力犹如满园春色关不住,逐渐在龙川市弄出了很大的影响。教育局在郑凯萍书记主导下推广他们的经验,要在全市中小学开展经典诵读活动。活动全面开展并取得一定成效之后,教育局组织了若干“读经”的展示和竞赛活动。在此类竞赛中,四中因为开展活动较早,普及性高,基础扎实,所以屡屡获得胜绩。在全市中小学生个人诵读经典比赛中,有一项竞赛比学生个人背诵经典的数量和准确度,四中的王金子最终夺得桂冠。 全市“初中生诵读经典个人争霸赛”主要比背诵量,当别的选手纷纷落马之后,王金子一个人竟然滔滔不绝继续背诵了将近一小时,直到主持人制止了他,认为比赛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王金子成为当之无愧的超级冠军。更让人吃惊的是,在场的评委发现,王金子滚瓜烂熟背诵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经典古籍,竟然连一处错误也没有。这样的记忆力和准确率完全能够证明,呈现在大家面前的简直是个记忆神童!当王金子走下台的时候,他那种神采飞扬、意犹未尽、一点没有疲倦感的样子,同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王金子一下子成了小名人,他为四中组织学生诵读经典颇有成就做了形象的注释。后来龙川市电视台采访王金子,他只是简单地说:“我喜欢经典诵读。我相信多背诵中华经典对我的一生都有用。”但当记者让他给电视观众表演一下经典诵读时,王金子来劲儿了,背诵的过程显得神采飞扬,有一种说不出的文化韵味。 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是,自从诵读经典活动将“记忆神童”王金子推向巅峰之后,他的神奇简直无处不在! 也许在读经活动中得到的表扬和鼓励激发了王金子好学上进的积极性,也许这孩子本身具有尚待开发的巨大潜能,甚或是幸运之神垂顾付出和收获不成比例的四中教职工队伍,专门给他们弄来一颗熠熠闪光的小星星。反正,自从在“初中生诵读经典个人争霸赛”中夺冠之后,王金子不断续写神奇。语文成绩自不必说,听说读写样样行;数学老师偶尔出于要鼓励他的心态,表扬说“王金子同学数学最近有进步”,然后老师发现他的数学果真进步神速;英语老师在课堂上说,“英语和语文都是语言学科,同学们诵读经典对学习英语也有好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金子的英语成绩也噌噌噌上来了;化学老师认为学好化学记忆力有相当大的作用,所以王金子没有理由不学好化学,结果他的化学成绩也迅猛提高;物理老师听说了王金子的全面进步,提示他“其他学科都进步了,物理难道甘于落后”,于是物理成绩也赶上来了…… 龙川市教育局举办全国初中生化学竞赛本市的选拔赛。 每逢此类大赛,三中校长许生祥总会亲自过问,重视竞赛辅导的质量,认真解决任何关乎竞赛成绩的细节问题。这次化学竞赛的辅导老师又是他老婆,成绩优劣更关乎校长的声誉。有一天他和分管教学的副校长、教务主任一起到竞赛辅导班督战,许生祥一本正经问区小娇:“区老师,你觉得今年化学竞赛,我们学校有几成胜算?全市的选拔赛,有把握拿到名次的大概有多少学生?” “我心里定下的目标是把一、二、三等奖拿回来至少一半,竞赛辅导朝这个目标努力。”区小娇也以辅导老师的身份回答校长的问话。 “我谈点意见仅供参考。”许生祥板着脸,让在场的下属看他公事公办,对老婆也不例外,“就三中在龙川市教育系统的地位而言,重要竞赛我们必须拿回名次奖的一半,这是最低要求。区老师应该考虑把目标再调整一下,目标越高,最终完成的效果越好。如果说既定目标是抱回一半奖杯,最终结果也可能达不到。你说呢?” “我尽量做吧。”区小娇表态说。她在公开场合挺给老公面子。 晚上睡觉前,许生祥吭哧半天,脸都憋红了,问区小娇:“化学竞赛辅导班的黄小小情况咋样?这次竞赛拿一等奖有没有把握?” “黄小小成没妈的孩子了。陈朝霞失踪,对黄小小的情绪影响很大,这是你的罪孽吧?”在家里,区小娇对许校长并不客气。 “又来了!就当我没问吧,化学竞赛也不是只靠黄小小。” “哼!” 其实,最近几天黄小小特别努力。绝不辜负区老师,是黄小小在化学竞赛中一定要拿奖的强大动力。 第四中学同样也在做化学竞赛的准备工作。副校长汪淑悦向邵玮汇报说:“我和化学竞赛辅导老师做了认真分析,咱们训练的几个学生拿名次都没把握。学生的基础薄弱,没有太多的好苗子,老师挣死也枉然,尽力而为吧。” 邵玮皱皱眉头:“不能轻言放弃。勤能补拙,功夫下到了,不见得不能有所突破。” “不过,校长,咱们有一颗希望之星。”汪淑悦忽而又眉飞色舞,“辅导老师说,王金子很厉害。他虽然是初二学生,但无论知识储备和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都超过了其他参加竞赛辅导的孩子。如果说有拿名次的可能性,王金子会成为突破点。” “哦,那好。王金子真是个神奇小子!” 学科竞赛并没有像举办体育运动会那样规模宏大、场面壮观、气氛热烈,但同样剑拔弩张,争夺激烈。哪怕是某一门学科的比赛,对于学校声誉的影响力往往超过一次田径运动会,原因是家长和社会更为重视文化课成绩,体育成绩在某种程度上被忽视。 经过真刀实枪的较量,第三中学在全国初中生化学竞赛龙川市选拔赛中取得辉煌战果。一、二、三等名次奖他们赢得了总数的60%,被选出参加全省比赛的学生也占了一半。黄小小取得一等奖,竞赛成绩与第五中学一名学生并列第一。第一名没有比其他学校的选手高出一头,这是许生祥校长唯一感到遗憾的地方,但总体成绩仍然值得骄傲,三中于是借新闻媒体的力量又狠狠自我鼓吹了一把。许校长认为宣传很重要,学校良好的社会声誉就是这样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在校内,也采用张贴红榜,在全校大会上给获奖学生及辅导老师披红挂彩的方式进行宣传表彰,以鼓舞全校师生士气。 四中的竞赛成绩也不算差,用邵玮校长的话说:“已经超过了预期。”进入获奖名次和有资格参加省上竞赛的学生分别达到3人和4人,成绩最好的是王金子,获一等奖,竞赛成绩排名第四。王金子是初二学生,提前一年参赛,故而他的成绩成为竞赛的亮点,特别引人瞩目。此后时间不长,在“希望杯数学邀请赛”上,王金子以初二年级学生的身份和其他学校初三年级的尖子生较量,竟然再次取得一等奖。 就在黄小小参加化学竞赛的那天,陈朝霞回来了。 那天她正好在街上遇见一位中学同学,这位老同学在龙川市从邻省引水的冷龙岭水利工程管理站工作,邀请陈朝霞到她工作的地方去玩玩。陈朝霞给车间请了假,向老母亲谎称要出差,然后坐着水利工程管理站的吉普车去了祁连山深处。冷龙岭为祁连山脉东段主峰,这项水利工程自南向北洞穿祁连山脉,其管理站在冷龙岭北麓,那里山高林密,还有一座水库,风光十分秀美,简直是世外桃源。陈朝霞到了这个地方,有看不完的美景,呼吸着最新鲜的空气,吃着肥美鲜嫩的牦牛羔肉,喝着醇厚绵香的青稞酒,和老同学天空海阔地神吹瞎聊,让她忘却了烦恼,有几分流连忘返。水利工程管理站没有固定电话,打手机也要翻几座山才能走到有信号的地方,所以和外界联系不方便。陈朝霞去的时候正赶上管理站与市区唯一的联系手段无线电台有故障,况且即使用电台联系上了也得麻烦别人再给家里打电话,她不愿意给人添麻烦,所以没有及时和家里联系,弄得老母亲着急,无知的女儿竟然把她“失踪”的消息传播到非洲去了。 陈朝霞回来没几天,她老公黄国斌竟然也从国外赶回来了。听女儿在电话里说妈妈不见了,没有音信了,他不知道妻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对女儿更不放心,于是赶忙请假,不远万里跑回家里来了。 黄国斌责问陈朝霞为什么独自离家出走,也不给家人说清楚干什么去了,以至于闹得他在国外也不能安心。陈朝霞经过这段时间思考,早已心生悔恨,她先抱着老公痛哭一场,然后将黄国斌不在家,她难耐寂寞和三中校长许生祥干出了荒唐事向老公和盘托出。黄国斌乍一听火冒三丈,竟然出手扇了陈朝霞一耳光,怒冲冲说他去找许生祥,阉了这个衣冠禽兽。陈朝霞跪下哀求老公原谅,并劝阻黄国斌要冷静,不要一气之下干出不理智的事。黄国斌经过一阵儿狂躁之后终于冷静下来,亲自陪着老婆到医院去堕胎,然后对陈朝霞说:“也怪我长期呆在国外,让你独守空房。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也不怪你,咱俩都应该冷静冷静,然后再思考究竟应该怎么办。” 由于在非洲的工程施工紧张,黄国斌呆了没几天就要返回。临走时他对陈朝霞说:“朝霞,我想通了。以前发生的事我原谅你了,至于以后要怎样,我也给你最大的自由。我已经写好了离婚协议书,字也签了,你要觉得咱们的婚姻应该结束,就去办手续。房子归你,我只能拜托你在我没有回国之前,一定把孩子照管好。”陈朝霞紧紧拥抱了黄国斌,哭着说:“你放心去干活吧,干完了尽快回来。我再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了。”黄小小也不舍得爸爸走,拉着黄国斌的手哭得伤心。 许生祥听到陈朝霞回来的消息,赶紧打电话表示慰问,陈朝霞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 全市教育系统年终评比,第三中学连续拿了多年的先进学校终于旁落,市区初级中学唯一的先进学校给了中考成绩仅次于三中的第五中学。相应的五中校长也被评上先进教育工作者,而许生祥没有得到任何个人荣誉。 许生祥赶紧找教育局内部比较体己的人打探消息,看看三中没评上先进学校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后来辗转传出消息,三中之所以没被评上先进,主要的阻力在教育局书记郑凯萍。许生祥在心里骂这位女上司:“当初我追求过你又没强xx过你,干嘛这些年了还要故意和我过不去?”骂归骂,但评选先进的结果既成事实难以更改。 更让许生祥没有想到的是,岁末年初龙川市的县处级干部大规模调整,教育局领导班子发生了很大变化。本来年龄还没有“到站”的肖奎元由局长改任调研员,虽说行政级别仍为正处,但手中的实权没了。郑凯萍由书记改任局长,新提拔不久的副局长丰盈成了书记,不过“副”字还在,需要向正处级过渡一段时间。 第四章 期末考试,刘奇睿竟然多门学科作弊,让监考老师忍无可忍,最终取消了他的物理考试成绩,使他在全班的成绩排名跌落到后进生行列。作为一个出了名的好学生考试连连作弊,成为第三中学初二年级期末考试的爆炸性新闻。这件事对班主任何玲无疑是一个打击,她觉得对许校长无法交代。 何老师找刘奇睿谈话:“说说吧,你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为什么好几门学科都作弊?你好端端的优秀生,为什么自甘堕落?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刘奇睿沉默半天,后来终于开口为自己辩解:“我本来不优秀,也不想当优秀生。您和我妈一样,非逼着我当尖子生。我和别的同学一样,也没多长出一个脑袋来,他们考得差没有人批评,有了进步还受表扬,我为啥不能考得差?我作弊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您,为了我妈。我知道万一考不好,你们都爱面子,会把我吃了。” 何玲瞪大了眼睛。她觉得眼前这个刘奇睿难以理解,她简直不认识这个孩子了。 儿子出了问题,苏甦比刘奇睿的班主任更难受。 从十月怀胎,一个小生命在肚子里萌芽,儿子一直是苏甦的希望。还好,她和老公的遗传基因不错,胎教等优生优育的措施大概也起了作用,这个儿子从相貌到智商,总体质量很好。在幼儿园老师就挺喜欢,说刘奇睿聪明、懂事、有礼貌。自从上了小学,儿子一直是班干部、学习尖子。所有教过他的老师都在苏甦当面说她有一个好儿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在苏甦的脑海里,刘奇睿学习好、保持尖子生的地位天经地义,除此而外不可能出现第二种情况。在初一,刘奇睿和同学打架,仔细追究根源,问题应当在儿子身上,但何玲老师对刘奇睿护短,有意无意地认为只要学习好,一俊遮百丑,所以无论发表意见或者处理问题,总是偏袒刘奇睿。老师这样做某种程度上掩盖了孩子的问题和缺陷,影响到苏甦对儿子身上潜在的危机也缺乏清醒认识,一如既往觉得儿子是最棒的、最优秀的。 最棒、最优秀的儿子考试作弊,成绩排名沦落到全班倒数!知道了这个结果,苏甦头顶上晴空霹雳,一下子懵了。她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了头,眼泪直流,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刘望春下班回来,坐到床边摇了摇苏甦的身子:“老婆同志,咋了?昨晚上没熬夜呀,大白天睡觉干吗?” 苏甦没有动静。刘望春掀开被子一看,妻子眼睛红肿,人一下子变得憔悴。问急了,苏甦泪水长流:“刘奇睿学坏了。我让你放开胆量想,你也想象不出刘奇睿期末考试考成什么样。” 两口子正说着,刘奇睿放学回来了。 “刘奇睿,你过来!”苏甦的声音尖锐高亢近乎歇斯底里,把刘望春吓了一跳。 刘奇睿磨磨唧唧来到父母跟前。看母亲的表情,他预感到暴风骤雨即将来临,于是低了头,用沉默来应付。 “告诉我和你爸爸,期末考试你在全班排名多少?”苏甦声色俱厉。 “倒数第三。” “什么,你在全班考倒数第三?”刘望春也很意外,“是不是登记分数弄错了,你怎么会考倒数第三?” “不光倒数第三,还考试作弊,不光作弊,好几门课都抄袭别人,让老师抓住了。你说你丢人不丢人啊!” “我知道,只要我考不好,您就会急疯了。我害怕您不能接受我考试成绩差,才作弊的。为什么别人考不好没事,我考不好就天塌了?”刘奇睿低着头,总算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你考试作弊还有理了?说来说去好象责任在我。你学习本来就好,考试成绩本来应该比别人高,凭什么要考成倒数第三?” “我干嘛非要当尖子生,我当个差生、后进生为什么不可以?” “啪!”苏甦伸手狠狠扇了儿子一耳光:“刘奇睿,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好好学习,成绩再继续往下出溜,你妈就没有啥活头了,我去死!” “苏甦,冷静些。刘奇睿,不许和你妈犟嘴。”刘望春两边劝。 刘奇睿梗着脖子,眼睛里表达的意思是不理解,不服气,也不认错。 苏甦打完孩子又后悔,倒头伏在枕头上,呜呜哭了。 第二天发生的事情更让苏甦和刘望春出乎预料。刘奇睿放学回家,竟然撬开爸爸书桌上抽屉,将里面大半瓶安眠药吞服了。这是前段时间刘望春闹失眠,通过医院的熟人买来的,后来没再吃,在抽屉里锁着。 苏甦回到家发现儿子吞服了大量安眠药,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送医抢救,自己差点没气得昏过去。 刘奇睿被弄到医院,经过洗胃和采取别的医疗措施,总算救过来了。后来身体恢复了,刘奇睿却不愿意回三中去上学:“我哪儿有脸再进三中大门?爸爸妈妈要是不怕我死,不怕我离家出走,就把我再送到那儿去吧。” “要不要给刘奇睿转学?”