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隐相》 第一章遇水勿近 春日,午时。 长安城东西两市开市的鼓声已经响了好一会儿了,集市里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显得有些拥挤。 东市内的宽街上,随着人群走着两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男童。这两个男童身上所穿着的衣物都十分洁净,脸面稚嫩,却也出奇的白净,一看就是附近里坊中家境殷实人家的孩子。 “三郎,你有许多日子未曾来这里了吧?”说话的是那个穿着绿衫,脸面有些白胖的男童。 另一位与他并排走着,穿着白色衣衫,面容瘦一些但眼神更为清澈的男童,看着街道两旁密密排列着的店铺,摇了摇头,在心里道:我又何曾来过这里? “三郎,舅舅让人捎信说,你前日夜读时昏倒在桌案旁,昨日方才醒来。今日舅舅让我带你出来四下里走走,说是透透气,顺便买一些可口的吃食,不必着急回家……” 说着,胖脸男童还拍了拍腰间挂着的那只五色荷包,里面传来几声铜钱相碰的清脆声。 “舅母给的,十多文呢!”他得意地笑着。 看上去略微瘦一些的那个男童,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面前那张堆满笑意的脸,微微一笑。 一夜未眠,早已经知道自己穿越到了这里。原来的记忆,还有这具身体以往的记忆,早在脑袋里折腾了整整一夜。 此时,他看着眼前这个被叫做“俶儿”的表哥,还有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街市,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们就好好逛一逛吧!” 说完,他率先向人流最为拥挤的地方走去…… “李泌,你慢一些,舅母说了,只在近处看一看,人多处无往……” 胖脸男童喊着追了上去。 “李泌”却笑了笑,走的更快了。 李泌,我竟然穿越到李泌身上了。现在的李泌摇头苦笑着。 细想自己的那一世,上学、考试、工作、结婚……好像程序一样的走下来。自己只是路过河边,看到一个落水的儿童,就想也没想的跳了下去…… 结果,自己就从李必变成了李泌。 遇水勿近?好像有人曾对自己这么说过。不过,现在想想,自己在河中呛了几口水,脚腕也好像被水草缠住了…… 想到这里,李泌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可随之就有一个人撞在了他身上…… “承让承让……” 一个高大的身影丝毫也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去。 李泌明明感到自己被撞的同时,腰间被扯了一下,便看着那个黑衣人的背影,右手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 果不其然,先前出门时,阿娘给他挂在腰间,说是用来辟邪的那块玉佩不见了。 “你……” 话音沒落,黑衣男子已经隐入人流中了。 “三郎,怎么了?”胖脸男童已经赶了过来。 “那人拿了我的玉佩。”李泌指着人群涌动处说道。 胖脸男童看看那边,又看看李泌的腰间,才要说话,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也赶紧摸向自己的腰间…… 这一摸不要紧,胖脸男童低头瞅着空荡荡的腰带处,哭丧着脸道:“贼人也拿了我的荷包。” “追……”李泌大喊一声就追了过去。 许是那一世便是个正义感满满的君子,现在遇到小偷小摸的事情,李泌又忍不了了。 “三郎,该去报官的……” 胖脸男童喊过后,跺了跺脚也追了上去。 黑衣人身形高大,李泌追了十几步就看到了他的背影。瞅着那个大汉的背影,李泌犹豫了。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身高180厘米,体重75公斤的公职人员,而是一个只有七岁多、身高不过三尺多的儿童。 该报官的。李泌喃喃自语着,脚步也慢了下来。可随之他便想到,自己好歹也是穿越来的,还怕了一个蟊贼不成? 若是连一个蟊贼都怕,以后这大唐就没法混了。 这么想着,李泌便又追了上去…… 黑衣大汉不知道李泌就跟在他的后面。此时他正走过一家家店铺,双眼还不停的扫视着前面那些闲逛着的人。 李泌看到黑衣大汉已经走到一家瓷器店前,站在了一位正拿起一只瓷瓶,在细细端详的胖子身后…… 李泌急走几步,便猛地一头顶在了那个胖子身上…… “哎呦。” 随之便是“哗啦”一声,接着,就是货架倒地,又是接二连三的哗啦啦声…… 不但店铺里和外面这几个人都愣住了,就连路过的人也停住了脚步看向这边。那个胖子扑倒在货架边上,货架上摆着的十几只招牌瓷器此时都摔在了地上,变成了碎瓷片。 胖子一脸发懵的趴在地上又徒劳的挣扎了几下。不过,他还没忘了朝一脸怒气的店主喊道“有人撞了我……” 店主看看门口处站着的黑衣大汉,又看看李泌,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黑衣大汉的身上。黑衣大汉摆摆手,转身就要离开。 店主正待询问,就听李泌突然道:“是我,是我不小心撞到了他。” 店主看着李泌愣了下,刚想开口说话,就听李泌又说道:“这是我家兄长,他有钱,让他赔你。”说着,李泌指指黑衣大汉。 黑衣大汉原本看到李泌承认撞了人,又看到李泌就是刚才被自己偷了玉佩的那个男童,就准备离开。这时,看到李泌指着自己,还胡说自己是他的兄长,顿时就恼了。 他气势汹汹的呵斥着,“你这孩童,休要胡说,我怎会是你的兄长?” 李泌看到他要冲过来的样子,就赶紧躲在店主身后,还说道:“我家兄长脾气不好,平日里蛮横惯了,看到要赔钱给你,故而连自家兄弟也不认了。” 店主看向黑衣大汉,道:“这位客官,不过是几件瓷器,怎的连自家兄弟也不认了?” 这时候,那个胖子已经在店铺伙计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他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道:“这位郎君,钱总是要赔的吧?总不能我挨了摔,还要替你兄弟赔钱吧。” “谁是他的兄长,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小孩子胡乱攀亲,想不赔钱,你等都不要上当受骗。不信,你等问问他,可知道我叫什么。”黑衣大汉嚷嚷着,就想离开这里。 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一时半会竟也走不了了。 “这位小郎君,你说他是你的兄长,可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啊?”胖子转身问李泌。 第二章心疼的价钱 李泌看看眼前这个胖子,脸面白白净净的,带着几分富贵气。只是他那件长衫的衣袖和下摆处,沾着一些星星点点的斑点,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 “此人年长与我,算是兄长吧。至于姓甚名谁……” 李泌略一沉吟,笑了笑又说道:“要不就跟着我姓,然后叫个阿狗阿鼠的好了。” 这下不但黑衣大汉恼了,就连胖子、店主等人也不愿意了。在他们看来,李泌是在消遣他们。 “这位小郎君,这么说,此人不是你家兄长吧?”胖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李泌倒是也干脆,说道:“不是。这等偷鸡摸狗的鼠辈怎配做我的兄长。此人是贼,刚才还想拿你的荷包。如果你们不信,他怀里有一只五色荷包,里面有十多文铜钱,还有一只上好的玉佩,是用五色丝线拴着的。喏,就是这种。” 说着,李泌将腰带上残留着的那段丝线解了下来。 胖子和店主等人听了李泌的话,都齐齐看向黑衣大汉。黑衣大汉有些慌了,一边嘟囔着“休听小孩子胡说”,一边想挤开人群离开。可这时候再想走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 集市上本来人就多,况且,好像看热闹这种事人们都挺喜欢的。所以,这处瓷器店门前,已经被人围了个密密实实的。 黑衣大汉恼了。他凶相毕露,恶狠狠地盯着李泌说道:“你休要胡说,竟敢诬我清白,以为某家看你是个童儿,就不敢打你了吗?” 说着,他便作势要冲过来。 李泌丝毫不惧,指着他大义凌然的说道:“你就是贼,我没有胡说,你也不敢打我。你看这里这些人,除了你,个个都是正人君子。朗朗乾坤之下,他们岂能容你撒野?” 黑衣大汉没想到李泌竟然不怕,再看看周围那些人,被这童儿那句正人君子的话,已是激起了满满的正义感。 于是,他心里更加发虚了,也没了刚才的狠劲。 黑衣大汉刚起了想跑的念头,就听人群中一个中年人说道:“既然你说这孩童胡说,你就把怀里的物件掏出来,让众人看一看不就明白了吗?若是没有他说的那些,你走你的路,此童的家人自然要赔偿店家的损失,与你无干。” “对啊……” “对啊……” …… 众人也都这么说着,可眼睛里却透出怀疑的神色。 黑衣大汉自然不能当众揭自己的丑,他嘴里敷衍着众人,一边瞅了一个空子就想冲出去…… 可他刚要发力,就见那处空档处又冒出一个男童…… 那男童看了看这里,然后就指着黑衣大汉喊道:“李泌,就是这人吗?” 黑衣大汉看到这个胖脸男童的时候,就在心里一个劲的叫着今日触了霉头了,只出了两次手,失主就把自己认下了。这下好了,恐怕是要吃官司了。 在胖脸男童后面,接着挤进来五六位吆五喝六的武侯…… 黑衣大汉被武侯们绑的像个粽子一样带走了。临走时,武侯还郑重的告诉李泌和员俶这哥俩,这几日在家中候宣。 同时被带走的,还有被当成证物的玉佩和铜钱。 李泌和表哥员俶看着店铺前的碎瓷器,双双陷入了沉思。良久,李泌说道:“总要上千文钱吧?” “何止,邢州窑的白瓷,有类银类雪之称,一件便要上千文……”员俶指着一地的碎瓷片说不下去了。 李泌瞅了他一眼,说道:“我说的就是一件……” 员俶瞪眼看着他,说道:“既然知道这般值钱,怎么还会……只这一件便够你吃数年的米。”说着,员俶有了恼怒的模样。 “那是挺值钱的。” 随后,李泌暗暗叹口气,心说我怎么会知道这摆在大街上的大路货也会值这么多钱。 就在两人都犯愁的时候,那个胖子从店铺里出来了。 “呵,两位小郎君倒是守信义,没有趁机溜走啊?” 两人盯了他一眼,心里都想着刚才武侯已经记下了我们的姓名住址,胖子和店主也都听到了。走?还能搬了家走吗? 再说,我等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 “适才我与店家谈过了,这些瓷器……” 李泌和员俶顿时紧张起来。 “赔总是要赔的,赔多少钱……”胖子有意停住不说了。 李泌和员俶对视了一眼,都有了想把这人再次撞倒在地的想法。 “赔多少钱该是我说了算吧!”那位店主走了出来。 “店家,你怎的……” “吴博士,就刚才这两位小郎君用计拖住那贼人,等着武侯来将他擒获,此等心智,你是吓唬不了他们的。” “哈哈哈……”那位吴博士开心的笑了起来。 “两位小郎君,这些被碰到在地上的瓷器,原本就是运送途中被磕碰过,都多多少少有瑕疵……” 不等店主说完,吴博士就嚷道:“原是这样啊!我说那梅瓶上怎么会有一丝发线样的黑丝,原以为是沾上的,正待擦拭就被他撞倒在地上。” “虽有瑕疵,也会有人图便宜买去摆放,只是这价钱与好货相差甚远罢了。” 吴博士转了转眼珠子,皱眉说道:“虽是相差甚远,也毕竟有价。店家,你方才在店里说……” “吴博士,我方才在店里只说好说好说。” 吴博士愣了愣,想着自己刚才进店里亮出身份,实际上是想用官身压着店主,好让店主不要狮子大开口,趁机漫天要价。同时,也让那个叫李泌的少赔一些钱。当时店主只说好说好说,现在看来,这店主并不给自己面子啊! 吴博士刚想说话,就看见李泌朝着店主拱手说道:“店主,这些瓷器若你不说有瑕疵,外人定也不知。店家做生意童叟无欺,诚信经营,生财有道,李泌佩服的很。至于店主的损失,我定会一力担承,绝不赖账。” 说完,李泌便给店主施了一礼。员俶见了,也赶紧行礼。 店主乐呵呵的回了一礼,说了句“两位小郎君知书达理,定是那些读书人家的孩子”。 李泌又转身对着吴博士行了一礼,为先前撞他一事道歉。吴博士说了句“无妨”,接着就问店主到底想让李泌赔多少钱。 店主笑了笑,说道:“两位小郎君一文钱也不用赔,倒是吴博士你,怕是要心疼了。” 吴博士愣了,看着店主好一会儿没出声。 “吴博士摔倒时,只是摔碎了手里那只梅瓶。若是你不挣扎着起身,就不会把货架拉倒,让这十多件瓷器都碎了。” 店主说完后,李泌和员俶都笑了。李泌当时看的清楚,如果店主非要让他赔许多钱,李泌就打算拉着这个胖子来个责任分成。现在看来不用了,店主看的清楚着呢,这胖子倒地后胡乱扒拉把货架拉倒了。 吴博士瞪大了眼睛想了一会儿,心说怎么这件事最后就落到自己这个摔倒在地的人身上了?可他觉得这店主说的倒也不错。慌乱之中,自己确实抓着货架想站起来的。 不过,自己看着顺眼的这位小郎君不用赔钱了,倒也符合自己的心意。于是,他解下腰间的荷包说道:“吴某不缺的就是钱了,说吧,赔多少?看看是不是一个能让我心疼的价钱。” 在他看来,这满满一屋子的邢州窑白瓷,怕是也不如他的一张画值钱。 第三章唐人,仗义 李泌一听吴博士这话,再看他丝毫也不争辩便将这件事扛了,就在心里赞叹道:大唐人,敞亮! “吴博士,得罪了。”说着,店主对着他行了一礼。 吴博士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说道:“无妨,说吧,几多钱?” 哪知店主却满脸堆笑的说道:“吴博士,里边请!” 吴博士便大摇大摆的向店铺里走去。李泌看了员俶一眼,两人也跟着走了进去。店铺里三面墙壁处都摆满了货架,光线虽不是很好,可那些瓷器发出的白净光泽却十分柔和。 李泌看了看,觉得类雪类银的说法果然名不虚传。这里随便一件瓷器放到自己那一世,恐怕三辈子也不用奋斗了吧?正想着呢,就觉得衣袖被人扯了一下。 “幸亏碎了的不是这些。”员俶指了指货架上的瓷器。 李泌白了他一眼,说道:“若是贼人进了这里倒是好办了。” 员俶正待问为何,就看见店主先是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东西,然后恭恭敬敬的送到吴博士面前。 李泌和员俶都愣了,觉得这店主不像是讨钱,倒是像是有事情求着这个胖子。 吴博士倒是也不客气,将钱袋子顺手放在身边,然后就接过了杯子。 “说吧,何事求我?”喝了一口杯中之物后,吴博士放下杯子说道。 李泌闻到一股淡淡的酸甜味道,便想到那杯冒着热气的东西是酒。 “吴博士,我听坊间传说,非圣人有诏,供奉不得作画,可是真的吗?” 吴博士瞥了店主一眼,没有说话。 “久闻供奉大名,实在是无缘结识,辛亏今日这位童子,让在下有机会与供奉一见……” 李泌已经听不进去店主说的话了,只是一个劲的在心里想着这个胖子是谁。最终,李泌想起来一个人,但又有些不确定,便碰了员俶一下,悄声问员俶可知道此人是谁。 员俶也盯着胖子看了一会了,虽是已经想到了一人,可终究没有在近处见过,直到听了店主的话后,才确定此人是谁。 听到李泌问他,便低声说道:“吴道玄,在宫内充任内教博士的,定然是他了。” “画圣?”李泌失声说道。 员俶看了他一眼,说道:“当不得圣的,不过金桥图,三绝也。” 李泌一想也是,画圣是后人称赞吴道子的。两人正在窃窃私语,突然觉得屋子里很安静,便赶紧看向屋子里另两人。 “博士大名,虽三尺童子也知。”店主笑着说道。 吴道玄,也就是吴道子,也看着李泌和员俶说道:“我看这两位童子面相,倒也不俗,可曾举神童?” 可不等李泌二人回话,吴道子接着又对店主说道:“今日烦闷,本想来此逛逛,不曾想遇到这事。不过,倒也是看了一出好戏,心里也痛快了些。” 听到吴道子这么说,店主便满脸堆笑的指着墙壁的一处空白处说道:“供奉请!” 这时候,李泌等人才看到,那里早已备好了作画的物件,估计是这店主看到吴道子后,便让店铺里的伙计准备好了。 吴道子也不客气,起身走到那里,右手拿起画笔,看了看摆着的几碟颜料,然后便将画笔蘸向其中的一个碟子。然后,手腕一抖,一团墨迹就落在白壁上。随后,那只画笔就龙飞凤舞般上下左右舞动起来…… 吴道子,御用画师,唐玄宗曾给他下旨,非有诏不得作画。不过,他却经常接一些私活,玄宗也睁只眼闭只眼,不与他计较。 屋里的这三人看的眼花缭乱,也看的酣畅淋漓,竟是半点声音也不出。也就是半柱香的工夫,吴道子将手中的画笔一掷,左手松开拢住的衣袖,哈哈大笑着就要离去…… 那店主怎肯让他离去,赶紧挡在吴道子面前,俯首行礼道:“供奉留步。” 吴道子站住后说道:“财帛星君李诡祖我已画就,你请了财神,我过了瘾,为何还不让我走?” “在下哪敢不让供奉走,实在是想孝敬供奉一番。” 说着,店主站直身子,指着铺子里那些瓷器说道:“供奉可随意取之。” 这下子,李泌算是知道这吴道子的画有多值钱了。店主求画,竟然拿整间铺子里的精品瓷器回报。 估计这店主也知道,与吴道子商量价钱,肯定会谈不成。一则吴道子不肯放下身价给一家瓷器店作画,二则,即使肯那也是一个天价。要不是吴道子在店门口被李泌撞到了,起身时又顺手毁了一些瓷器,被这个精明的店主“赖”上了,这幅财神画像无论如何他也是不肯画的。 店主觉得自己够大气的了,可吴道子只是扫了一眼那些类雪类银,便大步朝外走去…… “今日之事,非此小童儿今日所做之事,我断然不会如此的,哈哈哈……” 店主有些发懵的看着扬长而去的吴道子,再转头看看有点发蒙的李泌,又看看那幅壁画,便朝着李泌行了个大礼。 李泌赶紧躲开了,说着“都是碰巧了而已,不必如此客气……”话虽这么说,可李泌知道,这店主今日赚翻了。 果然,这店主说道:“店中有此画像,便是这东西市诸多店铺里最值得炫耀之事,小郎君此恩,蒋氏一族没齿不忘。” 李泌眨眨眼,心说店铺里有吴道子的画可就是名人效应啊!此画是画在墙壁上的,只可观看,不好收藏。倒是吴道子给这家店铺作画一事,恐怕就能把那些风雅之人吸引来。到时,这里的瓷器…… 看看员俶,正两眼放光的盯着那些瓷器,李泌便在心里骂了一句“没出息”。 “店主,既然此间已经无事,我等就走了。”说着,李泌狠狠拉了员俶一把。 “表弟……” “走了,出来这么久了,肚子也饿了……”说着,李泌拉着员俶出了店铺。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员俶还一步三回头的朝后看着。 “哪怕得一只笔洗也好,总好过你书案上那只粗瓷碗吧?”员俶有些不舍的说道。 “今日之事已是侥幸,要不是集市中众人肯帮着我,那贼人定然就跑了。” 李泌当时确实是悬着一颗心的,若是来来往往的路人不肯帮腔,贼人也不会被捉。不过,李泌当时这样做,就是想看看大唐的路人是不是有正义感。 现在,李泌只想说,唐人,仗义! 第四章咱家很穷吗 李泌和员俶沿着里坊间的巷子向家中走去。路上,李泌回想着吴道子画李诡祖像时那股携风狭雨的气势,心里便感叹着此人不愧是画圣,当得起后人给他的这个名号。 “吴道子擅画鬼神,果然不虚。” 员俶摇头说道:“何止是鬼神,我听家父说过,圣人封禅泰山,命人画金桥图。陈闳只画圣人真容和所骑的照夜白马,韦元忝只可画狗子驴骡等物,而画中的桥梁山水,车舆人物,草树雁鸟,行帐帷幕等物,都是这个吴道子所画。金桥图被人谓之三绝,我父却说,三绝之首,吴道子也。” 李泌“哦”了一声,就想问问员俶,吴道子的地狱变相是不是已经画成了,可这时候,员俶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咕咕的叫声。 两人相视一笑,便嬉笑着朝修行坊那边跑去…… 李泌一进院子,就看见一位端庄娴静的中年女人正坐在院中铺开的草席上,整理着一些衣衫等物。看到李泌和员俶进来,女子的眉眼顿时笑成了好看的月牙状。 “我儿回来了,可曾觉得身子有不适?”说着,女子拍了拍草席。 这位女子便是李泌的母亲周氏。李泌走过来坐在草席上,说道:“阿娘放心,孩儿已经好了。我与俶表哥去了东市,还看了吴道子作画。” 周氏摸了摸李泌的额头,随后看着也在一旁坐下的员俶,说道:“吴道子作画又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去寺庙了吗?” “舅母,这事要问你家李泌。”员俶嬉笑着说道。 “泌儿,你给为娘说说,这吴道子作画是怎么回事呀?” 李泌挪动身子,趴在阿娘的腿上,说道:“吴道子在一家瓷器铺子的墙壁上,画了一幅李诡祖像,我和表哥正在那里。” “哦,”女子点点头,又说道:“这吴道子向来不肯给那些店家作画,今日怎么肯了?画的既然是李诡祖,那家店铺的主人定然是河北道一地的人。既然是河北道一地的人,定然卖的是邢州白瓷了。” 李泌愣了,想不到阿娘竟然根据吴道子所画的是李诡祖,就知道那家店铺卖的是邢州白瓷。 “舅母说的一点也不错,那里卖的就是邢州白瓷。只是,不知舅母是如何断定的,俶儿不明白。”员俶也靠了过来。 周氏微微笑着,看了看这两个小童,然后问李泌,“我儿明白吗?” 李泌想了想,还真的想起来了。不过,这是继承的记忆。 “阿娘,我父曾告诉过我,这李诡祖是北魏朝时曲梁县令,因治理地方有方,深受百姓喜爱,故而被河北道一地的百姓奉为神明,也就是增福财神,也叫做财帛星君,位列道仙。” 周氏满意的笑了,然后说道:“你父曾做吴房令,处理大小事物时便以这李诡祖为先例,故而他常常说起此星君。我儿年幼,却已是记住了……” 没等说完,周氏就听见这二人的肠鸣声…… 周氏皱了一下眉头,纳闷的问道:“你二人不曾买吃食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后来,在周氏的追问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将事情完完整整说了一遍,周氏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便是惊讶,后来便是笑意满满的了。 等这二人说完,周氏已经笑的在草席上坐不住了。 “阿娘为何笑成这样?那玉佩还在武侯那里呢。”李泌有些生气的说道。 “舅母,我饿。”员俶也撅着嘴道。 周氏好不容易止住笑,说道:“吴道子看在你二人的面子上,给那店家画了财帛星君的像,这……为娘怎么会不乐啊!”说着,周氏又笑了起来。 李泌觉得自己的阿娘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而员俶嘟囔着说道:“该从店家那里要一个信物的。” “笔洗吗?”李泌揶揄道。 “哼!” 周氏笑够了以后,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对他二人说道:“那吴道子被你撞翻在地上,又被店家趁机求了一幅画作,想必此时已经后悔死了。”说着,她又忍不住想笑。 吴道子的大名,这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啊!与他的名气一起名满长安的,是他的臭毛病。那些富贵人家虽是有钱也不一定能请动他,而他不但是当今圣上的御用画师,也是圣上兄长宁王李宪的好友。 身份和水平摆在那里,没点架子哪里行啊! 所以,周氏觉得自家小儿今日所做之事,不但惊奇,更是让人忍俊不禁。吴道子就这样给那店家画了一幅画,说出去怕是长安城没人信吧? 周氏正要唤自家那个粗手粗脚的奴婢给这哥俩拿吃食,就听到院门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周氏知道,是自家良人回来了。 “娘子,娘子……”人还没进来,叫声先响了起来。 周氏一听,眉头就皱了一下。 “娘子,快些拿些钱来,晚了那人就卖与别人了……” 来人是李泌的父亲李承休,因上一任差事到期,朝廷还没有任用新差事,故而此时赋闲在家。 “这次要多少啊?”周氏问道。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总不能错过这等好书……” 周氏起身向屋子里去了。李承休这时候才看着李泌和员俶书,说道:“泌儿无事了,我先前就说过,定数未到想走也走不了,定数到了想留也留不住,你娘亲总是不信……” “夫君,家中只有这些了,不知够不够。”周氏走过来将一只钱袋放在李承休手中。 李承休掂了掂手里的钱袋,说了句“只好如此了”,便匆匆走了。 昨夜,李泌只在昏暗的油灯下看过这个男人一眼。当时,看到李泌醒过来了,这男人便悄悄呼出一口长气,然后,便悄悄离开了。李泌来到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位即使是满面忧虑时,也是端庄秀气的周氏。而第二个人,就是端着一些吃食走出来的这位叫做阿奴的女婢。 李泌拿起一块糕点状的吃食,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问周氏道:“阿娘,咱家很穷吗?” 第五章你的意见重要吗 周氏听李泌这样问,愣了一下才说道:“家有藏书万卷,虽是匣中空空,也算不得穷吧?” 李泌一族出自山东望族赵郡李氏六房之一的辽东房,祖上是南北朝时期北周太师李弼,李承修还做过吴房县令,现在以从六品散官的身份赋闲在家,这样的家庭无论怎么说,也跟穷不沾边吧。 可周氏手里确实没有钱。 没钱的原因是丈夫李承修有一个嗜好,那就是收集书籍。不管是古书还是今朝的书籍,在李承修眼里,它们都应该摆放在自家那间书房里。所以,书贩子们手中一旦有了值一些钱的书,就会专程找到李承修。于是,这本书便会变得更为值钱。而李承修在买这些书的时候,也会大方的出奇。 藏书逾万卷。这背后是庞大的开支和周氏最大的忍让,也是李承修不懈且唯一的追求。 “南朝沈约、任昐,吾仰慕之……” 沈约、任昐,南朝最为出名的两位藏书家,时称“南沈北任,藏书逾万”。李承休如书痴一般见到书便买,换来的是家中的万卷书,和周氏持家时的精打细算。 “算不得穷,只是已是春日了,我的春衫在哪里?”阿奴有些不快的的走了。 李泌瞅了瞅阿奴身上那件明显是冬天才会穿着的麻布衣裙,此时穿在阿奴身上已经显得有些松垮了。 “这阿奴,春衫我这不是已经在给她缝制了吗,怎么就这般小性子了。”周氏微微摇头说着。 “这做下人的,每日就该打两鞭子才不会多嘴。”员俶吃着糕点,含糊不清的说着。 李泌咽下嘴里的糕点,说了句“食不语”。员俶看了他一眼,左手又把食盘里最后一块糕点拿在手里。 李泌笑了笑,扯起阿娘手里的那件黑色衣衫看着。记得大唐女子喜穿男装,可阿娘手里这件衣衫,明显就是一件筒裙。 “阿娘,可以短一些的。” 周氏瞥了他一眼,说道:“做春衫的麻布咱家还是足够的。” “阿娘,短一些做事时利落。” 周氏想了想,随后笑道:“阿奴不肯穿的。” 李泌干脆扯过那件春衫,比量着两只衣袖和裙摆处说道:“只这么长,做事时必不受衣袖和裙摆所累,还凉快些。” 周氏摸了李泌的脑袋一下,笑着说道:“我儿今日怎么了?竟管起阿奴的事来了?” “阿奴身上的冬衣下摆几乎及地,容易脏不说,看上去总是不利索。” 周氏想了想,然后自言自语着说着,“不过是多做一件衣衫吧?” 三日后,李泌看到自家这个脾气不好的阿奴穿着一件露着胳膊和小腿的春衫,在院子里忙来忙去的。李泌看着她藕节般的胳膊,还有裙摆下宽松的裤腿,心里就想着该告诉阿娘,裤子要做的瘦一些,这样才能展现女性的线条美。 阿奴看见李泌,便笑着说道:“小郎君,大娘子听了你的话,我便多得了一件衣衫……” 李泌嘴角抽动了两下,心说阿娘虽是听了自己的话,做了这露胳膊露腿的春衫,可毕竟怕阿奴不愿意,还是依照旧例,给她添置了和以往一样的新衣,而这件衣衫就算是搭上的了。 看着阿奴一脸春光灿烂的,李泌笑着说道:“你高兴就好。” “高兴,怎么能不高兴呢?今早去街井取水,那些人见了我的衣衫,都在啧啧称奇呢!” 李泌坐在堂前的台阶上,仰头看着她笑道:“你确定他们不是在嘲笑你?” “怎么会呢?此时她们回到主人家去,都求着主人让她们将衣衫也改做这个样子呢。” 说着,阿奴还抻胳膊伸腿的展示给李泌看。 李泌笑了,那天在东市,看到街上走着的女人都是穿着长裙,即使是那些需要干活的女婢也是那样,不但不利索,还弄得衣衫脏乎乎的,就想起那些短裙…… 正想着呢,员俶进来了,“李泌,你今日又不舒服吗?怎么又不去玩了?” 李泌看看穿着绿色衣衫,豆虫样的员俶,在心里说道:每日和你们在一起,就和哄孩子一样,有意思吗? 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是,“阿耶去京兆府了,今日那盗贼过堂,我在家候着,说不定会去做个证人什么的。” 员俶大咧咧的说道:“不过是杖六十,我阿耶临去时这么说的,我等不用去的。” “我父也是这么说的。” “舅舅曾为吴房令,想来此事的结果就是这样了。” 李泌却摇了摇头,说道:“窃盗人财,不得财鞭笞五十,一尺杖六十,一匹加一等,五匹徒一年……”这是李承休告诉李泌的,《唐律疏议》中有关盗窃一罪的处置。 “然而,这里面可转圜的余地很大,缺少律法应有的严谨,必然不会公平。” 员俶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的看着李泌,说道:“律法为前人所制,怎么不公了?” “照此律法,那盗贼不过是杖六十,而他所偷的那块玉佩,怕是不能据实论价。” 员俶却笑了,说道:“玉佩嘛,我父说了,审案的府尹会视其价钱,一并处罚。不过,你的那块玉佩也很平常,总不会值一匹布钱。” 既然不值一匹布钱,那个盗贼还是杖六十,所以,员俶觉得李泌就是在多事。 “我父也是这样说的。” 李泌话音刚落,员俶就脸上有了得意的样子。可李泌接着说道:“不过,案子不该是这样审理的。” 员俶愣了下,一脸疑惑的看着李泌。 李泌又说道:“此案所用律法也许并无差错,错的是给玉佩估值一事。只凭府尹一句话,玉佩的价钱便定下了,过于草率。这次不过是一只玉佩,若是遇到大的器物,比如玉器,或是古物,那府尹也一言定价吗?” 员俶没有看过府尹审案,也不知道李泌所说的这种事官府是如何处理的,可看到李泌说这件事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就笑着道:“泌七岁,说法理。难不成你要去公堂上对府尹讲这话吗?” 李泌撇撇嘴,不高兴的说道:“我本来要去的,可传唤的差官说,只让家中大人去。” “去我家中的那差官也是这样说的。” “所以啊,我让我父把我的意见带去了,看一看审理此案的长史有什么话说。” 员俶惊呆了,看了李泌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的意见重要吗?” 第六章一言定价不公平 在员俶眼中,李泌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是自己最小的表兄弟。比起自己来,他便是少不更事,小屁孩一个。 可员俶这几天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表弟,越来越像一个大人了。“行事与言语间,颇有长者之风。”这是昨日送信的差官走了后,员俶说起自己的表弟时,对自己父亲说的话。 现在,这个看着一脸天真的表弟,竟然让自己的父亲去和审案的长史说,只凭堂官对赃物一言定价,便是律法不公,这好像就过分了。 京兆府审案,岂能听你一个七岁孩童胡乱非议? 员俶眨眨眼睛,说道:“舅舅是如何说的。” “我父说,言之有理。” 员俶叹了一口气,觉得这父子二人都不太正常,“舅舅曾为吴房令……” “所以,他也觉得赃物只凭审案的官员一言定价,不合理。” “哦,既然舅舅也这样说,那……”员俶没有说下去。 李泌则又说道:“但凡是人,皆有好恶。若是没有一定之规,则施行律法时,便有差池,律法便起不到该起的作用,而律法也就失去了作用……” 员俶此时觉得,李泌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于是,等李泌陈情完大义后,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今日你还出去玩耍吗?” “去啊!我还要给韦叶儿讲故事呢!”说着,李泌站起来就朝外跑去。 已经是正午时分,看来那位审案的官员没有想见一见自己的意思了。李泌一出门,就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哎呦一声,伸手就抓住了李泌。 李泌抬眼一看,这人竟然是官员打扮。 “你是李家小儿?”那官员抓着李泌问道。 李泌回了一下头,看到员俶便喊道:“表兄,快去喊我阿娘来。” 员俶应了一声,又赶紧跑回去了。 那官员看到员俶跑了,倒也没说什么,依然抓着李泌不放,问道:“看来你就是李泌了。” “是我又怎样?不过撞了你一下,你总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吧?” 那官员点点头,然后对着一个随从说道:“这小子果然撞人的力道极大,我这肚子竟是有些疼呢!” 那随从立即做出紧张的样子,看着那官员的肚子说道:“刘参军,肚子不要紧吧?要不要去医坊看看?” 李泌看着那随从,在心里骂了一句“舔狗”。这时候,周氏等人出来了。那官员看到周氏后便说道:“夫人,府尹有令,招令郎上堂。” 周氏愣了下,才要发问,就听见这官员说道:“快一些吧,这午食算是耽搁了。” 李泌这才明白,这官员是京兆府来的,是来带自己去上堂的。于是,他转头对周氏等人说道:“阿娘莫怕,孩儿去去就回。” 周氏赶紧问道:“诸位真的是京兆府中的人吗?” 听到周氏问话,那官员才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从腰间扯下一块银牌,递到周氏面前说道:“本官是京兆府司法参军,某家姓刘。你丈夫与你家姑丈此时还在堂上,你家小郎君早一些去,他们便能早一些回家。” 周氏看他说的不差,银牌也对,就给李泌整了整衣衫,正待嘱咐几句话,就看见那随从牵了马来,然后骑了上去。而那位刘参军则抱起李泌,递到随从手里。 “夫人不必担心,长史只是找他问话。” 说着,刘参军也翻身上马了。 两骑离去,一直傻傻看着的员俶才望着那一溜尘烟说道:“只找他一人去吗?那贼人也拿了我的钱包的。” 周氏看着马儿越走越远,扶着员俶的肩头说道:“回家等着吧,不会有事。”说完,周氏便带着员俶朝自家院门走去。 阿奴看着李泌被带走,先是心里着急,此时看到自家大娘子说不会有事,她便一步三回头的跟在周氏身后回家了。 京兆府的办公地点在长安城西边光德坊的东南角,与西市紧挨着。从李泌住的修行坊去往那里有些远,刘参军便骑马带他去。可长安城中不能纵马急驶,所以就是骑在马上,李泌等人走的也不是很快。 等到了京兆府衙时,开市的鼓声已经响了起来。 大唐京兆府尹一职,恐怕是所有官职中最为奇特的了。因为从大唐开国,直到开元年间之前,府尹一职一直都是由亲王兼领。那个著名的李二就曾兼过此职。 那些亲王兼职京兆府尹,肯定是不会亲自当差的,所以,日常打理差事的人是府中的长史。日子久了,等唐玄宗任命孟温礼为第一任京兆府尹后,人们还是习惯的称府尹为长史。 现在坐在大堂上的就是孟温礼,下面站着的是李承休和员俶的父亲。跪在地上的是那个面色惶然的盗贼。 李泌走进大堂后,左右看了看,便先给孟温礼行了个跪拜礼。听到孟温礼让他起身后,李泌又给姑丈,也就是员俶的父亲行礼…… 一通礼行毕,李泌便站在父亲身边。 自打李泌上堂,孟温礼就一直盯着他看。看来看去,觉得这李泌除了那双清澈的眼睛外,与其他孩童并无二致。可就是这个小小的孩童,竟然说出赃物定价,不可一人说了算的话。 你这是在挑战本官的权威啊! 不过,孟温礼城府很深,又是进士出身,自然不会把脸色丢给一个小孩子。 “李泌,在家中可曾读书?”他面无表情的问道。 李泌倒也不惧,回话说道:“家中藏书甚多,经史子集都曾读过。”说完,李泌看了一眼父亲。 李承休嘴角含笑,眼里有赞赏的意思。 孟温礼又问道:“既如此,你可知官员断案,旁人不可非议一说?” 李泌想了想,说道:“府尹说的是不公开审理吗?若是如此,旁人自然不可非议,也无法非议。” 孟温礼哼了一声,说道:“一个小贼,何来的不公开审理。况且,这里是京兆府,大小官司均都公开审理。” 李泌笑了笑,说道:“既如此,旁人就可议论。” 孟温礼看着李泌,压着火气说道:“若是判的有偏差,这议论也就罢了。而这以赃论罪之事,原本就是本官的职责,你为何要让你父给本官带话,说是不公平?” 李泌看着孟温礼有些红脸了,就正色说道:“一言定之,草率行事,哪里有公平可言?” 第七章小儿顽劣 孟温礼先是惊了一下,随后就说道:“何为公平?律法之精要在于惩罚而已。” 李泌一听就嚷道:“府尹这样说就没意思了,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就是公平,是天道。难道律法上没有这些吗?” “大胆,小儿无礼。” 李泌迎着孟温礼的眼光,又说道:“有理不在声高,我只是直抒己见,府尹不必生气,咱们可以慢慢理论。” 看着李泌小大人的样子,两旁站着的差官们也都暗自笑了。 李承休也不知道自家这个小儿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可做为官员中的一员,维护官威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于是,他说道:“泌儿,不得无礼。” 李泌仰头看着父亲,说道:“父亲大人,昨夜我与你说起此事时,你也说一言定之不太妥当。” 李承休只好又说道:“是啊,是有不妥。” 然后,他拱手对孟温礼说道:“小儿说的并没错,一言定之不妥。” 李泌的姑丈也在旁边说道:“泌儿说的有道理……” 孟温礼无奈的瞅着眼前这一家子,理了理思绪然后说道:“本官只是依照旧例,无咎。” 李泌紧接着说道:“话虽这么说,可若是新例由你而起,府尹便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孟温礼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李泌,想不出李泌小小年纪何以有这些心思。 不更改律法,只是打破原来的惯例,把赃物定价一事另作处理,好像也没什么。可千百年来都是如此,要是从自己这里改变,那就真的像眼前这小儿说的那样,自己成了开天辟地第一人。 可要是上面怪罪下来,自己也是第一个倒霉的。 “此事做起来并不难,却能让律法更为严谨,不至于赃物价钱与盗贼所受刑罚不对等,盗取赃物价高而处罚过低,而价低者则多受刑罚,以至于让盗贼心生侥幸,以后专门盗取定价低,实际价钱却高的物品。那样,律法便没有威力,让贼人觉得有空子可钻……” 李泌侃侃而谈,把大堂上的人惊得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的。 最为吃惊的还是李承休,虽然同样意思的话,昨夜李泌已经对他说了一遍。可今日是在公堂上,一个七岁的孩童竟然当众讲出这些话来,李承休还是觉得惊讶不已。 此子虽是与别家孩童有异,可今日也过于异常了吧?李承休暗暗想道。 李泌继续说着,“律法以公平待之犯法之人,这样小贼今后再犯案时,便会心生惧意,也心生敬意,感于府尹对他的公平处置,说不定就会收敛贼心,不再犯案,而律法之威显现也。” 说着,李泌走近那个跪在地上的盗贼身边,说了句“是不是啊?” 那盗贼哪里敢说话。不过,李泌没来的时候,府尹将那块玉佩定为前朝的物件,虽是值些钱,终究没有一匹布值钱。所以,对他的处罚就是杖六十。 要不是李承休对玉佩的定价,和对定价的方式有异义,这盗贼早就被打的哭天喊地,求死不得了。 不过,他现在心里希望此事就以自己挨顿杖打了结。若是按照这个小童说的那样,不是府尹给那块玉佩定价,而是另外找一个办法来定价,说不定自己就麻烦大了。 做为惯盗,那玉佩值不值钱还是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的。这府尹明显是个外行,这件玉佩单从玉质上来说,就已是十分难得,自己得手后也匆匆瞧了一眼,确实是前朝的物品。具体说,是前朝皇家的御用之物。 玉佩上以浅显刀法刻着一条龙,不仔细看,细细摩挲,根本就发现不了。这种玉料因为玉质好,工匠不舍得舍弃太多,故而只寥寥几刀,便刻出一条盘龙样子,取义“龙行不显”,实际上是难得的精品。 这盗贼偷眼看了李泌一眼,心说这辈子算是毁在这小童手里了。看这架势,那府尹不按照这小童的话去做,这小童能在这公堂上说到天黑。 正想着呢,这盗贼突然发现大堂上一片寂静。 孟温礼觉得今天这事太扯了,本来就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案子,可让这个李泌一掺和,变得复杂无比。难道惯例今日便要打破,还是从本官这里开始吗? 正纠结着呢,就听李泌说道:“不破不立,墨守成规,不思进取,不是我大唐之风气。” 孟温礼看着李泌大义凌然的样子,心里不由暗暗发笑。三尺童儿,竟然开口闭口就是我大唐,大唐的饭你才吃了几年啊! 虽是不想改变成例,可李泌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没道理。一个人的眼光终究有限,就拿这块玉佩来说,这会大堂里敞亮,怎么越看此物越有些不俗了呢? 而且,孟温礼也明白,赃物由审案的官员一言定价,这里面容易出猫腻,遇到贪财的官员,故意把赃物的价钱定的低一些,那些盗贼就会少受处罚。 想到这里,孟温礼说道:“李泌,你说此事做起来不难,那你说说,怎样才算是公平?” 李泌一听便说道:“找一些经营玉器之人,将玉佩交于他们鉴定,以他们说的为准,然后再定此贼应受哪等刑罚。” 李泌话音刚落,那盗贼便瘫倒在地上。孟温礼见了,心里已经明白,自己先前定下的价钱低了。 到底是读书人出身,孟温礼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于是,他三下五除二的交代下去,让差官去城中找那些经营玉器古玩的商人,来此鉴定玉佩。然后就命将盗贼收监。 最后,孟温礼起身走到李承休面前说道:“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李承休拱手说道:“小儿顽劣,得罪了。” “哪里哪里,本官今日受教了,我这就具本上奏,请圣上定夺。” 李承休是官身,知道孟温礼这么做的意思,就说道:“孟府开此先例,当是本朝一件大事,还请谨慎处之。” 孟温礼在心里哼了一声,心说此事是你家人提出来的,这会倒是想起谨慎二字来了。先前你儿子咄咄逼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谨慎一些?可他面上依然笑着,很客气的请李承休等人出去了。 出了光德坊后,李承休与员俶父亲作别,带着李泌向西边走去。 李泌挂记着那块玉佩,就问道:“阿耶,那块玉佩值钱吗?昨夜阿娘说,那是家传的。” “那盗贼怕是要做一年的苦役了。” 说完,李承休牵着李泌的手,大踏步向前走去。 第八章都是套路 从杖六十,到杖一百二十,再加一年的苦役,这就是那个盗匪最终受到的惩罚。 李泌觉得那个盗匪怕是要恨死自己了,大唐第一次以按照赃物评估的价钱定罪的先例,就落在了这个盗匪身上。当然,也落在了孟温礼身上。 他因为谏仪有功,深得圣上欢心,去朝廷做了刑部侍郎。而圣上下旨,对孟温礼谏仪之事,诸官员在今后审案中,照此办理。 李泌听说此事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大唐,我与你的交集就从此事开始。 在李泌心里,越是繁华的表象之下,隐藏着的阴暗的角落越多。 一言定价就是一件,这件事的阴暗之处就是,有些官员看到那些无法找到失主的赃物而想占为己有,那么定价的时候就会定的低一些,回头给府库交上象征性的一点钱,就可将此物公然抱回家中,据为己有。 而犯事的盗贼也因定价低而从轻受到处罚。 都是套路啊!李泌听完父亲的讲述后,在心里感叹着。 “赃物评估一事甚好,我儿没有白看书。” 在李承休眼里,李泌能想出评估赃物一事,完全是看了他收藏的那些书的缘故。说完这句话后,李承休又去东市寻觅书籍去了。 李泌看到父亲大摇大摆的走了,便想着自己到底也没有把那句话问出来。 “阿耶为吴房令时,若是遇到偷书的贼,而那盗贼又想不起是从何人那里所偷,也无失主报案,此时便要一言定价,父亲大人会如何一言定价?” 这种考验人心的事情,李泌觉得还是不要做为好。李承休可能遇到金银玉器等物不会动心,可遇到书,特别是天价的孤本,可能内心也会把持不住,做出不耻之事。 想到这里,李泌自言自语道,千万不要考验人性,人都有弱点啊! 看到外面春光灿烂,李泌便一扫心里的事情,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到了修行坊门口,果然看到那些小孩子在那里。 看到李泌来了,他们也是欢天喜地的围了上来。 此时的李泌,是这群孩子里的孩子王。员俶也在这里,看到李泌来了,他便主动起身,让出了他原先坐着的一块立在坊门西边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的是药方,李泌先前看过好像是治拉肚子的。 李泌在那块石碑上坐下后,一个看上去和李泌年龄差不多大的孩童就说道:“我阿娘听了你的话,没有照着石碑上的药方抓药,在家中灶火里烧了蒜,我吃了后腹中翻滚,去茅房一通发泄,病竟然好了。” “赵四,李泌刚刚坐下,你就说这拉肚子的事……”另一个孩童说道。 李泌看着他们争执不休,就大声说道:“昨日我讲到哪里了?” 此话一出,那些唧唧咋咋的孩童顿时安静了。 “三打白骨精。”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来。 “韦叶儿,你到前面来。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以后让个子矮些的来这前面,知道尊老爱幼吗?” 员俶等人笑着闪开了,一个人精样的小姑娘走到了李泌面前。 李泌看到韦叶儿就想笑,说不上什么原因,反正就是愿意看着她笑。韦叶儿只有五六岁,长的圆胳膊圆腿的不说,还白白嫩嫩的,很讨喜的样子。 “这白骨精啊……”李泌觉得等韦叶儿长大些,估计就是自己见过的那些白领骨干精英模样。 “李泌哥哥,你昨日说,今日就要讲到那猴儿把白骨精打回原形了。”说完,韦叶儿便蹲坐在李泌面前。 其他孩童也蹲坐了下来,李泌坐在石碑上,视线一下子便开阔起来。这时候,他看到低矮的坊墙旁,站着一个人。 李泌看了他一眼,便想起昨日这人也是在那里。 乞丐吧?那身非僧非道,且有些脏的衣裳,还有看不出多大年纪的脸面,让人看一眼就会记住。 “那猴儿看到一道白光嗖的一声向半空里飞去,便大喝一声,妖精,哪里去……” 李泌一边讲故事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向那人……那人却不见了。 午时开市的鼓声响起来后,众人各自回家。这是李泌定下的规矩,省的家人来找孩子。众孩童虽是不舍,可看到李泌已经站起来要回家了,便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 员俶家和韦叶儿家都在一个里坊,他们两人便一起走了。李泌正要走进坊门,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又转身沿着坊墙向东边走去。 转过一个拐角,李泌果然看到那个人蹲靠在墙根下。那人看到李泌突然出现,倒也没什么表示,只是看了李泌一眼。 李泌看到此人脸上沟壑纵横,心里就估摸着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老丈,可是需要什么吗?”李泌行礼问道。 “我不是乞儿。”老者慢慢说道。 李泌心说,可你看上去像啊! “老丈,这两日听了我讲的故事,可曾觉得有意思吗?” 估计老者想起了那些情节,竟呵呵笑了起来。这一笑,气氛便就缓和了,两人也就有了正常的交流。 李泌道:“老丈偌大年纪穿梭于市井,可是没家吗?” “我说了我不是乞儿。” “是吗?”李泌看着老者的衣衫。 “老了,懒得收拾。” “可曾午食?” “辟谷。” 李泌无话了。 老者却来了精神,他看着李泌,双眼放光的说道:“这两日我看遍那些孩童,只有你有神童之相。” 李泌一听就乐了,这老者的套路有点熟悉啊! “道士?” 老者摇摇头。 “僧人?” 老者又摇头。 非僧非道,难不成你是跑江湖卖嘴皮子的? “老夫历经数帝,观人无数,扶李唐社稷者,非你莫属。” 李泌在心里笑了笑,心说这就开始了。 “想当年,武逆篡唐,李氏涂炭,老夫……” 说到这里,老者竟然一脸悲怆,往事不堪再提的模样。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老人啊! 李泌来了兴趣,就蹲在老者面前,双手托腮,一副等着他讲故事的模样。 “老丈,当年你是神童吗?” 看老者不说话了,李泌又给他开了一个头。 第九章可举神童 听到神童两字,老者身子顿了一下。李泌看在眼里,断定这老者肯定和大唐举神童一事有关。 每年春季,朝廷就会将一些坊间多有传闻,有神童之誉的八九岁左右的童子召集起来,来一场辩论赛,胜出者冠于“神童”称号,也会有所赏赐,甚至会授予官职。 朝廷的这种举措实际上是为了鼓励民间幼童读书,也顺带着将一些有天赋的孩童找出来,为朝廷所用。 李泌觉得这老者说不定就是当年的神童。不然,他不会听到自己这样问他,他就一副回忆往事的样子。 可看他现在的样子,好像混的也不怎么样吗。 难道这人真的就像人们说的,少时聪慧,大时了了? 这时,老者突然说道:“想当年……” 李泌眼里一亮,心说故事开始了。 随后,老者慢慢说出了几个人名。当李泌听到第四个预料中的名字时,心里不由一动。 初唐四杰,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只有这个骆宾王,怕是争议最大。此人跟随徐敬业起兵造反,兵败后下落不明,成了千古谜团。 若是这个老者知道骆宾王的下落,这个谜团也就解开了。 “四人皆被世人称为神童。”老者说道。 李泌想了想,心说这几位神童早死的早死,自杀的自杀,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好像都活的挺不容易的。 “杨耻于王后,而愧于卢前。小郎君,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老者突然问道。 “想当第一还要拉个照顾面子的呗!”李泌笑着回答说。 老者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更密了。笑过后,老者又遗憾的说道:“可惜啊,王子安英年早逝,痛哉痛哉。” 李泌耐心等着他继续说另外三人,可他说完杨、卢两位后,便不肯再说了。 李泌眨眨眼,突然冒出来一句“鹅鹅鹅,曲颈向天伸……” 老者的身子哆嗦了一下。这下,李泌更确定自己的猜想了。 于是,他站起来昂首背手诵道:“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老者不知是听迷了,还是僵住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李泌想了想又说道:“峨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骂人也骂的这般有才,骆宾王,当为宰相也。”说完,李泌又蹲在了老者面前。 老者却狠狠地说道:“做老妖婆的宰相,耻之。” 李泌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 李泌小心地问道:“老丈当有百岁了吧?” 老者不置可否,眼神竟变得柔和了许多,“小童儿,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李泌点点头,说道:“武代李,若无刀兵之乱,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纵兵伐之,百姓则遭难。听说你有打抱不平的习惯,可也要分大事小事,百姓的事情没小事,至于圣上的家事,只要不惹得天下大乱,那就不重要。” 大约这几十年来,这老者听到过无数人谈论当年徐敬业讨伐武则天之事,可像李泌这样说的,他是第一次听到。所以,他心中竟是震惊不已。 良久,他才盯着李泌说道:“此言倒也有道理。” 接着,他又说道:“我观你有神童之相,不是我等这种神童,是最为神奇的那种。不过,你要要好生为之,天下大智,当以藏拙和适时归隐为上。老夫穷数十年之功,始得此妙,你当记在心里,也不负今日相谈。” 李泌给老者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起身说道:“谢老丈指点。” 然后,李泌又笑着说道:“说到神童,老丈先前看见那个穿着绿色衣衫,像个豆虫一样的孩童了吧?他才是神童,员半千的孙子。” 老者一听就不屑的嗤笑道:“员半千,舔着脸找老妖婆要官做的员半千,耻之。” 李泌也觉得那种过分自信的人有点可笑,就笑着说道:“那是他孙子,读书很用功的。” 这时候,坊门那里传来阿奴呼唤李泌的声音。老者站了起来,挺直了身子竟也显得精神些了。 “走了走了。”老者说着就向东边走去。 李泌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礼,然后便大声喊着“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老者顿了一下,随之走的更快了。 “小郎君,那人是谁?”阿奴听到李泌的喊声寻到了这里。 “一个执念甚重的人。” “哦,大娘子寻你回家吃饭。”说着,阿奴牵了李泌的手,向坊门那边走去。 李泌回头看去,那老者已经不见踪影。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小郎君,你三岁时就会吟此诗,今日你怎么又想起来了?” “一辈子忘不了的诗才是好诗……” 两人走在巷子中,阿奴看到一个熟人走来,就微微屈身,给那人行礼。那人回礼后,又给李泌行了一礼。 李泌看到这人穿的春衫和阿奴身上的样式一样,就拉了拉阿奴的手,指了指那人离开的背影。 阿奴明白李泌的意思,笑着说道:“城中做事的妇人,今时身上穿的,都以阿奴这春衫为样子。” 李泌得意的笑着,说道:“阿奴,你不出嫁吗?若是你出嫁,阿娘一定会同意。” 阿奴摇摇头,说道:“大娘子早已给阿奴买了户籍,阿奴也早已是自由身了。只是,阿奴不想离开大娘子,怕以后遇不到大娘子这样脾气好的人。” “脾气好你便可以气她是不是?”李泌虎着脸说道。 “大娘子又不怪罪我,再说,我哪里气她了?” “今早我明明听到阿娘叫你,你躲在房里就是不出来。” 阿奴摇摇头,蹲下身子干脆将李泌抱了起来,说了句“小孩儿懂什么啊”! 她以为李泌小不懂事,其实李泌知道今早乡下田庄来人了,阿娘让阿奴出来,是为了见一见那个被田庄管事的人故意派来的人,看看两人能不能对上眼。可这个阿奴就是不出来,一副打死不见人的样子。 阿奴身子骨很结实,抱着李泌一路小跑着就到家了。在院门口,她放下李泌,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快些进去吧。”她说道。 李泌蹦蹦跳跳的进到院子里,周氏见了便问道:“泌儿,今日怎么迟迟不回啊?” 李泌看到父亲又不在家,就说道:“今日遇到一奇人,他说我可举神童。” 第十章大唐的水很深 院子里那颗柿子树下,摆放着一领四四方方的草席。草席上摆放着一只矮塌。此时,周氏正把饭食摆在矮塌上。 听到李泌的话后,周氏抬头看着李泌,笑吟吟的问道:“我儿遇到了什么样的奇人了,他倒是有些眼光啊!” 李泌走到矮塌旁坐下,看着阿娘说道:“阿娘也觉得我可举神童吗?” “能、能,我儿不是神童谁是。”说完,周氏又向厨间走去。 李泌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员俶啊!员俶是神童,坊间的人都是这样说的。” 周氏拿了一只粥罐回来了,看着李泌一直在看她,就笑着说道:“你表兄熟读诗书典籍,就是佛道经书也甚是熟悉,早就被人誉为神童,这举神童是早晚间的事情。我儿还小,还不到去宫中辩论的年纪,早晚间还是多读些书为好。” 李泌想想那些堆积如山的古书,觉得每日翻看那些发着霉味的古卷,绝对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于是,李泌说道:“我讲的西游伏妖的故事,那些小孩子可喜欢呢!” 周氏坐了下来,看着李泌说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你说的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可是从哪里听来的?” 李泌指指李承休藏书的房间,然后拿起了木箸。 周氏看着那间里面摆满了书卷的屋子,喃喃自语着,“是哪一卷书,我怎么没见过?” 李泌低头大口吃着饭,心里暗暗笑着。 “泌儿,莫要想着这举神童之事,只管好生看书,把你父每日教你的那些记住了,以后考取功名也好,做白衣也好,只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伟丈夫,为娘就知足了。” 李泌抬眼看着周氏,说道:“再过几年,我要学我两位兄长一样,去边关建功立业。” 李泌话音一落,就听“啪嗒”一声,周氏手里的木箸落在桌上。 “阿娘……” 周氏拿起木箸,有些失神的看着李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换了一副表情,眼中满是慈爱的看着李泌说道:“十五岁前,你哪里也不许去。” “为什么?” “莫问,吃饭。” 长安三月,春雨绵绵,竟是下了一整夜。天快晌午时,李泌正对着一卷书走神,员俶一头撞了进来。 “李泌李泌,圣人杀人了,告示已经贴在了各坊……” 李泌倒也没有觉得惊奇,那一世看史书时,总能在书本中觉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现在身处大唐,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位圣人杀个把人,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吧? “黄翩儿,黄翩儿被圣人杀了。” “你认识这人?” 员俶摇摇头。李泌白了他一眼,那意思就是你又不认识他,着急忙慌的做什么? “是黄翩儿,黄翩儿啊!” 李泌看员俶这样子不像是着急,而是有些惊奇,便慢慢问道:“黄翩儿,这黄翩儿是谁?” “圣人的肉杌啊,一日不见心便不安的肉杌……” 原来,这黄翩儿是长安城有名的伶人。虽然他长的丑陋矮胖,却很会说话,深得玄宗喜爱。玄宗便让他每日让他陪在身边,问他一些宫外的事情,以至于到了一日不见便不心安的地步。玄宗还常常依靠着他在宫内行走,把他称为“肉杌”,也就是人肉板凳。 肉杌在这城中上上下下的人里,有不少的粉丝。其中,有员俶这等远远的看过黄翩儿表演杂耍的孩童,更有讨玄宗欢心不得,只好讨这只肉杌欢心的高端铁粉。 其实,“李泌”也曾被李承休抱着,看过黄翩儿在一根竖起的杆子上翻滚腾挪…… “哦,是那个矮胖子啊!” 李泌有了一点印象。 “竟然被杀了,这等能说会道的人竟被杀了。李泌你知道吗?有一次圣人让宫人抓着黄翩儿的脚脖子,将他头朝下放进池水中,然后又将他拎了上来,问他怕不怕,他竟说不怕,圣人问他为何不怕,他说在水中见到了屈夫子,屈夫子对他说,我是遇到了昏君,故而投水,你遇到的是明君,怎么也要投水?圣人一听大喜,厚赏了他。” 员俶一口气说完后,有些不相信似的摇了摇头。 李泌笑了笑,心说伴君如伴虎,你不知道吗?朝登天子堂,暮做阶下囚这种事这大唐还少吗?不过,像黄翩儿这种靠逗乐子活着的人,玄宗杀他总不会是因为他讲了不该讲的笑话吧? 员俶说道:“今日黄翩儿赶早进宫,无奈夜雨未停,他便走的急了些。可正好遇到捕贼官抓捕盗贼,那捕贼官不给黄翩儿让路,黄翩儿仗着武艺高强,竟把他从马上掀了下来……” “就为这事杀他吗?”李泌心说他这哪里是仗着武艺高强,实际上是觉得他是皇帝的肉板凳便有恃无恐罢了。 “不过,听宫里传出的消息说,圣人并没有因此此责怪他-----” 说完告示上的内容后,员俶开始说小道消息了,“据坊间传说……” 原来,捕贼官被黄翩儿告到京兆府府尹那里了。捕贼官知道把他掀下马的是圣人的肉杌,可又不甘心吃亏,就去京兆府告了一状。 让李泌惊奇的是,这种官司京兆府没有推脱,而是迅速上表具奏此事。最后,玄宗下令杀了黄翩儿,那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肉杌。 李泌想了想问道:“此时的京兆府尹是谁?” “我阿耶说过,是裴耀卿。先前你见过的那人因谏仪有功,现在已是刑部温侍郎。” 裴耀卿,李泌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 外人从告示上写的来看,玄宗杀黄翩儿杀的有理有据,却不知这里面的蹊跷全在裴耀卿的那份奏折中。 宫中传言,黄翩儿坦言了今早打架一事,并跪地请罪求饶,而玄宗也原谅了他。可最后,京兆府的奏章到了后,玄宗瞬间变脸,立即下令杀了黄翩儿,丝毫也没有犹豫。 这可是黄翩儿啊!长安城中黄粉众多,更有玄宗这种超级黄粉,可说杀就杀了,并昭示坊间,申明律法,这一切看上去好像是玄宗丝毫也没有护犊子的意思。可李泌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这玄宗的心机太深了。李泌暗暗想道。 杀黄翩儿,极有可能是因为黄翩儿身边的高端粉丝太多了。没有皇帝会喜欢身边的宠臣拥有一大批官身粉丝,况且这些粉丝还是因为他这个皇帝的缘故而装出来的。 李泌断定,玄宗杀黄翩儿的心思早就有了,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理由而已。 这大唐的水也太深了,说淹死人就淹死人。 李泌越想越觉得可怕,看到员俶还在连连叹惜,便一把抓住他说道:“若你有一日见到那位圣人,不可提起我。” 第十一章家法伺候 黄翩儿被杀一事,李泌细思极恐。可员俶却对李泌的话百思不得其解。两人对视着,许久都没有说话。在李泌看来,那位六味帝黄丸杀伐果断,心机过深,应对舔狗的手段也是绵里藏针,高深莫测的可怕。 你想啊,先前还说无事,还依靠着那只肉杌走来走去,说着家短里长。转眼间,便喝令侍卫将肉杌砍做两段…… 还是离这样的人远点好一些,最好一辈子不要打交道。而员俶想了又想,觉得李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的极为隐晦。 李泌说“自己见到圣人时”,这岂不是说自己有机会见到圣人?在员俶看来,李泌虽是人小,却做事如长者,在他心里,李泌的话都应该是听的。既然李泌说自己能见到圣上,那一定能见到。 至于见到圣上不让说起他,那就不说好了。想通后,员俶笑了。 李泌挥挥手,说了一声“走”,就向门外走去。 “去哪里?” “屋里闷,外面走走。” 两人出院门,转过街巷,不多时就走到了坊门哪里。果然,一张有些发黄的告示贴在那里,旁边还站着几个看告示的人。李泌只瞅了一眼,就走了过去。 宫里只是杀一优伶,这满城便广贴告示,六味帝皇玩这是给那些高端粉丝吃药啊! 这种杀鸡儆猴的勾当,不过是最基本的帝王术罢了。 李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说此时的玄宗皇帝还算是清醒。 “开市了,我们去东市吗?”员俶问道。 “去东市。” 不多时,两人到了东市。在那家熟悉的瓷器店门口,两人看到了一幅盛景——进进出出的人如过江之鲫。 店里的那几个伙计站在门口处迎来送往,竟把这条街的风头都抢了去了。 员俶瞪大了眼睛道:“吴道子画的财神,果然灵验。”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这店主心眼活泛,人又机灵,肯用心经营,生意好是肯定的。” 两人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那个店主突然出来了。 “两位小郎君,可想死某家了。”一边说着,那店主一边做出一副要冲过来的样子。 “表兄,你想要的笔洗有了。” 李泌看着一脸灿烂笑容的店主,淡淡的说道。 两人离开的时候,不仅员俶得到了一件笔洗,在这两人身后,一个伙计推着的一架木轮车上,塞满的麦秸里放着大大小小十几件瓷器。 “此不足于小郎君为小店所惠之万一也……”当时这店主一边让伙计装车,一边这样说着。 李泌和员俶百般推脱不下,最后也就顺着店主的意思收下了。看着身后一整车的邢窑白瓷,员俶既兴奋又有些担心。所想不过是碗大的一件笔洗,可那车上最大的那件瓷器却几乎和他的身高一般。 这就像一个讨饭的叫花子原本只想吃口馊饭,人家却给了他一桌珍馐佳肴。这落差过大,员俶有些吼不住了。 “李泌,可合适?” “合适。” “回家后不会被骂?” “估计会被打。” “那你……” “挺住这顿打,我等就是长安城里最靓的崽。” “最靓的崽?” “对,和神童一样。你不想做神童吗?想就照我说的做。” 说到神童,员俶便什么也不怕了。因自己读书多,且多有独特的见解,被坊间传为神童。可员俶明白,坊间百姓的话并不为准,举神童还要一位官身,而且最好是五品以上的官身,且文采风流的人物推荐才行。 李泌给了他希望,员俶打定主意以后就跟着李泌混了。 李承休杖打李泌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小儿此举不地道,非读书人所为”。李泌挨打时,咬着牙一声不出,这让李承休打的有些无趣。 又抽了李泌几下后,他恨声说道:“如此贵重的东西你也敢收,若是以后为官,搜刮起金银来,定也毫不手软。”说完后,他走到趴在另一边的员俶身边。 “舅舅,若你打痛了我,你阿姊定要找你理论……哎呦!” 毕竟不是亲生的,李承休杖打的力道就大了些。 “阿姊那里我自去说,这顿打你先挨了。” 说完,李承休又是噼里啪啦的抽了员俶几竹杖。 打过后,李承休看着院中摆放在一处的那些白瓷没了主意。退回去,可是真心舍不得啊! 可这样收下了,好像又有些尴尬。好在送这些瓷器来的那伙计临走时说过,若是家中长者不收,可丢入街旁水沟中。主人说了,若非这两位小郎君,吴博士断不会为店中作画,店里的生意也没有这般好。说到底,小郎君才真正是财神…… 机灵的伙计说了一大通,说这些话的时候,木轮车上的瓷器便一件件搬进了院子里。总之,照那个店主的意思,不答谢恩人小郎君,这财发的就不踏实。 日进万钱,总要拜拜财神吧。 李承休看着瓷器一件件摆进院子里,只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倒是周氏亲自端了一碗水给了那个伙计。 打,一定是要打的。不然李泌此举有辱没门风之嫌。 这些瓷器极为贵重,少说也值几万钱。周氏被院子里的一片类银类雪刺的有些睁不开眼,也怂恿丈夫教训一顿这两个小子。 不过,李承修让周氏请出家法的时候,却发现那根藤条已经换成了手指粗的一根细竹杖。 “多时不用,那藤条早已朽了------” 李承修狠狠地看了周氏一眼,只好接过这根竹杖。 李泌一直等员俶叫喊完后,才提起裤子站了起来。说实话,李承休打的并不十分狠,因为在李承休心里,李泌那日做的事情对,李泌不对的地方是收了这许多贵重的瓷器。 若是只取一件笔洗,说不定他会和这两个小子一起,围着那件散发着柔和玉色的笔洗感叹一番匠人的巧夺天工。 “父亲大人……”李泌站在李承休面前,少有的正色说道。 院中的另外几人都愣住了。 “父亲大人,今日打过后,请父亲大人以后不要再打我了,从今日起,我便是大人了。” 李承休看着仰头看着自己的李泌,觉得自己刚才下手轻了。不然,这个只有三尺高的小儿为何昂首挺胸,一本正经的胡说自己已是大人了? “泌儿……” “母亲大人,泌儿无论多大也是你的泌儿。” 周氏不吭声了,眼角却湿了。 “孩儿受此厚礼,并非孩儿贪财。除了那只笔洗是俶表哥所爱,可自行拿走外,其余各件都要换做铜钱。可无论换来多少钱,我也不会私用一文。” 第十二章毁我三观 李泌不私用一文钱的话,让院中的人都很惊诧。按理说,已经挨了打,多多少少总要给几颗枣儿吃的。况且,院中摆着的瓷器所值甚大,换成钱后,李泌就是花那么几十上百文好像也不过分。 “何意?”李承休拄着那根竹竿说道。 “父亲大人,这些日子里,泌儿和那些伙伴玩耍时,心里并不快乐。” “嗯?”竹杖在泥地上敲了两下。 在李承休看来,小孩子玩耍时都不高兴,那就是皮痒痒了。 “夫君,泌儿……”周氏抓着他的衣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着周氏的眼神,李承休如同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随后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听上去语气已是缓和了许多。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泌儿与他们玩耍时,发现他们当中会读书的并不多。即使有几个能解书中意思的,比起我、哦,俶表哥来,也相差甚远。” 员俶面有得色,李承休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读书,不就是熟读而后深思,他们都是孩童,大一些自然会明白。” “可有些道理,是需要从小便明白的。灌输一事,父亲大人可知道吗?” 李承休怎会不知道,这大唐百姓只要认识几个字的,谁不知道求功名,争富贵一事。这不是灌输又是什么? 李泌又道:“读书便是求功名,取富贵,岂不是把读书一事作践了吗?” “竖子,你不疼了吗?” 李承休大怒,此儿竟敢骂天下读书人,也包括他。这怎么能忍,他挥起了竹杖。 “读书,为我大唐之崛起而读书,岂不快哉。” 李泌站在柿子树下,几道光线透下来落在他身上,让他沐浴在这些光线下,看上去流光溢彩,甚是精彩的样子。 竹杖停在离李泌屁股只有一指宽的地方,李承修问道:“大唐不强吗?” “四方无有不服的。” “大唐不繁华吗?” “天下最为繁华之地。” “既如此,何来崛起一说?” 李泌向前一步,光线愈加灿烂,“繁华总有落尽之时,到那时,便是读书人救世之时。” “胡扯,大唐荣誉永嘉,就是救世济民,也有天命之人,也有百战将军,这读书人不过是从龙之人,做不得主。” 李泌真的想告诉他,一群读书人是如何开创一个新世纪的。可眼下,李承休的思维只停留在读书与功名之间,自己要说服他,怕是要费点劲。 “父亲大人为何收藏书卷,以至于让家中匣中空空也不悔?” 李泌话音刚落,更想知道这个答案的周氏便盯着丈夫看着。 “家中藏书万卷,方可诗书传家,世代受教。” 其实李承休想告诉李泌的是,那些连皇帝都高攀不上的世家望族,你以为是凭着钱多地多房子多吗?还不是因为家中藏书甚多,世世代代有序传承,才培养出那些治世之才。 而治世之才,又是那些帝王梦寐以求的人。这样,那些世家望族才能不管是哪朝哪代,都如日中天,永不衰落。 这里拼的是资源,是教化的权利和便利,更是对治国之道的掌控…… 不过,李泌还太小,这些事情对他还不宜。 周氏听到李承休没说出什么新意,就顺手夺下他手中的竹杖,说道:“辩论便辩论,持大压小便是不公道。” “夫人……” “你父子二人好好说道说道,我等也看看宫中举神童时,是什么样子。” 周氏刚一说完,员俶就指着刚才趴在上面挨打的矮几,请舅母坐下。 一高一矮的两人都看着周氏,又看看肃立在周氏两旁的员俶和阿奴,然后父子二人相视一眼,心里都明白今日这场读书之辨终归要有个结果。 而这结果直接关系着院中那些白玉光色,所值甚大的邢州白瓷,最后是变成了一卷卷藏书,还是另作他用。 李泌稽首长揖,说了句“承让了”。 李承休哼了一声,胡乱摆摆手,脸上一副放马过来的神色。 “若是父亲以长辈自居,看上了那些瓷器,就当孩儿孝敬你的,我等这就各回各屋,安心读书可好?” 话音刚落,周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随后,她就埋怨道:“泌儿。” 李泌朝她作揖,当是领罪了。员俶却赶紧从那些瓷器里挑出那件他早已看好的笔洗,小心地抱在怀里回到周氏身边。 李承休看在眼里,然后拱手右举朝天,正色说道:“现在开始,只有学门弟子之辩论,而无父子之争,开始吧。” 周氏一听,觉得这两人怕是动了真格的,就说道:“只为文章之争,莫伤了和气。” 两人都对她说了声“知道了”,然后便对视着。 虽是学术之辨,可到底是父子,李承休不能给李泌行礼,只能冲天拱手行礼,这是天道。可这会却要低头看着小儿,他又觉得不舒服了。 看看李泌趴着挨打的那只矮几还在旁边,李承休说道:“站上去。” “昔日甘罗虽小不辱使命,今日孩儿也不必借助外物自衬身高……” “你这样我看着累。”不等说完,李承休一把将他提起来放在矮几上。 李泌站在矮几上行礼道:“父亲大人请!” 李承休道:“你先来。” 李泌不再客气了,说道:“昔日荀子劝学篇中所言,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又将读书的人分为君子之学和小人之学,请问父亲大人,荀子所言是否以概偏全?” “荀子,贤圣也,所议甚全。” “既如此,父亲大人也认为读书人中有君子之学和小人之学了吗?” 李承休点头说道:“君子之学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以为禽犊。” 李泌一笑,拱手说道:“差矣。” 李承休一愣,“先贤所著,何差之有?” “君子所学,以完善自我为最高标准,就是自私。小人之学把学问当做家禽牛犊一样的礼物讨好别人,便是舔狗文化。” 李承休一惊,随之就有一股气血上头的感觉。他看看周边,目光落在周氏手中的竹杖上。 周氏赶紧将竹杖收在怀里,说了句“言者无罪。” 李承休一听只好作罢,转眼看着李泌道:“毁我三观,今日不说清楚了,我……” 他四下里看了看,最后指着那些白瓷说道:“我将那些东西尽数扔到外面沟渠中去。” 第十三章孰高孰低 李承休的三观很简单。他认为君子之学以美其身,是读书人的最高追求。所以,他仕途不如意倒也没觉得失落。 至于小人之学为舔狗文化,他反而觉得李泌说的不错。自家的另外两个儿子,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举,各自读到一千卷书的时候,就已经出门云游。前些日子捎信说,已经到了边关,投身在安西和北庭都护府中,学以致用了。 大郎二郎已是省心不少,眼前这个不过三尺的小儿,真真是熊孩子一个。 李承修喝道:“读书人事君报国,何来自私一说?” “事君报国,可换来王侯将相,也可换来刀斧加身。前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后者一人去往阎王殿,家人无故受他连累为奴,不是自私是什么?” 李承休懵了,心说千百年来皆如此,这读书人就像萤虫扑火一样,什么时候改了秉性? 他盯着李泌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道:“也可世代富贵的。” 李泌接着说道:“请举例说明。” 李承休想了想,王朝更替频频,世世代代皆富贵的人家还真不多。 正想着呢,就听李泌说道:“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父亲大人,读书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单求富贵,怕是这读书人的骨头会越来越软,最后头也抬不起来了。” 李承修蒙了。他呆呆地看着小儿,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李泌说的好像也没错啊!单求富贵,便要须眉折腰事权贵。 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可这事君报国总不会错吧?” “无错。但应该知道进退有节,才不失读书人的骨气,方显读书人本色。” 李承休有些纳闷,他转头看看那间藏书屋,觉得李泌说的这些应该都是那些书告诉他的。可那些书自己都看过,他实在想不出是哪些书里有这些道理。 “莫不是自己读书不精,没有看出书中的精妙之处?”李承休自言自语着。 “父亲大人,万贯钱不如万卷书,阿耶所为正是为往圣继绝学。只此一事,足可留名后世。” 李泌这么一说,李承休顿时感到通体舒泰,别提有多舒服了。 “此话有理……” “你二人可分出上下?”周氏问道。 “母亲大人,辈分有高低,学识有高下,这读书之争,无上下之分,只有所求为何……” 话没说完,李泌看到阿娘脸上一副给了你脸的模样,便赶紧又改口说道:“还有,这读过书的女子,和没读过书的女子就不一样。” 周氏读过书,听了后心里也是舒坦的很。阿奴却盯着李泌,眼神有些不善。 李泌又说道:“我所求者,若是人人能读书立心,这大唐便是人间天堂。” 阿奴指着自己说道:“小郎君,我想读书。” 李泌知道,大唐女子读书不为奇,可就是缺少读书的条件。那些家中殷实些的,自然有父兄教她们。可像阿奴这样的,除了周氏隔三差五的教她认几个字,就再也没有读书的机会了。 “想读就读了,算不得大事。” 李泌说完,阿奴便高兴的要跳起来的样子。 李泌给小伙伴讲故事的时候,她也跟着听过。那故事多奇妙啊!若是自己能读书了,夜间歇息的时候,守着一盏灯,和书上的神佛一同遨游诸天,这日子过的就有些意思了。 既然所有人都高兴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李承休不吭声,就是默许那些邢州白瓷就由李泌来处置了。 周氏看到丈夫没有说话,就问道:“泌儿,这些瓷器……” “阿娘,需求着他的。” 李泌暗暗指了指立在柿子树下,眼神落寞的李承休。 “夫君……”周氏柔声喊道。 几天后,藏书大家李承休给那些他认识的人家,具体说,就是李氏在长安城居住的人家,还有姻亲,比如说员俶的父亲,还有一干故旧熟人,发出了一张“助学贴”。 “助学帖”上说,自家要拍卖一宗邢州白瓷,所得的钱用于办学。拍卖的日期就定在三月初三,长安城春日最热闹的日子。 三月三,也就是“上巳节”,本是城中居民出城春游的日子。那些收到李承修“助学帖”的人家,在春游必去之地“曲江池”和“芙蓉园”,然后便是李承修家所住的修行坊之间取舍一番,最后便选择了修行坊。 倒不是李承修的面子大,而是帖子上所写的拍卖一事,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唐人豁达乐观,爱凑热闹,对新鲜事又充满了好奇心。所以,接到帖子后,那些人家的主事人便做了交代,看过拍卖一事后,再去春游。 这样,春游的时候便多了一个话题。不管是不是热闹事,总好过每年千篇一律的“曲水浮素卵”吧。 就这样,还不到三月三,李承修家要举办拍卖一事的消息便已经在坊间传开了。更有甚者,早有人已经到李家看过几遍。不过,看到李家一切正常,院中屋中,还有进出的人也一如平时,他们便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拍卖一事,有没有宴饮?看李家院子不大,也没有专门用来招待众多客人的大堂,最重要的是,李家的人也没有专门去采购吃食,看来这拍卖一事与宴饮无关。 至于助学帖上说的那些白瓷,好倒是好,可东市却有卖的,算不得稀奇。所以,除了拍卖一事,李家被人谈论最多的就是李泌,还有李泌所讲的那个故事。 “李家三郎,骨骼惊奇,目若秋水,有童子之相。”说话的是一位老者。 “我家六郎说过,这李泌善讲鬼怪,竟然把玄奘法师西去取经一事,编做鬼怪事情讲给人听。”一位中年人说道。 “哦,竟有这事?”老者愕然。 “确有此事。那日我家六郎回来,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指着我家老奴喊道,妖精哪里去,你孙爷爷在此。问他,他竟说是李泌所讲故事中的。” 老者想了想,微微笑着说道:“玄奘取经一事,为本朝盛事。此子如此编排此事,倒也让这五十年前的旧事有了新意。” 看到老者并无嫌弃之意,中年人便又说道:“最为离奇的是,李泌竟然给那玄奘找了一头猪当做护法------” 还没等中年人说完,老者便如同饮水呛着了一般,猛地咳了起来------ “贺监,你不要紧吧?”中年人拍着老者的后背问道。 老者咳了几声后,摆手说道:“无妨无妨。”随后,却又哈哈大笑起来。 “贺监,此事……” 老者笑过后,说了句“三月三,修行坊”,然后便扬长而去。 第十四章三月三 三月初三如期至,修行坊内李家的院里院外一早就挤满了人。李承休看着来了这许多人,一时间竟懵了。 按照李泌所说的,只是发出了三十份帖子,且都是发给家境殷实的人家,怎么看来的这些人里,竟然有一些是东西市里的贩夫走卒,还有坊间的一些闲人。 收到帖子最先到来的是员俶的父亲,也就是李泌的姑丈。员俶看到李泌眨了眨眼,两人便走到一处角落里。 “李泌,这拍卖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连我也要瞒着吗?” 李泌看到员俶手里捧着一只包裹,看外形里面包着的像是那天从这里带走的笔洗,就踮起脚尖附在员俶耳边说了些什么。 员俶一脸惊讶,有些不相信的看着他。 李泌却信心满满的说道:“照我说的做就是了,不用多问。” 员俶半信半疑的抱着笔洗回到父亲身边。 这时候,外面里巷已经被车马堵了个严严实实的。原来那些收到帖子的人,竟然带着原本打算出游的家人一起来了。这下,坊铺的武侯,还有里坊的坊正都被引来了。 武侯进院转了一圈,看到院子里只是人多热闹些,就与李承休说了几句家常话走了。那坊正则留了下来,想要看看这拍卖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卯时三刻,李承休看到该来的人都来了,便看看那处专门安排的坐席,然后朝着那三十人行了一礼。 “诸位在百忙之中拨冗来此,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 “李兄,不必多礼了。若是你这拍卖一事不如去南城春游热闹,才实实在在的是煞风景呢。” 说话这人的家人还在院外的马车中,等着他看过热闹后就去春游呢。 “定然不让你等失望------”李承休有些尴尬的回道。 就在这时,一个胖子挤开众人进到院子里…… 那三十人中,包括院子门口和院墙上露出脑袋的那些人,有认识这胖子的,便惊呼着“吴道子,吴道子也来了……” 李泌眼睛一亮,看到吴道子进院后,朝着坐席上相熟的人打过招呼,就四下里瞅着。 李泌走了过来,仰头看着他说道:“先生来此,晚辈未曾远迎,请先生恕罪。”说完,躬身行礼。 吴道子等李泌站直身子,从衣袖中掏出一张拜帖,说道:“这上面写着我终将为圣,可是在消遣我?” “先生,该自信些的。先生作画的手段李泌见过,笔下如走龙蛇,亦真亦幻亦实。先生游走虚空,脚踏三界,心中包罗万象,非圣人不可为。” 像吴道子这种天生大才怕的是什么?是孤独,不为人理解的孤独。 吴道子纵情酒画,整天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内心不孤独才奇怪呢! 果然,吴道子听了李泌的话后,神色大悦,指着李泌喊道:“小子,我看好你啊!” 李泌行礼,说道:“善画者,必要有天赋,就如先生这样,万千风景都在心中。李泌愚钝,自知这作画一事不是长项。若是先生能相助李泌一力,李泌定然终生奉先生为师。” 吴道子瞪眼看着李泌,若是这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吴道子就当那人是舔狗了。可一个七岁童儿,说出的又是如此有智商的话,吴道子觉得眼前这小孩子就是神童。况且,李泌那日在东市抓贼一事,行事时已是与平常童儿有异。所以,吴道子心里觉得这李泌早晚是个人物。 “你想让某家做什么?” “开拍。” 吴道子一愣,顺着李泌的目光看向坊正手里拿着的锣。坊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将敲锣的木缒送到他面前。 因陋就简,李泌只好借了坊正的锣开拍。 “咣”的一声响过后,只见站在矮几上的员俶高声喊道:“昔日圣人讲学,行有教无类之举,学子三千,贤人七十二。然,圣人也要吃饭,故而弟子敬献束脩,以供圣人开支。今日李氏助学,实乃看到坊间童儿,多有无力就学者,故而行义举,办学于坊间。 然,那些童儿无力就学,平日里饭食定也不继,故而,束脩也免了。” 说到这里,员俶故意停了下来。听到院里院外的人哗声一片,员俶朝李泌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看到李泌示意他继续,员俶便清了清嗓子,又说道:“不但束脩免了,一日还供给两餐……” 这次,不等李泌朝他递眼色,员俶就被那些人的喧哗声吵的说不下去了。 等喧哗声小了些,员俶便赶紧喊道:“不但管饭,还提供住处……” 可奇怪的是,那些人却安静了下来,都瞅着他。员俶挠了挠头,不知道该不该再说下去。 李泌等了一会儿,看到员俶抓耳挠腮的样子,就走到他身后,碰了他一下。 员俶低头说道:“李泌,你想办的是私塾,怎么却做出官学的样子?” “怎么了,朝廷不许吗?” “那倒不至于,可人们会把你当做傻子。” 李泌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该怎么说了?” “瞎说,我员俶过目不忘,过耳入心,怎么会忘了?” 两人嘀嘀咕咕的,众人看了就觉得好笑。更有人觉得今日李家就是在搞一场闹剧,便起了离开的心思。这会出城春游,大约还能赶上“曲水浮素卵”,从水中捞取几只鸡子儿。 就在这时,员俶喊道:“天上不会掉饭食,这些学子入学,衣食住行都要花费,李氏今日拍卖一宗白瓷,所得尽数用于办学,和这些学子的花费上。” 员俶说完后,忙不迭的从矮几上跳下来,一溜烟的跑到他父亲身边去了。 李泌站到了矮几上。他看看对面坐席上的人,然后又看看在那些白瓷旁转悠的吴道子,最后看到李承休那边。 李承休转过身去,装作和一名熟人说话的样子。做这件事之前,李泌说过,李承休只负责发出帖子,其它事项自己一力担承。就是刚才员俶说的那些,也是李泌现教给他的。 “各位长者,李泌这里有礼了。” 说着,李泌稽首行礼,可一不留神却从矮几上掉了下来。 第十五章都是绝品 在众人的哄堂大笑中,李泌被李承休抱了起来。 “泌儿,可用为父助你一臂之力?” “父亲大人,先前已是麻烦你甚多,这拍卖一事,我自己来。” 说完,李泌爬上矮几,还将那面锣拿在了手里。 “邢州白瓷,虽是名贵可东市有卖。不过,那店家说,邢州窑最好的匠人因年岁已大,无力再做烧制白瓷一事,故而已经回家颐养天年。” 李泌脆生脆气的话音刚落,那些人顿时喧哗起来。 都是读书人,都是风雅之人,谁家中没摆着几件白瓷。这白瓷颜色独特,类银类雪,能起到让蓬荜生辉的作用。 这不是胡说,夜晚点灯,烛火映照在那些白瓷上,确实能让屋子里显得更亮一些。 等众人的说话声小了些,李泌又说道:“大约有人想着,就是这老匠人不做了,自然有他的徒弟和其他匠人,这白瓷定然不会缺货,对不对啊?” 众人只是笑着,没人接李泌的话。 “不知你等可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匠心独运?” 众人鸦雀无声,都齐齐的看着李泌。 “匠人制器,万千心思在其中。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看上去相仿,实际却韵色有差,神采各不同------” “说的没错,我看这些白瓷与瓷器店里那些就有不同,都是绝品。”突然说话的是吴道子。 一个画师,一个御用画师这样说,就没人不相信这些白瓷已经是绝品了。 李泌看到时机成熟,就高声喊道:“现在拍卖第一件瓷器,书房必备,有目若秋水之称的美人瓶。” 美人瓶是李承休告诉李泌的,说此件瓷器曲线玲珑,好似美娇娘。摆在那里,所发出的光芒如美人眼中的秋水目光,故而多被文雅书生放在书房中,取“红袖添香夜读书”之意。 “起价千文,价高者得之。” 李泌话音刚落,李承休就喊道:“一千文。” 李泌瞅瞅他,心说你这可是坏了规矩啊!说好的家人不参与,第一件拍品由员俶的父亲起价的。 李承休看到李泌瞅着他不说话,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美人瓶甚好,我实在是看中了。” 他想着在那间藏书屋中,摆着这么一件美人瓶,那就是书香与雅物共存,书生与美人一室,不,可在看书眼累时,看一看美人瓶,想一想…… 呸呸,只是那瓶儿雅致,配得上那些藏书罢了。李承休越想越乱,正有些尴尬的时候,就听李泌说道:“阿耶,你犯规了。罚你今日只可旁观,不可出声。” 李承休一脸羞愧,悄然隐入人群中。周氏站在偏房中,隔着门缝看的明白。她知道自己丈夫的心思,便招手让躲在窗棂后瞅热闹的阿奴过来,对她低声说了几句话。 阿奴点点头,开了房门出去了。 继续拍卖,李泌喊出一千钱的价后,员俶的父亲就出价一千一百文,一位和员家父子一同来的郎君犹豫了一下,喊出了一千二百文…… 就这样,第一件物品拍了出去。虽是只有三千钱,李泌却是信心大增。 只拍出了这一件物品后,那些人便明白拍卖是怎么回事了。这样卖东西,不就是“叫行”吗?只是,想不到东西市中常见的叫行一事,在这里成了这般样子。 “叫行”,牙人多用之。一般是交易骡马等大物时,中人常用的办法。不过,叫行一事是隐蔽的,除了中人,也就是牙人,知道卖家和买家的价钱外,其余人都不知道。 遇到两人或是多人看中一头骡马,这牙人的本事就显出来了。几轮暗自出价下来,牙人获利十分可观。 李泌知道东西市里有叫行一事,待问明白后,觉得自己那一世的投标和叫行这事有些相像。 拍卖是明白叫价,明白出价,那些人觉得就比较有意思了,甚至觉得有些刺激。不然,他们怎么会让人把外面马车中等着的家人也叫了进来,一起观看。 美人瓶拍了三千文钱,被员俶的父亲得了去了。李泌看看姑丈,心说就是亲戚,这钱也的得实实在在的拿出来。 那些盆盆罐罐拍卖的很顺利,一则是因为今日是三月三,这长安城里的人本来心情就好。再一个就是拍卖一事很新鲜,今日参与了,以后就是谈论此事的资本。 李泌觉得拍卖之所以顺利,且拍的价钱还出奇的高,原因是这些人好面子,都不肯居于人后。特别是最后拍卖的那件比李泌还高一些的双耳瓷瓶,好几个人都看中了,这价格便一路飞升而去,最后连李泌也不敢再喊价了,赶紧敲锣了事。 你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一万钱买这个瓷瓶。李泌看着那个身材略瘦,看上去并不起眼的中年人想着。 看到父亲想离开,李泌紧跑几步堵住了他。指指那个让家奴抬了瓷瓶向外走着的中年人,李泌问道:“这人是谁?” 李承休看了一眼,说道:“哦,贺生,与我一年中的进士。” 李泌想了想,对这人没有丝毫印象。 “他父贺知章,是那一年的考官……” 李泌一听,赶紧追了出去。里巷里虽是人很多,可一架马车也没有了。李泌绕过人群,只见通向坊门的那条巷子里,一架载着蓝色蓬子的马车正朝外面走去。 “少小离家老大归。不知这贺知章有没有在那马车里?” “李泌李泌……”远处传来员俶的喊声。 员俶跑到李泌面前,将手里的笔洗放在李泌手里。“李泌,把它给你吧。” 员俶看到在拍卖会上,比这件笔洗小一些的罐儿都拍出了两千钱的价,他就觉得这件笔洗此时格外沉重。 “给你的就是给你的,啰嗦什么?” 李泌把笔洗还给他,向家中走去。 那架马车出了修行坊,便一路向南去了。马车里,一位老者看着面前那只瓷瓶,摸着胡须笑着。 “父亲,既然你想帮他,为何不告诉他?”贺生问道 “这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那李泌若是天生聪慧,早晚会知道这事。” “父亲看此子如何?” “年少却行大人事,我观他做事言谈不俗,目如秋水,有卿相之相。日后,这城中怕是无人能比。” “父亲------” “莫要多说。” 马车摇摇晃晃的向南去了。 第十六章我还小 李泌瞅着摆在矮桌上的那只美人瓶发愣。他看看员俶,又看看姑丈,最后把目光落在李承休脸上。 李泌拍卖瓷器,除了拍第一件瓷器时,是早已与姑丈打好招呼,为的是先开一局,同时也演示给那些人看,让他们知道这拍卖是怎么回事。 对于规矩,李泌只说了一条,那就是自家人不能参拍。 因为李泌觉得自家恐怕拿不出什么钱来了。 可谁知,李泌一回家就看到李承休抱着那只美人瓶正在看个没够。而员俶和他父亲则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李泌瞅着阿耶,心说你这是学会让人代拍了啊!那也不要紧,三千钱总要拿出来吧! 李承休被李泌瞅的不自在,嘟囔了一句“不干我事”。 员俶的父亲还在仕,李泌便想着是不是姑丈大方,拍下美人瓶后送给了自己的小舅子。可看到姑丈微闭双目,事不关己的样子,李泌觉得姑丈未必有那么大方。 员俶好像也不知道内情,只是抱紧了笔洗,冲着李泌摇头。 “父亲大人,美人瓶可是拍了三千钱啊!” 李承休瞥了他一眼,说了句“我知道”。 李泌欲言又止,心说你知道还抱着它不放,你很有钱吗?李泌正瞅着父亲发愁的时候,院门被拍响了…… 一个家奴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将一只硕大的钱袋放在坐席上,然后俯首说道:“家主让送了这些钱来。” 李承休认得他是李十八的随从,就放下美人瓶拿起了笔,刷刷几笔,便将一张收条写好给了这家奴。 这是今日收到的第一笔拍卖款,送钱的人没说多少钱,收钱的也不清点,收条是为了让这家奴拿着回去交差的…… 李承休好记性,谁家买走了什么,拍卖了多少钱,都在他脑子里。接下来那些送钱送绢帛的都是如此,不清点,不多说,笔笔不差。 李泌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的,觉得自家阿耶牛,而这唐人守信重诺之举更牛。 就只剩下一家了,李承休搓搓手,看向院门处。那件三尺多高的瓷瓶是那些瓷器里最值钱的一件,可别家都送钱来了,这家却还没来。 李承休倒不是担心那人不送钱来,只是想趁着此时方便,把这件事了结了。 “李泌,已经有四万五千钱了。”员俶有些激动。 “算没算上那只美人瓶的?” 员俶偷眼看了舅舅一眼,摇了摇头。 “此物是你父拍得的,钱就由你家出。”不敢向父亲讨债,吓唬吓唬亲戚总成吧。 员俶果然急了,说道:“那瓶儿可在你阿耶手里啊!” 因为着急,声音就大了些。这下,员俶父亲睁开了眼,可他说出的话却是“何时吃饭”。 周氏听到员俶父亲的话,便赶紧说道:“姑丈稍等,这就好了。” “我今日可要吃你做的毕罗,最好是羊肉馅的。要是再有葡萄酒就更好了……” “都有,都有,马上就好。” 李泌看到母亲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就猜到了大概。 美人瓶是母亲设法给父亲留下的,办这件事的就是姑丈。可就是不知道这钱最后是谁出? 看着母亲和阿奴跑前跑后,没一会就将饭食摆在了矮桌上,李泌突然觉得自家要是再纠结这三千钱就太无耻了。 一家人,算的那么明白干什么?况且,李承休为拍卖一事做了很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美人瓶就当是他的劳务费吧。 想通了,李泌顿时高兴起来。 “俶儿,泌儿,先吃饭吧。” 等李泌和员俶坐下后,周氏慈爱的看着他们,又说道:“泌儿,这美人瓶你父极为喜爱,故为娘托你姑丈留了下来,你不会不高兴吧?” “阿娘,没事,该是孩儿孝敬他的。” 周氏笑了,又说道:“可你父不肯白拿,说是等你的学堂办成了,他便去当教书的先生,不要钱的先生。” 李泌等人一愣,接着就一起大笑起来。 “今日之事,可行酒令。”员俶父亲突然举杯说道。 “好好好。”李承休也端起了酒杯。 席间气氛热闹,就没注意到院中走进了一人。 “李兄,打扰雅兴了!”那人拱手大声说道。 众人看向那边,只见一位穿青衫的中年人站在哪里。 李泌一看见这人,就认出此人正是先前买走了那件最大的瓷器的贺生。 “贺兄,在下失礼了。”说话时,李承休和员俶父亲都站了起来。 “是在下叨扰了。” 说着,贺生朝着院门处一招手,从那边接着又走进来了几位家奴。他们将几只钱袋放在席边,就倒退着出去了。 “有劳贺兄亲自跑一趟了。”李承休拱手说道。 “不妨不妨,家父的话总要带到的。” 李承休等人都是一愣,员俶父亲赶紧问道:“贺监可有话说?” 员俶父亲在仕,李承休是官身,而贺知章是秘书监监首,皇帝身边的人,他有话说,这就是首长指示。 “家父说,小郎君可举神童。” 众人一听大喜,可看到贺生指着的那个人,便是有些愣怔。不过,有个人更惊了,那就是被指着的员俶。 员俶傻乎乎的看着贺生,嘴角处还沾着一块油乎乎的肉馅。 “我父愿意保举此童儿,参加今春的举神童大会……” 后面的听不清楚了,员俶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手里的半块毕罗也掉在了坐席上。 李泌呢?李泌抓着一只碗口大的毕罗,正吃的欢实呢! 举神童这事,让员俶去做好了。自己可不想和那个喜怒无常,谈笑间就杀人的六位帝皇丸有过多的交集。 再说,今日看到吴道子胖胖的身躯摇摇晃晃的离开这里时,李泌又想起了这大唐更出名,或者说最有名的两个胖子,杨玉环和安禄山。 不知道这两人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李泌觉得,该是着手布局了。 看到父亲等人看过员俶,又把目光转到自己身上,李泌咬着毕罗含糊不清的说道:“俶表哥读书过目不忘,过耳入心,只这些便应当举神童。我还小,不急。” 众人呵呵一乐,只有那个贺生听了后暗自点头,说了声“叨扰了”,便行礼作别。 第十七章面若春花 众人送贺生离开,重新入席。这时候,员俶父亲已经不淡定了。而李承休觉得,贺知章肯保举员俶为神童,是因为拍卖前的那场开场白。 可那是自家儿子让他这么说的啊!李承休还觉得,员俶被举神童,与他比李泌大两岁有关。 大唐开国以来,历次举神童选出来的都是九岁的童儿,比如王勃、骆宾王等人。所以,保举神童的那些官员如同有了默契一般,举荐的大多都是九岁童儿,九岁以下的则少之又少。 好在员俶是自家阿姊的孩子,也不是外人,李承休只是想了一会,心里便不在纠结此事了。 看到员俶父亲依然不淡定,一反常态的絮絮叨叨,李承休便说道:“姐丈,泌儿还在眼前呢。” 员俶父亲赶紧住口,随后又说道:“泌儿举神童是早晚的事,等泌儿九岁了,我这七品的修撰也该轮转了,到时,我若是做了五品以上的官儿,第一件事情便是举荐泌儿。” 李承休瞥了他一眼,心说你和你父一样,对那官儿都迷得很。 周氏听了后,便赶紧谢过他。不过,话里好像是客套的意思多一些。 李泌看着容光焕发,比他儿子还要兴奋的员修撰,笑着说道:“姑父,只两年的工夫,七品便能升五品吗?” 李承休赶紧瞪了一眼李泌,才要斥责他,就听李泌又说道:“若是姑父两年之内做成一事,五品唾手可得。” 席间其他人都愣住了,若是别的孩童这样说,人们只会当做是玩笑话。可这是李泌,是刚刚把原本只值万钱的瓷器,升值了四五倍的李泌。 那些钱袋和绢帛还摆在那里,好像一直在提醒他们,李泌不是普通的孩童,至少在他们心里算得上已经是神童了。既然是神童说的话,是不能当成玩笑话的。 “你所说的是何事?”员修撰问道。 “逃户。” 员修撰一听就泄气了。逃户一事,是大唐的附骨之疾,且有愈来愈烈之势,员修撰身在宫中,早就听那些人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耳朵都听出了茧子来了。 他知道此事甚是烧脑子,所以,他不想管,也管不了,最重要的是也轮不到他来管。 “姑父不想管,还是不能管?” 李泌这句话就很得罪人了。 果然,员修撰没好气的说了声,“官小位微,不是我该管的事情”。 “可位卑不敢忘忧国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良久,员修撰喃喃道:“总归是宰相的事吧?” 李泌一笑,说道:“我也没说让你代宰相行事啊。” “那你是何意?” “前些日子,来听我讲故事的人里,有一个叫做李嗣业的,他家就是逃户。只不过他家失田后,父母相继故去,他便跟着一个商人来到这东市,做了使唤伙计。 听他说,这失田的人家很多,有些就混迹于东西两市,做些力气活,也有的就做了盗贼。” 李承休和员修撰都没吭声,这些事他们都知道,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李泌又说道:“李泌求姑父所做之事,就是遍访这些失田之人,如实记载他们失田的过程。” “就这事?” 员修撰觉得这点事换不来一个五品的官职。 李泌重重点头,心说这可是大唐此时最大的事啊,怕是那皇帝也在为这事头疼呢! 你等只看见“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岂不知那些逃户面临的是“四海无农田,农夫犹饿死”的状况。 朝廷按丁绶田,可以说那些符合条件的人都会有田可耕。可为什么还会有逃户?他们弃田而去,总是有原因的吧? 李泌觉得只有把逃户问题搞明白了,解决了,老杜说的公私仓廪俱丰实才算数。要想搞明白这事,非深入那些逃户中间,才能得到最翔实的资料。 李泌道:“只如实记载,不评判,不结论,必有大用。” 员修撰看着李泌,心说这孩子是七岁吗?莫不是被什么灵怪附体了?可看到李承休和周氏见怪不怪的样子,便在心里嘀咕着又不是自家孩子,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记下了,以后但凡有空,我就去东西两市找那些力工谈心。”员修撰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记住啊,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多听少说。”一不留意,李泌又露出了本性。 “啪”,周氏拍了李泌后背一下,呵斥道:“怎的这般没大没小的样子。” 李泌伸伸舌头,扮了个鬼脸。 可员修撰却瞪大了眼,心说自己的为官之道怎么就被这七岁童儿参透了?莫非真的是…… 不是自家的孩儿,还是莫管莫问的好。 听到闭市的锣声后,李泌就来到坊门那里。没过多久,李泌就看见一个高出自己很多的少年朝这边走来了。 看着那人好像又长高了些,还有两臂隆起的肌肉,李泌觉得这家伙说自己只有十二岁是骗人的。 “李嗣业,我要办学堂了,你想读书吗?” 李嗣业摇摇头,心说自己和读书实在是无缘。有一把子力气也是能吃上饭的,若是有块地,那就更好了。 “哦,其实我要告诉你的是,以后我就不能来这里讲故事了。” 李嗣业瞪大了眼,做为一个苦哈哈的力工,没有钱去吃喝消遣,每天唯一的乐子就是来这里听李泌讲故事。要是李泌不来了,以后自己该有多烦闷,如何会睡的着觉?要知道,每天入夜临睡前,细细回想李泌所讲的那个猴儿和猪儿,睡着了都能乐醒。 “你要知道,这故事都写在书卷中,如果你认字了,一样可以自己读书看啊!” 李嗣业挠挠头,最后才说出自己的顾虑,“读书便不能做工了,不做工就没钱……” “哦,我忘了说了,去我的学堂读书不要钱,吃住都不要钱,每月还发十个钱。” 李嗣业根本不相信天下有这种好事,就撇撇嘴说道:“你家很有钱吗?” “我家有万卷书。” 声音不大,却很是震耳。 李嗣业愣了下,最后才傻傻的问道:“真的有十个钱?” 李泌笑了,面若春花。 第十八章还是捐好 李泌迈着小短腿,扯着父亲的衣袖朝前走着。转过一处处里坊,最后走进了成都坊,来到了一处高宅大院的外面。 李承修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掏出一方丝巾给李泌擦汗。 “儿啊,你确定是这里?”李承修瞅着这处院落有些不相信似的说道。 “第二条巷子,东首这一家,错不了。”李泌作势要敲门。 李承修赶紧拉住他,再一次问道:“你那小伙伴是怎么说的。” “武大郎说,这家人家已经外放做官,全家人都要跟着去,这处房产便要出卖。可无奈他家在这长安城有一户亲戚也是姓武,但凡有想来买这房子的,他便说要买,别人便无法买了。更可气的是,这亲戚还买通周围邻居,只要有来买房的,他们便都说买,可就只是拖着,并不真的与这户人家交割。” 李承修知道长安城中买卖房屋的这些规矩,心想这户人家算是倒霉了,摊上一个想赚便宜的亲戚。明摆着这亲戚想拖延时日,最后低价买了这处房产。 朝廷有令,“天下诸郡逃户,有田宅产业,妄被人破除,并缘欠负租庸,先己亲邻买卖”。意思就是出卖房屋先要问自家亲戚和近邻要不要,如果他们要,那就要先卖给他们。否则,便要吃官司。 李泌第一次听到这么奇葩的律令,不过,想着这也是朝廷限制房屋买卖的一种手段,心里也就释然了。 长安地价贵,居不易,这样规定可以让房价略微低一些。可遇到善于钻营之人,吃大亏的就是这卖主了。 这不,眼前这一家就是。外放做官,赴任日期那是有规定的。若是这家人一味等着卖了房子再走,家主怕是要吃另外一场官司。 “你那小伙伴姓武?” “是啊,他是他,他父是他父,不一样的。” 李承修摇摇头,替李泌敲响了这处院门------ 院子里很清凉,那颗和李承休家院子里一样的柿子树,粗大的树枝已经伸出了院外。李泌站在阴凉处,看着父亲和屋主交谈。院子里还堆着一些整理好的箱包,看来这户人家就要离开这里了。 “……宇文融之举,这天下多有抱怨,某家多说了几句,竟落的一个流放的下场。” 李泌虽是断断续续听到屋主说的话,不过也大概知道了这屋主要离开这里的原因。不是武大郎说的外放,而是流放。说的难听点,就是被贬往边远地区做官。 李泌看看屋主花白的胡须,心说你这是伤心了,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吗?如此年纪,舍不得家人,可能觉得以后回长安无望,故而卖房子吧。 李承休与这人认识,倒是李泌没想到的。 大约是李承休已经说完了来意,屋主看向李泌,说了句“这就是令郎吗,早有耳闻”。 李泌赶紧稽首行礼,然后说道:“居长安不易,老丈怎忍心舍了这里?即使外放为官,家人、还有你终有回来的一天。” 屋主微微颔首,然后朝着屋里喊了一声。不一会,从大堂走出来两个人。 屋主抬手说道:“这位是藏书大家李承休,那位是他家小郎君。” 为首那老妇人和那个年轻女子屈身行礼。“这是拙荆和小女,全家只这些人。” 屋主说完这话,李泌明白了,他们不可能回来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即使是天涯海角也不惧。 “老夫京官二十五载,只置下这一处产业,还有一名老仆和一丫鬟,此时正在后院收拾东西。” “侍郎清风亮节,承修敬佩。” 这是真心话,作为侍郎一级的高官,二十五年只置办了这一处宅子,确实算得上两袖清风了。 屋主摆摆手,示意家人回屋后才说道:“此房屋我那亲戚想要,却不肯出钱,也有邻居提出要买,那亲戚却一口咬定要买,却不真买,一来二去,弄得街坊四邻亲戚等人都有怨气,我与家人也是伤神不已。家人要报官解决,碍于情面,我没有报官…… 可这出发的日子就要到了,我总不能不走吧!” “你该报官的,这种亲戚撕破脸皮也没什么吧?” “泌儿,不可多嘴。” 屋主却笑着摆手说道:“令郎说的没错啊!不过,早年间这亲戚曾帮过我,所以不能行撕脸之事。不过,今日贵父子来访,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侍郎请讲。” “刚才你提出租房一事,我觉得此事可商榷。” 李泌赶紧问道:“多少钱啊?” “小郎君莫急,听我细细道来。” 李泌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李承休则行礼致歉。 “虽说不能撕破脸,可不到市价的一半便想购得此屋,那也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啊,老夫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将此屋捐出助学,这样他们也就死心了,我也落个清净。” “不可不可,这样万万使不得。”李承休连连摆手说道。 李泌听到捐房助学,虽是吃惊,可也没像李承休那样,如同被蛇咬了一口。 “我看行。”李泌背手说道。 “闭嘴!”李承休大喝一声。 “承修兄,让令郎把话说完可好?” 李承休一听连连摆手,他知道自家这个儿子此时不能说话,如果让他说,这屋子说不定最后不是捐,而是送了。 捐和送有什么不一样吗?肯定不一样,至少在李承休这里就不一样。 捐,至少可以接受。送,李承休绝对不能要。读书人的脸皮薄,伸不出手,也没有这么猛的吃相。 另外,此屋捐做学堂,那就只能用于学堂。最重要的是,屋主还是原来的屋主。 当然,你要是把别人捐的东西挪做他用了,也不触犯律法。不过,你会被人戳脊梁骨,如果是官身,哪位御史再看你不顺眼,此事就会影响你的仕途。 无信无义,没官品如何做官。 而送给别人,以后此屋做什么用,就由新房主说了算。 “侍郎好意我领了,不过,我们还是谈谈这租金吧。”李承休说道。 李承休认为,租用此屋最为合理。因为他看到院中所放的那些行李极为简单,一看此户人家就不是那么富有。 “嗯,还是捐好。”李泌突然说道。 第十九章青上老人 若不是李承修早已答应李泌不再打他,此时李承修定然会大耳朵瓜子呼上去。 不待李承修发火,屋主却说道:“承修兄是看不起老夫吗?老夫平日所得俸禄,家中度支足矣。” 李泌也看向一脸恼怒的父亲,眼神中的意思分明是,是啊,你看不起人家吗?人家毕竟是做过侍郎的,可不是你这六品散官能比的。 李承休没理会他,对屋主急急的说道:“在下岂敢小瞧侍郎,我的意思是,侍郎此去关山重重,路途遥远,身边有些钱,也是有备无患。再一个说,到了任上,安家落户都要花钱的。” 屋主摆摆手,说道:“不劳李兄操心,此次遭贬,对于仕途一事我已经心灰意冷,若不是因为小女尚没出嫁,我早有隐没山林之举。钱财之物,我已经看的很淡了。” “莫非侍郎崇尚老庄?” “正是。” “失敬失敬,在下观老庄之作也颇有感触,就无为而治一说,在下就认为无人可比……” 李泌简直无语了,看着这两人像是改头换面了一样,在那里谈经论道,心里就有些着急。说好的来看房子的,你们不理俗事了怎么讲? “不如今后这学宫就叫青上书院可好?”李泌忽然大声喊道。 谈兴正欢的两人同时住嘴,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小孩子。于是,两人争论了几句后,约定此房屋就捐做学堂。 李承休不想白用此房屋,就想着怎么给屋主一些补偿。李泌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此事。 “老丈,书院名字可曾满意?”李泌问道。 屋主颔首,青上是他为自己取的号,刚才与李承休交谈时,李泌听见了。 “请老丈为书院书一牌匾,也好留下老丈的墨宝。”李泌又说道。 屋主让家人取来纸笔,书写了“青上书院”四个大字。要说这大唐的读书人写字那是绝活,这四个字在李泌看来,力透纸穿,似有千斤之力。李承休看了那几个字也连声说好。 李泌这时候才说道:“润笔费总要收下吧。” 屋主一愣,像是没明白李泌的意思。李泌说道:“吴道子给寺庙作画,虽千金也要看他愿意不愿意。老丈身为侍郎,官职高出他许多,这笔下功夫也不差于他人,书院有幸得此墨宝,是书院的荣幸。今后从这里走出的诸多学子,都会以此为荣。李泌不才,斗胆请老丈收下些许润笔,才会心安。不然,这房屋我就不用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显得做作了。面子里子都照顾到了,只能拿钱了。 屋主看了李泌好一会儿,才转头对李承休说道:“你家小郎君,前途不可限量。” “此子就是会说而已。”说虽这么说,却有得意之色。 至于润笔费是多少,李泌没说,屋主也没问。屋主和李承休写了捐房助学的文书,然后出门找中人和坊正街司签字画押去了。 大唐这一点很好,但凡文书合同,比如买卖房屋,大宗交易,甚至买卖女奴,都找中人和府衙的官员用印画押,这样就不容易起纷争。 以后这处房屋在官府那里的登记就是书院了,而书院的负责人就是李承休。这样做还有一个意思,以后但凡这里有事情,唯李承休是问。 等人无聊,李泌就蹲在树荫下看蚂蚁搬家。这时候,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小娘子。 她走到李泌身边蹲了下来,细声细语的问道:“你就是李泌吗?” 李泌刚才见过她一面,知道这是屋主的女儿,就抬头笑着说道:“我是李泌,小姐姐你真好看。” 她愣了一下,随后就转头冲着正屋那边喊着“阿娘、阿娘,他叫我小姐姐。” 妇人走了出来,笑骂着女儿,“嚷嚷这大声做什么?”然后走过来把一块糕饼塞在李泌手里。 “这小郎君生的这般喜人,若是再大一些,做我家姑爷就好了。” “阿娘,你瞎说什么呢?” 两人笑着,然后站起身来,转头看着这处房屋。 “这里还是你们的家,你们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两人瞬间转头看着他,李泌咬着糕饼,含糊不清的又说道:“我说的是真的,这里只是做了书院,可还是你们的家。” 两个女人差点泪崩。 春天雨多,城南灞桥上,柳叶翠绿,两架马车,一匹青马停在桥头这边。李承休与那位屋主作别时,将两只重重的钱袋子放到了马车上。 屋主不问,李承休也没说多少钱,好像这件事就跟没发生一样。 “先生,若是不想做官那就不做,此时回头还不晚。凭先生一身学问,定然能吃上饭的。” 李泌站在稀稀拉拉的雨中,冲着骑在马上的那人喊道。 骑马之人无语,只是冲着他们父子摆了摆手。 青马和马车都已经走远了,李承休才摸着李泌湿了的脑袋说道:“再无相见之日了。” “他们去了哪里?” “说是贬往崖州做长史,可是……” 李承休没有说下去。李泌觉得父亲话里有话,就抓着父亲的手让他说下去。 李承休拗不过他,就在回家的路上给李泌说了这么一件事,那就是得罪玄宗的下场。 有个叫姜皎的,还是玄宗做临淄王时的好友,那关系铁的不要不要的,就差钻一个被窝了。可就是因为得罪了玄宗,先是挨了杖打,后又遭贬,可离开长安还不到百里,就在路上死的不明不白的。还有一名王姓官员也是如此,只是杀他的地方远一些,已经到了远处的州县。所以说,这屋主的死活取决于他得罪玄宗的程度。 李泌知道这屋主是因为逃户一事得罪宇文融才遭贬的,玄宗还不至于这么小心眼,杀一个并没有直接得罪他的人。 可李承修接下来的话,让李泌觉得这青上老人凶多吉少。 “宇文宰相红得如此发紫,就是因为做了一件事,让皇帝的钱袋子鼓起来了。” 也就是说,青上老人面上得罪的是宇文宰相,其实真正得罪的是玄宗。因为他间接地动了皇帝的钱袋子。 “哦……这样说,这青上老人性命堪忧啊!”李泌面有忧色。 “对吧?你也是这样想的。”李承修觉得自己终于和李泌想到一处去了。 李泌探出头看向远处,然后回来说道:“不能去告诉他一声吗?” “你以为他自己不知道吗?他只是在等着,看皇帝在什么地方杀他。” 李泌一听,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李承休知道儿子被吓到了,就赶紧掩饰道:“无事,说不定我等是杞人忧天,也许过两年他就回来了。到时候,我看你的书院到哪里办。” “父亲,你是不是听到他说捐房做书院,就已经想到他知道自己性命不保了。” 李承休没有说话,只是透过车窗看着湿淋淋的长安城。 第二十章开饭 李泌正式开始筹办书院。不过,他只有七岁,所以跑腿做事的就是李承休。 李承休有时候被李泌支使的烦了,刚做出有怨气的样子,想摆摆当老子的谱,李泌就指指那只美人瓶。最后,李承休就乖乖的继续给他跑腿了。 “书院的院长是你,这些俗事就该你来做。”李泌还不忘了补上这么一句。 周氏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原本闲事不问的丈夫被儿子这般使唤,就问李泌办书院到底是为什么。 李泌说,为了孩子,为了读不上书的孩子。 周氏心地良善,想着自家儿子有丈夫教,却肯为那些读不上书的孩子着想,也是心地良善之人。于是,她就经常打发阿奴帮李泌做事。阿奴也无怨言,主动承担了书院做饭清扫之类的杂活。 就这么忙了十几天的工夫,青上学院的牌匾就挂了起来。李泌算了算手里的余钱,觉得还够用许久的。 拍卖那些瓷器总共得了五万五千钱,这里还不包括那只美人瓶的钱。想起美人瓶,李泌看向坐在院中正在埋头誊抄千字文的李承休。 李泌笑笑,继续算账。给那位生死不明的屋主两万钱,余下的三万五千钱除了买卧榻书桌等一应杂物之外,竟然还余有三万多钱。 李泌不仅感叹这铜钱的购买力,毕竟十文钱买的米可以让李泌吃一个月。 暂时不用为钱的事情操心了,李泌就可腾出手来专心经营书院了。现成的先生只有一个,那就是藏书大家李承休。 他出面办学,且是免费搭上饭钱的,自然来读书的人很多。 李泌想了想,学院中有正屋十六间,分作前院后院。李泌就决定实行分班制,前院招收普通学生,而后院,他则留作他用。 李嗣业来了,自打书院开始筹办,李嗣业便不再去东市,而是一直跟在李泌身边,听从李泌的安排。可他毕竟也只有十二岁,所以,那些出头露面的事情还是落在了李承修身上。 “李泌,我去那些寺庙病坊看过了,那里像我这样无家无亲人的孩子很多。” 李泌叹了一口气,心说这是盛世大唐啊,也有这许多依靠寺庙病坊活着的孤儿。 “他们有愿意来读书的吗?” “有、有,其中有几个不相信我,已经跟着来了。” 李泌一听,赶紧从坐塌上爬了起来,急忙向外面跑去。出了院门,李泌看到几个乞儿模样的孩子正站在墙根下,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看到李泌出来,这几个孩子只是瞅了瞅他,就又看向别处。 “嗨,你们几个,这就是出钱出力,让你们免费读书的人。”李嗣业冲他们喊道。 那几个人瞬间转脸看向李泌------ 谁相信啊,一个比他们所有人都要矮许多的小孩子竟然是出力出钱办书院的人。 几个乞儿围着李泌转了一圈,其中一个还故意和他比了比身高------ 就在他们哈哈笑着的时候,李泌突然问道:“你们还是大唐的人吗?” 这几个人都是一愣,心说我们是乞儿不假,可确确实实是大唐的子民,不是草原那边来此的胡人。 “我们是大唐人,怎么,你不相信吗?”那个和李泌比身高的孩子说道。 “大唐人,自信、坚强、虽衣衫褴褛,却不失礼仪。虽三食不继,肚中空空,却不失尊严。这才是大唐人。” 那几个乞儿听了李泌的话后,看看自己身上又脏又破的衣服,再相互看看对方脏乎乎的脸,其中有几个便低下了头。 李泌说的没错,衣服脏了,礼仪可以不失。可肚中空空再讲什么尊严,那就只有等着饿死了。 李泌又说道:“乞食时,你等可曾谢过给你们衣食的人?” 乞儿们不说话,只有一个看上去最小,也最瘦弱的乞儿小声说道:“我给他们行礼了。” “你叫什么名字?可曾读过书?” “我叫苏焕,没读过书。” “好,书院收下你了,你的学号是零零三。” 苏焕甚是机灵,一听可以读书,最重要的是读书就有饭吃,有地方睡觉,比起原先的日子来,那可就是天堂地狱之别。所以,李泌话音刚落,他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李泌磕起头来。 李泌道:“这次跪就跪了,以后不用再跪。你起来,见过你的师兄。” 李嗣业站前一步。做为学号零零二号,却是第一个被书院收录的学子,其实心里最大的疑问是,这零零一号到底是谁? 见过礼后,李嗣业拉着苏焕的手就向书院里走去…… 李泌有过交代,凡进入书院者,第一步就是沐浴更衣。 苏焕进入书院大门后,其余的几个乞儿有些急了。他们看向李泌,有个乞儿还小声的嘟囔着,“上次乞讨遇到一个老婆婆倒地,我扶起她来,她给了我一文钱……” 李泌一听瞪眼看着这乞儿,问道:“你叫什么?” “没名没姓,他们都叫我小郎。” “李余,学号零零四。” 那乞儿愣了一下,接着扑过来就要下跪,李泌伸手制止他,一边扭头朝着院门里喊着“李嗣业,李嗣业……” 看着已经叫做李余的小郎也进入书院大门,剩下那些乞儿急眼了,他们纷纷拥到李泌身边,乱哄哄的嚷嚷着“我也无名无姓,我也可以姓李的……” 结果,学号就发到了零一三号。 看着已经沐浴更衣后,穿着白衫青衣的这些学童,李泌心里暗暗有些得意。 乞儿,生活中这个世界的最底层。因为生存困难,早已养成了他们察言观色,心里那根警觉之弦时刻绷着的机灵习性。若是没人加以调教,以后他们为贼为匪也说不定。 这十二个人是按照学号站成一排的,所以这列队伍便高低不平,看着不太齐整。可他们的新衣衫左胸部位都别着一面铜制的“校徽”,上面有青上书院四个字,还有他们的编号。 校徽是火苗形,如同一颗倒置的心。 李泌倒背着手,看着面前这些个头都高过自己的人,如同小先生一样在他们面前转了几圈,然后满意的笑了起来。 笑过后,他大喊一声,“开饭”。 第二十一章开学第一天 青上书院开学了。这天是四月初一,阳光明媚的一天。 大先生李承休看到前院学堂前男女混杂、排列在一处的六十多名学童,竟然一时间忘了该讲什么。倒不是他忘了那些求学礼,而是李泌说的开学典礼一事。 李承休下意识的觉得这开学典礼就是拜师礼,可书院不收束脩,李承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李泌站在这些学童的最前面,他仰头看着父亲,看到李承休面孔慢慢变红了,他便脆生生的喊了一声“行拜师礼……” 六十学子齐刷刷的鞠躬行礼,李承休险些没有站住。鞠躬礼后,李泌带头拜手,与诸学子朗诵立学誓。 “吾辈求学,当笃志虚心,反复详玩,志存高远。志不强者,则智不达。积土为山,积水为海。傲而不骄,宠而不威。锲而不舍,金石为开。恭孝师尊,谦虚善良……” 童声朗朗,李承休微微含笑。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家儿子以背不过这立学誓便不给饭吃相威胁,竟让这些孩童有了今日朗读之功。 李承休觉得只这一着,这学院就前景可期。就在他心满意足的时候,已经朗诵完立学誓的学子们安静了下来。 李泌带头鞠躬,接着,他肃立道:“孟子曰。” 那些学子便齐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些话并不难懂,李泌教给他们的时候,只说了大概的意思,这些被罚饿肚子的学子就明白了。特别是那些乞儿,就觉得自家先前饿肚子,还有此时饿肚子,都是预示着他们将有大任在肩。 于是,此时声音最大的就是他们。 李泌又道:“有人曰。” 学子们又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李承休惊得差点歪倒。 最后,开学典礼在学子们“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中结束。 李承休汗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准备的学案是明经诗,想的是这些学童里,以后出几个进士门生。 现在看来,自己这个院长怕只是面上的人物。 简单却不失气场强大的开学典礼结束后,学子们各自进入学堂归位。李泌扯了扯父亲的衣袖,说道:“父亲大人,该你授课了。” 李承休顿了一下,指着手中的书卷说道:“这千字文……” “不积硅步无以行千里,走再远的路,也要从迈出第一步开始。父亲,他们无论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都自今日父亲给他们启蒙始。” 李承休当场泪飙。 前院学堂中,自千字文开始,后院学堂中,却是以思品课开始。李泌的课题只有一个字,那就是“人”。 一张大大的微黄色纸张贴在一块木板上被竖了起来,正中一个大大的“人”字。 李泌觉得这个字太好了,历经千年还是一撇一捺的样子。字是李泌自己写的,写的很好。毕竟不管是李泌还是李必,这个字都写了不下千遍。 李泌的开场白很简单,“我们生而为人,当是高山,不能为草芥。” 下面坐塌上的十三个人一顿发懵。倒是挂着零一四号学号的员俶,可能和李泌呆的久了,稍微理解一些这种先进思想,便举手示意发言。 “李泌……” “嗯?” 看到李泌面有不悦,员俶愣了下,赶紧改口说道:“小先生,此话的意思是不是,我们做为人,应当如高山一般被人仰视,而不能像草芥一样被人随意践踏?” 李泌点头道:“谁愿意被人吆五喝六,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你们也不愿意吧?” 做过乞儿的那些学子深有感触,纷纷说着不愿意。那个被李泌起名字为李余的,此时举手示意发言。 “小先生,前几日我乞讨时,一个泼皮从后面无端踢了我一脚。他是不是没把我当人?” 李泌道:“他欺负一个乞儿,他才不是人呢。” 苏焕又举手说道:“若是他踢得是我,我一定饶回来。” 李余急忙说道:“他大我许多,还有帮手牵着恶犬,架着鹰------” 李泌一听这哪是什么泼皮,明明是衙内啊! 于是,李泌说道:“我说一句啊,李余,若是你打得过这泼皮,你敢不敢打?” 李余想了想,说道:“敢。” “若是泼皮的帮手一起上,还放犬撒鹰呢?” “我------怕是要被他们打一顿吧。” 众学子哈哈大笑,连李泌也笑了起来。 笑声刚落,李泌就说道:“你该跑的。” 众学子刚要发笑,李泌瞬间变脸,十分严肃的说道:“你应该跑,跑回来找这些师兄师弟,还有我,一起去打他们。” 众学子愣了片刻后,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归属感。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面前矮桌上摆放的纸笔也是一样的,谁能说他们不是一家人。 乞讨时,他们也曾拉帮结伙,可一旦讨到的吃食不够,或是遇到李余遇到的那种泼皮,他们的联盟瞬间就会瓦解。 现在,李泌一句“一起去打他”,听着解气,听着舒服,听着像家人说的话。 “小先生,今日你讲人字,单从字义上来讲,好像是一个人站直了便是人。可我觉得小先生另有他解,是不是想告诉我等,人和人相互支撑,方可如群山耸立,无人能摧?” 李泌觉得员俶被举神童一点也不错。单从这望字生义上来讲,就要高出一般孩童。他对着员俶点点头,然后说道:“今日第一课,就从写人字开始。” 看到学子们看着眼前的笔墨有些手足无措,李泌又说道:“员俶,行师弟之义,教他们研磨执笔。” 员俶有些恼怒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李余身边。没办法,此人自持有贺知章举荐神童,在李泌筹办书院时跑的无影无踪不说,还对李泌邀他入学的事有些嗤之以鼻。 最后,李承修亲自找了员修撰谈了一次,员俶才以帮忙的借口来了书院。李泌也不客气,他一来就给他挂上了零一四学号的校徽。 员俶看到自己和那些学子一样戴着此物,可李泌胸前却没有,就问道:“你为何不戴?” 李泌笑着如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枚校徽挂在了左胸处。校徽上没有编号,只有“青上书院”四字,且已经涂成了红色。 “好好做事,以后也给你换成这种样子的。”李泌说道。 李泌走出学堂,穿过中间的院子来到前院。走过前院学堂时,他听到里面甚是安静,就想走到门边看看里面的情况。可一转头,却看到父亲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那颗大树。 李泌几步走到那里,稽首道:“李泌谢过父亲大人。” 李承修没有理会五体投地般跪爬在自己面前的儿子,他只是看着那棵树,那颗大树。 许久之后,他才说道:“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百年之计莫如树人。泌儿,为父好像知道你的心思了。” 第二十二章大小先生 在青上书院只有一个半先生,那就是被学子们称为大先生的李承修,另外半个则是被称为小先生的李泌。 为何是半个?因为李泌时不时地会去前院学堂听李承修讲学。藏书大家李承修,神龙年间的明经科进士,肚子里还是有些货的。 学子们都有些纳闷,为何这做了先生了还要听先生讲学,就是因为讲学的先生是先生的父亲吗? 李泌回答说,学无止境。这下,那些刚刚学会几个字,好歹能拿住毛笔的学子们顿时觉得这学海无涯。 只是,他们却已经回不了头了。因为这里的饭食好吃,有干净的衣服穿,还有舒适的房间睡觉。 最重要的是,他们活出了人的感觉。 青上书院学子六十,除了后院学堂里的十三个,其余的都是周围里坊中,那些没有读书条件的人家的孩子。这其中就包括韦叶儿,一个只有六岁却十分聪明伶俐的女孩。 大唐的女孩子读书不为奇,可这么小就缠着寡母让她送自己来读书的女孩子不多。 李承修只有三个儿子,看到长相甜美,又极为聪慧的韦叶儿便甚是喜爱。于是,第一排中间的那个座位,和零五零的学号就给了韦叶儿。 韦叶儿极想去后院学堂念书,为的是多听听李泌讲的那个西天取经的故事。可李承修不许,在他心里,这女孩子不该去后院学堂,因为后院学堂的那些学子每天都有一项李承修也看不明白的课程,那就是李泌所说的课间操。 女孩子该有女孩子的样子,不管多大岁数,每日里伸胳膊伸腿,蹦蹦跳跳的算怎么回事? 李承修不但不许韦叶儿这些女孩子去后院学堂,还制止了李泌想把课间操这种事情普及到前院学堂来。 “非武非舞,如中邪也。” 在李承修看来,李泌所说的“体操”,实在是不伦不类。 李泌倒也没有坚持,因为他心里还有别的想法。他知道,一旦他的想法实现了,父亲那时候不但不会制止,还会极力赞同。 除了课间操一事有分歧,父子两个对于教学上的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分歧,总的来说还算是和谐。 李泌给前院学堂的学子讲授思品课的时候,讲的多是历史上那些爱民如子的清官故事。再有,就是玄奘不畏艰难历经十七年取经的故事,只不过是玄幻版的。 