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高考》 第一章 市一中出人命了。 家长闹事的起因是高一年级“奥赛班”。一群人围堵了管分班事宜的教务教研室,要求解释奥赛班录取学生的依据是什么。 奥赛班培养能在数、理、化等学科奥林匹克竞赛中取得名次的精英人才。这些年,示范性高中(老百姓习惯性称之为“重点中学”)的奥赛班,逐渐演变成专门培养冲击清华、北大等名牌院校的尖子生的摇篮。按惯例,学校会给这两个班配备最好的老师和最好的教学设施,教学安排上也有强化措施。在家长心目中,孩子假如进了奥赛班,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重点大学之门,凡有可能挤进这两个班的学生家长,心里都揣着一团火,眼睛瞪得鸡蛋大。 奥赛班名单公布之后,一些满怀希望的家长发现自己孩子没能进去,却发现小部分中考成绩相对差的学生进去了。家长认为编班过程做了手脚,要找学校理论,讨个公道。少数家长一带头,孩子成绩在边缘地带的许多人跟着激动,事情闹大了。 教务教研室主任段力维关上门不予理会,他想采用回避、拖延的办法冷处理。他认为家长闹一闹会不了了之,哪个家长能执意和学校过不去?毕竟孩子还要在这儿念书啊。 段力维低估了家长情绪激烈的程度。有人“咚咚咚”擂门,嘴里也不干不净:“教务教研室的人死光了?钻老鼠洞了?”“走,我们找校长去,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去渐远,段力维知道家长去行政楼围堵校长了。他拍拍脑袋,额头上的冷汗黏手,在房子里转了三圈,段力维急急忙忙赶往校长办公的地方去了。 他来到行政办公楼三层,楼道挤满了人。段力维听见校长办公室主任水立鸿声嘶力竭喊话:“家长同志们,学校领导正开会,请不要干扰学校的正常秩序。大家散开吧,不要在行政楼围堵,新生编班的事应该去问教务教研室……” 有家长喊:“教务教研室的人躲起来了,到哪儿问去?我们要见校长!” 段力维努力分开人群往里挤,他害怕阮克刚校长批评他回避矛盾,把问题向上推。阮校长很讲究领导艺术,管理工作层次分明,要求中层干部必须各负其责勇于承担。 “让一下,请让一下……”短短的一截楼道段力维走得十分费劲。有家长认出他来了:“这不是教务教研室段主任嘛,让他给解释解释!”段力维又一头汗,说:“我去请示校长,然后给大家答复。请各位家长让一让,保持安静……” 段力维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挤进校长室。龙川市第一中学校长阮克刚、管教学的副校长方知行、管总务的副校长沈德良都在。 “咋弄哩?没想到,家长真闹起来了。”沈德良看着阮克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沈副校长很圆通,平常勤谨敬业,唯阮校长马首是瞻,假若真遇到事情,他缺乏主见。 “奥赛班名单公布出来,家长会有强烈反映,是预料中的事。”年长的副校长方知行皱着眉头,“千方百计为孩子抢占优质教育资源,早已成了风尚。奥赛班是块肥肉,狼多肉少,那么多人盯着,眼睛都绿了。我们行事不公,家长不闹,才是咄咄怪事呢。” “哪儿有绝对的公正啊?现在的社会风气,谁也不可能把后门完全堵死。”沈德良这样说,是为领导班子的决策者阮克刚开脱。 “奥赛班只有两个,最多容纳一百人,非正常渠道挤进来几十个,事情肯定弄坏了。家长无论怎样闹,我们总是理亏。”方知行坚持说。 “方老师,您说得对。可是……”阮克刚沉默许久,开口说了半句话。 “没有‘可是’,克刚。”方知行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从来没有离开过市一中,阮克刚曾经是这里的学生,他俩有师生关系,所以,方知行除了在特别正式的会议上称“阮校长”,平常都喊“克刚”,阮克刚也一直称他“方老师”。 “说说您的意见吧。”阮克刚对方副校长一如既往地尊重。 “新生编班之前我就说过,最好阳光下操作,以成绩为依据,电脑自动排序,均衡分班。奥赛班选拔尤其要公开透明,在优质教育资源面前人人平等,择优录取。假如这样搞,家长能有什么意见?即使有意见也好解释,主动权始终在我们手里。”方知行说。 “方老师,真按您说的做,当然省事儿,我何尝不愿意那样做?可是……”阮克刚一脸苦笑,“呵呵,我还是说‘可是’,一个后门都不开,所有特殊性都不照顾,我们怎么顶得住?比方说,卜义仁副市长亲自打电话安插学生进奥赛班,家长上门来手里拿着他亲笔写的条子,他是市政府主管教育的领导,我们能不给办?家长神通广大,龙川市地方小,拐个弯都能找到有力的后台。且不说写条子打电话的县处级干部,光地市级领导交办的‘任务’就难以招架。教育局领导既是顶头上司,又同一系统,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能不给面子。咱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谁也不敢说绝对没有绕不过去的亲朋好友,本校老师的孩子要不要给点儿照顾?一线老师才是我们最应该尊重和爱护的人,谁家的孩子都是一重天啊!”阮克刚不紧不慢地说,头不住地摇。 “就是就是。”沈德良附和。 刚进门的段力维看校长们作难,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方知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想,家长闹事,恰恰为我们纠正过失提供了契机。咱是不是考虑把奥赛班重新选拔一下,真正把好学生集中起来?这样对因材施教培养尖子生,对三年以后有更多学生考上重点大学,尤其对提高学校声誉作用很大。至于需要照顾的关系,我们在普通教学班给安排得好一些。这样做对学校有利,家长的矛盾也解决了。你说呢,克刚?” 阮克刚揪着眉心,眼睛不看“方老师”:“我们不可能完全以成绩为依据——总归有不得不照顾的关系——最好不要折腾。维持现状吧,实在不行我出面向家长解释。有个缓兵之计,可以告诉家长,奥赛班动态管理,期中考试后,成绩差的要调整到普通班,普通班成绩最优秀的,也能进奥赛班。就这样定了吧。” 一把手一锤定音,这是校长负责制的议事规则,非正式的碰头会也不例外。 校长碰头会有了结论,水立鸿和段力维出面,将家长疏导到楼下一块场地,许诺由校长亲自给大家作解释。 阮克刚向现场百余名家长喊话:“家长同志们,我是阮克刚。关于高一编班和奥赛班选拔学生的情况,我向大家做简单的说明。请家长安静。……好,谢谢各位家长配合。总的来讲,新生编班要贯彻教育公平的原则,尽可能让每位学生享受到最好的、最适合的教育。我们不光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为了尽可能给学生提供优质教育资源,市一中近期对教师队伍优化调整,补充了一批师范院校毕业的研究生和本科生,极少数不适应高中教学的人调离原岗位。今年高一师资配备是近年来最好的一届,所有老师都能胜任教育教学工作。有了这个前提,每个新生具体分到哪个班,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当然啦,老师毕竟是个体的人,绝对没有差异不可能。新分配来的老师有熟悉业务的过程,大家必须谅解。……我知道在场的家长最关心奥赛班,都希望自家孩子能进去,毕竟奥赛班集中了一批好学生,学习风气好,学校也有加强措施。……大家安静。奥赛班是家长关注的焦点,选拔学生绝不能随随便便马马虎虎。学校领导班子经过认真、仔细、反反复复研究,才确定了奥赛班选拔学生的原则和政策依据。简单地说,中考成绩是主要依据但不是唯一依据,还要考虑学生在初中阶段德智体美劳各个方面的成绩和表现……另外,我也坦诚地告诉大家,本校老师的孩子确实有照顾政策,降低两个分数段入编……” 人群嘈杂声又大了,一位家长高声说:“阮校长,照您这样说,进奥赛班完全可以走后门,谁能说得清?怪不得成绩不突出的混进去了,成绩好的被排挤在外。您说教育公平,你们做得公平不公平啊?” “对,奥赛班选拔不公平!”“推倒重来,公开透明,公平公正!”“进奥赛班凭中考成绩,不能走后门!”家长们喊成一片。 “编班结果一经公布,不能更改。这么大的事情非同儿戏,怎么能朝令夕改?奥赛班选拔有条条框框,不是随心所欲,也不存在走后门……” “奥赛班选拔不公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阮校长,学校不能糊弄老百姓,谁家的孩子也耽搁不起!”“问题不解决,我们坚决不答应!”“我们找教育局,找市政府!”家长的情绪又失控了。 “家长同志们,请安静,请听我说。奥赛班实行动态管理,每次考试过后都要调整,即使编班存在问题,到时候也可以纠正。目前要推倒重来办不到,大家不要抱幻想,不要给学校出难题……”阮克刚声嘶力竭喊叫,现场秩序却越来越乱。 突然有人高喊:“不好了,老爷子休克了,要出人命!” 家长当中一个姓江的老头儿因为激动犯心脏病,直挺挺倒了下去。此人儿子儿媳在某集团公司驻京办事处工作,孙子要上高一,奥赛班没能进得去。 江老头昏死引起一阵儿骚动,医院的救护车赶到,把病人拉走了。 阮克刚的解释和答复效果不佳,等于火上浇油。家长没有散去,成了找不到攻击目标的困兽,在校园里愤怒地咆哮。 喊话一结束,阮克刚没有在办公室停留,坐上车出去了。车子开到市教育局门口,他把司机打发掉,在院里绕了一圈,谁也没找,出门来打的去了“老地方”。“老地方”是阮克刚和情人田雨荷惯常约会的餐馆,规模不大却环境幽雅,菜品一流。但凡阮克刚去了,迎宾小姐会把他带到位置相对固定的情侣包厢。今天的小聚是阮克刚打电话约好的,最近几天焦头烂额,找田雨荷吃饭、幽会是舒缓心理压力的有效方式,以往屡试不爽。 田雨荷是《龙川日报》最漂亮的女记者。近年来教育问题广受关注,动辄成为新闻焦点。才女田雨荷属于嗅觉特灵敏的那类记者,总喜欢到市一中挖掘素材。一来二去,田记者业务收获颇丰,与此同时,美女的激情把让外表刚毅冷漠、骨子里骚动不安的阮克刚挖掘出来了,二人顺风顺水成为亲密情人。不过俩人都善于把握分寸,既让情人关系成为生活中甜蜜的点缀,也不至于弄到造成社会影响、进而威胁家庭安定团结的地步。 “好就好,多大的个事儿!我喜欢你这个人,别无他图。”田雨荷很开放,但接触多了,阮克刚能感觉到她也很严肃,并非水性杨花,综合起来堪称现代美丽淑女。阮克刚于是感叹他交了大大的桃花运,如此可人,如此妖娆,如此有文化,如此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惹麻烦的女人再到哪儿找去? 酒菜齐备,两人举起红葡萄酒演绎浪漫,阮克刚手机却响了,是马兰打来的:“你不回家吃饭?” “哦,忙忘了。刚开学事情多,今天有应酬,晚上还要值夜班。”阮克刚对老婆撒谎,然后挂断电话。 平常有应酬或与田雨荷幽会,他总会提前给老婆打电话,马兰也从不怀疑老公行为不轨。今天家长闹事搅得阮克刚心乱如麻,竟然忘记了预先安抚老婆。 “你真要值夜班?”田雨荷流露出失望。 “小傻瓜,我在你身上值夜班。”阮克刚狡黠地眨眨眼。 老婆一个电话并不影响阮克刚与情人在一起的快乐。尽管田雨荷说她老公出差了,孩子可以安排到父母那里去,阮克刚仍然选择在宾馆开房,他不愿意侵入别人物质意义上的家。 事毕,美妙无比的疲惫让他暂时忘却了工作中的烦恼。 不过,一觉睡醒,阮克刚仍然要面对市一中的种种纷扰。 清晨,闹事家长再次汇集到市一中,人数有增无减。学校早有准备,门口增加了保安人员,以“上课时间概不会客”为由,将家长挡在门外。 家长不认可阮克刚的解释。头天请愿闹事的家长串联鼓动了更多的人,聚集到一中门口多达数百人,情绪激愤。学校闭门谢客的态度进一步激怒了家长,讨要说法的行动干脆演变成静坐示威。很快有人打出若干横幅,有白布幅写黑毛笔字的,也有广告公司印制的红底白字,“教育公平才能社会公平”,“孩子是家庭的希望和未来”,“人无高低贵贱,反对编班歧视”,“奥赛班选拔公开透明”,“市一中必须给家长和社会一个交代”等等。平常在市一中周围打游击、总想借课间将小食品穿过铁栅栏墙卖给学生的非法小摊贩也将小车车推到人群当中,没顾上吃早饭的部分家长成了顾客。卖烧烤甚至油炸臭豆腐,使学校门口气味复杂。 家长示威请愿的状况不断地由门卫人员电话告知校长办公室,阮克刚被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眉头紧锁,一筹莫展。昨天当着家长的面把话说死了,况且高一编班推倒重来的确非同儿戏,妥协退让、改弦更张没有可能性,但正式的解释家长不认可,缓兵之计无济于事,平息家长怨怒没有什么好办法。学校没有权利采取强硬手段将家长驱离,即使能这样做,岂不是要激化矛盾,酿成更大的社会事件?假如家长不尽快散去,数百人长时间围堵学校,本身已经是社会事件,而且会越来越严重。一些社会闲人喜好围观凑热闹,平常两个人在街头吵架就能引起交通堵塞,何况市一中门口热闹成这样,人声喧闹,横幅标语的,很快能把全市的目光吸引过来,很快会成为新闻媒体关注的焦点。说不定有好事者拍几张照片,写几段文字弄到互联网上,一个半个小时,就弄到全中国全世界去了,怎么得了?这么一想,阮克刚马上急出一头汗…… 事实上,局面已经失控。 当天下午,此事提到了龙川市党政主要领导的议事日程上。 市委书记和市长碰头之后,市长周世勋召集主管教育的副市长、教育局长、公安局长等相关人员开会,研究如何处置家长闹事。 与会人员陆续来到市政府小会议室。周市长黑煞着脸坐在主持人位置上,任何人进来头都不抬,只顾往摊在面前的本子上写着什么。 人到齐了,秘书小声提醒市长。周世勋放下钢笔,扫视一遍在座的人,说:“开会。义仁同志先说。” 副市长卜义仁显然知道会议的主旨,他说:“我先说吧,说得不完全、不合适的地方,周市长再纠正。今天临时召集大家开会,是为了解决市一中的问题。各位都知道了吧?有很多家长聚集在一中门口静坐,示威请愿,他们打着横幅,很惹眼。围观的人很多,影响教学秩序,影响交通,影响城市形象,这是件大事。昨天就有很多家长到市一中去了,还有人当场犯了心脏病。不知道人怎么样了?” “那人死了。本来有冠心病,突然犯了,没抢救过来。死人的事学校没有责任。”教育局长程元复插话说。 “没有责任就好。今天公安局已经安排警力到现场维持秩序,家长们情绪很激愤,简单劝阻看来不奏效。所以,请大家来商量一下究竟该怎么办,然后听取周市长指示,采取措施,解决问题。市长,您看我说的对不对?”卜义仁说罢,伸长脖子望着周世勋。 “义仁同志,你应该说得更明白、更直接。你是主管副市长,掌握情况理应比我多,先说说前因后果,让大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然后再商量具体的处置办法。情况不明我怎么‘指示’?”周世勋说。 “好的好的,我继续。”卜义仁接茬说,“这件事嘛,起因是市一中选拔奥赛班,名单公布后有家长认为有猫腻,所以闹了起来。市一中不能及时化解矛盾,家长情绪大,到校门口围堵。当然啦,这件事我作为主管领导有责任,教育局程局长也应该检讨,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奥赛班每年都有,怎么今年闹出事情来了?症结在哪里,卜市长,程局长,你们能不能说出所以然来?”周世勋拉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元复同志说说。你掌握的情况更详细。”卜义仁把球踢给了下级。 教育局长程元复站起来:“教育局一般不过问市一中的具体业务,类似编班这样的常规工作是学校内部事务,肯定是某个环节出了漏洞,引起家长不满。教育系统出现问题,造成社会影响,惊动了市领导,我应该检讨。至于这件事怎么处理,教育局一切听从周市长、卜市长的指示,坚决照办。”程元复说完坐下,他的心仍然跳得扑通扑通。 “听义仁同志和元复同志的意思,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们也不十分清楚?有点儿官僚主义。是不是需要把阮克刚找来解释?可我们没有时间坐而论道,问题必须立即解决。胜春同志说说,公安局有没有解决问题的措施和办法?”周世勋显然对卜义仁、程元复不满意,转而询问公安局长杨胜春。 “如果说学校工作没有大的过失,家长聚众闹事,干扰教学秩序和交通秩序,造成不良社会影响,这种非法集会应该取缔。只要市委市政府一声令下,我们马上采取强制措施,平息事端。”杨胜春快人快语。 “平息事端当然必要。不过你也说了,前提是‘学校工作没有大的过失’,否则,我们对人民群众绝不能采取简单粗暴的方式。”周世勋紧皱眉头,显然对下属情况不明、拿不出办法不满意,“可这件事不能拖,我只好‘长官意志’了。首先,教育局要调查了解市一中奥赛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假如没有徇私舞弊,运作过程也公开透明,我相信不会出现这么大纠葛。你们动作要快,不超过今天晚上,哪怕不睡觉连轴转,也要把情况弄清楚,然后由学校出面,给家长作出合理的解释,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义仁副市长负责督办。公安局今天的任务是维持秩序,一定要文明执法,不能让家长觉得警察是对付老百姓的。等明天学校给家长作出合理解释,有了解决问题的措施,学校门口的聚集活动必须立即结束,假如还有煽动群众继续闹事的,就采取措施。我这样安排,大家还有没有意见?” 所有人表态要不折不扣按照市长的意见办。 “同志们,你们有没有政治敏锐性?前段时间我市铜镍集团公司离退休人员和无业子女上街请愿,造成多大的社会影响?不光省上沸沸扬扬,中央都知道了。这次又有群众聚集,假如再闹大,我这市长甭当了,你们副市长、局长的位子就能坐得稳?和谐稳定是头等大事!学校本该是最和谐最稳定的地方,竟然闹出风波来了。元复同志好好想想,教育是社会关注的热点,市一中万众瞩目,你作为教育局长有没有这样的认识高度?发生激起民怨的事情你们有没有一点儿预见性?散会。” 市一中风波骤起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卜义仁也伸手干预过高一年级奥赛班选拔,把两个不该进入奥赛班的学生放进去了,其中一个是他情妇洪艳的儿子。 当初,洪艳之所以勾搭上卜义仁,不能说没有偶然性。 洪艳是那种天生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女人。她本来生在乡村,可是周围土不拉叽的环境,以及朴素的衣着打扮都难以掩盖她的漂亮。洪艳脸型的轮廓恰似狐狸,却又鬼斧神工朝瓜子脸的方向靠了靠,无端地妖媚起来,狐灵灵的大眼睛顾盼有神,勾魂摄魄,对所有生理正常的男人都极具杀伤力。她上小学高年级就让一位乡村教师犯了错误——担任洪艳班主任的男青年因猥亵幼女被学校开除,差点儿坐牢,猥亵的对象正是相貌惹眼的小洪艳。升入初中,洪艳的身体迅猛发育,该凸的凸,该凹的凹,魅力四射。不仅仅是精致的五官,柔嫩而又完美的身材和风摆杨柳的走姿,到哪里都能招惹男人以及小男生的目光。到了初二、初三,同班男生因为洪艳大打出手的大有人在。 要论家境,漂亮妖媚的洪艳正所谓红颜薄命。她父亲是乡村教师,除了对付着教小学课程,别的什么本事没有,母亲虽有几分姿色却好吃懒做,家里日子十分困顿。因为穷,洪艳父亲力主她初中毕业上中等师范,为的是早毕业早参加工作以减轻家庭负担。在中等师范读书,洪艳当了三年校花,光彩夺目,魅力四射,招蜂引蝶,所幸没有闹出太大的丑闻。中师毕业以后,洪艳坚决不愿回农村当小学教师,父母被逼无奈只好托人在城里给她找了个对象——国有大企业一线的产业工人,姓梁。那时候教师的社会地位显然没有后来那么高,工人阶级的地位也没有后来那么低,所以,洪艳作为中师毕业的乡下妞嫁给国企工人,是一种是高攀,通过曲线救国找到进城的机会。洪艳和姓梁的工人确定了恋爱关系,男朋友的父母使出浑身解数,托人将准儿媳招进工厂,在他们儿子上班的单位坐办公室。洪艳很快出嫁,感恩戴德地做了梁家的儿媳妇。 洪艳师范学校毕业,到了工厂所学专业无用武之地,好在她有婀娜的身材和漂亮的脸蛋儿,于是被领导放到厂办室当花瓶,干接待、服务工作。也不知因为她的长相容易招致男人进攻,还是因为自身防范不严,女人婚后不久即开始给老公戴绿帽子,一顶接一顶。她老公最大的好处是为人粗枝大叶,只要漂亮媳妇能经常让他在性事方面得到满足,别的事情姓梁的不大关心。洪艳在厂办室搞接待、服务,很能讨人欢心,后来领导发现她有一个天生的特长。洪艳身体内部具有与众不同的功能,仿佛能把所有带酒精的饮品转化成白水,怎么喝都不醉。发现了这个特长,领导更乐于带她出入社交场合。洪艳不辱使命,常常不动声色地为领导解围,同样不动声色地按照领导的旨意把客人灌醉。再加上她难以抵挡的美女效应,简直成了单位领导酒桌上无往不胜的秘密武器。 〖〗 0〖〗0〖〗有一次,洪艳陪同所在工厂一把手宴请时任龙川市政府副秘书长的卜义仁,这是她人生路上的一次机缘。那天厂长要办的事情很私密,想通过卜义仁搭桥,使之有机会接近当时的市长,然后再通过市长达到很重要的个人目的。按照常理,这种活动厂长不应该带“厂花”招摇,毕竟他给姓卜的带了“买路钱”,需要借机送出去,身边多个人岂不碍事?后来厂长打听到副秘书长好酒又好色,思谋带上洪艳说不定能出奇制胜,至于送钱,找个机会并不难。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洪艳出席宴会是奇兵奇招。洪艳女士用不着刻意打扮,衣着随意但隐含挑逗,略施粉黛妩媚倍增。卜义仁第一眼看见她心情大好,等到端起杯子,酒不醉人人自醉,厂长托付的事情答应得痛快而慷慨。虽然初次相逢,阅人无数的洪艳早早看出端倪,心底里对这位市政府大员倾慕有加,思谋着眼前是不是真遇到了人生路上的贵人?然后,女人陪客人更加用心。洪艳一旦使出手段,一般男人难以招架,何况卜义仁是色鬼。在这次宴会上,两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厂长同志既办了私事,又无意中为他人牵了绯色丝线。 认识了就好办,何况干柴烈火,你情我愿,卜义仁、洪艳的关系升温比直升机还快,没过多长时间就上了床。 一上床才知道,这女人功夫了得,久经沙场的卜义仁也叹为观止。 “什么叫天生尤物?你就是!好女人是上帝赐给男人最大的恩惠,遇到你,我卜义仁不枉此生。”副秘书长难以自持,如痴如醉,胡说八道。 “我不好,你才是好男人,你还是当官的。遇到你,我恐怕要洪福齐天。”美女故作谦虚,捎带吹嘘对方。 “什么洪福齐天,洪艳洪艳,遇到你,我才是艳福不浅哪!” 尽管对洪艳很痴迷,卜义仁在大是大非上仍然保持清醒头脑。那时候,他在仕途上恰逢其时,风头正劲,很快由副秘书长干到副市长的位置。人在仕途身不由己,位置越来越显赫,欲望越来越膨胀,卜义仁有了更远大的目标,想到停妻再娶的事情理当慎重。这种事虽属私生活范畴,但道德瑕疵很难说对仕途进退没有影响。斟酌再三,卜义仁不愿意放弃洪艳。虽说两条腿的女人比三条腿的蛤蟆好找,但风骚放荡、让男人神魂颠倒的洪艳在这世界上不见得能有第二个!好在当了副市长,卜义仁不光地位显赫,来钱的门路也宽,于是他想起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俗语。女人哪有不爱钱的?有钱就能拴住女人的心! 卜义仁是大手笔。衣服首饰一类讨女人欢心的东西自然不能少,但他没有刻意送过这些玩意儿,似乎漫不经心地给洪艳带来一个又一个惊喜。有一天翻云覆雨的游戏过后,卜义仁郑重其事地说:“洪艳,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他严肃的态度把洪女士吓了一跳,仿佛祸事降临一般,战战兢兢地问:“怎么啦?” 卜义仁神秘莫测地一笑:“我给你买套房子吧。” “给我买房子?为什么?”洪艳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们总不能长期打游击吧?再说,龙川市能认出我这张脸的人太多,行动很不方便。要有套房子,就像个家了。难道你不愿意?”卜义仁要建一个金丝雀笼,话说得隐晦些罢了。 “那好。只要有房子,我就搬出来住。我家老公实在让人瞧不上,我本来打算和他离婚呢。”洪艳说。 “我可没说让你离婚,那是你的事。你该不会因为我俩有关系想嫁给我吧?我有家庭。”卜义仁表情很严肃。 洪艳尴尬:“我也没说要嫁给你啊。” 后来洪艳想通了,这辈子没有做官太太的命,何必强求?况且,与其给卜义仁这样的男人做妻子,倒不如干脆做情人,名分是次要的,实实在在得到这个人以及他身上附加的种种好处才是真的。多少人的实践证明婚姻的确是爱情的坟墓,婚姻何尝不也是偷情男女幸福的终结地? 后来,洪艳女士毅然决然叛离家庭,将曾经有恩于她的老公弃之如敝屣,心甘情愿做了权贵的“二奶”。 市一中的事情有些麻烦,周世勋号称铁腕市长,不好糊弄。不管怎么说,我卜义仁堂堂副市长,不信市一中领导敢把我放到奥赛班的学生踢出来。洪艳的儿子应当没有危险性。开完会,卜义仁突然决定要到洪艳那里过夜。 卜义仁给情妇打电话:“你做点儿手擀面。要新鲜的羊肉臊子。”然后,他依然日理万机的样子,特意给程元复和阮克刚打电话,叮嘱他们认真贯彻周市长讲话精神,争分夺秒把奥赛班的情况弄清楚,拿出相应对策,先向他汇报。 晚饭时间,卜义仁来到包养情妇的“家”,洪艳做好了饭等他。女人除了风骚,别的方面优点不少,比方厨艺一流,把家常饭做得色香味俱全,营养丰富让人开胃。卜义仁说吃羊肉臊子面,她除了用力擀面,用心制作肉臊子,还用沙锅煲了鲜美的羊肉汤,里面放了枸杞、锁阳等滋养男人的东西,另外还弄了几样精美小菜。 坐到饭桌上,卜义仁对洪艳精心准备的饭食大加赞赏:“吃你的饭是一种享受,比在外面吃大餐好。”洪艳被夸得喜不自胜:“你多吃些,多吃些。” 羊肉臊子面和滋补羊肉汤刚刚下肚,卜义仁觉得浑身臊热,肚子下面蠢蠢欲动,不由分说拽着洪艳进了卧室。 完事以后,总是感觉很疲惫,被掏空了一般。卜副市长毕竟不年轻了,妖媚的女人特别费男人。 “你儿子在奥赛班待不住了。市一中高一奥赛班恐怕要推倒重来,家长闹得厉害。”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卜义仁点燃一支烟,将脸隐蔽在烟雾后面,对洪艳说。 “那不行。我是你老婆——二老婆也是老婆——我儿子相当于你儿子。我平常不管儿子,好不容易分班求你一回,我就这么没面子?”洪艳依然满脸娇羞,仿佛处女刚被人强暴过一样,这也是女人一绝。 “骗你呢,还当真了?” “我就说嘛。”洪艳翻起身,奖励给卜义仁一阵热吻,然后轻轻叹气,“其实,儿子有什么要紧?我心里只有你。” 不管洪艳的表白是真是假,卜义仁的心弦被拨动了。 他不想有负于这个女人,起码眼下不能。 数百名学生家长在校门口静坐了一整天,除了清晨学校保安和正常执勤的交通警曾劝阻他们散开,后来仿佛没人管了。校门不远处停放着几辆警车,警察在那里待命,但也只在上学放学时间维持道路畅通,并没有对聚集人群采取行动。到了晚饭时分,家长逐渐散去,但激愤的情绪有增无减,大家相约次日清早继续请愿。 陈一卉是参加请愿的家长之一,她头一次为女儿上学的事情烦心。 从幼儿园开始,女儿杨帆一直是最优秀的,小学、初中,考试成绩一路领先,三好学生的奖状、荣誉证书每年稳拿,学生干部也一直当着。这样的孩子进入奥赛班天经地义顺理成章,陈一卉作为家长从来没想过会出现障碍。即使女儿参加中考出了点儿状况,没有考出最好的成绩,陈一卉仍然觉得她进奥赛班不成问题,毕竟分数在那儿搁着。可是,新生编班结果公布,女儿竟然被编到了普通班,而中考成绩不如她的少数学生却堂而皇之入编奥赛班。陈一卉像被人当头击了一棒。 独生子女时代,家家只有一个宝贝蛋儿,没有哪个做父母的不把教育培养孩子当成头等大事。如果说别的家长都对孩子倾尽心力,陈一卉更把女儿当成生命中唯一的希望和精神寄托,十多年来她孤身一人带孩子,生活坎坎坷坷,太不容易了。 往事不堪回首。 陈一卉出生在龙川市郊区,是一位小家碧玉式的漂亮女子。十八岁中等师范毕业,回到宁湾镇中心小学教书,她父亲是村干部,却无力给女儿找到更好的就业门路。好在陈一卉韶华妙龄,浪漫纯真,对生活充满激情,对未来寄托着梦幻般的憧憬。她工作积极热情,踏实肯干,乡村女教师当得有滋有味,中心小学校园里充斥着她活泼矫健的身影和银铃般的歌声笑声。很快,陈一卉成了大家心目中一道亮丽的风景,让周围人津津乐道。 不料两年过后,天使般的陈一卉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歌声笑声听不到了,整天愁眉不展,萎靡不振,不施粉黛,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后来校园里传出陈一卉精神遭受打击,和一个青年男子有关。大家慢慢回味,才觉得近两年在宁湾镇中心小学当校长、前不久调到市里那个风流倜傥的男子和陈一卉之间似乎有点儿什么,不过,即使俩人发生恋情,也属于男女青年正常恋爱,校长尽管比陈一卉大五、六岁,也没什么不可以呀。是不是校长调到市里,不愿意继续和陈一卉好下去了?是不是陈一卉让男子始乱终弃,占了便宜,后悔不迭?大家难免胡乱猜想。 时隔不久,学校老师又发现了新的秘密,另一位男子乘虚而入,正追求陈一卉,这个人是本校教师杨玉泉。杨玉泉是个最平常不过的人,家也在宁湾镇,要说他也有特点,那就是相貌丑陋,假如仅仅看长相,陈一卉和他在一起,显然是对“鲜花插在牛粪上”做最形象的诠释。刚开始陈一卉根本不理睬杨玉泉,冷冰冰不正眼看他,甚至有过将杨玉泉从房间里骂出来的事情。可是忽然有一天,杨玉泉向同事宣称,他要娶陈一卉为妻。消息传开,有人求证,陈一卉竟然点头认可,让大家觉得简直是奇事,不得不感叹“好汉无娇妻,丑人娶玉女”是难以推翻的定律。 陈一卉很快和杨玉泉成家了,婚礼操办得有点儿草率。第二年,他俩有了一个女孩,取名杨帆。孩子的出生似乎快了点儿,和婚礼间隔不超过10个月,但这件事并没有引起人们怀疑。早已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了,青年男女先怀孕后结婚多的是。 生下孩子时间不长,杨玉泉突然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对妻子说:“一卉,你是世界上最漂亮、心肠最好的女人,我爱你,无条件地爱你,永远也不改变。既然娶了你,我就要对你负责一辈子,绝不让你受苦。可咱俩都在乡下教书,很清贫,如果不想办法改变,恐怕一辈子都过不了人上人的生活,我要下海经商,找更能挣钱的事情去做。我要你耐心等我两年,就两年,我一定在城市——最起码是龙川市——买一套楼房,把你的工作也调进城里,咱们做城市人,做有钱人,幸福快乐地生活一辈子!” 老公作出事关命运的重大决定,陈一卉感到突兀,不过,她对杨玉泉的事情有几分漠然,既没有表示赞成,也没有提出反对,杨玉泉把妻子的无言理解为默许,立即辞掉教师职务,进城闯荡去了。 杨玉泉有个自小玩大的伙伴姓窦,在龙川市经商,发了。这个人靠搞餐饮娱乐起家,后来什么都干。在中国商品经济体系建立的过程中,他属于那种敢冒险、敢打擦边球的人,正所谓撑死胆儿大的。比方他敢开龙川市色情行业之先河,凡大城市有而龙川市没有的项目都敢一试,引领潮流,标新立异,故而挣了很多钱。杨玉泉投靠的时候,姓窦的已经积累了数百万资产,并且开始涉足房地产业。窦老板念及同乡之谊,十分关照杨玉泉,让在他手下挂名公司副总,整天跟上吃香的喝辣的,但却没有给杨玉泉具体的业务做。时间长了杨玉泉感觉没着没落,怕继续混下去终究不会有大名堂,于是催姓窦的:“你总得给我个具体岗位,让我实实在在做事,在你这儿混饭吃不干活,心里不踏实啊。要不然我就走,另谋出路。”姓窦的笑了,笑得神秘莫测:“兄弟,你咋沉不住气呢?你是我穿开裆裤就认识的哥们儿,北京人说话儿叫‘发小’。你能到这儿来,是给我面子,对你我要量才使用啊,没给具体工作,是因为适合你的机会尚未来临。你放心吧兄弟,就冲你是聪明人,我肯定让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不定哪一天时来运转,你大把大把挣银子也未可知。” 杨玉泉跟窦老板糊里糊涂混了将近一年,虽说挣钱比乡村教师多,但毕竟半空中悬着,未免内心焦急。忽然有一天,姓窦的把他叫到办公室,很私密地说:“兄弟,最近我要跟别人合伙做一笔大买卖,具体操作有另外一个人来做,你只是跟上实习,主要是看,能弄明白其中的门道更好,捎带着对那个人起监督作用。这一趟要是成功了,我在龙川市给你买套大房子,调动你老婆工作也就有钱操作了。” 听了窦老板这番话,杨玉泉犯嘀咕:这哥们儿要干啥?难道让我参与走私、贩毒?于是他低着头不吭声。 “怎么啦,兄弟?还没说让你干什么就草鸡了?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光靠四平八稳合理合法循规蹈矩地做,根本赚不上钱。你放心,我肯定不把兄弟往火坑里推,保证你安全,不会惹出乱子。这一趟你先看看,回来之后要是害怕了,后悔了,以后干与不干请便,我绝不会为难你。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兄弟呀,我为朋友两肋插刀,你就不能多少为我分担一点儿吗?” 窦老板一席话让杨玉泉无话可说。这一年来姓窦的给的薪水不低,实际上他却什么事也没干,净跟上吃喝玩乐。杨玉泉本来觉得欠窦老板许多,总想找机会回报,既然机会来了,怎么能临阵脱逃呢?大不了冒一回险,具体趟一趟水有多深,再决定今后的路怎么走。钱难挣,屎难吃,世上大概没有零风险的生意…… 杨玉泉跟几个他原本不认识的人去了一趟南方某省。进一批珠宝玉器只是幌子,这帮人确实涉黑,做毒品生意。在黑道上接头,取货以及多次通关检查,让杨玉泉惊出一头又一头冷汗,死里逃生一般。还好,终归没有出事,窦老板狠狠赚了一笔。这一趟把杨玉泉吓坏了,回来后他明明白白告诉窦老板,这种事情他再也不干了,宁可被炒鱿鱼。窦老板当时没说什么,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没过几天,窦老板交给杨玉泉一串钥匙。这串钥匙背后是一套百余平米、精装修的新楼房,搬进去就能住。杨玉泉眨了眨眼睛,最终没有拒绝。在龙川市有一套楼房,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近期目标。 “窦哥,买房子的钱是你垫的?我手头没钱还啊。” “还什么还?这是你应得的报酬。给,这两万块拿去买几件家具,赶紧把媳妇接来。这么点儿距离,还弄个两地分居。” “媳妇在镇上教书呢。工作调动办不了,她怎么进城?” 窦老板又神秘一笑。又过了几天,姓窦的把杨玉泉叫到办公室:“说好了,让你媳妇进教育局直属的实验小学。那可是市区的人削尖脑袋也进不去的单位啊。你找教育局人事科长,直接办。” 杨玉泉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目瞪口呆然后感激涕零:“窦哥,你是我的大恩人哪!这么大的事,你不啍不哈就给办了。从今以后,兄弟跟上你,指哪儿打哪儿……不过,上次去南方做的那种事,最好别让我再干。” 姓窦的仍然神秘莫测地笑笑。 窦老板给买了房,调了陈一卉的工作,两地分居解决了,杨玉泉轻而易举实现了人生的一大目标,小日子一下子滋润了。 很长一段时间,窦老板再没提让杨玉泉到南方出差的事,让他担任一家餐饮娱乐店的总经理,派了个姓吴的漂亮女人做副手。这件事让杨玉泉再次感觉窦老板够哥们儿。 问题出在姓吴的女人身上。这个女子对餐饮娱乐业很熟悉,店铺的生意杨玉泉只能对她言听计从,一时间生意做得很红火,但这女子有过沦落风尘的经历,特别会勾引男人,而且沾染上吸食毒品的恶习。杨玉泉整天和她耳鬓厮磨,不经意间让姓吴的女子俘虏了。自从和她有了男女之间的事情,相比较而言杨玉泉觉得老婆缺少风情,而且陈一卉自打结婚一直对他不冷不热,娶她为妻杨玉泉本身有难言之痛,所以,他情感的天平逐渐倒向了姓吴的女人,后来沉湎其中难以自拔。同样经不住姓吴的女子引诱,杨玉泉竟然染上毒瘾,不知是不是窦老板故意安排的。 等到有一天陈一卉发现老公外面有了女人,而且吸食毒品,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陈一卉好言相劝,让杨玉泉先把毒瘾戒掉,然后哪怕两个人再回乡镇教书,再过苦日子,也不能吸食毒品毁了身体毁了家庭。这时候,陈一卉的善言杨玉泉听不进去了,他宁可听吴姓女子的,宁可按照窦老板为他设计的通向深渊的路子走下去。发展到后来,杨玉泉竟然对陈一卉大打出手,将妻子的一颗心击碎了。 “我的事你少管!你也不是啥都好,看看你女儿,哪儿长得像我?”杨玉泉喝得醉醺醺,忘记了他对陈一卉曾经的海誓山盟。 陈一卉无言落泪,一颗心浸到冰窖里,再也懒得管杨玉泉。 为了满足毒瘾,杨玉泉甘愿走上贩卖毒品的不归路。时间不长他在南方某省落入法网,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杨玉泉获刑之后被强制戒毒,遥遥无期的铁窗生涯让他悔不当初。为了不连累老婆孩子,他自愿与陈一卉解除了婚姻关系,不过,陈一卉没有让女儿改姓,也一直没有再婚。后来杨帆长大了、懂事了,陈一卉告诉孩子:“你爸爸离家出走,失踪了,也有可能死了。” 这些年来,陈一卉只身一人带孩子,她心里却没有抱怨过杨玉泉。男人尽管走错路,把一生断送了,但他毕竟有恩于陈一卉,何况女儿本来不是杨玉泉的亲骨肉。 第二章 第二天星期六,许多家长不上班,市一中门口聚集的人群更为庞大。不过,家长们到达现场,发现情况和头天有所不同。从校门两旁延伸到不远处两个交叉路口,排列了数十辆警车,有包括武警在内的数百名警察来到现场,严阵以待。这样的情势难免给静坐示威的人们形成压力。 “老头子,我看阵势不对。那么多警察,该不是要抓人?”一个中年妇女挤到老公身旁悄悄说,“光棍不吃眼前亏,再说,又不是咱家一个孩子的事情。我有点儿害怕,你跟我回家吧。” “怕什么!咱又不打砸抢,大不了向学校要个说法,讨个公道。我在这儿静静坐着,谁能把我咋的?还不是为了咱儿子。警察是人民警察,这里聚集的是善良的学生家长,我不信警察会对老百姓动武?你放心吧,妇人之见!”络腮胡子的男子驳斥老婆。 “大嫂,不怕,咱都是孩子的妈妈。学校分奥赛班暗箱操作,处事不公,家长提意见他们不听,也不改正,大家静坐是被逼无奈。我们不闹事,只要学校给个说法,纠正错误就行了。我估计再坚持坚持会有结果。”和络腮胡子坐在一起的陈一卉劝中年妇女。 “嘿嘿,我这人胆儿小。”络腮胡子老婆拉住陈一卉的手,“咱都不是爱闹事的,只不过为了孩子嘛。你家男孩女孩?中考成绩挺好?” “女孩。我女儿——她叫杨帆——没能进奥赛班,自身也有原因,中考正好感冒了,很重,加上来例假,孩子有痛经的毛病,最后一科卷子没答完,在考场上晕过去了。要不然,按照平常的成绩,她在全市怎么也能进前几名,当中考状元也有可能。虽说考场上出状况了,她的中考成绩仍排在全市六十名左右,两个奥赛班容纳一百人,我的孩子凭啥进不去?真的很不公道。”陈一卉说。 “市一中编奥赛班肯定有猫腻。我儿子中考分数也在全市八十名上下,进不了奥赛班,明明是被人排挤了。天大的事情呢!我姓卢,我们铜镍集团公司多年不招工,孩子就业全靠上学,然后再到外地发展。能不能进奥赛班,直接关系到孩子能不能考上重点大学、名牌大学,能不能上一所好学校关系到将来有没有好的就业机会呢。”络腮胡子接过话头说。 “谁说不是呢。” “杨帆她妈,您贵姓?……哦,姓陈。我看您像有知识的人,我叫您陈老师吧?” “别别别,我是个下岗职工,连工作都没有。”陈一卉流露出几分羞涩。她在人群中很显眼,朴素的衣着掩盖不了容貌的俏丽和气质的不俗,尽管她出门来并没有精心梳妆。 “看看看,有人来了,八成是管事的领导。”络腮胡子的老婆说。 果然来了几位领导,领头的是教育局长程元复,跟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分别是教育局肖副局长和市一中阮克刚校长,还有几个工作人员。 陈一卉猛地看见程元复,眼光一下子变得黯淡,脸色也蜡黄。她转过身要走。 “陈老师,您怎么走呢?管事儿的人来了,不听听他们怎么说?”络腮胡子卢师傅说。他老婆一把扯住陈一卉的衣袖:“陈老师,您甭走。您一走我心里害怕。” “我得走。”陈一卉苦笑笑,掰开卢夫人的手,挤到人群后面去了。 教育局长一干人站到家长行列对面,程元复接过一只电喇叭,要讲话。他左右看了看,想找个高出地面的东西站上去,教育局办公室主任赶紧指挥小车司机搬来一把椅子,给局长垫脚。程元复用手摇了摇椅子,觉得还结实,跨步站上去,“噗、噗”吹了吹电喇叭,对着家长喊道:“家长同志们,我是市教育局长程元复。按照市领导指示精神,经教育局领导班子研究,由我来给大家做答复。你们从昨天开始聚集到这里,造成很大的社会影响,市领导非常重视,责成教育局和市一中必须拿出办法,解决问题。经过调查了解,我们已经掌握了大家的意愿和诉求。教育局和市一中领导本着对党和政府负责,对人民群众负责的态度,诚心诚意来和家长对话。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只要大家的诉求正确、合理合法,我们一定会给家长满意的答复,问题一定能得到合理解决。请大家相信我们。你们静坐请愿有没有组织机构?能不能派代表和我们坐下来谈?” “我们是自发的。孩子上学是大事,不用谁来组织。我们也不闹事,只不过希望高一新生编班能公正、透明,希望在优质教育资源面前人人平等,不能厚此薄彼。大家说对不对?”一个白领模样的男性家长回应程元复说。 “对!我们是自发的。” “奥赛班选拔要公正透明!” “我们不游行示威,用不着向公安部门申请。” “来那么多警察干嘛呢?我们不是坏人,也不搞恐怖活动。吓唬谁呢?” “…………” “家长同志们,请不要误会。公安局出动警力维持秩序,是为了保护你们。家长当然不是坏人,大家提出的要求也可以理解,不过呢,这种大规模的集会,谁能保证不会有坏人混进来,趁机滋事捣乱?你们坐在学校门口,引来大量群众聚集围观,的确影响交通,也干扰正常的教学秩序。政府采取措施绝不是针对广大善良的学生家长,希望大家谅解……”程元复毕竟干行政工作时间长,政策观念强,也善于临场发挥。他既站在官方立场说话,也对聚集请愿的家长表示了同情和理解。 “我来说两句。”站在人群最前排的一位女性家长接过程元复的话头,“程局长,事情不复杂,也用不着坐下来谈判。大家是自发来的,没有组织机构,也没有人愿意作出头的椽子。我提个建议,能不能请局长当众表态,市一中奥赛班选拔到底有没有猫腻?编班是不是公正?如果真有问题,能不能推倒重来,做到公开公正公平,不糊弄没有门路没有办法的家长?” 这位家长声音不大,但透出一种坚定,一种柔韧的力量。程元复无意中注意到她很年轻,心想这个女人是不是早婚早育呀,看上去这么年轻,孩子都上高中了? “这位女同志说得对。用不着谈判,也用不着推举代表,请教育局和一中领导当众给个答复吧。”络腮胡子卢师傅大声支持女家长。 “对,请领导公开答复!”很多家长附和说。 程元复脑子急速转动,经过思考,他也觉得谈判没有必要。假如没有合理的说辞,没有新的措施,家长的嘴堵不住,聚集请愿也不会轻易偃旗息鼓,关键要有所行动。况且家长没有人站出来当领袖,现在的人很聪明,何必把自己放到风口浪尖上?于是,他干咳两声,清清嗓子,说:“那好吧,我先表个态,说完了再让阮校长讲。市一中选拔奥赛班,本意要把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选出来,为国家培养英才,也为三年以后高考取得优异成绩创造条件。我向大家保证,一中领导班子绝对没有故意舞弊的想法,也没有胡作非为、暗箱操作的行为。……各位家长请不要议论。他们选拔奥赛班,考虑学生德智体各个方面的情况,采用了体现素质教育思想的选拔标准。不过,认定一个学生优秀与否,只有考试成绩是硬标准,看得见摸得着,至于品德表现,没有硬性的衡量指标,所以无论怎么弄,大家都会觉得存在徇私舞弊的空间和可能。这正是对奥赛班选拔结果家长和学校存在不同看法的根本原因。无须讳言,一中对本校教师子女有照顾政策。大家觉得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认为,近水楼台先得月是社会普遍的潜规则,电力系统的职工用电便宜,铁路职工坐火车不掏钱,你们哪个人敢说,你所在单位对员工没有一点点照顾政策?所以我说,大家要理解,不要有情绪,不要太偏激,有问题商量着来。……大家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教育公平是大事情,全国人代会对这个问题讨论得很热烈,总书记、总理也强调教育公平,我们作为基层教育行政部门,怎么能不重视这个问题呢?奥赛班是一种因材施教、提高教学效率和教学质量、培养优秀人才的管理措施,奥赛班无疑是优质教育资源,所以万众瞩目。可是,优质资源毕竟有限,需要一种选拔机制……” “局长,您不要长篇大论,大道理谁不懂?干脆些,说说怎么办吧,心里有底了我们就散伙。我今天本来要加班,不去干活月奖就没了,工资也受影响。您以为我们愿意聚集请愿?坐在水泥地上,连口水都喝不上,影响公共秩序,心里不好受哇。”另一位家长打断程元复。 “好好好,我捞干的,说说怎么解决。尽管学校没有故意舞弊行为,但是奥赛班选拔标准的可控性、公开性仍然存在问题,家长有情绪有意见完全可以理解。按照市领导指示精神,教育局领导班子开会决定,市一中奥赛班选拔要重新组织考试,前面入选的学生都必须经过考试重新选拔,其余自认为有能力竞争奥赛班资格的学生自愿参加,再给大家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然后,完全以考试成绩为依据,确定奥赛班新名单。重新选拔、调整的过程邀请家长代表参与,起监督作用。对教师子女的照顾政策也取消。你们说,这样做行不行?” 在场的家长相互看了看,经过短暂的沉默,大家竟噼里啪啦鼓了一阵掌。 “好好好,看来大家同意我们的改进措施,这就好。下面请市一中校长兼党总支书记阮克刚同志给大家作进一步说明,表个态也行。大家欢迎。”程元复带头鼓掌,家长们却没有很积极地响应。 阮克刚接过电喇叭,很简单地表明态度:“既然市领导讲话了,教育局领导班子开会做了决定——我也是教育局班子成员之一——一中只能不折不扣执行。我们将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高一奥赛班选拔考试,通过家长委员会特邀部分家长对考试全过程进行监督,今天来的家长如果对这件事有兴趣,可以自愿报名参加。我的话完了。” 家长们一时间无话可说,公安局长杨胜春很适时地出现,用电喇叭喊话:“各位家长,你们提出的诉求,教育局和市一中领导给予了答复。大家如果没有新的问题,请立即散开。公开场合的集会、请愿、示威,都要经过申请,随意聚集闹事,影响公共秩序,影响生产、工作、教学等正常秩序的行为,都要负法律责任。请大家立即散开。半个小时以后,如果还有人在这里聚集,我们将出动警力强制驱离……” “本来没事了,公安局长穷叫唤什么?”络腮胡子卢师傅说。 “呵呵,这是人家的职责嘛。要不然,公安局长没饭吃了。”另一个家长不无调侃。 “凭考试,咱儿子不是很有把握呀,还要撞运气。唉……”卢师傅对老婆说。 在教育局长、一中校长与家长对话的过程中,陈一卉始终站在人群后面听着,她一颗心难以平静。女儿能不能进奥赛班,原来那个人五人六大声喊叫的男人能起决定性作用。那么,杨帆被排挤在奥赛班之外是谁之过?陈一卉暗自叹气,心口有点儿堵。她刚才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和站在椅子上的程元复目光有交会,她感觉男人喊话瞬间中断,表情也有一瞬间微妙的定格,陈一卉的心像被人揪扯了一把。 奥赛班要通过考试重新选拔,陈一卉对女儿的实力有信心。当天晚上有人约她去吃饭,对陈一卉来说又是意外的烦恼。 出面约陈一卉吃饭是她一个姨妈。这个姨妈是陈一卉母亲的堂姐,早年嫁给了龙川公司(现铜镍集团公司的前身)的工人,成了城里人。陈一卉母亲多病,家庭生活困顿,姨妈多年来一直资助她家。前些年龙川公司职工福利搞得好,姨妈每每回乡下,总会给陈一卉家带来冻鸡冻鱼大米清油,也带来浓浓的情意。母亲得了大病,在市医院做手术,也是这个姨妈跑前跑后精心照顾。陈一卉进城时间不长,她母亲病故了,姨妈在她心目中和亲妈差不多。两年前姨夫也去世了,陈一卉不时到姨妈家走走,帮老人家做家务,和她拉家常,是报恩的意思。这次,姨妈电话都没打,亲自上门来请吃饭,陈一卉“扑哧”笑了:“姨您真逗。我请您还差不多,您请我吃的什么饭呀?您看我没工作不挣钱,赈济灾民呢?”老人被陈一卉逗笑了:“这个一卉!你不是外甥女,你是姨的亲女儿,我也不绕弯子。不是我请你,你姨夫一死,他的退休金没有了,我哪儿来的钱请你吃大餐?可是不行啊,我干儿子刘庚旺说要认识你,叫我引荐一下。刘庚旺你没见过吧?他媳妇没了,留下个孩子。我给他照看过小孩,他把你姨夫喊干爹,把我叫干妈呢。庚旺搞建筑,可有本事啦,会挣钱。你姨夫得癌症,做手术花那么多钱,都是他赞助的,也不让还。你说说,我这干儿子该有多仁义,不像有的人当了老板就成白眼狼了。他不知道有啥事要找你,托我约一下。一卉,这事儿姨推不掉。只要你去,我不去也行,人老了,坐到饭桌上颤颤巍巍,丢人得很。”听了姨妈一番话,陈一卉觉得这顿饭不去吃不行,就答应了:“我去,您也要去。不过我没本事,给人能帮啥忙?白吃饭多不好意思?” “一卉呀,我这干儿也一直单身,带着个儿子,跟你家姑娘大小差不多。哎呀,要么姨妈给牵牵线,你俩处一处咋样?”老太太恍然大悟说。 “姨,您还会乱点鸳鸯谱?您要这样说,我还真不去了。” “别别别,一卉。牵线是我随口说的,不作数。刘庚旺找你肯定有别的事情。” 到了饭桌上,陈一卉对刘庚旺第一印象不错。没去之前,她想象中的刘庚旺无非是个包工头,满嘴酒气,满身烟味,西服皱皱巴巴,领带歪歪扭扭,扭曲变形的皮鞋上沾着泥巴,说话粗俗,随地吐痰……可见了面,全然不是那回事儿。刘庚旺一身休闲装,清清爽爽,人很笔挺,相貌端庄,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颇像知识分子,见了女人甚至有几分羞涩,弄得陈一卉预先在思想上构筑起来的防线土崩瓦解。 “刘先生,有什么事您直说吧。我在姨妈跟前和亲女儿差不多,您也把她老人家喊干妈,咱就算亲戚。只怕我没本事,帮不上您什么忙。”刚刚在饭桌上坐定,菜还没上来,陈一卉就主动表态。 “呵呵,小陈这么说我真高兴。哦,我叫你小陈很冒昧,不过,估计我比你大几岁吧。” “没关系,怎么称呼都行。” “咱不谈事情,先好好吃饭成不成?在我心里,吃饭比谈事情重要——本来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干妈说了,小陈是好人,很本分的人。不像我这种做生意的,建筑承包商,想做好人也做不了。能跟你这样的好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该有多大的面子啊!” 陈一卉被男人逗笑了:“一般来说,承认自己是坏人的人,想必坏不到哪儿去。” “哎呀小陈,你让我欢欣鼓舞。一会儿好好敬几杯酒,就冲你不把我当坏人。” 这顿饭吃得轻松。美女陈一卉不经意间饮了很多葡萄酒,弄得脸上红光四射,比平日更显漂亮。姨妈还算有眼色,吃饱了饭,看干儿子和外甥女意犹未尽,就说:“我吃好了。年龄大的人本不喜欢在外头吃饭,坐着累。要不我先走一步,你俩再坐会儿?庚旺不是有事要说嘛?”听老太太这么说,刘庚旺看看陈一卉,她面带微笑不置可否。刘庚旺于是很受鼓舞,把老太太送到餐馆外面,拦辆出租车给送走了。 “一卉。”再回到饭桌上刘庚旺改变了对陈一卉的称呼,“我这样叫你不介意吧?跟我干妈学的。叫‘小陈’有点儿生分。你说呢?” “我说什么呢?怎么称呼都行。”陈一卉微笑中带点儿羞涩。 “太好了!你叫我老刘,庚旺,或者‘嗨’、‘呔’啥都行,就是别喊‘刘先生’,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一卉你说,还要不要继续喝酒?再来一瓶干红,还是洋酒?” “随你。”陈一卉对这个男人干脆不设防了,她对自己的酒量有信心。 两个人又喝了一瓶干红葡萄酒。刘庚旺越喝越兴奋,外衣脱了,眼镜也摘了:“一卉,你真是女中豪杰!今儿咱一醉方休如何?或者,换个更好的环境继续喝?” “适可而止吧。你我第一次见面,交往要有度。不过我告诉你,和你一起喝酒很愉快,以后假如还有机会,我不会拒绝。” “爽快!一直没敢夸奖你的美丽,这会儿我斗胆说说,一卉,你很美。不仅五官、身材好,更重要的是气质。你是能让男人着迷的女人,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我是心里话,你该不会认为我轻佻吧?” “呵呵,听一个男人说自己美丽,对女人来说很受用。况且我都快半老徐娘了,这样的机会不多。你多夸几句,我爱听,我也不认为你轻佻。不过刘先生——我还是喜欢称呼刘先生——我还能记起,今天你请吃饭,好像有事情要说。现在是时候了,再不说会坐失良机。你甭看我状态挺好,我知道快醉了。等我呼呼大睡,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开玩笑,一卉你开玩笑。要么这样,咱找个安静的、能说话的地方,再喝会儿茶,等你酒醒了,我再说事情?” “随你。” 后来在一家很高档的茶馆里,刘庚旺才说出他找陈一卉的目的。 “一卉,今天找你很冒昧。真有点儿事情求你帮忙,不好意思开口呢……”刘庚旺吞吞吐吐。 “有什么不好意思?既然姨妈介绍我们认识,连你的饭都吃了,酒也喝了,说明我们已经是亲戚,是朋友,起码是熟人。有话直说,我瞧不起男人哼哼叽叽躲躲闪闪。”陈一卉说。 “我也不明白在生意场上混了许多年,脸皮咋就练不厚呢?尤其在女人面前。”刘庚旺的确有几分羞涩,“这样吧,先给你说说我家的情况——一卉你千万别嫌我啰唆——除了搞建筑做生意,我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日子。儿子十五岁,叫刘远航,刚刚考上高中。我是从乡镇企业走出来的,孩子他妈也是农村人。当初家里很穷,我经常在外面跑,老婆一个人在家种庄稼,还要操持家务赡养老人,把她累坏了。后来我挣了点儿钱,在城里买了房子,家里的地不用种了,老婆本来可以进城过好日子,能享福了,可谁知道,她的先天性心脏病突然发作,一下子走了……”刘庚旺说到这儿,眼圈泛红,声音也哽咽了。 “哦。她有心脏病你不知道?怎么能不操心,让她犯病了呢?”陈一卉不知不觉被刘庚旺的叙说吸引住了。 “这正是我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当初知道她心脏不好,我不主张要孩子,可女人天性喜欢小孩。生我们家远航老婆冒着生命危险,我犟不过她,只好在医生指导下小心翼翼担惊受怕,总算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了,一天天养大了。后来她身体反倒比生小孩之前好了许多,我俩都对病魔放松了警惕。还是怪我,只顾做生意,对她照顾不周。”刘庚旺说着满脸戚然,眼泪顺着两腮悄然流下。 陈一卉被感动了,觉得这个男人不错,有情有义。 “我今天求你,说到底是为儿子。”刘庚旺终于说到正题上了,“事情是这样的,市一中新生编班,刘远航本来进了奥赛班。我也不瞒你,他中考成绩不是很好,我托了关系,走了门子。一卉你可能觉得我是那种投机钻营、翻云覆雨的人,可为了儿子,我并不觉得找找人、想想办法、走点儿后门是丢人的事。毕竟为了孩子嘛,可怜天下父母心,何况,我不能对不起亡妻,她在天上看着我们父子俩呢。进奥赛班又不是上大学,不是出国留学,最多不过是给孩子创造一点好的学习条件,奥赛班毕竟老师配备得好,学习氛围也好,有竞争性。” “呵呵,难怪我女儿进不了奥赛班,原来让你们这些有办法有门路的家长给挤出来了。”陈一卉说。话虽这样说,但陈一卉对刘庚旺并不反感,反而觉得他做的事情可以理解,觉得这个男人很真实。 “这两天家长一闹事,学校把原来编班的结果推翻了,奥赛班要重新选拔考试。我打过听了,家长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教育局和市一中放出话来,一定要公开公平公正,走门子肯定不行了。我儿子能考成什么样,我没有把握,所以才来找你帮忙。” “我能帮什么忙?”陈一卉很诧异。 “嘿嘿。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女儿——她叫杨帆吧——学习成绩特别好,上初中全校数一数二,中考成绩不是最拔尖,不过是因为考试时身体出了小意外。奥赛班再选拔,你女儿肯定能考中,百分之百进奥赛班。恰好我干妈是你姨妈,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找你。今天一见,我觉得咱俩是老朋友了,相见恨晚。我觉得你一定能帮忙,我的信心比没见到你之前充足多了。一卉,请你看在我死去的老婆面上,能帮我一把就帮一把吧!我求你。”刘庚旺态度十二万分诚恳。 “你倒挺会说话。说实话,截至目前,我对你印象良好,真有点儿一见如故。你可千万别破坏我对你的好印象。你说说,我怎么帮你?”陈一卉问道。 “唉,真不好开口。再难也得说出来,我把这张脸当屁股了。”刘庚旺在脸上抹了一把,仿佛把害羞的脸皮拿掉,“是这样的,尽管奥塞班选拔考试会很严密,我还是有办法让我儿子坐在你女儿旁边或身后。我的意思想让你给杨帆安排一下,考试时把她的答题卡、试卷不要遮盖得太严,给我儿子提供一点点方便。仅此而已。” 说完这几句话,刘庚旺冒出一头汗,不知是急还是羞惭所致。 “哦?嘿嘿,呵呵,哼,我做不到。”陈一卉的脸沉下来,“暂且不说这种事情见不得人,假如仅限于大人之间,我能帮你搞点儿小动作,为了孩子,也就罢了。可这种事怎么能让孩子去做呢?你想没想,刘老板,让我女儿帮你儿子作弊,我在女儿面前怎么开口?亏你能想得出来!” 陈一卉的态度让刘庚旺瞠目结舌。他满脸的无奈和沮丧,枯坐半天,然后说:“一卉,在你面前碰钉子是预料当中的事。既然你觉得为难,就算了,权当我什么都没说。实在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冒昧和大不敬。” 刘庚旺一脸的失望以及谦恭的态度反倒让陈一卉愧疚,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帮不上忙,我也觉得对不起你。怎么办呢?饭也白吃了,酒也白喝了,改天我回请你吧。” “你说哪里话!