苏甦和老公商量。 “我觉得应该转。刘奇睿毕竟是个孩子,我们对他不能要求太高,硬逼他回三中,儿子必然要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自杀未遂这件事会让老师、同学把他看成一个怪物,万一刘奇睿受不了别人的歧视,恐怕还会出问题。关键是当初他进三中是我们求许生祥给办的,现在又要转走,还得给许校长说好话。你跟许生祥的关系有渊源,还得你去求人家。”刘望春说。 “我才不去求他呢,那个畜牲!”苏甦脱口而出,骂许生祥。 “苏甦,这可不是头一次了,你提起许生祥就咬牙切齿,他把你怎么了?”刘望春立即满脸狐疑。 “嗯,也没怎么。就是为儿子转学跟他吃过饭,我看不惯许生祥在女人面前轻贱的样子,年轻时候我就看不惯他。”苏甦意识到失口了,许生祥酒后侮辱她的事绝不能让老公知道,所以赶紧掩饰,不过她的脸羞红了。 “不对,苏甦你和许生祥之间肯定有事,你不应该瞒着我。”刘望春心中的疑虑难以消除。 “你再不要瞎扯,刘奇睿上学才是最关键的。”苏甦赶紧岔开话题,“你说得对,儿子坚决不去三中,我们也不能硬逼,不过,再回过头来找四中,我俩怎么向邵玮开口呀?按照咱家的住址,刘奇睿本来应该上四中,咱非要择校,给弄到三中去了,现在出事了,回过头再找邵玮,即使人家能接受,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后来,刘望春陪着老婆一起去找邵玮,实事求是把儿子在三中学习退步、考试作弊、受不了老师和家长的批评有过自杀举动,一五一十说了,然后请邵校长关照,考虑一下能不能接收刘奇睿到四中来念书。 邵玮听了,脸上波澜不惊。他说:“孩子年龄小,出点状况不奇怪。尤其初二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容易出问题。不过你家孩子本来挺好,出这么大的事情不应该。你们做家长的应该好好总结总结,家庭教育对下一代的影响不可小视,教育孩子,家长和学校密切配合才是。” “邵校长说得对。孩子出了大问题,才能让人深刻反思,归根结底还是对他的教育出了问题,我们做家长的责任很大,教训很深刻。不过,我相信今后我和苏甦能比以前做得更好。我和苏甦来找您,是无奈之举,请邵校长考虑一下,能不能帮我们克服这个天大的困难。”刘望春说。 “没问题呀。你们儿子本来是我们学区的,接收他责无旁贷。况且你俩什么都不隐瞒,就冲家长对我们的信任,这个孩子四中要了。”邵玮表态说。 苏甦、刘望春致谢不暇。 刘奇睿也被放到罗萍的班级。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罗老师发现这个孩子的确有问题。性格上有点儿木讷,不大爱说话,脸上的表情以阴到多云为主,笑意很少,课堂反应也显得迟钝,接收和消化老师所讲的内容似乎很费力。罗萍已经从校长和家长口中掌握了刘奇睿曾经自戕的状况,她弄不明白究竟是安眠药损害了他的智力,还是他的心理障碍没有消除,总而言之,刘奇睿成了罗萍老师需要特别关注的一个学生。 “邵校长,刘奇睿有心理问题,弄不好脑子也受伤了。我恐怕教不好他,辜负了您。”罗萍对邵玮说。 “又给了你一块难啃的骨头。辛苦你了,罗老师,你尽心就成,我相信你。”邵玮宽慰罗萍说。 王金子的养母王大妈找到学校,要见她儿子的班主任罗萍。罗老师正好在邵玮那里,王大妈就追到校长办公室来了。 王大妈说:“我家的娃娃变了,都好几个月了,放学回家啥活儿也不干。以前王金子可勤快了,进了家门帮我做这做那,如今成了机器,学习机器。除了看书写作业,别的啥也不干,有时候饭做好了,半天还叫不到跟前。” “你得说他呀,小孩子不能惯,有毛病要及时纠正。”罗老师说。 “我也说了,他不听。王金子对我说,‘妈,我是为了早早上大学,早早挣钱,好让您早点儿享福。我想提前一年上高中,提前两年上大学,不加班加点看书怎么能成呢?’邵校长,罗老师,我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我估摸着,学习跟干体力活儿一样,本来你的肩膀头能挑八十斤,非要挑一百八,那不把人挣坏了?脑子用坏了,该咋办呢?我不放心,说他他又不听,只好到学校来求老师、校长帮忙。你俩管一管这娃娃,上大学迟点早点怕啥,我身体还硬朗,也不靠他养活,甭把他累坏了。”王大妈说。 “哈,没事儿,脑子越用越发达,用不坏的。”罗萍说,“你儿子是个很争气的孩子,上进心强,很努力,将来一定有出息。不过,回到家啥也不干真不对,你那么忙那么累,他应该体贴你才是。回头我说说他。” 邵玮也对王大妈说:“你养的这个儿子错不了。你不是说,孩子刻苦学习,是为了早点儿上大学,早点儿挣钱,让你早点儿享福嘛,说明王金子有孝心,有责任感,是个好孩子。任何人想要创造奇迹,都得狠下功夫,否则怎么能成功呢?我倒很赞赏你儿子这种恒心和毅力。要是孩子没有想别的歪门邪道,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我看,你辛苦就辛苦一点吧。多支持孩子,王金子说不上真是个奇才,提前上大学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我就放心了。校长、老师都说没事,就叫他好好努力吧。我累点儿没啥,只要孩子能走正路,能有出息,比啥都好。”王大妈听了邵玮和罗萍一番话,放心了,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本年度中考一天天临近,王金子通过罗萍和其他科任老师把初三年级的中考模拟题找来,尝试答卷,然后恳求老师给评判评判。老师们通过批阅王金子的答卷,得出的结论是:他的成绩和初三学生比较,已经达到中上水平。王金子从老师口中知道自己文化课已经达到初三年级中等偏上的水平,找到罗萍说:“罗老师,我想提前一年考高中。”罗萍想了想说:“你这个想法很大胆,我也知道你很努力,不过你现在的水平能不能考上高中没有十成的把握,因为你毕竟没有系统地学完初三课程。你先继续努力,我问问校长和教务处,看看提前参加中考有没有可能性。” 罗萍找到邵玮,问王金子有没有可能提前一年参加中考。 邵玮校长说:“王金子真想试试?不过,初中生提前一年考高中,不仅咱们学校史无前例,多年来整个龙川市好象也没有过。所以说,哪怕王金子真有能考上高中的实力,这事情能不能做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你先给鼓鼓劲儿,让他不要放松努力——鼓励学生永远是最好的教育手段——然后我去问问教育局、招生办,看看人家能不能给他提前参加中考开绿灯。” 最终由教育局长郑凯萍拍板,招生办给王金子提供了参加中考的机会。郑局长说:“这种事只能个案处理。我估计别的学校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提前一年参加中考,这种孩子是超常儿童,极个别的。我给招生办说一下,中考时给你那个学生——叫王金子是不是——安排个座号,让他直接考试就是了。和你们学校初三学生一起报名,备注栏里说明一下即可。他考试的成绩要是达不到高中录取标准,就算没有这回事;如果说成绩达到了录取线,到时候再说,视需要向其他学校通报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一年的中考,四中整体成绩仍然没有太大的起色,但王金子成绩不错,给学校制造了一个亮点。他的成绩在全市考生中居于中等偏上水平,够得上省级示范性高中市一中的录取线。邵玮专门就王金子能不能提前一年上高中又找了教育局领导,郑凯萍当即表示,只要这孩子有提前上高中的愿望,就可以录取。后来,王金子果真被市一中录取了。 如果说四中的王金子提前一年考上高中是个奇迹,在三中就读的黄小小竟然没考上高中不能不说是个意外。 有一个星期天,班主任邱老师在大街上遇见黄小小,她身边陪伴着一个男孩。男孩的形象很有特点:头发留得很长,乱糟糟的,完全遮蔽了眼睛,脸只留下半边,整个看上去仿佛从垃圾堆捡了一个女士头套胡乱扣在脑袋上。牛仔裤乃至上衣都破破烂烂,而且是故意弄出来的洞。黄小小挎着男孩的胳膊,很亲密的样子。 “黄小小!”已经走到面对面,邱老师猛喝一声。 黄小小吓了一跳,抬起头,才发现班主任站在面前。刚才怎么没发现呢?居然和老邱撞在当面!黄小小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松开了男孩胳膊。 “你行啊!一个初中生在大街上和男孩挎着胳膊,也不嫌寒碜。你交往的朋友挺有特色,看看这形象,这装束,挺能吸引眼球啊。”邱老师不觉怒从心起,在大街上呵斥自己的学生。 陪伴黄小小的男孩已经不是她原先的网友“都市版许三多”了,而是她通过网络认识的另一个高中阶段辍学的社会青年,小名叫“猪嘴”。前段时间和妈妈怄气,黄小小故意利用上辅导班的时间泡网吧。她胡乱浏览一些网页,玩玩游戏,厌倦了,就想找人聊聊天。黄小小本来对“都市版许三多”有兴趣,但那个高年级男生却在网上消失了,永远也不出现,估计他距离高考不远,告别网络,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去了。于是黄小小弄了个新的qq号,昵称叫做“傻傻的小女生”,急切地想找到合适的“聊友”。她胡乱翻检,找地址在本市的人,发现一个昵称叫做“王宝强”的。“王宝强”不就是“许三多”吗?黄小小于是将此人加为好友。这个网上昵称“王宝强”的就是“猪嘴”。“猪嘴”聊天很直接,第一次接触就说:“我想看看‘傻傻的小女生’到底傻不傻。”黄小小那几天下意识要寻找点刺激,毫无防范,立即答应和“王宝强”在酒吧见面。 第一次在酒吧,黄小小对“王宝强”的印象不好也不坏。他长相丑陋,嘴唇厚实而且上翘,头发留得长,但对女孩很规矩。他说黄小小:“你看上去的确很傻,傻得让人不忍心欺负你”。分别时黄小小问他:“你的真名叫什么?”“王宝强”说:“老爹老妈喊我‘猪嘴’,上学时同学谁要这样喊我揍他。给你个特权,你就叫我‘猪嘴’吧,叫‘猪哥’也行。”黄小小笑了,笑“王宝强”嘴巴长得真和猪八戒有一比。不过,他的性格看上去憨憨的,恰如猪八戒性格中可爱的一面。黄小小对“猪嘴”的戒备心理基本上解除了。 没过多久,黄小小又跟“猪嘴”去了迪厅。黄小小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她看到疯狂的的士高音乐中,那么多年轻人疯了一样,肢体动作随意而又狂放,伴随着尖叫和汪洋恣肆的表情拼命宣泄,非常刺激。尤其是若干长发女孩脖子上像安装了弹簧,脑袋不停歇地大幅度摇晃,染成五颜六色的头发看得人眼花缭乱,让黄小小有一种莫名的震撼而且羡慕。人的脖子怎么能如此结实耐用百折不挠呢?要是换了我,恐怕早把脖颈拧成麻花了,头也会晕得受不了。黄小小想。 黄小小和“猪嘴”一起走上迪台跳的士高。音乐很刺激,台子也有弹性,胡乱扭动着身体,尖叫着,黄小小感觉很过瘾,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痛快淋漓。她也模仿那些疯狂摇头的人,没几下就觉得头被摇晕了,脖子的强度明显不够。从迪台上下来她问“猪嘴”:“那些人摇头为什么能坚持那么久,也不晕?我怎么摇了几下就不行了,脖子受不了。”“猪嘴”说:“她们经常蹦迪,动作熟练呗。”黄小小还是不信:“我看这些人像吃了什么药,至少打了鸡血。”“猪嘴”笑了,笑得有点高深。 黄小小去了一次迪厅就上瘾了,当“猪嘴”再次邀请蹦迪的时候,她兴高采烈去了。这一次,同去的还有另外一男一女,是“猪嘴”的朋友。在迪台上,这一男一女都疯狂摇头,和黄小小上次看见过的摇头族一模一样。 后来坐着喝茶,“猪嘴”问黄小小:“你想不想像他们那样摇头?” 黄小小似乎有点失落:“我没那本事。” “猪嘴”拿出一粒片状蓝色的东西,问:“吃不吃?” 黄小小有点诧异:“什么东西,你让我吃?” “饼干,小饼干,有人把它叫‘的士高饼干’,也叫‘蓝精灵’、‘欢乐丸’。吃了人会兴奋,蹦迪、摇头更有劲儿。” “我还以为你让我吃蒙汗药,然后图谋不轨呢。这东西能吃吗?吃了有没有啥坏处?” “我不会害你。台子上摇头很疯狂的,大半都吃了这东西。我也吃过,吃了能玩得尽兴,没什么坏处。”“猪嘴”说。 黄小小接过来放到嘴里,吞咽下去了。 果然,吃了“猪嘴”提供的“的士高饼干”,黄小小也能摇头了,像迪台上那些甩头女孩一样,很潇洒,不知疲倦。她当时并不知道,这东西就是所谓的“摇头丸”,毒品之一种。 可以想见,黄小小学习成绩直线下降,连高中都没考上,这对陈朝霞来说无异于天降霹雳。 高中录取结果公布之后,陈朝霞一直缓不过劲儿来,情绪低落,动辄蒙头大睡,对女儿带理不理。甚至到开学以后,别人家孩子都上学去了,陈朝霞也不知道黄小小究竟要怎么办。黄小小也变得浑浑噩噩,整天无精打采,有时候神情恍惚,有能跑出去的机会照样往出跑,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些啥。她对上学仿佛也没有了兴趣,成了一只在风雨中迷失方向的小鸟。 直到后来,陈大妈请邵玮来和黄小小谈话。谈完之后,邵玮避开孩子对陈朝霞和陈大妈说:“你们难道没有发现,黄小小身上隐藏着大问题呢!比方说,她的脸色那么难看,可以让医生检查检查,看看究竟为什么。另外,你们作为家长,应该加强对黄小小所有行为的监管,目前对她来说是非常时期,再不能让她背着大人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情。等把情况弄清楚了,咱才能真正做到对症下药。至于黄小小继续上学,我看没什么难办的,大不了在初中复读一年,晚一年上高中也没啥要紧。” 过了没几天,陈朝霞来找邵玮。她来之前显然哭过了,眼睛红肿,面容也很憔悴。陈朝霞说:“邵哥,真让您说中了,黄小小麻烦大了!” 原来,陈朝霞和陈大妈经过细心观察,加上启发诱导追问,最后经过医院证实,弄清楚了黄小小服用“摇头丸”并且上瘾的事实。她已经向单位请了长假,准备带黄小小去外地的专门医院戒除毒瘾。 邵玮安慰陈朝霞说:“你的决定是对的。黄小小这么点儿年龄就服用毒品,这个教训太深刻了。还好,‘摇头丸’不是海洛因,戒除起来相对容易。只有把毒瘾戒除,孩子才有健康成长的可能性。至于复读初三、再考高中,都不算什么,等你领着一个健康的黄小小回来了,我给你办这些事。” 陈朝霞连连点头,心里总算踏实些了。 陈朝霞带着孩子去外地戒毒,邵玮一有时间总忘不了去看看陈大妈。陈大妈也把邵玮当亲人,终于忍不住给他说了陈朝霞和许生祥之间发生的事。 邵玮打电话骂许生祥:“你他妈是人不是人?骚得跟条公狗似的。你跟黄小小的妈都那样了,对人家孩子也不负责任,倒是你老婆还挺关心黄小小。你能对得起谁呀,许生祥,你狗日的是天底下最缺德的男人,还好意思当中学校长!我告诉你,陈朝霞是我干妹子,等我妹夫从非洲回来了,我让他阉了你!” 许生祥被骂得满脸羞臊,只能厚着脸皮自我保护:“难怪邵兄对我意见这么大,原来我把你干妹子弄了!不过,我和陈朝霞是情之所至,身不由己,人有时候运交桃花,逃避也是不对的,你说呢?” 邵玮听不下去,赶紧将电话挂断,心想:许生祥这个畜牲够得上天下男人中的无耻之尤。他说要把许生祥阉了,只不过是嘴上功夫,泄愤而已,可是时隔不久,苏甦的老公刘望春差点儿真把许生祥阉了。 