而李承修给后院那十多个学子讲的全是千字文、急就篇、九九乘法歌等启蒙篇。 只是,这大唐的九九歌是从九九八十一开始,与后世是倒着来的。所以,这一日李承修讲到九九乘法歌的时候,那些学子、也包括员俶就有话要说了。 “大先生,九九乘法歌不该是这样的------” 李承修看着当堂顶撞自己的员俶,心说这九九歌你可是六岁便已经背熟了,这会怎么也说不该是这样的了? “大先生,小先生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规律。这九九歌也应是从一至九,方才朗朗上口,应和规律。”员俶迎着舅舅的目光说道。 “那又怎样?”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李承修觉得这九九歌已是数百年,若说规律,这就是规律。 “始于一,终于九,如出生到老去。大先生,你何时见过一个人越来越小的?” 李承修招招手,示意员俶过来------ 员俶不明所里,走到了李承修身边。 “伸出手来------” 事后,员俶伸着被李承修用板子打肿的手,一脸委屈的对李泌说道:“这竹笋肉算是我替你挨得吧?” 李泌拉过他的手,凑过去给他吹了吹,说了句“吹过就不疼了”。 员俶欲泪,带着哭腔说道:“你只这样,安慰的话也不说一句吗?” 李泌扔下他的手,说道:“那是你舅舅,打你是应该的,我能说什么?” 员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果然被你说中了,这样背九九歌,说不定会被打一顿”。 “若是你不与他理论,他定然不会打你。” 员俶瞪大了眼,说道:“是我说错了吗?” “表兄,若是你这样说,大先生,这九九歌我等早已倒背如流,今日你就教授我们一些别的道理,说不定他会惊喜异常。” 员俶看着自己红肿的掌心,心说这还不够惊喜吗? 李泌道:“你别觉得这顿竹笋肉吃的冤枉,今日我阿耶见了我时,对我吼道,只可在前院学堂讲些清官故事,其余一概不准。你看,那些喜欢听我故事的学子连故事也听不成了。我今日还想给他们讲女儿国的事情呢。” 员俶眼睛一亮,赶紧问道:“这去西天的路上,怎么还有一个女儿国?” “有啊,就连她们的国王都是女的呢。” 两人坐在学堂前的台阶上,又聊得热火朝天。员俶也好像忘了掌心的痛,说的得意处竟拍起手来------ 直到阿奴喊着开饭了,两人才意犹未尽的站了起来,朝偏院跑去。 书院的日子简单却热闹,不管是那些走读的学子,还是把这里当家的那些学子,每天既快乐却也饱受李泌的折磨。 这些折磨包括每日卯时起床的跑步,和把睡具整理的如同刀切过的豆腐块。这就很难为人了,那些学子先前地当床天当被,哪里受过这等难为。于是,员俶在坚持了几日之后,就提出了回家睡觉。 李泌虎着脸,恶狠狠地瞪着他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亲戚间不好拆台的。” 员俶一听这话就开始抓狂了。 “今日沐浴------” 学子们瞪大了眼。李泌嘴里的沐浴可不是洗澡那么简单,这里还包括整理头发,修剪指甲趾甲,以及清洗自己所穿的衣服。 这样的事情每七天就要做一次,对那些原先流浪惯了的乞儿来说,如同受刑。李泌每次带头做这些事,几次过后,这些学子就习惯了。 好习惯都是养成的,李泌看着他们在水井旁嬉闹时想着。 可开学已经一月有余了,李泌这个班还只是十三个人。倒是李承修那边,又增加了一些学子。 有一天,李承修倒背着手来到后院,看了看偌大的后厅改成的学堂里只有这十几个人,就琢磨着院子中的东偏房也算是宽敞,应该能容下这区区十几名学子。 李泌看到父亲在院子中转来转去,就猜到他在打这间学堂的主意,就凑过去说道:“我要扩招。” 李承修瞥了他一眼,回道:“你手中只有那些钱,还说只要愿意来这里读书的学子一概不拒,所以此事随你。我只想告诉你,前院学堂里已有八十人,矮桌已经摆不开了。” 李泌一听笑了笑,说道:“父亲大人就为这件小事打我这间学堂的主意吗?” 第二十三章不一样的学堂 在李承修眼里的大事,现在成了李泌口中的小事。晌午过后,一家载着货物的马车停在了书院门前。 来送货的人说,请书院的院长亲自收货,李承修就被那些学子请了来。 李承修一看,马车上载着的货物虽是见过,却陌生的很。 “李院长,书院所定加高矮几共一百套,倶已按照图样制作完毕。这里只带来了三十套,其余的随后便到------” 不等送货的人的说完,李承修就知道这一定又是自家儿子做的事情。可这些看上去不常见的东西李泌买来到底做什么用?还有那个按图所制到底是怎么回事?最重要的还是,这些东西价钱几何? “三郎、三郎------”李承修一边叫着一边朝后院急忙走去。 一百套桌椅,倶已放在院子中。李泌看着这些用上好的楸木制作的桌椅,还散发着一股清香味,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 原先定制这些东西时,那木匠行的行头先是不肯,后来知道是书院用,且这书院的授课先生还不收学子的束脩,那行头便肯了。 只是这价格------ “价格随你。不过,这图样我等要拿回去。”李嗣业毕竟在东市混过,装作十分老道的说道。 行头答应了,最后说出的价格是每套桌椅五十文。李泌觉得这价钱还行,毕竟斗米十文,这木匠行的人,一个人做这一整套桌椅少说也要三天工夫,再加上木料的价格。好在长安周围生态环境优良,山中和平原树木茂盛,木料的价格也就不高。 李泌还看到东市有专门卖木柴的,都是用粗大的树干劈开的。 看到李嗣业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身边那个小童子看着,这行头就以为自己说出的价钱高了。可这价钱已经很良心了,并没有因为李嗣业只是一个少年郎便有所欺瞒。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小郎君若是嫌弃价钱高了,可把这木料换做榆木------” “不换,就用这楸木。”李泌仰着头说道。 行头顿了下,看向李嗣业。 李嗣业点点头,语气坚决的说道:“就照他说的,不换。” 行头觉得这两个孩子太不懂事了,即使学院有钱,毕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能给你们省几个钱便省几个。给这书院做活,又是不收束脩的书院,更应该良心些。 “用这榆木,每套可便宜三五文------” “就用楸木。”李泌道。 “小郎君何必一定要这楸木?就是用这榆木,我等也一定做得坚固结实------” “谢谢老丈的好意了。只是,这桌椅是给学子们用的,我不想他们是榆木脑袋不开窍,用这楸木也讨个好彩头。” 年近五旬的行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讲究,顿时有些惊讶。 他看着高不过他腰的李泌,问道:“听你这意思,打制这些桌椅是你的主意?” 李泌点点头。 “这式样也是你想出来的?” 李泌摇头,随之又点点头。 行头倒也没在意,默想了一会,突然抚掌说道:“妙啊,妙啊!” 二人被吓了一跳,都有些幽怨的看着行头。 行头道:“以后少不得有人会来做这桌椅,我只照刚才你说的话说,想必那些人定会只用价钱高一些的楸木,不会用这价低的槐木------” 他正得意着,看到李泌瞅着他,就拿着那张图样说道:“小郎君,这图样就留在这里,我每套桌椅便宜五文,就当是槐木的价格,如何?” 李泌一笑,说道:“成交。” 说完后,李泌喊那个拉不下脸面讨价还价,躲在远处看着的员俶过来,把一袋子铜钱给了行头。 行头掂了掂钱袋,说道:“这定金原也不必收,只小郎君这般谈吐就不是一般人。可这是规矩------” 李泌摇手,道:“按规矩来,你我都放心。” 行头把钱袋交给旁边的人点数。然后看着李泌道:“敢问小郎君叫何名?多大岁数?” “李泌,七岁。” 行头微微点头,道:“当举神童也。” 李泌把员俶推到他面前,说道:“这位才是神童呢,贺知章,贺监说了,今年要亲自举荐他。” 行头不仅哑然,心说今日来的这些童子个个都不一般啊! 那日离开东市,李泌看着员俶说道:“你自持读书人的身份,又觉得有何监亲自举荐,便不屑做这讨价还价的事情,你是飘了吗?” 员俶瞅瞅胸前的零一四号校徽,说道:“平日在学堂中我出力甚多,我不该挂零零一号吗?” 李泌摇摇头,心说这零零一号我给那人留着呢。若是此人自己能遇到,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他来这书院。若是自己遇不到他那就是天意,自己也没办法。 李承修将桌椅的钱交予木匠行派来的人后,就看见那些学子三五人一帮,抬着那些桌椅向学堂去了。 前院学堂中,原先低矮的书案已经不够用了。那些后来来此的学子只好与其他学子拼桌,可这样一来,学堂中就显得有些乱。在李承修看来,这就有违师道尊严。 那些求学的学子本应是面对着李承修,拼桌后,就有近四分之一的学子是侧身对着讲台。这样李承修就不能忍了,我辛苦授课,你们侧目而视算什么?难道某家讲的东西不是堂堂正正的吗? 李泌讲了书桌和椅子的好处,李承修便痛快的把钱付了。 等到学子们坐在桌前,一双双眼睛看着他时,李承修顿时心里眼前都是一亮。 排列的整整齐齐的书桌,端端正正坐在桌后的学子。李承修是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觉得这些学子如此有生机。 单就精神上来说,这样就更像是求知若渴的样子。 再看看自己那张更大、更结实的讲桌,李承修突然觉得自家儿子就是神童。 不是神童,如何能布置出这般不一样的学堂? 学而用之,方为上品。尊师就该是这个样子,不但要心里尊,更要表现出来。心中欣喜异常的李承修摸着打磨的如骨般光滑的桌面,便觉得这四千五百文花得值。 李承修坐在那张簇新的椅子上,一股舒服的感觉顿时溢满全身。 这做先生的授课累了,就该这样倚一倚靠一靠,如此才惬意,才不负尊师之道。 若不是在课堂上,李承修真的想闭上眼睛睡一会。 (求票票,跪谢了!) 第二十四章百倍利 李承修的累不是装出来的。先前只有五十学子的时候,李承修尚能应付。可现在他有八十学子,虽然有李泌帮助,他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李泌知道李承修累,因为他自己也累。于是,父子两个就有了如下对话。 “没有束脩,请不到先生。” “父亲大人的故旧,还有同榜的那些人,可有愿意的?” 李承修摇摇头,道:“大多都在任上,就是有三五个闲着的,也对此事没兴趣。” 李泌双手托腮,看着外面那颗大树,叹了一口气。 看到儿子这样,李承修也心有不忍,便试探着说道:“那些落榜的------” 李泌又叹了一口气,心说也只能这样了。这大唐的教书先生几乎都是久试不第,没办法才做了乡间私塾,还有那些富贵人家的西席。 可请这样的人来做先生,就不能让他们用爱发电了。于是,李泌说道:“比别人家给的高一点好了。” 李承修瞪了他一眼,心说别人家不过三五个学童,这里快有百人了,如何高一些?再说,就那些钱,度支无算,这样下去还能支撑多久? “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父亲大人不必费心。” 李承修看了他一眼,心说若是能弄来钱,我费些心思也无妨。 李泌又去了位于常乐坊内的赵景公寺。李泌已经来过一次,那次是吴道子带着他来的。当时李泌没进去,只是站在山门外朝里面瞅了几眼。那次他在庙门外看见一位僧人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一本线装书。 这次李泌也没有进去,因为周氏曾声色俱厉的的说过,不许李泌进寺庙。为什么她没说,可想起她说这话的样子时,李泌就死了进去看一看的心思。 员俶出来了,对他们说道说道:“没找到你说的那沙弥,不过,庙里的人倒是告诉我他去哪里了。”接着,员俶说出了一个地方。 站在李泌身边的李嗣业一听,接着就说道:“我知道这处地方。” 东市最为偏僻的一处角落里,开着一家书店。李泌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看,确实是一家书店。 只不过,门外的招牌上写的是书肆。李泌进去的时候,看到屋子里有两张矮桌,桌旁有两个人正在抄书。而货架上摆着的除了一卷卷的书卷,一些绢帛书,竟然还有竹简。 李泌刚想拿起一只竹简看一看,就有人说道:“非买勿动。” 李泌觉得这话甚是熟悉,就想到这竹简定然是真的。既然是文物级别的,李泌便赶紧缩回手,有些抱歉的看着那个说话的人。 “那不是拿来耍的物品------” 李泌顿时一愣,心说我的样子不像是读书人吗? 这时,一位小沙弥从后面走了出来,对着那人合掌念了一句“弥陀佛”后,便背起一口竹编的书箱走了。 “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人。”员俶指指小沙弥的背影说道。 李泌摇摇头,心说既然已经知道是这里了,还找这人做啥。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就是这个有眼不识读书人的店主。 “这佛经怎么卖?”李泌指着货架上的一本书,一本线装书问道。 “小童儿问这做什么?出去出去,这里不是闲逛的地方。”店主不耐烦的说道。 李嗣业赶紧向前一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刘掌柜,你可认识我?” 刘掌柜仔细看了看他,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你莫不是李嗣业?” 李嗣业挺挺胸脯,有意让刘掌柜看到胸前的校徽,道:“正是我。” 刘掌柜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便笑着说道:“莫不是做了这------” 他也搞不清楚李嗣业到底是做了学子,还是做了别的什么人。那面校徽对他来说,过于生疏了。 “我已是青上书院的学子,看,学号是零零二号。” “哦,青上书院------莫不是李承修李待制办的青上书院?” 李承修是官身,等着朝廷下制书出仕,所以人们常常称这种人为某待制,有尊重的意思。 李泌一听赶紧问道:“掌柜的认识我父?” 这时候,刘掌柜才一脸温和的看着他说道:“原来是李待制家的小郎君来了,恕我眼拙。” 李承修每年在这家店里的消费是个大数目,所以,刘掌柜见到李泌如同见到招财童子。 既然是熟人,李泌觉得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可他刚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这刘掌柜就连连摇头不止。 李泌抬头看着他,心说这件事很难吗? “此事不难,然花费极大,不是小郎君能承担的。” 李泌一听是钱的事情,便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他问道:“刻这一部千字文,价几许?” 刘掌柜大约不想和李泌谈三五文钱以上的业务,就指着货架上的一本经书说道:“只这一本心经,便要二百六十文。” 李泌知道心经,也读过心经,知道心经不算标点符号只有二百六十个字,便想着一个字便是一文钱啊!若是算上标点符号,算什么标点符号,这大唐就不用标点符号好不好。 “也不算贵啊!”李泌脱口而出。 刘掌柜一愣,就问道:“你来此你父可知道?” 李泌摇摇头,说道:“来此不用和我父说。” 刘掌柜先前耳闻过李泌擒贼一事,这会看到李泌昂首挺胸如同小大人一样与他侃侃而谈,心里已经多了几分惊奇,就拿出往日对待客户的态度,变得认真了一些。 “千字文,只刻一部雕版,便要千文------” “随行就市,我就不与你讨价还价了。” “印制一部千字文,还要十文钱。” 李泌一听这就有些贵了,想了想后说道:“我只要雕版。” 刘掌柜一听赶紧问道:“小郎君要这雕版做什么?难道要自家印书?” 李泌笑了笑说道:“你说呢?” 刘掌柜开始挠头了,说道:“没这规矩的。” “掌柜的若能稍微变通一下,不守着这死规矩,就能获百倍利。” 与人谈利,特别是与商人谈利,那就是牵住了牛鼻子。 所以,刘掌柜看着李泌,道:“百倍利?” 李泌点点头,道:“只要你按照我说的话做,何止百倍。” 第二十五章书香怡人 李泌知道,若要制于人,授之以利便可。 果然,听到百倍利润,刘掌柜心动了。虽是一七岁孩童的话,他也想听听。 “请问店家,若我出资雕刻印版,这印版归谁?” 刘掌柜觉得李泌问的这话好没道理,雕版给了你,难不成你自家印书不成? 这一行的规矩就是,雕版是雕版,印书是印书,寺院里的那些僧人来此印经书的时候,从来就不多说什么。 于是,他说道:“刻制雕版甚是繁琐,故而归店家所有。此乃行规。” 李泌觉得刘掌柜所说的行规不合理。既然是客户出资,刻板为何还是归商家? 李泌觉得这大唐一直没有普及线装书,和这商家不合理的规矩有关。 寺庙里有手抄的佛经,都是一页页的,并不像其它书那样是一卷卷的。况且,这些手抄的纸张装订起来,就是更为方便的书本。 僧人想到了,这奉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王朝,怎么就没人用心想想,这线装书要比一卷卷的书卷容易收藏,更容易翻阅。 如此方便之事,你等商家想不到,也想不到里面隐藏着的巨大利润,只拿着规矩保护自己的垄断地位,这就很没良心了。 说你是奸商倒也不至于,至少不是个真正的商人。这真正的商人,逐利如苍蝇见血,见缝就要插针,绝对不会死守着规矩不放。 “雕版归我,一字两文。” 刘掌柜犹豫了一下。 李泌看在眼里,慢慢说道:“三文。” 死咬着规矩不放,那就是钱不到位。 “这……”刘掌柜动心了。 “四文,三天后我来拿。” “只小郎君这等爽快劲,就与你父有一比。”刘掌柜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 李泌心里暗自说道:看来你没少坑我爹啊! 在回书院的路上,李嗣业看看周围,然后就开心的说道:“小先生,你让我找的那人,我找到了。” 李泌眼睛一亮,说道:“他是如何说的?” 李泌拿钱砸刘掌柜的时候,这次员俶没有躲在远处看,而是拿了货架上的一卷书看着,耳朵却听着李泌和刘掌柜说话。而李嗣业则溜溜达达的走开了。 李泌来这家书肆的时候,知道李嗣业曾在这里做过工,就让他去找找那些会调墨印书的工匠。 “他说,想让自家儿子去书院读书。” “可以。” 李嗣业一乐,李泌也笑了起来。 只有员俶呆呆的看着他俩,不知道这二人傻笑啥呢。 篆刻,会这项手艺的人在大唐如过江之鲫。李承休就会刻印,闲着的时候会刻几枚闲章玩。 而这印制佛经就是门高超的手艺了。不是说的这印书的功夫,而是所用的印墨。 看到那些无价的古书没有,还有莫高窟里埋藏千年,却字字清晰的经卷,你就知道那些制墨匠人有多厉害了。 李泌要找的就是这么一个人。与刘掌柜谈生意,不过是给李嗣业争取时间而已。说实话,找一个会刻字的人一点也不难,自家阿耶若是愿意,刻一部千字文也累不着他。 而找一个会调制印墨的匠人就不容易了。所以,李嗣业找到那人后,李泌觉得此事十拿九稳了。 十几天后,青上书院的所有学子都拿到了一本散发着墨香的《千字文》。 别说是这些垂髫学子,就是阅书无数的李承休捧着这新书也手颤不已。 书是刘掌柜那家书肆印的,虽是多花了许多钱,可雕版却拿了回来。一同拿回来的,还有多印出来的一百本《千字文》。雕版用了四千文,印二百本书花了两千文。 要不是看到印出来的书籍看着舒服,李承休少不了又要叨叨一阵子。 “父亲大人,新书如何?” “易读易藏。” 藏书大家的话就是定论,既然这样的书用起来方便,也易于收藏,那么,这长安城中就会有人喜欢。 “父亲大人,这多出来的百本书……” 李承休大手一挥,说道:“我送与那些故交好友,他们定然会说一声好的。” 李泌抬眼看着他,道:“白送吗?” 李承休眼睛一瞪,道:“你想怎样?” “印书可是用了六千文啊!” 说到钱,李承休又没了脾气了。 李泌又说道:“我的意思是,这第一版印书,该是有较高的收藏价值的……” 不等李泌说完,藏书大家李承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向那些故交好友要钱,他还是做不出来此事。 “我们可以让他们收藏此书……” 于是,编上号码的一百本《千字文》,就这样摆在了那些读书人面前。这一百多在官在野的仕人看到印刷的《千字文》,其惊讶程度不亚于李承休初次见到这样的书时。 等他们知道制作这样的书花费巨大后,他们便十分大方的拿出来一些绢帛,还有数千文钱,将这些书籍收藏了。 第一版,该是这样值钱的。李泌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书卷,特别是堆在一起的铜钱绢帛,在心里想着。 最后算下来,这次印书不但没有花钱,还净得五千多文。 这让李承修大吃一惊。自己书海遨游了半辈子,还从没有看到过成捆的新书能值这些钱。可那些故交好友掏钱的时候,却是那样痛快,好像迫不及待一般,这就让他无话可说了。 他看看李泌,看到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那些钱财,就转身走了。李承修觉得以后这小子做事情,还是不要管着他了。 赚了钱,李泌当然高兴。可他不想过于表现出来,这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只那些印书的墨,李泌觉得就够后人研究的了。 带着香气,字体都是黑亮黑亮的,只看着便会心生欢喜。原来,这书香不是说说的,而是真的香。 李泌看中的是这此藏书活动的广告效应。 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收藏家都收进屋中的书,自然引起了城中其他读书人的关注。 可他们走遍东西两市的书肆,却找不到一本装订成册的《千字文》,更别说书名是由藏书大家李承修亲自篆刻,又印在封面上,带着藏书编号的《千字文》了。 李泌得知此事后,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二十六章长安书贵 东市书肆刘掌柜一大早就站在了书院外面。他一见到李泌,就提出要把雕版买回去。 李泌瞥了他一眼,只是淡淡的问道:“多少钱?” “什么?” 刘掌柜以为自己听错了,照他的想法,就凭李泌当初买雕版用钱砸自己的样子,怎么也要先难为他一番。 “我说,你出多少钱?” “先前卖与你时,是四文钱一个字,我给你加上一文,五文钱如何?” “行啊!” 说完,李泌也不管愣在原处的刘掌柜,径直转身进了书院。 直到李嗣业带着几个岁数大一些的学子,把那些沉甸甸的雕版放在他面前,刘掌柜还恍惚如在梦间。 早知这样,我就不骑驴来了。看着那些雕版,刘掌柜有些后悔的自言自语着。 李嗣业隔着门缝看着刘掌柜把那些雕版好不容易放在那匹毛驴背上,就转头对李泌说道:“他好像很怕你反悔啊!” 李泌笑了笑,说道:“我阿耶去了城中其它的书肆,带着那些印好的书。” 李嗣业只想了一会,就哈哈大笑起来。 李泌交代父亲,新印的这些书没有收藏编号,封面也没有再用他书写的千字文三个字。这样,这些书就是普通版本,不会让那些慷慨解囊高价收藏此书的故交好友不高兴,也可把书的价钱落下来。 至于书价,李泌经过认真计算,除去纸张印墨,一本书的成本不过是五文钱。这里没有算雕版,也没有算人工。因为雕版还会卖出去,而人工则是李泌领着一些大一些的学子,在那个会调制印墨的学子家长的指导下,没日没夜赶工印出来的。 只五六天的工夫,李泌他们就印了五百本书。现在,李承休带着那些书走进一家家书肆,出来的时候,钱袋子也渐渐鼓了起来。 一本书只让收八文,是不是少了些?李承休心有疑惑,可还是只收了这么多钱。 大唐原先书价高,那是因为书卷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别人一笔一划抄写的。寺院用的佛经有印刷的,每本佛经根据字数多少,价钱也不一样,可这里最大的费用是雕版费用,其次是纸张,平均到每本书上也不是小钱。 这样,因成本太高,就很少有人会印书。现在,城里有了廉价的书,虽然只是一部千字文,也很快就脱销了。 做为儿童启蒙读物,这种书的销路还是极好的。 李承休觉得书印的太少了,就想让李泌他们多印些。可得知雕版已经被卖了后,李承休就傻了。 “请先生是要花钱的……” “我们已经有了九千钱。” “好的先生贵一些吧?” “父亲大人,原先你可是不愿意管这钱的事情的。” “你阿娘不放心……” “那就让我阿娘来管钱好了。” 最终,李承修也没了底气。 刘掌柜拿到雕版后便连夜加班,不几天就印出了上千本千字文。要说这专业的就是比业余的效率高,看着堆在一处的这些书,刘掌柜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在他眼里,这就是一堆铜钱。青上书院的收藏大会,让这长安书价攀升。现在城中那些人对印刷的书籍极为喜爱,这些书一旦上市,定然会抢购一空。 第二天开市后,让刘掌柜掉眼珠子的事情发生了。 进来看的人不少,可看到店里的伙计说千字文要五十文,那些人就面露鄙夷不屑之色。还有人说,这只是一般品相的,又不是收藏版,如何值五十文。 刘掌柜陪着笑脸道:“虽不是收藏版本的,可这是印出来的,这印出来的……” “印出来的只卖十多文,你不知道吗?走了走了,奸商。” 被人骂做奸商,刘掌柜不愿意了。虽说自己平日里要价高一些,可不能算是奸商吧? 看着那些客人走出店铺,刘掌柜不淡定了。 “哪里,是哪里,你们在哪里看到只卖十几文钱的书了?” 除了那几名伙计不安的看着他,并没有别人理他。 刘掌柜发过火后,目光落在那些书上。书都是好书,可卖不出去必然要折本。 又过了两日,进到店里面的客人虽多,可大都摇头叹息的出去了。有些脾气火爆些的,临走又骂出了那两个刘掌柜最不愿意听到的字。 奸商便奸商吧,我又没求着你们买,骂我作甚?刘掌柜双眼无神的自言自语道。 伙计们看到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推举一个年长些的伙计,去和刘掌柜说说,不行就降价处理吧。 哪知话一说完,刘掌柜就来了精神,眼一瞪说道:“是哪个那日说长安书贵,多印些定能赚钱的?” 这几个伙计眨眨眼,心说这话不就是你说的吗? 可这样熬下去也不是办法,占用着大量本钱不说,还臭了门市。于是,那伙计又说道:“不如再去一趟青上书院……” 刘掌柜看着那伙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李泌知道刘掌柜的来意后,就眨着眼说道:“书非借不能读也。这句话的意思你明白吗?” 刘掌柜眨眨眼,说道:“是不是这书只有借到了才能读?” “你这样理解也行,所以说啊,这读书人少,和这书价有直接关系。” “小郎君也认为我的书卖的贵?” “人家都骂你奸商了,你说贵不贵?” “可是……” 李泌不想多和他废话了,直接说道:“五文钱一本,书院全都收了。” 李泌算过,先前那些雕版刘掌柜赚了自己四千文,最后又五千文买回去,里外里只花了一千文。现在给他五文钱一本书的价格,李泌觉得自己很有良心了。 刘掌柜也暗自算了算,一文不挣,却也没亏本,自家还落下了千字文的雕版,就咬咬牙答应了。 不答应怎么办?因为那些书,自家的店铺已经臭了名声,几乎没人上门了。最重要的是,那些寺庙得知这事后,也纷纷表示这印刷佛经一事,也不劳驾他了。 李泌收了那些书,说实在的是在救他。 结果,这一千册书又被李承休委托那些熟悉的书肆卖了出去,价格也低了一文钱。 李承休做完此事后,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顿时惊得从那把舒适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竟然还有这种神操作? 看到李泌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正在和韦叶儿等人说笑,李承修就盯着他看了许久…… 总不会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吧?李承修喃喃自语着。 第二十七章快乐很简单 李承休说的那些人,其实是一些隐士。 李泌三岁时,李承休与他在坊间玩耍。这时,从远处走来了几个人。 这些人穿着奇特,面容也与常人有异,一个个道骨仙风的样子。当他们看到李泌后,顿时都惊讶了一声,纷纷停了下来。 只见这个人摸摸李泌的脑袋,那个掐掐他的胳膊腿,还有一个则盯着李泌的脸不放------ 最后,他们中的一个说道:“此子不凡啊!日后当为圣------” 李承修回家后,把此事对周氏讲了。周氏听完后愣了好一会,最后就说了自己还没出嫁时发生的一件事情。 所谓圣人降临,必有异象。李泌出生前,不对,确切说是李泌的阿娘出嫁前,一位老僧见了她,对她说道:“当生三子,最小的那个当以金授紫衣,为帝王师。” 李承修听完后顿时哑然。 那些道风仙骨的人还说,待此子长至十五岁时,他们便要来收他为徒。 自己遇到的和夫人遇到的虽然不是一回事,可都挺让人惊奇的。李承修和夫人都有些发蒙。最后,两口子出于爱子心切,商定李泌十五岁前哪里也不许去,省的被人带走做了半仙。 若是李泌十五岁的时候那些人真的来了,李承修和周氏一致决定,定要用狗血猪尿等秽物喷他们。 自家孩子以后做个什么样的人,该是他自己说了算的。李承修不亏为藏书大家,不但书多,书中的道理也明白不少。 周氏更是坚决,如母牛护犊一般整日看着李泌,谁也别想把他带走。 可这会李承修有些郁闷。很明显,此子所做之事异于常人太多。李承修心里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李承修是个爽快人,好事坏事把李泌叫来一问就知道了。 听到父亲叫他,李泌朝学堂这边跑了过来。李承修却朝着院中那颗大树下走去。 “父亲大人唤泌儿来何事?” “卖书之事------可妥当吗?” 李泌想了想,卖书一事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啊?除了那家书肆只落下了一些雕版,那书肆掌柜的有些不高兴之外,其余的人好像都没什么意见。 收藏了那些书的人觉得此书值得收藏,学子们第一次有了真正的课本,再也不用抄书了。而书院赚了一些钱,不多,但是够用好大一阵子的了。 最重要的是,自此开始,无论是私塾还是家学,都用上了物美价廉的书。这只是开始,只有一部《千字文》,接下来,还有《急就篇》《九九乘法歌》等等更多的书籍。 李泌甚至认为,就家中父亲所收藏的那些书里,若是有值得印的,也要印出来,供广大学子学习。 只不过,在接下来的庞大印书计划中,李泌已经决定不使用过于笨拙的雕版,而是采用了活字印刷。 这样,这大唐就会有更多更廉价的书,也会有更多的人看书。如此,这大唐才会越来越好。而把书都藏起来,不过是一家之富而已。 “父亲大人,李泌所做之事利国利民,妥当的很。” 李承修没有接话。他知道李泌说的对,而他真正想问的也不是卖书的事情。 “泌儿,你------可有什么不妥?” 看着今日说话断断续续的李承修,李泌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李泌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不但不能说,还要尽量打消李承修的疑心。 “父亲大人,若是让你挑选神童,在这里所有的学子中,包括表哥员俶,你会选谁?” 李承修一乐,心说这还用选吗?当然是自家儿子李泌啊! “你会选我对不对?即使是员俶有贺知章推举,你依然会选我对不对?” 李承修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泌一乐,说道:“这不就对了嘛,我才是真正的神童,所以才能做出这许多事。” 李承修一听,心中万般疑虑顿时打消了。站在这树下,就是希望李泌日后能成为一颗参天大树。望子成才,是每一个父亲的天然心愿。既然自家儿子才是真正的神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他伸手抱起李泌来,就像以前一样开始举高高------ “阿耶,我已是先生了。” “你就是做了帝王师也是我儿子。” 快乐就这么简单。青上书院大小两位先生在柿子树下打闹着,引来了书院里的其他孩子。 他们看到平日里被他们称为小先生的李泌此时被大先生在空中抛来抛去的,顿时欢呼起来------ 许是快乐的呼声太大,以至于书院大门被敲的很响也无人听见。直到阿奴听到前院的吵闹声过来看个究竟,才打开了大门------ 敲门的是一位面容憔悴的小娘子。 李泌站在饭厅的外面,看着不住地叹气走来走去的父亲,便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他说道:“阿耶,那日送他们走时,我已经提醒过他们了。现在这个样子,也许是天意吧。” “该多说几句的。”李承修一脸的悔意。 “没用。”李泌干脆说道。 李承修停下来,看着李泌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这事不用猜,这被贬的官员多半没有好下场。他又是得罪了皇帝,怎么不落得如此下场。” “唉,只晚了一步,这请辞的表章都写好了,杀他的人也到了。” “还是没用。” 李承修看了一眼儿子,心说那日你都说出让他归隐的话了,怎么不再坚持坚持,让他下了决心。这下好了,只剩下在饭厅里吃饭的孤儿寡母,以后该怎么办? “这里原本就是她们的家,不过是多两双筷子的事情罢了。不知父亲唉声叹气的愁闷什么。” 李承修一想,李泌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可不是吗?这书院里每日吃饭的有近百人,还差这孤儿寡母两个吗? 他看看李泌背着手离开的样子,心说怎么什么样的大事到了你这里,也变得如此轻描淡写的了? 李承修还想到,这书院里的学子眼看着越来越多,只阿奴一个人已经是忙不过来了。若不是李泌说的那个每日轮流帮厨的办法,只怕是吃不上及时的饭。 现在这两人回来了,不如就和她们商量商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样,阿奴也不会多有怨言了。不过,这两位先前都是锦衣玉食之人,怕是做不来这些杂事的。 想到这里,李承修的心里倒也不是像先前那样的烦闷了。 (投几张票吧?让我也快乐快乐!捂脸捂脸) 第二十八章女先生 许是这一路上已经把眼泪流干了,自打这母女两个进到书院里,一直到沐浴更衣吃过饭,就没有人看到她们掉一滴眼泪。 此时她们站在李承休面前,脸色平静,仪容大方,就如同李承休第一次见到她们一样。 “这书院中……”那夫人说道。 “这书院还是你们的家,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李泌抢先说道。 李承休瞥了一眼李泌,也赶紧说道:“对对,这里原本就是你们的家,现在也是。” “李院长不要这样说,亡夫将此地已经捐做书院,这里就是你说了算。我母女二人只在后院偏房住下就可。” 李泌知道她们在回来的路上,把老仆和女婢都遣散了,就猜着她们已经落魄到极点了,就说道:“书院里杂事甚多,不知夫人和小娘子……” 不等李泌说完,那夫人就说道:“小郎君的心意我等领了,以后这书院里的洗刷缝补烧火做饭等事项,我母女二人便一力担承。” 李承休一听赶紧说道:“不勉强不勉强,能做多少就多少,平日里有阿奴,我家娘子也常来帮忙,你等量力而为就好。” 李承休话音刚落,那位小娘子就说道:“我不做这杂事,我要做教书的先生。”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只有李泌看着她傻笑着。 “经过坊门时,我看到那里贴着书院请先生的告示------” 贴告示请先生是李泌的主意,只是这告示上只写着优待先生,却没写到底给多少钱,所以一直没有人来。这小娘子算是应聘的第一人。 李承休刚要说话,就听李泌说道:“小娘子贵姓?” 那女子愣了一下,心说我家姓什么你不知道吗?外面大门上写着“武宅”两个字的木牌还在呢。 看到李泌板着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这女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行礼道:“小女子姓武,叫做武明娘。” 李泌点点头,又问道:“平日里读的什么书?” “四书五经都读。” 李泌又道:“书院不收束脩,这先生的------” “小女子愿意无偿施教。” 一问一答间,交易便已经达成。 原先李泌想帮助她二人,可看到她们甚是刚强,一定不愿意在这里白吃白喝,就让她们做些杂事,她们住在这里心里也安稳些,双方也都有个说辞。 武明娘看出了李泌的意思,可能是心里不想让自己的阿娘劳累,就做了这不要钱的先生。这样,她们在书院里就有了尊严。 这母女二人走了后,李泌抬眼看着父亲,道:“姓武的女人都这么厉害吗?” 李承休知道李泌这话的意思,没有回答他,只是摇着头说道:“有上官女之风。” 李泌一怔,赶紧问道:“阿耶说的可是上官婉儿?” 李承休点点头,想起自己初登进士,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站在太极殿上,看到一个风姿绰约的丽人站在皇帝身边。 这武明娘与那丽人太像了,李承休恍惚间觉得时空倒流一般。 “父亲,阿娘来了。”李泌大喊一声就跑了。 李承休看向后面,并没有看到周氏过来,就笑了笑走了。 书院里有了新来的先生,这教具总要准备一套的吧。李承修一边走一边想着。 李泌真正领教了武明娘上课时的手段。 十三个学子,还有坐在下面听课的李泌,看到武明娘进来后,依照规矩起身行礼。 武明娘并没有被书院里的特有敬礼方式惊着,看到学子们行礼后还在站着,武明娘就说道:“今日我讲礼学,我站着讲,你们站着听,以此来敬仰先儒圣人……” 李泌,还有员俶等人一听就懵圈了。 说好的温柔以待,说好的长安女先生,怎么这会画风全变了? 员俶对着站在前面的李泌小声说道:“这女先生好像比你还清奇啊!” 李泌正抬眼看着武明娘,听到员俶在自己后面说这话,李泌就知道员俶完了。 果然,武明娘看了看面前那张宽大的楸木讲桌,抬头喊道:“员俶,站上来。” 这就是校徽的好处啊!讲桌上有校徽号码,后面都有对应着的名字。 员俶倒也没有在意,起步走了过去…… “啪、啪、啪------”一顿竹笋炒肉后,员俶还被赶出了课堂。 武明娘说,此课讲礼学而员俶不知礼,就是欺人太甚。所以,去外面凉快着吧。 神童的自尊心饱受打击,等李泌下课后,他又哭咧咧的找李泌哭诉。李泌依然给他吹红肿的手掌,还对他说,你舅舅说,女先生有上官婉儿之风…… 不等李泌说完,员俶便不哭了。 上官婉儿,帝国第一女官。其心机手段是多少饱读诗书的男人也不能比拟的。员俶早就听说过上官婉儿的大名,所以,被有上官婉儿之风的武明娘打一顿,心里也就没什么可委屈的了。 这种事情就像是你被皇帝打屁股,虽然天下皆知,但你丝毫不怕名声受累。但你被一个泼皮堵在里巷里扁了一顿,连你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再见到武明娘的时候,员俶等人规规矩矩的闪到一边行礼,等到她过去后,他们才起身离开。 一贯讲究师道尊严的李承休见了后,心里很是高兴。先前这学院中,上课时还好,一到下课这些学子就疯的不行。 李承休知道这是李泌的缘故,那些学子都愿意和他疯闹,碍于李泌的面子,李承休也不好多说什么。现在看到李泌自己给自己找来个麻烦,李承休就有些想笑。 李泌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麻烦,他和其他学子一样,平日里也都很讲礼数,见到武明娘以后,也是恭恭敬敬的请她先走。 虽然李嗣业等人说,小先生也是先生,况且比女先生在这里要早,为何要礼让女先生? 李泌听了后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什么。在他心里,他觉得武明娘其实做的很对。 师道尊严,不论何时何地都应该是这样。 武明娘鞭笞学子,只要是有该打的理由就行。她注重培养这些学子讲规矩,这也是李泌求之不得的。先前这帮家伙太不像话了,欺负自己个头小,全然不把自己当做先生。 所以,对于学子们的怨言,李泌从来都是当做耳旁风。而那些年少的学子,也是时不时地犯到武明娘手里。 “小先生,你再不说话,眼看着我等就活不成了。” 苏焕被前后两院学堂里的学子们推选为代表,再一次找到李泌诉苦。 第二十九章 老先生 “今日谁又挨打了?” 李泌去了前院学堂听课,所以不知道谁又落在了武明娘手里。 “李余,还有我。”苏焕伸开手掌给李泌看。 李泌瞅了一眼,就知道他们今日犯了多大的错。 “哦,挺严重的。” 苏焕以为李泌说的是他被打的挺严重的,就说道:“是吧,那小娘子可狠了。” “啪”的一声,李泌又重重的在他手掌上抽了一鞭子。 “哎呦,你做什么?”苏焕疼的跳了起来。 李泌作势又要抽他,苏焕就赶紧喊道:“我知道错了,刚才没有喊你小先生……” “就这吗?” 苏焕眨眨眼,道:“莫不是因为我叫她小娘子?” 李泌笑了,道:“你看吧,这一挨打就懂规矩了。” 苏焕自小流浪,心眼活泛,人也机灵。听了李泌的话后,就说道:“我懂了,以后不惹她、不,尊重女先生就是。” “这就对了,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女先生……”李泌知道这样说不合适了,但是已经晚了。 就听苏焕接着说道:“我等把女先生当做自己阿娘那般对待。” 说完,他就跑了,只留下李泌一人在阳光下凌乱。 这一天书院又来了一位先生,一位老先生。他不是看了里坊门口的告示来的,而是李承休亲自把他请来的。 李承休在一家潮湿昏暗的客肆找到他时,他正在为了住店的钱和店主争论。最后,店主一怒之下把老先生唯一的一只书箱扔了出去。 老先生答应来这里教书,无它,只是为了一个管吃管住的地方而已。 李泌有些怀疑老先生的动机,李承休却待他礼遇有加。 “敢问李院长,这学院如此安排,可是你的主意?”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过后,老先生这样问道。 李承休指指李泌,说道:“都是犬子所为,我不过是在一旁协助,出些力气而已。” 这时候,这老先生才开始拿正眼看李泌。 “小郎君为何要这样做,学子们坐着听课,这成何体统?” 李泌说道:“先前学子求学,踞坐于矮桌,时间久了,只练出了跪着的工夫。” 老先生一皱眉头,道:“如此呢?” “只一挺身起立,便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嗯------” 老先生又看了看李泌。李泌今日一身和其他学子一样的装束,只是胸前的校徽略有不同。 “李兄,此子可教也。”老先生转身对李承修说道。 李承休客气的拱拱手,说了声“有劳杨兄了”。 老先生姓杨,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姓名。这几十年除了读书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忙着赶考了。结果,数十次应试不第。 这大唐有句有些残酷的玩笑话,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说的就是进士难考,即使五十岁考上也算是岁数小的。 虽说杨老先生还不到八十岁,可再应试几次也就差不多了。李承休找他来教书,其实是看中了他屡试屡败,屡败屡试不屈不挠的精神。 李承休认为,大唐考进士,原本考中的就是凤毛麟角,里面有很大的运气成分,还有考场外的功夫。并不是那些考生才气不够,相反,这些一直奋战在考进士之路上的士子,才称得上博览群书,通古知今,都是不可多得的读书人。 所以,他百般打听,终于在那家客肆找到了这位长安城最老的考生。 老先生客居长安已久,早已没了回家的心思,再加上穷困潦倒,居无定处,所以不等李承休说完来意,就捡起书箱,跟着李承修来了书院。 原本他只是想找个地方聊以安身,可到了书院,见了书院里的情景和书院的学子,还有李泌后,老先生改了主意。 不考了,这辈子再也不考了。余生就在这里教书度过,我倒要看看,我自家考不上,我教出来的学子们能不能考上。若是他们也考不上,我才真正的死心了。 带着赌气的成分,老先生的课就讲的形神并茂,别提有多用心了。 李泌听了一次课后,才发现自家阿耶也是个有眼光的人。 “父亲大人,这老先生大约是想把平生所学尽授予这些学子。” “知道就好,泌儿,你也不要偷懒,平时多听听老先生的课,必定受益匪浅。” 李泌吧,对老先生的为学之道很佩服,也赞叹他一条道走到黑的志气,可要是让他每天都去听那些之乎者也,他就不是那么有耐心了。 从前院学堂出来,李泌朝后院走去,正走着就看见武明娘也朝前院走来。李泌站住,先行行礼。武明娘还礼后,李泌赶紧闪身,礼让她先走。 武明娘却没有走,低头看着他说道:“小先生,若不是你当初在这院中说,此处永远是我家,我与阿娘真的不知道去往哪里。” 李泌赶紧说道:“女先生言重了,该是我谢过你们,没有你父,这书院也办不成。” 武明娘一听,柳眉一挑,问道:“你也叫我女先生?” 李泌点头道:“是啊,我也怕挨板子啊!” 武明娘面有不悦,道:“一个个欺负我是女子,是我讲的不好,还是他们不愿意认我做先生啊?” 李泌看了她一眼,便低头瞅着一株不知名的草花说道:“据我所知,他们都很服气你。” “哼,都是哄我的。”说完,武明娘把教鞭提在手里,大摇大摆的走了。 看到她过去了,李泌才大声说道:“已经过去的事情,若是你一遍遍的想着,就会一次次的心痛,不如放下。” 武明娘顿了一下,随后就快步走了。 李泌朝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心说我累不累啊? 一边安抚那些挨打的学子,一边还要开导你,都是做先生的,能不能别难为先生。 心结甚重的武明娘,目睹父亲惨死于使臣之手之后,就暗暗发誓,要找杀父仇人讨个说法。所以,她要回长安,想要问问深宫里的那位圣人,为何出尔反尔,要了父亲的命? 李泌那天在细雨中对着马车说的那话她还记得,她就想着若是父亲当时听了这七岁童儿的话,早一些递上辞呈,或许就可免了那一刀之祸。可惜父亲想明白后还是晚了,那夜写好辞呈,还不等托驿站的人送走,要命的使臣就来了。 想了一会,武明娘突然觉得这个平时她并不过分关注的童儿好像不一般啊! 听那些学子说,书院的钱都是他弄来的。还有一页页可以翻看的书,还有能坐着上课的桌椅,还有自己胸前这枚铜色的校徽…… 武明娘越想越觉得李泌好像才是这里最值得关注的人。 让这个花言巧语的小童儿骗了。武明娘想着想着就笑了。 第三十章李嗣业 青上书院有了三个半先生了,这应该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情。 至少在周氏看来,这是最大的喜事。 因为青上书院先前缺钱,这教书的先生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周氏便觉得这书院只能靠这父子二人力撑了。 可偏偏就有了两位先生,还都是不看重钱财的。所以,周氏拿出自己最温柔的一面,以礼相待。 先前最让她担心的是,这书院越办人越多,这父子二人终会受累不住,最后免不了要请先生帮忙。 可请先生就要花钱。虽说书院现在不是很缺钱,然而,能省则省,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周氏不是小气的人,她给对束脩一事不在意的老先生做了里外全新的衣衫,给武明娘母女两个置办了些过日子的物品,从屋里屋外的摆设,到针头线脑全都置办齐了。 先前她们离开这里的时候,这里的东西已经送人的送人,被亲戚拿走的拿走,已经不剩什么了。 看到老先生眼泪汪汪的,还有武明娘母女感激万分的目光,周氏轻声道:“只要书院还在一天,你等吃穿用度就不必操心。” 李泌觉得阿娘甚是聪明,她这样说,就是把书院的命运和他们的命运拴在了一起,这样对办好书院是极其有利的。 “泌儿啊,这些人都是你的贵人,你要好生待他们。” 李泌正坐在周氏身边吃毕罗,就说道:“阿娘,你们都是我的贵人。” “瞎说什么,阿娘是阿娘,阿耶是阿耶,还有你的两个兄长,都是你的亲人。” 李泌笑了笑,开心的吃着手里的毕罗。 今日放假。这是李泌规定的,每上六天学便休息一天。李承修觉得这样很好,可以让学子们松弛一下。 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 学子们放假,走读生都回了家,后院这些学子则开始整理内务。先生们没什么事情,就聚在走廊里闲聊。 老先生说,这些学生里一定会出几名进士。大先生李承修则摇摇头,说这些学子都出自寒门,读书的底子本来就差一些,要中进士,怕是要脱几层皮的。 女先生武明娘则说,别人中不中我不管,只是这韦叶儿,说不定将来会成为学高八斗的才女。只这小小的年纪,便已经能读四书五经了。 三人说完后,都看向李泌。 李泌向一边躲了躲,说道:“前院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后院的学子中,会出一名大将军。” 三位先生一听都笑了,几乎是齐声说道:“李嗣业。” “咦,你们怎么都知道是他?” 三人都笑了,笑过后,老先生说道:“你没见他平日里走路的样子吗?身正目正步正,全然是一副将军的气派。” “此子力气也大的惊人。”李承修也说道。 “膀大腰圆,武夫也。”武明娘又说道。 李泌这才明白,眼前这些人都有观人的本事。 其实李泌不知道,这大唐才是真正的“以貌取人”。科考取士,军功提拔,这相貌周正,气宇轩昂的往往就比较沾光。 此风日久,就弄得这大唐有些人就成了外貌控。他们往往只看一个人的面貌,就敢断言此人将来会做什么,搞得跟相面似的。 也许是李嗣业现在生活规律了,也可能是到了长身体的时候,来到书院后突然开始长高了不说,还比以前更是强壮了。现在已经是书院个子最高,力气最大的人。 “泌儿,李嗣业是你后院学堂的人,你有什么打算?” 李承修爱才,怕自家儿子耽误了李嗣业的前途,所以这样问他。 李泌看看眼前这三位先生,心说这人我还是留着吧,交给你们我更不放心。 “李嗣业读书很用功,老先生讲的诗赋,大先生讲的论语,还有女先生讲的春秋,他都能熟读详记,以后再加以调教,定能为我大唐出一人才。” 李泌刚一说完,武明娘就问道:“敢问小先生教了他些什么?” 李泌挠挠头,笑着说道:“战争论。” 三人顿时蒙了,随后便纷纷问道:“什么什么?” “也就是兵法。” 老先生愕然,大先生瞪大了眼睛,而女先生则笑了。 “你们不信是不是?” 谁会信啊?一个七岁童儿,纵然天赋神禀,可讲兵法这种事还是很值得怀疑的。 “可说说一二吗?”老先生问道。 “兵法云,不对,战争,是解决争端的最后一个办法,故不可轻用------” 老先生想了想,此子说的对啊! 大先生又想到了自家那些藏书。 女先生则笑吟吟的问道:“你先前带着那些学子做的那游戏,是不是就是模仿两军交战?” 李泌一乐,说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佩服佩服。” 李泌课间和学子们常做的游戏就是一人背着一人,然后被背着的人之间相互撕扯,直到把对手从他人背上扯下来。 不过是课间的一个游戏,既然女先生认为这是军事游戏,李泌也就认了。 女先生对着另外两位点点头,说道:“怕是真的,我观那游戏,如纵马作战,不把对手扯下马来不算完。” 同样看过李泌等人做这游戏的老先生和大先生想了想后,也交换了一下眼神。 “泌儿,这是书院。” 李承修不反对学习兵法。相反,作为一名前官员,他认为能文能武才是最好。那些边将军功鼎盛后,还有入朝为相的,真正称得上出将入相。可这些学子太小,对兵法这种高大上的东西,还不是那么容易理解。 李泌明白父亲的意思,可他不能说数十年后,这长安或许就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父亲大人,有一句话叫做居安思危,故战争之术从小就要学习。一旦狼烟四起,学子们披甲就可杀敌。” 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可天下会大乱吗? 太平盛世长大的李承修不相信如日中天的大唐会乱。要乱也就是皇家自个乱,和百姓关系不大。 看到父亲和另外两位先生默然,李泌又说道:“我害怕有那么一天,长安虽大,却无法摆下一张书桌。” 三人顿时愕然。 第三十一章人人都是神童 李泌的活字印刷术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说来也奇怪,李泌的合作对象竟然就是那个被印书所伤的刘掌柜。 李嗣业有些想不通,李泌说道:“书价低了,读书人才会多。” 对李泌这种公益想法,李嗣业还是能理解的。可这种赚钱的事情交给了刘掌柜,李嗣业就有些不愿意了。 “很简单啊!这人知道印书能赚钱,手里也有专门做此事的人,所谓术业有专攻,所以,这种事交给他去做更合适。难不成你们想把书院变成书肆吗?” 李嗣业想起那次被李泌逼着通宵达旦印书,就赶紧摇了摇头。 李泌明白,要想把书价降下来,必须是成规模印书,取代原先一笔一划抄书这种劳心费力的事。而活字印刷术是现在成本最低,印书也最快的方法。 可这里牵扯到专业问题,那就是成熟的刻字匠人,还有秘传的印墨。上次自己印书时,那个制墨匠人亲自操刀,从头到尾都没告诉李泌这印墨里的秘密。虽然他的儿子也在书院读书,可他依然守着最后的底线。 而这些刻字匠人,还有印墨匠人,在刘掌柜那里都是现成的。李泌想来想去,觉得只有把此事交给刘掌柜来做,才能实现书价低廉的目的。 在这件事上,赚钱是次要的,能让更多人读的起书才是目的。 李泌和刘掌柜定的合同是,书肆每印十本书,给李泌一文钱的“点子钱”。这样看好像李泌的这个点子不太值钱啊! 李承休刚看到这份合同的时候,也是大吃了一惊。活字印刷之所以成本低,就是那些刻好的字可以循环使用,印哪本书都可以用,而不像过去的雕版一样,只能印所雕刻的这部书。 如此好的方法,白给了书肆不说,所得仅仅是每印十本书只得一文钱。吃惊归吃惊,李承休并没有多问,只是拿了这合同和刘掌柜一起找了管理东市的官吏,找了中人,双方画押,然后用了官印。 李泌一点也不怕刘掌柜印书时有所隐瞒,以省下给自己的点子钱。因为合同上盖的是官印,如果刘掌柜有所欺瞒,等着他的就是杖打和发配。 李泌对大唐这种严惩不讲信用之人的方式很是赞赏,这不守信用的人多了,整个世界都会变味的。 倒是刘掌柜看到李泌把这种好事送上门来,还要价如此低廉,良心发现想多给李泌点钱,就与李泌商量,是不是十本书两文。 李泌笑笑拒绝了,心说这活字印刷术估计用不了多久,别的书肆也会知道。到那时,怕是你连这十本一文也不愿意给了。 既然李泌知道活字印刷早晚会普及,为何还有信心赚钱呢? 李泌知道,自己若是想达到挣钱的目的,还要让书价降下来,那就只能从家中的藏书想办法。李承休手中的藏书,有很多孤本珍本,只要印刷的常见书普及了,书肆为了挣钱,就会想到印刷那些市面上见不到的书。 到那时,李泌就可以收取专印费了。 这卷书你可以拿去印,但这专印费咱们要好好商量商量。 什么?专印费高了,对不起,下一家。反正那时候会这活字印刷的书肆多了去了,总有愿意把那些孤本珍本印出来的商人,以供那些真正的读书人品读。 没几天,李泌收到了刘掌柜专门送来的一贯钱。 一千文钱,李泌倒是没怎么在意,倒是刘掌柜说话时竟有些结巴。 “小、小郎君,不,小先生,神、神人也……” 李泌明白他为何这样,就笑着等他说。 原来,费工最长的制版时间缩短了,刘掌柜带着伙计连夜赶工,印完了《千字文》,又印了《急就篇》,接着又印了《九九乘法歌》,一口气把最畅销的启蒙读物全印了个遍。 “只是那些字,三本书,不用每本书都雕版……”刘掌柜还是有些激动的说着。 李泌觉得这刘掌柜还是很有效率的,只这十几天竟然印了上万本书,看来当初选择他合作是对的。 “印这么多,你不怕卖不出去啊?”李泌指了指那些钱。 “小先生,本钱甚低,一本书只合三文,卖四文,书肆前已是门庭若市------” 李泌笑了,笑得很开心。 员俶今日没来上学。 今日是皇宫中举神童的日子,他天不亮就被父亲带进宫去了。 书院里所有学子早就知道员俶被举荐神童一事,所以,他真的去了皇宫,这些学子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了。 小先生说,人人都是神童,只是你自己还没有找到自己身上神奇的地方,别人也就更看不见了。 这样一说,这些学子们顿时觉得自己真的好像不寻常呢! 比如李嗣业,觉得自己就该是领军作战的将军。不然,为何会天生神力。还有苏焕,这学院里就没有比他爬树更快射箭更准的人。李余也觉得自己不寻常,不然,自己校徽上的学号为什么是零零四,是不是预示着自己今后要四海扬名啊? 小孩子喜欢天马行空的想象,可学院的气氛却变了,变得更加好学向上,因为人人觉得自己都是隐藏着的神童。 对此变化,三个半先生都很满意。就连来此看武夫人的周氏,见了这些学子们也察觉到有些不一样。 “这些学子们的打闹声好像小了许多。”周氏听着窗外的动静说道。 “是啊,今日他们不知是怎么了,都跟着魔了一般,下课后还拿着书本围着先生问个不停。”武夫人也笑着回道。 周氏笑道:“许是在这学院呆了一段时间了,收了性子,懂些事了吧。” 武夫人却摇摇头,说道:“调皮着呢,今早见了我,都喊我祖母,你说,我有这么老吗?” 周氏愣了一下,随后就想起李泌和她说的,那些学子要待女先生为母的话,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女先生为母,武夫人可不就是祖母吗? 皇宫内,员俶坐在中间摆着的圆台上,觉得后背上汗水已经流了下来。 这就是坐坛,坐在上面的人要与下面围坐成一圈的人辩论。 一个时辰下来,员俶依然稳坐坛上。 第三十二章一惊之下 说实话,出身于读书世家,况且他祖父还是武后时期最狂的读书人,员俶的读书底子还是很厚的。 公道点说,青上书院所有学子里,员俶的书读的最多,读的也最好。 不过,这会他却汗流浃背,心里紧张不已。 让员俶汗流浃背的就是下面站着的那个小胖子。 员俶真心想走下去踹他两脚,最好能踹的他如狗啃屎一样。 小胖子的问题是,“儒释道三家,哪家见长”。 有这样问问题的吗?这是个正经问题吗? 员俶觉得这就是个坑,无论怎么回答,自己也要从坛上乖乖走下去。 李泌曾对他说过,万物存于世间,皆有其道理,不能说那个好那个不好。诸物之间比长短,就像是胖人和瘦人做比较,孰好孰坏? 就像这个小胖子的问题,如果说儒家第一,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几乎坊坊有寺庙。你要说佛家见长,这些候选神童,还有不远处看着的那些人,可个个都是读书人。 既然这两家都不成,那就说道家最好行不行?也不行,就在离此不远处,皇家的御用道观就立在那里。 这些只是员俶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想法。现在,他看着这个欠揍的小胖子说道:“三家所说,皆是让人修心修性修行,虽是路径不同,却殊途同归。只从这点来看,三家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何来高低见长之分?你提出如此问题,显得你很笨啊!” 众人哈哈大笑,小胖子羞红了脸,转身回去坐下了。 不远处的凉亭下面,坐着一些衣着光鲜的人。中间坐着的那个面目和善、微微带笑的就是唐玄宗。 他和一位老者看到此景后,都大笑了起来。 “此童叫什么,是谁家的?”玄宗笑着问道。 “回禀陛下,此童叫员俶,是员半千之孙。”老者低头回道 “哦,怪不得如此能辨,原来是半千孙。”玄宗颔首说道。 “陛下,此童是贺知章所荐。” “我知道了,叫他过来。” 员俶跪在玄宗面前,就听这位天子问道:“这些人眼看不是你的对手了,你知道还有谁比你更聪明啊?” 员俶刚想说出李泌的名字,可他突然想起李泌曾对他说过,若你有一日见到那位圣人,不可说起我。 员俶顿了顿,生生把那个名字咽了下去。 “小郎君,圣人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一个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 员俶什么时候听到过这种声音啊!一惊之下,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李泌,我舅舅的儿子,要强过我许多,其才学我自叹弗如------” “李泌?”玄宗看向那位老者。 老者摇摇头。 玄宗接着说道:“诏他进宫。” 跪在地上的员俶这会早已经浑身湿透了。 这时候的李泌正站在前院,看着那扇上课后便会关闭的大门。也不知为什么,李泌心里有些不安。 在李泌那一世的记忆里,这种感觉就像高考出成绩的那一天一样,带着几分不安几分期待。 学子们已经上了两节课,员俶也已经进宫多时了,李泌觉得该来的一定会来。 不来,那就是老天爷让此事转向了。 看到李泌瞅着山门看了好一会了,李承休和周氏就对视了一眼。两人正待唤他去树下阴凉处,就听到山门被拍响了。 “砰砰砰……”一声响过一声。 听到有人敲门,又有几个学子聚了过来,站在了李泌身边。 阿奴过去打开了门,随后,就有一个宦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这里先前不是武侍郎的家吗?什么时候成了这书院了。” 估计是看到满眼的学子,没有看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大人,这宦官就心有不满。 李泌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就盯着那人仔细看着。这时候,又有一名看上去年轻些的宦官走了进来。 李承休走了过来,那宦官就喊道:“李泌,李泌何在?” 不待李泌回答,李承休赶紧拱手问道:“中使何来,找小儿做什么?” “圣人有诏,李泌进宫。”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李承休只愣了一下,那宦官就已经不耐烦了,看着面前那些学子问道:“李泌,哪个是李泌?” “是我,我就是李泌。” 宦官看着这个人群里最矮的小童儿,噗嗤乐了,说道:“生的倒是秀气。” 李泌一听就腹诽着,你家都这么夸人啊! 那宦官朝后面挥了一下,那名年轻些的宦官走了过来,抱起李泌转身就朝外走去…… 这时候李承休等人才急了,赶紧问那宦官要带李泌去做什么。那宦官一扬手里的拂尘,说道:“圣人诏他,多问什么?” 李泌赶紧从年轻宦官肩膀上抬起头来喊道:“阿耶、阿娘,我没事,你们放心吧。” 能放心才见鬼呢!一个七岁童儿被宫里的人抱走了,还不说是什么事,只想想就够吓人的。 李承休一边安慰周氏,一边让武明娘安排那些学子放学。过了没多久,这书院里就剩下李承休这几个人了。 老先生想了想,说道:“今日是举神童的日子,莫非小先生所为被宫中的人知道了,也举为神童了吗?” 李承休摇摇头,道:“没有五品以上官员举荐,如何举神童?那贺知章举荐的是员俶,又不是泌儿。” “我听小先生走时说的那话,好像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武明娘说道。 周氏不哭了,看着武明娘。 “我只是这样觉得。”武明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周氏又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李泌被抱走后才听到风声,急急火火从后院跑过来的李嗣业说道:“小先生莫不是被宫里看中了,被抢了去了吧?” 众人都看向他,武明娘手里的教鞭也已经拎起来了。 就听李嗣业又说道:“小先生在这城中名声太显,说不定就传进宫里了。” 众人默然,武明娘也将教鞭仍在了一旁。 李嗣业说的没错啊,看看李泌这些日子做的事,哪一件哪一桩是一个七岁童儿能做出来的? 如此招摇,必入某些人的眼。更别说这里是长安,天子脚下,侦骑密布,耳目众多,谁知道哪件事就惹了皇帝。 “也许是招惹了哪位红人。”武明娘也恨恨的说道。 越想越怕,周氏的哭声更大了。 “员俶,员俶今日不是进宫了吗?”李嗣业突然说道。 众人这才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连连说着“许是急糊涂了,竟把这事忘了”。 周氏猛地起身抹了一把眼泪,抬脚就向院外跑去…… 第三十三章怎一个快字了得(求收藏求推荐求评论) 李泌觉得自己进宫之路只能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快。 不管是坐在马上到了皇宫,还是被那名年轻宦官抱着一路小跑,总之就是快。快的自己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一路上上牙和下牙被颠的格格作响,有好几次想开口说话都怕咬了舌头。等停下来的时候,李泌已经被宦官放在凉亭中了。 员俶这个怂货,到底还是把我说出来了。李泌整整衣衫,在心里想着。 凉亭里有两个人正在下棋,周围还站着几个宫女一样的人。 看到李泌被放在地上,那个一身白袍,头上戴着白色璞头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 “好乖巧的童儿啊!”说着,这人牵了李泌的手回到棋桌旁。 李泌觉得这人的手温润柔软,比自家阿娘的手差不到那里去。 玄宗吗?李泌暗暗想着。 “那个神童员俶说,此子比他还聪明。张说,今日你就做这考官,出题考考这李泌如何?” 早已站在棋桌旁的那位老者低头回道:“陛下,臣遵旨。” 果然是唐玄宗,李泌仰头看着他,心说这人就是不久前才杀了“肉杌”和武侍郎的唐玄宗。 李泌只看见一张白净的脸和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胡须。 张说看了看李泌,又看看矮桌上的棋盘,说道:“陛下,不如就用这围棋召对可好?” “准了。” 张说看看李泌,然后盯着棋盘说道:“方若棋盘,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 李泌沉吟片刻,随之脱口而出,“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 “好、好、好,果然是天纵奇才!”玄宗抚掌笑道。 李泌有些不满的看着他,心说我这最关键的两句还没说呢。 玄宗刚刚停下,李泌又说道:“黑白分明,天下大治。” 李泌最想说的实际上是这两句。 玄宗愣了,张说也愣了。稍倾,玄宗沉声说道:“此子果然不凡。来人,传我口谕,封李泌为神童。令李泌父母好生教导李泌,不得有失。” 张说近前一步趋身说道:“陛下,李泌只有七岁。” 张说提醒玄宗说,李泌只有七岁,是因为大唐凡封做神童的,一般都会授予九品的散官。可李泌只有七岁,大唐开国以来还没有授官给七岁神童的先例。 玄宗早已想到了这点,道:“哦,这官就先不授了。这童儿太小,授予官职反而会适得其反。不过,这赏赐要与那些神童不一样。” 玄宗想了想,又说道:“前些日子张旭已将《庄子》一书抄写完毕,不如就将此书赏给你吧。” 李泌知道玄宗封庄子为南华圣人,而《庄子》一书也就是后来的《南华经》。听到玄宗将此书赏与自己,李泌便跪拜道:“谢圣人赏赐。” 发财了,这次真的发财了。皇帝赏的书,又是大唐三绝之一的张旭亲书,这本书要是找了高明的刻字工匠,用活字印刷术印几本,怕是要卖出天价了。 只想着这发财的事情了,玄宗后面说的什么李泌一句也没听清楚。 不是李泌财迷,而是这书院的钱财不多了。一百学子,每日吃喝用度,还有每月每人十文钱的零花钱。别看十文钱不多,可架不住人多,只此一项每月就要支出上千文。 这还不算那些学子们所用的笔墨书籍的开销。 李承修不愿意算这笔账,也不肯算这笔账。他曾问过李泌,自古求学都是花钱,怎么自家办了书院,不但不收束脩,反而要给学子发钱? 李泌告诉他,读书贵在坚持。那些读不起书的人家,看到自家孩子读书也能有钱,就会支持他们读书,而不是半路上把他们喊回家干活。 就像韦叶儿告诉李泌的,十文钱拿回家后,韦叶儿的阿娘抱着她哭了。从那以后,只要韦叶儿读书,她再也不疼那点灯油了。 李泌不但要给学子们发钱,下一步还打算设立奖学金制度。对那些出类拔萃的学子重奖。当然,这是在手头宽裕的前提下才能做到的事情。 送李泌回去的还是那两个宦官。这次,他们没有骑马,而是坐了马车去的青上书院。 对李承修传达了皇帝的口谕,把马车上赏赐的绢帛等物搬进书院后,两位宦官就走了。 跪在地上的李承修等人蒙了好一会,才一个个的站了起来。看到李泌手里拿着一卷黄色绢帛包裹着书正在看着,李承修和周氏迅速扑了过去,把李泌抱在怀里好一会不肯撒手。 “阿耶、阿娘,我喘不过气来了。” 两人赶紧松开手,周氏顾不得擦脸上的泪水,而是捧了李泌的脸看个不停。 “我儿去了一趟宫里,好像廋了许多呢。” “嗯?我看看。” 于是,李承修又捧了李泌的脸看着。 “阿娘阿耶,皇帝让你们好生教导我。” 李承修和周氏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教导自家这个儿子。 “我想吧,以后我听你们的话,我做何事你们也不要多问好不好?” 李泌其实是害怕李承修和周氏以后拿玄宗这口谕管着自己,所以,才和他们来了个君子协定。 两人一听觉得这样好啊!原本李泌就算是听话的,而他做的那些事,好像他们也管不了他。 “行,就照我儿说的办。”两人都这样说道。 “我饿了。” “皇宫里没有饭吃吗?” “有,可阿耶阿娘不在泌儿身边,泌儿不想吃。” 于是,李泌再一次被这两人抱得喘不过气来。 自始至终都守在这一家子人身边,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的老先生等人,看到李泌一家去了后院吃饭后,都是相视一笑。 “所得其所啊!”老先生捋着长须感叹着。 女先生和李嗣业等人也是频频点头。 而在长安城南的一所府邸里,贺生站在父亲面前说道:“父亲没有想到吧?李泌被举神童了,竟然就是员俶举荐的。” 贺知章“哦”了一声,随后便笑了。 “这李泌的运气也太好了吧?先前有父亲帮他,现在竟以龆龀之年得举神童,先前还有印书获利之事,父亲,你不觉得此童甚是奇怪吗?” “这神童吗,总要有些非比常人之举。我看这李泌没什么奇怪的,只怕他少时得意,长大后便是废物点心一个。到那时,老夫才真的是后悔呢。” 接着,他又说道:“我观人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说完,贺知章不再说话了。 贺生倒退着慢慢退出大厅。 第三十四章遨游乎 事后李泌想了想,玄宗也不像他先前心里想的那样,是个凶神恶煞般的人,至少表面上不是。李泌知道,在玄宗温文尔雅,宽厚仁慈的外表下面,是一颗深谙帝王术的帝王心。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总要多加小心的。虽然李泌听到的和看到的不太一样,可听说的玄宗和看到的玄宗,终归是一人。 他开创了开元盛世,将大唐发展到繁荣的顶峰。改府兵制为募兵制,也可以说是雇佣兵制。他上位时腹黑无比,和姑姑太平一起怼皇后,还杀了李承修一直念念不忘的上官婉儿。最后又逼死了姑姑,终于将动荡多年的大唐政局稳定下来。 对外,唐军收复了沦陷长达十七年的营州等十三州,击突厥,打吐蕃,一场胜利接着一场胜利。就在这一次次流血中,这盛世来了。 李泌认为,玄宗最大的优点是,欣赏乃至利用一切人的优秀品质。 从这一点上来说,说明皇之明,明在心灵和胸襟的强大一点那也不为过。 可李泌还是没办法喜欢他。 因为李泌知道,这一切终将被玄宗毁于一旦。所以,李泌要办好书院,把书院办成大唐最好的书院。 “小么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嗮,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呀,没有学问我无颜见阿娘……” 李泌听着书院墙外传来的歌声与往日有些不一样,就想着今日这些学子又抽的什么疯,唱歌儿唱的如此卖力气。 李泌教会他们这首对他们来说最合适的求学歌后,那些学子每天早上走出家门口的时候,就会一路哼哼着朝书院来。到了里坊门口时,学子们会相遇,这歌声就会被大声的唱出来。 日子久了,里坊里的百姓不但也会唱,还会把歌声当做是报时辰。 可今日这歌声太大了。李泌看到另外三位先生也在听着外面的动静,就想出去看看。可没等他走到门口,那些学子就涌了进来…… “小先生早,小先生,今日外面来了很多人,都说要来这书院瞧瞧……”学子们七嘴八舌的朝着先生们喊着。 随后,就又涌进来一大群人。看他们的装束,有握着扇子的士人,有背着褡裢的百姓,甚至还有几个僧人道士…… 李泌赶紧隐入那些学子中。 李承休迎了过去,看到有认识的便打着招呼。等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会后,李泌才明白这些人是来书院游览的,顺便再看看书院的两位神童。 李泌一听,就把员俶推出去,说道:“表哥,他们是来参观你的。”说完,带着那些学子去了后院。 员俶看着李泌等人离开,然后就嚷嚷了一句,“你还气我把你说出来那事吧”? 来此参观的那些人对员俶评头论足后,又开始在书院里走来走去。有些士人看到学堂里的桌椅就纷纷议论了一番。有的说如此作法有违古训,还有人说,如此作法才是推陈出新,让这里一日出了两位神童…… 还有人说这书院建的气派,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当然,还有人说此地风水甚好,今后必出王侯将相的人物。 武明娘听到这话后,差点就给那人一鞭子。 最后,有几位士子说出了真实的来意,要来这里授课。李承休刚刚说出束脩两字,那几名士人就纷纷说道,不要钱,不但不要钱,他们还自家带了钱来。 李承休感动万分,当即就答应了。这几位士人里,李承休真正看中的是王维,一个外表华丽,实则有些落魄的诗人。 一些百姓表示要送自家儿郎来读书,还说这束脩定然丰厚,少不了先生的。李承休觉得这件事要和李泌商量一下,毕竟书院的地方有限,绝不是为了束脩之事。 几位僧人是带了礼物来的,两个等在门外的小沙弥听到师父召唤,便抬着一口比脑袋大一些的铜钟进来了。 一名老僧指指苏焕等人,说道:“几位童儿一直想趁我不备,将这铜钟拿走……” 李泌看着苏焕,苏焕小声说道:“那日听你说该有钟声的,我等就想……” “以后再这么想就滚出书院,记住了没有?” 苏焕咧嘴,说了声“是”。 “这钟就送与书院了,顺便,我那里还有一些睡在寺院外的乞儿,先前这里的人去找他们的时候,我没让他们来。现在看来,是我小气了。李院长,若是可以,就收了他们做学子吧。如此,李院长功德无量,老僧也在佛祖前为你等祈福……” 送了一口钟,顺带把那些乞儿送来。这算盘打的不错。 只是,送钟听上去不是那么吉利啊! 正这么想着,那老僧又说道:“此钟原为我寺中珍藏,看上面的铭文,是隋时皇家为独孤皇后祈福所铸。原本是东都洛阳黄觉寺之物,不知何时到了我寺……” 既然这铜钟的来历是这样的,那就很吉利了。只是,说是皇家出资铸造,这口钟也小了些。 从这以后,音质清脆悠长的钟声就替代了阿奴每日的喊叫声。 书院的学子们又多了些。李泌把书院改造了一番,增加了两处小一些的学堂,还把西边偏院彻底隔开,只留一扇月亮门。 那里是武明娘母女的住处,还是安静私密些好。对此,武明娘对李泌表现出了最大的好感。 李泌看到学院新来的那几位先生里,除了王维每天都来之外,那些沽名钓誉之人已经很少来了。 不过,他们在酒肆中常常说,自己是青上书院的先生,还教出来两个神童。这话连酒肆里的小二都不相信,心里嘀咕着,既然是神童,是你等这凡夫俗子能教出来的吗? 而那一天,只有一名道士装束的人问道:“那位叫李泌的神童在哪里?” 后来,李泌知道这道士叫吴筠,是玄宗的好友。那日他离开时,也如玄宗一样牵着李泌的手,走到书院门口时,他指着远处的群山说道:“天地之大,愿意遨游乎?” 李泌歪头斜眼的看着他,道:“阿娘在,不远游。” 吴道士摇摇头,有些失望的走了。 第三十五章唐诗大家 李泌想想大唐的科举制度就有点操蛋。不管是考明经科还是进士科,这考生的声名竟然比考试成绩还要重要。如同举神童一般,大多时候,这考生是需要大人物举荐,还需要扬名于长安。 从隋大业元年开启科考,到这开元年间,科举制度不过百年,先前举荐制的流毒深远,一时改不过来也能理解。 可不能理解的是考生们也把考场外的功夫用到了极致。 在他们心里,贵人举荐要比考试中进士管用许多。 这王维就是一个。他不住在书院,而是和自家兄弟住在宣教坊中的一家客肆里。这兄弟两个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每日拿了诗作,等在教坊外面,期望遇到一个来此拜访佳人、或者是从佳人的温柔乡中出来,准备回家的权贵。 这样一来,王维虽然在长安城也有了几分名气,可去书院时,必定不会那么准时。 做为书院院长,李承休看在眼里,却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写诗的水平高,教书又不要报酬,这样的人才去哪里找啊! 王维不要报酬,就肯定和那些士子一样,图的是青上书院教书先生的名。这一点李承休明白,李泌和另两位先生也明白。不过在他们看来,王维要比那些只挂名却几乎不来的士子好多了。 人家晚来早走是不差,可书院学子们在作诗这一项上,确实受益匪浅。 出于这一点,李泌觉得值得和王维谈谈。 这一天,王维急匆匆的刚走进书院大门,就看到李泌站在前面。 李泌之举,王维多有耳闻。所以,看到李泌,王维赶紧停下脚步,可不等他开口,李泌就抢先说道:“先生早!” 王维早已习惯书院的问候方式,就拜手回礼,说了句“小先生早”。 李泌指指柿子树下的坐塌,说道:“可否请先生一叙?” 两人坐下后,李泌看着如此年轻的王维,心说这可是唐诗大家啊!心里猜着此时王维大约已经写出了“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诗句,毕竟此人十五岁就离开家乡漂在长安了。 至于李泌一直很喜欢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估计他得出仕以后才能写出来。 “先生独在异乡,思念家人否?” 王维道:“我兄弟与我在这里,我并非独自一人。不过,听小先生的话,某家十七岁时写的诗,小先生好像读过?” “读过读过,我还能背过呢……” 这样一来,两人相处就十分融洽了。 两人谈了一炷香的工夫后,李泌说道:“先生一定会考中进士。” 王维道:“别人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拿了我写的诗去,都当做自己写的去换美人笑了。”说到这里,王维年轻的脸上愁结密布。 “我说你能考中就一定能考中。” 王维一愣,突然想起面前这小童子是神童啊!他的话是应该信的。 因为给那些权贵献诗,王维对李泌举神童那日发生的事情所知甚多。而且他来这里教书,本来就有勾伴李泌的意思,李泌这样说,王维觉得考进士有希望了。 皇帝那日可是抱过此子啊!这是王维从那些权贵那里听来的。 每年都有神童,可没听皇帝抱过谁。只从这点来说,此子就不一般,是神童里的神童。 他刚想说话,李泌就说道:“三十岁吧,三十而立,那一年先生定能如愿。” 王维瞪大眼睛,看着李泌说完后还揉了揉鼻子,心里就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 李泌又说道:“你做官后,会有新的朋友,朋友离开的时候,你会去送他。那天朝雨蒙蒙,柳色青青。一杯酒后,洒泪而别。西去阳关,不见故人,说不出的凄凉。” 李泌说完这话后,心里也是有些不安。他还怕说错了王维中进士的年龄,只记得这人是三十岁左右中的进士,然后因为某事也得罪过玄宗。所以,揉揉鼻子掩盖自己的不自信,好让王维自信些。 要说信,王维还真心是信了。要说不信,王维已经二十七岁,李泌说的不过是三年后的事情,就觉得此事过于玄乎了。 其实人们都愿意相信那些看着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即使觉得不可能,人们也愿意信。比如说博彩,虽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人们也勇往矣。 王维信了,因为李泌是玄宗抱过的神童,所以他选择了相信。 王维起身,然后稽首行礼,一套动作下来,看到李泌早已起身站在坐塌旁。 “先生,这书院爱才。先生是大才,每日比学子们来的还晚,于先生形象受损。以后先生只管读书教书,没有必要去做那些阿谀奉承,低头折腰事权贵之事。 这些莘莘学子日后有成,怕是先生希望他们记住的,是先生的高风亮节,而不是先生的诗作都做了佳人卧榻旁的废纸。”说完,李泌转身走了。 王维目中含泪,朝着李泌小小的身影稽首再拜…… 自此以后,王维成了这书院中来的最早,走的最晚的先生。 与王维交谈过后的第三天,是书院休息的日子。不过,李泌没能留在书院中玩耍,因为周氏收到了信,要去乡间“祭社”。 去乡间祭社,那自然要带着李泌。一则周氏看李泌看的紧,二则,李泌已是神童,带着这样一个神童出门,这做阿娘的脸上有光。 李泌对周氏这种自然母性的流露并不想多说什么,反而觉得坐了马车出去,总好过每日关在书院里,最多也就是和李嗣业他们偷偷跑到东西两市去看看。 所以,开启坊门的鼓声响起来后,李泌第一个出了院门。 门外面,一架马车已经停在门口等着他们了。马车是李承休雇来的,是里坊一户周姓人家的。说起来,这家人和周氏还是同宗。 赶车的周六看到李泌出来,先笑着抱起他看了看,才把李泌放在车上。看到周氏出来,周六把一只矮几摆好,周氏踩着矮几上到马车上。 周氏客气道:“阿兄,想着早去早回,让你受累了。” 周六乐呵呵的说道:“夫人说这话就不像自家人了,小郎君举神童,今日坐了我这马车,明日再有这坐车的,这钱就要多要些了。” 周氏问道:“为何?” “他们坐了这马车,就是沾了小郎君的福气。”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在长安湿漉漉的路面上。 第三十六章马车上的小娘子 李泌家有田地三百亩。 只是这三百亩地分做了三个地方,相隔甚远。 “你的两位兄长成年后,也授了田,可就是一次比一次远,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周氏揽着李泌,看着外面绿油油的田地说道。 “阿耶有田,阿兄有田,就我和阿娘没有。” “等你到了十八岁就有了。” “阿娘呢?阿娘怎么没有?” 周氏愣了,说实话,这问题从来就没人问过。 “阿娘没田,想必这大唐的女子都没田吧?难道这女人都不吃饭的吗?” 周氏摸了一下李泌的脑袋,没有说话。其实,这大唐也给女人绶田,只是只授给寡妇和尼姑。 田地里长着麦子,绿油油的一望无际。周氏和那些一起参加祭社活动的乡人们说着家常话,还时不时地把李泌推到乡人面前,任由他们摸他的小胳膊小腿。 李泌有些幽怨的看着阿娘,却看到阿娘只是笑着------ “祭社”一事很快就完成了,李泌看着他们把那只麦草扎成的,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怪物投入火里,大火冲天而起的时候,乡人们都匍匐在地,一脸虔诚的祷告着。 李泌被周氏按着也磕了几个头。最后,这里的里长说道:“今日祭社,有神童参加,定是一个丰年------” 这时候,李泌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是吉祥物了。 吃过简单的午饭后,周氏又对租种自家田地的那些人交代了几句,而李泌已经被那些看似憨厚的农夫抱上了马车。 李泌发现,抱他的这个农夫身上有很大的土腥味。不是常年在田间种地的那种,而是新鲜潮湿泥土的气味。李泌看了一眼他的指甲,发现指甲缝和手指已经是那种洗不干净的土黄色。 这是一个用双手在泥土里刨食的农夫。不过,这种人在李泌的那一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盗墓贼。 李泌没有吭声,缩在车厢角落里等着周氏上车。 周氏上车后,李泌钻进她的怀里,悄声说道:“租种咱家田地的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无非是一些流户罢了。” “看上去一个个好彪悍啊。” 周氏皱了皱眉头,说道:“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些人和上年那些不一样。” “他们是怎么找来的?” “还能怎么找来?上年租种田地的那些流户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见了。后来就来了他们,找了这里的里长,租了咱家的田地种着。还把先前的四六分成,改作了三七。” “咱家三,他们七?” “不,是咱家七,他们三。” 李泌明白了,这些人一时半会的还不会走。 马车向官道走去,路上坑坑洼洼的,颠的李泌一会儿便睡着了。周氏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睡熟了的李泌,便低声嘱咐赶车的周六慢一点。 马车慢了下来,随后慢慢转到一条小道上停了下来。 “夫人,前面有一辆马车堵住了路,我去看看。” 周氏探头看了看,果然有一辆马车停在前面。 李泌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问阿娘到家了吗? 周氏拍拍他的后背,说道:“还早呢,这路还堵了。” 李泌爬起身子,从车厢处的窗口向外看着。路很窄,被车轮压出了很深的车辙印。在前面停着一架马车,车身是歪着的。 周六回来了,从马车后取出一块木头,还有几件工具说道:“车轮坏了,我去帮帮他们------” 又过了好一会,周六回来了。 “能凑合着走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走到长安城。” “他们也是来这里祭社的吗?”周氏问道。 “不是,是从陇西道那边过来的。” “这么远啊,怎么就走到了这小道上?” “说是那边来了官军,把整个官道都占了,他们就绕到小路上来了。可不曾想车轮坏了------” 上到官道上以后,前面那架马车慢了下来。老周知道他们的马车不能走快,就赶着车超了过去。 李泌正趴在车窗上看着,两架马车并齐的时候,李泌看到那架马车的车窗里同样有人在向外看着。 粉嘟嘟的圆脸,一双流光溢彩的大眼睛,原来是一位小娘子。 李泌朝她笑了笑,那小娘子也笑了。 李泌看她只有十来岁的样子,就调皮的说了声,“是一位小姐姐啊!” “泌儿,和谁说话呢?” “那马车上的小娘子。” 周氏扭头看去,马车已经走过去了。 “阿娘,你闻到了吗?”李泌抽着鼻子问道。 周氏也闻到了车厢里有淡淡的香味,就想着只这点工夫,就有香味飘进来,那马车里的人定然用了不少的胭脂香粉。 “那小娘子对着我笑呢。” 周氏揉揉李泌的腮帮子,说道:“我儿到哪里也有人喜欢。” 这时,周六的声音从门帘外传了进来,“这家人说是姓杨,养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这马车上的是最小的那个,说是------” 后面的话李泌就没心思听了,因为一阵如滚雷般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 周六赶紧将马车带到路边停下来,李泌也赶紧趴在右边车窗上向外看去。 来的这支马队跑的并不快,可因为人数众多,看上去就像一片黑云一样压过来。 “唐军!”李泌兴奋的说道。 马队过来后,李泌只觉得这马车也在微微颤动。唐军大队前面旌旗猎猎,穿着黑色衣甲,挎刀执锐的骑兵从车窗外接连通过。 这就是唐军啊!战无不胜,保大唐百年基业的唐军。李泌看着那些骑兵从眼前闪过。 尘土飞扬中,那一大队骑兵过去了。周六又赶了车朝前走着。 “早间听坊长说,明日城中有献俘仪式。想必这大军就是打了胜仗回来的吧。” “献俘?”李泌惊声问道。 “小孩子不许去看。”周氏呵斥道。 “为何?” “不让去就是不让去,问这么多做什么?” 周六听到了这母子两人的对话,就笑着说道:“夫人,你家儿郎可不是小孩子,这是神童,这献俘仪式哪有不看的道理。” 本来就是玩笑话,李泌却接着说道:“是不是就是献人头啊?若是那样,不看也罢。” 第三十七章被碾压了 大唐的献俘仪式也叫做“献俘礼”。这仪式很繁杂琐碎,估计礼部那些官员自打接到通知,会脚不点地的忙上一段时间。 真到了献俘的日子,最忙的就是皇帝。这一天他会很早就起床,带领百官接受边将的献俘后,然后带领百官祭太庙,献上三牲,告诉列祖列宗,我没有懈怠,依然在为大唐开疆辟土。 当然,献俘礼也是帝国的需要。文治武功,扬威天下,四海臣服,这是每一个皇帝都有的帝王梦。 这一天,他还要对那些战俘判决。至于李泌说的人头,到这时候才会落地。 李泌当然没有去看砍人头,不然,周氏是绝不会让他出门的。没有去看砍头,李泌就看了天下无敌的唐军将士。他们列队于朱雀大街两侧,旗帜鲜明,甲胄明亮,一看就是专门整理过。 李泌看到了戴着凤翅兜鏊的将军,也看到了腰胯角弓的士卒。李泌刚想说出威武雄壮的话,就听李嗣业说道:“大丈夫,当如此。” 李泌指着立马站在最前面的那位边将说道:“将来你会比他更威武。” 神童说的话还是要相信的,所以,李嗣业就很高兴的带着李泌去了西市。 西市中胡商很多,进到里面后,李嗣业怕李泌走散了,就把他抱了起来。李嗣业只比李泌大五六岁,可已经长的如大人一般强壮。 两人闲逛着,看了胡人开的酒肆,还买了两块正宗的胡饼吃着。李泌看到前面那家胡肆门前站着几个人,都是胡人打扮,正在激烈的交谈着。 其中有一个人顿时就吸引了李泌的目光,他指指那边,对李嗣业说道:“去那里。” 说真的,自打来到这大唐,长安城里的人也不算少,可李泌还没见过这么胖的人。 李嗣业也被这胖子吸引了,抱着李泌站在离这人很近的地方。只见这个胖子也就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两个腮帮子是黑红色的,肉肉的看上去很可乐。 此时这胖子嘴里咕噜噜的说着胡语,还一边打着手势。看了一会,两人就都明白了,这人是个通译。 李泌心中一动,突然喊道:“你叫什么?” 那胖子正说的起劲,突然被李泌打断后,就面有不悦的说道:“小娃娃问这做什么?” 李泌又喊道:“安禄山。” 胖子一愣,问道:“你怎会认识我?” 李泌浑身一激灵,李嗣业以为他要下来,就把他放在了地上。李泌脚一落地,瞬间就向胖子冲去…… 胖子一伸手,就把李泌的脑袋按住了。 “你做什么?”胖子喝道。 这时,其他几个胡人也围在了安禄山身边,饶有兴趣的看着李泌。。 李泌看着眼前离自己的脸只有两指远的那个大肚皮,心里想着自己太冒失了,即使一头撞在这个肉乎乎的肚子上又能如何? 李嗣业一看到李泌被按住了脑袋,顿时冲过去想把安禄山的手拿开。可即使如李嗣业这般力气,安禄山的手依然按在李泌的脑袋上没动。 “你这胡儿……”李嗣业急了,开口骂道。 安禄山和另外几个胡人顿时恼了,都怒气冲冲的看着李嗣业。李泌心知不妙,赶紧一低头就挣脱了安禄山的手。 “安禄山,玩不起是不是?” 安禄山一愣,心说你这是在和我玩? “这肚子如此饱满,弹性十足,撞一下想必很过瘾啊!” 安禄山摸摸自己的大肚子,更懵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泌其实是在一点点后退着的。不但他退着,李嗣业看到李泌给他暗暗打的手势,也慢慢后退着。 安禄山摸着自己的肚子,这时才说道:“这长安的娃娃都喜欢撞人肚子玩吗?” “是啊。这是表示友好的意思,这肚子越大的越受欢迎。” 安禄山彻底懵了,心里想着自己因为肥胖,被人时常取笑不说,还不敢放开肚皮大吃。还是这长安城好啊,没想到第一次来这里,就被人用如此方式喜欢,看来这大唐人喜欢人的方式到底是与胡人不同。 想到这里,安禄山的胖脸上有了笑意,指着自己的大肚子说道:“撞之。” 李泌却摇摇头道:“你刚才压的我头疼,我不想撞了。” 安禄山正待想说什么,李泌又说道:“安禄山,你多大了?” 安禄山怔了一下,随后说道:“胡人不知岁。” 李泌在心里骂了句,你这个狗杂胡,连自己多大了都不知道。不过,看着至少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安禄山,李泌知道这会无论如何也弄不死他。 李泌真的想冲过去弄死这个胖子,可胖子如一堆肉那般杵在那里,旁边还有同伴,自己和李嗣业就是拼了命也弄不死他。 “安禄山,我叫李泌,这长安人人都知道我。你等着,我一定会撞破你的肚子,看看里面的狼心狗肺,你记住了吗?” 说完,李泌掉头就跑了。 看着两人离去,安禄山傻眼了,觉得这撞肚子不是什么好事。他正发呆呢,旁边一个胡人指着手里的一件铜器,对他呜哩哇啦的说着什么。 安禄山赶紧换了一副笑脸,也用胡语对他说着…… 跑出去很远,李泌才停住了脚步。 看着一直紧跟在身边的李嗣业,他说道:“被、被那货碾压了。” “小先生,你的头还疼吗?” 李泌摸摸脑袋,道:“当时如千斤坠顶,这会好些了。” 李嗣业这时候才问道:“那胡人是什么人?” 李泌咬牙切齿的说道:“坏蛋,最坏的坏蛋。” 李嗣业朝后看了看,就后悔没有多骂安禄山几句。 “别看了,他不会追来的。” 李嗣业嘿嘿笑着说道:“如生产婆儿,如何跑得动?” 李泌真想告诉他,安禄山只是胖而已,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灵活。 可现在说这些谁信啊?于是,李泌没好气的说了声“回去”。 “找苏焕他们一起来打他吗?” “你看他和他的那些伴当,就是把我阿耶他们喊来,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李嗣业想想也是,看到李泌还有些气喘,就伏身背起李泌。 李泌趴在李嗣业背上,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不可与外人讲。” “知道了,小先生。” “我这头还真是有点疼呢。” 李嗣业一听,走的就更快了。 第三十八章长安最靓的崽 被安禄山在西市碾压后,李泌就想着年龄是个差距。若是自己和李嗣业现在也是二十多岁,那天就是豁上命去,也要让安禄山横尸西市。 后来李泌还想着,能不能让安禄山在长安犯事,比如撒酒疯冲撞了巡逻的武侯,或者是干脆喝多了酒,不小心一头载到排水沟里,直到三天后才被人发现。 如果是这样,以后这大唐将来会免了一场劫难。 只是,李嗣业又去了西市两次,却再也没看到安禄山。 李泌想着这或许就是天意吧,该让这杂胡逃过一劫。不过,有些人是天生相克的,李泌对此坚信不疑。 刘邦和项羽,既生瑜何生亮,某某某和某某某。不在于实力,而在于命数。 安禄山这贼子,逃过了第一次绝逃不过第二次。 书院里和平日一样的热闹,学子们读书之余已经开始学习射箭。 而李承休自从那日看到李泌被安禄山按头碾压后,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副石锁,每天嗨嗨呀呀的练着。 李泌看到后,说道:“一刀下去,人马俱碎不猛吗?” 于是,李嗣业又找来了一把刀练个没完。 李承休那日听李泌从乡间回来说,自家那些租种田地的人可能是盗墓贼,就突然想起上次交租时,那些人一点也不计较,竟然将七成收获交了来。 且言语间多有奉承,唯恐李家不再把田地租给他们一样。 现在想来,估计他们在那田地里一定有别的勾当。做过吴房令的李承休当机立断,将此事报给了长安县衙。 长安县衙派出捕贼吏去往田地里细细探查,终于发现了盗洞。于是便潜伏在附近,等到了夜间把那些盗贼抓了个正着。一审之下,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惯犯。 按照唐律,这些人都判了斩刑。 事情到此也就完结了,可李承休看了盗贼们盗出来的物品后,竟在长安城找出了墓主人的后代。 最后,那个因为战乱早已不知自家祖宗埋在哪里的家伙,哭咧咧的在李承休家的田地里祭奠了一番。然后,就给书院送来了上百卷书。 李承休一看,里面不乏珍本孤品,心里不禁就乐开了花。从此以后,对李泌更是言听计从了。 “泌儿,你让我打听的那人,我打听到了。” 李泌一听大喜,就问道:“他愿意来这里吗?” “他说,让你自家去请。” “这么拽吗?青上书院的牌子都看不上。” “可能吧,武进士,左卫率,这书院是小了点。” 李承修说的这个武进士、左卫率就是后来有再造大唐之功的郭子仪。 李泌觉得安禄山的克星就应该是郭子仪。这两个人的岁数差不多,都有些天份,一个十五岁敢偷羊,一个十五岁娶老婆,都算是胆大的。 李泌认为自己对郭子仪还是了解的。于是,他看了看四周,嘟囔了一句“这大的院子怎的就小了”。然后,便转身走了。 李承修看着他如小大人一般背手而去,就呵呵笑了几声,然后又捧着手里那卷古籍看着。 这可是自己最为仰慕的藏书大家南朝梁人任昉的《述异记》,“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二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 读到这里,李承修看着正向后院走去的李泌,小小的背影显得灵动且讨喜。 “我家这童儿莫不是石室山上下来的?”李承修瞅着那个背影说道。 自言自语毕,李承修想起李泌交代给他的事情,就赶紧收起书卷,匆匆向偏院走去。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李泌先是忙了起来。接着,李泌不敢像往常一样随意上街了。后来,李泌的身边开始有保镖了。再后来,李泌…… 刚开始是那个想收李泌为徒,带着他遨游天地的道士吴筠,逢人就说李泌是天纵之才,骨骼清奇,当为本朝神童之首。 此人是玄宗的好友,他的话长安城中的人都是信的。这样一来,长安城中的人就有了看一看李泌的想法。 只是看一看倒也没什么,问题就出在那些阿丈阿翁,大小娘子们身上。他们会上下其手,把李泌从头到脚摸个遍。 摸就摸吧,还说这样就是沾了福气。所以,李泌身上就经常这里红一片,那里肿一块的。 更有甚者,还有人将月子里的婴儿抱到李泌面前,非要李泌抱一抱那个看着很丑的小家伙。 李泌有时候抱着那些味道不怎么好闻、伸胳膊蹬腿的婴儿,脸上的表情比这婴儿还惨。 这种事开始的时候李承休和周氏还得意了一阵子,可后来看到李泌回家的时候,身上的衣衫凌乱不堪,且身上还有尿骚味,两人就不愿意了。 自家孩儿白衫飘飘,走在这长安街上都是显眼的很,被你等如此蹂躏成何体统? 于是,他们拿着玄宗的口谕威胁李泌,要么不许随意出门,要么是出门时,就要带了李嗣业和苏焕等人。 “让开让开,那位大兄,你兀自堵住路上做什么?没看见小先生今日走得急,有大事要做吗?” 被李嗣业呵斥的那壮汉不好意思的让开路,可随之就有一位大娘子牵着一个只有两三岁大,还冒着鼻涕泡的小童堵在了面前。 “神童、神童,我想请你看看我家二郎,是不是读书人的料?” 李嗣业正待让他们闪开,就看见李泌摆手制止他。随后,李泌蹲下身子,然后又抬起身子,这才从衣袖里抽出一方麻布,在小童儿的脸上擦着。 把小童儿的脸擦干净后,李泌直起身子,看着那妇人笑着说道:“人人皆可读书,人人都该读书。等他长大些,若是夫人愿意,就送他来书院吧。” 那妇人顿时满脸惊喜,一个劲的说着“愿意愿意……” 周围那些人听的明白,于是他们便连声喊着,“神童说了,人人皆可读书,人人都该读书”。街上的人顿时沸腾起来,竟把巡街的街司也引了来。 这一日,李泌的这句“人人皆可读书,人人都该读书”的话,传遍了整个长安。 也就是这一天,李泌成了长安最靓的崽。 第三十九章国公算什么 李泌那句“人人皆可读书,人人都该读书”的话,产生的巨大影响就是,长安城里没多久竟然多了许多私塾。 这些私塾的规模虽是不大,可最少的也有三五个学童。而大一些的,竟达到了五十多人。 读书的人多了,东市刘掌柜的印书生意就好的出奇。当初李泌与他定的是十本书给李泌一文钱的点子钱。现在刘掌柜觉得不公平,严重的不公平。 如此好的点子,这城里城外又多了这许多买书的人,自己挣得盆满钵满,怎么只能给那位招财童子这点钱呢? 于是,刘掌柜擅自将点子钱改为一本书一文钱。李泌看着刘掌柜送来的比往日多出许多的钱,就说道:“生意竟然好成这样了吗?比上个月竟然是翻了二十多倍。” “嘿嘿,小先生,这生意自然是越来越好,可也没好到翻了二十倍。” “那这是什么意思?”李泌指指桌上成贯的铜钱。 “嘻嘻,小先生,我将那点子钱改做一本一文了。” “胡闹,这合同是你随便能改的吗?” 刘掌柜原想着给李泌一个惊喜,没想到竟然被李泌呵斥,就有些委屈,心里就想着多给你钱我还落了不是是吗? 看到刘掌柜一脸的委屈模样,李泌又有些不忍心了,就慢慢说道:“那合同上有官印,有中人的签字,还有我父与你的指印。如此正规,你怎么可以随意变更?即使变更,也要与我商量了,重新定合同。这是规矩你懂吗?” “懂懂,小先生,我现在懂了,我回去后就找市监重新写了合同,找大先生定了。” “这件事不急。你今天没事献殷勤肯定是有事情,说吧,何事?” 刘掌柜不好意思的笑了,心说果然是神童,这都能想到。 “小先生,圣人所赐的张旭张草亲书的《庄子》一书……” “哦,你不说这事我也要找你。” “小先生,你若是肯将此书付梓与我,我保证让小先生日进千金。”说这些话的时候,刘掌柜心中狂喜,身子也有些微微颤抖着。 不是刘掌柜没见过世面,而是这张旭的草书号称三绝之一。他亲自抄写的书,在加上此书是玄宗赐给神童李泌的,这诸多利好因素,傻子也知道里面潜在的巨大利润。 长安城中从来不缺那些风庸附雅之士,要是知道了有如此精彩的一本书,那么会毫不犹豫的舍千金而求之的。 上次初版的《千字文》且被人抢购一空,更别说这本御赐、又是张狂草亲书的《庄子》。当然,原物他们是想也不敢想的,就是李泌肯冒着杀头的危险敢卖,他们也不敢冒着杀头的危险买。一本印刷本足矣。 印书上瘾的刘掌柜当然不肯放过这次机会,他要做成这件事,把《庄子》一书刊印成册,争取最大的利润。 所以,说出心里的想法后,刘掌柜就眼巴巴的期待着李泌的回答。 “皇帝所赐的庄子,升值潜力巨大……” 李泌想着庄子以后要受封南华真人,而这本《庄子》也就是后来的《南华真经》。到那时,第一版精装本,且是藏书大家、金石大家李承休亲自刻印,神童李泌签名的《庄子》,势必是万金不换。 “此次刊印此书,量不能过多,只能以皇帝恩泽众生,普惠大众的名义进行。当然,请皇帝恩准这事我自会办理,你只要准备好最好的印墨,找到最好的纸张就可。” “小先生,这刻字的匠人……” 李泌一笑,说道:“你只知道我父只是藏书大家,却不知道他还是金石大家吧?” 李泌一说完,刘掌柜顿时想起《千字文》一书珍藏版书封面上那几个字,他不由得惊叹道:“大先生若是做了刻字这一行,城中这些赖以刻字为生的匠人,不知道要饿死多少。” “不用拍马屁,他不和你们抢生意。只是这本书关系重大,所以要由青上书院的院长亲自刻字,由你书肆中最好的印刷匠人和最好的印墨印制,方可对得起此书,对得起普惠众生的皇帝,你说是不是?” “是、是,小先生说的是。刘某想的简单了,只想着赚钱的事儿了。” 李泌白了他一眼,说道:“钱还是要赚的,只是不能打着御赐书的名头卖书。” 说真的,李泌不想过分招惹玄宗。那人说变脸就变脸,放谁身上谁也吼不住。 “小先生的意思是?” “庄子一书,刊印简本一万本,只是这书封先不要印,等着我的消息。” “是,小先生,我这就回去准备。” “还有,派你最好的印刷匠人和印墨匠人来书院。” 刘掌柜说了声“是”后,便匆匆离去。 李泌托腮趴在桌上想了会,就喊门外一个正在做游戏的学童,去把正在专心练刀时,万事不闻不问的李嗣业找来。 半个时辰后,李泌等人站在了朱雀大街旁边的一座府邸前。 李泌看着这座高大的府邸,还有临街开着的府门,就在心里想着这权贵就是权贵,不但可以临街开门,且大门还是朱红色的,上面缀满了和自己拳头一样大的铜钉。 “燕国公死里逃生,又住回了这里。”李嗣业仰头看着燕国公府的牌匾说道。 “那件事他做的过分了,给人们留下一个泰山之力的笑话。不过,以后你有了媳妇儿,可称她阿耶为泰山大人。” 李嗣业摇摇头,道:“大丈夫当战死沙场,娶什么媳妇儿。” 李泌拍了他一下,又拍了他一下,说道:“纵马沙场和成家立业有关系吗?你说,有关系吗?有关系吗?这男人啊,该建功立业就建功立业,该娶媳妇儿就娶媳妇儿。不然,若是你也做了这国公,没子嗣岂不是没人袭爵了吗?” 李嗣业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国公?我?小先生岂不是在耻笑我吗?” 李泌白了他一眼,又拍了他一下才说道:“打死你这个没雄心大志的。若是你听我的,这国公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正说着,一个家丁打扮的人从门里面出来了。 看到李泌后,他拜手说道:“神童小先生,快一些吧,国公想你想的厉害,竟然想起身亲自出来迎你。” 第四十章燕国公 玄宗一朝前首席宰相燕国公张说,前两年被那些他看不起的鼠辈们弄进了大狱等死。最后靠着他哥哥割了自己的耳朵卖惨,还有玄宗身边的心腹宦官高力士极力为他开脱,这才从阎王爷那里捡回来一条命。 李泌知道此事,还知道张说和武明娘她父亲一样,都是得罪了玄宗的钱袋子宇文融,这才被他们嘴里的“鼠辈”宇文融干掉了。 可惜武明娘她父亲不是玄宗做太子时的属官,也没有张说那样强大的人脉,更没有一位兄长肯为他舍弃耳朵,最后就死在了贬谪的路上。 张说就不一样了,最后除了不再做宰相,竟然其余一切如旧。从这点来看,玄宗有时候还是讲几分情面的。 只是,这情面要有足够的里子。 张说此时有了一个新官职,竟然是和员俶父亲员编撰一样修馔前朝国史。张说有才,做这件事十分合适。 不过,自从那日与李泌诏对后,他心里眼前都是李泌的影子,挥也挥不去,如魔怔了一般。要说是隔代亲倒也合适,要说是张说看到了希望也成,反正在他心里,李泌是小友,是亲孙子一样亲的人。 所以,举神童之后的不久,张说就以代朝廷视察为由去过书院几次,还给书院捐了一大笔钱。 “倾家所有,尽赋予书院……” 这是张说捐钱时说的。 李泌说,这叫做裸捐。 张说不太明白裸捐的意思,李泌又对他说,裸捐就是把家里所有钱都捐了的意思。 早已把生死看淡,更把钱财看淡的张说听了李泌的话后,便说道:“裸捐好、裸捐好……” 李泌就把这笔钱做了奖学金,用以奖励那些品学兼优,且意志坚定的学子。 奖学金叫做道济奖。张说知道后摸着胡须连连称赞,说是“知我者,李泌也”。 张说,字道济。用张说的字命名奖学金,张说能不高兴吗。已经看穿生死,知道钱为何物的张说,觉得李泌把这些来路不是那么清楚的钱做了奖学金,是最为合适的了。 张说敛来的钱财最后做了莘莘学子的奖学金,李泌不知道是不是合适。但钱无罪,用在那些大唐未来的栋梁身上,得其所然。 此时张说因为年纪已大,再加上之前在大狱里“蓬首垢面,席藁,食以瓦器,惶惧待罪”,身体和精神都严重受损,所以就病了一段时间了。玄宗也下恩旨,不但免了他上朝,还时不时派医官来给他问诊。 知道李泌要来,张说的精神好了许多,竟然挣扎着要从睡榻上起来。所以李泌是小跑着进到张说卧室里的。 看到李泌微微发红的脸,张说伸出干瘦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脸。 “小友何事急红了脸?” “阿翁贵体欠安,李泌直到现在才来看望,心生羞愧,故而面红耳赤。” 这些话若是一位官吏说出来,张说就当是那人拍马屁了。可从一个七岁童儿嘴里说出来,张说心里觉得有说不出来的受用。 张说又摸了摸李泌的头,说了句“我不要紧,歇些日子就会好了”。 “是啊,阿翁,你一定会好的,到时,你去书院给那些学子讲一讲,当年你是如何夺得策论天下第一的,岂不美哉。” “哈哈、咳咳……”张说又咳了起来。 李泌赶紧爬上睡榻,给张说拍着后背。张说很瘦,李泌的小手拍在他背上,竟有些硌得慌。 “阿翁,要多吃饭啊!”李泌有些心疼的说道。 张说咳了一阵后,缓了一口气说道:“小友今日来此,不仅仅是来看望我的吧?” 宦海浮沉几十年,曾经出将入相的老官吏张说,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李泌嘻嘻笑了几声,就盘腿坐在睡榻上说道:“老友就是老友,说话这般直接,那就没必要拐弯抹角了。” 张说一乐,道:“有话快快说来,说完后我给你讲讲当年我在边关打仗的事情。” 于是,李泌把自己那个印书计划说了一遍。 最后,李泌道:“求一恩旨,请圣人恩准刊印御赐《庄子》一书,并准许在封面上印有恩泽众生,普惠大众八字。最好这八个字是圣人亲手所书。” 这事很难吗?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势必比登天还难。可要是放在张说身上,那就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于公,李泌刊印御赐书籍,是给大唐的文化建设增砖添瓦。于私,李泌这就是给玄宗散布雨露,让皇恩广布人间。 所以,自持对玄宗还是十分了解的张说,对李泌说道:“此事不难,就是小友自家去求陛下,陛下也肯恩准。” “老友这是答应了?” 张说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从玄宗做太子时的侍读,到大唐的首席宰相。虽说这中间多有磨难,可玄宗到底没有舍弃他,还恩惠有加,所以这点事情还是难不倒他的。 “我这就修书一封,让郑镒明早上朝时带进宫去,小友就在家等消息吧。” 郑镒,李泌知道这人是张说的女婿,也就是得泰山之力,一下子从九品官升到了四品官,引得玄宗发火的那人。 不过,看在张说的面子上,玄宗没有免了郑镒的官职,还是让他在吏部任职。 不一会,张说就伏在卧榻旁的矮桌上写好了信,并让一名仆人拿去送到郑镒府上。看到仆人离开后,张说才笑着说道:“小友这下放心了吧?” 李泌嘻嘻笑着,给张说倒了一杯水后才说道:“老友若是讲你在边关打仗的事情,有一个人是必须听一听的。” “是何人?” “李嗣业,未来的神通大将。” 这一天,李泌和李嗣业两人在国公府呆到很晚才走。 看到送他们回修行坊的国公府侍卫离开后,李泌对李嗣业说道:“张公年少时也和你这般实在,做了边将以后,杀敌时也能做到奋不顾身,不惧生死。就是做了这宰相以后,慢慢变得自大起来,且做事时不管不顾,让人抓了口实,差点要了他的命。” “小先生说这话的意思是,若是有一日我做了边将,就要学这张公那样,杀敌时不惧生死,对吗?” “有这个意思。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人都是会变的。官职变了,地位变了,心也就变了。所以,我要让你记住的是,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善良之人,一个勇敢的人,一个视保护天下生民为己任的人。” “小先生,嗣业铭记小先生今日对我的教诲,这一生一世都做这样的的人,至死方休。” “你哪有那么容易死?不过,你还要记住书院和书院的诸位先生才成。” 李嗣业一听竟然不高兴了,赌气般说道:“小先生,嗣业没家,这书院就是我的家,诸位先生在嗣业心里,早已经如同家人一样。我就是再怎么样,也不会忘了家人吧?” 李泌一听赶紧说道:“好好,记住就好。咱们回家吧。” 说完,李泌推开了虚掩着的院门。 第四十一章师无长幼 消失已久的吴道子终于出现了。他一大早出现在书院门外,看着那颗伸出院墙外的柿子树愣神。 李泌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转回头看着李泌,说道:“你求我那事,我办成了。不过,裴将军说,你该给他一个能让他来此的理由。” 李泌瞅着他,心说你这是办成了吗?看来,你的面子也不是那么够用啊! “还有,这一阵子我有事,若是想找我,就去宣教坊的赵景公寺。” 说完,吴道子一挥衣袖走了。 李泌也不多问,目送他离开后就进了书院。前些日子,李泌委托吴道子办了一件事情,就是找已经从幽州回到长安,做了左金吾将军的裴旻来书院授课。 吴道子当时答应的很痛快,颇有大包大揽之势。可裴旻这算是答应了吗? 请先生这件事,书院一直在做。可现在不同往日,书院里有两面金字招牌不说,还有只比皇家藏书差一些的大量藏书。 所以,想来书院授课的先生有的是,书院也有资格挑三拣四了。 原想着吴道子与裴旻关系好,让他出面此事定能做成。现在看来,还得自家出面啊! 李泌边走边想,没多久就到了前院学堂外面。 “泌儿,快快进来,为父介绍两位郎君给你认识。”学堂里出来李承修的喊声。 李泌知道肯定是有父亲看中了的先生来报到了,就跨过门槛进了学堂。 一进到学堂里后,李泌眼前不由一亮。倒不是学堂里比外面亮堂,而是他面前站着的那两个人,都是英姿勃勃精神十足的样子。 这两人都是儒士打扮,青色衣衫,软脚璞头,看上去干净利落。不过,这两人的年纪看上去都不大,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先生乎学子乎?李泌微笑着看着这二人想着。 “这位郎君就是徐远……” 李泌对这位圆脸郎君没什么印象,就拜手说道:“久仰了。” 哪知徐远却说道:“小先生大名,我等才久仰了呢!” 话音刚落,几人都笑了起来。 笑过后,李承休又指着那位脸色白净,比徐远个子高一点的人说道:“这位郎君是颜真卿……” 如雷贯耳,真正的如雷贯耳。李泌那一世学习书法时,对这颜体那可是情有独钟。颜筋柳骨,此时这“颜筋”可就在眼前。 “写几个字看看呗!”李泌脱口说道。 这三人都愣了一下,特别是颜真卿和徐远,都有些纳闷的看着李承休。 李承休也不知李泌是何意。不过,既然是李泌说的,也没必要非要问是为什么。李承休指着讲桌上现成的笔墨,只是说了声“请”。 这两个疑虑顿消,都以为这是进书院的规矩,就想着不过是写几个字,这有何难。 颜真卿走到齐腰高的讲桌前,抄笔在手,略一沉吟,左手挽起衣袖后,接着就是笔走龙蛇……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好!” “好!” “好!” 字好诗更好,几人连连赞叹,却听颜真卿突然说道:“这书桌甚好。” 几人一愣,随之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后,徐远却一脸狡黠的说道:“小先生也写几个字如何?” 李泌看着他,心说你们这是想考先生啊! 写字倒也不惧,无论是那一世还是这一世,挥毫泼墨的事情常有。至于写什么,李泌想了想落笔写道,三人行必有我师。 三人一看,也是连连叫好。 徐远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会,便抬头说道:“颜兄,小先生的字,似乎与你同出一门。” 其实李泌写字的时候,颜真卿已经看到李泌所写的字体很是眼熟,现在徐远这么一说,他更是高兴了。 “小先生的字……” 他没法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就是夸奖自己了。不过,在他心里,这李泌已经不是外人了。 颜真卿自幼好学,特别是对于书法一事,苦苦钻研已久,这才初见筋骨,而李泌只有七岁,竟是筋骨已现,这不由不让他佩服。 “小先生的字,颜某不及也。” 颜真卿说的是真心话,李泌却脸红了。他在心里说了句“受教久矣,受弟子一拜”。 “两位郎君,对这书院可曾满意?”李承修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撩起衣摆就跪在李承修和李泌面前。 “我二人愿意入书院读书,请两位先生不吝赐教。” 李泌傻乎乎的看了李承修一眼,这才知道这两人不是来任教的,而是李承修新收的学子。 “你二人家学深厚,况且都是少年有成。这书院中大多是懵懂童子,你二人在读书之余,还请多多教导他们,一起进步------” 李泌瞅了父亲一眼,心说这一起进步这话我只说过几次,你就记住用上了。 两人起身后,颜真卿说道:“我二人前些日子听到坊间人们都在说,人人都可读书,人人都该读书,就想着这话很有道理。 昔日孔夫子行有教无类之事,今日小先生这话更是高明,让那些原本不想读书之人起了读书的心思,实在是行教有方。故而我二人慕名而来,做这青上书院的学子,也好就近求教。” 许远接着说道:“颜兄说得对。不读书则莽,我大唐适逢盛世,天下归心,这读书人就应该遍天下才对。如此,我大唐才能盛世永存。” 李承修点点头说道:“许远不愧是许右相玄孙,心怀大唐天下,将来定能建不世之功,胜出你宗祖许多。” 大唐龙朔年间,中书令改称右丞相,这许远的曾祖父许敬宗就是当时的右相。因修史妄改和不伦之事,许敬宗死后有大臣建议上谥号为“谬”,这是一个恶谥,意思是“名与实爽”,也就是名不符实的意思。 最后还是高宗诏令在朝五品以上官员公议,给许敬宗上了一个“恭”的谥号,意思是“既过能改”。 有这样一位曾祖父,许远倍感压力。所以,他发誓终其一生,也要让许家落个清名。而多读书,读好书,今后建立功名,才能让他重振家风。 所以,青上书院很合他的心思。这里有书,也有如李泌这般的神童。 现成的读书励志诗被收了起来,等裱糊好后,会挂在学堂里,提醒那些求学的学子们刻苦读书。 而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条幅也会挂在学堂的墙壁上,时时刻刻提醒这里的人,师无长幼。说不定走在你前面的那个小孩子,就是能搞出大事来的神童。 第四十二章将军裴旻 李泌坐在树下,只是盯着一处地方发呆。他这个样子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看上去就有些无精打采的。 自己想到了两个人,想让他们来这书院,可他们一个要让自己去请,一个让自己给他一个来此的理由。 李泌想想就好笑,让自己去请倒也没什么,毕竟人才难得。裴旻就不像话了,书院里有书有学子,是读书谈理想的地方。如此高雅的地方,你来了还能掉了身价是怎么的? “小先生,员俶回来了。”李嗣业小跑着过来说道。 李泌一听乐了,说道:“员俶已经是九品的散官,你等和他打闹的时候不要伤了他,免得被人知道,告你们伤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知道了。以后我们离他远一些就是。” “还有,你告诉他,他已经有了俸禄,以后再出去逛街的时候,瓜果梨桃的钱就由他出了。” 李嗣业高兴的应了一声,正待跑开,李泌又说道:“对了,你还要告诉他,这里是书院,只有先生和学子,没有官员。若是他摆出一副做了官的架子,我就开除他。去把,你就说这些话是我说的。” 李嗣业走了两步后,又跑了回来,把一本书放在了李泌面前。 “忘了这事了,大先生让我问问你,这样可行?” 李泌看了看刚刚印好的《庄子》一书封面,看到上面玄宗亲书,李承休亲自刻印的“恩泽众生,普惠大众”八字,心说这精装本是依照张旭的字体印制的,只印一百本,怕是要卖出、不,被那些收藏家出天价请回去供起来了。 刘掌柜的书肆中印制的只是普通版本,只有书封上加了玄宗的这八个字,一万本也容易出手。 “行,不错,很好。” 李嗣业又跑了。 看着他的背影,李泌觉得自己该亲自出马,去给他请个师父回来了。 李泌给李嗣业物色的师父就是号称大唐第一剑客的裴旻。 此人与吴道子交好,却有些看不起李泌,或者说看不起青上书院。 既然他要一个理由,那我就给他一个理由吧!想罢,李泌点了点头。 这一日清早,左金吾将军裴旻正带着一队禁军在皇宫周围巡弋。在南城走了一个来回后,他又带人沿着朱雀大街巡视。 这时候,他看到在宽阔的大街中央,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一身白色衣衫,在晨风中猎猎飘动,看上去随时会被晨风刮走似得。 此时虽然开启坊门的鼓声已经响了一阵了,可天色也就是刚刚放亮。所以,这个白色的身影就显得有些诡异。 裴旻看了一会,心里就想着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早就站在这里装鬼玩。 在边关打仗多年,什么样的奇事异事没见过?裴旻放慢马速,一个人走到那孩子面前。 “来者可是左金吾将军裴旻?”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裴旻一听就知道,这孩子定然是专门等在这里找自己的。 于是,他停住马说道:“你是谁家的童儿,在这里做什么?” “我叫李泌,在这里是为了见裴将军。” 李泌,裴旻想起好友吴道子说起过这人,就是他想请自己去书院的。至于李泌的名声,做为掌管京城治安的金吾将军不可能没听说过。 不过,裴旻现在想听听,李泌见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就是裴旻,你有何话说?” 说话的时候,裴旻松开了握刀的手。 李泌嘻嘻笑着说道:“我就说嘛,除了裴将军,什么人从远处走来时,会是这般的威风凛凛。” 裴旻没有吭声。 “裴将军,你以为我在拍你的马屁是不是?我李泌可不是这样的人。” 裴旻在心里暗暗笑着。 “裴将军,这打过仗的将军和那些没打过仗的将军不一样,只这骑在马上的气势就不一样。” 裴旻心动了一下,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字,“有何不一样?” “杀气,身上没有杀气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裴旻瞪眼看着李泌,心说一小童儿何以懂杀气一事。 这时,他突然想起吴道子说的话,那李泌虽是年幼,但行事怪异,即使是你我这般年纪的人,也做不出那些事情。 吴道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双眼放光,一改往日醉眼朦胧的样子,这让裴旻印象十分深刻。 “你叫李泌?” 李泌愣了下,心说刚才那些话我是和你白说了吗? “我是李泌。” “找我何事?” 李泌差点一句国骂就飙出去。可看裴旻的脸色,已经不是先前油盐不进的模样,李泌就知道机会来了。 “将军,吴道子的画,张旭的草书,裴将军的剑法,被世人称为大唐三绝。李泌有幸,三绝见其二,就是没见过将军舞剑。若是将军愿意,李泌诚邀将军去书院舞剑,让我等了却夙愿可好?” 裴旻看着李泌那张故作正经的小脸,没有说话。 李泌接着又说道:“三绝中的两绝,李泌亲眼见过,只能说我大唐的人还是有眼光的。可就是这最后一绝,将军的剑法,我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称得上一绝。” 激将法,裴旻在心里笑着。 “是不是一绝,总要亲自看一看才知道吧!”此话声音虽小,可裴旻还是能听清楚。 于是,裴旻说道:“回去等着吧,今日就去。” “嗯?” 李泌有些不相信似得看着裴旻的脸,看到他脸上好像有些许笑意,就赶紧闪到一边,说了句“裴将军请”。 裴旻举手一挥,身后的禁军士卒又动了起来。 李泌知道,只凭自己那些话,裴旻是不会去书院舞剑给大家看的。他之所以答应,还是吴道子的缘故。 先前吴道子找他,他让李泌给他一个去书院的理由。现在李泌给他的理由就是,三绝之中,已经见了两绝,这第三绝是不是名副其实,那就走两步看看。你可以拒绝,除非你心虚,觉得自己担不起三绝之一的盛名。不然,你就要去舞剑。 李泌特意选择早间没有外人时约他,就是为了相互留脸,给裴旻拒绝的机会,也给自己下台阶的机会。 至于裴旻到底看重不看重三绝的名声,李泌心里也没底。 不过,神童约裴将军舞剑,裴将军赴约,这是美谈。而裴将军爽约,传出去就不怎么好听了。毕竟李泌也是这长安城里家喻户晓的人物。 第四十三章剑法第一 裴旻没有爽约,带人巡视完后,卸下甲胄就来到了书院。 李泌也不含糊,动员了所有可以动员的人,包括自家阿娘和武明娘的阿娘,还有众多的乡亲,给裴旻来了个夹道欢迎,给足了裴旻的面子。 裴旻一进到书院里,迎面的影壁墙上便是一行墨色大字,“为大唐之崛起而读书”。 裴旻皱了皱眉,绕过影壁墙向后面走去。来到前院后,裴旻接过一杯武明娘称之为“书院茶”的饮品,喝了一口后,脸上显出惊奇之色。 “不过是常见的茶而已,小先生只是让阿奴换了个烹制的方法,就有了新的味道。”武明娘款款说道。 裴旻没有多问,只是又多饮了几杯。裴旻是官员,李承休自然要领着他在书院里参观一番。 看过之后,裴旻觉得这书院与他想的大不一样。在他心里,书院里无非就是一帮学子,再加上几名先生,每天读读写写,坐在那里摇头晃脑罢了。 可这里不一样,不一样的书桌,不一样的讲台,还有后院那处被称为“学子宿舍”的地方。里面的每张睡榻上,都摆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被,没有丝毫的乱样。 而且屋子里没有一丝异味,反而还有淡淡的清香。 裴旻在边关领兵多年,现在又做了左金吾将军,每天都要和那些士卒混在一起。军营里士卒住的那里是什么样,裴旻清楚的很。每次进到屋子里的时候,裴旻都要先深吸一口气才行。 这里一间屋子住了三十人,竟然还是这般整洁,裴旻有些不相信。 “小先生说过,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苏焕做为舍长,颇为自豪的说道。 这话裴旻是第一次听到,顿时就有些惊奇。 于是,他问道:“你等在此读书,可是为求功名。” 苏焕挺胸说道:“功名身外事。我辈学子,当以天下为己任,励志图新,发愤图强。” 不用问,这定然也是那位小先生教的。 裴旻看了学堂看了宿舍,也看了食堂,最后看到了影壁墙后面。一轮蓬勃而出的朝阳,映照着大唐的万里山河。 这也不用问,裴旻知道这是吴道子的手笔。 而此时,一阵清脆的钟声响过后,从前后左右学堂中跑出来大量的学子。他们很快就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排成了整齐的队列,然后就在李嗣业的带领下,做起了课间操。 姿势整齐划一,节奏一致,把常年带兵的裴旻看的目瞪口呆。 “李院长,这……” “犬子说,这叫课间活动,有益于强健身体……” “虽军中也不及也。” 裴旻说的是学子们集合时的速度,还有伸展手脚时的整齐度。 李承休摇摇头,却有些得意的说道:“怎可与我大唐将士相比较,犬子说,无它,加强纪律性而已。” 裴旻一听,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 也就是半注香的工夫,那些学子做完了课间操。这时候,一位个子很高,看上去也很壮实的少年走出了队列。 他先是行了一个拜手礼,随后便高声喊道:“请裴将军舞剑。” 随之,他身后的二百学子也同声喊道:“请裴将军舞剑。” 声如波浪,竟引得那口铜钟也如锤击一般,发出一声悠长的声响。 站在台阶上的李泌偷眼看了裴旻一眼,发现他正盯着那些学子们,脸上显出激动之色。 学子们喊过话后,便有序闪到一边,闪开了一处空场。他们期待的眼神都看向裴旻,眼光里有期待,更有祈求之色。 纵是心硬如铁之人,看到这数百学子的殷殷目光,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时,又听李泌喊道:“将军,昔日将军刀断飞矢,贼兵惊惧。今日将军书院舞剑,学子们当为将军呼。” 裴旻只能舞剑了。他慢慢走下台阶,走到空场中间站定后,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 李泌朝着那个已经站在一面大鼓前等了很久的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点了一下头,便捶响了那面大鼓------ 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鼓声,裴旻舞动身段,手中的那把剑也如银龙般上下左右飞舞起来。鼓点越来越急,那把剑舞的也是越来越快,最后竟然只见裴旻周身到处都是银光闪现,一把剑竟然变成了数把剑一般。 开眼了,确实开眼了。那些一早被李泌请来,说是要要请他们目睹三绝之一的乡亲们,这时候才知道这神童说什么便是什么,现在果然做到了。 李泌此时几乎都看呆了。他在心里想着,如李嗣业这般天生的战神,就该有这样的师父才对。 李泌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对了,就想着若是裴旻不答应收李嗣业为徒,李泌便带着书院上上下下二百多口人跪在他面前,不答应就绝不起来。 鼓声停息,银光消失,那把剑也复归入鞘。 “啪、啪、啪------” 单调的拍巴掌声响了起来。 接着,更多的拍巴掌声响了起来。 这次,裴旻并没有觉得奇怪。在他心里,这书院搞出什么花样来也不奇怪。他看着带头拍响巴掌的李泌,越看越觉得李泌不同于常人。 此子号称是书院的半个先生,我怎么觉得这书院真正的当家人就是他啊! 这么想着,裴旻朝着李泌站着的方向行了一个拜手礼。 “将军剑法,一绝也。”李泌高声喊道。 “将军剑法,天下第一。”众学子齐声喊道。 这一刻,裴旻觉得自己这剑舞的值了。先前出门来这里时,他本来只是抱着来这里看看就回的想法。若不是吴道子那日在他耳边叨叨了半天,他连来这里看一看的想法都没有。 可他想起李泌小小的身影在晨风中站着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就把剑取来挂在了腰间。 自家不舞剑,让那童子看一看这把名剑也好。抱着这样的想法,裴旻来了书院。 来都来了,李泌能让他这样就走吗?于是,夹道欢迎,参观书院,课间操表演等项目就安排上了。 李泌认为,只要是正常人,就没人会抵挡住书院给他的惊喜。况且,李泌还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裴将军,既然你已经舞剑,书院自当以厚礼相赠,如此有来有往,才符合礼数。”