求人帮忙也不能强人所难,吃顿饭算什么?交个朋友该有多好!不过,你要是不愿意交我这样的朋友,今天出了门,你可以当作咱俩根本不认识,再遇到了你就把我当空气。我心里肯定会遗憾,但绝不怪你,要怪,只能怪自己。”刘庚旺努力调动笑意,笑比哭还难看。 “哪儿能呢,朋友还是朋友。和刘老板交朋友,我也算高攀了。”陈一卉感觉心中的愧疚愈甚。 “事情倒不大,我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只是儿子进不了奥赛班,我对老婆的在天之灵怎么交代啊?”刘庚旺这样一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男人的眼泪又一次碰触了陈一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忽然失去了原则性:“好吧,我改变主意了。我试试给孩子说吧,要是你儿子和我女儿坐不到一起,那怪你,万一我女儿临场发挥不好,也怪不得我。” 刘庚旺喜出望外,差点儿跳起来:“一卉,一卉呀,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儿子会感谢他陈阿姨,我老婆在天堂给你作揖哩。一卉,你真好,真好!” 陈一卉看到这个男人眼睛里泪光闪烁。她的感受很复杂,脑子成了一盆糨糊。 回家路上陈一卉想,这个男人咋那么爱哭呀?简直比刘备还会哭! 这样的事情,日鬼捣棒槌,给女儿该怎么说呢?让孩子弄虚作假,做母亲的在她心目中还会有威信吗? 陈一卉有点后悔。 第三章 市一中奥赛班要重新选拔,孩子刚上高中的本校老师也着急上火,首先向阮克刚提抗议的是奥赛班物理老师、高一(1)班班主任齐晓明。 齐晓明是“名师”。他已有二十年教龄,大学毕业一直在市一中工作。前些年,齐晓明辅导学生参加全省、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获过几次大奖,又连年带奥赛班,高考成绩优异,不断获得各个级别的荣誉,当过全国模范教师,在人民大会堂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这样的老师无疑是学校的一面旗帜,也是每一任校长都必须倚重的教学骨干。齐晓明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因为来自农村,难免有几分自卑。到了该找对象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了父母是上海籍的女工施静玲,齐晓明觉得西北黄土原上的穷孩子能找个中国最繁华之地上海的姑娘,简直是天大的荣耀,于是兴高采烈谈恋爱,兵贵神速解决了终身大事。殊不知上海籍姑娘也不见得没有笨蛋,齐晓明老婆长相差强人意,智商也不怎么样。婚后生了一个女儿,相貌倒是集中了两个人的优点,鼻子眼睛啥的单个看质量一般,但五官搭配和布局却很奇妙,排列组合出一张俏丽的容颜。孩子相貌出众成为齐晓明骄傲的资本,他给孩子命名为齐施娉,听起来文绉绉的。他老婆姓施是一个理由,另外也彰显齐晓明期待女儿能赶上古代美女西施的娉婷婀娜。后来齐施娉逐渐长大,父母期望值很高,送她上各种特长班,无奈学啥啥不成,文化课成绩也一直在倒数和中游偏下的位置游离。孩子成绩差是齐晓明的软肋,他常常为工作岗位上的辉煌而骄傲,但每每想起孩子不争气就暗自叹息。后来听一位北京来的教育专家讲到遗传学原理,齐晓明理论联系实际,将女儿智商不高、学习成绩上不去的原因一概归罪于老婆施静玲的遗传基因,从此对老婆很不待见,弄得夫妻关系长期紧张。 齐施娉凭教师子女降低20分录取的照顾政策勉强进入高中大门。按理说,把她放到奥赛班和最优秀的学生同台竞技,效果等于揠苗助长。可齐晓明在这个问题上执迷不悟,他认为自己是一中名师,孩子假如进不了奥赛班,是奇耻大辱,面子往哪儿搁?当学校领导安排他担任新一届奥赛班任课老师兼班主任时,齐晓明提出唯一的条件是他女儿必须进奥赛班。副校长方知行企图劝阻,方正而迂阔的老夫子自认为他为齐晓明好,也为齐晓明女儿好。不料齐晓明不买账,直接找到一把手阮克刚,用最后通牒的方式威胁说:“校长,齐施娉要进不了奥赛班,我就调离市一中。”阮克刚听完齐晓明的话皱紧眉头,也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老齐,地球离了谁都转,一中没有齐晓明,难道会关门不成?你要威胁我,你女儿肯定进不了奥赛班。你想走就走。”齐晓明看校长不吃硬的,又放缓口气说:“我觉得亲生女儿享受不到最优质的教育资源,心里难受,显得没有面子。”阮克刚于是也缓和语气说:“你好好说,事情有的商量,想办法放进去就是,只要你不怕孩子跟不上。把她放到优秀生中间,只怕孩子的自信心弄没了,你后悔来不及。” 由于齐晓明坚持,他女儿被编进奥赛班,成为那两个班级成绩最差的学生。 眼看奥赛班要推倒重来,老师的孩子不再享受特殊照顾,齐晓明急了,直接闯到校长办公室,要阮克刚给他个承诺。阮克刚发出冷笑:“老齐,你识时务点儿成不成?你作为先进模范识大体顾大局成不成?你也不想想,咱们学校奥赛班风波成了重大社会新闻和政治事件,市长亲自干预,教育局领导班子集体研究作出决策,我阮克刚有多大本事能顶着风上?何况你是名人,你女儿中考成绩人所共知,再把她弄进奥赛班,其他家长还不得翻天?学校工作怎么做?我这校长怎么当?你是聪明人,关键时刻怎么不动动脑筋?要我给你个承诺?亏你想得出来!”阮克刚说完扬长而去,模范教师齐晓明如同掉进冰窖里。 孩子上高一的几个老师,除了教数学的宋怡心稳坐钓鱼台,其他人都找了校长副校长,打问他们的孩子万一考不到分数线,还有没有可能编入奥赛班。阮克刚和方知行、沈德良统一口径,答复说政策上没有通融的余地,除了考试成绩,别的都不管用。这样一来,相关的老师坐不住了,整天心神不安议论纷纷。 “咱当老师,除了孩子上学享受一点优待,还有啥好处?自己的儿女都不能选班级,咱在市一中有什么干头?”数学组一位男老师愤愤不平地说,他鼓动沉默不语的宋怡心,“宋老师,您儿子也在高一,您怎么不站出来说句话呢?您号召力大呀。” 身材颀长、相貌端庄的宋怡心只顾伏案备课。她要给高一奥赛班带数学课,兼(2)班班主任,她对儿子能否进奥赛班仿佛漠不关心。 “宋老师,你倒说句话呀!”男同事满脸焦躁。 “我说什么话?”宋怡心抬起头,仍然很漠然,“新生编班重要,还是阮克刚头上的乌纱帽重要?你我这样的普通教师说话管用,还是市长、教育局长说话管用?你们也不分析分析形势,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让自家孩子拼命研习功课,努力考高分,还想走后门靠照顾?你们真是的!” 宋怡心的话让办公室很安静。愣了愣神,男老师立即给家里拨电话:“老婆呀,这两天你干脆别上班,在家里盯着女儿学习。她的语文和物理没把握,我找同事晚上给辅导辅导。这次凭本事考,考不好进不了奥赛班。” 外语组两个老师也在给自家孩子琢磨出路。一个说要让儿子去省城上全封闭、双语教学的私立高中:“上这个学校花钱多,可孩子英语基础肯定扎实,将来上重点大学,甚至出国留学,都是有利条件啊。只不过我儿子从来没离开过父母,生活自理太差,鞋带都不会系,叠被子能弄成花卷。”另一个透露,她为女儿联系了市二中:“二中虽说不是省级示范性高中,师资力量、办学条件比一中有差距,不过要是挑几个好老师强化一两个奥赛班,应该没问题。与其在咱学校进不了奥赛班,还不如送孩子去二中。无非在市郊,需要住校罢了。” “还是让孩子好好复习,能考到咱学校的奥赛班最好。” “是是是,谁爱舍近求远呢?” 这几位老师怨声载道:“一中领导怎么这德行,遇到风吹草动只顾保官位,不考虑老师的利益?”“都是独生子女,万一把孩子学业耽误了,等于把整个家庭的未来毁掉了。”“现在的社会风气,干啥不弄虚作假?校长装什么蒜!我就不信奥赛班一个关系户都不照顾,一中真成一方净土了,阮克刚真成圣人了?”“往年就没有这种事,老师的孩子一直受照顾,怎么到我们头上了就这样啊?领导厚此薄彼。”“不行不行,咱联合起来找领导。这问题不解决,哪儿还有心思上课呀。”…… 怨言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一中领导耳朵里,方知行很担忧:“本校老师的孩子进不了奥赛班,他们肯定闹情绪,会影响整个队伍的军心士气。克刚,咱必须慎重对待。” “我知道。可眼下有什么办法呢?程元复在市长面前拍胸脯,不让给老师子女优惠,选拔奥赛班要家长参与,全过程监督,已经没有变通的可能性了。”阮克刚眉头紧皱。 齐晓明在校长面前碰了钉子,回到家更烦恼。 “齐施娉,奥赛班要重新编,能不能进得去全凭考试。你能不能考进去呀?”齐晓明这样问,其实是责备女儿。 “我考不上,我也不想进奥赛班。”齐施娉低着头,不敢看爸爸的眼睛。 “不想进奥赛班?你想进什么班?你想和差生搅和在一块儿,把三年高中混出来拉倒?上不了好大学,你这一辈子就完了!”齐晓明怒斥女儿。 “奥赛班只有两个,其他班都是差生呀?您不是说过,‘差生’不能叫‘差生’,叫‘学习有困难的学生’嘛。我本来成绩不好,勉强进了奥赛班,让同学瞧不起。我倒觉得进不进奥赛班无所谓,别的班级也许环境更宽松,更有利于进步。不管怎样,上高中我一定努力,克服学习上的困难,不辜负您和我妈的殷切期望。奥赛班的事情您也不要勉强。好不好呀,爸爸?”齐施娉按照她的思路辩解说。 “考试成绩那么差,讲歪道理还一套一套的!我也没说其他班都是差生,毕竟奥赛班更有竞争性,老师配备比其他班级强,优质教育资源咱为什么不争取呢?再说,施娉啊,你就不考虑面子?奥赛班多好听呀,把你放到普通班,别人会笑话你爸爸。” “我就知道您的面子最重要。我哪怕是‘差生’,也不影响您当模范教师呀。” “不行,你必须进奥赛班。爸爸帮你想办法。” “估计考不进去,我有自知之明。” “考不进去也要考。这两天你先给我好好温习功课,我找几个老师给你辅导。” “我高中差点儿没考上,凭这几天补一补,能考上奥赛班?老爸,您别为难我了。” “娉娉,你爸是为你好。先好好努力嘛,实在考不上咱再想别的办法。”施静玲刚才在厨房做饭,出来以后听见父女俩的对话,帮着丈夫劝女儿。 教育女儿,施静玲多数情况下只能做齐晓明的应声虫,不是因为齐晓明是教育方面的行家,而是丈夫动辄说女儿智商低,责任在于她这个当妈妈的遗传基因不好,弄得施静玲很丧气。 齐晓明找来了几个同事,利用晚上给齐施娉辅导。同事碍于面子,只好尽力去做,但在一起议论齐施娉,都说风凉话:“老齐家孩子,长得倒挺体面,明明不是学习的料,非逼着她,能有多大作用?”“麻袋片上绣花,水泥地上栽葱,白费功夫嘛!” 奥赛班重新选拔,示威请愿的那部分家长暂时消停了,但阮克刚仍然坐在火山口上。 卜义仁打电话:“克刚,先谢谢你啊,上次我打过招呼的两个学生都进了奥赛班。这次要折腾,你可别忘了这俩孩子。呵呵,我打这个电话是不是多余?” 听卜副市长这样说,阮克刚有些恼怒。奥赛班惹出事端能说和领导打电话递条子没有关系吗?通过考试重新选拔也是领导指示,然后领导又不愿意纠正错误,既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想把做具体工作的人难死?于是他在电话上支支吾吾:“卜市长,这……” “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嘛,校长同志。哈哈哈……”卜义仁一阵狂笑,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阮克刚手里握着话筒愣了半天,心想领导同志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卜义仁的后门学生弄不走,张义仁王义仁的同样弄不走,这种事情,要么后门堵死一个例外都没有,要么又成了一锅粥。琢磨了好一阵儿,阮克刚硬着头皮把电话打过去:“卜市长,我还想请示您。您说的两个学生我清楚,经过严格的选拔考试,他们肯定会被排除在外,您是说他们必须留在奥赛班?这样的话,我们工作不好做,差学生清理不出去,好学生也进不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看着办。”卜义仁冷冰冰说了四个字,“啪哒”将电话挂断了。 阮克刚想象得出,副市长肯定十分恼怒,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心里清楚,要是将卜副市长塞进来的后门学生清理出去,就把这位领导彻底得罪了,他是主管教育的副市长,我阮克刚今后仕途进阶估计没戏了,市一中日子肯定不好过。领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可是,假如按照卜副市长的意思办,暂时平息的奥赛班风波会不会又风生水起? 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羞死人了,我这校长当的! 卜义仁之后,阮克刚还接到许多条子、电话,还有吃饭的邀请,甚至上门来给他送红包,内容大致相同,都是想把后门学生保留在奥赛班。两个副校长和中层管理人员也纷扰不断。后来,他们的手机只好集体关机,办公室电话也不敢接了。 “怎么办呢,局长大人?”阮克刚方寸已乱,只好先和程元复沟通,“摁下葫芦浮起瓢,走后门进奥赛班的学生家长这两天又疯了,都是有关系有马力的,他们一闹腾,学校压力大呀。卜副市长有指示,他放进来的学生不能动……” “呵呵,克刚,我也不知道咋办。不过话说回来,这是预料之中的呀,市领导往奥赛班放个把学生,最终让咱们清理出来,你想想,领导多没面子?”程元复说。 “奥赛班推倒重来也是领导的指示,他们自己打自己嘴巴?” “话可不能这么说。奥赛班起风波,是教育系统工作没做好,如果说有失误,责任在你市一中。领导出面纠正错误,给了原则性的指导意见,肯定是正确的,至于领导要求我们照顾个别学生,只是个人行为,某种程度是给市一中面子。具体怎么办,需要你阮校长的政治智慧。” “程局长,你不愧是官场上的人,懂得比我多。我阮克刚恰恰缺乏‘政治智慧’,玩不转了。要我说,奥赛班假如重新折腾,就完完全全看选拔考试的成绩,一个后门都不开,不然的话,卜副市长放进去两个,你敢说别的领导就不能放进去三个五个甚至十个八个?最后乱成一锅粥,还不如维持现状呢。这事情我办不了,要么你请示卜副市长,把我撤了得啦。”阮克刚说话带了情绪。 “克刚,你不能这样。奥赛班的事咱俩当众给家长许诺,红口白牙,说了就要算,选拔考试必须搞,至于卜副市长交代的事,你也要想办法处理好。” “我没那么大本事。” “对了,克刚,今晚还有个饭局。一个熟人请我,也请你,你把副校长、中层带上五、六个,正好凑一桌,最好喝酒有些战斗力。你的办公室主任水立鸿挺能喝,女人是奇兵。”程元复顺便发出邀请。 “啥饭局?局长大人是不是也要继续插手奥赛班?老程你别吓唬我,我胆儿小。”阮克刚直摇头。 “没那么严重,我不会给你出难题。给点儿面子,去吧。新开的‘锦绣楼’,那里海鲜特别好。” “烦呀,哪有心思吃饭?” “放松放松,就好了。” 阮克刚召开市一中校务会,商量奥赛班的事怎么操作。 方知行毫不隐瞒观点:“家长这么一闹,上级领导也表态了,我认为好办。学校尽快组织选拔考试,要搞得严密,杜绝徇私舞弊,然后严格按照成绩录取。剩下的学生以中考成绩为依据,电脑排序,均衡编班,抽签决定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完全阳光下操作,一切矛盾都会迎刃而解。” “方校长,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沈德良显得忧心,“咱真能做到阳光操作,一个关系户都不照顾?我有两个学生,市上卡我们脖子的重要部局领导打过招呼,要给弄出来,就等着人家给咱穿小鞋吧。我想想都害怕。” “私人关系暂且不说,能给学校办事、能卡住学校脖子的关系,咱不能不考虑。”水立鸿说。 “还有更难办的。”段力维接茬,“我们教务教研室具体办理这方面业务,据我所知,上次进入奥赛班的学生,有的是通过市领导进来的,这些学生考试过不了关,领导那里怎么交代?我是小卒子,没什么怕的,阮校长、方校长、沈校长,你们能承受得了压力?” “领导已经表态了,小段你年纪轻轻头脑咋这么复杂?太世故也不好啊。”方知行批评段力维。 “领导到关键时刻当然只讲冠冕堂皇的话,可谁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咱是下级,必须用心揣摩领导的心思,领会领导真正的意图,要不然会把事情弄糟。方校长您是老领导,道理您比我更明白。”段力维阐释他的观点。 “你小子!我没你那么复杂。”方知行摇摇头。 “其实,小段说得有道理。”阮克刚心里对段力维倒有几分赞许,“搞管理,干行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完全按照条条框框去做,有时候真就错了。上级领导的意图是得揣摩,何况有的领导已经再次打招呼,要我们照顾某些学生,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完全不理这个茬,我真顶不住。” “顶不住也要顶啊,克刚。你想想,正因为我们选拔奥赛班不公正,家长闹起来了,影响龙川市和谐稳定,要是不坚决纠正错误,事情能平顺地过去吗?家长再闹起来怎么办?咱不能煮夹生饭,到那时候,收拾局面更难。你是校长,一定要想好,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跤。” “事情的确棘手,我想充分听取大家的意见,你们再说说吧。”阮克刚眉头紧皱说。 “我坚持我的观点。奥赛班只要进去一个凭关系的,后头肯定跟进一大堆,后门必须堵死。”方知行说。 “方校长您有点儿绝对化。”沈德良说,“我认为,为了学校的利益,像财政局、人事局、物价局的领导不能得罪,不然的话,以后我们经费、人员、收费政策都会有问题。这些爷惹不起呀。” “是呀,还有教育局,直接管咱们,更何况校长那里还有市领导打招呼。完全杜绝后门根本办不到,咱必须从实际出发。”水立鸿表态说,她真心想帮阮校长。 “照你们这么说,关系必须照顾,后门照开不误,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家长如果再闹,局面又会失控,你们难道不怕对上级、对家长、对整个社会无法交代?两者孰轻孰重?还有个公平正义的问题,咱不能昧着良心做事!”方知行动怒,脖子上鼓起青筋。 “方老师,您甭着急。咱这不是讨论问题嘛,让大家把观点表达得越充分越好。”阮克刚劝慰方副校长。 “我发现咱这个班子慢慢形成一种风气,讨论问题很实际,也很功利,唯独不考虑公平正义,甚至有时候忽略了真理究竟在哪里。这种风尚我不敢苟同。毕竟我们是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大家为人师表,学校领导更是师长的师长,假如心中没有一杆秤,是非可以颠倒,良心、公理可以不要,我们还办什么学校,大家不觉得有失人格吗?”方知行犟脾气上来说话更加直白,无所顾忌。 “方老师,言重了,言重了。咱这些人毕竟是知识分子,良知没有泯灭,心中有道德标尺。如果说有时候违心地做事,也是出于无奈。”阮克刚苦笑着,圆场说,“大家有什么想法索性都说出来。小段,把你的想法——更具体的想法谈一谈,不要保守。” “嘿嘿,方校长一说重话,我有点儿胆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我首先要说,方校长的确是正直无私、疾恶如仇的人,是最值得尊敬的长者。这几年在方校长直接领导下干教务教研,我时常聆听他的教导,受益匪浅,提高很快。我说的是心里话。”段力维满脸诚恳,先将顶头上司一顿恭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既然阮校长让说话,我就必须毫无保留地把观点亮出来。校长召集校务会讨论问题,作为与会者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要说错了请各位校长批评指正。我认为,就目前所面临的形势而言,学校对奥赛班进行调整势在必行。原因很简单,家长闹事造成社会影响,市主要领导出面干预,程局长和阮校长当着家长的面公开承诺,这件事怎么能不办呢?咱要尽快安排选拔考试,让愿意上奥赛班的学生真刀实枪竞争,这个过场必须有。” “啥叫‘过场必须有’?小段你的意思是走个过场,把家长糊弄一下?”方知行气哼哼地打断段力维发言。 “方校长您听我说。当然不是完全走过场,但也不能排除选拔考试是个过场。我认为,要通过这次考试,把原先奥赛班遗漏的好学生补充进来一部分,也把已编进奥赛班、这次考得差的学生淘汰掉一部分,这样,家长的嘴就捂住了,我们对上级领导、对社会舆论都有所交代,大家就能下台阶。但是,我们不可能通过选拔考试将所有托关系进来的学生清理掉,那样的话,看上去很公正,领导形象也很清白,大家不要忘记,水至清则无鱼。假如走极端,想要百分之百公平公正,我们必将陷入困境,尤其各位校长日子不好过啊!市上领导的条子、电话,校长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重要的部局长也不能得罪,学校假如没有良好的外部环境,接下来会举步维艰,这是毫无疑问的。退一步说,从校长到中层管理人员,谁没有亲朋好友?谁没有推不掉的各种关系?中国社会是人情社会,办事情全凭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否则寸步难行。但凡有人求我们,无非是孩子上学的问题,无非是给各自的孩子争取优质教育资源,除了这些,我们还能给人帮什么忙啊?我们每个人谁又能保证不需要别人帮忙呢?所以说,学校领导和中层管理人员推托不掉的关系也得照顾。还有学校老师的孩子,亲生骨肉在自己的学校得不到一点点照顾,他们会寒心……” “这也要照顾,那也要照顾,奥赛班就那么大容量,能照顾得过来吗?最后还不是乱成一锅粥?”方知行无法赞同段力维的观点。 “小段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我们面对的正是这样的现实。可是,既要照顾部分学生,又要搞公开的选拔考试,接受家长监督,具体该怎么操作呀?”阮克刚依然忧心忡忡。 “操作空间还是有的。请校长放心,咱尽管按照原定计划搞选拔考试,只是不要太刻板,不要人为制造紧张,我估计最终结果一切ok。”段力维很有把握地说,“当然啦,假如能把奥赛班规模扩大一下,搞成三个班,操作起来就更方便,原来的不用赶走,该进来的也让进来,皆大欢喜。” “亏你想得出来!小段呀,你小子,聪明过头了。”方知行直摇头。 “奥赛班不能扩大。人数太多,弄得鱼龙混杂,那还叫奥赛班吗?”阮克刚也断然否定段力维扩大奥赛班的提议,他最后说:“方老师具体领导,教务教研室着手组织选拔考试。其他事情在奥赛班选拔过程中我们随时掌握火候,争取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再出现大的纰漏。我看,眼下只能这样了。” 阮克刚正要宣布散会,小会议室闯进来两个穿警服的人。警察径直走到段力维跟前,问:“你是段力维?”段力维有些发愣,说:“我是”。警察说:“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段力维说:“你们搞错了吧?什么案子跟我有关系?”警察说:“去就知道了。”段力维一张脸忽然变得惨白,无可奈何跟上警察走了。 在场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才是摁下葫芦浮起瓢呢。阮克刚想。 第四章 警察把段力维带到公安局一个小房间,“咔嚓”把他铐到暖气管道上了。 “先委屈你一下。我们该吃饭了,回来再跟你说事情。”警察说。 “我犯什么罪了,你们给我上铐子?你们懂不懂得尊重人权?”段力维高声叫嚷。 “喊什么喊?平白无故我们会找你吗?别看你在市一中是个主任,到这儿就是犯罪嫌疑人。你要弄清楚身份,最好老实点儿。把手机交出来!”警察一点儿不客气。 “手机?凭什么要交?” “防止你串供。在哪个衣兜?我替你掏。” 手机也被没收了,段力维很丧气,口气立即变软:“你们要吃饭,我肚子也饿了。让我去吃点东西,然后再来,不行吗?” “不行。到这地方,你以为想咋就能咋的?先饿着吧。要不要我们给你带盒方便面?钱要自己出。” “爱带不带,大不了饿死。”段力维心里很委屈,顶撞了警察一句。 “你别嘴硬。” “你们走了,我要上厕所怎么办?” “先忍着点儿。我们在外面吃个快餐就回来了。” 警察一走,段力维立即感觉到了戴手铐的不舒服。暖气管不高不低,被铐在上面他站不直,蹲下来手又要举在上面,很别扭,动得厉害一点儿手铐还有自动收紧的功能,卡到了手腕的肉里,很疼。忽然,一种强烈的恐惧感袭上心头:难道我段力维真犯罪了?真的要坐牢? 段力维不寒而栗,马上有想尿尿的感觉。 回想起来,发生在几个月前的事情历历在目,甚至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高考报名前的一个星期六,龙川市龙川区招生办主任禹志荣打电话约他,说一块过个周末,喝点酒,放松放松。段力维是市一中具体办理招生事宜的部门负责人,每年因为高考,都要和市、区招办打交道,总的来看学校有求于招生办的事情比较多,所以每年段力维都要张罗,由一中领导出面招待市、区两级招办的领导和工作人员,区招办禹主任找他喝酒是破天荒的。 “有什么事吗?你直接吩咐得啦。从业务上讲,你领导我,你是上级,我巴结都来不及呢。喝酒吃饭免了吧。”段力维知道酒没有白喝的,喝了会有麻烦,赶紧推辞。 “市一中的领导就是牛!我知道你们是县级单位,段主任怎么说也是正科级,我们区教育局是科级,区招办充其量是副科,段主任不给面子,是不是觉得我不够级别,没有资格请你吃饭喝酒啊?”禹志荣口气马上不对了,连讽刺带挖苦。 “嗨,哥们儿,你把话说哪儿去了?好像我故意摆臭架子?我哪儿敢呀禹大主任!什么级别不级别,你要成心卡住市一中脖子,我的小命儿就没了。得得得,啥话都不说了,几点,什么地方?”段力维只好缴械投降。 “这还差不多。” 段力维去了。其实,那次餐饮娱乐他和禹主任都被人请,买单的是一个西装革履三十来岁的男人,禹志荣称之为“柴老板”。禹主任私下告诉段力维,这是一个神通广大、到了高考季节就活跃、经常在省城和各地州市之间来回蹿跳的人。柴老板带来两个陪酒的人好生了得,将酒量不差的段力维灌得几乎要“现场直播”。那天禹志荣特别放得开,对做东的人所有安排来者不拒,段力维只好舍命陪君子,结果饭也吃了,酒也喝了,歌也唱了,澡也洗了,妞也泡了…… 越是被招待得好,段力维心里越不踏实。他反反复复问禹主任:“究竟什么事儿?”“我能不能给人帮上忙?”“柴老板凭什么请客?”“你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禹志荣一开始故作深沉,后来被他问烦了,说:“我发现段主任像个娘儿们!能有多大的事?我能让你违法乱纪?我能把兄弟日弄到泥坑里去?何况事情还是一位领导牵的线。今天你只管吃好喝好玩好,其他事情过后再说。” 吃了这顿饭,段力维并没有感到轻松愉悦,反而有了心病,有了负担。后来高考报名开始,一面之缘的柴老板又请他去喝茶,这次段力维不但没拒绝,而且很踊跃,他心想不管什么事,闷锅盖尽早揭开好,不然老让人提心吊胆。喝茶期间,柴老板要叫小姐,段力维力阻不让,说:“先把事情说了吧。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让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里才踏实。”柴老板笑了:“我没想到,段主任竟然这么小心谨慎。禹主任就比你胆大,办事也痛快,何况背后还有领导撑腰呢,你怕啥?其实呢,并不是难办的事,有几个学生参加高考,想在龙川市一中报名。对你段主任来说,完全是业务范围内的事。这些孩子户口、身份证都有,合理合法报名,你给帮个小忙就是。来来来,喝茶,这壶龙井真地道,想不到在这儿还能喝上新鲜的茶。” “柴老板,事情不像你说得这么简单吧?”段力维呷一口茶,品了品,觉得茶的确很地道,龙井特有的清香和那种不显山露水的醇厚都在其中,不过,他的心被搅乱了,紧张思索着将不得不面对的麻烦。俗话说,吃了人的嘴软,拿了人的手短,毕竟上次接受了柴老板吃喝玩乐一条龙招待,今天又泡茶馆,尽管没有“拿”什么,但完全不给人办事说不过去,何况中间还夹着区招办禹主任,不给面子根本不行。事情绝对不像柴老板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如果是手续齐全、合理合法的高考报名,在哪个学校不能报?假如考生功课好,能考高分,为了荣誉学校还不争着要?再说,按规定社会考生可直接在招生办报名,禹志荣亲手办了岂不省事?可见其中必有猫腻!有户口、身份证,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假户口、假身份证满天飞,公安户籍部门办事没有严肃性,同一个人根据不同需要可以有若干个出生年月,甚至户口身份证有好几套,这种事段力维见得多了。这时候找上门要在市一中报名,学生连面都没见,八成是“高考移民”——从中东部高考分数高的省份把学生弄来,空挂户口,在这儿考试、录取,占西北偏远省份分数线相对低的便宜。这种事前些年一直有,这两年政府和主管部门针对性的限制措施越来越严格,办“高考移民”难度越来越大,但是谁敢说能完全杜绝?这种事风险太大,还是不要沾手好。 “柴老板,你是不是要给‘高考移民’报名?要是被查出来,麻烦就大了。我不想为给别人帮忙丢掉自己饭碗子,更不想为这种破事蹲监狱。你开玩笑呢,还说合理合法,合理合法在哪儿不能办?你找别人去吧,我这人胆儿小。”段力维估摸出是怎么回事儿,竭力推却。 “段主任,你怕啥?到时候去你那儿报名的学生保证手续合法。不是有规定吗,要求考生户籍在本省必须三年以上,我保证,在你那儿报名的学生本地户籍绝对超过三年。户口真的假的,是公安局派出所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即使弄虚作假也与你无干。我就不信,因为假户口能找你的麻烦?你又不是办户口的。再说啦,户口本——也许是户籍证明——上面公安局的印章绝对是真的,不存在假户口、假身份证的问题,你想得太多了。”柴老板解释说。 “我才不信这一套。除了户口、身份证,高考报名还要学生高中阶段完整的学籍档案,你弄来的学生有吗?我们年年做高考报名工作,真的假的,能瞒哄得了?柴老板,我不是二傻子,你当哄小孩呢?哼哼!” “啧啧啧,段主任说哪里话!我怎么敢哄骗你?禹主任早说了,段主任绝顶聪明。你要是不聪明,我敢找你办这种事儿吗?话说到这儿了,我明人不做暗事,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向你保证,学生户籍都没问题,可高中阶段的学籍资料肯定不是本地的,而且不一定完整,这一块需要段主任帮忙,这正是我找你的目的。禹主任早已给我指点迷津,这种事到段主任手里小菜一碟。中学生的学籍档案,谁还把它当回事儿呀,随便弄一个不就得啦?再说,能在你们那儿报名考试,都有九成以上把握能考好,要不然费这劲?考上了,给市一中增光添彩,上线率、录取率就提高了嘛。这种两全其美、相得益彰的好事到哪儿找去?再说,段主任肯帮忙,家长也不能忘了你的恩情吧?你不要着急拒绝,再好好考虑考虑。”柴老板说。 柴老板一席话让段力维瞠目结舌。看来此人对高考报名的道道十分清楚,弄虚作假肯定能搞得滴水不漏!也难怪,招生办主任心甘情愿帮他,还有什么道道摸不清楚? “段主任,来来来,喝茶喝茶。我不要你马上表态,再仔细想想吧。办这件事不光依仗你,除了区招办禹主任,咱上面还有人呢。你放心,事情办成了,只有你的好,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问题或麻烦。你要相信我这个人,一回生二回熟,我怎么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情呢?” “事情的确有难度。我好端端一个学校管理人员,大小还负点儿责,凭什么要干违法乱纪的事?万一出了事,吃不了兜着走,我何苦?”段力维仍然表示拒绝,只不过口气软了些。 “段主任,我怎么能不理解你的难处?话说回来,当今社会弄虚作假的多了,并不是很容易就能败露,大多数还不是安然无恙?要不怎么说饿死胆儿小的撑死胆儿大的?其实,给朋友办事担点风险怕啥,有付出才有回报,想在社会上混得好,都靠关系,谁没有个三朋四友?段主任,一看你就是聪明人,也是讲义气够朋友的人。你放心吧,我保证万无一失,即使将来有点儿小麻烦,上面会有人兜着,绝不会让你吃亏。你难道还信不过,非要我给你发毒誓?” “好啦好啦好啦。柴老板,不是这么回事儿。” “行行行,咱不说了。一点儿小事,大不了段主任怕担风险,我再找别人办。友情为重友情为重,喝茶喝茶。” 从茶馆出来的时候,柴老板硬塞给段力维一张卡:“一点小意思,密码是6个9。事情办完了,还有重谢。”段力维要推辞,柴老板硬把他塞到出租车里,关上车门,然后跳上另外一辆出租车跑了。段力维看了看连同银行卡一同塞到手里的名片,上面没有头衔,只有联系手段。柴老板叫“柴大福”,这名字恶俗。 后面的事情鬼使神差,段力维身不由己。 警察吃完饭回来,铐在暖气管上的段力维已不堪忍受。膀胱胀得几乎尿裤子,他后悔下午干嘛要喝那么多茶?平常上班一杯香茗是享受,隔几十分钟去一趟十数米远的洗手间是一种放松,谁能想到失去自由仅仅一小时,尿就要把活人憋死了!手腕也被铐子勒出深深的印痕,很疼很疼。 铐子打开,警察押着段力维上了趟厕所,然后泡方便面给他吃。 “怎么样,戴手铐的味道不好受吧?”一个头目模样的警察调侃道。 “还行吧。”段力维就像被人欺负了,心里别扭,回答警察的话颇有机锋。 “哦,看来感觉不错。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警察脸上挂着冷笑。 教务教研室主任被警察带走,阮克刚满腹狐疑。这小子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了?会不会和学校工作有关?市一中多事之秋,段力维再别给学校捅娄子! 快下班了,阮克刚头昏脑涨准备回家,教育局办公室主任打来电话:“阮校长,程局安排的饭你别忘了。”阮克刚才想起程元复上午说过吃饭的事情,他真忘了。 “程局长,吃饭免了吧。学校的事情很麻烦,我心里乱糟糟。刚才段力维被警察带走,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阮克刚赶忙给程元复打电话,想把饭局推掉。 “段力维被警察带走了?有这样的事儿?”程元复同样吃惊。 “这还有假?我们正开会商量奥赛班的事,警察从学校会议室直接带走的,说有案子牵涉到他。” “警察没说什么案子?” “没说。我看今天不吃饭了吧。” “咋能不吃呢,人家都准备好了。你赶紧带人来,别让他们下班走了,你再一个一个找。” “你的意思这顿饭非吃不可?” “当然。段力维嘛,我估计是个人的事,那小子脑瓜子活,谁知道他干什么了?咱先不管他,吃了这顿饭再说。我估计没啥大事。” “但愿吧。” 饭局是建筑商刘庚旺安排的。 锦绣楼是龙川市最高档的、集餐饮娱乐洗浴住宿为一体的综合性大酒店,刚开张没几天。酒店大堂的广阔、内部装修的豪华、服务小姐的养眼和训练有素,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刘庚旺在大堂等候,亲自将客人一一带到预订的包厢。 程元复孤身一人,单位的车子送到酒店门口,他打发司机走了。阮克刚带着副校长沈德良、校办室主任水立鸿和学生处主任匡小峰。方知行对此类餐饮活动不感兴趣,一般不参与,段力维突然被警察拘提,自然来不了。人不是很多,包厢却很大。带转盘的餐台能容纳16人就餐,靠窗摆着豪华的沙发、茶几,餐台不远处还设有全自动麻将桌,电视、卡拉ok等一应俱全。 “庚旺,你请了多少人啊,搞这么大包厢?”程元复在主宾位落座后问。 “呵呵,就这些。谁让局长大人不多带随员呢?带几个美女也行。阮校长也是,您手下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多得是,怎么只带水主任一个女的,也不怕我们视觉疲劳?啊呸,说错话了,我可不敢说水主任不漂亮啊!”刘庚旺开玩笑,他和市一中领导吃饭不是头一次。 “我本来不漂亮嘛。我知道男人都喜欢漂亮女人,尤其喜欢年轻的……”水立鸿接过刘庚旺的话头说。她经常陪领导参加餐饮活动,态度随和,开得起玩笑,荤的素的都能对付,很容易成为男人的开心果。水立鸿长相其实不差,皮肤白晳细腻,丰乳肥臀,还有扭动灵活的水蛇腰。 “关键要有韵致,要有女人味儿。”程元复也不回避谈论女人。 “局长高见,局长高见。”学生处主任匡小峰趁机恭维教育局长。 刘庚旺说:“程局长,阮校长,未经领导同意,我自作主张把菜点了。咱弄得档次高点儿,要不然我问程局点啥菜,他老说‘酸辣土豆丝’,纯粹让我没面子。这会儿请示一下两位领导,喝什么酒?茅台,五粮液,还是洋酒?” “不要那么奢侈。刘庚旺你尽管是老板,也不应该在我们穷公务员、穷教书的面前故意显摆吧?喝点儿本地的酒,最好喝红酒,不上白酒。”程元复抢先表态。 “那不行。局长您问问在场唯一的女士,看水主任喝不喝葡萄酒?她肯定嫌葡萄酒没劲。” “我不嫌,喝饮料才好呢。”水立鸿“嗤嗤嗤”笑。 “啊呀,水主任和我不默契。”刘庚旺朝水立鸿做个鬼脸,“尊敬的各位领导,锦绣楼新开张,咱第一次消费不上档次,下次再来服务员不给笑脸了。小姐,你说是不是?”刘庚旺故意逗服务小姐。 “哪能呢?我们一定微笑服务,保您满意。”小姐面带微笑说。 “看看,这姑娘笑得有多假,太职业了,不是发自内心。局长,校长,酒我做主了,上52°五粮液。” “这个刘庚旺!我知道征求意见是走过场,最终还得听你的嘛。”程元复自嘲地笑了。 “我喝红酒。刘老板怜香惜玉行不行?”水立鸿说。 “你休想!水主任的酒量我清楚。沈校长要申请别的品种可以考虑,毕竟年龄大,其他人统统五粮液,没有例外。” “我也随大家,喝白酒吧。”沈德良表态说。 服务小姐很利索地把每个人面前的酒杯斟满,众人开吃。 菜很好。空运来的活海鲜价格不菲,其他菜肴一律色香味俱全。大酒店大厨师,水平一流。酒当然也好,纯正的五粮液,一开瓶酒香四溢,馋酒的人立即口生津液,兴奋异常。 “刘庚旺,还是当老板好啊,想吃啥菜点啥菜,想喝啥酒开啥酒。哪儿像我们,为公家的事非要请客,却处处受限制,菜肴有规定的费用标准,白酒只能喝本地产的,香烟必须是‘陇州’牌,档次根本上不去。要是来个尊贵的客人,很丢面子的哟。”程元复感慨地说。 “哪里哪里,我哪儿敢跟领导比?”刘庚旺说。 吃了一阵儿,客人的肚子有了铺垫,刘庚旺开始敬酒。他向服务小姐要来一个盘子,里面放置六个白瓷小酒盅,一一斟满酒,先端到程元复面前:“局长,我先敬一圈吧。酒盅很小,每人六杯吧,六六大顺。您说呢?” “每人六杯?你倒是不客气。你先把这一盘子干掉,然后怎么敬随你。怎么样?”程元复觉得六杯酒偏多,先将对方一军。他知道刘庚旺最近肠胃不适,喝六个酒估计够呛,这样他就能取得酒桌上的主动权。 “好。领导在上我在下,您说几下就几下。”刘庚旺说罢将六杯酒倒进一只玻璃高脚杯,仰起头一饮而尽,并且将杯子翻转过来给大家演示,表示他喝得慷慨。然后又让服务小姐将所有小酒盅斟满,双手捧到程元复面前:“领导,请!” “刘庚旺,你狗东西,前两天在一起还说不能喝酒,胃溃疡还是胃出血呢,今天突然又行了?好好好,既然我说过怎么敬酒随你,我干了。”程元复一口气将六个白瓷酒盅喝干,故意做出痛苦的表情,“不成了,喝酒真是一种负担。” 刘庚旺依次给阮克刚、沈德良、水立鸿和匡小峰敬酒。轮到水立鸿,她不愿用小酒盅喝,让刘庚旺用高脚杯斟相同量的五粮液。刘庚旺正要满足她的要求,程元复出面制止:“不行,这样不利于掌握统一标准。水立鸿你怕什么?我们几个人没有传染病,你为啥不愿用我们喝过的酒盅?干嘛那么另类?你用小酒盅喝过,后面匡小峰喝起来更香嘛。”水立鸿朝局长蹙了蹙鼻子,只好拿小酒盅饮过。 刘庚旺敬过一圈之后,水立鸿说“前面有车后面有辙”,也每人敬了一盘,沈德良和匡小峰亦照此办理。阮克刚站起来和大家共同碰了一杯,说他近日疲劳,不胜酒力。最后轮到程元复,他说:“我就不敬酒了,跟大家划拳喝。”他的拳技高超,需要表演一番,结果酒大都给别人喝了,自己喝得很少,而且显得很绅士。 很快都有了醉意。男人们喝到半醉更具进攻性,现场唯一的女性很容易成为他们出击的目标,好几个男人都表示要和水立鸿“爱酒”,争抢着邀约她碰杯,好在水立鸿酒量不差,还能招架得住。 程元复说:“水立鸿,我和你划‘十三太保’如何?” “阮校长,沈校长,你们管不管我的死活?程局要我的命呢!”水立鸿朝她的直接上司求救。 “这样吧,我给你通融一下,立鸿和程局长来‘软十三’,两个人加起来喝十三杯酒。拳上你要努力,甭照顾局长面子,这样你喝不了多少酒。”阮克刚圆场说。 “不行不行,来‘硬’的,我还没疲软呢。”程元复坚持“硬十三”,意味着输拳的人必须喝掉13杯酒。他的话里“软”呀“硬”呀的,似乎另有含义。 “硬十三”,“硬十三”。别的人都起哄。男人愿意欣赏女人划拳,美女划拳别有风味。想方设法让女人喝得出状况何尝不是男人的一种乐趣? 水立鸿喝得难以招架。女人舌头发硬,思维还算清晰:“我算服了、服了你们男人啦!以程元复局长为首的一帮男人,不懂、不懂得怜香惜玉,明枪暗箭都来对付我一个小女子。你们,不够意思……本来嘛,领导都、都在,我是办公室主任,不应、不应该临阵脱逃。可是,但是,可但是,你们一群男人对付我一个女、女人,我抗议,我不干啦!我、我提一个合理化建议,刘、刘老板你要善于领会领导的意图。领导们喝点儿酒最、最需要什么?我一个良家妇女怎么能满足他们的需要?告诉你,我要提前退席,给、给领导创造条件。我先走一步,刘庚旺,刘老板,你把领导安排好,必须给他们找几个陪酒的来。明、明白不?性别,女,括号,年轻,漂亮。你要识时务,要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你懂不懂呀刘庚旺?” 水立鸿疯疯傻傻说了一席话,穿好衣服要走。 “立鸿,你再坚持一会儿,等局长喝得尽兴,大家一起走。我也招架不住了。”阮克刚挽留水立鸿。 “校长,您是不明白还是故意装、装糊涂?仅仅喝酒,局长能尽兴吗?你们这些男人能、能尽兴吗?我不是不坚守岗位,而是,而是给领导同志创造条件……” “水立鸿喝醉了,胡说八道。”阮克刚自我解嘲说。 刘庚旺送水立鸿到楼下,拦一辆出租先付了车钱,对司机说:“美女交给你了,必须给安全送到家。我记住你的车号了。”水立鸿说:“我又没醉。” 回到楼上,刘庚旺把匡小峰叫到包厢外面,给他塞了一沓子百元大钞,说:“咱俩陪局长、校长打会儿牌,你放心输给他们,不够输我再给。”进了包厢,刘庚旺提出建议:“酒喝好了,玩一会儿牌吧。打麻将多出一个人来,‘诈金花’怎么样?” 程元复说:“在座的没有外人,刘庚旺,先说说你的事情吧。” 刘庚旺很不好意思,吞吞吐吐说:“其实也没啥大事,我儿子编到奥赛班了,害怕再给弄出来,想请各位领导关照关照。阮校长,这事就拜托您了。” “这事不好办。程局长和我当着家长的面公开表态要重新选拔,除非你儿子考试成绩好。”阮克刚冷着脸说。 “我说句话吧。克刚,刘庚旺儿子肯定参加选拔考试,只是你们关照着点儿,让孩子考个好分数,大家就不用作难了。”程元复说。 “老程,你的话我听不明白。” “你们几个先回避,我单独和阮校长说。”程元复朝其他人挥挥手,他们就都“上厕所”了。 程元复说:“克刚,要是段力维在,这事情交给他就行,你我不用费神。刘庚旺的意思是让他儿子和别的好学生挨着坐,考试抄几个选择题、填空题答案,分数不就上来了嘛。他还特意说让他儿子和叫杨帆的女孩坐邻桌。这点事儿你们办起来该没有难度吧?” 阮克刚脸色依旧不好:“老程,你堂堂大局长,就这么听刘庚旺的?学校怎么能给考试作弊提供方便?这样做市一中还能有良好的考风学风?” “这不给朋友帮忙嘛。你别小看刘庚旺,这小子马力大着呢。你看他戴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做事情很够朋友。他给学校干工程不是一天两天,和大家都熟,包括义仁副市长也很买他的账。这点小事不给办说不过去,他想这种办法,是给我们减小难度嘛。你说呢?” “我还说啥呢?你局长大人说话了。这种事段力维会操作,可惜他被公安局弄走了,谁知道这小子会出多大的事儿。”提起段力维阮克刚又皱了眉。 “克刚你别说,我也担心这小子呢。是个聪明人,特别能领会领导意图,本来想好好培养,将来重用他呢。刘庚旺儿子的事你甭跟方知行说,他死脑筋不开窍,你给安排考试的工作人员交代一下就行。我先替刘庚旺谢谢你。” 后来“诈金花”,几个领导手气不错,尤其程元复局长。玩了两、三个小时,阮克刚说:“累了,不玩了吧?”程元复表示赞同。刘庚旺提出再安排别的活动,阮克刚说:“程局长你们要去就去,我这两天没心情。”程元复说:“算了吧。” 第五章 段力维被警察拘提的第二天,全国新闻媒体一哄而上报道“陇原省龙川市惊爆高考集体作弊案,违规学生被高校清退”,报纸、电视、广播、网络,平面媒体电子媒体一起上,霎时间炒得炙手可热。其中比较典型、比较接近客观实际的一篇报道说: xx网金城9月10日(记者汪湖):记者从陇原省金城大学了解到,有5名大一新生被查出系“高考移民”,由他人冒名顶替参加高考取得录取资格。金大已对这些学生作出清退除名的处理,根据相关规定,他们将同时丧失下年度报考大专院校的资格。 据金城大学学生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负责人介绍,新学年开始,该校接到举报说有的学生不具备大学本科生应有的知识积累和学习能力。经初步调查,这些考生均来自陇原省龙川市,共同的口音又证明他们生长在东部s省,明显暴露出“高考移民”的特征。后经公安机关介入调查,这批学生确系自s省阴河县移民到本省龙川市,空挂户口,由高二学生有组织地替考,使这批“高考移民”非法取得大学入学资格。 该负责人还说:在陇原省,以往“高考移民”现象屡有发生,但都是零星个案,像今年这样集体移民、集体替考作弊、多人被录取的现象从未发生过。其作案规模之大,手法之大胆,后果之严重是空前的。 记者随后跟踪采访了公安部门相关办案人员。据金城市城关区公安分局副局长童英信介绍,此案目前暴露的部分看来只是冰山一角,省有关部门个别工作人员和一位姓柴的“高考掮客”疑似涉案,更多的涉案人员应该在高考作弊案原发地龙川市。除了金城大学,也不排除还有学生通过作弊进入本省其他大学以及外省大学就读。省城公安部门联手龙川市公安局正在对此案进行深入调查。 相关情况本网站将及时跟踪报道。 次日,媒体对高考作弊案又有进一步报道。其中发自省城的一篇报道标题为:《顺藤摸瓜挖出案中案,“高考掮客”柴大福落网》: xx网金城9月11日(记者汪湖)日前报道的陇原省高考作弊案破案工作取得新进展,警方顺藤摸瓜,发现这起高考作弊案的主要策划者和牵线人竟是一“高考掮客”。 这个名叫柴大福的掮客近年来和省招办个别工作人员内勾外连,在高考录取工作中钻政策空子,非法牟利,数额巨大,已被公安机关拘留审查。据柴大福初步交代,今年发生在龙川市的“高考移民”和冒名替考事件与该市第一中学某教学管理人员有关。为“高考移民”办理户籍证明的内幕尚在追查过程中。 又讯:记者从龙川市公安局证实,该市第一中学教务教研室主任段力维因涉嫌高考作弊案于昨日被拘留审查。这起在今年高考中集体舞弊的重大案件正在深入调查中。此案后续发展本网站也将在第一时间予以报道。 报道中提及的“高考掮客”,正是在高考报名前向段力维行贿的柴老板。 柴大福算得上神通广大。这几年凭借在高考中大做文章,他已经成了不大不小的富翁,比起前些年在石羊河市经营一家不死不活的餐馆赚钱多多了。 五年前,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柴大福找到了一条致富门路。那一年,为大姨子女儿高考录取,他往省城跑了好几趟,亲眼看到大学录取工作的种种内幕,也摸到了高考录取中许多鲜为人知的门道。 柴大福是个“妻管严”型男人,他老婆早年丧母,比他老婆年长12岁的大姨姐待小妹如母,故而姊妹情深,一直相互照应。柴大福的“挑担”(连襟)三年前车祸身亡,大姨姐悲伤过度,身体虚弱,她女儿那年高考分数比本科线低了20多分,大姨姐却坚持要让孩子上本科院校。按照老婆的指令,想方设法办成这件事成了柴大福义不容辞的责任。军事院校录取的时候,柴大福挑担一个生前友好曾答应帮忙给大姨姐的女儿跑跑上军队院校的事情,体检、政审等等手续都过了一遍,最终没有被录取。到了“二本”录取阶段,柴大福给大姨姐郑重许诺说他到省城去跑,无论如何要让外甥女儿走一个本科。柴大福之所以敢吹大话,因为他有个中学同学在省招办,他相信熟人好办事,大不了再花几个钱。 到了省城柴大福才知道,大姨姐的女儿之所以军事院校没走成,主要问题是没好好花钱。在省招办的老同学告诉他,上军事院校一个学生要花多少钱是有定数的,文化课成绩达到一定要求,体检、政审也能通过,剩下的事情就是花钱。不能等办事的人伸手要,家长要追屁股后面硬塞,钱塞进去了,录取通知书也就差不多拿到了,否则想上军队院校门儿也没有。柴大福想到大姨姐一辈子节俭,从她兜里往外拿钱肉疼,“挑担”的生前友好也许碍于面子,也许怕朋友之妻认为他从中牟利,所以不能过分强调钱,把事情耽误了。 柴大福提出想给考分在本科线以下大专线以上的老婆的外甥女弄个本科指标,招生办的老同学说:“小事一桩,办法多得很,关键问题还是要花钱。”柴大福说:“该花多少花多少,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晚上柴大福请招生办的老同学喝酒,老同学给他讲了高考录取中非正常录取的操作方式:“达不到分数线想上本科,眼下最便捷的方式是直接拿钱买。有好几家外省的大学和我们省有协议,他们在规定范围内降低分数段录取部分学生,家长要交三到五万元的赞助费。这笔钱主要是招生院校创收,省招办有分成。扩大的指标需要招生院校想办法,定向委培,还是招预科班,他们都有门道。比方预科班是政策允许的,他们让学生修满4年就毕业,到了第五个年头才能拿上正规的毕业文凭。你说的这个孩子要愿意走这条路,咱不用求人,你明天交钱,立即能拿到录取通知书。这种操作方式也属于钻政策的空子,估计明年不一定再有,今年是个机会。” 柴大福说:“还有别的办法没有?都说出来我听听。” 老同学说:“再比如直接给大学前来招生的人员塞红包。有的招生人员手里握着少量的机动指标,高考成绩允许有一定范围内的浮动,给钱他就能办。当然了,这需要我们招生办配合一下,允许他们在分数线以下提档。通过这种方式比直接买降低分数段的本科指标花钱少一点,但也少不了多少。” 柴大福说:“要么咱走这条路?省一个是一个。” 老同学高深莫测地笑了。 柴大福脑子一转,拍拍大腿:“唉,费这劲儿?我明白了,你的渠渠道道多,我直接把钱给你吧,事情拜托给你,爱咋办咋办。你不花钱能把事情办了,钱也归你。三万怎么样?……要么四万?就这么定了,四万。不过你一定要给挑个好学校,好专业,适合女孩子的专业,将来就业门路宽的专业。怎么样?……来来来,喝酒喝酒。” 大姨姐女儿的事情办妥了。省招办的老同学给柴大福退回一万块钱,说:“三万块足够了。这一万要是不想退还给大姨姐,就算你的回扣。”柴大福说:“四万块钱一大半是我老婆赞助的,我还吃自己家回扣?”老同学又说:“自己家的回扣吃不吃在你。要是有别人家孩子想上学,你做些牵线搭桥的事情,还愁没有你花的钱?”老同学的话说得柴大福一愣。 柴大福在省城延宕了两天,从省招办老同学嘴里,他听到了很多闻所未闻的有关高考录取的故事,原来这一块大有文章可做,弄好了来钱哗哗的。老同学还领着他认识了许多人,包括一些外地院校每年跑到陇原省来招生的、能在军队院校招生中弄来指标的、一些艺术院校招生的中介等,甚至还有数年充当高考掮客发了横财的人。 从省城回来以后,柴大福把经营小餐馆所有的经验逐步传授给老婆,然后每到高考季节,他就往省城和一些地州市跑,正式干起了“高考掮客”这个行当。省招办的老同学总是给他提供机会,让他和更高层次的官员也建立了若干利益共享的关系,柴大福逐步经营起了遍布全省的人脉关系。 去年年初,金城一家报纸刊登过一封外省读者来信: 《xx日报》编辑同志: 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最近在我们这里又发现一些“高考掮客”在活动。他们玩弄各种手法,四处宣传,引诱和蒙骗学生到边远省份——当然包括贵省——报名参加高考,从中牟取暴利。我家去年上了这些“高考掮客”的当,不但蒙受了经济损失,而且耽误了孩子的学业,教训十分惨痛。我之所以投书报纸,就是想让广大高考生和家长擦亮眼睛,再别上这些骗子的当,更希望这些“高考掮客”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去年2月,我家面临高考的儿子听一个来自贵省的“高考掮客”说,到你们那里参加高考,重点大学的录取分数线要比我们这里低30到50分。只要预交30元(录取后再交30元),他们就可以给办理户口、学生档案、高中毕业证等手续,能到贵省报名参加高考。如果事情办不成,钱款可以如数退还。当时我们信以为真,马上按照要求交了30元钱和孩子的照片。 到了4月,掮客让我带着孩子到金城见面,又让我们交了10元钱,说是户口与毕业证年龄不符,需要“更改费”。这样算下来,交给“高考掮客”的费用加上去贵省来回路费、食宿费,我们家共花了50多元,相当于全家一年的收入。 谁知道,离高考还有十几天,孩子正准备打点行装到你们那里参加高考时,掮客突然来电话说“报名作废”,弄得我们措手不及。我马上带孩子到我们县招生部门报名,招生办的同志说,早就过了期限,不能报名了。直到这时一家人才意识到,我们被“高考掮客”骗了。我们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但花了很多钱,而且害得孩子不能参加当年高考。孩子学习成绩本来还可以,在本县参加高考也有把握考上不错的大学。听到因为受骗上当不能参加高考的消息,孩子失魂落魄,差点走上绝路。后来,我找“高考掮客”要求退钱,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联系不上了。我听说,去年像我家一样被掮客欺骗的,在我们县和附近县区有数十个家庭。 本来想走“捷径”,结果被“高考掮客”骗了钱财,还耽误了孩子一年的学业。作为高考学生的家长,我奉劝今年参加高考的广大学子和家长们,千万别上“高考掮客”的当!作为受害学生家长,我也强烈呼吁贵省有关部门严厉打击骗人的“高考掮客”,别让他们再害人了。 h省高考学生家长xxx 2x年3月3日 这个考生家长来信反映的事情,其实是柴大福干的。他的本意也不是说光想骗钱不给人办事,但是去年陇原省查办高考移民很严格,省城更严。结果柴大福给一些外省家长承诺的事情办不下去,他并没有按照约定将钱退还家长,而是换了手机,切断一切联系渠道,玩人间蒸发,让上当受骗的家长血本无归。 柴大福没想到他突然栽了。 柴大福被刑拘让许多人睡不着觉。 省城起火,龙川市也开始冒烟。 警察吃饭回来,马上开始讯问段力维:“说吧。高考期间,不,准确地说,从今年高考报名开始,你都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头目模样的警察忍不住打饱嗝。 “违法乱纪?我能干违法乱纪的事情?没有啊。”段力维并不想束手就擒。警察出去吃饭的空当,他把做过的事情在大脑里捋了一遍,属于他本人单独操作而且容易暴露的无非是给“高考移民”办理高考报名手续。这件事弄虚作假的成分主要在于伪造本地户籍,假如户口是真的,给人报名合理合法,而我段力维又没有辨别真假户口的义务和手段,所以赖一赖应该能混过去,起码也能减轻罪责。正因为这样想,所以他跟警察嘴硬。 “你真没违法乱纪?你不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态度和你将来罪责大小有直接关联。看你也不是笨人,放聪明些!”警察说。 “我没干违法乱纪的事,总不能给自己编造罪责吧?”段力维反驳警察。 “好好好,算你有骨头,煮熟的鸭子,就剩下嘴硬。我问你,高考掮客柴大福曾经给过你一张银行卡,上面有两万块钱,是怎么回事儿?”警察穷追不舍。 “这……”警察提到银行卡,段力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天和柴大福喝茶,分手时段力维手里被塞了一张卡,他拿到atm机上一查,里面有两万元人民币。当时段力维对如何处置这笔钱有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能意识到收下这笔钱,肯定是不义之财,后面再想坚守道德底线、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很难,他曾想把钱退还给柴大福。不过,当时段力维刚好在“恒昌庄园”小区购买新房,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艰难筹集装修房子的钱,恰好欠缺两万,于是他经不起诱惑,把那些钱取出来用到装修房子上了。事后他给柴大福打过一个电话,说:“这钱算我借你的。搬完家缓过劲儿来就还你。”柴大福哈哈大笑,说:“段主任你这是骂我!再说,钱又不是我的。” “你不否认拿了柴大福的钱吧?一般情况下,行贿受贿总是和违法乱纪联系在一起。说吧,从你给‘高考移民’办理报名手续说起,老老实实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这样对你有好处。”警察语气很和蔼,脸色却很冷峻。 “我怎么知道他们是‘高考移民’呀?那些学生报名,从户口上根本看不出问题,派出所证明他们是本市居民,即使迁入,都在龙川市居住三年以上,完全符合高考报名的要求,我能不给人家办吗?至于你说的那笔钱,是我向柴大福借的,我说过要还给人家呢。”段力维这样回答很难说没有侥幸心理。 “钱是你向柴大福借的,还是他主动给你的?你说是借的,有借据吗?既然准备还人家,怎么后来还有人从省城往那个卡号上继续打钱?你看看,能自圆其说吗?我就不相信,市一中每年那么多考生办理高考报名都要经过你的手,你发现不了明显的弄虚作假?就算不知道考生户籍是假的,这些‘高考移民’的学籍手续呢?他们在龙川市报名参加高考,有完整的学籍档案吗?如果没有,他们的档案又是谁给造假的?