刘奇睿曾经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学生,但这次转到四中来,他在班级给大家的印象是沉默寡言,甚至有点儿孤僻。科任老师纷纷抱怨说班里弄来一块木头。 罗萍随后进行家访,和苏甦、刘望春交流了刘奇睿在学校、在家里的表现,协商如何采取针对性的教育措施。苏甦说:“自从出了事,我发现刘奇睿的确变了。在家里也有自我封闭的倾向,不能对我和他爸爸敞开心扉。和他说话,让他做事,感觉他心不在焉,反应也比较迟钝。我真为他发愁,罗老师您费心了。”罗萍说:“费心倒没什么,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这次家访罗老师建议苏甦、刘望春带儿子到医院去检查,看看孩子的智力系统是不是受伤了。 家长带刘奇睿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吞食大量安眠药可能会对孩子智力造成影响,但仪器检测不出来。也没有太好的医疗措施,只能让他吃些健脑的、养护神经的药,有没有作用,能起多大作用,都不好说。说白了,这种情况,就看孩子自我恢复的能力如何,医生只能起辅助作用,而且作用十分有限。” 从医院回来,苏甦多日情绪低落。她回想起为了给儿子择校费尽周折,想让儿子在三中受到最好的教育,听信了许生祥的甜言蜜语,以至于在酒后遭受到他的侮辱,心里十分悔恨。有一天晚上,苏甦做恶梦,嘴里喊着:“许生祥,我跟你拼了!”弄得刘望春很疑惑。醒来后她泪流满面,一冲动,把许生祥酒后无德戕害她的事情向老公和盘托出,然后说:“刘望春,我对不起你,这件事不说出来会把我憋出癌症来。你要是嫌我脏,想离婚随你的便,我真想杀了许生祥这个畜牲!”刘望春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妻子说:“这事情不怪你,不过事后你应该告许生祥强xx,让他去坐牢。既然你当时嫌丢脸,忍了这口气,已经到现在了不宜再声张。我有办法整治许生祥,非得让他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苏甦听了又有点害怕:“老公,你别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第二天刘望春只身一人闯到许生祥办公室去了,他一进门满脸凶神恶煞,反手将门锁上了。许生祥当然认得来人是苏甦老公,而且看出对方来者不善,尴尬当中他还得陪笑脸:“老刘,你请坐,我给你沏茶。”刘望春恶狠狠说:“沏茶就不必了。我今天想做一件事,就是要阉了你这个强xx犯!”许生祥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张口结舌不知再该说什么。刘望春倒也简练,不再与他啰嗦,冲上来左勾拳右勾拳朝许生祥脸上来了两下,弄得许校长满脸花,自己觉得满嘴的牙齿已经松动。紧接着刘望春一个扫堂腿,像练过武功的人一样十分了得,将许生祥撂倒在地,一只脚便踩了他大腿根那一嘟噜物件,狠狠用力。许校长这下够狼狈,一种非同寻常的难受从小肚子下面生发开来,脸憋得乌青,一口气将绝,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还好,刘望春看来不想真的阉了许生祥,怕自己再弄个故意伤害罪,得不偿失。他松开踩踏许生祥命根子的那只脚,又操起办公桌上一个巨型玻璃烟灰缸,看样子要砸向许校长的脑袋。许生祥刚刚捯饬出一口气来,又发觉生命危险即将降临,赶紧翻起身抱了刘望春的两条腿,双膝跪倒:“老刘,我错了。我认错行不行?打也打了,气也出了,你要是愿意接受赔偿,我给你钱行不行?你要多少我都不会打折扣。饶了我吧,老刘,求您了……”刘望春很轻蔑地看着许生祥的拙劣表演,将高高举起的烟灰缸砸在地上,一脚踢开这个恶心的男人,扬长而去。 刘望春走后,许生祥感觉睾丸部位依然很难受,估计有挫裂伤。左面的一颗槽牙松动得厉害,自己用手动了动,就给拿下来了,嘴角不住往外流血。照了照镜子,两腮已经肿胀起来,估计又有一段时间会保持丑陋形象,不好意思见人,好在许校长潜水隐身的功夫不错,从明天开始躲起来就是了。 苏甦专门到学校去,把刘奇睿在医院检查的结果对班主任老师说了。罗萍对她说:“你们家长尽量精心呵护他,我和科任老师在学校也尽最大努力。大家一起来,绝不轻言放弃,这孩子肯定有希望。”苏甦很感动:“罗老师您真好。刘奇睿遇到您是他的福分。” 罗萍专门找了学校心理健康教育中心的人请教如何进行心理疏导,还请在这方面很有造诣的专业老师亲自给刘奇睿做心理辅导。在学习方面,她动员所有科任老师特别关照刘奇睿,既严格要求,又亲切关怀,下小操,勤辅导,力图让刘奇睿有所进步,起码不再走下坡。她还私下给班干部做工作,让他们带动更多的同学主动亲近刘奇睿,通过多种渠道给他提供帮助。 慢慢地,刘奇睿似乎感觉到了来自周围人的关心爱护,心理上的自闭逐渐减轻,学习上的自信也慢慢回来了。罗老师很敏锐地抓住了他身上积极的变化,不断给他及时的、中肯的鼓励,收到了一定效果。 正当罗萍为刘奇睿的成长进步感到高兴时,另一场大灾难又静悄悄降临到她头上。 自从两年前女儿突亡,罗萍又发现宫颈癌切除生殖系统之后,她的丈夫老孟变成了沉默寡言的人。中国男人都有很强的传宗接代意识,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断了香火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啊?老孟觉得他突然间成了人世间最不幸的男人。假如老婆身体健康,虽说年龄大些,生个孩子也有可能,说不定还能生个儿子呢。然后慢慢把孩子养大,哪怕七老八十了,能眼看着亲生的儿子或者女儿立于人世,也不算枉活一生。可谁知道老婆有病,传后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况且罗萍是个好女人,善良,贤惠,在单位上工作好,在家里也很体贴老公,这样的老婆无可挑剔。不仅不能挑剔老婆,家庭发生重大灾变,老孟作为男人还必须把一切的沉重担起来,尽可能减轻老婆的痛苦和负担。老孟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在罗萍前面表现得很坚强,也很体贴,他是罗萍突然失去女儿、还要和癌症抗争最坚强的后盾和精神依赖。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老孟心里到底有多苦,压力究竟有多大。最近,外表上坚强支撑的老孟突然一下垮塌,恰如甘肃舟曲被水灾泥石流湮灭一样。 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腹痛的不适之后,老孟在妻子的坚持下到医院做认真细致的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背过病人告诉罗萍,她老公肝癌晚期,医治已经没有意义了。罗萍这才记起,老孟年轻时候有过肝病史。 这样的检查结果无异于晴天霹雳,罗萍一下子懵了,她感觉实在无力支撑,自身真要垮了。 从龙川市一中传出一条爆炸性新闻:第四中学培养出来的传奇学生、提前一年考上高中的“神童”王金子被勒令退学,原因是他下了晚自习在放学路上猥亵女同学。 王金子的养母跑来找邵校长诉说,一看见邵玮就哭:“邵校长,您说这是咋的啦?我的娃娃在四中的时候多好啊,你们把他当宝贝,让他早早上了高中。我心里一直想着王金子有出息,知道好好念书,给我省钱,将来能跟他享福。谁能想到,上高中才几天呀,就出事了。出事就出事吧,您看他犯的那错误,丢人哪,把人丢尽了!我养的儿我知道,他以往没有那些坏毛病,咋还跟人家女娃娃耍流氓呢?他这是咋的了?邵校长您说说,这娃娃是咋的了?呜呜呜……” “大嫂,你不要伤心。王金子我是了解的,他品质不坏。我想,大概咱们都只顾关心他的学习成绩,对孩子其他方面有所疏失。比方说,孩子长大了,现在的小孩生理发育快,成熟早,大人对他们关注不够,更没有做必要的教育引导或者心理疏导,孩子糊里糊涂一不小心就犯错。不要紧,他年龄很小,错了只要知道改,还能来得及。”邵玮安慰王大妈说。 “邵校长您不要给我宽心。学校把王金子开除了,他上不成学,还到哪里改正错误去呢?这么小的娃娃回家来没事干,总不能像我一样再去拾破烂吧?他这一辈子完了,完了呀!呜呜呜……” “你甭哭。市一中给王金子的处分,不是开除学籍,是勒令退学。两者不一样,反映了孩子所犯的错误并不十分严重,不是像你说的‘耍流氓’,而是因为生理、心理等方面的原因犯了一个小小的过失。咱不能因为孩子犯错,就轻而易举说他品质有问题,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找出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对症下药,看看如何帮助他改正错误,继续在人生路上往前走。” 邵玮专门跑到市一中了解王金子犯错误、受处分的相关情况。市一中的女校长宋怡心告诉他:“按照我的想法,中学生即使犯再大的错误,只要没有达到判刑、劳教的程度,都不应该让他们失学,毕竟是孩子嘛,以教育为主。可是王金子这件事有点特殊,他对那个女生确实很暴力,尽管只是抱了抱,连像样的亲吻都没有。学校认为是心理问题,家长却认为强xx未遂,坚持说学校要不严肃处理,他们就要报警,让公安方面插手。我们给王金子弄个勒令退学,其实也是保护他。这孩子能提前一年考上高中,是个人才啊,我也感到很可惜。” “宋校长,假如王金子能重整旗鼓,明年再来考高中,你们该不至于不录取他吧?”邵玮问道。 “邵校长你知道,录取工作是招生办在做。我这里不会将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拒之门外,只要教育局、招生办不要设置障碍。”宋校长表态说。 “谢谢您,宋校长。教育局、招生办那边我去沟通。” “不过,对王金子需要做心理疏导工作,也要严格要求,必须让他认识到所犯错误的严重性,切实汲取教训。” “一定的。我会让这孩子再回四中读初三——他妈妈已经找过我了——利用未来近一年的时间把他教育好,让他身心健康,全面发展,保证明年送给您一个全新的王金子。”邵玮这样说,等于给宋怡心立下军令状。 然后,邵玮又到教育局、招生办做了疏通。教育局领导也认为王金子是个未成年人,犯再大的错误也应该给改正的机会,况且他曾经是龙川市教育系统的小名人。招生办也承诺,明年王金子再次报考高中,他们不会设置障碍。 “神童”王金子从高中校园绕了一圈,失却头上的光晕,重新回到四中来了。 重读初三,邵校长征求过王金子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回到原来的班级去。王金子低头沉吟片刻,说:“我愿意。罗老师当班主任,我当然愿意,再说,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我不怕。” 仿佛罗萍老师天生是教育圣手,王金子曾经在她手下辉煌过,到市一中成了问题少年,回到她这儿来又很快变得中规中矩,日渐日上,进步神速。 命运之神故意要折磨罗萍,她老公果真如医生预言的那样,生命之火很快燃尽。肝硬化,腹水,癌细胞到处乱长,生命体征越来越弱,以至于彻底衰竭,很无奈地告别人世。老孟临终紧紧拉着老婆的手,叮嘱她:“罗萍,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活下去。你有你的学生,不寂寞,你有你的事业,不空虚,不过我还是放心不下。有机会,有合适的人,再成个家吧。到那时候,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我在九泉之下就能闭眼了。我会祝福你……” 罗萍终于支撑不住,大放悲声,几乎晕倒。 送走了老孟,罗萍把痛苦放在一边,一如既往为她的学生劳心费神。 王金子一天天好起来,对罗萍是个安慰,可是,另一个让罗萍非常操心的学生刘奇睿突然又出了大问题。 刘奇睿尽管在三中孤僻自傲,考试作弊,还有自杀未遂的经历,但转学到四中以后,也因为罗萍老师的倾情关怀和悉心教导,有了明显进步。心态上不再自卑也不骄傲,学习上找回了兴趣也找回了自信,成绩明显提高。 眼看着儿子走出噩梦,走出困境,苏甦未免感到高兴。 “谢谢罗老师。您真是模范教师,育人楷模,我们当家长的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苏甦对罗萍说。她从邵玮那里知道罗萍人生路上接二连三遭遇不幸,对这个老师钦佩不已。 “放心吧,你儿子缓过劲儿来了,我相信他能不断进步。”罗萍说。 “有您这样的老师,我们家长放心。”苏甦说。 时间过去了大约两个月,谁也没想到,有一天晚上放学,刘奇睿受到意外伤害,一条腿被人打断了。 出事的时候有同学和刘奇睿在一起,马上有人往他家打电话。苏甦和刘望春急慌慌赶到,殴打刘奇睿的人并没有离开现场。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络腮胡子,满身酒气。 后来事情查清楚了。原来刘奇睿有过犯错误和自杀的经历之后,心理上有缺失,总想寻求家长、老师之外的精神慰藉。同班有一个女孩叫李佳,是络腮胡子醉汉的女儿。醉汉人称李老二,除了他排行老二,还因为这人平常有点“二劲儿”,贪酒,嗜赌,好色,说话骂骂咧咧,爱与人斗狠打架。李佳的妈妈没有工作,在家里地位低下,人也胆小怕事,所以李老二为所欲为,活得放荡不羁。这个男人不仅和多个有夫之妇有染,偶尔还到色情场所消费,不经意间被一位“性工作者”粘上了,死缠烂打非要嫁给他。李老二被那“小姐”的妖媚弄得神魂颠倒,觉得离开这个小女子简直活不下去,于是牙一咬脚一跺,决定抛弃妻女,和年轻漂亮的性工作者重组家庭。风流成性的老爸跑了,母亲软弱无能,是个让人瞧不起的怨妇,所以李佳也需要寻求精神寄托。两个孩子顺理成章开展了表面上平静、骨子里火热的早恋。最近,李老二的前妻惊奇地发现女儿有怀孕征兆,经过追问并带女儿检查,证实李佳身体的确有问题了。知道上初三的女儿竟然让人搞大了肚子,李老二的前妻感觉头上的天又塌了,精神打击不亚于被李老二遗弃。女人最直接的反应是哭哭啼啼怨天尤人,对女儿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怨也不是恨也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就是找前夫哭诉,让李老二管管亲生女儿。对这件事李老二不可能不在乎,他觉得女儿是受害者,他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也受到侮辱。李老二和前妻难得地团结协作,逼迫女儿说出肚子里胎儿的来历。随后李老二借着酒劲,将肇事的初中生刘奇睿狠狠扇几个耳光,并在小腿上猛踹几脚。 第五章 教师晋升专业技术职务,美女柯宁来找许生祥:“校长,晋升高级教师的条件我基本具备,这次我想要。” 许生祥思想开小差。他想起一个荤段子里面说:男人最喜欢女人说“我想要”,男人最害怕女人说“我还要”。 柯宁的资历深与浅、晋升高级职务的理由充分不充分另当别论,关键是许校长和她的关系早已非同寻常。这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我想要”,甚至也说过“我还要”,她说这样的话在床上。 