李泌微笑着说道。 第四十四章书院的礼物 李泌送给裴旻的第一份大礼,是王维和颜真卿这两人看了他舞剑之后,有感而发写出来的两首诗。书院嘛,这回赠就该是这样,虽是礼轻,情意却重。 王维的诗作是,腰间宝剑七星文,壁上雕弓百战勋。见说云中擒黠虏,始知天上有将军。 李泌看了后,觉得王维的观察力很好,马屁拍的也不赖。裴旻带来的那把剑上,铭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是一把名剑。 相比王维写的那首诗,颜真卿写的就厉害了。这厉害之处是字多诗长。开头很大气,上来就是“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凌何壮哉……” 看到这里,李泌觉得颜真卿心里藏着一颗气吞山河、纵马沙场的野心。诗的最后几句是,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李泌看了看少年老成的颜真卿,心说颜母教子有方,让他如此年纪便已有心怀报国之志,立建功立业之心,难得,难得啊! 可惜许远不在,若是他在定然也有佳作问世。 裴旻看过这两首诗后,对着这二人连连称谢,一个劲的说着“谬赞谬赞------” 得知他二人一个是书院的先生,一个是学子后,裴旻对这书院更是高看一眼了。 李泌看到裴旻此时的样子,心里就想着我的杀手锏还没拿出来呢!若是拿了出来,怕你会哭了。 看到裴旻满脸笑意,李泌一招手,李嗣业捧着一把刀走了过来------ 裴旻最厉害的是什么?其实他最厉害的不是舞动起来让人眼花缭乱的剑,而是李嗣业手里捧着的那把刀。 不过这把刀也忒惨了些,虽是发出幽幽寒光,可刀刃处却如狗啃了一般,呈犬牙交错样子。 这是一把破刀,也是一把百战之刀。这就是李泌送给裴旻的大礼,一把横刀,一把唐军中最常见的横刀。 可问题是,裴旻见了这把刀却是两眼放光,嘴角也微微抽动着。 “此刀如何会在这里?”裴旻抓过那把刀问道。 “有人丢就会有人捡,这有什么奇怪的。” 李泌说的是实话。这把刀确实是苏焕等人做叫花子的时候捡到的。后来,被李嗣业看到就拿去练武了。 再后来,这把刀就被李承休看到了。他看到刀柄上刻有“灭虏”两字,就饶有兴趣的查了查此刀的来历。结果,竟然查到此刀是开元初年配发给边将使用的。 李泌知道后,就问苏焕是在哪里捡到此刀的。苏焕说,此刀是从一架拉着行李的马车上掉下来的,原想捡了还回去换几个赏钱,可看到押车的士卒脸恶,怕被他们误会为偷的,不但赏钱拿不到,还无端挨顿打,就没敢把刀还回去。 看着裴旻惊喜异常,却又双眼含泪的样子,李泌暗暗在心里说道,天助我也。 李泌为何会这么说?因为李泌曾带了苏焕等人去了捡到此刀的地方,问清楚了马车的去向,还问了那天大约是什么日子。 然后,李泌又四处打听后得知,那架拉着行李的马车最后的去向是宣义坊。而那段时间从边关调回长安任职的将军只有一人,那就是裴旻。 巧的是,裴旻的家就在宣义坊。所以,李泌断定自己因为好奇而查找的刀主,十有八九就是这个裴旻。 现在看来,此事稳了。 要说一位将军怎么会对一把残刀如此在意,竟然不远千里带着它从幽州到了长安,那就要从裴旻奉旨回长安任职前那一战说起。 裴旻在幽州时,奚人犯边,裴旻带兵出战,不幸被奚人所围困。眼看战事不利,裴旻大吼一声,挥刀出击。 奚人发箭,一时间箭若流星。裴旻丝毫不惧,轮刀砍箭,箭杆竟被裴旻的横刀悉数砍断。奚人大惊,遂解围而去。 军中有言,大将军不怕千军,只怕寸铁。意思是你就是再勇猛,强弓硬弩雨点般的招呼你,你也得变成个大刺猬。 可这裴旻就不怕,硬是生生的在流星箭雨中打了胜仗。因为军功累积,裴旻进京任职。那一战,裴旻所用的就是这把灭虏横刀。 刀虽残了,裴旻还是带着它回了长安。可没想到一路颠簸,此刀竟然丢在了路上。 旧物相逢,裴旻觉得这就是天意。 “小先生,此刀由你送来,莫不是天意吗?” “裴将军,这天意是你应得一徒儿,一位将来能守护大唐百姓,与将军一般勇猛的神通大将。” “小先生说的是此人吗?”裴旻指着李嗣业问道。 “正是此人,你看他……” 不等李泌介绍完李嗣业,就看见裴旻突然间朝着李嗣业击出一拳…… 李嗣业反应的也是那个快,伸手就挡住了裴旻的拳头。 “砰”的一声过后,众人都是一惊。 “好,好,好。这个徒弟我收下了。”裴旻高兴地说道。 李泌一喜,看到李嗣业好像还愣着的样子,就赶紧踢了他一下,说道:“还不跪下。” 李嗣业傻傻的说道:“小先生,你不是说在书院里不得下跪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给授业恩师下跪的话?” 李嗣业一听赶紧跪了下来,砰砰砰就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在这书院里,除了拜师礼要下跪磕头,并且要磕出声响来之外,其它任何时候也不许下跪。 这是李泌定的书院规矩,虽然这规矩经常被武明娘打破,用以惩罚那些做了错事,或是背不过书的学子。 李嗣业并没有忘记这些规矩,他只是被裴旻那一拳震得有些懵了,一时想不起来了。 裴旻说了收李嗣业为徒的话后,就左手执刀,右手背到了身后。李泌个子小,只偏脸看了一眼,就看到那只手在微微抖动。 何必呢,这样不疼吗?我给你找的徒弟还会差了吗?李泌暗暗笑着转头看着那些兴高采烈的学子。 这时候,阿奴敲响了上课的钟声。 事情已经办妥,就没有必要让这么多人在此聚人气了。 看到裴旻对李嗣业说着什么,还把那把刀放在了李嗣业手里,李泌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原先想着,就算是这把残刀不是裴旻丢的,把它送与裴旻,估计裴旻也要激动一阵子。 你想啊,哪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看到战场上熟悉的兵器,心里不会生出一阵将军百战,铁甲铮鸣,落日映长刀的感慨。 如此讨好他,他怎会不收李嗣业为徒? “裴将军,可曾认识一个叫李白的人吗?” 李泌坐在台阶上,看着这两个聊的正热乎的人突然说道。 第四十五章裴旻的礼物 “你认识李白吗?” 看到两人都愣愣的看着自己,李泌再一次问道。 裴旻摇摇头,道:“不曾见过。” 李泌撇撇嘴,心说那传说定然不是真的。 “哦,我想起一事来。先前去安陆的时候,遇到过一个自称李太白的游侠儿,不知你说的是不是这人?” 李泌心中一阵激动,赶紧问道:“那人什么模样?” “脸白且瘦,目若含星,倒是生就了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 “后来呢?” “后来他借我剑一观,我也看了他的剑,便各自离去。” “哦,原来是这样。” 李泌喃喃自语着,心里想着,这无非就是大唐的两名剑客高手在路上相遇,心心相惜而没有拔剑罢了。 “小先生为何问这事儿?” “那人终归要来长安,来这里的。” 裴旻看了李泌一眼,又继续和自己那位很有些天份的徒弟聊了起来。 裴旻事后给书院送来了两件礼物。这两件礼物都很特殊,若是放在某人家里,那就是轻则发配,重则砍头的重罪。 李泌看到这两件礼物的事后倒是没觉得什么,李承修等人见了,则现出惶惶然的模样。 “此物曰矟,也写做槊,乃我大唐军中一等一的利器。律法中将此物与盔甲、硬弩同列,禁止私人持有。我朝太宗手下大将程知节善用马矟------” 李承修指着那杆立在影壁墙后,如旗杆一般的长矟,对那些学子们说着。 李泌从那些学子后面想悄悄走过去,却被老先生一把抓住了。 “小先生,此物放在这里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是裴将军让人放在这里的,又没说给哪个人的,算不得私人持有。”李泌不屑的说道。 “话虽这样说,可这盔甲放在这里不太合适吧?”老先生又指着那身明显是经过沙场洗礼的明光铠说道。 李泌看看如同一个无脸人一样竖在长矟旁边的一整套盔甲,心说这东西放在这里是不太合适。若是有胆小的晚上出来,定然会被吓一跳。 可裴旻说了,这两样东西都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它们的主人已经战死了。放在这书院里,就是为了让这些学子们记住,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在沙场苦战。诸位学子要好好读书,将来报效国家。 裴旻还说,这是他的一点心意,礼物虽重,情义更重。 可这是一点心意吗?这书院里除了李嗣业外,怕是没人能一次搬走这两件东西。 “老先生,李嗣业去了裴将军那里了,难不成你想让我把这东西搬走吗?” 李泌的意思是等李嗣业回来再做打算,现在就在此处放着,让那些学子们看看也好。那件盔甲上,刀痕列列,有几处竟然已经透了,可以想象的出它的主人经历了多大的阵仗。 “小先生,我的意思是,可以在此处盖一座亭子,给这两物遮风避雨------” 到底是年岁大了,想的就周全些。老先生看到这两件东西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裴旻将它们送给书院的意思。于是就想着这战死的将士已经青山埋骨,留下的衣甲兵器就该供起来,以供后人瞻仰。 “老先生所言极是,就在此处修一座亭子,起名叫做英烈亭。以后学子们来到书院后,都要先给这盔甲长矟鞠躬后再去学堂------” “小先生说的好,就将这些写进书院的规矩当中,以后学子们都要依照此规------” 李承修在这二人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停了下来。现在看到这一老一小说话间就给书院多立了一条规矩,就无奈的摇摇头,心里想着这二人的疯劲又上来了。 于是,他淡淡的说道:“今日是给学子们发助学钱的日子。” 李泌看向父亲,心说你怎么这么煞风景啊!我和老先生正在谈这么严肃的问题,你提钱的事情做什么? 难道这书院能少了学子们的助学钱吗? “助学钱每月需要六千文------” 自打印书挣了些钱后,李泌便将助学钱提到了每人每月三十文。 “还有,李嗣业等人的衣衫也该换了------” 那些随着李嗣业一齐练武的学子们很费衣服。 “哦,你阿娘让我告诉你,这羊肉和鸡子的价钱都涨了,你说的每天都要吃肉,每人都要有一个熟鸡子吃,怕是不能保证了。” 李泌在心里骂了一句奸商,竟然随意涨价。 “你阿娘还让我告诉你------” “慢着,你就说书院的钱还能用多久吧?” “去问你阿娘去,我又不管钱的事情。” 说完,李承修甩甩衣袖走了。 李泌眼瞅着父亲走了,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可这事能怪谁呢?当初是自己说的要给那些学子们管吃管住管穿,还发助学钱,现在钱不够了,只有自己来想办法了。 李泌看向老先生。老先生赶紧摇头说道:“老夫没钱,老夫还是你父从街上捡回来的呢。” “我知道你没钱,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把你自己借给我一用?”李泌笑着说道。 “什么?”老先生的眼睛瞪圆了。 “我是这样想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对着那些围在这里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肯离去的学子们喊了一声“女先生来了”。 那些学子们哄笑着跑开了。这时候,李泌才接着说道:“我们去募捐可好?” 老先生一愣,随后说道:“小先生的意思是,去寺院里募捐吗?” 李泌点点头,说道:“那些善人们只知道拜神求福气,却不想想那些战死在沙场的将士才是他们真正的保护神。咱们也不求多,够盖一座英烈亭的就好。” 老先生点点头说道:“老夫明白了,小先生的意思是让老夫去卖惨。也罢,老夫来到这书院才知道读死书不如做实事的道理,今日老夫就豁出老脸去做这事了。” 李泌笑了,说道:“不用老先生豁出脸去,这件事做起来是很体面的一件事。说不定那些人看了以后,会将此事传为美谈也说不定。” 老先生又是一愣,说道:“这讨钱竟然是体面事?” “是啊,体面的很呢。”李泌笑着说道。 第四十六章屈原再世 接下来,李泌整整忙了两天,同时老先生也没白没黑的忙了两天。两个人看上去都是一副压力巨大、心事重重的样子。 特别是李泌,一张小脸整日板着,看上去要多深沉有多深沉。别人见了这一老一少这个样子,虽是心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与这两个人相遇的时候,都格外的陪着小心。 周氏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喊住匆匆走着的李泌,问道:“我儿为何事这样匆匆忙忙的,吃饭的心思也没了。” 李泌回了句“问我阿耶去”,然后又走了。 周氏去问丈夫,李承休一脸无辜的说道:“我怎知他是为何事?” 随后又说道:“莫不是为了钱的事情?” “钱我这里有,他若是为了钱的事情可来找我,何必整日跟没了魂一样。” “夫人,这话不可乱说。”李承休赶紧说道。 周氏这时候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朝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说了句“就当我这话没说,我家泌儿没有丢魂”。 李泌没有丢魂,但做的事情却与魂有关。 自打那日他和老先生两个谈妥,要给影壁墙后面竖着的那两件军器盖一座亭子以遮风蔽雨,这两人就跟着了迷一样,里里外外忙了起来。 到了第三天,正好是书院休息的日子,李泌一大早就坐着周大的马车来了书院。 听到外面有动静,早就等着的老先生开门出来了。 李泌一招手,老先生上了马车。随后,马车就朝着崇业坊方向去了。 崇业坊东北角有一座道观,叫做玄都观。隋朝时期就是皇家最为看重的道观,连里面的道长都是由皇帝亲自认命的。 到了大唐开元年间,玄都观更是鼎盛,很多朝廷重臣都经常携带资财来拜会这里的道士,而这里的道士与皇亲国戚也多有来往。 此时正是四月间,道馆里的桃花开的正艳。来这里的观赏桃花,顺便问道的人就更是挤满了道观。 不过,这些一大早来到这里的人看到,这道观里要办法事,还是一场大法事。不然,为何这道观里的道士们几乎都出来了,围坐在那座香烟渺渺的法坛旁。 等那个登上法坛的道士出来后,众人顿时大吃一惊。 这位是道士吗?怎么看上去与一落魄文人一般。不,还不如那落魄文人呢,你看他这披头散发的样子,倒是与乞丐无异。 这些常来道观,不管是祈福法事还是各种大醮都见过多次的人,看着那位站在法坛上,披头散发一脸凄凉之色的老者窃窃私语着。 “叮……”清脆的法铃声响过后,只见法坛上那老者一甩长发,向前一步吟唱道:“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尔未沫。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 声音凄凉悠长,听的人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会儿李泌被李嗣业托在肩上,也在看着法坛上的老先生。李泌看了老先生的模样后,再听了他吟唱的《招魂》,不由给老先生点了一万个赞。 扮相好,吟唱的更好,屈原的一篇《招魂》被他生生的吟唱出了另一个世界的味道。 法坛上老先生还在吟唱着,到了激动之处,老先生眼里已是有了泪水。此时已经没人交头接耳,都盯着坛上那人看着。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这时,一个道士伸手拍了拍李泌,李泌被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着那人。 “小先生,那边来了几个熟人,我过去与他们说说话,说不定对小先生今日之事……” 不等他说完,李泌赶紧说道:“快去快去……” 道士吴筠向道观另一边走去,李泌回过头来继续看老先生的表演。 “归来兮!不可以讬些。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这时,李嗣业说道:“小先生,这也忒惨了些吧?” 李泌瞅着坛上说道:“你想想那些战死在边关,永远也回不了家的将士惨不惨?” 李嗣业正要再说什么,李泌“嘘”了一声,又说道:“莫说话,高潮来了。” 法坛上的老先生此时已经是边歌边舞,声音悲鸣,白袖飘飘,如屈原再世。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这时候,在法坛东西两面突然同时竖起来一面白底黑字的竖幅。只见右面那条幅上写着四个大字,“忠烈千秋”,左边则写着“大唐忠魂”。 那些正沉醉在老先生游魂之音中的人现在才明白,这是为大唐战死将士办的招魂法会。 那些人顿时吱吱喳喳的说着,声音盖过了老先生的吟唱之音。就在竖幅挑起来的同时,围坐在法坛旁边的道士们也站了起来向人群中走去。 他们一离开,原本他们坐的的地方就露出三只硕大的敞口木箱。 三只木箱上都贴着一张黄色的纸,上面写着“无多无少,略表寸心”。 那些走进人群中的道士们一边吟诵法号,一边对人们说着办这法会的目的,那就是为大唐战死的将士建一座英烈亭,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人们听了道士的话后,心里顿时释然。同时也感念那些为大唐战死的将士可怜,就纷纷朝着募捐箱走去…… 不管是府兵制还是募兵制,那些将士都是大唐子弟,就是自家没有在军中服役的,亲邻家中也会有。 将心比心,没一会募捐箱里就堆满了铜钱。这其中就有吴筠陪着走到募捐箱旁,向里面亲手放了一锭金子的人。 这人锦衣华服,面上长有三缕胡须,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卫。李泌骑在李嗣业肩膀上,瞅着那人放了金子后,对着向他致谢的老先生说了几句话。 老先生便作势要跪下,可不等他跪下,那人转身就走了。 “去老先生那里。”李泌说道。 李嗣业三两下挤开人群,走到了法坛下面。 看到李泌过来了,老先生撩开面前的乱发,说道:“那人说,玄宗当道,天下升平,说我不该扮成屈原这模样。” 李泌赶紧问道:“那人是谁?” “宁王。” 宁王李宪,玄宗的哥哥,也是玄宗最看重的哥哥。曾有让位之举,还替玄宗养大了儿子。此人不干预朝政,也不结党私营,是个厚道人。 “哦,那没事,他也就是说说而已,觉得自家兄弟比楚顷襄王好一些罢了。” 话虽这么说,可李泌觉得这玄宗与那个楚顷襄王比起来,惹出的祸事更大些。 第四十七章三中取一 就在李泌和老先生说话的时候,武明娘突然走了过来。 看到李泌一脸惊诧的看着她,她把一贯钱放进了募捐箱里。 随后,王维,颜真卿,许远,员俶等人也走了过来,也依次往募捐箱里放了一些钱。就连韦叶儿也将一把铜钱放在了箱子里面。 “是你娘让我送来的。”武明娘说道 “阿娘……” “你娘说,建造英烈亭一事,你该对她说的。” 李泌撇撇嘴,刚想再说什么,就看见武明娘从头上取下一只簪子,顺手放进了募捐箱里。 “这是我和阿娘的一点心意。” 李泌刚想说别放,武明娘已经对着旁边那些学子们喊了声“走了,去赏桃花去”。随后,这帮人就呼啦啦的走了。 李泌看着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的募捐箱,看到放在里面的那只簪子,和宁王放下的那块金锭一样的色泽,就有些心疼的说道:“是金的吧?” 苏焕和李余正好走了过来,听到李泌这样问,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就想跑开。结果,被李嗣业一手一个抓住了。 李泌策划此事的时候,除了老先生和李嗣业,知道此事的只有苏焕和李余。因为李泌需要他们事先来这里将条幅准备好。 现在武明娘和整个书院都知道了,那一定就是这两人走漏了风声。 不告诉其他人,是因为李泌怕书院的人知道了,定然是第一个捐钱的。 想想那些学子们家中都不富裕,特别是韦叶儿这种人家,书院发给她的助学钱竟然已是她家中最大的一笔收入,李泌怎么肯再让他们捐钱。 去寺院道观里送钱的人多了去了,定然不会差这点建亭子的钱。所以,李泌不说此事,只想着那些求神拜佛的人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来,这修亭子的钱也就够了。 可越怕什么就来什么,现在武明娘连金簪子都拿了出来。 看到李泌一脸凶恶的瞪着自己,苏焕赶紧说道:“女先生的教鞭极其狠毒……” 李余也小声说道:“女先生还罚我两个跪下了。” “软骨头。”李泌骂了他们一句就不再理他们了。 这两人看到李嗣业松开手了,也赶紧跑去看桃花了。 李泌瞅了一眼从头到尾一直盯着募捐箱不放的那个老道士一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时,吴筠走了过来。 “小先生,只一炷香的工夫,竟然就募得了这些钱,功德无量啊!” 李泌换了一副笑脸,说道:“多谢吴道士帮忙,那些英烈不会忘记你的。” 吴道士一怔,随后便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李泌在玄都观募捐,多亏了这位吴道士帮忙,这才有了道观中各位道士的大力鼎助。只是,这种法事不太正统,主角只好由书院的老先生来做了。 李泌看他不说话,就说道:“宁王捐了一锭金子,定然是你说服他的,多谢哦。” 吴道士笑了笑,道:“非也,宁王得知是为战死的大唐将士建造亭台,便自愿捐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李泌看到钱已经捐的差不多了,就对吴筠说道:“按照我们事先约定好的,这些钱书院只拿走一箱,不管够不够造亭子的,就拿这么多。其余两箱,还请吴道士找一处绝佳的道场,为大唐战死的将士们办一场真正的招魂大醮。” 吴筠说道:“小先生义薄云天,不愧为我大唐神童也。” 李泌瞥了他一眼,心说你要是有良心,就把有金子的那一箱给我。 吴道士像是猜出了李泌的心思,指着那只金簪子说道:“三箱里只有这箱钱最多,想来建造一处亭台也够了。回头我就让人把这箱送到书院去,至于招魂大醮一事,小先生放心,贫道自有分寸。” 李泌谢过他后,就和老先生,李嗣业正要一起离开,就见吴筠突然单掌执礼,说道:“小先生三中取一,道也。” 李泌看了他一眼,就朝道观外走去。 出来坐到马车上后,李嗣业终于憋不住了,嚷嚷着说道:“小先生何以这般大方?竟然让道观里拿了大半钱去。这钱可是你二位先生出力才捐得的。” 坐在车厢前面的李泌回头看了看老先生,说道:“老先生怎么看这件事?” “三中取一,大智慧也。” “老先生也这样说?”李嗣业有些不满。 “今日这处道观里,来的官员甚多。这募钱一事,早晚会被这城里宫里的人谈来谈去。若是有看不惯此事的,少不了会添油加醋的腹诽此事。 小先生只取一箱,把大多钱都留在这里,一是小先生感念大唐死难将士,想为他们做一次法事。二是小先生为了避祸,免得落个多募少用,中饱私囊的罪名。” 李嗣业又说道:“那吴道士说小先生三中取一,道也。是不是他也想到这些事了?” 老先生摇摇头,道:“未必。他只想着小先生骨骼清奇有大智,是不世的神通,就想把小先生带进道门,做他的弟子呢!” “他想的倒是挺美的,小先生怎肯舍了阿耶阿娘,还有书院去做这道士。” 李泌坐在前面,听着他俩的说话声,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李泌想着那日在里坊门口遇到骆宾王之事,想着他说的保身之道,“天下大智,当以藏拙和适时归隐为上”。 骆宾王穷其一生,才搞明白出世入世的精要在于恰到好处。过一分则招惹祸患,少一分则不利于百姓。 就像今日募钱一事,如果厚着脸皮把钱全拿走了,道观中的人不高兴不说,以后来了达官贵人,他们说不定会添油加醋的说几句不合适的话。如果真有老先生说的那种看不惯此事的人,告自己一状,那麻烦肯定不会小。 只取一箱,大部分都留在这座和权贵们多有交集的道观里,是自己最为明智的选择。 吴道士说三中取一,道也。这道就该是不贪婪,不枉为,不挂着羊头卖狗肉。 想到这里,李泌突然回头说道:“今日老先生最为出力,这嗓子都喊的嘶哑了。前面那处里坊中有上好的葡萄酒,咱们去那里,让老先生喝个够可好?” 老先生连连说好,李嗣业则说道:“学子不得喝酒,可是你规定的。” “那里还有一家胡饼店,里面烤的胡饼滋滋冒油,一咬能烫下牙来……” “你莫说了,告诉周大叔快些去,我这口水都滴下来了。” 李泌呵呵笑着,让周大赶车去靖安坊。 第四十八章我还小 靖安坊东边的一处胡饼店里,李泌和老先生等人围坐在一处,面前的矮桌上摆着一壶葡萄酒,四盘子冒着热气的胡饼。 周大想着在玄都观时,自己也往募捐箱里放了几文钱,吃起胡饼来就格外生猛。 看他吃的极快,李泌把自己面前那盘胡饼也推到他面前。 李嗣业看见了,就吃的慢了一些。 “这家店的胡饼好吃吧?”李泌笑眯眯的问道。 “好吃好吃。”几人含糊不清的说着。 这时候店主走了过来,他认识李泌,就笑着说道:“神童说好吃才是真正的好吃呢,那样,小的做起这胡饼来就更是上心了。” 李泌接着就说道:“好吃。” 众人一愣,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店主乐呵呵的放下几只胡饼后又回了厨房。 老先生一连喝了几杯酒后,就乜斜着眼看着李泌。 李泌嘿嘿笑着说道:“常来吃胡饼,故而认识。” 老先生也不多说什么,又喝了一杯酒后才慢慢说道:“家有凰兮凤自来。” 李泌刚刚看向外面的眼光收了回来,心说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老先生,你是不是误会我了,我才七岁啊!”为了证明自己很小,李泌站起来说道。 老先生瞅了他一眼,幽幽地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至于是小君子还是大君子,重要吗?再说,你做的那些事哪一件哪一桩是七岁童儿能做出来的?小,只是人小罢了。” 这话越说就越离谱了,李泌看看吃的正欢实的李嗣业,看到他根本就没听他们说话。 “不用看了,不是他。”老先生说道。 “那就是苏焕。”李泌肯定的说道。 老先生摇摇头,说道:“我答应那人不说出他来,你就不要问了。” 李泌气鼓鼓的坐了下来,拿起胡饼狠咬了一口,还不等咽下去,就高声喊着“店家,结账”。 李嗣业从盘子上抬起头来,有些幽怨的说道:“我还没吃饱呢。” “打包,剩下的全部打包。” 马车又向书院走去。此时车厢里的气氛已经变了,老先生多喝了几杯开始打盹,李嗣业盯着放在车厢角落里的胡饼发呆。 李泌气鼓鼓的坐在周大后面,给了车厢里的人一个冷冷的后背。 李泌真想对着他们,不,就对着老先生一人喊一声“你误会我了”。 可这样喊出来有用吗?自己确实让那些做过乞儿的学子,动用他们先前的技能,满城里找一架散发着香味的马车。 后来,马车找到了。找到马车就找到了车主人的家。那些找了许久才找到那里的学子说,那家很好找,就在靖安坊内最东边那条巷子里。不远处有一家胡饼店,里面的胡饼很好吃…… 自己只是偷偷跑来吃了几次胡饼,竟然就被老先生知道了。可他知道的并不是他想的那样,这就有些扯蛋了。 “是谁的嘴这么贱啊!”李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多吃了几个胡饼的周大没有敢接话,只是埋头赶车。 倒是李嗣业突然说道:“这处的胡饼就是好吃嘛!” 结果,老先生醒了,睁开眼就说道:“那处的葡萄酒也甚是味美。” 李泌被这两人气的不轻,就嚷嚷着停车,自己要走回去。 周大哪里肯让他走回去,就哄孩子一般的说道:“小先生好好坐在车上,若是被那些学子们见了,会笑话你的。” 李泌一听更是生气了,心里想着就是那些学子们传闲话,才让老先生误会自己去靖安坊是凤求凰。 谁是凤,谁是凰?在老先生心里,李泌就是凤,而那架马车里散出香味的女童儿就是凰。 “我还小好不好?”李泌无力地嘟囔着。 自打与阿娘去乡下祭社回来后,李泌一直想着那张粉嘟嘟的脸。后来,好巧不巧的是,李泌和阿娘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又看到了那架马车。 同样的香味四散,同样修过的车轮,李泌还听到跟在车旁走着的一个老妇人对着车厢喊了一声“玉环”。 于是,好奇心作祟,李泌调动苏焕等人开始查找这架马车是谁家的。后来,苏焕等人就查到了靖安坊杨家,也知道了那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叫杨玉环。 得知这些消息后,李泌觉得自己的大唐生活越来越有意思了。 于是,这就有了李泌只要有空闲就会去那家胡饼店吃胡饼的事情。当然,这种事在书院是瞒不住的,也不知哪个嘴贱的说了出去,最后竟然传到老先生耳朵里。 李泌觉得有必要再找老先生解释一下。不然,自己在这书院里就没法混了。 自己只是想认识她罢了,绝对不是想老先生想的那样,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己压根不是什么君子,只是一个不小心来到这里的倒霉鬼罢了。 想到这里,李泌不管老先生如何嚷嚷着“困了想睡觉”,还是拉着他坐到了院子里的那颗大树下。 “老先生,你说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老先生被李泌缠的没办法,就随口说道:“告诉我此事的人说,他也是听别人说的。” 李泌一听就知道完了,这他么的该是全书院的人都知道了。 “那人说,让我劝劝你,你还小,不该想那些事的。” 李泌一听就跳了起来,嚷着“你看,你们都知道我还小,为何要说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话?” 老先生打了个盹,懒洋洋的说道:“防患于未然------” 话没说完,他竟然歪倒身子睡着了。 李泌想着今日他确实扮演屈原出了大力气,这会酒劲也上来了,肯定乏的厉害,也就不好再弄醒他了。 听到老先生已经开始打鼾,李泌就想着既然这书院里的人都知道自己为了找小娘子,躲在人家家不远处的胡饼店里吃了许多次的胡饼,索性就不要解释了,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好了。 所谓清者自清,有些事情越解释越黑,还不如不解释呢。 想到这里,李泌朝着得空便练刀的李嗣业喊道:“明日下了课,我们还去吃胡饼好不好?” 李嗣业转头看着他,却奇怪的摇摇头,接着又摆了摆手。 第四十九章名声很重要啊 李泌看到李嗣业的反应有些异常,就慢慢朝着他走了两步。然后,李泌突然发力,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可刚刚跑出去两步,他就被一人从后面抓住,然后顺手夹在了腋下。 “阿耶,你答应过我不打我了。”李泌在父亲的夹持下扑腾着喊道。 “我答应不打已经懂事理的李泌,可没答应不打这好色之徒。”李承修怒气冲冲的吼道。 “阿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承休也不多说,将李泌夹持到树下,将他按在那只矮桌上。 “阿耶,你敢犯禁吗?” “皇帝口谕只说要好生教养你,我正是奉旨凑你。” 李泌眼看自己要挨揍了,左右看了看,就朝着正傻乎乎的看向这边的李嗣业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我阿娘来。” 李嗣业正要撒腿向后院跑,就见李承休手中的教鞭指向他,“你也想挨顿打吗?” 李嗣业乖乖的站住了。 今日休学,书院里只有后院学堂那些平日里也住在这里的学子。可这会他们都遵守午睡制度,一个也没有到前院来。 至于周氏和武明娘母女,估计又在偏院缝补那些学子们换下来的衣服。所以,这会李泌喊破天估计也没人来救他。 趴在矮桌上的李泌只好把目光落在鼾声如雷的老先生脸上。老先生歪倒在矮桌旁睡的正酣,丝毫也没被这父子俩的折腾声吵醒。 李承休已经扯了李泌的衣裤,准备动手了。李泌无助的看着老先生,说道:“你若是有良心,现在就醒过来。” 李承休手里的教鞭已经举了起来,可原本睡得流哈喇子的老先生此时却睁开了眼,说了一句,“大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 李承休有些懵了。 李泌说那话他是听见的,奇怪的是老先生竟然真的醒了过来。 “我、我在教子……” 虽是这么说,教鞭已经放了下来。 李泌觉察到李承休按住自己的那只手似乎松开了,就侧身一滚,翻到了矮桌的另一边。然后赶紧爬起来,顾不得腰带已经松开了,抓着裤腰就朝后院跑了。 李承休看到儿子跑了,就丢下教鞭“唉”了一声,坐在了矮桌旁。 “老先生醒的可真是时候啊!” “你儿伸手掐我的时候你没看见吗?” 李承休愣了一下,骂了一声“竖子”,然后就要起身捡教鞭。 “大先生,你这是何必呢?难道你也相信他们说的小先生已经怀春了吗?” “不相信。” “那你这是为何?” “恶名,他若是顶着这个恶名,以后万事休也。” 老先生这才明白,李承休打李泌,并不是因为李泌去看小娘子这件事,他还不至于糊涂到认为自家儿子小小年纪便已怀春。而是因为他做的这件事十分不妥,留下了一个好色的恶名。 读书人历来重名声,况且李泌是长安城有名的神童,若是传出去他有这种爱好,那还了得。 “小先生年幼,倒是不至于想那事。大先生,我倒是觉得此事只有一个办法,方可挽回小先生的清誉。” “嗯?老先生的意思是……” 第二天一大早,靖安坊杨家门外就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个脸面俏丽的女子的说道:“摩诘先生,该是我的错吧?早知道小先生来此是为了招收学子,那些学子说那事儿的时候,我就该先问问小先生,而不是让老先生和大先生训斥他,让他的名声受损。” 一身士子穿着,显得风流倜傥的王维摇摇头说道:“能让小先生看在眼里的学子,那一定是可造之材。只是,他做事情多有异常,自己跑到这里等着人家,确实不妥。” “小先生早慧,想的自然与常人不同,他如此行事定然有他的道理。大先生让我二人来此,我们把事情做好就是,也好保住书院和小先生的清名。” “女先生说的对,等会进去了,还请女先生多多进言……” 两人说话的时候,大门打开了。一位有贵妇相的夫人在一名丫鬟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劳驾两位先生久等了,只是,今日我等要去东都,就不方便在家中接待两位先生了。”那妇人说道 二人愣了下,心说这家人这是要离开长安了,这可怎么办啊? 那妇人又说道:“青上书院的大名,我也是听说过的。只是,书院想收小女为学子一事,怕是不太方便。” “夫人是要离开长安了吗?” “本来就是暂住,今日就要离开了。” 说话的时候,两辆马车已经赶了过来。从大门里又走出来两个人来,武明娘和王维看着那个顶多只有十岁,却已经长的如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子,心里都是暗暗称奇。 怪不得小先生一心想把她收进书院,这等小娘子真的是人见人爱啊! “玉环,过来给两位先生行礼。”那妇人说道。 那个叫玉环的小娘子走过来,对着这二人盈盈行了一礼,然后就被一位老妇领着去了马车那里。 武明娘心里着急,想着这女孩子今日走了,李泌“好色”的名声就再也洗不清了。 于是,她急忙说道:“夫人,青上书院是这城中数得着的书院,想必你也知道。书院爱才,想让你家小女去书院读书,可没曾想你等就要去洛阳了。” 那夫人回了句,“对不住书院和二位先生的美意了”。 武明娘又说道:“夫人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等顺路去书院一趟,看看书院,也让书院的其他先生见一见你家小女,这样不耽搁你们去东都,也了却了书院的一番念想。” 王维听到这里,也赶紧拜手说道:“女先生所言极是,还请夫人遂了她的意思,去书院一看可好?那里也有和你家小娘子一般大的女学子,也有左金吾将军这样的代课先生。” “左金吾将军?是裴将军吗?他也在书院做先生?”那妇人赶紧问道。 “不经常去,不过今日巧了,他正好去看他的徒儿。那边那两匹马就是他让我们骑了来的。”王维说道。 那妇人看看那两匹健硕的军马,知道他说的定然是真的。这长安城平常人家里,怎会有这上等的骏马。 想罢,她笑着说道:“那就去书院看看,左右也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看到她应承了,武明娘和王维对视了一眼,觉得自己这趟差事算是完成了。 他们临来时,李泌说过,那家人未必会让那个小娘子来此读书,只要说服她们来书院一趟就好。 第五十章个人有个人的目的 那位夫人牵着杨玉环的手进到书院的时候,那些早就等在前院的学子们先是惊呼了一声,随后就悄无声息了。 倒是杨玉环像是没听到这声音似的,这边看看,那边瞅瞅,显得对什么都很好奇的样子。 李承休做为书院的院长,出面接待了这母女两个。他仔细的看过杨玉环后,心里对自家儿子的眼光有了新的认识。 而那些学子们见过杨玉环后,心里都想着小先生的眼光果然不错,像是这等玉人就该收进书院做学子。 人们都喜欢看漂亮的东西,不管是物件还是人,都是如此。很多学子们都想着,若是身边有这么一位佳人做同窗,想必读起书来也格外舒服吧? 只是,不知道小先生会让她去哪处学堂,若是走读,自然是在前院学堂了。所以,前院学堂的那些学子们一个个都是满脸兴奋的样子。 就在那些学子们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孩浮想联翩的同时,他们心里也认定李泌去靖安坊吃胡饼的那件事,并不是他们先前听到的那样有声有色。 而是变成了小先生有眼光,想为这书院收一位极佳的女学子做他们的学伴。 于是,他们心里就想着,如此有良心有眼光的小先生到哪里去找? 听到上课的钟声响了后,那些学子向学堂走去。他们经过李泌身边的时候,眼神里全是满满的佩服。 李泌故意不看他们,好让自己的形象更为高冷。如此,才能让那些学子们觉得自家的小先生只是爱惜人才,而丝毫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李承休和那位夫人说了几句话后,发现她好像对书院并不感兴趣,就没了继续谈下去的心思。他看了看惹出这个麻烦的李泌,那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自己惹得事你自己来处理。 李泌早就等着这个时刻呢,看到父亲想溜走,就赶紧走了过去。 “犬子李泌,算是这书院的半个先生。”说完,李承休就趁机溜走了。 那夫人听到半个先生的话,顿时来了兴趣。她打量着李泌,把李泌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原来这就是神童啊!” 李泌笑了笑,说道:“圣人封的,不敢自居。” 那夫人笑了,笑的一脸明媚。 李泌看向同样看着自己,脸上也满是笑意的杨玉环,不知怎么了,突然心中生出一股悲凉之意。 都说红颜祸水,可天大的祸事让一个女子来背锅合适吗? 骆宾王写的檄文上有一句话,说是“狐媚偏能惑主”,用在这个小姑娘身上,算不算是甩锅? 如果做主子的不糊涂,这狐媚能迷惑他吗?说来说去,还是这做主子的事。 正想着呢,就听杨玉环说道:“我见过你。” “咦,你何时见过他?”那夫人皱眉问道。 李泌看了她一眼,说道:“那日你们来长安,进城前坏了车轮,我就在那辆借给你们工具的车上。” 那夫人“哦”了一声。 李泌又对着杨玉环说道:“我们先前有一面之缘,对吗?环环。” 杨玉环咯咯笑了起来,那夫人也笑了。 笑过后,她看到偌大的院子里已经没了别人,就有些疑惑的问道:“那些人呢?” 李泌早就听武明娘说过,这夫人是听到裴旻在这里,才肯带着杨玉环来的。所以,李泌就说道:“此时那些先生正在上课,只有裴将军还在后院。” 果然,那夫人听到裴将军在后院,眼中就冒出光来。 “听夫人先前说,今日就要去东都洛阳,故而不肯让环环来此读书,是吗?” 那夫人随口应答着,眼睛却看向通往后院的走廊。 “既然这样,我就不勉强了。只让环环做一个书院的挂名学子可好?” “好好,什么?”那夫人明显没明白李泌的话。 “我说,让你家环环做这书院的挂名学子,行不行?”李泌仰头又大声说了一遍。 那夫人想了想,觉得这事也没什么,不过是挂名而已,又不用来上学,也不用给先生送束脩,这有什么不行的。 况且,现在答应他,待会让他领着自己见一见那位裴将军,也好说话。 “如此甚好。请问小先生,可需要小女做什么吗?” “行弟子礼!”李泌正色说道。 那夫人自然不能反对,拜师学艺不都是这样吗?虽说是挂名学子,这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李泌拍了一下小手,就见几个人从偏院里走了出来。他们在树下矮桌上摆了书卷香炉,还摆了一杯茶水。 等他们收拾好后,李泌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在矮桌旁坐了下来。 那夫人牵着李玉环过去后,四下里看了看,问道:“李院长何在?” 武明娘回道:“大先生正在上课,杨玉环拜的先生就是他,小先生。” 那夫人愣了下,可能是她自己心里也没把拜师这件事当回事,就点点头说道:“玉环,你今日就拜小先生为师,可好?” 杨玉环没有说话,只是瞪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李泌看。 要说这人和自己一起读书还成,拜他为师就有些难为人了。再怎么说,他只有七岁,见了自己还要叫阿姊的。 李泌已经看出杨玉环不愿意拜他为师,倒是也没催她,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她,眼中极尽温柔。 杨玉环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就抓着那夫人的手,躲到她身后去了。 那夫人看她不回答,就扭头说道:“小先生是圣人封的神童,又是这书院的半个先生,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杨玉环又朝后躲了躲。这时候,从后院那边走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那个头戴软巾,穿了一身便服,看上去十分利索。后面那个稍矮一点,却长的虎背熊腰,犹如一员猛将。 那夫人看见来人后,一把将杨玉环从后面扯过来,顺手就将她按在李泌面前。 “玉环,叩拜先生。” 语气甚是严厉,已经容不得杨玉环反抗。 杨玉环知道阿娘生气了,只好对李泌行了叩拜大礼。然后接过武明娘端过来的那杯茶,行了奉茶礼。 李泌喝过茶后,回送给杨玉环一本精装版的《庄子》和一本书院守则,然后对她说道:“你虽是书院的挂名学子,可今日已经执弟子礼,从此以后就是这书院里的学子了,当遵守书院的规矩。 还有,以后在这书院里,你不用再跪任何人,这也是书院里的规矩。”说着,李泌看了武明娘一眼。 武明娘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了。 杨玉环捧着那两本书退回到阿娘身边,抬眼瞅了阿娘一眼,却看到阿娘根本就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只是看着慢慢朝这边走来的那个人发愣。 “阿娘,我们走吧。”杨玉环说道。 第五十一章好诡异啊 杨玉环母女两个当然没走。倒是李泌和武明娘等人却走了,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裴将军和这母女二人。 裴旻什么时候从后院过来,那时机拿捏的准准的,李泌对此十分满意。所以,李泌离开时,对着站在一边的李嗣业点了点头。 向后院去的路上,武明娘回头看了看,然后又抽了两下鼻子,说道:“这小娘子身上可真香啊!” 李泌笑着说道:“你们没闻见吗,今早这书院的味道都不一样。” 王维也说道:“原先有诗句说香飘十里,原本想着只是说说。今日见了这小娘子,我倒是信了。” 李泌突然停了下来,一脸坏笑的看着武明娘。武明娘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自己身上沾了脏物,就低头看了看。 李泌却说道:“那人香飘十里,有人就只有臭脾气。”说完,李泌就跑了。 武明娘一听大怒,喊着“我打死你”,然后就追了上去。王维无奈的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前院这边,裴旻听完那夫人的述说后,点了点头说道:“小先生有过交待,说是若是你有事求我,就看在他的薄面上,帮一帮你。既然你家小女已是小先生的弟子,这面子就不能说薄了。” 那夫人一听大喜,赶紧行礼致谢,然后就对着杨玉环说道:“玉环,你要记住了,今日小先生帮了咱们,他就和裴将军一样,是杨家的恩人,今后你要好好孝敬裴将军和小先生。” 杨玉环甚是伶俐,看到阿娘已是面生喜色,就赶紧附身给裴旻行礼,起身后又说道:“玉环记住了,今后定然好生孝敬将军和小先生。” 裴旻看着杨玉环,捋着胡须说道:“好一个乖巧伶俐的女相公啊!” 杨家母女乘坐的马车慢慢消失在街道尽头。李泌看着马车消失后就问裴旻,杨家到底有何事求他。 裴旻说,杨家在东都所住的房子因为地契的事情,与人起了争执。这杨夫人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办理此案的府尹与自己交好,就来长安找关系,想托人让自己给她家说句话。 “你答应了?” “你说呢?” 李泌抬头看着他笑了。 随后,李泌又问道:“先前你和杨家们没交集吧?” “没有,这是第一次见到杨家的人。不过------” “不过什么?” “这杨家祖上是前朝的上柱国,被太宗皇帝杀了。” 李泌一听就呆住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杨玉环的太祖是被李世民杀的。 这可就过于诡异了。杨玉环的祖上是李二杀的,李二的后人又娶了杨玉环,还娶了两次,难道这李家后人就不怕半夜被砍了脑袋吗? 还有,终结这大唐盛世的安史之乱,难道只是人们看到的那么简单吗? 李泌越想越觉得诡异,心里感叹着天道终有轮回,身上也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冷,我们回去吧。”说完,李泌朝着书院大门走去。 裴旻看看日头高照,一阵阵的暖风吹过来,就冲着李泌的背影喊道:“小先生莫不是病了吗?这生姜水能发汗,找你阿娘做了给你喝。” 大门里传来李泌的喊声,“我没病,我只是觉得冷。” 英烈亭终于开始动工了。 李承修选了书院的东北角,作为修建亭子的地方。那里原本就是一座小花园,里面栽了竹子,倒也挺适合再建一座亭子的。 武明娘母女对修造亭子一事很是赞同。她们觉得这处宅子当初幸亏捐作了书院,若是卖了,两人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所以,她们早已不把此处当做私宅,对李泌前一次改造偏院,和这一次修建英烈亭,都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 倒是李泌细心,不但把武明娘捐出的金簪子还给了武明娘,还对她说,老先生没家,书院就要养老先生的老。你们母女只要愿意,在这书院呆一辈子都成。 可毕竟有些地方需要花钱,而女先生又不肯拿书院发给的束脩,所以,这些值钱的东西还是留在身边比较好。 武明娘哪里肯把捐出去的东西再拿回来。况且,这是为建造英烈亭而捐的。武夫人还说,武侍郎也曾在边关为将,也曾穿过英烈亭里摆着的那种甲胄,也握过一样的兵器。这里建了英烈亭,就当是祭奠武侍郎了。 捐出一副金簪子算什么?若是自家有钱,就一力承担建造此亭的费用。 她们这么一说,李泌可就犯了难。她们说的有道理,可那只金簪子有一两重,价值达一万钱,李泌无论如何也不肯花了它。 最后,还是周氏想的周到。她拿出一万钱把金簪子兑换了出来,然后,又把金簪子送给了武明娘。 那一日,周氏找到武明娘母女,对她二人说道:“我只生有三个郎君,前面两个去了边关,一年下来,我只得了他们几封信。还有这父子两个,整日里忙着书院的事情,我身边平时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辛亏你二人来了,我这也有了说话的人。可这日子长了,我越来越觉得离不开你们了。我就想着,若是我也有一个女先生这样生的好看,又知书达理的女儿就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傻子也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武明娘多了一个干娘,武夫人多了一个姊妹。 那只金簪子也就顺势回到了武明娘的头上。 “既然白得了一个女儿,这见面礼总要有的。” 周氏看着武明娘,一脸喜悦的说道。 李泌得知此事后,一脸钦佩的看着阿娘。 “阿娘,你这样就白得了一个女儿?我就有了一个阿姊?” “臭小子,你怎么说话呢?怎么就白得了?以后她若是要出嫁,这嫁妆总少不了的吧?” 李承修看着他二人说笑,只是呵呵笑着,并不多说什么。不过,在他心里,早把武明娘当做女儿了。 “阿娘,武明娘到底多大岁数了?” “嗯------武夫人说了,她是景云二年腊月出生的,正好比你大十岁。” “哦,还真是一个小姐姐啊!”李泌自言自语着。 第五十二章英烈亭(求推荐求投资) 修建英烈亭一事进行的很顺利。大唐的建筑业很发达,匠作们对修造楼台亭阁等甚是熟练。而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榫卯结构,他们更是应用的得心应手。 况且,这书院里还有这些能工巧匠的孩子在此读书,所以他们干起活来就格外用心。李承修过来看了几次后,便不再来了。 李泌那句“人人都可读书,人人都该读书”的话,让这些工匠毅然决然的把孩子送到了书院里来。 在他们看来,在奴、徒、工、匠、家、师、圣的分级中,他们处于中流的工和匠,律法也有规定,他们的子孙若是不出意外,估计到时就会来个手艺传承,他们还会做这工和匠。 可他们想让自己的孩子读书,哪怕是为了多认识几个字也好。这书院里里的先生,在他们眼里就是家、师一样的人物,他们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来这里读书。 自家孩子做不了家、师,多认识几个字,多读些书总没错吧?既然这书院不问出身,只问愿不愿意读书,还不收学子的束脩,那就是这里的先生们仁义,这书院仁义。 给这样的书院做活,心里痛快。 于是,这座英烈亭就在匠人们对书院先生的万分崇敬心情下,拔地而起。 这样一座英烈亭,不管是谁见了,也不由得翘起了大拇指。 李承修看着这座明显用料和用工都大大超出自己预计的亭子,一时间竟是有些愣住了。 钱就是那些钱,一文钱多余的预算也没有。英烈亭先前的图样他也看过,虽是简陋了些,却也不失庄重。可眼前这座建的又快又气派的豪华亭子,让他着实吃惊不小。 “这钱可够用?”李承修小心翼翼的问道。 “尚有结余。”工头附身说道。 “哦------” 李承修不再多问,背手离开了。 既然亭子已经建好,下一步就是题写牌匾和撰写记事碑文一事。撰写那位英烈生前的英雄事迹和修建此亭的过程并不难,难的是“英烈亭”三字该由谁来写。 书院中字写的好的人很多,且不论李承修、老先生、王维这等书法功底深厚的先生,就是学子中也有颜真卿、许远这样的佼佼者。就是李泌,那一手“颜筋柳骨”现在也是有模有样了。 李承修觉得,写这三个字的人应该是一位重量级的人物。他先是找了裴旻,裴旻先是说了句“不敢班门弄斧”,又说了句“那将士只是众多战死的将士中的一员,我好像连他的名字也没有记住”。 看着一脸羞愧的裴旻,李承修就想着战死的将士千千万万,这做将军的记不住每一个人的名字倒也正常,就说了句“既然没记住,就当是无名吧”。 李泌知道此事后,面色肃然,对着父亲说道:“那碑就叫无名英烈碑,碑文上写上这样一句话,为大唐开疆辟土,抵抗侵略的英烈们永垂不朽。” 李承修说了一声“善”。 碑文是由李承修亲自撰写的。再经过书院所有先生们的润色,那碑文就是相当的肃严大气。上面除了李泌说的那句话,还有诸如“铁甲铮铮,马革裹尸”的话。还有武明娘添加的“阿耶阿娘盼子归,不见鸿雁捎书来”的话。 总之,碑文中豪情和柔情并列,事迹与生平同存,让每一个看了碑文的人都心生对大唐将士的敬意。 碑文最后写道,建亭记及撰文撰写者,青上书院众先生学子也。 这意思就是建造英烈亭和立碑这件事,是书院所有先生和学子们合作的结果。 李承修原本不想这样写,可李泌坚持这样写。他的理由是,这件事书院上上下下的人都出力了,就该这样写。 这理由很充足,也就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当然,除了李承修以外。 作为书院的院长,李承修原本想把这件事揽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来。 因为作为一名帝国的前官员,现在的待诏之身,他清楚的知道,为无名英烈建亭立碑是大唐开国第一次。 此事若是深得宫中那位圣人的心意,那一切都好说。 若是被御史弹劾,硬给按上一个越俎代庖、沽名钓誉的罪名,解散书院是小事,连累了这些先生和学子就是大事了。 李泌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从李承修的性格来说,如果因为英烈亭一事惹出了麻烦,那他就会说自己是书院院长,此事是他独断专行,与众人无关。 可如果因为此事深得圣心,李承修就会将书院推出来,好让这些先生学子们也感受一下皇恩浩荡。 他这样想这样做,李泌肯定不愿意。李泌认为,这件事事实如何便如何,不能怀着功利想法,更不用说李承修担心的御史弹劾一事。若是真有御史弹劾,李泌还巴不得呢。 因为李泌知道皇帝不会因为此事生气,不管那些御史的弹劾文书上怎么写,皇帝也不会生气。 如此伟光正的事,皇帝怎么会生气呢?除非他是疯了,或者是燕国公张说所说的“圣人也在犯愁此事”的事,皇帝现在已经不愁了。 那日,李泌去燕国公府上时,张说无意中说过,玄宗正在为兵源一事发愁。因为流民失户的原因,基于大唐户籍制度基础上的府兵制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导致兵源不足,已经影响到了边关用兵。 现在,书院为一名、或者说是所有战死在边关的无名将士建造英烈亭,就是在为皇帝分忧,为大唐宣扬武功。 试想一下,这战死的无名将士都有人祭祀,此事传开了以后,那些戍守边关的将士怎么会不为大唐流血流汗,挥戈荒沙? 此事不治本,却能起到治表的作用。 抄写碑文的事情交给了颜真卿。他那手“颜筋”字体写这碑文再是合适不过了。 工匠们将写好的碑文拓在石碑上后,开始一锤一凿的把那些字刻在石碑上。 “小先生,如果有一日我能纵马沙场,若是战死了,也有这样一篇碑文足矣。” 颜真卿说这话的时候,望着远方,语气甚是坚定。 李泌抬头看了看他,说道:“不会的,你不会死在战场上。” 颜真卿低下头说道:“小先生这样说,那就是说我有机会纵马沙场?” 李泌觉得这人好奇怪啊!不关心自己的死活,倒是一心想着有没有机会打仗。 “有,有。不过,到那时你一定要记住,千万千万要记住,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一声你要上战场了。还有,你记住了,打仗的目的是消灭敌军,不要只想着拼命。” 李泌觉得不这样提醒他一下,他打起仗来一定会死心眼子的硬拼,整个一个求死的打法。 “不拼命怎么能取胜?” “不拼命能取胜的办法多了。总之,我不想你死。” “小先生读过兵书?” “你说呢?” “小先生一定读过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哦,我看大先生藏书甚多,是不是也藏有鬼谷兵书啊?若是有,能否借我一读?此书传抄至今佚失甚多,不知大先生所藏是否完整------” “你是知道的,我阿耶视钱财如粪土,却嗜书如命,把那些书看的比我还重要。不过,咱俩关系不错,我可以去试试看,看他愿不愿意将书借与你------” 两人边说边朝前院去了。 第五十三章击掌为约 前院这边,李承修听着后院传来的一声声锤击声,心里更是焦躁了。好像那锤子不是在石碑上刻字,而是在一下一下的敲他的心。 自从裴旻拒绝题写“英烈亭”三字后,他至今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题写牌匾。 说实话,李承修真的想把这件事做好。特别是李泌说皇帝不会生气,他就更想把这件事做好了。 到底是正统读书人出身,一想到能为皇帝、为大唐分忧,做起事来就格外的认真。 “不知燕国公是否有意?”李承修试探着问道。 自家儿子深得燕国公张说喜爱,两人有时聊天聊到深夜,就在一张卧榻上同睡。有这样的交情,请他写一副牌匾想来不难。 李泌摇摇头,说道:“我那老友重疾缠身,不好拿这事去叨扰他。” 李承修挠挠头,有些无奈地说道:“那就只好去求你姑丈,看看能不能请到哪位尚书侍郎来题写此匾,也好对得起那位不知名的英烈。” “父亲大人,你只想着找那些高官,就没想想去求那位圣人吗?” “求那位圣人?” 李承修吃惊地看着李泌。求皇帝题写牌匾,这件事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即使他肯,谁去求他?”李承修摇头说道。 “咱们呀!” “咱们?莫开玩笑,咱们如何进宫求他,开不得玩笑。” “谁说去宫中求他了?我们给他写封信不好吗?” “写信?” “对呀,给皇帝写一封信,连同那碑文抄了,一起送进宫去。” “上次求圣人书写恩泽众生,普惠大众之事,是燕国公写了表书,圣人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肯写的。这次------” “这次不用看谁的面子,就因为他是大唐的皇帝,他就必须写。” “泌儿,不得胡说。” 李泌也不争辩,只是嘟囔着“我是不是胡说,试过才知道”。 最后,李承修也只好试一试了。他先是以青上书院的名义,给玄宗写了一封信。这是一封真正的信,信笺信封都是李泌亲手准备的。 信笺写好装进信封后,李泌封好封口,然后在信封上端端正正的写了“呈圣人御览,青上书院缄”几个字。 原本李泌想写“圣人亲启”的,想想这不太可能,也就罢了。 “何人去宫中送此信?” 看到这封信已经准备停当,李承修说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你以为每天放在皇帝面前的那些文书,是随便一个人写了就摆在他面前的吗? 摆在皇帝面前的文书只有一种,那就是被称为“上表”,或者说是奏本的东西。 这些东西只有大大小小的官员可以写,然后经过必要的程序,最后放在皇帝面前。 百姓之言,直达天听,在这大唐是不存在的。所有事情,无论大小巨细,都要经过官员们的手笔加以润色,才能让深宫里那位知道。 李泌随口说道:“既然是信件,就要走邮路。” 李承修觉得自己该行使做父亲的权利了,不然,李泌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胡话来。 邮,李承修懂。《说文解字》上有解释,“邮,境上行书舍。从邑垂,垂,边也”。简单点说,这邮就是边关传递信件的机构。 邮路?莫不是你要走驿卒的路子,让这专门负责军情传送的机构替你送这封信?擅自动用驿站专递是要被杀头的。 看到李承修脸色突变,李泌知道自己的话说的过于直接了,就赶紧又说道:“邮路嘛,自然是让这封信游着去宫里。” 李承修愣了一下,说道:“我儿是在呓语吗?” 李泌一脸坏笑的看着他,说道:“父亲大人不相信孩儿是不是?咱们可立一个赌约,若是父亲大人输了,就把那卷你珍藏在匣子中的鬼谷兵书借我一读。若是孩儿输了,任凭父亲处置,绝不心生怨言。” 李承修嗤笑一声,心说这信就是能像“曲水浮素卵”一般飘在水上,也断然不会自己游去宫中,这赌约自己赢定了。于是,他伸出手掌,在李泌伸出的手掌上“啪”的击了一下。 “阿耶,何必如此大力?”李泌甩着被拍的生疼的小手抱怨着。 “灭你的浮躁之气也。”李承修头也不回的说道。 这一日休学,李泌和李嗣业、苏焕一起出了书院。他们先是沿着朱雀大街向北,然后又在路上搭了一辆马车,这才到了苏焕说的那个地方。 那个在路上一眼就认出李泌的人,将李泌抱下马车后,便问他需不需要自己等着他们。 李泌却笑着谢过他,摆摆手让那人走了。 苏焕想着回去的路甚远,就有些担忧的说道:“小先生可能走回去?” 不待李泌回答,李嗣业说道:“小先生若是走不动了,我自然会背着他。” 李泌笑着说道:“若是我等今日运气好,就能骑在马背上回去。” 两人一听都有些愣了,看到李泌开始从带来的布袋里掏东西,两人也不多问,赶紧开始帮忙。 没一会,李泌便将自己花了一整天做出来的那个物件安装好了。李嗣业看着那东西,问了一句“小先生,这是舟船吧”? “是舟船。”说着,李泌抱着那艘宽窄都是一尺有余的双层方舟向沟渠边走去。 李嗣业赶紧一把拉住他,说道:“河水边湿滑,我来放吧”。 李泌将方舟交给他,然后对苏焕说道:“这里离宫城不远,河水从这里流进宫去,只是不知是流向哪处池水。” “小先生,这舟船无论飘去哪处池水,想必见到此物的人也必将报告宫里管事的人。” 李泌点了点头,看到李嗣业已经下到沟渠旁,就再次问苏焕,“你确定前面暗渠里没有栅栏挡着?” 苏焕很确定的点了点头。 上一次休学外出玩耍的时候,这个倒霉的苏焕失足掉入这处沟渠中。被流水冲出去一段后,他看到沟渠通到皇城墙根下的涵洞那里,并没有栅栏挡着。 衣服湿透的苏焕回到书院后,自然被武明娘以衣衫不整为原由收拾了一顿。李泌得知后便问他原因,这才知道那处涵洞的栅栏估计是年久失修,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已经没了。 而李泌想起一个故事,就是宫中宫女与皇城外一位多情才子树叶传情的故事。那宫女在树叶上写了诗句,通过流水飘出皇宫,被外面的才子捡到了,又写了诗句在树叶上,通过流水飘进了皇宫,被那位宫女再捡到。一来二去的,竟然成就了一段佳缘。 故事真假且不论,就说这才子为了捡到宫女顺水飘出的树叶,和自己再放入流水中飘入皇宫的树叶,就要围着这偌大的皇城从北到南跑这么几十次,估计也够累的。 不过,两情相悦,可能再多跑几次也不觉得累吧。 苏焕的遭遇,再加上这才子佳人的故事,让李泌想出了这个利用沟渠流水将信件送入皇宫的想法。 李嗣业已经把那艘双层舟船放进了流水中------ 第五十四章小船漂啊漂 “小先生,此法可行?”李嗣业从沟渠上爬上来问道。 “肯定行。” 说话的时候,双层舟船已经漂啊漂的顺水隐入暗渠中。 “那日在这处我差点被淹死了。”苏焕看着流水心有余悸的说道。 “那你挨得那顿打就不冤。”李泌恨极了这些在水边玩耍的孩童。 “我也没说女先生打的不对。” “这女先生常常罚你们,你们恨她吗?” “恨?小先生,那日她虽是打了我,可弄脏的衣服是她洗的,暖身的姜汤也是她让阿奴送来的,我怎么会恨她。” “不恨就好,你等都记住了,她已经是我阿娘的女儿,也就是我的阿姊,以后再有背后骂她的,你们就揍他。” “书院不准打架。” “是不准私自打架,武操课的时候,是可以打的。” 两人听李泌这么一说,都嘿嘿笑了起来。以武操的名义,把那几个甚是讨厌的家伙揍一顿,这办法好。 “只准打屁股和大腿肉多的地方啊。” “好好,小先生我等记住了。” 三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过了近一个时辰。 这会儿,从皇城西边顺义门出来了一队禁军。他们是负责皇城南城守备的飞骑,刚刚接到宫里传出来的口谕,说是在皇城南边靠近某处沟渠的地方,可能有几个青上书院的学子。 若是找到了他们,就把他们送回去。另外,将负责守备南城的金吾将军发配边关,永不叙用。 接到口谕的禁军将领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可口谕已下,容不得片刻耽搁,在那位金吾将军卸职交差的同时,一名头目带着几名禁军出了皇城。 八水绕长安,城中的沟渠也就众多,通向皇城的沟渠也有好几条。他们挨个看了一遍,最后在这条叫做龙首渠的沟渠边看到了三个人。 一位白衫,两位青衣,左胸处却都挂着一枚桃形的铜牌。这些人是青上书院的先生和学子没错了。 这名头目既不下马,也不多说什么,一探身就把站在马旁、仰头看着他的李泌提溜了上来,让他坐在自己的前面。 苏焕也被一名禁军士卒提上马去,只有那个想提溜李嗣业的禁军士卒,看着比自己还要壮实的李嗣业犯了难。 李嗣业瞅了那人一眼,抓着那人伸出的手用力一跳,就骑在了那名禁军身后。 “小郎君好身手。” “一般一般。” 几骑向书院方向走去。在路上,那名头目有好几次都想问问怀里这个孩童,怎么就让圣人下了口谕,令禁军出动来寻找他们。 可他怕泄露宫中讳禁,就忍着没有说话。 到了成都坊门口时,就见从坊里跑出几匹马来。那名头目一看,居中领头的竟是玄宗身边的那位高力士,就赶紧下令禁军下马,准备给这队宦官行跪拜礼。 可几匹马走的很快,不等他把李泌抱下马来,高力士等人就从他身边过去了。 那头目心中不安,就有些埋怨的看着李泌。李泌此时还坐在马上,就慢慢说道:“人家连看都没看你一眼。” 李泌眼神里那意思就是,你就是跪在地上,他也不知道你是谁。 “他虽是没看,他那些随从总有看的。” 说这话的时候,那头目一副无奈的模样。 说完,这头目翻身上马,命那些禁军留在坊外,只带着两骑进入坊间。到了书院门口后,他把李泌抱下马来,就待离开。 这时,李泌说道:“刚才那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宫中有人以不敬之罪怪罪于你,无非也就是不让你做这禁军头目了。大丈夫沙场效力不好吗?总窝在那里,浪费了你一身的武艺不说,还弄得自己心里不痛快。想想你当初苦学武艺之时,可是为了做这样的人吗?” 那头目想想也是,去边关打仗倒也痛快,在此整日唯唯诺诺的,身上快要没了男子气了。自家当初学武时,想的可不是见了宦官就磕头,而是想着报国立功,扬名天下。 这样一想,他心里就痛快了许多,就说道:“你这小郎君说的也是,某家心里也不纠结了。不知小郎君叫何名,也是这书院的学子吧?” “我叫李泌,是这书院的先生。” 说完,李泌就朝着书院大门去了。 “这是我家小先生,是皇帝陛下亲点的神童。”李嗣业朝着有些愣神的头目说道。 “原来这就是那位神童啊!”那头目恍然大悟道。 “我等都是他的学生。”从他身边走过的苏焕也说道。 那头目看着三人进了书院,心里突然想到这神童莫不是在给自己指路?自己在皇城中只能做这见了宦官也要趴在地上磕头的禁军头目,若是去边关,说不定能做了大将军。 他越想越觉得该多来这书院几次。于是,他对着那扇大门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翻身上马,说了一句“回去”,就催马离开了这里。 李泌进到书院里后,看到李承休等人都跪坐在树下的矮桌旁,看着桌上放着的一副卷轴发呆。 李泌三人走近了后,他们才发现这三人回来了。 “泌儿,你到底做了什么?”看到李泌后,李承休大声喊道。 李泌看看父亲,又看看老先生武明娘等人,最后目光落在矮桌上的黄色卷轴上。 “是圣旨到了吗?” 李泌想起在里坊门口遇到的那些宦官。 “高力士亲来,将这卷轴送来了。” 说着,李承休打开卷轴,李泌看到上面只写了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英烈亭”。 “呵,来的竟这样快,我等还没回来呢,这字就来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李承休有些无奈的说道。 “我做了什么?我只是告诉皇帝,他住的那里不太安全罢了。” “嗯?”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泌。 李泌却不紧不慢的把自己舟船送信一事说了。最后他说道:“偌大一艘舟船,竟然从龙首渠顺水飘进了皇宫,若是有刺客也这样,是不是就可以……” 李泌不再说下去了。李承休等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明白李泌说的不是玩笑话。 几处通往皇宫的沟渠在涵洞那里都有铁闸和栅栏,遇到发洪水时,铁闸是打开的,只靠栅栏遮挡。 现在偌大一艘舟船能进了皇宫,那些心怀叵测的人…… 不敢想下去,也不该想下去了。 李泌又说道:“我告诉他一处隐患,他写这三个字,算起来他不亏本,还赚大了。” 第五十五章兵书有瑕 玄宗真的生气了。今日宫女在池水中看到顺水飘来的一艘舟船后,就赶紧捞了起来。 以前捞到的都是花花草草,还有登徒子们写有诗句的树叶,今日看到这么一个东西顺着流水漂了进来,那些无事便在此消遣的宫女们着实吃惊了一回。 看到舟船上绑着一封写有“呈圣人御览”的信件后,信和那艘模样怪异的双层舟船最后就放在了玄宗面前。 玄宗先是饶有兴趣的围着那艘舟船看着,旁边的高力士就说道:“老奴已经查看过,并没有机关暗器等物。” 玄宗指着那封信说道:“将信拿来。”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把那封信从舟船的上层取了下来,然后捧到玄宗面前。 “读给朕听。” 高力士识字,他能在众多宦官里脱颖而出,深受玄宗信任,与他读过书有很大的关系。 “圣人在上,青上书院众先生学子稽首、稽首、再稽首……” 玄宗一听乐了,就把信要了过来,自己细细的看着。 看完后,玄宗把信放在一边,目光盯在了那艘舟船上。 “这定然是那个神童李泌想出来的办法。”玄宗说道。 “那日取了两名神童,这李泌比那位叫员俶的更是出色。” 高力士这样说,无非是知道那日玄宗更喜欢李泌多一些罢了。 玄宗微微颔首,还是盯着那艘舟船。高力士已经在皇宫呆了十多年了,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大的一艘舟船能出现在池水中,想必那些闸口已经形同虚设。 “你说,这李泌信上说只想求三个字,还是想告诉我,那里已是出了漏洞。” 高力士明白这时候玄宗这样说,并不是在问他,而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故而只是低头站着,并不回话。 “传我口谕,命南城禁军出城找寻此时定然还在沟渠旁的书院学子。还有,南城金吾将军削职为民,流徙安西都护府,永不叙用。” 高力士附身答了一声“是”,然后便倒退着走了。 玄宗其实心里很生气。看到这艘出现在后宫山水池的舟船后,他就想到了皇宫禁卫已是出现了漏洞。 他想着那些玩忽职守,疏于检查,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的禁军将领,恨不得杀几个泄愤。 可他看到那艘船后又改了主意。太宗皇帝说,水可载舟,也可覆舟。做皇帝的胸襟就要大一些,过于杀戮有失明皇之明。 玄宗又走到那艘船旁,用手指敲了敲那艘船的上层甲板,心里想着这样的船板上面平如地面,可以跑马,船上的人该是不会有晕船之忧。再看看宽大的船体,玄宗又想着这船儿在大江大河中想必也是稳稳的。 又看了那艘船一会儿后,玄宗走到桌旁,提笔在一面黄绢上写了“英烈亭”三字。 高力士回来后,玄宗让他将写好的字亲自送到青上书院。高力士走后,玄宗看着窗外的景色,默默的说了一句“神童儿,朕没有看错你啊!” 皇城沟渠涵洞中破损的栅栏很快就修补好了。现在无论是人,还是那艘舟船,都不可能再如“曲水浮素卵”那样,顺着水流进到宫中的池水中。 可就是没人想着如何广开言路,让那些百姓的话可直达天听。或者人人都想到了,人人都不想这么做。 百姓的话哪能让皇帝随便就能听到,这会破坏真龙天子的神秘性。而且,那些代天子牧民的大臣也不愿意。如果是那样,他们手里的权利就会缩小。 英烈亭终于正式完工了。李承休选了一个日子,把那支长槊和明光甲请进了亭子里。然后带领书院全体先生学子,对着英烈亭稽首、稽首、再稽首…… 玄宗的真迹被李承休放进一只木匣中,小心的存放起来。然后,他从藏书万卷的书屋中找出一只更是古旧的木匣,小心的拂去上面的灰尘后,才慢慢打开木匣。 木匣中,一卷竹简安放在一块绢帛上,绢帛下面铺着可防潮气的木炭。 父子二人的那个赌约,李泌赢了。可即使李泌赢了,李承休也断然不会把这卷视为心肝的竹简书交给李泌。 那些童儿怎么会明白这书的珍贵,到了他们手里此书还能有好吗? 李承休带着万般小心,将竹简取出来,然后慢慢展开…… 虽是时日久矣,竹简上的字也有缺失和看不清楚的。可这难不住藏书大家李承休,他旁证索引,查据论典,竟把那些缺失和看不清楚的字补全了。 这时候,他才捶捶老腰,开始抄写《鬼谷兵书》。 他知道,李泌等人想看的不是这竹简,而是这竹简里的内容。 既然是这样,今日老夫给你们抄一本,好过把此竹简给你们。 三天后,李泌拿到了一本手写本的鬼谷兵书。看着双眼通红,明显疲惫不堪、腰身有些弯曲的父亲,李泌觉得那个赌约玩的有些大了。 “既有约定,就要守约,此君子行事之法也。”说完,李承休转身走了。 他想着早些回家,见到周氏后,让她帮着捶捶腰背。 自家这神童,自己是真的吼不住啊! 李泌这边感动连连,颜真卿见了这书后,更是激动万分。 “只见过十二篇的,且上面缺字少行,看着不舒服。这十四篇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兵书有暇是好事,是在告诉人们不可杀戮过盛。”李泌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看了头看不到尾,总是让人抓心挠肝牵挂着。”颜真卿盯着那本书说道。 李泌把书给了颜真卿,然后就走了。 颜真卿和许远一同看着那本书,商量着边看边抄写的事情。 大唐人抄书原就是平常事。李泌搞了活字印刷后,所印书籍有限,那些珍贵一些的书,人们还是习惯传抄。 李泌不打算把这本书放到刘掌柜的书肆中印刷。不管这书能挣多少钱,他也不肯。 这种书上写的是用兵打仗的精要之法,该是保密才是。若是和九九乘法歌一样,弄得满大街都是,一旦被那些有心机有天分的人得了,搞不好以后会出来个用兵如神的叛将,或是很难对付的外敌。 这种东西还是掌握在少数有道德操守,自己信任的人手里比较好。比如颜真卿许远这些书院学子,还有那个迟迟不肯来书院,眼看自己就要放弃他的人。 第五十六章不速之客 书院中有了这座英烈亭,且牌匾上三字还是玄宗写的。这个消息在长安城中传开后,顿时引得这成都坊里整日里就是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辛亏李承休早已想到了,下令书院平日里不准开门。那些想看亭子的人,隔着院墙也能看到。 所以,书院的大门虽是被拍的山响,可也没人开门。 这一天,一位三十岁左右,武人打扮,相貌甚是非凡的人站在书院门前。他先是很礼貌的拍了几下大门,然后就耐心的等着。 几个来此看亭子的人看到他这样,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捂着嘴偷笑。他们想着那人就是在那里站到天黑,怕也没人来给他开门。还不如就和他们一样,就在外面隔墙看看那座亭子,欣赏欣赏皇帝的书法。 在众人的眼光中,那人又拍了几下大门,里面还是没人开门。那人又等了一会儿,再次拍门。过了一会,他继续拍门……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最后这人也不知道该不该再敲门了。 倒是有一个路过的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后,说道:“书院不肯开门,就是怕你等打扰了学子读书。你何不与他们一样,只在外面看看就好。” 说着,那人指指那些偷笑的人。 “我……” 不等他说完,路人又说道:“那门这些日子已是被人拍的有些坏了,若是你再拍下去,就坏在你手里了。” “我……” 路人不再搭理他,径直走了。 这人有些懵了,看看那些压低了声音,正对着那座露出院墙数尺高的亭子,只能评头不能论足的人,再看看纹丝不动的书院大门,就拿不定主意是继续敲门,还是离开。 就在他犹豫着的时候,书院大门竟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这人正要迈步向前,就看见眼前突然涌出来一帮学子,他只好退后几步,下到台阶下面去了。 学子们出了书院大门后就跑散了。这时,那扇大门又发出“吱呀”一声,正在缓缓关闭。那人一看,蹬蹬蹬几步便跨上台阶,一伸手便将大门抵住了。 “我要见你家小先生。”那人对着正在关闭大门的阿奴说道。 “小先生?小先生适才和那些学子一起走了,你没看见吗?” “这------” 那人回头看去,只见街道上哪里还有那些学子的踪影。 身后突然发出“哐当”一声,那人再回头时,大门已经闭住了。 第二天,这人又早早地来到书院门前。看着那些来上学的学子们唱着“小儿郎”来到书院,一个个脸上都是甚有光彩的样子,这人便微微点头,心里想着那位禁军头目所说的话。 “那神童虽是年岁甚小,可说起话来犹如长者,句句都说到我心里去了。你心里烦闷,可找他去聊一聊,他虽是不能为你做别事,但可为你排解忧愁------” 抱着来找李泌聊天的想法,这人就来了书院。可昨日与李泌擦身而过,他就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到李泌。不然,这一晚晚的睡不着觉算是怎么回事。 可直到那些青衣学子们都进了书院里了,这人也没看见那牙将说的那位穿白衣衫,面目白净,双眼如秋水,个子甚矮的小先生。 莫不是今日他没来书院?这人有些失望的想着。 其实李泌在昨日傍晚,里坊大门关闭前就回了书院。昨日随着那些学子出去,无非是他知道一位学子家中有了病人,就随着那学子去家中看一看,顺便把自己的“秘药”给病人试一试,看看有没有效果。 今日听那名学子说,他阿耶的病已经见轻,李泌心里就有数了,就想着如何增加“秘药”的产量。 至于那人,李泌昨日已经看见他了,也知道他是来找自己的。不过,李泌不想见他。 请你你不来,现在来了,在书院外多站一会,就当是杀杀你的傲气了。 不过,李泌没有忘了嘱咐阿奴,若是门外那人真的要离开,那就把他叫进来。阿奴只好一大早就站在书院门后,透过门缝看着外面那人。 看到那人有些沮丧的转身要走了,阿奴便打开了书院大门。 用不着阿奴唤他,这人一听到书院大门打开的声音,一个箭步便冲了过来,双手抓住了门板,一连声的说着“小先生可在里面?我要见他”。 阿奴也不多说,只是松开了抓着门板的手。那人一推,大门便敞开了。 “小先生在哪里?” 说话的时候,这人已经进到院子里。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大树下传来,“是你找我吗?还有,学子们已经开始上课,此院不得喧哗。” 那人赶紧看向声音来处,发现一个孩童正坐在大树下的矮桌旁,手里正捧着一本书。 这人一看这孩童,生的眉清目秀不说,特别是那双眼睛,真的是如秋水一般清澈。白衣衫,白净的脸面,不正是那头目说的小先生吗? “小先生,郭某来了。” 说着,这人几步走到李泌面前,竟然对着李泌行了一礼。 “坐吧。”李泌只是淡淡的指了指矮桌的另一边。 那人坐了下来,是跪坐在李泌面前的。这样子坐久了很不舒服,李泌也当做没看见,任他这样坐着。 “小先生------” “张虎前些日子来这里说,说你闲的难受,整日里无所事事,患得患失的,是不是真的这样?” “小先生,我------” “前些日子,你在剑南道,陇右道,河东道巡视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小先生,那时------” “那时你深得圣人赏识,做起事来便意气风发,身上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对不对?” “小先生,你说的都对。” 这次,李泌没有打断他。不过,这些事情李泌都早已听张虎说过,此时无非是旧话重提,怎么会说错。 “唉,你来晚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泌还摇着头,好像是一位医生看着绝症病人一般。 对面那人大吃一惊,惊声问道:“小先生何以这样说?难道郭某身患不治之症了吗?” 李泌先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堂堂,体魄健壮的汉子。随后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认识李白吗?” 第五十七章零零一号学子 李泌突然问了这人一句在这人看来是莫名其妙的话。 那人愣了,随后想了想问道:“这人可以治我的病吗?” 李泌有些失望,听他这么说,他和李白定然是不认识。想一想也是,传说李白是用官职作为担保,才将此人的命救了下来。 可李白现在在哪里?至少,他现在还不是官,如何救人?况且,那传说中,李白救这人的时候,这人二十岁左右。现在看这人的年纪估计在三十岁左右。十年前,李白还没出山吧? 算了,不纠结此事了。 “只是问问而已。以后总要认识的,看缘份吧。”李泌说道。 那人“哦”了一声,神情略有放松。可随之他又绷直了身子,有些焦虑不安的样子。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说你来晚了,是因为你真的来晚了。” 这人有些不安地说道:“小先生的意思是不是前些日子你托人请我来这里,我没来……” 李泌点点头说道:“去请你来,是因为这里缺一个像你这样的先生。现在你自己来了,那就只能做学子了。青上书院年龄最大的学子,学号零零一,郭子仪,你愿意吗?” 这人一听大喜,赶紧起身,然后稽首行礼…… 禁军牙将张虎曾对他说过,“郭兄这病,除了青上书院的小先生无人可医。” 这人信吗?信,绝对相信。不仅仅因为张虎与他同在禁军中任职,还因为两人是好友,无话不说的好友。 最重要的是,所谓病急乱投医。这人已经看遍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名医,他们得出的结论竟然出奇的一致,“左卫长无病,只是肝气有郁,多出去四处走走,自然就好了……” 这些名医中也有药王孙思邈的徒弟,这些话他信了,也出去走的很远,可却没什么效果。 后来,张虎把握十足的那么一说,他就信了。可他不知道,这话是李泌让张虎说的。 不过,张虎认为李泌说的对,这郭子仪的病只有李泌能治。 郭子仪,二十岁中武举,官拜从九品下。后来,一直顺风顺水的,在禁军左卫长任上深得圣人赏识,去外地巡视了几年。原以为回来后会受到重用,不曾想竟然被闲置起来。 看到比自己岁数小许多的张虎都已是禁军中的头目,他心里更是失落了。知道这些事后,李泌给郭子仪下的诊断结果是,闲的,闲出病来了。 从张虎处得知,郭子仪除了轮到当值的时候进宫当值,其余时间都基本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晚上去某处里坊喝酒看胡姬跳舞,除了练习武艺,他几乎没有别的爱好。 若是他真的只是这般清心寡欲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心里还埋着一颗建功立业的种子。 这样一来,他得抑郁症就稳稳的了。 李泌知道这抑郁症的厉害,那一世也听说不少关于抑郁症自杀的事情。所以,李泌给郭子仪制定了一个治疗方案。 可这个方案的前提是,郭子仪肯来书院,并且愿意成为书院的学子。现在看来,一切都还顺利,李泌对自己前期做的那些准备工作十分满意。 “只磕这一次头,以后在书院不用再对任何人磕头了。” 李泌把这句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 换了青衣,胸前挂了零零一号校徽的郭子仪站在后院学堂那些学子中,犹如鹤立鸡群。整间学堂里,只有李嗣业比他矮半个头,其余的那些学子,包括小先生李泌,个头只和他的腰齐。 这间学堂里已经有了五十名学子,郭子仪是唯一在城里有家,却要住在书院的学子。而这间学堂里唯一的走读生员俶,得知郭子仪住在这里后,就找到李泌,也想住在书院里。 李泌眼一瞪吼道:“你阿娘说,每晚都要看着你睡着后,她才肯睡下。你这种乖乖宝住在这里,是不是想让你阿娘在家里整晚整晚的不能睡觉啊!” 员俶急忙低声说道:“莫嚷莫嚷,这是自家里的事,怎好让外人听见。” 青上书院零零一号学子郭子仪,做了后院学堂的班长。郭子仪不知道这班长算是几品官,可李泌说让他做他就做了。 做了后才知道,这班长可比做左卫长麻烦多了。 首先,这做班长的要早起。这倒是难不住他,因为他本来就睡不着。早起后,这麻烦事才真正的开始。 学堂里这五十余人分住在偏院的两间屋子里,苏焕和李余就是这两间宿舍的舍长。平时的生活管理只靠他两人也就够了,郭子仪做了班长后,这两人就开始闹情绪了。 先是他俩带头闹着不早起。他俩这个样子,其他学子也有样学样,也跟着不早起。 这郭子仪早起后看着空落落的院落只好傻傻的发呆。而负责监督早起出操的武明娘看到他们今日没有早起跑操,第一节课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人。用竹片做的戒尺抽在那些学子的手心上,“啪啪啪”的惊心动目。 郭子仪看了一次后,第二次就看不下去了。他仰仗着年长,一边阻止武明娘打人,一边给那些学子说情。 武明娘柳眉一挑,说道:“郭子仪,不打你是因为你今早起来了。若是和他们一样,他们每人领十下,你就是二十下。” 郭子仪一听,就乖乖退到一边去了。 可奇怪的是,那些学子依然不早起跑操。 这次武明娘打人的时候,瞅着郭子仪说道:“班长者,一班之表率,不但自己凡事要做好,还要让每个学子凡事以你为榜样,这样才是一名好班长。” 做为左卫长,郭子仪早已习惯用发号施令的方式,让自己那十来名部下做事。武明娘这种榜样力量的教育方式,他还是第一次亲耳听说。 他看着武明娘,说道:“他们年纪尚幼,不好如此苛待他们吧?” 在郭子仪眼里,这些学子就是孩子,因为他自己的那些儿子里,长子都已经十多岁了。 “若是他们今后有一天,因为今日的懈怠而面临生命危险,到那时,你想让他们恨你还是感谢你?”武明娘脸色冰冷的说道。 “生命危险?” 郭子仪想不出这些学子以后会有什么危险。 “郭子仪,你以为只有你自己有建功立业杀敌报国之心吗?”武明娘大声喝道。 第五十八章老郭是个人才 郭子仪被武明娘呛了几句后,有些愣神的看着这位只有十七岁的小娘子。他与她并不熟悉,只知道她是这里的先生,还知道她是李泌的阿姊。 不过武明娘的最后那句话算是说到他心里去了。自己和这些学子一般大的时候,不也是看着那些兵器甲杖想着有一日能纵横沙场吗? 再大一些,自己就已经拿了刀枪有样学样的练着,这才有了后来武举第一的荣耀。 想到这里,他再看武明娘的眼光就不一样了。这人是李泌的阿姊,虽是后来认的,这见识却也不一般啊! 自那以后,郭子仪当班长就当的很有水平了。这就苦了那些学子了,原本卯时出操,被郭子仪生生提前到寅时三刻。 这还不算,跑操也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单纯的绕着院子跑,另一部分就成了背手跳跃跑。 几天下来,这帮学子的腿就开始发软了。先前不起床偷懒的现象也基本绝迹了。 郭子仪狠啊,武明娘是事后打手心,这家伙看到那些到了时辰不起的学子,直接是一盆水泼上去…… 这样一来,原本得到李泌授意,故意带着学子们不起床,以此激发郭子仪情绪的苏焕和李余就有些受不住了。 这一日,两人看到四下里无人,就一边一个,把李泌请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小先生,你只说让他生气即可,可这怎么说?” 说完,苏焕伸出被武明娘打的红肿的左手。 而李余则指着自己的腿说,“每日走起来如腾云驾雾一样”。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孙行者吗?还腾云驾雾,你又做梦了吧。” 李余一听又伸出左手说道:“我的手也这个样子了。” 李泌看看两人红肿的手掌,心说自己这位阿姊也太狠了,竟然假戏真做,想必平日里就有揍这帮人的想法了。 “两位辛苦了,我给你们吹吹。” 说完,李泌一手抓着一个,在他们的手掌心上吹了吹。 “小先生,你休要再骗我们了,你当你是孙悟空啊,每次我等挨了打,给我等吹口仙气即可。” 李泌丢开他们的手,不高兴的朝着他们嚷着,“不这样还能怎样?让我去打我家阿姊吗?就是我肯,我能打得过她吗?” 李泌一嚷嚷,这俩人就没了脾气了。 苏焕嘟囔着说道:“书院里,就小先生脾气最好,也不肯帮我们……” 李泌一听差点就笑出来,心说我那个救治郭子仪的方案里,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激发郭子仪的脾气。 所谓肝郁,就是有气存于肝部出不来。只要这肝气出来了,他的抑郁症就好了一大半。当然,这不是李泌自己想的,而是有老中医对他说过。 让郭子仪发脾气,痛痛快快的发脾气,就是让他出气的最好办法。苏焕,李余带着学子们偷懒不出操,就是让郭子仪发脾气的第一步。 可谁知竟然弄成了这样子。不过,李泌觉得自己这边一点也不亏。要知道郭子仪是正儿八经的武举出身,又是禁军的左卫长,训练几十名毛孩子那还不是小事情。 今日他们吃的苦,定然是以后享的福。 “两位,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就再忍忍吧。以后每次休学出去玩,毕罗管够好不好?再说了,你们看李嗣业,他就不喊苦喊累,每天还高兴的很呐。” “莫提他莫提他,他现在做了老郭的帮手,与我们已是二心了。” 李泌一听笑了,心说李嗣业是个练武的好种子,裴旻喜欢,没想到郭子仪也喜欢他。 赚了赚了,李嗣业赚了,自己也赚了。 “你们刚才叫郭子仪什么?” “老郭啊!他那么老了,还来做学子……” 后面的话李泌没听,只觉得老郭这称呼不错,以后自己也这样叫他好了。好言好语的哄走这二人后,李泌朝着前院学堂走去。 好巧,在长廊那边正好碰到武明娘向后院走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道:“正想找你呢。” 自打两家人如一家后,李泌和武明娘之间比以前亲昵了许多,两人之间也有了姐弟的样子。 “阿姊先说。” 说着,李泌还擦了擦长廊上的栏杆。 看着李泌抬头说话费力,武明娘便坐在了栏杆上。 “阿弟,这好人都让你做了,阿姊现在成了书院的恶人了。” 李泌眨眨眼,说道:“先前咱们说好的,做做样子就好,谁知道阿姊下手竟然这般狠。” “狠?那郭子仪对班长一职毫不在意,最初看我惩罚他们的时候,竟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后来我才……” “下了狠手是不是?苏焕和李余找了我了。” “其他学子也找了大先生。” 武明娘挨了李承修一顿训斥,此时还有些委屈。 “阿耶骂你了?” 武明娘点了点头。 “总归是我的错,我这就找阿耶去说清楚。” 武明娘说了句“算了,已经骂过了,找他作甚”。 “是啊,他是书院的院长,又是阿耶,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武明娘叹了一口气,脸色也不是那么难看了。 她看了李泌一眼,问道:“这郭子仪就这么重要吗?值得阿弟这般待他?” 李泌不想告诉她,这郭子仪后来有多牛逼,也不想告诉她,郭子仪以后说不定比李嗣业对自己都重要。 “阿姊啊,老郭是个人才,若是一直这样病下去,估计就白瞎了。今日我救他,就是救……” 李泌没说下去。武明娘倒也没多问。李泌行事一向多有怪异,却最后总有道理,她和书院里的其他人一样,早就已经习惯了。 看到李泌的衣衫不知在哪里蹭了些灰尘,武明娘就蹲下身子给他拍了拍,然后又掏出一块绢帛给李泌擦了擦脸。 “还是小先生呢,今日怎么弄的这般灰头土脸的样子啊!” 李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突然说了一句“这香味好像不一样啊!” 武明娘笑了一下,说道:“阿弟又在想你那位挂名学子了吗?” “我想她?阿姊你疯了吗?我恨不得她永远不要出现在长安。” 第五十九章大唐人的大唐 李泌最终还是被李承休找去谈话了。这次两人没有坐在大树下的矮桌旁,而是去了英烈亭。 站在英烈亭上,就是身高如李泌这样的也能看到南面的山峦。 父子两人拜过那两件神器后,就面对南山说起了话。 “我儿这一阵子挺忙啊。” “嗯,是忙一些。” “能给为父说一说都在忙什么吗?” “颜真卿和许远已经看了十几遍鬼谷兵书,两人还又各抄写了一本。我怕他们遗失了此书,被外人捡了去,以后对大唐不利,我就把阿耶抄的那本收回了。还把他们抄的那两本处理了一下。” “我儿是如何处理的?” “将两本书全部割开弄乱,与另外两本书重新粘合。这样前后顺序不对,语句也颠倒,词义也不是原先的本意,外人拿了去也看不明白。” “若是他们两人想看呢?” “我这有十几张套格,只要依次放在书页上,那些空格里显出来的就是书的原本字句。” “我儿费心了。” 李泌看了一眼父亲,觉得他这话不像是表扬自己,有嘲讽的意思。 “还有,那些学子们已经在此学习了一段时日,我想是不是可以对他们考一次试,以检验他们所学是不是扎实。” “善。” “还有,我问过阿娘了,书院所余余钱还甚多,都是刘掌柜书肆送来的。这些钱是卖书所得,花在读书人身上也算是适得其所。所以我想对那些品学兼优的学子进行奖励,以激励后学,不辜负在书院学习的时光。” 李承休点点头,算是准许了。 李泌知道父亲找他来不是听他说这些的,就又说道:“阿耶今日找我来何事?” 李承修低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泌儿啊,你对办书院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没有啊。” “既然没有,这书院如今怎么与军营无异,一大早就是打打杀杀的,坊间百姓多有讳言,就连坊正也找了我了。” “扰民了吗?” “你说呢?” “我回头告诉老郭一声,让他军训的时候注意点,少喊些口号。” “慢着,你刚才说什么?老郭、军训?” “是啊,郭子仪,现在我们都叫他老郭……” “他是左卫长,是武官……” “在这书院里他就是老郭,是书院的零零一号学子。” 李承休摇摇头,有些无奈的又说道:“这军训又是怎么回事?” “军训这事吗,说来就话长了。” “今日无事,你可慢慢说。” 于是,李泌把自己为什么办书院,又为什么把郭子仪弄来说了一遍。 李承休听完后,已是惊得嘴都合不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别家办书院,总想着能教出几个进士,即使不济,也要多出几个认字的人,以后也好以此为生。 你办这书院却与他们不同,只想着让大唐多一些读书人,多一些救大唐于危难之机的人。可是你想过没有,大唐历经太祖太宗,武周高宗,到了玄宗这时,正是如日中天之际,想来你做的这些怕是要白费力气了。” “父亲大人,你见到过永远不落的日头吗?没有吧,所谓盛极而衰,日出日落,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大唐也不例外,你只看到天下升平,却没看到流民遍地。你只看到文治武功,却没看到危机四伏。 李泌无能,只能略尽微薄之力,办这么一所书院,教一些愿意为天下百姓舍命的人,等待天下有变时,救百姓于危难之中。” 李承休摇摇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李泌说的这些在他看来,与造反无异。 不过他也明白,李泌说的做的有几分道理。只是他没想到自家儿子竟有如此野心,他才七岁啊!李承休想想就想哭。 “若是,我是说若是,若是到了那一天,你会造反吗?” 李泌仰头看着父亲,看了好一会才突然笑着说道:“阿耶,你想多了吧?你看这书院,这里坊,这长安,此时安静的出奇。干嘛要造反呢?就让她们这样安静下去多好啊!” 李承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儿子的话。毕竟,他行事诸多诡异,总是让人猜不透。 书院的朗朗读书声,让这处里坊与先前也不一样了。祥和平静,有了勃勃生机。书院里的学子们也是如此,一个个如同幼苗般慢慢长大。 他们以书院为荣,也知道是书院让他们有了读书的机会。李承休相信,这些学子中会有将来和自己一样的进士。只是,他们和自己不一样的是,他们懂得感恩,会回报书院,回报自家这个行事诡异的儿子。 那时,自己已经老了,老的不像样了吧? 后来的事自然要交给后来的人。李泌和书院的所有学子一样,就是这大唐的后来者。 “泌儿,好之为之吧。” 说这话的时候,李承休眼望南山,眼中竟是泪光闪闪。 “父亲大人,李泌所做之事,深得父亲相助。李泌在此谢过了。此生定不负家人,不负大唐。” 说完,李泌对着父亲的背影跪了下来。 李承休面对南山,慢慢吟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天生良木兮自成才,地生顽石兮风摧之------” “父亲大人……” 李泌伏在地上,头深深地埋了下来。 李泌觉得父亲理解了自己。不过,那也是李泌自己觉得而已。从那以后,李承休再也没有找过李泌。 这让李泌很不安,毕竟是自家父亲,搞的每天跟同事一样就有些尴尬了。 “阿耶,今日李嗣业和老郭掰手腕,竟然三局皆平。” 李嗣业?无非是你以后作乱添个如狼似虎的帮手而已。李承修有些不齿的想着。 “不过老郭的刀法胜了他,这让裴旻很没面子,罚李嗣业一天不许吃饭。” 裴旻?难道这金吾将军也被李泌拉下水了吗?李承修不敢相信。 “还有,我把阿耶亲自抄写的那本兵书给了老郭,老郭说,看了此书后,今后若是上阵杀敌,便是如虎添翼。他还说要来亲自感谢你,此生永远记住青上书院,记住院长和众位先生的教诲之恩。” 李承修转过脸来,看着李泌。 “阿耶,我每天让老郭领着那些学子操练,还让他与李嗣业比气力,让颜真卿等人跟他学排兵布阵,让老先生和摩诘先生教他作诗,就是为了让他每天忙的不可开交,他自然也就不想长病的事情了。” 李承修想了想,郭子仪这一阵子确实和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每天变得生龙活虎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说是收了一个学子,好像是得了一个先生吧。”李承修喃喃自语着。 “对啊,阿耶,若是老郭完了,大唐说不定就真的完了。”李泌压低声音说道。 李承修皱眉看着他,说道:“你做这些事真的是为了大唐?” 李泌笑了,道:“是啊,我就是为了大唐,为了大唐人的大唐。” 第六十章柿子熟了 李泌整日里把自己弄的很忙。他忙,别人也就不得闲。忙起来日子似乎过的就快一些,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书院学子换秋衣的时节。 这件事归李泌的阿娘周氏管,好在武夫人在书院里过了这么久的普通人家日子,早已对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事情熟悉了。这样,她就成了周氏的帮手。 先生们的依然是白衫。不过,武夫人又提议,在白衫外再加穿一件衣袖和下摆都短一些的黑衫,这样暖和些,看起来也更好看些。 周氏就先做了样品,让武明娘穿了在书院里走了一圈。结果,就连李泌也觉得阿姊像极了一位风流倜傥的俊公子。 “阿娘阿娘,我也要穿这样的衣衫。” 周氏和武夫人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学子们的依然是青衣,李泌提议给他们再加上一件夹衫。夹衫无袖,下摆也短许多,这样看起来利索些,也能保暖。 换过衣衫后,整个书院都是焕然一新,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李泌看着那些穿了新衣衫的先生学子们,脸上都是光彩奕奕的样子,就在心里想着快乐就是如此简单,一件新衣,一顿可口的饭食,就能让人们露出最简单,最纯真的快乐。 “小先生,门外站着一个怪人……”同样换了新衣的阿奴走过来低声说道。 怪人?这大唐还有比我更怪的人吗?李泌一脸兴奋的赶紧站起身来,朝着书院门口去了。 阿奴跟在他身后,路过门洞的时候,顺手抄起了那根顶门杠。 李泌在大门后站定,阿奴顺着门缝瞅了一眼,然后就打开了大门。 李泌抬腿迈过门槛,来到了书院外面。 外面站着一个人,只看外表确实是一个怪人。 那人很瘦,年纪看上去比李嗣业大几岁,却要比李嗣业矮一个头。身上的衣衫是青色的,却很脏。再看他的脸,如刀削般的瘦不说,还带着凄凉之色。 莫不是又来了个找我治抑郁症的?这是李泌看到这人后的第一个想法。 阿奴附身在李泌耳边低声说道:“小先生,会不会是个疯子?” 李泌道:“我宁愿他是个没钱吃饭的书生。” 那人脚边放着一个竹编的书箱,却干净的异常。 “这位阿兄,可是来此求学的吗?”李泌拜手说道。 那人看了一眼李泌,似乎是瞧不上这个七岁童儿,反而看着阿奴说道:“听说此间有圣人的手迹,我想一观。” 李泌一听转身就向书院里走去,他身后的阿奴说道:“向那边走几步,站在院墙外就可看见。” 说完,阿奴也向书院走去。 那人连绵急急的喊道:“且慢,我说的是圣人亲笔书写的那字。” 写有“英烈亭”三字的绢帛早已经被李承休收藏起来了,这人喊着要看,倒是把李泌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他又转过身去,看着这个有些邋遢,却目光坚毅的少年说道:“圣人亲笔,已被我父收了起来。你若要看,就要亲自去问他。” “哦,原来是少院长,失敬失敬。”说着,那人给李泌行了一礼。 李泌看到他脸上有了些许笑意,就问道:“请问尊姓大名,来自哪里?” “在下姓杜,单名一个甫字,四处游学,来无来处,去无去处。” 李泌愣住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说道:“久仰久仰,今日见了,才知道你这么有个性。” 那人怔了一下,只当是李泌的客气话,就想着这小童儿倒是挺有意思的,说话竟如大人一般。 “我可以进去吗?” “请、请。” 李泌闪开身子,那人踏上台阶向院里走去。 “阿奴,去告诉我阿娘一声,今日有贵客,做她最拿手的毕罗。” “贵客?谁啊?这落魄子吗?” 李泌瞪了阿奴那张胖脸一眼,一脸无奈的说道:“你还记得我常和李嗣业他们说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那话吗?” 阿奴听李泌说过多次,自然记住了,就点了点头说“记得啊”! 李泌指指门洞方向说道:“那话就是他说的,我不过是借了来用罢了。” 阿奴听李泌这么一说,就快步向院里走去了。 李泌也跟着向院子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喊着“杜兄,杜兄,我可以叫你老杜吗?” 进到院子里后,李泌看到杜甫已经站在院子里,正瞅着那颗挂满柿子的大树发愣。 李泌突然想起杜甫很会爬树,曾有“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的诗句。 一日千回肯定是不可能的,要是那样早磨的没皮了。不过,眼前这颗柿子树怕是难不住他。 “杜兄,你看这柿子已红,最高处那些最是成熟,每日都引得那些雀儿来啄食……” 不等李泌说完,杜甫将衣袖胡乱一挽,几步走到那颗大树下,手脚并用的向上爬去…… 果然是有爬树的瘾啊!几句话就让他上到树顶上去了。 就在李泌仰着脑袋惊愕的时候,下课的钟声响了。从学堂里冲出来的那些学子们看到李泌仰面朝天看着,便也好奇的围了过来仰头看着。 这时候,他们才看到那颗高大的柿子树顶上竟然有一个人。 “小先生,这人是孙猴儿吗?竟然能爬的这么高。”一名学子仰头说道。 “滚一边去,你才是孙猴儿呢,不得胡说。”李泌赶紧呵斥道。 学子们都不吭声了,只是看着杜甫在树顶处摘那些熟透了的柿子。 武明娘和王维看到学子们都围在这里,也走了过来。看到李泌也在这里,他们便走到他身边,顺着李泌的眼光向上看着。 “小先生,这人是你找来摘果子的吗?”王维问道。 “阿弟,这树上的果儿熟透了才好吃,这时候摘下来可惜了。”武明娘看了一眼就低下头说道。 “我说这人是自己上去的,你们信吗?”李泌仰头说道。 两人一听都愣了一下,武明娘赶紧问他,“是不是外面的人偷着进来,想摘些果子?” 王维一听就转眼看了看四周,说道:“白日来贼,看我不打死他。” 李泌听着他二人瞎嚷嚷,就低下头说道:“小声些,吓着他就不好了,这可是我的客人。” 两人一听,就又向树顶上看去。只见树上那人骑在树杈上,正将一只通红的柿子放进书箱里。 第六十一章君子之约 杜甫下到树下后,看到周围竟然围了这么多人,就把那只书箱放在李泌面前说道:“熟了的只有这些,那些还涩的很,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李泌看了看书箱里满满的柿子,抬眼说道:“你这书箱原来是空的啊!” 杜甫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让少院长见笑了,原本全是书的,可是在河东道失了盘缠,便一路卖了书,这才来了长安。” 武明娘看杜甫笑起来甚是和善,便走近一步对他说道:“我阿弟顽皮,让你上树摘这些东西。” 杜甫看到武明娘后愣了,双眼只是盯着她,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 李泌见状就说道:“这是我家阿姊,是这书院的先生,也掌管着处罚那些违纪的学子,她打起手心来可狠了。” “阿弟,不得胡说。” 武明娘一声断喝,这才让杜甫回过神来。 他赶紧说道:“不是他让我做的,是我自己忍不住,你不要打他。” 武明娘忍不住笑了,心说不是他让你上的树才怪呢。 随后她说道:“哦,你叫杜甫是不是?这书院管吃管住,以后你不必为衣食发愁。” 杜甫看着她说道:“我不是来此求学的。不过……” 他没说下去,武明娘看向李泌。 李泌嘟囔着说道:“我不是说了吗,他是我的客人。” 武明娘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就听见上课的钟声响了。 武明娘带着那些学子走了,这边只留下李泌和杜甫。 “少院长肯把我当客人待,杜某感激不尽。” 李泌笑了笑说道:“我不是什么少院长,我叫李泌,是这书院的半个先生。” “半个先生?” 李泌一听有些泄气,自己的名字他不知道,只注意这半个先生的名号了。不过也不能怪他,初来长安,不知道此时长安城最靓的崽就站在他面前,也不奇怪。 “老杜啊……” “老杜?” “哦,这书院里称呼自己喜欢的人,都是这么叫的。像老郭,老李,还有小颜,小许,还有我阿姊,你刚才见过的,与她关系好一些的学子都叫她小姐姐。” “请问你阿姊芳龄几何?” 李泌眼一瞪说道:“你想什么呢?你俩又不熟,叫她小姐姐她会恼的。” 杜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也是也是”,李泌就一拉他的衣袖,说道:“走啊,老杜,我带你参观参观书院,等我阿耶回来了,就帮你求他把玄宗的真迹拿出来给你看。今晚你就住在书院吧,我阿娘做的羊肉毕罗是最好吃的,你不必急着走,可多住几日……” 两人一前一后向后院走去。 杜甫的到来,让李泌感到十分意外。他原本想见到的是诗与剑俱佳的李白,可这位诗仙迟迟不出现,倒是等来了一位诗圣,这也不错。 “老杜啊,你白天看了这书院,有没有觉得这书院和别处的不一样啊?” 吃过晚饭后,李泌和杜甫坐在前院学堂的台阶上,望着满天繁星说话。 “李泌,哦,我可以叫你小李吗?” “行啊,咱俩已经这么熟了,可以这样称呼。” “小李啊……” 杜甫却不说下去了。白天李泌带他参观书院的时候,他看到这处从来都没见过的书院,心里其实很震惊。 四处游学,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书院,竟然没有一处像这里这样。先生讲课时,学子可以举手提问。 这倒也没什么,让他惊奇的是,学子们见到李泌时的样子。 怎么说呢?是师生关系,可搂肩抱腿的玩在一处就很惊奇了。要说是他们年纪都差不多大,更像是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可李泌讲课的时候,那些学子们听的更为认真。 想来想去,杜甫想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师道尊严,授业解惑。 而他先前见过的一些峨冠长带的师尊,上课时闭目摇头,嘴里哼着子乎者也,下面的学子也是一脸茫然,不知先生所云。这样的先生和学子,不过是相互耽误罢了。 书院嘛,还是这个样子最好。不是说这里管吃管住就好,而是这里的先生真的是在授业解惑,而那些学子真的如幼苗吸水,渴者饮浆。 这里真好啊!杜甫动了留在这里求学的念头。 “小先生。” “嗯?你叫我什么?” “哦,小李。” “这样听起来就很舒服了。” 李泌已经猜到了杜甫的心思。说真的,但凡一个想求学的人,见了青上书院和这里的先生们后,几乎没有不想留下来的。 况且,这里有卷帙浩繁的藏书屋,还有武明娘这样看一眼就忘不了的女先生。杜甫动这样的心思很正常,不动才不正常呢! 可李泌不想让他留在这里。 此人日后是诗圣,这里不是培养诗人的地方。 “我觉得吧,这里极好。”杜甫还是有些不死心。 “是啊,来过的人都这样说。” “那些人都留下了吗?” “你是说那些趁着书院休学,来这里看那座亭子的人吗?” 杜甫想想自己也算是来这里看亭子的人,就点了点头。 李泌笑了,他不想告诉他,自打亭子上挂起了玄宗字体的“英烈亭”三字,这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都来过。 幸亏李承休早就想到了,死死闭住书院大门不开,他们才在里巷里,对着那座亭子拜了又拜后才离开。 而有一些官员就趁着书院休学,进到了书院里面,看到了亭子的全貌。他们离开的时候,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想让自家儿郎来此读书。 好在李承休咬住了牙,说这里已经没位置了,他们才作罢。 其实,刚刚知道这人是杜甫的时候,李泌是愿意给他在书院找一个听课的位置的。 可现在李泌改变了主意,他觉得杜甫这种将来深知民间疾苦的游吟诗人,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为好。 一只自由的鸟儿,是不喜欢樊笼的。 想到这里,李泌看着他说道:“老杜,你想在这里呆多久都可以,也可以前后学堂随便听课。我既不留你,也不赶你,这样可好?” 杜甫想了想,这话既不是让他留下,也没说不让他留下,就想着先留下来再说。 至于做不做这里的学子不重要,在这里呆个十年八年,不也和那些从这里出去的学子一样吗? 想到这里,他笑着伸出一只手掌说道:“好,就这样说定了,咱们来个君子之约。” 第六十二章这是什么道理 杜甫家学深厚,这一点老先生给他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他找到李泌,想让李泌把这人留下来。 “再有些时日,此人可为先生也。”说这话的时候,老先生一副爱才惜才的模样。 “老先生,你就说过些年他能不能考中进士吧。” “这------不好这样说吧?所谓学问,通经熟典是一种,所学实用是一种。若是说起治国安邦,后一种更为有用。这杜甫两种都好,却两种都不好。” “这话怎么讲?” “除作诗外,无所长也。” 李泌明白了,杜甫所学的东西,面广而杂,没有专长。可会做诗就很了不起了,其它差点也就瑕不掩玉了。 “此子若是日后能做个先生,倒是不错的。” 说完,老先生走了。 李泌明白这是老先生的切身体会。他自己就是所学过多过杂,久考不中,做了这先生后,却是得心应手。 他教出的学子中,不但有精于明经策论的颜真卿和许远等人,还有后院学堂中对老先生年少时经历战乱,于乱军中纵横捭阖,最后得以全身而退的这种求生本事十分感兴趣的苏焕李余等人。 不能不说老先生有才。可这样有才的人就是死在了科考这一条路上。 “你这是在杜甫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了吧?”李泌冲着那个背影说道。 老先生已经走远了。 李泌却犯了难。一个本来可以成为诗圣的人,要是最后却做了这书院的先生算怎么一回事? 杜甫若是做了先生,是不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诗句就写不出来了?那么,自家常常拿来教导李嗣业等人的这句话是不是就是自家的了?李泌想想就想笑。 一个诗人的心灵是脆弱的,这样的心灵容易受到伤害。可要是想写出像“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样的诗句,却非得这样的心灵不可。 追逐功利之心常见,然忧国忧民之心少有。既然这杜甫心怀天下之忧,那就让他做个这样的人好了。 书院不缺这样的先生,书院缺的是教授实用之术的人。 这样的人可在乱军中求生,也可在诡谲多变的官场中胜出,最后,就是不世的治国良才。 未来的大唐需要的就是这种人。至于像老杜这样的人,还是写诗好了。 他的诗里有盛世春秋,也有乱世惨象,有小民悲歌,也会有凄凄别情。总之,要写尽一个世道的悲欢离合,道尽一个人的所思所虑。如此,他才称得上“诗圣”。 “老杜啊,你在这里已经一月有余,过的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这里的先生对我都极好,学子们也不欺生,饭菜也可口------” 李泌觉得他是想常住下来了。 “听说你家人给你来信了?” “哦,是我阿耶给我的信,信中嘱咐我要在此好好读书,多学些处事做人的道理------” “说到这道理,老杜啊,你看看那边那个女学子,她叫卢叶儿。可你知道吗,她原本不姓卢,是姓韦的。” “莫不是她阿娘------” “对,她阿娘改嫁了,嫁给了一个姓卢的,故而她现在叫做卢叶儿。” “小先生为何对我说这事?” “这韦叶儿,不,卢叶儿家里原本很穷,来这里读书后,书院每月发给她三十文的助学钱,她才能一直在这里读书。 可就这点钱也被街上的泼皮惦记上了。有一次放学后,那天也正好是发钱的日子,卢叶儿出了书院,刚刚走到离她家里坊不远的地方,就被那些泼皮堵住了。” “卢叶儿没事吧?” “你说呢?” 杜甫不吭声了。这长安城的泼皮是出了名的坏,他们喜好纹身,好勇斗武,常常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 杜甫来到长安后的第一天,身上最后的一点钱就是被那些泼皮抢了去的。 “巡逻的街官不管吗?” “等街官到了的时候,他们早就跑的没影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带着李嗣业苏焕等人守在那处里坊外面,终于有一天又遇到了那些泼皮。” “想必那些泼皮这次吃亏了吧?” “当时是他们吃亏了,可最后是我们吃亏了。” “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泼皮后面有人。当朝一位侯爷的公子常常让他们做些坏事,他们吃了亏,就找了那位公子,那公子就勾结街官,给我们按了一个当街斗殴的罪名。” “如此混账,怎能做了这街官?” “你怎么不骂那侯爷和他的公子,他们不是更可恶吗?” “是可恶,可------” “可升斗小民拿他们没办法是不是?” 杜甫不吭声了。 “所以说啊,你只看到了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倶丰实,却没看到流民无家,权贵当道,就连我这个被圣人抱过的神童,在他们面前也没了面子,说有罪便有罪,容不得半点解释,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说完这些,李泌留下发呆的杜甫,自己一个人走了。 愤世嫉俗的种子此时种在这人心里最合适。 不过,当街揍泼皮那事,李泌没有全说。当时得知卢叶儿的钱被抢,还差点受了侮辱后,李泌就带着李嗣业等人一连三天守在那处里坊外面,最后终于看到了那些泼皮。 李泌怕打起来后遇到巡街的武侯,就事先让郭子仪穿了官服,守在街道的进口处。然后,李嗣业施展拳脚,把那些泼皮打的鬼哭狼嚎的。 事后,那些泼皮确实找了那位侯爷的公子,那公子也找了街官找到了书院里来。可那天不但裴旻正好来了,还和郭子仪在前院比试刀法。 那街官带人进来的时候,裴旻手里的刀“正好”飞了出去,擦着街官的头皮钉在了院墙上。 那街官受了惊吓,再也没有到书院里来找麻烦,只是出具了一张李泌等人当街斗殴的文书,就再也不管不问了。 李承修看到那张文书的时候,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此街官自甘为奴耳”,便不再理会这事了。 李泌想着自己先前在东市遇到的那贼人,再到这些纹身的泼皮,就想着这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过是人们想象的吧。 至少,在正逢盛世的大唐,犯罪率还是挺高的。 第六十三章你输了 说大唐的犯罪率挺高,李泌是有证据的。前院学堂中有两名学子的阿耶因当街重伤他人,被长安府衙判了流刑,此时还在边关为奴。 另外还有一名学子的父亲原先是朝廷命官,却因贪墨被砍了脑袋,家人受牵连,都发配到了边远之地。只有此子因为当年年幼,被亲戚要了去当做养子,这才留在了长安。 当然,这些事情李泌没有问过他们,都是他们自己说的。他们说这些事情的原因是,受家人连累,他们已是不能参加科考,读书还有用吗? 李泌告诉他们,读书不一定非得参加科考。 “不参加科考读书还有用吗?” 他们实在太想读书了。 “有用啊。不说远的,就说眼前,若是你识文断字,那些差官收你家捐税的时候就不敢睁眼说瞎话。” 李泌这样回答他们,是因为李泌听说那些收取捐税的差官,经常会拿着上面写着每人十文钱的文书,指着十文钱那处,说“你看,这官文上都写了,每人二十文------” 于是,他们高高兴兴的入学了。 今日,那个被人收为养子的赵吉又来找李泌,说是他养父的一个亲戚摊上官司了,而且是令人不齿的偷盗。 听赵吉说到偷盗,李泌顿时想起自己在东市遇到的那个贼人。长安繁华,盗贼也多,没曾想这赵吉的亲戚也有做贼的。 “你家亲戚是贼,与你无关,你安心读书就好,莫管这事。”李泌安慰他说。 “我不是这意思,他做贼自然有官府治他,与我无关。可他------”赵吉涨红了脸说道。 原来,赵吉这个亲戚不是惯偷,只是做了这一次贼,就被人家当场抓住了。李泌觉得这人临时起意,定然是有原因的,就细细问了赵吉。 果然,赵吉告诉李泌,那亲戚原本也是老实人,只是看到老母病重,自己又没钱请疾医来给母亲看病,这才动了偷盗的念头。 李泌又问他,“你那亲戚偷了多少钱?” 赵吉说,“听我阿耶说,他刚进到那家人院子里,就被人抓了。” 李泌在心里说了句“倒霉鬼”后,又说道:“赵吉,窃盗人财,不得财鞭笞五十。你那亲戚怕是要挨鞭子了。” 赵吉哭丧着脸说了句,“那他家老娘该怎么办?” 鞭笞五十,若是没有钱贿赂行刑的衙役,轻则皮开肉绽,半月不能离开卧榻。重则肉烂见骨,若是医治无效,必然丧命。 所以,别看是鞭笞五十这样听起来不会要命的刑罚,实则能让有些人死的更惨。 看到赵吉还是赖在这里不想走,李泌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一直静静听着的杜甫。 “老杜,你可有办法?”李泌仰头问道。 杜甫摇摇头,说道:“我听说大先生曾为吴房县令,是不是找他想想办法?” 赵吉一听差点哭了出来,说道:“我就是从大先生那里来的,他说让我问问小先生可有办法。” “我有办法吗?老杜。” 杜甫看着这个七岁童儿,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李泌带着杜甫去了乡下。这次赶车的还是周大,得知去的那个地方离长安城不远,周大就没有催着马儿快走。 这倒也符合李泌的心理,想着能趁此机会和杜甫说一说人间疾苦的事情,免得这位世家子只知道书本上的学问,却忘了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 “老杜,有人作诗云,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你觉得这诗句做的好不好?” “好是好,只是不应景。” 杜甫说这话的时候,看着道路两旁的田地。此时正是秋收时节,田地里有农夫在劳作。杜甫相信四海无闲田,他游学时到过许多地方,看到大凡平坦一些的地方,都已经开垦成了农田。所以,这第一句诗写的好。 而农夫犹饿死就太离谱了。他不相信这些在田地里劳作的农夫,今日收获了这许多的粮食,还会被饿死。 “有何不应景的?你以为他们收获的而这些粮食都是自家的?”李泌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便指着那些农夫说道。 “虽不全是,总归有五成吧。”杜甫回头说道。 “五成?你倒是知道这地主和佃户的约定。” “这佃户是什么?” 李泌赶紧解释道:“哦,就是租种主家土地的人家。” 杜甫点了点头,说道:“主家一半,租户一半,是大唐通行的做法。这些我是知道的。” 李泌一听,就坏笑着说道:“老杜,咱们打个赌如何?就赌------那位赤膊的大叔,他与主家的分成就定然不是五五。” 杜甫看向李泌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到一位光着膀子的农夫正向这边看着,就说道:“赌就赌,若是你输了,就把你屋中那些刻印的书本送我一些。” “好。若是你输了呢?” “我输了?我怎么可能会输。” “若是你输了,我也不要你什么东西,反正你现在穷的叮当响。我就求你做一件事,一件能名垂千古的事情。” “何事?” “你输了我再说。” 杜甫正待说话,就听走在马车旁的周大说道:“两位小郎君起的这赌约,不必去问那位农夫了,我就能给两位小郎君判输赢。” 杜甫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周大,李泌则只是笑了笑,说道:“你输了。” “小先生说的对,杜家小郎君输了。”周大接着说道。 杜甫不相信似得看了看李泌,又看了看周大,然后便嚷着“定是你俩串通好了唬我的吧”? 李泌和周大都笑了。这一笑,杜甫更觉得这二人有鬼了。 “杜家小郎君,你看这里离长安城不远,就该想到这里的田地都是那些王侯将相家中的。”周大指了指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 “那又怎么样?莫不是这王侯将相家的田地就比别家的金贵,收的粮食就要多拿一些?那也要这些租户愿意才行。”杜甫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周大正待说话,就听李泌冷不丁的说道:“他们不缴税,不纳粮。” 第六十四章李泌家的良心 李泌说的他们,就是那些王侯将相、世家权贵们。他们的田地很多,租种他们田地的农户就多。其他的地主,比如说李泌他家这种,住在长安城中无法回乡间种地,也只好把田地租给别人种。 还有其他把田地租出去的人家,比如说那些家中人口较多,口分田和永业田也就多,自家种不过来,也会租出去一部分田地。 至于主家与租户对收成的分成比例,大多是约定俗成的五五分成。 可这五五分成和五五分成不一样。如果是租种的李泌家这样的人家,那就是实打实的五五分成,也就是说,收获了十斗谷子,李泌家和租户是平分的。 而租种那些家中田地较多,只是平民百姓人家的田地,这五五分成就不是这样了。同样收获十斗谷子,地主家和租户可能每家只能得四斗谷子。至于那两斗谷子去了哪里,那就要说这大唐对子民的待遇问题了。 那就是什么人该缴税,什么人可以免税。 大唐有规定,如果你是有爵位的贵族,或者是有品秩的官员,有军功的军人,家中的永业田是不用纳税的。其他的人,只要名下有土地都要纳税。 李泌家不用纳税,是因为李承修有一个从六品的散官身份,虽无实职,也不用缴税。 先前那些盗墓贼主动提出六四分成,李承修虽觉得有异,却没深究,还以为那些人是不肯沾自己身份的光。 直到李泌告诉他那些人弄不好是盗墓的后,他才明白这六四分成不是那些人不肯沾光,而是另有蹊跷。 不过,这只是特例而已。 而其他那些权贵们就没有李泌家这般善良,肯实打实的五五分成。他们与租种田地的农户之间的五五分成,却是先拿出相当于赋税的一部分,然后再把剩余的收成来个五五分成。 他们的理由是,免税是大唐给自家的待遇,你怎么能沾光? 这样看,租种李泌家田地的租户,无形中也就多得了一份。 但是李泌觉得,这种事情不会太长久的。现在租种田地的人越多,这种事情瓦解的就越快。 原因很简单,租种田地的人多,说明田地越来越集中,没有田地的人也就越来越多。而大多数依靠土地生存的人没了土地,后果就很严重了。 员俶父亲员修撰自从听了李泌的话后,利用业余时间,时常深入到流户集中的地方搞调研。他就曾对李泌说过,大唐的均田制危矣。 至于危矣到什么程度,他就再也不肯说了。 他不说李泌也知道。不过,李泌也不会说的。 得知那些权贵不用缴税,却和那些租户只平分扣除掉赋税同等数额后的收获,杜甫觉得那些权贵不要脸,太不要脸了,都算计到骨子里了,这吃相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大唐不收你的税,虽是给你的待遇,可你怜悯一下那些每日在田地里劳作,让你等私仓丰足的农户能怎么了?你会因为少了那点收成就变穷了吗? “无怜悯农人之心,便是无良善之心。坐拥米粮山,却是锱铢必较,便是如饕餮般贪婪。”杜甫看着那位光着膀子的农夫,一脸悲切的说道。 “你这是承认你输了?”李泌说道。 “我输了,那些王朝贵胄不肯如小先生家一般对待农户,真真的没良心。” “我家有三百亩地,也只能有这点良心了。” “要我看,小先生家的这点良心,比山还高,比这天还大。” “呵呵,这话若是你对我阿耶说,说不定他会送你一百张好纸。” “杜某的良心只值这一百张纸吗?” “你说呢?够值钱的了,我印书那纸也只是叫做纸罢了------” 不等李泌说完,杜甫一伸手抓住李泌,一只手在他腋下咯吱着。 李泌受不住痒,便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一边笑还一边说着,“你输得、输的、不服气是不是,要这样作践我------” 其实杜甫输的心服口服的,他觉得自己还不如这个七岁童儿知道的多。读再多的书有什么用?不知嘴里吃的米是如何来的,身上穿的衣是如何织就的,即使是满嘴的仁义道德又有何用? 看着李泌缩在车厢一角,笑的已经没了坐起来的力气,杜甫把他拉到身边来,让他坐端正了,然后整了整自己身上那件“书院服”。 “小先生,虽我不是书院的学子,可我已穿了书院学子的青衫。” “那是我阿娘看到你的衣衫已如乞儿穿的一般,可怜你才送你穿的。” 杜甫没理会李泌的挖苦,继续说道:“杜甫愿意拜小先生为师,入书院求学。” 说完,杜甫竟然要在车厢里跪下,给李泌行拜师礼。 李泌却一闪身躲开了,然后对着他说道:“老杜,拜师可以,入学不行。” 杜甫一听,顺势倚靠在车厢上,一脸落寞的说道:“我就知道你嫌我吃得多------” “老杜,不让你在书院读书,和你一顿吃十只毕罗没关系。” “那是为何?” 李泌差点就说出你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人的话。可想想如果这样说,这人就更是没完没了的问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自己又没办法给他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老杜,你还记得你当初来书院时,咱俩做的约定吗?” “你既不留我,也不赶我走。” “对,所以说,即使你拜我为师,这约定依然如此。” 杜甫有些不甘心,说道:“我觉得这书院极好。先生们给那些学子们讲道理的时候,极为细心耐致,娓娓道来,让人如沐春风。” 李泌看了他一眼,随意的说道:“这做先生的,本就该如此。” 杜甫又说道:“还有,就是你阿姊,不、女先生打他们板子的时候,面上虽是声色俱厉,眼中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此时想起来,这女先生真的是为他们好啊!” 李泌一副蔑视表情,道:“你不是书院的学子,没挨过她的打,才会这样说。” 杜甫没理他,继续说道:“就是那些学子,虽是年岁小,却一个个都是温文尔雅,谦谦有礼的君子模样。可他们到了习武课上,一个个又是生龙活虎的样子,让人看了好生羡慕。大约我成不了这样的学子,我吃得多,却太瘦------” 听到这里,李泌笑着拍了拍一脸沮丧的杜甫,道:“老杜啊,不用羡慕那些学子,你将来会成为诗圣的。” 第六十五章茅屋柴扉 马车七拐八拐的,最后停在了一处村落最东边的一户农户家门口。 周大停好马车后,对着李泌说道:“小郎君,这就是你要找的那户人家。” 李泌看了看这处残破的茅草屋,正待说什么,就被周大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杜甫出了车厢,一纵身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只看了几眼,杜甫便说道:“茅屋柴扉,鸡肆桑园,倒是真真的田园风光。” 