段力维,你是聪明人,不要抱幻想,老老实实交代吧!” “这……”段力维一时语塞,低下了头。 接受了柴大福的贿赂,段力维想只要来报名的考生是本市户口,户籍证明没有明显的漏洞,给办一下高考报名又能咋的?起码我形式上是在合乎制度规定的范围内办事,即使有错,又能怎么样?这样一想,他反倒心安理得了。可是真正开始报名,柴大福弄来的“高考移民”数量之大,还是让段力维大吃一惊。 “柴老板,你真厉害!这种事儿,我以前也给人办过,都是一个两个,还偷偷摸摸的,手续也无懈可击。你好家伙,12个,了得!这事情我要给办,万一暴露,就是严重的高考丑闻,会震惊全国,我肯定犯法,要坐牢的。这事情我办不了,你饶了我吧。”段力维给柴大福打电话说。他原先估计这种利用假户籍在本地报名参加高考的肯定是个案,一个两个,撑死了三、四个,办了也就办了。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人数竟然超过10个,这不是规模化“高考移民”吗?假如暴露,肯定是大案,自己涉案能有好下场吗?段力维当时真害怕了。 “哈哈哈……”柴大福笑得爽朗,“段主任,看来你真的胆儿小。当然啦,我能理解。对我来说,这是一笔生意,做得越大越好,可对你来说,高考报名给人帮忙,拿一点儿劳务费,只不过是搂柴打兔子——捎带,远不如保饭碗子要紧。也对也对,我理解。咱都是哥们儿,不能害你。这样吧,你给弄五、六个怎么样?当然越多越好。你挑吧,拣手续最完备的,不容易看出破绽的给弄上五、六个,剩下的我再到别的学校想办法。你放心段主任,只要肯帮这个忙,事成之后家长还会有谢意,决不会亏待你。” “拉倒吧,柴老板。我算领教了你的厉害。我最多给你报五个学生的名,其他与我无干。我也不需要有人谢我,别出事就行。”段力维表态说。 要不是拿了两万块钱,这事情坚决不能办——真是拿了人家的手短——出了事就划不来了。段力维心里七上八下,好一阵子不得安宁。后来是一位领导给他打了强心针。 领导打电话说:“小段呀,最近有朋友找我,说要在市一中给几个学生报名参加高考,求你帮忙。你是不是害怕有问题呀?户口啥的你们认真审查,要是没问题就给办吧,都是朋友嘛。三个五个可以办,十个八个也可以办,只要是政策允许的。” 对段力维来说,打电话的领导绝对不能得罪。而且,段力维想在教育行政管理这条路走下去,这位领导握有生杀大权,可以左右他的仕途造化。有了领导同志的电话指示,段力维一下子觉得心里有底气了。 最终,段力维在明知是“高考移民”的情况下给9个学生办理了高考报名手续,还找关系密切的两个高三班主任给伪造了高中阶段的学籍档案。剩下的“高考移民”柴大福怎么办他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高考录取结束后,段力维知道他给报名的学生基本都被录取,而且大半在本省的大学。柴大福还给那张信用卡上打了一万元,段力维心安理得接受了,他心里还想柴大福不够意思,让他获得的利益与风险不匹配。 怎么办呢?这些事情难道能竹筒倒豆子都交代了?帮忙弄假学籍的班主任以及教务教研室干事会不会受牵连?更重要的,怂恿和鼓励自己为高考作弊大开方便之门的那位领导怎么办,总不能也给出卖了吧?假如这样,万一领导将来没事——人家只是打个电话,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自己即使不进监牢,以后的政治前途也没戏了!要是不交代该怎么蒙混过关呢?看来警方已经掌握了证据,柴大福估计被逮住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彻底交代?段力维脑子紧张转动,琢磨对策。刚上完厕所不久,他又有了浓浓的尿意…… “咋啦,还不想说?段力维,你是知识分子,聪明人,在证据面前抵赖不掉。赶紧交代吧,说得越早越好。”头目模样的警察继续启发段力维。 “我给几个有本市户籍但没有高中学籍档案的学生办过高考报名手续。有户口的社会青年都可以报考,何况现在高考不限制年龄。没有学籍我们给补办一下,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啊。”段力维实际上开始交代了,但他步步为营。 “你给这些考生办理报名手续,见没见到学生本人?” “那倒没有,是家长来给办的。” “是不是每个学生的家长都亲自来?是不是某一个人代办若干个学生的报名手续?” “……” “这就很蹊跷。段主任每年给学生办理高考报名手续,难道一点儿看不出来问题?” “……” “你段力维明知这些学生是‘高考移民’,还给他们办理报名手续,而且伙同他人伪造高中阶段的学籍档案。这些你没法否认吧?你已经犯法了,等着坐班房吧。”警察说。 段力维傻眼了。下午还人五人六是堂堂市一中教务教研室主任,一转眼成阶下囚了?我段力维真有牢狱之灾?妈呀!“警官同志,我要上厕所。”段力维请求说。 “你年纪不大,怎么夹不住尿?总不至于前列腺有问题吧?”年轻些的警察调侃说,然后很不情愿跟着段力维,让他去撒尿。 晚上,段力维被留置,警方通知他妻子给送来被褥。段力维提出想见妻子,警察说:“今天你肯定没有这样的机会。”后来有一个穿警服的人把被褥送到留置室,那个人悄声对段力维说:“不该说的不要乱说,这样你才能尽快出去。高考作弊的事情闹大了,对龙川市的形象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市上领导有人说话,尽量大事化小。段力维你放聪明些,不要想得有多严重,更不要东拉西扯牵涉别人!”说完,这个人匆忙离去。 留置室其实是个临时的牢房,狭小的空间,结实的铁门,装着钢筋条的小窗户,一张简易的木床,一盏昏黄的电灯。警察走的时候把门从外面锁上了,晚上拉屎撒尿只能在一只脏兮兮痰盂状的容器里解决,房间本来有一股阴森森的霉味,假如再大小便,里面的空气也太污浊了。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也没有书籍。段力维被关在留置室,是人生道路上前所未有的体验,他睡意全无,仰躺在硬邦邦吱吱叫的床上,大瞪双眼盯着色彩单调的天花板,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表。 仔细想想,段力维真的很害怕。为了这么点儿小事,为了区区三万块钱收益,假如被判了徒刑,丢了公职,多么得不偿失啊!今天他从学校被公安人员带走,肯定成了市一中的重大新闻,很快会传遍龙川市整个教育系统。要说丢人,已经丢大了!警察通知妻子送被褥,家里人会操多大心啊。老婆先天性心脏不好,可别把她吓出个好歹来。女儿上初中,冰雪聪明,超可爱,她要是听说爸爸被警察当坏蛋抓起来,对孩子是多么大的打击!远在乡下的老父老母可能一时半会儿听不到消息,近在咫尺的岳父岳母平时拿他这个聪明、会来事的女婿作为骄傲的资本,听到自己被抓的消息会是怎样的反应?简直不敢想下去了,再想下去段力维要崩溃。后悔呀,可惜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想起送被褥到留置室的人所传的话,段力维心里一阵儿发冷。显然上面某个人害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怕受到牵连。能往局子里传话的人一定神通广大,段力维大概能猜想出是谁,这样的人他得罪不起。可是,面对警察步步紧逼的问讯,自己该怎么办?隐瞒真相行不行?有所保留行不行?要是撑不住,难道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从而保护别人保护领导?这样做会不会加重罪责,将来吃不了兜着走,我岂不成了二傻子?不过,也许狡辩抵赖,避重就轻,保护了相关的人,最终也能逃脱刑责或者减轻处罚,毕竟这件事背后还有神通广大的人!另外,往年“高考移民”并非没有,只不过没有规模化,既然以前办这种事啥风险没有,今年难道一定会严重到要负刑事责任?也许还有回旋余地,也许最终虚惊一场? 想来想去,段力维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他寄希望于站在这件事背后的某个领导。 阮克刚甚为恼火。段力维被拘审竟然一点儿先兆都没有,究竟犯了什么事阮校长根本不知情。假如公安局没有搞错,段力维肯定违法乱纪,足见他胆大妄为到了怎样的程度! 其实,阮克刚对段力维早就看不惯。年轻人脑袋瓜子好使,处事机敏,鬼点子多,见了人礼貌周全,干起活来干净利索,从表面上看,作为上司你很难挑出他的毛病,可是,阮克刚偏偏反感段力维的完美无缺。他曾不止一次和方知行谈起:“方老师,一个人要没有缺点是不是很可怕?这样的人要么是文过饰非、弄虚作假的高手,要么根本不是人。我觉得段力维味道不正,您说呢?” 方知行摇头:“这小子,我也看不清他。” “看不清?您谦虚。假如让您重新物色教务教研室主任——您是管教学的副校长嘛——您会不会选他?” “选十个也轮不到他。这小子,复杂着呢。不光文过饰非,弄虚作假,而且势利,眼睛盯着上面,恐怕你我他都不放在眼里。还胆大妄为,背过人什么都敢干。克刚你记着我的话,段力维迟早会出事。” 阮克刚没想到,方知行的预言这么快就应验了。 校长和主管副校长都对段力维的人品持怀疑态度,他却能成为学校最重要的业务部门主管,也算一桩怪事。问题在于前任校长程元复离开一中任教育局长之前,已将段力维放到了教务教研室副主任的岗位,后来老主任退休,段力维顺理成章主持教务教研室工作。程元复到了教育局,唯独在任用段力维的问题上指手画脚。他多次在市一中领导面前称赞段力维,说这个年轻人有智慧,有能力,将来一定会成大器。他还暗示阮克刚,段力维有背景,卜义仁副市长和他有特殊关系。阮克刚作为现任校长,对前任校长干预学校事务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可他又不能不考虑市一中必须和教育局处好关系。况且程元复抬出个市级领导,谁知道背后有什么名堂?想要当好市一中校长,阮克刚不能不考虑方方面面的关系,不能不在一些局部和细节上委曲求全,否则有可能因小失大,四面树敌,陷于被动。继续让段力维当主任,就是阮克刚妥协让步的结果。不过,他对方知行有交代:“方老师,您把段力维看紧些,让他好好干活儿,发现有毛病要狠狠收拾,不能放任。”方知行叹气:“那小子太聪明了,只怕防不胜防。” 程元复多次督促市一中将段力维提拔成正科级,动辄抬出卜副市长给阮克刚施加压力。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阮克刚不得不违心地妥协退让,安排段力维当了教务教研室主任。程元复甚至还转弯抹角启发阮克刚,等方知行退下来了,段力维应该是下一步选择副校长的重点对象。阮克刚反讽说:“程局长,你是不是急着把段力维培养成我的接班人?”程元复半开玩笑说:“你还年富力强,考虑接班问题为时尚早。再说,你是县级干部,谁来接班归市委组织部管,与我无关。” 很快有确切的消息传出,段力维被抓是因为给成批量的“高考移民”办理报名手续,收受贿赂。意味着市一中发生了规模化的高考作弊案件,阮克刚闻讯十分恼火。 “这下好,龙川市一中肯定名扬全国,这小子干的好事!”阮克刚窝火时,总喜欢跑到方知行那里去,发牢骚讲怪话,像一个真性情的大小孩,足见他们师生情深。 方知行说:“怪我怪我。段力维在手底下,我竟然管不了,让他干出这种事!克刚,生气倒不必。毛主席说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我只是担心背后还有名堂,这事情显然不是段力维一个人干的。他们敢搞批量化‘高考移民’,那么多外省孩子来考试,千里迢迢不说,口音、衣着、相貌都不对,我们怎么没有发现?段力维一个人没那么大能量。除了用假户籍报名,会不会还有别的名堂,比方说替考?” “替考?”阮克刚瞪大了眼睛,“要是在我们学校组织替考,咱俩不仅是失察的问题,错误大了,坐班房并非没有可能!” “事情的确很麻烦,谁让咱用人不当呢?万一有啥事,克刚,你往我身上推。我老了,怕啥?你得好好保护自己,市一中的摊子总得有人撑呀。眼下看,舍你其谁?”方知行说。 “方老师,您别这样说。我是一把手,工作有成绩是大家的,出了问题我肯定兜起来。一有事就推到您那儿,我还算是您的学生吗?”阮克刚深深敬佩方知行的人格。 “必要时也得丢卒保帅。不过我想,谁身上长疮谁疼,只要你我心里没鬼,咱说到底是个失察的问题。我倒担心程元复是不是清白?段力维是程大局长在市一中的代理人呀。” “个人得失不算啥,我担心好端端的一中平白让人泼脏水。唉!” 高考作弊案弄得阮克刚坐立不安,他身边的水立鸿看出来了。 “校长,说到底是段力维捅娄子,他背着你干的,你别往心里去。”水立鸿安慰说。她注意到,平常校长喝茶很讲究,今天茶杯里头天剩下的残根却没有换,反映出他心绪不宁。 阮克刚轻叹一口气。水立鸿拿茶杯到水房刷洗干净,然后泡上一杯热茶,阮克刚心里有点儿感动。 “校长,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你大可不必唉声叹气。看看你,才两天工夫,人都显得憔悴了。你平常不这样啊,阮校长是谁啊?”水立鸿语带调侃,眼神里充溢着关切之情。没有了别人,水立鸿在阮克刚面前说话很随意,毕竟他们年龄差距不大,又是同一大学的师兄妹,尽管到公开场合水立鸿能摆正办公室主任和校长的关系,但私下里她拿阮克刚当朋友。时间长了,她与阮克刚之间除了同事、校友、上下级关系外,还多了几分女人对男人的关切,甚至,水立鸿不得不承认,她内心对阮克刚有几分倾慕,时时牵挂,割舍不下的感觉。水立鸿看上去风风火火,有时在酒桌上红颜不让须眉,但她内心不乏女人的细腻和柔情。朦朦胧胧倾慕顶头上司她并不觉得可怕,男人女人在一起接触频繁,日久生情非常自然,况且水立鸿不是刻意的,更没有功利的想法,也不会去干扰和破坏对方的家庭生活,这种纯天然绿色健康的男女之情有什么不好?既然好,为什么要压抑要隐藏?那样才不符合我水立鸿的性格呢! “校长不是人当的。”阮克刚说。和颇具风韵的女下属单独相处,阮克刚更像一个真实的男人。他接过水立鸿递上的茶杯,吹了吹,品一小口,铁观音特有的醇厚甘鲜沁人心脾,阮克刚一下子觉得心里安然了。 “‘校长’只是个职务,或者说是个招牌、幌子,‘阮克刚’才是个人。‘校长’就是‘人’当的,不当‘校长’阮克刚照样是个‘人’——很不错的‘人’。”水立鸿说。她的一双大眼睛直视阮克刚,狡黠而又含情脉脉。 “像绕口令,我听不懂。”其实阮克刚完全听得懂,也能读懂水立鸿眼神中的内容。 “懂不懂又有什么要紧?”水立鸿莞尔一笑。 阮克刚心里熨帖多了。杯子里的茶香令人陶醉。 水立鸿忙别的事情去了,阮克刚心里升腾起对另外一个女人的念想。水立鸿不错,善解人意,行为、语言和眼神中充满对他的关切,甚至还有闪闪烁烁的男女之情,但对她,阮克刚有最后的防线。他认为自己和水立鸿走得够近,再往前跨出一步会面临危险。兔子不吃窝边草,校办室主任只能是校长身边的工作人员,而不能是别的。可田雨荷不一样,她毕竟不是“窝边草”,她是真真切切的美丽情人,除了心灵慰藉,和她可以有肌肤之亲! 阮克刚正想着田雨荷,田雨荷找上门来了。 “你怎么来了?”听见敲门,阮克刚拉开门扉,面前站着他热切期盼的美女,“也不打电话,想给我一个惊喜?” “嘁,我哪顾得上浪漫?让领导收拾一顿,赶紧将功补过来了。”田雨荷撅着嘴说。 “什么功呀过呀的?我不懂。”阮克刚关上门,想闪电式亲吻一下,聊以解渴。 “这是办公室,我的大校长!你的周围布满了窥视的目光。你不怕,我还害怕呢。”田雨荷很灵巧的躲开了。 “说吧,领导怎么敢收拾你,凭什么?”阮克刚不得不抑制住冲动,给田雨荷沏了茶。 “还不是因为你的一亩三分地出了大事情,嫌我没有及时发现及时报道,让外面媒体占了先,弄得日报有些被动。被动的又不是我们一家,龙川市所有新闻媒体事先都没动静。再说,领导一贯的宣传理念是报喜不报忧,高考作弊是丑事,别说我没有采访到,就是掌握了这方面的材料,也不敢贸然披露吧?何况丑闻出现在市一中。”田雨荷慢声细语,阮克刚听了心里却变得沉重。 “真是一桩丑闻,我当校长一点儿脸面都没有。段力维那小子胆大妄为。”阮克刚说。 “外面风声可大啦。老百姓说啥的都有,普遍的看法认为背后还有文章,案子绝不是段力维一个人犯的。克刚,你该没有涉案吧?” “我?你看我像违法乱纪、胡作非为的人吗?尽管没有我的事,可作为市一中校长我难辞其咎。” “没涉案就好,最多是领导责任,失察之过。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 “行政处分恐怕少不了。严重的话也许会坐牢。” “不会,别自己吓唬自己。高考作弊为什么屡禁不止,还不是因为一考定终身的考试制度?这是中国教育的最大弊端,但目前却没有替代高考制度的良策。相比较而言,处罚高考作弊的法律条文也不完备,定罪量刑挺不容易,何况你还没有涉案。” “听你这意思,巴不得让我去坐牢?” “哪里的话!”田雨荷竟然上来要和他拥吻,吓得阮克刚躲避不及。 “领导让来采访,我不知道该采访什么。案子正在侦破,警方也不愿对外透漏内情,况且外面的媒体追得很紧,本市媒体还能干点啥?我们领导简直为难本小姐嘛。要么你说几句,市一中高度重视云云,粉饰一下太平,推卸一下责任。要不我怎么交差呢?”田雨荷撅着小嘴说。 “拉倒吧。市一中本来够倒霉,你还让我到报纸上丢人现眼?给你们老总说,市一中拒绝采访。”阮克刚说。 “管它呢!这任务本来很难完成,老总还能把我吃了?不过我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咱俩一起吃饭吧,我请客,算给你压惊。”田雨荷建议说。 “好好好,正想聚一聚呢,你要不来,我就找你去了。你请客,我买单。” 于是两人出去小酌,并且依惯例在饭后操练床戏。 阮克刚很晚才回到家。妻子马兰盯着老公的脸看了半天,阮克刚有点儿心虚,不敢直视老婆的眼睛。 “你看你,这几天明显瘦了,眼睛都红了。压力太大了吧?还喝酒,也不早点儿回来。”马兰嗔怪道。 “没喝多少。当个破校长,啥时候能没有压力?”阮克刚很和蔼地说。知妻莫如夫,他了解马兰的贤惠和善良,平常对老婆也很客气,何况刚刚和别的女人幽会过,内心还有一份歉疚。 “洗脚吧。”马兰给老公弄来热水。 “谢谢你,马兰。”阮克刚道谢明明发自肺腑,但自己觉得很假,好像故意制造相敬如宾的假象。 上得床来,马兰对他是一种关怀的、体贴的爱抚,阮克刚心里过意不去,想尽一次丈夫的责任,但忧虑力不从心。 “睡吧,你最近太累了。”马兰说。 阮克刚如遇大赦般松了一口气。 第六章 既然答应刘庚旺要让女儿帮他儿子作弊,陈一卉总要想方设法给杨帆做工作,尽管心里不痛快。她是言必信行必果的人。 尽管面临奥赛班选拔,杨帆照样看电视。陈一卉了解女儿,这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特别会学习。上课该听的都听明白了,课后看上去不很用功,可家庭作业轻轻松松就能完成,上初中从来没熬过夜,晚上睡觉一般不超过10点钟,考试一直高分,全班、全年级考第一司空见惯,三好学生的奖状年年没跑。中考要不是身体出意外,考全市前三名手拿把掐。奥赛班没能进去是个意外,好在可以重新参加选拔,杨帆很自信,说:“妈您尽管放心。囊中取物的事情,只要他们不再作弊,我考进去没问题。” 杨帆这样表态,陈一卉撇撇嘴,嗔怪女儿“骄傲”,但心里还是涌上一丝甜蜜。 陈一卉酝酿了半天情绪,憋足劲儿才把女儿叫到身边:“杨帆,妈跟你商量件事。” “妈呀,您严肃得过分。有啥话直接说,何必搞得像有重大事件似的?我听您的。”杨帆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唉,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简单地说是这样,有一个男同学,和你一样参加奥赛班的选拔考试。这个男同学的爸爸呢,是妈一个朋友——老早就认识的朋友,初中同学。” 说到这儿,陈一卉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女儿面前撒谎,顺嘴把素不相识的刘庚旺说成老朋友、老同学?这岂不是骗女儿,让她先从感情上放松警惕,为一件并不光明正大的事情发生创设条件,提供基础? “妈,您绕得有点儿远。直接说什么事就行了。” “其实事情不大,我那个老同学、老朋友想让你在奥赛班选拔考试中给他儿子一点点帮助。” “考试怎么帮他?哦,妈呀,您是说让我帮那个男孩作弊?哈哈,难怪您说得这么费劲儿!”杨帆冰雪聪明,反应机敏。 “杨帆,你看,这事情,也许妈本来不该说……”陈一卉不知不觉出了一头汗。 “哈哈哈哈……”杨帆爽朗大笑,“我亲爱的老妈,您真逗。您以为考试作弊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您是不是觉得要女儿帮人作弊特别难以启齿?妈呀,您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我这么说吧,您女儿是个好学生,考试从不作弊,因为用不着,但是,我并非没有帮别人作过弊。现在的中学生,考试作弊司空见惯。校长和老师每次考试前都大讲特讲考试纪律,吓唬说谁要作弊被抓住,一定要给什么什么处分,可哪一次考试能彻底杜绝作弊?根本做不到。再说,学生作弊的方式千奇百怪,传纸条,用手机短信,这些都是很落后、很原始、很容易暴露的方式了,大家办法多得很,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况且都是标准化考试,那么多选择题、判断题,答案就一个字母、一个钩或者叉,看一眼旁边的桌子问题就解决了,监考老师总不能把每个学生的眼睛都捂上吧?每次考试,学校对我们如临大敌,监考老师一个个是看守和特务,学生肯定联合起来跟他们作对。同班同学、好朋友,谁要是学习好,考试却不帮别人,就会得罪一群人,在班里就成了孤独者,甚至众矢之的。您想想,我这样的,每次考试能不帮助别的同学?我说的都是真的……” 女儿一番话听得陈一卉身上发冷,心惊肉跳。倒不全然因为她对学校教育的现状不了解,对女儿的描述感到意外,更让她惊心动魄的是杨帆才不满15周岁,思想怎么如此成熟、复杂?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觉得脑子不再嗡嗡响了,才用很平静的口吻和女儿继续对话:“照你这么说,考试作弊很正常,不作弊反倒很奇怪?” “基本上是这样。” “怎么得了啊!中学生都学会弄虚作假,将来长大了,这个社会哪里还有诚信可言?” “妈呀,整个社会怎么样,绝不是我们这些小屁孩起决定作用。您难道不知道,除了高考,其他所有的考试都在作弊,所有的大人都在弄虚作假。就连我们老师搞继续教育培训,考试也完全开卷,大家相互打小抄,晋升专业技术职务的考试更是走过场,装样子。他们的孩子也是我们同学,家长把这些本来不正常事情视为正常,所以不必向孩子隐瞒。您别以为中学生小小年纪,我们什么都知道啊。考试作弊其实不算啥,毕竟还有学习的过程,毕竟照着抄还知道正确答案在哪里,还有许多人不用学习,不用考试,买一个假证件、假文凭,到处招摇撞骗。那些办假证的广告由电线杆子上的牛皮癣、粉白墙壁上的胡乱涂抹,变成了贴在人行道上、挂在树枝上的小纸片,为什么长盛不衰屡禁不止,就因为有市场、有需求啊。弄来弄去,最应该严肃认真的东西变得根本不严肃认真,最不应该造假的东西满世界都是假的。我们同学开玩笑说,这年头,恐怕只有自己妈妈是真的,连爸爸的真伪都要靠dna鉴定来证明呢!” “你给我住嘴!”陈一卉呵斥女儿,杨帆的话让她听不下去。 “呵呵,妈呀,您不是最民主的家长嘛,怎么向我发脾气?今天的话题是您提起来的,我只不过在您面前表现得很真实罢了。您不应该训斥我,否则的话,将来我在您面前也可能成假的啦!您说的事情不是大事,到时候我让他抄就是。不过,您说的男生姓甚名谁,我又不认识。更大的问题是考试他能不能坐在我跟前?基本的条件不具备,帮助他只能是空话。”杨帆说。 “唉……”陈一卉一声叹息,心里沉甸甸的。真后悔就帮人作弊向女儿开口,真后悔答应刘庚旺帮他的忙,这叫什么事儿呀! “妈,您说话呀,我怎么知道是哪个男同学需要帮助?奥赛班选拔考试还没有接到通知,您说的男生能不能和我在一个考场,能不能坐在我周围?当然,他坐在我身后或者左面最好。” “男孩叫刘远航。他爸爸说考试时候座位肯定和你挨着,在你身后或者左边,考试前男孩会主动和你认识。这些事情他们来安排,你在考试过程中别把机读卡、选择题答案啥的遮盖起来就行。”说完这几句话,陈一卉觉得脸颊发烫。 “哦,这就没问题了。这么简单的事,妈您愁什么愁?您看看,这个男同学的家长——您老同学比您明白,人家能找着门路,也懂得如何操作。我也就是学习还行,真要靠您给我走门子,肯定不行。这次编奥赛班,我被排挤了,可那些神通广大的家长,该作弊、该走门子的,还不是照样?哪里有绝对的公开公平公正,哪里有铁板一块的事情?妈呀,您应该向您老同学学习。” “杨帆,你又来啦!一个小孩子,思想这么复杂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不相信世界上总有公理?其实,任何时候大多数人都有正义感,邪恶的、虚假的、丑陋的东西总不能长久。你毕竟是个孩子,看问题还很幼稚。包括你的同学,只是看到表象,只是人云亦云,真正要弄懂复杂的社会人生,你们还不具备那样的观察力,思辨和探究的能力更谈不到。你一定不能自以为是,一定不能让社会上不正常的现象迷了眼睛,也不必说三道四义愤填膺。你这样的年龄,还没有资格谈论社会,更没有资格愤世嫉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应该成为你们的座右铭。好女儿,妈这样说为你好。你要把我的话记在心上呢。”陈一卉对孩子批评加诱导,苦口婆心。 “嗯。妈,也许您是对的。不过,社会现实总会摆在我们面前,哪怕是一个孩子,我也不能像鸵鸟那样把头埋在沙子里逃避现实。我会听您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过,我也有眼睛和脑子,不可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比方说妈妈您让我帮别人作弊,这件事对我难道不是很大的心理冲击吗?” 女儿这样说让陈一卉很丧气。一方面安排孩子帮别人作弊,一方面又教导她保持纯真的心态,岂不等于自打嘴巴? “杨帆,也许妈妈犯了一个错误,我不应该答应别人,让你帮别的孩子作弊。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妈妈也有被人感动的时候,人要是感情被触动,往往就没有原则性了。你不知道那个男孩的爸爸——他叫刘庚旺,也是孤身一人带孩子,又当爹又当娘。他还是老板,一个建筑商,工作那么忙,可为了孩子的学习、成长,他很用心,肯动脑筋,不惜放下架子苦苦求人。我能看出这个男人对亲生骨肉的一片爱心,何况那孩子的妈妈不在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你不知道哇,杨帆,那个男人为了孩子流眼泪,他不是装的。他很会哭,比刘备还会哭,我的心又软……” “行啦,妈。您既然答应人家了,咱不后悔。况且,您又不是让我作弊,咱是助人为乐,学雷锋呢,干嘛要内疚?这事情交给我,您再不必操心。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我跟那个男孩还有点儿同病相怜呢。他虽然有一个负责任的爸爸,但是缺少母爱,而我呢,您的确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可是,我也没有父爱。妈呀,我爸爸到底干什么去了?他究竟还活着没有?您什么时候能很负责任地回答这个问题?” “不许提你爸爸!”陈一卉忽然提高声音,然后掩了面,泪如雨下。 杨帆吓得不敢吭声了。 就在这时,杨玉泉重新出现在陈一卉生活中。 前夫服刑期间得了肝癌,病入膏肓,羁押他的监狱方建议保外就医,犯人提出要回龙川市与妻女团聚。听到杨玉泉要她出面拯救其出地狱,陈一卉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晕过去。 陈一卉和这个男人早已恩断义绝。虽说当初杨玉泉追求陈一卉不管不顾,表现出一个痴情男人的执著和勇敢,结婚以后也真心实意对她好,可后来男人参与吸毒贩毒,失去人性,变成一头野兽,尤其是发案前一段时间,他自甘堕落,害人害己,迷恋别的风骚女人,对陈一卉大打出手。眼下,这个穷途末路的人又把她当成救命稻草,虽说可恶可恨,但要让陈一卉全然不顾,她心里也过意不去。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共同生活了好几年,何况陈一卉内心深处对杨玉泉的那份歉疚永远难以消逝。 当年,青春靓丽的陈一卉在乡村小学初次演绎浪漫,对那个年长她五六岁、在宁湾中心小学当校长的男子动了真情,把一颗心和宝贵的贞操毫不犹豫交出去了。可是后来陈一卉发现,男子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她只是他在乡村排遣寂寞的工具。一旦这个男子受到物质层面上的巨大诱惑,为了所谓前程,他能把爱情像赘物一般毫不犹豫地抛弃。陈一卉意识到她是真正的被侮辱与被损害者,被负心男人坑苦了。更可怕的是当男子转身离去,陈一卉竟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从小受到农村父母近乎严苛的家庭教育,思想观念保守,被人始乱终弃且未婚先孕,简直是奇耻大辱,是难以面对的现实! 悔恨交加,陈一卉产生了轻生念头。 乡村小学的老师都住校,冬天靠生炉子取暖,那天,陈一卉故意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将白铁皮做的烟管从炉子的烟道口移开大半,然后穿戴整齐躺在床上。她想采用一氧化碳中毒的方式结束生命,这种死法没有痛苦,而且有可能被当作意外死亡,听上去名声好一些,给父母留下的伤痛也轻些。陈一卉躺下,尽管心里翻江倒海不能平静,但是过了许久,她逐渐感到意识开始模糊…… 最终陈一卉没有死,同校的青年男教师杨玉泉救活了她。 原来,自打陈一卉来到这所学校,比她早两年参加工作的杨玉泉就开始注意她。陈一卉的美色能吸引每一位成年男性的眼球,杨玉泉当然不例外,他从第一眼看见陈一卉开始,就在心里编织种种美妙的桃色故事。可是后来他发现,在所有觊觎陈一卉美色的男性中间,有一人独占鳌头,此人正是宁湾中心小学校长。校长论长相论才能都在杨玉泉之上,追求女人也有与生俱来的本领,眼见得陈一卉服服帖帖向他靠拢,杨玉泉无可奈何。可是,情况突然发生变化,校长不知道走什么门子,一下子调入市内,还升格为一所初级中学副校长。这位同志哥从宁湾中心小学拔脚就走,毅然决然抛弃陈一卉,那种决绝让人怀疑他原先对陈一卉是不是动过真感情。陈一卉立即蔫了,精神遭受沉重打击。这一点别人也许不注意,杨玉泉却清清楚楚,因为他的内心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陈一卉,校长调走只是机会重新降临。所以,这段时间杨玉泉一直暗中关注陈一卉,既留意陈一卉的行动,也不断揣摩陈一卉的心思,包括这两天她精神濒临崩溃,杨玉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陈一卉实施自杀行动的那天晚上,杨玉泉找借口到她房间去了,发现陈一卉并不像别人那样在临睡前将煤炉封死,反而把火弄旺,新加了不少煤,他还提醒她:“要预防煤气中毒。”就在走出陈一卉房间的那一瞬,他忽然发觉美女眼神里有一种东西,很复杂,艰涩难懂,弄得他心里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后来,不知因为喝水多了尿多,还是因为杨玉泉心里有事,夜深人静,他数次从陈一卉房间门外经过。终于有一次,他听见里面传出沉闷的声音,似乎还有手扒门的响动,接下来又静悄悄的了。那是陈一卉煤气中毒尚未致命的阶段,本能让她从床上跌滚下来,爬到门口求生。杨玉泉不顾夜深敲女同志门容易引起误解,用劲儿敲门并且高声呼喊:“陈一卉!陈老师!你开开门,开门……” 别的老师听见声音出来看。杨玉泉情急之中把门踹开,果然发现陈一卉倒在门口,昏迷了。送陈一卉去镇卫生院抢救的路上,杨玉泉一直背着她。他身上只穿着毛衣,寒冬天竟然满头大汗。 陈一卉被救过来了,身体无大碍。幸亏杨玉泉及时发现并及时施救,否则陈一卉必死无疑。 死过一回,陈一卉反而懂得了珍惜生命,她从内心感激杨玉泉的救命之恩,也为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真正接近她创设了前提条件。这就是说,杨玉泉用救命之恩作敲门砖,打开了陈一卉的心扉。杨玉泉雄心勃勃要占有这个美丽女子的一颗芳心,进而达到与之结为夫妇的目的。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陈一卉冷冷地对他说:“我怀孕了。孩子的爸爸当然不是你,可我并不想打胎。你能接受我吗?” 杨玉泉一愣,然后他很快表态:“我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你。原因很简单,我爱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只要你愿意做他(她)的妈妈,我就愿意做他(她)的爸爸,这难道还有疑问吗?” “那,我同意嫁给你。等孩子降生了,你必须把他(她)当成亲生的对待。” “我对天发誓……” “哇……”陈一卉捂住脸大哭。 很快,陈一卉成了杨玉泉的妻子。 杨玉泉回到他曾经的家,拖着羸弱的病身子,扑通一声跪倒在陈一卉面前,泣不成声:“呜呜……一卉,我一跤栽下去把这一辈子毁了。呜呜,我最对不起你和孩子。哇,哎嗨嗨嗨……本来,我应该死在外面,死了轻如鸿毛,喂狗都不配。呜呜呜……死到临头,才知道我的一颗心还在你身上,也在咱孩子身上——杨帆就是我的亲骨肉。哎嗨嗨嗨嗨……我哪儿还像个男人啊。无论如何,我不想把这副臭皮囊扔到南边,一死成了野鬼孤魂,回到这个地方我才能闭上眼。一卉呀,哪怕你赏赐一包老鼠药,叫我马上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也感激不尽啊!哎嗨嗨……呜呜呜……” 杨玉泉悲伤过度,昏死过去了。 用不着陈一卉给他喂老鼠药,病魔很快会要他的命。 当年陈一卉答应嫁给他,杨玉泉高兴得要疯。作为丑男,他对美女陈一卉倾慕已久,又觉得讨她做老婆基本不可能,可谁料到好事自天而降,杨玉泉一下子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对这个女人真喜欢,爱到无以复加,在杨玉泉眼里,陈一卉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的缺点也是优点,甚至明明知道陈一卉肚里怀着别人的骨血,杨玉泉也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大不了。 后来小杨帆降生,杨玉泉竟对老婆说:“你看这孩子多漂亮!你要生一个咱俩的孩子,万一长得像我就惨了。国家号召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咱再不要孩子了,我肯定一辈子对咱女儿好。” 杨玉泉能做到这样,陈一卉很感动。她表扬杨玉泉:“甭看你长得丑,心肠不坏。” 可是,杨玉泉进了城把握不住自己,堕落变坏,因为吸毒贩毒被判重刑,关进牢房。他到了这种境地,孩子是不是亲生的好像更不重要了。 杨帆很满意能有一个爸爸自天而降。毕竟从小没有爹,对杨帆来说是一个缺憾。在成长过程中,她看见别的小孩有父爱,羡慕得要死,也因为很多情况下她被周围人看作没有爸爸的孩子,弄得杨帆很自卑。现在,高中生杨帆第一次有了活生生的爸爸!尽管这个爸爸已经病入膏肓,尽管这个爸爸没有对她尽到父亲的责任,尽管她知道这个爸爸曾经吸毒,并且因为贩卖毒品获重刑,把一生断送了,弄成眼前一副活死人的样子,但杨帆对这个老子还是恨不起来。毕竟他曾经的错误和罪恶对杨帆来说只是空洞的概念,毕竟有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爸爸比没有好…… 后来父女之间有一段对话: “爸爸,我感谢您能回家。我终于看到爸爸了,不再是没爹的孩子。”杨帆并不知道她和男人之间其实没有血缘,只是名义上的父女。 “孩子,我对不起你。长这么大,全凭你妈妈抚育培养,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在这种时候,我这个样子回家,就是让你来怨恨的。只要你能怨恨我,就是对爸爸最大的关照,最大的恩赐……” “不,我为什么要怨恨?您对我来说,刚刚由空洞的概念变成现实,我好不容易才有了具体的爸爸。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感谢您。我为什么要恨您?” “孩子,我连让你恨的资格都没有吗?你怨我恨我不行吗?你拿刀把我的心剜出来不行吗?” “爸爸……”杨帆扑上来拥抱了不再陌生的爸爸,放声痛哭。 第七章 高一奥赛班选拔考试。 为了彰显学校严肃认真的态度,这次考试设置了语文、数学、英语和“综合”四个科目,弄得跟高考似的。谁也没想到,奥赛班选拔百十来个尖子生,全年级6多学生竟然有一大半报名参加考试。许多家长明明知道自家孩子是陪衬,但不愿放弃碰运气的机会。考试安排在双休日进行,学生凭准考证才能进校门,家长被堵在学校外头。校门两旁停放的家用小轿车有几十辆,排列成长长的车队,人行道也被家长的摩托车自行车堵塞了。学生进了考场,家长大多数没有离去,静静守候在学校门前,状况和一年一度的高考有一比。 陈一卉没有送女儿去考试。她正在自学工商管理硕士研究生课程,还要照顾病重的杨玉泉,很忙很累。 “杨帆,好好考,妈相信你。”早上她精心为女儿准备了早餐,吃过后送孩子出门,“路上小心些,到学校把车子锁好。” “妈,您啰嗦。放心吧,拜拜!”杨帆向母亲招招手,骑车走了。 进了考场,找着座位,杨帆刚坐下,有一位男生向她打招呼:“你是杨帆?我叫刘远航,就坐在你后面。” “哦。我是杨帆。”杨帆打量一下这个男生,全身上下基本名牌,穿着很随意,总体看上去还算顺眼。个子看来不会低于一米七十,估计将来超过一米八没问题。五官端正,给人棱角分明的印象。体形偏胖,是营养过剩所致。 “‘杨帆’,‘远航’,‘扬帆远航’,咱俩名字有某种联系嘛。”刘远航耍贫说。 “你可真能胡联系。我妈说起过你,还说你爸爸和她是中学同学。” “我爸和你妈是同学,我怎么不知道?反正他们认识。” “别的事情咱不说了,你自己放聪明些。”杨帆话里有话,表现出女生应有的矜持。 “我跟你说个悄悄话。”监考老师已经携带试卷站到了讲台上,刘远航离开座位附在杨帆耳边,“你长得真漂亮!” “讨厌!我还以为你说正经事儿呢。小心我不帮你!”杨帆压低声音,对刘远航斥责加威胁,但她心里并不反感这个男生,甚至有点儿喜欢他那种见面熟的小伎俩。 “语文我也没打算靠你。下午和明天才正经要你帮忙呢。”刘远航依旧附在女孩耳边说。 “我尽量吧。”杨帆表态。 “不要交头接耳。同学们如有把资料带进来的,都放到讲台上。准考证放在桌面右上角,坐好。马上发卷子了。”监考老师说。 机读卡和试卷发到手,考场安静了,只听见钢笔、中性笔在纸上写字的声音。语文是杨帆十分喜爱的学科,考试题也不难,她答得很顺利。前面标准化的选择题答完了,她先把机读卡涂出来,摆放在课桌左边缘,自己故意把身子往右面挪了挪,算给身后的刘远航提供方便。然后开始做后面的简答、填空题,最后专心致志写作文。这期间,一位监考老师走动巡查,把杨帆的机读卡往桌面中间移动了一下,不知是防止掉下去,还是有意提醒她注意保密。后来等监考老师落座,杨帆又把机读卡放到刘远航目力所及的地方。 考试中间,有几个家长模样的人,在副校长方知行等人陪同下到考场巡视,是所谓家长参与奥赛班选拔考试的监督。 杨帆答完卷,还把自我感觉很出彩的作文默读一遍,心里有几分得意。然后坐直身子,微闭了眼睛,让脑子休息。忽然她听到刘远航悄声说:“简答题。”杨帆会意,把试卷折叠一下,让简答题答案暴露出来,放到桌边给刘远航看。刘远航很快完成抄袭,悄声向杨帆道谢。旁边的学生听见了,脸上挂着含义复杂的笑,也没有人向监考老师举报。 语文考试结束,杨帆出了考场,推上自行车急匆匆往外走。她准备赶紧回家,省得妈妈挂牵。刘远航追上来说:“谢谢你,杨帆。中午请你吃饭怎么样?我爸肯定开着车在校门外等我,我把你介绍给他,咱俩好好宰他一顿,怎么样?”杨帆说:“不怎么样。我妈在家等我,中午也会给我做好吃的。”刘远航坚持说:“把阿姨叫上一起吃,让我爸开车去接嘛。下午考英语全靠你呢。”杨帆说:“下午再说下午的事。吃饭不用了,我家还有一个病人,我妈走不开。” 一出校门,杨帆向刘远航挥挥手,跨上自行车走了。男孩看着她的背影愣了半天神。 下午考英语,第二天上午考数学,标准化试题更多,机读卡上的答案占了全卷分数一大半。杨帆仍然用第一科的方式“帮助”刘远航,也没惹出什么乱子。 有孩子参加奥赛班选拔的市一中老师也都神经紧张了好几天。不过,老师自有老师的门道,尽管监考人员是随机抽签决定的,还是能想方设法联系到给自家孩子监考的人,叮嘱尽量“关照”,除此之外,他们还把功夫花在阅卷环节上。当然,事先给孩子有交代,一定要在试卷上留下可供辨识的记号。 选拔考试之前,这些老师一个个猴急,有的公开宣称假如孩子进不了奥赛班,就要转到外地、外校就读,但后来他们从学校某个领导那里得到暗示,纷纷找同事帮忙,要通过考试、阅卷等环节自行解决问题。他们对领导的暗示心领神会,知道不能惹乱子,不能出状况,不能公开违背“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不能影响这次奥赛班选拔考试的权威性,但在学校内部,本校老师神通广大。 奥赛班选拔结果出来了。考试成绩完全公开,录取从高分到低分依次排序,限定的人数录满为止。红榜贴出之后,学生和家长并不是没有非议。比如少数考生,包括建筑商刘庚旺的儿子刘远航,平时学习成绩并不突出,这次发挥超常让人不敢相信。再比如一中老师的孩子,除了齐晓明的女儿实在太差没有被录取,其他都进去了。但考试在众目睽睽下进行,参与全过程监督的家长代表也通过张榜的方式发表声明,证明这次考试没有营私舞弊现象发生,充分肯定了市一中坚持教育公平,为广大学生及其家长排忧解难。尽管有的家长仍有怀疑,可编进奥赛班的学生成绩分明高,录取就录取了,你不服,又有什么办法? 市一中的奥赛班选拔,用形式上的公平公正捂住了家长的嘴。过程算不上滴水不漏,操作空间依然很大。鸡儿不尿尿,各有各的道,能挤进去才是硬道理。落榜学生家长叹息一阵儿,议论几句,也无可奈何。 校长阮克刚像虚脱了一样,累极了。奥赛班选拔考试的前前后后,他一方面不得不端足架子,让人感受到一中领导班子的公正无私,一方面又要通过暗示、适当点拨的方式给一些不得不关照的学生以及学校老师的孩子留点儿缝隙,让他们艰难通过,大都留在了奥赛班。为这事儿,方知行很不满意,老头甚至怀疑他的学生阮克刚因为当校长品格被扭曲。在奥赛班重新选拔过程中,有一件事让阮克刚颇觉意外,卜义仁副市长又打来电话,说他曾经关照过的名叫梁洪的男生不想继续留在奥赛班。卜副市长半开玩笑说:“我带头支持阮校长工作,给你减小难度吧。”阮克刚弄不清领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又不敢问,只能照办。 对奥赛班选拔结果最不满意、最难接受的是即将担任奥赛班班主任兼物理老师的齐晓明。市一中教师子女凡是上高一的都进了奥赛班,唯独他的女儿齐施娉被挡在外面。名单公布以后,齐晓明疯了一样,转来转去,心神不宁,后来径直闯到阮克刚办公室。 “阮校长,奥赛班的物理课,还有(1)班班主任,你找别人干吧,我干不了。”齐晓明直接撂挑子。 阮克刚皱了皱眉头:“老齐,你又来这一套。我知道怎么回事儿,无非是你女儿没能进奥赛班嘛。也不是学校领导不愿意照顾,这次谁都没照顾,全凭考试成绩。谁让你女儿考得不好呢?” “得啦,校长大人。外头的家长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你能把他们哄瞌睡,可我是学校内部的人。咱学校老师的孩子都是凭本事考进去的?少数有背景的学生留在奥赛班,你敢说这中间没有门道?哄鬼去吧!他们无非在考试、阅卷过程中做了手脚,你以为我不知道?阮校长,这些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烂到肚子里比较好,传出去对谁都不好。你说吧,我的孩子怎么办?”齐晓明口气很冲,态度很强硬。 “齐晓明,你威胁我?哼,你说老师的孩子在考试、阅卷中做手脚,敢不敢把这话说到桌面上?你有没有证据?你敢公开揭弊,能拿出证据,我就组织人力调查了解,保证依据事实公正合理予以处理。你要是不敢这样做,而且没有攥到手的证据,我劝你把嘴闭上。你也不怕得罪那些孩子进了奥赛班的同事?不怕成了孤家寡人众矢之的?”阮克刚不喜欢齐晓明说话的口气,他的声音也高,“至于这次考试有没有作弊的,阅卷是不是做到了完全公正,我不敢打保票,可没有证据的话还是不要说。你口口声声说别的老师做了手脚,难道就你干干净净?他们在背后搞小动作,你就老老实实?你是市一中头号老实人?你是肯吃亏的人?齐晓明,你别以为我啥都不知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要么,我把孩子上高一的老师都叫来,大家当面鼓对面锣把这件事扯开,把事实真相摆到桌面上来。你觉得有没有必要?” “校长,我就是说说嘛。别人孩子都进去了,剩我家孩子一个,这事情要放你头上,你会不难受?但凡是个人都顾面子,再说,都是独生子女,孩子的前程是家庭的头等大事,搁你你不着急?我要憋屈死了,在领导面前说几句话,发几句牢骚也不行?再怎么说我也是你阮校长手下一个马前卒,你对我怎么一点儿都不宽容呢?”齐晓明看校长真怒了,他的态度来个急转弯,装可怜,没有了刚才的气焰。 “你这么说,我倒觉得可以理解。我和方副校长都知道,这几天你也找人给孩子恶补,考试、阅卷过程中我相信你也不是没努力,可你家孩子考得实在差。我们也想到了你可能不愿意接受,可这次没办法呀,家长代表全程监督,最终靠成绩说话。老齐呀,你不要以为我阮克刚是冷血动物,不要以为一中领导班子光知道让老师出力,不知道关心老师疾苦。这样你就小瞧我了。” “校长,您说,事情是不是没有一点儿回旋的余地了?”齐晓明的态度前倨后恭,口气变得很软。 “眼下的确没办法了。不过,奥赛班实行动态管理,每次期中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都要做小幅度调整,这样对学生也是激励机制。等有了调整的机会,我看能不能给你想想办法。其实,按照我真实的想法,从你女儿的实际情况出发,放到奥赛班并不好。与好学生、尖子学生一起竞争,她总处于落后状态,永远没有出头之日。长此以往,自信心、进取意识都被打磨掉了,对孩子成长不利。假如放到别的班,该抓紧抓紧,该找人辅导就辅导辅导,说不定还能发生积极的变化。眼下正好是个机会,奥赛班之外的普通班,老师配备也不见得差,你可以挑一个满意的,我让教务教研室给你调。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说不定是好事情呢。” “嗯。我就说嘛,领导不会无情无义,我齐晓明人缘不至于差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吧?阮校长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一下子开朗了。就照你说的办,我在普通班挑一个适合齐施娉的,主要是数学、英语老师强一些,让她先上,半学期以后看孩子发展进步的情况,咱再说。你放心校长,奥赛班的工作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去做,争取让学生满意,家长放心,绝不辜负领导对我的期望。” “这样想就对了。老齐,不是我说你,你也是有资历的老教师,又是咱学校、乃至全市教师队伍中的一面旗帜,以后说话办事要稳妥。看看你刚进门说的话,太没水平了。领导不是被吓大的,你撂挑子能吓唬住我?年轻同志想出人头地的多得很,不见得教学水平都比你差。你是怎么当上国家级先进模范的?都是凭本事吗?好学生靠好老师来培养,同样的,优秀生集中的教学班也容易成就老师。要是真给你带普通班,你不一定能干过那些没有名气的年轻老师哩。到时候,你的面子往哪里放?这些事咱要心知肚明,千万不敢自我膨胀,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斤两!这一两年,我估计又该评特级教师了。特级教师虽然是荣誉称号,但也很实惠。你难道不想朝这方面努力?”阮校长胡萝卜加大棒。 “校长,我这人直脾气,有时候说话不得体,您原谅我。我知道以前的荣誉都是领导的关心和提携,以后还要靠校长您继续关照。您就看我的行动吧。”齐晓明在阮克刚面前彻底乖了。 经过选拔考试,陈一卉女儿还是没能进奥赛班,公布的考试分数杨帆排第101名,奥赛班只录取前1名。 “我不信。靠抄袭我的答案,刘远航考中了,我的分数怎么也不会比他低吧?妈,市一中公布的奥赛班选拔成绩您信吗?”看完奥赛班录取结果,杨帆嘴撅得能拴头驴。 “信不信由得了我们吗?杨帆,你到普通班去吧,其实,市一中老师都不差,在别的班不见得学不好。咱认命吧,妈累了。今天你也看见了,有的学生、家长跟咱一样,明明知道选拔考试还有问题,但有看法没办法。再说,你爸爸病得这么重,我这阵儿顾不上你的事情了。”陈一卉对女儿说,她用手指沾了沾湿润的眼睛。女儿再次被挡在奥赛班之外,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严重打击?陈一卉的心在流血。 “我说满世界都是假的,您还不信。妈,这下该相信了吧?这世界没有道理可讲。您放心吧,到别的班也一样,我好好学就是了。” “杨帆,妈谢谢你。” 刘远航如愿以偿留在奥赛班,他感激杨帆在考场上帮忙,总想找机会表达谢意。 市一中学生每周上六天课,只在周日休息一天。好不容易挨到星期六,不用上晚自习了,高一(2)的刘远航早早守在高一(7)班教室门口等杨帆。杨帆是班干部,要给同学说事儿,老半天才从教室出来。 “杨帆,跟你说点事儿,我等半天了。”刘远航赶紧迎上去。 “说事儿?我跟你还能有什么事儿?”杨帆不冷不热。 “啊呀,你跟我来,到学校外面再说。” 刘远航说罢牵了杨帆的手,杨帆不愿意,挣脱了,但还是跟男孩出了教学楼,来到校门外面。 “说吧,什么事儿?” “其实也没事儿。请你吃饭,简单些,吃肯德基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妈肯定做好饭在家等我呢,最近天上掉下来个爸爸,好不容易到周末,我要和他们一起吃饭。” “哎,你不是没有爸爸吗?我老爸说你妈一个人带着你,怎么突然有爸爸了?听说过天上掉馅饼,从来没听说过天上掉爸爸。怎么回事儿?” “我家的事情干嘛要告诉你?拜拜啦,谢谢你邀请我。”杨帆说罢就走。 “哎呀,不行!”刘远航又伸手拽住杨帆,“你和爸爸妈妈吃饭的机会多着呢,我这辈子才头一回请你。上次奥赛班考试你帮了我,总该表达点儿谢意吧?” “谢什么谢,庸俗。我既然愿意帮,你就不必谢,也不是啥光荣的事情啊。再说啦,奥赛班大门对我仍然紧闭着,哪有心情吃饭?你该不是想奚落我?你放手。” “你说哪里话!你没考进奥赛班肯定出鬼啦,全世界人民都想不通,我尤其想不通。你让我放手可以,不过别急着走啊,吃不吃饭咱再商量商量,不行吗?” 杨帆的脸紧绷了一阵儿,扑哧笑了:“刘远航,看你一脸的失望。请别人吃饭,自己掏腰包,对你来说是不是特享受?这钱要是花不出去,是不是特难受?” “对对对,你说得对,是这样的。再说啦,我爸爸打电话了,晚上又有应酬,我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 “那好,我满足一下你的心理需求。吃好的谁不会?我要是有钱——像你一样——巴不得天天山珍海味呢。不过我先要征得妈妈同意,把你的手机给我用一下。” “嗯,你这么漂亮的女生,学习又好,怎么可以没有手机呢?这个问题急需解决。” “好啦,别贫了,我妈还没有手机呢。嘘,别说话,我家电话通了。” 杨帆跟妈妈说要和同学一起吃肯德基,但没说和一个男生单独去。陈一卉在电话里说:“杨帆呀,这种聚餐活动你少参与。你没钱回请同学,时间长了很没面子。”杨帆说:“我知道,下不为例。” 打完电话,杨帆半天闷闷不乐。贫穷总归不是好事情。 “好啦,高兴些。我请你是应该的,不用回请。”刘远航说。手机音量大,刚才杨帆妈妈说了什么,他都听见了。 洋快餐肯德基落户龙川市时间并不长,生意一直火爆,主要消费人群是中小学生和幼儿,更多的孩子由父母领着来用餐。两个人坐下,刘远航问杨帆:“我点?你喜欢吃什么?”杨帆说:“吃什么随便。不要太奢侈,用不着在我面前摆阔。”刘远航说:“不是摆阔。我饿了,你也要吃饱啊,要不然显得我小气。” 刘远航给杨帆点了香辣鸡腿堡,老北京鸡肉卷,两对新奥尔良烤翅,还有一个劲爆鸡花米,一份薯条,一杯雪顶咖啡,给自己要了些喜欢吃的,说:“给你按照女孩子口味点的。”杨帆说:“你经常请女生来吃啊?”刘远航满不在乎地说:“偶尔。” 吃的喝的端上来,杨帆不再客气,放开肚皮大嚼大咽。洋快餐味道不错,平常能来吃的机会很少。刘远航吃相也不斯文,一会儿就弄得打饱嗝。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过后,两个孩子相互望了一眼,都笑了。美食除了填充饥饿,还能给人带来愉悦。 “杨帆,对不起。我进奥赛班因为你的帮助,我进去了你却没进去,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刘远航说。 “我没你本事大,或者说,我的家长没有你的家长本事大。明白了吧?”杨帆语带讥讽。 “不对吧?再怎么说,你学习好,凭本事应该能考上,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意外。真是的,我为你感到遗憾,我抗议这种不公平!”刘远航很真诚地说。 “咱能不能不说这个?要是你不想给我添堵的话。” “好好好,不说不说。”刘远航识趣地打住了。 “你爸是不是特有钱?我看你花钱像个阔少。”杨帆吃得打饱嗝,调侃刘远航说。 “嗬,请你吃饭,还这么说我呀?” “本来的嘛。” “杨帆,奥赛班真不错,我们班主任宋怡心老师挺好。”刘远航没话找话说。 “你故意气我?” “哪儿敢呢?我从心底里感觉这个老师好。她不光教课好,心肠也好,特别善解人意。宋老师带我班同学每天早上坚持长跑,上星期一我起床晚,没顾上穿校服,西装革履,没吃早餐,跑完步升旗仪式晕倒了,影响班集体荣誉,老师不仅没责怪我,还说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不迟到,有纪律性和集体观念。她越这样,我越内疚,以后再不会给班级丢脸、给宋老师丢人了。我尤其喜欢宋老师的风度。她特别美丽,不仅容貌和身材好,更重要的是气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特别喜欢每天早上长跑,在跑步过程中欣赏宋老师的风采,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是必不可少的一道精神大餐。简直了,都上瘾了!” “你有病!” “你说我有病?我不否认。有时候想想,我也觉得我有病,妄想症。你知道我想什么?我不是没有妈吗,据我知道,宋老师也是单身,有时候我这样想:刘庚旺同志要是更优秀,更有内涵,娶宋老师做老婆该有多好啊!这样,宋老师能成我的继母,那该有多幸福!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依然认为我老爸配不上宋老师,他穷得只剩下钱了。我甚至想,既然没福气让宋老师做我妈,我一定好好努力,将来长大了做有出息的男子汉,娶宋老师做老婆……” “刘远航呀刘远航,你真有病,病得不轻!你简直是亵渎宋老师嘛。如此优秀的宋老师,难道嫁不出去?真嫁不出去,也不能让你们父子俩染指呀!你真逗,你把我笑死了。哈哈哈……” “杨帆你别笑。我是说,宋老师真的太优秀,高山仰止,神人一般,谁要能娶像宋老师这么漂亮、这么有内涵有修养的女人,那该多幸福啊!可惜我爸爸没有这福气,我也没有。” “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做美梦还是可以的嘛。”杨帆故意装出老爷爷的声音,用手做捋胡须状,逗刘远航玩儿。 后来,两个孩子谈到各自的家庭。 “杨帆,跟我说说吧,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个爸爸?挺有意思的。”刘远航问。 “有意思?你觉得有意思?好吧,就冲咱俩今天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我跟你说说这个自天而降的爸爸,让你听听穷人家的故事,看看有没有意思。” “我洗耳恭听。” “我尽量表达得简练些。突然出现在我家的这个男人叫杨玉泉。他和我妈年轻时都是乡村教师,我应该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后来爸爸先进城,下海做生意,挣了钱,把我妈也接到城里来了。可是,时间不长他被坏人拉下水,走黑道做毒贩子。然后在南方被抓住,判了死缓。前段时间查出肝癌,晚期了,爸爸非要让我妈给他办保外就医,希望临死之前能有妻子、女儿陪伴。他身体的确不行了,估计再有一、两个月,甚至更短,他肯定向阎王爷去报到。妈妈一直说我没有爸爸,因为这段往事难以启齿。杨玉泉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尽过做父亲的义务,更重要的是,他这辈子把我妈妈害惨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这个人,我竟然对他恨不起来。也许是血缘关系决定了我和他必须亲,也许是人之将死值得同情,我觉得他是我的亲人,我现在最害怕他活不长,害怕我刚刚失而复得的爸爸又要得而复失……” “啊呀,原来你的身世有点儿复杂。”刘远航插话说,“杨帆,尽管这样,我还是羡慕你。