两年前让柯宁负责学校共青团工作,许生祥主要看上这个青年教师外向活泼,有组织能力,担任班主任也能和学生搞得很融洽。很难说许生祥作为男人忽视柯宁的美貌,但那时候他牢记着兔子不吃窝边草,要把握搞女人的一个底线,时时提醒自己不能犯低级错误。后来事实证明,许生祥选择柯宁做学校中层管理人员并没有错,这个小女子将团的工作搞得有声有色,给校长脸上没少贴金。于是,有了合适的时机,许生祥让柯宁再进一步,负责更重要的管理部门德育处。现在的学生问题很多,德育工作难度大,协调各个年级、各位班主任,对于资历浅的人来说很不容易,但柯宁干了近一年德育处主任,大家普遍认为她是称职的。 但是后来,许生祥不吃窝边草的防线终于被突破了。他和柯宁相互靠近到零距离乃至交融在一起,许生祥始终认为是女方更主动。 柯宁有婚史,但婚姻名存实亡。如果说许生祥校长重用柯宁完全出于工作需要,但也无可避免让这漂亮女子对他有了感恩之心。心里感激一个人,怎么看对方都觉得顺眼,而且,许生祥的确是一位精明强干的领导者,柯宁工作中有意无意和校长的接触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切。男女之间相处时间长了,正所谓日久生情。忽然有一天,柯宁感觉她对许生祥的感觉变了,那种对顶头上司的敬畏逐渐被一个小女子对强势男子的依恋所代替,只要有一天时间看不见许校长,心里就空落落的,仿佛丢了魂儿似的。工作上,她依然积极肯干,原动力除了年轻人的积极上进,还多了一种“为他我也得好好干”的想法。工作之余,许生祥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进驻柯宁的灵魂深处,把她的心填充得满满当当,让小女子有一种切切实实的充盈和踏实感。逐渐地,在晚上,在梦里,柯宁有了新的性幻想,有了不可遏止的冲动。身边躺着的男人,要是他该多好! 去年放暑假的头一天,学生家长、建筑商张篝盛宴请三中领导和中层管理人员。张篝盛的女儿张旭在三中上学是一个理由,其实他还觊觎着学校一项工程——年代久远的教学实验楼需拆除重建,所以他跳过女儿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只请了学校领导层。张篝盛说:“学校放假了,今天我请各位领导一醉方休。”那天他带了秘密武器——两位酒量超常、美貌而且特别会劝酒的美眉,结果把学校的男人都搞醉了。柯宁不喝白酒,她是客人中唯一的女性,也是唯一保持清醒头脑的人。许生祥等人出席张篝盛的宴请,没有带车子和司机,散场的时候张篝盛连连道歉,说“一不小心把领导整醉了,没法再安排其他活动,改天补上,补上。”张篝盛也因为喝了酒,不便开车,于是拦了若干出租车,付了车钱,让“的哥”“的姐”把学校的客人分头送回家。因为大家都醉了,所以没有人关心柯宁和许生祥上了同一辆出租车,而且车上仅有两人。许生祥因为酩酊大醉,所以在美女面前也没有了防范的意识和能力。 恰好许生祥老婆区小娇有年休假,和单位同事结伴上九寨沟旅游去了。许生祥以前借出差的机会去过九寨沟,所以这次没陪老婆去。旅游结束后,区小娇还要绕道上海,看看在那里上学、暑假搞勤工俭学不回家的儿子。这样,许生祥很能过几天单身生活。 柯宁搀扶着许生祥上楼,从他腰间解下钥匙,一把把试,好不容易把门打开。无论是出于对醉酒的上司负责任,还是出于自觉自愿,柯宁都不会马上离去。她很费力地给许生祥脱去外衣,换上拖鞋,安顿他在沙发上躺下,还弄来热毛巾给擦了擦手和脸。然后,小女子坐在许生祥跟前肆无忌惮端详他半天,心跳得扑通扑通的。过了许久,柯宁到厨房去,像主妇那样翻检电冰箱,发现有几颗西红柿。于是她动手给校长做了一碗醒酒的汤面片,端到客厅,晾凉,把许生祥弄得坐起来,让他朦朦胧胧咽下她一口一口喂给他的西红柿面片汤。 又过了许久,许生祥酒劲儿逐渐缓解。他醉眼朦胧,看见身边有一美女正对他含情脉脉,于是雄性勃发,向小女子发动猛烈进攻。柯宁自然无意抵抗,并且有意将男子引导到床上,让许生祥在醉酒的状态下占有了她的身体。 逐渐地,许生祥感觉到了“吃窝边草”的麻烦。在学校里看见柯宁,他内心柔情似水,外表上必须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经常带有表演性质,累得慌,而且事实证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他与女下属之间的非正常关系还是被一些明眼人通过种种迹象看出或者猜出来了,于是他哪怕贵为校长同样免不了被人指指戳戳,在背后说三道四。 柯宁来要中学高级教师的技术职务,简直是给许生祥出难题。通过努力让她评上吧,许生祥顾虑会有不少人与之攀比,柯宁在资历方面明显地不占优势,会给评审技术职务这项工作带来被动;做做工作让柯宁放弃吧,也不知道这小女子听不听人劝,况且要从感情出发,许生祥巴不得能给这个事实上的小情人以关照呢! 这次晋升专业技术职务,邵玮作为四中校长特别想让罗萍老师评上高级教师。 按照罗萍的基本条件,评上中学高级教师应该没问题。她的第一学历是大专,后来进修了本科,教龄、教学方面的业绩和贡献,都没什么可说的。要说有弱项,罗萍的短处在学术论文。 邵玮和罗萍之间,属于再正常不过的同志关系和上下级关系,但作为直接领导,邵玮一直觉得他欠罗萍的,四中这个集体也欠罗萍的。怎么说呢?这个人对事业的执着、对学生的一片爱心、以及为了工作不惜牺牲一切的奉献精神实在让人为之动容。这段时间,罗萍先后经历了一个母亲突然间失去爱女、一个中年女子丧夫、自身罹患癌症这样接二连三的不幸,要搁一般人身上,精神早垮了。可她仍然坚强地支撑着,一如既往兢兢业业工作,勇于承担别人不愿承担的责任,为几个问题学生付出超乎寻常的心血和劳动。她靠什么支撑?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女人,不是一架永动机!每每想起罗萍所遭遇的不幸以及她为学校工作甘愿自我牺牲的事迹,邵玮都想哭。假如不是男女有别,假如可以不顾及校长的身份,邵玮真想每天都给罗萍一个拥抱——不是男女意义上的拥抱,而是同事之间、朋友之间、上下级之间忽略了性别的那种饱含抚慰的拥抱。平常,邵玮不能给罗萍同志比别人更多的关心和照顾,所以,有了晋升专业技术职务的机会,他固执地认为这是他代表学校回报罗萍的一次机会。 邵玮主动找罗萍,提醒她赶紧写论文,并且要发表。 罗萍说:“校长啊,我哪儿有时间写论文?你知道我们班有几个学生特别让人操心,时时刻刻都需要关注。评上评不上高级教师,我照样干工作,这事情没那么重要。” 邵玮说:“别人为了评职称,恨不得削尖脑袋往里钻,打破头你争我抢,你倒超然物外,可是你要评不上,我们当领导的还有没有良心,会不会让老师队伍中像你一样兢兢业业的人心凉?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了学校整体,为了支持我的工作,罗老师,你必须重视这次专业技术职务晋升,当务之急是写论文、发表论文。” “校长,你知道,我没有能力写出够省级以上刊物发表水平的论文,没奈何。” “我是这样想的,你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总会有一些体会、经验和想法,把这些东西总结总结,和最新的、先进的教育教学理论联系起来,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就成了。” “邵校长,说起来简单,可我弄不出来。我的文字功夫差,写论文真是老虎吃天没地方下爪。” 邵玮想了想,觉得罗萍说的也是实情。他沉吟了一阵儿,然后说:“这样吧,你选择一个方面,比方如何通过培养兴趣、发挥学生的主观能动性来提高教学效率,比方讲课过程中如何启发学生同步思维、超前思维,等等,把你的想法和做法很直白地写出来,拿给我,我再找人帮你修改润色,理论上升华一下,就成了学术论文。至于怎么发表,也交给我来办,好不好?” 过了几天,罗萍主动来说论文的事:“邵校长,我这几天想了想,觉得自己弄不出有高度、有深度的理论文章,经验体会也许有一点儿,但不会总结。算了吧,高级职务我宁可不要。我们班王金子最近思想又不大稳定,我的工作压力大,职称、论文都是私事,为这些影响工作不应该。放弃这次评审高级教师的机会,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女儿没有了,老公也没有了,工资收入高点低点,都不影响吃饭穿衣,‘高级’不‘高级’无关紧要。你说呢,邵校长?” 罗萍这几句话听得邵玮几乎要掉泪:“你呀你呀!在有关待遇的问题上,你的想法为什么总和别人大相径庭?罗萍你真是一个怪人。王金子又怎么了?” “王金子家有了新情况,王大妈收养的女儿王银子回来了。这丫头出去混了两年,有出息了,在银川找了对象,现在是准老板娘,很有钱,她要把养母接到银川去享福。” 邵玮噗嗤笑了:“这是好事呀。王大妈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有良心,算她没有白辛苦。她们即使要去,也不会不管王金子,你不必太操心。假如因为王金子影响你晋升专业技术职务,这才荒唐呢。” 原来,王金子的养母想跟着养女去银川,原因是王大妈年龄大了,身体越来越差,拾荒的工作快干不动了。至于王金子,养母和姐姐都主张他跟着去银川,王银子说弟弟上学的费用由她来负担。但是,王金子执拗着,坚决不去,说他在龙川市长大,对这儿的环境很熟悉,到银川人生地不熟,怕不适应。任由养母和姐姐磨破嘴皮,王金子一点儿不为所动。王大妈很无奈,来找罗老师,想让罗萍帮她说服王金子一起去银川。 罗萍找王金子谈话:“老师也舍不得你走。可你妈妈的确不容易,为把你姐弟俩养大腰都快累断了。她现在老了,干不动了,想跟着你姐享几天福,你应该成全她。”可是,王金子说了一席话,又让罗萍陷入两难,觉得劝王金子跟上去也不是,让王大妈放弃迁居银川的计划也不对。 王金子向罗老师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虽然说养母恩重如山,但他被遗弃在“幸福巷”,所以怀疑亲生父母有可能在龙川市,只要他不离开龙川,就有可能在将来某一天找到亲生父母。王金子说:“我想弄清楚他们为啥抛弃了我,也许是出于无奈。”至于王金子表达的另外一层意思,更让罗萍感动得泪流满面,他说:“罗老师,您虽然只是老师,可我在心里把您当亲人。您对我的关心爱护和帮助无与伦比,世界上没有人比您更理解我,对我关心得无微不至。您很不幸,女儿没有了,孟叔叔也没有了,我觉得肩上又多了一份责任。我将来长大了,不仅要赡养我妈,还要给您做儿子,伺候您赡养您,让您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王金子的两条心愿,罗萍觉得在王大妈跟前都不好启齿。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心里牵念着生身父母,要让王大妈知道了,她会不会伤心?另外,王金子说要认罗萍当妈妈,心甘情愿伺候赡养两个妈妈,让他的养母知道了,会不会有别的想法?罗萍再来劝她同意王金子留在龙川市,还有没有正当性? 通过邵玮校长帮忙,罗萍老师的教学论文在省级刊物发表,高级教师最终评上了。 三中的骨干教师何玲因为发生了体罚学生的事,晋升高级教师的愿望落空了,某种程度上成全了年轻的中层管理人员柯宁。柯宁晋升高级职务让三中的老师议论纷纷,何玲闹情绪也给许生祥增加了思想工作的难度。许校长有一种焦头烂额的感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教育局又要对各学校进行年终工作检查。 三中校长许生祥分别召开不同层次的会议,部署迎接检查。他对包括学校领导班子成员、中层干部在内的管理人员说:“学校管理水平如何,平日所做的工作固然重要,但年终检查上级所给的评价更重要。平常把管理工作做扎实,是我们的本分,如何迎接检查,才是最关键的环节。什么意思呢?我是说,即使大家把日常工作做好了,年终检查却不能很好地将工作全貌、重要成果展示给检查组,就等于这一年白干了。我们不能做这样的蠢事,必须高度重视、尽最大努力迎接检查。教育局年终检查的重点是对各学校的管理水平做出评价,所有搞管理的同志必须高度重视,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一个部门或者环节放松和懈怠。” 环境卫生很重要。卫生好不好,会给人留下先入为主的印象,假如检查组走进校园,一眼看见学校脏兮兮乱糟糟的,第一印象很差,那么别的项目干脆别查了,评价肯定高不到哪儿去。环境卫生也是管理水平的直接体现,有句国人皆知的话叫做“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环境卫生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你这所学校的管理团队还能做什么大事?许生祥说:“三中迎接检查先从环境卫生做起。” 连续两天,学生除了上课,什么早操、课外活动,乃至体育课,都用来搞环境卫生了。除了常规打扫,所有的垃圾死角都要彻底清理,室内的地面要擦洗得干干净净,窗户玻璃要擦得跟没有玻璃一样透明,高高低低的墙面要掸去灰尘,办公室家具和学生的课桌椅要弄得一尘不染,就连厕所也不能有臭味。 检查组未到,仅仅环境卫生这一项就把全校师生弄得疲惫不堪,草木皆兵。 对行政管理人员来说,最艰难的是各种书面资料的准备。许多工作究竟做了没做,做得效果如何,大多没有现场录像,也没有办法将过去时的工作、活动在检查组面前重现,唯一能说明问题的是记载工作与活动的书面资料。有很多工作,做的过程中没有做记载的必要性,但年终检查要让上级领导知道并承认工作业绩,就必须用资料来说话。既然当时没做记载,那就补呗。许生祥明确交代:“有些工作已经做了,补记录给检查组看,我认为不是弄虚作假,而是通过补救做到真实再现。” 各个管理部门在迎接检查的时候,都要对照上级颁发和本校制定的各种职责、规范、条例,看看平常做的是否达到了上级要求。假如有差距,有漏洞,往往也选择以补全资料和记录的方式来弥补,等于闭门造车创造原先没有的工作业绩。这算不算弄虚作假?没有人做结论。学校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默许、怂恿,只要能把检查组糊弄过去就行。 “年终检查是鬼门关,简直要人命呢!”管理人员发牢骚说。 教育局对基层学校的年终检查兵分两路,来三中这个组由教育局长郑凯萍亲自任组长。 检查的程序是“一看、二听、三查”,即先在校园走一圈看看室内外卫生,然后到会议室听取学校工作汇报,再把检查组分为若干小组查看资料。除此而外,检查组的组长、副组长还要分头找一些老师谈话,听取民意对学校领导班子和管理水平的评价,还有工作人员组织师生搞问卷调查,采用无记名方式征询意见和建议。 检查组到来的时候,许生祥率学校领导班子成员和中层管理人员在校门口迎接,然后陪着检查组巡察校园环境。看了室内室外的卫生状况,大多数人点头表示赞许,有的还感叹:“真干净。”“简直找不出一点点毛病啊。”但是许生祥很敏锐地察觉到,郑凯萍却微皱眉头,后来美女局长问他:“许校长,你们打扫卫生没少花气力吧?影响没影响上课?