李泌抬眼瞅了他一眼,说道:“这屋子里此时躺着一个连病带饿,只剩半条命的老妪。” 杜甫一听脸色大变,赶紧说道:“我们快些进去吧。” 李泌指指马车上,杜甫跟想起什么来似得,赶紧拿下一只看上去很沉的包裹,然后就随着李泌向院子里走去。 穿过院子,两人进了那间门板倒在一边的屋子。 屋子里很暗,两人适应了一会才看清楚墙边草席上躺着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李泌走过去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那位老人,发现她还有呼吸。 “快,烧些水来。”李泌指着灶台说道。 杜甫赶紧放下包裹,去院子里寻找柴草。这时候,周大也进来了,看到李泌伸手摸那位病人的额头,便赶紧喊道:“小郎君,这人说不定得的是瘟病。” 李泌扭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是瘟病。她瘦成这样,肯定是营养不良,哦,吃的不好,再加上年纪大了,身体虚弱,才成了这个样子。” “小郎君懂医术?” “不懂。但我知道人多日不吃饭,都得像她这样躺到了。” 说话的工夫,杜甫已经拿来了柴草,给灶台处的那只陶罐里添了一些水。 “先给她喂些温水,然后熬了稀粥,一点点喂给她,这人还有救。”李泌说道。 “小先生,该找一位疾医来给她瞧瞧。”杜甫边说边打开那只包裹,从里面的一只布袋里拿出一些米来。 “城里的疾医嫌弃路远不肯来,这路上又没看到铃医,先让她吃些东西,再慢慢打算吧。” 说着,李泌拿过包裹,从里面又掏出两只封着口的罐子。 “这里面是糖和盐,待会烧好水后,各取一点放进去,给她喂下去。” 李泌也不知道自己自制的这种葡萄糖管不管用,不过,给她补充一些糖分和盐分总不会错。 温热的葡萄糖一点点喂进老妪的嘴里。初时,那些水只是顺着她的嘴角流走了,周大看到李泌和杜甫做这些事的时候有些缩手缩脚的,就托起老妪的头,将她的嘴掰开一点。李泌再把温水用木勺喂给她的时候,她竟然就咽了下去。 这人有救了。李泌在心里说道。 喂了大半碗水后,那老妪竟然慢慢地睁开眼睛,有些无神的看着身边这些人。 再给她喂了一些米粥后,老妪已经能断断续续的说几句话了。 老妪一开口便是找儿子,李泌等人看了,心里倶是有些不忍。看到老妪性命已是无忧,李泌就让周大去找此处的里长,要是找不到里长,能找来几名乡亲也好。 周大走了后,李泌和杜甫看到这老妪精神已是好了许多,就安慰了她几句,然后来到了院中。 “她的儿子叫赵大,现在被关在长安府的大狱里,明日就是开堂问审的日子。”李泌说道。 杜甫早已经知道这赵大就是赵吉说的那个做了盗贼的亲戚,就问李泌可有办法救他吗? 李泌道:“我听说现在的京兆尹是裴耀卿,判案时一向铁面无私,执律甚严。这赵大的一顿鞭笞是跑不了了。” 杜甫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这赵大挨打事小,他老娘无人照顾,怕是两条命都堪忧啊! “若是,我是说若是,给那些行刑的衙役送点钱,让他们手下留情------” “你这叫贿赂,书院的人从来不做这等下三滥的事情。” 杜甫眨眨眼,心说我又不是书院的人,可我没钱。若是有,一定让那些衙役鞭下留情,给这娘俩一条活路。 “小先生,你就忍心看着这娘俩死吗?”杜甫看了看屋里,低声说道。 “老杜,赵大做贼,就是为了让老娘活着。” 说完,李泌向屋里走去了。 周大回来了,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见到李泌后,周大说道:“只找到这两人,田地里的农活正忙,就连里长也下地做活去了。” 李泌看看这二人,就问道:“你二人是夫妻吧?” 两人一愣,就有些好奇地看着李泌。先前看到周大和李泌说话的时候,有些毕恭毕敬的,就想着李泌定然是城里那些贵人家的郎君。现在听李泌这样问他二人,就有些奇怪李泌是怎么知道他俩是夫妻的。 因为他二人刚刚住在一处,只做了几天的夫妻。 先前,这男的是村里的鳏夫,女的则是上年刚死了男人。 “小郎君,你怎知我二人是夫妻,莫非我俩有夫妻相?” 说着,那男的还看了看那女人。 “是啊,你二人都生的面目和善,一定是一家积善人家。” 其实,李泌是看到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补丁都是一样的颜色,就猜着这二人是夫妻两个。 李泌这样一说,这二人就很高兴了。得知李泌找他们来是为了让他们临时照顾一下赵大的阿娘,两人便一连声的说着“可以、可以”,还说自打赵大被抓了后,他们就一直在照顾着他阿娘。 那女的还说,早上她就来过一次,还给她喂了一点糜粥。 杜甫在一旁听了,对着李泌点了点头。他烧水时,看到那陶罐里有一点剩余的糜粥。 李泌一见这样,心说这事就好办了。 于是,李泌从包裹里拿出那只原本想给这老妪的钱袋,对着这二人说道:“这里有一些钱,你们先拿了。” 两人相互看了看,没有接那些钱。 周大一看,就嚷嚷着说道:“让你二人拿了就赶紧拿了,这小郎君是圣人亲手抱过的神童,他给你们钱自有给你们钱的道理,磨磨唧唧的耽误我等的工夫。” 二人一听,赶紧伸手接过了那只钱袋。他们再看李泌的时候,那眼神就更是恭恭敬敬的了。 “不知神童来此,我夫妻二人得罪了。”俩人拿了钱袋后,就要作势下跪。 李泌赶紧拦住他们,说道:“你二人新婚,我等该给你们贺礼的,你们怎么能给我下跪呢?” 二人一听,更是惊讶不已,看着李泌竟有些呆了。 虽是二人刚刚住在一处,也不过是找官府领了婚契,请乡人们喝了一顿酒。婚后第二天两人就开始下地干活,与先前没结婚时几乎一样,不知道这城里来的小郎君,不,神童是如何知道的。 莫非这神童会相面,先前他就说过我二人是夫妻的话,总不会是猜的吧? 第六十六章小先生,救我 李泌还就是猜的。刚才那女子作势下跪的时候,衣袖中露出一抹红色。那红色极为鲜艳,是新嫁娘才会穿的衣服颜色。 此地乡俗,新娘要穿一个月的红。可正是农忙季节,这女人只好在劳作时穿的衣服里面穿这么一件红色的衣服,求个吉利。 “果然是神童,连我二人是新婚都看的出来。”男人一脸钦佩的说道。 “这神童就是神童,天下事都知道的哩。”女人也说道。 李泌笑了笑,说道:“神童是圣人封的罢了,并不是因为我知道天下事。天下事无非是人的事情,只要把人的事情办好了,天下就太平。” 这两人倒是没太听明白李泌的话,杜甫听了倒是心有所动。 “这些钱里,有一百钱是我等给你们的贺礼。余下的,还请两位找了疾医,给屋里的老妇人治病,这件事就拜托你二位了。” 说完,李泌郑重的给他二人行了一礼。 二人慌不迭的摆手说道:“这乡里乡亲的本就应该,小郎君放心,我二人每日多来看她几次就好。” 李泌点点头,然后看了杜甫一眼。 杜甫知道李泌的意思,就说道:“天已不早,我等就回去了。” 周大赶紧出去准备车马,这夫妻二人便礼送李泌和杜甫二人出去。 李泌走到院门口时,又转身看着那二人说道:“喂给她的水里,放一点糖和盐,每日以稀粥为主,待她能坐起来了,粥里再加一点肉食,肉要煮的烂一些。” 两人一听,同时行礼后说道:“小郎君不必多说,我二人定然记住了。” 离开这处小村落后,杜甫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把那老妇人托给这二人了吗?” 李泌笑笑没有回答。心说送到城里病坊去也成,可她现在受得了这一路颠簸吗? 杜甫又问道:“这水里加糖,便甘甜无比,喝起来也顺口。加盐不知是何意,加了糖,再加盐,其味怪也。” 李泌瞅着远处,慢慢说道:“味道怪不怪,你也尝过了。我就问你那老妇人醒过来没有?” “醒是醒了,怕是她以后不肯再喝这加了糖和盐的水了。” “不会的,那夫妻二人告诉她是我让她喝的,她定然会一直喝下去。” “这水有什么蹊跷吗?” “你就把他当做神仙水好了。体弱多病的时候,累的走不动路的时候,都可以适量饮用。” “唔,我记住了。” 长安府尹裴耀卿,今日升堂问的第一件案子,就是赵大入室盗窃无果一案。 这种盗窃案本也平常,一年下来总要有数百起之多。是长安府每年处理的那些案子里,数量最多,也最为好处理的案子。所以,不等人犯带上来,裴耀卿心里早已想好了判词。 可今日一升堂,裴耀卿就发现下面站着的人里面,有几位穿白色长衫,外面罩着黑色短衣的人。 他看看坐在一侧的长史,长史摇摇头,低声说道:“今日一开府门,这些人就进来了。” 裴耀卿点点头,心想每次判案,都有些闲人来此观看,这些人估计今日无事,也是来看本府审案的吧。 想到这里,裴耀卿一拍惊堂木,喝道:“带人犯------” 那个赵大锁链缠身,被两名衙役押着,一步步从后面走了出来。到了堂前后,衙役按着他,让他跪在裴耀卿面前。 这时候,长史问道:“下面跪着的可是赵大-----” 站在下面看审案的那些穿白衫黑衣的人,正是李泌、李承修、杜甫等人。今日来此之前,李泌对他们说过,赵大盗窃,罪不可恕。不过,今日最该受审的却不是他。 李承修问他那该是谁,李泌不说。李承修想了想,便也跟着来了。 有了上次前府尹孟温礼一事,李承修着实不放心李泌,怕他这次带着赵吉等人去看审案,再出什么幺蛾子。 “赵大,三日前你偷偷进入里长赵笃厚家行窃,被当场拿获,可是事实?”裴耀卿问道。 “回官家的话,小的三日前确实偷偷进入里长家行窃,被他家人当场拿获。”赵大说道。 “可曾偷到什么?” “小的刚刚进入他家院中,便被抓住,不曾偷得什么。” 裴耀卿看向身旁坐着的长史,那长史说道:“赵大所说与里长赵敦厚诉状上所写无二。” 裴耀卿点点头,转头说道:“按大唐律,窃盗人财,不得财鞭笞五十。拖下去,行刑。” 一桩盗窃案就这样处理完了。 就在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拖着赵大向大堂外走去时,突然在下面喊道:“且慢。” 裴耀卿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在下面喊叫,就寻声看去,看到一位穿白衫黑衣的人走了上来。 裴耀卿先是看着这位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年纪的人,然后便和颜悦色的问道:“本官刚才审案,可有不公?” 那少年朗声说道:“府尹审案,据实判决,并无不公。” “本官可曾轻罪重判,或是重罪轻判?” “此案府尹据实用刑,按律处罚,并无挟私。” 裴耀卿瞥了这人一眼,突然厉声喝道:“拖下去,鞭笞五十。” 那少年一听慌了,赶紧转头冲着人群喊道:“小先生,救我!” 裴耀卿听到这人喊叫,像是早已料到一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些人这般穿着,也只有青上书院那些人才如此穿着。况且,那几个站在下面的人,左胸处那枚桃子形状的铜牌,也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只是,那个把前任府尹孟温礼送进朝堂做了侍郎的李泌怎么没有站出来,只是让一名学子上到大堂上? 裴耀卿看着正有些惊慌失措的杜甫想着。 这时,就听下面有人喊道:“你咆哮公堂,质疑府尹审案,他打你打的一点都不冤。不过,裴府尹向来以秉公执法、兼听兼明著称。若是有人质疑,定然会礼贤下士,不耻下问,断然不会一顿鞭子把人打出去。” 此时两名衙役已经抓住了杜甫的双臂,听到那个稚嫩的说话声后,都转眼看着那个从人群后走出来的小童。 这小童儿他们早已见过一次,并知道此人后来被圣人抱过,还亲点了神童。 第六十七章尽信书不如无书 堂上堂下鸦雀无声,就听那声音又说道:“放心,尹公不会打你,打你就是打天下读书人的良心,也打了他自己” 裴耀卿看着那个向大堂上一步步走来的那个孩童,过门槛的时候,这孩童因为腿短还被拌了一下。 可没有人发笑,堂上的人故作严肃,堂下的则害怕这是又一个上去找挨揍的,此时都悬着一颗心呢。 李泌走到杜甫身边后,仰头看着他说道:“书院的学子们从来都不会喊救命的。” 杜甫一怔,心说你让我上堂喊“且慢”,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府尹会打我? 看到李泌,裴耀卿想起了张说,也想起了贺知章。张说与这孩童是小友,贺知章则说过,此子目如秋水,日后定为卿相。 这大唐每一年都要出三二位神童,可独独眼前这位,玄宗抱过他,张说和贺知章都对他称赞有加。而这两位又都是自己的恩公恩师,平常也多有往来。 “这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裴耀卿板着脸问道。 “敢问这位官儿,可就是长安府尹裴公吗?”李泌也一本正经的说道。 看着李泌如小大人一般说话,裴耀卿就想笑。自家那个八岁的儿子,整日在家中骑着竹杆马,挥着一只鸡毛掸子,屋里屋外的翻腾,何时像眼前这童儿一般正经过。 “我就是长安府尹裴耀卿。” “在下青上书院教书先生,不,只是半个先生,李泌。” 这下,堂上堂下的人顿时笑了起来,就连裴耀卿也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半个先生,虽是有所耳闻,可今日这童儿自己说出来,就显得那么可乐。 “既然是先生,有半个整个之分吗?” “有,自知则教授别人,不知则领教于人。我在书院,也教也学,故而只是半个先生。” 裴耀卿点点头,其实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今日这样问,无非是看看李泌如何作答。 “这人也是书院的学子吗?”裴耀卿指指杜甫说道。 “我是他的先生,他却不是书院的学子。”李泌底气十足的说道。 裴耀卿想着这关系还挺复杂,也不想多问,就说道:“案犯赵大,处刑罚鞭笞五十。他却阻扰执刑,可有说法?” “有,可裴公不让他说,还要打他。” 裴耀卿瞥了李泌一眼,心说我不吓唬他一下,你如何会跳出来。 “现在他可以说了。”裴耀卿说道。 哪曾想杜甫却说道:“我好像全忘了。” 李泌那个气啊!心说给你一个扬名长安的机会,你却自家丢了。 “去我阿耶那里等着。”李泌低声说道。 杜甫看到那两个衙役早就松开手站到一边去了,就赶紧向堂下走去。走的急了点,被门槛重重的拌了一下…… “我这弟子啥都好,就是一心想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他却不知道尽信书不如无书的道理。”李泌有点尴尬的对着裴耀卿解释道。 裴耀卿不置可否,只是看着李泌。 李泌向前一步,身子一挺,高声说道:“裴公,赵大盗窃一案,裴公刚才审理的并无不妥,这赵大按律也该打。可一念为贼,与惯偷是不一样的,所用刑罚却是一样,这就不妥了。” 裴耀卿原先以为李泌是要给赵大讲情,可没想到他却质疑的是大唐的律法。要知道,这可是先帝与诸位老臣们累年积累,一步步加以完善的律法,你李泌质疑律法,就是质疑历代皇帝。 裴耀卿觉得李泌这次玩大了,大到张说和贺知章的面子也不够用了。 “大胆李泌,你是想让本府当场定你个大不敬之罪吗?” 李泌被裴耀卿的喊声吓了一跳,就有些幽怨的看着他,说道:“有理不在声高,你看门口那对獬豸,何时开口吼过?” 裴耀卿一听差点乐了,心说那只是一对石头雕刻的死物,怎么会开口吼叫? “可它们真的吼叫过啊!” 说这话的时候,李泌还摇头叹息着,好似自己也不相信一样。 裴耀卿看到他这个样子,就说了一句“你听见它们吼叫了”? “啊!”李泌点头说道。 只看李泌的眼神,怕是没人会不相信。可裴耀卿不信,这对獬豸摆在府衙门口早已不知多少年了,从来就没听到谁说过它们吼叫过。 “李泌,你怕是在梦里听到它们吼叫了吧?”话音刚落,就引来了一场哄堂大笑。 裴耀卿说完后也笑了一下。哪知李泌等笑声落下后,有些惊讶的说道:“裴公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裴公也进到那梦境中了吗?” 裴耀卿觉得李泌越说越不像话了,就想着赶紧把他打发走,后面还有其它案子等着过堂呢。 “李泌,今日秋高气爽,正是出游的好日子,你何不带着你那些学子,去城外登高望远。如此,到了夜间睡的也安稳些,就不会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了。” 裴耀卿已经给足了李泌面子,觉得这样再见到张说和贺知章的时候,自己也有话说了。 哪知李泌一听这话,顿时涨红了脸,沉声说道:“裴公,那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到底是不是梦还两说呢!” 裴耀卿看到李泌更不像话了,正待冲着他发火,就看见坐在一旁的长史朝他递了个眼色。 “府公,你忘了今早衙役报告说,门口那对獬豸好像被挪动了寸许……” 长史这么一说,裴耀卿想起来了,今早衙役打开府门后,看到门口一左一右摆着的那两只獬豸,竟然好像挪动了位置,地面上留下了大约一寸宽的痕迹。 当时裴耀卿并没有多想,觉得那对獬豸每一只都怕是有千斤之重,什么人会没事搬动它们? 说不定是那些衙役睡迷糊了,怕当官的怪罪他们,就想出来这么个扰乱人心的法子。于是裴耀卿下令巡查府中的角角落落,发现并没什么异常,这事也就放下了。 现在长史这么一说,裴耀卿觉得今早衙役说的那事儿,说不定就是眼前这小童儿做的。即使不是他做的,他要说的那些话,也定然与那对被挪动的獬豸有关。 想到这里,裴耀卿说道:“不是梦又是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第六十八章獬豸的吼声 听到裴耀卿这么说,李泌顿了顿,随后面色一变,双眼也看上去显得空灵且迷离。 “该是今早吧,天色还没放亮,也没听见钟鼓的响声,朦朦胧胧的,我好像走在大街上。这街道看上去眼熟,却没有一个人。我就想着,此时还应该是宵禁时分,就想着不要碰见巡街的武侯。若是让他们抓住,就算是我是神童,也少不了要挨一顿打……” “咳、咳……”裴耀卿咳了几声。 李泌走了两步,看向外面。从这里能看见皇城高高的城墙,也能看见远处的群山。 “我在那街上又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了这处府衙,因为门口那里蹲着两只獬豸啊,所以就认出这里是这里。” 李泌说到这里的时候,再看裴耀卿,脸上已是黑线缕缕。 裴耀卿有些后悔,想着不该让李泌说这梦境的。堂堂京兆府大堂,让他说这些东西做什么? “怕被武侯抓,我就想躲在在獬豸后面,等到钟鼓声响起来不就没事了吗?可我刚想向獬豸那里走去,就突然看见空中一道闪光,竟然照的周边一片通亮……” “好了好了,你莫要再说下去了。”裴耀卿不耐烦的喊道。 李泌猛然一转身,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虽是目光如秋水,可裴耀卿看了那目光,只觉得浑身发冷。 李泌盯着裴耀卿,一字字的说道:“闪光过后,我竟然看到一位戴着冕旒,身穿衮龙袍的人就站在这府衙门前。我当时想着,这或许不是人,是神吧。” 李泌喃喃自语着,好似还在梦中一般。 裴耀卿揉了揉额头,心里想着今天早上算是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我正纳闷呢,就听这人、不,这神人说道,寡人不做这京兆府尹久矣,这獬豸见了我,竟然也是无动于衷。说来也怪,那两只原本是石头雕刻的獬豸,竟然听懂了这神人的话,摇摇晃晃的向这神人挪动了寸许。这神人见了它俩这个样,才微微颔首,做出满意的样子。” 说到这里,李泌倒背双手,点了几下脑袋,似乎在学着那神人的样子。 裴耀卿这会也搞不清李泌是在胡说,还是他真的做了这么一个梦。可李泌说他梦里的神人自称寡人,还说他自己不做这府尹久矣,这下裴耀卿连呵斥李泌的想法也没了。 李泌明明说的就是太宗皇帝,裴耀卿怎敢说李泌是在胡说? 大唐人敬畏神灵,就是皇帝死了也是升天做仙人去了。裴耀卿对这些事情说不上信,可也不敢公开说不信。 所以,李泌说梦里见到成神的太宗,符合王朝的利益,也符合这些朝廷官员的利益。裴耀卿不但不敢呵斥他,还要做出信了的样子。不然,移动了寸许的獬豸该如何解释? “那神人定是太宗皇帝。”裴耀卿说道。 “咦,是他吗?我倒是不认识。”李泌做出一脸惊讶的样子。 裴耀卿腹诽着,你要是认识太宗皇帝才真的是见鬼了。哦,罪过罪过,是见了神仙了。 裴耀卿嘴角抽动了两下,抬手示意李泌继续说下去。 “那神人还说,当年他手下的一员爱将受他人蛊惑起兵造反,兵败被俘后,按照律法当斩。他想起此人随他征战沙场多年,还救过他的命,着实不易,就不忍心他死。 于是他就去找了审案的大臣,想要网开一面,给那人留一条命。可那些判案的大臣说,若是圣人不把此人交给大臣们审理,自家下旨放了他也没人说什么。可既然是按照律法来审理此案,那就按律当斩,谁讲情也不好使……” 裴耀卿明白了,这是当年太宗皇帝为了大将军侯君集造反一事,和那些秉公执法的大臣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裴耀卿做官前就知道这个故事,当时热血青年裴耀卿还暗暗发誓,若是有朝一日做了这审案的官员,定然以那些秉公执法,无惧皇威的大臣们为楷模,以律法为重,以严于执法为己任。 李泌继续说道:“这神人讲完这个故事后,突然一脸悲切的说道,世人只知道这个故事,可不知道我心里是想让那人死的。若不然,我也不会把他交给那些大臣们了。可见,我也是私心甚重啊!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神人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两只獬豸竟然同时吼叫了一声。” 裴耀卿懵了,自己多年以来一直认为当年那些大臣可敬,太宗皇帝没有以势压人,硬逼着那些大臣刀下留人,更是可敬。 现在,他彻底懵圈了。 套路,太宗皇帝的套路啊! 帝王心,不可测啊! “李泌,这话可是那神人亲口说的?” “是啊!” 裴耀卿不说话了,心想着一个七岁童儿,还编不出这些事情来。若是一个成年人这么说,今日就要人头落地了。 “李泌,你今日说这些是何意?” “不是我要说的,是那神人让我给你带个话。” “嗯?竟有这事?” “有,不然那神人下凡做什么?” 裴耀卿无法接话,干脆就等着李泌继续说。 李泌身子一挺,突然正色说道:“那神人说,律法无外乎人情道理。一味严酷执法,必然让百姓畏法而不敬法。如此,天下虽是太平,也只是表面上的太平。”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大堂上更是寂静无声。 裴耀卿算是明白了,这李泌今天来这里就是给赵大说情的。可外面的獬豸移位又如何解释? 裴耀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装糊涂顺着李泌的梦境做事,还是把李泌赶出去,权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做为一位官员,他从来不质疑律法是否公正,是否符合民意。他要做的就是公正执法,即使触及到长安城里的那些权贵,他也时常用太宗与侯君集一事提醒自己,即使是天可汗这样的皇帝,况且尊重律法,那些权贵哪里来的底气,让自己偏袒于他? 裴耀卿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位公道人,一个正直的官员。可今日李泌让他的心理崩了,崩的稀里哗啦的。 “李泌,你先前说,一念为贼和惯偷是不一样的,所用刑罚却是一样,是为不妥。我问你,有何不妥?难道这一念之贼偷的就不是他人钱财吗?” 裴耀盯着李泌,像是要把李泌的心底看透一般。 第六十九章大唐的良心 李泌一听这话就笑了。心说我说了这么多,该是你这个老顽固上套的时候了。 燕国公张说曾说过,裴耀卿轴的很,很多时候不知道转圜,故而得罪人很多。虽是才华横溢,可不解人事,终不利于今后的仕途。 李泌觉得今日给他上一课,会对他今后大有裨益。 “裴公,这一念为贼,要看是因何起念。一个平日里老老实实、孝敬阿娘的农夫,突然生出盗心,你不觉得奇怪吗?” 裴耀卿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有什么奇怪的?看见他人有钱,生出据为己有之心,本也正常。这种事,本官见的多了。” 李泌也哼了一声说道:“既然见的多了,那裴公见过家中老母病重,身上却无分文,急切间恨不得卖身为奴,也要救老母的人吗?” 裴耀卿一愣,问道:“你的意思是,这赵大……” “我的意思是,这赵大就是这样的人。” 裴耀卿转脸看向那名长史,那长史翻开手里的案卷,看了一会儿后,低声对他说道:“并无记录。” “将赵大带上来。”裴耀卿喊道。 赵大被带了回来,跪在地上的时候,他偷眼看了李泌一眼。 刚才趴在下面等着挨打的时候,他也听到了李泌说的那些话,知道这孩童是在为自己说话。此时,他心里便是百感交集,觉得这世道还是有好人的。 “赵大,将你为何做贼一事说一遍。”裴耀卿说道。 赵大便把家中老母生病,自己无钱请疾医,去里长家中借钱无果,最后就起了盗心一事说了一遍。 裴耀卿也不是一点人情不讲的人,听了后赵大的话后心里也是一惊。此人甚是孝顺,为救母亲竟然触犯刑律。大唐的第一价值观就是“仁悌忠孝礼义廉”,这赵大便是孝敬父母的典范。 面对如此孝顺的一个人,裴耀卿便觉得自己做事轻率了些。只看案卷,按照平时的问法问了一遍,就把此人定罪确实有些草率行事。 可细细一想,裴耀卿又觉得自己做的并无不妥。这赵大确实入室盗窃,按照律法就该鞭笞五十。 可再想想,这时候把赵大拖下去鞭笞,裴耀卿自己也觉得于心不忍。 裴耀卿觉得奇怪,想着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平常就是砍那些贼人的脑袋,自己也没犹豫过,今日怎么为了区区一小贼,竟然这般犹犹豫豫的,没了正法之心? 转眼看了看四周,裴耀卿觉得根由就在面前站着的这个小孩子身上。 “李泌,虽是你抬出太宗皇帝,可我告诉你,赵大该领的罪名还是要领的。” 这话已经说的很客气了。若是别人这般纠缠他,这会早就皮开肉绽了。要知道,长安府尹位高权重,有当场依律杖杀贼人的权利。 李泌却说道:“我知道你很为难。可你可以学习你前任府尹的作法,把此事上奏于朝廷,请圣人定夺不好吗? 只是,在奏本上你要加上这样一句话,大唐最为孝顺的百姓被逼为贼,这大唐代天子牧民的官员,还有逢难不救的里长,良心可安?” 裴耀卿顿时惊了,可没等他回过神来,李泌又接着说道:“如何对待赵大被逼为贼一事,就是考验大唐的良心之时。” 裴耀卿正待说话,就听李泌又说道:“赵大被逼做贼,错不在赵大。” 裴耀卿想了想,这赵大如此贫困,是因为他是失去田地的流户,只好租种他人的田地过活。若是赵大无错,那就是让赵大失去田地的人有错,也就是那些权贵有错。 可权贵们犯错的底气又来自哪里?李泌不说,裴耀卿也明白。 “裴公,据实上奏,请圣人裁夺为上。” 李泌把谱都给他打好了。 裴耀卿想想也只能这样了。这事估计不是个例,只是没人想到为他们说句话而已。 这李泌能想到这点,说明玄宗的眼光不错,李泌是一个合格的神童。 “李泌,那獬豸移位是怎么回事啊?” “咦,我不是说了吗?它们见到那神人便摇摇晃晃的给他行礼,这才有了移位一说。” 裴耀卿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不过,太宗曾为长安府尹多年,这獬豸认识他也很正常。 咦,自己怎么也这样想了?裴耀卿看向李泌,觉得自己今日被这小孩子带了节奏,竟然也信了他的神人一说。 “将赵大押回牢房,等待发落。”裴耀卿说道。 几名衙役过来把赵大拖了起来,他看向李泌,眼里全是泪花。 “赵大,你阿娘有邻人暂且照顾,你不必挂念。”李泌说道。 本已经站起来的赵大一听这话,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哭喊着“恩人啊!恩人啊……” 李泌已经转身向大堂下走去。经过那道门槛时,一个人伸手将他抱起来,放到了门槛那一边。 李泌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只是笑了笑就走了。李泌认出他来了,就是那个上次把他放在马上,带到这里来的刘参军。 李承休牵了李泌的手,与杜甫赵吉等人一起出了长安府衙。 李泌看到李嗣业还站在街对面等着,就赶紧挣脱父亲的手,朝他跑了过去。 看到李泌过来,李嗣业说道:“小先生,那獬豸还挪回去吗?” 李泌一笑,说道:“挪什么挪,这已是神迹了。” 李嗣业愣了下,想不明白李泌让他趁着天黑,把这两只獬豸各自向里挪了寸许怎么就成了神迹了。 “小先生,你不是说只有能挪动这两只獬豸,郭子仪才服气,怎么就成了神迹了?” “别问,谁问也是不知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 其实李嗣业也明白,李泌让他挪动獬豸,肯定不是为了让他证明自己比郭子仪力气大。 至于成了神迹,小先生说是神迹,那就是神迹。再说,满长安城里,有几个人能生生挪动这两块石头疙瘩? 自己天生神力,做了这事那就是神迹。 “小先生,那马车里坐不了这许多人,要我背了你回去吗?” 李嗣业看到周大的马车上已经坐满了人,就如此问道。 “不,咱们去我那位老友家。” 说着,李泌朝着街道另一边走去。 第七十章两位老友 李泌和李嗣业来到燕国公张说家门口时,李嗣业指着大门说道:“小先生,刚才你说要来这里等着裴耀卿,你怎么知道他要来这里?” 李泌信心满满的说道:“我说他来,他就一定会来。” “先前你只要得知他在这里,你是连门也不肯进的。”李嗣业嘟囔着说道。 “先前是先前,我是怕遇到他后,他一定会问我一言定价的事情。我不想和他讨论这种律法问题,所以还是躲着他点好。” “那你现在怎么肯见他了?” “赵大一事,事关重大,他肯定会来找他的恩师讨个主意。到时------” 两人正说着,张说的女婿郑镒出来了。 “小先生,今日我岳丈大人的精神尚好,你快些进去吧。” 张说沉疴日久,今日精神稍微好了些,没想到李泌竟来了。不过,在李泌来此之前,还有一个人也来了。 这人就是张说的好友,也是张说为数不多的死党,张九龄。 没错,张九龄就是张说的死党。 张说不但对张九龄有知遇之恩,两人还论宗排辈,结为同宗兄弟。 这是李泌第二次见到张九龄,第一次的时候也是在张说这里。 此时张九龄是进京奏事,完事后专门来看他这位老哥的。 李泌很喜欢张九龄,因为他能写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样的诗句。不过,李泌最佩服他的还是,此人硬是依靠人力,开凿了一条大唐的“京广线”——梅关古道。 从此,大唐南北变通途,南货北运,北人南往,不再是险关阻隔,直接促进了广州海运的兴盛。 李泌还知道此人被称为“大预言帝”,也就是他曾说出“安禄山必反”的话。。 此人有机会杀掉安禄山。这是李泌第一次见到张九龄时的想法。 张九龄很喜欢李泌,不仅仅是因为张说的缘故。而是因为李泌初次见到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张九龄后,说了一句“若是我长大了,有你一半的颜值和气质就知足了”。 当时张九龄听了这句马屁话后,心里那个乐啊,几乎不能言表。 于是,他抱起李泌说道:“小神童伶牙俐齿,唇红齿白,将来定是一表人才,胜我许多。” 后来,贺知章对张九龄说道:“李泌,大唐卿相也。” 张九龄呆了。贺知章的话他不能不信。因为贺知章就是站在张说和他身后的人,属于那种派系领袖的人物。 张说因为得罪金融专家宇文融,差点就死在大狱里。这件事是张九龄亲眼所见,他也是受此事牵连才被赶出朝廷,外放为官的。 眼看张说在大狱里就要自我放弃、性命不保的时候,贺知章却说,张说无忧也。 这无忧不仅仅是性命无忧,就连爵位和品秩也没受到影响。后来果然如此,这就不能不让张九龄服气了。所以,贺知章的话,张九龄是信到骨子里的。 张九龄与他老兄张说一样,都是称李泌为“小友”。李泌也不客气,也就像称呼张说一样,称呼张九龄“老友”。 今日一见,三人都是高兴万分,兴奋之情都溢于言表。 见一次不容易啊! 张说动不动就不能起身了,张九龄此时是洪洲都督,官挺大,可就是远在江西。所以这次能在此见到,三人都是兴奋不已。 张说撑起身子,让李泌坐在他身边,然后指着腿边说道:“九龄可坐那处。” 张九龄坐下后,张说看着这两人说道:“先前九龄让我防备宇文融那鼠辈,我自持位高权重,以为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结果险些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九龄去了远地,老夫悔矣!” “大兄不要这样说,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兄此难过后,必有大福。”张九龄安慰道。 “是啊,老友说的没错。”李泌也说道。 两人都笑了笑,就听李泌又说道:“明年这位老友嘛,可拜相。” 说着,李泌拍了拍张说的手,然后又指着张九龄说道:“至于你这位老友,回洪洲后有什么想为百姓做的事情赶紧做,估计过两年,最多三年,你就要回来做京官了。” 两人听了后都是一愣,随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说摸着李泌的脑袋,怜爱有加的说道:“今日小友又来哄我等开心了。” 李泌看着这两位真心把自己当亲孙子的老人,不由得悲从心来。这两人都已经是偌大的年纪,如果自己记得不错,张说还会再次拜相。只是,他在相位上也就是一年左右,就离世了。 张九龄虽然年纪比张说小几岁,可瘦不禁风,只是凭着一股浩然正气行走于世间,必然多受坎坷。 “小友,何故发呆?”面对李泌坐着的张九龄问道。 “哦,刚才我说的都是真话,你等却只是笑话我。”李泌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两人一听,都赶紧说道:“信、信,我等不信神童的还能信谁的?” 说话的时候,两人都憋着笑。经历过一番大起大落后,这两人实际上都把仕途看的很淡了。至于李泌说的将来的事情,有也好没有也好,都不重要了。 “今日裴耀卿会来此。”李泌说道。 “他会来?府衙中琐事甚多,他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张说对自己这个弟子还是满意的。 “我说他会来就一定会来。”李泌信心满满的说道。 两人都疑惑的看着他。李泌就把今早在长安府衙做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等他说完,这两位老吏都已经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了。特别是李泌把自己梦中见到太宗皇帝,太宗皇帝后悔自己弄死了侯君集一事说完后,两人更是大笑不已。 “小友啊小友,你在府衙大堂上这样说,裴耀卿没当场定你个诽谤圣人之罪,怕是在心里把贺监,还有我等骂了一个遍啊!”张九龄笑着说道。 “我料到他不会翻脸,所以------慢着,你说贺监,可是贺知章吗?”李泌疑惑的问道。 “你以为呢?贺监只要见到裴耀卿,必然会说起你。我等也不知道他是何意,可听到他说的都是你的好话,也就随着他夸了你几句。”张说说道。 “我不值得你们夸奖吗?”李泌嘟着嘴说道。 其实,他心里却想着,自己和贺知章从来就没有交往过。当然,除了他儿子贺生买了自己一件瓷器,出的价钱还极高之外。 第七十一章百岁先生不如也 贺知章为何要说自己的好话,李泌没问,两位张好友也没多说。在他们看来,贺知章是慧眼识珠,为大唐守护一颗今后能做栋梁之材的参天大树。 李泌也觉得贺知章是这样想的,故而三个人也就没再说起这件事。 话题又转到裴耀卿身上。 “小友,上次因为一言定价之事,你生生的让孟温礼捡了个便宜,做了刑部侍郎。这次,你是不是又打算让裴耀卿也进入朝堂啊?”张九龄打趣道。 “他做不做得上侍郎我不知道,但给玄宗留下一个好印象那是一定的了。”李泌笑着说道。 “哦,你这么有把握吗?”张说也觉得李泌越说越玄了。 “老友不信吗?有一次道士吴筠对我说过,玄宗曾问过他,人死了以后会不会升天做神仙。” “那吴筠怎么说的?” “吴筠说,得道才能升天。” 张说和张九龄两人对视了一眼,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李泌也笑了一下,接着又说道:“玄宗和太宗皇帝一样,为上位杀戮过重,恐怕有心结。而我那梦做的有板有眼,所以他宁愿相信那神人是太宗皇帝。而我说起此事的时候,只说梦中看到一神人,一个字也没说那人就是太宗皇帝……” 张说和张九龄对视了一眼,心里想的都是,此子日后若是入了朝堂,怕是一位朝堂争斗的好手。 同时,两人也都感叹着,玄宗到底是有眼光的,亲点了这么一位神童,实乃大唐之幸也。 午时开市的鼓声响起来后没多久,郑镒进来说道:“长安府尹裴耀卿求见。” 张说一愣,随后就笑着说道:“李泌小友,神人也。” 裴耀卿进来后,刚刚给张说行过礼,就看见李泌就坐在张说身边,俩人还像祖孙一般亲密。 裴耀卿只是愣了一下,随后对张九龄拜手说道:“子寿兄也在,在下倒是没想到。” 其实他没想到的不仅是张九龄能在这里,还有李泌。倒不是他不知道李泌和张说的关系,而是他没想到李泌会赶在他前面先来了这里。 看到张说和张九龄都看着他笑,裴耀卿明白自己不用多说了,李泌已经把自己审赵大一案给这两人说了。 “焕之兄,今日领教这神童的厉害了吧?”张九龄笑着说道。 “厉害倒是说不上,就是那梦做的可是离奇古怪的很。”裴耀卿看着李泌说道。 几个人都笑了,笑过后,张说招招手,让裴耀卿站过来些。 离得近些后,张说道:“焕之,老夫觉得,你这前途说不定就在这梦上。” “恩师,此话怎么讲?” 张说却不说了,只是看了张九龄一眼。 两人相处多年,早就有了默契,张九龄就说道:“焕之兄,你上奏给朝廷的奏表中,写不写李泌做的这梦?” 裴耀卿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因为拿不定主意,故而来恩师这里商讨一番……” 看到李泌正看着他笑,裴耀卿不说下去了。 张九龄笑了笑说道:“那神人也说了,律法无外乎人情,一味严酷执法,只能让百姓畏法而不敬法,最后就是表面太平,实则暗底下怨声载道,暗流涌动。你何不借这神人之口,把这话告诉圣人,也让他对赵大这种孝子法外开恩时,有了借口。” “圣人重律法,不知会不会法外开恩。至于这神人入梦一事……”裴耀卿转眼看向李泌,突然喊道:“李泌,你说说,这梦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泌白了他一眼,回道:“你心里想它是真的便是真的,你想的是假的它自然是假的。” 裴耀卿被李泌堵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更是郁闷了。 李泌等人离开府衙后,裴耀卿就第一个出了府衙,专门看了门口摆着的那两只獬豸。地上的痕迹还在,裴耀卿就开始纳闷了。 要说是李泌让人挪动的獬豸,必然要来许多人,那动静不可能值夜的衙役听不见。可衙役们一口咬定,并没有听到外面有动静。 裴耀卿也无心处理公事了,一路上想着这事来到了燕国公府。哪曾想,李泌这心里怎么想便是什么的话,更让他糊涂了。 老油子张说看到他这个样子,知道自己这个弟子钻了牛角尖了,就说道:“我这小友说的没错,万象皆由心生。你想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想它是假的,那它就是假的。你何不据实上奏,把这事交给圣人去想呢?” 裴耀卿一听,心说对啊!我费这心思做什么?那神人是太宗,是圣人自家的事情,该是他操心才对。这么一想,裴耀卿就想通了。 “谢谢恩师指点,学生谢过了。” “焕之啊,你想过你那前任没有?” “恩师说的可是孟温礼孟侍郎?” “除了他还有谁?” “想过。” 说着,裴耀卿看向李泌。 看到李泌,裴耀卿就想着自己一定是被今日的事情搞乱了心神,这李泌现在不就坐在自己面前吗? 这时候不问问他一言定价之事,更待何时? 李泌正在啃着一只烤梨。说实在的,这烤梨的滋味确实不错,吃起来是别有一番风味。 “李泌,小神童?” “焕之,我和九龄都唤他小友。” “小……”裴耀卿没有喊出来。 他脑子此时转的很快,恩师和张九龄与李泌是朋友,可以互称老友小友,自己可和他没有熟到那个份上。 叫他小郎君吧,显得生分了些。 他突然想起贺知章曾说过,“那童儿以半个先生自居,可在我看来,此子所说所为,百岁先生也不如也……” 想到这里,裴耀卿心一横说道:“小先生,耀卿想请教你,你是如何想到这一言定价不妥的?” 李泌的嘴正咬在那只烤梨上,听到他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就有些吃惊的看着他。 “小先生,耀卿所问不妥吗?” 李泌已经回过神来了,他看着这个不耻下问的裴耀卿,把烤梨往旁边的盘子里一放,胡乱抹了抹嘴,说道:“妥、妥,太妥了。若是说起为何不能搞一言定价,那说起来话就长了……” 两人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说到了天黑。张说看到两人说的热乎,就让家人安排他们住了下来。 至于张九龄,明天他就要离开长安,返回洪洲任上。不过,李泌说的那句话,他倒是上心了。 洪洲水患,患在水利不整。自己何不花三俩年的工夫,专心做好水利之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可是李泌小友说了数次的话。 至于以后能不能回到长安,张九龄觉得肯定能。 这神童说的还会有假吗?就是他说的那个梦,自己先前也以为是他故弄玄虚。可裴耀卿来了后说,重愈千斤的獬豸确实挪了地方。 想到这里,张九龄在马上转过头,回望着燕国公府说道:“这小友,果然是神童也!” 第七十二章老杜走了 三日后,裴耀卿让杨参军来书院告诉李泌,圣人下旨,说是赵大生性醇厚孝顺,虽是入室窃盗,然一念之错,尚有情可原,故而免了赵大的处罚,放回家中伺候老母。 另处罚里长张笃厚一千钱,交给赵大给老母治病…… 玄宗还说,张笃厚不厚道,赵大借钱救母,做为乡邻里长本就有爱护乡民之责,然而他却不肯救急,有失大唐民风淳朴之风气。 抓获赵大后,又不把赵大因何窃盗如实告知,更是可恶。所以,里长他也做不成了,先自行去长安县衙领五十鞭子再说。 杨参军说完后,问道:“小先生,可有话让我带给裴府尹?” 李泌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到底是有人挨了打。听到杨参军问他,就说道:“有劳杨参军了,你就对他说,李泌谢过他了。” 杨参军走后,李泌想着赵大一事已经了结,该告诉赵吉一声,也好让他和家人放心。 都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赵吉家倒是挺关心住在乡下的穷亲戚的,可他们虽有心却力不足,再加上路远,平时也就没什么往来。赵大出事后,还是府衙的人告诉赵吉的家人的。 赵吉得知赵大已经放回家中去了后,对着李泌就深深鞠了一躬。 李泌让他回去好好上课,还说“只有自己有能力了,才能帮助那些想帮助的人。这就是修身齐家平天下的道理”。 赵吉道:“我定然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能力的人,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李泌很满意,对他说了声“去吧”。 赵吉走了后,李泌看着杜甫说道:“老杜,圣人免了赵大的刑罚,你说以后那些审案的官员,会不会以此为例,再遇到此事时,也放过那些有理由盗窃的人。” 杜甫脱口而出,“那是自然。” 李泌摇摇头,说道:“定然不会。” 杜甫一愣,说道:“怎么会,那圣旨上……” “那圣旨上并没有说从此以后修改律法,把那些初次盗窃的与惯犯要分别处置。” 杜甫这才想起来,李泌借那个神人的嘴说事,最终目的是为了修改律法,把偶尔起意盗窃的人和那些惯偷区分开来,处以不同的处罚。 现在看来,李泌只是救了赵大,真正的目的却没有达到。 “你那梦也不是那么管用啊。”杜甫叹息着说道。 李泌撇撇嘴,心说玄宗这次下旨处置赵大一案,其实是告诉天下人,我可以偶尔发一次善心,却不会次次发善心。 你们想打着救母,或者是别的什么理由盗窃,最终还要被鞭笞一顿。 律法没改,那些审案的官员就不会放过后来的赵大们。 次次上奏,请圣人定夺,你以为皇帝没事干,每天就等着发善心吗? 这大唐的官员不缺那些阿谀奉承的,也不缺那些耿直的。可他们都不会拿同样的事叨扰皇帝。 因为他们都知道,赦免权在皇帝手里,偶尔用一次,体现的是皇帝的仁慈。用多了,则后患无穷,失去了律法存在的意义。 “裴耀卿说的对啊,圣人重律法。只一个赵大还不足以让他下决心修改律法。” “小先生,你还在为赵大一事发愁吗?” 李泌看着杜甫,问道:“大唐大吗?” 杜甫想也没想的说道:“大。” “大唐像赵大这样的人多吗?” “多------吗?” “老杜,答案要自己去找,那样你才会相信这个答案。” “小先生的意思是------” “人家疾苦,世间百态,在这书院中只能窥见一斑。大唐之大,东至大海,西至大漠,南北之间,数月不可抵达。老杜,如赵大这般遭遇的人肯定还有,比他还惨的人也肯定有。可我只能救了一个赵大,救不了更多的赵大。” 说这话的时候,李泌一脸悲色,倒是吓着了杜甫。 他看看李泌,小心地说道:“小先生,你做的已经够好的了。没有你,赵大一家恐怕就没了。” 李泌随即喊道:“只救一个赵大就够了吗?你说,只救他一个就够了吗?你是不是佛家的书看多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宁愿不要这浮屠,也要多救一些人。” “赵大是贼------”杜甫小声提醒道。 “是谁让他做贼的?”李泌又喊道。 “总不是我吧?” “我知道不是你。可你就不能出去找找,看看是谁让他做贼的。” 杜甫一听这话就站了起来,指着李泌说道:“说了这半天,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想赶我走。” 李泌也站了起来,仰头看着他喊道:“谁说赶你走了?谁说赶你走了?我的意思是,以后再走就是。” 杜甫一听,便低头冲着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李泌也“哼”了一声后,转身便跑了。 杜甫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最后便重重地坐了下来。 他自言自语着,“我不是非要赖在这里,我也想家了。可我不舍得离开这里------” 李泌一边朝后院走着,一边在心里想着,总要硬下心来才行。不然,他不会走,自己也不想让他走。 可他不走不行。书院里老先生等人教的那些东西,这杜甫都会。而后院学堂上自己讲的那些,他又不愿意听。 这样的人书院不需要,也不是自己需要的人,而未来的大唐也不需要他。 他天生就属于大唐的百姓,只有在他们中间,他才有价值。 我为百姓歌与呼。这才是老杜该做的事情。如此,他才是真正的老杜。 李泌放弃了改造杜甫的打算。 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 杜甫拿着他来时放在脚下的那只书箱,找到站在书院台阶上遥望远山的李泌。 “小先生,我要走了。” “哦,是该走了。” 杜甫愣了一下,随即又不死心的说道:“其实,我早就想走了。” 李泌看也不看他,依旧望着远处说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留你。” 杜甫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他丢下书箱,蹲下身子抱着李泌,鼻涕眼泪的蹭了李泌一脖子。 “小先生------” 李泌任他哭嚎着,等到他不哭了,李泌才说道:“你来的时日不长,书院也没有教会你什么,你枉叫我一声小先生了。” 杜甫一听,又哭了起来。 李泌用力推开他,然后指着那口书箱说道:“你拿了你的东西走吧。” 说完,李泌转身走进书院,李嗣业随即把大门关上了。 “哐当”一声响过后,杜甫止住了哭声。他看也不看那扇大门一眼,转身拿起那只书箱------ “咦?”他低声惊呼着,随后就把书箱打开了。 书箱里已经装满了书本,全是新书不说,还都有李泌的签名。 和书本放在一起的,还有两贯钱。 杜甫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对着书院大门便稽首长拜------ 李泌在大门后面看到杜甫这样,就在心里想着,若是此时在外面的是李白,自己该不会这么狠心吧? 第七十三章酒与茶 李承休看到李泌、李嗣业和阿奴三人站在大门后面窃窃私语,就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何必呢”。 在他看来,李泌坚持让杜甫离开书院就是多此一举。杜甫不愿意走,过两年在这里做个先生不好吗? 可自家这个儿子偏要说杜甫有他天生的使命,养在这书院里,便是废了。害的自己搭上了几本书,就当是送别礼吧。 李承修又看了那边一眼,一甩衣袖走了。 大门这边,阿奴也显得有些不高兴,嘟着嘴说道:“这杜甫每日都帮我劈柴……” 李嗣业也说道:“这杜甫爬树的手段高明,我等还没学到精妙之处呢。” 李泌仰头看着这两人,恨恨的说道:“你们这两个没见识的,只想着让他给你们干活,陪你们玩耍了,也不想想,他就算是一只大鹏鸟,也要飞起来才有出息。你们只想让他留在这里,好一根根拔他的羽毛,让他变成一只呆鸡。” 两人一脸懵逼,都摇着头说着“我们没有啊……” 李泌哼了一声,转身就向院中走去。这时候,却听到大门被敲响了。 李泌转身朝着那两人喊道:“这人真是磨叽,你们告诉他,书院穷,已经没他的饭了。” 阿奴刚想打开大门,李泌又补了一句,“就说是我说的”。 院门打开了,就听一人喊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是不让我进来吗?我这不是进来了……”接着就听见“哎呦”一声,那人是进来了,却也趴在了地上。 “小先生,他又喝醉了。” 阿奴一脸无奈的看着李泌。 李泌挥挥手,李嗣业便拦腰抱起那人,将他放在柿子树下的坐席上。阿奴则向后厨急忙忙走去,心里想着这人每次都这样,不喝醉酒不来。 这一次就端一盆冷水来,让他清醒一下。 吴道子喝醉酒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卧在一处睡一会儿后,醒来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不过,这次他醒的比往常早了点。醒来后他夺过阿奴给他擦脸的麻布,又胡乱在脸上抹了抹,顿时觉得更清醒了。 看到李泌坐在他对面正在看书,吴道子就说道:“完了,我这次真的是完了。” 李泌看了他一眼,道:“吴兄,你还没醒酒啊?” “醒了醒了。” 说着,他把麻布还给了阿奴。 阿奴端着铜盆走了后,吴道子才说道:“小友,我这次是真的完蛋了。” 李泌指指皇城的方向,说道:“得罪他了?” 吴道子摇头,说道:“圣人喜爱我比先前更甚。” “那你就完不了。” 说完,李泌继续看书。 “不不,我是真完了……” 不等他说完,李泌把书本“啪”的一声拍在矮几上,说道:“说重点。” “小友,我画不出来了。” 说完,吴道子竟然趴在矮几上嚎啕大哭起来。 李泌知道事情严重了。画圣画不出画来了,就和作家卡文差不多,都是遇到想不通的地方了。 “哭什么哭,说说看。” 吴道子用衣袖抹了一把脸,然后对李泌说道:“崇文坊赵景公寺你知道吗?” 李泌指指挂在书院东南角的那口铜钟。 吴道子“哦”了一声,就说道:“我倒是忘了,你也见过他。” 吴道子说的“他”,就是上次送了一些乞儿来这里上学,并顺带送了一口铜钟给书院的那位住持和尚。 “他求我给寺院照壁上画一面地狱变相……” 吴道子说完后,李泌明白了,这吴道子是没了灵感了。灵感这东西,大凡写书作画的都明白,有时候就是突然闪现,却又突然就消失的东西,抓得住抓不住都很正常。 于是,李泌劝导他,“吴兄,是不是这一阵子酒喝的太多了,这里就不太灵光了。”李泌指指自己的脑袋。 吴道子一听,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说道:“不不不,我原先是酒喝的越痛快,这下笔就更是有神……” 李泌道:“那你是这次喝少了?” “少吗?那寺院里的昆仑觞都已被我喝光了。” “昆仑觞?你喝的是昆仑觞?” “那老和尚手中有几坛……” 昆仑觞,只听说过没见过。传说是一家贾姓人家祖传的手艺,酿造这酒的水都是他家善辩水质的仆人划了船儿,去黄河中用葫芦瓢取了水来,且一次只能取数十瓢。 传说那些水过一晚上就会变成红色,用这水来酿酒,味美酒香,世间少有。这酒一年才酿制寥寥十几坛,更是价比金高。没想到这寺院里竟然会有几坛,还叫这吴道子全都喝了。 “吴兄,喝好酒的时候,就没想着给我留一些吗?” “你七岁,还不到喝酒的时候。等你大些了,我带你喝遍东西两京……” “谁说是我要喝的,我是想给我阿耶……” “小友,先莫说这酒的事情了,你快想想,有什么办法让我这里灵光些。”吴道子拍着脑门说道。 “去找圣人请几天假,就在这书院里过几天清心寡欲的日子再说。” 说完,李泌起身径直走了。 整日喝的醉醺醺的,虽说酒后兴奋,灵感爆发,作起画来也是用笔如神。可脑神经这东西刺激久了,就是神经病了。 吴道子看着李泌的背影,悲吼道:“有酒吗?没酒我可怎么活啊!” 阿奴过来了,将一杯热茶放在矮几上,说道:“小先生说,书院无酒,热茶尽管饮用。他还说,酒伤脑,茶清心。” 吴道子抓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顿时觉得唇齿生香,身上也舒服了许多。 “这书院茶果然名不虚传,竟是这般的美味。” 说完,吴道子还砸吧砸吧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阿奴瞥了他一眼,心说能不好喝吗?小先生精心教给自己的烹制方法,选了这城中最好的井水,还有这精心挑选的茶叶,你能喝到那是你的福气。 不过,阿奴也明白,这吴道子是渴坏了,给他擦脸的时候,他就闭着眼伸出舌头舔嘴唇。这会喝上这么一杯香茶,他怎么不会感到身心通泰,遍体舒服? “还有吗?”吴道子端着空茶杯问道。 阿奴嫣然一笑,连声说着“有、有、有”。 第七十四章吴道子的秘密 吴道子住到书院里来了。不但他来了,还带了几个弟子。 李泌见了后,让郭子仪把那几个弟子赶了出去。 吴道子习惯平常有人伺候着,看到那几个弟子被赶了出去,就有些可怜的看着李泌。李泌也不理他,让郭子仪把他领到学子们住的地方。 “寅时三刻出操,不要起晚了。”郭子仪指着分配给他的那张睡塌说道。 “郭左卫,你我同为朝廷命官,是不是可以通融通融?” “可以,每日凉水净身一事你可以不做。” 吴道子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轻易答应李泌住进书院,有些欠思量了。见到李泌的时候,吴道子就露出要离开的意思。 李泌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蹲下身子来。吴道子不明所以,只好蹲下身子。 李泌把嘴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两个字,“壁鱼”。 吴道子顿时脸色大变,犹如见鬼一般看着李泌。 李泌回看着他,一脸神秘莫测的样子。 吴道子压低嗓音问道:“小、小友,你怎会知道这壁鱼的秘密?” “既然你知道是秘密,就老老实实的在书院呆着。你看看你,双眼红肿,体态臃肿,面目浮肿,走几步路就喘的如老牛出气。 在这里休养生息一段时日,想必你会重放异彩,给这大唐多画几幅得意之作不好吗?” “好好,小先生说的对,我明白了,小先生都是为了我好,我自家知道了。” 吴道子真的明白了,李泌确实是为了他好。自己嗜酒如命,早晚死在这口酒上。 这书院中平日按时开饭,在这里的人也个个饮食有节,起居有时,和自己没名气时过的是一样的日子。 现在想想,自家成名后便飘了,整日沉迷于酒色之中,早就忘了先前的清苦。 吴道子看着李泌背手离去的身影,觉得这七岁童儿就如他画的那些菩萨一样,周身都在闪闪发光。 可接着吴道子就晃了晃脑袋,心说这酒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弄的自己现在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如虚幻一般。 李泌走到后院后,想着刚才吴道子看着自己时的那样子,李泌便不由得笑了起来。 为何说出“壁鱼”两个字,吴道子就会脸色大变,那要从吴道子为何画那些鬼神的时候,那画像上的鬼神便一个个栩栩如生,且眼神如活人一般说起。 所谓画龙点睛,说的就是作画最重要的工夫,就在这最为关键的“点睛”上。不管是鬼神人物,眼中无神,则就是一幅画而已。 若是眼中有神,还如活人一般追着你看,那这幅画就不能简单的说成是画作了,而是被称为神作。 吴道子就经常创造这样的神作,所以他成了玄宗的宠臣,也成了大唐的第一画师。 可这一切除了他画技超群外,还因为他掌握了一个秘密,那就是画眼睛的秘密。 不管是神鬼人物,只要是有眼睛的,让吴道子画笔一点,那就有了神韵。 神奇吧?确实神奇,神奇到人们以看吴道子作画为幸事。 这大唐的其他画师里也不乏高手,可临摹来临摹去,也仅仅只是形似而不是神似,这就让那些画师郁闷到姥姥家了,觉得这吴道子定然是鬼神附体,这才有了这般厉害的作画本事。 吴道子每次看到那些画师既敬佩又嫉妒,甚至是有些气愤的眼神,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让弟子们收拾好作画的物件,随后便扬长而去。 吴道子,和吴道子的画,在这大唐便都成了传奇。 可李泌轻飘飘说出“壁鱼”二字,就可以终结这些传奇。 你说吴道子能不害怕吗?吓出尿来都有可能。 因为吴道子作画,特别是画眼睛的时候,必会往颜料里加入一样东西,那就是从那些陈年旧书里找出来的那些“壁鱼”,也就是书虫子,也叫做蠹虫。 至于把这东西加进颜料里,为何画眼睛的时候便能让眼睛活起来,李泌不知道,吴道子恐怕也不知道。 只有李承休从一卷被书虫子咬的残缺不全的书里,看到这样几个字,“壁鱼入画,神出”。而李承修不止一次看过吴道子作画,心里便猜着吴道子作画的颜料里,肯定加了捣碎了的壁鱼。 李承修能想到这些,是因为他读书无数,也知道这壁鱼就是书中的蠹虫。估计吴道子也看过这本书,看的还是没有被书虫子咬的残缺不全的书。所以,他便往作画的颜料里加了蠹虫,想看看到底能出什么神。 可这一试,竟是这样的结果,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高超的画技,加上颜料的秘密,让他在绘画界从此傲视整个大唐。 可这秘密竟然被李泌知道了。吴道子觉得自己被人掐住了脖子。 既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吴道子便在书院夹着尾巴做人了。早上的操练,帮阿奴劈柴,就连郭子仪给他免了的凉水净身,他也一次没落下。 李泌看在眼里,喜在心间,觉得自己又为大唐挽救了一位奇才。 “小先生,这几日我做的可好?” 已经换了书院衣衫,显得年轻些也精神些的吴道子,“巧遇”到李泌后这样问道。 “听郭子仪说,你让他趁着去宫中值班的时候,顺便给你带些酒来,有没有这事啊?” 吴道子头一低,一脸黑线的灰溜溜的走了。 过了几日后,吴道子又“遇到”了李泌,他指着书院四壁说道:“小先生,你看这墙壁四白落地,虽是显得干净,却也空落落的,若是你让我回去一趟,我取了绘画的物件来,定然让这里四壁生辉------” 李泌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不等说完,吴道子也觉得自己无趣了,就转过身去想走。李泌却喊住他,说道:“这些空白处,我原来是想写些字来的,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咱们可以合作一番。” 吴道子眼睛一亮,刚想说出自己这就回去取东西的话来,就看见李泌一招手,阿奴拿着一只画袋向这边走来。 看着熟悉的画袋,吴道子觉得自己已经被李泌看透了。 “老吴,这四壁就画大唐最为奇美的山山水水。只是,每一面墙壁都要流出落白,我要写一些字在那里。”李泌指着四壁说道。 “小先生想写何字,我可代劳。”吴道子倒弄着画袋说道。 “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功。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第七十五章君子之风 吴道子一个月的书院生活很快就结束了。今日,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在这一个月里,别的学子每日早上围着书院跑十圈,他必须跑二十圈。别的学子可以吃肉,他不能吃。别的学子可以休学,他只能乖乖地呆在书院里。 当然,每天一个熟鸡子还是能保证的。一个月下来,吴道子廋了许多,却结实了许多。看东西的时候,也看的真切了。 对一个画家来说,这就是挽救了他的艺术生涯。 看着精气神满满,好似脱胎换骨一般的吴道子,李泌觉得自己这一个月的辛劳没有白费。 “老吴,还想在这里再住些日子吗?”李泌笑着问道。 吴道子看看皇城的方向,又看看四壁已是画了山水的书院,满腹心事的说道:“我倒是真想再住些日子,可是------” 李泌知道他只找玄宗请了一个月的假,就说道:“这次就先这样吧,以后,有机会你再来,书院随时欢迎你。” 吴道子看到书院外面,来接他的那些弟子已经来了,就说道:“不劳小先生费心啦,吴某还是自律些好。” 李泌知道若是自己没有拿那个壁鱼的秘密要挟他,还有阿奴时不时地偷偷给他一点酒喝,这吴道子断然坚持不下一个月。 “老吴啊,我知道你离不开酒,可若是能做到饮酒有度,便是善莫大焉------” 吴道子脸红了。 “还有,宣教坊那里就少去几次吧,去多了对肾不好------” 吴道子的脸更红了,可他还是没有走。 直到李泌把想说的说完了,吴道子还是没有走。 李泌招招手,他便赶紧蹲了下来。 李泌贴在他耳朵上,悄声说道:“那事我是不会说的,若是你喝多了说了出去,就是你自家的事情了。” 吴道子放心了,站起来后对着李泌和书院众人行了一礼,然后就朝着马车走去。 李泌看到吴道子上车时,他的一位弟子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吴道子转头看了这边一眼,就神色匆匆的上了马车。 李泌眼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心里便想着吴道子毕竟是成年人了,这书院已经改变不了他许多。 “李嗣业,去把那人找来。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李泌要去找的这人,其实是吴道子在书院期间,一个来拜访吴道子的人。 吴道子在书院期间不能出去,也不能会客,这是李泌与他之前说好的。所以那人来的时候,李泌便替吴道子回绝了他。 可那人不死心,竟然对着李泌说道:“你告诉他,我皇甫轸定要超出他许多,长安城里,终会有我一席之地。” 对于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李泌向来的态度就是让他走两步看看。可书院这时候事情比较多,李泌便把此人忘记了。 倒是李嗣业有一次从裴旻府上回来说,那人在宣阳坊静城寺南面墙壁上作画,围观者甚重。所画鬼神及大雕皆活灵活现,好像要从墙壁上飞下来一般。 在长安城寺院里作画这事,基本上是吴道子的专利。只有他不愿意,也不想画的那些寺院,才有他人作画的机会。 吴道子看似随和,可在维持自己长安城绘画霸主地位这件事上,从来就不会手软。 吴道子住在书院的时候,李承修曾告诉李泌这样一件事,说是吴道子曾有一名弟子,很有绘画的天赋。有一次吴道子接了一个私活,给崇仁坊资圣寺净土院作画。 吴道子便让那名弟子画净土院院内那面墙壁,而他自己画院外那面墙壁。 那晚吴道子喝酒到了很晚,已是有些醉了,看到他那名弟子已经画完,便连夜秉烛作画,所画鬼神戟手相向,看上去甚是凶恶吓人。 而到了天明,看到这两幅画的人,竟然没有分出哪幅是吴道子所画,哪一幅是他的弟子所画。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承修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正在书院墙壁上描绘大好河山的吴道子。 从这一眼中,李泌似乎看出来一点什么。那就是吴道子的嫉妒心,即使是他的弟子,他也不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承修还告诉李泌,此事过后不久,吴道子这名弟子给禅定寺作画,画到一半的时候,吴道子便去看他。见了弟子所绘的画后,吴道子大为叹赏,可同时又对别人说,“我这弟子只得我手法,而没得我心法。故而用心太苦,怕是不得长命吧”? 事后不久,那名弟子果然莫名其妙的死了。 有人说吴道子是乌鸦嘴,也有人说,吴道子太狠。 李泌觉得后者最为可能。所以,李泌对吴道子说过这样的话,除却心魔,你会走的更远。可对这样一个声名正盛的人说这些,就是对牛弹琴。 走在去宣阳坊的路上,李泌突然有些恼了,自言自语着说道:“我就做个神童不香吗?干嘛要管你们这些破事?” 李嗣业不知道李泌这是抽的哪阵风,就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李泌又说道:“那人有心魔,我在书院里和他说了许久,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我能救了他的身体,却不能救了他的灵魂。那个皇甫轸想要挑战他,估计下场也是个死。” 李嗣业愣了,问道:“谁会死?皇甫轸吗?” “除了那个有两把刷子便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还有谁?” “小先生,你不是说过吗,若是遇到有人危难,能救一人便救一人------” 李泌一听到救人这事就来气。若不是救人,自己也来不了这里。 于是,他嚷嚷着,“我说不救了吗?我说不救了吗?” 虽是生气,可骨子里毕竟还是侠义心肠,遇到这救人的事情,李泌还是无法袖手旁观。 这是什么?这就是君子之风。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见到那个皇甫轸,就告诉他,若想要命,就赶紧离开长安,走的越远越好。” “真有人要杀他吗?” “快走,去晚了怕就来不及了。” 李泌刚说完,李嗣业便一把把他抱了起来,然后顺着肩膀将他放在了后背上,一路跑着向宣阳坊去了。 第七十六章你这个二货 皇甫轸不在宣阳坊资圣寺里,李嗣业却在这里看到了吴道子和他的学生。在吴道子他们没有看到自己之前,李嗣业赶紧跑出寺院,找到了等在外面的李泌。 “小先生,吴道子在这里,皇甫轸却不在。” “知道了。”李泌指指在另一处停着的那辆马车。 “小先生,怎么办?继续找吗?” “他要挑战的是吴道子,可他却不明白这不仅仅是争夺画坛霸主这么简单。吴道子是御用画师,还是画魔,碾死一个皇甫轸和碾死一只蚂蚁无异。 咱们救皇甫轸,也就是救吴道子。咱们只要能救下皇甫轸的命,就能拯救吴道子的灵魂。” 李嗣业想了一下,便说道:“小先生,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好,去崇文坊,赵景公寺。” 李嗣业背起李泌,又朝着崇文坊跑去。 李泌猜的果然不错,皇甫轸确实来了赵景公寺。 等李嗣业气喘吁吁的跑到这里时,皇甫轸正一脸得意的从寺院里走出来。 李泌让李嗣业停下,然后指着皇甫轸说道:“看他的模样,寺里的老僧已经把地狱变相交给他作了。” “吴道子在书院一住便是月余,这老僧等不到他,自然就会另找他人。” 李泌瞅他一眼,心说不把吴道子关在书院里,这皇甫轸早就凉了。 “把他叫到这里来。” 李泌指指街角处的一家毕罗店。 毕罗店里,那名胡女给李泌等人端来一盘毕罗后,看到李泌甚是讨人喜欢,就想伸手摸摸李泌的头。 李嗣业看也不看她,随手一挡,就将她的手挡开了。然后顺手拿起一只毕罗吃了起来。 那胡女讨了个无趣,看了这三人一眼就走开了。 皇甫轸从胡女身上收回眼光,看着李泌说道:“小先生,找在下何事?” “请你吃顿饱饭,吃饱了好送你上路。” 皇甫轸脸色突变,惊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喊声引来了店中其他食客的目光。李泌不理会他,拿起一只毕罗吃着。 李嗣业说道:“小先生,这毕罗的味道甚好,比起你先前带我去的那家,倒也相差不多。” 李泌又咬了一口毕罗,一边哈气一边说道:“吃吧,这家的滋味更为正宗。” 两人边说边吃,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位兄长带着两位年纪小一些的兄弟来此吃饭。 其他食客看到没什么异常,便都收回目光,继续吃喝着。 “小先生,这酪浆的滋味也很好。” 李嗣业将盛着酪浆的杯子送到李泌面前。 “是吗?我尝一口。” 李泌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让人浑身酸爽的酪浆。 “嗯,是不错,酸的上头,再加些糖浆就更好了。” 两人只顾吃喝,把皇甫轸晾在了一边。 皇甫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便压低声音说道:“小先生,你刚才说的那话到底是何意?”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喊叫了?” 皇甫轸赶紧摇摇头。 “先吃饭,吃完我再说。” 皇甫轸怎么能吃的下去,只好看着他二人大吃大喝。最后,李泌和李嗣业二人吃了四盘毕罗,喝了三罐酪浆这才了事。 “结账。”李泌说道。 李嗣业顿时愣了,心说今日出来的急,我也没带钱啊!再说,平时这般吃喝,不都是你出钱吗? 李泌伸手敲了一下桌面,又说了一声“结账”。这次,他说的时候是看着皇甫轸的。 皇甫轸这才明白,敢情这二人是讹了自己一顿饭啊! 可有什么办法?喊叫起来谁会相信该付账的不是自己? 皇甫轸招手让那名胡女过来,从钱袋里拿出了串成一串的十几枚铜钱,放在那胡女的手里。那胡女对着他盈盈一笑,皇甫轸便愣了下。 “说好是请你吃饭,现在却成了你请我们。不过,你没有白请,这个人情我们记住了。” 说完,李泌起身就走。 皇甫轸哪里肯让他这样就走了,赶紧拦住他说道:“小先生,这城里的人都说你是神童,你的话没人不相信。先前你说的那话……” “你信吗?” “小先生的意思是,有人要不利于我?”皇甫轸压低声音说道。 李泌把声音放的更低,说道:“是要你的命。” 皇甫轸随即问道:“谁啊?” 李泌回道:“你猜啊!” 皇甫轸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就摇了摇头,说道:“我猜不出来,也不想猜。” 他确实猜不出来。前几日刚刚在资圣寺,因为所作壁画出神入化,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叹。皇甫轸除了得到一大笔资财不说,这城里的好几家寺院还都与他预约,想请他去作画。 眼看前途一片大好,自己就要显贵于长安,这李泌却把自己骗到这里来,说有人要杀他。要不是说这话的是李泌,估计皇甫轸能掀了桌子走人。 皇甫轸觉得李泌是在耍弄他。 李泌知道他猜不出来,可自己也不能说出那个名字。况且,皇甫轸不相信有人要杀他,自己也就无法从他身上想办法。 这个皇甫轸只知作画,却丝毫觉察不出世道人心之恶,是个典型的书呆子。也罢,看来这件事还是从吴道子那边想办法才好。 想到这里,李泌就笑着说道:“或许是我多心了,一个七岁童儿的话,想必也没人会当真。” 李泌不想让这个书呆子一离开这里,就去衙门说有人要杀他,还说是书院的那个小先生告诉他的。那样,自己就里外不是人了。 所以,李泌这句话里有话的话,就是为了让皇甫轸打消去衙门报案的想法。 皇甫轸看着眼前这童儿,心里想着此人虽是神童,可他毕竟只有七岁,自己去衙门说一个童儿告诉他,有人要杀他,估计那官儿也当是玩笑话吧? 于是,他说道:“小先生的心意在下领了。只是,我实在想不出何人会对我不利。” 听到这话的时候,李泌突然觉得自己永远也叫不醒一个沉睡的人。 你已经动了别人的奶酪,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会无动于衷吗? 你这个二货!李泌看着他在心里恨恨地骂道。 第七十七章拯救他的灵魂 李泌和李嗣业一前一后走在回书院的路上。两人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走起路来也就没了精神。 李嗣业几次想背了李泌走,都被李泌很倔强的拒绝了。李嗣业想着回书院还有很长一段路,不忍心李泌就这样走回去,就紧走了几步,走到了李泌身边。 “小先生,他自己不识好人心,你自家生气做什么?” “我生气了吗?” “你不生气为何不肯让我背着你?” “李嗣业,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救那个呆子吗?” “你不是说过吗,能救一人就救一人。” “这只是其一。实际上,我是想救吴道子。” “想杀人的是他,救他做什么?莫不是小先生先前说的,救皇甫轸的命,就是拯救吴道子的灵魂?” “对,吴道子是我的贵人,我不忍心看他堕落了。” “吴道子……贵人?” “是啊,我刚刚来这里的时候,不,那次去东市的时候,若不是误打误撞了他,那个瓷器店的店主也不会求着他做画。” “那店主求他,又不是你求他,他怎么成了你的贵人。” “李嗣业,你傻啊?吴道子是看在我抓贼的面子上,才肯给店主作画的。那家瓷器店的生意后来好的不得了,而吴道子事后还分文不取,仰面大笑而去。” “小先生这样说我就明白了,吴道子给了你面子,那店主记住了你的情分。” “对,那店主十分仗义不说,还懂得知恩回报,送了我一车上好的邢州白瓷。为这件事,我和员俶还挨了我阿耶一顿揍。” “哈哈哈……” “你莫笑,没有那一车白瓷,这书院也开不起来,你也就还在西市给人卖苦力。说起来,这吴道子也是你等的恩人。” 李嗣业这会是真的明白了,李泌拯救吴道子的灵魂,有报恩的意思。 “小先生,知恩能报,善莫大焉。” “焉什么焉,我正发愁怎么让吴道子收了杀心呢。” “小先生,说不定吴道子没想着杀他啊。” 李泌叹了一口气,心说怎么会呢?吴道子可是连自己的弟子也下得了手的。 一个没半点根基的皇甫轸,吴道子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灭了他。 看到李泌不说话,李嗣业又说道:“小先生,我倒是有个办法,能救皇甫轸的命。” 李泌抬脸看着他,李嗣业又继续说道:“小先生,我们把皇甫轸领到一个僻静处,我一拳打的他昏过去,然后把他送出城外去,到了远处后把他仍在那里。这样,吴道子找不到他,也就杀不了他了。” “你还不如挖个坑把他埋了呢,这样吴道子一辈子都不会找到他。” “小先生,这办法不好吗?” 李泌示意他蹲下来,等他蹲下来后,李泌指着他的心口处说道:“吴道子这里有个心魔,这心魔只要存在一天,他一天就是魔鬼。我这次要做的,就是给他消除心魔,让他的灵魂解脱出来。 不然,就是这个皇甫轸不存在了,还有下一个皇甫轸,吴道子也就永远活在地狱里。” 李嗣业听明白了,他转过身去,让李泌趴在他背上,然后说道:“小先生,我们这就回去,找苏焕和李余他们去。” “找他们做什么?” “小先生,你是不知道吧?这苏焕和李余等人,只要是休学的日子,就会穿了原先的衣服,走遍这城里的角角落落,说是要践行小先生说过的,体察民间疾苦,以后做事的时候,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泌一听乐了,说道:“他们原先就是乞儿,体察的疾苦还不够吗?” “小先生,你是不知道,苏焕他们说,现在做了学子,再看到那些疾苦之事,竟然和原先看到时想的不一样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嗣业转头停了下来。 “有什么不一样的?” “苏焕说,先前做乞儿的时候,看到有人欺负百姓,自己就想着幸亏没有欺负到他,便赶紧躲到远处,当做一件乐事来看。” “现在呢?” “现在,我等看到这种事,想的都是帮助那些百姓,恨不能当场击杀那些恶人。还想着,以后有了本事,也就是小先生说的自己强大了,就惩恶扬善,让那些坏人不敢这么嚣张。” “你们想的不错,可你们一定要记住,这长安城里敢作恶的大多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你们现在还小,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硬要行事,说不定会被反噬。你懂了吗?” “懂了。这不就是小先生说过的,要善于保护自己,如此,才能更狠的打击坏人。” “对,把这些话也告诉苏焕等人,可以去多看多想,却不要多做。” “明白了……”说话的时候,李嗣业已经快步走了起来。 按照李泌的安排,苏焕和李余等人换了乞儿的衣服,开始分头跟踪吴道子和皇甫轸。 吴道子想杀人,肯定不会亲自动手。那杀手要么是他雇来的,要么就是他的学生。大唐文人大多数都习武,吴道子的那些学生里,说不定就有武艺高强的高手。 李泌估计着,皇甫轸给赵景公寺作画之时,就是他见阎王之时。 所以,李泌还找了当初赵景公寺那位老僧亲自送来书院的那些人,以回去看望老僧为名,顺便问问皇甫轸哪一天给寺里作画。 寺院画地狱变相,本是一件大事,这日子必然要商定好了,然后广为告知,以便引起轰动。让寺庙里来的人多一些,也好多得几个香火钱。 城中寺院众多,竞争也是很激烈的。那些住持和尚也是想尽了办法,让自家的寺庙名气大一些。请绘画高手画壁画,就是那些办法之一。 可赵景公寺这次不一样,城中一直没有听到寺里哪天开始作画的消息。李泌无法,只好让那些学子们回去问问。 不然,每天都要揪着心,时间长了自己也受不了。 那些学子从寺院回来后说,那老僧说了,寺中确实要请人作画,就连银钱也准备好了。可就是这具体的日子没有定下了。 李泌问为何,他们说,吴道子这两天去了寺院一趟,那老僧便拿不定主意该请谁了。 第七十八章怒目金刚 后来李泌想了想,觉得老僧请吴道子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吴道子名气大,还喝光了寺院里珍藏的昆仑觞,那老僧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李泌想着这样也好,皇甫轸暂时死不了了。 可第二天就传来了消息,老僧请了皇甫轸为寺院里画地狱变相。 李泌听了这个消息后愣了一下,觉得这老僧是不是老糊涂了,放着吴道子那样的人不请,请一名新秀是什么缘故。 后来一想,李泌便猜着是不是皇甫轸搞不正当竞争了。 等消息再次传回来的时候,李泌气的差点摔了茶杯。 皇甫轸给赵景公寺作画竟然不要钱。 对皇甫轸这种只求名不求财的作法,李泌认为他是在找死。 李泌一度动了去找那位老僧的想法,可自己去见到他说什么?说吴道子更适合作这地狱变相吗? 若是吴道子知道是自己找了老僧,他才有机会作画的,吴道子不高兴不说,他在这长安城里的名声就毁了。那样,与杀了他无异。 定下的作画日子是三日后,李泌看着院中已经光秃秃的柿子树陷入了沉思。 接着,苏焕带回来一个不算是好消息的消息,他看到了一个人上了吴道子停在僻静处的马车上。 苏焕觉察有异,就跟着那人,最后把这人的住处弄明白了,就在崇文坊一座闲置的宅院里。 记住那处宅院后,苏焕又找来一名乞儿,两人装作打闹着玩,故意把一只蹴鞠扔进了那所院子里。 然后,那名乞儿敲门索要蹴鞠,而苏焕则趁机爬上墙头,看到院子西北角处的一片竹林里,已经挖了一个深坑。 赵景公寺就在崇文坊,这人就住在崇文坊,难道这是要在崇文坊里杀人,然后就地掩埋? “那处宅院是谁家的,问清楚了吗?”李泌问道。 “小先生,也是巧了,我找来的那名乞儿竟然知道这处宅院是谁家的,也知道此时住在那里的那人不是这宅院的主人。”苏焕有些得意的说道。 李泌看到他得意的样子,就打趣道:“这乞儿莫不是你旧时的好友,这么肯帮你?” 苏焕摇摇头,说道:“先前我并不认识他,上次休学的时候,我在一处里巷里看到他被人欺负,就和李余等人打跑了那恶人,这才认识的。他一直想来这里上学,得知书院只有春季才招收学子,所以还在坊间厮混着。” 李泌“哦”了一声,问他那处宅院到底是谁的,那乞儿又怎么知道那人不是宅院的主人。 “那宅院的主人叫卢生,是吴道子的弟子,前两年莫名其妙的死在家中。此后这处宅院就闲置着,若是那人是这宅院的主人,那必然就是鬼。” 李泌决定亲自去那处宅院看看。 于是,李泌带着李嗣业、苏焕去了崇文坊,找到那处宅院后,李泌等人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没多远,李泌就看见了上次吃饭的那家毕罗店。而再向前走,就能到了赵景公寺。 这时候,一名乞儿朝他们跑了过来------ 苏焕看到那乞儿后便招了招手。 那乞儿来到近前后,对苏焕说道:“那人一整日都没有出门。” 苏焕把他带到李泌面前,说道:“小先生,这就是我说的那人。” 李泌看了看他,看到他比自己大两岁的样子,就问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我叫薛景仙,不知多大岁数了。” 李泌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那个胡人不知岁的安禄山。 “你愿意来青上书院读书吗?”李泌问道。 “愿意,做梦都想。”薛景仙急忙回道。 李泌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着。 苏焕赶紧对薛景仙说道:“小先生已经收下你了,还不快些磕头拜师。” 薛景仙愣了,有些不相信似得看着李泌。 苏焕又说道:“我家小先生收弟子,只问愿意不愿意。既然你说愿意,小先生就会收下你。” 薛景仙也甚是机灵,苏焕话音刚落,他噗通一声就跪在李泌面前,“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李泌又说道:“今日磕过头后,在书院中不必再磕头了。” 薛景仙恭恭敬敬的说了声“我知道了”,然后便站了起来。 李泌又问了他几句话,得知他原先是跟着他父亲来到长安的。后来,他父亲突然失踪,他生活无着,便做了乞儿。 “阿耶失踪后,我尚年幼,故而记不得自己多大岁数了。” 说完,薛景仙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叠在一起,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绢帛,抖开后送到李泌面前。 李泌接过那块绢帛,看到上面写着写着薛景仙,河东汾阴几个字。 “从我记事起,这绢帛就在我身上。”薛景仙说道。 李泌将绢帛叠好后,又还给他,说道:“虽是不知年已几岁,终还记得家乡在哪里,也是幸事。把它收好,说不定以后这就是你和你父相认的唯一凭证。” 薛景仙说了声“是”,然后便将那东西放回怀中。 “小先生,苏焕让我盯着那处院落,我一直守在那里,那人并没出来过,也没有人来此,确实奇怪的很。”薛景仙指了指那边说道。 李泌看他只知道做事,并不问为何要盯着那里,便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从今日起你和苏焕一起守在这里,饿了就去这家毕罗店吃饭。但有一样,不管这人做什么,你等也不许出面。记住了吗?” 苏焕和薛景仙都点点头,说了声“小先生放心,我等记住了”。 安排好这边的事情后,李泌便断定那处院落里的人,肯定就是吴道子找的杀手。接下里的几天,那个皇甫轸会多次从那处院落前经过,那杀手要做的就是把他骗进院中,然后杀死他后就地掩埋。 这样,皇甫轸就会离奇的失踪。这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事情,怕是连官府的人也不愿意过问。 离开这里的时候,李泌看看街道那边的赵景公寺,又看看那处看上去异常安静的院落,说了句话。 “你等竟敢在佛祖身边杀人,以为这怒目金刚是摆设吗?” 第七十九章先生钻狗洞 接连两天无事,第三天就是皇甫轸在赵景公寺正式作画的日子。 这个消息已经被寺院里的僧人传遍了长安城,就连书院的学子们也都在谈论此事,想着求先生们休学一天,也好去看一看。 武明娘手握教鞭前后左右各处学堂走了一圈,那些学子们便安心读书了。 李泌却带了李嗣业、苏焕、还有那个新收的学子薛景仙,在赵景公寺外面接连玩了两天。 这一天,皇甫轸在寺院里呆了整整一天。他把明日要用到的颜料画笔等物仔细准备妥当,还在那处墙壁下摆放好了,最后又看了一遍那面粉刷的很白净的墙壁,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寺院。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从他离开寺院出了崇文坊,一直到了他居住的宣教坊,他身后一直跟着一架马车…… 看到皇甫轸进了那家很热闹的客肆后,李泌说了声“回去”,马车便向来路走了。 马车车厢里,薛景仙压低声音说道:“小先生,昨日守在那里没事做,心里闲得慌,我竟想起早先我看到那处院落里没人,就钻排水口进去睡觉的事情来了。” 苏焕一听就说道:“你是吹牛吧?那排水口大小只可钻进猫狗去,你这身量怕是大了些。” 薛景仙笑了笑,说道:“我没吹牛,那处潮湿,土石已是松散,扒拉几下便可钻进人去。” 李泌也想起这城里各家各户,和各处建筑的院墙角落都有这排水口,好让下雨时院子里的水流到外面的沟渠中,然后顺着沟渠流出城外去。 “薛景仙,你是不是又去钻排水口了?”李泌问道。 薛景仙嘿嘿一笑,说道:“那人又把坑挖的深了些。” 他说完后,李泌、李嗣业、苏焕三人都相互看了看,然后便轰然大笑起来。 原先李泌和李嗣业还想着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到那处院子里,现在听薛景仙这么一说,此事竟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笑过后,苏焕看着李嗣业突然又嘿嘿笑了起来,李嗣业则看着李泌也笑了起来。 李泌瞅了这两人一眼,说道:“先生钻狗洞这事,你们要是敢说出去,以后你们就去女先生的学堂上课,再也不要回后院学堂了。” 两人一听赶紧摆手说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外人知道。”说完,三人都看向薛景仙。 薛景仙却跟没事人一样说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没听到?” 苏焕拍拍他,说道:“没听清楚就好。” 第二日一早,开启坊门的鼓声响过一阵后,皇甫轸便离开了客肆。 他一上到街上,就看见一位面目和善、三十岁左右的人对他行礼说道:“皇甫兄,在下有礼了。” 皇甫轸赶紧回礼,然后就问他是何人。那人也不多说,只说是去赵景公寺看他作画的,正好可以与他一路同行。 皇甫轸一听就挺高兴的,也不多想,就上了这辆马车。这人亲自赶车,就朝着崇文坊方向去了。 守在这里的苏焕见了,撒腿抄近路也朝着崇文坊跑去…… 在长安城里坐马车,其实没什么速度可言。街上人多,除了几条大街外,其余街道并不是很宽,遇到热闹之处,照样堵车。 所以,坐马车出行,只是为了省力气而已。 苏焕跑到崇文坊后,回头看了看,觉得那架马车肯定被自己远远的甩在了后面。看到停在角落里的马车后,苏焕就赶紧跑了过去。 “小先生说的不错,皇甫轸真的上了那架马车。”苏焕进到车厢里后,急急忙忙的说道。 “小先生,那人不会就在路上把皇甫轸杀了吧?”苏焕有些担心的说道。 “不会,这一路上人多,万一失手就是个麻烦。我断定他不会在路上动手的。”李泌说道。 李泌等人见到这人一大早竟然赶了马车出来,就猜着他是要去接皇甫轸,就让苏焕一路跟着,看看他是不是朝宣教坊去了。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他不会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动手,不然,他运一个死人来这里掩埋,就过于惹眼了。 “那我们……” “按照原计划,钻狗洞。” 说完,李泌就作势要下车。 李嗣业拦住他说道:“只我和苏焕等人去就好,小先生就等在这里吧。” 李泌道:“有些事情,我是要亲手做的。” 三人下车,走到被马车挡住的排水口前。 薛景仙看到他们过来了,就将几块乱石挪开,说道:“就是这处地方,小先生请!” 李泌看看那处排水口,又看看李嗣业,然后看着苏焕和薛景仙说道:“薛景仙,这里你进去过,想必熟悉些。你进去,把大门打开,我等从那里进去。” 说完,李泌背手向院门那边去了。李嗣业和苏焕也憋着笑,跟着李泌走了。 站在那里的薛景仙一想,猛地拍了一下脑门,说了声“对啊!自己今日怎么就蠢了呢?”那人现在不在院里,自己进去打开大门就成了,怎么可以让小先生和两位学长钻狗洞呢? 想着,他赶紧猫下身子,向那处排水口里爬去…… 李泌站在院子中间看着这处深宅大院,心里不仅感想万千。 这里还真的不错,竟然不比书院差多少。再看看院子东北隅的那片竹子,虽是竹叶已经落尽,却也十分茂密。 若不是里面被挖了一个一人深的大坑,那里是可以多藏些人的。 “李嗣业,你等藏的不错,站在这里竟是丝毫也看不见你们。” “小先生,这院里空落落的,你也找一处地方藏起来吧。” 竹丛里传出李嗣业的喊声。 李泌又看了看这处院落,心说这里如此萧败不堪,那皇甫轸要是肯进来,那就是真的昏了头了。 这么想着,李泌看到有几领卷起来的草席靠在墙边,就走过去钻进了草席后面。然后透过两领草席中间的缝隙向外一看,正好可以看见大门那里。再挪动挪动身子,则可看到大半个院子和东北隅的那片竹丛。 吴道子,皇甫轸,你们这两个脑残,我可是为你们操碎了心了。李泌在心里说道。 就在这时,院门那边传来马车停下来的声音…… 第八十章五分力气 “皇甫兄,请、请,这就是敝宅,你先顺道看一眼,若是满意,价钱好商量……” 随着说话声,一个人领着皇甫轸进到了院子里。 李泌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是用卖房子为由头诱骗皇甫轸进来的。 估计这人已经和皇甫轸说了一路,皇甫轸进到院子里的时候,挺胸抬头,四处张望着,颇有穷人乍富挺胸腆肚的气派。 李泌看到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在心里骂道,你这是在找死啊! 皇甫轸走到正屋前的时候,只是上上下下看了看,并没有进去。估计是门窗破败,他也没了进去的想法。然后,皇甫轸就朝着东面院墙走来。 李泌心里一阵紧张,盯着他看着。 “皇甫兄,那边没什么可看的,倒是这边这片竹林,倒是颇有意思。” 那杀手站在竹林边上,朝着他喊道。 皇甫轸已经站在了离李泌只有三尺远的地方,听到杀手喊他,就转身朝着那边去了。 看着皇甫轸略微消瘦的背影,李泌觉得从此以后,这皇甫轸就算是死了。 眼看着皇甫轸在杀手的指引下,自己一步步踏上竹林里的那条石板小径,而跟着他身后的那个杀手,一只脚在地上轻轻一挑,便将一根木棍挑了起来。然后,这人一伸手,就将木棍抓在手中…… 好熟练的手法,原来这杀手的杀人手段就是敲闷棍啊! 想着,李泌把面前竖着的那领草席用力推到在地上------ 草席倒地的声音惊动了那两人,他们几乎是同时回头看向这里。可皇甫轸最先看见的却是杀手高举着的木棍。 “啊!你……”皇甫轸惊声喊道。 那人顾不得再看李泌这边,挥棍就要砸下去…… 这时,从竹林里突然飞出一道黑影,不偏不倚的正打在杀手的脸上。 那杀手“啊”的惨叫了一声,就一口血喷在皇甫轸脸上。 皇甫轸随即喊了一声,就瘫倒在地上------ 这一连串的事情全被李泌看在眼里。等皇甫轸瘫倒在地上后,李泌已经走进竹林里。 此时,那杀手已经歪倒在竹丛上,和死了毫无二致。 李泌看到他整个脸都是血糊糊的,心里就想着莫不是李嗣业投出的石锤太猛,竟把他打死了? 李嗣业等人也过来了,看到眼前的残相,三个人都有些懵了。 “你把他打死了?”苏焕看着李嗣业说道。 “死便死了,他不死别人就要死。” 虽是这么说,李嗣业也有些没了底气。 “嗣业说的对,对坏人绝不能手软。你放过他,他回头就会弄死你。不过,这人还没死。” 说话的时候,李泌从杀手颈部收回手来。 李嗣业听到李泌这样说,心里顿时高兴了,说道:“小先生,你这样一摸就知道他死没死吗?” 李泌点点头,回身踢了皇甫轸一脚,说道:“把他弄醒,见血晕,没出息。” 知道杀手没死,苏焕和薛景仙也不害怕了,两人走到皇甫轸身边,对着他一阵拉扯摇晃带扇脸,想要把他叫醒。 李泌原想让他们弄点凉水来,想了想又做罢了。 “李嗣业,功夫见长,数米开外,一投即中。” 李泌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 李嗣业嘿嘿一笑,说道:“五分力气而已。” 李泌一听撇撇嘴,心说幸亏只是五分力气,十分的话,这人脑袋便碎了。 随后,李嗣业又说道:“小先生,把他扔那坑里吧,现成的。” 李泌一变脸,说道:“你怎么这么腹黑,竟然想做和这杀手一样的事情,活埋人。” 李嗣业嘿嘿一笑,说道:“对坏人不能手软,可是你说的。” 李泌正待说他,就听皇甫轸那边喊道:“莫杀我、莫杀我……” 李泌转过身去,看到他已经醒了,只是闭着眼乱喊乱叫,就朝他喊道:“你眼瞎了吗?” 听到李泌的声音后,皇甫轸睁开了眼。 “是谁要杀你啊?”李泌故意问道。 皇甫轸挨个把李泌等人看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歪靠在竹丛上的杀手身上。 “是他,是这人。他说想卖与我一处宅子,把我骗来竟想杀我。”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还没糊涂。你起来去那边看看,坟都给你挖好了。” 皇甫轸一听,赶紧爬了起来向那边看去。 “你看,大小长短都合适,给你量身定做的。”李嗣业在他耳边说道。 皇甫轸看着那个坑,好一会才转过身来,看着李泌说道:“小先生,是何人要杀我?” “我告诉你了,你想怎么办?” “报官,将这人交给官府。” “这人已经死了。” “啊!”皇甫轸愣住了。 “你看,这人已经死了,你又和他是坐一架马车来的。这人是怎么死的,你说,这人是怎么死的?”李泌一连声的问道。 皇甫轸被李泌问蒙了。他想了想,记得是这人要轮棍子打自己,然后就是一个黑影飞过来,这人的脸上就开始飚血了。最后、最后就不记得了。 “这人……莫不是?” 皇甫轸把李泌等人挨个看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李嗣业脸上。 “诬人打死人,反坐是要被流放边关的。”李嗣业冷冷的说道。 皇甫轸打了个冷颤,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你还要报官吗?”李泌冷冷的问道。 “不不,小先生,我不报官了,我听你的。” 皇甫轸知道,真的到了官府,就死了的这人,自己就说不清楚。 李泌道:“那你赶紧过去,把那坑填了。这人把工具都准备好了,你找件趁手的。” 皇甫轸一听,就连滚带爬的向那边去了。 李嗣业低声说道:“小先生,这人怎么办?” 李泌看着那人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就挠了挠头说道:“你这打的也太狠了,眼看他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啊!” 李嗣业也挠着脑袋说道:“五分力气啊,怎么就这样了?” 李泌嘿嘿一笑,说道:“力道正好啊!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李嗣业一听就嚷着“小先生,你……” 苏焕和薛景仙从大坑那里过来了,看到李嗣业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苏焕便说道:“这人是死了吗?怎么这么久没有动静。” “死是死不了,可能以后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植物人,你们听说过吗?” 第八十一章长安水深(求推荐票求评论各种求) 三人谁也没听说过植物人这事,就只好看着李泌,等着他给他们讲解。 可这时候,薛景仙突然指着那杀手喊道“动了,动了,他动了……” 众人仔细一看,那杀手果然动了动手指。 又看了一会,那杀手没了动静,李泌便觉得这家伙更是自己说的植物人状态,没跑了。 “这植物人吧,就和这竹子大树一样,活着,却跟死了一样,不能说话,也无知觉。” 李泌一说完,三人都看向那杀手,觉得这人今天算是倒霉到家了。 “弄些水来,给他洗洗……”李泌又说道。 忙了一阵,杀手的脸已经被洗干净了,伤口也包扎好了。其实就是把他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后,给他缠满了头脸。 而皇甫轸那边也把那个大坑填好了。李泌看了看,又叫他把挖出来的那些竹子再栽回到那个坑上。 “小先生,这是何意?”李嗣业不解的问道。 “你看那些落叶,还有被挖出来的竹子,都被他收在了一处,肯定是想着埋了皇甫轸后,再把这里恢复成原样。” “这里此时又没有埋他,为何还要这样?” “莫多问,我自有用处。” 两人说这话的时候,就站在皇甫轸身后。皇甫轸听了这些话,心里是一阵阵的发凉。 他想着今日若不是李泌等人,这下面埋着的就是自己。这样一想,皇甫轸就有了踩在自己坟头上的感觉。 竹子栽好后,落叶也撒了上去,这里看起来好像与别处一样,可仔细一看,却又不一样。 “小先生,多谢你等的救命之恩。” 说着,皇甫轸便跪了下来。 “皇甫轸,经此一事,心做何想?” “小先生,长安水深,我不及也。” 李泌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皇甫轸有才,却不知猥琐发育,上来就挑战吴道子这种大佬级别的人,人家能高兴吗? 况且,你不要赵景公寺的钱,给寺里免费作画打自己的名声,更是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好在他已经明白了,长安水深,不是他这么单纯的人轻易能下脚的。 “皇甫轸,那日你请我等吃了一顿饭,我等便救你一命。不过,若是你不肯按照我说的做,这件事我就不管了。” “小先生,此时你就是让我去死我也肯,我怎敢不听小先生的话。” 李泌脱口而出,“那你去死吧!” 皇甫轸愣了一下,傻傻的看着李泌。 “我不是说笑的,你真的要死一次,才能重生。”李泌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一天,皇甫轸没有去赵景公寺作画,不但让寺里的老僧坐立不安,还让那些来这里看皇甫轸作画的人扑了空。 没看到皇甫轸现场作画,这些人自然不愿意,话里话外就说的有些难听。老僧听了这些话后,面子上挂不住,又怕影响了寺里以后的香火钱,就派出十几个僧人出去找人。 可直到快要关闭坊门了,也没有皇甫轸的丝毫消息。 老僧心里着急,就想着是不是要报官。可想着皇甫轸并没有拿寺里一文钱,也没有喝寺里一碗酒,老僧就打消了报官的念头。 而就在坊门要关闭的时候,一架马车出了崇文坊的坊门。正准备关闭坊门的坊正看了那马车一眼,却好像没有看到赶车的人。他正愣神的时候,马车已经出了崇文坊,上到了外面的街上。 “既然出去了,也就没我的事喽。”坊正说着,便关闭了坊门,然后将锁匙挂在腰间上。 那架马车出了崇文坊后,便沿着大街向南去了。老马识途,大半个时辰后,这马车停在了东市的门口。 此时,巡夜的武侯已经上街了,看到这架马车停在东市门口,一名武侯就走了过去,看了看马车镶板上订着的一块木牌。 “赵家车马店的,看来是误了回来的时辰,就把马车停在这里了。” 这武侯一边说着,一边牵了马车就走。他想着,今夜牵了这马车回去,明日车马店寻了来,那掌柜的少不了又要给自己些好处。 走了几步后,这武侯突然想起来,这马车的门帘闭着,里面不会有那些喝醉了的人吧? 这么想着,他停下马车,走到车厢旁伸手将门帘拉开了一道缝。 虽是天黑,这武侯也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 “真是晦气,竟然碰到个醉汉。” 武侯骂着,便爬上车去。 可随之就听到“啊呀”一声,那武侯便从车上跳了下来。站在街道对面等着他的另外几名武侯听到喊声,便一边嚷嚷着一边朝这里跑来------ “车上有个死人。”那武侯退到一边喊道。 带队的那名老武侯一听,便刷的一声抽出横刀,指着车厢喊道:“上去两人看看。” 两名武侯抽出横刀,靠近车厢后用刀挑起门帘,另一名武侯吹着了火折子,两人便向里面看去------ “张头,是有一个人,头脸皆包着,看样子像是还有气。”一名武侯在车厢里喊道。 众武侯一听都围了上去,那名被喊做张头的武侯站在车旁,伸手摸了摸车厢里那人的脚腕,然后就说了句“先送到医坊去”。 一名武侯牵了马车要走,就听车厢里有人喊道:“张头,看这样子就是送去医坊也没用了,你看这边。” 张头看向里面,只见车厢里那名武侯把手里的火折子靠近伤者的头部,他这才看到那人头上渗出的鲜血已经浸透了包扎布,整个脑袋都是红色的了。 这是一颗血葫芦头啊!张头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看他随身带着的物品,有没有能找到苦主的?”张头对着里面那人说的。 没一会,那武侯拿着一只布袋从车厢里出来了。 “张头,只找到这个。” 张头打开布袋看了一眼,然后示意火折子靠近些,然后就从里面掏出了一贯钱。 他把钱交给旁边一名站着的武侯,然后喊道:“搜到制钱千文。” 这是夜查时的规矩,找到东西后都要这么喊一声,让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听到见到,事后大家也好相互做个证。 免得伤者或是死者的家人找来了,有些事情说不清楚。 “画卷一卷。咦,这上面还有字,皇甫轸藏书。” 张头抬起头来,看着那些武侯又说道:“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第八十二章金刚降魔图 就在那些武侯围着那架马车忙着的时候,赶在城门关闭前,一架马车到了城门那里,守门士卒的检查过后,马车便匆匆的出了城。 没多久,这架马车就走在长安西北方的那条官道上。 马车车厢里坐了两个人,他们就是靠着箱板打盹的李泌,和已经换了衣衫的皇甫轸。 皇甫轸一直想问李泌,这是到底要去哪里。可自打上车,李泌便是这般昏昏沉沉的样子,皇甫轸也就没敢开口问他。 其实,问不问有何不同?反正这长安是不能呆了。皇甫轸觉得除了长安,去哪里也无所谓。 后来,这一天下来,连惊带吓的皇甫轸也靠着箱板睡着了。 他睡着了,李泌就醒了过来。怕他一路上叨叨,李泌干脆就开始装睡,不和他说话。 马车继续走着,赶车的李嗣业在暗夜里睁大了眼睛,如夜间扑食的豹子。 天亮以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十字路口旁。 李泌看到皇甫轸还在酣睡,心说这人也是心大,竟然睡的比自己还死。 李泌伸脚蹬了皇甫轸一下,皇甫轸身子一哆嗦,眼睛睁开了,惊问道:“何、何事?” 李泌也不理他,挑开门帘出去了。 李嗣业把李泌抱下车来,指着面前的道路说了几句,李泌点点头,然后就看见皇甫轸眯着眼从门帘后探出脑袋来。 “皇甫轸,你过来。”李泌招手说道。 皇甫轸看到这处路口人来人往的,便下了马车,走到他二人身边。 “皇甫轸,此处四通八达,东可去长安,南可入蜀地,北可去冀州,向西,则是我大唐的丝绸之路,可去西域和更远的地方。”李泌指着远处说道。 皇甫轸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看着宽阔的官道,还有周围的瑟瑟秋色,一脸茫然若失的样子。 “皇甫轸,你想去哪里随你,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说完,李泌作势要走。 皇甫轸一听,赶紧跪了下来喊道:“请小先生指点迷津。” 李泌看着他说道:“你肯听我的?” “听听,若是早一些听小先生的,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李泌点点头,说了句“现在听还不算晚”。 皇甫轸眼睛一亮,李泌说了句“起来吧,你这样让来往的人见了,还以为我是哪家的贵公子在训斥下人呢”。 皇甫轸站起身后,李泌指着向西的那条道路,说道:“此去千里,有一个叫做敦煌的地方。那里多沙,故而也叫做沙洲。” 皇甫轸瞅着西去的这条道路有些发懵。 “那里有一处叫做莫高窟的地方。有人依山开凿洞窟,然后他们就在那些洞窟中绘画。那些画儿精美绝伦,丝毫不输于你等这样的高手画师所画。” 说这话的时候,李泌看着皇甫轸,脸带讥讽之色。 皇甫轸面有愧色,微微低头不语。李泌这意思太明显不过了,那些在敦煌洞窟里绘画的人,哪一个不是默默无名,哪一个又不是为了情怀? 而皇甫轸等人却为了名利争的狗血喷头。 “我记得你在那家毕罗店里的时候,看了那胡女数次,你是不是觉得她长的好看啊?” “小先生,这……那胡女虽是只有几分姿色,可一旦入画,便是绝美异常。” “我知道你不是因为好色才盯着她看的。” “知我者小先生也。” “好,那你就去敦煌,开一处洞窟,把你心里想画的都画出来。那胡女若是在洞窟中被你画作做飞天的舞女,定然更是美妙。我相信你画的那些画,要比在寺院里画的更好。” 皇甫轸一听这话面容悚动,竟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小先生,皇甫轸再生父母也。” 说着,他又跪了下去。 李泌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记住,皇甫轸已经死了,死在长安城里。你给自己再取个新的名字吧。” 皇甫轸抬眼看着李泌,说道:“我以后改作姓李可好?” “随便你。” 说着,李泌转身从李嗣业手里接过一只钱袋,对皇甫轸说道:“这些钱原是那个想杀你的人的,现在你拿了去,看到那支商队了没有?” 皇甫轸跪着转过身去,看到东边官道上来了一支驼队。 “他们就是去往西域的,必然要经过敦煌那里。你可以随着他们结伴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皇甫轸捧着钱袋站了起来,看着那支驼队越来越近------ 等那支驼队近了后,皇甫轸转过身来,想要与李泌作别。这时候,他才发现李泌不见了,就连李嗣业和那架马车都不见了。 “这小先生,莫不是菩萨派来点化我的?”皇甫轸喃喃自语着。 看到驼队已经到了近前,皇甫轸将钱袋揣进怀里,大步朝着他们走去。 他已经想明白了,就去敦煌,在李泌说的那些洞窟里作画。他要把大唐的繁华和那些鬼魅同时画在洞窟中。当然,他也要把那个胡女也画在画中。 可他最想画的是,要把一个身穿白衫的童儿画在那些壁画最为显眼的地方。 这幅画起个什么名好呢? 皇甫轸想了想,然后便说道:“就叫做金刚降魔图吧!” “请问这位兄长,你等可是西去行商的吗?” “是,我等就是去西域的。” “我要去敦煌,与你等同行可好?” “善,你就跟着吧。” 驼队西去------ 回长安的那条路上,李泌和李嗣业坐在车厢外面,看着越来越近的长安城,两人闲聊着。 “李嗣业,你将来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做个和小先生一样的人就好。不、有小先生一半就好。” “李嗣业,你现在就比我强很多啊。怎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小先生,除了这力气,还有刀法棍棒,我哪点比你强了?” “你看,你有自知之明就比我强。” 李嗣业撇撇嘴,心说我要有你那脑子才是比你强呢。 “李嗣业啊,你一定要记住,不可怒气太盛。” 李嗣业转脸看了他一眼,抡起鞭子抽了马屁股一下,然后说道:“咱们快些回去吧,不说大先生等人着急,就这周大定然堵在你家门口,找你阿娘要这马车呢。” 李泌拍了一下脑袋,说道:“真是忙的昏了头,竟把这事忘了。” 李嗣业又抽了那马一鞭子,马车就在官道上扬起一路灰尘------ 第八十三章万千魔鬼在心中 皇甫轸没有按时出现在赵景公寺作画这事,除了寺里的僧人,吴道子是最早知道的人。 过了忐忑不安、抓耳挠心的两天两夜后,吴道子一大早就带着几名弟子向崇文坊去了。 一路上,吴道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让随着马车步行的几名弟子也莫名的感到重重压抑。 进到崇文坊后,众人走着走着就突然听到马车里传出一声喊声,“停下”。 车夫赶紧停住马车,可接着就听吴道子又喊了一声“走”。车夫在心里骂了一句,又催动马车继续向前走着。众人虽是心里疑惑,可也不敢多问。 有跟随吴道子多年,心细些的弟子发现,吴道子喊停下的那地方,正是吴道子那名莫名其妙死了的弟子家。 可那又怎样?说不定是自家恩师得知皇甫轸半死不活的消息后,想起了自己那个颇有天分的弟子了。 这二人可都是可以和恩师比肩的画师啊! 只短短一天的功夫,皇甫轸成了废人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吴道子让弟子去病坊看过,弟子回来告诉他,“皇甫轸”的脸都被砸烂了,怕是他的家人也认不出他来了。 吴道子心有疑惑,想着那人怎么手脚这么不利落,没把皇甫轸弄死,还让他出现在那架马车上? 难道是给他的钱少了?若是嫌弃钱少,他再来讨要就是,可自己等了他两天两夜,也没见这人再出现。不出现更好,反正这人也是早晚要失踪的。此时不见了,倒是省了些力气。 好在皇甫轸已经跟死了差不多,这长安城里暂时没了与自己叫板的人了。 吴道子昏昏沉沉的倚靠在车厢上,胡乱想着。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吴道子以为到了赵景公寺了,正待起身下车,就听一名弟子在车门处说道:“恩师,有几名童儿拦住了马车。” 吴道子又重新倚靠在车厢上,说了一句“赶走就是”。 那弟子又说道:“那些童儿都是青上书院的学子。” 吴道子想不出书院的学子拦车做什么,就起身掀开了门帘。 看到吴道子露出头来,苏焕行礼说道:“书院小先生请博士吃饭。” 李泌?李泌请我吃饭?吴道子愣了。 “我家小先生就在这家毕罗店里,请博士挪步。” 吴道子看了看街道旁的那家毕罗店,便下了马车。 毕罗店里的食客不多,李泌独自占了靠近窗户的那张桌子。看到吴道子进来,李泌起身朝他行礼。 吴道子抬抬手,算是还礼了。然后,他就走到李泌面前坐了下来。 “老吴,听说那老僧又重新请你作画了,恭喜啊!”李泌说道。 “何喜之有?不过是续了前事而已。”吴道子装作此事平平的样子说道。 李泌压低声音又说道:“我可是听说了,寺里的那位老僧可是出了比原先多一倍的价钱,你才答应画那地狱变相的。” 吴道子微闭着眼睛,慢慢说道:“怎么,我不值这个钱吗?” 李泌笑了笑,说道:“老吴,你不是贪钱的人。” 吴道子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捐给书院不好吗?我捐给病坊不好吗?我------” “花钱买个心安不好吗?”李泌随口说道。 吴道子悚然变色,死死地盯着李泌不放。 李泌却是丝毫不觉的样子,继续说道:“老吴,这地狱变相,我看只有你能画了。你想啊,地狱中人化作鬼,鬼化作魔,不入十八层阿鼻地狱走一遭,如何能解脱出来?” 吴道子没有说话,还是盯着他看着。 李泌又说道:“老吴,我听说这画菩萨的先是要自己有颗善心,画出的这佛菩萨才有菩萨相。是不是这画鬼怪的,就要先把自己送进地狱里走一遭,画出的那鬼怪模样才能夜不可观啊?” 有人传言,吴道子所画,夜间不能观看,看了晚上则睡不着觉。 李泌接着又摇头说道:“我想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才约了你,想请教一番。” 这时,吴道子才慢慢说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你该问我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皇甫轸成了废人,以后怕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老吴,这件事很可疑啊!” “与我无关。” “昨日你的弟子去病坊可是看了他很久啊!” “是我让他去的。” “为何?” “同道中人,怜之。” 李泌盯着他看着看着,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喊了一句“老吴,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善人,肯定不会做天怒人怨的事情”。 吴道子被他惊了一下,就有些幽怨的看着他。 李泌心里有些得意,想着自己这个桃僵李代、瞒天过海的招数算是成功了。这吴道子没有怀疑那个植物人不是皇甫轸。 当初看到皇甫轸和那个杀手体型差不多的时候,李泌就想出了这个计策,果然把吴道子和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老吴,长安城、不,整个大唐,你画坛霸主的地位算是坐稳了。” “小先生在这神童里,也是佼佼者。” “承让承让。不过,老吴,现在让你作画,你觉得你有灵感吗?” 李泌这样一问,吴道子顿时怔住了。 李泌问的这话让他心如刀绞。 自打答应赵景公寺老僧为他寺里作画,吴道子在心里琢磨了许久,还在一处无人看见的墙壁上试着画了一次,可他对自己画的那些一点也不满意。 他就想不明白了,原本心到眼到手到的东西,怎么这次就跟堵了心窍一样,无论他怎么努力,也画不出来自己想画的。 原本他还想着是不是酒喝的太少了,于是,他一气把寺里的昆仑觞全喝了,可等他站在那面墙壁前的时候,他脑子里和那面白墙一样白。 无奈,他跑到书院去住了一个月。 然后,他雇人杀了皇甫轸。 现在,百魔千鬼正在他心海里翻滚起伏,一个个都是他想要的样子,一个个也都是他心里想的那样,就等他站在那面墙壁前挥毫泼墨,那些魔鬼就会跃然壁上,如同地狱大门打开了一般。 想到这里,吴道子指指心口处,一字字的对李泌说道:“此时,万千魔鬼在心中,如地狱耳。” 第八十四章人间本色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一前一后的出了这家毕罗店。吴道子没有再上马车,而是迈步朝着寺院走去。李泌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着最多三日,这地狱变相就会出现在寺里那面白墙上。 而赵景公寺,也会成了这城里人气数一数二的寺院。 想想有些亏啊!自己带人忙了好几天,赵景公寺有了长安城独一无二的地狱变相,以后的香火钱肯定不会少了。皇甫轸保住了性命,吴道子还是画坛一哥。 就是自己这边,除了收了一个学子之外,好像还搭进去不少钱。李嗣业、苏焕、还有那个薛景仙都是能吃的主。对了,周大的马车也不是白给自己用的,每日就要二十文钱。 回头看看出来送自己的毕罗店掌柜的,和那个对着自己笑的胡女,李泌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你等也是获利的。” “走了走了,回去了。”李泌朝着苏焕等人喊着。 苏焕等人看着李泌,指了指寺庙的方向,那意思是不去看看吗?想必那里今日热闹的很啊! “我还不知道今日那里有热闹可看吗?可你等想想,我要是带着你们出现在那里,吴道子说不定又会没了灵感,就是下笔的手恐怕也会打哆嗦。” 苏焕等人一想也是,吴道子刚刚做了坏事,而这坏事好像还被人发现了。这知道他做坏事的人站在他身边,他自家心里有鬼,下笔不哆嗦才怪呢! “小先生,要不,咱们吃了毕罗再走?”李嗣业试探着问道。 “吃吃,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一个月只有三十文零花钱,和你等学子领的是一样多的。我是先生,虽是半个先生那也是先生,凭什么这零花钱和学子一样------” 李嗣业等人一看李泌开始发飙了,赶紧朝着马车的方向跑去。 这一天,赵景公寺里观看吴道子作画的人,那真是开了眼了。吴道子让他那些弟子只是看着,就连递笔调颜料这样的事情也不让他们插手。他一个人在那面白壁前舒展腾挪,疯疯癫癫的犹如魔怔了一般。 吴道子画的酣畅淋漓,大气磅礴,几乎是他平生最为顺畅的一次作画。 而这幅地狱变相图,画出了地狱中人鬼魔的百态,虽是恐怖异常,却也生动真实。让看了这画的人都莫名感到周身发冷,心中生出恐惧,最后又不由得生出向善之心。 “莫作恶事啊,莫作恶事啊!不然,这死了阎王也不会放过你。”那些人小声嘀咕着。 只一天的工夫,这幅地狱变相图便画成了。吴道子看着这幅自己一气呵成的画作,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 所有的恶,所有的魔,今日都释放了出来。吴道子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先把自己送进地狱里走一遭,画出的那鬼怪模样才能夜不可观。” 吴道子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李泌莫不是神仙吗?竟被他说的如此透彻,还好像是知道了自己做的那恶事。 自己是把自己送进地狱里走了一遭,杀的虽是皇甫轸,进地狱的却是自己。可李泌你又是如何参透此事的? 神童,莫非你真的是神童吗? 吴道子一时间竟有些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在李泌面前没了遮掩,变成了赤条条的一个人。 看看依然围观着的人群,吴道子没有看到李泌和他的那些小伙伴,心里就有些庆幸,也同时有些遗憾。 神童,你该来看看的,看看这地狱变相我是如何画出来的。我心中无鬼,如何让这百鬼跃然于壁上?吴道子在心里喊道。 “恩师,寺里的老僧说的加倍酬金,已是尽数准备好了。” 看到吴道子面色平静,一名弟子便悄然靠近他小声说道。 吴道子起初答应老僧为寺里作画,除了酬金高之外,更加看重的是那些昆仑觞。现在,昆仑觞已经喝光了,钱?吴道子是差这几个钱的人吗? 所以,他连想也没想便说道:“尽数送到医坊去。” 那弟子愣了一下,说道:“一万贯,尽数送到病坊去吗?” 吴道子顿了一下,随后便说道:“分做两份,各五千贯,一份送到病坊去,另一份-----送到书院去。” 那弟子满脸疑惑的走了。 五千贯,这可是那老僧当初给自己开出的价码,你皇甫轸可是不要钱只要名的。现在,就便宜了你吧。 虽是这么想的,可吴道子心里内疚万分,觉得自己真的该下十八层地狱。 另外五千贯给了书院,便是给了李泌。至于这五千贯钱能不能让李泌明白他的心思,他也顾不得想太多了。反正那李泌说了,花钱买个心安。 至于是因为何事要花钱买个心安,随他自己去想吧。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吴道子又看了一遍自己画的这幅地狱变相,然后就朝外走去。人们给他闪开一条道路,吴道子旁若无人的穿行而去。 那老僧正要与他说些什么,看到他一脸漠然的样子,便悻悻然的闪到了一边。 出了寺院大门,吴道子踩着一张矮几上到马车上。进了车厢后,他心里才稍微安宁了些。 他想着从那位老僧找到他求画开始,到此时画作完成,自己就如同人间地狱走了这么一趟一样。 他想到了书院。 虽是在书院里受了些苦,可那时自己心里是最为安静的。想到为了弄到些酒喝,不惜对书院的阿奴说些她爱听,自己说起来却是十分肉麻的话,吴道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他又想到每日书院的晨跑,自己每次都是跑在最后的那个,被那些年幼的学子们当面耻笑。可自己竟然丝毫也没生气,还与他们打闹在一处。 吴道子又想到书院里那位一脸慈爱的老先生,和不苟言笑的大先生,还有动不动就诗兴大发、整日里忧心忡忡的那位摩诘先生。 对了,还有那位整日里甩着教鞭,威胁说要打自己手板的女先生。以后若是有机会,定然把她画在画中。 这就是人间烟火吧?自己在长安飘得太高太高了,已经忘了这人间本色。 “去书院。”吴道子朝着车外说道。 第八十五章首善吴道子 吴道子到了书院后,看到来此送钱的马车刚刚离开。吴道子看着书院的先生和学子们,正在人大呼小叫的往书院里抬着装钱的筐子,便觉得自己此时来正好。 吴道子不是傻子,这一路上他已经想明白了,皇甫轸之事,李泌知情。知道多少不清楚,但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吴道子随着最后一筐钱进了书院,在别人看来,这筐钱就好像是他的进门礼一样。 书院里的人正在忙着,他进到院子里后,李泌才看到他。 “老吴,你这大方的可有些吓人啊!所有那些捐资助学的人里,你是出钱最多的,获‘首善’荣誉称号一次。”李泌将手里的一贯钱放回钱筐里说道。 吴道子正待说话,李泌接着又说道:“你说我该怎么谢谢你?要不,你再来书院住一个月,酒管够。” 看到李泌这般喜欢这些钱,吴道子放心了。他相信,不管李泌知道了什么,也压在这些钱筐下面了。 “我倒是真的想再在这里住些时日,无奈圣人不准假,命我常伴左右,就是以后去寺里作画之事,怕是也要少许多了。” 李泌一听他这话,就呵呵了两声,心说这就摆出圣人来了,你这可是软硬兼施啊! 于是,李泌装作惋惜的样子说道:“老吴,不能去寺里作画了,是不是以后捐资助学之事就不能做了?” 吴道子一听顿时眼睛瞪得溜圆,心说你还赖上我了是咋的? 李泌却接着换了一副笑脸,说道:“你紧张什么,我和你开玩笑的。这羊毛我也不能只薅你一个是不是?” “你------还想薅谁的?”吴道子瞪眼问道。 “皇甫轸啊!”李泌随口说道。 吴道子有些气血攻头,低声问道:“你连这废人也不想放过吗?” 李泌十分确定的点点头,然后对他说道:“老吴,你过来,我和你说件事。” 吴道子有些犹豫的走到李泌面前蹲了下来。 李泌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听说皇甫轸手里有一卷阎公画卷------” “阎立本阎公吗?”吴道子惊声问道。 “小声些,正是阎立本亲笔所画。这消息是武侯铺里的人传出来的,只是不知道这画卷此时在谁的手里。”说这话的时候,李泌一脸惋惜的样子。 吴道子也觉得惋惜啊! 阎立本,当初大唐画界一哥,其“铁线描”手法无敌于天下。而且,这阎立本与自己一样,常常奉侍在皇帝左右。只是,阎立本靠着营造大明宫和书墨丹青的本事入相,自己不过是个常奉而已。 这人是自己的偶像啊! “这画卷是何名?”吴道子低声问道。 “你猜。”李泌一脸诡异模样。 “步辇图?哦,不会是此画,这画在圣人的东库里放着呐。莫不是历代帝王图,听说此画------” “你可拉倒吧,这画卷皇甫轸从不离身,你觉得他会整日背着一堆皇帝跑来跑去的吗?那可算是大不敬啊。” “既然这样,该不是六骏图吧?” “他敢背着六骏图来长安,圣人就敢把他活祭了。” “那倒也是,昭陵六骏,个个活灵活现,宛如在世。就是这原作遗失,为本朝一大憾事。” 说完,吴道子咂咂嘴,一副惋惜的样子。 看他猜不出来,李泌干脆说道:“别说这没用的了。我告诉你吧,是醉道士图。” 吴道子一听,顿时有些惊呆了。 阎立本也经常有偿作画,可就是画这《醉道士图》的钱来的最为有趣。 阎立本师法南朝梁人画师张僧繇。传说张僧繇在壁上画龙,最后一笔才是画龙的眼睛。画好龙眼后,龙便破壁飞去,后世就有了“画龙点睛”一词。 当初阎立本观看张僧繇的画,初看不以为然,再看觉得张僧繇就成了近代高手。到了第三次再去看,便坐卧观之,久久不忍离去。再以后,他便自奉张僧繇为师。 张僧繇也常在寺院作画,有一次看到一位僧人喝醉了,就画了一幅“醉僧图”。结果,道士们就常常那此画来嘲笑僧人。僧人气不过,就凑了几十万钱,也就是几百贯钱,请阎立本画了幅“醉道士图”。 阎立本自奉张僧繇为师,而阎立本又是吴道子的偶像,现在吴道子听说这“醉道士图”在皇甫轸手里,就觉得这纯粹是暴殄天物。 这等珍品,该是在自家手里才对。吴道子暗暗想着。 “老吴,老吴,在想什么呢?”李泌拍拍他的肩膀问道。 “哦,这醉道士图竟在那人手里,也是------”吴道子突然不说了。 “也是什么?也是可惜了是不是?” “哦,不不不,我说这皇甫轸怎么作画这般厉害,原来是看了这阎公的真迹,得了他的妙处。” “老吴,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皇甫轸是孤身一人来到长安的,家里好像也没什么人了。” 说完这话,李泌便朝着周氏那边去了。留下吴道子一人蹲在这里,满腹心事的样子。 周氏看到李泌过来了,就笑吟吟的说道:“既是给书院捐钱的大善人来了,怎么不领到那边去喝茶,只在那里说个没完,慢待了善人。” 李泌回头看看慢慢站起来的吴道子,转脸对周氏说道:“善人不善人的,还要看他是不是真心向善。” “捐了这许多钱,如何不是真心向善?”周氏看着一筐筐的铜钱说道。 “阿娘,他还给病坊里那个废人捐了同样多的钱,人们也会说他心善。可是不是心善,他自家知道。”李泌不屑的说道。 周氏眉头一拧,突然正色说道:“泌儿,不可这样说吴博士。他虽是行为有瑕,可他是这长安城里最为出色的画师,没有他,人们去了寺院里,就会无聊的多。” 李泌赶紧说道:“阿娘,泌儿知错了,我再也不这样说他了。” 周氏脸色一缓,说道:“你这样说就对了,还不把他请到那边去敬茶,兀自让他站在那里,显得书院不懂得待客之道似得。” 李泌说了声“我这就去”,然后转身对着吴道子喊道:“老吴,我阿娘今日留你吃饭,是她最为拿手的羊肉毕罗。” 吴道子一听,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对着周氏说了句“大娘子,有劳了”,然后就随着李泌朝后院走去。 周氏看着这二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了句“这大的一个人,竟然被这七岁童儿呼来喝去的,成何体统”? 第八十六章意外之喜 吴道子毕竟是玄宗身边的人,也是玄宗比较喜欢的人。毕竟,在没有其它影像技术的大唐,皇帝还需要像吴道子这样的人。 所以,吴道子并不是很害怕自己做的恶事暴露。倒是李泌时不时的拿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刺激他,让他觉得有些难堪。 许是为了让自己心安,或是为了让李泌不再说起此事,离开书院的第二天,吴道子便去了病坊。 看到那个头脸倶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皇甫轸”后,吴道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还不如死了的好呢!可接着,吴道子便开始厌恶自己这个想法。 许是这人活着,是给了自己一个行善的机会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吴道子信誓旦旦的对在场的所有人表示,以后这人的诊疗费用,他包了。 病坊的医正一听这话,就赶紧说了一大堆献媚之言。要知道,先前吴道子让人送来的那五千贯钱还没有用完,只要这“皇甫轸”不死,以后医坊就有来钱的路子了。 “我等定尽全力,保他不死。”那医正说道。 吴道子虽是听到这话后有些尴尬,可毕竟心里也不想这人死了,就胡乱应承了几句。 吴道子也不怕这人真的活了过来。他想着又不是自己亲手把这人弄成这样的,他活过来还能指认自己是凶手吗? 至于外间那些闲言碎语,谣传也。 自从“皇甫轸”成了废人,长安城里就有人说吴道子心黑手辣,把挑战他地位的皇甫轸弄成废人。 可这毕竟只是猜测,这吴道子的地位是那么容易挑战的吗?况且,赵家车马店的掌柜的也说了,那架载着皇甫轸深夜出现的马车,就是皇甫轸自己去租的。要说最有嫌疑的,就是赶车的车夫,那人已经数日不见了。 于是,长安县和万年县的不良人尽数出动,很快后将把那车夫抓了回来。 据车夫交代,那个皇甫轸租了马车后,就很大方的带着自己去喝酒。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反正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就被仍在一处偏僻的街角处。要不是被野狗舔醒,还不知道自己要昏睡到什么时候呢。 醒来后不见了马车,也不见那个皇甫轸,这车夫就想着先回车马店,可正好碰到了抓自己的不良人。这样一算,他已经是昏睡了三天三夜了。 李泌听到这个事情后,心里也是一怔。自己是知道那杀手赶了马车去接皇甫轸的,可至于他是何时去租的马车,负责盯着那里的苏焕和薛景仙却丝毫不知。 这杀手难不成有飞檐走壁的本事,能悄悄潜出那处院落,让他人丝毫不察吗? 