无论如何,你总算见到了亲生父亲,能体验父女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我妈呢,她在天堂,永远回不到人间,所以我永远不可能体验到和母亲在一起的滋味。”男孩说着,眼睛里泛出泪光。 “刘远航你别打断我。爸爸的出现除了给妈妈和我感情上的冲击,也给我们家带来经济上的灾难。尽管在法律意义上我妈早已不是他老婆,没有给他治病的义务,可他毕竟是我们的亲人。尽管治疗并不能挽救他的生命,但是给他减轻病痛、尽可能延长生命又是妈妈和我必须做的。我妈本来没有稳定的工作,前段时间在别人办的私立小学当代课老师,挣不了几个钱。我们娘俩省吃俭用,我上学的费用靠东拼西凑,这段时间要给爸爸治病,医疗费那么贵,我真为妈妈发愁,不知道她怎样才能支撑得住?我上高中这两、三年,我妈要是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将来我想上大学根本没有经济来源。想一想,我前程黯淡呀,将来能不能上大学呢?” “没事儿。你家情况会好起来的,实在不行国家还有助学贷款嘛。杨帆,咱不说远话,我和你是朋友,我爸和你妈认识更早,你不是说他俩是同学吗?我回家给爸爸说一声,让他出手支援,你家的困难不就可以缓解吗?你说呢,杨帆?” “我说什么呢。我妈是特别要强的人,她轻易不接受别人的施舍。” “怎么是施舍呢?是互相帮助。我爸不也有事求你妈帮忙吗?” “我妈给你爸帮什么忙了?” “哎呀,要不是你妈妈先答应,你能帮我在考场作弊吗?” “嘁!再别提这件事。” 两人从肯德基出来,刘远航请杨帆去蹦迪:“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好不容易和你在一起,咱去迪厅消费一把?……钱不是问题,刘庚旺同志向来在经济上不卡我。” “大手大脚花钱不是好习惯。再说啦,你在校外的活动你爸爸也不控制,由着你的性子来?” “他忙得顾不上。再说啦,人主要靠自觉。你看我,也不像坏孩子呀。” “你竟然没有学坏,这是一个奇迹。不过我和你蹦迪,一定要征得妈妈同意。再用一下你的手机。” 杨帆给陈一卉打了电话,说明:“那个刘叔叔的儿子请客,我们去蹦会儿迪。”她仍然没有告诉妈妈仅仅和刘远航两个人去。陈一卉想了想,表示同意,又说:“你早点儿回来”。 迪厅的音乐很疯狂,年轻人在那种癫狂的音乐声中尽情宣泄。刘远航很尽兴,杨帆也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第八章 杨玉泉的病情一天天加重,肝脏硬成石头,出现了严重的腹水,肚子胀鼓鼓的,由于癌细胞扩散,消化系统也出现问题,基本不能进食了。 有一天,医生从杨玉泉腹部抽出了很多积水,并且给他用了止痛的针剂,病人一下子感觉轻松多了。陈一卉交过一笔医疗费,回到病床前查看输液的情况,杨玉泉突然抓住她的手:“一卉,我对不起你呀!” “你又来了!知道对不起我,就好好躺着打针,配合医生治疗。”陈一卉皱了皱眉头,想把手抽出来,可是她不经意间看到了杨玉泉的眼神,心一下子被揪得疼。男人的眼神很复杂,百感交集当中有一种决绝。于是,她坐到病床边,安慰前老公:“好好治病,再不要说对得起对不起的话。既然你回到我和孩子身边,就说明你还拿我们当亲人。就冲这一点,我会在你身上好好尽几天妻子的责任——毕竟我们曾经是夫妻,而且你已经这样了。我这样说你不要觉得残酷,你的确是一个危重病人,必须听医生的话,不要拒绝所有的医疗措施。好好治,你才有可能和我们母女继续相处,病好了,你才能有好好活人的机会。” “一卉,谢谢你,谢谢你能对我说这些话。不过,一卉呀,我希望你也能听听我的意见,咱不治了。我的病我最清楚,到现在,任何治疗措施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终归要死,迟几天早几天有什么关系?我之所以费天大的劲儿回来,无非是想见见你,也见见我们的女儿——她姓杨,在我心里她就是亲生的。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能不计前嫌接纳我,杨帆也认我做爸爸,这就足够了。就算我马上死了,也能闭上眼睛,含笑于九泉。我说的是真话,要死的人都会留恋生,我大概是个例外。我心里多么留恋你和孩子——杨帆让你抚育得多好啊!她不仅长成大人,而且聪明,学习好,这是你的骄傲,也是我这个要死的人心中的安慰——可是,我没有资格再活下去了。我这辈子罪孽深重,对不起你和孩子,既然已经没有力量、没有可能再给你和孩子带来一丝一毫的幸福,那么我也绝对没有继续拖累你和孩子的理由。你应该让我死,死得越快越好。你再不能为我花钱了,我知道你有多不容易……” “杨玉泉,你最好闭嘴。”陈一卉听了杨玉泉一番话,眼泪快忍不住了,但她强忍着,仍然用恶狠狠的口气说,“你以为你快快死了就好?你以为腿一蹬眼睛一闭就万事大吉?我要是不尽全力给你治病,孩子会怎样想?我心里就能安宁?” “一卉,我知道你是个善良人,不忍心放弃。可你知道不知道,为治病每花一分钱,对我来说都在增加良心债务,都是拿鞭子抽我的心。一卉,放弃吧。杨帆要是有什么想法,我跟她说……”杨玉泉泪流满面。 “你跟她说?你怎么说?你无论怎样说孩子也不会同意放弃治疗,那样,对她是严重的伤害。” “要么咱告诉孩子,我不是她亲爸爸?” “你要干什么?你还嫌我不累,还想制造混乱?你不是她亲爸,谁是?她的亲爸在我心里早死了。” “那就不说了,真让孩子知道真相,我这辈子也就没孩子了。不过,病治不好是我该死,老天爷要人的命,谁也没办法。我想杨帆也不会责怪谁。” “杨玉泉,再不要说了。你的病即使用尽全力来治,也不见得能好,可你让我放弃没有道理。这阵儿知道我很难,你早干什么去了?晚啦,杨玉泉。我恨你……”陈一卉不由得热泪长流,紧紧攥着杨玉泉的手臂,指甲抠进他的肉里——其实杨玉泉已经皮包骨头,松弛的皮肤下面几乎没有肉。 这对早已不是夫妻的夫妻执手相看泪眼,泣血欷?,心里的滋味难以言表。 “一卉呀,回想这辈子,我肠子都悔青了。服刑那么多年,我翻来覆去地想,想得心中淌血,想得痛不欲生,想成了一团解不开的死疙瘩,想出了一个肝癌!就是不知道人有没有下辈子,要能有下辈子,我一定吸取教训好好做人,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不说了,杨玉泉。”陈一卉双手掩面,泪如雨下。 “不,一卉,我要说。你让我把满肚子的悔恨说出来,会好受些。我今儿感觉精神好,想和你说话。一卉,你就听我说吧,求你啦……” 陈一卉强忍泪水,点点头。 “你我夫妻一场,回想起来,幸福虽然短暂,却值得永远珍藏在记忆中。那时候多好呀,我俩都年轻,你漂亮聪颖贤惠,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值得怀恋。可是,幸福生活硬被我亲手毁掉了!人呀,一辈子的大错误往往起源于一时糊涂,起源于一瞬间的动摇。人不能贪婪,不能经不起诱惑,一念之差,往往就是一生悲剧的开端!你说吧,一卉,那时候我们假若就在乡村教书,虽然清贫,但每天面对那么多清澈透亮的眼睛,有忙忙碌碌工作的乐趣,有为人师表诲人不倦的幸福,有在知识海洋里游弋的充实,生活同样充满希望。即使在乡村小学干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不安于现状,想改变命运,想要寻求新生活和更高质量的生活,本来也没有错,可那时太年轻,我根本不知道人生路上布满了荆棘和陷阱,需要时时小心步步谨慎。正因为没有经验,一不小心掉进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套。后来跌倒了,我特别恨诱导我走上邪恶道路的人,特别恨毁了我一生的几个人,尤其是窦老板和姓吴的妖精女人……” “你是鬼迷心窍了。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自己心里先长了茅草,隐蔽着妖魔。”陈一卉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她插话说。 “一卉呀,你说得对。失去自由好多年,翻来覆去想,想得头发全白了,后来我不再恨任何人。要恨,只能恨自己。要是我没有贪心,即使进了城,依靠诚实劳动和艰苦奋斗,先有一口饭吃,然后慢慢改善和提高生活质量和社会地位,完全做得到。可我偏偏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投靠到姓窦的门下就错了,他是一个胆大妄为、黑白两道都通的人,也是心狠手辣的人,我和他玩,如同与虎谋皮,迟早会被吃掉。当时我只想着跟他也许能挣大钱,能一夜暴富,对现实存在的危险一叶障目,自欺欺人视而不见。后来我上他的当走邪路不足为怪。” “是呀,那时候我俩毕竟年轻,缺少社会经验。别说你,就在你出事以后,我还继续信任他,任由这个姓窦的摆布。要不然,我也不至于丢了工作,弄得生活没有着落。” “对了,一卉,你说说,我在南方被抓,你怎么也不教书,竟然也到窦老板公司去了?” “你非要听吗?姓窦的本事大嘛,你和相关人员被抓,明明犯罪行为是他策划的,而且还是幕后指挥,可人家竟然逃过责任,安然无恙,还能继续在龙川市做生意,赚大钱。不仅仅窦老板复杂,这个社会也太复杂了,有些事情简直匪夷所思……” 当初杨玉泉出事,姓窦的有高人相帮,竟然湮灭掉了一切可以陷他于灭顶之灾的证据,逃过一劫。事情过后,窦老板主动找到陈一卉,很像一位有情有义的人,表示要对杨玉泉的家属尽力照顾。他对陈一卉说:“一卉妹子,对不起。玉泉兄弟彻底栽了,他这辈子都没戏了。他吃这么大亏我有责任。是我交友不慎,不知道那些人净干违法乱纪的事,甚至铤而走险贩卖毒品。要知道他们做这种生意,杀了我也不会让玉泉跟他们搅和在一起。你老公是我自小一起的伙伴、同学,他倒了大霉,我的罪孽也大。事情到了这地步,我没有办法把杨玉泉救出来,可我应该对他的家庭负责,应该对一卉妹子负责,要不然,我姓窦的还是个人吗?” 姓窦的这番话慷慨激昂,亦真亦假,弄得陈一卉恼也不是,恨也不是。因为杨玉泉的事担惊受怕,她病了,身体很虚弱,只好冷眼旁观看窦老板如何表演。 姓窦的给陈一卉撂下一万块钱,留话说:“妹子,你拿这点儿钱先把身体补养好,然后把学校的工作辞了,到我的公司去上班。小学老师太辛苦,收入也不高,以后老公指靠不上,你还要抚养孩子,这么重的负担你肯定难以承受。你要是同意去我那里,我考虑给你安排个财务方面的岗位。你有文化,人也聪明,当个财务人员绰绰有余。我给你开相当于两份工资,算我对玉泉兄弟的补偿。你先养身体,闲了想想我说的这个安排。如果你拿定了主意,就给我打电话——我留个名片给你。实在你不想放弃小学老师的职业,也不勉强,我会定期给你一些补偿。” 姓窦的这番话入情入理,做事情也挺仗义,弄得陈一卉有些迷惑,有些心动。她思考了一段时间,最终答应去窦老板的公司做财务。她这样想:我老公出事确实跟你有关系,既然你良心发现要补偿,我给你这个机会。即使这里面有阴谋,我小心防范就是,光天化日之下你窦老板还能吃人不成? 陈一卉去了窦老板那里,的确享有一份不菲的薪水,而且让她做出纳,整天和钱打交道,表现出老板对她的信任。姓窦的对陈一卉处处关照,甚至让公司其他员工心生妒忌。这样的待遇也让陈一卉战战兢兢,心里害怕窦老板是不是觊觎她的美色,或者还有其他目的、企图。但后来姓窦的一直没把她怎么样,他对陈一卉好,也许真是良心发现。在窦老板公司里,陈一卉逐渐熟悉了她原来并不熟悉的商业和公司运作,在做好工作之余,她开始自学工商管理方面的大学课程,很想在这方面有所发展。 后来,窦老板栽了。原因在于他蛰伏一段时间之后又贪欲膨胀,也和他以前胆大妄为积累下来的种种罪过不无关系。窦老板不仅公司倒闭了,家产也被罚没,人也锒铛入狱。窦老板完蛋了,陈一卉随之失业,好在她平常省吃俭用有了一些积蓄,可以在一段时间内维持生计。陈一卉一方面继续攻读工商管理课程,另一方面也做些临时性工作补充家用,轻松的活儿不好找,她连夏天跟园林绿化队种花种草、冬季烧暖气锅炉的事情都干过。 “姓窦的不跌跤才怪呢。他迟早得破产,得坐牢。害人害己,罪有应得啊!”听陈一卉讲窦老板的故事,杨玉泉感叹说。 “别恨他了。其实,人都是亦好亦坏的,姓窦的在你身上造了孽,后来通过对我的补偿赎罪,我觉得他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陈一卉说。 “是呀,按理说我不应该再恨他,只是提起往事心里堵得慌。其实,我谁都不恨,恨不动了。一卉,我只有一个请求,别再给我治病了,没用。你让医生打‘白蛋白’,那东西多贵呀。我在这儿住几天院,恐怕要把杨帆上高中几年的钱都花光了,把你的积蓄都糟蹋掉了。我岂不是又作孽?一卉,听我的,咱不治了,包括止疼药,也不用了,我能扛得住。咱就当安乐死,我自愿的。你在我身上每花一分钱,都让我的罪孽加重一分,心里受不了啊!一卉,你再不听,我就自杀,我还能爬到窗户上,这病房是五楼,下面是水泥地,不会摔得半死不活。那样,我就解脱了,彻底解脱了……”杨玉泉说得很累,看上去快要晕厥。 “杨玉泉,你太没出息,你是个懦夫,你是个混账!”陈一卉愤怒地冲着前老公吼叫。 杨玉泉闭了眼睛,泪水顺着两腮下泻。陈一卉“哇”一声大哭,转身跑出了病室。 下了晚自习,刘远航饥肠辘辘,走在路上他想,不知老爸在家没有,最好能多做几个菜,好好撮一顿。上了楼梯用钥匙打开家门,饭菜香味扑鼻而来,到餐厅一看,桌上摆了好几个菜,有刘远航特别爱吃的盐水大虾和孜然羊肉,老爸还系着围裙在厨房继续操作,看来这顿晚餐够丰盛! “耶!老爸万岁!”刘远航欢呼雀跃,赶紧换拖鞋,脱外衣,洗洗手坐到餐桌旁。 “怎么样,你老爸的手艺?”刘庚旺将最后一个海米冬瓜汤端上桌,手插在腰间自我欣赏满桌子的劳动成果,期待儿子能给点肯定的评价。 “老爸的手艺错不了。我都闻见了,特别香!” 刘庚旺有下厨做菜的习惯。除非有应酬、顾不上的情况下才让儿子吃饭馆或者在家里弄点儿方便食品,只要他能按时回家,都要亲自动手为儿子做饭做菜。他经常对刘远航说:“外面的饭菜有啥吃头?人生来是吃家常饭的。何况做饭做菜有创造的乐趣,饭菜里面还有老爸对你浓浓的亲情。” 刘庚旺这样做这样说弄得刘远航心里潮湿:“老爸您既当爹又当娘真不容易,谢谢您。” 以刘庚旺建筑业老板的身份,掏钱雇保姆,甚至雇专职厨师来家里做饭,都不是难事,可是他一直不愿意雇人。对刘庚旺来说,做饭是他的乐趣。往往在外面吃了味道好、自己又感兴趣的菜,回来就用心琢磨仿制,成功率几乎百分之百,所以,他家菜系常换常新,总能给儿子以惊喜。有一次,刘庚旺的几个老乡、朋友遇到一起,都喊着让他请客,刘庚旺一激动,说:“咱在家里搞,让你们欣赏欣赏我的厨艺。”一开始客人以为刘庚旺钱挣多反倒成了铁公鸡,怕到外面吃花钱,于是心怀不满半信半疑来到他家。客人们在客厅聊天、“斗地主”,他一个人在厨房弄了一阵子,一桌菜变戏法似的做出来了。大家亲口一尝,都对刘庚旺的手艺惊叹不已。一位朋友说:“刘庚旺你哪天不搞建筑了,到酒店当大师傅也能混碗饭吃。”刘庚旺说:“我还真有这想法。” 他家的房子大,打扫起来费力气,也费时间,何况龙川这地方风大,几天不打扫,家具、地面会有一层灰尘。刘庚旺实在太忙,孩子又学习紧张,最多要求刘远航每天把被子叠了,自己房间不要弄得太乱就成。家庭卫生刘庚旺于是安排一个人定期打扫,相当于雇钟点工。那是个四十来岁的妇女,是当初和刘庚旺同时进城、一起在建筑队干活的同乡好友老刘的遗孀。老刘在另外一个建筑队出工伤事故死了,有点抚恤和赔偿,但他老婆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实在很困难,刘庚旺让她来打扫卫生,规定每天一次,稍事整理,倒倒垃圾,半小时就能解决问题,家具、地板不用每天搞,看见脏了,三天五天擦一次,玻璃一个月擦一次就行,但他给开的工钱却相当于一般保姆市场价的两倍,很有点儿资助的意思。刘庚旺很信任这个老实巴交的妇女,放心把家里钥匙交给她,偶尔碰到她,总是嘘寒问暖,一直称之为“刘嫂子”。刘嫂子没有别的可报答刘庚旺,但凡她认识的人都知道刘庚旺是当今社会少见的善心老板,在一定范围内给刘庚旺赢得了好口碑。 看见刘远航在餐桌前垂涎三尺跃跃欲试,刘庚旺去掉围裙,满面春风,拿了一瓶葡萄酒坐在儿子对面。 “老爸,你做的菜真好。我正好饿了,谢谢您。”刘远航举起筷子要吃。 “急啥呀,儿子?老爸今天刚拿到一笔工程款,心情不错,你能不能违犯一下中学生行为规范,陪我喝杯酒?实在饿了先吃几口也行嘛。”刘庚旺的好心情挂在脸上,态度比往常还要好。 “您让我喝酒?好事儿呀,遵命!”刘远航站起身从餐厅一面墙上的木格子里拿出两只高脚杯。平常刘庚旺只允许他喝饮料,实在馋啤酒了,也只能喝相当于饮料的果啤、姜啤,但刘远航更喜欢红葡萄酒,在老爸视线之外他不是没有品尝过。 “破例了。不过,下不为例,你是中学生嘛。” “一点儿葡萄酒,没事儿。” “我告诉你远航,今天咱家又进了好几万。最近还有个机会,说不定你老爸又能赚一大笔银子。你要争气呀,三年高中之后,一定要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瞄准清华、北大,然后读研究生,出国留学。这是老爸在你身上寄托的最大希望,也是老爸人生最重要的目标。要不然,我挣这么多钱干什么?” “老爸,您定的目标太高了。凡是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除了老师好好教,自己努力学之外,爹妈的功劳最大。”刘远航说。 “为什么?”刘庚旺不解。 “遗传基因要好呀。如果脑子不好使,光靠刻苦学习没用,把老师累死也白搭。” “你的‘基因’错不了。儿子,别看你老爸是从乡下摸爬滚打出来的,可我人聪明。要不然能当老板,能挣来这么多钱?你老爸在生意场上混,少不了和当官的打交道,有的还是大官,我看他们比我聪明不到哪儿去。有时候,我把他们耍得滴溜溜转呢!” “老爸没喝就醉了,骄傲自满。吹牛倒是不上税?” “敢跟你老爸贫?” “我说的是事实嘛。其实老爸,男孩聪明不聪明,母亲的遗传基因起决定性作用,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前几天我们物理老师——(1)班班主任齐晓明说的。他骂我班一个男生太笨,说这同学进奥赛班有猫腻,说他妈智商肯定有问题,把那个同学骂哭了,还讲了半天遗传学原理,把那节课该讲的内容都耽搁了。老爸,我妈聪明吗?” “你妈绝顶聪明。怪不得我儿子这么优秀呢。” “您过奖。您忘了我奥赛班是怎么考进来的?多亏了杨帆帮忙。所以说,您对我的期望值不能太高,我努力就是了。您也用不着攒很多钱,我将来要靠自己,即使有出国留学机会,也不要您大包大揽,我勤工俭学嘛。” “好好好,儿子,有出息!你这样说老爸真高兴,来来来,为我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咱干一杯。干!” “不,先为老爸心情好,事业顺利成功、做生意发大财干一杯。” “谢谢儿子。干!” 刘远航狼吞虎咽一阵儿,眼见得打饱嗝了。刘庚旺因为儿子用实际行动肯定他的厨艺倍感兴奋,喝了许多酒。 吃饭的程序该结束了,刘远航端起酒杯:“老爸,请允许我再敬您一杯酒,我有事给您说。” 刘庚旺一愣:“有事直接说得啦,搞得这么庄重?小孩子家,能有啥大事不成?” “您先干了这杯酒。” “好吧。”刘庚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上个周末您有应酬,我请帮我打小抄的杨帆吃了肯德基。您能不能先告诉我,您和杨帆妈妈——陈一卉阿姨是不是早就认识?你俩真是老同学?杨帆妈妈说的。” “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我只是好奇。” “不重要咱就不细究。接着说,你请杨帆吃肯德基怎么啦?考奥赛班她帮过你,即使没有这一层,认识了,成朋友了,请她吃肯德基不算什么,用不着汇报。” “我不是汇报肯德基的问题。老爸您知不知道她家的情况?她家最近有新变故。” “什么变故?” 于是,刘远航把从杨帆嘴里听来的关于她“失踪”十多年又突然回来的爸爸,以及这个爸爸肝癌晚期需要治疗,给杨帆妈妈平添经济负担,弄得她家面临困窘的情况一五一十跟刘庚旺说了一遍。 刘庚旺听罢做思考状。 “老爸,您紧皱眉头干什么?我还没说要您干什么,您打算拒绝吗?”刘远航问道。 “不是。我能猜到你的意思,肯定希望你老爸对杨帆家施以援手。对不对?” “您还挺神的。” “臭小子,低估我的智商?这事情看上去简单,其实并不简单。我皱眉头并非不愿意帮助她们,而是我估计杨帆妈妈不会轻易接受我的帮助。从上次打交道来看,你陈阿姨是个心气儿高、决不轻易求人的人。儿子你想想,人家给咱帮了忙,假如能从经济上给她们补偿,求之不得呢,爸爸怎么会拒绝你?但这事情不见得好办。” “这我就不懂了,你们大人总是比中学生复杂。我把要说的话说出来,至于怎么办,就看您的啦。” “儿子,你让我再想想,好好想想。” 这天晚上,刘庚旺没睡好,他想了许多事情,都和仅有一面之缘的陈一卉有关。 要不要帮助陈一卉,这几乎不是问题。别看刘庚旺做起生意来有奸诈嬗变、不择手段的一面,那是商战中的潜规则使然,不得已而为之,骨子里他是一个善良、有同情心的人,要不然没法解释他对亡妻的殷殷深情以及对亡友遗孀刘嫂子的同情照顾、对得癌症的干爹慷慨解囊。所以,让他拿点钱帮助陈一卉渡过难关,根本不存在吝啬、舍不得人民币的问题,何况他刚刚求这个女人帮过忙,正愁无以回报呢。问题在于刘庚旺和陈一卉虽然没有深交,但这个女人对他内心的冲击力却不可小觑。刘庚旺之所以苦苦思索,是要理清他对陈一卉的感受及其她对他内心造成的冲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要说陈一卉漂亮,她确实漂亮,但刘庚旺见过的漂亮女人多了,有几个能让他怦然心动?自从上次为儿子的事和陈一卉吃过饭之后,这个女人总在他脑子里冒出来,甚至连连进入睡梦中,和他演绎出很极端、很桃色的梦境。这是怎么啦?不是说男人都喜欢年轻女人吗?刘庚旺经历过的年轻女子也不少,却没有能在他心里掀起波澜的,陈一卉仅仅一面之缘,怎么盘踞在他的脑海里不走呢?想必陈一卉自有过人之处,或者说,他和她之间存在着某种机缘? 刘庚旺需要仔细琢磨琢磨陈一卉,看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着魔? 陈一卉长得什么样?刘庚旺努力回忆,尚能在脑子里勾画出她的形象:身材高挑匀称,不显妖娆,但曲线分明,凹凹凸凸能抓住男人的眼球。脸蛋儿是传统仕女的鹅蛋形,但又略微偏瘦,于是有了一丝容易被人忽略的狐媚,既不能说是轻佻,但又勾人魂魄。她的鼻梁周正挺直,嘴的大小恰到好处,唇红齿白,整体的五官搭配严谨而又和谐,无限韵致。如果说陈一卉作为女人身材和五官都无可挑剔的话,她毕竟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眼角的鱼尾纹可以看出来,白晳颀长的脖子也有了难以遮掩的肉褶。这样的女人对经历丰富、阅人无数的刘瘐旺来说能有多大的杀伤力?问题出在她的眼睛。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一点儿不假,陈一卉的丹凤眼和柳叶眉漂亮倒在其次,关键是那双眼睛内涵丰富,有很多能使男人灵魂战栗的元素。分析女人眼神中的内涵需要功力,刘庚旺觉得他的脑子不够用了。不过,还是要努力地想,想清楚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 首先,这个女人的眼神能让你觉得温暖而且安全。面对这样的眼神,男人的感觉好像周围全是和煦的阳光,拂面的轻风,甚至会有婴儿在襁褓中那种舒适、被呵护的感觉。不用说,这种眼神是母性的,是女人特有的、与生俱来。不过,在刘庚旺的人生经验中,具有此类含义的眼神不仅仅来自成熟的、有一定年龄和阅历的女性,有的少女,甚至女孩的眼神也会让男人有类似的感觉,似乎女人本来就是男人的老家,女人能给男人温暖和依靠,与年龄无涉。 其次,陈一卉的眼神还能让人心生同情。和她用眼睛交流之后,你自然而然想为她做点儿什么,仿佛不在她身上有所付出良心难以安宁。那是一种沧桑的、怨忧的眼神,毫无疑问是坎坷的生活阅历所造就。这种眼神除了让男人觉得欠她的,还给你一种深不见底的神秘感,于是你有了深入探究的愿望,似乎那眼神是一个吸引力强大的幽深的山洞,你不走进去永远会觉得遗憾。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女人眼神中的妩媚,一种隐藏很深的妩媚。这里所谓的妩媚和一些浅薄轻佻女子故意做出来的妩媚绝不是一回事儿,这是女人眼神中最重要最本色的东西,和女人眼神中的母性一样与生俱来,是骨子里的东西。有阅历有经验的男人都知道,女人要是没有这种东西,恐怕很难称之为女人。这种妩媚不需要刻意表露,而需要隐藏,隐藏得越深越能吸引男人、杀死男人…… 刘庚旺不可能把陈一卉眼神中所有的东西都读懂。一个女人的眼神内涵丰富,你还能说她仅仅是一个女人吗?不,这样的女人是女中英杰,是尤物,是近乎妖的女中极品,男人怎么能抵御得了?难怪,这些天陈一卉牢牢进驻我刘庚旺心中不肯离去,她是一颗威力无比的原子弹在我心中被引爆,自己整个人怎么能不被炸为碎片? 刘庚旺不得不承认,自打与陈一卉吃过一顿饭之后,他实际上幻想着让这个女人成为自己的另一半!自从十多年前老婆病故之后,刘庚旺一直寻找的就是这个女人。她好像自天而降,突然出现在面前,让刘庚旺一下子懵了,然后喜出望外。 刘庚旺怎么能不认真对待这个女人呢?对他来说,帮助或者资助陈一卉绝非易事。 不是简单地给几个钱。既要给她以帮助,还要设计出一种让她乐于接受的方式,更要小心翼翼保护女人的自尊以及她曾经受伤的心。 究竟该怎么办呢?刘庚旺苦苦思索,夜不成寐。 发生在龙川市的高考作弊案被平面媒体和网络媒体炒成了热点新闻,在全国引起持续关注。在一次例行的市长办公会上,周世勋市长专门讲了这件事:“同志们哪,龙川市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各个方面的建设成就,在陇原省怎么说也属中上水平,但都没有引起全国性反响,一个高考作弊事件,可让我们出名了!这几天你到网络上搜索‘龙川市’,十条有七八条都和高考作弊案有关。我们需要知名度,可这种出名方式难免让人尴尬。对这件事,市委市政府十分重视,昨天书记办公会上,市委王书记作了重要指示,要求市政府高度重视,当作一次危机来处理。王书记和我交换意见,看法是一致的。对于公安部门调查此事,我们要给予全力的支持配合,迅速查明案情,将那些胆大妄为、敢于以身试法的人捉拿归案,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对于教育系统,比方市一中和市、区两级招生办在这个问题上失察的有关领导、管理人员,甚或还有介入此案的相关人员,都要查清事实,触犯法律的移送司法机关,犯错误的依照规定严肃处理,该给予行政处分的决不姑息。这件事大家要高度重视,义仁同志具体督办一下,你是政府主管教育的领导嘛。” “我也简单说几句。”周世勋讲完,卜义仁接过话茬,“首先,作为主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长,我应该检讨。无论如何,今年我市高考发生集体舞弊,造成很坏的社会影响,给龙川市丢脸了。按照王书记和周市长的指示精神,我一定认真督办此事,一查到底,把违法乱纪的人绳之以法。不过,我认为在案情没有查清以前,大家也不要自乱阵脚,也许还有一些误会,也许有的媒体记者故意夸大事实。最终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起码,我们不能自己给自己抹黑。您说呢,周市长?” “要实事求是,决不护短。要通过调查处理,依法办案,彻底打消喜欢钻空子的人所有的幻想。要一次性根治,不留后患,以儆效尤。”周世勋说。 市长办公会刚刚开完,卜义仁立即打电话召见教育局长。程元复来了以后,卜义仁给秘书交代:“我和程局长有要紧事商量,来人来电话你挡一下。除了市里主要领导,别人找就说我不在。” 程元复进来的时候哭丧着脸。 “卜市长,对不起。都怪我工作没做好,闹出事情来了。要是乱子大了,我负不起这责任,万一再牵涉到您……”程元复一开口先检讨,一副忧心忡忡、担惊受怕的样子,坐都不敢坐。 “元复同志,你怎么慌神了?不就是段力维被拘审嘛,一个年轻人把握不住自己,犯了错,该负什么责任由他负好啦,你慌什么?”卜义仁端着领导的架势,“你先坐,坐下说。” “这次是金城大学从大一新生中先发现问题,公安很快介入,从省城把柴大福弄住了,然后才扯上段力维。就怕这俩人顶不住,警方顺藤摸瓜,还会带出别的人和事来,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程元复虽然落座,仍然欠着身子,在卜副市长面前,他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你说说,麻烦到底有多大?元复同志,不是我说你,干嘛沉不住气?真的天塌了还有大个子顶着,对你来说不见得会遭遇灭顶之灾。‘每临大事有静气’,自乱阵脚要不得呀。”卜义仁的口气一以贯之居高临下,程元复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心里不得不敬佩顶头上司有城府。 “卜市长,阵脚倒没有乱,不过,仔细想想事情也不小。今年从s省到龙川参加高考的学生一共有十几个,确实是批量的‘高考移民’,严重的是,高考时他们根本没来,是别的学生——高二的尖子生为主——替考的。要是再把替考翻腾出来,还有假户口,也是在龙川市办的,这样会牵涉好多人,要负刑事责任的决不是段力维一人!再说,‘高考移民’报名、考试的过程,我也不是完全不知情,甚至还给段力维打过招呼,让他尽量帮忙,别的环节也没有完全放任。我要是被牵扯,恐怕也不是作检讨的问题。我真有些害怕……”程元复说。 “这正是我叫你来的原因。段力维不是被龙川市公安局拘审了吗?咱有办法可想。只要他能咬牙坚持,把该承担的责任担起来,不要胡扯乱咬,别人还不至于被牵涉进去。他要是只顾脱罪,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肯定还要有人进牢房,他自己最终也会重判。我说的意思你听懂了吗?” “嗯,嗯。”程元复拼命点头,其实他并没有完全领会卜义仁的意思,“您是说想办法堵上段力维的嘴,让他把事情尽量揽到自己身上?” “我这么说了吗?”卜义仁沉着脸,轻轻摇头,“包括你们教育局的人,尤其是两级招生办的人,嘴也要严实些。” “您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段力维已经不在教育局可控范围之内,我恐怕无能为力。” “里面的人难弄,再难也要想办法。你把外面的人弄好,把你们系统的人弄好,就行啦。” “我知道了,卜市长。” “策略要高明,行事要缜密。遇事尤其需要智慧,想好了再做。我相信你,元复同志。” 像卜义仁召见程元复一样,教育局长也召见了禹志荣。区教育局局长是个唯唯诺诺的人,让程元复看不起,招生一类的事但凡牵涉到区教育局,程局长一般直接找区教育局副局长兼招生办主任禹志荣。小禹脑瓜子灵活,与程元复私交甚厚。 “这几天心慌不心慌?”禹志荣进门坐下,程元复问他。 “心慌?”禹主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像有一点儿。局长您是说市一中高考作弊?” “嗯,还不错。我以为你一点儿都不心慌呢。你告诉我,一中段力维被公安局拘了,这几天你都干了些啥?” “我?我正常上班正常工作呀。您说我该干点儿啥?”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问我让你干啥,你干脆啥也别干,坐以待毙吧。哼!” “程局长,您别生气,我没有装傻。段力维给‘高考移民’办报名手续,是他的个人行为,是从省城来的柴大福找他办的。这事情不牵涉我,我总不能把手指头往磨扇里头塞吧?我估计在这件事上段力维也不会乱咬别人,咱不必因为他被拘留就慌神。我认真想了,无大碍。” “你倒是能稳坐钓鱼台。我问你,小禹,明明知道那些学生是‘高考移民’,不光段力维在市一中给办手续,在区招办也顺利过关,能说你一点儿问题没有?” “倒不是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那些孩子有完全合法的户籍证明,要说弄虚作假,责任也在公安户籍部门,我这儿只是对市一中高考报名进行审查罢了,大不了说我们工作不细心。要是有人说我故意给高考移民开绿灯,我还不承认呢。其实,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您很清楚,要不是您打电话给段力维壮胆,那小子可能不愿意痛痛快快给办呢。”禹主任一方面推卸责任,一方面似乎有意提醒程局长不要光指责别人撇清自己。 “哎禹志荣,你咋听不懂话?故意的吧?我当然不光来提醒你,也不是说这件事我没有责任,我是说你应该想好应对策略,总不能静静等公安局找你,到时候就被动了。你在我面前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懂仅高考报名这件事你可以抵赖,因为有公安局的假户口在先,有段力维不严格把关在前,那么我问你,除了报名,那些高考移民是怎么参加考试的?s省那群孩子来龙川参加高考了吗?” “这……” “这什么这!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你甭以为柴大福肯定讲义气,不会彻底交代。这种侥幸心理完全要不得。包括段力维,要是被警察逼急了,他想坦白从宽,为自己脱罪,知道的不知道的,猜想的,推断的,捕风捉影的,一股脑儿都说,你想想会是怎样的后果?小禹,你是区招办主任,是具体办事的,到时候领导不一定帮得上你。响鼓不用重锤敲,你还要我把话说到什么程度?自己想去吧。” 听局长这么一说,禹主任真正慌神了:“局长,您说,我该咋办?” “你不是脑子挺好用嘛,非得我把什么都说破?”程元复端起架子,不再搭理禹志荣。 其实,在此之前,禹主任一直抱有侥幸心理。给“高考移民”报名并非没有染手,但他只是在中间起了穿针引线、推波助澜的作用,主要造假的环节不在区招办,所以他可以大瞪两眼不认账。谁让公安局给办户口呢?谁让市一中明知道这些学生来历不明还给办报名手续呢?区招办不可能去查每个学生的报名资格。至于组织学生替考,区招办是玩了猫腻,但也有浑水摸鱼的余地,赖一赖也许就过去了。所以,即使省城的高考掮客柴大福落网,市一中段力维也进去了,禹志荣并不认为他有戴手铐进班房的可能。高考作弊哪一年没有?只不过规模有大小,办法有不同,迄今为止从来没有翻过船,今年这道坎儿难道过不去?不至于吧。可是今天让程元复一说,禹志荣感觉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回到家里,晚饭比平常吃得少,味同嚼蜡。后来上了床,老婆看见他情绪不好,想用主动示爱的方式给他调节,结果被禹志荣粗暴地推开。 禹志荣越想越害怕,几乎整夜都没睡着。 第九章 如果说给“高考移民”办报名手续还有抵赖的余地,替考的环节禹志荣恐怕难脱干系。连续好些年了,高考中总有一些高二学生在考场答题。这些学生提前一年参加高考是为了预先感受国家考试考场的氛围,也对高考命题的构架和内容增加感性认识,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录取,而是为了接受锻炼,为来年正式参加高考进行实战演练。尽管高二尖子生有些人考出的成绩能达到本科录取线,但实际上没有一个要提前上大学,都是为第二年考得更好做准备。高二学生提前演练高考的方式是许多学生和家长巴不得要做的事情,但这种做法某种程度上干扰了正常的高考和录取工作,尤其是考得好被录取却不报到,给招生院校造成麻烦,也给一些人在高考录取中钻空子创造了条件。尽管这种现象不合法,是被限制的,但这些年却成了流行的、通用的做法,禹志荣通过给参加高考预演的高二学生开绿灯,换来不少人缘和实际的好处。今年在龙川市被录取的那批“高考移民”,根本没有参加考试,他们中间大部分人的高考成绩恰恰是市一中高二尖子生给考出来的!这中间大有文章。 因为家长有需求,市一中每年总想给尽可能多的高二尖子生创造参加高考演练的机会,但要取得这种机会需要区招办开绿灯,禹志荣借机开出交换条件,市一中只好尽量满足他。比方说,今年参加高考演练的部分高二学生拿到准考证,发现照片是自己的,姓名却是他人的。老师告诉学生:“你只要能参考,达到演习目的就行了,名字换成别人的,是为了给你们创造参加高考预演的条件,不该问的不要问。”这中间的猫腻只有市一中段力维和区招办禹志荣最清楚。 段力维万一把这件事交代了,我岂不成了规模化高考替考的组织者?假如再往深处追查,让高二学生参加高考会不会也是一大罪责?妈呀,这种事就看有没有人找你的麻烦,就看是不是真要寻根究底,万一认真起来,事情小不了,组织高考替考怎么说也犯法!坏了,真的坏了,看来牢狱之灾距离并不遥远! 想到这里,禹志荣打了一个冷战,尿意浓浓…… 刘庚旺经过深思熟虑,下决心要帮陈一卉。 以什么理由再次接触陈一卉呢?这是个难题。 请她吃饭,对她指使女儿帮刘远航作弊表示感谢?且不说吃饭的方式很庸俗,谁知道过了这些天,陈一卉对唆使女儿帮人作弊后悔了没有?刘庚旺清清楚楚,这女人本来对这种事深恶痛绝,只是他找她的时候说到亡妻,伤心流泪,触动了女人心中最柔软的部位,她在那一瞬间化成了水,丧失了原则,谁知道事后会怎样想?况且,儿子靠作弊、走后门进去了,陈一卉女儿却仍然被排挤在奥赛班之外,这是没有天理的事情,再在她面前提这事,岂不是故意让陈一卉不痛快? 干脆说知道她遇到难处,做为朋友不能袖手旁观,让她给我刘庚旺一次做好事的机会?这样说效果恐怕也不好。首先,凭什么说你是她的朋友?难道为了求她帮忙请吃过一顿饭就有做朋友的资格了?别看当时她说过会认刘庚旺做朋友,那只不过是饭桌上应酬的话,不能当真。另外,这样赤裸裸说要帮助她,陈一卉的自尊心肯定受不了,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会不会被她赶出来都不好预料。 除了感谢她,或者委婉地提出帮助她,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想来想去,刘庚旺总算有了主意:干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说我的“庚旺建筑安装有限公司”缺少人才,想聘陈一卉来公司工作。这样听上去像我刘庚旺求她,招贤若渴,她大概不好拒绝。然后,以预支工资的名义给她弄笔钱,解决燃眉之急。想来这个理由正当,对方也好接受,值得一试。 刘庚旺于是打电话到陈一卉家里:“喂,你好。一卉呀,我是刘庚旺,刘远航的爸爸。” “你好,刘老板。”陈一卉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平静。 “哦,还能记得我?我特别害怕你说‘不认识,你是谁呀?’还好,还好!” “你赶巧了。我本来在医院陪护病人,很少在家。这会儿正好回家给病人熬点儿鱼汤。” “算我有运气。一卉,我有点事儿想找你谈谈,有时间吗?” “嗯,我是挺忙的。你在电话上说不行?” “这……好像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呢。” “这样吧,我先把鱼汤送到医院,让病人喝点儿,然后出去一阵儿问题不大。半小时之后你在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等我,或者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别,别半个小时以后啦。”刘庚旺打断陈一卉,“我现在就开车送你去医院,等你事情办完,咱再找地方坐一会儿就行。” “这合适吗?你是老板,时间就是金钱呢。” “一卉你取笑我。就这样说定了,告诉我你家的位置和楼栋、单元。” “那好吧。” 开车把陈一卉送到医院,看她进了住院部大楼,刘庚旺坐在车子里面等。他好像也不着急,放着轻音乐,闭了眼睛随着音乐摇头晃脑,有一搭没一搭抽着烟。估摸陈一卉快返回了,他把车窗打开,用车内空调吹风,要把香烟味道完全排放出去,唯恐这女人回来对车里的空气皱眉头。 陈一卉很快出来了,刘庚旺把她拉到一家环境幽雅的茶馆。大白天这里没有多少顾客,刘庚旺要开包间,陈一卉说:“在大厅坐一会儿得啦。”刘庚旺依她,找个靠窗户的双人位子坐下。 “喝点儿啥?”刘庚旺问。 “冰水。我这几天心里火烧火燎。”陈一卉说。 “别喝冰水了,天凉,对肠胃不好。”刘庚旺说罢叫服务小姐,“来两杯菊花茶,再来点小食品、小点心,随意上吧。” 陈一卉的脸色有点儿沉,不满意刘庚旺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但她还是忍住了,没说什么。 “我也陪你喝菊花茶,菊花败火,你最近肯定心理压力大。你家的情况刘远航跟我说了——他听你家杨帆说的。我看,这两个孩子倒成朋友了。上次要不是你们母女帮忙,我儿子进奥赛班没门儿。可我听说了,你家女儿反倒没进去——我本来不想提这件事,怕给你添堵,可我忍不住想说——市一中的奥赛班还是有猫腻,你这人太诚实。” “在我面前说这事,是炫耀你本事大,还是嘲笑我任人宰割?明知我不爱听,还要说。”陈一卉嗔怪道。她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在上面的菊花,急着想喝,脸上却波澜不惊:“你找我还有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一卉,我说出来也许冒昧,但我的确认真想过,不是心血来潮。你听了要是觉得不合适,咱再商量。总归这件事也是我求你帮忙……”刘庚旺字斟句酌,唯恐说得不得体。 “你又求我帮忙?刘老板,我纳闷儿,你这么个神通广大的人,除了上次你儿子考奥赛班有点儿特殊,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你最好直截了当,医院的病人还等着我呢。”陈一卉心中不快,觉得刘庚旺很可能又在涮她。 “好好好,我直截了当说吧。我的公司有一个岗位,空缺很长时间了,因为没有合适的人。我是想,你能不能到我那儿去上班,算是帮我,给我解决燃眉之急。你看行不行?” “我没有听错吧?有这样的好事,还说求我帮忙?刘老板你真会说话!说说吧,什么岗位?我对你那个行业一窍不通。” “总经理助理。我那个公司说到底是个民营建筑安装队,挂公司的牌子蒙人,我就是董事长兼总经理。”刘庚旺在陈一卉跟前实话实说。 “呵呵,刘老板挺能看得起我,不过,那么重要的岗位我能适应吗?还有,许多老板的助理呀,秘书呀,都弄个漂亮的小姑娘,好看而且好使,你竟然琢磨我这么个半老徐娘?你挺有意思。” “不不不,一卉,我都打听过了,你当老师出身,个人素质挺高,跟你打交道也能感觉得到。我还听说你正在攻读工商管理硕士课程,我那么个规模不大的公司,你要是答应去,还不得蓬荜生辉?弄个漂亮妞当秘书、当助理,的确是一种时髦,不过,我不好这个。怎么样,一卉,答应我吧?” “你厉害。我服你啦,刘老板。我能感觉到,你基本上是个好心肠的人,看我困难,想帮我,还要千方百计找理由,唯恐我心理上不平衡。好啦,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考虑好了给你答复。不过,眼下我根本不可能找工作,因为我家杨帆的爸爸,我的前夫杨玉泉肝癌晚期,已经到最后阶段了,我需要帮助他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他的路不长了,我们毕竟曾经做过夫妻。”陈一卉说。 “这个情况我知道。我尊重你的选择,愿意再等等,让你把杨帆爸爸的事情处理完。等着你终有一天可以到我的公司上班,我随时迎候你。” “谢谢啦,刘老板。那么,我该回医院了。” “一卉,好不容易跟你坐在一起,别太着急好不好?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怎么,还有附加条件?”眼见得陈一卉脸上又有一丝不快。 “哪儿跟哪儿呀!我是说,你再喝口茶,吃点儿东西,这么好的菊花茶。” “刘老板,你明明知道我伺候一个危重病人,哪儿有心思慢慢品茶?我该走啦。” “好好好,一卉,我不再留你。不过,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这是一张卡,里面有点儿钱,过段时间你要是去我那儿上班,这就是你的工资卡,里面的钱算我给你预付工资。你收下吧,一卉。” 刘庚旺没有料到,陈一卉站起身来,拉下脸:“刘老板,我答应去你那里上班了吗?我只是说考虑考虑。我用不着谁来可怜,也不需要接受谁的恩赐。你怎么知道我会接受你这种居高临下的赏赐?你的钱太多了吧?你的自我感觉咋就那么好呢?” 陈一卉说罢扭身就走,刘庚旺赶忙追出来:“一卉,一卉,你生什么气呢?我只不过跟你商量商量嘛,你不愿意要,我也不会勉强你。一卉,走慢点,等等我呀……” 刘庚旺追到外面,拽着陈一卉的胳膊让她上车,送她去医院。他发现女人眼里含泪,自己心里也有点儿惶恐不安,对无意中伤害陈一卉的自尊后悔不迭。 陈一卉最终上了刘庚旺的车。她心里明白,这男人的确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方设法要帮助她。等车子发动起来,陈一卉歪过头去看了刘庚旺一眼,眼神里有一丝柔情和一丝歉疚。毕竟是不幸的生活阅历造成了陈一卉过分的自尊和超强的自我保护意识,有时候对于来自外界,尤其是男人的纷扰,她的反应过分激烈。这一点陈一卉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 车子驶进市第一人民医院,刘庚旺看见住院部大楼下面聚集了一群人,警察也来了许多,好像出事了。陈一卉忽然失声大叫:“停车!” 陈一卉对人群聚集的位置很敏感,她看见五楼杨玉泉所在病室的窗户打开了。 陈一卉跳下车,发疯似的冲向出事地点。 出大事了。有一个病人从住院部五楼坠落下来,当场死亡。 陈一卉挤进圈子中央一看,仰卧在水泥地上无声无息的人果然是杨玉泉,他双眼圆睁,看着太阳,看着蓝天,仿佛放不下这个世界,仿佛心有不甘……9章 尽管在下属面前一如既往地颐使气指,但程元复感觉焦头烂额。市一中奥赛班风波闹成了负面影响极大的社会事件,虽然在一般人的观感上此事由学校引起,但程元复心里明白自己难脱干系。他不仅干预了学校的具体方略,而且假他之手塞进去的后门学生不在少数,所以,就这件事而言,他根本没有权利指责市一中领导,阮克刚、方知行反倒对他心有怨怼。经过努力,事件总算趋于平息,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发生在身边的规模化高考作弊案被揭露,龙川市教育系统没有安宁日子了!这几天,程元复尽了最大努力,想把事态控制到范围最小、影响最小,甚至不惜采取冒风险的做法封口焊眼。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自保,另一方面也是秉承顶头上司卜义仁的旨意。接下来事态究竟会怎样发展,最终能不能全身而退,恐怕要看老天爷了,程元复无能为力。 程元复突然想起那天在家长闹事现场,他以教育局长的身份站在椅子上喊话,有一瞬间目光曾和一个女人交会,让他心头掠过一道闪电。 十多年了,这个女人在程元复心中留下的印痕逐渐淡漠,但是,想要彻底抹平又谈何容易? 他就是当年在宁湾镇中心小学当校长、曾一度和陈一卉发生恋情的男子。 程元复参加工作的学历是中等师范,他的同龄人中,初中毕业直接上中专、中师的都是优秀生。那时候家长并不重视孩子未来学历层次的高低和所上学校是不是名牌,关键是抓紧完成学业然后参加工作,马上有钱可挣,农村生活贫困的家长尤其会这样想。程元复的家也在龙川市郊区,他中师毕业只能到乡村小学当老师。好在程元复聪明能干,特别善于和领导搞好关系,所以参加工作没几年就当了镇中心小学校长。那时候,风华正茂的程元复潇洒倜傥,精力旺盛,除了工作、事业顺风顺水,在男女感情上也不愿意闲着。在当时所处的环境中举目四望,程元复不得不承认宁湾镇中心小学刚刚参加工作的陈一卉是身边最漂亮的女子。尽管小家碧玉,尽管羞涩如青杏,但毕竟年轻,五官又那么精巧,皮肤弹性十足,程元复难免对她怦然心动。程元复做事情从不犹犹豫豫,有了想法紧接着就有行动,立即向陈一卉发动猛烈进攻。因为家教严格,成长环境又是相对保守封闭的乡村,陈一卉和异性交往很谨慎,上了一回中等师范,竟然没有和任何一个男生走得亲近些,更不要说谈恋爱搞对象了。程元复开始向她进攻,陈一卉很自然的反应就是躲避和排斥,她的封闭和退却恰恰在某种程度上激励了程元复的进攻性,他想得到她的欲望更加强烈更加疯狂。乡村小学的环境很特殊,每个老师一间屋子,宿办合一,特别到了晚上,学生不住校,离家近的老师一般都回家去住,校园里静悄悄的。本来陈一卉晚上也可以回家住,她家所在的自然村距离中心小学不过三里地,可是因为几年前母亲病故,父亲续弦另外找了老婆,陈一卉对后妈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所以宁可住校。这样,个别情况下一到晚上,整个校园除了半聋的木讷的守门人,就剩下程元复和陈一卉。有一天晚上,程元复欲火中烧,在陈一卉房子里延宕至夜深,竟然很暴力地直接没收了小女子的贞操。很奇怪,他这种极不道德的行为竟然没有惹出大乱子,一夜过后,他和陈一卉俨然成了恋人关系。其实只有陈一卉知道,那天晚上,程元复刚开始完全是一副无赖嘴脸,后来又从无赖演变成强xx犯,但是把生米做成熟饭后,程元复开始装可怜。他痛哭流涕检讨,说他之所以这样完全因为太爱陈一卉了,情到浓处,难以自制,所以酿成大错,还狠狠扇了自己好几个嘴巴。那天晚上,程元复竟然在陈一卉床前跪了一整夜,天亮时候站都站不起来。在这之前,陈一卉根本没有品尝过男人的滋味,程元复成为她生理意义上的第一个男人,陈一卉感觉命运已经无可选择地和这个男人联系到一起了。奇怪的是她受到侮辱却没有很强烈的羞耻感,对施暴的男人也恨不起来,后来她看程元复的悔恨自责很真诚,能双膝跪地一夜不完全是作秀,于是心中对程元复的防线完全崩塌了。 陈一卉这种女子,一旦动情就会全身心投入。况且当时程元复参加工作时间不长,也没有女朋友,她和他恋爱再正常不过,学校老师虽有议论,但基本上持肯定态度。干柴烈火般的青年男女一旦尝到性爱的滋味,顺理成章一而再再而三,一发而不可收。于是,在宁湾镇中心小学的最后两年,程元复一点不寂寞,常有来自异性的滋润,生活不能说不幸福。 问题在于雄心勃勃的程元复不会心甘情愿永久呆在乡村小学。从分配到宁湾镇开始,他一方面认真工作,努力争取进步,没几年就当了中心小学校长,证明他的努力颇有成效。另一方面,从来到乡下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做将来某一天到城市工作的准备,想方设法寻找机会。就在他和陈一卉热恋两年,女方家长构想要给他们成婚的时候,程元复进城的机会突然降临。他有个叔父在龙川市政府工作,行政级别是副处,叔父有个正处级的表兄中学教师出身,突然从市总工会副主席的位置调任教育局长。拐弯亲戚当了教育局长,程元复进城就有了阶梯和通道。得到这样的信息,他兴奋得几乎跳起来,觉得进龙川市工作指日可待了。程元复是那种想要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有了机会绝不会错过。新任教育局长寒假前到任,寒假和春节给程元复提供了打通关节的时机。尽管有亲戚关系,他仍然不惜血本几乎将在宁湾镇工作几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采用送过年礼品加红包的方式,一股脑儿贡献给了局长。重磅炸弹的效果立竿见影,新学期开学之前,程元复拿到了调进市区一所初级中学的调令,而且给了个“校长助理”的位置。明眼人一看,这只是个过渡,下一步就该提拔程元复成为副科级干部了。 程元复到市区工作,调动过程根本没有和热恋女友商量,事情办成了,他才向陈一卉口头通报。陈一卉听完就哭:“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你是不是想一个人进城,然后不要我了?”程元复赶紧把女友紧紧拥抱,揩去她脸上的泪珠,没头没脸地热吻,然后信誓旦旦地表态:“我想方设法调到城里,还不是为了咱俩?我先行一步,等站稳脚跟就想办法把你也调进龙川市。那时候咱俩就结婚。” 总归进城是好事,陈一卉没有反对的理由,只好同意程元复去了。 程元复进城后才发现,叔父对他的前途做了周密安排,其中一项内容是给他介绍一位权贵的女儿做女朋友。“元复,这个女孩挺好的,因为太挑剔,高不成低不就,耽误得年龄大点儿。你不也在宁湾镇耽搁好几年嘛,人家只比你大两岁,没关系。关键是她爸爸身居高位,你要是做了这家的女婿,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还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你呢。”叔父说。 “三爸,我在宁湾镇谈了一个。”程元复说。 “谈了一个?谈到啥程度?总该没领结婚证吧?……没领证就好,没领证说明你还有重新选择的自由。三爸给你介绍对象考虑你一辈子的事情,你必须听我的,先和这个女孩处一处。乡下那个别理她了,即使这个不行,我再另外给你介绍。”叔父说。 程元复于是按照叔父的要求和权贵的千金约会。一方面他不能也不敢驳叔父的面子,另一方面对于结交权贵自己心里也有抑制不住的渴望。程元复没想到,那个出身高贵的女子——他后来明媒正娶的老婆仅仅见了一面,就认定程元复是她老公,紧缠着不放,让他再没有脱身的机会。程元复对这个长相富态的大龄女青年说不上喜欢,但也不反感,一开始稍显被动,后来就全身心投入,开始了一场新的、以婚姻为终极目标的恋爱。 陈一卉在乡下很快体味到被遗弃的感觉。自从进城以后,程元复不但不回宁湾镇来看她,而且不打电话——那时候打电话不方便,但中心小学有一部转着圈拨号的电话——不写信。毕竟对陈一卉来说,程元复是她的初恋,尽管事情的开端有几分不堪,但后来她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了。在这个思想单纯的乡村女教师心目中,程元复是她终身依托的男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感受到程元复背叛逃逸的倾向之后,陈一卉主动找到城里去了。 “程元复,你不是说要把我也调到城里来吗?我家人催我结婚呢。”陈一卉说。 “一卉,事情要从长计议。我自己还没有站稳脚跟,调你进城只能再等等。我刚刚到新单位,打开局面必须有个过程,这时候结婚不合适。”程元复说。 这次陈一卉进城,程元复见了她仍然雄性勃发,与她发生了关系。也就是这次进城过后,陈一卉接到程元复写给她的一封信,信上说:“陈一卉同志,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终止和你的恋爱关系。不要问我为什么,这里面原因很复杂。总的来说,你我分道扬镳,不仅对我有好处,对你也有好处。和你谈恋爱我是真心的,男女青年激情燃烧的时候行为有不当,请你原谅。如果你觉得我对你有经济补偿之必要,我会答应你的要求……”读完这封信,陈一卉哭了三天三夜,睡了三天三夜,然后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没有给程元复回信,更不会向他提出“经济补偿”的要求。要命的是陈一卉很快发现她怀孕了,应该是到龙川市找程元复那次种下的孽果。女人犹疑再三,最终没舍得把孩子打掉。再后来杨玉泉乘虚而入成了陈一卉的老公。 程元复很快和名门贵族的大龄女青年结为夫妇,因为有了后台,他的仕途一帆风顺,在那所初级中学由校长助理到副校长,再到校长,然后转到市委机关做宣传部副部长,再到政府机关当局长,转了一圈又回到教育系统当了教育局长。 这些年在官场仕途打拼,程元复也不容易,总是觉得忙。他也并非从来不想曾经的恋人,而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再与陈一卉联络,况且多少年来他老婆在男女交往方面一直把程元复盯得很紧,他几乎没有在婚外寻求性爱补充的条件。好在一封信宣布断绝关系之后,陈一卉自始至终没来找过他,更不要说给他制造麻烦。从这个意义上讲,程元复对陈一卉不仅怀有一份愧疚,而且对她心存感激。陈一卉嫁给杨玉泉,并且辞掉工作进城,以及杨玉泉因为吸毒贩毒锒铛入狱,程元复都隐约听说过,虽然心里同情陈一卉的遭遇,但从来没有和她联系过。 陈一卉出现在家长闹事现场,是不是她的孩子也被挡在奥赛班门外?按理说,这件事我程元复应该关注一下,可能的话给她提供点帮助。可惜这几天事情太多,高考作弊案爆发弄得人脑子乱了,竟然没想起关心一下陈一卉孩子上学的问题。 唉!程元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杨玉泉自杀之前,在病房给陈一卉留下遗书。 和杨玉泉同住一室的病友也是肝癌患者,两天前死掉了,这个屋子暂时没有别的病人住进来。方才陈一卉离开的时候,杨玉泉刚刚喝过鱼汤,脸色难得显现出一点儿红润,精神特别好。陈一卉说别人找她谈事情,需要暂时离开,杨玉泉还和她开玩笑:“该不会是见男友吧?一卉,你真该找个老公,一定要找个好人,起码比我杨玉泉好一百倍。”陈一卉嗔怪说:“无聊!” 陈一卉没想到,杨玉泉在生命之火还算旺盛、心理素质显现出坚强、心境颇为阳光的情况下自寻短见!现在回想起来,在她离开病室的那一瞬,杨玉泉曾在身后喊了一声:“一卉!”听上去有些凄惨。不过当她回头看时,前老公脸上笑容灿烂,竟然骗过了她。陈一卉没有读懂这灿烂背后隐藏着的东西。 陈一卉离开医院去和刘庚旺会面,杨玉泉哄骗给他量体温的护士:“姑娘,你能不能给我找一支笔,再找几张纸来?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去世多年的老爹给我出了一道算术题——我老爹当年也是乡村的知识分子呢——那道题看上去简单,算起来很复杂。老爹在梦中说,这道题要是能算出来,我就成神仙了。我老妈站在旁边笑——我妈也去世多年了——她说:儿啊,这道题算出来,你真就不得了啦!你说说,我现在能把那道题很完整地写出来,要是不算一算,怎么能甘心?你帮帮我吧。”