这次教育局部署年终检查,文件中特意强调不要把气力花在做表面文章上,许校长对这一点领会得不够深刻吧?”许生祥笑了笑,神色有点尴尬:“上级领导来检查,总该把校园弄得干干净净。况且,我们平常基本上也这样啊。”郑凯萍却不以为然:“是这样的吗?” 后来,检查组进了早已准备好的会议室听汇报。郑凯萍看了看会议桌上摆放的东西,眉头又皱起来:“饮料、香烟、水果、干果,一应俱全呀,而且档次不低,看来许校长财大气粗呀。我提个建议,香烟和烟灰缸撤了吧,教育行业先把会议吸烟禁绝了,然后才能考虑搞无烟学校啥的。学生抽烟屡禁不止,和学校老师、管理人员吸烟不无关系,我以为。” 郑局长一番话,把许生祥弄了个大红脸,赶紧吩咐校办室的人把香烟和烟缸撤除。郑凯萍对招待检查组的水果也颇有微词,认为都是挑高价位、南方的水果购买,太奢侈了。大概因为检查组组长先在外围挑毛病,弄得许生祥校长有点小紧张,念汇报材料显得没有往常流畅,少了抑扬顿挫,也少了丰富的表情,甚至有些结巴,脑袋上冒虚汗。 听完汇报,检查组不予置评,然后各个成员分头查资料,郑凯萍和副组长分别找人谈话,也包括与学校领导成员谈。在和郑局长谈话的过程中,许生祥感觉这个女人面无表情,听的过程中偶尔插话,挑刺的居多。谈完话,许生祥心里更发毛,不知道他哪儿做错了,还是三中工作有问题,总而言之,教育局一把手从进校门开始就一直挑毛病不是好兆头。他让校办主任冯韬分头告诉各部门负责人,对于查阅资料等检查过程要认真应对,出现什么问题要及时给他通报。 中午检查暂告一段落,检查组需要用餐,然后稍事休息,再接着检查。许生祥留了个心眼,自己没有出面,而是让管后勤总务的副校长请示带队的郑凯萍局长,说为大家准备了工作餐,请检查组的领导和同志们赏光。郑局长问了问用餐地点,一听餐馆的名号就断然拒绝,说:“我们检查组集体吃盒饭,自行解决,三中的同志也不用陪,咱们自便。”这样,许生祥预定的高档“工作餐”无人享用,本校的人也不敢去吃,只好退订,给餐馆交了爽约罚金。检查组不吃招待餐也让许生祥灰头土脸,心里觉得郑凯萍不近人情。 晚上宴请招待检查组的想法,许生祥没敢再提。检查组要走了,许校长让校办室工作人员把事先准备好的礼品送给每个检查组成员。男士一把高级电动剃须刀,体积不大,可直接带走,女士一件名牌手包的提货单,需要自己到专卖店去选。结果,三中这一举动也被郑凯萍局长制止了,她板着脸对许生祥说:“看来三中的经费的确挺宽裕?明年你们学校的经费要大幅压缩。” 莅临第四中学的检查组,组长是副处级的教育局书记丰盈,而正处级调研员肖奎元只能充任副组长。看上去有些别扭,但无非是反映出书记和调研员权力大小的差异。 检查组对四中评价不错。 年终检查过后,三中校长许生祥有一种被悬在半空的感觉。仅从风头正劲的教育局长郑凯萍对三中、对他本人的态度来看,这次检查评估的结果不容乐观。但最终结果没出来,该争取的一定要积极争取。也不仅仅是三中集体的事,包括对校长个人的评价,更与许生祥的政治利益、仕途进退息息相关。 还是得从上层想办法。郑凯萍再牛,她也不过是县级干部,假如有某个比她级别高的领导、尤其是管得着她的领导出面说话,想必郑凯萍也能听得进去。这是一个何等聪明的人,难道她不懂得审时度势?官场上所有刀枪不入、水米油盐不进的人都是装洋蒜,鬼才相信这世界上有绝对的金刚不坏之身。 元旦有“三天小长假”,许生祥邀约了政协副主席曹杰,通过曹杰请了分管教育的高副市长,到临近的石羊河市辖区一个叫“栖鹤庄”的休闲中心去放松。栖鹤庄消费层次很高,许生祥舍不得自己花钱,联系了学生家长——建筑商张篝盛,让他当冤大头买单。 张篝盛找了一辆商务车,自己客串司机,两位市级领导屈尊没有带小车,显得很平民化。曹杰副主席随身带了电视台一位漂亮的女主持人,看上去两人关系很暧昧。高副市长只身一人,坐到车上一直拿曹杰和女主持人取笑。许生祥思想也特别解放,大着胆子带了已被他染指的“窝边草”柯宁。许生祥私下问张篝盛:“高副市长身边没有女人,到时候怎样安排?”张篝盛说:“栖鹤庄是什么地方,要啥样的女人没有?” 栖鹤庄果然名不虚传,园林式小庭院,一栋栋小别墅若隐若现,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红亭绿榭,草木葳蕤,环境十分幽雅。一行人赶到这里,差不多该用中饭了,大家在一栋小别墅里安顿下,稍事休整,就有身着紫红色旗袍、婀娜多姿、玉面酥手的服务小姐来请客人们就餐。等到上餐桌的时候,平白地多出来两个年轻女性,相貌出众但不施粉黛,衣着时尚、随意但并不艳俗,举手投足之间甚至有几分书卷气。张篝盛张罗让两位女士一左一右坐在高副市长身边,也和曹杰副主席挨着,高副市长很诧异,用疑惑的目光问询张篝盛:这两位是什么身份?张篝盛看懂了,赶忙介绍说:“小姚和小梅是我公司里新近招聘的员工,刚刚大学毕业,学工民建的。坐咱们的车子我怕太挤,让她俩打的来的,晚到一步。”其实张篝盛是撒谎,这两位美女是他刚刚向栖鹤庄老板娘要的陪伺小姐,据说是节假日来“走穴”的省城某大学的研究生,但他这样讲了,高副市长不好再说什么。曹副主席不知故意装傻,还是也没看明白,圆场说:“还是张老板会安排,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吃饭娱乐更有情趣。我和生祥有人陪,高副市长心里不平衡怎么办?”高副市长说:“我没有老曹你那么色。”众人哈哈大笑。 被喊作小姚、小梅的两位小姐在酒桌上并不显得很张扬,但却善于劝酒,自己也很有酒量,所以把两位市级领导伺候好了。许生祥暗中给柯宁交代:你一定要在两位市级领导跟前好好表现。对我来说他们都是能决定生杀予夺的人,你要在学校干管理,将来也需要领导们提携。于是柯宁也不遗余力发挥她年轻美貌的优势,给两位领导敬了不少酒。 除了餐饮,还有唱歌跳舞打麻将等等活动内容。领导身边美女萦绕,潇洒倜傥或者醉卧花丛,感觉十分惬意,倒是陪同曹杰的电视台女主持人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小赌怡情”,领导在麻将桌上手气也特别好,总是赢钱。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张篝盛暗自授意小姚姑娘跟紧了高副市长,主动陪伺。不料高副市长保持了领导干部的操守,最紧要的关头把冒充张篝盛员工的陪伺小姐从寝室赶了出来。已经说好让要两位姑娘包夜陪伺,高副市长“宁死不屈”,张篝盛觉得钱也不能白花,于是搞了个双宿双飞。曹杰和许生祥到了这种环境当中,也不再顾及脸面,都公然和自己的情人在一起过夜。 第二天,高副市长早早起来就在园林当中散步,许生祥看见了,赶忙跑去陪同。他问高副市长:“领导昨晚休息得好吧?”高副市长说:“还好,还好。只是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清楚这次活动的主旨,老曹说是你安排的,有没有什么具体的目的意义啊?”许生祥有点脸红,赶忙说:“没有没有。曹副主席跟我是老朋友了,您又是我十分尊敬的领导,来这里玩玩能有什目的呢?最多是对您和曹副主席表达敬意,如此而已,况且还是张篝盛张老板买单。”高副市长脸上就有点儿不屑:“真是这样吗?那就好,那就好。” 回程的路上,许生祥陪高副市长和曹杰副主席坐在商务车后排。曹杰吃了人嘴软,有意无意替许生祥说话,夸他能干,把三中领导得很好,夸三中是名校,学生、家长都向往,也是龙川市教育系统的门面。“教育局连续两次提拔副局长都绕过了许生祥,这很不正常。”曹杰说。 高副市长听了有点儿不以为然,问许生祥:“这里面有什么文章吗?” 许生祥一看这是个说话的机会,就装出一副愁苦的样子,诉说现任教育局长郑凯萍对他有成见。“无非是年轻时候我追求过她,最终没有结为眷属,反倒留下了一点过节。女人家就是心眼小,记死仇。”许生祥说。 “据我知道,郑凯萍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呀。再说,年轻时候你追求她,说明喜欢她、欣赏她,不答应你求婚可以,因为这记仇情理上说不通。肯定是你有什么不良表现,伤害了郑凯萍吧?”高副市长说。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许生祥矢口否认,“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要是我年轻时冲动,把她强xx了,她记仇也还有道理,问题是我没干坏事,所以很冤枉。” “许生祥你嘴下积点德。郑凯萍是你顶头上司,你这样说话太不尊重女同志了。”曹杰打断许生祥的话头,“不过,高(副)市长,许生祥真的很能干,工作业绩也很突出,你是分管教育的市级领导,能关照就多多关照吧。” “眼下还有什么问题吗?”高副市长碍于曹杰的面子,问许生祥。 “今年三中中考成绩仍然是全市第一,学科竞赛、各方面工作都很好,可郑局长年终检查到我们学校横挑鼻子竖挑眼,谁知道教育局能不能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评价呢?我可以不在乎个人的荣辱进退,三中全体教职工辛辛苦苦工作,干出了成绩如果得不得应有的肯定,大家会寒心的。我估计今年评先进学校,弄不好又把三中拉下了。”许生祥说。 高副市长闭目养神,再不说话了。 回到龙川市,临分手时,许生祥假柯宁之手递给两位市级领导一人一个礼品袋,说“这是我们许校长的一点心意。”礼品看上去不起眼,领导也不好驳美女的面子,就都收下了。但第二天,高副市长派人给许生祥送来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头天送给他的银行卡,那里面有3万元,但是另外的礼品——一条带精致包装和炮制说明的鹿鞭却收下了。看来高副市长还算给许生祥面子,或者说他作为男人也许有“勃而不坚、坚而不久”的问题,需要那东西补一补。而许生祥给曹杰的礼品袋里没有银行卡,除了鹿鞭还有被当地人称作“老师傅”的驴鞭,以曹杰的年龄可能更需要此类补品。 这一年,教育系统最终的评比结果,第三中学拿到了先进学校的荣誉,许生祥作为先进学校的校长,也荣获先进教育工作者称号。 第六章 何玲来找许生祥,要求将孙权、魏国从实验班调整出去,这俩学生是何玲老师所带班级期末考试成绩最差的。孙权原来还算不错,后来因为与何老师关系紧张,他对数学课采取抵制态度,破罐子破摔,成绩要不下降那才是怪事呢。 “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把相对差的学生从一个班调到另一个班,没有这样的先例。”许生祥说。 “反正这俩学生我不要了。别的班级差学生也有流失,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校长,你对实验班不特殊关照也就罢了,为啥故意要把我逼到墙角?” “何老师,我给你教最好的学生,带最好的班,这算不算一种关照?好教师能带出好班,同样的,好班级也能成就好老师。至于学生的问题要从长计议。别的班级的确有流失现象,但走的都是最差的学生,原因各种各样,一般是学生自愿转走,或者休学,然后留一级,跟着下一届再上。你带的可是实验班啊,学生即使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再说,学生是否流失,也不是校长说了算。我把话说清楚了,在本校本年级转班不行,至于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你再想想。等有了可行的思路和办法,也许我能支持你。”许生祥说。 许生祥的一番话值得仔细玩味。 到了初三,为了中考取得好成绩,很多老师都有诀窍,其中一个心照不宣的做法,就是想方设法让班里的“差生”走路,或者转学,或者采用休学、请长假的方式留级,或者干脆辍学流失到社会上去。这样,分母小了,升学率、合格率、平均成绩就上来了。这种赶撵“学习有困难学生”的做法是一条捷径,比辛辛苦苦把后进生的成绩抓上来容易得多。何玲悟出许校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默许将差学生撵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想方设法让孙权、魏国走人。 赶撵后进生,何玲并非没有干过,具体操作上也有一定的经验。 如果能用劝导的方式让学生自动离开,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万一不行就得采取高压政策,强化批评,必要时讽刺挖苦甚至辱骂,让“差生”在全班同学面前颜面尽失。有时候施用语言暴力还需要殃及家长,不给家长好脸,训斥他们没有管教好子女,让家长因为自家不争气的孩子而产生严重的屈辱感。这样做的后果是有的学生及其家长实在受不了,会被迫选择转学、留级甚至辍学,老师赶撵后进生的目的于是就达到了。还有一招是强制留级,但教育局有规定,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原则上不留级,即使要留级,也有严格的名额限制,所以,采用这种手段的机会并不多,何况何玲带的实验班,学生程度整齐,本不该出现留级生。但何老师想了,假如能动员两、三个“自愿”留级,向学校争取政策上的支持也许能办得到,这样升学率、合格率一下子能提高好几个百分点! 何玲把孙权、魏国分别找来谈话,动员他们留级,失败了。找家长做工作,也都不买她的账。 放寒假之前,柯宁找许生祥请示工作:“好几个初三班主任都来找,说班级学生有流失,也有提出来留级的。学年中途,按规定不能留级,再说,教育局规定留级有比例,咱们学校早超了。流失掉的学生教育局来查学籍也会发现,要扣学校的分,影响下年度的评比。这该怎么办?” 许生祥很神秘地笑笑:“想办法呗。一个假期,我就不信把教育局那几个鸟人摆不平?到时候让他们屁颠屁颠替咱们说好话。” 放寒假之后第一个周末,许生祥以学校的名义邀请教育局主管学籍的部门正副科长搞餐饮娱乐活动,安排在距离市区大约20公里一个农家乐性质的度假村。两位副校长和校办室主任、德育处主任作陪。 预定的包厢挺大,坐七、八个人有点儿浪费空间。餐桌椅是仿红木的,其豪华不比城里的大酒店差多少。桌面上有转盘,中间还放置了一尊玻璃鱼缸,鱼缸里碧草青青,有金鱼游动。另外还设置了供客人休息的沙发、茶几,娱乐用的棋牌桌等等。房间没有生炉子,也没用空调,但感觉暖烘烘的,是度假村自成体系的土暖气发挥作用,但看不见类似楼房里面常见的暖气片。 这里的特色菜品是本地风味的羊肉系列——大煮羊肉、羊肉垫卷子、爆炒羊杂等等,也不缺乏新鲜的时蔬青菜。冬天吃羊肉滋补暖身,而且与男人们喜欢的烧酒很配套,远离市区的环境有益于放松身心,许生祥给教育局的同志做了精心安排。 酒酣,许生祥对两位科长说:“自从我到三中当校长,承蒙二位一直关照,给我们大开绿灯。三中之所以办学效益和社会评价越来越好,与你们二位的关心支持有直接关系。我许生祥自认为和苗科长、甄科长是最亲密的朋友,咱有话直说,三中的事情要请你们继续帮忙。” “呵呵,我就知道饭没有白吃的,酒没有白喝的,一不小心又遇到鸿门宴了。”苗科长半开玩笑说。 “其实对苗科长甄科长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三中有少数毕业班老师班级管理工作做得不好,导致少数学生流失,毕业班人数减少了,下学期你们科室查学籍,在流失率方面高抬贵手,别让我们太难堪就是。”