李泌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因为李承修以前曾和他说过,有一年的三月三,李承修去寺院观景,曾见过那些卖艺的伶人,可以倒勾在屋檐上许久不落,而且爬墙上房如履平地,还能隐在屋顶上让人看不见。李承修说,这叫做“飞天夜叉术”,那些伶人中多有习练此术的。 想到这里,李泌觉得当初李嗣业一投即中,就有了侥幸的成分。 那杀手有这般本事,若是真的打起来,不知道李嗣业是不是他的对手。李嗣业力气大,又跟着裴旻学了刀法,可碰到这种身手灵敏的人,虽是不会吃亏,可要拿住他想必也难。 至于那个皇甫轸去租车一事,李泌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定然是杀手冒名顶替去做的。大唐平民没有身份证,租一辆马车,只要钱给够了,那车马店便不会多问什么。 不过那杀手和皇甫轸的身形确实是挺像的,这吴道子找杀手的时候,是不是想到要让杀手冒名去租马车了? 如此一来,这杀手和皇甫轸就不简单的是金钱关系了。车夫喝的酒里,也说不定被下了蒙汗药之类的东西。不然,他如何会昏睡三天三夜。 把“皇甫轸”弄成废人的凶手自此便下落不明。京兆府只好以查无确实为由,将此案挂了起来。 而吴道子出了病坊后,就到京兆府找到了裴耀卿,说是要赡养皇甫轸。 裴耀卿觉得吴道子这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甚至一度怀疑坊间所传说的那些话就是真的。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这吴道子此时做出惺惺相惜的样子,有做了亏心事的嫌疑。 可吴道子却说,同为画师,惜皇甫轸是个人才。若是没有遭此变故,此人定然能占得长安画界一席之地。如此,这长安城里书画界便不是这般单调,只吴道子我一人,撑着这半壁山河。 说这话的时候,吴道子眼中竟是隐隐有泪,一副伤心的样子。 这话说的凛然大义,竟然让裴耀卿也品不出真假来了。 这也不怪裴耀卿没有识人识言的本事,因为吴道子说的是真话。 就在此前的一天,李泌与他长谈了一次。 李泌说,阎立本是匠作大监,源于他善丹青,眼中便有立体的宫殿,和这宫殿该有的样子。所以,他建造的大明宫便如此有气派,如此有威严,让万国来朝的时候,那些使节先自自卑,心里生出自己是从荒蛮之地来的想法。 这样,他们才会匍匐于地,发自内心的称我大唐为上国。 阎立本画的是画,可是却画出了圣人想要的东西,那就是大唐之强大。 皇帝需要这样的画师,大唐也需要这样的画师。只你一个吴道子,如何画的完大唐的万里山河? 你老吴画的那些画也不错,也能深得圣人之心。可你想一想,圣人真的不想你画一画大唐的盛世美景,他治下的锦绣河山吗? 你只等着圣人下旨才作画,其它时候就跑到寺院里赚外快,还和他人争风吃醋,甚至------你知道哦,我就不说了。 “老吴,你没出息啊!只靠画那些鬼神过瘾,放着好好的机会不把握,就一个常奉博士就满足了。” 李泌说的那些话,让吴道子几乎是无地自容。一个七岁童儿懂得的道理,自己竟然想都没想过。 看来,自己白白活了这一把年纪啊! “小先生,我该如何做,才可心安?” 吴道子其实一直心中不安。这不安倒不是来自于事情暴露后的危险,而是与李泌在一起时,时不时地被李泌唤醒的良心。 “好办啊,赡养皇甫轸,以后做事做人都大气些,不要小鸡肚肠。这样,过一段时日以后,你不但发现心中充实了,还必有意外之喜。” “真的?” “真的。” 就这样,吴道子去了病坊,去了京兆府衙门,把裴耀卿也感动了。 “既然你肯施同道之仁,赡养皇甫轸,而皇甫轸也没有什么家人了。那么,他这些东西就该你所得。” 说完,裴耀卿让人把武侯交上来的东西拿了来。 看到那些东西,吴道子真的明白李泌说的意外之喜是什么了。 第八十七章心有所信 绢本“醉道士图”缓缓展开后,吴道子看到一个似醉非醉,似醒非醒,若颠若狂更若仙的道人。 “铁线描,果然名不虚传,竟然将这道士眼角的垢物竟也点了出来。如此妙笔,便将这人的醉态画到了骨子里。妙啊,妙啊!”吴道子对着那幅画连声赞道。 裴耀卿一听,便赶紧看向画中道士的眼睛。此画他已经看了多遍,怎么就没有看到这妙处?定睛一看,裴耀卿便明白了,只见他撩起衣袖,伸出右手小指,指甲在道士眼睛那里轻轻一扫,就将一粒微尘扫走了。 吴道子见了大为窘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在下眼拙了。” “博士客气,都有走眼的时候。” “那是那是。还请府尹莫要……” “明白明白。” “醉道士图”就这么的到了吴道子手里。 他拿着画卷离开京兆府的时候,心里虽是欣喜异常,可也隐隐的有些不安。 倒不是他拿了皇甫轸的传家宝心里不安,有五千贯钱垫底,吴道子就是拿了那个废人的一切,心里也不会不安的。 他心里不安的原因是,与裴耀卿作别时,裴耀卿说的那些话。 “书院的小先生告诉我一个处理此类东西的方法,那就是叫行拍卖。我觉得此办法极好,省的这些东西最后不明不白的不见了。” 看到吴道子一脸懵逼的看着他,当时裴耀卿又赶紧说道:“博士手里这件不在此例,你赡养皇甫轸,他的东西就该是你的。” 出了府衙后,吴道子越琢磨心里越觉的不安。先是李泌给裴耀卿出的那个拍卖的主意,是现在出的,还是早些时候出的,裴耀卿没说,自己也不好多问。 若是早些时候说的还好,无非就是裴耀卿说说而已。若是最近,或者说就是这两日说的,此事就大有深意了。 这说明看中这醉道士图的,还有李泌。这让吴道子有点不安,可裴耀卿说的“你赡养皇甫轸,他的东西就该是你的”这话,竟是越想越气的慌。 我对皇甫轸所做之事,是善养不是赡养,看这裴耀卿的意思,我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吴道子坐在马车里越想越不对味,得了此画的欣喜感已是荡然无存。 吴道子看着一直捧在手里的这卷画卷,突然觉得这就是一块讨来的、还掉在了地上的烫手山芋,让自己吃又吃不得,还捎带着做了别人眼里的孙子。 越想越气,吴道子将画卷突然丢在车厢一角,狠狠地骂了一句,“我要这劳什子作甚?” 送回去已是不可能,扔到车外去也不忍心。吴道子想了想,突然坏笑了起来。然后,他朝着车外喊了一声“去书院”。 李泌看到醉道士图后,真的是一阵阵发蒙。 他看着吴道子,许久才说道:“老吴,你怎知道我喜欢此画啊?” 吴道子也不多说,只笑着说道:“小先生喜欢就好。” 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据我观察,只要是值钱的东西,你都喜欢。 李泌却说道:“唉!可惜啊,我喜欢也没用,只看一眼就满足了,你拿回去吧。” 吴道子愣了,赶紧问道:“小先生此话怎讲?此画是我送与小先生的,莫不是你嫌弃我?” “不不不,老吴你说到哪里去了。前日咱俩还同榻夜话,虽是你脚臭,可我没有丝毫嫌弃你之意。” “可睡到半夜你就不见人了。” “我去茅厕了。” “你为何不肯收下此画?” “老吴,照你刚才说的,你要赡养皇甫轸,裴耀卿裴府尹才把此画给了你,你不觉得这里有继承的意思吗?” 吴道子心说要不是想到了这意思,我还不想把它送给你呢。 “是善养,不是赡养。”吴道子重重地说道。 “有区别吗?结果都是一样,在外人眼里,都是你老吴继承了皇甫轸的财物。你把它送我,我怎么好意思收下。”说到这里,李泌看着他便笑了。 这一笑,让吴道子更是恼火,李泌眼里分明就有看孙子笑话的意思。 于是,他嚷嚷着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烧了它,还是将它……” “将它捐了,用皇甫轸的名义捐了,让那些嚼舌头的人看看,你吴道子善养皇甫轸就是为了行善,为了行同行之仁,而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什么目的。” 吴道子一听顿了一下,随后便连连称妙,说着“对啊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可他转念一想,觉得李泌这法子好是好,可就是没法办。 那个“皇甫轸”躺在病坊里,别说是说话了,若不是疾医们每日给他灌汤药吊命,早就该拉出城外埋了。 吴道子说出了这些顾虑后,李泌却有些诡异的说道:“老吴,你整日画那些神鬼魔的,就没有梦到过那些鬼神吗?” 吴道子一听,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了一句“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何止是梦里,有时候吴道子喝多了,眼前竟然也魔魔幻幻的,弄的他搞不清楚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画里。 真是应了那句话,不疯魔不成活。做为一个画师,吴道子真正的是心神具备,都已经融入此道之中了,不可谓不敬业。 “皇甫轸入我梦中,委托我捐出这醉道士图。好,太好了,这样便少了许多是非。”吴道子抚掌说道。 “好了,老吴,你回去吧。明日一早,青上书院所有先生学子,连同家属及里坊百姓等人,俱夹道欢迎,恭迎醉道士图入驻书院,让那些有志于大唐书画事业的学子们观摩学习。” 吴道子带着醉道士图离开了。 李泌望着远处,在心里说道,皇甫轸,你离开长安时,说最放不下的就是这幅家传之宝醉道士图。此图来了书院后,我会让我阿耶好生保存。若是你我还能相见,定当物归原主。 与此同时,漫漫古道上,皇甫轸将头脸都用一块麻布裹了起来,在寒风中随着驼队走着。 虽是天寒地冻,皇甫轸觉得自己心里是暖的。那个书院小先生说过,画在洞窟中的画儿,可保存千年不变。 如此,自己也就有佳作留于后世。虽是无名,可又有何妨? 心有所信,方能远行。历史画卷上,终归留下了自己的一笔。 北风愈紧,皇甫轸裹紧了衣衫,一步不停的走着。 第八十八章你细品(求推荐票求评论啊) 裴旻这一段日子来书院的次数多了一些。只要不是当值,他就会带着几名随从骑马来书院。 到了书院后,随从们就坐在书院门前的台阶上休息闲聊,而裴旻就独自进到书院里去。每到这时候,阿奴就会端了几杯茶出来给他们解渴。有时候,还会拿几只毕罗出来给他们吃。 裴旻有时会带李嗣业和颜真卿、许远等年岁大一些的学子出城跑马,这些随从把马儿交给他们,然后就坐在书院台阶上,像是书院雇请的守卫一样。 从书院门口路过的百姓早已习惯看到这样的事情。时日久了,还有百姓和这些禁军将士打声招呼。 这一日,裴旻又来了。这次他带了三个人来,却只有两名是他手下的随从。另一名,则是一位富家子的样子。 到了书院门口后,裴旻并没有急于下马,而是指着门匾上的那四个大字说道:“此字为燕国公亲书。当时陛下得知小先生父子办了这书院后,就让燕国公写了这牌匾。” 那位穿着武士服,骑在马上的富家子说道:“哦?父亲大人自家写不是更好吗?为何要借燕国公之手?” 裴旻笑了笑说道:“小郎君,这你就不懂了,陛下不想让李泌觉得龙恩过甚。那样,对他不利。” “裴将军,我明白了,我阿耶怕他持宠。” “小郎君这样说就对了。陛下极为喜欢他,可不想他少时聪慧,大时了了,好好的一颗苗子,最后竟然长成了莠草。” 这位称玄宗为阿耶的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倒也生的眉目清秀,十分耐看。 只见他点了点头又说道:“阿耶想的不错。就是我整日在他身边,他也时不时的拿书上的道理考我。” “陛下用心良苦啊!” 说着,裴旻翻身下马。 那小郎君也下了马。 将马缰绳交给随从后,那小郎君又说道:“这些日子,道玄先生在我阿耶身边多次说到李泌。话语中极尽美言,倒是让我听了后心里痒痒的不行,就想着见一见这位小先生。听到道玄先生说将军与书院多有来往,我该早一些找你,让你带我来这里一观。” “小郎君,你真的该早些来此。你虽已是卸了代州别驾任,可陛下早晚会委你以重任,来此听听那些整军治国的道理,必然获益匪浅。” 两人正说着,书院大门打开了。敲门的随从退到一边,裴旻就对着那位小郎君做了个请的姿势。 开门的阿奴看到裴旻对这小郎君甚是客气,待这两人进到书院后,便将他们领到茶室去。奉上茶后,阿奴便匆匆的去找李泌。 李泌听完阿奴说的“裴将军对那小郎君极为客气,言行多有恭敬”的话后,心里就有些纳闷。 是什么人能让左金吾大将军裴旻客客气气的,除非这人比他的官大。可阿奴说那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样子,李泌便觉得会不会是玄宗的哪个儿子来了。 不然,谁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裴旻这般待他。 从后院来到前院茶室后,李泌看到裴旻和一位面目清秀的年轻人正在自斟自饮。 看到李泌后,裴旻便站了起来,对那位年轻人说道:“这位就是李泌,书院的小先生……” 那人看到李泌后明显懵了,竟然忘了站起来。直到李泌行礼时,他才赶忙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这时,裴旻又说道:“这位小郎君就是陛下的养子,王忠嗣。” 这回李泌开始懵了。两人都是一脸懵圈的样子,倒是把裴旻看愣了。 他看看这二人的样子,就哈哈大笑着说道:“看来两位小郎君有缘啊!” 两人一听,看了裴旻一眼后,便瞧着对方也笑了起来。 王忠嗣发笑,是因为这李泌与他想的太不一样了。虽然知道李泌只有七岁,可现在亲眼见了,王忠嗣觉得李泌这岁数定然不准。别家七岁的童儿,腿总不会这么短吧? 而李泌发笑,则是因为自己原先想找的人,此时送上门来了。 先前,李泌就托人找这位王忠嗣,可王忠嗣去了代州任别驾已是一年有余了。所以,李泌给他留着的那枚零零一号学子校徽,最后就给了郭子仪。 裴旻介绍两人认识后,想着自己还要带李嗣业出城,去荒野上练习骑在战马上劈砍的本事,就对他二人说道:“两位慢慢聊,裴某出城一趟。” 裴旻走后,李泌瞅着王忠嗣说道:“王兄、哦,不能这样称呼你,你是陛下的养子,外人是不能和你称兄道弟的。” 王忠嗣倒是不多想,说道:“某家姓王,你可称呼我为王兄。” 李泌倒也不客气,说道:“那好,我就叫你王兄了。王兄,这茶好喝吗?” 王忠嗣低头看了一眼茶杯,说道:“清香怡人,倒是从没有尝过的滋味。” “此茶叫做书院茶,是我教了阿奴,阿奴精心烹制的。” 王忠嗣愣了一下,心说看你小小的年纪,竟然还会这烹茶的法子。不过,这茶确实好喝,此时嘴里还有淡淡的清香味道,心里也好像清爽了许多。 “小先生聪慧,竟然还懂得这茶道。” 李泌摇摇头,说道:“这不算什么,你再看这茶杯盖上,是不是写有四个字?” 王忠嗣细细看过杯盖后,看到这邢州白瓷杯盖上,有“茶可清心”四字。 这四个字是围绕着杯盖中间的盖钮写的。所以,王忠嗣也不知道那是字头那是字尾。 于是,他便问道:“茶可清心?” “对,不过也可以读作可清心茶,清心茶可,心茶可清。不过,你细品,茶味要品,这几个字的意思也要品。” 王忠嗣一听,便拿起那只杯盖缓缓转动着,嘴里还说着李泌说的那些字。 “……心茶可清。妙啊!这四个字与这书院茶竟是这般相配。” “王兄,请用茶!”李泌指着茶杯说道。 王忠嗣又喝了一口茶,有先前李泌这些话,这口茶喝在嘴里,竟是更有滋味了。 “好,好茶。小先生,若是可以,能不能将此茶的烹制方法也教给我。以后有了机会,我将亲手烹制一杯,敬献我阿耶。” “可以是可以,就是不知道王兄这茶,要敬献的是陛下,还是你亲阿耶?” 王忠嗣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大变。 他指着李泌,说了声“你”,然后便只是盯着李泌,不再说话。 第八十九章茶可清心 看到王忠嗣怒气冲冲的的盯着自己,李泌只是拿起茶壶,给他面前的茶杯里添了些茶水,然后便说道:“茶,可清心也。” 王忠嗣收回了手指,却也没喝那杯茶。 李泌拿起茶杯,将茶水泼了后,又倒满一杯。然后说道:“可以清心的茶。” 王忠嗣怔了怔,依然没有喝那杯茶。 李泌又一次泼了茶水,再次倒满杯子,说道:“若想清心,饮了此茶就可。” 王忠嗣动了一下手,却还是没有端那杯茶。 李泌再一次泼水,倒茶------这次没有倒出水来,茶壶已经空了。李泌看看桌面,便把裴旻喝过的那只茶杯拿过来,往王忠嗣面前一墩,大声说道:“心,茶可清!” 王忠嗣身子动了一下。然后,他慢慢的伸出手去,拿起了那只茶杯------ 就在王忠嗣端起那杯残茶,要喝下去的时候,李泌突然说道:“明白了就好,冷茶伤身,我叫阿奴来给你换一杯。” 王忠嗣端着那茶杯,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喝了好,还是不喝好。 李泌用这四个字,说出了四个意思,只有最后那个,“心,茶可清”,让王忠嗣明白了李泌的苦心。 王忠嗣的阿耶与吐蕃作战,战死在沙场之后,王忠嗣便每日痛哭不止。直到玄宗派人将他接入皇宫,认作养子。还说,此子如霍去病的遗孤啊!等到他长大了,便拜他为将军。还将他的名字王训改为王忠嗣,取忠良之后的意思。 可王忠嗣依然走不出父亲战死的阴影。 今日,李泌以茶可清心的话,让他明白了一件事,茶味,初时苦,后甘甜,如当初的自己,和后来的自己。 不知苦,何知甜?这道理虽是简单,可王忠嗣就是想不通。今日倒是让李泌的一杯残茶将他唤醒了。 当初,王忠嗣的父亲王海滨,率领大唐数千将士苦战于武阶,杀的吐蕃兵马狼哭鬼嚎。后来,吐蕃增兵,将王海滨与唐军将士围住。唐军苦苦支撑,最后王海滨不幸战死,所部将士也大多殉难。 再后来,有人说是唐军其他将领嫉妒王海滨之功,故不肯发兵施救。于是,一颗怨恨的种子便种在了王忠嗣心里。他做代州别驾时,因为心里痛恨那些只知自己,毫不关心他人的豪强,曾收拾的他们闭门不出,轻易不敢出行。 早在李泌托人找王忠嗣来书院的时候,李承修就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过了。所以,李泌第一次见到王忠嗣的时候,便来了这么一出“以茶会友”。 好在王忠嗣是一个聪明人,只稍加领会,便明白了李泌的意思。 心浊,则为事不明。 “王海滨将军战死多少年了?”李泌问道。 “我阿耶已战死十四年。”王忠嗣想也没想脱口说道。 李泌知道他心里一直记得此事,就又说道:“武阶一战,你父打出了大唐的威风,没有你父的牺牲,就没有后面那些将领巨大的战功。” 王忠嗣有些不满的说道:“可他们嫉妒我父,看到我父苦战不支,竟然不肯施予援手。” “王兄,不知你知道不,打仗的时候,有的时候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比如,你父战死,吐蕃军沾沾自喜,便以为唐军不行了,就放松了警惕,开始轻敌。 哪曾想其他将领带领唐军将士趁机出击,接连两胜,斩杀数万吐蕃人,还杀死了他们数位将领。缴获战马牛羊数万,让吐蕃人多年不敢犯边。你父虽死,却死的有价值,他的死,重于泰山。” 王忠嗣一听这话还能说什么? 李泌一句重于泰山,让他亲爹的死就有了新的意义。 这么多年来,王忠嗣一直纠结于其父死于其他将领不肯施予援手,把自己弄得一点也不快乐。现在李泌一席话,让他有拨开云雾见天日之感。 见到王忠嗣脸上已是有了轻松的样子,李泌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武阶的地图。 “王兄,你看这里,这处地形进可攻,退可守,极为有利于用兵。你父在此领兵与吐蕃人作战,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对,此处地形我也多次查看,觉得我阿耶那次出兵,是用了心思的。你看,吐蕃兵多,却只有两面可攻。若不是他们增兵接连数天围攻,我父根本就不会战死。” 李泌抬头看着他,说道:“你说的对。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希望你以后带兵打仗的时候,在这里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不为自己,为的是不做无谓的牺牲,也不要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让那些大唐将士们避其锋芒,好整军再战。” 说着,李泌在那地图上重重地画了一道。 王忠嗣看着那一道水渍,然后说道:“小先生这手笔可是厉害啊!这处地方,除了这里可以进退,其它地方都是不行。若是从别处退兵,必然会被吐蕃军包围吃掉。” 李泌在心里笑了,心说能不厉害吗?这处地方裴旻和郭子仪等人都做过无数次推演,自家可是在旁边作为裁判,定他们双方的胜负的。 两人又沾着茶水在桌面上运筹帷幄的好一会。最后,王忠嗣对李泌是心服口服了。 他看着李泌,心说这神童还真是神啊!小小年纪,说起这带兵打仗的事情来,竟是头头是道的不说,还有一些自己从来就没听说过的战法。 比如说,闪电战加斩首行动,利用优良战马,选了身手好的骑卒,快速出击,只斩获敌酋即可。 还有什么断子绝孙战法,就是把吐蕃人的草场烧了,让他们无处牧羊,最后只能躲得远远的,不敢窥伺大唐一眼等等。 反正两人说了很多,让王忠嗣觉得就是和李泌再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样子。 “小先生,裴旻将军说的对啊!我该早来这里,请教与你的。” 说着,王忠嗣竟然站了起来,对着李泌行了一礼。 李泌抬眼看着他,笑嘻嘻的说道:“你现在来也不晚呀!我这就领着你四处转转,看看书院的样子。对了,你今日就在这里吃饭吧,我阿娘做的羊肉毕罗是这长安城一绝。就连裴旻、吴道子吃了也是念念不忘……” 第九十章三人打成狗(求推荐票求评论) 王忠嗣毫不犹豫的、决然依然的留在了书院。他决定在玄宗给他新的任命之前,就呆在这书院里,哪里也不去。 当然,他还需要时不时的去宫里,经常的在玄宗面前露露脸。 这是李泌让他这样做的。因为,玄宗有三十个大大小小的亲儿子,若是王忠嗣这个假子不经常在他身边晃悠晃悠,时间长了,李泌怕玄宗忘了他这个养子。 这一天,两人坐在学堂里闲聊,郭子仪和李嗣业也在一旁。不知怎么就说起王忠嗣做代州别驾的事情来了。 王忠嗣说,只做了一年有余,自己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便被玄宗召了回来。 郭子仪问他,“召回可曾新任官职?” “那倒没有,还是先前的尚辇奉御这个闲职。” 李泌知道这个尚辇奉御,和吴道子的常奉一样,都是玄宗随时召唤的随从。王忠嗣这个官职说穿了就是皇帝需要坐车的时候,他就要先行准备车驾。 “无聊耳。若不是忠王,我此时定然还在代州,过着纵马草原的勾当。”王忠嗣有些遗憾的说道。 “谁?忠王?”李泌问道。 “哦,就是三郎,李浚。” 听王忠嗣的口气,他与这位忠王关系极好。 “我在代州时给他写信,信中把我压制豪强富户,带兵出塞击贼一事告诉他了。他便去圣人那里告了我一状,说我好勇斗狠,恐怕会死在代州。故而圣人将我召回,可召回后却又不用,只是管那些车马的事情。” 郭子仪一听也说道:“我被召回后也是归位原职,每日无聊的很。幸亏来了这书院,这才觉得每日还有些意思。” “是啊是啊,我在书院这些日子,也觉得舒心的很。” “忠王告你的状,是怕朝廷失去你。”李泌说道。 “我知道,忠王人很善良,与我又是无话不说的兄弟,他是担心我,所以才让圣人将我召回。”王忠嗣话语里颇有得意之意。 李泌看看王忠嗣,又看了看郭子仪,然后慢慢说道:“圣人将你们召回,却又不重用,明显是让你二位雪藏,我觉得吧……” 王忠嗣和郭子仪两个都瞪大了眼睛,盯着李泌不放。 “看你二人这副模样,与官迷毫无二致。你俩自己去猜吧,我不说了。” 说完,李泌作势要跑。 可腿短跑不快啊!王忠嗣起身一伸手就将他抓住了,然后将他放在桌上,与郭子仪一起开始挠他的痒痒。 李泌痒不过,笑着喊着“李嗣业救命啊!”李嗣业却只是站在一旁笑着,不说帮忙,却也不下手挠他。 “早就想挠你了,每天把我这个班长使唤来使唤去的,一点情面也不讲。”郭子仪一边挠着一边说道。 李泌顿时被挠的笑的喘不过气来,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王忠嗣也说道:“你先前就想找我来此,那时我不在长安也就罢了。我已经回来月余,你竟然也不找我。是不是有了老郭,你就看不上我了?” 说着,又狠狠挠了李泌腋窝两下。 李泌被他俩收拾的说不出话来,手脚乱蹬。 郭子仪听了王忠嗣的话,却转脸看着他说道:“老王,你什么意思?是不是看中这班长的职位,还有这零零一号校徽了?” 王忠嗣一听就说道:“是啊!我就看中了,要不,咱俩比试比试,谁赢了谁做班长,谁挂这零零一。” 郭子仪眼睛一瞪,说道:“好呀好呀!就这么说定了。咱俩比试彼时,看谁认怂。” 两人虽是斗着嘴,可手下丝毫没停,眼看李泌连笑的力气也没了,李嗣业突然说道:“外面那人,怎么看着像是女先生?” 两人一听,赶紧住手向外面看去。李嗣业却突然出手,将李泌一把提溜起来夹在腋下,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学堂…… “糟了,中了这厮的计了。”郭子仪喊道。 “追,莫跑了他二人。”说着,王忠嗣也冲出了学堂。 于是,书院里就连蹿带跳的跑着几个疯子…… 最后,就是李泌独自坐在后院学堂门口台阶上,看着李嗣业单打独斗王忠嗣和郭子仪二人。 三人拳来脚往,打的热闹非凡。李泌托着腮帮子,看的津津有味的。 这时候,武明娘过来了。 看到这里正打的热闹,她就蹲在李泌旁边,问道:“又是为何?不会是你让他们打的吧?” “阿姊,我有这么不堪吗?闲的无聊让他们打架啊!是他们太闲,练练而已。” 武明娘看了他一眼,说道:“手伸出来。” 李泌眼一瞪,说道:“为何?你要打我吗?我会去找你阿娘告状的。” “吾弟这么乖,我怎会打你?” 说着,武明娘伸开手掌心,露出来几枚红枣。 李泌嘿嘿笑着,抓过红枣放进嘴里嚼着。 “你这妖孽,就知道告我的状。也不知道你对我阿娘说了些什么,我阿娘见了我一个劲的夸你不说,还说你有良心。还说她百年后,这里就留给你。你嘴里是抹了蜜糖了吗?让我阿娘连百年以后的事情,都能想着你。” “我能说什么?我就对她说了,以后要给她养老送终罢了。”李泌含糊不清的说道。 武明娘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摸了摸李泌的脑袋。 李泌指着打成狗一样的三人,说道:“阿姊,你看他三人,哪一个厉害?” 武明娘笑着说道:“我看不出,好像都差不多吧。不过,这三人挨打的时候,却是有趣的很。” “阿姊,我就知道,谁也逃不出你的魔掌。” 武明娘拍了他一下,又说道:“李嗣业挨打的时候,站的笔直不说,手掌就摆在我面前,一副坦然领受的样子。” “所以,每次该打十下,你只打他三下。” 武明娘莞尔一笑,接着又说道:“这郭子仪吗,每次挨打便躲在无人的地方,要面子的很啊!” “所以,每次打他的时候,该多少便多少,一点情面也没有。” “吾弟都知道啊?最难缠的就是这王忠嗣,惹了事情后,先是与我讨饶,看讨饶不成,就伸出手掌让我打他。” “他是半个皇子,总要给他几分面子吧?” “面子?他却是无赖的很,我打他十下,他总能躲过去八下,还说十下已到,我打不着他是我没本事。” “哈哈哈------” 李泌笑的嘴里的红枣渣子都喷了出来。 第九十一章阿姊,我还小 看到三人滚的如泥猴子一样,李泌不笑了,说道:“阿姊,你相信吗?这三个人,将来就是大唐最优秀的将领。还有那个被你说是无赖的王忠嗣,将来就是帝国最好的军人。” 武明娘不敢相信,可李泌说的话她愿意相信。于是,她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现在来看,等着他们的就是一顿板子。” 书院有规矩,无故打架和衣衫不整,都要被罚。 若是这事被老先生看见,他们也就是抄写十篇《史记》中的篇章。若是被大先生李承休看见,这三人就要一整天在藏书室里,在那些藏书中翻找壁鱼。 吴道子自从听了李泌说的“一个人撑不起描画整个锦绣大唐的历史使命”的话后,就把壁鱼加入颜料的秘密公开了。 一时间,从书中抓取壁鱼之事蔚然成风,竟然成了一项产业。 李承休觉得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就抓了那些违纪的学子们进藏书屋抓壁鱼。可那些学子们进到了那里,壁鱼没见抓多少,却都是拿了书卷津津有味的看上一整天。 李承休倒也不生气,下次发现违纪的学子,依然是如法炮制。所以,那些违纪的学子们宁愿被大先生罚,也不愿意落在其他几位先生手里。 王维王摩诘先生处罚学子,永远是面壁思过,还说这样就可以找出心底里犯错的缘由。而李泌则是罚跑步,还命他们一边跑一边喊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落到这些先生手里也就罢了,学子们最害怕的是落在女先生武明娘手里。 她可是真打,那教鞭抽在手掌心上,那是啪啪有声。别说是挨打的学子了,就是旁边看着听着的学子,心里也是怕的不行。 书院不让打学子,可武明娘像是不知道有这条规矩似的,只要有人落在它手里,照打不误。所以,学子们私下里都喊她“母老虎”。 李泌知道后,板着脸对他们说,你们谁见过长的这么漂亮,还给你们缝补衣服,病了给你们熬汤药的母老虎啊? 弄得那些学子们既喜欢她又怕她,见了她都如乖乖猫一样。 今日这三位帝国未来最好的将领落在了她手里,势必没有好果子吃。 “三位兄弟,打完了没?打完吃饭了啊!”李泌冲着他们喊道。 三人早打的乱成一锅粥了,哪里能听到他的喊声。原本是李嗣业一打二,现在也分不出谁打谁了,反正李嗣业刚把王忠嗣压在身下,郭子仪就抱住了李嗣业。而乘机爬起身来的王忠嗣则抱住郭子仪的腰,把这二人都摔倒在地上…… 没有失败者,也没有得胜者。或者说都是失败者,也都是得胜者。 李泌的喊声,三人都没听见。李泌又要喊他们,武明娘制止了他,然后走到这三个滚在一处的泥人旁边,做出饶有兴趣的样子看着…… 三人中,李嗣业是最先看到武明娘走过来的。只是,他被那两位大佬压在了地上,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武明娘,放弃了抵抗。 那两位一看李嗣业不抵抗了,接着两人就打在了一处。 武明娘指了指李嗣业,然后指了指李泌坐着的那边。 李嗣业慢慢爬起来,向那边走去。 这边郭子仪先看到了武明娘,他心里一惊,想不出这女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就赶紧胡乱拍了几下正想将他搬倒在地的王忠嗣,还喊着“女先生来了,女先生来了……” 王忠嗣正占了上风,就一边用力一边说道:“少拿李嗣业这招数来骗我,我是那么好骗吗?”随之,郭子仪就被他放倒在地上。 看到郭子仪倒地后不再挣扎,只是指着他后面,王忠嗣慢慢转过身来…… 武明娘手中的教鞭指着他的脸,冷冷的说道:“站到那边去。” 王忠嗣乖乖的向那边走去了。郭子仪不等武明娘说,飞快地爬起来也向那边去了。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看到这里在打架,就把那些住宿舍的学子们都喊来了。 看着上百学子围在这里,王忠嗣的脸挂不住了。若是平时还好,自己反正也耐看。可这时候一个个的都是衣衫不整,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沾着泥土和血迹狼狈不堪的样子,站在这里如同展览一般,他如何肯干? 才要想跑,李泌低声说了句“跑了更丢人”。 王忠嗣一想,李泌说的对啊! 自己是皇子,此时跑了更丢人。 以后这些学子们就会拿这件事说事,犯了错便跑,不肯坦然面对,还会说王忠嗣是圣人家里的人,他能跑,我们为何不能跑。 所以,王忠嗣没法跑了。 郭子仪是前后学堂中,也是书院年龄最大的学子,还做着班长一职。所以,他不能跑,也不想跑。 李嗣业连跑的想法也没有,挨罚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不管是抄书还是抓壁鱼,面壁和放声跑步,他都做过。 挨顿打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所以,他用不着跑。 三人站在了李泌身后。李泌看了看这三个泥人,心说你们是真打吗? 然后,李泌转过身,仰脸看着武明娘说道:“他们三人打架因我而起。他们每人十下,我该打三十下。” 说完,李泌伸出左手,将手掌送到武明娘前面。武明娘也不客气,举起教鞭就要抽下去。 哪知李泌突然又缩回手掌说道:“慢着,我手嫩,三十下打下来必然废了。” “你想怎样?只说说便罢了吗?”武明娘冷着脸说道。 “不不,我怎么能那么无赖。我的意思是,今日只打两下,明日再打两下,后日再打两下,如此下去,可好?”李泌有些天真的说道。 武明娘一听就懵了,心说这书院里最无赖的人原来是你啊! 每日只打两下,你如何会记住疼?你见过官府打人板子的时候,分做数日打的吗?那样,怎会让挨打的人吃痛? “阿姊,我还小,比不得他们那般皮糙肉厚。” 李泌仰着脸,可怜巴巴的说道。 武明娘狠狠心,喊道:“伸出手来。” 第九十二章有良心的人 李泌的这番神操作,让站在他身后的这三个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三人都在心里想着,这小先生真真是人小鬼大,挨打都能想出这一日一打的招数。 三人都不是傻子,谁不明白等武明娘消了火气,过两天再见到李泌的时候,肯定不会下手打他了。 说是三十下,顶多两下,不,四下就把此事混过去了。不过,这三人还是挺感激李泌的。若不是李泌上来就把自己放在前面,还说“自己三十下,他们每人十下”的话,只看武明娘今日的脸色,每人二十下必然是逃不掉的。 可接着,更让他们惊掉下巴颏儿的事情发生了。 看到李泌伸出手来后,那些围观的学子中有人喊道:“我愿意替小先生挨明日那两下。” 喊话的是苏焕。只见他走到武明娘一侧,将手掌伸了出来。 随后,又有人喊道:“我替小先生挨后日那两下。” 这次站出来的是李余。接着,薛景仙也站了出来,不用多说,后后日那两下就是他的了。 更多的学子站了出来,嚷嚷着也要挨两下子。李泌暗暗数了数,已是超过了三十下许多。 李泌朝着后面那些学子眨眨眼,意思是已经够了,不用再找着挨打了。可那些学子的拗脾气上来了,都围在武明娘身边嚷嚷着打自己。 武明娘让他们缠的没了脾气,最后就喊道:“都列队站好了,一人两鞭子。” 李泌一听,脸便抽抽了一下。 “小先生,这些学子你可没白教啊!”王忠嗣在李泌身后小声说道。 “看到了没有,这就叫师生情义,授学当授这样有良心的人。”李泌自豪、也有些感动的说道。 “我也有良心。”王忠嗣小声嘟囔着。 “我也有良心。”郭子仪也说道。 李嗣业则说道:“我有没有良心,小先生自家知道。” 李泌一听,就坏笑着说道:“你们都有良心,我这还有两板子,你们三个谁愿意替我挨了?” 三人听到他这样说,倒也不含糊,都伸出了手。李泌一看不够分的,就说了一句“李嗣业还小,你两人一人一下”。 这两人倒也没什么意见,就点头应承了下来。 这边武明娘打了带头的苏焕、李余、还有薛景仙等人后,就已经出了气了,也不想再打剩下的那些学子,就虎着脸让他们走开。 这些学子哪里肯走,后退了几步后,都等着看武明娘打王忠嗣等人。 这下,武明娘不想打王忠嗣他们都不行了。 李嗣业首先站了过来,武明娘一看见这个岁数比自己小,个头却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家伙就来气。 哪次挨打,这家伙都是这样站的直挺挺的,也不讨饶,也不喊叫,打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啪啪啪…… 胡乱打了一顿后,李嗣业甩着手走到李泌身后去了。 李泌转过身,拉起他的手给他吹了吹。 郭子仪走了过去,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一副大丈夫的样子,竟与往日要面子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武明娘在心里暗笑了一声,然后就啪、啪、啪的一下一下打了起来。 老郭果然是硬汉子,挨打的时候竟然眉头都没皱一下。 十下打完了,郭子仪还伸着手,说道:“还有替小先生挨的一下。” 啪的一声响过后,郭子仪的眉毛跳了一下。 只这一下,胜过先前那十下的力道。郭子仪苦着脸站到了李泌身旁,李泌照例办理,也给他吹了吹。 轮到王忠嗣了,他看看那些窃窃发笑的学子们,然后大踏步朝着武明娘走去。 武明娘一看他这架势,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两声,还把手里的教鞭在左手掌上敲了两下。 李泌一看武明娘这样子,就知道王忠嗣要倒霉了。别人虽是挨打,武明娘手下都是有分寸的。可要是武明娘真的想打人了,那就不好说了。 可怜王忠嗣还不知道,以为别人能受得了,自己便能受得了。虽是先前也挨过打,可他会躲,而武明娘也没用上全力。所以,武明娘的真正实力,他并不知道。 王忠嗣站到了武明娘面前,然后微笑着伸出了手。 “换一只。”武明娘说道。 “什么?”王忠嗣愣了。 “我说,换那只手。” 武明娘指指他的左手。武明娘从不打人的右手,只打左手。这样,就不影响学子们握笔写字。 王忠嗣讪讪然的收回右手,又伸出了左手。 这样一闹,原先他憋着的那些气势就全泄了。 “啪!”脆生生的一声响过后,李泌觉得心里一紧。 “啪、啪。”接连两下,几乎所有人都是心里一紧。 再看王忠嗣,虽是面色不变,已是咬着下嘴唇了。 场面安静了下来,武明娘也不忍心再打下去了。只这三下,已经顶别人十下,再打就有些过分了。 “女先生,还有七、八下。” 看到武明娘停了下来,王忠嗣咬牙说道。 武明娘一听,这是不打完不行啊! 于是,啪啪啪的几鞭子接连下去,弄得所有人又是一阵心惊胆战的。 武明娘打完后,拎着教鞭就走了。 王忠嗣站在那里没动,李泌便走了过去…… “让他们走。” 这话几乎是王忠嗣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泌赶紧摆摆手,苏焕和李余等人就轰着那些学子离开了。那些学子走远后,王忠嗣终于挺不住了,“哎呦”了一声,就捂着手掌蹲了下来。 “这女先生,怎的如此大的气力。”说着,王忠嗣的眼里竟是隐隐有泪。 “老王,忍不住就哭出来吧。”李泌拍着他的肩头说道。 “我为大唐正五品的步辇奉御,曾领代州别驾,我为将门之后,我不能哭!” 这些话,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李泌一听,便又拍了他一下,说道:“那你就自家忍着吧。” 说完,李泌就要走开。 王忠嗣却对着他甩了一下头,幽怨的说道:“就不给我吹吹了吗?” 李泌哭笑不得的抓起他的手,朝着那处红肿的地方吹了一口气。 “乖啊!吹吹就不疼了。” 说完,李泌朝着那只慢慢肿起来的手掌上又吹了一口气------ 第九十三章一把盐 在李泌看来,没有什么事情不是一顿毕罗解决不了的。 如果不行,那就两顿。 李泌带着三位身心俱伤的大佬去了后院的饭厅。在李泌看来,此时吃一顿是最好的时机。 何以疗伤,唯有毕罗。且还必须是自己阿娘亲手做的。 四人围坐在一张矮几旁,一人拿着一只毕罗唏唏嘘嘘的吃着。李泌和李嗣业都是两只手端着那只脸盘子那么大的毕罗,王忠嗣和郭子仪则是单手拿着,咬一口后便放回到面前的盘子里。 “好吃吗?我请我阿娘特意做的。”李泌边吃边说道。 “好吃是好吃,就是滋味好像淡了些。”王忠嗣含糊不清的说道。 “淡吗?”李泌看向郭子仪。 郭子仪咂咂嘴,说道:“是比往常的淡了些。” 李泌又看向李嗣业。李嗣业吃的正急,看到李泌看他,就赶紧咽下嘴里的毕罗。 他刚想说什么,就听李泌说道:“算了,你不用说了,反正咸淡你不会计较的。” 李嗣业一听,又埋头吃了起来。 李泌站起身来,朝后厨走去。阿奴正在后厨里吃饭,看到李泌进来了,她就赶忙想站起来。李泌摆手示意她继续吃,然后就走到放调料的地方。 李泌揭开一个罐子,看到里面是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便嘟囔了一句“香料”,然后盖上盖子,又揭开下一个…… 最后,他打开一个陶罐后,看到了他想找的东西。不过,这东西看上去也太熟悉了。 李泌从陶罐里捏出一点那东西,放在掌心里抹了抹,然后闻了闻,最后捏起一点放进了嘴里…… 咸的,是盐。 不但是盐,还是精盐。 “阿奴,家里做饭一直用这盐吗?” 阿奴虽在吃饭,可一直在看着他。听到李泌问她,便说道:“先前并没有这盐,只是数月前坊市里有人卖才买的。大娘子看到此盐干净如雪,用着也方便,便买了来用了。” “贵吗?” “大娘子说,并不比原先那粗盐贵许多。” 李泌点了点头,端着那只陶罐走了。 第二天,李泌带着李嗣业出现在东市。 东市有二百多个行当,数千店铺,所以每日里这里都是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李嗣业带着李泌在东市里三转两转,最后找到了那家店铺。 李泌去阿娘买盐的那家店铺问过,知道他们卖的精盐就是这家店铺的伙计送去的。 “李嗣业,去里坊送盐的那伙计这里有一颗黑痣,找他甚是容易。你去找他的时候,只悄悄说要买盐,千万不要吓着他。”李泌指着自己的眉头那里说道。 “小先生,若是他送去的盐是从此处偷的,定然不会把店铺的名字告诉里坊那人。”李嗣业看着那家店铺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可事情怪就怪在这里。” 李泌摇摇头,也是一副想不通的样子。 “小先生,废这脑子做啥?我把他叫来一问便知。” “客气些,莫吓着他。” 李嗣业的客气,就是拎着那人的衣领,把他拎到了李泌面前。 “这人不等我说完,竟然转身就跑。” 李泌看了店铺那里一眼,发现并无异常,就问道:“你是在哪里看到他是?” 李嗣业随手一指,说道:“喏,就是那里,他正在店铺外面四处张望,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你跑什么?”李泌问道。 那人看着李泌,没有回答。 “小先生问你话呢。”李嗣业拍了他一下。 “小先生?你们不是来讨债的?”那人看着李泌,有些纳闷的问道。 “讨什么债?这位是青上书院的小先生,他想问你几句话。” “哦,是书院的小先生啊!听说过听说过。” 接着,他转脸看着李嗣业说道:“只看你这样子,我还以是来找我要账的。” 李嗣业看看自己,除了块头大些,身上穿的也是学子服,就想不明白这人怎么就把自己当成要账的了。 “我是书院的学子。”李嗣业瓮声瓮气的说道。 “失敬失敬。”那人朝着他胡乱一拜手。 读书人在大唐还是比较受尊敬的。 “你欠了赌债?”李泌突然问道。 那人没有吭声。 “欠了多少?” “三百钱。” “哦。李嗣业我们走吧,这事我们帮不了他。” “帮我?你等是来帮我的?” “小先生急公好义,愿意帮那些遇到危难的人。怎么,不行吗?”李嗣业瞪眼说道。 “行行,小先生,我有难,我有难,请小先生帮帮我……”说着,此人作势就要跪下来。 李嗣业抓着他的衣领,只一按一拉,就让他蹲在了李泌面前。 “好好回答小先生的问话。” “是是,小先生想问什么尽管问,狗儿一定如实回答。” “狗儿?你没姓吗?” “有有,随着家主姓韩。” “哦,韩狗儿。” “正是小的。” 说着,他还朝着李泌行了个礼。 “好,我问你,你从这店铺里偷了多少盐?” 韩狗儿懵了,心里想着偷盐这事自己做的十分巧妙,这童儿是怎么知道的? “快说!”李嗣业吼道。 李泌看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不、不多,每次不过一把盐。”韩狗儿虚握着手说道。 “一次只在盐袋里抓一把吗?我不信。”李嗣业说道。 韩狗儿一听这话竟然笑了,他抬眼看着李嗣业说道:“你去那店铺里抓一把看看,看能不能走的出来。” 李嗣业一怔,心说那里那么多盐,抓一把出来又会如何?看这人的样子,竟像是抓了一把铜钱似的。 “精盐价钱虽是不贵,一斗也就十文钱,可那一把少说也值个一文钱。这店主如何肯让你抓了就走?”韩狗儿略带嘲弄的对李嗣业说道。 李泌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的思路错了。 阿奴说,精盐价并不很贵,只比粗盐价高些许。这韩狗儿说一斗也就十文钱,估计是批发价格。里坊店铺里卖的是十三文钱,并不出格。 自己还以为里坊店铺里精盐价低,是因为卖的是赃物。哪曾想,赃物虽是赃物,实际价钱本就不高。 整个思路都错了,可戏还得演下去。不然,就这样走了,有虎头蛇尾之嫌。 李泌看到韩狗儿腰间缠着一圈麻布当做裤腰带,就指着那处说道:“这就是你偷盐的物件吧?” 韩狗儿愣了一下,接着便嘿嘿笑着说道:“这先生就是先生,虽是小先生,也比这学子强许多。”说着,还看了一眼人高马大的李嗣业一眼。 李嗣业一听这话,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第九十四章雪花盐 “韩狗儿,在盐库里干活,想必出汗多,水也不少喝吧?”李泌又问道。 韩狗儿笑了,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小先生都明白,我就都告诉你了吧。” 于是,韩狗儿绘声绘色的把他是怎么偷盐的说了一遍。 原来,他每次进到店铺的盐库里干活,都要带着一大罐子水。这本身没什么,干活出力,多喝些水也正常。况且,盐袋沉重,几番倒腾下来,干活的人都是大汗淋漓,正需要多喝些水。 所以,韩狗儿等人带着水罐进盐库,没人会觉得奇怪。可韩狗儿带进去的水,却一口也舍不得喝。 那他渴了怎么办? 要么忍着,要么喝别的伙计的水。 至于他带进去的水都做了什么? 韩狗儿说,用来溶盐了。他会趁别人不注意,往水罐里加盐,直到加的水再也化不开盐为止。 “然后,你就用腰间缠着的麻布腰带,将那些水吸了,再缠在腰间带出来是不是?”李泌说道。 “小先生果然天性聪慧,既然知道我是用裤腰带带走的那些浓盐水,那肯定也知道我是如何熬出盐来的吧。”韩狗儿得意的问道。 李泌点点头,心说你那裤腰带泛着碱花,一看就是经常泡在盐水里。至于这熬盐的法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手段。 “你缠了一条湿漉漉的裤腰带出来,就没人怀疑你吗?”李嗣业问道。 韩狗儿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说道:“这位学子大约没有做过力气活吧?大半日的活计做下来,别说是裤带了,就是内裤也湿透了。” 李嗣业一听,面色大窘,不好意思的看向了别处。这种全身衣服湿透的事,他先前在这市场里干活的时候也有过。 李泌听了这话后,顿时胃里就是一阵翻腾,有一种吞了臭虫的感觉。 他盯着韩狗儿,突然骂道:“狗东西,你给我等吃的竟是这种精盐?” 原先只以为自己吃的那些精盐不过是熬了两遍的而已。现在李泌知道了,那些精盐不但是熬了两遍的,还有在这家伙身体里循环了一遍,又被熬了出来的。 汗水,他干活时流的汗水。而汗水含盐分,也融进了那条裤带里,被这货一起熬成了精盐。 那人没听明白李泌的话,就一脸懵逼的看着李泌。李泌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两口,然后就凶巴巴的问他,“用这法子,你总共偷了多少盐?” “这不好说,几个月下来,总有个三五斗吧。” 李泌又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就想着这蚂蚁搬家的偷窃手段竟是这般厉害,竟然只几个月工夫,就偷了三五斗精盐。 “我那盐比这店铺里卖的更是好看好吃,被人叫做雪花盐……” 不等他说完,李泌抬脚就踢了他一下。那人愣住了,傻乎乎的看着李泌。 “我问你,既然这精盐的来路不正,你怎么还敢告诉别人你是这里的伙计?” “不告诉他们,他们如何敢收这些盐?再说,那里平日里要盐,也是这里卖给他,由我送去的。” 李泌明白了,这人的那些精盐,是随着店铺里的盐卖出去的。于是,李泌又问道:“他们知道那些精盐是你自己熬制的吗?” “他们不知道,只以为这些精盐熬制的好一些,故而才有了雪花盐的称呼。” 说这话的时候,韩狗儿面有得意之色。 “你倒是聪明。” “嘿嘿,我也就是没机会读书,若是我能读些书,说不定能中个进士,做了官……” “你就是做了官也是个奸臣。”李嗣业突然说道。 “做奸臣也总好过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吧?”他抬头朝着李嗣业低声喊道。 李嗣业脸色一变,挥掌做出要打他的样子。 韩狗儿躲了一下,然后就说道:“你等问的我都说了,拿来吧。” 李泌将他伸到面前的手推了回去,说道:“我要问的是,这精盐的价钱怎么会与粗盐价钱相差不很多?” 韩狗儿的手僵住了。他看着李泌,过来一会儿才说道:“价钱是店主定的,我怎么知道。” 李泌道:“三百钱。” 韩狗儿道:“确实是店主定的。” “三百一十文。” “我确实不知。” “三百二十文。” “我的确不知道。” 李泌听到他回答的声音已经小了许多,就再次加码,说道:“三百三十文。” 韩狗儿想了想,说道:“小先生,一口价,五百文,你问什么我说什么。” “成交。” 昨夜李承修告诉李泌,盐税自古以来就有。可自隋朝至大唐开元初年,这一百三十多年以来,盐无税。为的是让利于民,修养百姓。 这长安百姓用盐,皆是河东解盐。产盐的地方位于河东道中条山南麓,在解州和安邑有两大卤池。 由于两池毗连为一,所以那里产的盐也叫“两池盐”。这两池盐主要供给京畿和河东河南等道,所产颗盐量大质好,百姓很是喜欢。 后来,左拾遗刘彤给玄宗皇帝上本奏曰,朝廷让给百姓的利,皆被控制盐池的大户所占。他们并没有因为朝廷不征盐税,就将盐价降低。 这样一来,朝廷的惠民举措,实则便宜了这些盐业大户。长期以来,朝廷和百姓皆无利可图…… 于是,玄宗下旨,征盐课。 “盐税不过万斛,盐价竟是翻番……”李承修语。 河东解盐的盐税总共一万斛。对那里众多产盐的大户来说并不高。况且,盐由那些大户专营,外人并不能随便贩运买卖。 这可以说是十足的暴利行业,在家里躺着睡觉都挣钱的那种。 可盐商心黑。于是,盐价趁机上涨。 本来价低的东西突然价高了,而成本又上涨了寥寥无几,这里面能做的文章就多了。所以,李泌确信,精盐里有猫腻。 李泌问道:“平日里买精盐的多,还是买粗盐的多?” 韩狗儿随口答道:“一半一半,都差不多。讲究些的人家,都买精盐,平常百姓自然买粗盐的时候多。” “一斗粗盐可以熬制多少精盐?” “总要在六七成以上。” 从这点上来看,粗盐和精盐的价钱相差不是很大,倒也说的过去。 李泌有些发懵,想不出这里到底有什么问题。可直觉里又觉得这里肯定有问题。 “小先生,你现在知道这精盐和粗盐的价钱为何差不多了吧?本来就是收个柴火钱,搞不明白你为何要问个没完。”韩狗儿说道。 第九十五章百分之百的利润(求点票票,评论也行) 听到柴火钱三个字,李泌心里怦然一动。 对啊,熬盐需要大量柴火,自己只想着粗盐变精盐能出八成,就没想到这柴火的成本。 若是算上这个成本,怕是这精盐的价钱还要多一些才成。 大唐不缺盐,盐的价钱也不高。昨日问过阿娘,粗盐一斗六七文钱,精盐十文,这价钱怕是没人会贩私盐。 可问题是,大唐处处青山绿水,好像柴火也不贵啊! 看着眼前这个得意的家伙,李泌有些心疼那五百文钱了。 奶奶的,成天打鹰被鹰琢了眼睛。 “李嗣业,去刘掌柜的书肆取五百文钱来。” 李嗣业站着没动,明显是觉得李泌吃亏了。 “李嗣业,你去吧,我和狗儿在这里再聊一会儿。” 李嗣业狠狠瞪了韩狗儿一眼,转身走了。 “狗儿啊,你怎么欠了这么多钱?与人赌博了吗?”李泌装作无意的问道。 “前些日子,六郎得了一只斗鸡,说是从宫里弄来的,甚是能打能斗,就与他人约了斗鸡。我寻思着这宫里得来的斗鸡,那都是百里挑一的,与那些人的鸡斗,定然不会输,就把彩头下的大了些,没曾想……”韩狗儿有些后悔的说道。 “这六郎是谁啊?” “六郎啊?六郎就是……你问这做什么?” 李泌笑了一下,说道:“狗儿啊,你是个实在人。你就没想过是这六郎和他人合伙坑你吗?宫里的斗鸡,怎么这么容易就到了他手里?” “小先生多心了。这六郎的主子是李中丞,得一只斗鸡想必不难。至于他与他人合伙坑我,不能吧?这店主与他是本家,他就不怕……” “不怕什么?” “小先生,你若是再问个没完没了,我可回店里去了。” 李泌心说我这不是心疼我那五百文钱吗。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待会我那弟子回来,你拿了钱,我等就走。” “我私下里拿盐这事……” “放心,你偷的又不是我家的东西,我不会说出去的。” “小先生,你人虽小,却江湖的很。” “是啊,认识我的人都说我人不错,肯为他人着想。你若以后有事,也可以去书院找我。” “好说好说,只小先生空口白牙,让人走一趟就可拿回五百文钱的本事,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既然已是朋友,你就说说那六郎怕什么呗。” “啊?” “我逗你玩呢!别当真。” “小先生很有趣啊!” “呵呵……” “------” 李嗣业回来后,把钱给了韩狗儿,然后就背着李泌走了。 “小先生,我们报官吧?这韩狗儿偷窃,报了官,让他好受。” 路过坊市门口的武侯铺时,李嗣业停下来说道。 “不急,这人还有用处。” “小先生,你还是怀疑那精盐有事啊?” “有,那精盐一定有事。” 李泌的直觉一向很准。 比如,他听到精盐和粗盐价钱相差不是很大的时候,就想到了精盐的来路有问题。 果然,发现了偷盐的韩狗儿。可问题是,整个长安城里的精盐都是这个价格,韩狗儿不过是顺手牵羊带出来的罢了。 李泌趴在李嗣业的后背上想了又想,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既然整个长安城里精盐都是这个价,会不会是精盐的来路有问题? 不不,又乱了,是精盐这一行有问题。 精盐出现在城里的时间不长,想必那些专营盐业的大户还不至于好心到为民着想的地步,想着怎么提高长安百姓的用盐质量。 在李泌的印象里,这种垄断性买卖,那些经营者都是大爷份上的。只有你求他,他断然不会主动为你着想的。 可在这大唐,李泌还就是碰到了这么有良心的垄断者。 这很反常啊!有一句话叫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李泌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李嗣业,回去后让苏焕和薛景仙来,这个韩狗儿去哪里,就让他们跟着他去哪里。” “明白。”李嗣业痛快的喊了一声,随之加快了步伐。 苏焕和薛景仙只跟了韩狗儿一天,就把他熬盐的地方找到了。李泌把那处地方写在纸上后,让他们继续盯着他。 第二天,苏焕对李泌说,韩狗儿又去坊间看斗鸡的去了。他跟在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仆人的后面,一口一个六郎叫着。 “弄清楚那个六郎是什么人了吗?”李泌问道。 “这个自然。他是御史中丞李林甫家中的仆人。”苏焕答道。 一听李林甫三个字,李泌顿时就是一惊。 “口蜜腹剑”李林甫啊!知道这个成语的人,都知道这个成语就是因他而有的。 对这种人,不管是哪一世,李泌都不想和他打交道。 怎么会惹到他的身上?李泌有些后悔自己多事了。 “那六郎虽只是李中丞家里的仆人,却在晋昌坊有一所大宅子,只比这书院小一些------” 李泌没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小先生,这六郎虽是白日里在李中丞府里做事,回到他自己家中后,却是有仆人伺候他,还有胡姬给他跳舞------” 这货过的可是纸醉金迷的奢侈日子啊! 李泌苦笑了一下,心说自家阿耶还是六品官,家中也只不过只有阿奴一个可以使唤的人。别说买几个胡姬了,怕是多雇一名仆人,他的俸禄也不够用。 “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便过着这样的日子吗?” “我和薛景仙找里坊的人打听了,他不过是上个月刚刚搬过来。” 一个暴发户。 长安城半数的人,若是都吃这精盐,数月让他成为富户一点也不难。 这样一想,李泌觉得思路就正常了。 只是,精盐一事是这位六郎打着李林甫的旗号自己做的,还是李林甫授意的?李泌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精盐虽是不很贵,可先前朝廷不征盐课的时候,盐价更是低的离谱,只有区区五文钱一斗。 而所征盐税是固定税,遇到年岁好,产盐多,分摊到每斗盐里,恐怕一文钱也不到。这样一算,不管是精盐还是粗盐,此时的利钱都是翻倍。 百分之百的利润,李林甫会看不在眼里吗? 李泌不信。 第九十六章这是谣言 那个人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一旦有适当的利润,人们就会大胆起来。百分之五十,他就会铤而走险。百分之一百,他们会视法律为无物。百分之三百,杀人越货,即使自己被绞死也无所畏惧。 可是,对于盐业一事,好像大唐除了征盐池的税,别的也没什么规定吧?除非那些精盐是从别处来的,逃过了征税一项。除此之外,精盐一事还真的好像是垄断者善经营、利民生的好事。 粗盐虽也不错,可终归不如精盐卖相好,也不如精盐用着方便。 李泌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就是没事找事,烧香惹出鬼来了。想到给了韩狗儿的那五百文钱,李泌就有了花钱买教训的感觉。 不过,即使是有些后悔,李泌还是认为自己的直觉错不了,精盐一事一定有鬼。 李泌想来想去,决定不再管此事了。五百文钱折了就折了吧,权当长个见识了。 原本想抓只盐耗子,没曾想人家后面有只狼。说不定还蹲着一只大老虎。 虽是这么想,李泌却没有把苏焕和薛景仙撤回来,而是继续让他们盯着那个韩狗儿。 转眼间,已是到了深冬季节,书院决定放冬假。 放冬假这事,别的私塾,还有官学,包括国子监,太学等地方也有,只是时间长短不一罢了。私塾放冬假,全看教书先生心情的好坏。官学的冬假是固定的,只有十天。国子监、太学则多几天。 青上书院的冬假不长也不短,从腊月二十三到来年正月的十六。 学子们考完试后,成绩优秀的学子拿到了一张李承休亲手书写的优等奖状,还有几十文钱的奖励。 那卷锦帛做的奖状上,写了学子的姓名,还有入学的年份,还有各科考试的成绩。还有李泌让写上的“再接再厉争取更好的成绩”的语句。 学子们拿到这样的奖状后,便想着回家后,定然会受到家人,还有里坊间那些人的夸奖。所以,他们捧着那卷奖状,如捧着心爱之物。 李泌看到他们这样,就在心里想着,荣誉感很重要。至少,要让学子们知道,受人尊敬是一件何等光荣的事情。 前院学堂考的好的学子很多。不说颜真卿、许远等人,就是卢叶儿也得了优等。可让李泌奇怪的是,他们都先后找了自己,说下一学期要来后院学堂读书。 书院里现在有前后左右四处学堂,所学的课程都是一样的,几位先生也是轮流在这几处学堂里授课。 要说不同,也就是后院学堂里因为有王忠嗣、郭子仪两位帝国现任官员。所以,李泌经常让他们代课,讲一些他们的见闻,还有他们在外地做官时的所作所为。 这样一来,后院学堂里的那些学子们的见识,就远远超过了其它几处学堂的学子。 颜真卿和许远这么一闹,别的学堂的学子也跟着闹。最后几位先生一商量,便定下了个下学期各学堂学子交流的办法。 其实主要是前院、左、右偏院三处的学子与后院学子交流。也就是每月固定的从那三处学堂里派出十几名学子,到后院学堂来听课。 此事定下后,李泌找到了王忠嗣和郭子仪,对他们说,你们可以回家去住了。 放假了,只要不是苏焕、李余、薛景仙这样没家的学子,其他学子都要回家去住。这两位不但长安城里有家,郭子仪还是有家室的人。来书院读书不是去寺院里做僧人,李泌更觉得他们应该回家去。 可这两位却赖在这里不想走了,还说冬假这段日子,他俩的伙食费自理,不用书院承担。 李泌一听就火了,嚷嚷着“书院缺这几个饭钱吗”? 王忠嗣却坏笑着说,听说有人丢了五百文钱,心疼的三天三夜没睡好觉。 李泌便又喊叫着“是谁?是谁乱嚼舌头,这是谣言……” 其实,李泌想到了五百文钱的事情可能是李嗣业告诉他们的。这三个人现在好的跟一个头似的,就差钻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了。 不过,自家真的没有三天三夜没睡啊!失眠了两晚上倒是有的。 “谣言不谣言的你自己知道。”郭子仪笑嘻嘻的说道。 “真的是谣言,我没有三天三夜睡不着。”李泌越说声音越低。 “那五百文钱的事情就是真的了?”王忠嗣突然说道。 “嗯?” 李泌突然觉得王忠嗣的智商很高啊! 李泌看着他,说道:“李嗣业……” 王忠嗣打断他说道:“李嗣业只问过我等,若是丢了五百文钱,会不会心疼的厉害。” “那你们会心疼吗?” “老郭一个月的俸禄只有三千钱,我高一些,也不过是万钱,你说我们会不会心疼?” “老郭挣得好少啊!”李泌看向郭子仪的眼神里满是怜悯之意。 “我三年没有升职了。”郭子仪有些愤愤然的说道。 “既然你等丢了五百钱也会心疼,就没想着……想着师生情义,给为师找回来吗?” 两人一听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王忠嗣说道:“李嗣业嘴硬,连我等都不告诉,现在你自己说出来了吧!” “哈哈哈……” 李泌这时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李嗣业,你躲在哪里了,快出来。”李泌朝着空荡荡的学堂喊着。 不一会,李嗣业从一处角落里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李泌身边,有些幽怨的说道:“小先生,你只说要我们有骨气,机灵些,遇事多想想。你自家却……” “唉!李嗣业,你三个都是最喜爱的学子,我更愿意与你们坦诚相待。” “反正小先生什么时候都有理。” “对,我就是常有理。” 几人说笑了一阵后,李泌就把韩狗儿一事说了。 还把自己所思所想都说了出来。最后,李泌说道:“精盐虽是利民,若是来路不正,轻则就是有人独占精盐一道,与盐户争利。重则就是盐税有失。” 王忠嗣却笑道:“小先生,你怎么就没有想到军盐一事啊?” “军盐?” “对,军盐。” “这么说,你知道点什么?” “总是羊肉毕罗的滋味忘不了的。” 话音刚落,他们三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第九十七章军盐(感谢中庸是道的打赏) 军盐,顾名思义,就是大唐数十万将士平日里吃的用的盐。 这里为什么不说是朝廷供应给军队的盐呢?说起来就很有意思了。 大唐开元初年才开始征收盐课,所征税率又很低,基本上也就够官府日常所需。比如,产量极大的两池盐,赋税只有一万斛,且是直供京畿,也就是说皇宫和京兆府上上下下用的盐,都是从这一万斛里出。 既然赋税低,不收那么多的盐税,那么唐军用的盐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唐军用盐的来处有两个,一个是按照市价购买。另一个则是自己产盐。说起来数量庞大,战力极高的唐军也够可怜的,连吃的盐都要自己想办法购买,或者是自己产。 所幸,广阔的大唐领地上,从西北至东部沿海,都有产盐之地,唐军倒也没因为吃不上盐闹过什么情绪。资源好,皇帝省了不少心。 吃着盐分充足的毕罗,王忠嗣把唐军军需用盐一事告诉了李泌。李泌一边听,一边品着毕罗的滋味。觉得这粗盐和精盐倒也没什么区别,至少在口感上是这样。 自打李泌知道那个韩狗儿做的恶心事以后,书院再也没有买过精盐。 “要说这盐味有什么不同,恐怕只有喂给战马吃的那些换做人吃,就能品出一些苦味来。” 郭子仪看到李泌总在琢磨盐的味道,就这样说道。 “战马吃盐?”李泌抬头问道 “对啊,战马要吃盐,否则无力。”王忠嗣说道。 大唐战马几十万匹,这样一算,这盐的需求量也很大。 “老王,你先前说,圣人曾问你代州驻军用盐一事。你说由盐商运去代州,按照市价付钱。是不是代州驻军手中没有盐池、或者是盐井啊?” “有倒是有,可所产出的颗盐杂质多,味道也苦,只能当做战马用盐。” “熬过呢?” “熬过味道要好一些,但也不如雪花盐。” 李泌一听雪花盐三字,差点又吐了出来。他瞪着王忠嗣,说道:“不许再提这事,否则翻脸了。” 王忠嗣笑着说道:“好好好,不提就不提。我就说说圣人为何要问我代州驻军用盐一事吧。” “卖什么关子?你早就该说了。” “小先生,这茶怎么还不来啊?吃的有点咸了。” “就你屁事多。” 说着,李泌就要起身去找阿奴。 这时候,阿奴却端着一只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放着四只茶杯,还有一把茶壶。 王忠嗣瞅了一眼那些茶具,就说道:“小先生,你从东市瓷器店定制的这些茶具,我也挺喜欢的,是不是能……” 不等王忠嗣说完,阿奴便说道:“不能。” 然后,她放下茶具,又说道:“上次吴道子想要一套,小先生都没给,你一个学子,怎么也敢开口讨要?” 王忠嗣一脸懵逼的看着阿奴,嘴角上还挂着一块羊肉馅,看上去要多傻就有多傻。 这边李泌三人低头吃着毕罗,其实脸都笑抽抽了,只能看见他们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王忠嗣,皇帝的半个儿子,也算是皇子了,竟然被阿奴这么一顿呵斥,估计自打出了娘胎,就没遇到这种事过。 阿奴斟满四杯茶后,端着托盘又出去了。这时候,李泌三人才哈哈大笑起来…… 王忠嗣等他们笑够后,才像回过神来似的说道:“小先生,此事都怪你,整日老王老王的喊着,弄得阿奴见了我也不当回事了。” 李泌说道:“老王,这你就矫情了。你看老郭,我也总是这样喊他,也没见阿奴呵斥他。还有,老吴,吴道子,我每次这样喊他的时候,阿奴都高兴的很。” “唉……大约我这人不讨喜吧。” “好了好了,茶具有你一套。” 王忠嗣瞬间眼睛一亮。可接着郭子仪也说道:“我这班长做的也很累啊!” 李泌瞅他一眼,说道:“也有你的。” 郭子仪笑了。李嗣业不愿意了,说道:“你等只看这茶杯精巧好看,岂不知小先生废了多大的事才弄来……”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李泌不让李嗣业说了。那二人却来了兴趣,非要李泌说说是怎么回事。李泌无法,只好把自己画了图样,然后交给东市那家邢州瓷器店,让他们如图烧制一事说了。 原先,李泌看到邢州白瓷拍卖时十分顺利,而白瓷在长安卖的也很好,就想着弄一批样式新颖,实用性高的茶杯出来,也好为书院挣些经费。 可结果是,瓷器店那位掌柜的说了,只要是小先生用的瓷器,他包了。 至于烧制这些茶杯,瓷器店掌柜的看了图样,便说道:“不难,比那些大器要简单的多。” 既然简单,那掌柜的便不肯要钱。 李泌不干啊!非要给钱。 那掌柜的就拉着李泌的小手说,小先生啊!当初没有你铁头一顶,吴道子也不能给我店里画财神,也就没有现在的长安第一瓷器铺称号。 吴道子画的财神是在墙壁上,你却是活生生的送财童子啊!况且,你是长安城家喻户晓的神童,我能为你做事那是我的福气…… 后面的话李泌自己也说不出口来了,肉麻的吓人。 王忠嗣和郭子仪听了后,觉得这事情好办啊!怎么还会费事啊? 李泌接着说道:“你们听我说完啊!我可不像某人似的,有话只半截半截的说。” 郭子仪和李嗣业都看着王忠嗣笑了。王忠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最后没办法,我只能让他给我先烧制了十套,说是先看看怎么样。若是满意,再麻烦他。” “只十套啊?”王忠嗣瞪大了眼。 李泌点点头。王忠嗣小心的端起那只茶杯左右看着,还把杯盖又看了一遍。 原先,因为李泌用杯盖上那四个字给他解了心结,他才想着要一套茶杯,以后也常看看,免得自己再钻了牛角尖。 现在看来,这茶杯甚是精致好看,不大不小,旁边还有一个把手,用起来也方便的很。 “这茶杯若是有售,定然畅销。小先生,如此挣钱的买卖,你就不做了吗?”王忠嗣问道。 “要说我有多难,你这话才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瓷器店掌柜的不肯要钱,我怎么好意思让他大量烧制?”李泌双手一摊说道。 “所以,你就放弃了?” 王忠嗣觉得五百钱都看在眼里的人,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这挣钱的机会。 “放弃?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我找了我阿耶,拿了一只茶杯去找了那掌柜的,说是要大量订货。” “那掌柜的答应了?” “那掌柜的说,此物是书院小先生初创,要想让他烧制,非要小先生同意不可。” 话一说完,几个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过后,李泌看着王忠嗣,突然说道:“不说军盐的事情了吗?” 第九十八章日进斗金(感谢各位书友) 王忠嗣抹了抹嘴,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圣人问我代州军用盐一事,是因为看到了一份奏章。奏章是何人所上,圣人没说。圣人只说,陇西军军营里,缺盐。” 郭子仪是军人,一听这事就知道事态严重了。不然,缺盐这种事也不至于弄到皇帝那里。 “陇西军面对吐蕃人,时常需要出战,他们缺盐就是大事。” “老郭说的对。圣人说,军中缺的是战马吃的盐,并不是将士们吃的盐。老郭,你列编禁军,可知道陇西军有多少战马吗?” “陇西军三万将士,战马过万。要是加上驮马,驽马,怎么也要两万匹吧?” “战马八千,加上驴骡,骆驼,总计二万三千匹。” “这么多?”郭子仪惊问道。 “我大唐将士战无不胜,与所配马匹充足无不关系。”王忠嗣肃然说道。 “说盐,马儿吃的盐是从哪里运去的?”李泌突然说道。 “哦,说盐。陇西军马原先吃的盐,是由五原盐井所出。五原盐井归盐户所有,陇西军一直按照市价购买,多年以来一直如此。可最近盐户突然说,盐井产盐不多,已经不能供给军用了。” “盐井废了?” “大概如此。” “圣人怎么说?”郭子仪问道。 “圣人说,多给他们拨一些钱,让那些战马与将士们吃一样的盐。” 郭子仪噗的一声,将一口茶水吐了出来。 “盐井到底废了没有?”李泌问道。 “就知道你会盯着那盐井。我问过五原回来的人,原先的那两口盐井确实废了,可盐户在不远的地方又挖了两口,所产颗盐品质很好,竟是可以供人吃。” “这些盐……” “这些盐直供陇西军,供人吃马嚼,此事就这么了结了。” “没了?” “没了。” 王忠嗣说完后,暗自笑了一下,心说你自诩为先生,整日考我们,今日我也考考你。 李泌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肯定不能就这么了结了啊。不然,王忠嗣怎么会说了这半天。再看他的脸色,竟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李泌突然一拍桌子,说道:“我明白了,前些日子咱们吃的那些精盐,原本应该在马肚子里。” 王忠嗣笑了。郭子仪却愣了,说道:“老王,陇西军的马匹数目不对吗?” “战马数目是对的。其它的,不足万数。” “不足万?” 郭子仪有些吃惊。陇西军可是野战军啊!离开后面运送军需物资的驴骡驽马,那还了得? 于是,他又问道:“此事圣人知道吗?” 王忠嗣只是笑着,却不说话。 李泌说道:“老郭不用问他了,他必然不会说的。” 王忠嗣看着李泌一眼,说道:“小先生说的对。这事圣人知道不知道,我不能说。陇西军为何缺失马匹,我也不能说。你们也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不会说。” 郭子仪哼了一声,然后就对李泌说道:“他不肯说,小先生,是不是把女先生叫来?” 李泌笑了一下,说道:“我阿姊来他也不会说的。不过,老王,我就再问你一件事,你若是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要说。” 王忠嗣道:“何事?总要你问了我才好决定。” “那些战马每日所需,有没有准数?” “唐六典所定,每匹战马每日供给是,草一围,粟一斗,盐,两合。驴骡,骆驼等,参照此数,可上下增减。” 李泌不说话了,开始在心里默默地算账。 既然陇西军报的马匹驴骡是二万三千匹,照王忠嗣说的,战马数是实的,其它则不足万数,那就是缺失五千匹以上。 按照每匹牲口每日供应盐两合算,五千匹每日就需要盐一万合,也就是一千升,合一百斗。按照韩狗儿所说,粗盐熬制成精盐,总在八成以上,那么,这一百斗优质粗盐,最少也能熬制出八十斗精盐。 一斗精盐此时在长安能卖到批发价十文钱,八十斗也就是八百文,不到一贯钱。 这是五千匹马一天能给那些人带来的财富,只有不到一贯钱。 听上去不多是不是?好像也没人愿意费这么多的事,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每天区区这一贯钱。 可要是知道青山书院这座占地近十亩的大宅子,现在的市价是三十万钱,也就是三百贯钱,你就知道那些人为这每天一贯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说是日进斗金还差点,可一千枚开元通宝,放进量米的斗里,竟是过半。 如果还觉得这每天一贯钱不起眼,那就和王忠嗣、郭子仪的俸禄比一比。 郭子仪的品秩是七品下,他俸禄里包括俸料、食料、杂用、庶仆等项,乱七八糟的加起来,也不过是每月三千钱,也就是三贯。 王忠嗣是正五品,各项都要高一些,也不过九千多钱,不到十贯钱。 至于像正二品的燕国公张说这等帝国高品秩的官员,月俸二万四千钱,也就是二十四贯钱,也不如那些倒卖精盐的人得多。 现在,知道这每天一贯钱有多少钱了吧! 说那些倒卖精盐的人日进斗金一点也不为过! 这利润,怕是砍头也不在乎的。 “这件事太大了。” 许久,李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王忠嗣却说道:“冰山一角而已。你忘了,还有草料,粟米。若是算下来,估计能吓死你。” 李泌一听却笑了,说道:“我一个教书先生,管这些破事做什么?” 这话说完后,几个人都不做声了。桌上的毕罗已经凉了,杯子里的茶也已经喝光了,几个人也吃饱了。按照往常,这时候他们就会离开饭厅,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可今日他们就围坐在桌旁,一个个跟木头人一样坐着。 这四个人里,除了李嗣业外,剩下的三个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越是盛世,这些黑角落就越多。 军盐变精盐,确实如王忠嗣所说,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突然,靠窗坐着的王忠嗣喊道:“快看,外面下雪了,那雪花看起来------好像雪花盐啊!” 可接着,他就感受到了李泌恶狠狠地眼光。 第九十九章送女人换不来和平(再次感谢) 李泌当然知道王忠嗣为何又要提雪花盐这事。可这种牵扯到边关守军,拿屁股想也知道后面有大能操作的事情,李泌真的不想管。 这种事搞不好就是惹祸上身的事情,自己在书院的日子不舒服吗?神童的日子不香吗? 至于五百文钱,韩狗儿熬盐的地方已经找到了,他马上就知道那些钱拿着烫手了。 “小先生,军盐一事我已经告诉你了,五百文钱的事情,我也可以和老郭给你要回来,你若是再睡不着觉,我等就没办法了。” 这话说完,几个人就散了。王忠嗣和郭子仪回了宿舍,李泌则和李嗣业朝前院走去。 踏雪走在路上,李泌说道:“李嗣业,刚才你一言不发,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嗣业紧走了两步,说道:“我听小先生的。” “唉……小先生心里也纠结啊!” 一听李泌这样说,李嗣业便说道:“小先生在为圣人操心啊!” 李泌停下脚步,说道:“你也想到了。王忠嗣知道的事情,都是从圣人那里听来的。圣人知道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一句多给些钱便把这事了结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王忠嗣说,陇西军归陇右节度使节制,难道陇右节度使也不知道此事吗?” “唉!纠结就纠结在这里。” 李泌想着,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刚才那两位都是将来的陇西节度使。 想了一会儿,李泌恨恨的说道:“为了这两个家伙的前程,我就给他们操心一次吧!” “小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走,去找我阿耶去。” 李承休坐在藏书屋里,透过敞开的屋门,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天色欲晚,此时红泥小炉上烹一壶香茶最是合适。 想着,李承休便想起自家那个儿子。他想出的那个烹茶法子,真是妙不可言啊! 正欲起身去找阿奴,李承休就看见漫天大雪中走过来两个人。走在侧后的那个大个子,还抱着一只泥炉。 “阿耶,我来找你喝茶了……”走在前面的那个童儿喊道。 李承休不好酒,却对茶情有独钟。先前李泌没有教给阿奴那个烹茶的法子前,李承休觉得自己喝的茶,就是和糜粥一样的饭汤。 有了李泌的那个法子后,李承修才真正尝到了茶味到底是什么味道。李泌曾对他说过,茶味甘醇,先苦后甜。你先前喝的那茶水,不叫茶水叫茶汤。李承休认为李泌说的对,更是佩服自己这个儿子了。 两人坐下后,李嗣业在门口那里给红泥小炉里添了木炭,开始给李承休父子煮茶。 木炭是现成的,从取暖的铜盆里夹出一些烧的通红的放入泥炉里,没多久,铜壶里的水就冒出了缕缕热气…… 父子二人就这么看着李嗣业煮茶。直到茶水煮开了,李嗣业拿着铜壶过来给那三只茶杯斟满了茶,然后坐了下来。这时,李泌才说道:“阿耶,你可知陇右节度一事吗?” 李承休喝了一口茶,品了品味道后,点了点头才说道:“我儿问这事做什么?王忠嗣和郭子仪都是武官,你何不问他们?” 李泌心说一顿羊肉毕罗才换了王忠嗣那小子“军盐”两个字,若是问他多了,我阿娘就要没完没了的在灶间忙活了。 “他们虽是武官,可陇西节度一事,我听说是十多年前才有的,想必他们知道的不如阿耶多。” 李承休一听这话心里就很舒服了,他站了起来,去书架那里找了一阵,然后拿了一卷书来。 “开元记事。可惜写此书的人只写了十多年间的事情,就得了急病死了,真是可惜啊!”李承修将那卷书展开后说道。 “阿耶,这卷书你花了多少钱?” “莫提钱,莫提钱。那人的后人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把此书转让给我的。” 李泌心说道,好吧,你高兴就好。 “我儿所问的陇右节度一事,我倒是略知一二,比这书上所写的还要多些------”李承修看着摊开在桌上的书卷说道。 “阿耶,我倒是觉得你若是将这卷书继续写下去,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李泌凑过去说道。 “哦?记录历史吗?” 李泌点点头。 李承修笑了,摸着李泌的脑袋说道:“若是写到这青上书院,写到你这位小先生,我该怎么写啊?” 李泌笑容满面的看着他,说道:“你就写,泌七岁,能赋棋。” 李承修愣了一下,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后,李承修满脸慈爱的看着李泌,说道:“好,就这样说定了。现在,我就给你讲讲陇右节度一事------” 李承修说,“我朝明相褚遂良言,河西者,中国之心腹。而这河西,指的就是现在的河陇一地。要说这河陇一地对我大唐有多重要,你等都去过东西两市,两市中所卖西货,近半数都要从河陇一地通过------” 李泌想起西市里的那些胡商,还有他们卖的千奇百怪的东西。 “而我大唐的行商,也是从那里走向西域。故,自汉以来,历朝历代都以经营那里为重。无奈,西域部族众多,行事多变,数万里商路时有中断。 到了我朝太宗皇帝时期,经过数十年征伐,那些部族才臣服上贡。当然,也有些躲得远远的自寻安宁的。所以,边境和商路也相对安宁。” “而那些不把大唐看在眼里的,大都最后消失了。更有我大唐使节陈玄策,一人便灭了一国,堪称奇迹。” 说到这里,李承修脸上的自豪感不言而喻。 李承修又说道:“历经数十年下来,大唐周围原有七百多小国,最后竟然只剩下了吐蕃,回纥、契丹等十几个异族朝廷。在那些异族朝廷里,吐蕃的实力最为强大。 后来,吐蕃求亲,太宗同意文成公主下嫁,吐蕃称我大唐为上国,行子婿礼。可即使有了翁婿的名分,这做子婿的也不知谦卑,依然时常骚扰阿翁家。就这么时战时和,细数下来,竟是战的时候多些。若是吐蕃不三番五次的招惹大唐,这节度使一事也就无从说起。” 说到这里,李承修面色戚然,默然望着外面的大雪。 李泌便嘟囔了一句,“送女人换不来和平,即使是公主也不行”。 李承修猛然看向他,惊愕之余,竟是满满的钦佩之色。 (ps:明日就要上架了,就在这里写几句吧。首先感谢收藏此书,给此书打赏、投资、投推荐票、写评论的书友们。没有你们的支持,十三走不到今天,十三在这里给你们作揖了…… 明日上架,首日五更万字。以后,会保持每天两更的状态,直到此书完结。 写书后方知写书不易,也想写出大家喜欢看的书。无奈才浅,好在大家比较宽容,这才让我一路走了过来。谢谢各位,十三稽首再拜!) 第一百章两家恩怨 可随后,李承修的脸色更为难看了,说道:“虽是时战时和,可毕竟还没有撕破脸皮。要说两边交恶,是在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相继去世之后,吐蕃开始在两朝边境之间挑衅,屡起事端。 景龙四年,中宗养女,邠王之女,金城公主再次下嫁吐蕃赞普赤德祖赞------” 不等他说完,李泌便喊道:“从此以后,我大唐再也不会拿女人换和平。” 李承修点点头,说道:“但愿如此。” 李泌看向李嗣业,说道:“去,把那两个家伙叫来。让他们也听听我阿耶述说大唐屈辱史。” 李嗣业走了。李承修想了想,李泌说的还真对,两次和亲,都是大唐打了胜仗以后,才答应吐蕃的和亲要求的。 该让他们把女人送来才对!李承修恨恨地想着。 那两人来了以后,围着矮桌坐了下来,李嗣业又去煮茶去了。 李承修看着桌上的书卷,说道:“你们看,这里有写,我朝答应和亲后,安西都护张玄表在此期间侵掠北地,吐蕃虽怨而未绝和亲。” “这安西都护张玄表肯定是不同意和亲的。” 在门口处煮茶的李嗣业突然大声说道。 桌旁四人都看向他,谁也没有多说什么。李承修继续说道:“吐蕃贿赂鄯州都督杨矩,取得九曲之地。” 话音刚落,就听李嗣业又喊道:“这杨矩真是可恶,如何不学张玄表,也侵掠吐蕃一番?” 四人再次看向他,依然默不作声。 “杨矩------” 李承修刚刚说出这两个字,桌旁的四人立即又看向李嗣业------ 李嗣业只哼了一声,便拿起那把破扇子狠命的朝着泥炉呼扇着。 “杨矩这厮着实可恶,他上表朝廷,建议圣人将九曲之地封为金城公主的沐浴地。这样,实际上就是把此地赠与了吐蕃。金城公主下嫁吐蕃赞普,这也就是大唐皇帝给的陪送嫁妆了。” 说到这里,李承修朝着门口处瞄了一眼。 “杨矩,为一己之利,损我大唐,罪该万死。”郭子仪说道。 “阿耶,这杨矩后来------”李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得问道。 “这杨矩因与吐蕃交好,圣人便命他护送金城公主入吐蕃成亲。后来,听说竟是死在了回来的路上。还有人说,杨矩在吐蕃言行多有得罪赞普,双目被剜去,这才死在了回来的路上。” 李泌听完这话后,便想起先前在青海湖旅游时听当地人讲的一个传说。 传说,护送大唐公主进藏的是太宗的叔叔,一位亲王级别的人。他在吐蕃得罪赞普后,被剜去眼睛,返回大唐时,死在了青海湖附近。 可李承修说过,护送文成公主去吐蕃和亲的是李道宗,先后被封为任城王,江夏王。还有可能是文成公主的亲生父亲,与太宗是堂兄弟,不是叔侄关系。而护送金城公主的是杨矩,杨矩却死在了回来的路上。 看来,是当地人将两次大唐公主进藏和亲一事,混编成了一个故事,为了增加故事的高度,把杨矩当成了亲王。 若是这传说是从早年流传下来的,这也说明和亲一事,是他们祖先心里的盛事。因为,就在传说中那位亲王死去的地方,有一座巍峨的山峰被人们当做了他神灵驻跸的神山。 看来,是那个杨矩做了山神。 更有意思的是,就在离这座神山不远处,有一座大唐战死将军的坟墓。这坟墓后来屡屡遭到发丘中郎将的光顾,于是,当地人干脆在坟墓上修了一座寺院,让那些喇嘛看守着此墓。 世事变迁,不管是神山,还是喇嘛守墓,都是彰显人们的善心啊! 想毕,李泌说道:“阿耶,这九曲之地就这样归了吐蕃,想必那些边将心有不甘吧?” 李承修一听,便是一副火大的模样,愤愤然的说道:“何止不甘?九曲之地,大唐之险要。大唐与吐蕃开战,此地进可攻,退可守,乃兵家必争之地。” “开元记事所写,开元二年,吐蕃十万大军屯九曲大来谷,虎视鄯州。唐将王晙选勇士七百,衣胡服夜袭之,吐蕃军大乱,自相杀伤,死者万记。唐将薛讷乘机出兵夹击,斩首一万七,获马羊超过二十万。 然后,两军互为犄角,追击吐蕃军,又战于长城堡,再败之。吐蕃军相枕籍而死,洮水为之不流。吐蕃无奈请和,圣人不许。痛快啊,痛快!” “好!” 李嗣业大吼了一声。 四人都被吓了一跳。李泌看着他说道:“茶煮好了没?煮好了就过来坐下,省的一惊一乍的吓唬人。” 李嗣业端着铜壶过来,先给李承修面前的杯子里斟满茶水,然后依次给李泌,郭子仪,王忠嗣斟满杯子。 李承修喝了一口茶水,又说道:“开元三年,吐蕃竟然勾结大食,共立阿了达为王,发兵攻打拔汗那国。拔汗那王兵败,奔安西求救。安西军西出数千里,接连攻克数百城,长驱而进。 是月,攻阿了达于连城。安西军将卒一心,拼死攻击,自巳至酉,屠其三城。阿了达仅带数骑逃入山谷。安西都护传檄诸国,威震西域。” “安西大军,威武!”李嗣业说道。 “安西军,我大唐之雄师也。”另两位也如此说道。 李泌却算了算,自巳时打到酉时,也就是从上午九点开打,到了下午五点多,安西军就连屠三城。 这安西军的战力可够猛的啊! 所谓连城,就是指的相连在一起的三座城。中间的是阿了达的王城,两边各有一两座拱卫王城的驻军城堡。 面对这样的城防,安西军在一个白天就把它们屠了,安西军真正称得上大唐雄兵。 “也就是这一年,圣人下旨,置陇右节度副使。节度使衙驻鄯州,领鄯、秦、河、渭、兰、临等一十二州政事。统临洮、河源、积石、陇西、振威等军,另领绥和、平夷、合川三地守捉。所部七万五千人,马一万六百,以备吐蕃东侵。” 说到这里,李承修抬起头来,看着王忠嗣和郭子仪说道:“这以后的事,二位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第一百零一章心术 李承修话音刚落,郭子仪和王忠嗣便对视了一眼。 随后,郭子仪微微颔首,说道:“大先生刚才所言,倶为我朝与吐蕃之间的恩怨。说到圣人置陇右副使一事,我倒是知道的多一些。” 郭子仪看到众人无话,便又说道:“我朝首任陇右节度副使,郭知远------” 李泌突然说道:“慢着,老郭,这个郭知远和你没关系吧?” “郭知远,瓜州人氏,某家,华州人氏。只是同姓而已,并无关系。” 李泌点点头,心说这大唐同姓人都有意思的很,论来论去,说不定就是同出一门。特别是李、崔、王、卢、郑等几个大姓,十个里倒是有五个都沾亲带故的。就是赶车的老周,与自家娘亲祖上也是同出一门。 “小先生没事吧?没事我继续说了。” “没事没事,继续说吧。” “话说这郭知远绝对是一员猛将。他先前与突厥作战时,伏杀了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之子同俄特勒,逼得默啜的妹夫石阿失毕不敢回家,只好携其妻归降我大唐。 圣人亲自褒奖他曰:强寇益侵,援兵不至。既守而战,自秋涉冬,枥马长嘶,戍人远望------” “虽耿恭,班超,廉颇,李牧不能比也。”王忠嗣插话道。 “对,圣人就是这样说的。就在同一年,也就是开元二年八月,吐蕃大将勃坌达延、乞力徐率十余万大军进犯。结果,就如大先生先前所说,被薛讷、王晙二将击败。 而郭知远就是互为犄角的另一军。此战,因军功太盛,郭知远晋升为冠军大将军,受封太原郡公。” “也就是这年冬月,圣人下旨,任命郭大将军为陇右节度副使。”王忠嗣说道。 郭子仪又说道:“开元四年,吐蕃攻松洲,兵败,再次请和。开元五年,郭大将军率唐军在九曲之地大败吐蕃军,献俘于京城。开元六年,郭大将军再次带兵攻打吐蕃军,将驻守九曲之地的吐蕃军杀伤数千人,缴获精甲、名马、牦牛数以万计。 吐蕃无奈再一次请和,祈求以舅甥之礼相待。并祈求圣人与吐蕃赞普亲署誓文,大唐宰相和吐蕃宰相也署名其上。” 说到这里,郭子仪停了下来。王忠嗣讥笑道:“听到没,这吐蕃就是欠揍,只要一次次把他打疼了,他便摇着尾巴乞和。” 李泌道:“真理,在大唐弓箭的射程之内。” “什么?” 几人同时看向他。 李泌又说道:“我的意思是,能讲理就讲理,动之以情,晓之于礼。不能讲理的时候,不用废话,陌刀伺候。” 李嗣业一听便说道:“小先生说的对,对这屡屡犯边的吐蕃,,就该如郭大将军那样,打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把他们打成外甥狗。” 王忠嗣也笑着说道:“你这话说对了。对这吐蕃就得一次次打下去,他们才肯服软。开元十年,疏勒副使张思礼带兵数千,将进犯小勃律的吐蕃军杀死数万。开元十五年,唐军破吐蕃军于青海之西,俘获人员辎重牛羊而还。 开元十六年夏,吐蕃大将悉末朗进犯瓜州,都督张守珪击之,大败吐蕃军,献俘于长安------” “慢着。”李泌突然喊道。 那几个人都看向他,不明白这是又触到他哪根神经了。 “你说,上次来长安献俘的是张守珪?”李泌盯着王忠嗣问道。 “是啊!就是瓜州都督张守珪,他将所俘获的吐蕃人带到长安,请圣人亲自发落------” 王忠嗣后面的话李泌已经不想听了。他想到了那天看完献俘礼后,在西市看到的那个大胖子。 那货不是随着商队来做买卖的,他虽是做着通译,可也是顺便而为。他是随着张守珪献俘的队伍到的长安,却装出一副不经世面的样子,与自己这个小孩子耍笑着。 好奸诈啊! 死胖子安禄山,你可真给胖子界丢脸。 都说人心宽体胖,必是仁义憨厚之辈,就是外表看来,也比那些尖嘴猴腮的要亲和些。 你可真能装啊,安禄山。一个胖子的厚道外表之下,藏着一颗伪善奸诈之心。 不过,也是巧了,在遇到安禄山的前一天,自己恰好见到了杨玉环。 难道说,这就是天意?李泌越想这件事越诡异,已是想的有些走神了。 “小先生、小先生。”李嗣业轻声喊道。 “哦,我没事。现在的陇右节度使是谁?还是那个郭知远吗?”李泌问道。 王忠嗣说道:“这郭知远开元九年不幸病逝于军中。后来,接替他的王君廓更是能打,时人称之为‘王、郭’。现在的陇右节度使是张忠亮,也很能打仗,被吐蕃人称为‘张杀’。” 李泌又问道:“张守珪呢?他此时做什么?” “张守珪还是瓜州都督,兼鄯州都督,陇右经略使,现在在北地与契丹人作战。”王忠嗣说道。 李泌点点头,心说这个张守珪此时正养虎为患,大唐一劫,自他开始。 李泌看看王忠嗣,又看看郭子仪,最后又看了看李嗣业,心说这些人心底纯良,虽是打仗和杀敌的本领都很大,可若是正面硬杠,谁也不是安禄山的对手。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他们与重心机、过于奸诈的安禄山相比,都略差一筹。 这一筹,该是自己给他们补上。 第一课,就从军盐开始。 想到这里,李泌突然笑着说道:“王忠嗣,圣人到底对你怎么说的?” 王忠嗣有些愣了,心说我什么时候告诉你圣人对我说过什么话了? “军盐一事,是不是就是你出外任职的试题?考得好,你便可以实现你纵马沙场的志愿。若是考得不好,你就要一直呆在圣人身边,每天为他打理辇车,对不对?” 李泌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可吴道子昨日来书院的时候,和李泌闲聊的时确实说过,王忠嗣接连几次找过玄宗,想要外出为将。 玄宗也对吴道子等人说过,要再磨磨王忠嗣的性子,此子才堪大用。从王忠嗣最近的表现来看,军盐一事很可能就是玄宗用来磨王忠嗣的。 因为王忠嗣在代州做别驾时,锋芒过于暴露,已是得罪了不少豪强。 玄宗用军盐一事磨王忠嗣,就是想让他知道,世间事不总是看上去那样的。就是边关给战马吃的盐里,也多有众多心机叵测之人算计,更不用想其它事情了。 所以,玄宗想用此事告诫王忠嗣,学会收敛性子,这样才活的久一些。 此为玄宗养人用人的心术,可谓用心良苦啊! 王忠嗣瞅着李泌,眼神复杂,好像是在看一只怪物。李泌却像无事人一样,朝着他笑着。 就那么看了好一会儿,王忠嗣最后终于说道:“小先生是如何知道的?” 李泌哼了一声,心说你一心想离开皇宫,想给自己的生父报仇。可玄宗不想你离开,找个事由难为你一下,难道不正常吗? “我说王忠嗣,算来算去圣人一点也不亏啊!军盐一事查清楚了,你可以出外为将。想必圣人又多了一位忠心耿耿的将军。若是军盐一事查不清楚,圣人无非就是身边多了一个儿子,怎么的都合适。” “可我真的想去边关。小先生,你是不知道那里,虽是风沙眯眼,草低现牛羊,可和这里真的不一样。” “我知道那里和这里不一样。可你作为一个学子,把先生的糗事告诉了圣人,今日先生就罚你老老实实在书院呆着,不许查军盐一事。至于我那五百文钱,吴道子已经按照我的法子,去找韩狗儿了。” 李泌说完后,矮桌旁的另外几个人,除了李嗣业外,都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李泌却盯着郭子仪和王忠嗣,心说什么叫做心术?今日就让你们开开眼,你们以后也好记住,凡事多长个心眼。 以后遇到如安禄山那样的奸诈之徒,也不至于吃大亏。 第一百零二章走鸡斗狗 吴道子带着一名弟子在宣教坊里转来转去的,最后走到一处人群拥挤处停了下来。虽是天气寒冷,可吴道子还是走出了一身汗。 这里已是聚满了人,地上的积雪被踩的脏乎乎的,满处都是污泥。 这处空场旁边,就有一处勾栏之所。此时,那里的那些小娘子们正倚在门前的栏杆上,看着那些鲜衣怒马的郎君们。 而这些郎君们正围成一圈圈的,全然不顾地上的泥水,在那里恣意说笑着。 “先生,二娘在那边招手呢。”那名弟子靠近吴道子说道。 吴道子瞅了勾栏那边一眼,便没好气的说道:“戒了。” 那弟子一脸发蒙的样子,想不出自己的恩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到那弟子的模样,吴道子说道:“书院的小先生说,财色酒气,倶是蚀骨毒药。前些日子我视物不清,就是此因。小先生还说,若是我不知悔改,依然过着原先那样的日子,最后我恐怕连画笔也拿不住了。”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又说道:“还有,你等且记住了,以后少在勾栏酒肆里厮混。这人品就是画品,人品不行,作出画必然也不行。” 那弟子想不出只一个多月没见到恩师,这恩师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又问道:“先生,这些话都是书院的那位小先生说的吗?” “我自家悟的。” 说完,吴道子就开始东张西望的,像是在找什么人。 “吴博士、吴博士,我在这里。”一个穿着貂皮长袍的人喊道。 吴道子看到那人,便紧走几步到了他身旁。 “六郎早来了。”吴道子客气的说道。 “已是赢了一场。吴博士怎么来晚了?”那个被称作六郎的人说道。 吴道子招招手,让那弟子走到跟前来。然后,他指着那名弟子隆起的肚子说道:“都是为了这大将军,故而来晚了。” 那人瞅着那处隆起处,一脸惊讶的说道:“大将军?忠王的大将军?” “嘘,小声些。若是被他们听到了,定然不肯多下彩头。”吴道子急忙说道。 那人赶紧做捂嘴状,然后看了看那些正高兴着的人。 “吴博士说的是,咱们就按照先前的法子,狠狠挣他们一笔。”六郎笑着说道。 吴道子使了个眼色,那名弟子撩开长袍,露出怀里抱着的一只金爪公鸡。 六郎一见大喜,悄声说道:“只看这喙爪,也真的像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吴道子说道:“废话少说,忠王出一千钱,押大将军赢。” “忠王也是谨慎,这大将军就是多押些也是赢定了。” 说着,六郎将那只斗鸡接了过去。 “你懂什么?圣人禁赌,若是弄得大了,传到宫里去,就是忠王也脱不了干系。” “是是,小的考虑不周,忘了前些日子刚下了禁赌令。可你自家看看,这里的人那个不是官宦人家的郎君?” 吴道子看着那些衣着光鲜的人,说道:“小赌怡情。只玩玩怕是没人当真吧?” 六郎也赶紧说道:“对对,吴博士说的对,小赌怡情。” 那弟子看着六郎抱着那只斗鸡走了后,便在心里腹诽着,怪不得酒色财气都戒了,原来是有了新的喜好。 难道这走鸡斗狗的喜好就不算坏了人品吗?那弟子看着向另一处走去的吴道子,摇头叹气的想着。 走鸡斗狗,原本就甚是盛行。太宗时期,深感前朝腐化堕落而亡,便严令士大夫赌博,发现赌博者杖一百,可依然无法禁止。 到了玄宗一朝,这走鸡斗狗竟成了街头巷尾常见之事。可随之带来的赌博恶果也层出不穷。于是,玄宗下令,禁赌。发现者,除了杖一百之外,浮财还要罚没。 可宫里也养着斗鸡斗狗,宫里的人也时常小赌一下。还有因为擅长养这些鸡狗的人,因此被封为“衣食龙武军”、“鸡坊小儿”。 比如,那个站在斗鸡圈外,正与吴道子说着什么的那个人,就是为宫里专门饲养斗鸡、被玄宗封为“鸡坊小儿”的贾昌。 宫里如此,外面怎么会不效法?所以,只要不是当面清点银钱,被武侯抓住,这里就是纯粹的斗鸡游戏,没有赌博。 真正的赌博就在紧靠着那家勾栏的客栈里。此时,这里甚是忙碌,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奴跑进跑出,不断地把自家郎君告诉他的钱数,报给那个留着两撇胡须的赌目。 那赌目运笔如飞,一张张押票写就后,便被那些小奴带走了。而赌目的桌上,堆积的铜钱越来越多,过一会,就有人把那些铜钱收了,带到别的房间去了。 给六郎跑腿的就是韩狗儿。他跑进客栈,将三贯钱放在赌目面前,说道:“六郎的,押金爪金喙。” 赌目写了押票,看到韩狗儿还没走,就笑着说道:“狗儿,是不是又心痒痒了?” 韩狗儿看着桌面上的那些钱,心说六郎押了一千钱,另外两千钱虽是以六郎的名义押的,可定然是那位吴道子的。 此人上次带来的那只斗鸡,可是给他挣了足足上万钱,不知这次会赢多少?只看那只斗鸡,比先前那只更是犀利,想必这一次也能赢。 可自家已是没有闲钱了。上次听到这吴道子带来的斗鸡是宫里的后,自家便想着已是吃了一次亏,这次万万不可再次入毂。 可偏偏上次那只斗鸡赢了。韩狗儿还想着,若是买对手的斗鸡输也好,那样,自己也多少可以赢几个小钱。 赌徒的心理是很复杂的。可有一样是不变的,那就是总想着下一次一定能赢。 韩狗儿嗜赌,这会儿更是心动了。可他没钱,只能从赌目这里再贷一些了。 看到韩狗儿只是发愣,那赌目也不多说,拿过一张押票,刷刷几笔便写好了。然后,他把押票递给韩狗儿,便不再理他。 韩狗儿看也不看押票上的钱数,只是对着赌目讪笑着说道:“还是大兄懂我。” 说完,他一溜烟的跑了出去。那只金爪金喙的斗鸡就要下场了,这等好戏决不能错过。 第一百零三章前戏 看到韩狗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一个高个男子走了进来。他拿起桌上那张押票的存根看了一眼,便走了出去。 那赌目头也没抬,依然在写着那些押票。 “金爪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一下场后,便引来那些下了重注的人的一片叫好声…… “大将军”也很是给那些人面子,看到对面那只斗鸡耸起脖颈处的羽毛以后,立即双翅拍动,鸡爪几个点地,便朝着那只体型差不多大的斗鸡扑去…… 一时间,乱羽四飞,叫声凄厉,两只斗鸡在泥地上扑打在一起------ 与“大将军”鏖战的那只斗鸡,听人说也是从宫里出来的。早先在这里也打斗过几场,竟然都是胜了的。 可即使是这样,当那个六郎抱着“大将军”亮相的时候,押“大将军”赢的,竟然比押那只斗鸡的人多出了许多。 这些富家子几乎整日泡在这里,除了押注玩耍,自家也养着斗鸡走狗。所以,他们算不得精通此道,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眼光的。 当然,不可能每个人的眼光都一样。也有不少人觉得这“大将军”看上去虽是犀利,可头上的红冠竟是一点伤也没有,便猜着这只斗鸡定然是只雏,没什么斗场上的经验。 所以,也有不少人,特别是那些关注细节、自以为眼光独到的人,几乎都押了另外那只斗鸡。 场上的两只斗鸡越打越激烈,围观的人看的过瘾,此时却不敢再大声喊叫了,唯恐惊了“大将军”杀敌。 而那些关注细节的人,此时的喊声最为响亮。他们原以为这“大将军”听了这喊声后,定然会受到打扰,失了打斗的节奏。 可让他们惊奇的是,“大将军”丝毫没受到影响,而是越战越猛。这时候,那些人才明白,“大将军”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 于是,他们的的心里便是七上八下的,想着自家那些钱怕是又要打了水漂了。一只久经沙场的斗鸡,竟然连皮毛也不损,那定然就是斗鸡里的霸王鸡。 既然两只鸡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这一战便是打的精彩,也打的太惨,有点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意思。 鏖战过几圈后,只见“大将军”一翅膀拍下去,乘着那只斗鸡低下身子的瞬间,金喙一闪,便将那只斗鸡的一只眼睛琢了出来…… 那只斗鸡惨叫一声,便扑打着翅膀满处里乱窜着,再也没了斗志。 而“大将军”站在场地中间,忽闪了几下翅膀,喉间发出“咕咕”的几声。 众人顿时喝彩声一片,引得倚在勾栏栏杆处的那些小娘子们也是连声喝彩。这下,那些富家子更是亢奋了,冲着勾栏这边喊着叫着,还发出一声声的唿哨声。 斗鸡场上,六郎跑过去上顺手一抄,就将“大将军”抱在怀里,然后喜气洋洋的看着那些富家子。 而那边那只落败的斗鸡,则被主人抓在手里后,狠命的摔在了地上…… 围观的那些富家子们见了,除了哈哈大笑外,竟是丝毫也不惊奇。 此时,那处勾栏的二层上,正对着这处斗鸡场的一处房间里,有几个人正坐在窗户边看着。 看到那只惨败的斗鸡被主人生生摔死后,那个先前去赌目那里看了一眼的高个子,有些生气的说道:“竟是这般心狠,如此对待打了败仗的。” 紧靠着窗户边坐着的李泌看了他一眼,心说据历史记载,你可是比那斗鸡的主人更狠,砍自己人的时候,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嗣业,这里是少儿不宜来的地方,你个子虽高,可千万不要多说话,一说话就是一股孩子气。” 李泌这话说完后,桌旁坐着的王忠嗣和郭子仪差点笑出声来。一个七岁孩子,竟然说别人孩子气。 你若是不说话,才真真是个孩子。若是说话,倒是没人会把你当童儿。 可接着,这两人都像是想到了什么,相互看了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都是,神童年年有,只今年这个最为神奇。 李嗣业听了李泌的话后,便笑着说道:“小先生,进来的时候我可是抱着你的,那龟婆没把我当孩子看,却是摸着你的脸……” 李泌赶紧嚷嚷着,“不许说,不许说……” 其实,王忠嗣和郭子仪早就看到了,李嗣业抱着李泌进来的时候,这勾栏里的老鸨子带着一群浓妆艳抹的小娘子,挨个摸李泌的脸蛋儿不说,还有几个凑过去要亲他。 而李泌为了装作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见人爱的小童儿,除了对着她们傻笑外,一点也不敢多说什么。 就这样,凭着李泌的脸蛋,众人等坐进了这处屋子里。就连面前这桌上的糕点,也是那些小娘子送与李泌吃的。 看到王忠嗣几个只是嘿嘿笑着,李泌便说道:“我是看此处位置极佳,这才带你们来这里的。你等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王忠嗣低头吃了一口糕点,突然冒出一句“香,真香”。 郭子仪却说道:“在我等心里,你当然是正人君子了”。 李泌踢了他一下,说道:“带着你等斗鸡赌博,还来了这风月场所,你这时候说这话,就像是反话。” 这时,王忠嗣笑了一下,指着窗外说道:“看外面那些人,高兴的多,骂人的少,想必大多数都是押了那大将军赢了钱。” 随后,他又看着李泌说道:“韩狗儿这次也沾光赢了不少钱。小先生,你那五百文也数倍挣回来了,我等回去吗?” 李泌看着空场里那些人,微微摇头,说道:“这才哪到哪?这只是前戏罢了,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李嗣业一听就说道:“那我去找吴道子,让他把钱全都押上。” 王忠嗣和郭子仪一听,也说道:“也顺便帮我等押上一千钱。” 李泌转头看向他二人,两人都嬉皮笑脸的说着,“小赌怡情,小赌怡情,这可是小先生你说的……” 李泌却说道:“你们押谁?” “大将军啊!” 李泌笑了笑,没有多说。心里想着总要让你们吃点亏,才能长些记性。 李泌朝着李嗣业眨了一下眼睛,说道:“去把,告诉吴道子,这次把钱全押上,但不要用六郎的名义,就用忠王的名义。” 李嗣业刚要走,王忠嗣却一把拉住他,然后看着李泌说道:“小先生,圣人禁赌,用这忠王的名义……是否不妥?” 李泌道:“妥不妥要看结果。若是这结果圣人满意,你这位好友可就在圣人面前长脸了。” 王忠嗣一听,拉着李嗣业衣袖的手松开了。 “再多帮我押一千钱。” 他对李嗣业说道。 李嗣业眼一瞪,问道:“还是那大将军吗?” 王忠嗣点点头,说道:“对,大将军。” 第一百零四章天性好赌 李嗣业转身走了,李泌笑着说道:“这好赌看来是某些人的天性啊!” 王忠嗣嘿嘿一笑,说道:“比不得小先生豪横,一出手就是上万钱。” 李泌道:“那钱可是向忠王借的,若是赢了还好,输了要赔的。” 王忠嗣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会输?忠王把他最为厉害的大将军都借给你了,可见,这是非赢不可的。” “错了,忠王的钱,还有大将军都是借给吴道子的,我与他素无来往,他怎肯借给我钱,还把心爱的大将军给我。” 王忠嗣一听这话,心说借给吴道子和借给你有何不同? 这吴道子也是听了你的话,才一次次来这里斗鸡走狗。不但与那个六郎熟悉了,还以官身不便出面参赌为由,凡事让六郎出头,他自己躲在后面收钱。 最后这钱去了哪里,王忠嗣不用想也知道,都是进了青上书院。 吴道子自从上次糟了心劫后,对钱越发看的不重要了。他甚至有一次跑到一座寺院里,也不和寺里的僧人打招呼,便寻了一处白墙,只半个时辰的工夫,就画了一幅菩萨点化图。 等寺里的僧人小心翼翼的捧了银钱出来,心里还唯恐吴道子嫌弃这些钱太少时,吴道子把画笔一丢,看也不看那些银钱,哈哈大笑着走了。 自此以后,长安城里的那些寺院,便都收拾出了一面白壁,还常备着酒水,希望有那么一日,吴道子还像那次一样,突然不约而至,给寺院里也画一幅壁画。 李泌得知此事后,说道:“这吴道子已是入了境界,离入圣不远了。” 想到这里,王忠嗣说道:“小先生,吴道子受你教诲,已是改了心性。斗鸡赢的那些钱,做为书院的费用,便是无上的功德。” 李泌道:“你这么说就对了。这钱飘在此处,一为逗个乐子,二为肚里的酒肉,这三吗?你看到门口那些小娘子没有,个个都是销金吞银的主,那些钱最多的还是进了她们那里。 如此作践钱财,不如想个法子让那些钱做些正事,也算是他们积了功德。” 王忠嗣点头说道:“小先生说的是。大丈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齐天下。只这样取乐,无趣的很。” 李泌又说道:“可你刚才让李嗣业下注……” “刚才那事,赢了钱则捐给书院。” 说完,王忠嗣看了一眼郭子仪。 郭子仪也说道:“对,捐给书院,每月也多吃几次羊肉毕罗。” 话一说完,三人都笑了起来。 笑过后,李泌突然一脸诡异的看着他们,说道:“你等怎知道一定会赢?” 两人顿时愣住了,可随后他们就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赶紧异口同声的喊着“把李嗣业喊回来……” 不用他们喊,话音沒落,李嗣业就回来了。 他把几张押票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以忠王的名义押的两万钱。这是小先生你自家的,五百钱。喏,这是两位兄长的,两千钱,押的是大将军赢。” 王忠嗣和郭子仪赶紧拿起那两张押票看了一眼,然后就拿起李泌那张。这一看,两人心里都凉了。 李泌那张押票上,写的是.“东城侯赢”。再看忠王那几张,也是写的“东城侯赢”。 两人看向李泌,都是苦笑不得的样子。 “小先生,为何坑我们?”两人都问道。 李泌说道:“我坑你们了吗?是你们看到大将军赢了,便想着它一定还会赢,才动了贪心。” 李嗣业也说道:“是啊,我去下注的时候问过你,还给你使眼色,可你只说是大将军,而不是东城侯。” 两人顿时像卡住了一样,只看着李泌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王忠嗣不甘心的说道:“这还没开始,如何便知道大将军一定会输。说不定……” 他看着桌上的几张押票,那意思是这些钱,说不定最后就落在自己手里了。 李泌把那张五百钱的押票放在桌子正中间,说道:“我赌你一定输,五百钱。” 王忠嗣心一横,看了一眼郭子仪,然后把两张押票也放在中间,说道:“赌了。” 李嗣业一看,心说外面的还没开始,这两位倒是先赌上了。 外面斗鸡场上,向六郎怀里抱着的“大将军”发起挑战的,是一个干瘦的男子。再看他怀里抱着的斗鸡,虽是瘦,却也是爪喙俱厉,一看就是个好勇斗狠的家伙。 那些富家子倒是见过这人,也是常常来这里斗鸡的,有输有赢,玩的倒是不很大。 那人站在场地中央,对着六郎说道:“我阿兄的鹰爪,算是折在了你这大将军手里。可我手里还有这只东城侯,你敢与我一斗吗?” 六郎看看他怀里的斗鸡,又看看这人,笑着说道:“你是来给你家阿兄报仇的吗?东城侯,倒是没有听说过。” “大将军,无非就是宫里所养所调教出来的。若是碰到我这东城侯,定然让它知道高手在市井之中。” 这人说的虽是豪迈,可那些富家子,还有贩夫走徒们哪里会信他的话。他说完后,便是引起一阵哄笑。 那人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把手里的斗鸡举得高高的,显摆似的给众人看。 那些关注细节,上一场输了不少钱的赌徒,看到这只斗鸡羽毛稀少,大腿处也一根毛也没有,露出了两根瘦若麻杆一样的大腿,就连连摇头的说道:“腿脚瘦弱,想是弹跳无力,定然啄不到大将军的要害之处。” 于是,他们便决定把钱押在大将军身上。 六郎看到他举着斗鸡显摆,便也把大将军举了起来,向众人炫耀般的喊道:“这大将军,确实是宫里来的。经过衣食龙武军的调教,那是战无不克,攻无不胜。不然,如何被宫里的贵人们称作为大将军?” 他的话一说完,那些上一场押注给大将军赢了钱的人,顿时群情激昂,纷纷说着“我说这大将军为何如此厉害,原来是经过龙武军的调教啊!” 其他人也是连连称奇,便把先前那个瘦男子和他的麻杆斗鸡晾在了一旁。 斗鸡场上一边倒的情况,李泌这边看的清楚,听的也清楚。 王忠嗣见了后,便笑着说道:“小先生,你这五百钱注定拿不回去了。” 李泌转头笑了笑,说道:“你是说我输了呗。” 然后,他就转头看向外面的那处热闹之地。 第一百零五章玩的就是心跳 李嗣业坐下来说道:“韩狗儿上一场赢了三百钱,还了借赌目的本钱和利钱后,还剩二百五十文。” 李泌眉头一皱,心说韩狗儿这是借了高利贷里的高利贷啊,只短短的工夫,竟是五十文的利息。 “小先生,你看,那货又朝这边跑来了。”李嗣业指着窗外说道。 李泌仔细一看,果然在一大帮子朝这边跑来的小奴里面,就有这个韩狗儿。 “这厮跑的这样急,定然是想着大挣一笔。”王忠嗣也探身向下面看去。 说完后,他发现屋里这几人都没了动静,就抽身回来看着。 他先是看到李泌那张憋着笑的脸,又看到李嗣业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最后,看到郭子仪涨红了的脸。 “老郭,我下去看看。”说完,他就想溜走。 郭子仪起身挡住他,说道:“赌约未决,你到哪里去?” 王忠嗣重新坐下,瞅着桌上的押票发呆。 李泌正要说话,就听到原本甚是吵闹的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开始了。”李嗣业说道。 只见外面那处斗鸡场上,两只斗鸡已经被双方放手了。原本说笑着的那些富家子们顿时噤声了,他们先前赢了一场,这次都加重了赌注,几乎都是连本带利全都押了上去。 如此重注,怎么不让人更是揪心?所以,他们不再说笑,都是死死地盯着场上的两只斗鸡。 虽说那瘦子是来给自家阿兄报仇的,可大将军的战力在那里摆着,他也是见过的。所以,那些富家子们也清楚,敢干这种自杀式的挑战的事情,那人心里多少也是有几分底气的。 不然,上来就被大将军啄瞎了鸡眼,以后这人也就没法在这里混了。 这么一想,那些赌徒们顿时肾上腺飙升,心跳加速。要说这赌博何以有瘾,一句话,玩的就是心跳。 这感觉太刺激了,让他们无聊的日子变得有了一点热血沸腾的感觉。 斗场中,两只斗鸡还在对峙着,谁也没有先发起进攻。不过,只看它们这个样子,好像是胜败立现。 “大将军”脖颈子上的羽毛长的很是好看。虽然此时皆是羽毛炸起,却别有一番威风凛凛的雄姿。而那只麻杆鸡就没法看了,本来就羽毛缺失的太多,只在脖颈那里炸起几根毛,看上去倒是有些滑稽。 “这样子……” 后面的话那些人没有说出来。不过,看他们脸上的意思,都觉得那瘦子是在多事。 想到他们自己押的都是大将军,这些人随后便是笑意满满,一副等着收钱的样子。特别是有人专门问了,说是押在这只麻杆斗鸡身上的钱,竟是到了数万。 这就有点搞头了。不然,这么多人,这么大的押注,到时“大将军”赢了,他们每人只分几百钱,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看到两只斗鸡依然在对峙着,有些富家子沉不住气了。他们先是连连发出嘘声,然后便拍掌跺脚,驱赶两只斗鸡动起来…… “大将军”动了几下,金喙试探性的虚啄了几下。麻杆鸡依然不动,伸着脑袋,耷拉着翅膀,犹如僵住了一般。 这些人见了,都笑说道:“许是吓得僵住了,竟然……” 话没说完,就见那只麻杆斗鸡突然出嘴,竟是一下子啄在“大将军”的咽喉处。 “大将军”突然遭袭,双翅瞬间拍动,鸡头也是乱点,竟是一时间也挣脱不开那只麻杆斗鸡。 两只鸡顿时滚在一处,溅起的污泥浊水落到了一些离的近些的人身上。那些人一边躲闪,一边盯着滚在一起的两只鸡不放。 这时候,两只鸡却分开了。 “大将军”依然炸着毛,只是羽毛上泥水淋漓,没了先前的气势。而那只麻杆斗鸡,身上虽是也沾满了泥水,却显得更是阴险了。 有些富家子看到这两只斗鸡这个样子,突然心里都是一沉。他们当中有人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大将军要吃亏!” 这喊声惊醒了那些看的有些痴呆了的人。这些久经斗场的人顿时都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落汤鸡”。 鸡羽不是雁羽鹅羽,遇水即湿。湿了羽毛的斗鸡,战力下降不说,还会因此生病。 斗鸡打斗,喙啄爪蹬,全靠一身羽毛,特别是翅膀助力。 先前打斗时,“大将军”轻而易举击败“鹰爪”,身上几乎没沾上泥水。可这会全身湿透,羽毛滴水,还怎么会有先前的灵活和气力? 再看那只麻杆斗鸡,因为身上羽毛稀少,虽是沾了泥水也不甚要紧,丝毫没有影响它的战力。 这些人开始懵圈了。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落汤鸡一事。 接下来的打斗,几乎就是麻杆斗鸡的主场了。它跳不高,却知道往“大将军”咽喉处攻击。几次扑击下来,“大将军”喉间已是鲜血淋漓…… 再打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吴道子凑到六郎身边,低声说道:“这大将军可是忠王的爱物------” 六郎一听,顿时像是醒悟过来一样,高声喊着“败了败了------” 他一边喊一边冲进场子里,将“大将军”一把抱了起来。斗输了不要紧,若是把忠王的爱物弄死了,好像就太得罪人了。 虽说斗鸡走狗这种事情,胜败不定,与人的干系不大,更不能因此怪罪于人。可“大将军”是忠王的,总不能在这里被这只秃毛鸡啄死吧? 这边看着的这些人几乎都傻了,心都已是沉入万丈深渊。而勾栏二楼窗户后面看着的两个人,则更是傻了,傻得只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位,看明白了吧?”李泌问道。 王忠嗣和郭子仪都傻傻的看着他,一脸不相信的说道:“这大将军竟然会输?” 李泌道:“会输。” “我等的钱没了?” “没了。不但没了,还要再给我二千钱。” 王忠嗣一指窗户外面,说道:“那只秃鸡是不是也是你事先准备好的?” 李泌笑了,笑的一脸烂漫。他说道:“做事情最怕有心算无心。我不事先计划周详,巧妙安排,如何能稳操胜券?将这些赌徒手里的钱赢光了。” 看到这两人还是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李泌又坏笑着说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心跳的感觉如何?” 第一百零六章世事险恶 两人这时候哪有心情开玩笑,看着李泌得意的笑脸,掐死他的心都有。 郭子仪倒还好说,知道王忠嗣押错赌注后,他已经想到必然是这个结果。 王忠嗣则不愿意了。他看着桌上的押票,心里想着自己上当了,且是上的李泌的当。 “小先生,这一来一去就是四千文,已是我半月的俸禄了。”他摸着那两张押票说道。 “哪又怎样?你是不是玩不起啊!人家老郭受你所累,原本只是输了一千钱,现在成了二千了。已是他大半个月的俸禄,他又说什么了?”李泌没好气的说道。 郭子仪一听这话,原本想说点什么,此时也不好开口了。 王忠嗣又沉吟了一会,突然说道:“罢了,就当做我捐给书院了。” 李泌咧嘴一笑,说道:“你这样想就对了。” “我那些也当做是捐了。”郭子仪也瓮声瓮气的说道。 “好了,你二人可是都说捐了啊!” “捐了捐了------” 李泌又问道:“现在舒服了?心里不堵的慌了?” 两人咬咬牙,有些违心的说道:“舒服了,不堵的慌了。” 李泌突然笑了,对李嗣业说道:“那就行。李嗣业,你告诉他们吧。” 两人一听便是一愣,转脸看着李嗣业。 李嗣业笑着说道:“小先生算到你们会参赌,所以才事先嘱咐过我,用此办法来消遣你们。” 王忠嗣伸手抓起桌上的那两张押票,满脸疑惑的说道:“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泌说道:“这是我让赌目借给那个韩狗儿的赌资。巧了,正好也是三千文。” 李嗣业又说道:“小先生严令书院学子严禁赌博,怎么会让你二人参赌呢?你们也不想想。” 王忠嗣和郭子仪想了想,都想起书院的规矩里确实有这一条。 于是,两人脸上都是一副羞愧之色。可看到那张五百文的押票,这两人又都不淡定了。 “小先生,既然书院严令赌博,你为何------难不成书院的先生就可以赌博吗?”王忠嗣指着那张押票说道。 李嗣业又说道:“这张押票,是小先生故意而为之。先前,小先生答应韩狗儿,只要问他什么,他说什么便给他五百文的回报钱。可那个韩狗儿三言两语便把五百文钱得了去,小先生却没有得到他想知道的事情。 所以,今日将五百文换做押票,就是为了提醒他自己,还有我等,诱人以利,本身这法子就是不当之举,有如赌博,输赢都不光彩,还有引诱他人做出不义之举的嫌疑。若是被人骗了钱去,那就更是心疼了。” 说到这里,李嗣业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泌一眼。 李泌瞪了他一眼,说道:“最后一句我可没说,那是李嗣业自己加上的。” 三人一听都笑了。 李泌又说道:“今日之事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所有看起来正常,却厚利的东西,其实后面都有无数的黑手在操控。你等想着赚点外快,他们可是惦记着你的俸禄家产。赌博是这样,军盐也是这样。” 三人一听都点了点头,心说今日所见所闻,只短短两场斗鸡,就已经裹进去了数百人几十万钱,果然是有黑手在后面操控的事情,件件皆是触目惊心。 “好了,这一课从军盐开始,到幕后黑手结束,就是要让你等记住,万事之中,皆有心术在里面。世事险恶,表面看见的,或许永远不是真相。” 说完,李泌起身欲走,可房门却被人突然一把推开了。 看到推门进来的是那个韩狗儿,李嗣业飞起一脚就把他踹了出去。 “有话就跪在门口说。”李嗣业喝道。 李嗣业踹的这一脚力道并不大,韩狗儿倒地后蒙了一会,起身后就顺势跪在了地上。 “听那赌目说,是小先生放给我的钱,只要百文抽五的利钱------” 先前韩狗儿借赌目的钱,是百文抽十,也就是一百文钱要给赌目十文钱的利钱。 “不错,你借了三千文,此时已是连本代利欠我三千一百五十文。”李泌说道。 “谁想到那大将军竟然会输?若是知道它会输,我也不会借如此多的钱。”韩狗儿说道。 韩狗儿不害怕李泌,毕竟先前他三言两语就从李泌手里挣了五百钱。在他眼里,这书院的小先生聪明是聪明,就是心太软了。 心软的人,其实是不用害怕的。 李泌说道:“哦,这钱你也不必给我了------” 韩狗儿的眼睛瞬间亮了。 李泌继续说道:“我已经将此押票卖给了赌目,只要五百文,正是先前给你的那个数目。你此时欠的是赌目的钱,一共三千一百五十文。” 那韩狗儿一听顿时慌了,他连连摆手说道:“小先生,不可不可,若是落到那赌目手里,我这条小命就没了------” 说着,韩狗儿砰砰砰的磕着响头------ 屋里坐着的这四位也不说话,就看着他一个劲的磕头。王忠嗣还从盘子里拿了糕点,先是递给李泌一块,又给了郭子仪和李嗣业。 然后,四人吃着糕点,喝着酸酪,看着韩狗儿磕头。 磕了好一会后,韩狗儿再也磕不动了。他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小先生,我知道你一直对雪花盐一事念念不忘------” 李泌一听雪花盐三字,脸色大变,喊道:“李嗣业,掌他的嘴。” 李嗣业跳起来走过去,“啪”的一巴掌呼在了韩狗儿的脸上。不等韩狗儿叫出来,只听“啪”的一声,另一面脸也挨了一巴掌。 打完后,李嗣业便回到座位上。这时,韩狗儿才哭了出来。 他边哭边说着,“小先生,为何要让人打我?” 李泌没吭声,李嗣业吼道:“不许再提雪花盐三个字。好好的三个字,愣是被你弄得脏臭不堪。” 这时候韩狗儿才明白过来,自己引以为豪的雪花盐竟然是小先生的大忌。 那盐白如雪,味道也好,你怎么就不喜欢啊?这么想着,韩狗儿却是一句雪花盐也不敢说了。 “那盐粉------” 韩狗儿慢慢说出这三个字后,便偷眼看向李泌。 看到李泌没有吭声,于是他放心说道:“那盐粉一事,就是我家店主与那个六郎合伙------” 李泌一听就乐了,心说你这是狗咬狗啊! 六郎抱着的那只“大将军”害的你输了钱,你便肯把他做的事情说出来,有借刀杀人的嫌疑啊! 第一百零七章吴道子很上道 李泌知道这里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就看了一眼王忠嗣。 王忠嗣心里明白,起身对韩狗儿说道:“跟我走。” 韩狗儿看了李泌一眼,李泌没有吭声,他就赶紧站了起来,跟在王忠嗣后面走了。 郭子仪起身对着李泌行了一礼,也转身跟着去了。 他们走了没多久,吴道子那个弟子就来了。 “小先生,家师在外面那处等着你。”说着,他指了指窗外。 李泌朝外面看了一眼,看到吴道子站在已经散场的空地上,笑着朝他招招手。李泌也朝他招招手,然后转过身来说道:“吴道子曾经发过誓,此生再也不踏入此处一步,果然一步也不肯进来了。” 说着,三人朝屋子外面走去。 穿过楼下大厅时,李嗣业看到那些小娘子朝这边跑来,便一把将李泌抱起来,三步两步朝外面跑去。 那些小娘子便哄笑着喊道“小郎君,大一些再来玩啊!阿姊等着你……” 看到他们出来了,吴道子迎面走了过来。走近后说道:“这边走,此处熟人太多。” 李泌心里暗笑着,你吴道子去哪里没有认识你的?你以为只这处勾栏吗?那些酒肆食肆,又有哪一家不与你相熟? 李泌挣扎着要下来走,李嗣业看到地上泥水横流,就干脆将他转到后背上,背着他走。 “咱们先去找一家食肆,边吃边说。” 说完,吴道子脚下生风,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李泌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身体壮实了许多,整个人也是精神焕发的样子。 “李嗣业,看到没有,吴道子此时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已经没了先前有气无力的样子。” “小先生让他离酒色财气远一些,看来已是凑效了。” 吴道子走到一家食肆门口后,抬头看了看招牌,就一头走了进去。李泌等人进去坐定后,食肆掌柜的才从后面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 “哎呀哎呀,不知吴博士来此,某家慢待了……” “掌柜的,不用废话,就照先前那样上菜就好。” “是是,这就去准备。” 说完,那掌柜的转身就走。可没走两步他又转过身来,小心的问道:“吴博士,这酒……” 吴道子笑着说道:“某家已经戒酒了。” 那掌柜的愣了一下,随后说着“好好”,转身又走了。 “吴兄,酒可以多少喝点,不妨事的。”李泌说道。 “小先生,你是不知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一旦喝开了,必醉。所以索性一滴不沾,倒也彻底。” “吴兄毅力惊人,在下佩服。” 吴道子说道:“小先生,先莫说这些,我先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听了后定然震惊。” 李泌笑着说道:“能让我震惊的事情不多吧?除非,你说我突然有了十万钱。” 李泌刚刚说完,就看到吴道子一脸诡异的看着他。 “真的有十万钱?”李泌问道。 吴道子还是那样看着他。 “二十万?” 吴道子摇摇头。 “老吴,不会是三十万吧?”李泌失声喊道。 吴道子嘘了一声,凑到李泌耳边说道:“四十五万钱……” 后面的李泌已经听不清楚了。先前做这个局的时候,李泌猜着那里的浮钱必然不会少,想着只要运作下来,能纯得十万钱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可没想到竟然是四十五万钱。 四十五万钱是什么概念?按照现在长安的米价,这些钱可以买近五万斗米,供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吃一个月。 “书院每月开销万钱,这些钱可是够几年的用度了。”李泌喃喃自语道。 吴道子一听这话,更是佩服李泌了。想着这小先生有钱了,没想到自己,却是先想到了书院,小先生没私心,只有公心啊! “小先生,这些钱你只管拿去用,忠王那里我自有说法。”吴道子也仗义的说道。 “哦,押注的时候是用的他的名义,自然也要给他点好处。”李泌笑着说道。 “小先生要分些钱给他吗?”吴道子疑惑的问道。 李泌一听他这样说,就想着吴道子也太不了解自己了。到了自己手里的钱,那就有大用处,怎么还会分给别人呢! “这大将军是忠王借给你的,自然要给他些好处。只是,这好处不是钱。此时钱对他无用。” 吴道子想了想,觉得李泌说的对,此时忠王真的不需要钱。 圣人的长兄宁王曾说过,忠王厚道,在众多皇子中不显。 这不显的意思就是不出众,更不出色。 想到这里,吴道子说道:“小先生,此事你一直在后面出谋划策,让我跑前跑后的,还嘱咐我凡是出头的事情,都让那个六郎去做。你是不是……早就想到要帮忠王一臂之力了?” 李泌没直接回答,而是慢慢说道:“圣人禁赌,为的是国计民生。你看看今日斗鸡场上那些人,富家子弟多,贩夫走卒也多,就连……就连勾栏里的那些小娘子也深喜此道,可见,赌风之盛,已是人人趋之若鹜。” 吴道子点点头说道:“此风由来已久,已是平常事。” “是啊,我知道这么操作一次,对他们也不会伤筋动骨,他们也会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明日,明日你不信再去看看,那里依然斗鸡走狗,跟无事一般。” “小先生,这也正常。那些富家子既然玩这个,就不怕输钱。倒是那些像韩狗儿那样的人,也许明日就要卖子卖妇还赌债,还不上的,或许就被人扔进沟渠里闷死了。” “是啊,但愿人们以此为戒,远离赌博。” “哦,忠王那里……” 李泌道:“你见了他后就说,大将军上场,威风凛凛,八面扫地,可不幸输给了圣人的东城侯。不过,大将军将那处的浮财扫荡一空,给了那些好赌之人一个教训。 相信自此以后,那些人定然会记住圣人下令禁赌,实乃为他们着想之举,不想让他们落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境。不信,看看明日的长安城,会有几家悲欢几家愁?” 吴道子一听便说道:“好,忠王明晰圣人所虑,并有所作为,必会被圣人所喜。