护士小姐看杨玉泉脸色和精神都很好,笑容满面,哪里能想到他会出事?于是给杨玉泉拿来她们做医疗记录用的中性圆珠笔,还有几张医用处方纸。护士小姐离开以后,杨玉泉用这姑娘提供的纸笔写了遗书。 一卉——我亲爱的妻: 我决定提前终结我的生命。 我知道,有医生护士的精心治疗,有你不遗余力的关心和照顾,我还能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一段时间,问题在于我继续存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呢?前天,与我同病室的病友被抬进了太平间,我亲眼看到了肝癌病人最后阶段的痛苦,那是一种没有药物可以遏止的痛苦,是与绝望始终相伴的痛苦,而这种痛苦正快步向我走来。对你和孩子来说,我本来就是十恶不赦的魔鬼。是我当年的错误和恶行,断送了你一生的幸福。也是因为我的罪过,让我们的女儿(我始终把她当成亲骨肉)人生道路的初始阶段就有难以弥补的缺陷,这对一个孩子来讲何尝不是残酷和磨难?要论我的罪恶,杨玉泉早就该死。其实,我本来该客死异乡,成为孤魂野鬼,可是,我太没出息,思恋家乡故土,更想念你和孩子,我死皮赖脸给你添麻烦,没羞没臊硬着头皮回到这个地方。一卉呀,十五年没见了,你还是那么美丽,那么宽容,那么善良,那么一颗菩萨心。你收留了我,还让我们已经长大成人、和你一样美丽善良的女儿认我做爸爸!在我生命历程的最后阶段,我成了一个拥有完整家庭、拥有亲人疼爱、拥有天伦之乐的男人……可是,只要我卑贱的生命延续一天,你的苦和累、你的精神折磨也就随之而延续。这样的现状对我来说该是多么大的精神折磨呀?还有,我住院一天,就有数百元乃至更多你的血汗钱,养家糊口的钱,供女儿上学读书的钱白白扔了——用在我身上的一切医疗措施根本没有终极意义,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一卉,我还想给我们的女儿说几句话。杨帆,我亲爱的女儿,你罪恶的、十恶不赦的爸爸简直不知道要怎样表达我心中无尽的愧疚和对你由衷的感谢!我让你自小缺乏父爱生命历程中有无法弥补的缺憾。可是,这次我厚颜无耻回到咱们的家,你竟然接受了我,无条件地认我做爸爸,给了我最大的精神安慰。孩子,我是多么舍不得离开你和你的妈妈呀,但是,我继续存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你和你妈妈的犯罪。我决定立即终结自己的生命,这是向你妈妈谢罪、向你致歉的唯一方式,也是最佳方式。别了,女儿。我会在天国看着你健康成长,永远为你祝福。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要有出息,要好好报答你母亲的养育之恩,千万不要辜负了她。 一卉,忘掉我吧,一个对你曾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过的人。我死了你不要悲伤,告诉女儿也不要悲伤。我解脱了,你和女儿也解脱了。再别为给我操办后事浪费一分钱,省下钱供养我们的女儿吧。我在另一个世界永远为你、为我们的女儿祝祷…… 永别了,我亲爱的妻!永别了,我亲爱的女儿!我爱你们…… 我扔下手中的笔就会向那个窗口进发,那里有阳光,那里通向天堂…… x年x月x日杨玉泉 陈一卉看完杨玉泉的遗书,愣怔了半天,眼睛一眨不眨,把围在跟前的人吓坏了。后来她终于微闭上眼睛,泪如泉涌,“哇”地哭出了半声,朝后便倒,一下子晕死过去了。好在医生护士相距不远,简单抢救了一下她就清醒过来了。 “我没事儿。对不起大家了。”陈一卉擦掉脸上的泪痕,神情自若地说。 等到女儿杨帆赶到,她名义上的爸爸已经被安顿到太平间。杨玉泉头部经过整容,神情看上去还算安详,眼睛也闭上了。杨帆第一眼看到身上盖着白布单的杨玉泉,也是愣怔半天,然后轻轻摇头,并没有掉眼泪:“老爸,你终于解脱了。你病成那样,我看见都替你难受。这下好了,好了……”可是当杨帆看到妈妈的时候,她一下子扑到陈一卉怀里:“妈妈,哇……”然后哭得声咽气凝。 陈一卉按照龙川市流行的习俗,很认真地给杨玉泉操办后事。杨玉泉身上的衣物里里外外全换成新的,从寿衣店买来的全套衣服把他装扮得像个老地主。请来了若干亲朋,也叫来了杨玉泉老家的弟弟妹妹,让女儿杨帆披麻戴孝。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然后将杨玉泉送去火化,给他用了价格不菲的骨灰盒。对于杨玉泉遗骨的处理,他家的弟弟妹妹想拿回去安葬在杨家祖坟,陈一卉坚持在殡仪馆附近的公墓买了千篇一律的、石砌的墓穴安葬,还给杨玉泉立了碑,上面的铭文赫然写着:“亡夫杨玉泉之墓”“妻陈一卉、女杨帆泣血”。 办完杨玉泉的丧事,陈一卉累得像要虚脱一般,休整了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爸爸,然后这个爸爸又闪电般地从世界上消失了。在给杨玉泉送葬的过程中,中学生杨帆像木偶人,在大人的人指使下扮演了死者至亲的角色。完事以后,她对妈妈说:“妈呀,我像做梦。突然天上掉下来个爸爸,不管他是好爸爸坏爸爸,反正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爸爸。谁知道突然间又没了,活人变成遗体,变成骨灰盒,变成了方方正正的墓穴和冷冰冰的石碑。人生简直是一种游戏啊!” 知道陈一卉从伺候重病前夫的羁绊中解脱了,刘庚旺很适时地出现在她面前,请陈一卉去他的公司上班。 陈一卉态度冰冷,说:“刘老板,我恨你。那天要不是你把我叫走,杨玉泉不会死,你是我生命中的灾星!我不会去你那里上班,你再不要想了。” 刘庚旺诚惶诚恐:“我也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对不起,一卉,给我个赎罪的机会行不行?” 陈一卉脸上挂着冷漠,不再搭理刘庚旺。 刘庚旺在脑子里分析判断,看来当下请陈一卉去他那里,简直难于上青天,只好悻悻告退,准备徐缓图之。不料他出门的时候,陈一卉在身后冷冷地说:“给杨玉泉办丧事,你随礼的钱多了点儿。咱俩的交情不值一万块钱,算我借你的。” 这几句话让刘庚旺后脊背发凉。 奥赛班总是容易吸引眼球。高一(2)班班主任宋怡心管理教育学生的方式方法不断引起争议。 首先是宋老师每天早上带领本班学生长跑惹出事端。有一次升国旗仪式,高一(2)班发生了学生现场晕厥的情形。其中刘远航因为没吃早餐参加剧烈运动,导致类似低血糖的症状,另外一个学生因为重感冒,带病坚持长跑,体力透支,参加升旗仪式时精神高度集中,不知不觉倒了下去。两个学生相继晕倒,对升旗仪式的秩序造成影响,而且晕倒的学生在同一个班级,又是引人瞩目的奥赛班。阮克刚校长亲自过问了这件事。 “学生体质真这么差?是不是有别的原因?怎么晕倒的学生都是宋怡心班的?查一查,到底怎么回事儿。”升旗仪式结束后阮克刚给水立鸿和匡小峰交代说。 校办室和学生处两位主任立即执行校长指令,很快弄明白了事情真相。除了学生身体状况有特殊性,主要原因是宋怡心带领学生在升旗仪式前跑步两千米,两个孩子晕倒都和体能过度消耗有关。这种现象本可以避免,宋老师对可能出现的状况缺少预见性和防范措施。 “宋怡心干嘛要天天领上学生跑步?是不是要长期坚持?这样做究竟是体现一种教育方式教育思想,还是别出心裁心血来潮?方老师,您抽时间过问一下,看看她这样做还会不会发生别的问题。奥赛班的孩子个个是宝贝疙瘩,真出了问题我们给家长没法交待。全校集会学生接二连三倒下去,也不好看哪。您说呢?”阮克刚听完汇报,对方知行说。 “哦,克刚你不知道啊?也难怪,宋怡心这两三年身体不好,没有担任班主任。她过去带班,就有每天领学生跑步的习惯。小宋说她这样做是跟著名特级教师魏书生学的,她认为培养学生成才不仅仅要抓学习,更要培养学生良好的道德素养和意志品质,非智力因素在一个人成长过程中往往会起决定性作用。每天坚持跑步,的确能锻炼学生的身体,更能磨炼意志和毅力。长期坚持也不是容易的事。”方知行说。 “哦。宋老师这样做用意是好的,不过也要从实际出发。咱们现行的作息时间,学生本来早出晚归,晚上回去还有家庭作业,一般来讲奥赛班的学生家长期望值也高,还会给孩子增加负担。宋老师再让学生提前到校,组织长跑,睡眠时间能不能保证?再说,除了星期一升国旗,从周二到周末,全校学生都跑步,她再给本班学生加码有没有必要?这是我的看法,方老师您可以把我的意见向宋怡心转达,供她参考。”阮克刚说。 “校长的指示,她执行就是了。不用方校长出马,我去通知宋老师,让她不要再组织学生跑步。”匡小峰说。 “小匡,你想问题太简单了。”方知行反驳学生处主任,“宋怡心有思想,是学者型、教育家型的老师,她对学生采用的教育手段和措施,往往都有根据,而且很有计划性,是先进教育理论和教育思想的具体实践。对这种老师,你可以与之探讨,但不能贸然行事,更不能简单采用行政命令的方式,那样解决不了问题,而且她有可能让你下不来台。宋怡心很有个性呀。” 匡小峰点点头。 “这事情交给我吧,抽时间找她谈谈。对宋怡心的工作积极性当然不能泼冷水,对她在教育思想、教育方式上的探索,应该理解和支持。我们不缺少教书匠,但缺少学者型、教育家型的老师。这方面我看好宋怡心。”方知行说。 “行啊,方老师。对老师在教育教学方面的思考和探索当然应该支持,也应该宽容,但要把握一个度,研究和探索不能失之偏颇,更不能闹出乱子来。”阮克刚说。 方知行找宋怡心谈话,却没有任何批评的意思:“小宋,你们班学生出状况,也算正常现象,好在没有出大的意外。让你带奥赛班,证明了学校领导班子对你的信任。你放手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吧,我对你寄予厚望。我们不仅要培养学生全面发展,不仅要三年以后高考的好成绩,我们还要出经验,出理论,出研究成果。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凡是能做到的,我都会努力协调,积极支持。万一你的做法有人不理解,有压力,我也愿意替你分担。” “谢谢您,方校长。有您这番话,我心里有底了。”方知行几句话竟然让宋怡心眼圈红了,“我肯定不会辜负您,也不会辜负学校,更不会辜负家长和孩子们,您放心。升国旗仪式学生晕倒我很内疚,毕竟影响了整个的气氛和秩序。都怪我考虑事情不够严谨,各方面准备不充分。我愿意向学校检讨,当面向阮校长认错。” “不用啦。阮校长很理解你,是他让我来跟你谈谈,我的意见代表学校领导班子。” “谢谢!” 宋怡心坚持带学生跑步。她对同学们讲:“贵在坚持。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的同学可以量力而行,可以少跑一圈两圈,甚至可以离开队列慢跑,我还是希望每个同学都坚持。长期坚持成为习惯,既锻炼身体,又磨炼意志,对你的一生都有好处。”她的观点得到学生拥护,全班都坚持下来了。家长尽管有人心存疑虑,但一般情况下他们都尊重老师,没有人轻易对孩子的班主任说三道四。 眼看小半个学期过去了,距离期中考试不远,利用一个星期天,宋怡心联系好龙川市著名的铜镍集团公司下属的一家矿山,要带领高一(2)班学生去井下参观。她预先向学校报告这件事,不料又引起争议。 学生处主任首先持反对意见。匡小峰不否认让学生去现代化工业生产一线参观的教育意义,他主要担心安全。匡主任拿着宋怡心送审的《关于高一(2)班学生参观矿山井下的申请报告》直接找到阮克刚:“校长,宋老师又给我们出难题了。奥赛班最重要的是把学习成绩搞上去,她总要干些别出心裁的事。您看看,这报告能批吗?最终要您签字呢。” 阮克刚把宋怡心的报告瞥了一眼,问匡小峰:“你的意思呢?学生校外活动、社会实践活动由学生处管,你总得有个初步意见嘛。” “让我说,这报告不能批。倒不是说活动本身有啥不好,关键是安全问题太重要了,万一出点儿事,麻烦就大了。” “宋怡心的安全措施准备到位了没有?她想让学校做些什么?” “她口头跟我说了,学生到矿山,那边对整个活动有一系列安全保障措施。比方说让孩子们都穿防护服、雨靴,戴安全帽,要对他们进行安全注意事项的教育,矿山选派专业人员和负责安全的同志全程陪同。高一(2)班有个学生家长是这家矿山的一把手,人家倒是全力支持宋怡心。她报告里对安全措施也有比较详尽的说明。宋老师还约了她班上几个任课老师一起去,帮着管理学生,她希望学校管理部门能派人带队。”匡小峰说。 “看来宋怡心准备得很充分,我们想要否定这项活动反倒没有多少理由啊。” “校长,我认为安全是最大的理由。尽管有安全措施,但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学生能受到多大教育不好说,但只要安全上出一丁点儿问题,不光宋怡心很麻烦,学校的麻烦更大。学生只要是在学校组织的活动中受伤,哪怕擦破点儿皮,家长都会不依不饶。谁家的孩子不是宝贝呀?这方面教训多了,我看许多学校对组织校外活动的态度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的意思您不要签字,我跟她说校长不同意,做做工作,让宋怡心把这项活动取消算了。” “哈哈,你这种想法是因噎废食。” “还有个问题,我怕宋怡心这样做了,别的班都来效仿,这种事情多了,出现安全事故的几率就高。咱还可以拿学生社会实践活动需要学校统一组织安排做理由,说服宋怡心放弃。” “我看,简单否定总是不好,况且宋老师出发点是好的。她让学生参观的矿山井下我去过,简直是一个地下城,巷道四通八达,看上去十分壮观,现代化的采矿设备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管理水平特别高。学生去了不但能感受到现代化采矿业的神奇,还能亲眼看到一线工人劳动的场面,教育意义非凡。要是不考虑安全因素,我会第一个支持她。”阮克刚说。 “校长,您的意思是批准了?” “我没这样说啊。你把方校长、沈校长都叫来,让水立鸿也来,用校长办公会的方式定一下。即使将来有问题,学校领导班子负责,我负责。我觉得既然宋老师出发点是正确的,准备工作也充分,我们没有理由反对。安全很重要,但也不能因为顾忌安全,该干的事情都不敢干。” 学校领导班子研究的结果是给宋怡心开绿灯,同意她带领学生去矿山井下参观,并且指派学生处匡小峰主任带队,让活动提高规格,增加了合法性。领导班子对宋怡心报告中的安全措施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进一步落实了安全责任,完善了处理意外情况的预案,保证做到万无一失。开完会,阮克刚以市一中校长的名义给矿长打了电话,对他们支持学校开展活动表示感谢,强调让对方协助做好安全工作,确保万无一失。最后阮克刚用调侃的口气说:“矿长同志,你是我们的学生家长,不能光给你孩子的班主任开绿灯,再有机会,我组织全校学生到你那儿参观呢,同样要支持啊。”矿长赶忙说:“没问题没问题。” 宋怡心组织学生参观矿山井下的活动一切顺利。回来以后,同去的语文老师安排学生写观感,结果全班学生几乎每个人都写出了有真情实感的好文章,有的写“灯火辉煌十里地下城”,有的写“采矿工人钢铁汉”,有的写“井下的女人最美丽”,还有写“七百米地下饭菜飘香”、“现代化的凿岩机”,甚至连很专业的、该矿山独创的“六角形下向胶结充填采矿法”在学生的作文中都有反映。学生的作文不仅有纪实,很多人还抒发了对现代工业的感悟,对地下矿藏丰富的家乡的热爱,对产业工人的崇拜等等,反映出学生通过这次活动受到了很深刻的教育。语文老师说:“很少看到这帮‘家伙’能写出如此有真情实感的好文章!”宋怡心组织班会让学生交流了参观心得,巩固了活动成果。方知行副校长事后感慨地说:“以后类似的活动应该多搞几次。”阮克刚说:“活动好是好,不过也让人提心吊胆。要是安全出一点点问题,效果就不是这样了。” 参观活动过后不久,宋怡心的班级又有个学生在长跑中晕倒,弄到医院大夫不让走,说这个学生有大问题了。 第十章 从公安局传出消息,段力维被正式批捕。警方查明有来自东部s省的十几个“高考移民”在龙川市参加高考,多数在市一中报的名,其余人的报名地点牵涉到另外两所中学。段力维明知这些考生是“高考移民”,故意违规操作,涉嫌犯罪。在段力维这里找到突破口,警方抽丝剥茧,顺藤摸瓜,继续追查高考作弊的来龙去脉,本地学生为外来“高考移民”替考的事情也逐步浮出水面。 继段力维之后,龙川区招生办主任禹志荣也被警方拘留审查。 禹志荣和段力维一样品尝到了手铐和留置室的滋味。他本来有侥幸心理,幻想着蒙一蒙也许能过关,等进了局子才慢慢意识到,狡猾抵赖在铁的证据面前不堪一击。比方说让参加“高考演练”的高二尖子生顶替“高考移民”,这种“虚拟高考”对应考者来说成绩不重要,只是起到操练和阶段性检测的作用,但是将这个虚拟过程中部分学生超过本科录取线的分数张冠李戴给“高考移民”,就使得本来可以忽略的考试成绩有了实质意义。这事情本来是务虚,可是虚中有实,巧妙地移花接木让某些人从中捡了大便宜,禹志荣作为操盘手乐在其中,而且利益攸关。他原来想,这种把戏玩好些年了,驾轻就熟,天衣无缝,绝不会洒汤漏水,可是经不起认真追查。将那些参加高考演练的高二学生与他们使用过的准考证存根一一对照,冒名顶替的事情便昭然若揭。再比如为批量“高考移民”办理报名手续,禹志荣本来想一推六二五,把罪责统统推到相关学校,可是,架不住警方一调查,这批“高考移民”都和他本人有种种联系,学校的办事人员交代说他们给这些学生办高考报名都有来自“上面”的指令,而“上面”都与禹志荣脱不了干系,何况每个学校所办非正常报名,最后都要经过他审查同意。禹志荣显然是这场阴谋的主要组织者和具体实施的关键环节。何况省城的高考掮客柴大福被警方攻克了心理防线,统统招了。至于段力维,虽然某个领导想方设法打招呼,让他抵挡了一阵子,可是负责侦查案件的警官也不是吃素的,恩威并重,政策攻心,弄得段力维彻底崩溃,彻底交代了。禹志荣想赖也赖不掉,而他是一个识时务的人,审时度势,交代得比段力维更快、更彻底。 很快,教育局领导从公安局得到消息,禹志荣也被正式批捕,是继段力维之后教育系统第二个因高考作弊案落入法网的人。两位教育管理岗位上的工作人员相继被捕,足以反映出发生在龙川市的高考作弊案绝非小事,很有可能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头,说不准还要牵涉多少人,牵涉到哪个层次的人! 就在案件继续侦破、事件持续发酵的过程中,龙川市教育局长程元复和公安局长杨胜春有一次私下交往。程元复打电话约杨胜春到一家咖啡厅的包间单独说事,两个人都不带随员。 “老杨,高考作弊的案子公安局抓得紧啊。教育系统已有两员大将落马,你们还紧追不放,是不是想把我手下的人多弄几个进去?”程元复和杨胜春私交甚厚,说话有几分放肆。 “我的程大局长,你说哪里话!你以为公安局逮人有瘾,喜欢没事找事?”杨胜春脸上浮出一丝嘲讽,“这事情由得了我吗?你没看看电子媒体、平面媒体、网络媒体,海陆空一起上,舆论压力铺天盖地,不认真办案行吗?何况,市委市府主要领导有指示,必须彻底查明事实真相,给社会一个交代,给老百姓一个交代,我手下的弟兄们哪儿敢懈怠?再说,据我知道,你手下的两员大将都不怎么样,架不住铐子一戴,吓得屁滚尿流,瓦沟里滚核桃哗啦啦都倒出来了。明明够逮捕的条件,谁能救得了他们?” “好嘛,就算这两人罪有应得,可事到如今,我作为教育局长不能不考虑后续效应。胜春同志,咱俩不是外人,这儿也没外人,算我求你了,出面干预一下,别再让案子越查越大,好不好?看上去好像是天大的案子,其实叫我说,都是那些记者,尤其是做网络媒体的人,为了追求轰动效应,恶意炒作,硬把事情炒大了。你们办案子,可不能让舆论牵着鼻子走呀。” “舆论是舆论,侦办案件总要以事实为依据,肯定不会故意搞扩大化。这一点请程局长放心。” “我再说句也许不该说的话,就拿被你们抓了的小段和小禹来说,我还替他们感到冤枉呢。你想想,我的杨大局长,他们帮着给别人办高考报名,甚至不惜冒风险找人替考,为了什么?你说说,他们究竟为什么?” “我想,大概是利益驱动吧。” “错。这些年,家长都把孩子考大学和未来的就业联系起来,为了让自家孩子考上大学,考上理想的大学,所有家长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什么办法都敢想,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样一来,像段力维、禹志荣这样直接参与考试组织管理的同志,必然面临种种压力。我不否认,家长找他们,有的也可能给点儿好处,送礼品送现金不是没有可能,可高考是国家考试,多年来形成了十分完善的制度和科学严密的操作程序,作弊容易吗?换句话说,即使有人想给他们好处,好处是容易拿到的吗?相反的,多数情况下,并没有人给他们好处,而是通过各种关系,包括找上级领导,像布置任务一样给他们压担子,出难题,让他们不堪重负。实在招架不住,被逼到墙角了,难免会做出一些不合规范的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家长想方设法钻营给他们造成困惑,还是因为咱这个社会本身是人情社会,谁也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要让我说,这些同志就是因为情面太软,心肠太好,想给人帮忙,结果引火烧身。包括我,有些关系不能不考虑,甚至多数情况下压力也来自上面——比方管教育的市领导,交代点儿任务我能不完成吗?可我是教育局长,总不能亲手到考场去给人作弊吧,最终要靠小段、小禹帮忙。这阵儿他俩进去了,我作为上级领导,心里愧对这些人,没有脸面见他们的家属!”程元复说得动情入理,慷慨激昂。 “老程,你这些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杨胜春脸上流露出讥讽,“据我知道,他俩和省城的高考掮客相互勾结,掮客以赚钱为目的,他俩肯定也在中间捞取好处。说到底还是利益驱动嘛。” “老杨,你不知道。如果说这里面有利益关系,他们和高考掮客绝对是两码事。对掮客来说,这是一桩生意,做得越大越好,获利越多越好,可对段力维和禹志荣来说,是被动应付,他们不得不面对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不得不违心地去做本来不愿意做的事。如果说有利益分配,也是高考掮客把牛牵走了,他俩只不过捡了拴牛的木头橛子。事情发作,他们却要承担主要责任,甚至是刑事责任。你说他们冤不冤?” “老程,你这样说不讲原则,爱护下属也不能是非不分嘛。他们多年做高考工作,与之相关的党纪国法总该知道,无论如何不能铤而走险,不能违法乱纪,既然敢以身试法,就少不了受到应得的惩罚。同情归同情,咱俩谁也帮不了他们。”杨胜春保持冷静,口吻不温不火。 “不光同情,我还很害怕。你想想,杨局长,案子要是继续延烧,恐怕我们这些段力维、禹志荣的上级也难脱干系。有时候为了照顾某些熟人,甚至是为了落实某个领导的指示精神,我们难免会给小段、小禹一些暗示、引导,甚至施加压力。这样的事情经不起调查和推敲,要认真起来,我能不害怕吗?我们这些人兢兢业业提心吊胆,几十年苦巴巴熬着,才混了一个处级岗位,要是因为给别人帮忙,替领导分忧,把前程断送了,你说,划得来吗?要是真被牵涉进去,我们总不能一点儿撑头没有,总不能把给我们交代过任务的上级领导供出来吧?那样更会死无葬身之地!杨局,你说说,这事情简单吗?我能不害怕吗?咱俩除了工作关系,也是多年的朋友、兄弟,我在你面前都说的实话呀。”程元复越说越沉重,头不住地摇。 “老程,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高考作弊这件事闹大了,小段、小禹已经触犯法律,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法解救他们。但愿他们能有点儿撑头,不要把别人再牵进来。”杨胜春说。 “老杨,话说到这儿,我也得提醒你。这次的高考作弊案,主要是‘高考移民’问题。教育系统有给‘高考移民’开绿灯、组织安排替考的问题,可你想没想,所谓‘高考移民’,首先是‘移民’问题。那些靠作弊被录取的孩子,户口本来不在龙川市,只有先办了本市户口,才有可能在本市报名参加高考。何况省上有规定,必须是户口迁入本地三年以上的考生,才能在这儿报名。户籍弄虚作假,只有你的部下才能办得到。这个案子继续追查,杨局,恐怕火就烧到你那里去了。”程元复把话题引到另外的方向。 杨胜春没有立即接程元复的话头,沉吟一阵儿,然后说:“老程,你说的是事实。不过,案子闹大了,万众瞩目,我们没办法包庇下属。万一这把火延烧到公安机关,也没办法,该谁负责任就必须负责任。” 程元复很无奈。分手之前,他对杨胜春说:“老杨,我不是为我个人来求你。咱不光要想被关进去的人,还要想想外面的人日子好过不好过,尤其应该想到上级领导。你就不能心怀慈悲,网开一面?别的我不敢想,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大事化小就大事化小吧——小事化了看来不可能了!算我求你,老杨。” “老程,不必。啥求不求的,能关照的地方我一定尽力。”杨胜春狠狠吸了一口烟,喷吐出来,弄得面前烟雾缭绕。 程元复打电话给阮克刚:“阮校长,你能不能让手下给查查,高一有没有个学生的母亲叫陈一卉?再看看这个孩子成绩怎样,是不是在奥赛班。呵呵,这种小事找教务教研室就行,可惜段力维给逮起来了。教务教研室别人我不熟悉,安排新主任了没有?” “局长大人该不是又要给奥赛班塞人头吧?饶了我吧!”阮克刚一听教育局长打听学生的事就头皮发麻,抵触情绪油然而生,“你说的这个学生本人没有姓名?一般孩子登记家长都写爸爸,你光说了学生母亲的姓名,不一定能查到。教务教研室暂时没主任,教务干事小谢临时负责。” “我说要往奥赛班放学生吗?老阮你神经紧张什么?不过是熟人的孩子,我了解了解情况难道不行?” “没有啥不行,我让教务的同志给你查。男生女生?” “啊呀,我还真不知道是男生女生。” “官僚主义,多管闲事。我记一下学生家长名字。耳东陈?……一二三的‘一’。……什么‘卉’?……‘花卉’的‘卉’。记下了。哎,老程,这孩子的母亲该不是你老情人吧?”阮克刚捎带着调侃程元复。 “嘁,我哪儿有阮校长浪漫呀?我老婆是醋罐子你不知道?我哪儿敢找情人,一个熟人而已。我倒是听说报社有个女记者和阮校长关系不错,有没有这回事儿?”程元复反戈一击。 “啊哈,女记者?我怎么不知道呢?”阮克刚故意装糊涂,他的脸略微泛红。 “你不光有情人,身边还有红颜知己呢。好几次吃饭,我发现你的办公室主任小水特别关照你,是不是暗地里已经收编了?兔子不吃窝边草,克刚同志一定要谨慎从事。”程元复继续向阮克刚进攻。 “采野花,吃窝边草,是程局长的强项呀。跟上你大局长,咱有机会也学着坏一坏。”阮克刚以攻为守。 阮克刚让教务教研室查了,真有个名叫“杨帆”的学生,家长姓名正是“陈一卉”。他回电话给程元复:“真有个‘陈一卉’,她的孩子叫杨帆,女生,上次参加奥赛班选拔考试,本来应该进去,结果还是没进去。” “啥叫‘本来应该进去,结果还是没进去’?到底怎么回事儿?”程元复听阮校长的话蹊跷,追问道。 “要说嘛有点儿阴差阳错。他们登记分数把这个孩子的英语成绩弄错了,少算了30分。按理说,要不是非正常渠道挤进去一部分学生,这孩子即使没有这30分也能进去,结果因为分数不够被挤出来了。等发现分数搞错了,名单已经公布,只好将错就错。” “哎哎哎,阮大校长,你的麾下怎么如此粗心大意?原以为奥赛班选拔绝对严密,不料竟有这样的事?以后再在我跟前吹嘘市一中工作作风严谨,我只当你吹牛!就算阴差阳错吧,怎么偏偏让陈一卉的孩子赶上了?你是不是立即纠正一下?” “还说不给我出难题!好不容易奥赛班的事情风平浪静了,咱平白无故又调整个把学生,岂不是没事找事,想让家长再找茬闹事?”阮克刚坚决反对程元复的动议。 “问题是你们工作有失误,白白让孩子做牺牲,纠正一下难道不应该?” “不是不应该,而是眼下没有纠正错误的时机。不过你放心,那孩子确实很优秀,要是再加30分,她就是全年级数一数二的学生了。这种孩子在普通班放一段时间没事,过上半学期一学期,有机会了咱再给调整过来。你说呢,局长同志?” “我还说什么呢?我说了你又不办。” “你是上级领导,但凡能办的事情,我们哪儿敢打折扣?要不奥赛班挤成这样?” “呵呵,又批评我呢。好啦,我的话说到了,阮校长看着办吧。” 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态,程元复很想关心照顾陈一卉。尽管她的孩子暂时进不了奥赛班,但他毕竟过问了这件事,很想当面把情况说一说。有了这样的想法,程元复忽然变得心情急迫,仿佛尽快见到陈一卉成了头等大事。 同在一片蓝天下,龙川市并不大,程元复想找到陈一卉显然不是难事,可是,以什么形式和这个女人见面,他却不能不费一番心思。 想办法把她约出来,一起吃顿饭,叙叙旧,再说说她的孩子?且不说陈一卉给不给面子,堂堂的龙川市教育局长,单独约一个下岗职工、独身女子吃饭,谁看见都会有想法。即使没人知道他和陈一卉过去的故事,就凭看到异性男女单独相约,别人肯定能想象出复杂的故事,产生无穷无尽的联想。何况程元复在龙川市是一路诸侯,经常抛头露面,认识他的人太多了!自家老婆又是大醋罐子,要让她掌握了蛛丝马迹,家里也会闹地震。看来这样做并不妥当。 要么打听好陈一卉的住处,屈尊登门拜访?当然,这样做比约女人在外面吃饭喝咖啡影响要小,但是有句俗语讲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很难说这样做就一定不会惹出麻烦。同样也有陈一卉给不给面子的问题,要是主动找上门,或者吃了闭门羹,或者被陈一卉驱逐出境,都很伤自尊。毕竟当年程元复伤害了陈一卉,毕竟男人心中有愧,得不到女人的允许,贸然登门岂止不礼貌,甚或是一种冒犯和侵略。假如陈一卉特别不配合演出,闹将起来,更得不偿失。 还有一种办法,找个双方的熟人,让这个“第三者”出面,既邀请程元复,又邀请陈一卉,甚至还可以再邀请几个充当道具的人,制造出意外邂逅的场景。这样做,陈一卉好接受,不经意间就坐到了他面前。即使陈一卉不给他面子,也不能不给别的朋友面子,这样就有谈话的机会,况且两人之间有缓冲地带,不至于闹出事来。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也不合适,夹杂了别人,他和陈一卉比较私密的话怎么说呀?何况万一遭遇尴尬,暴露在众人面前总是不好…… 罢罢罢,还是想办法找到陈一卉的电话号码,先打个电话试探试探,看她给不给面子,有没有坐在一起深入交谈的基本前提。 “喂,你是陈一卉?”程元复试探地问。 “你是?”陈一卉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似曾相识,但她绝对想不到曾经伤害过她的初恋情人能打电话进来。 “我是程元复。” “你……”陈一卉反应过来了,她把话筒从耳朵边拿下来,用眼睛狠狠盯着,手在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你是一卉吗?你怎么不说话?”程元复急急追问。 陈一卉把电话挂了。她坐到略显破旧的布面沙发上,胸脯剧烈起伏,脑子里瞬间出现大片空白。陈一卉其实也不明白她干嘛要对程元复打电话做出这么激烈的反应,本来以为这个男人在她心目中早死了,人生路上她和他的一页早就翻过去了,可是当男人再次出现的时候,她几乎本能地对他产生排斥和愤怒。大概因为当年他对她的伤害太严重了,严重到足以使一位女性记恨终生。前不久在市一中家长请愿现场,陈一卉和男人曾有过一瞬间的对视,她相信他也一定看清楚了她,那天陈一卉现场逃避了和程元复进一步接触的机会,回来以后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今天,程元复竟然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她第一时间的第一反应是排斥,是敌对情绪,但是面对着电话机无法发泄愤懑,她把电话挂断了。 丁零零……铃声又一次响起,不屈不挠。陈一卉感觉内心慢慢平静下来了,才拿起话筒。 “喂,你是一卉吧?我又查了一回号码,本市固定电话用这个姓名你是唯一的,我想应该没错。你刚才干嘛把电话挂了?你说话呀,陈一卉。我找你有事,平白无故我也不会打扰你。”程元复的语调很急切。 “你找我能有什么事?你是当官的,找我一个小老百姓干什么?十多年了你还能认识我?”陈一卉语气冷冰冰,不无怨怒。 “一卉,我知道,当初我伤害了你。本来想请你出去坐一坐,怕你生我的气,没敢贸然行事。好不容易打电话找到你,看来对我的怨怒很深啊。这不怪你。我只是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些年了,你还这么恨我。对不起,对不起你,一卉。我诚恳地请求你原谅,那时候我们都年轻……”程元复赶忙解释、检讨,语气充满了诚恳和自责,说话间他也有一股热浪涌上心头。 “你觉得道歉、检讨还有意义吗?我能听你的电话,你已经很有面子了。到底什么事,说吧。我想象不出你我之间还能有什么事。” “看来你不肯原谅我,也不愿意听我说话,我应该知趣。一卉,咱长话短说,上次市一中新生家长因为奥赛班编班请愿,我和别的领导到现场去了,也看见了你。当时我想,你的孩子是不是也该上高一了?是不是也被排挤在奥赛班之外?” “我的孩子……”陈一卉忽然止不住眼泪。 “是呀,你的孩子。我从市一中打问过了,你女儿叫杨帆,学习成绩很好,可是没能进奥赛班。” “学习成绩很好的孩子进不了奥赛班,能说明啥问题?说明市一中和教育局的领导良心叫狗吃了!我们小小老百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明明知道吃亏、受骗了,却没有办法!”陈一卉十分愤怒,冲着电话咆哮。 “一卉,你先别发脾气,听我给你说说情况。你女儿这次没进奥赛班,的确不是考得不好,市一中在登记分数时出了差错。等发现弄错了,名单已经公布,来不及纠正了——这个情况他们本来隐瞒着,经过我查问才知道有这样的小插曲。也算是运气不好吧。” “什么运气不好!出差错怎么偏偏让我的孩子赶上了?要是校长的孩子会不会出现这种差错?要是你教育局长的孩子会不会是这样的结果?明明欺负老百姓,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还说出了意外。谁信呀!经过选拔考试,学习不好的孩子照样留在奥赛班,我的杨帆成绩优秀照样进不去。天理何在?公道何在?你们这些人良心何在?”陈一卉说着说着气愤得不行,又把电话挂断了。 “一卉,陈一卉,你息怒,息怒。”程元复再次把电话接通,“你还是年轻时候的脾气。其实,你女儿的事情真是搞错了,一中阮校长也感觉对这个孩子不公道。” “明明知道不公道,干嘛不纠正?你无非帮着他们说鬼话,欺骗我!” “他们说了,一定要想办法纠正错误。只是高一奥赛班太敏感,他们小心翼翼不敢乱动。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让孩子在普通班好好学习,坚持半学期或者一学期,学校一定给她调到奥赛班去。你听明白了没有?” “既然问题得不到解决,你打电话有什么意义?反正我们处在社会底层,任人宰割惯了。能不能纠正错误,我奈何不得他们,等着狼心狗肺的人良心发现,还不等到太阳从西面出来?” “一卉呀,你真的有些偏执,这件事稍微等一等吧,肯定会有结果。要是过段时间他们还不纠正,我会主动找市一中,你放心。我能打这个电话,起码说明我的良心还没有叫狗吃了吧?感谢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你要是还能给我面子,找个时间请你吃饭,行不行?” “你是不是想让我说谢谢?我说不出口,对你这种人!吃饭免了,假如过段时间我女儿能进奥赛班,我也许会认为你的良心还没有被狗吃掉。”陈一卉又一次挂断电话。 程元复摇摇头。他意识到,这个女人的确被他伤害得重了。 第十一章 “施静玲,我要累死了!”齐晓明回到家里总是叫苦,捎带指责老婆的烹调手艺,“累就累吧,也吃不上可口的饭菜。看看你做的菜,除了油大,还有什么特点?不咸不淡不香不辣,难吃死了。我这辈子倒了大霉,咋遇上个你呀!” “谈恋爱你眼睛瞎啦?那时候我胡乱炒个菜你都说好吃,恨不得连碟子舔干净。如今看我不顺眼,连我做的饭菜也不能吃了?咱俩做夫妻说不上谁倒大霉呢。你忙你累自找的,我让你那么累了?”施静玲针尖对麦芒。 “我不累有什么办法?想方设法多挣钱还不是为了把咱小日子过好,还不是为了你和齐施娉?” “谁知道你为谁!反正我没感觉到有好处,整天听你乱发脾气,挑我的毛病,嘟嘟囔囔像个婆娘!” “唉,跟你说不清。反正我命苦。” 齐晓明忙,除了担任奥赛班物理课兼班主任,主要原因在于做家教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 齐晓明是名师,学生慕名而来。有的学生物理成绩差,家长不从孩子本身找原因,却认为纯粹没遇到好老师,所以拐弯抹角托熟人找到齐晓明:“齐老师,别人家孩子经您点拨,能拿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大奖,我家孩子没那天分,您给辅导一下,期中期末考试总能考个好成绩吧?哪怕成不了尖子,取得一点进步也行啊。”一开始齐晓明对做家教并不热衷,总是尽量推辞:“我工作忙,顾不上做家教。奥赛拿名次的学生,主要是有天赋,基础好,老师辅导的作用有限。不是说所有学生辅导一下就能考高分,有的根本不爱物理,有的基础太差,老师有天大的本事也白搭。”有的家长耍赖:“反正我家孩子拜托齐老师您啦,家教的报酬我给您放下了。”说完扔下几百块钱,齐晓明想不收也由不得他。有的学生物理成绩并不差,家长照样找上门:“齐老师,我家孩子的目标是清华、北大,高考物理一定要拿高分。奥赛拿不拿奖倒无所谓——是不是拿了国家级的奖项高考加分?那还是拿大奖好啊——为了高考成绩,烦劳您给做家教吧。报酬没问题,我带来了。”齐晓明听了一脸苦笑,摇着脑袋不知道咋办。 后来,齐晓明尝到了甜头。个别辅导式的高中家教报酬可观,流行的行情一课时涨到30元了。说是个别辅导,找上门来推不掉的学生多,三五个甚至七八个一勺烩也叫个别辅导。平常学生上晚自习,回到家还有作业,只能辅导一个课时,周六晚上和星期天能多上几个课时,还可以分期分批。好在高中物理课教了20年,教材教法很熟悉,根本不用备课,学生一来讲就是了,讲累了给弄点儿习题做,做完后点评点评也是一种辅导方式。虽然很累,但报酬不低,算下来比挣学校那份工资高多了。 钱是好东西啊。齐晓明做家教逐渐演变成自觉行动。 齐晓明很快掌握了所带班级有多少学生物理课成绩差,然后分别找他们谈话:“奥赛班学生,物理成绩上不去怎么能行?传出去,我也算一中有名气的老师,丢不丢人呀?我给你出个主意,利用晚上、周末到我家,咱个别辅导辅导。”遇到个别学生犹犹豫豫,他直接给家长打电话,晓以利害,最终都搞定了。这样齐晓明有了一个以所带班级学生为主体的小规模辅导班。 辅导班里有个别学生不交钱,比方有个男孩叫郑曦,物理不是最好,但也不差,齐晓明了解到孩子的爸爸是铜镍集团公司副总经理,风传最近要调到市政方面任副书记或者副市长,是个重量级的学生家长。这样的家长今后肯定用得着。辅导他家孩子是一种投资,眼下不收报酬,或许将来会有巨额回报。这样的先例并非没有,齐晓明当全国先进模范,光靠埋头苦干出力流汗水能行吗? 除了他自己的学生,齐晓明手里还有同年级其他班若干学生,都是家长慕名而来,找熟人托关系找齐晓明做家教辅导的。这些学生程度参差不齐,齐晓明向家长许诺,一定要让他们各自有进步,但最终成绩怎样还要看学生自身努力。 家教负担重,齐晓明于是很累。 有人比齐晓明更累。市一中外语教师曾宝银在讲台上突发脑血管破裂,弄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了。 按理说,一个老师倒在讲台上,以身殉职,死而后已,无论如何值得景仰。但对于曾宝银之死,一中的老师学生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很多人对曾老师突发疾患英年早逝欷?不已,都说可惜了可惜了,怎么会这样?尤其曾宝银担任班主任的高二(5)班学生,眼看着老师正讲课突然停顿下来,脸上神色骤变,随后表情凝固,紧接着一头栽倒人事不省。救护车把人拉走时间不长,曾老师病逝的噩耗传回学校,同学们难以接受,男生红着眼圈发怔,女生一个个哭成泪人。但是,没等到曾宝银遗体火化,另一种舆论的力量盖过了先前大家对他的正面评价,许多人甚至流露出对死者的鄙夷和嘲弄。 “老曾纯粹是累死的。何必呢,要那么多钱干嘛?”这样的议论算客气,不无同情。 “为钱拼命,为钱丧命,爱钱如命,钱要人命。曾老师的结局是一种必然。”这样的评价虽然刻薄,但也算客观冷静。 “世上的钱能挣完吗?身体重要啊。曾宝银太贪婪,贪婪到老天难以容忍的地步,他不出事才怪呢!活该活该。”说这话的人不仅表露出幸灾乐祸,还有对曾宝银难以掩饰的憎恶。 “曾宝银虽然死得早,可人家该吃吃了该喝喝了该玩玩了,老婆房子都换新的了,这样活一辈子也值。只可惜新房子新车子转眼都成别人的了,新老婆也得再换老公……”有些人如是说,不阴不阳,话语中含义丰富。 许多人关心曾宝银的身后事,家产的分割、家庭内部纠葛、学校如何评价以及给他开追悼会的规格等等。 曾宝银之死备受关注当然有原因。 曾宝银老家在本省旱原地区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兄弟姊妹多,生活拮据,所以他从小营养不良,体质羸弱。上中学时候,曾宝银走出贫困山村的愿望很强烈,读书特别刻苦,经常晚上在厕所外面路灯下看书、背英语单词,多次因为饥饿晕倒在教室,这种吃苦精神让他如愿以偿考上师范院校英语系。父母勒紧裤腰带,宁可牺牲弟弟妹妹上学读书的机会,总算把他供出来了。大学毕业后,曾宝银无论如何不愿回老家那个依然贫困的县份,想方设法分配到了相对富裕的工业新城龙川市。参加工作,当了中学老师,曾宝银依然保持老家节俭的生活习惯,舍不得花钱吃肉,穿衣服朴素得像进城打工的农民,身体保持了清瘦和足够的骨感。对自己近乎苛刻的曾宝银却懂得报恩,挣的钱都寄回老家去,让父母生活得富足,而且由他出资在老家盖了全村最好的水泥楼板房,成为父母骄傲的资本。 到了该找对象成家的时候,曾宝银才发现手头没有一点积蓄也不对,城里姑娘几乎都喜欢经济宽裕、花钱大方的男孩。他其貌不扬,手里又没钱,很难讨得女孩欢心。还好,后来经人介绍,曾宝银认识了他的第一任媳妇苗春花。小苗的父母杀猪卖肉,正集中注意力培养儿子成为新一代屠夫,对两个女儿的前程缺乏必要的设计和安排,大女儿苗春花初中毕业就失学,找不到事干,也在市场上摆摊儿卖菜,小女儿苗春叶上初中,眼看也成了差生。曾宝银对苗春花的第一印象,觉得这女的符合老家小伙找对象希望女方身体健壮能干体力活儿的审美标准,再加上他已经25岁,生理上对异性饥渴难耐,于是同意和女孩处一处。苗春花其实很有心计,对她能和大学生、中学老师谈对象喜出望外,充分利用曾宝银不懂爱情和饥渴女性的机会,很快和他在她租住的屋子里将生米煮成熟饭。为了尽快促成这桩婚事,苗春花还给曾宝银来了个未婚先孕,让他措手不及,糊里糊涂决定娶苗春花为妻,也接受了儿子已经在对方肚里萌芽生长的事实。 曾宝银结婚不算早,但生儿子在同龄人当中并不晚。婚后,曾宝银也过了几年幸福生活。苗春花嫁给曾宝银,自认为找了一个体面的挣钱的老公,卖菜的营生不做了,专心专意做全职太太。除了养育儿子,苗春花精力旺盛,身体又好,夜夜不放过曾宝银,让他享受到超乎寻常的性快乐。只是曾宝银身体基础不好,累得招架不住。每每他身体出了毛病,苗春花就想方设法给他滋补,弄得家庭生活支出偏大。父母在经济上依赖曾宝银也已经成了习惯,两方面的需求汇合起来,让曾宝银感到钱不够花,妻子因此也常常给他发点儿小脾气。 后来家教之风日盛,曾宝银所教英语课又是家教热门学科,家长、学生需求特别旺盛,曾宝银想不挣钱都不行。家庭生活需要钱,做家教又很能挣钱,曾宝银何乐而不为?况且已经尝到了甜头。很快,在课外辅导、做家教挣钱方面,曾宝银成了市一中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他充分发扬惯有的吃苦耐劳精神,不仅每天晚上有家教,而且周六周日不休息,将甘愿投奔的和千方百计动员来的学生分成若干个班,在家里的客厅分期分批授课,弄得门庭若市,银子也哗哗哗流进来了。 老公做家教大把大把挣钱,苗春花兴奋异常,总是通过做好吃的以及床上尽量变换花样来奖励曾宝银,但好景不长,过了大约一年,苗春花突然发现老公身体出问题了。 原来,曾宝银通过做家教认识了五花八门的家长,有的有钱,有的风流,和这些人交往频繁,曾宝银偶尔也有在外面潇洒的机会。如果说吃吃喝喝能上瘾,在色情场所寻欢作乐更容易上瘾,况且当今社会手里有几个钱的男人把泡妞儿根本不当回事儿,学校男老师有这样业余爱好的并非曾宝银一人。有了和外面美丽妖艳、风情万种的女人交往的经历,再回家看屠户出身的媳妇,曾宝银觉得不堪入目,并且缺少情趣,慢慢地,他对苗春花越来越冷淡,频频光顾有异性按摩、色情服务的场所。 老公经常寻花问柳,苗春花不可能长时间蒙在鼓里。“男人有钱就变坏”,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句经若干人实践检验过的真理,目前正在曾宝银身上变为现实。本来俗气的苗春花在对待老公出轨这件事上不可能脱俗,她采用了非知性女人惯常使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逼迫曾宝银改弦更张,但这些招数对鬼迷心窍的老公基本没有作用。曾宝银不怕苗春花闹,甚至鼓励老婆:“你最好把事情闹大,闹到学校去。等大家都知道咱俩感情破裂了,我和你离婚很容易。”他这么一说,苗春花反倒收敛了许多,改用怀柔政策,苦苦相求让曾宝银不要抛弃她和孩子。曾宝银本来动了恻隐之心,但他在花柳从中穿行舞蹈毕竟不很老到,不久被一个做过“小姐”又想从良的按摩女俘虏了。此女子姓曲,长得妖娆妩媚,把曾宝银糊弄得找不着北了。经不住曲姓女子软硬兼施,曾宝银很快萌生了与原配妻子解除婚姻、与此女结为伉俪的想法。后来这件事公开化了,苗春花乱了方寸,只知哭哭啼啼,想不出办法。后来她妹妹苗春叶站出来,要和姐夫道短论长。原来,初中生苗春叶学习成绩一塌糊涂,但屠户家庭不缺肉吃,她和姐姐长得同样健壮。生理上成熟早,生活圈子缺乏更多的成年男性,苗春叶竟然春心萌动,暗自喜欢上姐夫曾宝银。知道外面有野女人竟然要从家里抢走姐夫,苗春叶比苗春花醋意更浓,竟然找了一帮男孩将姓曲的女子暴揍一顿,吓得她再不敢找曾宝银。苗春叶还将此事告知老爹,老丈人拿上杀猪刀找曾宝银理论,吓得他几乎尿裤子。 尽管事情暂时缓和,无奈曾宝银贼心不死。过后,他继续关起门来折磨苗春花,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终于,苗春花没有耐心了,答应和他离婚,但儿子、房子和存款统统都要,让曾宝银净身出门。曾宝银二话没说,带了随身衣服就到宾馆开房去了。他知道,凭做家教挣钱,房子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曾宝银在玩女人方面还算专注,离婚以后,他费老大劲儿把曲姓女子找回来,完成了家庭重组。二次结婚以后,他才知道曲姓女子不仅有过一次婚姻,而且生了儿子。她之所以找他,是看上曾宝银当高中老师,还能做家教,是个挣钱机器。弄明白了这一点,曾宝银很丧气,但架不住曲姓女子有手段,在床上把他伺候得熨帖,能让曾宝银在各方面甘愿成为奴仆,保持了曾老师二次婚姻足够的稳定性。 后来的曾宝银,做家教挣钱养成习惯,不怕苦不怕累,为挣钱而挣钱。身体基础不好,第二任妻子掏挖他精气神也不遗余力,再加上本来繁重的学校工作,曾宝银终于累垮了,在没有任何前兆的情况下突发脑梗,颅内大面积出血,一命呜呼了。 曾宝银死后,家里很热闹。苗春花闻讯除了伤心流泪,突然想到应该为儿子争一份遗产——她估计这几年曾宝银做家教又有不少积蓄,不能让姓曲的女子独吞。更大的问题是曾宝银一死,他负担儿子的抚养费谁给?苗春花把这想法在家里一说,苗春叶比姐姐还激动:“狗日姓曲的女人,光知道让姐夫挣钱,把人累死了!找她算账去,起码要把外甥的抚养费和将来上学的钱要出来。”于是苗家姐妹打上门去,领着披麻戴孝的曾宝银儿子争夺遗产。曲姓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谎称她身怀有孕,肚子里曾宝银的孩子还不知靠什么来抚养。双方话不投机,苗春叶脾气暴躁,先跟曲姓女子动了手,几个女人打成一锅粥,最终没有结果…… 鉴于曾宝银是有争议的人物,市一中领导经过研究,且请示上级,低调操办了曾老师丧事。追悼会上对他的评价不高也不低,温吞吞的,回避了死因,只说“因突发疾病不幸辞世”,也没有提他倒在课堂上。从老家赶来的曾宝银哥哥以及姓曲的女人都认为学校对死者盖棺论定不够客观,少不了阮克刚、方知行等人给他们做许多思想工作,既坚持原则,又尽可能不让死者名誉再受伤害。最终除按照相关劳保规定抚恤之外,还给亲属经济上一定补偿,总算平息了事态。 处理完曾宝银的丧事,阮克刚在市一中领导班子会上说:“曾宝银是个很典型的例子。看来我们不能放任老师只顾家教挣钱而不顾影响、不顾健康。我认为家教应该规范,学校要作出相应的规定。”方知行也说:“阮校长说得对。这件事不重视,恐怕还会出问题。”沈德良副校长随之表态:“是是是,对对对。” 刘庚旺作为龙川市成功的商人,鼻子特别灵,总能及时嗅到有用的信息。最近,市一中有一项大工程提上议事日程,学校要新建一栋高规格的综合大楼,替代原来的实验楼、行政小楼和一栋旧教学楼,计划投资四千多万。工程费用主要由一位祖籍本地的港商捐助,这位姓彭的老人热情洋溢要造福乡梓,市政府计划再给予一定量的资金支持,解决楼内的配套设施。这个项目对龙川市教育系统来说是大工程,也是刘庚旺这样档次的建筑商敢于有想法的最大规模的工程。听到这个消息,刘庚旺连续好几天没睡好,用心筹划怎样才能把有关领导和关键部位的人拿下,为将来参与竞标拿到工程项目作好铺垫。 有一天,刘庚旺静悄悄来到卜义仁办公室,约请副市长周末到邻近的石羊河市放松放松。刘庚旺相邀,卜义仁竟毫不犹豫答应了。 “刘庚旺,你行事缜密,是可以交的朋友。我给你这个面子。”卜副市长说。 “卜市长,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一个平头百姓,您这么给面子,我受宠若惊啊!” 因为要在教育系统做文章,刘庚旺自然要请教育局长程元复。市一中校长本来也在邀请范围之内,阮克刚听说要到石羊河市“活动”,还有卜义仁副市长参加,就推说有事,提议让沈德良副校长代为出席。 星期五下午,刘庚旺开着跑车,先后接了沈德良和程元复,径直去了石羊河市,在一家宾馆迎候卜义仁到来。卜副市长处理完当天的公务,延宕到下班时间,才带了司机,开着一辆挂有武警号牌的高级越野车直奔石羊河市。到了宾馆门口,卜义仁给司机交代:“从现在开始给你放假,你自由活动,爱干啥干啥,别喝醉酒,别惹出乱子就成。明天上午等我电话,还到这个宾馆门口来接我。” 与副市长汇合以后,刘庚旺亲自驾车,拉着几位领导离开宾馆,去了位于石羊河市郊区20公里开外的地方,那里有一家休闲娱乐场所,四周被果树林木包围,名叫“栖鹤庄”。听名堂,这个休闲山庄绝不是通常的“农家乐”,它接待的客人必是仙风道骨闲云野鹤。当今社会闲人雅士几乎没有不攀龙附凤的,达官贵人也要附庸风雅,所以,通常来这里消费的人比较复杂。问题在于这是纸醉金迷一掷千金的地方,没有点地位或者实力,哪儿敢踏进山庄大门? 一行人来到栖鹤庄,庄主竟然是一位端庄干练的女人,早已在大门外迎候。 “欢迎欢迎,欢迎各位先生。”女庄主和客人一一握手,微微鞠躬,表示欢迎,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卑不亢。 进得山庄大门,能看出不俗。院落中间是很大一片园林,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红亭绿榭,草木葳蕤。形状别致、水域面积不算小的池子里锦鲤游动,池边有圆木连缀而成的垂钓台伸向水面。里面的建筑是若干栋相互独立的小楼别墅,有鹅卵石铺就的甬道相连,两旁绿草茵茵。小别墅中间生长着苹果树、梨树,上面硕果累累,既有观赏价值,又能让客人采摘品尝。 “时候不早了,请各位贵客净面净手,然后用餐吧。”身着紫红色旗袍、婀娜多姿、玉面酥手的服务小姐把客人引导到一栋小别墅里面,交代说:“餐厅出了门左拐,走到头就是。过五分钟我再来迎请诸位。”说罢,小姐款款告退。 刘庚旺一边安排几位领导先去卫生间洗手洗脸,然后楼上楼下看了看,对小别墅里面的设施基本满意。一楼的厅比较大,可以会客,可以看电视、唱卡拉ok,跳舞恐怕局促一些,但男女相拥着摇晃足够了。沙发茶几档次不低,看上去豪华,坐上去舒适。墙上有字画,很像大家真迹。两间卧室里的床铺还算宽绰,其中一间里面套着卫生间,洗漱台、马桶都很讲究,有淋浴设施。楼上的厅可供棋牌娱乐,一张全自动麻将桌,四周是很讲究的藤椅,靠墙的位置也有沙发、茶几。墙上同样挂着装饰画,加了玻璃框,艺术品位不算高,但更温馨,带点儿刺激,有点儿暗示。二楼有一间卧室设置了双人床,床榻和卧具更高档,里面连着卫生间,除了洗漱台、洁具之外也有淋浴设施,比起一楼的淋浴来加了圆形的隔断,洗澡更有隐蔽性。另一间卧室是单人床,配备有电脑,刘庚旺试了试,可以上网。他在二楼的卫生间撒了尿,洗洗手,赶紧下楼。领导们已经收拾停当,引导小姐也到了。于是一行人穿过甬道,来到一个独立的餐厅。 餐厅很大,布置得颇有文化品位。墙上有字画,多宝格里面的陈设古香古色。餐桌很大,中间有转盘,椅子是仿红木的,有扶手,椅子面和靠背上镶着真皮。 穿旗袍的小姐引导客人一一落座。卜义仁坐了主宾位,程元复和沈德良分列左右,刘庚旺自然坐在了主陪席。几个男人之间都空了一个甚至两个坐席,不知是因为餐桌过于宽大,还是请客的刘庚旺故意的安排。客人刚刚坐定,方才在大门口迎客的女庄主推门而入,她身后鱼贯进来4位姑娘。 “各位老板,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几个姑娘依次是小张、小王、小李、小赵,她们都是省城xx大学在读的大学生,周末专门从省城赶过来陪各位老板餐饮娱乐。不知道大家是否满意?”女庄主介绍说。 “刘庚旺,怎么回事儿?”卜义仁忽然脸一沉,问道。其实刚才姑娘们进来,他的眼睛也一亮。 “卜老板,没什么呀。大家一起吃吃饭,完了再唱唱歌,跳跳舞。要不然,光我们几个大老爷们,除了喝酒,有什么意思啊?您老别见怪,这是我预定的,山庄费了老大劲儿才把姑娘们从省城请来。您看她们,都是大学生啊,有什么不好吗?”刘庚旺赶紧解释说明。 “你这个刘老板呀,名堂还挺多。”卜义仁依然拉着脸,这样说是默许。 “具体怎么坐,请刘老板安排吧。”女庄主和刘庚旺交换了眼神,然后向大家点头示意,退出去了。 刘庚旺赶紧安排姑娘们就座,填补了男人之间预留的空座位。其中姓张的女子看上去最为清秀靓丽,刘庚旺让她坐到卜副市长身边。几个“大学生”大大方方落座,没有一丝局促或者不安。她们一个个穿着时尚,牛仔衣或者休闲装,很随意,也很有档次。脸上几乎没有化妆,身材和脸蛋都是女中精品,对男人颇具杀伤力。 安排好座次,刘庚旺也准备就座,沈德良对他耳语道:“今天的待遇适合领导,我老沈受之有愧啊!”刘庚旺拍了拍沈副校长肩膀,意思让他安心。 这顿饭吃起来很有味道。菜肴和酒水都是上品,自不必说,关键是有了几个“大学生”,秀色可餐,男人们想不兴奋都不可能。 席间上了一道菜,坐在教育局长身边的“大学生”小王弄不明白,问程元复:“程老板,这东西吃起来很有嚼头,味道怪怪的,中间还有一个眼眼,这是啥菜呀?” “程老板”让姑娘问得有点儿窘,回答说:“这叫‘金钱肉’。” “我知道叫金钱肉,服务员报菜名了。我问您,这菜拿什么做的?”小王还要刨根问底。 第十二章 “我吃过一回,不过没人告诉我这是什么东东。程老板您给介绍介绍吧。”陪着沈德良的小李也追问。 “这……我也不懂。沈老板讲讲吧,他学问大。”程元复把球踢给了沈德良。 “程老板耍滑头,欺负我这老实人。姑娘们,吃就对了,问那么清楚干嘛?”沈德良只好接过话头,“这东西来自大家都熟悉的家畜,驴,叫驴——也就是公驴——身上一个很重要的部件。” “沈老板太文绉绉啦。我来说吧,这东西是驴鞭,驴的生殖器,俗话叫‘驴锤子’,当地人有一种很文明的叫法,称作‘老师傅’。”刘庚旺插话说。 “哈哈哈……”卜义仁绷了半天,还是被刘庚旺逗笑了,“刘老板来得直接,沈老板说得吞吞吐吐,费解,艰涩,难懂。教书先生不行了吧?简单的问题弄复杂了。哈哈哈……” 几个“大学生”有点儿害羞,一个个低了头,掩嘴而笑。 “这东西大补,尤其补男人。补男人就是间接地补女人嘛。”刘庚旺进一步阐述说。 “研究生”都善于劝酒,她们各自酒量也不差,所以离开餐桌的时候,男人们都喝得六七成醉,一个个步履蹒跚,胡言乱语,舞之蹈之,动作不雅,几位领导同志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道貌岸然。 回到小别墅一楼的厅里,大家东倒西歪坐下,男人一个个和“研究生”勾肩搭背,手上小动作颇为丰富,姑娘们也没有了刚来时的矜持,搔首弄姿,浪声笑语。 刘庚旺让跟过来的服务生上了啤酒、洋酒和瓶装的红茶绿茶,以及品种繁多的小吃、水果,供大家随意享用。娱乐活动的主要内容转为唱歌跳舞。卡拉ok这时候其实是宣泄、醒酒最好的方式和途径,男人们有的洪亮,有的激越,有的抒情,有的五音不全,有的放开破锣嗓子狂吼,恰似身上长着“老师傅”的那种动物。“研究生”们也不甘示弱,亮开她们各自不错的嗓音,专拣煽情的曲目来唱。大家一边唱歌,一边喝酒。有的人越来越清醒,有的人越来越醉了。手里没有麦的男女就抱在一起跳舞,舞姿都不优雅,谁也不笑话谁。偶尔某个男人也拉扯着自己相对固定的女伴,到旁边的卧室里待一阵,估计是说说话,躲避外面高分贝的噪音,干没干别的事情也没有人在乎。 闹腾着时间过得很快。一直让自己保持清醒头脑的刘庚旺看看表,发现快十二点了。于是他把卜义仁副市长拉到旁边的卧室,关了门,问:“卜市长,您累了吧?还要不要打麻将,或者斗地主?”卜义仁说:“算了吧。”刘庚旺赶紧说:“我安排一下,您早点儿休息吧。”卜义仁点点头。 回到客厅,刘庚旺把音响关小,说:“程老板、沈老板,卜老板说累了,唱歌跳舞是不是先告一段落?接下来干什么大家还可以各取所需嘛。怎么样?” 程元复说:“听卜老板的,他是老大嘛。”沈德良赶紧随声附和:“对对对。” 刘庚旺准备安排卜副市长去另一栋别墅住,程元复说:“卜老板,您别光带着小张姑娘,我们的小王小李小赵也都贡献出来,让这几个‘研究生’都去陪您,玩得丰富些。