许生祥说。 “听明白了。肯定是许校长要不断提高中考的合格率、优秀率和初中毕业生升学率,想方设法减少‘分母’,工作力度太大,违反教育局的规定,要让我们给掩盖掩盖。赶撵后进生也是三中强项啊!”苗科长直截了当戳穿了问题的本质,语带讥讽。 “你说是就是。都是内行,谁也骗不过谁。您二位看着办吧,能高抬贵手,我们一定重谢。”许生祥再次强调一个“谢”字。这个“谢”字苗科长和甄副科长都很明白,它相当于一个很厚实的红包。 邵玮觉得自己得“中考恐惧症”了。尽管他和他的团队年年都为提高中考成绩想尽办法、用足吃奶的劲,但由于生源不佳,中考成为四中和他本人一年一度的滑铁卢,简直要命了。年终教育局对各学校进行检查评估,四中领导班子和教职工团队的精神面貌和工作业绩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肯定,但先进学校评选的结果仍然明白无误地表明一个铁的事实:如果中考成绩上不去,别的方面所作的努力、所取得的成效都会在某种程度上被抹煞、被掩盖,这叫做“一丑遮百俊”,弄得人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从老师到管理层,许多人都提议,四中也要适当地赶撵“差生”,这是有的兄弟学校屡试不爽的成功经验。 邵玮说:“我们不能捐弃教育工作者的良心。” 寒假过后,陈朝霞带着女儿黄小小来找邵玮。 陈朝霞有半年时间没上班,专门陪女儿到外地戒除毒瘾。好不容易戒掉了,还得安排她继续上学。陈朝霞想让黄小小到罗萍老师的初三(3)班插班补习。她打听过了,罗萍是一个责任心极强、班主任工作经验丰富、对学生充满爱心的老师,以黄小小目前的情况,特别需要找一位优秀班主任,否则孩子的发展前景堪忧。 “朝霞,你可真会打听!罗萍是个好教师,可是,她带的班级问题学生好几个,都需要特别操心。罗老师境遇不好,身体也不好,我真不忍心再给她增加负担。”邵玮说。 “邵哥,我也没办法呀。”陈朝霞眼泪唰唰流,“小小让我操碎了心。她现在变好了,想从头再来,好好学习,考高中,再考大学,我是她妈,就想让她有个好的学习环境。看在黄小小是您外甥女儿,看在我妈的面子上,邵哥我求您,把她放到罗老师的班里吧。” 邵玮仔细端详陈朝霞,这半年她她瘦了一圈,前段时间脸上常见的脂粉也没有了。看来她为孩子做出了许多牺牲,心血没少花,况且她老公不在国内,够难为她的,于是邵玮心软了:“好吧,朝霞。你回家去等我电话,我和罗老师商量好了再通知你。” 邵玮找到罗萍,说了黄小小的情况,告诉罗老师这个孩子心灵有创伤,抓她的学习也许不难,但要让孩子彻底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却不易。罗萍毫不犹豫答应收下黄小小,说:“不管怎样她也是个孩子,只要是学生,当老师的就不能拒之门外。哪怕黄小小是一块石头,我也会把她捂热,您让黄小小来吧。” 罗萍的态度让邵玮很感动。态度决定一切,态度证明了罗萍作为人民教师良好的职业道德,态度成就了她的高尚和大境界。 黄小小于是成了继王金子、刘奇睿之后,罗萍老师接收的又一个问题学生,又一个艰巨任务。 还好,黄小小来到初三(3)班之后,并没有给罗老师带来太多的麻烦。观察了一段时间,罗萍很欣喜地对邵玮说:“校长,黄小小比预想的要好。她知道学习,而且基础不错,好几个科任老师都说黄小小绝顶聪明,一点就通,都对把她的学习成绩抓上去充满信心。” 邵玮听了很高兴,说:“那就好。不过,这孩子问题不在学习上,只要她的思想和行为习惯不出大毛病,估计就没问题了。” “我会留心观察,绝不能让黄小小在我手里再出大问题。” “你也要珍重自己,别太累。应该定期到医院去检查,你的病大意不得。” “没事儿。一切看开些,生死也可置之度外,就当我仍在燃烧的生命是多余赚来的,该干嘛干嘛。” 动员留级没有成功,拖班级后腿的两个刺儿头赶不走,何玲心中十分恼火。接下来需要来硬的,采取高压政策,让他们自尊心受不了,在班级里无地自容,这样也许能达到把“差生”赶走的效果。 有一天上课,何老师评讲头天的数学作业,因为做错了三道题,魏国遭到老师讽刺挖苦:“让你留级还不留,硬拗着你能跟得上吗?看看,连这么简单的题都做不对?错一道不行,连续错三道!你们家人不是卖菜的嘛,卖菜的都会算账,算账也是数学嘛,你咋就算不清呢?脑子进水了,还是里面装的浆糊?” 何老师的话惹得全班哄堂大笑,魏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隔了一天,何玲老师在课堂上拿一道很有难度的奥赛题当作例题。她并没有讲,甚至连一点提示也没有,直接把孙权叫到黑板上,让他尝试能不能做出来。因为题很难,孙权同学站在黑板跟前紧皱眉头,苦思冥想,结果还是找不出解题的思路。何玲劈头盖脸讽刺挖苦孙权:“你不是会用简便方法解题吗?你不自以为是吗?说你学习跟不上,让你留级是为你好,结果还不领情。你爸你妈也是榆木脑袋,想问题不开窍,一根筋,硬要让你在初三(1)班混,这不是瞎胡闹嘛。人要有自知之明,明明一窍不通还不听人劝,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我看你这么下去能有什么好下场……” 何老师说得很过分,本来脾气犟的孙权自尊心果真受不了,他梗着脖子与何老师杠上了:“我怎么自以为是了?这道题很难,我不会就是不会,没有不懂装懂。我爸我妈又怎么得罪您了,您凭什么侮辱他们?我家人是榆木脑袋,您的脑袋是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的,请老师也给大家公布一下,好让我们学习学习。我知道您不想让我在初三(1)班混下去,怕影响您的辉煌业绩,那您说,我该到哪儿去?甭说您看见我烦,我看见您也挺烦的!” 孙权对老师的反驳不可谓没有力度,招惹得全班同学又一阵儿哄堂大笑,甚至有人在下面跺脚、拍桌子。这样以来,自尊心受不了的不光是学生,老师的面子和师道尊严更需要维护,何玲老师勃然大怒:“孙权你是什么玩意儿,在课堂上顶撞、辱骂老师?你给我站好!” 何老师一边大声斥责,一边拽住孙权衣服的前襟一拉一推,让他在讲台上站好,还用食指点了点他的脑门儿。孙权也不客气,趁势抓住老师的手,用劲儿甩开,算是采取维护尊严的实际行动,结果把何老师弄疼了。老师恼羞成怒,扑上去左右开弓扇了孙权两个耳光。 事后,校长许生祥偏袒何玲,让德育处主任柯宁调查处理。柯宁领会了许校长的态度,形成先入为主的心证,在思想上把孙权定位成一个坏学生、刺儿头,得出的结论是要给孙权纪律处分。 谁也没有想到,何玲老师和三中德育处对孙权采用高压政策竟然酿成事端。 就在柯宁找孙权谈话的当天晚上,何玲家的窗户玻璃被砸烂十多块。当时夜已深,噼里啪啦玻璃破碎的声音把何老师一家三口吓得够呛。 当然,这点小案子很快被破获。砸玻璃的是何玲老师的学生孙权和魏国,孙权一时想不通泄愤报复,魏国自愿给他的好朋友帮忙。 调查案件的警察裁定,何老师家玻璃破碎的损失由孙权、魏国的家长承担,学生本人交由学校处理。后来,三中领导班子根据初三(1)班和德育处上报的材料,决定给予孙权勒令退学、魏国留校察看的处分。 “勒令退学”意味着孙权初中没毕业就失学了,对他的父母来说无异于天塌了。 孙刚到学校去求过情,想让三中放他儿子一马。 “许校长,是我们儿子不对,无论如何不应该砸老师家玻璃。学校怎么教育、怎么处分我们做家长的都没意见,不过,处分完了能不能让他继续上学?我保证以后把儿子管好,再不让他闯祸。”孙刚对许生祥说。 许校长态度很坚决,说:“这不可能。一个初三学生,半夜砸老师家窗玻璃,影响太坏了。要不严肃处理,以后我们怎么管理教育其他学生?哪怕杀鸡儆猴,你儿子这一次的处分跑不掉。” “是是是,他是应该受处分,不过孙权才十五岁,不让他上学怎么办呀?” “我爱莫能助,学校也不能朝令夕改,回家去好好教育你儿子吧。” 魏国的情况比韩冬要好,处分归处分,学籍保住了,总算还有学上。可是,处分宣布以后,魏国死活不愿意继续留在原来的班级念书,好多天猫在家里旷课,任父母软硬兼施也不管用。魏国在市场卖菜的父母不得不把生意停下来,倾尽全力解决儿子上学的问题。和他们一起摆摊卖菜的一个朋友和龙川市第五中学的校长是亲戚,魏国的父母一再求人家帮忙,最终五中蔡校长答应给接收了。 魏国打电话鼓动孙权说:“让你爸你妈想想办法,你也到五中来吧,这儿挺好的。” 孙权对爸爸说:“爸,魏国爸妈给他转学到五中去了,您也想想办法,让我到五中去吧。只要离开三中,我肯定好好学习,再不犯错误。” 孙刚说:“你又想和魏国搞到一起?到时候两个人联起手来,谁知道还会干出什么事?你的处分比魏国重,有没有学校要你我不知道。你老实呆着,等我去想想办法。” 孙刚背着儿子找了五中,蔡校长说:“你儿子勒令退学,意味着学籍没有了,恢复学籍必须由三中出面。” 孙刚知道再找许生祥根本没用,只好求彭国仁,带着他直接找到了教育局长郑凯萍。 郑凯萍听孙刚详细叙说了他儿子在班主任那里受到不公正待遇,犯错误砸了老师家窗玻璃,最终被三中勒令退学,目前面临着无学可上、流落街头的危险。彭国仁帮腔说:“我听说三中老师赶撵‘差生’,得到许生祥默许、支持,他们无非想把孙权赶走。孩子哪怕有错,也不至于不给上学的机会吧?大人犯了错误还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呢。” 郑凯萍听完后表态说:“彭老前辈您得允许我有个了解情况的过程,总归教育局不提倡将学生赶出校门。中小学生开除学籍的处分,都要报教育局领导班子审查批准,初中生一般也不采用勒令退学的方式,最多留校察看。况且按照家长说的,孙权犯错误有前因后果。你们要相信我,相信教育局领导班子,等我把情况了解清楚,会给你们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孙权觉得郑局长说得入情入理,赶忙点头赞同并表示谢意。彭国仁还不依不饶:“凯萍你现在是局长,不能偏袒下面的学校,尤其许生祥不是个东西。这事情要是处理得不公道,我会领家长找市上主管领导。” 郑凯萍笑了:“老校长,您老的性子越来越急了。相信我吧。” 郑凯萍仔细过问了第三中学处分孙权、魏国的相关情况,批评了三中校长许生祥和教育局主管学生工作的部门负责人苗科长。郑局长认为第三中学将初三学生勒令退学极不妥当,尤其孩子犯错因为老师有错在先,而苗科长没有将这项对学生的严厉处分及时告知局领导也是不对的。郑凯萍要求三中修正对这两个学生的处分,最高弄到“留校察看”,不得让学生失学。许生祥尽管心里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回到学校把德育处主任柯宁找来,让她修正对孙权、魏国的处分,一边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真她妈的,官大一级压死人!老子这校长没法当了。”柯宁问道:“你骂谁呢?”许生祥说:“想骂谁就骂谁。奶奶的有啥了不起,才当个破局长。等哪一天老子出人头地了,看我整不死你!” 经过教育局领导出面干预,孙刚重新走进校门的种种障碍都消除了。孙刚夫妇刚刚要放松心情,突然发现儿子不见了。 中小学老师中有句行话:转化一个问题学生,比培养一个尖子生更难。罗萍老师需要面对的岂止一个问题学生?还好,犯过错、戒过毒、插班复读初三的黄小小除了性格有点改变,沉默寡言自我封闭之外,别的方面并没有让罗老师多费心。她遵规守纪,学习踏实,各科成绩稳定,而且呈上升态势。相比较而言,连续出过几次事的刘奇睿更需要老师操心,罗老师动员全班学生,给刘奇睿创造宽松、友好、和谐,有利于他健康成长的环境,好不容易才是这个孩子重新找回了自尊和自信。 另一个“问题学生”王金子纷扰不断。提前进入高中就读,犯了错误又回到初中,王金子心中的阴影并没有完全消除,其外在表现由原来过分膨胀的自信转变为难以排解的自卑。养母王大妈放弃跟女儿到外地享福、专门留下来照顾王金子让他心存感激,但实际上他内心对养母的感恩也演变成为一种压力——这比天大比海深的恩情这辈子怎么能报答得了? 谁也没有料到,王金子新的麻烦自天而降。他的亲生父母突然现身,一方面要对养育亲生儿子的“慈善拾荒人”王大妈表示重谢,另一方面想认了王金子,担负起父母应尽的责任。 说起来,王金子的身世有点复杂。他的生身母亲凌雪是一位漂亮女子,上初中就出落得十分惹眼,放学路上常常成为一些男性社会青年追逐、骚扰的目标。凌雪的独身妈妈特别重视对女儿的保护,所以她初中阶段总算没出大问题。到了高二,有一次妈妈病倒了,没能到学校去接上晚自习的女儿,结果凌雪在黑巷子里被一个男青年劫持,弄到他家施暴,让这个漂亮女孩在失去贞操的同时还怀孕了。奇怪的是凌雪被强暴并没有很强烈的屈辱感,而那个姓佟的男青年事后连连道歉,表示悔罪,姑娘竟然原谅了他。于是凌雪并没有把这天大的事情告诉母亲,甚至背着母亲和佟姓男子继续来往,对他在感情上产生依赖。后来瞒不住,是因为凌雪的肚子慢慢变大了,母亲知道真相几乎气疯了,坚决告发佟姓青年的强xx罪行。结果,强暴过凌雪的男子锒铛入狱,姑娘虽然从感情上不赞同母亲所做的事,但又不敢违抗妈妈的意志。那时候凌雪肚里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母亲没有逼她做人流,而是向学校请长假,把女儿关了禁闭,一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母亲打听到慈善的王大妈曾经收养过一个遭遗弃的女孩,于是将凌雪的私生子有意识放到王大妈屋外。 凌雪因为怀孕生子,学习大幅度退步,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就读于本市铜镍公司的技工学校,完成学业后进厂当了工人,因为貌美很快被调整到一家大招待所从事接待服务工作。凌雪参加工作后有过一次婚姻,嫁给了一个小科长。科长看中她的美貌却不尊重她的人格,动辄将凌雪中学时候受凌辱、失身与人的经历拿来说事,骂她是“贱货”,甚至对凌雪大打出手,自己却不断在外寻花问柳。凌雪实在受不了这个男人,和他离婚了。姓佟的“强xx犯”出狱以后不断向凌雪表示忏悔,坚持不懈向曾被他伤害过的美女示好,而且这个人挺有本事,做生意生财有道,逐渐发展成龙川市的一个大老板。凌雪本来对佟姓男子也没有多少反感,仇恨更谈不到,甚至因为母亲告发让姓佟的坐牢,她内心深处怀有歉意,所以后来干脆答应佟姓男子的求爱,二人结为夫妻。凌雪母亲起先坚决反对,甚至很长时间不与女儿往来,但这份怨怒终被时间和亲情逐渐化解掉了。前不久凌雪母亲发现癌症,感觉自身难保,于是彻底放弃了在女儿婚事上固有的坚持,承认了曾经的“强xx犯”女婿的地位。后来癌症扩散,凌雪母亲临终告诉女儿,“你亲生的儿子就在本市,他已经长大了。” 凌雪和老公听说他俩竟然还有个亲生儿子已经上初三,都觉得喜从天降。两个人商量花多大代价也要把孩子弄到身边来,况且他们不缺钱。 凌雪和佟姓男子双双跪倒在王大妈面前磕头,痛哭流涕表达感谢,说给王大妈出多少钱都愿意,让儿子这辈子继续把王大妈当亲生母亲、赡养送终也愿意,只是恳求王大妈能让他们认了儿子。 眼看着自己从襁褓中捡来、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忽然有了亲生父母,王金子很有可能离她而去,王大妈也还平静。