教训了那些赌徒之后,所赢钱财皆为浮财,捐给书院用于育人,实乃一举两得,无量功德之事……” 李泌笑着说道:“老吴,我发现你很上道嘛!” “嘿嘿,整日被你教训,这里也清楚了些。”吴道子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坊间传说 几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这家食肆的掌柜的亲自带了两个伙计过来,把几盘菜摆在了矮桌上。吴道子并不着急吃,而是看了那个掌柜的一眼。 那掌柜的一挥手,一名伙计走过来,将一只瓷盘和一面案板放在桌上。 掌柜的在一面麻布巾上擦了擦手后,说了一句“献丑了”,便操起一把短刀…… 生鱼片,在这里叫做“鱼脍”,已经是传承了上千年的美食。 李泌看到白瓷盘里放着的那段鱼肉,晶莹剔透的,很是好看,也猜不出是什么鱼,就问吴道子。 吴道子低声说道:“只吃便是,莫问。” 李泌看到那段鱼肉是挺大的一块,就随口说道:“莫不是鲤鱼?” 桌上几人只是笑笑,并不多说。 只有那个掌柜的说道:“小童儿莫乱说,这是大鱼,不是那鱼。” 他这样一说,李泌顿时想起来了,李鲤谐音,大唐严禁吃鲤鱼。所以,虽是大家都在吃,却从不多说。 “掌柜的说的对,是大鱼,跳过龙门便能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鱼。”李泌笑着说道。 正在收拾鱼脍的那位掌柜停下手,一脸好奇的看着李泌。 “你这童儿说话很好听啊!”掌柜的说道。 吴道子等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傻笑着看着。 “九万里大鱼?鲤……鱼,好,以后这门口的招牌上就写大鱼九万里,定能招来无数好奇的食客。”掌柜的说道。 “再加上你手里片鱼的功夫,掌柜的,你发财了。”吴道子说道。 “发财了发财了------”那掌柜的一边说一边更是好奇的看着李泌。 接着,他又问道:“这位小童儿年岁几何?是哪位贵人家里的郎君?” “我七岁,是青上书院李院长家的三郎。”李泌脆生生的说道。 “哦,李院长……什么?你是李院长家的三郎?”掌柜的惊声问道。 李泌点了点头。 那掌柜的连忙放下短刀,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说道:“原来是神童驾到,在下不知,请神童恕罪。” 李泌赶紧推了李嗣业一把,让他把那掌柜的扶起来。李嗣业就坐在掌柜的旁边,一伸手就把掌柜的拉了起来。 李泌就纳闷了,就算自己是神童,被玄宗皇帝抱过,你至于见了我就下跪吗? 李泌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我办?” 掌柜的连连摆手说道:“不敢不敢。” 李泌说道:“你就说吧,不然今天这饭就不在此处吃了。” 掌柜的一听赶忙说道:“我听说东市邢州白瓷店……” “行了,你别说了,做那好事的是这位,不是我。”李泌指着吴道子说道。 也是怪了,那掌柜的看了吴道子一眼,说道:“先前吴博士常来,若是那事我那时就求他了。” 吴道子一听就说道:“那你求这小先生是何意?” 那掌柜的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好说的一样。 李泌便干脆的说道:“老吴,我们走吧,吃个饭也这么多事。” 那掌柜的赶紧说道:“且慢且慢,实在是这话不好说出口啊!” 吴道子一拍桌子,就要起身。 那掌柜的赶紧说道:“是这样,我家娘子……” 李泌是真的有些懵了。坊间传说,小神童李泌可以看出孕妇肚中胎儿是男是女,还能施法让那胎儿出生后,也和小神童一般聪慧。 他看看吴道子,又看看李嗣业,然后说道:“坊间都是这么说的吗?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说过?” 吴道子只是笑着,李嗣业转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也是在笑着。 那掌柜的说道:“都是这么说的,那还能有假?” “可我真的没干过这事啊!” “那更好,我家娘子便是第一个,想是更是灵验。” 李泌瞅了一眼快要贴在自己脸上的那个大白肚皮,心说女人的矜持呢?娇羞呢?是不是这怀孕了就一心想着肚子里的宝宝,忘了那些避嫌之事。 “小先生,老天有眼,今日把你送来了,就是奴家的福气……”那位大肚子女人一边说,还一边把挺起的肚子朝李泌面前送了送。 李泌知道今日这事是躲不过去了,就只好一狠心说道:“你们说的那事儿倒是不难,可你们让我断男女之事,我就要多说几句了。如果你们不听,我现在就走。” 掌柜的夫妇都愣了一下,随后便连声说着“听听,小先生说什么我等也听着……” 李泌道:“那就好。我就说吧,这不管是男孩女孩,都是你等身上掉下来的肉,此时知道这肚子里的是男孩女孩又能如何?若是男孩,我大唐便多了一位伟丈夫。他日大唐有需,定能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说到这里,夫妻两个都是频频点头,连声说着“小先生说的是”。 “若是女孩,那就更好了,你们夫妻二人有福气了。这掌柜的每日领着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出去,小娘子咯咯笑着,一边喊着你阿耶,想一想就美的很。” 掌柜的一听这话,顿时乐的嘴都合不拢了。 接着,李泌又对那妇人说道:“这做阿娘的有了女儿,那就更有福气了。平日里两人可以说说悄悄话,长大了就是你这做阿娘的小棉袄,暖身又暖心。” 李泌一席话,让掌柜的夫妇顿时笑脸如花。 李泌原想着这样就能把此事了了,可这两人笑过后,掌柜的拜手说道:“小先生,有劳了。” 李泌知道还是没躲过去,就只好伸出一只手放在那妇人隆起的大肚皮上,嘴里念念有词的说道:“侬生此家中,便是此家人,当知阿娘十月怀胎苦,要知阿耶辛苦养家累……为儿为女多孝敬,读书要知勤学早,莫负少年好时光。” 李泌说了很多,说来说去竟然想起了前世今生的家人。这样,李泌的话里就充满了感情,充满了人情味。 别人看来,李泌这法术不一定会灵验,却是最为美好的祝福。 掌柜夫妇满意的离开后,李泌一脸苦相的看着吴道子。 吴道子夹起一块鱼脍,在放了蒜韭醋醴的调味盘里蘸了蘸,然后放进嘴里大嚼着…… “你说,坊间为何会有如此传说?”李泌用筷子敲了一下盘子说道。 吴道子不慌不忙的嚼着,过了好一会咽下嘴里的鱼肉后才说道:“小先生,你自家细细想想,你所做之事,哪一件称得上不神奇?坊间百姓越传越神,就有了今日小先生可为胎儿施法,这胎儿出生后,也如小先生这般神奇之说。” “以讹传讹,愚昧无知。若是传到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那里去,说不定我会被当做怪物一样。”李泌愤愤然的说道。 “那倒不至于。今日小先生很会办事,只说了一些大实话便打发了他们,想必以后也就没有这种事情烦你了。”吴道子打趣道。 “我能怎么办?朝着那个大肚子念一段咒语吗?那我也得会啊!” “呵呵,原来这世上还有小先生不会的东西啊!”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我不会的东西多了,就是从你等身上,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你倒是好学不倦的很啊!” “不过,要论起好学不倦来,我怕是比不上那个人……” 李泌看着一个正对着一名食客点头哈腰的人说道。 第一百零九章生鱼片 吴道子瞅了那人一眼,说道:“那人是国子监的学生,从东瀛来的。” 李泌愣了一下,问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去国子监的时候却是见过。” 两人正说着,那伙计却向这边走来…… “吴先生,学生有礼了。”那人拜手说道。 吴道子点点头,算是和他打了个招呼。那人鞠了一躬,又走到门口那里去了。 “此人是从东瀛来的遣唐使,估计是国子监放冬假,他便来了这里。”吴道子说道。 李泌看着那人,心说鱼脍是不是就是这时候被他们学了去的?刚才看到这人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还用手指沾了调料放进嘴里尝着,一副万事都很好奇,什么事也想问明白的样子。 李泌又看了那人一会,说道:“老吴,鱼脍这个名字好听是好听,就是说起来不是那么顺口,若是叫生鱼片是不是更直接些?” 吴道子想了一下,点头说道:“不错,意简言骇,比这鱼脍要顺口许多。” “那你给这店里招牌上写上这三个字。” “九万里大鱼上面吗?” 李泌点点头。 吃过饭后,掌柜的为感谢李泌“施法”,也感谢吴道子给店里写了“生鱼片”三字,不但没收饭钱,还给了李泌等人两只食盒。 吴道子牵了李泌的手走在前面,李嗣业和吴道子的那名弟子一人拎着一只食盒,走在后面。 李泌说道:“今日听韩狗儿说的话里,对六郎多有抱怨。估计那些输了钱的人,都会恨那个六郎。六郎不会因此迁怒于你吧?” 吴道子笑了笑,说道:“与我们何干?那大将军又不是我让它输的。” “还是小心些好,赌徒容易走极端,说不定……” “无事,万事有圣人和忠王担着。” “那贾良……” “小先生,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那贾良是圣人御用的鸡坊小儿,让他出面帮着做局,他定然会告诉圣人。” 李泌点点头,心说幸亏所有事情都是吴道子出面做的。不然,自己又会给圣人留下心机重的印象。 想到这里,李泌说道:“老吴,辛苦你了。” “无事。只是我这名弟子,是我所有弟子里最为好学的一个,我想,是不是让他去书院……” “这事简单,让他明日去书院就是。” 几人在一处路口那里分手。李泌和李嗣业回书院,吴道子带着弟子向另一边走去。 “李嗣业,我们快些回去吧,王忠嗣他们说不定还等着呢。” 李嗣业一听,弯腰背起李泌就走…… 从勾栏那里离开后,王忠嗣和郭子仪带着韩狗儿去了一处僻静之处。两人也不打他骂他,只是让他站在一处迎风处。 初时,风还不大,韩狗儿虽是鼻涕眼泪的流个不停,却也能忍住。后来,西北风刮的猛了些,韩狗儿就顶不住了,哆哆嗦嗦的看着站在避风处的二人。 王忠嗣看到他这个熊样,就说道:“这才多少工夫,你就顶不住了?要知道,大唐将士在这寒风中一站就是大半日。” 韩狗儿上牙磕下牙的说道:“此、此处又不是边关,我也不、不是唐军士卒……两位将军就不要折磨我了。” “你不是唐军士卒,却沾了军盐一事。所以,你今日不实话实说,明日就是个死。” “军、军盐一事,我知道的并不、多。只、只知道店里那掌柜的、和六郎交好,是六郎把精盐弄到店里来的。” “六郎的精盐从哪里来的?” “这、这……” “不说是不是?” “不、不是,是、是、实在不敢说。” “那好,你自己去赌目那里去吧。” 说完,王忠嗣和郭子仪作势要走。 韩狗儿知道,只要去了赌目那里,他这辈子就算是交代了。还不上赌资,赌目会卖了他,还会卖了他的家人。要想活下去,只有乖乖听这两人的话了。 “两、两位将军,我就实话实说吧,六郎的精盐是从、从五原盐井来的……” 实锤了。王忠嗣一听到五原盐井,就知道先前想到不错,这精盐和陇西军有关系。 王忠嗣看了郭子仪一眼,郭子仪悄声对他说道:“先让这货回去吧,此事太大,找小先生拿个主意再说。” 谁知韩狗儿却不想走,眼巴巴的看着他俩,一副赖乎乎的样子。 看他这样,王忠嗣只好说道:“赌目那里已是打好招呼了,这两日保你没事。” “两日后呢?”韩狗儿问道。 “看我等心情,断你生死。”郭子仪吼道。 韩狗儿一听,赶忙飞快地跑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看到他跑了,王忠嗣朝着另一边招招手,苏焕和薛景仙便冒了出来。 “跟上他,看他去哪里?”王忠嗣说道。 苏焕和薛景仙都是一副乞儿打扮,看了韩狗儿跑了的方向一眼,就快步追了过去。 这边王忠嗣和郭子仪向书院方向走去,苏焕和薛景仙却一步步追上了韩狗儿。 韩狗儿没有料到两个平日里常见的乞儿是有意跟着他的,他跑到一处宅院外后,向两边看了看,然后就叩响了门环------ “是六郎家。”苏焕躲在一处拐角后说道。 薛景仙点了一下头,说道:“要回去告诉小先生吗?” 苏焕想了想说道:“不必,小先生交待过,只管盯好他们去哪里,见什么人就成。其余的不用多管。” 两人守在这里,直到听到关闭坊门的鼓声响起来后,也没有看到韩狗儿出来。两人都有些纳闷,觉得这韩狗儿定然是住在了这里。不然,坊门关闭后,就不能随意走动了。 “我们怎么办?”薛景仙问道。 苏焕想到此时夜里极冷,躲在暗处里过夜已是不可能,就想着先前来这里时,看到不远处有家寺院,就朝着那边看了看。 随后,他指着那边说道:“我们再守一会,若是他真的不出来,我们就去寺院里过夜。” 薛景仙笑了笑,说道:“没做这学子的时候,只在坊间里四处游荡,到了夜里随意找处地方就睡了。” 苏焕说道:“是啊,那时候好像也不在乎什么天冷不冷,真的好像哪里也能睡啊!”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突然,六郎家的院门打开了------ 第一百一十章悟,自家悟 只见一个仆人模样的人从门里走出来,然后伏身将门槛取了下来------ 不一会,从院子里驶出来一架马车。 “不好,他们要离开这里。”苏焕说道。 “还跟着吗?”薛景仙问道。 “苏焕咬牙说道:“跟上。” 马车上了街道后,左转又右转,便朝着坊门那边去了。 苏焕和薛景仙一路急跑,倒也没有落下。 马车到了坊门那里后,车里有人朝着坊正喊道:“我家里有病人,要去看医。” 坊正走近马车看了一眼,便赶紧掏出钥匙,又把刚刚关闭的坊门打开了。 此时,苏焕和薛景仙已经爬过坊墙,先自出了坊间。两人到了外面大街上以后,这才有些傻眼了。 空荡荡的大街上,此时一个人也没有。 两个人一脸懵逼的看了看,然后一转身又翻回里坊去了。 而那架马车出了坊门后,便一路向西,朝着万年县地界去了------ 李泌看着坐在对面正吃的风生水起的两个家伙,觉得这两人在寒风刺骨的冬夜,守在六郎家门外一晚上着实不易。 “喏,姜汤,都喝了它,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觉。”李泌把两碗姜汤朝他们面前推过去。 “小先生,此事没做好,我等对不起你。”苏焕说道。 李泌一听就笑了,然后对他二人说道:“此事不怨你们,估计那个六郎是故意选了坊门刚刚关闭的时候跑的。这个时辰,巡街的武侯还没上街,他的麻烦也就少一些。” 两人点点头,然后端起姜汤大口喝了起来。 王忠嗣和郭子仪去了万年县,凭着他们的官身,可以打听到万年县境内发生了什么不正常的事情。 因为,李泌得知那架马车匆匆出了里坊,而苏焕和薛景仙又没看到六郎和韩狗儿再出现在那处宅子里,李泌估计韩狗儿这会儿已经凉透了。 韩狗儿看似精明,实则蠢不可及。被王忠嗣他们盘问过后,便跑到六郎那里通风报信,想邀功请赏。却不知道自己在那些人眼里,自己被人盯上就已经没了任何价值。 处理没有用的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杀人灭口。况且,韩狗儿欠了一屁股赌债,他死了,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债主干的。 可问题是,韩狗儿现在的债主是李泌。要是韩狗儿真的被弄死了,李泌就是第一嫌疑人。 所以,王忠嗣和郭子仪得知那架马车之事后,便第一时间骑马去了万年县。 李泌也没预料到自己为了精盐和粗盐差价不大一事,竟然招惹出这么多的麻烦。一时间,他心里就有了好奇害死猫的感觉。 可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过了午饭时分,王忠嗣和郭子仪回来了。 他们在那间茶室找到李泌,先是端起桌上的茶猛喝了一气,然后才告诉李泌,韩狗儿确实死了,是吊在一颗歪脖子树上,看上去像是自杀。 李泌点了点头,刚想再问他们细节,就听王忠嗣说道:“在一处沟渠里,又发现了六郎的马车,那个六郎却不见了。” 郭子仪接着说道:“万年县已经勘验过现场,韩狗儿身上无伤,衣衫整齐,便定了自杀。已经派人通知他家人收尸了。至于掉进沟渠里的马车,万年县府吏推断是天黑路滑,故而掉进去的。至于驾车的人,可能顺着沟渠漂走了。” 李泌想了想,这是伪造的很完美的两个作案现场。可这个结果对所有人都有利。 自杀,府衙的人就不必查找凶手。马车掉进沟渠,人失踪,只要通报一下全城各处,注意那些沟渠里是不是有人,或是看到马车主人,便告知官府即可。 李泌看着王忠嗣,问道:“还查下去吗?” 李泌的意思很明显了,已经死一个,失踪一个,若是再查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王忠嗣愤愤然的说道:“手段竟是如此下作,定然不能住手。” 李泌笑了笑,在心里想着,精盐一事就摆在面上。若是玄宗真的想查,只要从五原盐井那里下手,顺着盐路就能查清楚。 可他为什么宁愿多拨付银钱也不想彻查此事?因为此事牵扯到陇西军啊! 陇西军此时正在和吐蕃作战,若是有人在他们背后追查精盐一事,势必会影响军心。 圣人将此事交给王忠嗣,不是想让他查找真相,而是考察王忠嗣处理事情,特别是牵扯到军队的事情的能力。 玄宗想要的是一个忠于自己,且处事能力超强的将军。王忠嗣每次与玄宗应对,都能对答如流。玄宗对他纸上谈兵的能力已经很满意了,可派他去代州做别驾一职,这段实习期玄宗不满意。 王忠嗣锋芒过于暴露,且得罪地方豪强太深。如此,便不能胜任一方军政大员的职位。 要知道,在大唐的周围,部族势力众多,哪个该剿灭,哪个可以利用,哪个可以结为友好,都需要这些地方大员临机处置,便宜行事。只一味的逞勇斗狠,最后便是损兵折将,失我大唐尊严。 “王忠嗣,你还想再从哪里入手查此事?” “东市那家盐铺。” 李泌摇摇头,又说道:“无用,六郎不见了,拿了那店主也问不出什么。” 王忠嗣不甘心的说道:“那就查找杀死韩狗儿的凶手,韩狗儿被吊在树上,不可能凶手就如此容易把他挂上去。” 郭子仪插话道:“你忘了苏焕是怎么说的了吗?马车出里坊,是说家中有病人的,坊正才开启坊门,让他们出去的。” 李泌也说道:“是啊,看来韩狗儿在六郎家里的时候,不是被灌醉了,就是被打晕了。” 王忠嗣无话了。他把所有事情仔细想了想,觉得还真是毫无线索了。 除非,去五原盐井。 可他刚刚把这话说出来,李泌便拍了一下桌子,说道:“王忠嗣,你将来或许是大唐最好的将军。如此前程,你就要为精盐一事自断前程吗?” 王忠嗣愣了一下,随后说道:“小先生,你曾说过嫉恶如仇的话,这恶事就在眼前,为何……” “为何不管是不是?如果这恶事最后搭进去的是你等的前程,或者说,是大唐的未来,我宁愿此时闭上眼,任由它们作恶。” 王忠嗣和郭子仪对视了一眼,都被李泌这番话惊住了。 这小先生想的更多的是我等啊! 还有大唐的未来。坊间传说小先生可预料未来,是不是我等的前程他也已经预知?而大唐的未来,也在他心中了? 两人再看向李泌的眼神里,就有了更深的崇拜意思。 李泌却瞪眼说道:“看我干什么?悟,自家悟,悟出来了,你们才是真的明白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心有所想,事有所成 两人开始悟了。悟了许久后,两人有些想明白了。 权衡利弊,他们都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厉害。 精盐既然来自于军盐,那么后面操作此事的人,要么是军方大佬,要么是当朝权贵。要不然,自己这边只找出来一点苗头,就被人掐的干干净净的,一点线索也不留。 再想到玄宗多拨军费的话,这二人就觉得小先生说的没错,这件事情不简单。连圣人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自己再一味地追究下去,怕是没人会高兴。 若是为此事把书院的人,或是自己这些人搭进去,那就太不值了。 “王忠嗣,你再想想,圣人真的是想查清楚此事吗?”李泌说道。 王忠嗣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若非小先生提醒,圣人若是再招我应对此事,我就失了圣人心了。” 李泌笑了,知道王忠嗣想明白了。 郭子仪笑着说道:“你以为圣人只肯与你纸上谈兵啊?” 王忠嗣更不好意思了,有些脸红的说道:“我知道,圣人忧我,怕我以后不能担大事。” 李泌说道:“你,还有你,以后必是国之栋梁。不过,你等今后要收收心,只在这里好好读书,悟出些道理,也不枉我此次的良苦用心。” 两人都点头称是,李泌却又说道:“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真的不值啊!” 两人也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还是他们,只是说着“是啊是啊,不值得……” 过了几天以后,李泌突然听到阿娘和阿奴两人都在嘟囔,怎么市间不见精盐有售了? 虽是李泌不让她们再买那种精盐,可真的看不到晶莹似雪的精盐后,这两人还是觉得奇怪。 李泌听到她们的嘟囔后,只是笑着,同时在心里断定,恐怕有一阵子这城里是见不到精盐的影子了。 至于以后,说不定它们还会出现。因为精盐价钱不贵,用起来方便,味道也不像中下品粗盐那样,带着些苦涩味,所以百姓喜欢啊! 精盐没了,粗盐又开始盛行,夺回了原先丢失的半壁江山。 李泌觉得自己忙活了这么久,好像最后得利的是那些两池盐的盐户们。不过,想到库房里的四十五万钱,李泌心里又平衡了。 原本只是想拿住韩狗儿,可看到斗鸡场后,就萌发了暗地里操纵一番,给书院挣点钱的想法。 可没想到挣的多了些,弄的李嗣业每天都要半夜起床好几次,去巡查堆放钱财的那里。 李泌这几天的心情很好。心情好的时候,想的事情也就多些,且都往好处里想。 比如,书院是不是下一个学期扩招。还有,该给自己长点零花钱了------ 想来想去,李泌便在心里说道,心有所想,事有所成,但愿自己所想皆能实现。 “嘿嘿,有些异想天开了。”李泌突然笑着自言自语道。 王忠嗣去了皇宫,将一份奏表交给了玄宗。玄宗看后微微颔首,笑着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吾儿做事,周全了许多”。 那道奏表上,按照李泌的授意写了这么一些话,“军盐是军盐,精盐是精盐。军盐为军,精盐为民,各得其所,两不相干。” 这意思很明显了,保持现状即好。如此,陇西军继续奋勇杀敌,百姓继续**盐。当然,城中精盐突然一夜下架,暂时是没得吃了。 过些日子,那些人看到平安无事了,定会再次拿出精盐来售卖。李泌觉得那时候,自家也可买些来吃。 军盐变精盐,是有人看到五原盐井新出颗盐品质好,产量大,就把颗盐熬制成精盐,运往各处售卖。 虽是有人在中间获利,可大唐百姓自此有精盐吃。粗盐杂质多味涩,精盐杂质少味道纯正,百姓健康很重要啊! 不管是陇西军中某些人,或者是那些权贵大佬们谁获利并不要紧,此事除了有挪用军费的嫌疑,其它并无不当之处。 当然,挪用军费变卖军盐是肯定的。不然,韩狗儿不至于被挂在树上,六郎也不必失踪。不过,为挪用军费一事查一支正在作战的军队,这就很不理智了。 玄宗不想干这事,也不希望有人管这件事。 王忠嗣此次应对,便是取了放任不管的态度,玄宗很满意。满意之处在于,王忠嗣懂了何为大局为重。 吐蕃侵边,累年不止。陇右、河西两节度使府,两府所辖士卒连年作战,小战月月有,大战每年都有。战事如此频繁,那些将军和士卒便会滋生厌战情绪。 若是此时追究他们挪用军费,变卖精盐一事,说不定会激起军变。 长安城中一直是两池盐的天下,别处的盐并不在此处售卖。时日久了,每日运入东市的粗盐,竟是上品少,中品次之,下品最多。 精盐出现在城中后,两池盐深感威胁,运入东市的盐中,上品占了半数以上,其它才是中品,下品竟然再也不运进城里来了。对城中百姓来说,此事是好事。 当然,韩狗儿的雪花盐不是,那是一件恶心人的事情。 外地盐可以进入京师售卖,与大唐此时的盐政有关。前面说过,自隋朝到开元初年,盐并不征税。后来征收盐课,也只是在产盐地,按照盐池的等级征收。 大唐征收的税赋并不重,盐价也就不高。长途贩盐会得不偿失,故而很少有人做贩盐的行当。 所以,李泌有很多时候都觉得,那些把精盐弄进长安,卖价只比粗盐高些许的这些人,到底图的是什么? 要说挣钱那是肯定的,毕竟本钱是军费,可以不计入成本。可除了这军费,其它的只能说这些人是在做利民的好事。 真的是这样吗?有人看到长安城中百姓所食粗盐味道有些苦涩,便起了善心让百姓吃上好吃又好看的精盐? 有这种可能,可这种可能不大。至少,从六郎和韩狗儿身上看不到这种善心。 李泌一定肯定确定的知道,只要是表面看着反常的事情,后面肯定是藏着什么猫腻。 事情了结后,李泌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想想这件事,可一直没有想明白。 这一天,阿奴在水井旁洗衣服,李泌坐在不远的地方看着。突然,李泌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便看到阿奴从水盆里捡起一枚铜钱,在衣摆上擦了擦,放进了怀里。 这一刻,李泌突然茅塞大开,顿时觉得自己想了多日的事情终于想通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你太小看我了 军盐变精盐,如此颇费周折的运作,必然是有人在洗钱,把挪用的军费洗到自己的口袋里。 郭子仪曾说过,军中吏目皆心细如发,所管账目也丝毫不差。若是有人贪蠹军费,不太容易不说,还容易被告发。而且事发后必然被砍头,全家也会被朝廷流放为奴。 而贩卖精盐,名义上就是陇西军在做生意。至于是挣了折了,那都是生意上的事情。 以后有人追究起来,那些人就有了说词,也有了推脱的理由——精盐成本高,售价不高,故而折了本钱。 只要有了这个理由,那些大佬就会巧舌如簧,为自己开脱罪名。 想到这里,李泌觉得韩狗儿被杀,六郎失踪一事,就有了很好的解释。 这里面的事情真的不简单啊! 想明白这件事后,李泌也不打算告诉刚刚在玄宗面前深得圣心的王忠嗣。他也不打算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免得再生出一些事端。 不过,李泌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阿奴,家中粗盐还多吗?” “多,刚刚买了一斛。小郎君,你问这事做什么?” 李泌又问道:“阿奴,你觉得精盐好不好?” 阿奴不再揉搓衣服,而是看着他。 “我教给你个法子,把粗盐变成精盐。” 阿奴笑了,她相信自家这个小郎君的话。 于是,她也不洗衣服了,按照李泌的办法,煮开了一锅浓盐水。 “过滤,一定要多过滤几遍……” 阿奴便用几块折叠起来的粗麻布过滤了那些盐水。 “旺火,一直煮到水分蒸发殆尽……” 于是,阿奴架起柴火一通猛烧,铜鼎里的盐水慢慢变白,渐渐现出细细的盐粒模样。 “小郎君,神了啊!” 说着,阿奴伸手捏起一点精盐放进了嘴里。 “竟是丝毫的苦涩味道也没有……” 李泌看着她一脸惊奇的样子,便在心里想着,盐很纯,有苦涩味是因为混入了杂质。只要把杂种过滤干净了,便显出了盐的本味。 李泌很认真的说道:“阿奴,若是你愿意,可以以此为业。” 阿奴撇了撇嘴,说道:“我还是在书院呆着好一些……” 李泌笑了,说道:“随你!” 书院自此以后吃到了没有丝毫苦涩味的精盐。王忠嗣等人知道李泌会提纯精盐后,看他的眼神犹如看神人一般。 李泌却装出丝毫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两位,精盐利民,此法子可以普及……” 王忠嗣问道:“小先生,不想以此谋利吗?” 李泌一脸鄙视他的样子,说道:“你太小看我了,我是眼里只有钱的好利之徒吗?我心系大唐百姓,胸怀天下黎民苍生,我……” 不等他说完,王忠嗣等人便把他放倒在桌上蹂躏了一番------ 李泌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想着自己这就算是断了那些人以精盐洗钱的路子。 城中所有百姓都会熬制精盐了,谁还会买店铺里的精盐。 但愿这样,就能让他们断了贪蠹军费,并通过精盐化公努为私钱的想法。 可李泌也知道,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此路不通,他们一定还会想出另外的法子。 天空乌云低垂,眼见一场大雪又要来了。 斗鸡场那处肮脏之地,会被大雪覆盖。可一旦雪停,那里依然会挤满鲜衣怒马的富家子。 想到这里,李泌觉得自己能改变的事情真的不多,至少眼前还不多。正想着,李泌突然听到“啪啪”的几声响过后,王忠嗣等人就连声喊着“哎呦、哎呦”的跳开了------ 伸在自己腋下的那些魔掌也随之消失了。李泌看也不用看,就知道定是武明娘来了。 果然,武明娘抽了那些人几鞭子后,怒骂道:“小先生虽小,也是你等的先生,有你们这样作践先生的吗?” 李泌趴在矮桌上,朝着王忠嗣等人扮着鬼脸,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王忠嗣等人笑着跑开了。 李泌也不着急爬起来,就趴在那里说道:“阿姊,听声音,你打人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是不是刻意练过啊?” 武明娘便掩饰着说道:“没有没有,手熟而已。” 李泌在心里说道,信你才鬼。 武明娘顺手一拉,就把李泌拉了起来,然后她说道:“大先生找你,看他面目不善,是不是又知晓你做了什么事了。” 李泌说道:“我没做坏事,怕他作甚?”说完,李泌就要往前院跑。 武明娘拉住他,给他整理了整理衣衫。 “这做先生的就要有先生的样子,整日和学子们滚做一处像什么样子。” “知道了,阿姊。” 说着,李泌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 自打书院放冬假后,李承休难得有工夫整日泡在那间藏书屋里。只有在这里,他才有了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惬意感。 可今日周氏告诉他,有人给书院捐钱,且一次就捐了四十五万钱。 四十五万钱早就堆在后面库房里了。此时周氏才告诉他,是因为周氏越想此事越是害怕。 上次吴道子捐了五千贯钱,便已是惊人。不过,吴道子钱来的容易,捐的就多,周氏也没觉得意外。 可这次李泌告诉他,钱是忠王捐的,且捐了四十五万钱,周氏便是几个晚上没有睡着觉。 忠王为什么捐给书院这么多钱?这个问题她问了李泌无数次,都被李泌一句轻飘飘的“他钱多花不了便捐了呗”搪塞了过去。 周氏觉得自家这个小儿真的欠打了,竟把他阿娘当成傻子了。 所以,周氏便把钱的事情告诉了一向不管不问钱财之事的丈夫。 李承修一听就惊了,四十五万钱,忠王捐的,还忠王钱多花不了便捐了,骗小孩子呢? 李泌到了藏书屋门口的时候,先看了看四周。又探头看了看屋里面,发现屋里除了李承休外,再无他人,便站在门口处不进去了。 “吾儿为何不进来?”李承修语气平和,犹如平常一样说道。 “我阿娘不在吗?她该在这里的。” 说着,李泌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你阿娘为何要在这里?” 李承修觉得自家这个儿子怕是已经猜到自家找他来做什么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我太难了 “我阿娘整日为家里,为书院里里外外的操劳,今日我正想找她说说那些体己话,没想到阿耶找我。” 李泌坐着的这地方,正对着李承修那张矮桌。 “你阿娘------” “我阿娘是天下最好的女子。知书达理不说,还把书院和家里家外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别说我了,就是这书院里的学子们说起她来,也是赞不绝口。阿耶,你知道吗?卢叶儿说,也想认我阿娘做干娘呢------” 李泌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的,看上去甚是得意自己有如此一个娘亲。 李承修几次想插话,都没有插进去,李泌只管滔滔不绝的说着。 “阿耶,天下最有福气的人就是你了。有这样的娘子,夫复何求?” 李承修看他不说了,刚要说话,李泌却又说道:“我总是想啊!我娘亲何以这么勤俭持家,操劳无度?后来想了想,和阿耶有关。” 李承修等了一会,看到李泌确是不说了,这才说道:“与我有何关系?你阿娘出身读书人家,这些相夫教子,打理家务的事情,她原本就懂的。” “真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李泌一脸坏笑的看着他。 “你以为如何?” 李承修就纳闷了,今日这个儿子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我以为啊,这家里的男人当甩手掌柜的,必然逼得这女主人里里外外都要操心。” 说完,李泌就像兔子一样,跳起来跑了。 李承修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自己被儿子损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承修抓起早已准备好的家法竹条,跳起来就要追出去------ 可这时,一个泪眼婆娑的女人从书架后转了出来,一把拉住他说道:“泌儿尚知我每日辛劳,你这做夫君的却从来没有一句安慰的话------” 说着,周氏便委屈的哭了起来。 李承修赶紧丢了竹条,扶住周氏的肩头安慰道:“吾妻辛劳,我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周氏甩开他,抽抽噎噎的说道:“既然知道我辛劳,何以不帮帮我?只每日躲在这里,连饭食也要别人送来。” 李承修无法,只好陪着小心,说着些周氏喜欢听的话。可他接着就明白了,自己被李泌耍了。 可李泌说的没错啊!自打这书院办起来,周氏便以这里为家,把里外打理的都是明明白白的。 书院学子众多,只靠先生们肯定不行。那些学子的吃穿住行,哪一样事情不得有人操心? 而操心最多的就是周氏。她的所作所为,真正称得上是一位“贤内助”。 想到这里,李承修抚着周氏的肩头,满怀深情的说了一句,“吾妻真真称得上贤妻良母也”。 李承修这样一说,周氏心里的委屈也就散了。两人在藏书屋里秀了一番恩爱,便把为何找李泌来此的事情忘了。 李泌跑走后,一边跑一边想,自己真是太难了。 书院需要钱,需要很多的钱,只有这样才能招收更多的学子。 自己为书院创收,可那四十五万钱来路不正。李泌知道李承修的脾气,对这种钱向来是深恶痛疾的。 既然自己没办法告诉他实情,就不如把他引到别处,把这件事忘了最好。 幸亏自己看到了书架后面的影子,知道是阿娘躲在那里。阿娘躲在那里,自然是阿耶想收拾自己。然后,等他下不来台的时候,阿娘再出来给他解围。 不然,他夫妻二人就会笑吟吟的坐在那里,等着与自己谈心了。 李泌正跑着,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小先生、小先生,慢一些------” 李泌听到是李嗣业的声音,便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等着他。 李嗣业跑过来后,对他说道:“大先生、大先生让你过去。” 李泌一听就瞪大了眼睛,有些紧张的问道:“我阿耶找我何事?” 李泌原想着是不是李承修回过神来了,想把自己找回去修理一顿。 李嗣业说道:“是、是忠王来了。” “忠王?” 李泌觉得自己完了。这下自己说的那个忠王给书院捐钱的事情要败露了。 “忠王来做什么?” “不知道,是吴道子陪着他来的,此时在茶室------” 李泌咬咬牙,又朝着前院跑去------ 一边跑还一边想着,我真的是太难太难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若是阿耶问起捐钱一事,今日这顿打就躲不过去了。 李承修有三恨,一恨男儿沉溺于女色;二恨男儿好赌不管家中他人死活;三恨男儿不读书。 先前李泌因为杨玉环一事,李承修便火冒三丈的要打他。这次要是知道他跑去斗鸡场操纵赌局,还将赢来的钱带回了书院,李承修会认为这是一件奇耻大辱之事,打死他都是轻的。 饿者不食嗟来之食。这李承修就是这么一个死心眼、且有骨气的读书人。他认为那些学子和书院用了这种钱,便失去了教书育人的意义,也失去了读书人的尊严。 所以,李泌打死也不能说出那些钱的来路。 可这会那个忠王竟然来了。 来就来呗,事先打个招呼也好。 一路想着,就跑到了前院。 出乎李泌的意料,忠王来此,可以说是轻车俭行,只带了一名侍卫守在大门口那里。 李泌想到王忠嗣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左金吾将军裴旻亲自带人护送来的。这亲皇子的排场竟然还不如那个假皇子。 这样一比较,李泌觉得这忠王还行,至少不摆皇子的架子。 到了茶室门口后,李泌便伏身拜手说道:“李泌参见忠王。” 这时候,就听茶室里有人说道:“是小先生来了吧?免礼,快些进来。” 李泌笑了笑,心里想着这忠王还挺客气的。 忠王李浚,一个动不动就改名字的皇子。自打出生就被玄宗的太子妃“抢去”抚养。后来,太子妃做了皇后,这小子也是显赫了一回。 可好景不长,前几年皇后被玄宗废黜,他也就跌回尘埃中了。 不过,他六岁便拜为安西大都护,河西四镇诸番大使,十六岁又被封为忠王。可见,玄宗对他还是喜爱有加的。 不过,在玄宗三十个儿子里面,此时他却是最为低调的一个。 可李泌只知道一件事,这个李浚就是后来的肃宗李享。 第一百一十四章少年忠王(书友们如果手里有各种票,请赐在下几张,谢了!) 李泌进入茶室后,看到一位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长相俊美的少年正坐在矮桌的正中。他左边站着的是吴道子,右边是李承休。 李泌瞅了一眼吴道子,看到他只是盯着桌上的茶具,看也不看自己。李泌又看向自家阿耶,看到他脸上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李泌放心了,四十五万钱的事情,看来暂时还没有暴露。 “你莫要站在那里,过来坐下。”忠王笑吟吟的说道。 李泌走过去,靠在忠王右边坐了下来。 “听说了不少你的事情,今日见了,才知道是这么乖巧的一个童儿。” 忠王话音刚落,李承休脸上便是一副便秘的模样。 李泌说道:“忠王,我曾听人说,你不但读书过目不忘,还吟的一口好诗,在众多皇嗣里,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李浚扭头看了吴道子一眼,说道:“你是听吴道子说的吧?” 李泌点头说道:“吴博士并没说错,今日初次见到忠王,便觉得这屋子里与往日不同,多了一股书香气。” 李浚笑了,笑的很开心。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一高兴,茶室里的气氛就变得松快些了。再加上阿奴送了刚刚烹好的茶来,李浚就让大家都坐下来,一起说说话。 李泌害怕李承休问李浚捐钱一事,就给吴道子递了个眼色。 吴道子见了,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了一句,“好茶,好茶,这茶杯嘛,更好!”说完,他还拿着杯盖给李浚讲上面“茶可清心”那四个字的意思。 李浚刚看到这些茶杯的时候,也有点惊讶。这会听吴道子说了这茶杯的来历,李浚也拿了杯盖在手里转着圈看着…… 吴道子看了李泌一眼,李泌无奈的冲他点了点头。吴道子却还是看着他,手里的杯盖还好似无意的在茶杯上轻轻碰了三下。 听着那三声清脆的“叮叮叮”声,李泌一咬牙,冲着他重重的点了三下头。 吴道子笑了,然后对着李浚说道:“这书院啊,有个私下里的规矩,就是凡是给书院捐钱到了万钱以上的,书院就送一份谢礼。” 李浚一听就好奇的问是什么谢礼。 吴道子指着他手里的杯盖说道:“就是这上好的邢州白瓷茶杯……” 李泌刚要冲他瞪眼,吴道子继续说道:“三套。” 李泌一听,赶紧换了一副笑脸,冲着这他点了点头,说道:“略表寸心而已。” 其实李泌的心里话是,吴道子,算你狠!原想着送你一套的,你却一次弄走了三套。 “忠王,吴博士,你二位对书院贡献巨大,几套杯子不足挂齿,还请笑纳。”李承休也说道。 李泌一听这话顿时懵了。在心里说道,我靠,忘了忠王名义上也捐了钱。六套,自家还有这么多吗? 李泌有些无助的看着李承休。李承休装作没看见,只是和那两位说着客气话。 李浚道:“无功不受禄,我就……” 吴道子赶紧说道:“忠王为何说无功的话?若不是你派出大将军,如何横扫那处斗场?” “可大将军输给东城侯了,实在是无功而返啊!” “不不,若无大将军输给东城侯,那日必然不会大获全胜……” “------” 李泌听他二人说的热闹,就趴在矮桌上津津有味的听着。李承休则彻底懵圈了,他实在不明白这二人在说什么。听起来像是在打仗,可仔细想想,却又不像。 他贴近李泌耳边,悄声问道:“吾儿,你知道他们说的是何事吗?” 李泌摇摇头,也悄声回道:“听着热闹,却不知所言何事。” 两人正嘀咕着,就看见那两位突然都看向这边。 李浚问道:“听闻书院小先生善断诉狱,我们不要争论不休,听听他是如何说的。” 李泌这会儿简直是蒙上加蒙,简直懵逼到姥姥家了。 善断诉狱,不就是去了京兆府两次,怎么就成了善断诉狱了?不过,想到那两次都惊动了玄宗,李泌觉得口口相传,最后老鼠变成牛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 “这都哪跟哪啊!”李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李浚皱眉道。 “哦,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是哪里和哪里打仗啊?我怎么没听明白?”李泌赶紧说道。 “就是我的大将军,对我阿耶的东城侯。” “谁赢了?”说话的时候,李泌瞅了吴道子一眼。 吴道子明白他的意思,就接过话茬说道:“东城侯赢了,大将军也没输。” 李浚一听就看着他嚷嚷道:“你这话就好没道理了。两相交战,只一方来说,可赢可输,也可平局,怎会两方都赢,或是两方皆输呢?” 吴道子正待辩解,就看见李泌朝他眨了眨眼。 然后,就听李泌说道:“忠王,你说的这输赢,那是双方是对头,是不死不休的敌方。可听你刚才的意思,是你与圣人间的事。这父子间相争,哪里有输赢可论?不过是亲情的丧失而已。” 李浚听了这话,刚想再说什么。可他接着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顿时默不作声了。 自从失去养母这个靠山后,李浚就在宫里夹着尾巴做人。他不止一次看着玄宗住的那里,心里恨恨的想着为何要废黜他的养母,让他从天上掉到了地上。 李泌刚才的话,让他想起了他与玄宗间的那些恩恩怨怨。 “父子相争,没有输赢,只有亲情的丧失。”他慢慢重复着李泌说的这些话,如同嚼着一块从没有吃过的食物。 李浚觉得李泌的话有道理,可他在宫中不止一次看到听到这种亲情丧失的事情。所以,李泌的话虽是触及他的内心,可他还是认为,生在帝王之家要想出人头地,就要把亲情忘掉。 李泌这时候突然又说道:“背着巨石的人,永远走不远也走不快。学会忘记昨日之事,你便永远是少年。” 李浚一听这话愣了。随后想了想,自己不就是背着巨石的人吗?生母,养母,还有那个被赐死的舅舅,还有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情。这些不都是压在自己身上的巨石吗? “小先生,有人说,你可看透人心。”李浚盯着他,慢慢说道。 李泌看了吴道子一眼,说道:“你是听他说的吧?” 李浚回头看了一眼吴道子,两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位卑不敢忘报国 李浚今日来书院,并非是头脑发热,而是因为玄宗“悦之”。 玄宗为什么悦之?因为斗鸡场一事。 不过,这件事表面上是吴道子做的,只是事情完结后,吴道子才对李浚说,事情虽是我所做,实乃青上书院小先生之计也。 李浚听说过李泌,因为他的发小王忠嗣经常和他说起李泌。不过,王忠嗣嘴里的李泌,是一个说话做事都很靠谱,如小大人般的孩童。吴道子嘴里的李泌,则是神一样的人物。 在李浚见玄宗之前,玄宗已经得知斗鸡场上的事情。毕竟,这长安城中,他的探子无处不在。 那日斗鸡场上的神反转,早已是大街小巷里众人谈论的话题。更有那日输了钱的人,变卖家产的变卖家产,拍屁股跑人的跑人,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鸡坊小儿”贾良回来也禀报说,市井间豪赌,动辄千金万金。更有贫苦百姓也参杂其中,赢则勾栏酒肆里呼朋唤友,输则卖妻鬻子…… 玄宗听了后虽是心里又气又恨,可还是觉得这次吴道子他们做的不够狠,给那些好赌之人的教训不够深。要是依着他的性子,这样的事情就该多做几次才好。 知道李浚也参与了此事,并派出了手里最厉害的“大将军”参战之后,玄宗乐呵呵的对他说道:“吾儿肯为为父分忧,我心悦之……” 李浚一听这话,激动的连忙跪下来磕头不止。 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听到玄宗夸他了。不但这几年不夸他,还因为他养母和那个舅舅的事,不愿意见到他。 养母王皇后与武惠妃争宠,听了哥哥王守一的神建议,在宫里请了道士施“厌胜”之术,诅咒武惠妃。结果,玄宗发现后,就把她废黜了。同时,猪哥哥王守一也被赐死。 这样的背景下,玄宗随便夸李浚几句,就能让他生出以死报答乃父的心来。 李浚从玄宗那里出来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青上书院一趟。可那个没事就在他耳边叨叨小先生这样、小先生那样的王忠嗣不在宫里,他就只好找了吴道子,让他陪他走一次。 吴道子当然愿意啊,就陪着他来了,还顺便把捐钱一事说了。 “那些钱来路不正,只有捐给书院做了正事才好。”吴道子是这样说的。 李浚倒是不太在意这些钱的去处,毕竟从小到大没什么钱的概念。他高兴的是玄宗因为此事夸了他,而这件事情的幕后策划者是书院的李泌。 钱给了书院,太合适不过了。 李浚和吴道子大笑过后,李浚问道:“你父子办此书院,所费甚巨吧?” 李泌一听,赶紧看了李承休一眼。 李承休回道:“多是贱内和小儿之力,要说所花费银钱用度一事,实不相瞒,那是贱内之事。” 李浚笑了,想起自己那位养母也是这样,每月朝廷给他发的俸禄,也是她为自己管着。 李浚可是六岁就领安西大都护的俸禄的。 “没想到这民间也是如此,多是女子管钱。” 李泌一听他说出来这么接地气的话,对他的好感就多了几分。 于是,他说道:“我阿娘甚是能干,是这里里外外的一把手,把这书院打理的井井有条……” 看到李承休脸色不太好看,李泌赶紧住嘴了。 李浚看的清楚,就说道:“王忠嗣不在这里吗?怎么我来了这一会了,也不见他过来?” “哦,裴旻将军今日约了王忠嗣、郭子仪等人去了城外演武场,说是要实练马战技艺,此时还没回来。” “裴旻将军也经常来吗?” 李泌道:“每月总要来十次八次。” 李浚点点头,说道:“带我四处里走走,坐的有些乏了。” 李浚先是被领到了东北角的英烈亭,看到玄宗字体的英烈亭三字,李浚对着那座亭子拜了又拜。 李泌说道:“但凡有来书院的,都要先来此参拜。” 李浚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李浚又看了前后左右学堂,还看了学子们住的地方和吃饭的地方。最后,几个人站在书院东面墙壁下,看着吴道子画的那幅大唐万里江山图。 “此画是吴博士所画。”李浚倒是有些眼光。 吴道子点了点头。 李浚看了又看,说了一句“壮哉,我大唐”。 然后,他看着李泌父子诚恳的说道:“书院所为,桩桩件件,皆是为我大唐育才,先生高风亮节,可比日月。” 李承休脸面拜手说道:“不敢不敢,位卑不敢忘报国耳。” 李浚一愣,问道:“哦?此话是何人所言?” 李承休指指李泌,说道:“小儿常说之语。” 李浚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吃惊的看着他,最后便蹲了下来。 “王忠嗣常说,小先生人小鬼大,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可他却没说过,小先生曾说过这话。” 李泌凑近他耳边,悄声说道:“若是他说了,你是不是就会多捐一些钱给书院啊?” 李浚愣了一下,接着就哭笑不得的说道:“小先生很喜欢钱吗?” “喜欢啊,我太喜欢了。你看,书院还有几间房子,我想开春的时候再招收一些学子。可没钱就没办法,这里是管吃管穿管住的,离了钱什么事也办不成。” 李浚想了想,说道:“从腊月起,我每月捐给书院万钱……” 李承休听的真真的,赶紧摆手说道:“忠王不可,忠王不可……” 李泌则默默地在心里算了算,这些钱占李浚每月收入的几成。 算过后,李泌说道:“我每月送你一套茶具。” 李浚笑了,说道:“就这样说定了。” 然后,他起身对李承休说道:“你位卑不敢忘报国,我身为圣人子嗣,更是不敢忘了。捐这些钱,只是一点心意。还有,我有个不情之请,想……” “想来这里读书是不是?”李泌抢着说道。 他怕这个李浚一时冲动,说出来这里教书的话。毕竟,这人读书过目不忘,吟的一口好诗,经典史集张口就来,有做先生的潜力。 李浚被他打断,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我原本是想……算了,就来此做个学子吧!” 李泌笑了笑,说道:“来此做学子,是要参加入学考试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弟子李浚(继续厚着脸皮求票,先谢过了) 李浚一听考试就说道:“听王忠嗣说,这书院招收学子,只问想不想来此读书,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要考试招收了?” 李泌说道:“你这不是捐钱了吗?所以,给你个特殊待遇。” “这……” “嘿嘿,和你开玩笑的。我若是没记错,你先前是在国子监读书吧?” “我和王忠嗣皆在那处读书。” “那好,我就随便问问你,算不得考试。” “行,你问吧。” 李泌昂首说道:“朕自立太子,遇物则诲之。见其饭,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这话是谁对谁说的?” 李浚笑了笑,心说我家祖上的事情,我能不知道吗? 于是,他接着背道:“上又曰,见其骑马,则曰,汝知其劳逸,不竭其力,则常得乘之矣。这是太宗皇帝对做太子时,高宗皇帝说的话,我……” “背下去。”李泌厉声喝道 “什么?” “背下去。” 李浚不知他是何意,可看他的脸色却很正经,就又说道:“见其乘舟,则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见其息于木下,则曰,木以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好,就背到这里。这是你家的祖训,你能记住,那么恭喜你,入学考试通过了。” 这时候,李浚才顿悟过来,这是一场考试。 “你记住了,这些话你要记在心里,时时琢磨,才能明白你祖上的良苦用心。” 李泌只能说到这里了,能悟出什么来,全靠李浚自己的悟性了。 可李浚此时什么也悟不出来。因为,他活的很累,累的一点其它的想法也没有。 他想来这里读书,也有出来散心的意思。毕竟,王忠嗣每天家也不回,除了应招,其它时候都着魔似的赖在这里,一定有他的道理。 李泌只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悟出什么来。不过,这时候悟不出来是好事。若是悟出来了,反而不好。 “好了,既然你已经是这里的学子,拜师吧!” 李泌说完,便站直了身子。 旁边的吴道子和李承休一听吓坏了。他们原本以为李泌只是这么说说而已,然后李浚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便不来,双方都不用过分认真。 至于拜师礼,那就更不必了。毕竟,这里不是国子监,李浚也不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 哪曾想,李泌玩真的。 李浚倒也没太在意。毕竟他知道,求学拜师,天经地义。不论身份,师者为尊。 可他不想就这样轻易拜师。那样,就显得自己太没身价了。 “拜师容易,既然小先生考了我,我也要考考小先生。”李浚说道。 “你来真的?”李泌说道。 李浚点点头。 李泌看着他,也点了点头。 若是考那些之乎者也,那是拜托了。李泌在心里说道。 刚才考李浚的那些话,就是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现在,李泌需要李泌帮自己一次。 “这里既然是书院,就是授学的地方。请问小先生,这授学当从哪里入手。” “从启蒙始。”这个倒是不难。 “如何育人?”李浚又问道。 李泌不想让他这样一直问下去。毕竟,自己的古学底子不太厚实。 古学底子不厚实,那就要发挥自己的长项了。 李泌想了想,便说道:“书院育人,从六个地方着手。” 说着,李泌还比划了一个六的手势。 问题是,这手势没人懂,三人就都看着他。 “这个,六六六,不错的意思。” 几人还是不太明白,李泌也不解释了,继续说道:“其一为家。这里的学子有一半无家,书院就是他们的家。 这里有和阿娘阿耶一样的人,也有兄长姊妹一样的人。重要的是,这里的人亲如一家。如此,可承继家风家学,建立青上学派。” 李浚点了点头。 “其二为书院。也就是书院能教给他们什么,他们在书院能学到什么?你都看到了,书院很好。我阿耶,还有老先生,摩诘先生,女先生,还有授他们武学的裴将军,最重要的是,还有……算了,我不算什么。” 李浚等人都笑了。 “其三为学子本人。好学可贵,可悟性也很重要,可有些人就悟性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李泌是盯着李浚的。 “其四为何事?”李浚问道。 “其四为书卷。你看那边,那是我阿耶的藏书屋啊!我阿娘曾说过,家有藏书万卷,便算不得穷。” 这不用多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书卷的重要。之所以有望族,之所以有读书世家,就是因为他们家中有书,便有了学问,有了治国理政的本事,也就有了显赫的地位。 “其五为同窗。所谓近赤者朱,近墨者黑。身边皆君子,就是小人表面上也要做个君子。学子们平时亲如一家,互相关爱,相互励学。如此,才有良善之风,好学之风,正气之风。” 李浚点点头,心说我那些阿兄阿弟,整日盯着太子之位,犹如群狼一般,可是一点兄弟情义也不讲的。 “其六,这其六吗?就是说的那些偶尔发生的事情对学子们的影响。就好比今日,忠王来此求学,势必在那些学子心里留下忠王好学、不耻下问的印象。 他们以后必然也会以忠王为榜样,勤学不倦,成就大才。” 话说到这里,李浚就是再没悟性也明白,李泌话里有话的捧了他,也断了他回头的路。 没什么可说的了,拜师吧! 李承修和吴道子都说着“意思意思便可,不可真的下拜------” 李浚也觉得这七岁童儿虽是说的头头是道,可他毕竟太小,比自己的那几个阿弟还小。自己跪他,传出去有失体统。 所以,他一撩下摆,只是作势要跪下来。 李承修和吴道子一边一个,看到李浚身子低了下来,就想着此时赶紧把他拉起来。这样,也就算是行了拜师礼了。 哪知李泌突然说道:“这仪式感也很重要,这拜师的心诚不诚,可就看这一跪了。” 李承修和吴道子一听,就放开了拉着李浚衣袖的手。结果,李浚便实实在在的跪在了地上。 跪下后,李浚一想已是跪了,就不差磕头了。 于是,“砰砰砰”三个头磕过后,他抬头看着李泌,说道:“弟子李浚,叩拜先生。” 第一百一十七章大唐的安宁 李泌看着他,心说整来整去的,到底是整反了。 正常礼节是先说拜师的话,再磕头。这个李浚磕了头再说,就显得这拜师礼有些不伦不类的。 不过,这时候没人计较这事。毕竟李泌和李浚都不算正常人。 吴道子给李浚贺喜后,在心里想着,这李浚怕是要------ 这以后的事他不敢想了。凭他对李泌的了解,这李浚要是做了李泌的弟子,今后必然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李浚是皇子,这皇子出人头地------ 再看看李泌,只是笑吟吟的站在那里,并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吴道子又拿不准了。 忠王李浚,成了书院的学子,也成了李泌的弟子。 李浚离开的时候,李泌只送到门口处,并没有出去。可苏焕他们告诉他,整个里坊里都有忠王的侍卫在巡游。 李泌笑了笑,心说一个亲王出来,怎么可能只带一名侍卫。那一定是吴道子告诉忠王,书院不喜欢有士卒站在门口,所以李浚只留了一名侍卫在那里。 若是他以后来这里上学怎么办?每日带着上百骑马的侍卫进出里坊,可就是扰民了。 算了,反正已经跟他说了,只要进了书院,就没有忠王,只有李浚。若是他再摆谱,那是他自己的事,书院可以把他拒之于门外。 虽是这么想,李泌还是嘱咐苏焕等人,若是李浚来此上学,玩笑千万不可开的太大。 现在,该去看看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阿姊了。 李泌一直觉得武明娘心里的疙瘩没有解开。这个疙瘩不解开,武明娘自己就活的不舒服不说,还会把这里毁了。 果然,李泌一靠近那处偏院,就听到了剑刃划过空气的飒飒风声。 还说自己没练过,裴旻的剑法,怕是你都学的差不多了吧? 这么想着,李泌便站在门外大声喊着“阿姊、阿姊------” 舞剑的声音消失了,武明娘开门走了出来。 李泌直说道:“书院新收了一名学子,叫李浚,是圣人的儿子。” 武明娘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知道。” “若是他死在这里,或者是死在来这里的路上,这里会玉石俱焚。” “我知道。” “知道便好。还有,裴旻教你剑法,是看中你适合练剑,想要你把他的剑法传承下去,而不是杀人。” “裴旻教你刀法,难道也是为了让你把他的刀法传承下去吗?” “是的。他知道李嗣业学刀法,是为了将来上战场。可上战场就有被人杀死的可能,裴旻可能是觉得我一辈子也不会上战场吧。” “你会上战场吗?” “不知道,将来的事情谁会说的清楚呢。现在,我只想这里的人都平平安安的。” “阿弟,我知道了。” 李泌笑了,说道:“那李浚的手长的白白嫩嫩的,打起来一定很过瘾。” 武明娘也笑了,说道:“我该准备一根粗一些的教鞭。” “阿姊不用准备了,阿耶那根竹条就很好用------” 从武明娘那里出来后,李泌直接去了阿娘那里。见到阿娘后,李泌一头扎进她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不放。 周氏拍了拍他的后背,怜爱的说道:“吾儿今日怎么了?收了忠王这样的学子难道还不高兴吗?” “阿娘,没有忠王,只有李浚。” “哦,我忘了书院的规矩了,这里没有官员,只有学子。” 李泌说道:“阿娘,你累吗?” 周氏又轻轻拍了他几下,然后仰头说道:“阿娘累啊!可今日听到你在藏书屋说的那些话,阿娘就不觉得累了。” “阿娘,原本我可以让你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可现在却拖累你跟着受累。泌儿心里着实不忍心。” “吾儿这样说就不对了。阿娘不想过那种日子,自家做的衣服穿得舒心,自家做的饭食吃的暖心,平日里有阿奴帮我就行了。” “阿娘!” 李泌真的就想这样趴在周氏怀里一辈子睡过去。管他什么玄宗,管他什么李浚,管他什么安禄山,都与他无关。他累了,真的累了。 “泌儿啊,累了就在为娘这里睡一会吧!” 周氏说着,轻轻拍着李泌的后背,嘴里还哼着一只呢喃难懂的曲子。 李泌听着这曲子,还真的睡着了。 偏院里,武明娘依然在练剑。城外的演武场上,李嗣业双手握着一把陌刀,满脸杀气的看着对面的王忠嗣。 藏书屋里,李承修翻看着那本《开元记事》,想着是不是听从李泌的话,继续把这本书写下去。而老先生和王维则煮了茶,遥望着终南山的方向,一脸神往的样子。 颜真卿和许远趁着书院放冬假,便一起出门远游。说是远游其实也就是离开长安几百里远的地方。 在这里,他们看到了一座座石碑,两人便在冰天雪地里临摹着上面的字体。 而书院那间温暖的小屋里,李泌则睡得正香甜。 长安城外,南山下的一处宅院里,贺生站在父亲面前,一五一十的说着最近城里发生的事情。 当贺知章听到李泌收了忠王为弟子时,贺知章的手抖了一下。 “父亲大人,前些日子李泌不知为何陷入精盐一事,是父亲大人派人------才将此事消弭。这次他与忠王结交,不知又是为何。” 贺知章没有说话,只是隔窗看着外面。 他在心里想着,李泌将来必为卿相,这一点他是绝对不会看错的。可此子才七岁,就如此招摇,还将忠王收为弟子,势必引来祸事。不过,好在忠王不会去那里读书了。 “父亲大人,王皇后一事,不过才过去三四年,武惠妃正是得宠。而精盐一事又与御史中丞李林甫有关,李泌做的这些事,件件都是危机四伏。若是没有父亲大人为他修补漏洞,此子恐怕------” 贺知章收回目光,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微笑着说道:“吾儿,长安城此时平静否?” 贺生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就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贺知章又说道:“不知吾儿听到没有,外面已是没了风声,此时正是长安城风平浪静之时。” 贺生笑了笑,说道:“此时长安城风平浪静,全承父亲大人之力。” “可我想要的是大唐的万年安宁啊!” 说完,贺知章脸上突然现出忧虑之色。 第一百一十八章只知小节而不知大义 这日一大早,开启坊门的鼓声还没消停,吴道子那个弟子就来了。 李泌敞开大门后看着他,说道:“你该前些日子就来的,不过,也无所谓,书院反正还没有开学。” 那人站的离李泌很近,低头说道:“恩师说,你这里管饭。” 李泌点点头,说道:“还管住管穿,每月还有三十文的助学钱。” “我不住这里,饭食可带回家吗?” 李泌一听这话,就觉得这人有意思的很。带饭回家,这里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此事。 李泌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仔细看了看他,看到他穿的十分单薄,竟是有些瑟瑟发抖。 于是,他便说道:“吴道子让你到我这里来,该不是他不想管你了吧?” 这人回道:“非也,恩师对我很好。” 看到李泌在端详他的穿着,他还整了整衣衫。 “你欠吴道子的束脩?” “恩师已经不收我们这些弟子的束脩了。” “明白了,你家境不好,人又倔强,吴道子就把你打发到我这里来了。” “非也,并非是恩师打发我来的,是我自家求他,要来这里的。” “哦,背叛师门。好像我这里也不喜欢这样的人呢。” “恩师说,我该来这里,就是不求他,他也要让我来。” 李泌瞅瞅这个有些怪的家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拜手说道:“在下杨绾。” 李泌愣了一下,接着问出了那个永远也不会变的第二个问题。 “你愿意来书院读书吗?” “我愿意。” 说完,杨绾便跪了下来…… 收了一个犟货做弟子。 李泌在心里想着。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何要带饭回家了吧?” “家中有老母,我不忍吃独食。” “好,你可以带饭回家吃。还有,书院阿奴那里常常需要人帮忙,若是你闲下来的时候,可去帮帮她。书院一直想找一个人帮她,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你去,她定然愿意。” “是,我听小先生的。” “对了,书院帮工是有工钱的,每次不多,只有一文钱。我们把这叫做勤工俭学。” “勤工俭学?” “对,此时放冬假,书院里正需要人做事,你去找找大先生等人,看看他们需要你做什么。” 杨绾一听大喜,问清楚李承休等人在哪里后,便急忙忙的去了。 杨绾至孝,又不肯接受别人的资助,故而日子过的十分艰难。他虽是好学,可书画一道,若想到达吴道子这种地步,不仅仅是靠画的好就行的。 估计是吴道子可怜他,让他来的这里。他说是自己要来,无非是给自己保持一点尊严而已。 李泌想着他只要用心读书,倒是说不定比作画的前途要好一些。 看到书院大门还开着,李泌便把大门关上了。 可他刚刚离开门洞,就听到大门又被拍响了。李泌走过去踮起脚尖将门栓拉开,打开门后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外面。 李泌瞅着他有点眼熟,那人却越过李泌,朝里面看着。 “瞅什么呢?没看见我站在这里吗?” “小童,你家大人在哪里?” 这人一说话,李泌顿时想起这人是谁了。于是,他脸色一变,说了句“我就是我家大人”,然后就将大门关上了。 这书院对那个遣唐使来说,是绝对的禁区。 那人又在外面敲门,被来到院子里的李承休听到了。 “泌儿……” 李泌故意高声喊道:“外面站着的那人,一步也不许他踏进书院。” 李承休与不明白他为何火气这么大,就说道:“他这样一直敲门,也不好吧?” 李泌一听便四处看了看,然后便喊着“李嗣业、李嗣业……” 李嗣业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了,到了李泌面前就问,“小先生喊我何事?” “这外面……” 随即,李泌又指着大门那边接着说道:“有一个我极为讨厌的人,不,是生番。你去把他赶走,最好让他再也不想来这里。” 李嗣业说了声“是”,便向那边跑去…… “外面到底是何人?”李承休问道。 “欺负我们的人。”说着,李泌便走了。 院门外,李嗣业叉腰站在台阶上面,一声也不吭,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人看着。 那人可能是在长安还没有遇到过对他如此凶相的人,倒也没有害怕,还仰脸说道:“那处有一亭,我想近观……” “书院净地,严禁生番进入。” “我不是生番,我乃东瀛遣唐使,我……” “就是生番。” “我受大唐优待,你不可辱我。” “我没辱你,你不是生番还用来我大唐学这学那,就连说话写字也学吗?” 这人愣了,想不出这个大汉是如何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的。 这人知道进去无望,就退到台阶下面,然后对李嗣业说道:“告诉你家主人,我叫吉备真备,我还会来的……” 李嗣业不等他说完,就吼道:“我家小先生不让我等无故打人,你若是再不离开,我就有了打你的理由。” 那人一听,转身就跑了。 李嗣业回到院子里后,找到了李泌,说那人果然是生番,这名字都跟胡人的有些像,叫什么吉不备,不对,不备吉,也不对…… 李泌一听便问道:“是不是叫吉备真备?” “好像是这名。” 李泌一听乐了,心说这人怎么来了?倒是可以让他进来喝杯茶。不过,也仅仅是如此而已。 李嗣业问道:“小先生,你认识那人?” 李泌摇摇头,说道:“若是他再来,给他一杯茶喝。” “在大门外面吗?” “他又不是乞儿。” “我觉得他就是乞儿,是他们那处派到这大唐来的乞儿。” “你要这么说也成。不过,就算他是乞儿,一杯茶总要给他喝的,我书院是讲究礼数的。” “知道了,小先生。” 李嗣业说完,突然想起让自己出去赶走那人的就是李泌。 于是,他便问道:“那人,你不是甚是讨厌吗?” 李泌有些无奈的说道:“若是我给他讲讲何为礼道,何为大义,说不定他们以后也不是那么讨厌。” “他们何以讨厌?” “只知小节而不知大义。” 第一百一十九章老友贺知章 两人又说了一些遣唐使的事情后,李泌和李嗣业就准备回到后院去。这时,听到院门又被“砰、砰、砰”的敲响了…… 李泌看了看大门那边,没有说话。 李嗣业就想着是不是那个“吉不真”又回来了,就问道:“要备茶吗?” 李泌摇摇头,说道:“听这敲门声不急不缓的,定然不是他。” 李嗣业有些疑惑的过去打开了大门。 大门打开后,进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随着老者身后,又进来一人。 老者后面这人李泌认识,就是买走他最大的那件瓷器的贺生。两人进来后,气定神闲的站在院子里。李嗣业看了那两人一眼,就匆忙去找李承休去了。 李泌走过去,先是行了一礼,然后说道:“不知是两位贵客驾到,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贺生朝他拜手,微微点头。那老者只是点了一下头,然后继续打量着这里。 李泌看到贺生对这老者甚是恭敬,便猜着此人说不定就是贺知章。 “老丈,那边有一间茶室,甚是清净,可否去那里一坐?”李泌恭恭敬敬的说道。 贺知章目光落在他身上,点了一下头。 李泌正待领他们去茶室那里,李承休匆匆走过来了。 “原来是贺监驾到,晚辈失礼了。” “哪里哪里,我等只是路过此地,想起这里已是书院,便想着进来看看。这才冒味打扰,是我等失礼了。”贺知章客气的说道。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便朝着茶室那边走去。 李泌看到贺知章对自己好像并不感冒,就朝着李嗣业招招手,准备去后院。 “那位就是神童李泌吧?”贺知章突然停下来问道。 李承休也停了下来,说道:“正是我家三郎。” 贺知章转头又说道:“哦,确实有些清奇。燕国公屡次对我说起过他,今日一见,确实与别的童儿有些不一样。” 其实,贺知章见过李泌,而且不止一次。 李泌听他夸人夸的有点特别,就站着那里没走,只是好奇的看着他。 贺知章却像是随口一说似的,说完,便再也不看李泌了,随着李承休去了茶室。 贺生却没跟过去,而是走到了李泌面前,说道:“你这书院到底是开成了。” 李泌笑着说道:“这里也有你的功劳啊!一万钱,买一件比我还高的瓷瓶,大气!” 贺生却摇头说道:“并非我大气,实乃我父非要如此。” 李泌看了茶室那边一眼,说道:“这么说,是你父有意帮我了?” 贺生再次摇头,说道:“他心地良善,谁也肯帮。” 李泌觉得这父子二人今天来这里,不像是顺路,倒是像专门来这里的。 “我可是会背他许多诗的。”李泌笑着说道。 贺生笑着说道:“你是神童,都说你过目不忘,自然能记住我父写的诗。” 李泌真想把“少小离家老大归”的诗句说出来,不过,看在贺知章帮过自己的份上,就没有说出来。 “你和你父不是路过这里的吧?” “你想到了。” “想到又能怎样?你定然不肯把来此做什么告诉我。” “忠王,是不会来此读书的。” “就这事?” 贺生点了点头。 “不来就不来吧,该教给他的,我已经教给他了。” 李泌也想到李浚大约不会真的来此读书。所以,听到这话并不感到意外。 贺生突然伏身盯着他说道:“你押忠王?” 李泌一愣,说道:“押忠王?” 贺生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看着他冷峻的眼神,李泌这时候才顿过来,自己收忠王为弟子有多么的不合适。无意之中,自己已经卷入立嗣的漩涡里了。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这他么的不是在找死吗?自己怎么把这宫斗一事忘了。 虽是这么想的,李泌瞬间就换了一副无辜的样子,说道:“我不好赌,何来押忠王一说?难道,忠王设了什么赌局吗?” “不好赌,是吗?”贺生冷冷地说道。 看他意思,他已经知道斗鸡场的事情了。 李泌眼一瞪说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生依然盯着他,说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泌的声音大了起来,“你和一个七岁童儿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贺生瞬间愣了,心说是不是自己父亲判断错了,这个李泌确实只有七岁啊! 七岁的童儿,参与到储嗣之争中,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直起身子,看了茶室那边一眼。 李泌明白了,他这些话,是贺知章让他说的。 只看了一眼,贺生就赶紧转过头来,说道:“我听说,那个六郎的尸身在龙首渠下游浮了出来,整个脸都泡烂了。衙门的人说,估计是马车滑进渠水中,他便掉进了水里……” 李泌脸一扬说道:“我不认识那人。” 贺生笑了一下,说道:“一场赌局,让他输了整整五万钱。” “估计他是没脸活着了吧。” “我想也是。” 说到这里,两个人突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像刚才剑拔弩张的那两个人不是他们。 一直站在不远处看向他们的李嗣业,此时见到这两人已是这般样子,便悄悄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说的最多的就是贺知章的诗。 李泌对贺知章那首“回乡偶遇”最是喜欢,可此时贺知章还没有回乡,也就不能多说什么了。等说到“春风剪刀”的时候,两人已是说的十分投机了。 “李泌,你我以兄弟之称怎么样?” “行啊,贺兄。” 又过了一些时候,茶室那边贺知章和李承修出来了。看他们的样子,两人谈的也不错,一直是有说有笑的。 贺生和李泌走过去后,贺知章看了贺生一眼,贺生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贺知章蹲了下来,摸着李泌的脑袋说道:“燕国公赋棋,自认输给你了,还认你做小友。燕国公对老夫有知遇之恩,不知老夫能不能与你为友?” 李泌伸手摸了摸他花白的长须,脆生生的说道:“老丈这般老了,就做我的老友可好?” 贺知章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李泌无反骨 贺氏父子要走了,李泌十分少见的让阿奴拿了一套茶具送给他们。在阿奴有些疑惑、也有些不舍的的眼光里,贺生接过茶具,谢了李泌后就走了。 李泌和父亲将他们送出书院,直到马车拐过街角后,两人才回到院子里。 进到院子里后,两人几乎是同时问道:“他与你说什么了?” 接着,两人一愣,都笑了起来。 笑过后,李泌说道:“阿耶,我与那贺生已经以兄弟相称了。” 李承休一听就作势要打他,喊着“我与他有同年之谊,视同兄弟,你与他兄弟相称,视我为什么……” 李泌笑着躲开了,又说道:“非我要求,是他自家认的我,我怎么好拒绝?” 李承休无奈的摇摇头,收手说道:“那贺监只问了我一些书院日常之事,我便与他详细说了说,看他的样子,似乎颇为赞许。” 李泌也说道:“贺生对这里也很满意。不过,阿耶,这贺监到底是做什么的?听贺生说话的口气,这贺监好像不简单啊!” 李承修说道:“何止不简单。别看他此时任的都是闲职,可若是想见圣人,却是容易的很。” “哦,这么说,他是圣人身边的人了?” “嗯,一月之中,总能见到圣人几次的。” 李泌想着贺生说的六郎落水一事,觉得怕是不那么简单。可自己再要追问他,怕就是无事找事了。 不过,贺知章与燕国公交好,现在他儿子与自己已是兄弟相称,又和自己做了朋友,即使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也不至于对自己不利吧? 父子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然后李承休去了藏书屋,李泌则去了后院。 此时不紧不慢的走在大街上的那辆马车上,贺生已经把他和李泌说的什么,特别是李泌是怎么回答的,一五一十的和他父亲说了一遍。 贺知章听完后,说道:“虽是已经将精盐一事掐断,可那后面的人,毕竟还没有找出来。此事虽是已经了结,还要多加注意才是。” 贺生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还有,我问过李承休,他好像对这件事情并不知情,看来此事确实是李泌无意中卷入的。这后面的事情,怕是他也没有料到。 不过,我这位小友却是机灵的很,利用此事狠狠地赚了一笔,倒是让老夫原先小看了他。” “父亲大人,此子善会弄钱,你忘了他拍卖瓷器一事了吗?” “我怎会忘了?那件事倒是新鲜的很啊!” 贺生看到他一脸和悦之色,就悄声问道:“下面,是不是……” 贺知章面色一沉,摆手说道:“我摸了他的后脑勺,那里并没有生着反骨。不过,告诉他们,不可松懈半分。” 贺生低声答了一声“是”后,便靠在车厢一角不做声了。 贺知章父子来书院这一天,是腊月二十八。这一天,燕国公张说再一次拜相,再一次成了大唐玄宗朝的首席宰相。 可这位再一次坐上宰相位置的老人,正月初五第一次上朝,便以身体不支为由,力辞宰相一职。 玄宗当场不准,但准许他不必每日进宫听宣。李泌去他府上玩耍的时候,便听到了此事。 “做宰相不好吗?”李泌咬着一只烤梨问道。 “哎,慢些吃,这汁水都落在新衣上了。” 张说探着身子,拿一块丝绢给李泌擦着嘴角和胸襟。 擦过后,张说靠在卧榻上,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道:“又长了一岁了。” 李泌吃完那只烤梨,擦过手后又说道:“做宰相不好吗?” “上承天子,下启黎民百姓,中间还要调和百官,已是很难。这次又牵扯到圣人做太子时,府上的旧人,那就是难上加难啊!” “你就是年纪大些了,若是你现在是不惑之年,也不难。” 张说笑了笑,说道:“王毛仲,你该听说过吧?” 张说一提这人,李泌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李泌一笑,张说也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也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王毛仲是管着养马的。所以,在李泌讲的那个西天降魔记里,这养马的就叫做“弼马温”。张说曾听李泌讲过弼马温的故事,所以也就想到了此事。 不过,王毛仲这个弼马温就厉害了。大唐所有军马,都归他管。 大唐现在有多少军马?已是到了四十三万匹。 谁的功劳?弼马温王毛仲。 大唐军马从开元初年的二十四万匹,到了现在的四十三万匹,翻了将近一番,说明王毛仲是个合格的弼马温。 此时,王毛仲除了本身实职“检校内外闲厩兼知监牧使”外,还被玄宗加封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 这个开府仪同三司,是文散官一级,是大唐所有官员梦寐以求的追求。 玄宗继位以来,只有四个人获得此头衔。一个是王皇后的父亲,还有两位载入史册的宰相,姚崇和宋璟,最后一个就是这王毛仲。 第一位得此高位,原因就不用多说了,那是玄宗的泰山大人,得此高位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另两位宰相是开元盛世的功臣,可以说没他两个,这开元盛世就算不上盛世。所以他们得此高位,别人也没意见。 这其中最让人不解的就是这王毛仲。他有何特殊功劳,也能得此高位? 答案是,因为他是养马的,自然和马有关。王毛仲不但会养马,更会用马取悦玄宗。 玄宗封禅泰山,为了展示帝国的军事实力,威慑四夷,命王毛仲精选数万匹良马。要求每队为一色,看上去如云锦一般。 王毛仲不负厚望,把这件事办的妥妥的,很是让玄宗炫耀了一把。所以,泰山封禅回来后,王毛仲就位列一品了。 早在这之前,王毛仲还是辅国大将军,禁军左武卫大将军,封爵霍国公,实封五百户。 按说王毛仲该心满意足,挺胸抬头了吧? 事实并非如此,他更是自卑了。自卑的同时,也更加骄横了。 处在这样的矛盾心理之下,王毛仲可就有点心理扭曲了。 霍国公王毛仲竟然自卑了,说出来有人信吗? 有,张说就信。 王毛仲越来越豪横有人看见了吗? 朝中所有人,包括玄宗都看见了。 “王毛仲是家奴出身,且在圣人诛杀韦后之时做了逃兵,故而心里戚戚然的,总是害怕玄宗找他算账。所以,他在铲除太平公主一党时甚是出力,这才有了后面的富贵。可圣人待他越厚,他便越是心中不安。”张说说道。 “这王毛仲鬼的很啊!他越是这样,玄宗便越会恩宠他。”李泌笑着说道。 “小友说的不错。从古至今,老夫还没听说过一个国夫人的封号两人同享,本朝这算是开了先例了。” 张说说的这事李泌知道。王毛仲的正室夫人被封为霍国夫人后,玄宗又赐给他一个小妾。这样,王毛仲就不知道该把这小妾放在什么位置上了。 最后,玄宗为他着想,便让这二位夫人共享一个封号。这样,王毛仲带着夫人每次进宫觐见,就能得两份赏赐。 别的国公夫人只能得一份,王毛仲家却能得两份。其她的国公夫人们见了,除了窃窃私笑之外,却从不多说什么。因为,她们可不想皇帝给自家糟老头子再赐一个小妖精来,与她们分享封号。 第一百二十一章弼马温 “一个王毛仲,就把你逼的要辞职吗?总不会还有别的事吧?” 李泌心里想着,张说好歹也是生死关过了一回的,怎么还会怕一个王毛仲? “还有高力士一事。” 张说话音刚落,李泌就有些吃惊的看着他。 高力士,李泌想起那个在宫中见过的人。这人还牵过自己的手,把自己领到了玄宗面前。 员俶说,他只要听到那人说话,心里便慌得很。 李泌皱眉说道:“高力士也自卑了?不能吧?” 张说呵呵一乐,说道:“他何来的自卑一说,他活的滋润的很呐。” 李泌想不出一个太监的日子有什么滋润的。于是,他又问道:“若是我记得不错,这二人都是圣人做太子前的家奴吧?” 张说点了点头。 “这算是圣人家里面的事情,怎么让你来处理?难道,这圣人内事不决问宰相,外事不决呢?问家奴?” 张说松弛的眼皮跳了一下,他看着李泌,然后示意李泌坐的近一些。 “小友啊,你先前问我做宰相难不难,现在我告诉你,也难也不难。” “难在哪里?不难又怎讲?” “要说难,就难在宫里那些事儿清官难断,却又扰乱朝堂。说不难呢,只做个好好菩萨便好。天下事,自有愿意做事的去管。” “明白了,尸位素餐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张说哈哈笑了起来。 李泌又问道:“说了这一会了,你还没说王毛仲到底是何事,高力士又是何事?” 张说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想知道呢,故而没多说。” 李泌一乐,说道:“我却是很想知道的。” 张说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才说道:“最初是这两个奴才怼起来了,谁也不退让,弄得圣人心烦的很,故而找我想个办法……” 李泌一听是这事就笑了。心说这两位都是家奴出身,算的上是同根生,这相煎也太急了点。 张说道:“这王毛仲自持得宠,根本不把宦官看在眼里,动辄对他们呼来喝去,好像他是他们的主人……” 王毛仲这就过分了啊,怎么能看不起残疾人呢? “那高力士整日就在圣人身边,那容得他如此骄横,就时常在圣人耳边说些对他不利的话。这王毛仲也是倒霉,前些日子便被高力士抓了个过失……” 张说告诉李泌,王毛仲家里又生了一个男孩。这是喜事,玄宗便派了高力士去颁布旨意,授予这个没满月的孩子五品官。由此可见,这王毛仲有多得宠吧。 可高力士办完差事回到宫中后,对玄宗说,王毛仲对他说,“此子不应是三品吗?” 王毛仲这样说,这件事就大了。三品,若是张说没有燕国公的爵位,就是位居宰相一职,也不过是三品官。这王毛仲显然已经没点数了,把朝廷的官职当成自家的囊中物,想怎样就怎样,这明显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难看。 果然,高力士回宫后添油加醋的这么一说,玄宗便恼了。他守着高力士便骂王毛仲不知好歹,还把王毛仲的陈年旧账翻了出来。 说他早在诛杀韦后一事时,便是胆小如鼠,逃的不见踪影,自家都没有嫌弃他,还给了他偌大的富贵。没想到,这个家奴竟是得寸进尺,如此的不要脸面等等。 总之,把王毛仲从做家奴开始,直到现在骂了个遍。 可骂过后,玄宗冷静了下来,觉他得这件事没法验证真假。毕竟,这只是高力士的一面之词。 所以,玄宗把此事交给张说,让他想个办法。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那个王毛仲好死不死的自己又送上门去,对玄宗说,自己想要做兵部尚书一职。 玄宗一听这话就恼了,觉得那个三品婴儿的事估计也是真的,就让张说查查王毛仲,看他还有什么事不对头。 不过,玄宗嘱咐他,行事要慎密一些,千万不要被王毛仲察觉了。 “王毛仲掌管北门禁军,若是你惹毛了他,说不定他会铤而走险。” “我知道。” “你这是出力不讨好,圣人有让你发挥最后一点余热的意思,也有让你做烂事的意思。” “我知道。” “故而你力辞宰相一职。” “老夫老矣,不想再管这些是是非非了。” 李泌又说道:“若是王毛仲想诛杀高力士等人呢?” 张说听了这话并不吃惊,他早已想到此事了。 李泌看他默不作声,就又道:“若是只诛杀高力士还好,就怕他杀的性起,把……” 张说一伸手便堵在了李泌嘴上,悄声说道:“不可再说下去。” 李泌点点头,等张说的手放下来,便笑着说道:“哈哈,你也想到了。” 张说嘟囔着,“傻子也能想到。” “咱二人都是傻子吗?”李泌装作不高兴的说道。 张说一愣,便笑了起来…… 任由王毛仲这么豪横下去,这个心理有些变态的家伙必然会走火入魔,做出一些傻事来。对此,李泌一定确定以及肯定的相信。 人人都怕惯着,惯久了,这人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所以,想毁掉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处处打击他,只要先把他捧成神,然后再撒手就行,这就叫做捧杀。 现在,捧着王毛仲的这只手要收回来了。王毛仲若是想自救,必然会利用手里一切可用的东西。 李泌问道:“王毛仲与宫中何人交好?” 张说说道:“倒是没有听说他和谁交往过密。不过,他的几个儿子与皇子们多有来往,也是圣人准许的。” 李泌觉得吧,这弼马温若是为了自保造反,也就是杀了高力士和玄宗,然后再立一位皇子而已。 称帝这种事情,这货压根就不敢想。 大唐盛世,天下归心,甚至一些外族人也以大唐人自居。至于武后称帝,人家毕竟是李家的媳妇,说到底还是自家人。 你王毛仲称帝,怕是活不过半个时辰。搞一场兵变,给大唐换个李姓皇帝倒是可能性非常大。 “你不管了?”李泌突然问道。 “不管了,也管不了。” 张说不像是说气话。 “王毛仲若是带领禁军闹事呢?” “那里,乱一阵子而已。” 说着,张说指指皇宫的方向。 李泌突然觉得这人很可笑,都要换皇帝了,他竟然也不着急。 张说还真的不着急。这大唐自打开国后,从倒霉太子李建成开始,就没有一次是顺顺当当太子继位的。所以,不但是张说,就是别人也早就不奇怪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只要王毛仲不滥杀无辜,估计换个皇帝也就那样了。 “难道圣人就没有想到这些吗?”李泌问道。 “圣人就是因为想到了,才命我悄悄查他。”张说回道。 “圣人倒是会找人,这事该是御史台那些人的事情吧?” “圣人怕事不密,激起事端。” “所以,你力辞宰相一职,也是做给别人看的了?” 听李泌这么说,张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泌又说道:“这王毛仲所有官职里,只有知牧监使一职他是做的最为出色。” 张说哼了一声,说道:“小友,你那故事里是怎么说的?弼马温再有本事,也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第一百二十二章一只猴儿 李泌知道张说的能力,他可是在帝国政坛上叱咤风云多年,又遭受过生死变故的人。所以,他的神经和修为都比一般高官都要强许多。 王毛仲,只要没有玄宗给他撑腰,只要不在张说搞他之前发动兵变,十个王毛仲也不是他的对手。 李泌断定,正如张说刚才说的那样,弼马温王毛仲再有本事,也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想到这里,李泌一脸兴奋的问道:“老友,你打算如何下手?” “禁军将领中,葛福顺、李守德、唐地文、王景耀、高广济等,都是当初跟着圣人铲除太平一党的亲随。也因为此缘故,此时和王毛仲走的很近。所以,就要先从这些人下手。” “除其党羽?” “对,如剥笋一般。” “那个王毛仲呢?圣人是不是要……”李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若是老夫猜的不错,等着他的就是流放三千里,然后,这路上……” 看来,玄宗那个先流放,再把人在路上杀了的腹黑操作,已经是朝野上下人人尽知了。 李泌叹了一口气,说道:“王毛仲会养马啊!” 张说凛然说道:“此不足以免死。” 李泌又说道:“可我想让他为大唐养马啊!” 张说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你这是何意?” 李泌朝前凑了凑,说道:“战马,我大唐将士无往不胜之仰仗也。无马,便无胜,大唐也就没有安宁。” 张说点点头,说道:“老夫知道。” 李泌又说道:“老友,王毛仲做不做起兵造反的事,全在你和圣人的一念之间。你等逼他一步,他则铤而走险,你等拉他一把,则大唐多一些战马。” 张说捋了一把胡须,道:“你以为老夫不知道这些吗?可圣人……” “圣人之圣,在于胸怀若谷,怀恩天下。与一个家奴闹翻,实在是有失圣人尊严。他也不想想,这家奴今日变得如此豪横,都是他的原因,过错在他身上。” “话虽是这样说,可覆水难收,王毛仲如何会舍了眼前的富贵荣华,安心做那弼马温?” 李泌瞅了瞅他,突然问道:“那我问问你,你真的想做这个宰相吗?” 张说愣了一下,随后便笑了。一个临时宰相,做不做的又何妨? 要想让王毛仲安心养马,就必须让他看透世事。要想让他看透世事,就要让他知道,所有富贵荣华不过都是过眼云烟。 当然,王毛仲是掌握禁军,并有死忠党羽的人,让他也像张说那样摸一次阎王爷鼻子,便知道生死富贵不过是身外之物的办法显然不合适,反而容易激起那些禁军将领的反心。若是那样,这宫里宫外就要乱一阵子。 张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显然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让那个不知死活的王毛仲改变心态。 李泌与他是侧身而坐的,看到他的样子便朝他那边凑了凑,然后把身子贴了过去…… 李泌附耳说道:“你只要和圣人这么说……” 李泌说完后,张说一脸不相信的看着他。心说这是七岁、不,八岁童儿能想出来的事情吗?要不是他知道此事在这之前他和谁也没说过,第一次便告诉了这个七岁童儿,张说会以为李泌身后暗藏着一帮党羽。 李泌又鼓励他道:“你先试试,若是不行,那就是王毛仲该死了,谁也救不了他。” 试试就试试,第二天一大早,张说就去了宫里和玄宗下棋。 两人在棋盘上纵横辟阖的时候,张说看到高力士不在跟前,就闲聊般的把李泌那些话说了出来。 最后,张说说道:“大唐将士之所以能够纵横天下,实乃因为圣人德行天下,四夷臣服,大唐将士所到之处,无不纷纷降服。” 玄宗棋盘上占了优势,听了这话后心里也舒服,就笑着说道:“我大唐铁蹄之下,断无异心。” 也就是此时玄宗心情好,这才话里有话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张说说了句“圣人英明”,然后就说道:“这铁蹄,可是要弼马温……” “弼马温?”玄宗愣了。 张说知道自己说秃噜嘴了,就对玄宗说,坊间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是有一只猴子上了天界,给玉皇大帝养马,玉皇大帝就封他为弼马温。 玄宗一听就笑了,说是此故事听着倒是有趣的很。 张说便趁机说道:“一只猴儿,就是做了官儿,也还是只猴儿,做不成大事。” 玄宗知道他话里有话,就随口说道:“不知这天界的弼马温是几品啊?” “据说,是七品……” 玄宗一听,就笑了起来。 笑过后,他说道:“一只猴儿,七品足矣。” 张说何等聪明,一听这话就知道,玄宗同意了他刚才说的那个计策。 能不动刀兵便不动刀兵,谁愿意整日杀来杀去的,闹得里外不得安宁?不过,张说也明白,若是此计不成,怕是玄宗就要大开杀戒了。 第二日,玄宗下旨,霍国公王毛仲带夫人进宫觐见。 王毛仲接到旨意后,心里甚是高兴。 说实话,王毛仲虽是贵为二品大员,可心里还是家奴的心态。他之所以得陇望蜀,就是因为高力士看不起他。 无论他是多大的官,有什么样的身份地位,高力士依然看不起他。 这就很让人不爽了。你高力士是一个缺了男人重要部件的人,何以如此傲气?想当初你流落街头的时候,不是当时做临淄王的圣人收留你,你早就喂了野狗了。 王毛仲可以容忍任何人看不起他,却唯独不能容忍一个太监看不起他。 可偏偏这个太监整日在玄宗身边,受宠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他。而且,更气人的是,这个太监在长安城里也有大宅子,也娶了一位美娇娘。听说还是一位官家的女子,你说气人不气人? 王毛仲真的想杀了他。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都想杀了他。 带着这种复杂心理,王毛仲带着两位夫人,还有那个五品婴儿进宫了。与此同时,他家中四位已经成年的儿子,也接到了几位皇子的邀请,去城外狩猎。 也就在这一天,裴旻约了葛福顺等一干禁军大佬,去了城外的演武场,说是比试过箭法后,宣教坊那处勾栏里,吃喝玩乐他全包了。 而这一切,不过都是李泌给张说定下的那个计策里的一部分。 第一百二十三章诛心计 王毛仲带着两位夫人,还有那个已经有了五品散官品秩的婴儿,一路浩浩荡荡的进到宫中。 见了玄宗后,王毛仲左右看了看,没看见那个该死的高力士,就有点诧异的看着玄宗。 玄宗倒也爽快,说道:“知道你二人有隙,故没让他在此。” 王毛仲感激莫名,心说这圣人心里还是向着自己的,知道自己与不想看见高力士,没让那个该死的家伙守在这里。 玄宗先是看了那个婴儿,看了许久后,才抬头说道:“只看他这模样,这五品是小了些。四品,不,三品……似也低了些。” 王毛仲初一听,心里大喜,可随后就有些纳闷了。 三品也低了,难道圣人要给这襁褓中的婴儿一个二品官嘛?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玄宗又说道:“二品似也不足以显其尊贵……” 王毛仲顿时就有些抓狂了。他怔怔的站在那里,傻呆呆的看着那两位霍国夫人一脸狂喜的样子。 “一品,一品怎么样,比毛仲高一些……” 玄宗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在与他商量一般。 王毛仲虽是狂妄,可他心里也不是一点数也没有。他知道,玄宗这些话不是什么好话。王毛仲在谁面前也很狂妄,可他不是没数的人,在玄宗面前,他永远也觉得自己是个家奴。 这会,他觉得自己快要瘫了。而那两位霍国夫人,也听出玄宗这话不对头了,抱着婴儿的那位竟然已是瑟瑟发抖。 “你等都不知道谢恩,看来这一品也不满足啊!毛仲原是我做临淄王时府里的家奴,自然就是自家人。现在我已是贵为九五至尊,你这儿子,我就封他为王吧!”玄宗又说道。 王毛仲此时已经是汗流浃背,站在那里抖成筛子了。 “忠王怎么样?不对,李浚已是封了此王。” 接着,玄宗想了想又说道:“暴戾之王的戾王?还是泯灭之王的泯王?还有,忘恩负义的负王,和不知好歹的歹王,你等选一个吧!” 说完,玄宗便走到矮桌旁坐了下来。 王毛仲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玄宗面前。那两位夫人一看事情不好,也赶紧跪了下来。 王毛仲早已是眼泪鼻涕一大把,把一把漂亮的胡须也弄得脏乎乎的,看上去甚是可怜。 “圣人啊,臣、臣、不,小的知错了……” 说着,王毛仲便是嚎啕大哭起来。 玄宗也不看他,等他哭的差不多了,才问道:“你错在哪里?” 王毛仲摸了一把眼泪,说道:“小的索求无度。” “还有吗?” “与高力士窝里斗,惹得圣人不高兴了……” 王毛仲此时认为,玄宗发怒,肯定与高力士有关。 说不定就是这个该死的又进谗言了。 玄宗哼了一声,说道:“与高力士何干?说你自己的事。” “我自己……” “你知不知道,汝富贵何来?” “皆圣人所赐。” 玄宗吼道:“既然知道,为何还索求无度,你当我这里是你家的仓房吗?想要什么便要什么。” 王毛仲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如空被重锤击打一般。他觉得今日非死在这里不可了,说什么也不会活着出宫了。 至于是被勒死还是被杖杀,此时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最后都是一个死。 两个夫人的哭声越来越大,襁褓里那个婴儿也哭了起来。玄宗听的心烦,便招招手,两个内侍就把她二人拉了出去。 王毛仲一见,心说完了完了,一家子都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此时,张说进来了。 王毛仲一见到他,犹如见到亲爹一样喊道:“张相救我……”话没说完,他就一头栽在那里昏了过去。 他这一昏过去,玄宗和张说都有些无可奈何了。 这还怎么玩下去?玄宗还有一大堆骂他的话没说呢。 “陛下,只看他这个样子,怕是做不成什么大事。” 说着,张说扫了如泥一般摊在地上的王毛仲一眼。 “你那话说的不错,只吓唬了吓唬他,他便是这个样子了。说他生性胆小,倒也不错。”玄宗也摇头说道。 “陛下,臣在那里看到真切,陛下这捧杀之计,使得高明啊!”张说拱手说道。 “是张相这计策出的好,只一味地高举他,便比杀了他还厉害。” 张说心说这么诛心的计策可不是我想出来的。 “陛下,这-------”张说指着王毛仲说道。 “把他弄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说这话的时候,玄宗一眼都没看趴在地上的那人。 王毛仲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他先是定了定神,然后便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他愣了一会,便朝着自己手臂咬了一口------ 疼,看来自己没死。他看了看四周,心里想着这不知是那家的诏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是哪一家都不重要了,反正是进了牢房了。 圣人已是恼成那样,自己就算是还能活着出去,恐怕等着自己的就是发配三千里以外,然后,在某一处地方,就有催命的判官在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他浑身顿时战栗不止------ 就在这时,他看到牢房的门打开了。随着门外那人进来,一只火把也燃了起来------ 接着,他就听有人粗声粗气的问道:“王毛仲,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王毛仲看不清那人是谁,就一手遮着光亮,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又说道:“救你的人。” 王毛仲一听这话,也顾不得看清楚是什么人了,翻身就跪了下来,磕头说道:“若是恩人能救我,毛仲当做牛做马回报也。”说完,他便是磕头不止。 磕着磕着,王毛仲突然听到了几声好似童儿的笑声。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后来这笑声便大了起来。 他仰头看去,看到举着那只火把的大汉旁边,还站着一个三尺童儿。 王毛仲愣了,心说这里是诏狱吗?怎会有一个童儿进来? “王毛仲,这里是御史台的诏狱。圣人说,你不忠,且多有怨望。所以,原本想把你问罪后,当场杖杀。可有人觉得你会养马,还算是有些用处,便求了圣人,将你的命留下了。” 王毛仲一听,顿时哭喊着“圣人开恩、圣人开恩啊------” 等他喊够了,那人又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是何人求了圣人?” 王毛仲看着这个三尺童儿,有些木讷的问道:“何人?是何人救了老夫?” “你记住了,那人叫李泌,是青上书院的先生。” 说完,牢房的门又关闭了。 牢房里又陷入黑暗之中。 良久,只听见暗处里传出一个重重地声音——“李泌。” 第一百二十四章拿把真家伙来 救下王毛仲的确实是李泌。只不过,救人的话是从张说嘴里说出来的。 大唐需要军马,大唐数十万将士需要马。此时的战马,就是大唐的镇国大杀器。玄宗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给了王毛仲一条活路。 只是,这条活路也忒惨了些。王毛仲的爵位和官职全部剥夺,只给他留了一个监牧使的头衔,还是个七品下。 王毛仲在早春的寒气中上路了,他只能带一男一女两个仆从,这还是玄宗开恩,看在他两个老婆和初生的婴儿面子上才准许的。 虽是初春,可城外还是一片冬色。天色尚早,路上也没有多少行人。王毛仲知道不会有人来送他,他的四个成年儿子,已经在他之前被发往帝国的四个偏远地区,做了军曹和参军一类的属吏。 而那座豪宅,从他们离开这里去皇宫起,就再也没有踏进去一步。 王毛仲回看长安,除了有捡了一条命后的庆幸感,还觉得这转眼即逝的富贵,就像是一场好梦一样。 “好在妻儿还在,好在还可以养马------”王毛仲喃喃自语着。 王毛仲在临淄王府做家奴的时候,主要就是养马。后来,因为马养的好,这才入了李隆基的眼,有了后来的福贵。 现在,让他去祁连山下的养马场养马,正是量才而用。 你王毛仲做别的不成啊,德不配位,早晚还会因嫉生事。所以,河西道那处马场,才是你的用武之地。 王毛仲对此感激涕零,下决心一定把这七品的“弼马温”做好。 他已经知道,平日里与他混在一起的那些禁军将领,就在他入宫的那天,从城外演武场直接去了远处州郡,做了那些地方的别驾。 唉!是我连累了他们。正想着呢,就看见一架马车驶了过来。 来的那架马车上,车厢前并排坐着两人。靠近王毛仲站着的那处时,车上一人大声说道:“李泌,你看那边。” 李泌?王毛仲赶紧定睛看去,马车却隆隆驶过,他只看到了一个白衣童儿的身影。 马车上,并排坐着的是员俶和李泌。车厢里还坐着武明娘、李嗣业和老周。 员俶要学赶车,故而马车出城后,员俶和老周就换了位置。 “小先生,刚才路边那人就是王毛仲。”李嗣业探头说道。 “我看见了。”昨夜在御史台大牢里,李泌和李嗣业已经见过他一面。 “要停下马车,和他说几句吗?”员俶作势要停车。 “不必了,过些年,我要去那处养马场,把他养的那些军马带走。那时,再见他也不晚。” 员俶等人听了他的话后,都是一脸不解的样子。可他们知道,李泌不主动解释的事情,别人再问他也不会说的。 员俶一抖长缰,马车又快速朝前驶去…… 到了那处演武场后,李泌看到裴旻早已到了,正顶盔贯甲的骑在马上。 “你等误了三刻时辰。”看到马车进来后停在他面前,裴旻指着日晷那边说道。 李泌看了员俶一眼,员俶伸了一下舌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李泌笑着说道:“裴将军,斩了员俶吧,我等俱是平民,误了也就误了。他是官,误了时辰就该斩。” 员俶一脸幽怨的看着李泌,说道:“那日圣人若是授予你官职,定然不会是这九品小官。” 员俶说的是举神童那日,李泌被玄宗抱过,若是授官肯定就是七品以上的品秩。 员俶这么一说,李泌就想起王毛仲家里那个五品婴儿,便说道:“王毛仲家里那个月孩子还是五品呢,那又能怎样?还不是说拿掉便拿掉了。” 员俶脸一红,指着李泌说不出话来了。 裴旻等他二人斗完嘴,招招手,几名禁军士卒便跑了过来。 那些士卒给李嗣业的是一把寒光闪闪、刀柄甚长的陌刀。给员俶的是一把横刀,而给李泌的则是一把木头刀。 李泌瞅着手里的木头刀有些哭笑不得。心里想着,平时练习时用它也就罢了,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拿着一把木刀,这就有些丢人了。 员俶则拿横刀碰了碰那把木刀,有些炫耀的意思。 李泌道:“裴将军,我已经八岁了……” “你长个子了吗?” 裴旻这话就诛心了。 这一年下来,员俶都见长个子了,李泌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竟是丝毫也没长。其实,不用裴旻这么说,李泌也知道自己没长个子。 他每天早上,都在屋角那处记号那里站一站,看看自己长高了没有。 裴旻的话引来了一阵笑声。武明娘笑过后,走到李泌身边说道:“你那般能吃,就是不长个子,快要急死你阿娘了。” 李泌刚想说什么,眼珠一转却对着裴旻说道:“训练器械,裴将军,这里有训练器械吗?” 裴旻愣了,李泌又接着说道:“就是和石担石锁一样,供士卒练力气用的东西。” 裴旻道:“这石担石锁这里不缺,可你这样子……” 众人又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泌摆手说道:“我说的不是那些,我说的是……” 最后,裴旻等人趴在地上,看着李泌在地上画了单杠、双杠、木马等体育器械。李泌还想画举重的杠铃,最后想到石担石锁不就是杠铃吗?便没有再画。 李泌画完标枪后说道:“这个我就不多说了,军中本就有投矛,只要善加练习便可。” 裴旻指着地上的草图问道:“这些呢?又做何用?” “这个,可以锻炼膂力,开弓时就容易些。”李泌又指着单杠说道。 “这个,也差不多。只有这个,步卒和骑卒都要勤加练习,可以瞬间发力,奔跑和上马时,也会快一些。”最后,李泌指着鞍马说道。 裴旻点点头,想着军中操练,只有骑马射箭,劈砍投掷,步操一致等项,确实单调了些。便对李泌说道:“你将这些画成图形,我这就找人将它们制作出来。” 耽误了这么一会,李泌等人又排在了裴旻面前。 裴旻先让武明娘出列,让她将所学的剑法演示一遍。李泌觉得武明娘那把剑舞的很好看,就是没什么杀气。 接下来,员俶演示的刀法就没法看了。他本来就是随着李泌学的,也没当回事,现在舞起刀来,要么是脚步不稳,要么就是差点砍自己一刀。 裴旻怕他真的死在这里,就让一名士卒过去把刀夺了下来。 轮到李泌了,李泌瞅瞅手里的木刀,心说你们看不起谁啊!然后轮刀便砍…… “咔嚓”一声,木刀折了。 “拿把真家伙来。”李泌气势汹汹的朝着裴旻喊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七星刀 李泌把那把木刀劈断后,裴旻也没让人给他真刀。怕他长的短胳膊短腿的,再把自己削了就麻烦了。 裴旻真想看的是李嗣业。李嗣业手持陌刀往那里一站,顿时就显得很有杀气。 李嗣业拉开步伐,一刀刀劈出去,空气便被他的刀锋撕开,发出呼呼的声音。 “有此徒儿,我心满意足啊!”裴旻扶须叹道。 李泌一仰脸问道:“我呢?我给你丢脸了吗?” 裴旻斜眼看着他,说道:“半个徒儿,自保足矣。” 半个徒儿的说法,来自于李泌整日在书院里以半个先生自居。他整日摇头晃脑的说什么,先生也不是什么都懂,天下事也有先生不会的地方。学习嘛,就是相互之间的事情。 他这话李承休一听见就堵耳朵,老先生听了更是躲得远远的。只有王维和武明娘听了,有点赞许的意思。 裴旻得知此事后,就只把李泌当做半个徒儿。这意思就是,另一半他自家找人学就好,不用事事都问他。 今日这半个徒儿又给他上了一课,给演武场加上了些看上去很奇怪的训练器械。 午饭后,单杠双杠,还有鞍马等物都摆在了演武场上了。 平衡木是最后安装好的,看着独木桥一样的平衡木,裴旻觉得这东西是最有用处的。 单杠书院就有,李嗣业等人常常吊在上面玩耍。所以,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平衡木。 两边的引桥搭好后,李泌让众人闪开,他要亲自示范给他们看。 李泌退到离平衡木足有数十步远处,朝手掌心里吐了口唾沫,然后搓了搓手。众人都怔怔的看着他,不知他这样做是为何。 李泌开始起跑,然后就是发力狂奔…… 小短腿跑不快,虽是步伐密实,可终究速度起不来。所以,上了引桥后,李泌便眼睁睁的掉了下来。 众人哈哈大笑,武明娘跑过去把他拉了起来。 “李嗣业,你给他们跑一次看看。”李泌喊道。 李嗣业已经看出来这平衡木是怎么回事了,就将陌刀拎在手里,像李泌一样退到数十步以外,然后放下陌刀,朝着掌心吐了一口唾沫…… 这番操作把李泌看的一愣一愣的,刚想说什么,李嗣业已经持刀在手,如风一般席卷而来…… 一路踏起的尘土还在飞扬,李嗣业已经踩到了引桥上。三两步以后,李嗣业已经踏上平衡木,几步便跑了过去…… 裴旻打过仗,也遇到过壕沟难越的时候。眼前这平衡木,顿时让他脑洞大开。 他想着,以后再要是遇到沟壑,只要搭上这样一根木头,士卒们便可快速越过去,岂不是让那些自持有沟壑之险的敌军,无险可持吗? “好,太好了!”裴旻高声喊道。 他这一叫好,围观的士卒也叫起好来。 接下来,那些士卒都学着李嗣业的样子,先是朝着手掌心吐一口唾沫,然后便蹬蹬蹬的朝着平衡木冲去------ 李泌看在眼里,想着自己不过是先前在学校参加比赛时落下的毛病,这会竟是传染给这些士卒了,心里便暗自想笑。 裴旻也对平衡木起了兴趣,他站在远处,朝着手掌心吐了一口唾沫------ 等他真的跑到只有一扎宽的平衡木上后,才发现要想顺利的跑过去并不容易。最后,他三晃两晃的摇摆了几下,便从上面掉了下来。 众士卒不敢笑他,却也捂着嘴偷偷笑着。两名亲随过去,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后,裴旻转头看着这平衡木喊道:“你等都听着,这------这叫什么来着?” 李泌高声喊道:“平衡木。” “对,平衡木。这东西好啊,以后遇到过不去的沟壑,只要拿这么一根树木一搭,对面的敌军便来不及防御,你等也就可以继续进击了。所以,你等要勤加练习,练得好的,本将军有赏。” 话音刚落,那些禁军士卒便嗷嗷叫着,朝平衡木另一端跑去。 李泌走到他身边,抬脸看着他说道:“裴将军,这平衡木你还满意吧?” 裴旻看着那些生龙活虎的的士卒,笑着说道:“满意满意,甚是满意。” “那你可不可以把七星刀------” 不等李泌说完,裴旻便捂着刀把闪到一边去了。 他看着李泌,心说我知道你敛财敛物的本事极高,这就打上我七星刀的主意了吗? 看到他这个样子,李泌便说道:“你怕什么?我又不要你的。” 裴旻道:“你要我也不给啊!” “小气。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把七星刀借我。” “借你?” “对,借我。” “借你------还吗?” 李泌不高兴了,嚷嚷着“你把你徒儿当做什么人了?我是那样爱占便宜的吗?” 裴旻一听就乐了,哈哈笑着把七星刀从腰上解了下来,说道:“只在这里耍耍就好,可不能带到别处去。” 李泌一听就把手缩了回去,说道:“只在这里耍耍,那边有弓箭,还有长矛,难道我非要耍你这把刀吗?” 裴旻皱眉说道:“那你想怎样?” “嘻嘻,书院赵四说,他阿耶得了一块黑铁,宝贝的不得了。我想,让他照着你这把七星刀的样子,打制一把------” 不等他说完,裴旻就说道:“这七星刀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在他之前,还不知已是传了几代,那赵四的阿耶------” “赵四家也是祖传的打铁手艺,也不知传了多少代了。” 裴旻想了想,还是有些犹豫。 看到他这样子,李泌便说道:“师父,你重女轻男。” 裴旻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我阿姊那把剑,是你借与她的。你是不是看她是女的,我是男的,便不肯把刀借我?” 裴旻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也不回答。 李泌又说道:“你放心,我会让赵四守在那里,直到他阿耶把刀打制出来。” 裴旻将七星刀挂回腰间,说道:“回城后,你带我去赵四阿耶那里,我要亲自守着,看他是如何打制的。” 李泌咧嘴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放心这把宝刀。你自家守在那里,我就放心了。” 裴旻无奈的摇了摇头,心说我此时还在军伍之中,这把刀还有用。若是我解甲归田了,送与你也无妨。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就看见演武场门口那处跑进来一骑。 第一百二十六章张小敬 “今日他要走了。”裴旻看着骑马过来那人说道。 李泌已经看清楚来人正是郭子仪的好友,与自己关系也很好的那位禁军头目张虎。 “他要走了?去哪里?” 正说着,张虎已到了近前。 张虎下马后,单膝跪地行礼。 “裴将军,属下今日就要走了,特来辞行。” 裴旻点点头,张虎便站了起来。 看到李泌后,他便笑着说道:“我先前去过书院,得知你来了这里,倒是巧了。” “张大哥,你要去哪里?” “小先生忘了吗?你曾说过,与其在这里混吃等死,不如去边关建功立业。” “可你已是裴将军手下,只要好好做事,他必然不会亏待你。” “裴将军和小先生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长安已是多年无事,我这弓马功夫都快要忘了。” 李泌知道他去意已决,也就不想多劝了。 裴旻说道:“此去陇右,那里战事频频,你要多加小心些。” “谢将军,谢过小先生,小敬这就告辞了。” 说完,他几步走到马旁,一翻身便跨上马背。 “将军,小先生,后会有期。” 说完,张虎便催马离去。 李泌看到他走了,才想刚刚醒过来一样,看着裴旻问道:“他说小敬,他不是叫张虎吗?” 裴旻道:“张虎,字小敬。” “张小敬?” 裴旻点点头。 李泌大惊,朝着快要出了演武场的张小敬喊道:“张小敬,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在长安等着你。” 可惜,离的太远了,张小敬并没有听见。 “小敬甚是倔犟要强,这一去,怕是……” “放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裴旻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如何会如此自信。 可随后,裴旻便笑了,这位可是神童啊!坊间那些传言虽是真真假假的,可却没人说他说大话。 “他回来时,说不定你就长大了。” “是的,我一定会长大。” 望着演武场慢慢消散的尘烟,李泌喃喃自语着。 赵四家是在大唐工部将作监挂名的铁匠户。且是专户,也就是只要你家后代有男丁,这打铁的活就要一直做下去。 可赵四不想打铁,他想读书。于是,他自己去找了李泌。李泌照例问了他那两个问题后,他就成了书院的学子。 他的铁匠老爹得知此事后,也并没多说什么。毕竟,赵四原本就是读书人家出身,想读书也正常。说不定以后全家都要跟着他沾光,改换一下门庭。 就在前几日,他出城做事,结果误了回城的时辰,只好去城南道观中借宿了一晚。 那夜他在道观里睡不着,就隔窗看着外面。只见夜空中星斗满天甚是好看,就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可就在他将要收回目光睡觉的时候,突然看到夜空中一道白光向道观这边飞来…… 接着,一声呼啸声过后,整个道观都震了一下。 天亮以后,赵铁匠和道观里的几位道士绕着道观找了几圈,也没看到落下来的那颗“星斗”。可就在他回去的路上,他却看到离路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处被重物砸出来的深坑。 赵铁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一顿深挖,结果就得到了脑袋那么大的一块黑铁。 “好东西啊,好东西啊……” 自打懂事起就在铁匠营里跑来跑去的赵铁匠,知道自己今日捡到宝贝了。 结果,赵四知道他捡到宝贝后,便嘟囔着说道:“书院小先生跟着裴将军练刀的时候,拿的是一把木刀……” 赵铁匠不以为然,说道:“裴将军那里什么样的好刀也不缺,他让小先生拿木刀,是怕小先生伤了自己。” “是小先生让我入的书院,每月还有三十文钱,两季的衣衫也是书院给的,年前的奖学金发了一百文,小先生说我读书用功,以后还有重奖呢!” 赵铁匠无奈的摇了摇头,心说此子看来确实是读书的材料。若不是书院的条件这么诱人,自家也不会让他去读书。 想到这里,赵铁匠狠狠心,说道:“这黑铁,就给小先生锻一把刀吧!” 李泌得知此事后,知道这黑铁就是陨铁,就是在自己那一世也很珍贵。于是,李泌便让赵四回去,称了那块黑铁的重量,然后给赵铁匠送去了同等重量的铜钱。 赵铁匠懵了,就算是这黑铁值钱,可也值不了这些钱啊! 小先生大气,赵铁匠便要给他用这块黑铁锻打一把好刀。 可李泌却让他不必着急。 这一日,他便带着裴旻将军来了。 将作监的营造铺子里,炉火熊熊,里面就像一个大烤炉一样,一些赤膊的匠人正在叮叮当当的敲打着各种铁器。 赵铁匠同样赤着双膊走了过来。对着裴旻等人行过礼后,他便小心翼翼的接过那把七星刀,仔仔细细看过后,又用指肚试了试刀锋。然后,他双手捧着那把刀,低头送到裴旻面前。 “将军,我已看过了。” 裴旻不解,不知道他说的这看过了是什么意思。 赵铁匠说道:“此刀也是黑铁所打制……” 这下裴旻明白了,心说怪不得此刀可削铁,原来是这黑铁打制的。 赵铁匠又指着刀身上的一处记号说道:“且打制此刀的匠人,便是我家先祖……” 这下裴旻和李泌都放心了。此刀不用留在这里,裴旻也就不必守在这里了。 而李泌觉得自己那一斗铜钱也没有白花。 好匠人,再加上好材料,等着自己的必然是一把好刀。 “将军,小先生,你等放心,此刀制成后,百斩。” 李泌不知道百斩的意思,就问裴旻知道吗。 裴旻告诉李泌,此间匠人凡打制成一把刀,看此刀锋利不锋利,就用那把刀砍些羊骨马骨之类的硬物。 若是一百刀后,此刀锋刃不卷,锋利如新,那就叫做百斩刀。 李泌指指七星刀,问道:“此刀多少斩?” 裴旻傲然回道:“百斩有余。” 李泌正待说什么,突然想起这百斩一词似乎听过。于是就仔细想了想后,问道:“东瀛遣唐使可曾来过这里?” 赵铁匠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说道:“昨日还曾来此,今日不知怎么没来。” 李泌一听,就在心里骂了一声,“靠,这帮无孔不入的家伙,怎么哪里也有他们的身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弓马刀书 赵铁匠看在自家孩子面子上,也看在那一斗铜钱的份上,更看在李泌是玄宗抱过的神童份上,发誓要打造一把不亚于裴旻那把七星刀的刀。 超越祖宗这种事,赵铁匠还是有点信心的。不然,黄鼠狼子生老鼠,一窝不如一窝算什么事。 他先是选了一个最信任的助手,做了一些准备,祭过火神后,就开始锻打这把新刀。 小先生临走时交代,若是那些东瀛遣唐使来这里,万万不可让他们学会赵铁匠祖传的手艺。 这件事其实不用李泌多说,赵铁匠也没打算让那些好奇心特别强的家伙看到他的本事。没点看家的工夫,如何在这将作监里充老大? 赵铁匠从那些精料里,选了最好的一块精炼钢,让那助手也在碳炉上融化了。 灌钢法,将作监里的匠人们人人都会,但最为精懂里面窍口的就是这个赵铁匠。 炼化黑铁和精炼钢的火候,何时黑铁与精炼钢合体,锻打多久,几叠,何时淬火,水中放何物,这里面的讲究多了去了,差一环都打制不出自己心里想的那把好刀。 整整十天,赵铁匠和那名助手都在打制这把新刀。将作监的监正早已和裴旻喝了几次酒,所以,对赵铁匠干私活的事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想要打造一把好刀,除了匠人的匠心独运之外,唯一的办法就是千锤百炼,将那些钢铁里的杂质一点点的锤出来。如此,一把百斩精刀方可打制成功。 一锤、一锤、又一锤…… 赵铁匠打出的每一锤都从容自信,因为那把刀在他心里已是成形。 那助手挥动大锤,砰砰砰…… 声声震耳,那块钢铁就在这声音里,一点点伸展,然后再叠起,再伸展…… 就这样,在接连数日的枯燥锻打中,那把刀终于成型了。 赵铁匠带了这把刀,和赵四一起去了演武场。 裴旻早已让人准备好了一些旧兵器,立在一只兵器架子上。看到赵铁匠来了,他便指着那些旧兵器说道:“两把横刀,数把胡刀,若是你手里的刀能将它们斩断,大唐第一匠人的称号,非你莫属。” 赵铁匠瞅了那里一眼,慢慢将层层包裹着的麻布解开,露出里面那把新刀。 阳光下,刀锋刺眼,寒光闪现。 裴旻只看了这一眼,就知道自己腰间这把七星刀,怕是要比眼前这把刀逊色许多了。 他接过此刀,细细地看了一遍,说了声“善”,然后就把刀递给了身边站着的李泌。 李泌接过那把刀后,觉得此刀不但分量十足,且寒气袭人,绝对值自己那一斗铜钱。 正看着呐,就听裴旻问道:“此刀何名?” 李泌随口说道:“灭贼。” 接着,他又说道:“欺负我大唐子民,犯我大唐江山者,皆为贼。” 裴旻便喊道:“好,就叫灭贼!” 赵铁匠行礼说道:“是,就照小先生说的,我这就将灭贼两字錾刻在刀上。” “不急,我且试试此刀,百斩否。” 说完,裴旻拿过那把刀,几步走到兵器架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裴将军,且慢。”李泌突然喊道。 裴旻有些幽怨的回头看着他,说道:“某家刚刚沉气于丹田,你这一喊,破气了。” 李泌指着他手里的刀说道:“裴将军,是这样的,若是此刀被你砍坏了,你……” 裴旻一听,顿时又气又笑,便恨恨的说道:“若是砍坏了,某家的七星刀赔给你。” “哦,那你随便砍。” 赵铁匠走到李泌身边,悄声说道:“小先生放心,我早已试过,无事。” 李泌点点头,说道:“花了那么些钱,可不敢弄坏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裴旻大喊一声,随后便是一声悠长的金铁交鸣声响过…… 再看兵器架子上的那些旧兵器,已经是被拦腰齐节节的斩断了。 一刀斩过后,裴旻看着那把刀,大吼一声“好刀”! 行家就是行家,只这一刀,好刀孬刀已经试了出来。 李泌赶紧跑过去拉着裴旻的胳膊,仔细看着那把刀。果然,刀锋依旧,看不出半点崩刃的地方。 “小先生,信不过某家吗?” “不是,已是我的东西,怕你等不爱惜……” 裴旻顿时满脸黑线,把刀给了李泌。然后,他招招手,一名亲随跑了过来,将一把刀鞘给了裴旻。 裴旻道:“这刀鞘……” 不等他说完,李泌便说道:“我知道,是你找人用东海鲨鱼皮制成,珍贵的很。” 说着,李泌拿过刀鞘,想要把刀插进刀鞘里。无奈个子太矮,双臂不够长,那把刀便无法插进刀鞘里去。 裴旻帮他把刀入鞘后,说道:“过些年,长的高一些,力气也大些了,便可用此刀了。” 李泌一边说着“那还用说”,一边试着把刀挂在腰间。可那把刀几乎与他身高一样,挂在他身上就显得有些滑稽。 裴旻摇摇头,让那名亲随把他挂在马鞍上的一张弓取过来。 “此弓已是跟了我多年,今日送与你。” 李泌瞅了一眼,说道:“旧的?” 裴旻有些不悦,说道:“虽是旧的,却不输那些新的。” 李泌便接过那张与他身高也差不多的硬弓,觉得今日赚了。 裴旻又说道:“为将者,弓马刀书的功夫,俱要兼备才好。” 李泌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大唐官员,基本都是文武双修。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是他们的最高追求。自大唐开国以来,那些大佬们今日边关为将,明日卸下战甲穿上锦袍,就是当朝宰相。远的不说,近些日子从边关回来的的信安王李祎,听说就有可能拜相。 至于自家喜欢弓马刀书,一个是因为自己是男孩子,本身就有好武的天性。再一个就是,若是真的乱世来临,总要有保护自己和自家亲人朋友的本事吧。 “裴将军,什么时候教我骑马?” 裴旻看着他,然后很不屑的将手掌平摆在胸部,意思是等他长到这么高的时候,他就教他骑马。 李泌看着他,心说自己身高是个硬伤啊! 自己那一世高中毕业就已经是180的大汉了,怎么到了这大唐,八岁还只有三尺高,莫不是这一世自己是个矬子吗? 想想太吓人了,李泌觉得回书院后,自己还要多吊吊单杠双杠才好。 “有刀曰灭贼,有弓曰射雕。吾有千里马,也有万卷书------” 李泌一路喊着向李嗣业他们那边跑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无间道 张说,这位被玄宗凉了两年,又重新启用的宰相,在处理完王毛仲一事后,身体已是越发的衰弱。玄宗恩准,他可以不必每日进宫议事。 可张说并没有闲着,那些因为他重新入相而聚拢过来的门人故旧,依然每日源源不断的把帝国发生的大小事情报告给他。 这其中就有他的宿敌,那位与他同时遭贬的前宰相宇文融的事情。门人报告说,宇文融正在抓紧运作,也想重新入相。 张说一听就笑了,说道:“老夫重新入相一事,是给了他想法吗?” 那门人说,宇文融此次走的是高力士的路子。据说,圣人已经有了让他重新入相的想法。 张说一听,顿时就不淡定了。事情明摆着,昔日朝堂之争,自己和宇文融就是两边领头的。上次自己被宇文融那帮人整的半死不活,自己这边的人日子也不好过,被外放做官,遭贬的数不胜数。若是宇文融再次入相,自己已是这把年纪,再加上沉疴缠身,必然会被他再次碾压。 想到这里,张说怒目说道:“他这是把老夫当做病猫了吗?” 话音刚落,卧榻下突然发出了“喵”的一声。 张说一听就乐了,说道:“这猫儿已是多日不见了,今日是从哪里出来了。” 那门人赶紧趴在地上,从卧榻下面抓出来一只黑猫来。 “书院的小先生,上次见了这黑猫甚是喜欢,可临走时却找不到它了。你等会回去的路上,顺道把它送到书院去。” 门人回了一声“是”,然后又问他宇文融一事何解? 张说伸手摸了摸那只黑猫,说道:“无解,死局。” 看到黑猫,张说想起李泌曾对他说过,宇文融以遍查天下逃户的名义,派出数百名使臣前往各地。那些使臣中,多有与地方豪绅勾结的。虽是将逃户入籍,可实际上并不据实上报,多有隐瞒,将所收取的赋税中饱私囊一部分。 这样一来,虽是朝廷的赋税增加了,可那些农户的税负却加重了。 要说李泌是怎么知道的,先前他让姑父员修撰遍访逃户,所以就知道了这些事情。 李泌不能利用此事做什么,可身为帝国宰相的张说却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宇文融完了。因为他动了本该是帝国的钱,所以,他完了。 宇文融此时还在魏州做刺史,他的人正在为他在长安加紧活动。既然玄宗已经有意让他回来,那他早晚就会回来。 因为,张说知道玄宗又缺钱了。而帝国最好的理财专家宇文融,是最善于为玄宗敛财的。 张说觉得自己在宰相之位上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宇文融彻底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才行。 不出张说所料,黑猫送到书院的第二天,李泌就来致谢了。 张说见了他说道:“小友,这猫儿就托付与你了。” 李泌呵呵一乐,说道:“我阿姊见了它,甚是喜欢。” 张说知道李泌说的阿姊就是武侍郎的女儿。武侍郎虽不是张说这边的人,但也是因为对宇文融办理逃户一事不满,多说了几句得罪了玄宗才送了命的。 李泌这么说,明摆着就是要为他的阿姊出头。因为早些时候两人闲聊的时候,李泌把宇文融那种杀鸡取卵、一心敛财的作法,比喻为不管是什么猫儿,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本来逃户就地入籍一事是好事,可办理此事的官员有了私心,那就是好事办成坏事了。按理说,纳税的农户多了,帝国的仓廪必然要丰实一些。 可这丰实不应该是农户多交税换来的,而应该是交税的户数多了换来的。 “宇文融之策若是长久用下去,天下逃户必然会再次增加不说,乡间民众怨气也会越来越大。”这是员修撰曾经对李泌说过的话。 可宇文融上报给玄宗说,府库中铜钱堆积,绢帛盈库,已是比先前多出了五成。对宇文融这种不管天下农户怨声载道,只讨玄宗一人开心的做法,朝中多有不耻之人。在李泌看来,这家伙就是大唐现在最大的舔狗。 不过,宇文融在与张说同朝为相的时候,因为掐来掐去,相互攻讦,被玄宗斥责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私斗不休,也把宇文融赶到魏州做刺史去了。 现在,张说再次入相,宇文融也觉得有了希望。而玄宗东西库藏里已经不太丰裕,也是宇文融觉得自己能再次入相的希望。 论起给玄宗搞钱来,这大唐宇文融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张说与李泌分析了眼前的形势后,一致断定,宇文融一定会回来再次入相。 “圣人缺钱,力士怂恿,宇文融再次入相,已是定局。”张说说道。 “朝中各位大臣所议,圣人听不见吗?”李泌问道。 “如何会听不见?故作耳聋乎。” “这圣人也是醉了,为了钱得罪天下人。” “唉……比起开元初,圣人已是变了许多。” 