我们几个再打打麻将,我还想赢刘老板的钱呢。”他这样说似乎不是开玩笑。 卜义仁笑了,说:“嘁!我恐怕没那么大能耐,小张陪着我就行啦。” 小张捂了嘴“嗤嗤嗤”笑,笑出万种风情。 几个男人把“卜老板”送到门外,刘庚旺说:“老板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多睡会儿懒觉,不要起得太早。” 卜义仁带着小张离去,刘庚旺看程元复似乎对进入房间兴趣更大,于是做了让大家各得其所的安排。沈德良仍然心里不踏实,问刘庚旺:“敢吗?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刘庚旺笑道:“就你胆儿小。比你大的领导都不怕,你要是假模假式,岂不是给领导上眼药?” 第二天,刘庚旺尽管早早起床了,也没敢主动去打扰各位“老板”,一直到卜义仁给他打电话,刘庚旺才去看副市长大人。 可能是周末出来走穴的“研究生”特别敬业的缘故,卜义仁脸上有男人过度付出之后难以掩饰的痕迹,不过依然精神亢奋,满面春风。 “怎么样?卜老板昨晚休息得好?”刘庚旺问道。他的脸上挂着狡黠的、调侃的微笑。 “彼此彼此,刘老板休息得也好吧?”卜义仁心情好,回答刘更旺的问话也很有智慧。 刘庚旺仿佛不经意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件东西,塞到桌面上卜副市长随身公文包的下面,说:“老板,这是件好东西,鹿鞭,而且是野鹿身上的,我好不容易才弄到。包装盒里有说明,要是您觉得麻烦,改天您打个电话,我派个漂亮的女人去做。万一……” “刘老板,你的名堂还不少呢。谢谢。” 临出门,刘庚旺悄悄往卜义仁手里塞了一个红包。真是红包,小小精致的红纸袋里装有一张银行卡,附带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取款密码。卜义仁当时一愣,说:“这……”刘庚旺说:“卜老板……”然后把副市长接红包的手张开的五指给收拢,用眼神示意他别再推托,以免让“大学生”看见了不好。然后赶紧告退说:“我们都在那边等您。” 回到原先的小别墅,刘庚旺背过沈德良给程元复也派发了红包,只不过卡里的钱数与卜义仁有差别,这一点只有刘庚旺心里清楚。沈德良是代替阮克刚来参加活动的,派发红包轮不到他。 几个男人看来都对“大学生”夜里的表现很满意,离开“栖鹤庄”和姑娘们分别时,大家眼神中都是依依不舍。 整个吃喝玩乐的过程中,刘庚旺一直没说有什么事情需要领导关照,一直到从山庄返回石羊河市的路上,卜义仁才问他:“刘庚旺,你把我们弄到石羊河市来玩,到底有什么目的?说出来听听,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你的忙。总不能白吃白玩吧?商人都会算账呢。” 刘庚旺应答说:“领导又拿我小老百姓开涮呢。出来了,就是玩,这阵儿说事情就俗了,您会瞧不起我这小兄弟。再说,有您市长大人呢,想不跑远都不行,在龙川市安排活动,恐怕连‘小姐’都能认出您来!谁让现在的领导都是电视明星呢?” “哼!”卜义仁微闭了眼睛,不再搭理刘庚旺。 “你小子,是不是听说市一中要修综合大楼,心里又谋事情呢?”程元复点破迷局,不过他也是猜的。 “程局长真乃神人也。哈哈哈……”刘庚旺大笑,没有否认。 “哼,偌大的龙川市,有多少建筑公司?资质比你牛的多得是。你说起来是个建筑公司,其实呢,就是个包工头。这栋楼是港商捐资兴建的,有新闻价值,全社会盯着呢,哪个人也不敢胡来。到时候公开招标,你能弄过那些大公司?”卜义仁依然半闭着眼睛假寐,慢条斯理说。 “招标还不是走过场?教育方面的工程,要让谁中标,对您卜市长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程局长、沈校长,你俩该不会不帮兄弟的忙吧?” “你想得美。谁说招标都是走过场?我看这事情你门儿都没有。”卜义仁说罢挪动身子,做出要睡觉的姿态。这阵儿身边没有姑娘了,他的确有些困倦。 程元复、沈德良都闭目养神,再没有人搭理刘庚旺。十二章 随着高考作弊案调查的深入,涉案人员果真牵连到了公安局内部。 被金城大学和另外两所高等院校清退的“高考移民”一共13人,经追查,假户籍分别来自市区两个公安派出所,给这些学生办假户口的竟然是两口子。男的是山根派出所副所长程起,假本所朱姓女户籍警之手给7个学生办了手续。程起的老婆石翩翩是河滨派出所户籍警,与所长有一腿,故而能当该所一半家,也为6个“高考移民”制造了假户口。他们之所以敢冒着风险弄虚作假,和高考掮客柴大福有直接关系。 龙川区公安分局姜局长给程起打电话:“老程啊,有个朋友要在你们所办户籍手续,给帮个忙。”程起满口答应:“没问题没问题。”心想好不容易有个给分局局长效劳的机会,办个把户口岂不是小菜一碟?他也明白领导打招呼的事,十有八九违规,不过,即使有问题,我也是奉命行事,不至于陷进去。 柴大福以姜局长朋友的身份请吃饭,程起痛痛快快跟上去了。柴大福特别善于和陌生人套近乎,两个人在饭桌上三扯两扯,竟然扯出了好几个共同认识的人,甚至还扯出一点拐弯亲戚——柴大福的丈母娘的姑表妹是程起弟弟的小舅子的亲姨母。于是,柴大福一口一个“程哥”叫得亲热,酒也喝得投机。等到餐饮、洗浴、k歌、泡妞一系列娱乐活动快结束的时候,两个人才谈到正事。 “不就是要给人办、办个户口吗?小事一桩,办就是了。星、星期一上班你来找、找我。”程副所长舌头大了,态度很慷慨。 “程哥,不是办一个。”柴大福头脑相对清醒。 “不是一个?那、那是几个?” “您说吧,最多能给办几个?” “啥?最多,最多能办几个?你、你贩卖人口呢?”程起用调侃的口气说。他拍了拍前额,觉得自己还清醒。 “不是贩卖人口,我哪儿敢呀。程哥,我跟您实话实说,有几个外地孩子要来咱这儿参加高考,需要本地户口,想请您帮帮忙。” “到、到底有几个?”程副所长用劲儿搓脸,想让头脑更清醒,“你是说有一批学生要转户口?农村户口还是城镇户口?” “您不用管农村户口还是城镇户口,其实就是弄个空挂的户口。高考时户籍在咱这儿,考试以后被录取,给个迁出证明就完了。城镇户口农村户口都不重要。”柴大福说。 “哎,兄弟,你这是胡扯。我差点儿让你日弄得找不着北!”程起被柴大福狮子大张口吓着了,他的头脑彻底清醒,说话也不再磕巴,“你以为户口是擦屁股纸,根本不当回事儿?你甭看从全国来看户籍管理越来越松,陇原省到目前为止严着呢。农村户口进入城镇,符合规定的我们照章办事,不符合规定那就是大事,绝对不能马马虎虎办。城镇户口迁入,派出所没有资格,你必须到分局找姜局长,权限在他们那里。” “啊呀,照程哥说的,这事根本办不成嘛。您这一说,我心里冰凉冰凉。” “不是我不帮忙,兄弟,事情实在太大了。外地考生要在本省参加高考,户口必须迁入三年以上,你让我临时弄个假户口参加高考,这是违法乱纪,何况你要办的不是一个两个。兄弟,你不是为难我吗?” “真这么为难?” “你开玩笑呢,兄弟!” “好好好,事情办不办全在程哥,我不能强人所难。来来来,喝酒喝酒。” “兄弟啊,吃你的饭,喝你的酒,好吃难消化。” 告别时,柴大福想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给程起,副所长坚辞不受,赶紧跳上出租车走了。 柴大福绝不轻言放弃。隔两天,他又找到家里:“程所,我最最亲爱的程哥,你不愿帮我的忙完全可以,兄弟绝不会让您为难。今儿登门拜访您和嫂子,是想给您帮忙。程哥,先让我坐下,给个说明来意的机会,总可以吧?” 程起满腹狐疑,石翩翩出于礼貌给柴大福沏了一杯茶。 “是这样的,我听说了,哥嫂的儿子马上高中毕业,侄儿学习很好,你俩想送孩子出国留学。这想法好啊,大城市和东部发达地区的家长,只要有办法,都把孩子送到国外去念书。这是让孩子成才、将来找到好工作、有好前途的捷径。难得您二位身处偏远的龙川市,能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你们是聪明人,有远见的人。兄弟我是干什么的?别的本事没有,给侄儿出国留学提供方便是我的强项,手到擒来。不是我瞎吹,就凭你俩呆在龙川市,想把孩子出国的事弄妥帖,可太难了。程哥,嫂子,你们要是信任兄弟,这件事就交给我。新加坡?加拿大?美国英国?都能办得到,让你们花最少的钱,给侄儿上最好的学校。怎么样,给不给兄弟这个机会?”柴大福口生莲花,用他能把死人说活的本领,忽悠程起两口子。 程起一开始不为所动,他知道柴大福不是慈善家,也不是雷锋,给人办事总归有所图,甚至设置陷阱诱惑你跳进去也未可知。他说:“我家孩子要不要出国留学还没想好。要是能考上国内一流的大学,就不用出国了,或者大学毕业考研究生再考虑。再说,即使要出国留学,我们也会找正规的中介机构,走正经路子把孩子送出去。要不,万一上当受骗,后悔都来不及。” “啧啧,听程哥的意思,好像我要欺骗您和嫂子?这么跟您说吧,在陇原省,经过教育部批准备案的自费留学中介机构只有一家,就是‘金城国际交流中心’,我是这个机构在咱们周围几个城市的总代理。您想让孩子自费留学,不找我还能找谁?找谁也不如找我直接。像程哥刚才说的,让孩子在国内念完大学再出国,多慢呀。而且,国内名牌大学收费也高,再加上将来出国留学的费用,您两口子承受得了吗?你们是工薪一族,没有多少外快可捞,经济负担不能不考虑吧?真想送孩子出国,我这儿既是最正规的渠道,又能够想方设法给你们省钱,难道不是好事?程哥要是真的不放心,就当我今天没来,就当我是狗拿耗子。告辞告辞……”柴大福说罢站起身来要走,是欲擒故纵的伎俩。 第十三章 果然石翩翩伸手拽住柴大福的胳膊:“兄弟,别急着走啊。出国留学的事情具体怎么办,我们真不大懂,再向你请教请教怎么样?” “嘿嘿,请教不敢当。兄弟登门拜访的目的,就是为程哥和嫂子分忧解难的嘛。”柴大福本意也不是要走,趁势又坐下,口若悬河给程、石两口子讲了半天出国留学的渠渠道道,把他们听得云里雾里。 程起老婆让柴大福忽悠得昏了头,认定他是能给儿子出国留学提供帮助的人,于是对柴大福的态度变得殷勤而又讨好:“兄弟,我算听明白了,这里头门道大着哩。找对了人,找对了路子,不光孩子能去好地方好学校,还能节省不少费用。我们认识你很荣幸。” “人嘛,还是多交几个朋友好。我不也有事求程哥和嫂子帮忙吗?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柴大福说。 这次柴大福临出门,给情面软的“嫂子”手里塞了一张卡,说:“我的事还请程哥和嫂子多帮忙。上面有公安分局姜局长关照,哥哥嫂子再给点儿面子,事情不就成了嘛。你们放心,我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不会让你们冒风险,我拿性命担保!” 柴大福走后,程起让老婆到银行atm机上查了,卡上有3万元,两口子有些紧张。 “我看算了吧。这张卡退给柴大福,孩子留学也不指靠他,不然的话会惹出大麻烦。”程起让3万块钱弄得六神不安,忧心忡忡。 “钱不钱咱先不说,孩子出国我觉得柴大福能帮忙。这是咱家头等大事啊,必须找一个好去处好学校,能省钱更好,咱又不是富人。话说回来,三万块钱也不是小数目,真要送孩子出国,添上这三万,就不用向亲戚朋友借了。”石警员眼皮子浅,让柴大福的糖衣炮弹震晕了。 “你糊涂呀,老婆。柴大福说了,他要弄十几个外地学生在龙川参加高考,是‘高考移民’,都要空挂户口。这是胡来,量太大,咱要是给办了,万一追查起来,你我有可能犯法坐牢。你净想好事,拿了他的钱,想不给人办事就由不得你了。”程起直摇脑袋。 “你不是说了嘛,姜局长让帮忙,咱要不给办,不光得罪柴大福,还得罪了分局局长。人家可是顶头上司,生杀大权在他手上,你敢得罪吗?再说,办假户口、空挂户口的事以往并非没有,我们所就没少给人办。所长能给开绿灯,我也不怕,办一个两个的,从来没出过事。”石翩翩说。 “少提你们所长,那个色狼!”程副所长酸溜溜的。 “说正经事呢,你硬说自己头上泛绿光。没见过你这么爱胡猜,侮辱自家老婆的!”石警员尽管和所长不清不白,但在丈夫面前从来不服软,“既然以前办这种事没出过问题,我想这次也不会,况且有分局局长在前面顶着。我觉得,还是给人办吧,对咱也有好处。” 老婆这么一说,程起也动摇了:“也许没事。万一有事了,你别后悔。” “只要你不后悔,我绝不后悔。你是男人嘛。”石翩翩说。 可是,等柴大福的事情真正拿到办公桌上,程起惊得头上冒冷汗。掮客仅仅拿来十几个高中学生的姓名以及照片,迁转户口的手续一概没有。 “你啥也没有,凭空杜撰假户口,我给办户籍的人怎么说呀?所长、教导员知道了,绝不同意给办。”程副所长用手抹一把额头的冷汗,“从来没见过这样办户口的。” “我的程哥,咱不是不用通过所长、教导员嘛。至于手下的户籍警,我知道,她跟您关系不错。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柴大福说。 “以前给人办与高考有关的户口,起码有手续,户口在异地真实存在,最多把迁转时间往前挪一挪。你这样云里雾里让我们造假,岂不是犯法嘛。” “肯定有不合规定的地方,要不然怎么说让您帮忙呢?程哥,我给你们两口子三万块钱,听起来不多,可您知道吗,我要给人把事办成,从省招办到龙川市,从招生部门到学校,还有你们公安,都必须打点,最后落到我手里的钱所剩无几。实在是朋友找帮忙,有的是领导,得罪不起,我只好跑来跑去,冒着风险。说是做生意吧,赚不了多少钱,说是学雷锋吧,还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唉,羞死人呢。程哥,你帮兄弟一把,我给侄儿办出国留学不就有积极性了嘛。” “我是拼上身家性命给你帮忙呢,弄不好把老婆也搭进去了!是不是每个户口都要挂靠到具体的住户?必须要给安一个家长,还要改户口本?” “不用搞这么复杂。到时候,我让具体办报名手续的学校光要个户籍证明,户口本就不查了。不过户籍档案要有相应的记载,学生本地户口必须超过三年。” “唉,兄弟,你这是害我呀!” “害您?我总不能害自己吧?这件事办了,咱哥俩儿就是一条绳上拴着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因为需要空挂的户口太多,程起只好二一添作五分给老婆一半任务。自己还需要假姓朱的情人之手,只好甜言蜜语哄骗,许诺事成之后给女户籍警买不少于五千元的首饰以示答谢。 最近一段时间,龙川市高考作弊案被媒体披露,程副所长和他老婆石警员惶惶不可终日,觉得牢狱之灾等着他们。程副所长给分局局长打电话:“姜局长,上次您让我给柴大福帮忙办户口,最近高考作弊的案子被查,万一牵涉到户口的事,您得保护我呀。”不料姜局长很冷淡地说:“我让你给人帮忙,又没让你违法乱纪。好自为之吧,我帮不了你。”13章 宋怡心的高一(2)班麻烦挺多。名叫冯翌的女生又在长跑中晕倒,医院查出患了“再生障碍性贫血”。虽然孩子得白血病与每天练长跑没有必然联系,可毕竟是在老师带领下跑步突然晕倒的,家长难免抱怨宋老师。 “阮校长,我给您说说宋老师。”冯翌妈妈和阮克刚老婆马兰是同事,与阮校长熟识,说话很随意,“高中生课业负担够重,宋怡心每天带全班学生跑步有没有必要啊?当然,我女儿得这种病,也不敢说和跑步有关系,可孩子学习很累,除了每天跑步,宋老师还别出心裁搞参观之类的社会实践活动,冯翌突然发病,跟过分劳累有没有关系呀?孩子住院了,我和她爸干着急没办法,你们是不是管管宋老师,再别那么搞啦,家长有意见。” “哦哦,孩子得白血病,真是不幸,你们抓紧给冯翌治病啊。医生说没说孩子的病跟劳累、跑步锻炼有关系?”阮克刚对家长的说法不以为然。 “医生没说,是我想的,得这种病应该和体力超负荷有关系吧?我也不懂。” “这是很严肃的事情,你不懂不要乱说。宋怡心是一中最好的老师,很有思想,事业心强,我相信她所做的一切,起码主观上是为了把孩子们培养成才,我很赞赏她。至于孩子得了这种病,学校深表同情。如果给孩子治病学校能帮忙,我们一定尽力,再不能抱怨宋老师。我相信她的学生病了,她也很着急,高中学生不敢耽误课程啊。” “那是那是,我就不说了,总归孩子病了,我们自认倒霉。我只是说高中学生跑步呀、社会实践呀这些功课以外的事情不宜太多……” 尽管冯翌的家长在抱怨,宋老师却为这个孩子住院治疗忧心忡忡。她特意赶到医院去看望冯翌。 “宋老师,您来了。”冯翌妈妈一脸愁苦,对宋怡心来看望女儿缺乏应有的热情。 “冯翌,你还好吗?”宋怡心坐在病床边,握住冯翌的手。 “没事儿,宋老师。您那么忙,还来看我,我也想咱班同学。”冯翌对老师心存感激,眼眶湿润了。 “许多同学都说要来看你,我说了,住院不能有太多的干扰。我先来看看,回去以后会把你的情况告诉同学们。” “宋老师,您告诉全班同学,我很好,我一定能战胜病魔,早日回去上课。”冯翌紧紧攥着老师的手。 “冯翌真坚强。老师相信你一定能战胜病魔,我和全班同学都关心你支持你。” “宋老师……”冯翌终于没能忍住眼泪。 宋怡心正在病床前和她的学生交谈,冯翌爸爸到医院来了。这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公司白领,他对老师来看望孩子连连称谢。宋怡心从冯翌爸爸嘴里了解到,孩子已经确诊“再生障碍性贫血”,在调整治疗的同时,化疗措施也要上。下一步准备转院到省城陆军医院,那里的干细胞移植技术在本省最好。 “这种病想要治愈,只能寄希望于找到合适的干细胞供体,进行骨髓移植。我们联系了省城陆军医院,他们已经把冯翌的相关资料提供给了国家骨髓库,也向海外求援,只要能找到合适的供体,孩子的病还有希望。关键是骨髓配型难,另外,医疗费也很高。不管怎么说,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救孩子的命。”冯翌爸爸送别宋老师说。 冯翌一下子成了宋怡心最大的牵挂。从医院回来,她一直思考着要怎样帮助这个不幸的孩子。治疗白血病需要数十万医疗费,对富裕家庭来讲,这些钱也许不算什么,可是对一般工薪家庭很要命,假如能通过捐款的方式,帮助冯翌筹集一笔医疗费,就是对她最好的帮助。那么,发动和组织学生捐款行不行呢?这样做,既能帮助生病的冯翌,又可以培养学生的爱心。问题是仅仅她所带班级捐款,力量十分有限,于是宋怡心想从学校得到支持。她直接找了阮校长。阮克刚已经知道冯翌同学的病情,对宋怡心的想法表示支持:“宋老师,你可以先动员本班学生发起捐款,弄一个冯翌同学生病的情况介绍,再写一份倡议书,然后我让学校党总支和学生处分别组织动员教职工和全校学生,可以搞个仪式,把事情弄大,估计能给冯翌一些帮助。” 有了校长的首肯,宋怡心首先召开班会,很动感情地给高一(2)班同学讲了冯翌得“再生障碍性贫血”会引起怎样的严重后果,又讲了冯翌同学对待病魔积极顽强的态度以及她对健康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感动得全班同学热泪纷纷。宋老师带头捐献一千元,号召同学们积极给冯翌捐款,但要从家庭经济状况出发量力而行,重在表达爱心,不必在捐款数量上攀比。尽管这样,同学们情绪激动,都表示要尽最大努力支持冯翌同学战胜病魔,纷纷捐出五十、一百,就连家庭特别贫困、享受政府或企业救助的个别学生也省下吃早点的钱,尽可能捐献出一份爱心。也有少数家庭富裕的学生争取到家长的支持,捐献出数百元甚至上千元,最典型的是建筑商刘庚旺的儿子刘远航,非要捐献50元。 “刘远航同学,你捐的太多了。你们是学生,没有收入,说是你捐献,其实要靠家长支持,数量太大不合适。你说呢?”宋怡心专门找刘远航谈话。 “没事。我自愿,我爸爸也支持,五千元我还觉得少了呢。”刘远航很不在乎地说。 “刘远航,你这种乐于助人、对生病同学充满爱心的表现值得肯定,不过我仍然认为以高中生的名义捐献五千元有点儿多,也容易给其他同学、包括老师形成压力。我们本来想每个人表达一点儿爱心,积少成多,给冯翌同学解决部分医疗费,可捐款行动毕竟是做善事,让人有压力总是不好。咱们班是首倡,校长说了,还要扩大到全校,所以要把握好分寸。”宋怡心想说服刘远航少捐一点。 “宋老师您说得对。您看这样行不行,以我的名义捐献一千元——在咱班向最高标准看齐,另外,以我们家刘庚旺同志的名义再捐献一万元。我爸爸有这个实力,我一说他保准支持。我认为学生家长参与这次捐助活动也是可以的。您说呢?”刘远航脑子反应挺快,眨巴着眼珠子说。 “你是说让你爸爸也参加,以家长的名义捐款?” “嗯。” “这想法不错。不过,捐献多少还是让你爸决定吧,你不能代替大人,更不能胁迫你爸爸。” “yes!” 刘远航在宋老师面前夸下海口,回到家起劲儿忽悠刘庚旺:“老爸,给您一个风光的机会,总不会拒绝吧?” “臭儿子,听你这么说大概没好事。刚刚骗了我五千元说要给得白血病的同学捐款,我心疼的劲儿还没过去呢,这会儿又要使什么坏?”刘庚旺用调侃的语气说。 “反正咱家刘庚旺同志是老板,是有钱人,几千块钱何必那么抠呢?再说,这钱又不是我挥霍了,是做善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是您真心疼,我这会儿正要跟您商量,看看您怎么能不心疼。” “说说看,我怎么能不心疼?” “这么说吧,昨天跟您要的五千块钱,我准备退还给您四千。” “有这等好事?” “当然有。不过,在退还您四千块钱的同时,我想让您参与我们的捐助行动。您说说,参与做善事,是不是给您提供一次风光无限的机会?” “听明白啦。你这是把‘猫’叫做‘咪’,‘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你是不是说要把四千块钱再以我的名义捐出去?肯定是宋老师嫌你捐献太多,风头出得太大,可你还是想把这些钱捐给得白血病的同学。我猜得没错吧?” “啧啧啧,刘庚旺同志真聪明!不过,您说得也对也不对。确实宋老师嫌我捐多了,她说作为没有经济来源的学生捐这么多不合适,会给其他同学和老师形成压力。我出了一个主意,动员家长参与捐助活动。既然主意是我出的,您作为刘远航的老爸不参与说不过去嘛。” “行,我同意。不就是剩下的四千块钱嘛,已经给你了,捐出去不心疼。况且真是做善事,爸爸没有意见。你挺像我刘庚旺的儿子。” “且慢,且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不是说了吗,您刚才说得也对也不对。既然以您的名义捐献,咱索性凑个整数,您捐献一万元怎么样?除了我退四千,您再添点儿。” “好你个刘远航!好像你爸爸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你这么大方?绕来绕去一万块还打不住。这不行,你太随心所欲了。你不知道呀儿子,老子的钱也是血汗钱,挣这些钱不光要劳心费神,还要看别人脸色,有时候低三下四……你怎么糟蹋我的钱一点儿不心疼呢?”刘庚旺直摇头。 “这怎么是糟蹋?宋老师说了,冯翌假如能凑集到足够的医疗费,做干细胞移植,就能得救,否则有可能与我们永别。救人一命,积多大的德呀,怎么能说是糟蹋。老爸,这一次您给足了我面子,以后我省吃俭用行不行?顿顿吃泡面行不行?老爸,求您啦!” “这个臭小子,你是不是在宋老师面前夸下海口了?” “这倒没有。我是想既然您出面捐献,咱慷慨些,给别的家长带个好头,说不定捐献额一下子上去了,凑的钱多,冯翌不就有救了嘛。老爸,发发慈悲吧,您忠诚的、孝顺的、最亲密的儿子求您啦。”刘远航说罢还来了一个九十度鞠躬。 “贫,贫,你就贫吧。刘远航,你就拿老爸的钱冒充大头蒜吧,将来我要是一贫如洗,看你再拿什么来慷慨大方!好吧,既然已经这样了,为了我‘忠诚的、孝顺的、最亲密的儿子’,老子豁出去了,按你说的办吧。” “老爸万岁!刘庚旺万岁!” 刘庚旺以学生家长身份给冯翌同学捐款起到了带头羊的作用。高一(2)班给全校师生的“倡议书”提到“家长刘庚旺奉献爱心,捐款数额创迄今为止最高纪录”。“倡议书”发出,学生家长纷纷效仿,最终给冯翌同学的捐款,除了学生和老师,家长所捐的数额占大约三分之一。市一中师生和家长给患白血病的冯翌同学共捐助出12?3960万元。 这次捐助行动,齐晓明担任班主任的高一(1)班只捐献了214元,在全校所有班级中最少。原因在于学校倡议、动员之后,齐老师不但没有鼓动本班学生献爱心,还讲了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说有的班级想通过这种方式出风头,强调同学捐款一定要从实际出发,要考虑自己没有经济来源,拿家长的钱胡乱慷慨没道理。但是当师生捐款的数额以班级为单位公布后,齐晓明又觉得很没面子,跑到阮克刚那里表白:“校长,我可是认真做了动员。奥赛班学生就知道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患病同学缺乏同情心。您看这事闹的。”阮克刚没客气,语带讥讽说:“你的高一(1)班这次又出风头了。”弄得齐晓明脸红心跳。 捐款结果出来,冯翌已经转院到省城去了。学校派副校长方知行和学生处主任匡小峰代表全校师生将捐款送到陆军医院。将近12?4万元是不小的数目,假如冯翌做干细胞移植,这些钱差不多能解决一半医疗费,冯翌家长拿到钱,感动得泪流满面:“市一中老师、同学的这份情意,让我们拿啥报答呀?还有那么多好心的家长,让我们说什么好?”方副校长说:“你们尽全力给孩子治病。只有冯翌同学早日康复,重返课堂,才是最好的报答。”方知行和匡小峰见到冯翌,她身体很虚弱,听了老师同学及家长捐款的情况,孩子哭了:“感谢学校,感谢老师、同学,感谢好心的叔叔阿姨。”方副校长和匡主任还给冯翌带来了宋怡心老师和高一(2)班全体同学精心制作的贺年卡——时值元旦前夕,贺卡上写了祝愿的话:“预祝冯翌同学新年快乐!相信你能很快重返课堂,我们等着你!”匡小峰说到捐款是高一(2)班发动起来的,还讲了捐款过程中的感人故事,提到宋老师带头捐献,刘远航同学父子共捐献110元。冯翌听了哇哇哭出声来:“我想宋老师,想我班同学……”方知行赶快安慰说:“你安心治病,康复了就能回学校。宋老师让我给你带话,一定要坚强,她相信你很勇敢,肯定能战胜病魔。等到放寒假,她和你们班同学会来看你。”冯翌咬着嘴唇强忍泪水点头:“方校长,您回去告诉宋老师和我班同学,我一定努力,让他们放心……” 杨帆放学回来,总喜欢向妈妈叙说市一中的新闻。 “妈,我们学校给得白血病的女同学捐款,有个人风头出大了。”杨帆在饭桌上说。 “谁风头出大了?”陈一卉漫不经心地问。 “刘远航呗,考试打小抄的那个。他不光自己捐款,还动员他爸爸捐,父子俩捐献了一万一千元,显摆他们有钱。” “捐那么多?帮助别人总是好事嘛。杨帆,是不是全校师生都捐款了?咋没见你向我要钱呀?” “刘远航和他暴发户老爸捐那么多,把别人比得脸上无光。咱家这么困难,我节约节约早点钱,象征性地捐五块十块撑死了,用不着向您要。您要像刘远航他爸那样有钱,我也出风头去了。” “杨帆,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咱有多少捐献多少,没有不捐献也行,这种事你和别人攀比什么。” “不是我攀比。本来嘛,给患绝症的同学捐款,大家出于同学、师生情谊,奉献一片爱心,是好事。可是,又是倡议书又是开全校大会,成了有组织的行为,人人都有任务有压力,事情就变味了。再出现个把刘远航父子这样的二百五,趁机显摆、出风头,让别人活不活了?我班同学个个回家向家长讨要,相互攀比唯恐落于人后,像我这样贫困家庭的惨了,捐得少,没面子,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学生像疯了一样,可老师呢?有的老师还没有学生捐得多。我听说了,奥赛班(1)班的班主任,著名的模范教师齐晓明才捐了三十块钱,他们班是全校捐款最少的班级,弄得学生都看不起齐老师。最后老师捐款的名单和数字不好公开,只好以教研组为单位公布总数,捐献多的人才公布具体姓名。您说说,这是什么事儿!” “杨帆,我听你这些话味道不对。治白血病要花很多钱,一般家庭难以承受,学校动员师生捐助,是救人一命的善事,无论如何是应该的。不弄个倡议书,不开全校大会动员,大家怎么能知道这件事?即使这样做给学生老师形成压力,最终还是自愿的嘛。比方你没有钱,捐献得少,别人也不至于批评你吧?自己感到有压力,也正常。你没告诉我,要是知道这件事,我也会让你尽量多捐献点儿。至于别人捐多捐少,你大可不必有想法。像你这个年龄,思想应该充满阳光,动不动愤世嫉俗,看人看事都用冷眼,这可不好。”陈一卉听完女儿的话,心里不赞同,教训了几句。 “唉,这个世道,还是富人好啊。人要是太穷,尊严也没了。”杨帆撅着嘴说。 “这孩子!”陈一卉摇摇头。 晚上睡下,陈一卉不由得想起女儿的话:人要是太穷,尊严也没了。你很难说它没有道理。十多年前杨玉泉锒铛入狱,后来陈一卉的工作岗位和薪酬也丧失了,她和女儿不得不过着贫穷、拮据的日子。陈一卉本来是生性倔强、不肯向命运屈服的女子,但有时候为了生存她不得不牺牲尊严,都是让贫困给逼迫的。比方杨玉泉被抓之后,她明明知道姓窦的老板不值得信赖,呆在他身边如履薄冰,陈一卉还是到那里上班,要不然生计成问题。窦老板东窗事发、公司倒闭之后,陈一卉先后找了许多岗位打工挣钱,除了工作环境恶劣,薪酬很低,有时候难免被人吆三喝四,看别人脸色挣一点小钱。包括这次女儿被排挤在奥赛班之外,也难说与贫困没有关系。假如陈一卉有钱,就能想办法打点,走走门子,孩子也不至于进不去奥赛班。无论怎么说,杨帆的学习成绩总比刘庚旺儿子强吧?看来,长年累月在贫困线上挣扎也不行,还是要找份工作,有了相对稳定的经济来源,日子会好过,尊严会多一些,屈辱也会少一些…… 陈一卉忽然想起刘庚旺说过要给她安排工作,岗位是“总经理助理”。现在杨玉泉的后事处理完了,女儿上学是按部就班的事,自己有个岗位去上班,不仅可以考虑,而且必须。可是,刘庚旺最近再没联系,难道要我主动找他?从有限的交往中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看她眼神很复杂,向他靠近是不是也意味着某种危险?这世界上男人本来不可靠——要是程元复可靠,我陈一卉能是今天的境遇吗?要是杨玉泉可靠,我陈一卉过平和安宁的小日子总该没问题吧?男人有钱是学坏的基础,搞建筑的老板刘庚旺难道会例外?杨玉泉去世的时候陈一卉故意用冷语刺激刘庚旺,很难说不是一种自我防范。 陈一卉没想到,刘庚旺竟然没忘记说过的话,再次动员她去上班。 刘庚旺主动找上门来:“一卉,那段时间你要伺候病人,没办法脱身。现在杨帆爸爸已经去世——对不起,也许不该提这事——我今天专门来,再次郑重邀请你加盟我的公司,总经理助理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 “哦,我没想到,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对你和你的企业来说,有没有我无所谓,为什么还来找?” “一卉,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你以为生意人都是无赖?你总不至于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像刘备三顾茅庐一样?我很真诚地邀请你,绝对不是施舍,我太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了。” “我是人才?你让我再考虑考虑,三天之内答复你。” “那好吧。我不能强人所难,但是一卉,你要相信我的一片诚意。”刘庚旺说着话,脸颊涨红,似乎不能承受陈一卉的拒绝。还好,女人并没有完全回绝他。 “杨帆在吗?” “在,在她的屋子写作业。这孩子没礼貌,家里来客人,也不知道出来打声招呼。” “别别别,孩子学习多紧张啊!” “你家刘远航好吗?” “还好,还好。他学习要是像杨帆这么自觉、刻苦,就好了。自我感觉过分好,做事情自作主张,花钱大手大脚。” 两个人说到孩子,气氛比方才轻松许多。 “你的孩子不管怎么说,在奥赛班,老师教学水平高,抓得也紧。我女儿在普通班,回家再不抓紧,就麻烦了。”陈一卉说。 “呵呵,一卉,我都不敢在你面前提这事。我家儿子学习并不好,为了让他进奥赛班,我确实想了些办法,主要原因还是你女儿提供帮助。我实在想不通,杨帆怎么就进不去呢?难道她的考试成绩不好?”刘庚旺很诚恳。 “嘿嘿。”陈一卉苦笑笑,“这件事倒有人给我做过解释,说市一中登记分数出了差错,偏偏出在我女儿身上!” “啊,有这种事?竟然还有人敢给你做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错了应该纠正。他们既然承认有错,你应该抓住不放,让他们安排杨帆进奥赛班。这有什么说的!” “事情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给我做解释的不是市一中,他来解释的理由就是要给予纠正,但不是现在。说立即纠正,家长会认为奥赛班选拔还有猫腻,有可能再次闹事。本来有猫腻,还羞羞答答,遮遮掩掩,哪儿有道理可讲?我已经厌倦了,没心思和他们较真。” “真是岂有此理!你女儿进不了奥赛班,简直没天理,也太没规矩了。市一中怎么能这样?一卉,这件事我有办法,如果你允许,我出面找找教育局长程元复,市一中领导我也熟识。问问他们,凭什么知错不改,凭什么把最优秀的学生排挤在奥赛班之外。” “你找程元复?你猜猜是谁告诉我错了而不能立即纠正?就是程元复。” “你认识程局长?既然认识他,孩子的事怎么能弄成这样,早点跟他说不就完了嘛。往奥赛班进个学生,对老百姓来讲太难太难,对他们来说一句话的事。你是刚刚认识程局长,还是很早认识?” “这都不重要。”陈一卉脸有些红,“我真不想太较真了。杨帆先在普通班呆着吧,一学期半学期也不至于把她耽误了。普通班那么多孩子,家长不也得认?” “唉,什么事儿呀。”刘庚旺摇头叹息,“如果需要我帮忙,千万别客气。你还是先认真考虑到我那里上班,这是我最关心的。” 刘庚旺走后,陈一卉想,到底去不去他那里上班?假如说仅仅因为内心的“男人焦虑症”放弃上班的机会,似乎说不过去。这世界本来是由男男女女组成的,只要你接触社会,对女人来讲,永远绕不过男人这道坎儿。再说,男人也并非个个是恶狼,即使对自己伤害最深的程元复,不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他过问杨帆进奥赛班的事,是一种悔过,起码心里有歉疚。眼前这个刘庚旺,接触了不多的几次,起码不是为富不仁,有同情心,有责任意识,甚至,对亡妻、对周围人,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对我陈一卉,也很难说他有什么恶意或企图。假如人家就是出于表达谢意,哪怕出于同情和怜悯,要给你提供工作岗位,又有什么不好?拒绝他,不仅伤害别人自尊,而且不近人情。更重要的,我陈一卉现在需要一份工作,需要一份薪酬。虽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万万不能——这话不错,有钱没钱,与尊严有关!可是,轻易答应去做“庚旺建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是不是有些贸然,甚至潜伏着某种危机? “刘远航爸爸让我去他的公司上班,你说妈该不该去,杨帆?”陈一卉和女儿商量。 “您想去就去。干活拿钱,有什么不可以?你不想去也行,到别的地方找份工作也不难。”杨帆的态度满不在乎。 “你跟没说一样。”陈一卉对着女儿轻摇其头。 第十四章 曾宝银之死造成一定社会影响,有人说:市一中老师太爱钱,做家教把人累死了。 种种社会舆论和本校师生的纷纷议论形成压力,阮克刚校长不得不考虑要把老师做家教用某种制度规范起来,加以引导和限制。可是,规范家教说起来容易,具体操作可就难了。 在校务会上,阮克刚布置工作:“本校老师做家教必须加以规范和约束,也就是说,在这个问题上,学校要发声,要有措施,建立适当的约束机制。我的意思,这件事方校长牵头,以教务教研室为主——教务教研室是组织教学的部门,也是直接管理专任教师的——校长办公室协助,因为牵涉到人事管理。两个部门要尽快拿出个类似于‘管理办法’的东西,交学校领导班子讨论,然后征求老师意见,形成文件,印发执行。大家看行不行?” “我看克刚校长思路是对的。教务教研室眼下没主任,小谢临时负责,把握全局还差点儿火候,文件由校办室水主任负责起草吧。”副校长方知行说,“不过,这份文件要做出怎样的规定,对老师做家教限制的力度到底多大,具体问题比较复杂,最后需要讨论决定。” “方老师说得对。水主任先起草,有不明白、不好把握的地方,多请教方老师。有了草稿,先给我俩看,然后再开会讨论。”阮克刚说。 水立鸿点点头,接受了任务。 起草规范家教行为的文件,一开始水立鸿满不在乎,心想既然领导安排了,我先给糊弄几条,最终要靠校长拍板定案嘛。可是等坐到电脑跟前,敲了个标题《龙川市一中关于规范教师家教行为的几条规定》,再往深处一想,水立鸿才意识到这篇文章不好做。苦思冥想大半天,竟然一条也没写出来。她赶紧找方副校长去了。 “方校长,我才发现,你们交给我的任务难以完成。”水立鸿叫苦说。 “说说看,你怎么想。”方知行不急不躁。 “你想啊,方校长,学校领导的意图是要‘规范’家教行为,并不是取缔。既然允许老师做家教,又怎么‘规范’呢?是不让老师收费吗?‘家教’‘家教’,顾名思义,它的本意是‘家庭教师’,是由家长出面,请到家里来给孩子辅导功课的老师。家长怎么请?无非是给老师适当的报酬。假如规定老师只能义务辅导,那还是家教吗?如果说承认家教收费的合法性,那么我们是要规定收费标准吗?既然是‘家庭教师’,并不是学校行为,我们有什么根据给定价?再退一步说,即使学校规定了收费标准,家长一定要执行吗?本来是双方约定、随行就市的事情,何况不同的老师水平不一样,规定同样的标准适当吗?高级教师相当于副教授级别,刚刚毕业的实习老师没有技术等级,他们上课的水平和实际价值能是一回事儿?假如你们是想规范收费标准,我看这个规定没法做……”水立鸿说。 “我想,主要内容不是规定收费标准,而是要对老师家教行为作适当限制,不允许把大量精力用到家教上,影响正常教学。要表明学校的态度,反对老师钻钱眼,反对单纯为挣钱做家教。”方知行插话说。 “嗯,我理解领导的意图是加以限制,可不好办哪。方校长您想想,什么叫‘适当限制’,这个度怎么把握?假如说一个老师带五个学生‘适当’,我们规定五个,你能说一个老师带六个七个就一定不‘适当’吗?假如六个七个‘适当’,十个八个难道不‘适当’?我看,找不出一个有科学依据的标准。再说,假如规定五个,他非要带六个七个,怎么监督检查?做家教学生可以集中,也可以分散,辅导学生的地点有不确定性,甚至有隐蔽性,学校真要管,具体怎么操作?即使你现场抓到老师所带学生人数超过规定,当事人辩解说,这里面有两个是亲戚朋友的孩子,根本不收费,是尽义务,我们怎么办?假如要实施处罚,就更难。家长愿意给老师报酬,有的以请客送礼或者更人情化的方式支付,学校难道能给没收了不成?等等,这里面问题多了。要我说呀,学校管理教职工,只能规范老师在校内的行为,家教是校外的事情,业余的事情,学校本来管不着,也不应该管。所以我认为,用行政方式规范家教,本身不可行。说难听些,是异想天开!”水立鸿本来直性子,说得激动了口无遮拦。 “立鸿呀,看来你确实认真思考过。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家教行为确实不好管。你说的这些我驳不倒,可是,引导、限制、规范老师的家教行为又势在必行,这是个矛盾。我这样想,无论如何你先起草,给大家提供研究问题的基础。我再往深处想想,和阮校长交换交换意见。不是要开会讨论嘛,到时候你畅所欲言。行不行?”方知行用商量的口气说。 “问题是我咋办?起草文件嘛,难道能信口开河?随意编几条,连我都没想通,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可能吗?”水立鸿继续摇头,“您刚才说,我们要表明态度,反对老师钻钱眼。这种话领导在大会上可以讲,作为一种教育,一种倡导,当然是对的,但要形成文字,弄成规定,强制施行,却不简单。现在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人人都喜欢挣钱,何况做家教又有旺盛的市场需求,社会上很多没文化的人都办班、办学校,从家长兜里掏钱,学校有专业水准的老师通过家教挣几个钱又有什么不对?凭什么老师一定要受穷?别人钻钱眼都对,老师钻钱眼为什么不行?何况家长追着撵着非要把钱往老师衣兜里塞。说实话吧,方校长,我干管理,没在一线带课,但我毕竟是化学老师,亲戚朋友熟人介绍很多学生要我给做家教,有些实在推不掉,也带好几个呢。挺能挣钱的,我也尝到了甜头。学校要限制老师做家教,我就有抵触情绪。你们让起草文件,简直是为难我嘛!” “水立鸿,你叫我说什么好呢?听了你这番话,我头都大了。实际情况是极少数老师舍本逐末,课堂上无精打采,热衷于做家教,想方设法动员所带班级的学生成为家教对象,的确有损于老师队伍形象。甚至模范教师、奥赛班任课老师也这样干。曾宝银之死,和家教有直接关系,社会影响不好。完全放任自流,显然不行。你承认不承认,学校初衷是好的?有难度,但必须做,你就当完成一项艰巨任务,先弄个草稿出来。我只能把话说到这儿,你看着办吧。”一向和蔼民主的方副校长只好改用行政命令。 “唉……”水立鸿头摇得像拨浪鼓。 水立鸿总算憋出来了关于规范家教的“几条规定”。虚空的话不愿写进去,真正能写进去的实质内容很少,采取措施的力度更不好把握,于是弄了几条诸如“本校老师课余时间做家教,所带学生人数不得超过□□人”,“每周做家教,授课时间不得超过□□课时”,“家教收费标准不得超过每课时□□元”的内容,具体数字用方框代替,准备让学校领导做这些颇有难度的填空题。 后来领导班子开会,大家讨论半天,充分意识到家教本来不好管,硬要管的确左右为难。校长副校长也没有怪罪水立鸿起草文件不用心。 “务虚的条文也要有。表明学校态度,哪怕只是倡导也有积极意义啊。”阮克刚校长说。 于是文件第一条写了“提倡本校老师敬业奉献,立足课堂和校内做好教书育人工作;坚决反对以家教为名,以盈利为目的规模化办班。” 经过大家反复讨论甚至激烈争辩,最后由阮校长拍板,总算弄出了几条有实质意义、有操作性的条文,规定“本校老师课余时间做家教,所带学生人数不得超过5人”,“每周做家教,授课时间不得超过4课时”,“家教收费标准不得超过每课时20元”等等。文件里面规定的数字,大家心照不宣知道缺乏科学依据,有点儿想当然,把领导意志强加于人,但是谁也拿不出比这个更合理、更科学的数字来。 “还要有奖惩。要不然没有力度。”阮克刚又说。 于是,在具体条文之后,写了“自本规定公布实行之日起,凡违反上述条款的本校老师,一律不得评为各级各类先进模范。情节严重的,影响正常晋级晋职。” 定稿的时候,方知行建议说:“文件名后面加个括号,注明‘试行’或‘暂行’,试一试再说吧。我们出发点无疑是好的,效果还要看实践检验。” 《龙川市一中关于规范本校教师家教行为的几条规定》(试行)印发到老师手里,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都对“规定”的科学性、可行性表示怀疑。 “规定带五个学生合法,六个七个为什么不合法?难道六个是‘规模化办班’,五个就不是?”“什么‘4课时’、‘20元’钱,有依据吗?学校领导想当然!”“简直四不像嘛,好意思发红头文件!”“做家教不让超过五个学生,怎么查?每次弄五个,分期分批,谁能搞清楚?规定四课时,是指一个学生呢,还是一个老师所带学生上课的总和?一个学生的话课时数够多的啦,如果是总和,又太少。”“什么二十元三十元,家长给老师报酬又不通过学校财务,谁去监督?根本是一纸空文!”“咱反正‘各级各类先进模范’都评不上,还不如多做家教挣几个钱呢!什么‘影响正常晋职晋级’,晋职晋级从来就不正常。工作业绩是个屁,最终领导说了算!”…… 类似的议论传到学校领导耳朵,他们心里也没底,弄不清是文件规定正确,还是老师议论得更有道理。 文件执行的效果也让人哭笑不得。热衷靠家教挣钱的人根本没有收敛,只是形式上更隐蔽。教英语的胡岩,和病故的曾宝银一样,做家教挣了不少钱,嫌原配妻子不漂亮不风骚,正闹着换老婆。学校“规定”出台以后他照样做家教拼命挣钱,只是把教学地点转移到一个由学生家长提供的场所,搞名副其实的规模化办班,只不过这个分批次上课的家教班名义上不是由他主办。胡岩新买了一款高档轿车,车体是炫目的金桔色。驾照没有考,竟然雇个漂亮女子做私人司机,开着车在校园招摇。有的老师看了胡岩的做派,说:“咱也要好好做家教,多挣钱,换老婆,买车子,住别墅,有什么不好?”语文、政治、历史、地理等学科很少有家长请做家教,老师慨叹:“他娘的咱上大学没有先见之明,学科选错了,想做家教挣钱没门儿,只能望洋兴叹啊!” 家教行为并没有因为“规定”出台而收敛,学校也没办法依据“规定”惩处个别职业道德不好的老师,阮克刚很丧气。他对方知行说:“还是要想想办法。堵的手段不灵,咱采用疏导的方式,由学校出面组织办课外辅导班,让最有能力的老师通过给辅导班带课挣钱,让学生能找到更便宜、效果好辅导方式。我就不信,咱干不过那些像搞地下活动的家教?” 方知行说:“克刚你想得对。我也头疼,咱搞了个限制和规范家教行为的‘规定’,啥作用没有,岂不等于打自己脸?” “再仔细想想,一定要在这方面有所作为。” “嗯,我支持你。” 市一中综合楼建设工程进入前期准备,主管教育的卜义仁副市长负责领导、协调招标工作。通过招标选择有实力、有资质的建筑单位,是保障工程质量的重要前提。市长周世勋在相关会议上说:“市一中这栋楼是港商爱国爱家乡的体现,一定要把它建设好,百年大计,质量第一,让这栋楼为培养龙川市下一代发挥应有的作用。”他向卜义仁建议:“我看可以采用邀请招标的方式,本市有几家大的建筑单位,资质、信誉都很好,从他们当中选一家,完全可以把楼建好。当然,公开招标也可以。你先组织相关部门论证一下,然后进入招标程序。” 卜义仁组织召开有建设局、财政局、教育局等相关部门负责人参加的会议,研究部署市一中综合楼项目招标工作。卜副市长讲得慷慨激昂:“市一中这栋楼,是截至目前我市教育系统花钱最多、设计最豪华、吸引社会关注度最大的一栋楼,说它是教育系统的形象工程一点儿不为过。况且,这栋楼的资金来源,主要是港商彭老先生捐助桑梓,是一项慈善工程。正因为这栋楼重要,投资多,引人注目,我们必须把相关工作做好。从现在开始,进行招投标的前期准备,主要由建设局抓,教育局配合,财政局准备好政府相应的投资。我重点强调一个问题,这栋楼的招标投标应当遵循公开、公平、公正和诚实信用的原则,不允许出现任何问题!否则的话,我们对不起政府和人民的重托,对不起捐助善款造福桑梓的彭老先生,对不起龙川市下一代!” 会议之后,龙川市一中综学楼工程的前期准备紧锣密鼓进行。 建筑商刘庚旺闻风而动。他首先找教育局长程元复。 “程局长,程哥,市一中的综合楼是不是快招标了?赶紧给兄弟指条路,接下来我该干啥?”刘庚旺故意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和程元复套近乎,只差没去拍肩膀。 “你问我?嘁,你想干啥干啥。刘庚旺这么聪明的人还需要我指点迷津?”程元复也嘻嘻哈哈打太极拳。 “装,程哥也会装!领导嘛,总是深不可测,居高临下,在局长大人面前,我刘庚旺是个弱智。弱智当然需要您来指点迷津啦。” “你鼻子比狗鼻子都尖,脑袋瓜精得跟猴儿一样,用得着向我讨主意?” “那不能比。就这项工程来说,你在核心层,掌握着核心机密,我是站在外围想讨一杯羹的傻小子,我不向你讨主意向谁去讨?我不向你求援向谁去求?我的程大局长,您就别卖关子,给兄弟出点儿主意吧。”刘庚旺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 “要我说嘛,你刘庚旺挺厉害。上次刚刚闻到一点儿风,就把卜老板弄到石羊河活动,前期工作做得好啊。恰好这项工程归他管,你小子可能有戏。大事情你找卜副市长就行。”程元复不再调侃,而是表现出知心朋友般的诚恳,“索性我给你说清楚。这项工程快招标了,选择建筑队伍,建设局是主导,教育局只是配合他们。你假如对这项工程有兴趣,有想法,必须到建设局去打通关节。我认为,放到全市来看,市一中综合楼算不上大工程,建设局要管的工程很多,一把手肯定不会具体管这栋楼,弄不好交给某个副局长分管,最大可能是庞副局长。还好,老庞为人随和,好打交道,你一定想办法把他拿下,招标就能取得主动。当然还需要等几天,等建设局定下来由哪个领导主管这项工程,你才能有所动作。” “程局,程哥,太够意思了!兄弟请你吃饭。”刘庚旺很高兴。他从程元复这里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吃饭免了。这段时间你最好少到我这儿来黏糊,应该避嫌,懂不懂?” 过了没几天,程元复打电话给刘庚旺,告诉他建设局负责市一中工程的正是庞副局长。刘庚旺听了很高兴,思谋着怎样拿下这位副局长。 刘庚旺瞅准一个晚上庞副局长在家,找上门去。他说明来意,表示对承建市一中综合楼有兴趣,庞副局长脸上立即挂上不屑。 “就你?就你那个‘庚旺建筑有限公司’?”庞副局长不住摇头,摇得刘庚旺眼晕,“刘老板,我这么说吧,如果说市一中的工程你还有参与的可能性,首先一个前提是必须公开招标,可现在还有一种可能性——邀请招标。你想想,在龙川市范围内,比你‘庚旺建筑’强大的建筑商还有多少家?如果说由政府出面邀请若干建筑单位参加投标,能轮到你吗?退一步说,即使最终决定公开招标,以你公司的实力,中标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刘老板,我劝你知难而退,不要枉费心机。我这样说是为你好,明白不?” 庞副局长态度傲慢让刘庚旺心里发凉,他的话更让刘庚旺掉到了冰窖里。后来,刘庚旺想起程元复说这个人“好打交道”,也就是说,他不是软硬不吃的人。于是刘庚旺稍坐一会儿就起身告辞,走时在庞副局长门后面鞋柜上方留下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一张银行卡。刘庚旺注意到庞副局长看到了他留下东西,并没有说让他拿走。 虽说给庞副局长送卡成功,刘庚旺心里仍然七上八下。他需要等等看庞副局长作何反应,然后再考虑下一步行动。就在刘庚旺焦急等待的过程中,有一件事让他欢欣鼓舞,陈一卉主动打电话,说愿意考虑到“庚旺建筑有限公司”上班。刘庚旺兑现许诺,安排陈一卉当了总经理助理。 “说吧,我的工作职责都有哪些?我来你这儿,一定要对得起那份工资。”陈一卉问刘庚旺。 “啊呀,这几天公司有大事呢。你的工作职责我真还没想好,你先熟悉熟悉环境好不好?”刘庚旺说。 “你要拿我当摆设,或者出于同情心要救助我,根本没想让我好好工作,我还不如走呢。”陈一卉不高兴。 “不是不是,我没有这样想。关于你的工作安排我有好几种想法,只是还没确定,等我想好了再和你商量。总经理助理,是咱这小公司的高管,怎么能让你当摆设呢?” “刘总先说说你初步的想法,我听了也许还有自己的意见呢。”陈一卉脸色缓和下来了。 “比方说,你以前干过财务,人很聪明,我想让你兼任财务总监——现在有一个会计,业务勉强能拿下,可我对她为人处世的可靠性不很放心。再比方说,现在做生意,只要是个公司,都免不了公关活动——你别误会,听我把话说完——那种带个漂亮小姑娘的美女公关已经司空见惯,没有什么效果。可你不一样,你是成熟女性,人也端庄漂亮,尤其气质上让人觉得沉稳可靠,身份又是公司高管,相关的业务活动只要你出席,我估计能所向披靡。”刘庚旺说这番话字斟句酌。 “怎么听来听去,还是让我做公关小姐呀?区别不过是‘公关老姐’而已!财务总监倒可以考虑,或者干些粗活儿,扫扫地,擦擦桌子什么的。” “哪儿能呢!不过一卉,咱是小公司,管理人员分工真没那么细,有时候免不了客串、兼职。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你的工作安排,我完全尊重你个人的意见,所以说,还是等情况熟悉了再说。你说呢?”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陈一卉叹气。 刘庚旺给庞副局长送卡的行动收到积极效果。有一次庞副局长出席私人宴会,属于给别人帮了忙,接受答谢的,酒桌上有空位,他打电话把刘庚旺也喊来,给做东的介绍:“刘老板是我的朋友。”让刘庚旺受宠若惊。吃过饭东家邀请去ktv包房唱歌,庞副局长坚辞不去,单独和刘庚旺去喝茶。在茶坊,庞副局长给刘庚旺透露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 “我估计邀请招标的可能性不大。原因是市里主管领导——卜副市长不主张邀请招标。他认为公开招标范围更广,投标的企业更多,这样中标企业才有可能是最好的。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庞副局长说。 “是是是,如果邀请招标,我最大可能性是被排除在外,那就彻底没戏唱了。”刘庚旺赶紧附和。 “有了参与招标投标的机会,也不是说你肯定能拿到工程。相比较而言,‘庚旺建筑有限公司’机会比较少。”庞副局长继续分析。 “对对对,您说得对。”刘庚旺头点得鸡啄米似的。 “要想最终拿到工程项目,你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动脑筋,事在人为,机会也不是没有。”庞副局长的口气的确像刘庚旺的朋友。 “您说,我完全听您的。” “我说什么?说到底靠你自己,不过,我倒可以给你一点点提示。你觉得,和龙川市几家实力强大的建筑公司竞争,真刀真枪比硬功夫,你能竞争得过人家?” 刘庚旺用劲儿摇头。 “看来,刘老弟还有自知之明。不过,企业小有小的好处,自己说了算,灵活性更大。几只聪明的老鼠联合起来,不见得斗不过猫。” “您的意思是说?” “刘老板是聪明人,难道非要我点破?你一个企业势单力薄,能不能考虑和别的企业联手,搞联合投标?要不然,你和规模大,资质高,实力强的公司怎么竞争?”庞副局长脸上写着居高临下。 “听出来了,庞局长这样指点迷津,把我刘庚旺当朋友,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了!我这人愚钝,您干脆救人救到底,掰开揉碎了给我讲讲,具体要怎样做?”刘庚旺一下子来劲儿了,眼巴巴看着庞副局长。 “你是故意装憨吧?我说的还不明白?靠你的力量中标没有把握,甚至没有可能,可民营企业并非都不具备中标的实力。比方龙川区有一家公司叫‘龙腾建安’,在市区干了几个工程,很漂亮,树立了他们的市场形象,信誉好,成了品牌。人家对市一中这栋楼不一定有兴趣,你可以采取和他们联合投标的方式,至于中标以后由谁来干,就是你们的事情了。具体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庞副局长真的很关照,这份情意我记住了,事成之后,再好好感谢您。”刘庚旺及时许愿。 “除了联合招标,你还可以出别的奇招,比方许诺工程完成后拿出部分盈利给学校做善事。先把工程争取到手再说,说过的话要不要兑现,是以后的事。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刘老板?” “庞局长,您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佩服佩服。”刘庚旺奉承说。他心里明白,那张卡上足够的钱数将庞副局长彻底打倒了,这才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呢。 “即使你有投标的机会,竞争照样很激烈。将来要把评标委员会的人一个个拿下,不容易。你好自为之,刘老板。”分手时庞副局长说。 第十五章 高考作弊案越挖越深。追查到假户口,程起与石翩翩夫妻双方被拘留审查,程副所长的小情人——山根派出所户籍警小朱同时被抓。 为十多个“高考移民”空挂户口的不法行为被查得清清楚楚。因为是同行,办案警官告诫程起:“你们两口子——不,三口子,你把小朱也拖下水了——违法的事没什么含糊的,赶紧坦白认罪,争取从宽处理吧。”程起听了很不服气,说:“罪责都让我们夫妻承担,我想不通。明明上头有人打电话交代让给办,我们怎么敢不听从领导指示?出了事都是底下人的,上头的一点不担待?再说啦,这种事以前并非没有,别人也干过,这次非要和我们过不去?我豁出去了,谁也别想蒙混过关,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小子该不会胡扯乱咬,把我也牵涉进去吧?程起的话传到龙川公安分局,姜局长坐不住了。 当初,姜局长的确给程起打过电话,让他给柴大福帮忙。现在想起来,打这个电话欠考虑,做了一件蠢事。 柴大福不愧是掮客。找到姜局长的时候,他只说有亲戚的孩子要在龙川市参加高考,户口是外省的,临时迁转来不及,只好请姜局长关照一下,给任何一个派出所打招呼都行。而且,柴大福手里有杀手锏,他打着一位更大的领导的旗号,还大大咧咧地说,分局前任局长没少给他帮忙,好像办个假户口根本不算啥。姜局长当时还算多了个心眼,给柴大福拿来拉大旗作虎皮的领导打电话,请示要不要给办,领导含含糊糊地说:“小柴没有直接找我,我不认识他,不过,有市级领导打招呼,说让关照关照。你看着办吧。”领导的话虽然含糊,但你要领会精神,也不含糊。作为下级,必须要学会正确理解、坚决贯彻上级领导的意图,否则还在官场混什么呢?于是姜局长给山根派出所程副所长打电话,将柴大福介绍给了程起,还说“能关照就关照一下吧”。姜局长没有料到,柴大福胆大妄为,竟敢一口气给十多个“高考移民”办理了空挂户口!当然,这种人以盈利为目的,这样干不足为奇。 如果说柴大福视法律为儿戏,那么程起、石翩翩夫妇怎么也如此胆大妄为,作为警察难道不知道严重后果?是他们抱着侥幸心理,还是因为自己打了招呼有恃无恐?当然,这对夫妻乖乖听柴大福的,敢于弄这么大数量的假户口,恐怕不仅是胆大妄为,很难说没有利益驱动。柴大福行贿,程起夫妇受贿,完全有这种可能。假如这样,夫妻俩栽倒也是咎由自取。可是,这小子不甘心坐牢,已经放出话来,要“豁出去”,不怕“鱼死网破”,言下之意要攀咬别人,或者也是自保的策略,无非希望相关的人能向他们夫妇以及被牵涉的山根派出所女户籍警施以援手。姜局长极有可能成为程起攀咬的对象,因为他毕竟给这位下属打过电话,指示他为高考掮客办事。话说回来,只不过一个电话,通话内容没有记录,姓程的不可能拿出证据来,大瞪两眼不认账也可以。事实上,姜局长也不过是传声筒,万一被程起夫妇咬出来,他还可以往上推…… 为了这件事,姜局长一晚上没睡着觉,想得脑瓜子疼。他希望事情不要闹大,否则对谁都不好。最好让程起夫妇把所有的事情兜起来,不要再攀扯别人。这样,不光自己干干净净,上面打招呼的领导也不沾边,大家相安无事,还可以共同想办法给程起三人减轻罪责,即使不能小事化了,起码也要大事化小,最终对谁都好。