她对凌雪两口子说:“我能想象得来,当初这个娃娃被抛弃,亲生父母一定有说不出口的原因,谁的亲骨肉谁不心疼?我养活王金子长大成人也是缘分——我命里注定会有这个儿子。既然你俩找上门来,我权且把你们当成我儿子的生身父母,不过总该有证据吧?要么做个‘底恩’(dna)鉴定弄明白。等事情真相大白了,我让娃娃认你们,哪怕他不愿意我也要让他认。至于钱不钱的,你俩不要说。我把王金子当儿子养,不是为了钱。” 两口子听完更加感激,凌雪说:“孩子在您这儿,是我妈临终说的,当初是她亲手把婴儿放到您的门外面。我记得孩子尾巴骨偏上的地方有一块暗红色的痣,不知这个能不能算作证据?当然,只要孩子愿意,做dna鉴定最好。” “你说得对,孩子尾巴骨上方有一块红痣。这就没问题了,那个啥鉴定也不用做了。我先给娃娃说,等他明白了事情真相,你俩再认儿子。”王大妈说。 王大妈把亲生父母来找的事情给养子说了,王金子听完哭了:“您是我的亲妈,除了您别人没有资格做我的父母。他们当初干啥去了?随随便便把我抛弃,这阵儿来认儿子……” 王大妈说:“生身父母抛弃亲骨肉,一般都有天大的难处,要不然谁能舍得?娃娃,你得原谅你的爸妈,毕竟你是她俩的骨肉。你没看见他俩跪在我面前哭成了泪人,谁不疼爱亲骨肉啊?再说,你在龙川要是有亲生父母照管,我就能跟你姐到银川享福去,拾破烂我也干不动了。” “妈,我不让您走,我要伺候您一辈子,为您养老送终。” “我知道,我的金子是个好娃娃。妈不管走到哪儿,还是你妈。养你这么大,咱母子不是骨肉胜过骨肉。只不过那两个人生了你也是事实,你跟他俩长得像,你亲妈还记得你尾巴骨上面的红痣。你亲生父母找来了,我咋能不让你们相认?那样的话妈就不对了。天大地大没有父母生身的恩情大,没有他们,哪儿来的你呀?” 王金子擦干眼泪,说:“妈,我还有个想法。罗老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跟您一样好,一样善良——她失去女儿,丈夫也走了,孤身一人,我将来也要把罗老师当亲人,一辈子对她好,像亲儿子一样。” “好嘛。我就知道你是妈的好儿子,有良心,知道谁好谁坏。你把罗老师当亲妈,我高兴。” “您说认,我就认。不过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亲的亲人,罗老师排第二,他们排第三。”王金子最后说。 孙权再次离家出走,给父母留了一张纸条: 爸爸、妈妈:儿子给你们丢人,让你们受累了。我出门去寻找自己的出路,等有结果了我会打电话给你们。不要找我,肯定找不到。我会永远牢记父母的养育之恩,将来会报答你们的! 孙权x年x月x日 看了儿子的留言,孙刚、权妮目瞪口呆。问题的焦点立即发生转移,儿子能否继续上学瞬间退为其次,首要的矛盾是怎样才能找着离家出走的少年! 权妮腿软了,挪不动脚步,嘴里冲着弟弟兼老公的孙刚嚷嚷:“找啊,赶紧把儿子找回来呀……” 孙刚必须强打精神:“找,咱抓紧找,一定能找回来。” 两口子动员了亲戚、朋友、老乡以及的孙刚手下的员工等等,大家竭尽全力四处寻找。火车站、汽车站是首先要找的地方,这是孙权假如远走高飞的起点,但这些地方都没有他的踪迹。孙权的同学、朋友家里以及他有可能去的一切地方一一打问过了,不但没人,也没有相关的信息,包括和他最亲近的魏国、韩冬等人无一知道孙权的去向。市区所有的街巷以及远近郊有可能供离家少年藏匿的角落都拉网式搜索过了,照样没有一点痕迹,一个大活人眼睁睁人家蒸发了。报警也报了,《龙川日报》登了寻人启事,市电视台飞播找人的广告字幕,后来还将相同的做法延伸到省级新闻媒体,照样毫无结果。 几天下来,权妮不吃不睡,眼看要急出神经病,权大妈唯一的爱孙失踪了,也终日以泪洗面。孙刚同样心中焦虑,但他作为男子汉、家里的主心骨必须强撑着。 又过了几天,孙权还是没有一点音信,权妮简直要崩溃了。她闯到三中去,责问何玲“你为什么把我儿子生生给逼走了?”纠缠着何老师“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弄得何玲难以招架,正常工作无法进行。这样以来,孙权同学被勒令退学尔后失踪,如同扔下一颗震撼弹,在三中校园掀起轩然大波。老师议论纷纷,说这是何玲赶撵后进生、体罚学生造成的恶果。大家把她家玻璃被砸的情节忽略掉了,同情心都倒向失踪学生及其家长一边,让何老师感受到巨大的精神压力。 孙权妈妈三天两头到学校来闹。她一来,缠得何老师没法办公,没法上课,无计可施,百口莫辩。何玲垂头丧气,满腹委屈无以排解,更让她难受的是孙权失踪引起学校老师议论纷纷,对她形成强大的舆论压力。 有的说:“原来何老师的工作成绩是这样来的,全靠赶撵后进生!这不,赶得好,赶出事情来了。” 有的说:“把一个好端端的学生赶出校门,失踪了,让人家父母怎么受得了?谁家的孩子养这么大容易!” 更有一些对何老师在校长面前得宠心怀嫉妒的人幸灾乐祸:“看她给家长怎么交代,看许校长以后还能把好处都给她?” 三中何玲老师赶撵“差生”、造成学生失踪的事被好几家新闻单位盯上了,记者们纷纷来到学校,要对初三学生孙权被勒令退学、离家出走并失踪的事情做深入采访,并且要给三中和何玲老师曝光。强大的舆论压力首先压垮了何玲,无论校内校外,仿佛有无数只眼睛盯着她,锋芒在背的感觉十分强烈。 何玲去找许生祥,满腹委屈,哭哭啼啼:“我无非对学生要求严些,怎么就成罪魁祸首了?新闻媒体不详细了解具体情况胡乱报道,周围人看我是那样的眼神,好像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坏人。孙权不见了,是他本人离家出走,又不是我把他杀了,他妈妈找不到儿子心里着急,找我闹,我原谅她也就罢了,别人凭什么跟我过不去?这个班我没法带,课也没法教了,三中我呆不下去,校长,你干脆放我走得啦……” 其实,许校长的烦恼不比何老师少,他也没有往常那么多的耐心和宽容,说:“何老师,你是老同志,又是先进教师,非常时期不应该计较个人的荣辱得失。什么叫班没法带,课也没法教了?你该不是想撂挑子吧?毕业班工作到了关键时刻,容不得每个人有丝毫懈怠。如果说有压力,我的压力比你大,你只需要面对一个班的学生,我要面对整个毕业年级以及全校师生,还有那么多家长。孙权找不着了,学校有责任,但毕竟事情因你而发生,怨天尤人管什么用,我担心更大的事情还在后头呢,你要有思想准备。” 许生祥说担心更大的事情还在后头,并非空穴来风。原来,教育局一位领导找他,说上级机关批转了三中学生一封反映问题的信件,是由教育部一层层批下来的,某国家领导人也看过这封信,指示要认真调查处理。 中考前,罗萍老师累倒在了讲台上。有一天早上,她正给学生评讲最近一次模拟考试的卷子,讲着讲着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滚落,后来突然一头栽倒,引起学生一片惊呼。王金子第一个冲上讲台,单膝跪地将罗老师抱住,急切地叫着:“罗老师,您怎么啦?罗老师,罗老师……”班长赶紧去找学校领导,另有一位班干部跑到临近的老师办公室打120急救电话。 医院采取急救措施,罗老师缓过劲儿来了,但是经过详细检查,果真是癌细胞扩散了,膀胱、直肠等与宫颈相距不远的器官发现癌瘤,而且有进一步扩散的趋势。综合分析罗萍的病情,医生认为手术治疗已经失去意义,弄不好施行手术只能加速病人走向衰竭,其它治疗手段的作用也十分有限。这就是说,四中的模范人物、高级教师罗萍病入膏肓,大夫宣告她实质上已经步入死亡之路,至于能够延宕多长时间,全看病人的身体和意志力,发生奇迹的可能性不存在。 罗萍向邵玮提出:“在医院调整了这些天,我感觉有精神了。干脆让我回学校工作吧,我特别惦记孩子们,也放不下毕业班的教学工作。你我其实都明白,我的生命历程快走到头了,没救了,既然这样,最后这点儿生命之火,我愿意继续为我的学生燃烧,否则也是一种浪费。我一直珍惜生命的每一分钟,最后阶段浪费掉了,怪可惜的。” 邵玮坚决不允:“纯属胡说八道!你现在最最重要的任务是和病魔抗争,与死神搏斗。在这场战斗中取得胜利,也是续写生命的辉煌。以你这样的身体,还要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你是要陷我于更大的不仁不义。我已经很对不起你了,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误吧?” 可是,过了几天,罗萍从医院病房出走,找不着人了。 罗萍从医院里销声匿迹,手机永远处于关机状态,对四中校长邵玮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事。他不顾学校工作正处于紧张的备考阶段,委托副校长汪淑悦暂时主持学校,固执地要亲自去找罗萍。 罗萍其实不难找。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并非故意人间蒸发,邵玮遵循一般人正常的思考方式,把罗萍的老家锁定为首要的寻找目标。他带着校办室一位年轻的干事,先坐火车然后换乘汽车,跑到本省最南面山青水秀的地方,找到了罗萍家所在的小山村。打听到罗萍的“故居”,知道她的父母都不在了,这里居住着她兄嫂一家人。 罗萍的胞兄看上去年岁不小,皱纹深而且密,背微驼,他竟然不知道亲妹妹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对妹妹的领导说:“罗萍说学校领导照顾,让她回来休几个月假。我这儿没有事情让她做,妹妹到山上的庵里去了,说她要念佛。” “你还指望她做事?她的病很严重,必须住院治疗。你说山上有尼姑庵?远不远?”邵玮问道。 “远倒是不太远,十几里山路。不通班车,路也不好,只能步行去。” 邵玮问清楚路怎样走,然后带着校办室干事向山里走去。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罗萍第一眼看见邵玮,面部表情波澜不惊,但眼睛却湿润了。 “我怎么就找不到这儿?”邵玮反问道,“我也向你提个问题,你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呢?难道你真要出家修行?”邵玮问罗萍。 “是,也不完全是。”罗萍直视着邵玮的眼睛,无所忌惮。 “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其实,从来没有人给我说过皈依佛门就能了断尘缘,更没有人说过了断尘缘就能心静如水,可我不知怎的,我脑子里形成一个概念,认为自己有佛缘,佛门净地完全可以成为灵魂的皈依。况且,我明明知道自己的躯壳来日不多,何不早日为魂灵寻找依托?”罗萍语调十分平和,仿佛所说的事情于己无关,“但是,要说我来这里直接的原因,是你逼我来的……” “什么什么,我逼你来的?我什么时候让你出家?找不到你我有多着急,你知道吗?”邵玮十分诧异。 “你不用急,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再说,我怎么敢责怪、抱怨校长同志呢——我只是说,我之所以离开学校跑这儿来,的确和你有一定的关系。怎么说呢?我明明知道生命很有限,希望把最后一点生命的光焰为学生燃烧。死在讲台上、教室里,是我最完满、最理想的归宿。我曾经向你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可你不答应。我理解你是一片好心,怕把我累着了,我也想到,假如和孩子们在一起,突然不行了,倒下去,会不会把我的学生吓一大跳?可是,我最不能接受的是躺在医院等死。一个人明明知道自己要死了,没救了,却躺在病床上浪费医疗资源,岂不是对社会的一种掠夺,恶劣而又无谓。假如整天躺在医院悲悲戚戚,畏惧死而留恋生,那也不是唯物主义的态度,我还不至于可怜到这种程度。另外,我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不值得你——四中校长邵玮同志整天劳心费神。你是干大事的人,你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我既然崇敬你、亲近你,甚至爱你,为什么要给你添麻烦?还有,那些好心的家长,黄小小、刘奇睿的妈,王金子的养母和亲生父母,都对我那么好!老师对学生好是本分,接受家长的报答乃至馈赠却是不道德的,我的良心难以安宁。在这种情况下,我选择来这里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邵玮听着罗萍对她心路历程的剖白,不觉眼睛又湿了。这是一个心里永远装着学生、装着别人、装着工作,唯独忽略自己的人,说她是超人、英雄,一点不为过!这样的人哪里需要修行?凭她的一颗善心完全可以立地成佛。 “我并不认为你来这里是正确选择。假如我不来接,你真的会削发为尼?一个当老师的人能清心皈依?那样的话,我就服你了。” “唉……”罗萍一声轻叹,“邵玮你说对了,什么都可以不牵挂,我唯独放不下学生。” 下山的路上,邵玮校长以及刘干事尽全力扶着、半抱着罗萍。 好在是下坡路,好在罗萍老师内心有一种信念支撑着。 听说上级派调查组来查三中赶撵“差生”的问题,是因为本校学生的告状信由国务院领导批转,许生祥意识到简单糊弄一下很难过关,他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堵塞漏洞,争取尽快把这件事了结掉。 第一步,许生祥去教育局找党委副书记丰盈。丰盈说:“调查组以党委名义派出,是因为纪检监察部门由党委管,不过这次调查处理你们学校的事情教育局领导班子开过会,最终的处理结果要往上报。我帮不了你。” 许生祥只好硬着头皮去见教育局一把手郑凯萍,郑局长脸上挂着冷笑:“许校长你早干啥去了?何玲老师胆大妄为是你怂恿的吧?孙权失踪,恐怕是三中领导教育思想不端正、默许老师赶撵‘差生’造成的后果。这阵儿你怕了?怕影响今年中考?是不是还怕影响你头上的乌纱帽?这事情有上级领导干预,新闻媒体也在炒作,社会影响很大,不要说你,我也很无奈,目前看谁也左右不了局势。静观其变吧,该怎样就怎样。” 许生祥从教育局出来又去了市政协,找到曹杰说:“曹领导救救小弟则个。”曹副主席很够意思,亲自领着许生祥又跑到市政府,拜见分管教育的高副市长。高副市听了许生祥一番申诉,再加上曹杰帮腔,他基本上接受了许生祥阐述的观点,觉得许校长到处找也不纯粹为了个人利益,处理一个犯错误的老师事小,一所学校整体的工作成绩和社会声誉事大,尤其三中是名校,龙川市人人瞩目,保持学校和谐稳定的局面十分必要。于是高副市长对许生祥说:“我认为目前最要紧的是尽可能找到失踪的学生孙权,这个孩子能不能找得到,直接决定这件事性质的严重性。一封告状信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管惊动了哪一级领导,最终处理问题还要以事实为依据。我会给公安局打招呼,让他们抓紧破案、寻人。我也会给教育局打招呼,让他们把这件事暂时搁置,或者说内紧外松,起码表面上不要弄得三中人心惶惶。你回去先抓备考工作吧,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以工作为重。” 看来,找到失踪学生是关键。许生祥静下心来分析,他也觉得孙权失踪很蹊跷。从这孩子留给父母的字条来分析,他很有可能自寻出路去了,虽说这样的想法很幼稚,但一个半大小伙子不至于自杀寻短见。