李泌心说这不过是开始罢了,以后他还会变得更加天怒人怨的。 李泌又问道:“老友先前让你那门人给我带话说,宇文融入相一事是死局,无解。不知老友是何意?” 张说一听,顿时一脸诡异的看着李泌,说道:“既然圣人一意孤行,非要让宇文融入相,那么,这盘棋便是死局,无解之局。你知道昨日你见的我那门人是谁吗?” 李泌说道:“知道啊!他与我家是同族,叫做李寅。” 张说点点头,又笑着说道:“先前宇文融挑动御史台那帮人弹劾老夫时,里面就有这个李寅。” 李泌一愣,心说这人不是你的人吗?怎么还会和御史台那些人一起弹劾你? 看到李泌一脸不解的样子,张说说道:“宇文融入相之时,便是老夫致仕之日……” 致仕,李泌明白,就是官员退休了。 这也不难理解,鉴于先前这两位在朝中拿着朝廷的俸禄私斗,玄宗肯定不能让他们同朝为官。 李泌想知道的是,那个李寅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致仕后,李寅便是老夫留在宇文融身边的一把刀……” 李泌明白了,那个李寅是张说玩的无间道。 第一百三十章神童的体面 想当初张说被宇文融一派整的狼狈不堪之时,便想到事情必然不妙。所以就在自己将倒未倒之时,让自己的门人李寅断然倒戈,投向了宇文融那一边。 结果,李寅成了宇文融打击张说的利器,差点就把张说干死。也就是这样,李寅得到了宇文融的信任,成了他的心腹之人。 这次宇文融运作回长安入相一事,也就没有瞒着李寅。 李泌觉得张说当初这一招是险棋,搞不好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张说却告诉他,置于死地而后生,忘生才会生。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先前张说看到李寅是个人才,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把他也牵扯进来,才会棋行险招。没想到现在这个李寅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至于何时发挥作用,那就要看宇文融什么时候犯错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李泌看到张说明显是累了,就告辞回了书院。 回到书院后,李泌看到武明娘正在柿子树下对苏焕等人说着什么,就走了过去。看到李泌过来,武明娘就让苏焕等人走了。 “阿姊,宇文融要回来了。” 武明娘一听脸色就变了。她死死地盯着李泌,好像有许多话要说的样子。 不等她说,李泌先说道:“阿姊,我知道你恨他,可他回来后就是当朝宰相。若是你任性妄为,带给书院的就是灭门之灾。” 武明娘现在剑法了得,就连裴旻都感到吃惊。李泌知道,能让一名弱女子拼命练剑的动力,除了复仇,别无理由。 看着武明娘那张因为仇恨而有些变形的脸,李泌又说道:“为书院和书院所有人计,从今日起,你被禁足了。” “禁足?” “对,禁足。只要你出了书院一步,我……” 李泌看看四周,然后指着通向后院的长廊又说道:“后院水井中,就是我的归处。” 李泌说这话的时候很正经,倒是把武明娘惊住了。李泌竟然以死威胁,武明娘倒是没有想到。 “阿弟何必如此,我不出去就是。” “那就好。阿姊,你父在朝堂上说了几句公道话,算是揭了某人的逆鳞,这才-----那宇文融所做之事,一人喜万人愁,已是逆天行事,早晚会有报应的。” 武明娘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 “阿姊不信是不是?我和你在此立一个赌约,宇文融这次做宰相,或许能出了满月,绝对过不了百日。” 这话武明娘就不相信了,宇文融就算是玄宗的一条狗,那也是一只会摇尾巴的狗。既然再次入相,怎么会连百日也过不了? 看到武明娘没有说话,李泌说道:“就这样说定了,若是我赢了,你以后不许不听我的话。若是我输了,随你处置。”说完,李泌就走了。 武明娘看着他小小的身影,真的不知道该不该信他。虽是神童,也不可能连朝廷宰相的命也能预料吧? 怕李泌真的跳井自绝,武明娘打消了去刺杀宇文融的念头。 “好吧,我就看看这天道如何罚他。”武明娘自言自语道。 李泌到了后院后,找了李嗣业、苏焕、还有薛景仙三人。 “女先生平日对你等如何?”李泌问道。 李嗣业指指自己的衣服,一脸得意地样子。李泌知道,若不是武明娘给他整日里缝缝补补,这李嗣业恐怕穿的和乞儿无异。 练武很费衣服的。所以,武明娘把他穿的衣服,在那些关键部位都打了补丁。 李泌又看向苏焕。 苏焕眨眨眼,说道:“就在刚才,女先生还找了我等,说是灶间每日都备了开水,不让我等乱喝井水了。” 这种小事情,先前李泌也交待过。可苏焕等人口渴后,还是习惯喝井水,武明娘是官宦人家出身,见不得他们这个样子,就经常嘱咐他们几句。 李泌说道:“热水不好喝吗?还要女先生时不时地提醒你等。” 苏焕嘿嘿一笑说道:“好喝。女先生为了让我等养成喝热水的习惯,把那水里加了蜜糖------” 薛景仙也连连点头,说道:“不仅如此,我初来此地时,不习惯洗衣叠铺盖,都是女先生教会我的。女先生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你等的亲阿姊是不是?” 几人一听连连点头。可点了几下头后,他们又觉得不对了。 苏焕一脸蒙圈的说道:“小先生,我等先前可是把女先生当做阿娘的。” 李泌一听顿时想起来了,自己曾经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苏焕当时听了,就延伸出女先生为母的话来。 “好吧,就算是你等的阿娘。” “怎么叫就算是?本来就是嘛。” 李泌瞪了苏焕一眼,又说道:“你等的阿娘现在遇到事情了,你等管不管?” 三人一听就瞪起眼来了,李嗣业一边挽着衣袖一边问道:“小先生,女先生遇到什么事情了?是不是需要某家带上刀啊?” “不用。什么事情先不能说,就问你等帮不帮她吧?” “帮、帮,就是下刀山上火海我等也不惧------” “那好,你三人轮班,每人每天八个时辰,就守在女先生家门口------” 李泌说完后,三人都是一脸愣怔的样子,问道:“就这?” 李泌脸色严肃的说道:“就这。” 三人想了想,这事倒是不难,无非就是守在女先生住的那处偏院门口,若是她出来了,就跟着她,只要她不出书院大门就行。 若是她出书院大门,就不管如何,也要阻止她。 三人对着李泌郑重的点了点头。 “别人问起来,你等不要解释,只说是我交待的就行。” 三人又点了点头。 “还有------算了,你等这就去做这事吧。” 李泌不想告诉他们,若是武明娘出了书院,哪怕是一步,自己就要去跳井了。 先前为了镇住武明娘,把话说的太绝了。现在只好让这三人采取死守硬防的办法,一个是为了武明娘,再一个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自己的面子很值钱吗?李泌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面子有多值钱,可若是以后被武明娘拿这事笑话自己,那就有失神童的体面了。 “你家小先生的面子,可就靠你们三人保住了。”李泌看着那三人的背影说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青上书院荣誉出品 第二天一大早,武明娘刚刚走出院门,就被门外站着的那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那人竟是李嗣业。 看到武明娘出来,李嗣业鞠躬行礼,说道:“女先生早。” 武明娘忍了忍,点了一下头说道:“早。” 李嗣业问道:“女先生要去哪里?” 武明娘愣了一下,心说我去哪里要你管吗? “女先生若是不出书院便无事,若是想要出去,我、我……” 武明娘明白了,李嗣业是来看着自己的。 顿时,她杏眼圆睁,脸色难看的问道:“你想怎样?” 李嗣业咬咬牙,心一横说道:“就是豁上被女先生打烂了手掌,今日也要拦住女先生,不能让女先生踏出书院大门一步。” 武明娘朝后院宿舍那里看了一眼,然后说道:“是小先生让你守在这里的吧?你吃饭了吗?” 李嗣业点点头,又摇摇头。 武明娘笑了一下,便朝着前院走去。 李嗣业赶紧跟了上去,像个跟屁虫一样。 于是,这大半天下来,他就算是上了几节劳作课。 武明娘倒也不说什么,只是指使着他做这做那,把他当仆人使唤了大半天。 “李嗣业,把这里扫了……” “李嗣业,后院英烈亭里尘土甚多,你去清扫了。” “李嗣业……” 这大半日下来,整个书院变得清洁了许多,李嗣业也弄得灰头土脸的。可武明娘到底一步也没出去。 她原本想着去趟东市的,可看在李泌的一番良苦用心上,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同时,她也打消了刺杀宇文融的念头。 倒不是武明娘怕李泌真的会跳井,而是武明娘觉得,这书院很好,书院的人也很好,自己不能把这一切毁掉。 苏焕来接替李嗣业了。二人有意躲得远一些,然后便悄声嘀咕着什么。过了一会,苏焕便接过李嗣业手里的扫帚,准备继续清扫李嗣业没有清扫完的那处地方。 武明娘冲他喊道:“要一尘不染才行,过一会我会检查,若是不干净,哼。” 说着,武明娘用教鞭敲了敲自己的手掌。 两人赶紧回道:“女先生,若是扫的不干净,随你处罚------” 李泌外出回来后,李嗣业和苏焕便赶紧找到他,对他说了今日之事。 李泌听完后,断定就是明天没人守在那里,武明娘也不会出门的。有了这三个出气筒,应该能让她平复一下心情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李泌说道:“你等做的不错,明日继续。若是女先生真的打你们,暂且忍着。” 苏焕有些委屈的说道:“女先生打我等,哪一次我等不是忍着。” “她打你还不是为你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 苏焕和李嗣业几乎同时指着外面,心说这是一屋吗?这是整个书院。 “这是开学前的正常操作,怎么,你们不愿意做吗?” 两人一听,便半点脾气也没了。 “转告薛景仙,若是因为扫地不干净挨了打,不要找我诉苦------” 就在书院开学的这一天,玄宗下旨,宇文融入朝为相。 只短短三天工夫,宇文融便意气风发,却不失恭敬的站在了玄宗面前。 他信誓旦旦的说道:“使吾居此数月,则海内无事矣。” 这意思就是只要让他做几个月宰相,保管就天下太平了。 玄宗一听,大悦。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张说耳中,他看着传话的李寅,笑着说道:“几个月?若是他真的做到了几个月,天下百姓必然再掉一层皮。” 李寅也笑着说道:“想必是不能了。信安王李祎今日被圣人召见,宇文融是知道的。” 张说点点头,说道:“圣人曾说过,信安王厚道,且军功甚隆。想必老夫致仕之日,便是他拜相之时。” 李寅点头说道:“张公说的是。不过,宇文融不想与信安王同朝为相。” “那是自然。信安王是太祖支脉,贵而不骄,且一直在陇右戍边,凭军功递进,朝中诸人多对他赞誉有加。而宇文融恶名昭彰,若是这两人同朝为相,那宇文融如何肯?” 李寅点点头,低声说道:“相公的意思是……” 张说也低声说道:“宇文融心性狭窄狡诈,怕日后信安王抢了他的风头,肯定会想法阻止信安王入相,你只要盯紧了,宇文融定然会因此事犯错。” 李寅点了点头。 理财大家宇文融重新入相,顿时他家中便是车马往来,各色人等川流不息。宇文融端坐在大厅中,接收着众人的贺拜。而他的老管家,则忙着登记那些来客送来的贺礼。 一只青色礼盒引起了老管家的注意。来客所送礼物,大多都包装精美,这只看上去甚是朴素的礼盒就显得格外扎眼。 老管家在众多的礼物里,把那只礼盒拿了起来,问旁边站着的人,“这是何人所送?” 那名年轻仆人看了看进进出出的人,说道:“那人只是替人送来的这礼盒,这会许是走了。” 老管家也不多问,他知道这礼盒里都有拜帖,上面写着送礼人的姓名官职,还有所送礼品的名称和数量。 他解开了包扎礼盒的那块青色粗布。 礼盒打开后,老管家看到里面放着的是一本书。让他惊奇的是,这本书是摆在一块黄色丝绸上的。 逾制,僭越,这是他最先想到的事。接着,他便想到今日送礼的人甚多,是不是有人想搞事情? 本朝虽没有说黄色是皇家专用之色,可历年下来,这黄色早已是宫中专用,其他人也是刻意避免用这颜色,唯恐犯了禁制。 这礼盒外面青布包裹,里面却是黄绸垫底,若非有意,断不会有人这么做。 再看那本书,封面上印着两个飘逸的草书体“庄子”二字。在这两个字上面,还有“恩则众生,普惠大众”八字。再细细看来,封面的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青上书院荣誉出品”。 里外看了,这礼盒并没有随着拜帖。 老管家看向正堂大厅的方向,想了想,便抱着礼盒向那边走去。 不会是有什么人胆大包天,拿此物来祸害家主的吧?他边走边想着。 第一百三十二章十文钱的礼物 并不是这位老官家多心,实在是这种陷害人的事情,在先前的武后时期,是司空见惯之事。其中最著名,也是武后手下那些酷吏最常用的方式,就是给那些倒霉蛋家里藏违禁品——谶书。 谶书是什么?就是一些预言书,原本也没什么,可一旦有人利用此事,那就能掀起风雨。所以,自打有皇帝开始,这些书都是违禁品。 装在礼盒里的《庄子》一书并不是违禁品。不但不是违禁品,还是当下盛行的一本书。可老管家觉得书虽没问题,这礼盒有问题。 黄丝绸垫底,里面只摆着一本书,还没有拜帖礼单。自家替主人收礼千千万万,就没见过这样送礼的。 若非搞事,何人有这样的胆子? 此时大厅里高朋满座,宇文融正与那些权贵们谈笑风生。看到老管家进来后一直看着他,他便不易察觉点了一下头,老管家见了,便朝屏风后面走去。 这已是多年养成的默契,主仆之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甚至是咳一声,便已是心知肚明。 这一切,都被帮着宇文融招呼那些权贵的李寅看在眼里。 屏风后面,老管家把那只礼盒捧在宇文融面前,说道:“家主,不知是何人送来此物。” 宇文融看着礼盒和礼盒里的东西,沉吟了片刻,说道:“去把李寅喊来。” 不一会,李寅便来到了屏风后面。 宇文融指着礼盒问道:“我先前离开长安时,曾嘱咐过你等,这长安城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倶要去信详实告知。怎么,这城里有了一家青上书院,你等怎么都没有去信告诉我?” “相公,这书院是李承修李待制办的,收的都是一些吃不上饭的乞儿。我等并没有觉察出异常,便没有告知相公。”李寅低头说道。 “没有异常?这书上的字却是圣人的字体,如何没有异常?”宇文融压低声音说道。 “哦,此事我知道,李承修家中的三郎上年春天被举神童,这字是他求了圣人,圣人才答应的。” “神童?是不是那个与张说老儿以棋诏对,张说老儿不及他,圣人大喜,便亲点他为神童,还抱过的那位?” 李寅点了点头,又说道:“此童儿就是李承修家里的三郎。” 宇文融将那本庄子从礼盒里拿了出来,对老管家说道:“此书是刻印的,虽不是真迹,可上面的字体是圣人御笔,故而以黄绸垫底,算不得违制。” 老管家低头回道:“我知道了。” 宇文融翻了翻那本书,说道:“刻工倒是不错,与张狂草亲书无异。” “我听说此书是李承修亲自刻印的。”李寅说道。 “哦?早就听说他是藏书大家,没想到他还有这功夫。”宇文融将书又放进礼盒里。 老管家捧着礼盒下去了。 宇文融看着李寅,表情严肃的的说道:“听说,这神童与张说以老友小友相称?” 李寅道:“正是。不过,我听说这神童与张说以老友小友相称,是因为张说给书院捐了一笔钱的原因。” 宇文融一愣,问道:“张说给书院捐钱?我怎么不知道。” “这事我还没有查清楚,故而没有禀报相公。” “张说给书院捐了多少钱?” 李寅伸出了一根手指头,说道:“听说是一万金,说是什么裸捐,就是把家财全部捐出去的意思。” 宇文融愣了一下,随之说道:“裸捐?一万金?想来这老儿为相多年,倒也没少捞好处。” “张说给书院捐钱后,城中士人多有赞誉。后来他再次拜相,想必就与此事有关。” “你的意思是,圣人知道他给书院捐钱了?” 李寅道:“圣人无事不知。” 宇文融笑了笑,心说也就是你等这样想的罢了。 宇文融又问道:“圣人何以如此看重这书院?” 李寅笑了笑,说道:“一座乞儿读书的地方,圣人如何会看重。圣人看重的是那位神童,不然,张狂草亲书的庄子一书,圣人怎么会赐予他。” 宇文融点了点头,说道:“那倒也是。这神童年年有,也没见圣人抱过哪一位。” 李寅也点头说道:“相公说的是,我听说这书院每次收到捐赠后,都会上表圣人谢恩。还在表章上列出捐钱人的姓名,说是圣人重教,提倡读书明理,故而这城中才有如此深明大义之人。” “竟有这事?” “虽是风闻,却不可不信。” “今日这书院送了此物来,不知------” 宇文融没有说下去,此时他也搞不清楚书院送礼的意图了。 若是不知道李寅告诉他的那些事还好,他就把书院送来的礼物当做是李承修的拜见礼了。现在听李寅这么一说,他心里便琢磨开了。 书院送这么一件虽是贵重,却也值不了多少钱的礼物,好像是在提醒自己,给书院捐钱啊! 礼盒外表朴素无华,里面却另有乾坤。还故意用黄绸垫底,好像是在提醒自己,这书院与圣人的关系不一般啊! 还有庄子一书,也好像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宇文融又拿不准了。 是“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还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想着庄子一书自己倒是看过多次,可书院这时候送此书的目的是什么,他就越想越想不明白了。 “李寅,此书市间可有售?” “回禀相公,我听说此书有两个版本,一个叫做什么精装版,所用的都是上好的纸张不说,每一本还有编号,还有神童李泌的亲笔签名。这一种市间没有售卖的,多在那些藏书大家手里。再一个就是简装本,也就是相公刚才看到的那种,这种市间有售,我也曾买了一本收藏。” “书价几何?” “十文。” 宇文融愣了一下,说道:“竟是如此低廉。” 李寅笑了一下,说道:“那上面有圣人御笔,恩则众生,普惠大众。书院故而不让卖高价,说是要让圣人之言落到实处。” 宇文融一听顿时愣了。 这时候,他才明白书院送来的这礼物,那意思可不一般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只病猫 所以说,凡事就怕瞎琢磨,越琢磨越不对劲。就比如你盯着一个字看半天,你就会以为这个字写错了。 不信吗?自己可以试一试,就用你自己最熟悉的名字中的一个字。 宇文融也犯了一样的毛病,那就是想的太多了。一本书,硬是让他浮想联翩的想出来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 从当初他认为这本书怕是今日收到的最不值钱的礼物,到这本书此时是所有礼物里最为贵重的,宇文融的心路历程没人会想明白。 可能居高位者,自然要比别人想的多一些吧。 先前宇文融处处和张说比较,凡事总想压他一头。现在知道张说裸捐后,竟然再次入相,就想着此事定然和书院给玄宗上的那道谢恩表章有关。 他那是枯名钓誉啊! 这老儿果然奸诈无比,出招总是让人出乎意料,所谓的裸捐,不过就是万金换了一次入相的机会。 想着自己运作再次入相一事,已是何止花了万金,宇文融觉得自己这次输给了张说。 宇文融倒是不至于没底线到和张说比家财这一步,可张说只花了万金就再次入相,他就有些不忿了。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而是名声显赫不显赫,是为政的手段的高明不高明,更是以后谁压谁一头的事情。 也不能怪宇文融如此想,实在是玄宗一朝,这宰相打架的事情已成了常态。 先是张说和宇文融掐架,后来就是李元纮和杜暹。要不是李元纮和杜暹打的太厉害,让玄宗头疼不已,张说和宇文融也不可能再次入相。 宰相间为什么打架,实际就是为了争夺话语权,都想自己说了算。 玄宗为了解决宰相之间掐架的事,最后决定干脆设三名宰相。除了已经是半退休状态的张说,和已经到任的宇文融,此时还缺一名宰相。 缺的这名宰相玄宗还没有说是谁,宇文融自己猜着十有八九是那位宗室亲王李祎。 先不说厚道的李祎入相后会如何,就眼前自己和张说再次一起位列宰相,无形之中,自己已经矮了一头。 张说此时名声很好,且又是公爵之尊,自己刚刚从魏州刺史任上回来,显然已经凸显劣势。以后,若是李祎再入相,这么一个厚道亲王,自然不会与自己一个心眼。那么,自己这宰相便没法做了。 如果他们两个再结为同党,沆瀣一气,做了一丘之貉,自己也就是成了单打独斗的孤狼,势必会被他们咬死。 想到这里,宇文融便有些气馁了。先前见到玄宗时的豪情壮志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做一个说了不算,还处处受气的宰相有什么意思? 看到李寅还站在一边,宇文融没好气的说道:“青上书院送来如此贵重的一件礼物,来人也不参拜与我,显然是告诉我,书院有圣人和张说罩着,让我高看他们一眼。” 李寅回道:“相公,以下官看来,这书院送这礼物来,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嗯?” “相公,这书院的院长是李承修,不知相公可与此人有过什么交集?” 宇文融摇摇头说道:“只知道他是这长安城里有名的藏书大家,倒是没打过交道。” 李寅点点头,又说道:“既然没有什么交集,那就是与这书院是办在前吏部武侍郎家中有关了。” “哦?竟有这事?” 李寅点点头。 宇文融似乎明白书院送礼的目的了。前吏部武侍郎,因为对玄宗说了那些派往各地办理逃户入籍一事的使臣,权力过大,做事全以敛财为目的,从来不顾百姓的死活,更不顾及朝政,弄得朝廷上下诸事不顺,百姓也怨声载道。 宇文融得知后,对玄宗说,臣为圣人收取赋税甚是得利,圣人也对臣隆恩甚重。他人如此说,不过是嫉妒耳。 玄宗听了后,便让武侍郎滚得远远的,不要再出现在长安。 后来,宇文融又授意手下的爪牙,给武侍郎补了一刀,玄宗便派人让武侍郎死在被贬的路上了。 既然书院是办在武家旧宅上,说明书院的人担心自己重新入相后,找他们的麻烦。 看到宇文融好一会没说话,李寅说道:“书院送此礼物,有结交相公之意。” 宇文融看了他一眼,说道:“他们的靠山是张说。” “张说老矣,且沉疴日久。这书院里都是聪明人,知道这靠山已是快要倒了,说不定是想把相公当成新的靠山。” 李寅这样一说,宇文融顿时高兴起来。还有什么比听到自己的死对头快要死了更高兴的事情了。 宇文融一高兴,心里想的就不那么复杂了。他对李寅说道:“这书院里的人到底是些读书人,知道这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既然他们有意结交,本相也不好拒绝他们。 来而不往非礼也,明天你就代表本相去一趟书院,从今日所收的礼物里,挑一些贵重些的,送、不,捐给他们。” 李寅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解的问道:“相公肯与他们结交,已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怎么还要捐------” 宇文融一挥手打断他,说道:“你不懂,只照我说的做就是。” 说完,宇文融便走了出去,随后,大厅那边就发出更是喧嚣的声音------ 李寅听着那边发出的热闹声音,嘴角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不懂?我若是不懂,这些年在你身边就白白做奴了。想着,李寅脸上露出一副鄙夷之色。 李寅,祖上与李泌家同出于李氏辽东房一族。李氏是望族,虽与其它名门望族一样,被太宗皇帝打压过一次,可他们依然枝蔓缠绕,斧斫不尽,继续立足于帝国的高层。 只是,这些望族门阀此时已经很低调,坚守着自己所谓的高贵。 早在李承修父子没有办书院的时候,李寅就是李家的常客。若要论起来,李泌还是李寅的叔叔辈。 不过,李寅与李承修父子的交往极为隐秘,知道的人并不多。李寅心思缜密,又游走于两大势力之间,故而不想把李承修牵扯进来。 李承修是一位读书人,虽然做吴房令的时候,官声很好。可若是牵扯进帝国高层间的争斗,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李寅为李承修家人考虑,与他们来往时就比较慎重。 不过,最近他去书院的次数比较多。原因是他充当了张说和李泌间的信使,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愿意和李泌在一起说话。 这种夹板中过日子的人,心里都有许多话想说,却无人可说。而一个七八岁的神童,却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他与李泌深谈过几次后,李泌便断定宇文融是一个心眼多,又好面子的人。于是,李泌对他说,可以让宇文融给书院出点血。 李寅不信,说道:“小叔,宇文融最善于做钱的文章,从他手里弄钱,怕是与虎口拔牙无异。” 李泌却笑了笑说道:“宇文融不是老虎,他只是一只病猫而已。” 第一百三十四章钓鱼,钓大鱼 李泌认为,宇文融这种倚仗玄宗恩宠,死命刮地皮的敛财手段,属于全无底线,论罪当诛。 他对那些派往各地、各个衙门的特使,考核的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谁搞来的钱多,谁便会升职加薪,其它一概不论。 如此,那些特使便跟打了鸡血一样,搜刮钱财的时候便会不择手段。各衙门不但被他们弄的混乱不堪不说,乡间四野也是天怒人怨,骂声一片。 所以,百姓都将宇文融称为“刮地虎”,那些特使也被形容成了“饿犬”。 这只是宇文融第一次入相时落下来的名声。现在,他二次入相,手段只会更加恶劣,更会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点,张说明白,李泌和李寅也明白。 可李泌却说雄心勃勃的宇文融是一只病猫。 宇文融二次入相,比第一次时更是雄心勃勃,玄宗也甚感心慰,怎么就会是一只病猫了?说他是一只下山猛虎更贴切吧。 李寅有些不能理解。 李泌说道:“自古以来,那些做官的,也包括你,没有做官之前,是不是都是想着做了官儿以后,光宗耀祖,留名青史啊?” 李寅点头说道:“大多是如此想的。” “宇文融与你一样,祖上都是名门望族,做官之前,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为了讨好玄宗,坐稳宰相的位置,将来封爵公侯,这才做了那些挨骂的事情。” “小叔叔说的是,宇文融如此做事,确实是为了这些。” 李泌又说道:“可他忘了,留名青史,说的是留的是好名声,是爱民如子的好名声。他这样,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李寅看着他,问道:“小叔叔的意思是不是说,宇文融已经坏了名声,就与病猫无异?” “对,所谓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廉则吏不敢慢,公则民不敢欺。是以公生明,廉生威。宇文融作为当朝宰相,却私心甚重,做事只为一人高兴,何来的公,又何来的廉?所以,他就是一只病猫,一只穿着虎皮衣的病猫。” 李泌说完后,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之意。 “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廉则吏不敢慢,公则民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李寅慢慢琢磨着这些话,心里已是震惊不已。无论哪卷书,哪位先生,都没有告诉过他这样的话。 “宇文融已经坏了官声,想必这宰相也做不长的。” 李泌想到自古以来,就是那些坏事做绝的官员,也总想着找个机会给自己正正名声,让后人骂他的时候,嘴下留点情。这宇文融虽说脸皮厚一些,还不至于一点名声也不顾。 只要他还顾及丁点名声,那自己就有机会从虎口、不,从病猫嘴里拔几颗牙,顺便再薅一点皮毛。 不然,就太对不起帝国这位理财大师了。 李寅已经为官近十载,自然知道一名官员的名声有多重要。一个坏了名声的官员,可以为虎作伥,可以持宠豪横。可若是依照刚才李泌说的“公生明廉生威”,宇文融身为官员,已经没了公道清廉,也没了官威。 没了这些保护色,宇文融就是一只没了爪牙的病猫。 玄宗一朝,朝争甚是厉害。那些官员相互之间掐来掐去的,已经成了帝国的顽疾。所以,那些官员都知道,不能被对方知道自己身上有损官声的事情。 而宇文融持宠不在乎,把自己变成了病猫。遇到想与他死磕的人,抓他的小辫子就很容易。 这样,宇文融就像是一个百病缠身的人,微微一阵凉风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些都是李泌和李寅在送礼前一天下午交谈的内容。 当时,说完这些后,李泌又对李寅说,宇文融好面子,若是知道张说先前裸捐一事,得到了圣人称赞,他肯定会羡慕嫉妒恨。 因为张说此举极为聪明,既得到了一个好名声,还让玄宗高看了他一眼。自古以来,修路架桥,捐资助学,都是善举,都是人人称道的好人好事。 只要让宇文融想到张说入相与他捐资助学有关,宇文融就会上钩。只要他上钩,书院那份礼物就不会白送。 说到这里,李寅才明白书院给宇文融送礼,其实是为了钓鱼,钓一条大鱼。 李寅笑着说道:“小叔叔,宇文融已是当朝宰相,他的钱你也敢算计吗?” 李泌不屑地说道:“大侄子,不算计他的,难道你让我算计城里百姓的吗?” 李寅看着这个只有八岁、叔叔辈的童儿,心说如此年纪便有这般心机,长大了那还了得。又想到自己姓李,与李泌是本家,李寅便笑了。 幸亏此童儿是自家人,若是别家的,还真不敢招惹。 “好吧,小叔叔,你让我说的那些话,我会择机说给他听。不过,他若是不上钩,你莫要怨我。” “他不上钩,你就不会把钩儿塞他嘴里吗?” 李寅一听顿时瞪眼。接着,李泌又笑着说道:“与你开玩笑的,我哪能让你做哪事。” 李寅释然,说道:“小叔叔拿我打趣了。” “大侄子,开玩笑归开玩笑,不过有些话你要记住。” “小叔叔请说。” “你是官儿,先前与张说交好,没人说什么。后来,张说倒霉了,你又投向宇文融,便被别人不耻。 此次帮着张说搞宇文融,虽是一件好事,可事后你想过没有,说不定一个两姓家奴的名声在等着你。” 李寅听了这话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怎会不知?读书人的骨气都已被我丢尽了,就是本家人见了我,也多有怨言。” 李泌道:“今后你有何打算?” “此事了结后,我也就对得起张相对我的知遇之恩了。这长安我是不能呆了,无外乎通融通融吏部,寻一处州县做个外放官罢了。” “你才三十岁,就打算混日子了吗?” “我能怎么办?先前无意间卷进朝争,现在又做了这两面人,日后为官……” 李泌撇撇嘴,心说你以后在这城里为官,怕是没朋友了。 “大侄子,不如你去陇右或是河西吧,我大兄二兄来信了,说那里虽是诸事不便,可经常有战事,忙起来便顾不得多想别的事情了。” “大叔叔和二叔叔在陇右河西俱已是行军参军一职,想来两人甚是被节度大使看重。” 李泌道:“是啊,他们比你小许多,尚且能因功递进,你已是六品的谏官,只要用心,在那里做个五品官想必不难。” 李寅点点头,说道:“等这边事情了结,我便自己请辞,去陇右任职。” “好,我大兄在那里,你去了必然有所倚靠。” 就这样,今日他对宇文融说的那些话,大部分都是李泌让他说的。 这些话,让宇文融心里酸酸的,透着那么点不自在。 宇文融也想通过书院给自己扬扬名声。可扬名是要花钱的,宇文融此时不缺钱,就缺一个好名声。他让李寅去书院回礼,无非是先探探路。 李寅也不客气,在宇文融那位老管家吹胡子瞪眼中,专门挑了那些贵重的礼品,让人装上马车,一股脑儿的送到了书院去了。 看着那些贵重的礼品在书院的院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样子,李泌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之色,对李寅说道:“宇文融上钩了。” 而此时的李寅,已经对本家这个小叔叔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一百三十五章奇招 李寅指着院子里堆放的那些宝贝,说道:“这些金银珠宝,还有绫罗绸缎,都是能换钱的。粗粗算来,总有十几万钱吧。” 李泌道:“宇文融果然不差钱,只回礼便如此大方。不过,比起他的家财来,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李寅顿时一愣,说道:“小叔叔还不知足吗?” 李泌指着远处的群山说道:“你看那里,山清水秀,风景独好。我想着等这些学子再大一些,就到那里去办一所学宫。以后,这里只招收十二岁以下的学子,再大一些的,就去学宫读书。” 李寅看着那处,心说这些钱办学宫肯定不够。 “宇文融那边怎么回话?” 李泌道:“老规矩,谢表一封,就让摩诘先生写,要写的肉麻些。最后再加上一句话,日后定然会上表圣人,如实禀报宇文宰相捐资助学之善举。 同时还要禀报圣人,我大唐官员,在圣人的教诲之下,行善事,说善言,我等草民深感荣幸之至。” “就这?” 李寅看了看那些金银玉器,心说只谢表一封,是打发不了宇文融的。 李泌又说道:“那就再让摩诘先生赋诗一首,好好拍拍宇文融的马屁。” 李寅明白了,就是这谢表上怎么吹捧宇文融都行,就是不真的上表玄宗,给宇文融扩展名声。 李寅想着,李泌这样做,还不得急死宇文融。他需要有人吹捧一下他,给他正正名声,你只拿此事吊他的胃口,莫不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一座学宫吗? 果然,李泌指着终南山方向说道:“我听说宇文融在那里有一座庄园……” 李寅顿时愕然,心说你这胃口可够大的啊! 离开书院的时候,李寅心中百感交集。他一遍遍想着李泌说的那些话,觉得那些话都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 李泌说,宇文融这次入相,不会超过一百天,必然要倒霉。与其他倒霉的时候,这些资财便宜了别人,不如这时候便想办法搞到自己手里来,也算是物尽所用。 宇文融到底能不能在相位上做的长久一些,李寅心里清楚得很。 也就在今日,宇文融对他说,玄宗有意让信安王李祎入相。所以,要想办法阻止此事。 这件事事李寅已经告诉了张说,也告诉了李泌,等着宇文融的就是一场好戏。 宗室亲王李祎,官声斐然,且为人相当厚道,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他有结党私营之事。最重要的是,李祎在边关为将的时候,战功显赫,深受将士爱戴,这才被玄宗选为宰相人选。 李寅觉得,宇文融欺负这种人,后果很严重,除了倒霉还是倒霉。 李寅觉得此时应该听从李泌的话,就是在宇文融倒霉之前,把那处庄园搞到书院手里来。 这事很难吗?李寅觉得难度较大,李泌却觉得不难。 李泌说,只要时机把握的好,宇文融会主动把庄园捐出来。 可这时机…… 想到这里,李寅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泌告诉他,让宇文融捐出庄园的最好时机,就是宇文融最想讨好玄宗之时。也或者说就是宇文融踌躇满志,正待磨掌擦拳的大干一场之时。 因为这时候宇文融最需要一个好名声,好让玄宗相信他能办事,会办事,然后就任他放手一搏。 不然,他顶着个臭名声做事,身后必然有一群御史揪他的小辫子。 而书院给他的一个好名声,此时就显得十分重要。 李泌说的这时机,不就是这时候吗? 不过,李寅觉得此时让宇文融捐一处庄园出来,难比登天。 这时候宇文融想的,说不定是想着让别人送给他一处庄园,而不是自己捐出去一座庄园。 “这小叔叔,已是让宇文融出了一次血,就想着再割他一块肉,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不过,想到李泌搞庄园是为了办学宫,并不是为了自己享用,李寅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此事办成。 第二天,宇文融散朝后刚刚到家,李寅就来了。 见过礼后,李寅先是把昨日去书院回礼一事细细对他讲了一遍。最后,李寅拿出王维写的那份谢表,交给了宇文融。 宇文融看罢,心里十分高兴。王维在谢表上狠狠地拍了他一通马屁,把他比做佛菩萨下凡不说,还说他是大唐的中流砥柱,日后必然飞黄腾达,比肩公侯…… 最后,王维还赋诗一首,“青上红花开,堪比学子笑。一院黄白物,尽是相公赠。” 宇文融顿时便乐的合不拢嘴,可高兴过后又觉得这谢表上有些话说的模凌两可,不甚明白。 于是,他问道:“这书院的人就没说上表谢恩吗?” 李寅回道:“回相公的话,书院的小先生说了,这事要过些时候。上次张说裸捐,书院无法表达谢意,故而委托京兆府尹代为上表谢恩,说这都是圣人英明,才出了这等祥瑞之事。如此,这才闹的满城皆知,让张说很是炫耀了一番。” 宇文融哼了一声,说道:“书院倒是成全了他。不过,依你看,书院的人说过些日子是为何?” “这个我倒是问过书院的小先生,他说,上次张说裸捐,是先前没有的事,故而只能上表谢恩,让圣人也知道张说的义举。而相公送去的那些东西,虽是贵重,可说到底也只算是回礼,如此便惊动圣人,好像不……” “好像不妥是不是?” 李寅点了点头。宇文融沉吟片刻,觉得也有些不妥。 区区万金,便想让书院上表谢恩,确实有些做作了。 而且,那些东西都是那日收的礼物,书院里的人估计也知道。读书人都自命清高,可能也不肯写上奏的谢表。 想到这里,宇文融说道:“今日朝会上,圣人已经下旨,让张说致仕。” 李寅故作紧张的说道:“这信安王岂不是……” 宇文融点点头,说道:“张说老儿已是不足为虑,这信安王的官声可是……” 他没有说下去,满朝文武是个人就知道,论名声,信安王能甩宇文融十万八千里。 “相公,此时要想压信安王一头,除了继续找他的破绽,上表弹劾他之外,只有再出奇招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寅拼命压抑着心跳。他觉得,这时候就是李泌说的那个时机。 “奇招?” “对,奇招。就像张说当初出的那招一样的奇招。” 宇文融一听脸色大变,怒吼道:“你是想让本相也和张说老儿一样,把这家财都舍了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一份奏表 看到宇文融发怒,李寅并不慌张。 他拱手说道:“相公暂且息怒,听我细细道来。先前张说裸捐一事,说是裸捐,却名不符实,有欺世盗名之嫌。” “怎么讲?” “那张说怎么不把自家住的那所宅子也捐了?如此,才算的上是裸捐。只捐出万金,便说是裸捐,我看------” 说到这里,李寅不说了。 宇文融正等着听下文呢,李寅突然不说了,他便瞪着他,想要催促他继续说。 可突然间,此时在他脑子里蹦出来一个念头。 奇招!所谓奇招不就是出其不意之举吗? 自己若是学张说老儿,也就是步他后尘而已。这种东施效颦之事,说不定不但不能提高声望,还落给他人一些笑柄。 “李寅,你倒是提醒了我。给书院捐钱,并不算是稀罕事。若是我给他们捐一所大宅子,并请圣人给他们题写书院名字……” 说到这里,宇文融两眼放光,死死地看着李寅。 李寅也做出惊喜异常的样子,顺着他说道:“相公此举,比张说又要高明百倍了。” “可是,捐哪处宅子呢?”宇文融喃喃自语着。 “相公,总不能捐这城里的吧?”李寅轻声说道。 宇文融点点头,心说这城里自己虽是有三处宅子,可价值都太高,自己还不舍得捐出去。 想来想去,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当宰相时,一位朋友送他的那处庄园。这庄园虽是在城外,可那处依山傍水,风景很好,是每年消夏必去之处。 不过,送这庄园送给自己的那人,就在送出庄园不久后,就因为贪墨过甚,惹恼了圣人,被朝廷贬往外地做小官去了。 想来这处宅子也不是很吉利,不如就捐给书院,给自己换个好名声吧。 想到这里,宇文融说道:“终南山下,我有一处庄园。虽是在城外,可甚是宽敞,做书院正合适……” 后面的话,李寅已经不想听了。他觉得这李泌神奇的可怕,竟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不是,宇文融主动把庄园送来了吗。 “此事我不能出面,还要低调办理。此时越是低调,本相后面的声望越高。你就代表我,把此事办了。还有,让书院的人尽早上奏谢恩表章,最好是在圣人拜信安王为相之前……” 李寅点头答是,又听宇文融交代了几句后,便匆匆走了。 此时,李寅心中狂喜异常。 他一边命车夫快一些,一边在心里想着,实在是没想到啊,这宇文融竟然如此容易便上套了。 说好的鱼饵呢?说好的溜一溜这条大鱼呢?自己只是亮出钓竿,这条鱼儿便上赶着跳上岸来了。 “小叔叔啊小叔叔,莫非你是神人吗?连宇文融这等聪明人都被你耍了。”他自言自语着,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城中报时的鼓声,和寺院里祈福的鼓声,交替回荡在长安城上空。 李泌站在一处高坡上,看着灰蒙蒙的城里。通向终南山的官道上,依次停着三架马车。李承休等人站在马车旁,十分耐心的等着李泌。 可李泌像是第一次俯瞰长安一样,站在那里久久不肯下来。 来大唐已是一年了。这一年,自己成了神童,也成了书院的半个先生。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可周围的人都说自己长大了。 从七岁到八岁,确实是长大了些。可这该死的身高就不能长长吗?每日迈着两条小短腿进进出出的,时不时地还要别人抱着才行,这该怎么说? 想着,李泌瞅瞅自己,恨恨地说道:“走了,走了------” 李嗣业一低身子,就把他抱了起来。然后就朝着高坡下走去。 “小先生,不知是我的劲儿大了,还是你就没长肉,怎么此时抱着你,与上一年无异啊!” 李泌张嘴就咬了他一口,李嗣业便夸张的“啊”了一声。 到了马车旁边后,李承修说道:“撒尿还要去那高处,就不嫌风大吗?” 李嗣业放下李泌,嘿嘿笑着说道:“小先生在那坡顶上说,哎呦。” 狠狠踹了李嗣业一脚后,李泌便朝着马车上爬去。李承修见了,便把他抱了上去。 李嗣业报复般的说道:“小先生说,对风撒尿呲一身。” 马车旁站着的众人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看到李泌已经钻进车厢,便纷纷上车,马车便在车夫的吆喝声中,隆隆前行。 车厢里,一直没有下车的李寅,此时正拿着一份奏表看着。看过后,他把奏表交给李泌。 “小叔叔,这宇文融想必是疯了,竟然说信安王为了换取爱兵如子的名声,在边关时任由手下挪用军费用于营私。” “哦?宇文融就是这样搞信安王的黑材料吗?” 说完,李泌便低头看着那份奏表。 “边关诸事复杂,不可以常理论之。那信安王是出了名的厚道人,断然不会做此事。”李承修说道。 “阿翁说的是。我做御史多年,从来没有看到有人弹劾信安王。这宇文融为了独自把持朝政,竟然连这样的招数都能想出来,也着实没了底线。”李寅也说道。 李泌已经看完了那份奏表。 他合上奏表后,说道:“这信安王是不是在陇右做节度使啊?” “他是诸王中,唯一一个虽是遥领节度大使一职,却亲自到任,亲自带兵打仗的亲王。”李寅说道。 “不如此,他这厚道人的名声是如何来的。”李承修也说道。 李泌知道大唐这些节度使,一般都是诸位亲王遥领,并不真正到任。比如自己那位挂名弟子李浚,六岁就拜为安西大都护,河西四镇诸番大使。可他并不用真的到任,真正在边关主事的都是那些节度副使。 这信安王却不一样,他是真的去上任,也真刀实枪的和吐蕃军作战。只这一点来说,此人便十分可敬。 李泌道:“这奏表上所写的,除了这放任手下挪用军费营私一事,其它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对信安王构不成威胁。” 李寅说道:“小叔叔的意思是不是说,这宇文融确实知道些什么?” 李泌举起那份奏表,说道:“只这挪用军费营私一事,怕是确有其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九十八天 奏表是宇文融亲自书写,然后交给李寅的。宇文融还让他抄一份后,再以御史参奏的名义上书玄宗。这样做,就是走正常程序弹劾信安王李祎。 宇文融又不是做了一天官了,难道还不知道最有效、也最难辨真伪的诬告,就是真事一半,假事一半吗? 奏表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宇文融也知道根本伤不着信安王半根毫毛。所以,这挪用军费营私一事,怕就是这份奏表的精髓所在。 李泌这么一说,李寅也顿时想到了。宇文融并不笨,他敢弹劾一位亲王,肯定是心里有了几分把握。 此时,李泌心里想到的是“精盐”一事。李泌可以确定,把盐老鼠韩狗儿吊死在树上,还有那个六郎出车祸,都与贺知章有关。 他儿子贺生,上次去书院的时候,话里话外已经露出了这个意思。 李泌心里清楚,贺生那样说,实际上是提醒自己,此事到此了结,不要再生出事端。 李泌猜着此事后面牵扯到的人,肯定是不好惹,也就不再关注此事。至于家里的人喜欢**盐,那就用土法子熬制一些好了。 本来此事李泌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可宇文融这本奏表,又让此事浮了起来。 浮了起来又能怎样?就算是此事和信安王有关,宇文融还能扳倒他吗? 上次盐老鼠韩狗儿和六郎只是露出了头,就死的不明不白的。宇文融拿此事做文章,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李泌问道:“宇文融和你说过这被挪用的军费都干什么了吗?” “没有,他只让我照抄了,明日就递进宫中去。” “阿耶,谢恩的奏表是不是明日也要送进宫中去啊?” 李承修说道:“裴耀卿是这样说的,明日便亲自送进宫中。” 李泌心说这两道奏表,一道给宇文融扬名,一道弹劾信安王。若是玄宗同时见了,说不定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宇文融这人不错,信安王只是面上厚道罢了。 不该是这个结果的,事情跑偏了。 李泌一边想着,一边把小小的身躯靠在箱板上,陷入了沉思。 李承休和李寅看到他这样子,也都陷入了沉默。 车厢里充斥着隆隆的声音,那是车轮碾过黄土路面的声音…… 宇文融捐给书院的那处庄园,就在风景极好的终南山下。看到这处庄园后,老先生和王维都很激动。 有山有水,安静隐秘,绝对是上好的隐居之地。 “在书院连续学习五年以上,且已满十二岁的,以后就来此读书……” 听到李泌这样说,两人顿时又泄气了。要想来此,还要三四年以后吧? 李泌又说道:“不过,在此之前,只要书院放假,先生们可以来此疗养……” 两人一听,眼睛又放光了。 在这处偌大的庄园里转了一圈后,众人都是连连感叹。知道这终南山下有很多达官贵人的外宅,可修造的如此气派,倒是真的没想到。 “这庄园还附带着上百亩良田,此次也一并捐给了书院……”李寅拿着地契文书说道。 李泌瞅着庄园外面那一大片已经播种了的土地,心里感慨万千。有了这一片土地,以后那些学子们就可以在这里半耕半读,实践与理论结合,还可以自给自足。 “自今日开始,书院里的学子轮流来此做农活,亲身体验稼穑艰难。这样,以后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会记得农桑之苦,所食来之不易,以后行事必然会有良心。” 说到这里,李泌想起了李绅。这人应该还没出生吧? 于是,一首名诗从李泌嘴里吟出。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众人俱惊,特别是唐诗大家王维,此时看李泌如同看天人。 “好诗、好诗、好诗啊!足以流传千古耳。” 王维有些激动了。他想着自己一次次教李泌作诗,今日他终于有了一首像样的诗了。 看到王维的激动样子,李泌真的想和他开个上千年的玩笑。可那句诗到了嘴边了,李泌又生生的把它咽了下去。 “摩诘先生,论作诗,书院里你是第一。” 这样一说,王维就更高兴了。 众人在庄园里闲逛了许久,最后在李承休的一再催促下,大家才依依不舍的准备离开。 离开前,李承休把看护庄园的那人叫来,给他留了一些钱,嘱咐他好生看守这里。 知道这里已经换了主人,那庄头对着李承休等人都是一副笑脸。看到那些钱,他笑的更是贱了。 李泌很讨厌这种人,看到他对钱财又看的格外重,就在心里想着,这人以后绝不能留在这里。 这种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收买了。虽说这里以后是学宫,可保不齐还有别的用处。再说,他是宇文融留下的人,学宫绝不能用。 不过,现在就赶走他,肯定也不合适。 “李嗣业,看到那人了没有?”李泌掀开门帘说道。 李嗣业正坐在赶车的老周身边,闻声便看向那个躬身站在庄园门口的看门人。 “我不喜欢他。” “我也不喜欢他,见到大先生给他钱,他恨不得舔大先生的鞋。” 李泌又说道:“既然这样,我们想个法子让他自己离开怎么样?” 李嗣业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把赶车的鞭子交回到老周手里,转身钻进了车厢。 车厢里,李承休和李寅都靠着箱板打盹。两人便低声嘀咕着,不一会就想好了一个办法。 最后,李泌低声说道:“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这件事就先这样订下来,你早做准备。” 李嗣业点点头,又出了车厢。 李泌说的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李寅手里的那份奏表。明天,这份奏表就要送到玄宗手里了。 而奏表上写的信安王放任手下挪用军费营私一事,就连李寅也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 李泌只是猜着是与“精盐”有关,可不管到底是什么,李泌决定不能让宇文融得逞。 信安王能不能入相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让宇文融在相位上呆久了。 李泌曾对武明娘说过,宇文融此次做宰相,出了满月过不了百日,也就是说,宇文融此次入相,最多能在那位置上呆一百天。 李泌当初说那话,有安慰武明娘的意思,也有承诺的意思。 而时至今日,宇文融已经做了九十八天宰相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半个徒弟 信安王李祎,虽是不结党,可并不是就没有朋友。只是,他的朋友都是像裴旻这样,在边关杀敌时甚是勇猛的人。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裴旻平日里甚是清高,也就只有和信安王这样的人做朋友了。两人私交很好,私下里以兄弟相称。 这一晚,裴旻来到了信安王府。 信安王从陇右回来后,和裴旻时常见面,所以,彼此见了后也没有过多的客套话。 裴旻与他见过礼后,便直接把身后跟着的那人介绍给了信安王。 “这位是御史大夫李寅,也是明早要上本弹劾你的人。” 信安王一愣,看着一身随从打扮的李寅有些纳闷。 “你为何要弹劾我?” 李寅行拜手礼,然后说道:“非我要弹劾亲王,是宇文宰相要弹劾你,我不过是他手里的刀而已。” 李祎更是吃惊了,他看看李寅,又看看裴旻,便一指书房,说道:“这边说话。” 书房里,信安王听完李寅的话后,不仅勃然大怒。他指着皇宫方向说道:“圣人诏我回朝,虽有拜相之意,可此事尚无定论,没曾想竟然先有了弹劾的奏表。 这宇文融甚是可恶,竟因此搜罗我的罪状,指使御史告我,待我见了圣人,必先参他一本。” 裴旻见他已是动气,便赶紧说道:“李兄息怒,好在此事我等早已得知,那宇文融定然不会得逞。不过,这宇文融给李兄炮制的罪名是放任手下挪用军费营私,不知李兄可曾有此事?” 信安王怔了一下,随后便说道:“确有此事。” 裴旻倒是愣住了。原来,他带着李寅来此之前,李泌曾说过,宇文融给信安王搜罗的所有罪名里,只有放任手下挪用军费一事最为要命,也十有八九是真的。 现在,他亲自听到李祎说确有此事,一个是惊讶李泌判断的对,另一个就是为信安王可惜。 多厚道,又是声望多好的一位亲王啊,竟然约束部下不严,被人抓了口实。可惜,太可惜了。 就在裴旻面露遗憾之意的时候,信安王又说道:“虽是确有此事,然圣人已知------” 裴旻赶紧问道:“圣人知道此事?” 信安王点点头,说道:“我得知此事后,便用加急军报,禀报了圣人。” 裴旻放心了,点点头说道:“李兄果然是厚道人,诸事不瞒着圣人。” 厚道人就是厚道人,说到这里,却再也不肯说圣人是如何处理此事的了。既然他不说,裴旻更是知趣,也绝不多问。 看来,这两人能做朋友,还是有原因的。 李寅说道:“既是圣人已知此事,那么宇文融让我上的这道奏表,则有多事之嫌。” 信安王一听,摆手说道:“非也,既然是御史弹劾,圣人必然会照章处置。若是宇文融死咬着此事不放,圣人也很难做。” 裴旻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便明白了几分。玄宗不想让挪用军费一事闹大,至于为什么,恐怕只有眼前这个信安王自己知道。 “既然如此,那如何是好?”裴旻也有些头疼了。 御史上表弹劾朝廷命官,是本职。玄宗不能不理,也不能不命人查办此事。不然,满朝文武以后便会视御史奏事为儿戏,而大唐最为重要的监察制度就会如同摆设。 可玄宗又不想让人提起此事,也不想让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这就难办了。 本来是想利用宇文融弹劾信安王一事,把宇文融赶下宰相位置,以此阻止他变本加厉的祸祸百姓,没想到他竟然把信安王和玄宗都牵扯进来了。 裴旻相信,明日这道奏表一到了玄宗手里,必然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信安王的人品会落到谷底。玄宗虽是不愿意此事被张扬出去,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照章办理。信安王绝对不会被拜相,而宇文融最终成了赢家。 “这刮地虎的手段果然高明。”裴旻有些愤愤然的说道。 信安王也说道:“我入不入相并不重要,本王喜欢的事,是纵马边关,醉卧沙场。只是,这挪用军费一事,万万不可在朝中提出来。” 他这样一说,李寅就明白,手里这道奏表,明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呈上去。 小叔叔说的扳倒宇文融之事,看来要另想办法了。这么想着,李寅便有些泄气,觉得忙了这么长时间,除了从宇文融那里给书院弄了些钱和一处庄园,最重要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这宇文融不倒,自己这两面人就要继续做下去。想到这里,他不仅叹了一口气。 “李御史何故叹气?”信安王突然问道。 “回亲王话,在下本来看到宇文融施政多有害民之举,故而想依靠亲王之力,将他一举赶出朝廷。可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难办。”李寅不想多事,就把所有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信安王说道:“你本身就是御史,可如实弹劾他便好,何必多此一举?” 李寅躬身说道:“身单力薄,恐不能敌。” 信安王看看一旁坐着的裴旻,心说你这帮手还不够强吗? 裴旻知道他的意思,便说道:“李御史是我徒儿的族人,故而我徒儿托我带他来见李兄。” 裴旻这话是真的,李泌确实找了他,让他带着李寅见信安王。 “裴兄说的这徒儿,莫不是青上书院的哪几位?” 裴旻曾告诉过他,自己在书院收了两个半徒弟。一个是天生神力的李嗣业,还有一位女徒弟,舞起剑来有公孙大娘遗风。再有一个,就是自称只是他半个徒弟的李泌。 为什么是半个?用李泌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练刀有出息了,就说是裴旻教的。若是给裴旻丢脸了,就说自己是偷学的,没有学到好处。 裴旻觉得他只有七岁,且长的太矮,只和四五岁的童儿一般高,练刀便早了些。也就随便他跟着学,并不当回事。半个就半个吧,反正一把木刀就能打发了他。 听到信安王问他,裴旻就说道:“就是书院那位小先生。” 信安王“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那位神童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玄宗的本事 信安王一说出“神童”二字,李寅突然眼睛一亮,他蓦地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李泌曾对他讲过一件事,一件做两面人、却两边都不讨好的事情。 李泌原本给他讲这件事的目的,是劝他早一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不要做了那些权贵们的牺牲品。 李泌说的那件事,不算是故事,却称得上是一件事故。说的是有这么一个双面人,做的时间长了,不知道是他自己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边的人了,还是入戏太深,反正给两边做事的时候都甚是卖力。 可以说是真是假来,假也是真,最后反倒是弄得两边都觉得他不对头,两边都追杀他。 当时,李泌还说,事情特殊的时候,需要有人做个两面人,这本来没什么,可做这两面人最需要记住的是忠诚,刻在骨子里的忠诚。 不然,做两面人最后的下场就是两边不讨好。 “你想啊,你整日生活在谎言中,心里若是没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意志就会衰弱,不但自己会沉沦下去,还会迷失自己。最后,便会自我暴露,要么被对方杀,要么会被自己这边的人灭口。” 李泌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寅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是个孩童。因为,李泌说到他心里去了。自己不就是抱着报答张说当年不让他受连累之恩,这才咬牙挺到现在吗? 可此间事情了结后,李寅宁愿去边关喂马,也不愿意呆在这长安城里,一天也不愿意多呆。 李寅现在想起这个事故,倒不是说他自己觉得快要出事故了。而是,他通过李泌讲的这个两面人的故事,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让宇文融做个不忠实的人。至少在玄宗眼里不忠实。 于是,他对信安王说道:“亲王,我这里有一个办法,既能让圣人避免追究这奏表上的事情,还能给亲王出气。” 李祎说道:“你那办法只要能让圣人不面对此事即可,至于我能不能出这口恶气,不需要你来管。” 李寅赶紧说道:“亲王说的是,是在下唐突了。” 接着,李寅便说出了那个办法。 李寅说完后,李祎和裴旻相互看了一眼,便同时点了点头。 看到他二人已是同意,李寅又说道:“此计若想成功,亲王必须早一步见到圣人才是。” 信安王说道:“不用你多说,明日我自然会赶早进宫。” 第二日,不待坊间的大门开启,信安王府的几名侍卫就把坊正从家里喊了出来。坊正看到是信安王府的侍卫,自然不敢多问,赶紧开了坊门。 开启坊门虽有时辰规定,可像信安王这样的权贵,还有夜间求医的人,是可以通融的。 皇城那边自然有裴旻关照,所以,李祎赶在玄宗上朝之前见到了他。 玄宗看到他扫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高力士一眼,便挥手让高力士退了下去。 高力士的身影刚刚消失,李祎便说道:“圣人救我。” 玄宗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懒洋洋的说道:“谁要害你啊?” 李祎说道:“宇文融。” 玄宗愣了一下,心说好嘛,这还没有做宰相,两人就掐了起来。若是这信安王真的做了宰相,以后怕是两个人都得跟斗鸡似得,不分出个输赢来不算完。 玄宗无奈的摇摇头,问道:“信安王,你说宇文融要害你,可有证据?” “没有,不过臣知道今日朝会上,宇文融会指使御史李寅,上奏表弹劾我。” 玄宗更无语了,心说宇文融虽是有些毛病,可你们也不用这么害他啊! 先前玄宗让宇文融再次回来做宰相时,满朝文武便是议论纷纷的,说什么的都有。可玄宗的钱袋子瘪了,需要这位理财大师。所以,尽管听到大臣们议论,玄宗还是执意把宇文融招了回来。 现在,连一向厚道的信安王也来找宇文融的麻烦了。 “信安王,你可素有厚道之名,怎可与那些朝臣一样,也对宇文融有如此偏见呢?” 玄宗就想不明白了,自己看好的宰相人选,怎么那些朝臣就不喜欢。难道以后这宰相人选,寡人要听你们的才行? “圣人明鉴,非臣对宇文融有偏见,实乃宇文融所做之事太过龌龊,有失宰相之尊。” 玄宗正待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更鼓声。于是,他站起身说道:“好了,若是今日朝会上,李寅弹劾你,自然是你说的对。若是没人弹劾你,众人都说你厚道,我看你也就是徒有虚名而已。” 李祎便赶紧说道:“臣之厚道,实乃是对圣人、对大唐的一片忠心。宇文融之奸诈,在于嘴上说的是忠言,实则是一颗奸佞之心。” 玄宗一听这些话就头疼。每天都有人说这些表忠心的话,可谁说的是实话,谁说的是假话,他自己觉得还是能听出来的。 就在昨日,他还得到密奏,说是宇文融捐了一处庄园给青上书院。如此善举,难道不是宇文宰相人品好的表现吗? 说他指使李寅弹劾你,是不是又在搞朝争那一套啊? 我就想不明白了,诸位爱卿齐心为寡人做事,为这大唐做事不好吗?整日掐来掐去的,我都替你们烦。 一路想着,玄宗便进了紫宸殿。今日是小朝会,故而在这里上朝。 众臣参拜过后,依次在大殿两边坐下来。 “众位爱卿,可有表章上奏?”玄宗问道。 话音刚落,就见坐在左边最下首位置的李寅起身说道:“臣有本上奏。” 玄宗一怔,忍不住看了坐在左边上首位置的宇文融一眼。宇文融此时面无表情,好像根本就没听见李寅的话一样。 玄宗看到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大骂,如此表情,不就是想与此事撇开关系吗? 玄宗是什么人? 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一年下来,他有大半年的工夫都坐在这里。从他二十八岁继位,到今日已经在这皇位上坐了十八年了。 每次朝会时观察那些大臣的面部表情是他必做的事情。近二十年下来,玄宗早已练成察言观色的本事,只凭看那些大臣的表情和小动作,凡事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底下坐着的这些大臣不知道的是,玄宗有很多事便是依据他们的表情动作做出判断的。 现在,玄宗觉得宇文融好像没听到李寅的话,故作与己无关的表情,就十分可疑。 你是当朝宰相啊,有御史上奏,你应该看看是何人上奏,而不是像是早已知道此事一样,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你只这个样子,就说明信安王一早进宫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宇文宰相,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对朕不忠啊!玄宗在心里想着。 第一百四十章就这?就这 何为不忠?在玄宗眼里,私下里搞小动作即为不忠。 吃我的喝我的,不好好做事,整日里你搞我我搞你,怎么还会有心思为朝廷做事? 不为朝廷做事,便是不忠,便是尸位素餐,便是------ 玄宗又看了宇文融一眼,心说我得另找两位宰相了。 “李御史,你那奏表上弹劾的是何人啊?” “回禀陛下,臣弹劾的是信安王李祎,还有------宇文宰相。”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会儿,宇文融转过脸去了。他瞅着李寅,可李寅的脸被手里的笏板挡住了。宇文融实在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心里却开始发慌了。 这时,玄宗说道:“将奏表呈上来。” 高力士走了过去,从李寅手里拿走了两份奏表。 昨夜,李寅离开信安王府后,利用裴旻提供的禁军身份,又去了书院。他见到李泌后,把自己那个办法说给李泌听了。 李泌觉得没什么不合适的,就让他按照先前计划好的行事。所以,今日李寅要做的是,全面反击。 他要真正行使一次御史之责,弹劾宇文融。 李寅说出弹劾宇文融的话后,左侧坐着的一人不动声色的把手里的奏表悄悄放回了衣袖中。这人就是裴耀卿,他手里的奏章就是代书院给宇文融表功的。 裴耀卿知道此时这份奏表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出来。若是李寅弹劾的是事实,这份奏章只能徒增笑柄。 此时,玄宗已经看完了那两份奏表。 大殿里鸦雀无声,众人都直勾勾的看向玄宗。 “今早信安王对朕说,有人要害他。我原本不信,信安王却说,今日早朝李寅就会上奏表弹劾他。” 玄宗拿起一道奏表亮了亮,又说道:“果然如此。” 接着,玄宗又拿起另一道奏表说道:“这上面说,宇文融以势压人,亲自写了奏表让别人抄了上奏。再看先前这一道奏表,可是你宇文大宰相的字体啊!” 说着,玄宗将奏表狠狠砸向宇文融…… 就这样,宇文融又被赶出了朝廷。 不过,玄宗念在他为帝国敛财的份上,倒也没有过多的责罚他,只是把他贬往汝州任刺史。 而李寅那日散朝后,众位大臣皆离他数十尺远,避之如狗屎也。 李寅退朝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书院。 到了书院门口,他便看到一架马车早就等在那里了。 “先去城外庄园呆几天,等这边事情了结后,再做打算。” 李泌说完,就催促老周赶车快走。 宇文融再怎么说也是做了两任宰相的人,手下没几个死党那是不可能的。宇文融并没有被抓,只是被贬,还有时间和精力施行报复之事。 看到李寅坐的马车已经走了,李泌瞅瞅四下里无人,便和李嗣业又上了李寅乘坐的那架马车。 马车离开了书院,径直向燕国公张说家的方向去了…… “小先生,若是这路上真有劫杀李寅的,我是不是可以还手?” 李嗣业觉得李寅与他们换了马车,说不定就能把那些想刺杀李寅的杀手引到自己这边来。 李泌看着外面,头也不回的说道:“废话,贼人都杀上来了,不还手等着挨刀吗?” 李嗣业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把李泌那把灭贼刀抽出刀鞘,说道:“是,小先生,我明白了。” “不过,朗朗乾坤,天日昭昭,宇文融还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李泌心有不安的看着车窗外面说道。 “难说,庄园送人了,宰相也做不成了,说不定就会铤而走险。”李嗣业将刀横放在腿上说道。 李泌一听这话,转头看着他,道:“对啊,该给他留点希望的。那样,他就不至于走极端了。” 说完,李泌拉开门帘,对车夫说道:“去宇文融家。” 李嗣业一听急了,说道:“小先生,你自家送上门去……” 李泌却笑着说道:“宇文融想杀的人是李寅,不是李泌。” 李嗣业这才顿过来,想着是自己有些紧张了。 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处豪宅外面。李嗣业先跳下马车,回头又把李泌抱了下来。 “去,给你家主人通报,青上书院的神童来看望你家主人了。” 看到马车上下来的是两位学子模样的人,那仆人有些愣了。平日里这里人来人往,车马盈门,今日突然冷清的门可罗雀,这仆人知道定然是自家主人又失势了。 李泌坐的这架马车,是今日来此的唯一一辆车,倒是让这名靠着门板打盹的仆人有些感到意外。 看到他还在发愣,李嗣业又吼道:“还不快去通报。” 那仆人猛然回过神来,嘴里一边说着“是、是……”一边赶紧向里面跑去。 李嗣业看看冷冷清清的四周,说道:“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李泌哼了一声,说道:“他是凤凰吗?他是一只病猫。” 李嗣业赶紧说道:“对,他是病猫,一只病的不轻的病猫。” 李泌心里想着,宇文融给玄宗出主意说,遍查天下逃户,就近落籍,一则可增户,二则可增税收。这原本是好事,能让大量逃户安定下来,朝廷也可增加赋税收入。 可宇文融偏偏是个能把好事办成坏事的人。他考核那些派往各地各衙门的特使的唯一办法就是,唯收取的钱财论功。弄的那些使臣为了立功升官,对乡间百姓横征暴敛,无所不用其极,丝毫不顾及民间疾苦。 李泌觉得,这宇文融充其量也就是做一名议事郎的水平,做宰相那真是小材大用了。 所谓善恶有报,宇文融有今日,全是活该。 正想着呢,那仆人出来了。 “我家主人让二位进去。” 李嗣业正待迈步,却看到李泌没动弹,便也收回了脚。 李泌说道:“去给你家主人说,是一个叫李泌的来和他说几句知心话。若是他不想听,我转身就走。” 李泌说这话的时候,双手后背,挺胸抬头,状若大人。那仆人看着他,又看看李嗣业,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敢情这小童儿才是主事人。 “李泌?听着倒是耳熟……”他嘟囔着,又向里面跑去。 过了没多久,就听大门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跑步声…… 脚步声消失,那名仆人已是站在李泌二人面前。 他俯首说道:“我家主人请两位进去。” 李嗣业看了他一眼,说道:“挨打了?” 那仆人摸了一下脸面,也不答话,转身给他二人带路。 李泌背手挺胸走在那名仆人身后,一路跟着他进到正屋那间大厅里。 宇文融正坐在大厅正中的矮桌旁,矮桌上摆着几样饭菜,看样子已经吃了一会了。 看到李泌二人进来,他只是抬眼看着,并没有起身。 李泌站住后,行拜手礼,然后说道:“宇文相公,李泌有礼了。” “李泌,你就是李泌?” “我就是李泌。怎么,宇文相公不相信吗?” 宇文融没说话,心说知道你是神童,可这也太小了吧? 自家那个五岁半的孙子,也有你这般高了。于是,他随意地问道:“你找我何事?” “我找你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宇文融眉头动了一下,心说本官是遭贬了,可现在还是官,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就这?” “就这。” 宇文融面无表情的说道:“送客。” 第一百四十一章老友 两人又被那仆人送了出来。 从进门到出门,一直就没想明白李泌来此到底是为什么的李嗣业,现在更懵了。 “就这?就这。小先生,就这?” 李嗣业站在车旁,一边学着刚才两人的对话,一边这么问道。 李泌看到那仆人已经关了大门,便说道:“就这。” 李嗣业更懵了。 李泌张开双臂等着他抱自己上车,看到他还在发懵,就说道:“明白人之间,不用多说。” 李嗣业“哦”了一声,伏身把他抱上了马车。 可随后他便喊道:“小先生,你是说我不是一个明白人吗?” 李泌呵呵一乐,赶紧躲进了车厢。 在车厢里,李泌告诉他,之所以来这里一次,是想看看宇文融的精神状态。 “看到他面前的吃食没有?已是吃了近半,说明他还不至于疯了。” “小先生的意思是,宇文融还不至于因为被贬一事铤而走险?” “对,他不是初次遭贬了,所以已经有了定力。” 李嗣业点了点头,心说看来没有杀手出现了,自己这把刀白带了。 李泌又说道:“宇文融定是觉得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你看他还能吃得下饭,家中也不甚慌乱,也没有急着收拾行李,说明他心有所想,或者是玄宗给了他什么暗示。” 李嗣业一听,有些惊讶的说道:“不能吧?你没听送信的人说,圣人可是把奏表摔在他脸上了。” 李泌摇头说道:“那是圣人一时之气,发出来便没事了。出了这事,总要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的。圣人缺钱缺的厉害,不然,宇文融也不会回来再次做宰相。” 现在李嗣业明白了,宇文融不会这么轻易被彻底打倒。 李嗣业嘟囔着说道:“若是他第三次入相,怕是这地皮也要被他刮去三尺。” 李泌道:“所以,我们要痛打落水狗。”说完,李泌让车夫快些赶车。 燕国公张说得知早间朝堂上发生的事后,也赶紧撑着病体开始布置起来。 他明白,这是把宇文融彻底打倒在地的最后机会。他已经老迈,而且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不想给大唐、或者说给自己培养的人留下后患。 布置完毕后,他隔着窗棂看着外面。此时云淡风轻,蓝天白云,煞是好看。 “我大唐的天,总是这么晴明的。”张说自言自语道。 “岳丈大人,小先生来了。”郑镒悄然进来说道。 张说从卧榻上转过头来,咳了几声后才说道:“我估摸着他也该来了。” 正说着,卧室门外就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看到李泌进来,张说满脸的皱纹更是密实了。他挥挥手,对郑镒说道:“你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要交代我这位小友。” 郑镒回了声“是”,便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外后,还把卧室的门关上了。 “我这女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怯懦。” “郑员外只是历练的少了,多经历一些事儿,自然就有了性子。” “小友说的是,先前我徇私把他从七品官升做四品的员外郎,除了平白得了一个泰山之力的笑柄,让他备受耻笑外,对他并无好处。现在想起来,他做事缩手缩脚,都是我的不对啊。” “老友,事情都过去了,不必自责。况且,你也得了教训。而圣人念你一生为大唐尽心尽力,只有这泰山封禅时做了错事,故而也没有深究你,也没有降郑员外郎的品秩。” 张说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友说的是,我张说自认还对得起大唐,对得起圣人。” 李泌又劝说了他几句后,张说便挣扎着要坐起来。李泌哪有扶他起来的力气,便想把郑镒或者是李嗣业叫进来。 张说摆手制止他,然后拼尽全力坐了起来。李泌赶紧拿了一只枕头垫在他的身后。 “小友啊,我老了。想我先前在边关与突厥叛将作战时,也是身披重甲,手握横刀,数敌不可挡我的。” “老友出将入相,有你是我大唐之幸也。” 张说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要说幸事,是我偌大一把年纪了,才结识小友这般人才。虽是幸事,也是憾事。” 李泌握住他枯瘦的双手,说道:“能结识老友,才是我李泌的幸事。” 张说面带微笑,慢慢说道:“虽是晚了些,可我心里甚慰。今日,朝堂上所发生之事,宇文融已是做不成宰相。可他去往汝州做刺史,定然早晚还能回来。” 李泌也愤愤然的说道:“我已是去他家看过他了。当时,他正在吃饭,我看他盘中的吃食,竟然已经吃了大半呐。可见,他心里并不慌张,还能有胃口吃得下饭。” “小友说的对,宇文融此次去汝州,说不定就是圣人为了堵各位大臣的嘴。” “我猜着也是这样。圣人缺钱,在他眼里,只有宇文融能丧尽良心给他搞来大笔钱财。” “所以,我一早就吩咐下去了,让那些御史把宇文融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特别是他在魏州任上贪墨之事,如实上奏。就是拿奏表压,也要把他压死。 还有,你姑父员修撰前些日子一直遍访逃户。我也让他把那本访查录择机呈给圣人,想必圣人见了那本如实记录那些逃户言语的访查录,心里该是明白宇文融所做所为,实乃我大唐之害也。” 张说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便靠在卧榻上不说话了。 李泌心里明白,张说此举,宇文融才算是彻底完了。 宇文融第一次被贬往魏州做刺史时,自觉回长安无望,便在魏州任上大捞特捞,弄得魏州百姓叫苦连天。 宇文融本身就是大唐的理财大师,所以,他有的是手段榨取民脂民膏。可他却没有想到,他还有一位仇家惦记着他。 这位仇家就是张说。他派去的人在魏州收集了许多宇文融的罪状,这一次也一并要上奏到玄宗那里。 事情会像张说说的那样,如小山般的奏表会出现在玄宗面前,就是压,也会把宇文融压死。 “小友,诸事我早已对你说了,我就不再多说了。只有我那女婿,请你多加照看------” 李泌听到他说话的语气不对,便赶紧仔细看去,却看到张说已是闭上了眼睛。 “老友啊------” 李泌带着哭腔的喊声顿时响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历史的潮流 张说死了。玄宗下旨,追赠他为太师,谥号“文贞”,赐葬邙山。 可以说,作为引领大唐一代文坛的张说,当得起这个谥号。 与此同时,宇文融被那些大臣们的奏表真的压死了。玄宗看到上百件奏表都是弹劾宇文融的,便命人详查,竟然查出宇文融贪墨了数百万巨的公款。 玄宗大怒,心说你宇文融给我的东西库中上缴的不过也就是千万钱,你自家竟然贪墨的也到了数百万之巨,真正的狐假虎威、借机发财不说,还坏了良心。朕的府库虽是充实了,你自家的仓库里也满了。 所以,还不等宇文融去汝州上任,玄宗便下旨将他流放岩州,家产充公。幸好那处庄园他已经捐了出去,不然,他贪墨的数额会再加上一笔。 岩州在哪里?就在现在的广西巴马附近。唐时这里被称为岭南,属烟瘴之地。除非罪不可赦者,不然不往那里发配。 李泌得知宇文融被流放岩州后,便找到了武明娘。 “阿姊,宇文融快死了。” 武明娘因为李泌先前说的,宇文融做宰相过不了百日,果然在第九十九天的时候被免了。现在,他又说宇文融快死了,武明娘也不多问,就觉得宇文融确实快死了。 于是,她恨恨地说道:“死了好,死了这天下百姓便安生了。” 哪曾想李泌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说道:“他死了天下也不会安生。” 武明娘有些奇怪,但想到李泌的老友张说刚刚离世,他心里还不好受,便安慰道:“天下事自有圣人操心,你不用操心。这些日子多和李嗣业他们出去走走,去庄园散散心也好。” 李泌直勾勾的看着那颗柿子树,说道:“哥奴已是刑部侍郎,这是宇文融在宰相任上时,亲自向圣人举荐的。” 武明娘看他的样子可怜,便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阿弟说的这哥奴又是谁啊?” “阿姊,一个人若是整日里对你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你喜欢不喜欢这样的人?” “若是有人这样对我,看我不抽死他。” “这哥奴比这样的人更是可恶。有一个词叫做口蜜腹剑,就是专门是说这哥奴的。” “口蜜腹剑?” 李泌恨恨地说道:“对,口蜜腹剑,李林甫。” 武明娘想了想,并没有听说过这人,便牵了李泌的手向后院走去。 “阿弟啊,知道这人是什么德性了,不与他来往就是。” “可是,他最终要做宰相的。” 武明娘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的看着李泌。 “阿弟,这朝中是一定要有宰相的,不是这人就是那人,总要有人做的。” 李泌正待说话,武明娘却又突然笑着说道:“难不成阿弟想学那甘罗,此时就想做这宰相吗?可这是人才济济的大唐,贺知章虽是说过你将来可为卿相,可你还小,总要长大了再说吧。” 李泌哼了一声,心说谁想做这两头受气的宰相了?李林甫的事情跟你说不清楚,我找个人说去。 “阿姊,你自己去饭厅吃饭吧,我不饿。” 说完,李泌便抽手朝着老先生的住处跑去------ 武明娘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便朝后院去了。 宇文融快死了,这样的好消息,总要先给自家阿娘说一声吧。于是,心情愉悦的武明娘没有去饭堂,而是先去了阿娘的住处。 此时,李泌坐在老先生对面,看着他一杯又一杯的喝着葡萄酒。酒是李泌送给他的,自从老先生喝了靖安坊中那家店铺的葡萄酒后,便是赞不绝口。李泌便时不时地让李嗣业买来,送给老先生喝。 老先生没家,书院就是他的家。李泌愿意像对待自己的祖父一样对待他。 “老先生,已经六杯了。” 说着,李泌按住了酒壶。 老先生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说道:“老夫已是这般年纪,只有此喜好------” 李泌装作生气的样子嚷道:“那也不行,再喝你就该睡着了,我找谁说话去?” 老先生突然将手放在李泌按在酒壶的手上,一脸狡黠的说道:“我知道你无事不登老夫的陋室,说吧,何事?” 一听这话,李泌突然现出一副面色凝重的样子,沉声说道:“老先生,你知道我的老友张说死了。” “知道,张说死了后,你三天没有吃饭,这书院的人都知道。” “我那老友与你年纪差不多,我们在一起很聊得来。” 老先生一瞪眼,说道:“你这意思是与我就聊得不来了?” 李泌赶紧摆手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先生哼了一声,收回手说道:“你没了老友,还有老夫。说吧,何事?” 李泌也收回手,正了正身子说道:“老先生,不知你对此时朝廷无宰相的事情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不看呗。朝廷总不会因为我在这里看着,就把我请去做宰相吧?” “老先生,你这样聊天就没意思了。张说和我聊天的时候------” “啪”的一声,老先生拍了桌子一下,说道:“小先生,虽是你小,可好歹也是书院的先生,该是给学子们做个榜样。可你结交的人非富即贵,已是忘本之举。” 李泌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我也不想忘了读书人的清贵之风啊!可事情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就拿张说、不,死者为尊,不能拿他来说。就说这裴旻吧,我若不是有意结交他,就把李嗣业耽误了。” “那忠王是怎么回事?” “他自家听说这里风气淳朴,连呼吸的这气都是自由的,便自家找来了。” “可你竟不自量力,收他为弟子。” “我有能教给他的,为何不能收他为弟子?” 老先生一听这话就乐了,心说这皇宫里给皇子们授学的先生,个个都是翰林出身,都是大儒。你一个七岁、不,八岁童儿,虽是有神童之名,又能教他什么? “难不成你要教他保命之术吗?”老先生耻笑道。 李泌摇摇头,很严肃的说道:“我教给他的,是帝王术。” 老先生一听顿时大惊。他看了看屋门那里,然后说道:“私自结交皇子,怂恿他窥伺皇位,死罪。” 李泌一听这话,便不屑地说道:“还用我怂恿他吗?历史的潮流会把他送上皇位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众人之智 老先生一听李泌这话,顿时就觉得一阵阵发晕。 他晃晃脑袋,定了定神,然后说道:“这么说,那忠王……” 老先生对李泌说的话,一贯是信的。虽是常常摆出老夫子的面孔指教他,可他心里也明白,李泌愿意听,是因为李泌尊重他。 李泌却满不在乎的说道:“好了,历史大潮,潮来潮往,后浪拍死前浪,正常的很。我们不说这事了,今儿我来找你,是说宇文融给大唐留下的后患的。” 老先生道:“宇文融留下的后患就是,圣人又缺钱花了。” 李泌哼了一声说道:“圣人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就是此时过一过紧巴点的日子,也不是咱们小户人家敢想的。所以,此不足虑。” “那你的意思是……” “宇文融二次入相,给圣人举荐了一人,圣人将他升做刑部侍郎,接替了原先的孟温礼。” 老先生一听笑了,心说刚才还说你结交权贵呢。此时,你又为你的另一位老友操心了。 孟温礼原先是京兆府府尹,因为审案时听了李泌的话,将一言定价一事,改为多人、且是从业多年者定价,受到玄宗赏识,故而做了刑部侍郎。 他做了侍郎后,并没有来过书院,却得知李承休父子办了书院后,便以助学的名义,送了一些钱来。 李泌给他回了一封谢书,还将他的名字记在了捐资助学录上。一来二去的,这孟温礼也和一些大臣一样,说起李泌来的时候,也以小友相称。 李泌从张说那里得知此事后,便也称他为老友。如此,两人变成了虽不见面,却各自心知肚明的朋友。 李林甫做了刑部侍郎,孟温礼就去国子监做了祭酒。国子监祭酒一职,位高权轻,是个十足的清贵官职。 “宇文融举荐的是何人?” “李林甫,小名哥奴。” 老先生想了想,便说道:“原来是姜皎的外甥啊!” 李泌一愣,便问道:“咦,老先生认识此人?” “不认识,却是听说过。” 于是,老先生给李泌讲了一件听来的事情。 李林甫素有不学无术之名。虽是因家世出身,做了千牛直长的小官,可他不满足,就托自己的好友,一个叫源洁的人走他家老子,也就是当时的宰相源乾曜的路子,想弄个郎官当当。 哪曾想源乾曜知道李林甫是什么德性,就开玩笑说,哥奴也想做郎官吗?这郎官是要有才干和名望的。 源乾曜这话说的很扎心不说,还话里话外极尽嘲讽之意,这可把这李林甫给刺激的不轻。 于是,他又找了舅舅姜皎。这姜皎与玄宗自打少年时,便一起走狗架鹰,整日里玩在一起,好的就差钻一个被窝了。所以,他出面给外甥李林甫弄了个郎官做。 这下,李林甫抖了起来。还在心里暗暗发誓,你们不是说我不是做郎官的料吗?我现在已经做了郎官了。 我不但要做郎官,将来还要做卿相,你们等着瞧就是。 老先生还说道:“这些话不知是真是假,可坊间都是这么传说的。对了,李林甫也是出身陇西李氏,与圣人是同宗。他与圣人间论起来,就和你与李寅一样,是叔侄关系。” “圣人是李林甫的叔叔?” “不,李林甫是圣人的叔叔。” 李泌撇撇嘴,心说我家祖上也是陇西李氏,论起来,我还是圣人的爷爷辈呢! 李泌说道:“那传说不管是真是假,李林甫将来肯定会做宰相的。” 老先生皱眉道:“小先生何以如此肯定?” “这李林甫遭别人耻笑,定然会给自己争口气。再加上他手段了得,日后做宰相只是早晚的事。” “他是宇文融举荐的,宇文融已经倒台了,他又如何上位?” “他亲舅舅姜皎还是圣人派人杀的呢,也没妨碍李林甫继续做官。所以说,这心思缜密之人,是不会靠着一颗大树乘凉的。” “小先生说的是,只看他的仕途,从郎官一路坐到侍郎,此人定然有过人之处。只是,他这过人之处,不是学识和才能,而是其它的手段。” “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一个连郎官之才也不具备的人,若是做了宰相,这天下还不得大乱啊!” “大乱倒不至于,无非与宇文融做宰相一样,天下生民涂炭而已。” 李泌叹气道:“唉,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如何才能走出这个怪圈啊!” 此话一出,老先生顿时对李泌更是佩服了。 小小年纪,竟然便知如此道理,难得,难得啊! “小先生,这李林甫也不是明日就做宰相,不必此时忧虑。” “防微杜渐,乘着他此时羽翼不全,灭了他的野心不好吗?” 老先生摇摇头,无奈的说道:“话虽是这样说,可你怎么知道即使他将来不做宰相,上台的张灵甫,刘灵甫又是怎样的人?除非……” 说到这里,老先生不说了,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李泌明白他的意思,便说道:“那圣人反复无常,我可不想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老先生笑了,压低声音,一脸诡异的说道:“自古恶人自有恶人磨……” 李泌便笑了,小手指着老先生说道:“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果然如此啊!” 老先生看到李泌不是先前那样不开心了,便又劝道:“小先生啊,莫要再为此事忧虑了。古语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谁做宰相,只要不祸害百姓,不妨碍我等办书院,便是好宰相。” 李泌想想也是,这大唐宰相一职甚是重要。前有房谋杜断,后有姚崇宋璟之治,历经数代人的努力,才有了现在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 可常言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哪天一个心狠手辣、口蜜腹剑的宰相上台,这盛世也会瞬间烟消云散。 不要问好好一个盛世为何会如此容易衰败。因为,这大唐的治国理念,是基于某个人本身的文治武功,而不是众人的智慧。 皇帝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犯错。做为重要铺助的宰相,若是不能大胆纠错,如太宗时的魏征一般拼死谏言,倒霉的就是天下百姓。 李泌觉得,这大唐最好的状态是,皇帝就好好呆在宫里做吉祥物好了,就让那些宰相来治理天下。 还要让皇帝明白,底下站着的那一群人,总比他一个人聪明。也就是众人之智,远超一个人的智慧。 可道理虽是这个道理,又有哪一个皇帝愿意手下的大臣说了算? 除非,这皇帝看透了世事,明白所有繁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还是抓紧时间做一些利国利民,利于子孙后代的实事为好。 如此,方可基业长青,留名青史。 第一百四十四章坐凉席的将军(又是月初了,各位手里的票……能给在下吗?) 唉……这圣人缺乏信仰啊! 李泌在心里长叹一声,觉得以后若是有机会,就给玄宗上一堂思品课。 家天下怎么了?家天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你玄宗要是真的把大唐每个人都当做家人,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你把他们都当成韭菜,让宇文融之流随意割取,这我就不能忍了。 又与老先生聊了几句后,看到老先生已是有些乏了,李泌就与老先生作别,去做别的事情去了。 李泌要赶着去见一个人。那人就是原陇右节度副使张忠亮,他被圣人下旨诏回后,就被晾在了一边。算起来,他已经坐了快一个月的凉席了。 昨日他让人送信到书院,说是要见一见李泌。 李泌知道张忠亮,原先没少听张说说起过这人。 张说那次单骑去会投降后复反的突厥可汗,扮作马夫陪着他去往突厥人营地的就是这个张忠亮。说起来,此人也是胆大心细、颇有谋略之人。 信安王李祎为陇右节度使时,他为节度副使。李祎回长安后,陇右一军实际上就是由他来节制的。 这样一位大佬要见自己,李泌自然要精心准备一番前往。 马车停在了宣教坊的一家酒肆外面。李泌从车厢里出来后,看了看酒肆的招牌,对李嗣业说道:“这家酒肆里的吃食很好吃,特别是蒸鱼,待会你想吃啥就吃啥,请客的这主儿不差钱。” 李嗣业一听乐了,把李泌抱下来后,就随着他进到酒肆里。 酒肆里的店主看到李泌进来,顿时露出一副职业笑脸,说了句“张将军有交代,请小先生去二楼雅间”。 李泌一指身后,说道:“给我阿兄找个好位置,好生招待着。” 李嗣业一听这话有些发懵,却看到李泌朝他眨眨眼,便知道了李泌的用意。 果然,那店主一听李嗣业是李泌的阿兄,便赶紧指着靠窗的一处位置说道:“客官可坐那边,想吃什么我这就叫人招待你。” 李嗣业装作大人说话的样子,粗声粗气的说道:“你先照顾好我阿弟,这边不劳你操心。” 店主还是喊来一个伙计交代了几句后,才带着李泌上楼。 到了二楼那间雅间外面,店主在门口低声说道:“将军,书院的小先生来啦。” 随后,就听见里面有人说道:“快些请他进来。” 接着,屋门向一侧拉开了,里面出来一名随从打扮的人,拱手说道:“小先生请。” 李泌抬头看了这人一眼,看到他脸上有一道疤痕,竟是从额头一直到脸部。 看到李泌愣了一下,那人便摸了一下那道疤痕,说道:“想必吓着小先生了,此疤痕是与吐蕃人打仗时,被蕃将迎面砍了一刀。” 李泌一听,赶紧拜手说道:“失敬失敬。” 这时,里面有人喊道:“延光,为何不请小先生进来,只在那里说什么?” 那人赶紧说道:“小先生请,我家将军已经久等了。” 李泌进到雅间里后,那人从外面把拉门关闭了。 雅间里很洁净,李泌看到一名四方脸盘,甚是壮实的大汉端坐在矮桌后面。 不过,这人看到李泌后却愣了一下。 李泌知道他为什么发愣,还不是因为自己这身高吗?说是八岁了,却像是五六岁的童儿一般。 “张将军大名,李泌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方知将军生的竟是这般威武。不过,这长安不是你打仗时的那处九曲之地,此间来回厮杀用的也不是刀弩,而是这里和这里。” 说着,李泌指指脑袋和嘴巴。接着,李泌又说道:“若说这九曲之地,这长安才是一处真正的九曲之地。这里的人,肚肠都弯弯绕绕的厉害,如九曲回转一般,让人摸不着头绪。” 说完后,李泌也不等他招呼,径直坐了下来。 张忠亮却站了起来,拜手说道:“小先生,张相公曾有言,遇事不决可咨询小先生。不知小先生……” “我那老友先前说过,张将军与他曾共生死,是拿命换来的交情。今后见到将军,如见到他一样。” “这就好,这就好,某家就不客气了,有话便照实直说了。” 李泌看着那些饭菜,随意的说道:“说吧,不就是回到长安以后,圣人迟迟不召见你,你心里不安吗?” 张忠亮点点头,说道:“小先生已是知道了。” 李泌看到这些饭菜,觉得自己还真饿了。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把手伸了出来------ 张忠亮看在眼里,赶紧将木箸递到他手里,说道:“先吃饭、先吃饭……” 一阵狼吞虎咽后,李泌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巴。 李泌看到张忠亮虽是拿着木箸却极少吃东西,就说道:“将军,人是铁饭是钢,凡事都要吃饱肚子以后,才有心思和气力做事。你这不吃不喝的,可是没了将军气概。” “哦,小先生还知道将军临阵,以气定神闲为上,以心中不安为中,以惶恐惶惧为下?” 李泌点点头,说道:“两军对峙,胜算难定。这带兵将军若是以气定军,就先自胜了一半。” 张忠亮点点头,心说两军交战,双方都是队列齐整,旌旗招展,军鼓声声,不就是为了稳定军心,以气势压倒对方吗? “小先生家中可有军伍中人?” “我的两位阿兄,一个在陇右,一个在河西,都是参军之职。不过,我却没见过他们,与他们只有书信往来。” 张忠亮问了李泌阿兄的名字,却不记得有这么一个手下。军中幕僚甚多,各主事参军判官也很多,自己做为主帅,他们认识自己,自己不认识他们也很正常。 李泌看到他拿着木箸发愣,就说道:“张将军,这饭菜不好吃吗?” 张忠亮一愣,赶紧说道:“甚是味美。” “那你发什么呆,快些吃啊!” 张忠亮于是大吃大喝起来。 李泌一边看着他吃饭,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些饭菜里放的可都是用我说的那个法子,简单熬制的精盐。 味道也不比你的那些手下熬制的精盐差吧? 不多时,张忠亮就吃饱了。 李泌看他打着饱嗝,已经没了刚见到他时的落寞样子,就笑着说道:“张将军,天下最难吃的食物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张忠亮一愣,想不明白李泌怎么会突然问这事。 他想了想,说道:“记得有一次我兵困峡谷,前路被山石所阻,后面有敌兵所挡,被困多时,无奈食腐肉……” 好像这时候说这话不太合适,张忠亮便没说下去。 李泌凭想象也知道那事够恶心的,就说道:“将军与将士们受苦了。” 张忠亮却淡然说道:“此事在军中已是平常,不吃便是死。” 李泌看看桌上的残汤剩饭,说道:“我换一个问法,将军,这些饭菜各有滋味,可你知道做这些饭菜的时候,都要放同一样东西吗?” “某家自小远庖厨,并不知这做菜一事。” 李泌有些懵了,心说你这么贵气吗?转念一想,这张忠亮也是世家出身,估计从小也被“君子远庖厨”的话毒害了。 可李泌又一想,张忠亮也是统帅过千军万马的将军,再怎么远庖厨,也该知道盐的重要性吧? 再看张忠亮的脸色,李泌知道自己被耍了。 于是,李泌生气的问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对吗?” 张忠亮点点头。 “明白了。” 说完,李泌便站起身来。 张忠亮也起身说道:“小先生莫要见怪,某家实在是有苦衷,不得已才让手下人做此事的。” 李泌没说话,心里充满了失败感。原以为自己已经摸到了事情的真相,谁曾想,人家早就把自己摸了个底掉。 看来,精盐一事碰不得。这张忠亮估计也是被精盐一事牵连,这才坐了凉席。不然,就凭他的军功,朝廷会有他的一个位置。 “将军,既然你如此灵透,定然也明白我与你说的气定三军一事的意思。” “明白,多谢小先生指点。从今日始,我便稳坐家中,不再四处托人,圣人如何裁断,我都认了。” “如此,将军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 “小先生说的是,先前我自惶惶然的,已是乱了阵脚。今日受小先生启发,这才明白,今时此时如临阵,该气定神闲,少说少动为妙。” 李泌看他已是明白,便行礼作别。走到门口时,张忠亮突然在他身后喊道:“小先生且留步。” 李泌转过身去,看到张忠亮已是变了脸色。 “小先生,刚才之事,某家故作糊涂,怠慢了小先生,请见谅。” “无妨。将军不愿意说起那件事,想必是有难言之隐。李泌愚钝,适才冒犯了将军,还请将军见谅。” 张忠亮请李泌重新入座,然后便说道:“自打信安王回了长安,陇右军每每与吐蕃作战,都是作为偏师,以配合河西军。所以,每当论功行赏时,功劳也多是河西军将士的。” 说到这里,张忠亮看到李泌没有说话,便又说了下去。 “陇右军虽说是偏师,可数战皆赢,有时斩获甚至数倍于河西军。既是是这样,陇右军所得的赏赐,依然少于河西军。长此下去,军中便颇有怨言。 某家曾为此事多次上书圣人,所得旨意无外乎全是陇右受河西节度,故而军功以河西为重。所以,某家得知五原盐井新出颗盐可供人食后,便授意手下,将那盐私自贩运到长安,所得尽数赏赐于有功将士。” “你是说,这盐是你让贩运到长安的?” “正是。” “可运到长安的是精盐,不是颗盐。” “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据我手下人报告,说是这城里的人见这颗盐甚好,便将颗盐熬了,得到这精盐。为的是好卖不说,还区别于城里所卖的颗盐。” 李泌点点头,算是解开了心里的一个疙瘩。 直接卖颗盐,定然没什么竞争力。而卖精盐,就可以占据长安市场。况且,他们的精盐售价并没有高出许多,所以,长安城里所售精盐,一时间竟然垄断了市场。 这个把颗盐熬制成精盐,再售卖的人,算是真的有商业头脑。 只是,听张忠亮的话,他也不知道这人是谁。 该不会是那人吧?李泌想起李林甫家的那个管家,也就是出了车祸的六郎。他与精盐一事关系密切,不会是张忠亮的手下与他有什么关系吧? 或者说,张忠亮和李林甫之间还有什么勾当? “你认识李林甫吗?”李泌突然问道。 “李林甫?是不是那个新任的刑部侍郎?倒是听说过,却没什么交集。”张忠亮回道。 李泌看着他的眼睛,断定他说的是真话。李泌放心了,只要是与李林甫没有关系,这人就可以交往。 “张将军,我知道精盐一事,圣人不许他人提起,估计就是因为你等是用贩卖精盐的钱用于赏赐将士。此事传出去不好听,圣人也觉得丢脸面。” “我想也是这样。圣人虽是有意隐瞒此事,可心里对我成见颇深,故而如此冷落于我。” “是你自家没有眼力价,不知道圣人为何偏重于河西,只知道军功赏赐上吃了亏,便挪用军费,贩卖私盐,让圣人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陷入两难之地。” 张忠亮一愣,赶紧说道:“某家愚钝,请小先生详说。” 李泌断定,此人只是会打仗,估计这辈子也不可能走先出将后入相的路子了。 “张将军,河西节度大使是何人?” “萧嵩。” “陇右节度大使又是谁?” “信安王李祎遥领。” 李泌道:“这两个人,都有出将入相的才能。圣人可能是有意在栽培他们,好为朝廷选出两名宰相。你所作所为,没有给此事锦上添花,却是扯了他们的后腿。” 张忠亮心说这两人入相我也没拦着啊!前几日见到信安王的时候,他还说自己无意入相,不想掺和到那些朝争之中。 至于萧嵩,陇右、河西两军在与吐蕃作战时,我与他时常相见,关系说不上很好,却也不错。锦上添花的事情没少做,扯后腿就更谈不上了。 于是,他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小先生,他二人入不入相,与我关系不大。我如何会扯他们的后腿?” “说你没有眼力价你还不承认。圣人挑选宰相,自然要找那些军功显赫,学识和声望都要高一些的。这二人都入了他的法眼,所以,圣人便有意给萧嵩积攒军功。可你偏偏看不明白,不配合圣人不说,还做出贩卖私盐的事情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说完,李泌还摇摇头,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 张忠亮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八岁的孩童,心说我白白活了这把年纪,见识和谋略竟然都不如这个童儿。 “忠亮该死,险些误了朝廷的大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今日杀贼 李泌一听这话就笑了,说道:“你倒不至于该死,因为你也没有误了朝廷的大事。” 言下之意,就凭你还左右不了朝廷的事情。 张忠亮有些不好意思了,干笑了两声,说道:“小先生,我原以为是因为挪用军费贩卖私盐一事,惹得圣人不高兴,哪曾想,是做了这么不开眼的事情。” 李泌笑道:“你以为呢?因为五原盐井不出产喂牲口的粗盐了,你等趁此机会,让牲口也吃人吃的盐,圣人不也为此多拨付军费了吗?所以,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情,而是圣人想栽培宰相,你却做出争功之事。” 张忠亮点点头,说道:“我不解圣人心啊!” 李泌道:“将军也不必自责。出将入相虽是咱大唐的优良传统,可也不是哪个人都可以做到的。将军打仗时有胆有谋,就做一名忠勇神将好了。至于那些用声望和军功堆积起来的宰相,就该他们为朝廷受累,能者多劳嘛。” “能者多劳?小先生说的对,是这么个道理。出将,某家不惧。这入相,我还是学学信安王,离这朝廷远一些吧。” “所以说啊,此次只要圣人不找你麻烦,给你什么官都算是你家祖坟冒了青烟了。” 张忠亮点点头,已是一副想开了的样子。 要想让一个人获得满足感,只要把他的希望压到最低就可以了。 像张忠亮这人,圣人可以寻个理由收拾他一顿,也可以给他一个品秩高的闲差事把他养起来。或者,干脆就像李承休一样,封个只拿钱不做事的散官不更香吗? 这些,全在玄宗的一念之间。 事情说透了,知道了里面的厉害关系,张忠亮这心里才真正的敞亮起来。他看看桌上的残汤剩饭,说道:“小先生,此间的饭食已是尝过了。不如这样,这坊间还有一家酒肆,饭菜也不错,我做东,今日就在那里再吃一顿。” 李泌却摇头说道:“谢谢将军的美意。只是,今日我已经吃了两顿饭,不可再无节制。” 张忠亮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泌就告诉他,坊间百姓,每日只有两餐。可书院里却是一天三顿饭。 因为,那些学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故而要加餐。可书院里的先生们每日只吃两顿饭,一则是为了省下饭钱,二则,先生们只是授课,不做什么体力活,故而不用多吃。 李泌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不过,因为他还小,也正在长身体,周氏也命他每日吃三顿饭。就是李泌不太争气,虽然每天吃三顿饭,也不如其他学子长的快。 这会李泌说这话,是因为他确实吃撑了。此时,没有几杯书院茶,是不可能消食的。 张忠亮听了这些话后,微微颔首,心说该去这书院看看的。 正想着呢,就听李泌说道:“将军,不如这样吧,我邀请你去书院一游,不知肯赏光否。” 张忠亮一听大喜,连声说着“好好好……”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后,李泌看到那个叫“延光”的正和李嗣业聊的热切。 张忠亮喊了他一声,两人才看到李泌等人下来了。 延光喊过店里的伙计,顺手付了饭钱。 “去,牵过马来,去书院。” 延光赶紧跑了出去。 李泌和李嗣业乘车,张忠亮和那名随从骑马跟着,一行不紧不慢的朝着书院去了。 马车车厢里,李嗣业对李泌说道:“张将军那随从,一次竟然杀死了六名吐蕃兵。” “只看他那样子,就是打仗不要命的主。” “小先生,与他交谈下来,我觉得在这战场上,越是惜命,死的越快。” “是啊,该豁出去的时候就豁出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李嗣业点点头,抱着那把灭贼刀靠在箱板上。 李泌也有些疲倦,就靠在箱板上闭目养神。 过了许久,马车停下了。 李泌被马车停下的动静惊醒,以为到了书院了,就拍了一下正在睡着的李嗣业…… 两人掀开门帘后,才看到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处空地。 再看周围,已经没了张忠亮和那名随从的影子。 “车夫、车夫在哪里?”李嗣业喊道。 李泌看看四周,然后拍了他一下,指了指空地的另一边。 李嗣业看过去,看到车夫正趴在地上,好像死了一样。 李泌知道有事情发生,而周围又静悄悄的,就更是显得有些诡异。于是,他瞅着驭马的缰绳说道:“李嗣业,现在看你的了。” 李嗣业顺手抓起缰绳,正待催马奔走,两人就听车厢顶部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随后,一个阴深深的声音说道:“不想死,就赶紧下车。” 李泌心说下车?下车今天就死定了。不过,这贼人也够厉害的,躲在车厢顶上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伸手抓起灭贼宝刀,将刀把慢慢送到李嗣业身边,示意李嗣业抽刀,然后朝车厢上捅几刀…… 李嗣业抓住刀把猛然抽刀,刀出鞘后,瞬间就朝车厢顶上刺去…… “咔”的一声,宝刀刺穿车顶。接着,李嗣业大喝一声,双手握刀,猛然用力,竟然将车顶划出了一道口子。 木屑纷纷落下,李泌靠在车厢一脚,大喊一声,“今日杀贼”。 李嗣业再次用力,手中那把刀调转方向,又向另一边划去------ 站在车顶上那人估计没想到脚下遇袭,为躲避刀锋,只好在车顶上挪动脚步。可李嗣业听到哪里有脚步声,那把刀就划向哪里------ 不多时,李泌就从那人躲闪的脚步声,猜到那人快要在车顶上站不住了。 果然,就在车厢顶被开出一个天窗后,那人从车顶跳了下来。 看到那人落地的样子甚是利落,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横刀,李泌就赶紧喊道:“李嗣业,不可恋战,快走……” 李嗣业将刀咬在嘴上,双手抓了缰绳,猛地一抖,喊了一声“驾”,马车便隆隆的向前跑去…… 转过前面那片树林,两人就都认清了道路。这里是城北,原本就人少空地多。两人看清了方向,就赶着马车向南面跑去…… “去京兆府,报案。” 李泌担心那车夫的死活,就想着赶紧带人回去救他。 “小先生,还是先回书院,找了大先生再做打算吧!” “不,就去找裴耀卿,车夫若是死了,这就是命案。” 李嗣业不再说话,只是把马车赶的更快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鬼门关走了一遭 那车夫确实死了。 京兆府的仵作查验过尸身后,禀报裴耀卿,利器割喉,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与…… 裴耀卿没让他说下去,而是挥手让他走了。 衙役们开始处理善后,裴耀卿四处看了看,又看看随同武侯一起回到这里的李泌,说道:“小先生可有仇家?” 李泌摇头说道:“日常只是教书授课,与外人并没生隙。” 裴耀卿又看看开了天窗的车厢,说道:“此是贼人所为?” 李泌指指李嗣业,说道:“幸亏这位学子力战,贼人才没能得手。” 裴耀卿看着李嗣业点点头,最后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刀上。 “小先生日常出行,都让学子随行带刀?” 李泌看了李嗣业一眼,说道:“今日与张忠亮将军会面,故而带了此刀,想让他看看,此刀可堪一用。不曾想,遇到这贼人,倒是派上了大用处。” 其实,自打上次李寅那件事以后,李嗣业便养成了每次与李泌出门,都带着这把刀的习惯。 此时,李泌不能说李寅之事。宇文融虽然已经离开了长安,可李寅去往陇右军中任职的事情还没办好。这时候说起这件事,李寅便不能成行。 李泌直觉上认定这件事和宇文融有关,可那只是直觉,不能作为查案的证据。 更让人疑惑的是,这杀手出现的时机很蹊跷,而与自己同行的张忠亮等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张忠亮将军?就是原来的陇右节度副使张忠亮?” “就是他……” 于是,李泌把今日和张忠亮在一起吃饭,饭后一同去书院的事情说了。 李泌觉得,今日之事虽然不像是与张忠亮有关,可碰巧出了这事,他就有嫌疑。 果然,裴耀卿问道:“张将军此时在何处?” 李泌摇摇头,说道:“离开酒肆的时候,他与随从还在马车后面跟着。等到了这里,就不见他们了。” 裴耀卿喊过一名差官,低声交代了几句后,那差官便飞身上马,急匆匆的向来路奔去…… 看到这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裴耀卿就说道:“小先生今日受惊了,你等可以回去了。” 李泌谢过他后,又问道:“不知府尹何时能抓住这杀手?” 裴耀卿怔了怔,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本官抓住他的时候。” 回去的路上,李泌瞅着车厢顶上的天窗想心事,李嗣业则坐在车前赶车。 马车穿过大半个城后,李嗣业突然问道:“小先生,早知道只有一个贼人,我与他力战就是,哪还用得着费这事。” 李泌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只是事后得知只有一个贼人。若是贼人的同伙早在那里埋伏了,你可以力战自保,我呢?” 李嗣业想想也是,这贼人十有八九是冲着李泌来的,肯定要想法先杀了他。 “小先生,我怎么觉得此事是那车夫捣的鬼。” 李泌摇摇头,说道:“车夫是老周给找的,没有这么赶巧的事情。” 原先定下的是老周的马车,可老周突然家里有事,就找了一位可靠的同行来了。再说,这车夫也不是第一次给书院干活。上次送李寅去庄园的,就是那位车夫。如果是车夫搞鬼,第一个死的就是李寅。 车夫的嫌疑可以排除了,剩下的就是张忠亮。如果能排除张忠亮,就只有那个该死的宇文融了。 宇文融想杀人,定是因为李寅当堂反水一事。那日李寅出了皇城后,直接来了书院,也许就是他这个动作,把祸水引到书院、不,李泌身上来了。 不知宇文融走到哪里了?如果此事真的是他干的,就让他早死早超生。李泌恨恨的想着。 “不是车夫捣鬼,这马车怎么会自己跑到那片空地去。”李嗣业还是觉得那车夫有问题。 “是不是他捣鬼,知道也没用了。他已经死了,死人又不会开口说话……慢着,李嗣业,你还记得那仵作与裴耀卿说话的时候,好像没说完啊。”李泌像是突然想起身来似得。 李嗣业连忙说道:“是啊,裴耀卿好像没让他说下去。” 李泌想了想,说道:“那仵作是不是这么说的,利器割喉,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与……” “对,他是这么说的。小先生好记性。” “与什么呢?” “是啊,与什么呢?” “与先前看到的一样?还是,与某人杀人时的手法一样?” 李泌说完后面两句后,李嗣业又低声重复了几遍,然后说道:“好像都说得通。”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回到了书院。马车停下后,李嗣业却怔怔的看着前面。 李泌也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到书院外面拴着两匹马。 裴旻和王忠嗣等人经常骑马来回,所以,李泌也没在意,就拍了李嗣业一下,示意自己要下车。 李嗣业却慢慢说道:“小先生,这马儿是张忠亮和他那位随从的……” 李泌一听,不等他说完就喊道:“快一点,抱我下去……” 李泌急匆匆的进到书院里后,果然看见张忠亮和那名随从坐着柿子树下喝茶。 看到李泌进来了,张忠亮埋怨道:“小先生,你邀请我来此喝茶,自家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幸亏我听你说了这处地方,自家寻了来。要我说,你这可是有些怠慢客人啊!” 李泌一边随口应答着,一边盯着他看着。发现张忠亮嘴里虽然说的是一些埋怨话,可他却是一脸的喜悦神色。再看看自家阿耶,脸上的表情也是很愉快的模样。 看来,这两人谈的挺投机的。再看张忠亮那位刀疤脸随从,正与自己身后的李嗣业打招呼呢。 一切看上去正常的很,李泌断定,杀手的事情与他们无关。 只看他们这超然模样,就知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 “张将军,你在哪里把我们丢了的?” 说完,李泌拿过父亲的茶杯,猛喝了一气。 “丢了?小先生莫不是说我是在何处看不到你的吗?” 李泌点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出了宣教坊后,看到马车走的慢,我便想着这书院就在这处坊间里,我二人走在前面就是。可我等走了一段路后,再回头就看不到马车的踪影了。” “那里是哪里?” “看不到马车那处吗?” 李泌点点头。 “崇文坊外面那条街道。” 李泌想了想,那里已经离开宣教坊有一段路了,自己和李嗣业应该是都睡着了。 张忠亮问道:“小先生,你等去了哪里,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李泌又喝了一口茶,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第一百四十八章不一般的人和事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大惊。 李承休正待细问,李泌却说道:“别问,问就是让我阿娘知道了,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李承修赶紧住嘴,众人也就不好再问什么。 正当大家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李泌说道:“虽是有惊有险,还好李嗣业得力,我们活着回来了。只是,那车夫却死了。” 众人更是大惊,正待开口问他,李泌又接着说道:“阿耶,明日你要亲自去找老周一趟,让他与今早来这里的那个车夫家里人说一声,那车夫的抚恤,书院一力承担。” 李泌说完后,看到这几个人脸色都已经变了。 看到他们像是呆了一般,李泌又说道:“阿耶,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李承休能没听到吗?他就想不明白了,这车夫怎么就死了?还有,既然是鬼门关走了一遭,自家这个儿子怎么还能如此平静的说话。 可想到李泌说的不让阿娘担心的话,李承休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好说道:“明日一早,我就去找老周。” 李泌正色说道:“阿耶,不要与他家里人讨价还价,人命无价。” 李承休点点头,算是应下了此事。 李泌又转头说道:“张将军,实在不好意思,原想与你畅谈一番的,可出了那事,只好慢待你了。” 张忠亮明白自己该走了,便起身说道:“今日虽是与小先生没能深谈,可与大先生相谈甚欢,有相见恨晚之憾。小先生到底出了何事,你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不过,若是有用到某家的地方,某家定然会不遗余力。” “谢过将军。”李泌起身拜手说道。 张忠亮朝着那名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便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他又跑了回来,将一只钱袋放在了矮桌上。 “请小先生在捐资助学录上,也写上张某、哦,还有我这随从的名字。” 李泌看看那只钱袋并不大,想着里面的钱也不会很多,就点了点头答应了。 他二人走后,李承休说道:“泌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出了这种事,李泌当然不会瞒着父亲,瞒着阿娘那是肯定的。 于是,李泌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最后,他说道:“张忠亮与此事无关。原先我以为一道同行,他怎么就会看不到马车出了他的眼界。所以,我刚才没说发生了什么事,只说车夫死了。他听到后也和阿耶脸上的表情一样,都是很吃惊的样子,想必此事与他无关。” 杀手杀车夫的时候,是一刀毙命的。想必这车夫在杀手心里是必死之人。 如果此事和张忠亮有关,张忠亮就不会那么吃惊。长安治安不错,大白天杀人的事情虽是有,可也不是常有。 李承修想了想,指着终南山的方向说道:“既然与他无关,是不是……” 李泌点点头,说道:“李寅。那日他才出朝堂,就跑到这里来了,想必被宇文融的人看见了。” 李承休叹了一口气,心说这便宜不是那么好赚的。李寅帮你弄了宇文融一处庄园,现在也把祸事引到你身上来了。 可见,做人还是厚道一些的好,不要总想着占便宜,这便宜不是那么好赚的。 李承修想着,估计在宇文融心里,李寅当堂反水,让他落到发配的下场,就是你李泌在背后一手操纵的。 若真的是这样,这仇恨就大了。最后,非要出人命不可。 李承休越想越怕,看到李泌让李嗣业去拿捐资助学录了,就朝他吼道:“你还有心思做那事?想一想如何应对吧!” 李泌抬头说道:“我已经报案了,裴耀卿会查找凶手的。” 李承休想想也是,出了这事,自己还能做什么,不就只能等着官府管吗? 看到李泌拿起了那只钱袋,李承休就说道:“登记过后就把钱交于你阿娘,这些日子,你哪里也不许去。胆敢踏出书院半步,我、我,我就行家法。” 李泌一听这话就笑嘻嘻的看着他说道:“阿耶,你忘了我是神童了吗?你该遵从圣人的口谕,把有人要杀你儿子这事,如实上奏给他,请圣人给你做主。” 此话一出,李承休顿时如醍醐灌顶,瞬间有了主意。 他想着,对啊,圣人有口谕,让自己好生养育神童。现在,有人要杀神童,那就该告诉圣人一声。 想到这里,他急忙朝藏书屋跑去…… 看到父亲走了,李泌便解开钱袋的封口,想把里面的钱倒出来清点清楚,也好下账。 可封口打开的时候,李泌就看到有一道金光透出来…… 张忠亮捐给书院的竟然是一袋金子。 想着那名随从是从拴在外面的马上拿来的这袋金子,李泌就觉得这张忠亮还真的是有钱人,这么一袋金子就随意挂在马上。 李承休,老先生,李泌的阿娘等人都被叫了来。 看过这袋金子后,李承休就说道:“明日,拿了这些金子去府库兑换成铜钱和绢帛。” 李泌问道:“能换多少钱?” 李承休又掂了掂那袋金子,说道:“怎么也得十几万钱吧。” 李泌一听就在心里说道,好嘛,这张忠亮也没少贪墨。 这时,李承休又说道:“做边将不易,朝廷只能靠赏赐和升官换他们出力。这些金子,说不定就是张将军靠军功换来的。” 李泌看到钱袋里的金子,有金锭,也有首饰,就对李承休的话不置可否。 “收起来吧,今日出的事,可都不一般啊!”李承休说道。 “夫君,今日还出何事了?”周氏问道。 李泌看了父亲一眼,赶紧接过话头,说道:“是李嗣业新结交了一个朋友,叫做董延光。哦,就是捐资助学录上,与张忠亮写在一处的那人。” 周氏翻开那本捐资助学录,看了看那个名字,说道:“这人怎么不一般了?” 李泌做出一脸惊恐的样子说道:“李嗣业说,这董延光一次便砍杀了六个吐蕃人,且是刀刀人头落地。” 周氏一听,便皱了眉头,说道:“既是这样,那这人是不一般。” 说完,周氏就拿了那些金子快步离开了。 李承修朝着儿子点点头,又去了藏书屋。 第一百四十九章逃户实录 李承休要给皇帝上书。给皇帝上书这事他以前也做过,可他觉得这一次最为重要。 所以,他凝神沉思了许久,才拿起那只狼毫…… “臣闻,祸起萧墙,季孙之忧也。然吾家三郎李泌,不过垂髻之年,端坐于家中,竟有杀身之祸……此子虽时有非常人之举,然性情温和,多有良善之为,坊间声名尚可,也不曾开罪他人。近日不知何故,竟遭贼人惦记,险些丧命……” 表章写好后,李承休明日要亲自送进宫中去。一名六品待制是没资格上朝的,李承休要做的是,求见皇帝。 第二天,李承休换了官服,天不亮就向皇城去了。 这一天李泌起的也很早,一出门,就看到李嗣业和苏焕等人都守在外面。李泌招手让他们过来,几个人迷迷瞪瞪的走了过来。 “只守株待兔是没用的,我们要反击。” 几人一听顿时清醒了,都瞪眼看着李泌。 “昨日那贼人没有得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只要……” 李泌说完后,李嗣业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先生,你要自己做饵,钓那杀手出来?” “对,舍不得鞋子套不住狼。我已经让人给郭子仪、王忠嗣两人捎信了,今天他们就会从城外军营回来。” 李嗣业一听乐了,说道:“如此一来,那杀手只要出现,就再也逃不掉了。” 其实他的真实想法是,让郭子仪和王忠嗣保护李泌,自己就可以脱身和杀手拼上一拼。没有他们,只凭苏焕几个保护李泌,他就放不开手脚。 李泌知道他的想法,就对他说道:“李嗣业专职保护我,苏焕你们几个还是做老本行,在周围观察动静。到时候不管我这边发生了什么,你们也不许靠近。” 李嗣业失望了,说道:“小先生,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有多大力出多大力,不用逞强。” 说完,李泌看了李嗣业一眼。 这边李泌在排兵布阵,皇宫那边,李承休趋步走在一名宦官身后。他对走道两边的各种装饰瞧也不瞧,眼睛只盯着前面那个身影。 皇帝要在兴庆殿召见他,这是李承休没有想到的。不过,他又有些庆幸。这样,他就可以当面求皇帝保护李泌了。 为了自家这个儿子,他做什么也不要紧,只求李泌平平安安的就好。 李承休见到玄宗后,一口气把表章上写的那些说了一遍。他说的略微急了点,旁边站着的一位高个子大臣便看了他几眼。 等他说完后,玄宗却说道:“李承休,你说的这些奏表上都写了,朕也都看过了,你就说说朕没看过的那些吧。” 没看过的?没看过的有什么事?自家儿子印书,是求圣人题的字。事后,也献给了给圣人几本。这件事圣人算是看过的,就不用多说了。 还有办书院,建造英烈亭,这些事虽然圣人没有亲见,可他也都知道。 想来想去,李承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告诉圣人的事情。 于是,他说道:“陛下,臣实在想不出有何事是圣人没看过的。” 玄宗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那个高个子大臣,说道:“裴光庭,我记得员修撰说过,他那卷逃户实录是听了李泌的话才写就的。那日你也在场,他是不是这么说的?” 高个子大臣屈身回道:“回陛下的话,臣当时在场,员修撰是这样说的。” 玄宗转过脸来,说道:“李承休,你知道此事吗?” 天地良心,李承休还真的不知此事。要是他知道李泌和自家姐丈捣鼓逃户一事,他必然会制止他们。 因为他知道,这大唐的逃户问题,犹如瘟疫,专管这事的那些官员尚且避之不及,自家儿子和姐丈还往前凑,就是自己找麻烦。 逃户一事不能碰,谁碰谁倒霉。厉害如宇文融这样的牛人,不也正走在流放的路上吗? 李承休看看玄宗的脸色,觉得自己今天碰到坑小舅子的事情了。 “回禀陛下,臣事前确实不知此事。但臣愿意代他二人受罚。” 李承休说完后,心说今日要把这吃闲饭的差事丢了。 玄宗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着。没一会儿,李承休贴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额头上也冒出汗来。接着,汗珠子就顺着脸面流淌下来。 李承休虽是微微低头,但身板挺立,就这么站着,任由汗水滴下来也不伸手去擦。 今日,不管有天大的事情发生,李承修也打算要一力担承。这是他作为一位父亲的责任,也算是这做小舅子的给姐丈一个交代。谁叫自家儿子如此多事,竟然挑唆姑父写这么一本书的。 玄宗看看差不多了,就说道:“既然此事不是你指点李泌的,那就是李泌自己想出来的。” 李承修咬牙说道:“臣不敢隐瞒,臣愿意代子受过。” 玄宗又看了裴光庭一眼,眼神里颇有深意。 裴光庭则拜手说道:“陛下英明。” 李承修听了他的话有些糊涂,就看了他一眼。 这时候,玄宗说道:“看你的样子,确实是与此事无关。” 李承修听他这话的意思,好像有些失望,就低声回道:“回禀陛下,确实与臣无关,但臣------” 玄宗却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好了好了,你想代人受过,我自然会成全你。若是不是过,而是功,你还想代人受之吗?” 李承修赶紧回道:“臣岂敢贪图他人功劳。” 玄宗冷冷地说道:“谅你也不敢。” 随后,玄宗对裴光廷说道:“先前所仪之事,不必再议了。这员修撰确实是听了李泌的话,才写了逃户实录一书。” 裴光廷说道:“今日听了李承修之言,臣也这样认为。” 玄宗点点头,有些不屑的说道:“我先前也不相信是员修撰自己想做此事的,原以为他把把事情的起因推给一个童儿,是为了保住他身后的人。现在看来,他身后的人,就是那位神童啊!” 裴光廷又说道:“圣人明察秋毫,臣不及也。” 这时候,李承修才明白过来,自家姐丈因为写了一本逃户实录,这本书又引起了圣人的关注。姐丈说写此书是受李泌挑唆的,圣人不相信,就想到了------莫不是圣人想到了是自己挑唆姐丈写这逃户实录的? 想到这里,李承修又出了一身的冷汗。此事不管是好事坏事,只要牵扯到逃户,就是大事。李承修可不想把命丢在这件事上。 “此书虽只是详细记录了上百农户如何做了逃户,却并没有议论此事。可寡人看过后,有茅塞顿开之感。那些先前一直没有想通的事情,看过实录后也想通了。” 说到这里,玄宗面有欣慰之色。 李泌先前让姑丈做此事的时候,再三嘱咐他,只记录,不议论,也就是不评议那些农户做了逃户的原因,就是怕有一天,有人看了此书后,会因为那些评议对姑丈不利。 而单纯的一卷实录,上面只写着张甲是如何做了逃户,赵乙又是如何做了逃户,如流水账一般,并不发表任何意见。那些看了此书的人,就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不会对写此书的人有过多的成见,也就不会对写书的人有什么不利之处。 这就是李泌的聪明之处。 逃户的问题是大唐的顽疾,皇帝不可能不关注。而一本实录能让皇帝看到他看不到,也听不到的事实。 此书有直达天听之功效,若是明皇真的英明,这卷书就对大唐百姓有好处。 另一个好处就是,员修撰因此可能会升官,成为他夜思梦想的五品官。 第一百五十章这法子不灵 玄宗说完上面那些话后,看着他二人好久没有说话。大殿里很安静,竟然能听见外面风儿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玄宗默然许久,又看看如泥胎一样的二人后,才继续说道:“我朝正值天下升平之际,为何还有逃户一事发生,你等作为朝廷命官,可曾想过吗?” 裴光廷回道:“臣想过,却没曾想过写一本逃户实录。” 李承修犹豫着说道:“臣------不如自家儿子。” 玄宗则干脆说道:“你等不如一个七岁童儿。逃户实录虽不能称为警世良言,却对我朝大有裨益。只是,想出此事的是一个童儿,而写出此书的又是一个一心只知修史事,其余诸事不问的修撰郎,不能不说你等这些饱读圣贤书的都是白吃饭的。” 