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姜局长试探着给当初打招呼的领导打电话,想从顶头上司那里得到些意图,哪怕一点儿暗示也好。他没有料到这位领导打官腔:“我们是公安机关,是执法部门。公安机关的人怎么能知法犯法呢?有人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当然严惩不贷。我们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这种事情出在公安机关,是我们的耻辱。我当然不希望事态扩大。”说完,领导把电话挂断,姜局长愣了半天神。 奶奶的,领导就是这样,要下属给办事,一个电话能弄得你手忙脚乱。然后你冒着风险把事办了,他觉得能让你办事是抬举,见了你一如既往居高临下,想从他那里听到一句道谢的话不容易。要是有一天东窗事发,你给领导所办的事违反原则,甚至触犯法律,这时候领导比谁溜得都快,想让他给你遮风挡雨,门儿都没有!还打官腔,装得跟个人似的…… 不过,仔细分析电话内容,姜局长从中领会出一点点领导意图。“我们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这两句话,前一句务虚,是官话,后一句才是重点,需要认真领会。领导的意思无非说,牵涉到假户口的相关人员,不能让他们受冤枉,该保护的要保护,该为之开脱的要为之开脱。姜局长想来想去,觉得这样理解领导的意图应该没错。更重要的是最后那句话,领导说“我当然不希望事态扩大”,这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说,事态要尽量控制,不要闹大,更不要牵涉更多的人。如果说这样理解是正确的,那么,自己和顶头上司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最后姜局长得出结论,领导其实很高明,不该说破的坚决不说破,能用暗示、引导的方式,绝不说违反原则的话,既达到目的又设置了一层保护网。这就是领导,不服不行。 既然领会了领导意图,就应该坚决贯彻。姜局长于是跑到拘留程起的地方,利用分局局长的身份,创造了单独与之会面的机会。 程起一见姜局长,像落水的人急着抓一根救命稻草,哭丧着脸说:“姜局长,给‘高考移民’办户口,我们两口子是按照您的指示办的,您得想办法救我们啊!” “老程你愚蠢!”姜局长本来脸上还有笑意,忽然一下子拉长脸,“听你的意思,想把我也拉进来,陪着你?” “不不不,我哪儿敢呀。我不过想说,任何事情都有前因后果,谁也不愿意把干干净净的腿往烂泥里伸。办假户口这件事,主要责任在我,上了柴大福的当……” “你不光上当,还受贿了吧?”姜局长打断程起。 “这……”程副所长仿佛挨了当头一棒,垂下眼睑,“是我的错,我经不起诱惑,干了违法乱纪的事。局长,我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只是想求求您,能帮就帮我一把。我和石翩翩都坐牢,孩子没人管了,他眼看要高中毕业。”程起说着眼圈红了。看来人一旦失去自由,才能体会到平平常常的日子多么好,家庭的幸福安宁多么重要! “老程,你这样说就对了。既然已经犯下错误,甚至已经触犯法律了,咱要面对现实。谁没有家庭?谁没有老婆孩子?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为什么要单独和你见面?你知不知道我这样做不合规矩?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的精神状态,另外也和你聊聊,怕你进到这里面搞不清东南西北,怕你犯糊涂,错上加错。” “姜局长,您说我该咋办?” “老程,你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敲,想一想就能明白。办假户口当然不对,违反相关规定。况且,你们两口子相信高考掮客的甜言蜜语,上了当,更要命的是他行贿你们也敢接受?这样就麻烦了。假如不受贿,违反规定办假户口,那是错误;拿了别人的钱,受利益驱动胡作非为,那就是犯法,犯了受贿罪。所以,你怨不得别人。 “姜局长,您的意思让我把假户口的事情兜起来?” “我没这么说。不是兜不兜的问题,而是面对现实究竟应该怎么办。你想想,老程,就你目前的处境,尽管错误是自己犯的,但作为领导,我们都很同情你,想让你的罪责尽可能轻些,不坐牢最好。即使坐牢,刑期越短越好。本来事情不大,假如你没有受贿,就是行政处分的问题,牵涉到钱,刑期长短取决于受贿数量的多少。我想,以你的胆量,你敢收别人多少钱?而且,柴大福那种人办‘高考移民’以盈利为目的,也不会给你多少钱,所以,即使判刑,也判不了多少。我说得对不对?” 程起点点头。 “你赶紧交代呀,能退的钱尽快退出来,这样才能争取从宽处理。” 程起仍然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姜局长,他眼神的含义是:我都兜起来,罪责能轻吗?代人受过为什么? “你交待得好,退赃退得快,然后自己多担点儿,尽量为你老婆解脱,这样,你们夫妻也许能放出来一个,儿子就有人照顾。不光你老婆,还有小朱,你是男人,总该比女人有担当吧?我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反正你身上没有录音机,我说完拉倒——你要是尽量保护别人,不光你老婆能出去,她和你儿子也会有人照顾。好好想想吧,老程。”姜局长把该说的话说完,匆匆离去。 听了分局局长一番“训导”,程起心里更加茫然。唯有一点他很清楚,坐牢在所难免! 他禁不住想打寒战…… 半个学期很快过去了。陈一卉寄希望于女儿通过期中考试的好成绩进入奥赛班。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杨帆的成绩在普通班竟然排列在倒数。 考试过后开家长会,班主任告诉陈一卉:“你女儿本来是尖子生,可她考数学只在机读卡上随意涂抹几下,选择题得分很少,剩下的大题干脆没做。有同学告诉我,数学考试杨帆趴在桌子上睡觉,到了允许交卷的时间,她第一个离开考场。杨帆是数学课代表,据我所知,她和数学老师关系很紧张,不好好答卷也许是故意。还有个情况我也想告诉你,我们班数学成绩这次全年级最差,除了杨帆,好多同学都故意不好好答卷,是有组织的行为,我怀疑和杨帆有关。不过还没有调查,等查清楚了,我会把情况通报给你。”老师的话让陈一卉瞠目结舌。 “杨帆,你怎么考成这样?”家长会让陈一卉很郁闷,回到家她问女儿。 “没关系,妈。不是我学得不好,数学不及格我是故意的。”杨帆的态度大大咧咧,根本不在乎。 “真让你们老师说对了。你干吗不好好考?” “妈,您不知道,我们数学老师‘日眼’(西北方言,招人烦的意思)!他没本事,教不了奥赛班、重点班,还看不起普通班的学生,上课经常损我们。说什么‘你们这种班级渣滓荟萃’,‘教你们是浪费我的人生,如此贫瘠的土壤怎么能种出好庄稼’。上课也不认真,有时候东拉西扯,又是股市行情,又是中东战争,中国足球太臭,台湾的阿扁太滥,什么都拿到数学课上来讲。我班同学十个有九个反感他。” “反感老师就不好好学这门课?数学多重要啊,将来不管学文科学理科,高考数学成绩不好,哪能考上好大学呀!” “妈,我们只是想给数学老师点颜色看,让他当全年级倒数,说不定学校能把他给换了呢。” “幼稚!你们集体给老师出洋相,是不是你组织的?” “嗯。我是数学课代表,同学都听我的。” “杨帆,你很得意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学校要看期中考试成绩,把普通班最好的学生调整到奥赛班?你本来很有希望,可是数学考砸了,进奥赛班又要黄。你怎么这样呢杨帆,你要把妈妈气死?” “呵呵,母亲大人息怒。”杨帆依然满不在乎,“进不了奥赛班咱不进行不行?我是数学课代表,我不带这个头,全班同学都不干。我总不能不讲义气,让大家都瞧不起吧?” “糊涂!幼稚!胡闹!杨帆,你真把妈气死了。和老师赌气重要,还是考出好成绩进奥赛班重要?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咋不明白呢?”陈一卉简直要气晕了。 老师经过调查,知道全班罢考数学是课代表杨帆组织的。班主任又把陈一卉请去发牢骚:“本来杨帆是尖子生,我很器重她,想让她成为全班学习上的带头羊,谁知道你女儿如此叛逆!这件事后果很严重。我班数学老师年轻,教育引导学生的方式方法确实有缺陷,说话也随意,可他的教学水平、责任心,还是可以的。这次数学成绩考成全年级倒数第一,对年轻人是沉重打击,他在我面前说了,准备向学校申请,不教我们班数学了。全班数学倒数第一,我当班主任同样脸上无光,假如期末考试成绩还上不来,我的年终考核、奖金都要受影响……” 听了老师这番话,陈一卉只能连连道歉。 “杨帆这样做,对班级影响大,她自己也吃亏呀。学校早说过,每次期中、期末考试,都要从普通班选拔成绩最好的学生进奥赛班。本来杨帆希望最大,这么一弄,不光她没戏,班里其他好学生也跟上她抵制数学老师,进奥赛班都没希望了。”班主任还说。 从学校回来,陈一卉又把女儿一顿数落:“好好考本来能进奥赛班,结果耽搁了。……你还嘴硬。这种事不在乎,你还在乎啥?……啥都不在乎,只能证明你没有上进心,甚至可以说堕落了。……杨帆你不要给我撇嘴,这件事你把妈心伤了,把老师也得罪了。就是不进奥赛班,你还要在原来的班级生活、学习,不怕老师给你穿小鞋?” “我才不怕呢。我们班主任不是那种人,刀子嘴豆腐心,心里可喜欢学生了。我这种学习好的不去奥赛班,留下来继续给班级争光,对班主任来说何尝不是好事?”杨帆说。 “你还得意?我看班主任对你很有意见,她说了,让我回来好好收拾你,以后不允许胆大妄为。” “您就收拾吧。罚站罚跪好像都不合适,我亲爱的妈妈从来不舍得体罚女儿。您还是打我一顿吧,出出气,不过手下留情,别打得太狠。妈,您打吧打吧,我甘愿受罚。”杨帆说罢主动拉住妈妈的手往身上打了几下。 “数学老师说再也不教你们了,要向学校申请换岗位。让你给气的。” “太好了!原来这同志还有点儿自知之明。这样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我简直太伟大了!”杨帆高兴得要跳。 “唉!”陈一卉叹气,“杨帆呀,你咋这么不懂事呢?” “没事,妈。以后我听您的话,当个乖乖女,好不好?妈,您别生气啦!”杨帆腻歪在妈妈怀里撒娇。 “你呀!”陈一卉在女儿额头重重点了一指头。 想让女儿进奥赛班的希望再次落空,弄得陈一卉情绪很糟,偏偏刘庚旺不知此事,上班时间两人单独相处,他问:“期中考试过后奥赛班个别调整,杨帆进去没问题吧?最好能和刘远航分到一个班,他俩还能互相帮助。” “刘总,上班时间不说家长里短好不好?”陈一卉脸黑了,低眉垂眼,不想搭理刘庚旺。 “这会儿没有别的员工,我关心关心你,有错吗?”刘庚旺感到意外,“是不是又遇到不高兴的事了?孩子进奥赛班总是好事嘛。” “你幸灾乐祸是不是?”陈一卉眼圈红了。 “到底怎么啦,脾气这么大?我怎么会幸灾乐祸?杨帆凭成绩进奥赛班本来没有问题嘛,难道又有意外?” 陈一卉抬头看看,刘老板一脸诚恳,于是她叹口气,把杨帆故意和数学老师作对,罢考,所以进不了奥赛班的情况给刘庚旺说了。 “啊,会有这种事儿?”刘庚旺摇摇头,“杨帆倒是很有个性。学生和老师作对总是不好,自己吃亏。” “谁说不是呢?孩子就那么幼稚,还自以为是。” “现在怎么办?杨帆不进奥赛班多可惜。奥赛班配置的老师就是强,刘远航对班主任宋怡心佩服得五体投地,可听话了。他这学期进步大,在奥赛班已经不是倒数了。”刘庚旺说完又觉得不妥,赶忙看看陈一卉的脸色,“哦哦,我这么说不是故意的,刘远航的确进步了。” “唉……”陈一卉只有摇头叹气。 “要么我去找找教育局长,找市一中领导也行,让他们给想想办法?这些人和我有交情。你现在是公司员工,我关心你天经地义。” “交情是你的交情,他们认得我是谁?” “哎,你不是认识程元复吗?上次学校把分数弄错,耽误了杨帆,这次让他们纠正错误,难道不行?” “杨帆不好好答卷,组织全班同学抵制数学老师,影响很大,我估计学校领导也知道。她这次成绩不够进奥赛班的资格明摆着,谁能出面帮助我们孤儿寡母呢?我看认了吧。” “不行,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差错呢?你女儿的事我来管,我倒要看看,一个学习成绩本来很好的学生进奥赛班到底有多难。”刘庚旺忽然觉得心里升腾起一股豪气。 陈一卉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 刘庚旺找了程元复、阮克刚,结果碰了钉子。 程元复说:“你说的学生叫杨帆?巧了,我本来也在关注她进奥赛班,这次期中考试要是考好了,进去没问题,市一中领导答应得好好的。可这孩子不争气,考得很不好,怨不得别人。刘庚旺,我劝你谁都别找,没用。看看这孩子学习的情况吧,也许以后还有机会。” 阮克刚说:“刘庚旺我给你说实话,杨帆上次就该进奥赛班,是我们弄错了,但当时的情况不允许纠正错误。所以,这事我一直记在心上,这次期中考试只要她考得好,一定会调整。可这孩子荒唐,故意和数学老师作对,在考场上睡觉,不答卷,考得一塌糊涂这就不好办了。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呀。” 刘庚旺还想争取,说:“上次是学校的错。要是杨帆在奥赛班,她还能出现故意不好好考试的情况吗?阮校长,我认为你们应该纠正上次的错误,给孩子一次机会。” 阮克刚说:“你想都不要想。我们不能允许学生故意和老师作对。即使老师有缺点毛病,也要通过正常渠道向学校反映。一个好学生,一个课代表,不应该当刺儿头。学生要都成这样了,我们怎么管理教育?杨帆进不了奥赛班,正好是个教训,让她接受点儿挫折教育,说不定是好事。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刘老板,对不起了。” 刘庚旺很无奈,觉得见了陈一卉不知该怎样面对,孩子上奥赛班对女人是天大的事情啊。 程元复也给陈一卉打电话:“一卉,你女儿进奥赛班我过问了。她叫杨帆吧?这次考试成绩不好,什么原因想必你很清楚。孩子有点儿荒唐,你对她要严加管教才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故意跟老师作对肯定不对,到头来耽搁自己。” 程元复这样说,陈一卉不爱听:“我女儿是啥样的孩子我最清楚,用不着你来教训。老百姓的孩子该死死该活活,你这么大的领导不用管了!”陈一卉说罢挂断电话,两腮挂上了清泪。 第十六章 眼见得市一中《关于规范教师家教行为的几条规定》成了一纸空文,对热衷做家教的人没有约束力,阮克刚特别恼火。 有一天下午刚上班,阮校长站在校门口看学生有没有迟到现象,校门口开进来英语教师胡岩炫目的轿车,司机位置上是浓妆艳抹的时髦女郎。阮校长怒从心起,摆手让车子停下。 “胡岩,你下来!”阮克刚冲着副驾驶位置大声嚷,“上课铃响过多长时间了,你才来上班?有没有纪律观念?” “阮校长,脾气这么大干嘛?”胡岩从车上下来,嘴角叼着香烟,满脸不在乎,“我第一节没课,上班晚几分钟不影响工作。再说啦,迟到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你不是说要人性化管理,老师只要保证把课上好,八小时坐班不见得非那么严格。怎么啦,校长大人说话不算数?”胡岩反过来将阮克刚一军。 “你的课上好了没有?说你还不服气,整天把精力放在家教上,课堂教学能不受影响?家用小汽车还雇人开呢?你牛啊!老板身边有女秘书,你弄个女司机,挺会赶时髦的,还弄到学校来招摇!让年轻老师看了,你美女香车,都是靠家教挣的钱,他们都向你看齐,正常的教学工作有谁会好好干?胡岩我跟你说,有本事买车最好自己开,没有驾照把你的破车锁起来,在校园里注意点儿影响!” “哎,校长,我该没得罪你吧,为啥跟我过不去?”胡岩并没有被阮克刚的气势所压倒,大声叫屈,“市一中做家教又不是我胡岩一个人,你要能把大家都管住,我也不做了。再说,我正常的教学又不差,带的班哪次考试也不是倒数,做家教还能促进学生成绩提高呢。买车是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驾照暂时没拿上,让保姆先替我开车,犯法吗?你阮校长管得太宽了,是不是对我生活好点儿眼红?当领导不要贪污腐败就行了,对老百姓要宽容一些。” 阮克刚气得肚子胀,他说不过胡岩。 “你把车开回去吧,省得放到学校有人觉得刺眼,到处都有红眼病人呢。下班时间来接我。”胡岩对女司机说,还不忘捎带讥讽阮克刚。 “我才不来接呢,你打的。莫名其妙让人说一顿,扫兴!”开车的女郎对胡岩缺乏必要的尊重,表现出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阮克刚直接去了副校长办公室,一见方知行就发牢骚:“家教之风不但没煞住,有的人还变本加厉。你看那个胡岩,香车美女,招摇过市,哪儿像个人民教师呀。我说几句,他还振振有词,疯狂做家教好像理所当然!” 方知行叹息:“是呀。咱上次弄的《规定》确实没起到应有的作用,家教上瘾的人我行我素。不过这也有利于我们保持清醒头脑,看来老师在校外、课外的言行只能疏导,硬性规定的方式不合适,也不见得能奏效。” “所以我说,还是要想出更有效的办法和手段来。家长唯恐自家孩子学习落后,考不上理想的大学,将来就业有大麻烦,所以互相攀比,谁也不想落后,把家教弄得很热。这种风气有它深刻的社会背景和历史根源,我们无力改变。具体到咱学校,老师身后有家长追着撵着非要让给孩子做辅导。我们既然堵不住,能不能采用别的方式来解决呢?方老师,我初步的想法是这样,由学校出面,集体办补课班,把学生接受家教的时间给占领了。这样,家长出很少的钱,学生能享受到和家教同样的辅导,由学校出面安排的辅导老师也能拿到相应报酬。这种方式和家教比,显然有它的优势,试试看能不能把学生吸引过来,疯狂家教也许就没有市场了。您说呢?” “嗯,你这个思路是好的。不过,也有许多困难。比方说吧,周一到周五有晚自习,星期六本来也安排了课程,再弄辅导班,免不了在晚自习之后安排,这样学生在校时间太长,晚上回家安全出问题学校恐怕难逃责任,还有学生晚饭的问题等等,挺复杂的。” “老师个人做家教也有这个问题呀。晚自习之后到高中学生就寝,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可利用。吃饭问题,晚上回家需不需要接送的问题,应该由家长来考虑。我们想得太多,前怕狼后怕虎,最终啥也别干啦。”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不是学校出面办班吗?给辅导老师报酬,必然牵涉到向学生收费,收费是非常敏感的问题,既要报批,又很容易被人说成乱收费。总而言之很麻烦,必须认真筹划,而且你当一把手的要准备承担风险。这些事情你首先要想好,想清楚。”方知行语重心长,表现出对校长工作真心实意的支持。 “方老师您考虑问题周到细致,说得很对。有风险我担着,有困难咱共同克服。今天咱俩算碰过头了,下来您和教务教研室先琢磨具体的实施方案,等基本成熟了,再拿到学校领导班子会上讨论通过。至于收费报批的问题,教育局好说,他们毕竟是咱们的顶头上司,倒是物价部门需要疏通。市物价局的女局长孩子在咱们高二奥赛班,让班主任私下说一说,估计她能支持。不过,主管学校收费是姓康的副局长,不大好说话,要想办法对付。这个工作我来做。” 正如阮克刚所料,办课外辅导班收费在教育局阻力不大。相关科室给程元复汇报后,程局长认为市一中这样做,是想方设法为家长排忧解难减轻负担,应该支持。表态之后程元复给阮克刚打电话:“老阮,你办课外辅导班收费,我这儿没有问题,物价局的工作一定要做好。要不然一旦有家长告状,很麻烦,学校乱收费是敏感问题,大家都很关注。别为了这点儿小事让市上领导再收拾我们。” 阮克刚让办公室安排一顿饭,要和物价局领导沟通辅导班收费问题。物价局女局长果真很给面子,在饭桌上表态说:“一中办课外辅导班,简直办到家长心坎上了。既省钱又能保证辅导效果,我们为什么不支持?我就是学生家长。”可姓康的副局长和女上司口径不一致,发难说:“你们一中晚自习、周六上课收费,本身没有政策依据。物价局很照顾你们了,要增加新的收费项目,难度很大呢。局长要是拍板,我是副局长,照办就是,可出了问题我负不起责任。”他这样一说,弄得女局长有几分尴尬,只好说:“下来以后再商量。” 阮克刚打听到康副局长喜欢附庸风雅,尤其对收藏古籍、线装书有兴趣,于是投其所好,派人陪着他从新华书店搬回去一堆精装古籍,由学校买单。花在康副局长身上的钱,是市一中从新华书店购买教辅资料的回扣,本来可以充实学校的小金库。副局长吃了人嘴软,拿了人手短,对市一中辅导班收费不再说什么了。 办辅导班的方案确定,收费问题也得到相关部门许可,市一中给全体学生家长印发了宣传材料,说明学校开办辅导班是正常教学的科学补充,安排各科优秀教师授课,保证质量,收费低廉——每个学生每课时仅需2?5元,相当于私人家教费用十分之一不到——动员家长支持孩子报名参加。 宣传材料发出之后,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各种不同反响,有一股暗藏的力量和学校办辅导班角力。 好学生及其家长基本没有响应,原因在于这部分学生请家教的本来不多,少数请了家教的家长期望值很高,不在乎花钱多少,他们觉得学校办大辅导班鱼龙混杂,自家的好学生夹杂其间弄不好还退步了呢。报名上辅导班的大多是家庭经济状况差、学业成绩中等或者更差的学生。这样的生源让辅导班代课老师自信心大受影响,担心辛辛苦苦授课,假如学生成绩提高不大,辅导效果不明显,岂不是要损害自己声誉?有个别靠做家教挣钱的老师给学生及其家长放话:“学校办的辅导班教学效果要比我好,我分文不取。”他们极力劝阻学生不要上辅导班。最终,阮克刚校长强力推动的课外辅导班并没有出现预料中的蓬勃兴旺,而是不死不活,勉强维持。 辅导班还惹出了麻烦。 有一天,程元复专程来到市一中,召集学校领导班子开会,宣读一封学生家长的告状信。这封信越过教育局直接写给卜义仁副市长,内容说市一中除了向学生收取政策允许的学杂费之外,还统一收取晚自习和周六补课费、教辅资料费、校服费等等,最近又巧立名目加收课外辅导费,说自愿报名,但他家孩子不自愿,却被某一科老师强制参加。家长还在信中向副市长诉说他被一家集体所有制企业强迫提前退休,养老金很低,老婆有病,家庭生活无比艰难。对一般家庭来说,孩子上不起学的问题大都发生在大学阶段,他家孩子连高中也上不起。卜副市长在家长来信上批示:“责成教育局调查处理,坚决取缔乱收费,保证每一个家庭困难学生不因为经济问题而辍学。” “你们说,怎么办?虽然家庭困难学生是个别的,但家长反映的情况并没有故意夸大,主管领导既然作了批示,我们必须向上有个交代,也要解决好相关问题。”程元复问市一中领导。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种学生属个别情况,自己不上辅导班就行了,不上就不用交费嘛。至于哪个老师强迫学生上辅导班,要查,这样做显然不合适,应该予以纠正。话说回来,告状的家长大概真困难,其实我们办辅导班,不正是想给这样的家长、这样的家庭减轻负担吗?上辅导班能让学生查缺补漏,提高成绩,一个课时只花两块多钱,不比请家教节省多了?今后可以进一步完善操作办法,家庭有困难的学生可以减免费用。看来还是和家长沟通不够。辅导班所收的钱,取之于学生用之于学生,除了给辅导老师和值班管理人员的劳务费,学校只能赚点儿电费。本来是成本收费,家长告这样的状,无聊得很。真他妈冤枉!”阮克刚既是向程元复做解释,同时也叫苦不迭,“晚自习和周六补课收费,是经过论证、征求家长委员会意见、上报批准的,合理合法。教辅资料哪里有免费的?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也出钱买,何况高中教育。校服只不过是让学生统一购买价格合理的运动装而已,家庭困难学生还给予优惠。这个家长穷疯了,什么都告呀!” “阮克刚,你用不着跟我发牢骚。教育局难道还不了解市一中?问题是给卜副市长要有交代。你们必须拿出一个关于课外辅导办班、收费情况的书面说明,向领导解释清楚这件事对贫困家庭学生有利,收费也合理,经过了有关部门审核批准,同时提出对贫困学生的照顾措施。材料准备好了,阮校长最好和我一起去见卜市长,当面跟领导解释清楚,该申辩的也要申辩。你们说呢?” 阮克刚等人点头称是。 “另外,要继续加强和学生家长的沟通。宣传呀,起劲儿宣传,宣传得让家长真正认识到学校办辅导班是为家长好,为学生好,而不是为了赚钱。包括遏制疯狂家教,有效保证课堂教学质量,出发点都是好的,要想方设法取得家长的理解和支持。家长的工作做好了,一中就会化被动为主动。”程元复临走说。 市一中综合楼工程确定要公开招标,刘庚旺觉得他有机会了,“前期工作”和感情投入也许不会落空。为了能在招投标中占取有利地位,他要争取和另一家民营企业“龙腾建安”合作,用联合投标的方式争取中标。刘庚旺费了老大劲儿,“龙腾建安”的老总才答应出席宴请。 刘庚旺对陈一卉说:“这顿饭对公司很重要,你能不能出席一下?” “是不是做生意吃饭都很重要?不吃会坏了大事?”陈一卉有一搭没一搭说。 “一卉,你这样说就对了。很多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尤其对咱这样的民营企业,吃饭喝酒非常重要。” “既然重要,你用心去做吧,我这人上不得台面,去了丢人现眼,弄不好坏了你的事。需要带女人,找个年轻漂亮的去嘛。”陈一卉推辞说。 “看你说的!在咱这小公司,你是高管,出席重要的应酬天经地义。作为一个女人,你也漂亮、端庄、成熟、有气质,绝对比年轻的小花瓶有魅力。你去,是给公司作贡献,也是给我刘庚旺天大的面子。” “呵呵,我才发现,刘大老板挺会说话,能哄女人高兴。不过,我才不上你的当,我知道我老了,没有那么大魅力。再说,杨帆放学还要吃饭,我得管孩子呢。”陈一卉说。 “一卉女士,陈助理,给本老板一点面子好不好?去吧,你就当熟悉公司业务。吃个饭总不至于给你造成损失吧?孩子的事情好办,我给刘远航打电话,让他放学后叫上杨帆去吃饭。他们喜欢洋快餐什么的,咱也给孩子创造点儿交往的机会嘛。你说呢?”刘庚旺的神情十分恳切。 陈一卉扑哧笑了:“我只好听老板的了,谁让我是你的员工呢?”她抱着去看看的心情,决定出席宴会。 陈一卉没想到,“龙腾建安”张总竟然是她初中同学。 张总是个络腮胡子黑脸大汉,他刚进来,陈一卉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刹那间脑海里又搜索不出与之相关的信息。张总也是,看见陈一卉盯视了好一阵儿,拍拍脑门儿,对刘庚旺说:“别急别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他低头沉思了几秒钟,再抬起头来两眼放光,指着陈一卉:“你是我的老同学。陈,陈一卉!对不对?”张总这么一说,陈一卉记忆深处某一点突然被点亮,她指着黑脸络腮胡子:“你是?张狗剩!” 俩人叙了旧。“张狗剩”说:“陈一卉你还记得不,上初中一年级,有一回我感冒发高烧,早操跑步栽倒了,咱班主任是姓白的女老师,让同学扶我到她房间躺下,后来老师上课去了,让你照顾我。白老师说你数学好,耽误一节课没关系。你给我倒了开水,用嘴吹着晾凉,用勺子喂我喝。我很清楚地记得,你还用手摸了摸我的脑袋烫不烫。陈一卉,你可不知道哇,你一个漂亮女生拿柔软的小手在我额头上一摸,可不得了啊。我这人早熟,从那以后一直暗恋你!你初中毕业上师范了,我上高中学习退步,和脑子里老想着你有直接关系。高中没毕业,我就辍学了,后来到南方去打工,萌生出做生意的念头。等我从南方回来,你已经当了小学老师,别人说你有对象了。再后来你进城了,虽然都在这块地方,可我竟然一次没碰到过你,今天差点儿认不出来……”陈一卉见了老同学说话也放得开:“你这个‘张狗剩’,暗恋我怎么不早说呢?要是嫁给你,也许我这辈子能过上幸福生活呢!”“张狗剩”哈哈大笑:“现在也不晚。陈一卉你要愿意,我今天回去就休妻,咱再恋爱一回如何?你老公舍得放了你?”张老板这话是开玩笑,陈一卉听了脸略微一红:“去你的吧!” 后来“龙腾建安”张总派发名片,刘庚旺才发现人家大名叫“张篝盛”,此“张篝盛”非彼“张狗剩”也,于是他赶紧奉承:“‘张篝盛’,张总,你这名字好啊,篝火熊熊的意思,旺啊,火啊,难怪生意兴旺发达呢。” “呵呵,让我的老同学见笑。一卉知道,我本来是‘张狗剩’,狗吃得剩下的,贱命,贱命。”张篝盛说。 “改了两个字。改得好啊,改得好!”刘庚旺继续奉承。 陈一卉捂着嘴笑了。 有了张篝盛与陈一卉的老同学关系,刘庚旺这次宴请效果出奇的好。张篝盛当场表态:“冲我老同学是‘庚旺建筑’的总经理助理,我啥话都不说了。刘老板说怎么合作就怎么合作,我给你当托儿、当幌子,怎么都行。只是你不要违法乱纪,不要偷工减料,将来别把我装进去就行。” “哪儿能呢。”刘庚旺高兴得合不拢嘴。大家玩得很高兴,连陈一卉都喝得头晕。 公关活动圆满成功,陈一卉意外地成了刘庚旺的秘密武器,起到出奇制胜的作用。活动结束,刘庚旺因为喝酒,没敢开车,打的把陈一卉送到家。分手时,他的眼神有些发粘,嘴里连连称谢:“今天多亏你呀,一卉。要不然,怎么能这么顺利呢?谢谢,太感谢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陈一卉也趁机谦虚一把:“我是你的员工,为公司做点儿贡献,是我应该做的。”说罢主动伸手与刘庚旺握别,她感觉刘老板把手攥得有些紧,迟迟不愿松开。 市一中工程公开招标的方式已经明确,联合投标的合作伙伴也确定了,刘庚旺下一步要设法打探评标委员会组成人员,然后再通过各种手段把他们一一拿下,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如若不然,有可能前功尽弃,进行“感情投资”的花销就一风吹了,这种结局要尽量避免。 自从上次在张篝盛那里公关成功,陈一卉放下身段正式介入了刘庚旺公司的核心业务。慢慢地,陈一卉越来越多地知道了刘庚旺不惜血本争取工程项目的过程,心里给他算算账,意识到刘庚旺不能输。要是市一中工程拿不到,“庚旺建筑”就亏大了。她不知道刘庚旺有没有承受如此风险的实力和心理承受力。 有一天,陈一卉和刘庚旺单独相处,她问:“为了市一中工程,这么不惜血本地投入,你想没想过,万一项目争取不到怎么办?” 刘庚旺苦笑笑:“你说怎么办?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安心要做,就一定全力以赴,不惜血本,要不然哪儿有成功的可能性?民营公司就是这样,要在残酷的商战中杀开一条血路,必须有‘二杆子精神’,‘精沟子撵狼的精神’,或者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精神,要不然哪儿还有戏唱?” 刘庚旺这样说,听得陈一卉发愣。想了想,她又问:“你为了工程搞公关,还要送礼行贿——我这样说你别介意——投入太大了,将来能有多大利润?” 刘庚旺说:“你说行贿也对,正确的说法是公关。你以为我爱把血汗钱白白送人?我又不是傻瓜。不这样做不行啊,风气就是这风气。去他妈的——呵呵,我又粗口了——只要把工程争取到手,最终羊毛出在羊身上。以往都这么干,一卉,我没办法呀。” “这种干法,让人为你捏把汗。”陈一卉摇头轻叹。 “真的很感谢你,一卉。以前没有哪个女人为我做生意操这份心,说明你把我刘庚旺当朋友,咱俩不仅仅是老板和雇员的关系了。”刘庚旺慨叹说。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要多想。”陈一卉对刘庚旺套近乎有戒备心理。 “一卉,我给你讲一个道理。作为民营小企业的老板,在咱所要面对的社会环境当中,假如你挣来十个钱,最终能落下四个五个,那就很好了。另外一半干什么用?就用来打点,用来铺路,这样才有可能长盛不衰。那种挣来十个想要落下八、九个的人是大傻帽,干不了多长时间就无路可走了。你信不信?”刘庚旺谈兴大发。 “我不大懂。你让我长学问了。”陈一卉心不在焉地应答。 有一天,刘庚旺宴请建设局一位业务科长、高级工程师,他料定此人肯定是市一中综合楼工程评标委员会的核心成员。事先知道对方好酒量,刘庚旺带了一个酒量大的工程队长,以增强酒桌上的实力,另外他请陈一卉也去,说这个人以后业务上会有联系,让陈一卉认识认识。怕喝醉了酒,刘庚旺没有开车。结果,他为了显示豪爽和诚意,把自己搞得烂醉如泥。陪酒的工程队长也不行了,出了酒店冷风一吹,说他还能找着家门,先打的走了,把个刘庚旺给陈一卉撂下。陈一卉连扶带抱好不容易把刘庚旺弄到出租车上,送他回家。一路上,男人的呻吟听上去很痛苦,上楼梯时吐了,弄得陈一卉满身污秽。 陈一卉送刘庚旺到家,刘远航还没有睡,写完作业正在上网。看到老爸醉得一塌糊涂,刘远航皱皱眉头,说:“陈阿姨您不知道,我老爸在外面应酬,喝醉酒是常态。他只要出去喝酒,我一般不敢睡,万一他醉了,我还得照顾他,谁让我没妈呢!”这孩子说着从陈一卉手里接过刘庚旺,扶到沙发上坐下,给脱去外衣,换上拖鞋,然后又给扶到卧室,安排爸爸躺下。 “陈阿姨,您受累了。衣服也弄脏了,您脱下来,我给您放洗衣机里弄一下,一阵子就好了。”刘远航说。 “不用了,我回去再洗吧。你们家有没有西红柿啥的,我给你爸弄点儿醒酒汤,或者稀饭。他肚子吐空了,肯定不舒服。”陈一卉说。 “陈阿姨您真好。这么晚了让您受累,我很过意不去。明天等刘庚旺同志醒了,让他好好感谢您。”甜言蜜语是刘远航的强项。 后来,陈一卉给喂了一碗醒酒汤,刘庚旺迷迷糊糊喝了,继续呼呼大睡。陈一卉看他没事了,准备离去。刘远航又说:“陈阿姨您要是不走就好了——那也不行,杨帆还在家等您呢——您要是我妈就好了!”陈一卉嗔怪说:“这孩子!” 出门的时候,陈一卉觉得脸庞微微发烧。走到路上她想:刘庚旺当老板也不容易! 随着高考作弊案调查的深入,市一中段力维、龙川区招生办禹志荣以及给“高考移民”办理假户口的派出所副所长程起夫妇等相继落网,似乎这起弊案就要侦结了。这时候,又有一条消息在学生家长中风传:在高考作弊案中替考的高二尖子生——他们已经是高三学生了——明年将会被取消高考资格!这对于在不知情状况下落入陷阱的学生及其家长来说,岂不是要天塌地陷?要知道,这些孩子提前一年应考能取得达到或超过本科录取线的好成绩,来年被重点大学录取很有把握,少数最优秀的考上清华、北大很有可能。假如高考资格被取消,意味着他们至少要推迟一年上大学,会给孩子心理上带来多大的冲击啊,他们能不能受得了?家长也要承受精神和经济上的双重负担,怎么能够想得通? 这部分学生的家长一方面安慰孩子说“没事没事,你只管好好学习,积极迎考就是”,另一方面自己惶惶不可终日,相互串联着、谋划着要采取怎样的对策来消除不期而至的祸患。 家长推举代表,首先找市一中,要学校领导给个说法:在并非自觉自愿情况下为别人替考的学生——即他们无辜的孩子——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被取消下年度高考资格? 第十七章 市一中各个层次的工作人员都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如何答复家长又成了校长头痛的问题。 阮克刚也无法回答。作为市一中校长,他当然不愿意让本校部分尖子生丧失高考资格。且不说这事对学生及其家庭的打击有多大,对学校而言,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高考成绩。但是,这种事省上有规定,白纸黑字“条例”在那儿摆着,一旦对照无误,恐怕谁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是的,这些学生替考并非出于自愿,让区招办糊弄了,禹志荣利用家长想让孩子提前一年在高考考场演练的需求,移花接木陷他们于泥沼。问题是禹志荣锒铛入狱,学生、家长到哪儿说这个理去?何况这种预先参加高考,被录取也不去报到的行为,对正常的高考秩序也是干扰,学校本不该提供方便,家长也不应热衷此事,现在后悔来不及了!对这些孩子能不能网开一面,还要看高考作弊案侦结以后的情况,要看上级如何掌握政策,这些都不是阮克刚能够左右的。他只好给家长耐心解释:“作为学校,我们当然不愿看到孩子们明年高考受影响,会尽最大努力争取对大家有利的结果,但现在要打包票,我阮克刚没这个能耐,希望家长同志们谅解。” 可是,家长没法谅解,也不能消极等待。一部分人又去找龙川市教育局。程元复心眼儿多,没有亲自出面,让办公室主任陪同肖副局长接待来访家长。肖副局长也耍滑头,自己坐在一旁,让办公室主任回答问题。教育局办公室主任年轻气盛,说话不讲究方式,几句话把家长激怒了。 办公室主任这样说:“这事情公事公办,省上有条例,你们的孩子明年肯定要被取消高考资格。怨不得别人,你们怎么能让孩子顶替别人参加高考呢?现在找教育局有什么用?回去好好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们的孩子也需要反思,明年实在不能考,就等后年吧。” 听完这番话,有的家长当时就跳起来:“你这个主任站着说话不腰疼!孩子被取消高考资格,这是多大的事情,你怎么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出了这种事怎么都是家长的错?难道我们愿意让孩子顶着别人的姓名参加高考?明明是有人故意捣鬼,害了孩子!”“本来是教育系统有人作怪,谁知道他们得了‘高考移民’多少好处?怎么出了事儿要我们受害?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叫局长出来,你一个办公室主任算老几?” 肖副局长一看局面失控,赶紧站到办公室主任前面,提高声音说:“家长同志们,我是教育局副局长。刚才办公室主任说话不讲究方式,太直了,大家不要计较。我首先代表教育局领导班子表个态,我们一定重视,尽最大努力避免你们的孩子蒙受重大损失。至于这件事本身,省上确实有条例,假如要通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也恨某些工作人员,特别是具体做招生工作的人胡作非为。个别人可能从中渔利,他们必然受到政纪国法的惩处。至于给大家造成困难和问题,我们会尽力帮助你们,但也不能给大家具体的承诺。我希望家长能够谅解……” 肖副局长比办公室主任圆滑,话说得委婉,但他也不能消除家长的疑虑和担忧。 找过市一中和教育局,都没有结果,家长们几乎疯了。过了没几天,禹志荣家的玻璃在一个晚上被砸碎好几块,也不知是否与这件事相关。 禹志荣老婆哭哭啼啼找区教育局,区局的领导说:“这种事我们有啥办法?你报案吧。”把这女人打发走了。禹志荣老婆又跑到市教育局,坐到程元复办公室不走:“程局长,您可要给我做主呀。我家小禹是您一手培养起来的,他一直听您的话。年年高考,我家老公给多少家长分忧解愁,为多少个家庭办了天大的好事。有的是奉领导的指示,有的纯粹给人帮忙,自己不图一点点好处。按理说他在招生办,老给人办事,要是愿意拿家长的好处,我们家早发了。这次因为给别人帮忙,把自己弄到黑房子去了。我也懂得国法大如天,他要真犯了法,也没办法,我认了。我相信小禹人不坏,绝不会故意害人。可我想不通,干嘛半夜砸我家玻璃,把我和孩子吓死了!程局长,领导要是再不管,我就没法活了。”禹志荣老婆是服务行业的小经理,说话嘴皮子很利索。 高考作弊案让程局长很恼火,听禹志荣媳妇叨叨,他很烦,但碍于和小禹私交不错,只好耐心倾听。后来他劝慰禹志荣老婆:“我很同情你,不过这种事也要想开些。我知道,最近被小禹安排替考的学生家长坐不住了,害怕孩子明年不能参加高考。这的确是大事,搁谁谁也会着急。不过究竟是不是这些人砸你家玻璃说不清,你也没有证据。要么你真报个案,让公安查查。就算小禹犯罪了,也不能用这种手段威胁家属。不过我想劝你,小禹做的事的确违纪违法,你忍耐一些,低调一些,要不然对你老公很不利。你说是不是?” 听了程元复的话,禹志荣老婆愣了愣,然后不再哭闹,静悄悄回家找人镶玻璃去了。 差不多同一时间,市一中原教务教研室主任段力维在“恒昌庄园”的新房子也被砸碎好几块玻璃。 又过了几天,卜义仁将一封家长来信批转给市教育局。卜副市长批示说:“此事重大,不容有失。责成教育局程元复局长牵头,会同龙川区教育局和市一中,迅即给学生家长作出答复,平息事态,严防矛盾激化,决不允许拦截省上领导告状的事情发生。必要时请公安部门协助处理。” 程元复看了顶头上司的批示,仔细阅读了家长写给副市长的信。信里说:“我们的孩子是在不知情和被欺骗的情况下为外地来的‘高考移民’替考,这里面的确有人胡作非为,也许还有行贿受贿,有更大的黑幕,但我们认为孩子是无辜的,家长也上当受骗了。假如因为这件事被取消明年高考的资格,对于学生和家长来说太不公道。我们期盼市领导能主持正义,认真调查,从实际出发,给我们合情合理的答复。如果卜副市长不能解决此事,过几天我们部分家长将在龙川市主要街道拦截省委书记的车队,反映问题,讨回公道。我们知道陇原省委书记近期将来本市参加一项重大工业项目的剪彩活动。” 卜副市长的批示和学生家长的信在程元复头顶上炸响了惊雷,震得他头皮发麻。他能掂量得出事情的分量。无论如何不能让家长拦截省委书记的车队,无论如何不能再制造有重大负面影响的社会新闻!这段时间龙川市教育系统太热闹了,假如这次再让学生家长拦截省委书记座驾,搞成具有爆炸性的事件,怎么得了?且不说对龙川市教育系统会有多大的影响,我程元复头上的乌纱能不能保得住?再往深处想一想,也不仅仅是我程元复,作为分管副市长,卜义仁恐怕也受不了,对上对下都无法交代。难怪他如此重视,官场仕途上的人,哪个不把乌纱帽看得命根子一般重要? 程元复拿着卜副市长批示的信件,叫上区教育局局长,迅即赶到市一中,与阮克刚等人谋划许久,然后想方设法查到替考高二学生家长的联系手段,请他们到学校来,一起商量座谈,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 在这次家长座谈会上,程元复、阮克刚和其他领导都很讲究说话方式,尽量采用安抚的手段,平息家长的怨怒。教育局和市一中给了家长一些许诺,程元复说:“发生在今年高考的集体作弊案,虽然是少数人违法乱纪,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影响了龙川市教育系统和市一中的声誉,甚至也影响了我们城市的形象。应该说,大家都是受害者,都对制造作弊案的人深恶痛绝。少数人作孽的事件,怎么能让你们的孩子来背黑锅,怎么能耽搁学生下一年参加高考呢?别说当家长的想不通,连我都想不通!我以龙川市教育局长的身份给大家表个态吧,我们绝不愿意看到你们的孩子下年度高考受影响,所以,我们要尽最大努力防止这种不利局面的出现。起码,在龙川市教育系统内不会作出取消这些孩子报名资格的处理,即使上面部门或者领导追查此事,我们也要据理力争,说明孩子是无辜的,是受害者。我想,无论哪一级领导都是通情达理的,没有人会故意和孩子过不去。不知道我这样表态,各位家长是否满意?” 家长说:“我们希望程局长说话算数。到时候万一孩子高考报名有问题,我们还会找你的!” “找我找我,我一定负责到底。”程元复说,“阮校长也表个态吧。” “我这儿当然没问题啦,程局长是市一中的上级,他的话我们坚决贯彻。另外,我们会让学校管教学的部门和老师特别关注这些学生,不要让他们情绪受影响,做好备考迎考,让孩子们明年考得更好,走进他们心目中最理想的大学。退一万步说,万一这些同学明年报考受影响,市一中愿意免费为他们提供一年复读的机会。”阮克刚表态说。 “啊,听阮校长的意思,这些孩子还是要受影响?” “我们的孩子学习很好,为什么要复读?” “说了半天,你们还是没把握呀,糊弄我们呢?” 阮克刚的话又让家长们坐不住了。 “大家不要慌,阮校长这样说只是一种假设,是‘万一’,并不是真要发生。”程元复赶紧圆场,还瞪了阮克刚一眼。 “对,是万一。一中肯定会按照程局长刚才讲的意思努力,我这样说是为了让大家更放心。”阮克刚解释说。 “阮校长,你这么一说,我们家长更不放心了。你看,我头上冷汗都出来了。”一位家长说。 市一中的课外辅导班不死不活。辅导班本来成本收费,却有个别家长状告学校“乱收费”,物价部门动辄来查,还要给家庭困难学生减免,结果弄得费用很紧张,辅导老师的待遇微薄,上课的积极性也不高。 与辅导班勉强维持形成鲜明对照,少数老师以盈利为目的的家教依旧红红火火。英语教师胡岩利用晚上和双休日在家里开班辅导,分期分批带了20多个学生,收入十分可观。至于学校制定的《关于规范本校教师家教行为的几条规定》,对他没有任何约束力。胡岩大大咧咧对别人说:“我带学生,每次辅导都没超过5个人,完全符合学校规定。至于我辅导的学生一共有几拨,谁能说得清?”胡岩雇的美女保姆兼司机,据说已和他同居,不知算试婚,还是算正式的女朋友,谁也说不清。学校工作加上繁重的家教,还要在床上伺候好一个年轻女郎,胡岩不久就弄得面黄肌瘦,经常发出一长串咳嗽声,咳得腰都弯了。有人说:“胡岩要当曾宝银第二,非累死不可!” 阮克刚和一中其他领导看见胡岩这样,心里愤愤地,但苦于拿不出限制他的好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出乎市一中领导意料之外,又有人状告老师做家教挣钱,被告的竟然是奥赛班班主任宋怡心。 那是一封匿名信,打印好多份,分别寄给主管教育的副市长以及教育局各位领导、市一中的校长副校长等。信的内容无非说“所谓优秀教师宋怡心是表面上高尚、实际嗜钱如命的伪君子”,“宋怡心疯狂做家教,动员所带班级学生成为家教对象,不知挣了多少昧良心的钱”,呼吁教育主管部门和市一中领导,“应该对她加以限制,对只顾挣钱不顾教师职业道德形象的典型人物应该严厉处罚”,等等。匿名信还提供了宋怡心做家教的具体时间地点,甚至点出学生的姓名,言之凿凿,煞有介事。 寄给主管副市长和教育局领导的信由领导们批注,返回市一中,最终也摆到了阮克刚案头。阮校长请来方、沈两位副校长碰头分析,研究如何对待。 方知行直摇头,表示根本不相信宋怡心会为了钱去做家教。 “这么多年了,我们难道不了解宋怡心的人品?说她‘嗜钱如命’,说她挣‘昧良心的钱’,说她‘不顾教师职业道德形象’,简直是无稽之谈!写信的人心术不正。”方副校长有些义愤。 “时间、地点,还有学生姓名,匿名信都说得很具体,由不得你不信。再说,宋怡心老公在国外,她也不喜欢做家务,经常领儿子在外面吃饭,除了上班,她肯定有大量时间可以利用,数学课也是家教热门学科。我倒觉得,宋老师做家教有可能。”沈副校长分析说,“至于这封信里所下的断语,我倒同意方校长的看法。写信的人故意贬低、诋毁宋老师。” “德良说宋怡心有可能做家教,我们在调查研究之前无法下结论。据我对小宋的了解,她主动去给学生作辅导很有可能。她是责任心很强的人,假如学生中有需要补课的,小宋很有可能去给讲讲数学,但让她主动向家长收费,我觉得不可思议。她老公在国外工作,挣钱不少,她本人工资收入也不错,干嘛要挣那么多的钱?”方知行坚持他的看法。 “方校长,您这样说有点儿武断。谁嫌钱扎手啊?能挣不挣才是傻瓜。宋怡心怎么啦?她合理合法做家教挣钱,也无可厚非嘛。她的孩子将来很有可能去国外念书,需要很多钱。宋怡心早点攒钱,未雨绸缪,有什么不对?”沈德良说。 “查查吧。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研究之后,而不是凭主观武断,更不是看我们的个人好恶。我也认为宋怡心是品德和业务都很好的同志,可匿名信是领导批转下来的,我们对上要有所交代,必须查一查,弄清实际情况再说。”阮克刚略作思索,表态说。 “查当然可以,不过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给老师们觉得小宋真有问题了。我相信调查的结果只能证明宋怡心高尚、敬业,绝不会是负面结论。你俩记下我的话,预言错了我请你们吃饭。”方知行坚持说。 调查宋怡心的结果,是查出一堆感人的故事。 宋怡心利用业余时间给学生辅导的确是常态行为。首先,她家就是一个“家教”场所。宋怡心教奥赛班数学,她儿子也在奥赛班。开学不久,她给学生讲:“上了高中,你们每天都有家庭作业,我儿子——他叫司马宋爽,就在你们中间——也一样。所以,我和所有望子成龙的家长有共同点,每天必须充当保姆和警察,支持和监督司马宋爽完成作业。我说的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们每个人如果觉得数学课有问题,需要解惑释疑,每天放学后都可以找我,直接到我家。当然,没有问题不要来,我家客厅的面积也不是足够大。既然我要给司马宋爽当后勤,也可以给其他同学辅导,既是责任,也是义务。开句玩笑,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宋老师这样一讲,果真有学生登门,甚至有的学生因为喜欢宋老师,为了能有更多的机会和她在一起,晚上或双休日也以听取数学辅导的名义来凑热闹。 宋怡心家里很热闹,的确也在搞数学辅导,看上去像“疯狂家教”,可是,她的“家教”与众不同,最大的区别是所有接受辅导的学生一律不收费。一开始,家长认为宋怡心可能故作谦虚,老师业余时间辅导学生,哪儿有不收费的?于是有家长把孩子接受辅导的次数记下来,过段时间,按照流行的家教行情,让孩子带给宋老师一个红包,装着老师应得的报酬。红包无一例外被退回来,宋怡心让学生转告家长,她利用课余时间辅导任课班级的学生是应尽的义务,如果收费,既不是她的初衷,也违反学校规定,希望家长不要给她出难题。尽管宋老师明确表态不收钱,有的家长仍然过意不去,找上门去对宋老师说:“是我们欠考虑,让孩子带钱不对。可辅导学生收费天经地义,您是利用休息时间付出劳动,做家长的要是连这都不懂,也是失职。咱不让孩子知道,您应得的报酬还是收下吧。要不然,我们不好意思让孩子再来您这儿上课了。”宋怡心说:“辅导所带班级的学生,只能尽义务。要是给钱,你家孩子就不要来了。” 学校派人调查宋怡心做家教,问到家长,许多人都很激动,他们认为当今社会人人喜欢钱,宋怡心是人民教师奉献爱心的典范,是社会良知的突出代表,或者说她简直是一个奇迹! “回去告诉市一中领导,我们十分感谢宋老师。写封表扬信啥的很俗,估计宋老师会反对,但是,我们做家长的会记住她,孩子也会一辈子记住她。”“市一中有宋怡心这样的老师,孩子交给你们家长放心!”家长们说。 宋怡心义务辅导,家长给报酬被拒绝,心里总过意不去,遇到节日——教师节、中秋、圣诞节等——就有家长给宋老师送礼品。吃的穿的用的,工艺品、首饰等等,所有值钱的东西宋怡心统统退还给家长,水果、小食品之类实在推不掉,她把补课学生留到家里,自己出钱准备饭菜,和孩子们一道庆祝节日,开party。学生吃了喝了玩了,觉得过意不去,向老师致谢,宋怡心说:“孩子们,你们给我带来了快乐,我应该感谢你们。” 刘远航是宋怡心义务辅导的学生之一。高一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刘远航奉刘庚旺之命给老师送来红包,宋怡心坚辞不受。刘远航说:“宋老师,您听我说几点理由行不行?第一,我和我爸没有非给您报酬的意思。我知道,您辅导我是尽老师的责任,我数学成绩提高了,就是对您最好的报答,所以,这个红包绝不是您辅导数学课的酬劳。第二,为什么还要给您红包呢?眼下正值元旦、春节之间,刘庚旺同志说要在放寒假之前给您拜早年,这个所谓红包是贺年礼。我老爸说他不会买东西,也不知道您需要什么,所以只能人民币的干活儿。也不多,只有两千元。要是认真算您补课的报酬,这些钱还不够呢!” 宋怡心笑了:“看看看,说来说去,还是要给我补课的报酬。坚决不能收。” 刘远航急了:“老师,我还没说完呢。第三,刘庚旺同志说了,把红包送给您,是他给我的硬任务,非完成不可。他让我向您转达,这点儿钱不是酬劳,只是一点儿谢意,只有您收下它,刘庚旺同志才能过好年,否则,他会寝食不安。您要知道,我老爸穷得就剩下钱了,必要时您也得给他个显摆的机会。您说是不是?” 宋怡心忍不住笑:“你们家钱真多得花不完了?” “那倒不是。可该花的钱万一花不出去,也挺难受。您难道不这样认为?” “好好好,算我被你说服了,我来帮你们父子花这笔钱。我的意思是,这两千块钱还以你爸爸的名义捐献给患白血病的冯翌同学吧。冯翌运气不错,最近竟然找到了合适的骨髓配型,很快就要做手术,她家经济上仍然很紧张。我这样处理刘远航你满意不满意?” “这钱已经是您的了,还是以您的名义捐给冯翌吧。我同意。” 后来刘庚旺收到冯翌写给他的一封信。女孩在信里说:“亲爱的刘庚旺叔叔:感谢您在做手术之前给我送来最大的精神安慰。……我最大的不幸是罹患‘再生障碍性贫血’,这种要命的病曾一度让我绝望,我不止一次想到了自杀。不仅仅因为病痛,还因为这种病给父母带来难以承受的经济负担。可是我挺过来了,现在我正准备勇敢地面对病魔,勇敢地面对手术和化疗的考验。刘叔叔您知道我为什么能鼓起勇气坚强面对?就是因为有您这样的好心人啊!我知道,在市一中师生和家长为我捐款的时候,您和您儿子——刘远航同学是捐款最多的人,您还是家长捐款第一人。您知道我对您的感激有多大?这份感激之情要多大有多大,简直比天还大!您和其他好心人,市一中的老师同学和家长是我的救命恩人!您和其他捐款的人,用一片爱心拯救我的生命,也净化了我的灵魂,坚定了我战胜病魔的信心和勇气。……亲爱的刘庚旺叔叔,您是多么伟大的人,您的灵魂多么高尚……” 这封信把刘庚旺看哭了。他对儿子说:“你老爸哪儿有这么高尚啊?我就是个奸商。要说高尚,还是你们宋老师高尚啊!咱就是捐献一点儿钱,宋老师才是拯救人灵魂的人,我这一颗肮脏的心也让她给净化了。”刘远航说:“老爸您不错。您这点儿钱算是用到地方上了,值得!” 市一中领导了解到宋怡心辅导学生唯一收的一笔钱来自刘庚旺,而这笔钱最终捐给了患白血病的学生,大家都感慨万端。方知行说:“我的判断没有错吧?看人要看一贯,宋怡心要是爱钱,恐怕就没有不爱钱的人。”阮克刚赞叹说:“宋老师太高尚了,我等不能及。” 匿名告状信指名道姓点出宋怡心“经常到一个名叫惠明秀的学生家去补课。这是一个困难家庭,挣钱挣到这个学生身上,充分表现了宋怡心的贪婪”。经过调查,情况也不是匿名信反映的那样。 惠明秀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可她被编入奥赛班后,几乎要失学。开学第一周,班主任宋怡心看出这孩子心事重重,问了问,惠明秀只流泪不说话。后来经过家访,宋老师了解到惠明秀家庭面临着巨大的困难,属于那种因家庭成员得大病导致贫困的家庭。惠明秀的爸爸是老工人,妈妈没有工作,原先曾经摆摊做小生意。惠明秀的哥哥惠明清上高二时患了骨癌,因病休学,经过住院治疗,家里弄得一贫如洗,最终惠明清被截肢,少了一条腿,总算把命保住了。这个男孩很有意志力,在身体还没有恢复到可以复学的情况下开始复习功课,想尽快回到学校,然后考大学,将来凭借健全的大脑自食其力。惠明秀对哥哥充满理解和同情,但又发愁父母无力支撑兄妹两人读书,于是情绪低落。 宋怡心家访回来立即找惠明秀谈话:“我知道你为什么发愁了。这说明你是一个很有责任心、很善良的好孩子。你哥哥也很好,得那么大的病,从死亡线上走了一遭,仍然不愿意放弃理想,真了不起!我想给你提个要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 “老师您说。”惠明秀一双清澈明丽的眼睛看着宋老师。 “你一定不要分心,全心全意学好功课,保持优异成绩,三年以后考上理想的大学。你有没有这个决心?” “老师,我应该像您说的这样,我也相信自己能做到。可是……” “不用‘可是’,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肯定担心父母在经济上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你上学,因为哥哥继续治疗还需要花钱,他也有上大学的愿望。对不对?” “嗯。”惠明秀点点头。 “从长远来说,你只有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将来才能有一份好工作,才有可能拯救你的家庭。你哥哥也一样,只有实现了理想,将来他才有可能成为自食其力的人。我是想告诉你,高中三年,上学的费用你不用发愁,我来帮你解决。” “这怎么行呢?宋老师,这绝对不可以,我凭什么要把我家的困难转嫁到您头上。我可以休学,先去打工,挣够了学费再回来念书。”惠明秀直摇头,不愿接受老师的资助。 “你没有一技之长,更没有社会经验,一个小女孩打什么工能挣来钱?这种想法不切实际。况且休学一段时间,功课就会生疏,再拣起来太费劲儿。老师真心帮助你,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你可以这样想,我资助你上高中算借钱给你,将来你有工作了,有出息了,再还给我,带上利息也行嘛。” 惠明秀感动得号啕大哭。 宋怡心经常赶到惠家,补课的对象不是惠明秀,而是她的哥哥惠明清。她要让惠明清把高一数学课系统地复习巩固一遍,然后再预习高二课程,为他半年以后复学做准备。其实不光数学,其他功课如物理、化学、生物、英语等,宋怡心能给予辅导帮助的都不遗余力。其实也不仅仅是功课,惠明清也有信心动摇的情况,因为身体残疾带来的不便,因为顾虑家庭经济负担曾想到放弃,因为从电视上看到残疾青年就业困难带来思想压力,等等,故而宋怡心还要时时坚定这个勇敢男孩的信念,不断给他以鼓舞,让他总是能看到努力之后的收获,从而增添继续前行的勇气。学校派人到惠明秀家做调查,更看清了宋怡心行为的高尚和内心世界的一片光明。惠明清刚刚用上宋怡心花钱为他购置的轮椅,男孩流着热泪对调查的人说:“宋老师对我有人生再造之恩。她不仅仅帮助我们兄妹克服生活上、学习上的困难,而且她拯救了我的灵魂。我尽管残疾,但是我会勇敢面对生活中的一切挑战,因为宋老师给了我信念,给了我力量。” 真正弄清楚了宋怡心“做家教”的实情,阮克刚校长扼腕慨叹:“这个宋怡心啊,大象无形,大爱无疆,她是一个奇人。正因为她是一个奇人,故而常人难以理解,有人写匿名信告她不足为奇。” “不过,我们应该继续调查,看看谁在告宋怡心的黑状。”方知行说。 第十八章 放寒假了,不仅毕业班要补课,高一年级春节前也要上10天课。 听了老师关于假期补课的安排,杨帆小嘴噘起来,回到家还发牢骚:“什么破学校,放寒假也不得安宁,补课补课补课,补什么课?烦死了!” “这有什么好烦的?