要说被人贩子弄走了,可能性也不大,那些贩卖人口的一般加害于妇女儿童,对半大小子没有兴趣。失足落水,遭遇车祸,遇到意外的自然灾害等等,基本上也没有可能性,即使真的意外伤亡了,也不至于一点儿踪迹没有。是他出了门生活没有着落,偷了抢了,然后被公安或者劳教部门收容了?如果这样,也会有消息传回来。总不会被哪儿的黑窑场抓去做苦力了吧?这样的黑窑场主一般只对来自农村的男劳力感兴趣,城市的半大小子吃不了苦干不了活儿。至于被哪个富婆收留了做小白脸,以孙权那样的年龄和身板儿更不可能!想来想去,想不出结果。 教育局调查有关初三学生孙权失踪一事,得出的结论对班主任何玲很不利。何老师这段时间总是失眠,白天眼睛红红的,上课、批改作业神情恍惚,屡屡出错。 面对即将来临的中考,不仅学校领导和老师压力大,家长一个个也疯了,都逼着自家孩子学习学习再学习,发奋发奋再发奋,一定要考出好成绩,一定要考进省级示范性高中,否则就是天塌地陷的世界末日。何老师的初三(1)班有个温顺而胆小的女孩和湉湉因为家长逼得太紧,精神崩溃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对何老师也是一个沉重打击。何老师静下心来掐指一算,尖子生里面除了和湉湉没指望了,还有张旭这样的专门和她闹对立,中考成绩会怎样实在没把握。到了初三,因为班级管理把学生逼得紧,结果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和班主任情绪对立,这些学生对于何老师来说,谁知道是不是一颗颗定时炸弹呢?中考日期一天天逼近,靠这些人拿好成绩争光添彩相当于盖房子把基础打在沙滩上,结果能有个好?这届实验班是三中乃至全市教育系统的一项改革措施,班里的学生集中了各个学区的尖子,考得好责无旁贷,假如考不好,我何玲这块牌子就算砸了,彻底砸了! 经常做如是想,何玲感到背负的压力实在太大,存在着一种不可知的压力和威胁。她想,对一个人来说,灭顶之灾马上降临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何玲眼看要支撑不住了。 失踪学生孙权成为压垮何玲的最后一根稻草。 龙川市公安局经过多方努力,终于找到了被龙川市三中勒令退学的原初三(1)班学生孙权,不过,他早已成为一副遗骸。孙权离家出走后,曾在省城和与龙川相邻的其它城市流浪过一段时间,但他毕竟是个孩子,想闯出一片天地的想法太幼稚,个人的生存能力也很差,容易上当受骗。就在距离龙川市不远的地方,孙权被人哄骗、威胁,弄到祁连山下一家私人开的小煤矿当挖煤工,他的体力不足于应付私人煤矿那种非常的劳动强度,但却失去了人身自由,想跑出去根本没有可能。后来井下出了塌方事故,小小年纪的孙权被砸死了。矿主派人把他和一起死了的人弄出来,原因是矿坑还要继续出煤。凡是能找到亲属的死难者,矿主胡乱赔几个钱了事,而孙权是个流浪者,既不知道他的来历,也找不到他的父母或其他亲属,于是在戈壁滩上随便挖个坑埋掉了。这段时间有关部门加大了对非法小煤矿的整治力度,为公安局侦破少年孙权失踪案提供了线索,孩子的遗骸才被找到。那个非法煤矿主被绳之以法,孙权的父母也只拿到一笔为数不多的赔偿金。本来已经神神经经的孙权母亲权妮第一眼看到儿子面目全非的尸体,立即昏死过去,然后成为真疯子。孙权的爸爸孙刚也大病一场,卧床好几个月。孙权的亲姥姥兼义奶奶权大妈愈老弥坚,强打精神照顾神经错乱的女儿,但失去爱孙带给老人家心中的痛同样无以伦比。 对于实验班班主任何玲来说,中考的压力实在太大,大到难以承受,再加上孙权的事情真相大白,大家都对何老师歧视“差生”、体罚学生造成严重后果纷纷谴责,预计未来组织上处理此事她也绝对脱不了干系,何玲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有一天趁家中无人,她把自己挂到暖气管上,吊死了。 四中的优秀教师罗萍被邵玮校长从深山庵院找回来,继续在工作岗位上绽放生命最后的璀璨。她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的精神力量,竟然能以孱弱不堪的身躯继续坚持在毕业班的讲台上!好在她的学生十分配合这位可敬可爱的老师,课堂秩序总是出奇的好,教学效果总是事半功倍,使得罗萍老师竟然能够胜任初三教学工作。但是,终有一天,她在讲台上倒下去了,然后很无奈、也很平静地回到医院,接受最后阶段的安慰性治疗,以至于安宁地、带着天使般的微笑升入天国。 罗萍老师之死,在她的学生以及周围人心中所掀起的感情波澜巨大而又强烈。不仅仅王金子、刘奇睿、黄小小,全班同学都难以相信罗萍离他们而去的事实,呆傻了一般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他们有机会瞻仰了罗萍的遗容、向老师的遗体告别之后,大家才不得不承认铁的事实,全班同学在教室里抱头痛哭,甚至有的捶胸顿足,以头撞墙…… 中考如期举行。 尽管第四中学从管理层到毕业班老师都尽力了,但成绩排名依然落后,领导班子顾不上仔细品味十分熟悉的挫折感,还要给老师们鼓劲壮胆。副校长汪淑悦大会小会讲:“毕业班老师为中考取得较好成绩付出了艰苦劳动,罗萍老师甚至牺牲在工作岗位上,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一分汗水一分收获,我们不应该妄自菲薄,况且,教育局改革改进评价机制,相信上级机关对四中的评价也不会一团糟。” 邵玮看上去很超脱,轻易不在公开场合谈论中考,非讲不行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说:“初三年级的老师们努力了,全校上下都努力了,我们对得起教育工作者的良心,这就够了。”有一点让邵玮很安慰,那就是让罗萍费尽心血的王金子、刘奇睿以及黄小小中考成绩都很好,都能考进省级示范性高中,他相信这几个孩子的好成绩能让罗萍在九泉含笑。 相比较而言,三中的情况要好许多。尽管毕业班老师、学生出了这样那样的状况,实验班的中考成绩也没有达到理想的境界,但总体来看,中考成绩在各兄弟学校中仍然保持领先位。只要中考成绩好,一俊遮百丑,三中照样是名校,在家长心目中的形象不会倒,在社会上获得广泛赞誉的现实也不会发生逆转。所以,中考批卷结束以后,许生祥指示各部门按照往年的惯例,该挂横幅挂横幅,该通过新闻媒体造舆论照样造舆论,弄得煞是热闹。 尽管中考以后许生祥极力为自己壮胆,但这段时间他内心并不宁静。最近连续发生的几件事让许校长忐忑不安,右眼皮不住地跳。 失踪学生孙权的事总算水落石出。尽管后果很严重,对孙权的家长来说如天塌地陷,但归结到三中的责任无非是处分学生过重,善后工作不到家,上级领导不至于因为这件事追究、处分许生祥,最多需要吸取教训,在今后工作中引以为借鉴。可谁知道这件事竟然成为骨干教师何玲的重要死因,何老师一死,社会上说什么的都有,形成了对三中、对许生祥都很不利的舆论氛围。 何玲之死,最终的结论是自杀。按理说,一个女同志在家里上吊自尽,大家可以有种种猜想,但学校未必要承担责任,但是,不知哪个好事者弄了一篇文章,标题叫《中考压力巨大,女教师自杀身亡》,在网络上炒得沸沸扬扬。网络媒体影响力非常之大,一霎时,“龙川市某初级中学”在全中国、全世界都出名了,很多记者和媒体抓住这条来自因特网的线索,找上门来要深入采访,踏破三中门槛,弄得许生祥及其团队难以招架。 还有一件事更让许生祥头疼。他与女部下柯宁关系暧昧毫无疑义会影响他在教职工中的威信和形象,但这种负面影响是渐进式的,可小可大,只要没有引爆点,在一段时间内还不至于对他构成致命威胁,但是最近情况不妙。 男女偷情很容易上瘾,何况柯宁年轻美貌,又对许生祥情到浓处,如何不让许校长神魂颠倒?有一次他俩胆大妄为,大白天竟然放下工作,一先一后来到一家宾馆,专门开房享受性快乐。不知是有人故意跟踪,还是无意中被发现然后遭到暗算,总归有人给许生祥老婆打了匿名电话,唆使区小娇去“捉奸”。区老师一时头脑发热,打的赶到宾馆,把自家老公和“狐狸精”逮了个正着。 将“奸夫淫妇”捉奸在床,区小娇在现场并没有大闹,只是气得浑身颤抖,骂了许生祥一句“畜牲”,说柯宁“还不快滚”!然后,她如同捧上了烫手山芋,不知该如何处置。回到家思前想后,为了维护尊严,她正儿八经向许生祥提出离婚。许生祥不用大脑,用脚后跟也能想出眼下不宜后院起火,于是坚决不答应离婚,并且百般安抚区小娇。 许生祥的小姨子区小媚从姐姐嘴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醋劲儿比区小娇更大。她不由分说,跑到学校对柯宁大打出手。这是一位很有个性、做事情十分夸张的女孩子,冲到柯宁办公室,先操起一瓶蓝墨水朝“狐狸精”泼去,结果被对方躲开了,将粉白的墙壁弄成大花脸,接着,区小媚认真瞄准,很用力地把另外一瓶红墨水砸到柯宁脸上,让“狐狸精”受伤了,脸上红红的液体汹涌奔腾,分不清是鲜血还是红墨水。 区小媚对柯宁的攻击方式很有创意,更有创意的是她以小姨子的身份越俎代庖,给姐夫制造出加强版的花边新闻,让许生祥一时间成为全校教职工侧目的对象,也成为整个龙川市教育系统的笑柄。 闹出了吃窝边草、小姨子和情人打成一锅粥的重大绯闻,遭人耻笑是次要的,许生祥最忧心仕途进退。为官之路是许生祥活在这个世上最为看重的东西,他无时无刻不对自己的职业生涯进行设计。这些年在三中校长的岗位上拼死拼活,因为他看中名校校长是仕途进阶的有利位置,假如三中校长当得好,很容易获得提升的机会。虽说这段时间不大顺利,但小小不言的坎坷尚不至于断送许生祥的前程,正因为前进路上或多或少潜伏着隐忧,他才急于从三中脱身。好在今年中考继续保持领先地位,三中仍然保持如日中天的势头,这就为许生祥前进一步创造了有利条件。听说上级要将省级示范性高中龙川市第一中学的校长、书记分设——原先书记由校长兼任——这对于许生祥来说又是一次机遇。假如很快能成为市一中书记,以自己的年龄和才华,过段时间替代现任校长宋怡心完全有可能。且不说市一中是全市教育系统的龙头老大,在那儿当头头地位显赫、油水比较大,关键是拿市一中做跳板,未来可能会有更理想的归宿。到那时候,当教育局长就成了小菜一碟,甚至有可能当上副市长,或者在接近退休的年龄弄个市政协副主席,养老时有地厅级领导的待遇。风传老朋友曹杰副主席很快会成为政协主席,有他提携,将来到市政协谋个副地级职务还不是手到擒拿? 问题是光打如意算盘没用,路要一步一步走,台阶要一级一级上,弄不好阴沟翻船也不是没有可能。眼下看真有麻烦了,弄不好会有大麻烦! 何玲呀何玲,你死什么死?孙权是犯了错误受处分的学生,哪怕学校处分失当,离家出走也是他的错,死在小煤窑是矿主草菅人命,你作为老师即使教育方法不当,只是小问题,连错误都够不上。至于互联网上的狗屁文章说中考压力要了你的命,更是胡说八道。三中的中考成绩不错,你何老师不仅有苦劳而且有功劳,起码不至于成为罪人。可是,你一死就说不清了,自杀意味着愧疚,愧疚意味着理亏,理亏导致狗拉的猫拉的都成了你拉的,怨不得别人往你身上泼脏水。不光你说不清,我许生祥也跟上沾包,逼走学生,逼死老师,三中罪孽大了,我这个当校长的罪孽大了!女人呀,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快五十岁的人了,什么心理素质! 还有区小媚,真是个混账东西!我许生祥和柯宁之间有事没事,有多大的事,与你区小媚何干?看上去挺聪明一个人,长得也人模狗样,脑子怎么进水了?我是你姐夫,又不是你老公,即使要吃醋,也轮不到你呀,区小娇还没把我怎么样呢。这个疯子竟然跑到学校对柯宁大打出手,弄得乌烟瘴气,让我在下属面前一点儿面子都没有了。本来嘛,这年头男女偷情人皆可为,你姐吵嚷几句、哭一鼻子估计也就过去了,说离婚只不过是是想争回点面子。真要离婚说不上吃亏的是谁,毕竟我的面子和“里子”都与你姐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可是你跑到学校大闹天宫,洋相出大了,再要修补疮疤、平息事态费老鼻子劲了。 可是,抱怨又有什么用呢?事到如今抱怨谁都晚了。教育局又是郑凯萍当政,这个女人平常没事还故意找茬呢,这阵儿自己尾巴藏不住了,何玲之死、与柯宁的桃色新闻无疑都授人以柄,犯到郑凯萍手里,弄不好脱层皮,三中校长的位子已经摇摇欲坠了,至于进一步的升迁看来只能徐缓图之。 许生祥去找市政协曹副主席,想在他那里寻找一丝温暖和一颗定心丸。曹杰一见面就骂:“许生祥你是人还是畜牲?当了这些年中学校长,还不懂得在官场上混要把裤裆里那玩意儿管好?你说说,你目前面临困境是不是‘老二’惹的祸?” 许生祥十分窘迫,笑得不尴不尬:“给兄弟指条路,眼下我该咋办?” “还能咋办,你没长脑子?平常看上去挺聪明,关键时刻倒成了没头苍蝇。回家去把老婆安抚好,还得管住你那个小姨子,后院再燃起大火你就完了。小情人也得赶紧甩开,‘窝边草’危险指数太高,你在三中内部胡搞真是昏头了。眼下你在单位要韬光养晦,前后尾巴都得夹起来,在教育局领导跟前该低头要低头。你甭想着和郑凯萍斗法,她上面有人呢,你根本不是对手。我给你透个底儿,这女人快当副市长了,而且极有可能分管文教体育。眼下你遇到麻烦了,先努力保住你头上校长这顶乌纱,其它的事慢慢来。” 曹杰的话很体己,听得许生祥连忙点头称是:“还是领导有眼光啊,您的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教育系统每个学年度都有干部调整,您必要时影响一下高副市长,起码别让把我撸了。如承蒙两位领导关照,我一定会感谢你们,我许生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据说你新换的大房子和开发商之间有猫腻,可别让人抓住你以权谋私的真赃实据,要不然你就死定了。”曹杰吸一大口烟,然后喷云吐雾,眯着眼睛,一副居高临下、高深莫测的样子。他关于房子的几句话更让许生祥百爪挠心,惊出了一头冷汗。 暑假前教育局搞全系统的干部考核,许生祥主动给局领导交了一份检讨书,检讨在他主导下三中对原初三年级学生孙权处分失当、善后工作不到家、故而造成恶果;对女教师何玲关心不够、心理疏导不及时、以至于损失了一位好教师。至于与女下属偷情,他含含糊糊说了“今后在生活作风方面要严格要求自己”等等不痛不痒的话。 许生祥还专门找了郑凯萍,向女上司服软:“凯萍局长,我能力不强,再加上一时糊涂,犯了些低级错误。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如果说以前咱俩之间还有些误会,上下级关系不是很和谐,今后我一定鞍前马后,唯领导马头是瞻,请您一定原谅我。我相信凯萍局长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至于和我过不去。我彻底服您了,您这会儿让我给您跪下磕头,我许生祥绝无二话!” “嘁,许生祥,别再让我瞧不起你!该干啥干啥去吧。”郑凯萍扬长而去,把许生祥晾在一边。 暑假前,教育系统干部调整的结果出来了。原第三中学校长邵玮调任市一中党总支书记,原三中副校长汪淑悦提任校长,原第五中学校长老蔡调任三中校长,许生祥头上的乌纱帽还在,但被降职使用,调第五中学任代理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