全国的中学都利用寒暑假补课呢,尤其高中。还不是因为高考竞争激烈?高考的竞争其实是把就业竞争提前加在你们身上,这个道理明摆着,谁也没办法。家长无奈,学校也无奈,你就认了吧孩子,谁也帮不了你。”陈一卉和颜悦色对女儿说,“你以往不是学得很轻松嘛。其实学习也是乐趣,汲取知识,探索未知,积累成功,体验快乐,你难道不是?” “还快乐呢?刻苦努力的最终体现是考试成绩,分,分,学生的命根,考,考,老师的法宝,一点儿意思没有,我早烦透了。” “杨帆,我发现你变了。学习什么时候让你烦了?一个学生厌学怎么得了?” “妈呀,我的确有点儿烦,有点儿烦有点儿烦有点儿烦……咱不说学习好不好?反正学校安排补课,我不也得乖乖去嘛。妈,咱说点儿别的,比方说,给咱家买一台电脑,上个网啥的。”杨帆半是撒娇半是认真,扯着陈一卉的胳膊说。 “买电脑,还上网?”陈一卉对女儿提这样的要求显然缺乏思想准备。 “对呀。我们同学百分之八十家里有电脑。现在是电脑普及的时代了,二十一世纪的中学生使用电脑就和当初您上学使用钢笔一样天经地义,电脑可以给学习提供方便。假如再上网,咱家就和整个世界接轨了,多好!网络是现代人生活之必须,在网上能干多少事啊。”杨帆趁机给妈妈宣传电脑和网络的优越性。 “可我听很多家长都抱怨,说孩子迷恋上网,耽误学习。” “这种现象当然有,只不过是个别现象。迷恋固然不好,正常使用不就可以了吗?不能因为怕迷恋不买电脑,不开通因特网,这叫因噎废食。妈,咱家要是有经济实力,还是买台电脑上网好。没有网络,还叫什么现代生活呀?您要不给我创造上网的条件,寒假我只好到网吧活动去了。那样在您视线之外,您不得更不放心嘛。” 陈一卉上班时候无意中说起孩子要电脑,想上网,刘庚旺说:“对呀对呀对呀,你看我这人,粗心大意,你作为总经理助理,公司早该给你家配台电脑,拉个宽带,网络、工作电话,都有了。孩子要用电脑是好事,上网只要不成为网虫就行。这事情我来办,好不好?”陈一卉自知失口,不该在老板面前说这事,赶忙阻拦说:“这是我家的事,和公司无关。我要想通了自己买,自己拉网线,不会无缘无故让你破费。”刘庚旺说:“你总是要和我划清界限?给你配电脑是公司行为,不是我个人行为。” 过了没几天,陈一卉家里有电脑了,上了宽带网。杨帆高兴得直喊“老妈万岁”,陈一卉却摇头轻叹。她对刘庚旺说:“你不应该这样对我,有强加于人的意思。电脑钱从我薪水里扣吧,我自己来执行,算给你刘老板打过招呼了,网络费用我也自己负担。” 假期补课还在进行中,杨帆对网络的迷恋初现端倪。一回到家就坐到电脑跟前,主要是聊天。 “杨帆,作业完成了没有?怎么一回来就上网?”陈一卉半是提醒半是责难。 “作业早完成了,妈。假期补课,老师留的作业本来少。”杨帆说。 高中生个个天生会上网,尤其喜好聊天,无师自通。杨帆取了个网名叫“面目狰狞”,想把胆小的先吓跑,省得干扰太多。她聊天的对象只有一个是重点,网名叫“狼爱上羊”。只要坐到电脑跟前,杨帆就上qq聊天,和“狼爱上羊”东拉西扯,海阔天空,没完没了,乐此不疲。 陈一卉很快意识到,女儿对于网络,那就是一个迷恋! “杨帆,我后悔买电脑。你知道为什么吗?”有一天,陈一卉把饭做好,好不容易把女儿从电脑跟前叫到饭桌上。 “嘻嘻,妈,您要批评我直截了当来,何必拐弯抹角。”杨帆脸上挂着毫不在意的讪笑,“您不就是嫌我爱上网嘛。” “适当上网是允许的,要是能广泛浏览有用的信息,也是好事。可我发现你上网基本上都在聊天——我没有故意监督你,总听见那种比老鼠叫稍微好听些的‘吱吱’,‘吱吱’,不就是来了聊天信息的声音嘛——你以为我啥都不懂?” “妈,我也不光聊天,还看别的东西呢。有时下载一点习题啥的。”杨帆说。 “真的吗?反正我看你对网络有些依赖、迷恋。时间长了会影响学习。” “现在不是假期嘛,不是没有功课嘛。”杨帆说。学校春节前补课已经结束。 “你自己把握好。要是开学还这个样子,我就把电脑卖掉。我说到做到。” “妈,不带这样的!我听话,我听话行不行?” “赶紧吃吧,饭菜都凉了。” 杨帆埋头吃饭,可脑子里隐藏着“狼爱上羊”,赶也赶不走。 “狼爱上羊”其实不仅仅是杨帆的网友。这是一个长相俊朗的高一男孩,和杨帆同班,她和他交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头一次和“狼爱上羊”说话,杨帆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一次上完了生物实验课,管实验室的老师随意留两个同学让帮她收拾卫生,杨帆和“狼爱上羊”正好走在后面,被留下了。收拾完卫生,就在从实验室到教室不足两百米的校园甬道上,“狼爱上羊”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说:“我恨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可我不恨你。”这句话让杨帆吃了一惊,但她听出来了,男孩的话包含着对她容貌的肯定,甚至表示了某种友好。杨帆于是好奇地问:“为什么恨漂亮女人?”“狼爱上羊”说:“我妈就很漂亮,可我恨死她了。”这是男孩的第二句话,也让杨帆震撼。 从此以后,“狼爱上羊”不放过任何和杨帆说话的机会。他说他第一次看见杨帆就有亲切感,仿佛老朋友一般。他说他喜欢和杨帆说话,能感受到心与心的交流。他说他愿意和杨帆成为好朋友,相互勉励相互关心的好朋友。慢慢地,杨帆了解了男孩的家庭境况。 “狼爱上羊”同样生活在单亲家庭。妈妈是一家工厂机关工作人员,人长得妖艳漂亮。爸爸是工人,早先工作努力,曾经以工代干当过车间副主任,后来因为家庭变故,人也逐渐颓废,身份又成了一线产业工人。他妈曾经有农村背景,跟上当工人的爸爸进了城。进城后妈妈遇到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十分主动地贴上去,从自愿献身的一夜情发展到常任情人,后来干脆甩掉“狼爱上羊”的爸爸,做了权贵的“二奶”。 “我实在想不通,人为什么可以不顾廉耻?假如不顾廉耻的你的亲妈,让人怎么接受呀!所以,我特别恨妈妈,从她身上我觉得漂亮女人不可靠,容易受人诱惑,所以,我讨厌漂亮女人。”有一天,“狼爱上羊”对杨帆说。 “只要是人,都会犯错误,这和漂亮不漂亮无关。我知道一个规律,人要是犯错误,一条道走到黑,一般都因为经不起诱惑。人其实是欲望动物,总是难以抵制诱惑。比方古今中外有多少英雄拜倒在女人石榴裙下,因为男人经不起美色的诱惑。同样的道理,你妈被男人诱惑了。”杨帆尝试着要给“狼爱上羊”的疑问作出合理解释。 “你说得不对,我妈绝不是被男色诱惑了。我爸爸长得挺帅,有力度,看形象绝对是一流的男人,我妈后来找的男人,长相那叫一个猥琐,矮个子,腰特别粗,整个看上去圆咕噜嘟,脸长得象南瓜,看上去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狼爱上羊”提到让他憎恶的男人,脸上挂着不屑,“对了,前不久我给了那男人一记耳光——不是真打,是给他制造难堪。你知道吗杨帆,一开始我被分到奥赛班,是我妈找野男人给开的后门。后来奥赛班选拔,我知道凭成绩进不去,我妈说那个男人保证让我继续留在奥赛班。我说,你硬让我赖在奥赛班,我丢不起那人,我会逃学,甚至离家出走,你甭以为我做不到!我就是不想给那个臭男人面子,所以决定离开奥赛班。离开了奥赛班,这才遇到你,我真幸运!” “你倒挺有个性。如果说那个男人长相委琐,你妈肯定是被物质利益诱惑了。比方权力地位,比方金钱,这些东西都能让男人增加魅力,尤其对物欲极强的女人来说,这样的男人有杀伤力。”杨帆根据推理想象继续给“狼爱上羊”阐释。 “你这样讲好像有点儿道理。” “不是有点儿道理,是绝对有道理。物质利益不光对女人,对男人同样有杀伤力。你家因为你妈经不起诱惑,拆散了家庭,给你带来痛苦,可我家情况不同,是我爸爸年轻时经不起诱惑,为了追求金钱,竟然去吸毒贩毒,给家里带来灾难。” “原来你们家也挺复杂?我原先以为我最不幸,原来你也一样?” “你妈起码把你管到了上高中。你快十八岁了吧?父母应尽的责任是把子女抚养培育到成年,所以说你妈基本尽到责任了。可我爸呢?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出事了,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我妈一个人历经磨难,才把我抚养成人。要说不幸,恐怕我更不幸吧?” “狼爱上羊”点点头:“你比我更不幸。不管怎么说,我们都长大了。尽管我妈生了我养了我,可我照样认为,她所犯的错误不可原谅!” “世界上没有什么错误不可以原谅。”杨帆说,“人犯错误总有前因后果。犯了错误的人不仅自己要吞下恶果,而且,终究有一天会自省。我爸爸就是这样。” “你爸爸自己知道错?最终改正了错误?” “他后来在监狱得了癌症,眼看身体不行了,还是想见到我妈。我亲眼看到了一个人在穷途末路、生命尽头的忏悔,真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忏悔,是用整个生命偿还心灵的债务,是一种脱胎换骨的自我救赎。所以说,人骨子里的良知和是非观念不可能完全泯灭,犯了错误的人终究有一天会后悔。” “这个我不懂,我只是从妈妈身上体验到了人性恶。我是不会原谅她的,起码现在不会。当然,除了恨妈妈,我更恨诱惑她的男人——好像是个副市长。你一个副市长,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干嘛要破坏平民老百姓的家庭?所以说,那个男人太无耻,和我妈两个人共同无耻,无耻的平方!”“狼爱上羊”恶狠狠说。 “行啦,我发现你一点儿不像男子汉。对自己妈妈都不宽容,是不是心胸太狭窄了?可别让我瞧不起你。” “杨帆……” 杨帆看见男孩眼睛里居然泪光闪闪,她的心猛然有一种被揪扯的感觉。 “狼爱上羊”真名叫梁洪。 第十九章 进入新学期,女儿发生的变化让陈一卉不寒而栗。 首先,杨帆对待学习的态度让她着急上火。眼见得女儿放学以后基本不写作业,吃过饭就看电视、上网,好象没有家庭作业的概念。至于女儿在学校表现咋样,陈一卉思想深处有过假设和推断,但她迟迟不敢找老师求证。实在看不下去杨帆的表现,陈一卉决定先和女儿谈谈。 “杨帆,你们班数学老师还是原来那个?”陈一卉问。 “可不是嘛。”杨帆的小嘴儿噘起来了,“我还以为他有多大的本事,这学期肯定不再给我班上课,谁知道这个愚蠢的家伙无处可去,竟然好意思继续站在我们班讲台上!他说过不再教我们,全班同学不待见他,您说,这个讲台怎么站下去?不过,我发现这个老师有变化,上课不再东拉西扯,也不像上学期那样疯狂地骂人损人,眼睛望着天,只管照本宣科,把该讲的东西像和尚念经一样念完,然后站着发愣,下课铃一响,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说明老师记取教训,正在努力改正他以前不适当的做法。你们应该原谅老师,好好听讲,不能把课程耽误了。数学课多重要!”陈一卉说。 “晚了。谁让他原先那么牛,弄得全班同学都烦他?再说,他上课懒得和学生交流,机械地照本宣科,谁爱听他的课呀?” “那就是说,你们不惜牺牲这门课,要和老师继续对立?你作为数学课代表,仍然不与老师配合,甚至抵制老师?”陈一卉皱着眉头问。 “您说的基本准确。”杨帆满不在乎。 “杨帆你糊涂啊!妈上学期就说过,和老师对立,最终吃亏的只能是学生。不谈别的,耽误了学业,损失难以弥补,对学生来说可能要遗憾终生。我估计,你高一阶段数学肯定一塌糊涂,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 “我有什么办法啊,谁让遇到这么个破老师!” “老师怎么就破了?即使老师破,数学课也不能放弃啊!你别的学科怎么样?” “马马虎虎。” “马马虎虎是什么意思?” “不好不坏,说得过去,六十分万岁呗。” 和女儿谈话的结果让陈一卉心上压了一块石头。 女儿身上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是继续迷恋网络。有一天,杨帆房间的门半闭着,母亲走进去她也没发现。陈一卉静悄悄站在女儿身后,看着她正通过qq和别人热聊。杨帆的网名不叫“面目狰狞”了,已经改成“羊也喜欢狼”,和她聊天的正是网名“狼爱上羊”的同班男生梁洪。陈一卉进去的时候,杨帆正和男孩视频聊天,两个人一起唱流行歌曲《狼爱上羊》: 梁洪:北风呼呼的刮/雪花飘飘洒洒/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这匹狼他受了重伤。 杨帆:但他侥幸逃脱了/救它的是一只羊/从此它们约定三生/苦诉着衷肠。 梁洪:狼说亲爱的/谢谢你为我疗伤/不管未来有多少的风雨/我都为你去抗。 杨帆:羊说不要客气/谁让我爱上了你/在你身边有多么的危险/我都会陪伴你/就这样他们快乐的流浪/就这样他们为爱歌唱。 男女合唱:狼爱上羊啊爱的疯狂/谁让他们真爱了一场/狼爱上羊啊并不荒唐/他们说有爱就有方向/狼爱上羊啊爱的风光/他们穿破世俗的城墙/狼爱上羊啊爱的疯狂/他们相互搀扶去远方…… “杨帆!”陈一卉突然大喝一声。 “妈,您吓我一跳。”杨帆从脑袋上摘下耳麦。 “你的作业写完了没有,就上网?上网也不干正经事,聊天,唱歌,唱得这么投入,有用吗?”陈一卉生气了,数落女儿。 “妈,您不知道我聪明吗?就那点儿作业,随便扒拉扒拉完了,用不着您操心。上网聊天挺好的,相互交流可方便啦。这总比我出去乱跑好吧?妈呀,您就别管了,该干什么不干什么我都清楚,您累不累呀。”杨帆仍然满不在乎。 “啥叫个‘狼爱上羊爱得疯狂’?‘狼爱上羊’还能有好事?我从来没见过狼和羊还能‘相互搀扶去远方’!写歌词的人该不是神经病吧?” “妈,流行歌曲,汤潮唱的。年轻人喜欢,您不懂。” “看看你们这网名,‘狼爱上羊’,‘羊也喜欢狼’,天下的狼都吃羊,‘狼爱上羊’因为羊肉好吃,‘羊也喜欢狼’是这只羊有了神经病,找死呢。” “有您这么解释的吗?一点儿不懂得浪漫,一点儿没有想象力。” “买电脑是想对你学习有帮助,现在看来这东西是一种干扰和破坏。你根本不拿它学习,只是用来玩。我看,电脑搬我房间去吧。” “干吗?妈,您买电脑不就是给我用的嘛,后悔了?” “真有点。继续给你用可以,但是,不许上网,尤其不许聊天、玩游戏。” “不上网要电脑干嘛?妈,您给我点儿自由好不好。除非您把网线拆了,不然的话,我管不住自己。” “你管不住我替你管。”陈一卉说完就气哼哼揪掉了上网线。 “妈,您怎么变得这么粗暴?您以前不这样!”杨帆嘴噘脸吊。 “你以前也不这样。杨帆,你太让妈妈失望了!” 杨帆眼看由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变成了不专心学习、没有进取心的孩子,陈一卉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但她似乎拿不出改变女儿的好办法。上学期期末考试过后,市一中高一的奥赛班纹丝未动,学校解释说“因故暂不调整”,即使真调整,杨帆的考试成绩也不见得能够格。转眼又到了高一第二学期的期中考试,陈一卉对女儿调整进奥赛班仍然心存幻想,她对杨帆说:“这次无论如何你要好好考,咱不能总呆到普通班。跟一伙缺乏进取心、成绩平平的孩子在一起,将来怎么考重点大学呀?” 杨帆说:“妈,您怎么念念不忘奥赛班,念念不忘重点大学,有什么意思?重点大学毕业就一定有出息?找不到工作的多得是。我想不通,你们这一代人干嘛把学习看得那么重要。现在的社会,学习真的很重要吗,我看不见得,文凭不像前多年那么值钱了。上中学就把我们一个个累成小老头、小老太太,有意思吗?值得吗?什么奥赛班、重点大学,我已经不想了,您何必耿耿于怀?” “杨帆!”陈一卉不觉怒从心起,声调提高,“你怎么成这样了?高中生本来学习最重要,你不当回事儿,竟然理直气壮,还一堆歪道理。你要把我气死?” “妈,不是我故意气您,本来的嘛。你们大人总说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学习究竟有多大用处?妈,我劝您不要逼我,否则效果适得其反。实话告诉您吧,我真不想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考不上大学我去打工。我想早早独立,给您减轻负担……” 啪!陈一卉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懑,扇了女儿一巴掌。 “妈,您打我?”杨帆被母亲打得一愣,“您动手打我,太意外了。妈,这么说吧,我肯定会让您失望,您趁早不要对我抱太大的希望,要不然总有一天您会遭受打击的。” 女儿这样说,更让陈一卉全身发冷。 杨帆果真考得一塌糊涂,在普通班沦落到中不溜儿的水平,想要凭考试成绩进入奥赛班又成泡影。 “杨帆,你真要把妈气死?你考成这样,进奥赛班能有希望吗?”陈一卉垂头丧气,感觉心口闷得慌。 “进奥赛班是您的想法。能不能进得去,对我来说无所谓。”杨帆依旧满不在乎。 “不行。你不能对什么都无所谓,杨帆你是妈唯一的希望,你要是进不了奥赛班,将来考不上重点大学,我还有什么活头呀?” “妈,您是您,我是我。我将来有没有出息,有多大造化,完全是我的事情,您不必太操心。哪怕我真成了废物点心,也不影响您好好活。俗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把我养大太不容易,已经尽到责任了,何必还要为我的事情自责?我想不通,家长何必把自己弄这么累?” “不行。你学习退步和普通班的环境有关系,我一定想办法让你进奥赛班。”陈一卉说。 陈一卉把孩子退步的原因归结到学习环境,所以她要想办法让杨帆离开普通班。万般无奈,她想到了去找程元复。 “一卉,是你?你过得还好吗?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程元复对陈一卉来找颇觉意外。 “有件事,我没办法了。这件事你能办。”陈一卉面无表情。 “什么事?只要能帮你,什么事我都愿意办。”程元复表态说。 “好,那就不拐弯抹角了,是我女儿杨帆的事。你知道的,她学习成绩本来很优秀,上次奥赛班选拔考试学校弄错了。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女儿进奥赛班。我知道,你是教育局长,这样的事对老百姓很难,可到你手里不是难事。我今儿来找你,希望你能帮忙办成这件事。” “一卉,你这样说太抬举我了。你以为大小当个官就能随心所欲,想干啥干啥?其实也不是。不过,你的忙我愿意帮。这次期中考试,你女儿考得不差吧?我可以过问一下,看看市一中奥赛班有没有调整的安排,让他们想想办法。” “你愿意帮忙就好。不过我告诉你,杨帆这次考得不好。” “考得不好?不好到什么程度?” “在普通班算中等。” “啊,你女儿进高中门是最好的学生,怎么一落千丈?”程元复很吃惊。 “还不是学习环境造成的!普通班差学生多,风气不好,老师配备也不理想,好孩子放那里也会退步。” “你说的不对吧?奥赛班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学生都在普通班——也许叫‘平行班’更科学——难道环境不好都退步了?是不是你女儿自身出了问题?她不好好学习?” “我的女儿我知道。她不光人聪明,学习也一直刻苦努力。要说上高中成绩下降,都是让学校折腾的。该进奥赛班进不去,明明受到不公正待遇还不给纠正。所以说,她学习退步是学校造成的,我作为家长要求学校纠正错误,给孩子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这要求不算过分。” “这只是你的说法。普通班孩子也有学习进步的,要不然一中怎么能通过考试调整少数好学生进入奥赛班?如果真像你说的,你女儿在普通班成绩排名中不溜儿,我恐怕爱莫能助。”程元复摇头。 “程元复,你最好把我女儿的事情当回事。杨帆假如是你的孩子呢,奥赛班也进不去?” “问题是我没有女儿,没这福气。退一步说,即使是我的孩子,考成这样也不行。” “要是你的孩子,根本就不会被排挤在奥赛班之外。你就打官腔吧,反正我知道你这种人,自私,冷酷,没有良心还自以为是!程元复,我女儿进奥赛班的事你要是不管,我会恨你一辈子!你看着办。”说罢,陈一卉摔门而去。 程元复摇摇头。陈一卉女儿进奥赛班的事情到底要不要管呢?他感觉有点儿难办。 第二十章 市一中综合楼开工建设。对刘庚旺来说,这毕竟是一项大工程,他整天东跑西颠,忙来忙去。很快,楼房地基挖下去又充填起来,日渐长高的钢筋水泥框架勾勒出这座建筑的轮廓,工地上喧嚣忙碌,工程进展顺利。 有一天,一家建材供应商邀请刘庚旺餐饮娱乐,他请陈一卉同去。陈一卉问吃的什么饭,刘庚旺说无非是有业务往来的客商相互宴请,是常规的企业公关活动,于是陈一卉答应去了。 在饭桌上,陈一卉看出酒水和菜品背后隐藏着很大的名堂,回来后他问刘庚旺:“供应建材的人干嘛要请你吃饭?” 刘庚旺说:“我们用材料,他们才有钱赚。供应商有求于客户,请吃顿饭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做生意非要吃喝玩乐?你是民营企业,更应该讲究成本效益,假如他们利润空间大,有杀价的余地,你讨价还价倒是有必要,最终达到降低原材料进价、节约成本的目的。为什么非要吃饭喝酒,还去娱乐场所?” “该讲价当然要讲,材料供应商请吃饭也是常规,没什么奇怪的。一卉,你不要多想,企业是自己的,我难道不知道降低成本?这其中的奥妙你也许一时半会儿还不明白,慢慢我会告诉你。” “还有一个问题,你向这家供应商购买的主要是水泥,咱附近就有水泥生产厂家,产品质量、企业信誉都不错,为什么舍近求远?”陈一卉态度越来越认真。 “这个问题嘛,有两个原因。第一呢,龙川本地是有一家规模很大的水泥厂,可产品几乎被本市的铜镍集团公司垄断了,他们不愁销路,牛x得很,好象顾客有求于他们,我懒得看他们的脸。第二呢,给市一中工程供应水泥的工厂,也是本省有名的企业,他们往龙川市供货不算太远,更重要的水泥价位合适,省钱。省钱就是降成本啊。”刘庚旺字斟句酌。 “你说这家水泥企业不算远,怎么说好几百公里,加上运费,还比当地的水泥便宜,是不是讲不通?他们的产品质量有保证吗?这正是我担心的。” “应该有保证。企业有资质,产品质量有检验手续,手续证明我们所用水泥都达到了规定的标号。” “吃饭的时候我听他们管销售的副厂长话里有话,好象说不同批次的产品质量不见得一模一样。他们会不会以次充好,会不会把周围没有资质的厂家生产的不合格产品混到里面卖给你?你修的是学校,水泥质量不达标造成工程质量问题,岂不等于拿学生的生命安全开玩笑?这事情大着呢!” “一卉,你把话说到哪儿去了!我倒觉得,他们管销售的人实话实说,是诚实守信的表现。我理解,他说不同批次产品质量不见得一样,无非是说产品都在质量标准允许范围内略有浮动而已。这不算什么,你不要多心。” “同样的话,怎么我听的意思跟你听的大相径庭呢?我觉得,正因为产品质量达不到要求,他们才通过请客吃饭这种形式封住你的嘴。水泥质量不达标,拿来给市一中修综合楼,这是马马虎虎开玩笑的事情吗?老刘,你是企业法人,承包工程的是‘庚旺建筑公司’,你不能在大事上糊里糊涂。何况你和‘龙腾建安’联合投标,工程质量出了问题,也对不起张篝盛呀。” “一卉,你的话严重了。我是搞建筑的,怎么能不懂得学校的工程是百年大计,必须质量第一?要是出了质量问题,不说别人,咱企业的信誉要不要?我刘庚旺今后还能不能在龙川市承包工程?正象你说的,这是大事,我怎么敢马马虎虎,怎么敢当儿戏?是你多虑了。一帮商人在酒桌上喝得半醉,说什么你都不要太认真,醉话能当真吗?” “可我知道酒后吐真言。要不喝酒,那个销售副厂长肯定不会那样说,我宁可相信他的话是真的。我好心好意提醒你,干工程,尤其是大工程,还是给孩子们上课用的教学楼,质量不能马虎。” “我知道我知道。一卉你是好心,为咱们‘庚旺建筑’好。工程质量我会时时挂在心上,绝对不会有漏洞。一卉你放心吧。”刘庚旺信誓旦旦,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其实,建筑材料进货渠道和购进过程中的“里格楞”,刘庚旺不想让陈一卉知道。为了争取到这个项目,活络人脉,疏通关系,刘庚旺前期投入很大,这些“计划外”的灰色成本必然要从工程项目中赚回来,这一点不言而喻,争取利益最大化,也是商人本性所决定的。既然有相对便宜的建筑材料能让刘庚旺不动声色完成变相的偷工减料,既然这样做是堤内损失堤外补的有效途径,谁能保证刘庚旺不去做?小规模的民营建筑商如何赚钱,刘庚旺探寻摸索许多年,形成了他习惯性的思维方式和行之有效的种种套路,这些思路和行事方式不会因为公司里有个陈一卉而改变,哪怕他对陈一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份感情在有形无形地起作用…… 陈一卉劝阻老板不要通过非正常渠道进劣质建筑材料,刘庚旺想方设法搪塞过去了,但这不等于陈一卉完全相信了他,更不等于陈一卉的思想观念会与他保持一致。后来,市一中综合楼工程出了工亡事故,刘庚旺处理事故的方式更让陈一卉难以接受,为此事两人几乎闹崩了。 事情是这样的,工程队有个负责设备维护的民工牛三成被电打死了,出事原因很大程度上因为用电设备老化,漏电,这个民工用电知识是半瓶子醋,身上的劳保设施也不符合要求。在处理事故的过程中,刘庚旺想方设法封焊了现场所有目击者的嘴,甚至不惜制造假象,让事故鉴定的结果发生扭曲,将责任都推给了死者。这样以来,给牛三成家属的赔偿和抚恤随之大打折扣。 这件事的真相陈一卉完全知晓。出事后第一时间,刘庚旺因为头天晚上饮酒过量在家休息,没有上班,陈一卉作为总经理助理是第一个赶到出事现场的公司高管,她耳闻目睹、亲历亲为掌握了事实真相。后来处理的结果完全出乎陈一卉的意料,于是她和刘庚旺发生了一次唇枪舌剑的激烈争辩。 “经过这次事故处理,总算让我看清楚你是什么人了!”办公室剩下陈一卉和刘庚旺单独相处,她拉下脸指责他。 “呵呵,脾气不小啊。你说说,我是什么人?”刘庚旺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掩盖内心的小紧张。 “你是奸商,心黑脸皮厚,说只知道挣钱是美化你!”陈一卉毫不客气,不像员工和老板之间的对话。 “一卉,有啥话你明明白白说,只要有道理,我都会认真对待。别弄得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我说的有道理你会听吗?哼!” “当然会听。你说嘛,别乱发脾气好不好?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呢。” “好啊,我问你,牛三成被电打死,责任都是死者的吗?” “啊呀一卉,原来你为这事发脾气呢?犯不上呀。责任是不是牛三成的,有权威部门的事故鉴定,也不是我故意弄的。” “你少跟我装。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难道你还不清楚?我问你,你不光让事故现场的目击者说假话,制造假象,你是不是还给做事故鉴定的人暗中塞红包了?” “一卉,你这样说不实事求是。你想想,无论哪个企业出了安全事故,在事故鉴定和处理过程中,企业都会尽力维护自身利益,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维护自身利益是本能行为,没有错。可你所做的一切,只是简单的维护企业利益吗?你明明弄虚作假,欺负死者不能开口说话,这样做难道不是黑心背到脊梁上?我看你和瞒报事故的黑心煤老板一个样!” “言重了言重了。一卉,那些煤矿事故是多大的事故呀,咱只是出了一个人的意外伤害,我也没有故意瞒报,处理得也算及时吧?” “事情有大小之分,可你行事的方式和黑心煤老板如出一辙。逃避责任,瞒天过海,只想维护自身利益,不懂得尊重他人生命,不管死者家属的死活。” “我的心有那么黑吗?” “以前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心黑。很多人说无商不奸,我总觉得你是一个例外,这正是我愿意给你打工、愿意和你交往的原因。这次处理事故,你太让我失望了!难道你没看见牛三成亲属衣衫褴褛说明他们很贫困?难道你没看见他的妻儿痛失亲人肝肠寸断的样子?难道你没看见他老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如果亲眼看到这一切仍然无动于衷,仍然不想改正错误,你的心还不够黑吗?”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刘庚旺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儿傻,“一卉,说实话,我喜欢看你发怒的样子。我必须承认,你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也是最漂亮、最有风韵的女人,这正是我倾慕你的根本原因——我倾慕你,喜欢你,是你最忠实的‘fans’,是你的暗恋者,你承认不承认?” “刘庚旺,你很无聊。这么说吧,你要是不以实际行动改正错误,我绝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在你的公司继续干下去!” “好吧,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谁让我是你的‘fans’,谁让我心里总是绕不过去你呢?”刘庚旺的笑意有些苦涩。 “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你是老板嘛,‘庚旺建筑’的大老板嘛。”陈一卉语带讥讽。 第二十一章 “老齐,你看我眼睛有什么变化没有?”施静玲照了半天镜子,对她用粘“美目贴”的方式弄出双眼皮来缺乏自信,想让老公帮着鉴定一下,将齐晓明硬拽到化妆镜跟前。 “有什么变化?有,你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眼睛越来越没有神采了,总而言之越来越难看了。”齐晓明毫无顾忌打击老婆的自信,这些天他心情不好,对施静玲整天在脸上瞎倒饬嗤之以鼻。 “讨厌!我问你,眼皮是不是成双的了?”施静玲撅嘴,她对老公的回答很失望。 “双眼皮?你妈给你生了单眼皮,你说双眼皮就成双眼皮了?这不是白日做梦嘛。你有病?” “你才有病!我眼皮本来有时单有时双,会变。最近一直用‘美目贴’改造它,让你看效果明显不明显,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没事干你倒饬眼皮干什么?整天做美容,纹眼线唇线,还想把鼻梁上的雀斑弄没,你累不累呀?本来长得难看,拼命折腾就能变成美女?” “我起劲儿倒饬你都懒得看我。女人到了这年龄,要是不想办法,会老得很快。到时候你看不上,另寻新欢,我怎么办?” “哼,瞎折腾就招人喜欢?小心把你弄成老妖精,整天在家里吓人,我受不了。” “我不管。双眼皮要是粘不出来,我找美容大夫拉一刀,非弄出双眼皮来不可。” “我说你有病你不承认,你病得不轻!拉双眼皮做得不好弄成巴拉眼了,你不怕?” “女人为了美,死都不怕,最怕自己没人欣赏。没人欣赏的女人老公肯定是狼心狗肺,有句老话叫作‘女为悦己者容’嘛。” “得啦得啦得啦!觉得我不好,你出去找情人嘛,看哪个男人对你好跟他去!” “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怎么啦?你以为真有男人会看上你?现在啥年月,满街道都是美女,洗头房洗浴中心全是十七、八岁二十啷当岁的‘小姐’,物美价廉,你已经过气了,起劲儿瞎倒饬有什么用?” “齐晓明,我x你十八辈儿祖宗!你真不是东西。” “你是东西,我本来不是东西。” 这种夫妻间的拌嘴本来毫无意义,齐晓明却觉得骂老婆几句或者被老婆骂,总能排遣一点儿心中的郁闷,他有时故意惹施静玲发火,制造点儿矛盾用以消遣。最近心情郁闷,与施静玲吵架的几率比平常更高。 如果说老婆惹人烦,女儿更让齐晓明心中焦躁。 齐施娉没能进奥赛班,齐晓明觉得脸上无光,虽然阮克刚答应找机会将他女儿调进去,可这孩子太不争气,学习成绩每况愈下,越来越表露出厌学情绪。带课老师见了齐晓明纷纷诉苦,推卸责任:“齐老师,你女儿实在教不会。这样下去对不起你啊?”弄得齐晓明很尴尬。看她目前的发展趋势,别说将来考上理想的大学,恐怕连正规大学办的独立院校都进不去。因为女儿,齐晓明经常一肚子气,回到家脾气特别大,像随时要爆炸的火药桶。 有一天晚上,齐施娉在房间学习,齐晓明不放心,中途悄悄推开门督查。他进去了,齐施娉没有发现,仍在摇头晃脑,看样子很陶醉。仔细一看,女儿桌面上摊着教科书、作业本,装样子在学习,实际上长发遮盖着mp4的耳塞,正在听流行歌曲。 “齐施娉!”齐晓明站在女儿身后猛喝。 “嗯。”孩子下意识应答,回过头来看见暴怒的老爸。耳朵里流行歌曲还在播放,齐施娉脸上的陶醉和享受忽然定格,“爸爸,您……” “你是在学习吗?”齐晓明的声音又提高了大约八度。 “我,我,我……”齐施娉缺乏随机应变的灵性,一下子无所措。 “你什么你?平常看上去挺老实,没想到你也欺骗我!”齐晓明一边大声斥责,一边伸手从女儿脑袋上揪扯耳塞,动作粗暴,“这是什么东西?你坐到桌子跟前装洋蒜?你就是这么学习、这么写作业的?” “爸,我刚才是做物理练习题来着。我累了,听两首歌曲,只听一小会儿,然后再学习嘛。”齐施娉辩解说。 “你还狡辩?我问你,期中考试成绩和排名为什么又下降?老师个个说你不好好学习,拿什么证明你还是合格的高中生?成绩一塌糊涂,你有什么资格听流行音乐?”耳塞已经从mp4上扯下来了,齐晓明把手举得高高,表达要把东西摔到地板上的意向。 “爸,学习我尽了最大努力,学不会不能全怪我呀。” “不能全怪你?你说怪谁?” “你和我妈也有责任。你俩的遗传基因不好,我本来是笨蛋,不是考大学的料,您非逼着我学习学习再学习,我有什么办法?” “怪我和你妈?要怪,也只能怪你妈是猪脑子,没给你遗传好,我的智商像你们母女吗?我全国模范教师咋当上的?中学高级教师的职称也不是滥竽充数吧?说你不聪明吧,还能讲出歪道理来,说你学习不行吧,写作业还听流行歌曲。齐施娉,你太不像话了!”齐晓明把耳塞狠狠摔在地上。 “老爸,耳塞也有错?好端端的东西您干吗把它摔坏?mp4又不是您买的!”齐施娉很委屈,和老子抗辩。 “我就要把它给摔了,影响你的学习。我当然不会给你买,买这东西肯定是你妈。你的脑袋迟钝,她的脑袋彻底坏掉了!”齐晓明说罢将桌上的mp4也摔到地上,用脚踩,感觉踩不坏,于是找来扳手,当着孩子的面砸成稀巴烂。 “呜呜,哇……妈!”齐施娉捂着脸,大声嚎哭找妈妈去了。 施静玲很快来勘查现场,看到老公将女儿心爱的mp4砸成扁的,她也心疼:“齐晓明你疯了。孩子有多大过失呀,你把她最爱的东西给毁了?你这是家庭暴力。mp4也是钱买的,挺贵。” “我疯了?我看你疯了,脑袋进水了。你知不知道齐施娉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她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差?不好好抓学习,还给弄个玩的东西。你女儿将来考不上大学,一辈子靠什么安身立命?你自己长了个猪脑子,整天不想事情,只知道倒饬一张破脸,可你好赖还有工作,齐施娉要是将来没工作,你养活她一辈子?我告诉你,以后再给齐施娉买这种高级玩物,我见一次砸一次。”齐晓明怒气冲冲,冲着老婆嚷嚷。 “我脑袋进水了,我长了猪脑子,我女儿智商跟我差不多,这家里就你聪明?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生出来的!谁知道这段时间你犯什么病,脾气大得很。要是看我娘俩不顺眼,就明说,用不着这么暴力。再说,我给孩子买mp4,除了能听音乐,也能帮助记忆英语单词,你把它砸了干什么?”施静玲也生气,和老公对吵。 “我就砸了,怎么啦?齐施娉该学习的时候不学习难道不该管?你不管她学习成绩也就罢了,还给她创造玩物丧志的条件。你好好检讨检讨,看你当妈妈合格不合格?” “不合格你把我开除了!你爸爸当得好,咋没见你把孩子弄到奥赛班去?市一中老师的孩子有几个没进奥赛班?你还先进模范呢,还奥赛班班主任呢,遇到自家的事一点儿作用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冲我嚷嚷?各人把各人的事情弄好就行了,孩子的学习要慢慢来,她没长上重点大学的脑子,你干着急有用吗?你能把她逼到清华北大去?” “脑子不好,还不抓紧,齐施娉能有什么希望?你们不用心,万一哪天我真不管你娘俩了,看你们怎么办?” “你不管我娘俩儿管谁去?难道你要变心不成?就算看不上我,齐施娉是你女儿,总不能不管吧?” “哼!跟你这没脑子的人永远说不清……” 因为父亲施暴,将mp4砸烂,齐施娉哭了许久。齐晓明和施静玲吵累了,吵得相互不理对方,上了床背靠背,双双瞪圆眼睛看墙壁,喘着粗气,难以入眠。 第二天吃中饭,齐晓明想缓和与女儿的关系,说:“齐施娉,爸爸昨晚把mp4砸坏,确实有点儿粗暴,可我恨铁不成钢啊。你努力学习,期末考试进步了,再给你买一个,比你妈买的更好。” “我不要。谁知道我能不能考好呢。”齐施娉态度冷淡。 “哼!”施静玲挂着一脸冷笑。 一家人饭没吃完,忽然有人敲门。施静玲把门打开,进来两个警察。 “你是齐晓明?”警察用眼睛逡巡一番,目光锁定屋子里唯一的男人。 “我、我是。”齐晓明声音发抖。 “我们已经查明,你在上年度高考中有违法行为,涉嫌干扰破坏国家考试秩序。我们要对你拘留审查,走吧。”警察的声音不高,但齐晓明一家三口听起来像晴天霹雳。 “警察同志,你们没搞错吧?”施静玲拦到丈夫前面。她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 “他是市一中的齐晓明吧?你让开。”警察中年轻体壮的那个将施静玲扒开,咔嚓一声给齐晓明上了铐子。 齐施娉瞪大惊恐的眼睛。 齐晓明被警察带走了。 第二十二章 杨帆和“狼爱上羊”交往越来越密切,让陈一卉看得心惊肉跳。尽管她用各种方式表示不欢迎,男孩仍然时不时来到她家,进门略带羞涩地问候一声“阿姨好”,然后就和杨帆躲到小房子里。好几次,她试着推了推门,女儿的房门从里面插死了,也听不出动静。这样的状况多了,难免让陈一卉产生种种联想,总觉得弄不好要出点儿事。终于有一次,她给杨帆整理房间的时候,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不应有的东西,她脑袋嗡的一声像要爆炸。陈一卉不由自主想,安全套只不过是女儿百密一疏暴露出来的问题,背后的情况说不定有多严重呢!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陈一卉决定和杨帆谈谈,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恐怕还要去找男孩的家长。 “杨帆,作业写完了没有?妈有话和你说。”晚上,陈一卉尽量心平气和。 “妈,您说,不管作业不作业的。”杨帆大大咧咧。 “这是什么话,作业不重要吗?”陈一卉不觉又生气了。 “您说吧,什么事儿?” “那个男孩,‘狼爱上羊’——我不知道他正经名字叫什么——总到咱家来,你们是什么关系?” “同学呀,朋友呀。他叫梁洪。” “仅仅是同学和朋友的关系?为啥梁洪一到咱家就不走,你俩长时间关到小屋子里都干什么?” “什么也没干。除了学习,还聊聊天。” “就是学习、聊天?再没干别的?” “对,没干别的。妈,我俩在一起干什么,您干嘛操这么多心?我认为家长应该给子女留点空间,不要过多干预。我已经长大了,妈。”杨帆振振有词。 “给你留点空间?我给你留的空间还不够大?我要再不干预,你还能干出什么事儿来?”陈一卉被女儿毫不在乎的神态和语气激怒了,“我给你看样东西。杨帆,这是从你枕头底下找到的,这是学习用具,还是聊天用得着?”陈一卉将安全套展示给女儿。 “妈,这就是您的不对。这是我的隐私,您不应该乱动。”杨帆说罢竟从母亲手里拿过安全套,从容不迫装进衣兜。 “我是乱动吗?给你整理房间是多年的习惯,你没说过不让我整理,这东西是意外发现。我问你,要这东西干什么?你还好意思收起来?” “妈,您是大人,这能干什么用您难道不懂?它就是个工具,该使用的时候就要使用。既然是我的东西,我把它收起来有什么奇怪?” “它是工具?你干什么用这工具?你是不是已经用过了?”陈一卉觉得身体在发抖,心中不住窜火苗子。 “妈,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要不然怀孕了更麻烦。” “你!杨帆……”陈一卉差点儿又要伸手打女儿,总算强忍住了,把自己憋得够呛。 “妈,您怎么哭了?”过了一阵儿,杨帆看见母亲一脸凄然,泪流两行,有点儿害怕,主动上前拉住陈一卉的手,问道。 “杨帆,我……”女儿做出小鸟依人状,陈一卉眼泪更加汹涌,啜泣着,说不出话来。 “妈,真惹您生气啦?我不是故意气您。我长大了,有些事您就别管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杨帆摇着妈妈的手。 “杨帆,你真让妈妈……着急。听你的口气,那东西你是拿来用的。事情到了这地步,你还不在乎,说我大惊小怪。孩子呀,你才上高一,才十六岁,这怎么得了?凡是早恋的中学生,学习难免被耽搁。再说,像你这样的年龄,根本不懂男女之事,更不懂感情,怎么能随随便便和男孩子走得那么近呢?也怪我,没想到问题有这么严重,一直还把你当小孩呢。杨帆,你应该知道,咱这个家庭很不幸,你是妈妈一人带大的,你也是妈妈唯一的希望。我多么希望你学习好,考上好大学,将来能有出息呀。你要不争气,妈还不得伤心死?”陈一卉努力止住伤心,劝诫女儿说。 “妈,我知道您不容易。少为我操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学习是自己的事,我会认真对待,即使将来考不上大学,满十八岁以后我也会自食其力,保证不再是您的负担。”杨帆按照她的思路回答说。 “杨帆,你真不懂事。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将来凭什么自食其力安身立命?社会很复杂,就业很难,你认不清形势。我是你妈妈,能不为你操心吗?杨帆,你必须听我的话,必须和梁洪尽快结束非正常交往,专心学习。高中只有三年,眼看一年过去了,你的成绩一直走下坡,再不觉悟,学业真的耽误了。” “学习好不好和交朋友没有关系。您要我和梁洪分开,这做不到,我们也不是‘非正常交往’。妈,您原谅我。”杨帆态度很坚决。 “杨帆,只要你还承认是我的女儿,就必须和梁洪断绝关系!你这么小,在男女交往方面绝对不能再荒唐。” “妈,女生和男生亲近怎么就荒唐啦?您难道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 “正因为我是从年轻时候过来,正因为我有教训,我才要求你断绝和这个男生的关系。年轻时不懂事,往往要付出代价,妈的教训很深刻。杨帆,妈还要告诉你,你的身世有点儿复杂,我必须对你负责,绝对不允许你走邪路。” “妈,您说我身世复杂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和男生交往就是走邪路?” “关于你的身世,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这么点儿年龄和男生无节制地交往,就是走邪路!” “妈,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我现在不要你明白,我就要你服从。服从,你懂不懂?”陈一卉又发怒,提高声调,全身发抖。 “妈……”杨帆很不愿意服从,嘴噘得老高。 陈一卉费了点周折,总算打听到梁洪妈妈的住址,然后去找那个女人。这是一位独居的“二奶”,包养她的男人是卜义仁,她的名字当然叫洪艳。 不速之客上门,洪艳很意外:“你找谁?我不认识你。”她用疑惑的眼光打量陈一卉。 “哦,我是杨帆的妈妈,我女儿和您儿子梁洪是同学。俩孩子之间有些事情,需要和您沟通一下。”陈一卉说,“我可以进去吗?” “一般情况下,梁洪的事归他爸爸管,我和他爸爸离婚了。儿子与我的关系有点儿紧张,很少到这儿来。我正准备出门呢,衣服都穿好了,不过,你既然来了,请进来坐吧。”洪艳颇不情愿地客人让进门。 这是一套很大的房子,三室两厅,一厨两卫,双阳台,面积大约一百三、四十平米,装修豪华,家具也高档。一进门,陈一卉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生活得很滋润,难怪她浓妆艳抹,珠光宝气。 “既然您准备出门,咱长话短说。”陈一卉在沙发上坐下来,直奔主题,“我女儿也上高一,和您儿子同班。她本来成绩优秀,阴差阳错没能进奥赛班,后来成绩直线下降。最近我发现一个情况,两孩子的交往过分亲密。他们不光是同学,而且是网友,交往很频繁,关系已经发展到非同寻常的地步了。” “非同寻常,指的是什么?”洪艳问道。 “就是说,他们之间已经不是简单的同学关系,朋友关系,而且也不仅仅是早恋,好象,好象已经有了非正常的男女关系。” “非正常的男女关系?你是说,他们有了性关系?” “嗯。”陈一卉点点头,她感觉脸颊发烫,体味到女儿给她带来的屈辱。 “哈哈哈哈哈哈哈……”洪艳放声大笑,“没想到呀,没想到,我儿子竟然这么有出息,十六岁就成男人了,比他爹强多了!不过,你这样说我儿子,还有你的亲闺女,有证据吗?” 陈一卉觉得洪艳的笑声太刺耳,只有放荡的女人才会发出这种笑声,这笑声让她窘迫而又难堪。她努力镇定下来,说:“我发现他们行为异常,首先批评自己的女儿了,她不否认和您儿子非同寻常的关系。我认为,这是她学习成绩下降的重要原因。” “呵呵,你的意思说我儿子影响了你女儿,把你女儿带坏了?这种事是男女双方的事情,一只巴掌拍不响。我要是说,你女儿勾引了我儿子,是女孩影响了男孩,你愿意接受吗?”洪艳很有点儿推卸责任,御敌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您错了,我没有责怪您儿子的意思。”陈一卉听女人的话不顺耳,反驳说,“这种事孩子之间没有必要分出谁该负主要责任,因为他们毕竟是孩子。我的意思是说,咱们做家长的,应该引导和教育孩子重视学业,采用适当措施阻止他们的不当行为,这才是大人的责任。”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来找我。既然你反对女儿和我儿子来往,直接教育她,限制她的行为不就行了?要是女孩自尊自重,就不会发生什么事。俗话不是说,母狗不摇尾,公狗不上身嘛。当然啦,这话不好听,尤其用到孩子身上不合适,不过话丑理正,请你原谅。”洪艳说。 陈一卉再次感受到屈辱,但她很忍耐:“也许我不该来找您。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孩子还小,不懂事,容易走错路,做家长的各自教育引导、或者限制一下自家孩子,对他们有好处。” “嗯,你这样说我能理解。不过,我们是离异家庭,我只给生活费,孩子交给他爸爸抚养监护,他应该负主要责任。你要是不怕麻烦,最好再找找梁洪的爸爸。要不要我给你提供家庭住址?” “那就不必了。” “你的家庭肯定很完整,很幸福,你女儿比我儿子条件好啊,两个人共同教育孩子效果岂能不好?所以说,你最好先把自己孩子管好,别让她找我儿子不就得啦!”陈一卉要出门,洪艳在她身后说。陈一卉不知怎的很愤怒,恨不得转回身去把那个女人踢两脚。 陈一卉又想方设法找到梁洪的爸爸。男人看上去的确很颓废,刚刚喝过酒,醉醺醺的样子。陈一卉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给他说了孩子的事,希望他作为梁洪的爸爸负起责任来,引导和教育孩子,适当加强监护,不要让他们再荒唐下去。 梁洪爸爸听明白了陈一卉的来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这孩子我管不了。回到家他脾气比我大,他娘的,我都弄不清楚我是他老子,还是他算我老子?动不动说我是酒鬼、赌棍,不像个当爹的样儿。我愿意这样吗?我好赖算个男人,可我是最失败的男人!好端端的老婆被别人拐走,拐走就拐走吧,人家还不明媒正娶要她,只给人当情妇,当‘二奶’,跟婊子差不多嘛。可梁洪他妈宁可这样,也不愿意跟我好好过日子,说我没本事,没情调。我承认我没本事,可情调是个啥玩意儿?那个男人当大官,有钱,给她买房子,给她买衣服首饰,可人家就是不娶她,这就是情调?去他妈的情调!我呢,被人戴了绿帽子,当了活王八,还不敢把那个野男人怎么样。人家是大干部,我啥也比不了人家,想把他杀了吧,好象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我把人活成这样,甭说孩子瞧不起,连我都瞧不起自己!您贵姓?……姓陈?哦,他陈姨,我给您说实话吧,那孩子我真管不了。把你家孩子管严些,不让她理梁洪不就行了?我就是这个x样儿,发了工资抽烟喝酒打牌,没钱花了顿顿喝稀饭也能过。工人嘛,混到五十来岁该退休了,那时候我回老家伺候老妈去。她老人家快八十岁了,在床上瘫着呢,把我大姐和哥嫂累得够呛,我早该去尽尽孝心了……” 眼见得在这个男人身上得到帮助是痴心妄想,陈一卉很有挫折感。对女儿未来会有怎样的发展,她更加忧心忡忡。 第二十三章 刘庚旺要强行拥吻陈一卉,完全可以理解成酒后失态,或者是对陈一卉的真情流露。 陈一卉情急之中扇了刘庚旺一耳光,事后觉得对不起他。都是孤男寡女,别说刘庚旺一直极其用心地关心照顾自己,哪怕是一般的认识,他要对心仪的女性发动进攻也无可厚非。为什么要对刘庚旺不客气?既然心里不痛快能当他的面借酒浇愁,是不是意味着把人家当成了不一般的朋友?既然这样,为什么又对他勃然大怒暴力相向?总起来看,自己逻辑不通。以后应该对刘庚旺客气点儿,至于是不是允许、放任他追求她,还需要认真琢磨…… 陈一卉火锅店的生意火爆了一阵儿,慢慢趋于萧条。这和龙川市民消费一阵儿风、总是喜新厌旧有关,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她心不在焉,经营管理越来越懈怠。陈一卉之所以打不起精神,说到底和女儿有关。已经是高二第二学期,期中考试杨帆的成绩在普通班滑落到下游水平,意味着她的发展趋势每况愈下,照这样下去,明年高考陈一卉还能对她寄予什么样的期待?别说名牌、重点,甚至普通本科都不敢想,大专、高职能不能走也是问题!眼看就要进入高三冲刺阶段了,女儿根本没有幡然醒悟的迹象,短时间内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孩子不就毁了吗?每每想到女儿的学业,陈一卉总能急出一头汗,弄得食不甘味,夜不成寐…… 杨帆真实的情况比陈一卉想象的还要糟。她和本班男孩梁洪一直处于早恋状态,学习成绩因为非正常交往不断退步,成绩每况愈下又让她的精神寄托越来越依赖和梁洪的畸形情感,如此恶性循环,逐渐地,杨帆对学习彻底失去信心。眼看又要期末考试了,杨帆思想压力越来越大。主要问题不在于忧心考试成绩,而是例假又超过正常周期20多天,杨帆怀疑自己很可能再次怀孕了。 “妈,我身体又有问题了。”想想上次做人流的痛苦和屈辱,杨帆心里害怕,壮了壮胆找妈妈讨论。 “又怎么啦,杨帆?哪儿不舒服了,你说。” “例假又不正常了,该来不来。” 女儿这样说,声音不大却震得陈一卉耳膜嗡嗡的。问:“过了多长时间?” “有二十天了吧。” “……”陈一卉沉默半天,眼睛痴瞪瞪地,“杨帆呀,你让妈说什么好呢?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同样的错误你还犯?在同一个地方接连摔跤的人是最愚蠢的!” “没有呀,妈。我记住了上次怀孕的教训,虽说和梁洪仍然是朋友,可我再不允许他随随便便,应该不会出问题。难道,男的和女的有感情,呆在一起就能怀孕,不至于吧?”杨帆看上去不像撒谎。 “男女呆在一起?那要看怎么呆。说说话,哪怕拉拉手,甚至……都是不能怀孕的,只要不干那事。你不是什么都懂,还会使用安全套吗,怎么还能出现这种状况?杨帆,你太让妈妈失望了!”陈一卉又气又急,说着说着淌下眼泪。 “妈,我不骗您。自从上次怀孕过后,我真的不再随便,实在忍不住,也一定用安全套。要真怀孕了,那才是出奇事呢。” “杨帆,看看你这样子,哪儿还像个中学生啊?在男女交往方面,你连起码的羞耻心都没有。真像你说的那样,不会怀孕,其它原因也能造成女孩月经失调。明天我还是带你去检查吧。丢死人了,杨帆。” 到医院做检查,医生也说杨帆没有怀孕,只是一般的例假周期不正常,给她开了调理的药物。可是,经过检查和药物调理,杨帆的月经仍然不来,她开始怀孕医生的结论,意念中一直认为怀孕了。杨帆想,要是不做人流手术,要不了多久,肚子就会膨胀起来,脸上也要长褐色孕斑。她不屑于和妈妈继续讨论,更不愿意再去就医,大不了真怀孕,大不了真生个孩子,反正这孩子也有爸爸,将来把他(她)养大就是了…… 杨帆紧接着又有一个重大发现,她生活中的准男友(她甚至在思想上已经把对方升格为未来孩子的爸爸。)竟然移情别恋! 原来,梁洪和杨帆玩腻了,近来,他通过网上聊天熟识了网名叫“天仙妹妹的妹妹”的漂亮女孩,弄清楚了这个女孩也是本校同学,只不过比他们高一级,快高中毕业了,也是个不爱学习、花瓶式的女生。梁洪和“天仙妹妹的妹妹”聊得投机,相约在校园见面,然后亲密的热度迅猛升高,很快如火如荼。 当“狼爱上羊”与“天仙妹妹的妹妹”的亲密关系完全暴露之后,杨帆当面对梁洪表示:“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你要敢背叛,我就去死。”她没有料到梁洪听了哈哈大笑:“真没听说,闹着玩的事情还这么当真!拜托,你要是为我殉情,那就是当代烈女,我这辈子不管和多少个女人相爱,最终的奋斗目标是要给你立个贞节牌坊,成为现代少男少女最大的笑柄!”杨帆听了,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狠狠瞪了梁洪一眼,然后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期末考试杨帆的成绩一塌糊涂。放了暑假,学校组织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假期补课,杨帆中途离家出走。有一天中午,陈一卉做好饭等不到女儿回来,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像热锅上的蚂蚁满屋子乱转,在女儿房间发现了一封信。 亲爱的妈妈: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也许正在急惶惶赶往另一个世界。如果我的脚步快一些,或者您发现这封信晚一些的话,我也有可能跨过奈何桥了。对不起,妈妈! 我自己不想活了。跟“狼爱上羊”在一起,我忘乎所以,觉得人活在世上,只要有了真感情就有了一切。正因为有了这种错误的想法,学业被我抛到九霄云外,成绩每况愈下我以为没什么了不起。当然,不好好学习与我愤世嫉俗、对自己在奥赛班问题上受到不公正待遇不无关系,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和梁洪畸形的、荒唐的、幼稚的爱恋让我误入歧途。梁洪视感情如儿戏以及他对我的背叛让我明白错了,但是,改正已经来不及了。我的学业到了不可弥补的境地,而且,我肚子里还有“狼爱上羊”种下的罪孽——我不相信医生的结论,我坚定不移认为自己再次怀孕了——所以,我决定终结生命。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对不起的当然是妈妈,最留恋的也是您!可我已经这样了,不值得您为我继续付出。妈,您趁年富力强为自己攒点儿钱吧,火锅店生意不错,您又有经营天赋。有了钱,您的晚年可以随心所欲安排,不是说有钱能买鬼推磨吗?您要愿意再找个男人一起生活,女儿也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祝福您。那个刘庚旺对你正经不错,尽管我不喜欢他的儿子。 从您讳莫如深的态度和曾经一星半点的透露,我知道我的身世有点儿复杂。很庆幸我不知道真相,要是知道了,对我肯定意味着耻辱,对您也是一种痛苦。人世间有些事,糊里糊涂也许最好。 永别了,亲爱的妈妈!我爱你,我留恋这个世界,但我不留恋生存。 我会在天国永远注视着您,永远为您祝福! 永别了…… 您的女儿杨帆x年x月x日绝笔 当陈一卉惊心动魄撕心裂肺阅读女儿遗书的时候,杨帆已经乘坐长途汽车赶到了省城。一下车,她感觉饿了,于是在汽车站附近吃了一碗西北孩子很喜欢的正宗牛肉拉面,作为她最后的晚餐。等她打的来到黄河大桥的时候,已经日暮西垂,天边残霞如血。杨帆将身上仅有的50元人民币掏给出租车司机,十分慷慨地说:“不用找了,钱对我彻底没有意义啦。”然后,女孩站在大桥边上,看着脚下的波浪,徘徊踌躇。她倒不是犹疑要不要跳下去,而是忽然想起一句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看看这黄河水,浑浊如泥,犹如这世界,泥沙俱下,好端端干干净净的人跳进去,一定让黄河水污染了,越洗越脏。难怪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呢,能洗清吗?本来就洗不清,何言清与不清? “嘿嘿,嘿嘿嘿嘿……”小女生杨帆竟然很释怀地笑了。就在她攀上水泥护栏的时候,身后的人行道依旧人来人往,当有人注意到杨帆奇怪的举动,发出惊呼时,她纵身一跃,投入了滔滔黄河的怀抱。 杨帆还算幸运,竟然在下游不远处被浪涛推到岸边。不过,被人发现的时候,她早已魂归天国了。 杨帆的自杀行动圆满成功。 孩子的遗体运回龙川市,陈一卉的精神几近崩溃。她守到太平间抱着女儿遗体,哭得声哑,哭得泪干,哭得眼睛出血,任人劝说均告无效。 出乎陈一卉意料,她曾经的男人程元复闻讯深夜来访,直接扑到杨帆遗体跟前,抚尸痛哭,悲天惊地呼叫着:“女儿,我的女儿……爸爸对不起你呀,女儿……” 等程元复抬起头来,才发现陈一卉直瞪瞪盯视着他,然后左右开弓扇他的耳光。 耳光很有质量,个个结实,声声响亮。 疼痛倒可以忍受,让程元复魂灵颤抖的,是他发现陈一卉的眼神越来越迷茫,越来越空洞,越来越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