裴光廷一听此话,赶紧说道:“臣该死。” 李承修也说道:“臣万死不辞其咎。” 玄宗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俩,说道:“若是寡人早一些看到这卷实录,宇文融……” 他没有再说下去,当着两名臣子的面,他还没有自我批评的勇气。 “李承休,你可以回去了。朕已经给裴耀卿下过口谕,李泌身上少一根毫毛,他便罚俸一月……” 听到这话,李承休放心了。 李承休走了后,玄宗又命新任中书令,也是新领宰相一职的裴光庭,速速查出宇文融走到哪里了。然后,玄宗命他派人去告诉宇文融,天下百姓积怨甚重,你宇文融若是还有半分良心,自然该知道怎么做。 裴光庭听后,顿时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心里想着,你想杀人直接杀就是,这样吓唬他好嘛? 可让裴光庭想不到的是,数日后,宇文融果然死在了去岩州的路上。 史载,宇文融见过朝廷派去的中使后,万念俱灰,失望至极,最后竟然郁郁而终。 那一天,玄宗还下旨,员修撰擢升为朝议大夫,继续在修文馆修史。 朝议大夫虽是散官,却是从五品,员修撰也算是得偿所愿,进入帝国高官的行列了。 那一天,员修撰接到圣旨后,就把员俶叫到身边来,问道:“你表弟李泌此时正在做什么?” 员俶看着一脸兴奋的阿耶,说道:“他正在做的事情,我说了你必然会失望。” “小子哪来的这些废话,快说。” “父亲大人此话差矣,我不是小子,我自打举神童后,已是朝廷从九品的官员------” 员修撰不等他说完,又说道:“好了,我儿快说,李泌此时在做什么?” 员俶看到他摆出了做老子的架势,便只好老老实实的说道:“他每日游荡在大街小巷里,等着别人来杀他……” 员修撰愣了,他想不出李泌这是在做什么。 员俶又说道:“这事李泌不让跟外人说,你若是今日不问,我肯定是不会主动说的。” 员修撰眼一瞪,吼道:“快说。” 员俶却丝毫不惧,不慌不忙的说道:“阿耶不是外人,我自然要如实告诉你的。” 员修撰无法,只好等着员俶慢悠悠的把李泌遇到贼人行刺一事说了。员修撰听完后,顿时心惊不已。 一个八岁的童儿,竟然也有人想杀他,这大唐还有没有王法了? “阿耶不必着急生气,京兆府已经拍了兵丁,每日都守在书院里,片刻也不离李泌左右。” “哦,此事已经惊动了京兆府了?” 员俶摇摇头,说道:“何止是京兆府,昨日去书院的是府尹裴耀卿,他说圣人有口谕,若是李泌身上掉了一根毫毛,他便罚俸禄一个月。所以,他便派了兵来,每日守着李泌。” 员修撰又是一惊,随后说道:“此事竟然惊动了圣人?” 员俶点点头,说道:“舅舅得知有人对李泌不利后,就去见了圣人,圣人便给京兆府下了口谕。” 员修撰一听,便赶紧说道:“你只管啰嗦什么?还不与我一起去书院看看。” 员俶一边向外走着,一边嘟囔着,“是我啰嗦吗?还不是你要听的?再说,此时去有何用,李泌必然又在坊间转悠呢!” 员修撰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心说同样是神童,你怎么就这么啰里啰嗦的呢? 李泌此时确实在坊间转悠着。离他不远处,是十几名带刀的兵丁。不过,他们都按照李泌说的,隐身于街角屋后。 李泌每次回头看到他们探头探脑的样子,心里就有气,也知道今日又白瞎了。 他招招手,那些府兵便从街角处跑了过来。 “让你们离得远一些,你等这样鬼鬼崇崇的跟在后面,那杀手是白痴吗?会自投罗网。” 带队的杨参军陪着笑脸说道:“裴府尹严令,若是小先生掉一根毫毛,我等罚俸禄一年……” 看看他们也是可怜,每天轮班吃饭睡觉的守着自己,李泌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李泌抬眼看到不远处就是那家自己常去的毕罗店,就对杨参军说道:“去那里吃饭吧,我请客。” 杨参军赶紧说道:“只要小先生不这样走来走去的,这饭钱……” 他看看身后那些兵丁,然后说道:“我等出了。” 那些兵丁想着整日跟在李泌身后转来转去的,也着实累的慌。只要他肯消停点,每天请他吃毕罗也省心省力。于是,他们也连声说着“就是就是……” 李泌看着他们,说道:“真不用我请?” 杨参军说道:“不用不用,哪有小孩子请丁壮吃饭的道理。” “那好。” 说着,李泌招招手,杨参军就看到不知从那里瞬间就冒出一帮乞儿来。 不单单是乞儿,还有两位武人打扮,腰间带着硬弓和横刀的成年男子。再仔细一看,这两位竟然是郭子仪和王忠嗣。 杨参军赶紧与他二人见礼,然后就看着那群乞儿有些发愣。 “发什么呆,这些都是书院的学子,为了保护小先生,才这般打扮的。”郭子仪说道。 “哦,既然是学子,那就一起去吃饭吧。”杨参军抹不开面子,只好如此说道。 王忠嗣一挥手,喊了声“走了,吃饭去了”,那些学子便簇拥在李泌身边,朝着那家毕罗店去了。 “杨参军幸苦了。”郭子仪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裴公有令,下官不敢懈怠。只是,小先生不肯呆在书院里,每日哪里清静往往哪里去,我等倍感压力啊。”杨参军苦笑着说道。 郭子仪呵呵一乐,说道:“小先生是为你等着想啊!你想想,他不出来引着那杀手现身,只每天呆在书院里如缩头乌龟一样,你等这差事何时到头?” 杨参军想想也是,可转念一想,李泌这样出来做诱饵,万一出点什么事,说不定自己就丢了差事了。 于是,他说道:“只在书院里守着,倒也不错。” 杨参军想起书院的毕罗,还有书院茶,就舔了舔嘴唇。 “你是觉得不错了,裴府尹会怎么想?他整日提心吊胆的,日子久了,说不定会拿你等出气。” “郭兄说的也是,上官心里着急,便拿下官出气,倒也不错。可小先生这个引狼出洞的法子,好像也不怎么好使。” “好使不好使,这几日是看不出来。只是我要提醒你,若是那杀手真的来了,你等可不能畏缩不前。” “郭兄说到哪里去了?我等也喜欢这小先生,恨不得拿住那贼人碎尸万段。若是他真的来了,我就让你等看看京兆府的手段。” 郭子仪一听这话,就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说道:“好、好,杨兄这么说,我等就放心了。” 杨参军看到已经走到了毕罗店门前,便犹豫着说道:“郭兄,今日出来的急,这手头上……” 郭子仪知道他想说什么,就拉着他一边向毕罗店里走着,一边说道:“杨兄和弟兄们辛苦多日,这顿饭我请了,你放心吃就是。” 杨参军一听就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怎敢让郭兄惠账?” “我等都是为了小先生的安全着想,就不要分彼此了。” “那是那是,只要小先生无恙,这饭钱谁出都一个样------” 第一百五十一章一念之间 这一天,宇文融郁郁而终的消息传到了书院。郭子仪等人听说后,顿时都把心放下了。 李泌遇刺,与宇文融关系巨大。现在,这金主死了,那刺客说不定就会收手。 送此消息来书院的杨参军也同样松了口气,觉得这差事今天终于是熬到头了。可想到以后再想吃书院的毕罗,再喝书院的茶便不这么方便了,他又有些失望。 李泌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后,挨个看了他们一遍,然后才说道:“怎么了?宇文融死了我就安全了吗?如果派杀手来的不是宇文融,或者是宇文融的死党,看到宇文融倒霉,便想杀了我解气,你等这个样子,说不定正是他希望的看到的。”说完,李泌气鼓鼓的走了。 这些人一看,便赶紧追了上去。 郭子仪说道:“小先生何必生气,我等不是那个意思,只要没抓到杀手,我等必然日防夜防,保小先生周全。” 杨参军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只要裴府尹不下令,我等就不离开小先生半步。” 李泌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二人,说道:“你等安排人,赶紧将宇文融死在路上的消息散发出去。” 二人愣了一下,随后便明白了李泌的意思,杨参军连忙说道:“我等这就派人去散发消息,说不定这杀手得知宇文融死了,就会收手……” “想什么呢?杀手得知宇文融死了,说不定也会和你们想的一样,以为我等认为他会就此收手,就会放松警惕。而他就会认为此时是最好的时机,正好趁机动手……” 不等李泌说完,两人就赶紧跑去安排了。杨参军让京兆府出了告示,官宣宇文融死了。 而郭子仪让那些化妆成乞儿的学子,在坊间四处散发宇文融已死,那些与他一同作恶的人,必然都要受到牵连的小道消息,以此来威慑那名杀手,要么收手,要么孤独一掷,早一些现身。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后,就连李泌也觉得那杀手大约是收手了。 看着同样是焦虑不安的郭子仪等人,李泌冷不丁的冒出句,“莫不是这杀手是在和我比耐心?” 郭子仪懒洋洋的说道:“或许是那杀手得知宇文融死了,便收手了。” 李泌瞪了他一眼,说道:“也或许是他看到你等整日围着我,他没机会下手。” “我等都是隐在暗处的……” “得了吧,那人是杀手,论藏身暗处的本事,你等谁也比不上他。” “小先生的意思是,那杀手就每天躲在暗处里看着我等?” “你以为呢?也就是你等人多,不然,他早就出手了。” 郭子仪不说话了,在心里想着,有我等在,他杀不了你不好吗?干嘛还这副模样,像是杀手不来杀了你,你便不高兴一般。 这时,李泌又说道:“这杀手在长安做过好几次案,若是能把他抓住,也算是给长安除了一害……” 郭子仪顿时想起来了,杨参军有一次说过,长安城里曾出过几次人命案子,杀手的刀法和杀死车夫时一样,都干净利落的吓人。 他看了看李泌,觉得这小先生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引杀手出来,好为长安除了这一害。 “小先生以身为饵,想要抓到那杀手为长安除害,郭某佩服。” “佩服个屁,这么多天了,连杀手的影子也没看到,有什么可佩服的。” “小先生说脏话,犯了校规。” “屁不算是脏话。”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天也就慢慢黑了下来。 关闭坊门的鼓声响了起来,李泌看看四周,说道:“一切照常。” 郭子仪点点头,然后便看着李泌向后院走去。 昨日,李泌打发杨参军带着兵丁回去了。送他们出门的时候,郭子仪还大声喊着,“宇文融已经死了,小先生也无事了。你等每日在此吃吃喝喝,又无事可做,还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杨参军一听这话,便气鼓鼓的带着那十几名手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们走后,李泌把书院的防卫又重新做了布置。郭子仪负责书院前院,王忠嗣负责后院。 而在这之前,李泌已经让李承休带着周氏和武氏,还有老先生和王维去了山庄。 就在裴耀卿派人来书院的那天,李泌看着站在不远处瞅着那些兵丁愣神的阿娘,故意大声对李承修说道:“阿耶,书院的先生已经辛苦了一年多,该让他们去疗养了。还有阿娘和武夫人,一直也没有去山庄看一看,这次就一起去吧。” 李承修知道他这是不想让周氏知道杀手的事情,可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虽然还是不放心李泌,也只好带着众人去了山庄。 帮不了他,便让他无所顾虑的放手一搏也好。咬咬牙,李承休便在裴旻派来的禁军士卒护卫下,带着众人去了山庄。 周氏看到这些护送他们去山庄的士卒,便疑惑的问李承休是怎么回事,李承休答曰,去山庄的路上,近日发现有虎豹出没,裴将军便派了人来护送先生们去山庄。至于书院里的那些兵丁,与这些兵丁是一路的。 周氏也分不清楚京兆府的兵丁和禁军士卒有何不同,便也不再猜疑什么了,开开心心的跟着李承修去了山庄。 本来武明娘也在去山庄的名单里,可武明娘已经知道杀手一事。所以,无论李泌怎么说,武明娘只抱着裴旻借给她的那把七星剑,一句话不说,也不离开书院。 李泌无法,只好随着她了。 已到了掌灯时分,李泌拿出火折子,吹燃后点着了油灯。屋子里依然暗淡,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都像是藏着人一样。 李泌有睡觉前看书的习惯,卧榻上的矮桌上,摆着几本书,李泌拿起一本看着…… “若是有人以利诱惑你,让你做恶事。你若还是个人,你就要想一想,你的命就只值这点钱吗?为钱去作恶,那不值得。 若你为了所谓的义气去作恶,便是最最的无义之人,做的也是杀身忘义的蠢事。” 念到这里,李泌翻过了一页。 他继续念着,“你要明白,做人不易,平日里所作所为,都要三思而后行。一念成魔,一念成神,不过是你瞬息之间的抉择------” 李泌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庄子,嘴里说出来的却是让人听了有所感触的话。 不要说夜深人静没人能听见,至少,躲在房梁上的李嗣业听了后,便是满脑子的问号。小先生拿的是庄子一书,怎么念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书上的? 而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晓的藏身于屋檐下的一个黑衣人,听到李泌这些话后,就犹豫着是不是此时就冲进去杀了这个读书的童儿。 第一百五十二章天罗地网 好像这童儿话里有话啊! 杀手觉得自己被发现了。如果此时进去杀了那童儿,说不定就会中了埋伏。 可他又想了想,觉得自己隐藏在这处屋檐下已经多时,并没有人察觉,这童儿是如何发现的?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就听李泌又读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雁过留声,蛛丝总有马迹------” 娘的,这童儿果然发现了我! 杀手虽是这样想的,可心里并不慌张。对他来说,只要他想走,这书院里的人根本留不住他。 “这书读起来真的没什么意思,还是看看阿耶写的开元记事吧------” 听到这句话,杀手又觉得里面的人并没有发现自己,不过是在读书而已。 杀手藏身的这处,正好可以隔窗看到屋里的情况。只是,夜间窗户已经关闭,他只看到一点忽明忽暗的灯火。 这时候要想进去杀个人,对他来说那是太容易了。他只要弯身松开勾着木橼的双脚,然后蹬开窗户,顺势进入屋内,最多也就是三个呼吸之内,那颗他躲在暗处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小脑袋就会落地…… 此时,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这杀手定定神,就觉得有些想不明白了。一个八岁童儿,怎么就费了这么大的劲也没杀掉。 那次不声不响的把马车劫持到那处空地时,眼看就要得手了,脚下却突然冒出一把刀来。 那把刀还甚是锋利,划开车顶犹如小舟行水一般顺畅,自己差点就被砍了脚去。 杀手又想了想,觉得还是稳妥些好,最好是到了后半夜,人们睡的最死的时候再下手也不迟。 虽然那些兵丁已经走了,可这院子里还有两位武官。还有就是,那天差点把自己的脚砍掉的那个大个子,不知道此时在哪里。 这些天一直没有看到那个大个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这个院子里。想想那把在自己脚下飞速滑动的横刀,这杀手莫名就有些心悸。 屋里传来的朗读声依然清晰可闻,杀手觉得屋里那童儿若是一直这样读下去,自己怕是要被催眠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屋里的读书声消失了。又过了没一会,就看到窗纸上映出的那处灯火忽闪了几下,然后便是漆黑一片。 杀手摸摸自己那把刀,准备更鼓再次响起来的时候,他就悄悄开启窗户,进去杀了那个童儿。 又过了许久,更鼓再次响了起来。那杀手听到更鼓声后一翻身,灵巧的身子便悄无声息的挂在了屋檐下。 他伸出手去轻轻一推,那扇窗户便无声的打开了。 他凝眸看着黑洞洞的屋内,依稀的月光下,看到北墙边的的那张卧榻上,侧卧着一个童儿模样的人。 杀手将单刀咬在嘴上,双手抓住窗棂,稍微一用力,整个身子就滑进屋内…… 杀手落地后顺势一滚,再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半跪在卧榻旁了。看着那颗露在被子外面的脑袋,杀手将单刀握在了手里------ 这杀手多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不杀睡着的、或是昏了过去的人。并不是他想让人家死个明白,而是他想看到人们临死前脸上恐惧的样子。 这习惯让他就有些变态了。每次杀人时,都犹如猫耍耗子一般,玩够了再吃,极大的满足了他的变态心理。 而这杀手最让人恐惧的地方就是,他会在被杀之人最恐惧的时候,不知不觉的给那人脖子上来一刀。 杀一个八岁童儿还是第一次,他想看看,这童儿会不会被吓得晕了过去。若是吓晕了过去,那就不好玩了。 想着这童儿白日里衣衫整洁,颐指气使,说话也是脆生脆气的样子,这杀手就有些来气。他伸出手去,想先捂住李泌的嘴巴,然后跟他说,今日就要杀了他,看看这童儿能吓成什么样子。 估计那模样看起来很过瘾吧?不过,这么小的童儿喊叫起来,想必也烦人的很。 看着李泌的后脑勺,他的左手伸了过去,想先捂住李泌的嘴巴再说。 可他的手刚刚触到这颗脑袋的另一面,瞬间就觉得手掌心传来一股凉意…… 即使他每日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这股凉意也让他顿时一惊。 倒不是他想到了躺在卧榻上的人,是安着一颗冬瓜脑袋的假人。而是他瞬间明白,自己中计了。 这杀手甚是机灵,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下,便突然转身一个起跳,想从那扇窗户逃出去。 就当他脚尖刚刚离地时,就看到一张渔网从窗户上方落了下来…… “嗤,”他冷哼一声,手中单刀奋力挥出,想割开那张张开的渔网…… 就在这时候,从头顶上方又罩下一张渔网…… 杀手的眼睛只盯着眼前那张渔网了,结果,被头顶上方这张渔网罩了个严严实实的。 “娘的,今日着道了。” 杀手被渔网裹住的时候,恨恨的骂着。 这时,从屋角衣柜里发出一个声音,“飞天夜叉术,倒是名不虚传,不使用这天罗地网,定然抓不住你。” 与此同时,屋顶上跳下一个人来。这人落地后,就朝着裹在渔网里的杀手狠命踹了一脚。 就听“咔嚓”一声,那杀手如杀猪一般的哀嚎了一声后,接着就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时候,从屋角衣柜里钻出一个人来。这人出了衣柜后,只见他吹了吹手里的火折子,便将衣柜上放着的一盏油灯点着了。 油灯亮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发出了信号一样,接着就听屋子外面自远而近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和吆喝声…… 衣柜里钻出了的人正是李泌,他看看在地上打滚那人,说道:“李嗣业,你是不是把他的腿踹断了?” 李嗣业恨恨的说道:“若不是京兆府想要活口,我就一脚踹死他。” 这时候,屋门打开了,郭子仪,王忠嗣,还有白天离开的杨参军一齐涌了进来。 看到在地上哀嚎着的杀手,郭子仪说道:“小先生这一招果然高明。不然,他熟习飞天夜叉之术,上房跳梁无所不能,我等几乎没人能生擒他。” 杨参军挤了过来,看了看地上那人,说道:“小先生,此间狭窄,我让兵丁过来,将他抬到院子里,也好细细审问他。” 李泌点点头,便让他们任意处置这杀手。 自打第一次遇袭后,李泌就连夜拜访了贺生。 找贺生,是因为李泌想知道这飞天夜叉术到底有多玄乎。 当初遇袭的时候,李泌看到那杀手从车顶跃下,落地时竟然轻巧无比,竟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顿时就想起李承休对他说的飞天夜叉术一事。 当时不敢让李嗣业与他硬拼,就是唯恐李嗣业学的陌刀战法不及杀手的战法灵活,从而吃亏。 而贺生在处理盐老鼠韩狗儿和六郎一事上,多多少少露出了手下有做这些暗事的人的意思。李泌便猜着他的手下说不定也有练这飞天夜叉术的。 果然,贺生好似无意的说道:“欲破飞天夜叉术,非天罗地网不可。” 贺生的意思是,那些练了飞天夜叉术的人,很难很难被生擒,除非布下天罗地网。听了他的话后,李泌便赌气想着,天罗地网就天罗地网,我就给他来一个天罗地网。 就这样,李泌的房间里就布下了天罗地网,果然把这杀手网住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将军之才 那杀手的哀嚎声更大更惨了。大约是那些兵丁心里有气,在往外面抬他的时候,故意弄的他更疼。 李泌听到一个大男人的这样哀嚎着,心里也是一惊一惊的。想到杨参军等人这几日的恼火模样,他也能猜出杨参军想做什么。 李嗣业一脚断骨,是怕这杀手跑了。杨参军估计会给杀手上更重的刑,好让他说出背后主使的人。 想到这里,李泌朝着外面喊了声,“要收拾他,就把他弄到京兆府去,这里是书院,他这样鬼哭狼嚎的被左邻右舍听到了算怎么回事。” 说完,李泌关上屋门,爬上睡榻准备睡觉。 今晚,不,今早可以睡个安生觉了。 第二天,李泌起的很晚。众人知道他这些日子里一直对杀手的事情上火,又加上折腾了大半夜,也就没人去叫醒他。 等他出门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到郭子仪等人都坐在院子里,正在兴高采烈的聊着什么。 看到李泌出来,他们都笑着与他打着招呼。 “你们是铁打的吗?起的这么早。”李泌揉了揉眼睛说道。 “小先生,我等都没睡啊!”郭子仪说道。 “杀手已经抓到了,你等不必再如此辛苦了。” “嘿嘿,杨参军带走那杀手的时候,我等看到天也快亮了,索性不睡了,就在这里把此次擒贼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你等捋出些什么来?” “我等都觉得,小先生去京兆府做一名捕贼官绰绰有余。” 李泌道:“这话是杨参军说的吧?” 郭子仪等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后,王忠嗣说道:“从容不迫,调兵遣将,暗处伏兵,又让杨参军带人离开,还让他做出气呼呼的再也不肯来书院的样子,以此来迷惑那杀手,让他以为书院里只有我等几人护卫,这才引得他上钩,被天罗地网罩住了。 还有,这疲之乏之,迷惑之的战术,也让躲在屋檐下的这贼人摸不着头脑了。小先生,将军之才也。” 李嗣业却说道:“这杀手也是胆大,知道你二位带刀携弓守在这里,依然敢来,看来是没把二位放在眼里啊。” 这话说完,那两位直接坐不住了,嚷嚷着就站了起来。 李泌看到他们又想较量较量,就对苏焕等人说道:“你们吃饭了吗?没吃一起吃去吧。” 苏焕招招手,带着住在书院的这些学子跟在李泌身后,向饭堂走去。 这三人一看人都走了,也就没了较量一番的兴趣,也一边打着嘴仗一边跟着去了。 在饭堂里,李泌说道:“书院已经停课十多天了,今日就去山庄把先生们请回来,还有去通知那些走读的学子,明日开课。” 郭子仪说道:“我和忠嗣今日就去山庄,带人护卫先生们回来。” 苏焕也说道:“吃过饭后,我就带人去各处里坊,叫他们明日来上学。” 李泌说了声“好”,然后就正色说道:“杀手之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议论。若是以后有擅自议论的,自行离开书院。” 众人看到李泌突然变了脸色,就连声说着“我等知道了……” 李泌又说道:“还有,我阿姊此时还被锁在柴房里,你们谁去把她放出来。” 众人一听,都默不作声的低头吃饭。 李泌看看郭子仪,郭子仪就像没看见他一样。再看看王忠嗣,这小子竟然端着碗跑到苏焕那一桌去了。 李泌只好看着李嗣业,眼神里有哀求的意思。李嗣业被他盯得难受,就嘟囔了一句,“你自己设计把她关在柴房里的,你自己去放她。” “是啊,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先生,你是她阿弟,她必然不会打你……” 郭子仪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王忠嗣那一桌上已经有人笑了起来。 李泌仰头朝那边喊着,“是谁,是谁?谁笑谁就去柴房放人。” 众人憋住笑,只管吧唧吧唧的吃着。 “一群吃货,就不知道为先生分忧解难。” 说着,李泌起身向外走去。 昨日傍晚,武明娘看到李泌正在悄悄布置,就主动请缨,要求把守李泌住的那处院子。 说实话,李泌还真的不想用她,可她又赖着不走,还做出一副书院里此时她最大的霸气模样。 最后,李泌没办法,就指着柴房说道:“那里也是一处极为紧要的地方。若是杀手出现,说不定会选择那里做为藏着之处。不知阿姊敢不敢守在那里,等贼人进去的时候,被你抓个正着。” 武明娘觉得自己剑法了得,此时正是膨胀的时候。想到这杀手和宇文融有关,就恨不得这杀手被自己捅个透心凉才好。于是,她也没多想,就一头钻进了堆满木柴的柴房。 可等她进去后,她就听到柴门关闭的声音。随后,外面又传来闭锁的声音。 “阿姊,若那贼人来了,想开锁进去躲藏,你便杀他……” “阿弟,李泌,放我出去-----” 知道是上当了,武明娘在柴房里吼道。 就这样,武明娘被关在柴房里整整一夜。 李泌起床后就想起她来了,可自己没胆去放她,就想找一个头铁的。 事实证明,大凡牵扯到武明娘,这书院就没一个头铁的。 李泌忐忑不安的走到柴房门前,看看那把虎头锁还挂在门上,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掏出了那把铜钥匙……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有人说道:“阿弟,你吃饱了才想起我来啊!” 李泌看看手里的钥匙,心说被学子们耍了。估计昨天他们就放武明娘出来了,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 今早的饭食,定然就是武明娘做的。怪不得觉得这饭食这么难吃呢。 “阿姊,你出来了也不说一声,害得我牵挂了你一夜。” “转过身来说话。” 李泌后路被堵,知道没法跑了,就慢慢转过身去。 哪曾想武明娘看到他转过身来后,便蹲了下来,仔仔细细的看着他。 “昨夜那贼人没有伤着你吧?听李嗣业说,那贼人进了你屋里……” 李泌嘿嘿一笑,说道:“贼人并没靠近我,现在倒是怕阿姊打我。” 武明娘拍了他一下,站起身来说道:“哪有你这样抓贼的,拿自己当诱饵。” “让阿姊担心了。阿姊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以后也不要再提起此事,现在阿娘和武夫人都不知道我遇刺之事,我不想让她们担心……” 不等李泌说完,武明娘就把他揽在怀里,说道:“阿弟,你是八岁吗?怎么做的这些事情,都像是十八岁的人做的。” 李泌如婴儿一般伏在她的肩膀上,说道:“阿姊,我会长大的,长的和李嗣业一般高。到那时,我不仅仅要保护书院里的人,还要保护大唐,保护大唐的子民。” 第一百五十四章害人害己的事情 春去冬来,年复一年。每个人都在长大着,李泌又一次经历青葱岁月,现在已是一名十二岁的少年郎。 这一年是开元二十一年,李泌来到大唐五年了。 五年了,李泌觉得真的是光阴似箭啊!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五年过去了。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李泌在感慨万千的同时,也不由得有些高兴。 镜子里的这个少年郎是自己吗?英俊的脸庞,高挺的鼻梁,一双好像会说话的眼睛。 老天待自己不薄啊!李泌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得意的笑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四月初一,李泌的生日。 蛋糕就不要想了。鉴于以前过生日,在李泌的指点之下,周氏和阿奴做出的那个叫不上是什么玩意,且味道怪怪的的东西,李泌早已放弃了吃生日蛋糕的想法。 不过,一碗放足了羊肉的面条,现在已经成了书院所有人过生日必备的吃食。 李泌发笑,还因为想起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关于年终总结的事情。 在那一世,每年元旦过后,他都会按照要求写一篇年终总结。后来,李泌发现自己写的年终总结并没人认真去看,便三年连续交上去的都是同一篇、只是改了日期的总结。 李泌想想这件事就好笑。他现在依然记得那篇能用到自己退休的总结的开头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又是一年过去了------” 是的,又是一年过去了。因为自己来到这里时只有七岁,李泌的每一年都是从今天开始。 李泌盼着自己长大,很急切的盼着自己长大。 想想这几年,自己过的还是蛮充实蛮快乐的。当然,八岁时遇到的刺杀一事不算。 李泌就想不明白了,那名杀手能一次次熬过京兆府的鞭打,却熬不过拉肚子。那杀手腹泻了三天后,就死在了大狱里。 “不会是有人给他下毒吧?” 得知杀手的死讯后,王忠嗣曾这样问来书院送信的杨参军。 杨参军来书院的时候,正是书院开饭的时辰。他盯着饭桌上的毕罗,嘴里说道:“查过,那天所有的囚犯都是吃的一样的吃食,所以这杀手……” “吃饭吃饭,不说这事了。” 李泌一面说着,一面招呼杨参军坐下,还让李嗣业给他递过去一副碗筷。 人死了,又没有留下一句口供,线索就此断了。多说已是无易,不管杀手背后的金主是谁,这都是一桩悬案了。 李泌有些后悔,早知这京兆府的手段不行,就把杀手弄到荒郊野地里,给他来个满清十大酷刑,看他还能不能咬住牙。 看着正吃得狼吞虎咽的杨参军,李泌突然冒出一句,“慢点吃,别噎着。” 一个废物,审个杀手都能让他拉肚子拉死,还有脸吃的这么欢实。 估计是李泌的语气与平时不太一样,杨参军看了看李泌,便不知道该不该再吃了。 “我早就说过,吃饭要细嚼慢咽,这样对身体才好。你这样猛吃一气,伤了胃是小事,若是消化不良,说不定会拉肚子------” 不等李泌说完,杨参军就赶紧说道:“谢小先生提醒,我慢些吃就是。” 说完,杨参军再吃的时候,就如大家闺秀一般了。 李泌看着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是那一年,忠王李浚奉旨出任河北道行军大总管,要去边塞打仗去了。临行前,他来书院辞行,神气十足的问李泌道:“本王第一次出征,小先生可有话说。” 李泌看着一身戎装的李浚,笑了笑说道:“诸王里,你不是最优秀的,可也不是最无能的。此次带兵出征,可见圣人的一片良苦用心。” 李浚一听这话,就苦笑着说道:“大约是圣人看我老实本分,才肯让我做这个行军大总管的吧。” 李泌道:“你要这么想,干脆就别去丢人现眼了。” 李浚愕然,怔怔的看着李泌。 李泌又说道:“你已经十八岁,你先祖太宗皇帝,十八岁就已经立下不世之功。圣人所思所想,大约是也想让你有一番作为,今后也好堪大用。你却还背着那块石头,怎么能把事情做好呢?” 李浚想起第一次来书院时,李泌说他是一个背着石头走路的人。虽然从书院回去后,他一直想把石头丢弃,可他发现,这件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容易。 虽然不容易,可也要努力去做。这是那位小先生对他唯一的要求。 自此以后,李浚不再是每天板着脸,让人看上去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而是开朗了许多,也知道时不时地给他的皇帝老子上一份奏表,说说自己又学到了什么,对某个问题还有不明白之处,特上表章,请示于阿耶。 奏表的最后,还没忘了提醒提醒自己的阿耶,日夜操劳,要多多休息,大唐离不开你之类的话。 这样一来,李浚在玄宗心里就是一个好学懂事的儿子了。本来玄宗就很喜欢他,不过是王皇后做的事情太过分,“爱屋及乌”的牵扯到了李浚,这才有些讨厌他。 现在,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都有了改变的李浚,重新在玄宗心里有了地位。这才有了李浚奉旨出任大总管一职,带兵出征一事。 可李浚心里,那块石头并没有真正的放下来。他做的那些事,不过是李泌教他的而已。 李泌知道,若是在平时,李浚这样假惺惺的做个好儿子,顶多也就是能让他的处境好过一些,与旁人无害。 可要是他带着这股怨气去带兵,不但会坑死很多无辜的人,说不定还会把自己坑死。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李泌当然不能让他去做。 于是,李泌说道:“你已经是总管十几万兵马的大元帅,若是还是和先前一样,总想着那些事情,会害死他人,也会害死自己的。” 李浚翻了翻眼皮,说道:“小先生为何要这样说?我这是带兵出征,又不是去出使乞降。你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真是煞风景。” 李泌觉得他有些飘了,就瞪了他一眼说道:“想听好听的不是没有。现在我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回来后深得圣人心。 以后不管见了谁,都不用唯唯诺诺的,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做一回人上人,不,王上王了。好了,我的话说完了,送客。” 说完,李泌不再理他,低头专心看着手里的那本书。 第一百五十五章垫脚石 李浚来书院的目的,一个是辞行,再一个就是想从李泌这里讨个主意。 可没想到,李泌披头就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李浚顿时丁点儿底气也没了。来书院前,他还有几分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样子。现在,就和当初他得知王皇后身上挂着一块木牌,嘴里念着“佩此有子,当如则天皇后”的那句咒语一样,顿时心里拔凉拔凉的。 傻瓜也知道,王皇后在后宫里干这事,就是活的不耐烦了。而自己听到李泌李泌这些不阴不阳的话,也就和当初得知王皇后做的那件事一样,心里的那点得意劲也顿时烟消云散,待之而来的,是深深地恐惧感。 李浚没有走,而站在一旁的李嗣业也没有真的请他出去。 良久,李浚有些委屈的说道:“小先生,弟子来此是请教先生的,先生不该这样对我。” 李泌头也不抬的说道:“你这模样就是来这里找喷的,我不喷你便是对不起你。” “小先生喷的对,李浚知错了。” “错在哪里?” 李浚想了想,说道:“错在不该质疑小先生的话。” 李泌放下手里的书,抬头说道:“我的话该质疑便质疑,又不是什么金口玉言,容不得他人半点质疑。” “弟子这次质疑的不对,请先生莫要见怪。弟子此次来书院,一个是想与先生辞行,再一个就是想请先生指点一二。” “说吧,何事?” 李浚坐直了身子,说道:“小先生,弟子没带过兵,更没打过仗。弟子第一次做这行军大总管,本就心里没底。小先生刚才又说,弟子会害死别人,还会害死自己,现在就更没底了------” 李浚说完后,李泌便笑着看着他,说道:“凡事都有第一次。你看啊,太宗皇帝随太祖皇帝在晋阳起兵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岁。而在这之前,太宗皇帝经历的最大战事,就是他十八岁的时候,解雁门关之围,救了隋炀帝。” “那事弟子知道,当时太宗皇帝还是隋将云定兴的部下。太宗看到敌兵数倍于己方,便设计广布疑兵,让敌兵误以为大批援军到此,便匆匆撤兵,这才解了雁门关之围。” “你家祖上的事情你倒是记得扎实。” “先祖功德,弟子不能忘,更不敢忘。” “只记住了有什么用?到了你自己这里,十八岁做个行军大总管也这般心神不定的。” 李浚汗颜,说道:“弟子怎敢与太宗皇帝相比。”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意思是,你家的人一代不如一代就对了?” 李浚赶紧摆手说道:“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李泌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创业难,还是守业难?你先祖太宗皇帝曾与房玄龄和魏征探讨过此事。结果,他们二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最后,太宗皇帝说道,玄龄与朕共定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深知创业之难。魏征与朕共定天下,深知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疏忽,故知守业之难------” 不等李泌说完,李浚便说道:“然创业之艰难已过,守成之难,诸公须谨慎对待。” “会背就了不起吗?你理解这里的意思吗?” “小先生,弟子明白了,这后人该一代强过一代才对。不然,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也会丢掉。” “说的对。你先祖的那些功绩如高山,但不是不可逾越的高山,而应该是你的垫脚石,让你登上更高的山的垫脚石。” “垫脚石?” 李泌盯着他说道:“对,垫脚石。如此,你才能超越前人,建立更大的功绩,才会像你家先人一样,青史留名。” 说着,李泌拿起那本书晃了晃。 李浚这时候才知道,刚才李泌说的那些话,都是从这本书里搬过来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泌给了他信心。 临来之前,李浚觉得什么也不缺,就是觉得有些信心不足。现在,李泌一番洗脑的话,让他已经信心十足了。 于是,他有些兴奋的说道:“小先生,我懂了。生在帝王家,更要一代比一代强。今日,就从李浚始,从此时始,李浚将万事不惧,全力以赴的做事。” 李泌看着他笑了。心说你老子只要不犯浑,估计你不会强过他。可要是他犯浑,你一定会强过他不说,还是替代他的最好人选。 看到李浚脸上又有了光彩,李泌就又多说了几句。无非就是诸如打仗你是新手,要多听别人的话。不懂的地方不要端着忠王的架子,要学会不耻下问等等。 李浚也十分虚心的点头应承着。知道此次出任行军副大总管的是信安王李祎,李泌也就没多说别的。 信安王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这次做副手,肯定是为了李浚这朵红花,自甘做绿叶了。 玄宗给李浚配置的帮手,可以说是经过深谋远虑的。信安王厚道,与宇文融因为入相一事起了争端,宇文融落了个郁郁而终的下场后,信安王便再也不肯入相了。 比起玩心机,他认为还是打仗痛快。打仗也施展阴谋阳谋,可那是对敌军,不至于让人觉得这么龌龊。 自家人斗来斗去的,没啥意思不说,搞不好还会把命丢了,不值得。 所以,得知契丹人在北境闹事后,他便上书玄宗,要求带兵出征。 玄宗正想栽培一朵红花,看到现成的绿叶后,怎能不高兴?于是,一道忠王李浚任河北道行军大总管,信安王李祎为副大总管的旨意便下达了。 让李泌没想到的是,这次给李浚配置的人手里,竟然有京兆府府尹裴耀卿。 “弟子为大总管,信安王为副,手下还有八个总管,各带一军,俱都归我辖制------京兆府府尹裴耀卿,名列总管之首------” 听到裴耀卿的名字,李泌先是愣了一下,等到李浚说完后,就笑着说道:“裴耀卿这是要出将啊!” 李浚愣了下,随后问道:“小先生,出将入相,你是说这裴耀卿下一步就会入相吗?” 李泌点点头,说道:“裴耀卿,宰相之才。” 第一百五十六章裴耀卿 就在李浚来书院的这一天下午,书院又来了一人。 开门的阿奴心说今天这是怎么了,自打上午忠王李浚来过后,这书院就一拨一拨的来人,且来的都是带着随从护卫的官员。 不过,她看到进来的这些人先前并没有来过,就多看了这些人几眼。 “裴府尹要见你家小先生,麻烦你去通报一声。”一名随从模样的人客气的说道。 阿奴瞅了这随从一眼,说道:“在这里等着。” 那随从眼一瞪,正待训斥阿奴几句,就见匆匆跑进来的杨参军猛地拉了他一下,然后一脸笑意的对阿奴说道:“府尹明日就要随忠王出征了,今日特来拜会小先生,还请阿奴快些去通报一声。” 阿奴认识杨参军,就随即说道:“诸位稍等,我这就去知会我家小先生一声。” 说完,她还看了那名随从一眼。 阿奴走后,那名随从走到杨参军身边,有些不满的说道:“这书院的仆人也这般摆谱。” 杨参军赶紧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知道什么?这里是书院,后院里还有一座英烈亭,这英烈亭三字是圣人的手笔。自打这亭子建起来,来这里的不管是亲王还是官员,都没有带着随从进来的。你进来后只管大呼小叫的,她让你在这里等着,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两人正嘀嘀咕咕的说着,就听到裴耀卿咳了一声。 杨参军暗暗摆摆手,那几名随从就出去了。 “这李泌真的没有为杀手一事多说过什么吗?”裴耀卿问道。 “回府尹的话,小先生得知杀手死在狱中后,再也没提起过此事。”杨参军说道。 裴耀卿微微点头,心里觉得还是有事放不下似的。当初圣人严令,李泌身上少一根毫毛,就罚他一年俸禄。如此严令,裴耀卿还是第一次遇到。 所以,他就在心里想着,这神童果然不一般,竟能让圣人如此看重。又想到赵大一案中,李泌说的大唐的良心那话,裴耀卿就觉得该早一些来这书院,和这小童儿聊聊天,估计也是不错的。 再想起不久前刚刚发生的杀手事件,裴耀卿又觉得有些遗憾。最后虽是擒获了杀手,可一句口供也没得到。 裴耀卿觉得这件事做的不完美,至少再见到李泌的时候,不能摆出府尹的官架子了。 唉!怎的就让那杀手死在狱里了呢?裴耀卿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他看着书院那些学子们感叹的时候,就看见一位白衣小童儿朝这这边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不知为什么,裴耀卿看见这个小小的身影,心里竟然生出一股亲切的感觉来。 这感觉,就像是他远游归家,在家门口看见自家儿子朝他招手一般。 “李、小先生,裴某来打扰了。” 这话说完,就连裴耀卿自己也惊了一下。 “裴公来此,李泌不知,未曾远迎,还请裴公恕罪……” 李泌气喘吁吁的说着,跑到裴耀卿面前时,还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裴耀卿赶紧蹲下身子来扶住他,看到李泌红扑扑的小脸,裴耀卿有些心疼的说道:“何以跑成这样?” 李泌喘着粗气说道:“盼裴公来此久矣……” “小先生,杀手一事……” “不说这个,裴公明日就要远征,今日我只想和裴公说些高兴的事情,不能让那件事扫了裴公的心情。” 裴耀卿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感动莫名。都说这李泌能窥视人心,这哪里是窥视人心啊,实在是为他人想的多一些而已。 两人进到待客的茶室里,几番交谈下来,顿时都有懊悔之意。先前因为张说的缘故,两人虽然已经熟稔,可毕竟没有深交。 此次交谈后,李泌觉得裴耀卿也不是传说的那么固执。而裴耀卿也发现李泌比自己想的还要明白事理。 于是,几杯茶喝过后,两人已是莫逆之交了。 裴耀卿这人虽是轴的很,可对于李泌这种句句话都能说到他心里面去的人,丝毫也没有抵抗力。 不知不觉中,天色就晚了。关闭坊门的鼓声响起来后,裴耀卿丝毫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李泌像是早已料到了一样,早就叫人做了毕罗,准备了上好的葡萄美酒。 裴耀卿也不客气,吃过这顿践行宴,喝了几杯饯行酒后,便让杨参军拿来几只钱袋子。 “小先生,圣人有令,抓不住杀手便罚我一年的俸禄。还有,杀手被擒获后,我上书禀报圣人,圣人便赐赏金万钱。” 说到这里,裴耀卿又看了看杨参军和那几名随从,说道:“我等都明白,擒获杀手,实乃小先生和书院学子之力。所以,这赏金和裴某一年的俸禄,都在这里,都一并捐给书院,用做此间学子们的开销。” 杨参军也指着其中一个钱袋说道:“这些,是我与众位同僚一个月的俸禄,也一并捐给书院。” 李泌看看他二人,知道这些钱如果不收下,他二人定然心里不踏实,就对着他二人做了个揖,然后起身说道:“裴公及各位兄长们的美意,李泌心领了。明日一早,书院所有人,送裴公及大军出十里长亭,远征北境。” “谢小先生。” “谢小先生。” 裴耀卿等人离去后,李泌将郭子仪叫了过来。 “这些钱里,有裴耀卿一年的俸禄。你把它拿出来,明日送到他家里去。” 郭子仪没明白李泌的意思,就说道:“这些钱不是裴耀卿自己捐的吗?” 李泌抓着一只钱袋,想试试分量,结果钱袋太沉,他没有拎动。 于是,他指着那只钱袋说道:“裴耀卿是清官,养家全靠俸禄,他捐一个月的倒也无事,这一年的,家人的日子便难过了。” 郭子仪明白了,说道:“捐钱该量力而为,怎么能让家人的日子难过呢。” 李泌道:“并非他不知道这个道理。而是他觉得杀手是咱们抓获的,给他保住了一年的俸禄。他又是一个自命清高的人,不愿欠别人的,就把俸禄捐给了书院。” 郭子仪一听便感叹道:“裴耀卿,是个人物。” 接着,郭子仪看着杨参军等人捐的那些钱,问道:“杨参军他们捐的这些……” 李泌笑着说道:“这些尽管收下,他们在此抓贼时,吃了书院那么多毕罗,总该留下点饭钱吧!” 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两人都明白,杨参军等人平时有来钱的路子,日子过的还是挺滋润的。 就像是鞭笞犯人,有些送了钱的,回去养几日就好。而不送钱的,说不定就一命呜呼了。 这些事大家都明白,可真正管起来就不容易了。衙门里的水深,有裴耀卿这样的清廉官员,也有杨参军这样做起事来甚是用心,收起黑钱来也毫不手软的胥吏。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帝王治下,这就是道理,一个任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第一百五十七章最后一课 十里长亭外,李泌等人刚刚送别了李浚和裴耀卿等北征的将士,随后不久,郭子仪就接到了兵部的军令。 军令是兵部的人直接送到书院去的。当时,郭子仪正在书院里和学子们打闹成一团。 军令上写的明明白白的,命他三日内出发,去往桂州任职。 这消息来的很突然,不但是郭子仪,就连李泌等人也有些懵了。 李泌愣了一下,便匆匆跑进书房,扯过一张凭着自己的印象,后来又参考裴旻等人给他拿来的那些地图,描画出来的那张大唐全舆图。 李泌只在上面找了一会,就看到了桂州二字。 “好远啊!”李泌看着那片河流山川密布的地方说道。 “小先生……”郭子仪也不看地图,只是盯着李泌。 李泌仰头看着他,微笑着说道:“这是好事。再说,你此去是出任兵曹参军事,可是正七品的官员啊!” 郭子仪脸色难看的说道:“我不想离开书院。” 李泌故作轻松的问道:“你喜欢每天和这些小屁孩玩啊?” 郭子仪指了指脑袋,“与他们在一起,这里轻松。” 李泌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老郭啊,你那颗脑袋可是专门为打仗长的,只在书院里和学子们整日嘻嘻哈哈的,就是废了。” 郭子仪也摇摇头,道:“我也不想离开小先生。” 李泌摆摆手,郭子仪便蹲了下来。 李泌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老郭,我也不想让你走。可你不去上任,就要军法从事。” 其实,郭子仪也知道不去桂州肯定是不行的。只是,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猛不丁的让他离开,他有些受不了。 李泌又说道:“老郭啊,今天你就离开书院,走之前就不要再来了。我不会去送你,但我答应你,等你有一天归来时,我会迎出十里。” “小先生,哇……” 郭子仪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说真的,郭子仪心里对李泌充满了感激。在他心里最为寥落,几乎快要郁郁而终的时候,他来了书院,是李泌等人让他走出了那段低谷,让他重新焕发了活力。 这是救命之恩啊!郭子仪不会忘记,永远也不会忘记。 李泌眼角含泪,看着哭的泪人一样的郭子仪,心说我不去送你,就是怕你我哭成这样。 不过也好,这里没有外人,哭就哭吧。书房的门关闭着,站在外面的那些学子只听到里面郭子仪如狼嚎一样的哭声,却没看到李泌拿着一块丝巾在给他擦拭眼泪。 李泌一边给他擦着眼泪,一边说着,“好了好了,莫哭了。我还有话要交代你……” 郭子仪止住哭声,说道:“小先生,鬼谷兵书是不是也该送我一本?” 忠王李浚来告别的时候,李泌送他的就是一本鬼谷兵书。 李泌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郭子仪乐了,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看着李泌从书架底层取出一本书来。 李泌把书递到他手里,说道:“老郭啊,你在书院里是后院学堂的班长。这班长你做的不错,学子们都很佩服你。” 郭子仪看着手里的兵书,嘴里答应着“那是那是……” 看到郭子仪已经露出军人本色,李泌满意的点了点头。 等他小心的将兵书踹进怀里,低头看着自己时,李泌突然正色说道:“郭子仪,有人云,班长为军中之母。还有人云,班长是军中之父。你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吗?” 郭子仪想了想,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就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郭子仪,你坐好了,今天,我给你讲最后一课,带兵的智慧。” 郭子仪赶紧坐的李泌指着的那张矮桌旁,然后挺胸看着李泌。 “古往今来,将军带兵,要想让士卒听从命令,除了严格军令之外,无非是靠军功打赏,纵兵作乐,还有爱兵如子几种手段。其中,最为有效的手段,就是爱兵如子。” “周亚夫细柳营。” “对,周亚夫是代表人物,他给士卒吸出伤口里的脓血,士卒便生出为他死战之心。可他这样做,便是误导手下,结果那些士卒只认他而不认皇帝,最后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这不是一名合格的将军该做的事情,这将军带兵的智慧也不足。” “小先生,爱兵如子,兵书上也曾有言。难道这兵书上说的也有错吗?” “尽信书不如无书。不过,兵书上所言爱兵如子没错,只是这看书的人看偏了。” “偏了?” “对,偏了。” 随后,李泌告诉他,爱兵如子没错,错的是这做将军只知道把手下士卒当做儿子来爱了,却忘了此时的将军还应该如士卒的父母一般,还有教化儿子的职责。 就像班长为军中之父母一样,不但要爱那些士卒,更要尽到父母的责任,教化那些士卒,让那些士卒懂道理。 只有那些士卒心里明白,为谁而战,为何而战,他们才会悍不怕死,才会所向披靡。 只有他们明白道理了,他们才会知道哪些事是份内之事,哪些事不能做,才不会给带兵的将军引来杀身之祸。 比如,士卒吃的是大唐百姓种出来的粮食,就应该记住他们是大唐的子弟兵。这样,他们就知道该保护谁,该为谁死战。 还有,将军爱护他们,他们才会处处以将军为尊。当然,他们也会知道在皇帝面前维护将军,而不是做出天下只有将军,而没有他人的蠢事。 李泌认为,一名好士卒的标准就该是勇敢善战,深明大义。即使深陷重围,依然苦战不止,直至为大唐流尽最后一滴血。 最后,李泌重重的说道:“你要牢牢记住,他们不是私兵,是大唐的将士。” 郭子仪此时才明白,李泌所说的带兵的智慧,一是要如父母一样爱护士卒,并教导他们。二是掌握好这里面的度,不能把大唐的兵带成自家的兵。 郭子仪还没有带过很多兵,最多的时候也就是有二十几人的手下。他想着那些士卒对自己确实很尊重,自己有时领了俸禄,也会花在他们身上一部分。其中就有一个得到他帮助甚多的士卒,曾对他坦言,郭卫率让他做啥他便做啥。 现在想想,这士卒与自家的私兵无异。这士卒或许会为自己去死,可若是给他花钱的是一位有异心的将军,这士卒便是造反的帮手。 想到这里,郭子仪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先生没带过兵,却知道里面的蹊跷,果然是神童啊! “郭子仪,想让那些士卒死战并不难,只要你做到一点,那就是官兵一致就行。而要想让他们甘心死战,就要让他们知道大唐的将士,保护的是大唐的子民,他们的家人朋友才行。” 郭子仪点点头,这一点他明白。那些常胜军里,大多都是将军带头拼杀,士卒才勇猛精进。而大唐将士保大唐平安,这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往往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做起来就更难。李泌这样提醒他,就是告诉他,不管带多少兵,都要把道理给手下说清楚了。 “小先生,这最后一课,弟子受教最深。小先生,请受弟子一拜。” 说完,郭子仪稽首行礼,久久不肯起身。 第一百五十八章王忠嗣,你毕业了 就在郭子仪走后不到半月,王忠嗣又要走了。 这次是玄宗亲自下的诏令,命王忠嗣去往河西,出任河西军兵马使一职。 郭子仪接到军令的那一天,王忠嗣不在书院。等他回来后,听到学子们对他说,小先生书房里,郭子仪哭声如狼嚎。 于是,王忠嗣就没有直接把自己接到诏令一事告诉李泌。王忠嗣自觉坚强,肯定不会像郭子仪那样嚎哭。他是怕李泌岁数太小,短短半月之间,身边走了两个人,估计会哭的比郭子仪还大声。 午间吃饭的时候,王忠嗣故意与李泌坐在一处。 他把自己碗里的一只毕罗放在李泌碗里,说道:“小先生要多吃些,早些长大,就能和我等一样,去各处走走看看了。” 李泌瞄了他一眼,说道:“你要出门远游吗?想去哪里啊?要去多久?” 王忠嗣没回答,只是低头吃着饭。 “在书院呆腻了吗?也是的,书院的人好久都没有出游了,想必你们都有些烦闷了。” 王忠嗣依然不语。 看到他这个样子,坐在一旁的李嗣业用肘子捣了他一下,说道:“小先生问你话呢。” 王忠嗣的头低的更深了,几乎就要趴在饭碗上了。 李泌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正待细细问他,就看见王忠嗣的肩膀微微抖动着。李泌看了看李嗣业,然后示意他和饭桌上的其他学子去别处吃饭。 李嗣业和另几名学子端着饭碗走了后,李泌就朝王忠嗣身边靠了靠,低声问道:“是不是也接到军令了?” 王忠嗣呜咽着点了点头。 “去哪里?” “是诏令,出任河西军兵马使。” 李泌一听,猛地拍了他一下,大声说道:“升官了,好事啊!” 李泌的喊声引得饭堂里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圣人诏令,王忠嗣出任河西军兵马使。”李泌站起来大声喊道。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就有人喊道:“好……” 众人也随之喊着“好、好、好……” 喊声引得在后厨里忙着的阿奴等人也跑了出来。 王忠嗣抬起头来,看到众人都是笑吟吟的样子,也就不好意思再哭了。 “忠嗣来书院的日子不长,受各位照顾颇多,忠嗣在这里谢过了。” 说完,王忠嗣向四周拜了拜。 李承休微笑着说道:“既然是圣人亲自下的诏令,今日吃过这顿饭后,你就不必来书院了。” 王忠嗣行礼,说道:“谢大先生。” 李承休颔首,示意他坐下吃饭。颜真卿和许远等人走了过来,先是祝贺了一番后,便干脆坐在这边,陪着他一起吃饭。 而李泌则坐在旁边,虽是吃着美味的毕罗,可那食物进到嘴里,却味同嚼蜡。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书院里走了两名最为特殊的学子。李泌不担心他们没有做官带兵的能力,相反,李泌真心希望他们能出去历练历练。 这两个人不管是谈兵论道,还是运筹帷幄,都比以前强了许多。此次出去任职,正好可以实践真知。 李泌真正担心的是,书院被某些人盯上了。 郭子仪接到的军令来自兵部,王忠嗣的则是圣人亲自下的诏令,这两件事看上去没有什么联系,就是时间点有些碰巧了。 可李泌认为,哪有那么碰巧的事情。所有偶然性里都藏着必然性。郭子仪去的是桂州,顶多算是一名地方官员。王忠嗣去的是河西,那里可是实打实在打仗。 不过,想到忠王李浚去的是河北道,圣人就是把两个儿子分头送到了前线。这样看,是圣人想让自己的儿子出去历练历练。 特别是忠王李浚,他的副职是那个厚道人信安王,自然所有军功都会落在李浚头上。 如果撇开这些,这段时间发生的与书院有关的事情就是,不管是李浚,还是郭子仪,王忠嗣,他们都是李泌的弟子。 这才是李泌担心的事情。 莫不是自己有些张扬了?现在书院名声在外,有很多权贵也想把自家孩子送来。若不是知道他们是看在书院和玄宗有点关系的份上才如此的,李泌还真的想让他们来此读书。 该象征性的收几个权贵子弟的。一个不要,肯定很得罪人啊! 也就是这时候,李泌才发现真正飘了的人是自己。说好的低调低调,猥琐发育,怎么全都忘了呢? 现在倒好,除了裴旻,还有吴道子,朝中已经无人了。贺家父子虽是对自己和书院都很照顾,可他们行事诡秘,与隐身人一般。自己从没有直接求过他们,他们也不会站在明处帮自己。 “小先生,我就要走了,你……”王忠嗣碰了碰他说道。 “什么?”李泌倒是愣了。 “忠王走的时候,老郭走的时候,你不是……” “哦哦,是那事啊,放心,少不了你的。” 午饭后,王忠嗣要走了。书院也没什么好送他的,除了李泌送给他的那本鬼谷兵书外,还是一些书籍。那些书籍装了满满一书箱,挂在了他的马屁股上。 收拾停当后,王忠嗣走到李泌面前,蹲下来说道:“小先生,还有什么话要嘱咐弟子?” “王忠嗣,有勇有谋,早晚是大唐一代名将。只是,你以后凡事要三思后行,不可任性而为,要多为手下着想。” 王忠嗣点点头,看着李泌,突然伸出手去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小先生,若是你此时如李嗣业一般大也好。” 李泌也悄声说道:“那样,你是不是就要带着我去上任啊?” “若是你阿耶阿娘肯,我现在就想带着你走。” “嘻嘻,我阿耶阿娘肯定不肯的。” “我等都走了,你自家要多保重。” “王忠嗣,记得你刚来书院的时候,我发现你心里一直有一个阴影,就是你阿耶与吐蕃军苦战,同僚竟不肯施手救援那事。” 王忠嗣松开李泌,大声说道:“那件事我已经放下了。今后我若是碰到这种事情,不管被围得是何人,与我关系远近亲疏,只要他是我大唐将士,为我大唐浴血奋战,哪怕忠嗣搭上这条命,也定然全力施救。” 李泌笑了,也大声说道:“好了,王忠嗣,你毕业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韩休知否 前后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青上书院接连走了三名弟子。别说是李泌了,就是那些学子也整日里觉得书院少了点什么。 李泌消沉了好一阵子。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当初做出不难受的样子,也只是做给旁人看的。 通过这件事,李泌发现自己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李浚走的时候,李泌还没觉出什么来,到了郭子仪要走了,李泌就随着他流泪了。 到了王忠嗣要离开了,李泌从始自终脸色平静,可等王忠嗣出了书院大门后,李泌连出门送他的勇气也没了。 事后,李泌趴在阿娘的怀里痛哭了一场。 不过也是怪了,哭过这一次以后,李泌就不觉得难受了。 倒是周氏,看着自家儿子如此重情义,在和武夫人聊天的时候便是唏嘘不已,惹得武夫人也是感叹了好半天。 说周氏养了一个好儿子,不但模样俊俏不说,还知书达理。又是如此的重情义,以后那些名门望族还不得抢着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他啊! 她这样一说,周氏顿时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日子就这样在书院每日时不时响起的钟声里悄然过去,直到李泌今日已是少年。 长安还是那个长安,百姓们依然为每日的衣食住行操劳着。帝国的宰相们也依然如斗鸡一样掐来掐去,玄宗也还是那个玄宗。 李泌有时候听到宰相们打架的事,就会莫名发笑,觉得这朝堂上什么时候成了斗鸡场了。再想到那位玄宗皇帝,每天都要忙着劝架也是辛苦。 不过,李泌这么想就是小看玄宗的智慧了。大唐开国以来,前有房谋杜断,后有姚璟之治,这些宰相做的都很好。直接造就了贞观之治,开元盛世这样的时代。 如此一来,大唐历朝历代对宰相们都很重视。可过分重视,就会带来相权偏重的后果,搞的皇帝时不时地觉得有压迫感。 玄宗也是如此。有一次他出去游玩,玩的正得意呢,突然想起韩休来了,就问身边的人,“韩休知否?” 结果,话音刚落,宰相韩休的一纸谏书就送到了他面前。谏书上说,皇帝该以国事为重,只这般想着游玩,便是懒政…… 玄宗看了谏书后心里有点委屈,心说我只是偷空出来玩一次,又不是每日如此,怎么就成了懒政了? 你们待我何以如此苛刻,还把我当不当做皇帝? 虽是心里委屈,玄宗也不敢多言。太宗皇帝留下的纳谏如流的好传统,此时还刻在他心里。 可一个皇帝也不能做的这么怂啊!于是,玄宗就想了一个办法,改两名宰相为三名。一是为了你们少打些架,二是给宰相们分权。 宰相多了打架就少了吗?经过一段时间的试运行,玄宗发现宰相们打架的次数还真少了。 可宰相多了一名,相权就不会压迫皇权了吗?试运行阶段,玄宗已经偷着乐了无数次了。 宰相嘛,总理政务,调和阴阳耳。 大唐这么大,只靠我一人怎么管的过来。所以,平时还得你们这些宰相多操心。再一个,大唐的官员数百上千,总要有人带领他们为大唐鞠躬尽瘁吧? 所以,这调和百官之事,宰相们也要多费心了。 什么,人少活多嫌累?这不是又多设了一名宰相嘛。 就这样,朝堂上此时有三位宰相。一个是头上一片大草原的裴光庭,一个是玄宗出面为他堆积军功,由边将入相的萧嵩。再一个就是让玄宗见了,必先想想自己这一阵了做没做出格事情的韩休。 这三位宰相打架的次数虽是少了点,可直性子的韩休和依宠傲娇的萧嵩之间,依然“战事不休”。 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想想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可让人掉下巴的是,韩休入相竟然是萧嵩举荐的。 所以,每次吵完架后,萧嵩都很委屈。他想着在这之前,韩休没做宰相的时候,和自己掐架的是宇文融。 宇文融滚蛋了,裴光庭和自己掐。现在把自己认为是自己人的韩休举荐为宰相,裴光庭不和自己掐了,竟然换了韩休这个老头子和自己掐。 天理何在?我萧嵩就这么好欺负吗? 萧嵩忍不下去的时候,就私下里找了韩休。 “公做宰相,乃我引荐。公何以如此与我过不去?” “公引荐我,是为国举才,非私恩也。” 萧嵩一听就没了脾气,心说你说的倒是也对,我是为大唐举荐了一位好宰相。 萧嵩带兵打仗多年,原本性子很暴躁。这会没了脾气,并不是他脾气变好了,而是在此之前,他听说了一件事情。 玄宗有一次照镜子,看到自家竟然瘦了好多。身边就有人趁机说道:“陛下受韩休那个老翁管束,如何不瘦?” 玄宗却摇头苦笑,道:“吾貌虽瘦,天下必肥。萧嵩顺从于我,我夜不安。韩休逆我,我梦稳心安。用韩休,实为社稷耳。” 这话传到了萧嵩耳朵里,萧嵩脾气再不好,也变得好了。 而年已老迈的前宰相宋璟得知此事后,给了韩休四个字的评语,“仁者之勇”。 李泌很佩服韩休,觉得只要玄宗身边一直有宋璟、韩休这种宰相,玄宗就不会犯浑。 不过,李泌也明白,韩休的宰相干不长。玄宗不会一直这样明事理,知道韩休是一心为大唐,故能对他一忍再忍。等到忍不下去的时候,韩休就得滚蛋。 再一个就是,韩休也已经快七十岁了,如此为大唐操心,估计也坚持不了多少年。 可李泌真的很喜欢韩休这种人。想来想去,他就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才对。 自打那年书院一个月之内走了三名弟子,李泌就变得很低调了,几乎整日里呆在书院,最多也就是去山庄看一看。 山庄那里已经改建成书院,在原先正中的那片空地上建了一座大殿样的建筑。说起来也是好笑,这建筑的外观,李泌竟然是参考记忆里一次旅游时,看到的一座宫殿的模样。 如此一来,这座建筑看上去就比皇宫里那些宫殿显得更是气派。只是,它的规模不大,也就没有逾制。 这一天,李泌、李承休,还有李嗣业坐上马车,一起去了平安坊。 “泌儿,青上书院的牌匾,是武侍郎的墨宝。这山庄的名字叫做青上学宫,我与众位先生也无异义。只是,你为何一再要求,要请宋郡公书写牌匾?” “房谋杜断,姚璟之治。这是大唐开国以来最为出色的四名宰相,我甚是敬佩。现在,硕果仅存的仅剩下这一位了。再不让他发挥一点余热就来不及了。” “唉!只是他已七十有三,不知还能不能拿起笔来。” “阿耶,我相信他笔力千钧。” 李承修摇头叹息道:“你呀,想做的事便一定要做,也不知是随了谁。” 李泌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心说是啊,我到底随了谁啊? 第一百六十章宋公杯 宋璟虽说是已经七十三岁了,可并没有李承休想的那么老迈。虽说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卧榻上,至少拿笔的力气还是有的。 李承休做吴房令的时候,宋璟是当朝宰相。本来没什么交集,可宋璟是河北道邢州人,就是那个出类银类雪白瓷的地方。 东市那个售卖白瓷的商人与宋璟是老乡,有一次来看他,就给他带了一套式样别致的茶具来。 宋璟看到那茶具用起来方便,茶杯盖子上那几个字的寓意也好,就问那乡人这茶具的式样是何人想出来的。 乡人告诉他,是那个神童李泌画的图样,他阿耶去店里定制的。乡人还告诉宋璟,这神童怕店里不收钱少收钱,就让他阿耶去店里办的这件事。 宋璟一听,就笑着说道:“原来是青上书院的小先生啊!” 后来,宋璟得知李承休曾为吴房令,且官声极好,就托人给李承休带了一封信。信上也没写别的,就写了“茶可清心”四字。 这四个字原本是写在茶杯盖上的,宋璟照抄了写在信里。李承休收到信后便琢磨了好一阵子,想不明白这宋璟是什么意思。 书院传统,万事不决问李泌。于是,李承休找来李泌,把宋璟的信给他看了。 李泌拿着那封信看了好一会,嘴里一个劲的说着“好字好字啊……”就是不说宋璟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李承修等的不耐烦了,就问道:“宋公进士出身,这字写的当然要好。我问你,这信是何意?” 看到父亲有些急了,李泌把信放回父亲手里,说道:“这还不明白吗?宋公给书院捐钱来了。” “捐钱?” 李承休着实有些懵了。 宋璟,开元名臣,神一样存在的人物。且不说他做宰相时的尊荣,就是此时退休在家了,玄宗也经常遣使问候。 大唐的上柱国,广平郡公,如何会主动给书院捐钱? 李承休愣了好一会,才喃喃道:“他与我等并无交集,何来捐钱一说?” 李泌指指他手里拿着的那封信,“现在有交集了。” 李承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皱眉问道:“你是说,这茶杯盖上的四个字,他甚是中意?” 李泌摇摇头,却很肯定的说道:“中意不中意我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嫌你的字丑。” 李承休一听大怒,举手欲打李泌。李泌一边躲闪,一边喊着,“那茶杯盖上的字是你写的,匠人是依葫芦画瓢烧在杯盖上的。若非字丑,宋璟这信里如何会只写这四个字?” 李承休的手停在半空中,仔细想想也是,宋公是何等人物,若不是嫌字丑,怎么会信里只写这四个字? “你刚才不是说,他是给书院捐钱的……” 李承休转移了话题。一个读书人,一名大唐数得着的藏书大家,一名神龙年间的进士,竟被人认为字写的丑,忒伤自尊了。 李泌看着父亲,心说不能再逗他了,伤了他的心就不好了。 “阿耶,刚才我是和你逗着玩的。你的字不丑,宋璟写这四个字的意思是,他喜欢这四个字。” “真的?” “真的。不过,他送来这四个字,是想帮书院。” “帮书院?捐钱?” “对,变着法儿捐钱。” “宋公清廉,朝野上下皆知。不比燕国公宇文融等人,哪里有闲钱捐给书院?” “阿耶,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李承修大怒,吼道:“竖子,找打是不是?” 李泌赶紧赔罪,然后认真说道:“宋璟的钱就在你手里拿着呢!” 李承休半信半疑,抖了抖那封信,一脸茫然的看着李泌。 “阿耶,你去一趟东市,告诉白瓷店掌柜的,以后定制茶具,杯盖上就烧制宋璟写的这四个字的字样,将你写的那字体替换下来。然后,将茶具命名为宋公杯……” 不等李泌说完,李承休就全明白了。 名人效应,后院圣人题写的“英烈亭”三字,让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已是趋之若鹜。这宋璟虽然是大臣,可他是名臣,眼下大唐最有名气的名臣。而且他还是大唐铮臣的代表人物。 “字是宋公写的,茶杯又叫做宋公杯,茶可清心,清者饮茶……妙啊,妙啊!”李承休抚掌大笑。 自此以后,宋公杯的销路大涨。那些做官的一买便是数十套,不但自己捧着一只这样的茶杯装模作样的做清饮者,还经常把茶杯当礼物送人,以此显示自己的清廉。 这种连带效应是李泌没有想到的。原先他只想着茶杯盖上是宋璟的字体,想必买的人就会多些。没想到,宋公杯竟然成了一件代表为官清廉正直的器物。 看到瓷器店店主送来的那些钱,李泌有些无奈的笑了。 唉!千万别让大唐官员的清廉之风,最后成了一件悲剧啊! 宋璟得知此事后,竟破天荒的屈尊来了书院一次。看到书院欣欣向荣的景象后,他只是一连说了三个“善、善、善”,其余再也没说一句话。 有这三个“善”字就行了。要知道,这位宋璟几乎是从来不表扬人,只给他人、包括皇帝挑刺儿的人。 有了这件事,李承休和李泌来到宋璟府上的时候,郡公府的人便赶紧将二人请了进去。 李泌看到院子里有收拾好的行李,就想着宋璟这般年纪了,这是要去哪里。 宋璟今日的精神状态尚好,看到李家父子后,精神就更好了一些。一番寒暄过后,李承休看到宋璟并没有他想的那样病的起不来床,就把来意说了出来。 宋璟听完后,微微颔首,让仆人在已经收拾干净的书案上又摆上了笔墨纸砚。 趁着这个工夫,李泌问道:“宋公是要出门吗?” 宋璟看着已经长高了许多,只比李承休矮半个头的李泌,笑着说道:“到底是长大了啊!” 说这话的时候,宋璟露出爱怜之意。李泌心里一沉,又问道:“宋公是要离开长安吗?” 宋璟点点头,说出两个字,“东都”。 李泌脱口而出,“还回来吗?”说完,李泌就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 李承休看了他一眼,转眼看着宋璟说道:“宋公,路途遥远,一路多保重啊。” 这时候,仆人已经将笔墨纸砚备好。宋璟移步到书案前,拿起一只大号狼毫,饱吸浓墨后,挥笔在铺开的卷轴上写下“青上学宫”四字。 字如斗大,遒劲有力。 第一百六十一章直臣 卷轴上的字迹未干,写好的字一时还不能带走,宋璟便请李氏父子去凉亭一坐。 李泌猜着他有话要说,就搀扶着他向后院凉亭走去。宋璟很瘦弱,隔着衣服,李泌摸到的都是骨头。 刚才宋璟写字的时候,与此时简直是判若两人。写字时,真正像李泌在来的路上说的那样,笔力千钧。而现在,李泌估计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在地。 “小友啊,看到你长大了真好啊!” “宋公,你还会看到我以后长的比我阿耶还要高。” “呵呵!” 宋璟笑了笑,拍了拍李泌的手。 到了凉亭里坐下后,三人感到微风习习,顿时都觉得十分惬意。宋璟拍拍身旁的坐席,示意李泌坐过来。 没一会,一名仆人端着三杯茶过来了。 “小友啊,你看,这宋公杯已是我府上常用之物。” 李泌接过茶杯,仔细看了看说道:“用着可曾顺手?” 宋璟点点头,说道:“顺心。” 李泌和李承休愣了一下,接着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三人在凉亭里说了一会儿话,李泌发现宋璟说的话都很简短,心里就想着到底是老了,比三年前更是底气不足了。 笑过后,宋璟问道:“小友啊,今日来此只为求字吗?” 李泌顿了一下,犹豫着该不该把来之前想的那些事跟他说。 “说吧,老夫明日就要走了。” 李承休看了他一眼,眉头皱了一下。 “承修,可有话说?”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李承休说道:“宋公,偌大年纪,何必受这颠簸之苦。” 宋璟又看向李泌,李泌道:“宋公,非走不可吗?” 宋璟看看他二人,慢慢说道:“我走了,这长安城里有人才会心安。” “宋公,可是那人?”李泌指指皇城的方向。 宋璟不置可否,李泌也就没再问。 “老夫去往东都,今后将闭门谢客。不过,若是小友去看我,则另当别论。” 李泌赶紧说道:“待宋公安顿下来,我一定去看你。” 宋璟笑着说道:“好好,一言为定。” 看到宋璟心情很好,李泌就说道:“宋公,韩公怕是要步宋公后尘了。” 宋璟听了这话并没有显得意外,而是看向李承休,说道:“承修,你怎么看?” “韩公性直,每每直言进谏,圣人想必已经烦了他了。” 宋璟点点头,说道:“韩休有老夫当年之勇,圣人却无当年之肚量。唉!” “宋公,若是韩休罢相,朝中宰相只有裴光庭和萧嵩,今后必然无人肯照直纳言,圣人……” 宋璟摆手,示意李泌不要再说下去。 “韩休是萧嵩所举,他若是罢相,萧嵩也要罢相。”宋璟说道。 “为何?”李承休和李泌几乎是同时问道。 宋璟指指自己,凛然说道:“你们当老夫的铮臣之名是白得的吗?” 李泌一惊,赶紧问道:“你又上谏书了啊?” 宋璟微微一笑,说道:“老夫不死,谏书不止。” 李泌一听这话,心说怪不得人家让你去东都呢,原来是不想看到你了。 李承休听了这话顿时感动不已,起身拜道:“宋公铮铮铁骨,我大唐之幸也。” 宋璟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说道:“君明臣不直,君不明臣直,皆社稷之不幸也。” 李承休道:“圣人为明皇,尚可。” 宋璟呵呵一乐,道:“故老夫一边进谏书,一边准备走路喽!” 李泌和李承修一听这话,就笑了。可只笑了一下,两人又都看着宋璟,眼里露出不舍之意。 稍倾,李泌说道:“裴耀卿已经回来一年了。” “张九龄也回来一年了。” 宋璟这话一出口,李泌顿时惊得目瞪口呆的。 张九龄将来做宰相,那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自己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就是知道。 宋璟能一口说出他的名字来,那就是全凭识人的本事了。 “怎么,小友不喜欢我说的这人吗?” “喜欢喜欢,太喜欢了。” “唉!若无张说牵连,他……不说这事了。” 看到宋璟面露遗憾之色,李泌笑了笑,就赶紧岔开话题,不再把话题往宰相人选的事情上引了。 宋璟这些话已经足以说明,裴耀卿和张九龄都有希望做宰相。宋璟没提裴耀卿一个字,可若是他以离开长安为交换条件,换来韩休和萧嵩同时罢相,那么,玄宗就要再找两位宰相。 大唐众多官员里,此时出将回来,且是三品官员,做过地方官的,只有裴耀卿一人。 出将入相的硬件,裴耀卿已经有了。现在,就缺一件能让玄宗看在眼里的政绩了。 玄宗挑选官员时并无定数,有时还任性的很。可即使是这样,他在选任官员,特别是宰相这样的重臣时,怕有人说三道四,就十分慎重。 他先前看好萧嵩,怕萧嵩的名望不够,就硬是把陇右和河西两军的功劳都加在萧嵩一个人身上,弄得陇右节度副使张忠亮一肚子火气。不过,玄宗为了安抚张忠亮,就没有追究陇右军挪用军费贩盐一事。 而且,故意冷落了张忠亮一段时间后,又给他封了一个县公的爵位,弄得张忠亮先前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不说,还有了以死报效之心。 先不说这事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给裴耀卿搞些政绩出来。 “小友啊!霖雨害稼,京城谷贵。” 看到李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宋璟突然说道。 李泌抬头看着他,笑着说道:“我知道啊!先前斗米十钱,现在已是二十钱。所以啊,书院给学子们每月多发十个钱。” 宋璟又笑着问道:“就这吗?” 李泌便一脸诡异的又说道:“我还想着啊,让裴耀卿进宫去见圣人,说一说这平抑谷价的事情。” 宋璟颔首,道:“平抑谷价,利于百姓。此事做好了,善莫大焉。” 宋璟还是没提裴耀卿的名字,可话里话外,已经把这件事点透了。这双关语,就连李承修也听明白了。 凭着对那位圣人的了解,宋璟明白,只要他身边少了一位敢直言进谏的人,不定他就会做出什么妖事来。 所以,这次最好他自己开眼,给自己找一名、不,两名直臣来。如此,才是他的福气,才是社稷之幸呢! 三人在凉亭里又说了一会闲话,看到天色已晚,宋璟突然有些落寞的说道:“小友啊,今日一别,恐无再见之日,以后,你好之为之吧。” 李泌看着这位为帝国操劳一生的读书人,心里明白至此以后,他真的走下帝国的舞台了。 自打武后做皇帝后,贞观之治时重要的“谏官议政”制度基本废弛。就是这个宋璟做了宰相后,谏官议政制度才又恢复了。后来,才有了开元盛世。 玄宗现在虽是不能像太宗皇帝那样从谏如流,可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能做到“虚怀纳悔”。他能容忍韩休,就是一个例子。 这些,都是因为眼前这个老人当初力荐恢复谏官议政的功劳。而谏官议政,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就是民主。 皇帝为九五之尊,生杀定夺执于掌间。如此专权,有了谏官议政制度,有像宋璟这样的直臣直言利弊,他就能听到不同的意见,也就能少犯点诨。 宋璟要走了。 李泌坚信,大唐还会有直臣,只要有读书人,大唐就不会缺像宋璟这样的直臣。 但是,却不会再有宋璟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诛人易,得人心难 宋璟去了东都洛阳后,恪守闭门谢客的承诺。仅仅一年后,就病逝于洛阳的郡公府中。这是后话,暂且不说。 李泌和父亲那日从宋璟府上回到书院后,就琢磨着怎么给裴耀卿找点事情做做。 裴耀卿随着忠王李浚北征契丹,后来,忠王回到长安,玄宗便诏令信安王接任行军大总管一职,继续和契丹人死磕。 在这期间,裴耀卿积功甚多,深得忠王和信安王的赏识。忠王在给玄宗的军报中,说裴耀卿无论是带兵出战,还是押运粮秣,都甚是得利。于是,等李浚奉旨回朝,信安王接任行军大总管,玄宗便下旨命裴耀卿任行军副大总管,也就是原先信安王的位置。 此次大唐军队北征,不但狠狠地收拾了契丹人一顿,还捎带着把契丹人的小弟奚人收服了。忠王带着这份战功回长安找玄宗交差,留下的信安王等人就做些善后工作。 信安王想着那些归降后的奚人头领,在唐军与契丹人交战的时候,有的临阵反水,有的带着唐军走小道抄契丹人的后路,还有的直接带兵和契丹人作战,让唐军在击溃契丹人时省了不少麻烦。于是就奏请皇帝,给这些立功的奚人封官请赏。 玄宗准奏,命赏赐那些奚人绢帛二十万匹。 等到这些绢帛运到唐军大营后,信安王和裴耀卿都傻眼了。 两人看着数百辆马车上拉着的绢帛,心里都不由得的一惊。 圣人大方,出手便是二十万绢帛。可圣人就不想一想,那些奚人都在北地,那里要么是草原,要么就是崇山峻岭,这么多的绢帛,怎么送到他们手上? 况且,这么多资财运到这里来,那些突厥和室韦人的探子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贪婪的家伙怎么会不想着趁此机会,劫一笔大财? 是出动重兵押运,还是把那些奚人叫来,让他们自己来领取赏赐。信安王和裴耀卿就此事商讨起来。 裴耀卿道:“出动重兵押运资财,固然比较稳妥。可受赏的奚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十人,唐军分做数十队,兵力分散,最终必然要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不分兵,这时节却不等人。” 信安王想想也是,十多万唐军总不能每天就干给人送钱的事情吧?况且,若是集中兵力,不想分别去送,那就要送到猴年马月去。而北地冷的早,等下了大雪,就更不能做这等蠢事了。 于是,他说道:“我这就下令,命他们来此领取赏赐。” 裴耀卿一听,急忙说道:“信安王不可如此做。” 信安王哼了一声,说道:“怎么,裴副使不相信本王吗?本王保证,那些奚官见了本王的军令,便会乖乖来此。” “非也,并非耀卿不相信信安王之威。实乃信安王这样做,便是失了我大唐的威风。” 信安王愣了,心说那些奚人又不是不听我的话,我让他们来他们便来,怎么就失了大唐的威风了? “此话怎讲?”信安王面色一变。 “信安王,圣人此次所赏赐资财,虽是不利于我等发放,可你如何会想不到这是圣人的心思所在?”裴耀卿不慌不忙的说道。 “圣人心思?” “对,圣人怎会不知道只运送这二十万绢帛来军营,这一路上便所耗费巨大,再如数运往奚人所居之地,更是难上加难。圣人这样做,必然是趁此机会,告诉那些反复无常的奚人,绢帛这等不方便运送的东西能送到你等手里,大唐的将士更能轻而易举的杀到你等的家里。” 信安王不吭声了。裴耀卿说的对,只是他没有想到而已。圣人这样做,是一箭双雕之计。 奚人反复无常,唐军征伐,则降之。唐军一走,他们就被契丹人胁迫着祸祸大唐边境。 圣人如此重赏那些为大唐立功的奚人,一个是确实他们该赏,再一个就是要告诉他们,你们打心里喜欢的绢帛,我大唐不缺,也有能力送到你们手上。同时也告诉他们,绢帛能送到你们手上,大唐的将士也能在一日之内杀到你们的营地。 如此,那些奚人再次受到契丹人胁迫的时候,心里就要想一想,大唐待他们不薄,也能一日之内杀到他们的老窝里来。恩威并施,这样,他们才会真心归顺大唐。 信安王是厚道人,觉得自己没有想到,自己的副手想到了,不如就将此事交给他来做就是。 “裴副使,既然此次赏赐,关系我大唐之威,本王就命你全权处理此事。到时,军功册子上,你是首功一件。” 裴耀卿领命,然后说道:“信安王,此次出征前,我去书院和小先生深谈过一次。他说,我大唐将士身经百战,征伐一个契丹并不难,难的是收复胡人的人心。所谓诛人易,得人心难,圣人此次赏赐那些奚官,正是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好机会。” 信安王点点头,说道:“裴副使所言,怕是正是圣人所想。契丹、突厥余部、奚人、室韦各部、还有吐蕃,这些年我久居边陲,与他们亦战亦和,深知他们反复之性。若是真能让他们心服,将士们也能少死一些。” 裴耀卿看着军营里那些忙来忙去的士卒,点点头说道:“信安王说的是,将士们戍边多年,想来也是辛苦的很。书院小先生也说过,若是想让胡人心服,必先打服他们。如此,他们才肯心服。所以,这些将士一时半会还回不了家。” 信安王带兵多年,早已习惯了这种打来打去的日子。他挥挥手,满不在乎的说道:“裴副使,你说的那个小先生是叫李泌吧?忠王在此时,陇右军中有一名校尉来此公干,竟然向忠王问起这个李泌来。当时我就在忠王身旁,知道这校尉是原先守卫皇宫的禁军将领,听了李泌的话后,才去了陇右军中。” 裴耀卿“哦”了一声,问道:“可知那校尉的名姓?” 信安王想了想,说道:“姓张,字小敬。” 裴耀卿不认识张小敬,就说道:“小先生为人和善,肯为他人着想,想必此人也是受到他点化,才去的陇右军吧。” 信安王突然脸色一变,说道:“不说此人我倒是忘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陇右军的一名粮秣参军事,叫做李绅------” 裴耀卿一愣,心说怎么这么巧,信安王竟然在这里碰到李绅了。 “这人说起来倒是仗义。当初宇文融让他弹劾本王,他竟当着圣人的面,把宇文融的奸计和盘托出,最后,竟让宇文融落个了客死异乡的下场。事后,我只知道他被派往远处,只是想不到,他也去了陇右军中。” “信安王,李绅一事,当年可是闹得满朝文武震惊,就连偏远州县也是人人皆知。可你不知道吧,李绅敢做此事,都是这小先生出的主意。” 信安王瞪大了眼,有些不相信的问道:“这李泌竟然能做出这等事情?” 裴耀卿笑了笑,说道:“小先生做了此事,竟然引来了杀身之祸。只可惜,杀手被他擒住了,我却没审出幕后黑手来。” 信安王愣了。他呆呆地看着裴耀卿,心说若不是李绅当朝反水,最后自己和宇文融之间还不知谁输谁赢呢。 可这背后帮了自己的是李泌,是一个七岁的童儿,这就有些诡异了。 “裴副使,那李泌虽是圣人亲点的神童,可他真的这么神吗?” “信安王,他神不神,等你见到他后自家去断定。现在,我要去收服那些奚人的人心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得天下人之心 裴耀卿准备立即北进,把圣人的恩宠早一些送到那些奚人的面前,也让他们早一些感受到大唐皇帝的雨露恩泽。 他将那些受赏的奚人名单看了一遍后,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受赏的奚人有几十名,分别住在十几个地方。离得近一些的,离这里也有上百里路,远一些的竟然达到三百多里路。 而诏书中提到的那名最重要的奚人头领李诗,就住在最远的那处地方。 裴耀卿想了想,心说这诏书是专门下达给李诗的,别处的奚人头领,只给他们口头传达一下圣人的口谕,然后发给赏赐即可。这李诗却要自己去亲自宣读诏书,把圣人的隆恩对他讲清楚才行。 这个李诗是奚人首领,这次给他的赏赐竟然是所有赏赐的一半,也就是十万匹绢帛。 再看看突厥人和室韦人有可能出现的地方,竟然都是运送资财的必经之地。 特别是李诗所在的地方,竟然处在突厥人和室韦人的中间。 裴耀卿心说先前李诗可以被契丹人裹挟作乱,以后说不定突厥人和室韦人也同样可以裹挟他。 这么一想,裴耀卿觉得自己怀里揣着的那份诏书更是重要了。 略一沉吟之后,裴耀卿决定立即出发。 十几名兵马使和都虞侯各带一队人马分赴奚人各处部落,而裴耀卿亲自带的那一队人马,将要去的是最远的那处奚人营地,也就是李诗所在的那处最大的部落。 “所有资财均用马驮,速去速回,路上除了歇马,不可停留。若是遇到敌兵,不可恋战……” 军令下达后,十几队人马呼隆隆的出了军营。 信安王依照先前与裴耀卿商议好的,另外派了两支骑兵,分赴那些突厥人和契丹人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虽是遵旨赏赐,可这件事代表着大唐的信誉。只有把这些奚人最为喜欢的绢帛安全送到,那些奚人才会对大唐真的心服口服。 大唐守信,说到既做到,那些奚人才会信服。 原先信安王想让奚人来此受赏,裴耀卿告诉他,这些奚人虽是被契丹人裹挟着作乱,唐军大队人马到了后,他们心中畏惧,故而信安王去信安抚他们,他们才帮助唐军。 可他们心里也怕唐军骗他们,会想着都来了这里后,搞不好会被唐军一窝端了。裴耀卿还说,奚人多疑,还是不要让他们生出疑心为好。 信安王一听也是,就想出了另一个办法,就是提前让他们集中于一处受赏,这样唐军士卒可少跑许多路。 裴耀卿也不同意,说这样做,就要出动大量人马,说不定会和闻讯赶来的突厥人室韦人打一仗。 倒不是裴耀卿怕打仗,他是怕大唐皇帝赏赐奚人,这么荣光的事情,却要靠打一仗才能落实,这就在奚人眼里丢了大唐的脸面了。 最后,信安王只好同意裴耀卿这个兵贵神速,当日往返的计划。 除了李诗那里,其它各处部落赏赐的绢帛都在上千匹。所以,每支送赏赐的唐军小队都多带了上百匹战马。 而裴耀卿带的这支人马,则多带了三百匹战马。除了这六百匹战马,就是驮着十万绢帛的三百峰骆驼。 这些战马可以让裴耀卿等人在路上换马。这样,才能做到裴耀卿说的一日往返。 出了军营后不久,这十几支人马便分开了,各自向先前定好的地方疾驶而去。 裴耀卿一路向北,朝着奚人最为偏远的那处部落奔去。不说其它的那十几支人马,单说裴耀卿率领的这支。 这支人马不过才区区三百多人,十万匹绢帛分担在三百多峰骆驼上,这些资财就在裴耀卿带着的三百多人的护卫下,疾驶在北地的崇山峻岭之间。 一路上,裴耀卿不断派出斥候沿途打探,对遇到的小股胡人也视同不见。有企图靠近查看的胡人,唐军骑兵的弩箭便会呼啸而至。 就这样,这支带着大笔资财的队伍,在下午时分出现在李诗的部落。 李诗看到突然而至的唐军,顿时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了好久,他才喃喃道:“你等莫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裴耀卿端坐在战马上,看了看惊得目瞪口呆的李诗,然后忍着一路颠簸带来的疲惫,从容下马。 站定后,他从怀里掏出圣旨…… “李诗接旨……” 李诗噗通一声便跪在了泥地里。而他身后和远处看向这边的那些奚人男女,看到首领李诗跪下来,也呼啦啦的在原地跪了下来。 裴耀卿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心说自己这一趟来的值得了。 大唐终归是大唐,只这一次发力,就让他们心生恐惧。 裴耀卿慢慢展开诏书,咽了口唾沫,然后沉声念道:“诏曰,察奚人首领李诗,受契丹裹挟,被迫叛唐。我大军到来之时,幡然悔悟,后举大义,助我大军征讨契丹作乱,多有功勋。李诗良心未泯,尚知我大唐乃为正统天可汗……故,封奚人首领李诗为归义王,特进羽林卫大将军,归义州都督,赐帛十万,徙所辖部落于幽州界……” 诏书中所说的“迁徙李诗所部前往幽州界”,这就是裴耀卿非来不可的原因。 十万绢帛对大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一个归义王的爵位也可以送给李诗,至于羽林卫大将军,归义州都督,这些勋爵官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诗部迁往幽州。 李诗是奚人最重要的首领,只要他迁往幽州,那些藏在崇山峻岭里的部落就会随着他迁徙到幽州界上,建造他们的归义城。 而这些善于奔走,爬山上树如履平地的奚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被契丹人,或者是其他胡人利用。 “奚人充做斥候,胡虏中多见。”这是唐军发往朝廷的军报中屡次提到的事情。 既然屡屡提起,那就说明这些奚人斥候给唐军造成的麻烦不小。所以,针对奚人,不管是玄宗还是信安王、裴耀卿等官员,都采取了收服的策略。 收为已用,这种事向来在大唐就是常事。 诏书宣读完后,李诗毕恭毕敬的接过圣旨。 裴耀卿又说道:“归义王,这三百峰骆驼,就一并留给你们,做迁徙所用。” 李诗看了看那些驮着绢帛的骆驼,又看看那三百多风尘仆仆、但甲胄鲜明,仪表威严的唐军骑兵,然后轻轻摇摇头,回身喊道:“速速牵六百匹马来,给汉家兄弟换马。” 裴耀卿笑了,他知道,归义王李诗,真心归顺大唐了。 而从此以后,大唐骑兵就不用花费大量资财,只凭征调就有大量“好筋节”、“善登”、“能驰走于山林间”的奚马了。 “诛人易,得人心难。小先生,我大唐有信有义,必得全天下之人心。” 裴耀卿眼望苍天,在心里默默说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黄河之水天上来 信安王李祎,给玄宗上了一道奏表。在奏表上,信安王狠狠地把裴耀卿夸了一通不说,还说裴副使可堪大用。 玄宗得知李诗带着部落所有人马向幽州地界迁徙后,心里大悦。 先前,因为奚马善跑,两边互市的时候,大唐都要斥巨资向奚人购买马匹,以充军用。现在,一个归义王、一座归义城,让大唐省了购马的钱不说,还增添了不少人口。 怎么算怎么合适。于是,玄宗下旨,命这个可堪大用的裴耀卿回长安。 临走时,就连信安王也觉得此次裴耀卿回去,定然会得到重用。 可裴耀卿回到长安后,得到的旨意却是继续做京兆府府尹。再以后,玄宗就好像忘了这个人一样,再也没提起过他。 李泌想起一个词来,就是“雪藏”。先前张忠亮是坐冷板凳,因为听了李泌的话,坐在冷板凳上不乱说乱动,最后玄宗看他老实,再加上张忠亮也为大唐征战多年,身上的伤疤也不少,就封了他一个三品的散官。 张忠亮很满足,有事没事的就来书院坐坐。所以,知道裴耀卿是因为有功回到长安的后,便大大咧咧的说道:“裴府尹做府尹,怕是做不长的。” 李泌也深有同感。于是,也劝慰裴耀卿,“不与外人议论此事,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 话虽这么说,可李泌明白,像裴耀卿这种官员不能只是干等着,等着让玄宗想起他来。 裴耀卿虽是觉得有些委屈,可听了李泌的话后,想到自己就是从京兆府府尹任上去做的行军总管,现在回来了,继续做府尹也正常。便安下心来,继续做这个京兆府府尹。 只是,他来书院的次数多了起来。 这些都是一年前裴耀卿刚回到长安时发生的事情。现在,两名宰相都面临着下课的危险,李泌觉得机会来了。 “老友,宋公离开长安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话,霖雨害稼,京城谷贵。” “哦?小先生,宋公是埋怨我没有治理好天子脚下,让这长安城里的谷价涨了许多吗?可是------” 李泌摇摇头,笑着说道:“老友想到哪里去了?宋公说的明白,霖雨害稼。” 裴耀卿点点头,心说宋公是明白人,知道上年河洛一带秋雨连绵,谷物歉收,故而长安直至陇西一带谷价上涨数倍。 李泌又说道:“我问过来往的商人,除了河洛一带,其它地方并没受灾。所以,长安谷价上涨,在于从别处运送这里的谷米,途中耗费巨大,摊在这谷价上,自然就要上涨。” 裴耀卿点头称是,也说道:“运往长安的谷米,多靠的是人拉马运,一斗米,倒是有过半耗费在路途上了,如何会不贵?” “想想也是可笑,堂堂京城,只要周围歉收,就连圣人也要去东都求食。虽说圣人是因宫中和朝廷官员众多,不忍心与民争食,故而如此。可你等就没有想一想,如何改变这种事情?” 李泌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裴耀卿的。裴耀卿脸色一红,讪讪然说道:“太宗皇帝在时,已是这样。” 李泌又看向张忠亮。张忠亮赶紧摆手说道:“我武人也,不干吾事-----” 李泌瞪了他一眼,说道:“怪不得节度使做的好好的,回来后却当不上宰相。圣人心里还是明白的。” 张忠亮经常和李泌开这样的玩笑,所以,听了他的话后也不生气,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忠亮戎马一生,此时养尊处优已是知足。这长安谷价再高,还能高过老夫的俸禄吗?” 李泌一听这话就嚷嚷着说道:“你说这话就很没良心了。你自家不缺钱,就不想想这长安的上百万百姓了吗?” 张忠亮指指裴耀卿,说道:“小先生只知道对着我嚷嚷,却没看见这长安上百万百姓的父母官,此时就坐在你面前。” 裴耀卿顿时满脸愧色,对他二人说道:“吾失职也。明日我便面奏圣人,辞去京兆府府尹一职。” 李泌和张忠亮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裴兄,你在说笑吧?”张忠亮问道。 “张兄,先前圣人带百官去东都求食,早已是先帝留下的惯例,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今日小先生说到长安的上百万百姓,耀卿便自问,他们去哪里求食?”裴耀卿面色凝重的说道。 “所以,你就去找圣人辞官?” “不然还能怎样?我是府尹,就是这城中百姓的父母官。他们无处求食,我心不安。” 李泌又看了张忠亮一眼,突然笑着说道:“我就说吧,我这位老友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张忠亮也笑着说道:“小先生先前说的不错,裴兄可堪大任也。” 裴耀卿有些糊涂了。他看着这二人,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裴兄,不用瞎想了。小先生早已想好了一个计策,就等着你来做了。” 裴耀卿看向李泌,有些疑惑的问道:“小先生,是何计策,想让耀卿做什么?” 李泌起身拿来一张地图,说道:“老友,你看看这图,眼熟吗?” 裴耀卿看了看那张地图,笑着说道:“此图是放在我书房里的,如何到了小先生手里?” 李泌道:“贵人多忘事。上次去你府上,看到这图甚好,但被你随意放在一边,上面已是积了灰尘,我便向你讨了来。” 裴耀卿想了想,接着便恍然大悟道:“我记起来了,那日我喝多了------不过,这些又是什么?” 裴耀卿指着图上用朱砂画的红色线条问道。 李泌看着那些线条,慢慢说道:“这些吗?我把它叫做标记符号。若是不出意外,等它们连成一线,这就是你的仕途。” 裴耀卿一愣,随后急忙问道:“此话怎讲?” 李泌将地图往中间位置摆了摆,然后拿起一支狼毫。 “你们看,这条九曲十八弯的线条,就是黄河。” “我等知道那是黄河。”张忠亮不屑地说道。 裴耀卿也点了点头。 “既然你等知道这是黄河,你等可知道她还被人们称作什么吗?” 两人互看了一眼,接着便同时摇了摇头。 李泌一笑,道:“母亲河。” 这下,两人都傻眼了。 李泌又笑了笑,心说还是别逗他们了,说正事要紧。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说到这里,李泌突然不说了。写这诗句的人还没来到长安,也还没有过上五花马、千金裘的日子。自己就说了这诗句合适吗? “小先生,后面呐?” 李泌回过神来,说道:“后面的还是等那人自己说吧。现在,我要说的是,黄河之水养育我等,我等便要知道善用黄河之水,以解长安百姓之苦。” 第一百六十五章铁了心才能做成的事情 其实李泌用不着多说黄河之利,在座的这两位都明白。没有黄河,别说是吃饭了,就是长安九曲绕城的美景也不会有。黄河在长安一地最大的支流就是渭河,而渭河又是长安最为重要的水源。 只是,黄河水情复杂,要么激流险滩,要么宽阔难渡。虽也有人行船期间,可毕竟有这种逆水行舟勇气的人不多。 等李泌说完那个酝酿了很久的计划后,张忠亮听完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惊讶的。他毕竟常来书院,和李泌在一起的时候也就多一些,李泌平时的所思所为他早已习惯了。 裴耀卿听完后面色凝重,盯着那张地图看了好一会儿,才指着一处说道:“这里,鬼见愁,非河工牵引不能行舟。” 李泌点点头,说道:“知道,你没看到我在这处画了个圈吗?” 裴耀卿再仔细一看,红色线条所到之处,这样的圈还有三个。 “这……” 裴耀卿指着那些红圈圈面露疑惑。这些被圈起来的地方都是像鬼见愁一样的地方,他不知道李泌想做什么。 “花大钱,招募人手,清理这三处河道。” 说完,李泌将狼毫放回桌上。 张忠亮也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裴兄,我看此计划能行。” 裴耀卿倒吸了一口冷气,盯着那些红色圆圈在心里说道,当真要清理那些地方,不知要搭进去多少人命才行。 李泌知道他很难下决心,就说道:“此事做好,便是万世之功。行大事不可优柔寡断,况且,此事关系上百万百姓的吃饭问题。” 裴耀卿还是没说话。张忠亮忍不住了,嚷嚷着说道:“可奏明圣人,征用刑徒做此事。” 裴耀卿眼睛一亮,可随后又摇了摇头,道:“此事九死一生,他们罪不至死。” 张忠亮又待嚷嚷,李泌制止他,然后对裴耀卿说道:“老友心善,诸事肯为百姓着想,宰相之才也。” 裴耀卿一听,如烫着了一样连连摆手说道:“小先生,此事开不得玩笑……”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谁有闲心和你开玩笑,我说的是正事。你为百姓着想没错,为刑徒着想也没错。可天下总有一些让人铁了心才能做成的事情。” 裴耀卿无话可说了。这大唐太多让人铁了心才能做成的事情了。 远的不说,就说先前在军营里时,每日所见所闻,太多太多让人不忍直视、不忍耳闻的事情了。 就拿让裴耀卿载誉而归的那件事来说,护送诏书和资财的三百唐军骑兵,在返回军营的路上,确实碰到了赶着来打劫的突厥人和室韦人。 当时天色已晚,裴耀卿不敢恋战,便依仗着归义王李诗给他们换的那些奚马,想快速脱离包围圈。那些善行林间的奚马果然不负众望,几个冲刺过后,就从包围圈的缝隙间冲了出去。 冲出去之后,裴耀卿就听见身后羽箭破空声响成一片…… 等到摆脱追兵后清点人数,裴耀卿顿时心凉了。 走在后面的五十多名骑兵,还有一百多匹奚马,统统都不见了。 裴耀卿赶紧命令斥候回去查找,也就是一炷香的工夫,斥候就回来报告说,那五十名骑兵被敌军围困在一处山脚下,正以那些奚马为遮挡,与突厥骑兵对射。 裴耀卿想也没想,翻身上马就要带人去解救他们。 一名队正却扯住了他的马缰绳,喊道:“裴副使,突厥人众,我等不敌。” 裴耀卿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手下的二百多名骑兵,慢慢松开了紧握着的缰绳。 傻子也明白,就这点人去救人,无异于驱羊如狼口。裴耀卿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这种事在打仗时常见,通常的处置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咬牙舍弃被围的士卒。再一个就是拼死力救。不过,后一种情况也是在兵力相差不是那么悬殊的时候。 现在,敌军十数倍于唐军,返身救援,无异于找死。裴耀卿看向北方,双眼充血。 眼看夜幕降临,裴耀卿知道再不做决断,等那些骑兵的弓箭耗尽,他们断无存活的机会。 这时,他想起出征前去书院时,李泌曾说过的话,“能救一人是一人,断无见死不救之理。” 想到这里,裴耀卿心一横,高声喊道:“众位将士,我等身为大唐人,绝不能弃自家袍泽于绝地。若如此,兽类不如也。” 众唐军顿时面色肃然,心中生出一股豪迈之气。他们认为裴耀卿说得对,兽类尚且知道互救,我等大唐将士,怎么能贪生怕死,丢弃自家兄弟呢? 于是,他们齐声高呼,“我等愿意随副使救人……” 裴耀卿面对他们,缓缓抽出横刀,一抖缰绳,率先向夜幕中冲去…… 李泌曾告诉过他,“打仗嘛,谁也不想死。可不想死就死不了了吗?那是不可能的。” 这话让第一次出征的裴耀卿听了,心里凉透了。 “裴府尹此次是做总管,自然不需要亲自上阵厮杀。所以,你的安全系数还是很高的。” 安全系数这种话,裴耀卿是第一次听说。虽是听起来陌生的很,但他也知道这意思是自己不会那么轻易被契丹人干掉。 “可你去的毕竟是战场,有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一听这话,裴耀卿的脸色又不好看了。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为将者必须自己先镇定,手下人才会不慌乱。而想要活下去,最好的办法不是逃跑,而是杀死敌人。要想杀死敌人,自己先要不怕死。要想手下士卒不怕死,你这做将军的就要带头冲锋……” 裴耀卿明白这个道理,身先士卒,带兵的策略耳。兵书是读过几本,可真的要上战场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李泌一席话,让他懂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镇定镇定再镇定。所以,带头冲锋的裴耀卿心里很镇定,镇定到看到前面出现的突厥骑兵时,不但没有临战时的慌张,而是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 小先生,临出书院大门时,你说我死不了,还说你在长安等着我回去。那今日我就看看,裴某会不会死在这里。 这个想法也就是一闪而过,裴耀卿此时已经挥刀劈向一名冲到自己面前的敌兵…… 第一百六十六章得万卷书,强过十万金 当然,裴耀卿没有死在那处山脚下,被围的五十多名唐军骑兵除了一些受了箭伤的,大多也都安然无恙。倒是那一百多匹做了盾牌的奚马,大多数都被突厥人的羽箭射死了。 当初裴耀卿带兵出发时,信安王李祎同时派出了两支骑兵,分赴突厥人和室韦人可能出现的地方。 既然胡人垂涎那些资财,李祎就想着不如趁此机会教训他们一顿。顺便也告诉他们一声,大唐有句老话,叫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平时找他们都很费劲,想不到这些资财运来后,竟把他们引了出来。既然他们送上门来,不好好招呼招呼他们都对不起他们。 就在裴耀卿一刀将那名突厥骑兵劈下马后,那两支唐军出现了…… 一番鏖战,突厥人不敌,丢下上百战死的骑兵后,呼啸而去。 要说裴耀卿无论做文官,还是做行军总管,救人那次恐怕是他最为纠结的一次。自打那件事以后,他明白有时候人必须要硬着心肠做出选择的。 可他是一名读书人,还做不到视人命为草芥。所以,他心里明白那个道理,却不愿意去做出选择。只是这样,他就更是纠结了。 现在李泌告诉他,天下总有一些铁了心才能做的事情。他不但深有感触,还十分认同。 可下决心救被围的唐军骑兵是一回事,让人下到水流湍急的黄河水中疏通河道是一回事。这两件事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就在裴耀卿更为纠结的时候,李泌突然说道:“都是舍小我而救大家,有什么不同的……” 裴耀卿愣住了。李泌轻飘飘的这句话,让裴耀卿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想通了。 这不就是舍小我成大我吗?自己下决心回去救被围的士卒,虽然救得是他们,可真正成全的是自己。再想想疏浚河道一事,虽说九死一生,可只要对那些人说,疏浚河道便是救人,想必他们也会自愿做此事。 “救人者,功德无量,当善待之。” 裴耀卿这么说,就算是同意派人疏浚河道了。 李泌心说说服你可真费事。但听到他说的救人这些话,李泌便腹诽着,说起救人这件事来,你有我明白吗? 毕竟,不是为了救人,我也来不到这里。 其实,李泌对自己救人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他想着救人就会有风险,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可为什么还会有人去救?想来想去,李泌觉得这里面的道理就复杂了。 正如刚才说的,舍小我,成大我。也就是人类除了安全感,社会属性,尊重,自我实现之外,还有第五个需求——自我超越。 对裴耀卿来说,自我超越就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而李泌认为,人类没有自我超越的精神,恐怕这时候还在穿兽皮住山洞呢! 书不是读过就算了,遇到事情就要联系书上讲的道理想一想。这样一想,裴耀卿就想通了。 那些下到黄河水里的人肯定“不达”,可他们做的事情却是“兼济天下”。这好办,善待他们,对有功者上书朝廷,请求加封。功劳不显者,多给些钱。 既然让人豁出命去做的事情,裴耀卿已经想通了,那么,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裴耀卿主动又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叉巴说道:“三门险阻,常有覆舟之患。” 说这话的时候,裴耀卿一改先前劝阻的口吻,口气里已是商量的意思。 李泌看了看那处,微微一笑,心说那里就是你要创造奇迹的地方。 “水中不可行粮船,那就走旱路好了。” “旱路?小先生是没去过那里吧?这两岸都是悬崖峭壁,猿猴走得,人却无路可行。” 李泌从笔架上拿起一支小号狼毫,在盛了朱砂的墨盒里蘸了蘸,然后在那处黄河北岸边上画了重重的一笔。 “将这里凿穿十八里。” 裴耀卿愣了。那地方他以前去过,当初站在黄河边上,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惊心动魄的激流水声。眼里是陡峭的悬崖和石壁。 凿穿那里?裴耀卿看看李泌,心说你当是在这图上画一笔吗?就这么画了一笔,好像那里的悬崖峭壁间就被你划开了十八里山路。 裴耀卿想想就觉得好笑,正待与李泌理论,就见李泌用笔尖指着地图说道:“这里,这里,建两处粮仓用做转运从水路运来的谷米。然后,从这里将谷米装船,顺黄河逆流而上,直至这里上岸,最后,谷米就会出现在长安的集市上。 至于凿穿十八里旱路,只要假以时日,我大唐的匠人定能做成。” 说到这里,李泌突然俏皮的笑了笑,说道:“不知二位听说过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故事吗?” 两人一脸愕然,互看了一眼后,都摇了摇头。随后,两人继续看着那张地图。 裴耀卿和张忠亮的眼睛先前随着李泌手里的狼毫在地图上看来看去,最后都落在了长安城那处。 现在,张忠亮点点头,那意思好像是这城里急需的谷米,已经随着那支狼毫进城了。而裴耀卿则逆着李泌刚才指点的那条路线,又回到了东都河阴那里。 看了许久,裴耀卿抬头看着李泌,一脸佩服的说道:“如此,需建造三处粮仓,河阴、盟津、集津,然后,再得先前建造的柏崖仓之利,谷米可达长安矣。” “明白了?” 两人都点点头。 “既然明白了,那就做事吧!” 裴耀卿一听,知道自己这趟差事免不了了。 进宫面圣,晓以大计。这就是李泌的计划。 不过,这计划只是那个大计划里的小计划。至于那个大计划,要等裴耀卿从宫里回来后再说。 事不密则失,李泌可不想让自己那个酝酿了许久的计划出门便死。 裴耀卿连夜写了奏表,又重新画了一幅地图。在地图上,裴耀卿把李泌画的那些符号标记又照着样子画了一遍。 画好后,裴耀卿得意的在灯火下看着那张地图,觉得自己比李泌画的好看多了。 可他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头,心说这小先生并不曾去过那里,如何会知道那里的山形地貌? 而且,他最后画出来的那一笔,恰好就连接在柏崖仓。 想了一会,裴耀卿随后便释然了。 魏将侯景依山筑柏崖城,本朝咸亨年间于此置柏崖仓,储粮二十万斛。这些都写在书上,那小先生如何会不知道? 想到这里,裴耀卿笑了,自言自语道:“还是要多读书啊!不然,自家会不如书院小先生啊!” 想到书院里李承休那间藏书屋,裴耀卿又有些嫉妒的说道:“李承休,还是你有眼光啊!得万卷书,强过十万金。” 第一百六十七章犟老头韩休 明皇隆基最近有点烦,因为那个犟老头韩休又惹他生气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一个万年县县尉,豆粒大的小官,自己都收拾不了了吗? 自己还是皇帝吗?看看低头垂目站在一旁的高力士,再看看身后那两名面容姣好的宫女,玄宗确定自己还是大唐的皇帝。 是皇帝就好,今天非要和韩休论一论,这大唐朕说的话还管用不管用。 想毕,玄宗冷着脸说道:“宣韩休。” 政事堂离兴庆宫并不远,韩休很快就来了。在路上时,韩休已经猜到圣人找他何事了。 万年县县尉李美玉,不过是犯了丁点小罪,竟惹得圣人对他不依不饶的,也是让韩休觉得有些意外。 圣人朱批了“敕”字的敕书已经发到了门下省,韩休却一只压着不发,早就有人将此事回奏圣人。圣人找他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韩休也在等着圣人找他。他在心里想着,等圣人因此事找他,他便和圣人好好理论理论。 就这么着,愤怒的大唐皇帝和刺头宰相见面了。 两人一见面,玄宗便劈头问道:“流放李美玉的敕书早已到了门下省,你一直压着不办是怎么回事?” 韩休倒也不惧,不卑不亢的低头看着他说道:“李美玉不过是与他人当街斗殴,且还是那人有错在先。依《斗讼律》,李美玉所领刑罚,勉强不过是杖五十。与他斗殴之人是奴婢身份,李美玉可再罪减一等。如此一来,圣人判他流放千里,似乎不妥-----如此小事,圣人不必亲自处置,交于万年县便可。” 玄宗更是恼了,心说你和我讲律法是不是?今日我就要让你知道,这大唐、还有大唐的律法都是朕说了算。 于是,他起身吼道:“韩休,敕书已下,你不照办便是抗命。” 声音太大,惊得站在一旁的高力士身子抖了一下。 韩休也不示弱,回道:“本朝设立三省,各司其责,敕书有瑕,依例发回,何来抗命一说?” 韩休所说的三省,就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大唐发出的所有诏令、敕书、制书,都要在这三个部门和皇帝之间转一圈后,才昭告天下的。 韩休执掌门下省,将流放李美玉的敕书压下,没有发送到尚书省执行,即使玄宗已经在敕书上签了字,这道敕书也形同废纸。 玄宗能不恼火吗?可恼火有什么用,韩休说的是事实。一个小小的万年县尉当街斗殴,本来就用不着他操心。可与李美玉斗殴的那个奴婢不是别人,是他身边站着的高力士小舅子家的。 没错,高力士有小舅子。 那个奴婢与李美玉斗殴,当场被李美玉狠狠地收拾了一顿不说,回到家里后,又被主人,就是那个小舅子以给他失了脸面为由,打了个半死。 不过,收拾归收拾,那个小舅子为了捡回自家的脸面,找到了万年县衙。结果,他在万年县令那里碰了一个软钉子。没办法,他便找了自家阿姊,也就是高力士的老婆。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得知小舅子家的奴婢被一名小小的县尉打了,而万年县令又在里面和稀泥,高力士就将此事找了个机会告诉了玄宗。 不过,高力士说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说斗殴的原因是那名奴婢仗势欺人,被李美玉撞见,这才挨得揍。他告诉玄宗的是,李美玉是万年县尉,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作为大唐的官员与人当街斗殴,都该罪加一等。 玄宗一听主管治安的官员竟然当街斗殴,这不是知法犯法吗?于是,就命中书省写了那份流放李美玉一千里的敕书,然后他自己朱笔一批,送到了门下省。 敕书到了韩休手里,这个犟老头过目后,想也没想就压了下来。萧嵩见了,便有些不悦,心说这是圣人签了字的敕书,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就压了下来,不让发到尚书省去。 问韩休,韩休则哼了一声说道:“敕书有瑕。” 再问,韩休则将一卷《开元律》放在了他面前。 萧嵩也不看《开元律》,转头就去玄宗那里把此事说了。 现在,玄宗和韩休就为一个小小的八品官与一名奴婢在街上打架一事僵持起来。 一个大唐皇帝,一个当朝第一重臣,为这豆粒大的小事争吵。这样看,好像这两人都很闲哦。 其实不然,这两人各有心思,而且这心思都很重。 玄宗想的是通过李美玉一事,把自己说一不二的权力夺回来,而韩休想的则是,趁此机会逼玄宗收拾一个应该收拾的人。 在玄宗看来,区区一个李美玉而已,管他是几品的官员,犯得又是何罪,这些事自然有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去管。自己听了高力士的话,并没有多问一句,便命中书省写了敕书,就是要看看自家说话还管不管用。 现在看来,好像、不,不是好像,而是确实不管用。不管用的原因并不是三省分制,而是因为这个犟老头韩休是宰相。 看着斗鸡一样的韩休,玄宗不由得想起了宋璟。当初宋璟做宰相时,自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好不容易熬到宋璟退休了,自己轻松了几年,又来了一个韩休。 既仁且勇。自己莫不是触了霉头,要一直受这些仁且勇的宰相打压? 那是不可能的。玄宗想着自己毕竟是皇帝,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是天子,怎么能一直受尔等的气呢? 就是那个退休后也闲不住,时不时地往宫里递一份奏表,让自己难受一下的宋璟,自己不也把他赶到东都去了吗? 虽然宋璟答应去东都是有条件的,可他毕竟离自己远远的了。从此以后,也不会有奏表送来了。 看着眼前这个与宋璟做事无异的韩休,玄宗暗自叹了一口气,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萧嵩一句。朕依着你,让你找一位不和你吵架的宰相来,你看看你,竟然给朕找来这么一个犟货。 唉!本朝有宰相韩休,幸呼不幸呼? 可玄宗明白,不管是幸事还是惨事,他此时都不能让韩休下课。 因为宋璟答应去东都洛阳,永不回长安,条件就是,若要免了韩休的宰相之职,萧嵩也要一同免了。 为大唐开创一代盛世的宰相之一,也是唯一还活着的元老宋璟,玄宗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因为,宋璟曾为帝王师。 况且,一次让两位宰相下课,也不是不行,可自己就要一次找三位宰相了。 因为,另一位宰相裴光廷,今年春天竟然一病不起,没几日便一命呜呼了。 找一位宰相尚且费神许久,一次找三位,那还不得把头发掉光了。 不过,玄宗想着就是把自己头发都想没了,也要再找出三位不和自己对着干的宰相来。 想到这里,玄宗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善意满满的对韩休说道:“韩爱卿言之有理,朕,收回成命。” 第一百六十八章大唐域广,御史稀少 玄宗突然转变态度,韩休倒是愣了。他原想着今日和圣人有得争论了,怎么也要费半日口舌才行。没想到,圣人这么快就服软了。 圣人不愧是圣人,知错即改,大德也! 既然皇帝首先认错,韩休就是再耿直也不能得寸进尺。于是,韩休恭恭敬敬的行礼道:“陛下,臣刚才失礼了。” 玄宗瞥了他一眼,慢慢说道:“爱卿打算如何处置李美玉?” 说完,他看了高力士一眼。 韩休看在眼里,心说看来今日圣人是一定要给自己的宠侍一个交代。 想到刚才圣人已经让了一步,不再坚持流放李美玉,而且李美玉也确实触犯了刑律,韩休便说道:“回禀陛下,臣打算将此事发回万年县,让他们按律处置便是。” 玄宗哼了一声,心说等着你的就是这句话。 “韩爱卿,张说为相时,主持修订六典。他对朕曾说过这样的话,官员审案,当避亲也。” 韩休愣了一下,随后回道:“圣人明鉴,李美玉和万年县令非亲。” 玄宗道:“非亲不假,可毕竟是熟人吧?” “此事发生在万年县地界,按律当由万年县管。” 万年县尉和万年县令肯定是熟人,而且还是熟的不得了的熟人。韩休无法在这件事上反驳皇帝,就只好拿出管辖权来说话。 玄宗也不着急,只是看着他又说道:“我朝先前并没有避亲一事,就有了舅舅审外甥,伯丈审子侄这等外人看来有些荒唐的事情。此故,审案期间免不了有徇私枉法之事发生。 李美玉为万年县尉,与府衙众人相熟,还是那些衙役的上官。即使判定有罪,又如何让那些衙役下得了手?” 这次韩休没法反驳了。做为宰相,这种事他知道的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做地方官的时候还遇到过。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这长安城里,名家大户云集,很多几辈子之前就有关系。就单说这李氏,能和眼前这位圣人扯上关系的就数不胜数。 名门望族间关系错综复杂,小户之间也多有联系。要说在审理案件时出现刚才圣人说的那种事,一点也不为奇。 想到这里,他看看一脸平静的玄宗,心说你这是表面服软,暗出奇兵啊!谁不知道你说的这种事历朝历代由来已久,又有谁说过“避亲”的话? 哦,张说说过。可张说最擅长干的就是不避亲这种事。 这说一套做一套,伪君子也。 “陛下,可派御史当场监督……” 不等他说完,玄宗就说道:“大唐域广,御史稀少。” 这下韩休傻眼了。只一个李美玉案还好,可放眼整个大唐,御史台哪里有那么多的御史可派。 于是,韩休赶紧说道:“陛下,此事臣考虑不周,请陛下明示。” 这一局,玄宗完胜。 玄宗心里得意万分,以往和这个犟老头理论,很少有占了上风的时候,今日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玄宗心里乐滋滋的,可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大殿里除了那个察言观色本事极高的高力士,没人知道玄宗此时心里高兴着呢。 自打一早起来,看到玄宗脸色不好,就一直提着一颗心的高力士,终于暗暗舒了一口气,把心放了下来。 “将李美玉交于长安县衙,不,扶风县衙审办。” 说完,玄宗看了一眼高力士。 听到这话,高力士顿时心里大喜。同时,他又看到玄宗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狡黠目光,心里顿时生出此生为圣人侍从,那真是高家、不,冯家祖坟冒烟了。 高力士本姓冯,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后来家中出现变故,才改做姓高。早先玄宗做临淄王时,他就是他的侍从。 后来,他在玄宗一系列的上位操作中出谋划策,十分给力,等玄宗做了皇帝,他已是玄宗最为信任的宦从。 没办法,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高力士认字,就这一点,他已是胜出其他宦官许多。认字便能读书,读书又让他开智。所以,到了今日,玄宗已是离不开他了。 圣人心里有我。高力士在心里想着。 他看着玄宗和韩休理论,最后略施小计,就把自己请求的事情办了。办的漂亮不说,还让那个犟老头没话可说。 扶风县令,自家小舅子的小舅子耳。李美玉到了那处,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此事妥了。高力士心里得意万分,面上却依然不卑不亢,毫无波澜。 玄宗看到韩休无话可说了,就又得意的说道:“张说在世时,诸事随我心意。其中,这避亲一事更是深得我心。不过,当初听他说起此事的来由,竟是从神童李泌那里听来的……” 韩休听到“神童李泌”的名字,禁不住心中生出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又是这个李泌,自家今天不是输给了圣人,也不是输给了张说,是输给了你啊! 不过,韩休不是轻易服输的人。若是那样,他就不是韩休了。 “仁且勇”,你当是说说玩的吗? “陛下,既然李美玉该当受罚,足见圣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小奸小恶也不放过,臣自当引以为鉴。” 玄宗颔首,心说让你服一次软还真不容易。 韩休接着又说道:“李美玉算不得大奸大恶,尚且圣人不放过他。那么,这长安有一只大奸大恶的巨虎,想必圣人更是不能放过了。” “巨虎?”玄宗纳闷的看着他问道。 “此人依仗陛下恩宠,恣意妄为,祸害百姓,贪赃枉法。且所居府邸,所乘车马,所用服饰,皆超越礼制。” 韩休一口气说完后,就是没说这只“巨虎”是谁。 但是,他不说这人的名字,玄宗也知道他说的是谁。所以,等韩休说完后,玄宗看了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看到玄宗的眼光,不仅在心里哆嗦了一下。玄宗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今日韩休说的这些事,件件与你有关。 玄宗虽只是瞟了他一眼,高力士也明白那里面的意思。玄宗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恼怒,又带着几分埋怨和无奈。 高力士见了,心里就有几分害怕,而更多的是内疚,一种让圣人为难了的内疚。 “韩爱卿,你到底说的是何人?” 玄宗此话一出,韩休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高力士心里的那几分害怕,则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陛下,臣说的就是金吾大将军程伯献。” 玄宗和高力士听到这个名字后都没平静,丝毫也没有显出惊奇的样子。毕竟程伯献和这二人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了,他做的这些事情,这二人也都早已知道。 而且,刚才韩休说出那些罪状来的时候,两人也已经猜到他说的就是那个程伯献。 大殿里很安静,似乎这里的人都屛住了呼吸。过了好一会儿,玄宗才慢慢地说道:“程伯献嘛……” 第一百六十九章巨虎 “程伯献嘛……” 玄宗面色平静,慢悠悠的说出这几个字后,突然体高嗓门说道:“今日只说李美玉,不谈程伯献。” 玄宗说出这话来后,大殿里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又要开始掐了。 玄宗与宰相们常有争论,特别是与先前的宋璟,和现在的韩休,几乎到了隔几日不争论一次就觉得彼此不存在一样的地步。 这件事不但玄宗身边这些近侍早已熟悉,就连外人也都知道。所以,玄宗一亮开嗓门,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两人又要争论个不休了。 高力士微微闭目,而玄宗身后站着的那两名宫女脸上都是一副无奈的样子。 程伯献,其祖父是凌烟阁二十四位功臣之一,大名鼎鼎的卢国公程咬金。其父程处弼,官拜右金吾将军,汴州刺史,封爵广平郡开国公。 他本人不但是执掌京畿安全的金吾大将军,还袭爵广平郡开国公的爵位。若是算上他祖上在前朝为官的历史,这个程伯献是稳稳的官n代。 不过,这些家世官爵都比不上他现在的另一个身份,那就是他是宦官高力士的拜把子兄弟。 若无这个身份,程伯献无论是何等爵位,他八辈子祖宗做过什么官,就他做的那些事情,早就被流放到烟瘴之地了。 当然,如果没有这个身份,他也不敢这么作,以至于落下一个“巨虎”的名号。 老虎已经让人惧怕,巨虎则让人听名便胆战心惊。 依仗这个身份,程伯献什么事情都做,就是不做人事。韩休一直想收拾他,可苦于没有机会。李美玉事件,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 “李美玉罪小,陛下尚且眼里容不得沙子,将他交于扶风县衙查办。程伯献这等大奸大恶之人,陛下岂能不管?今日陛下不惩处程伯献,臣必不敢奉口谕惩处李美玉。”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玄宗今日不办程伯献,韩休就不把李美玉交给扶风县衙。 玄宗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瞪眼看着他。 大殿里再度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局玄宗败了。 此时比这两位掐架的人都内心不安的是高力士。不管是李美玉,还是程伯献,根子都在他身上。 李美玉还好说点,无非回去多安慰安慰自家那个美娇娘。这程伯献则不一样,那可是自己的老铁啊! 上年自家老娘亲去世,这兄弟可是披麻戴孝,哭的比自己还惨啊!这样的兄弟,说什么也不能被韩休这个犟驴办了。 想到这里,高力士无声的走的玄宗面前,将那杯冷茶端走了。 玄宗只看了他低垂的眼帘一眼,心里便明白了这位老奴的心思。 这就是几十年相伴练就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一声细微的呼吸声,彼此就已经明了了。 玄宗轻咳了一声,打碎了这令人难受的沉寂。 “韩爱卿公忠体国,眼不容奸,处处为朝廷着想,朕心甚慰……李美玉一事,任由爱卿处置。” 说完,玄宗脸上还挤出一丝笑意。 韩休倒愣了,事情反转太快,他一时还跟不上节奏。 愣了一下后,他便问道:“程伯献呢?” 玄宗瞥了他一眼,说道:“朕累了。” 韩休被送出了兴庆宫。他回头看着这座巍峨的宫殿,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今日得乎失乎?他摇摇头,苦笑着朝政事堂走去。 一走进政事堂里,韩休迎面就看见一人在朝他行礼。 “韩公,别来无恙。” “焕之兄,你来的正好。” 说完,韩休便拉着裴耀卿向一旁走去…… 裴耀卿听完韩休说的“避亲”一事后,便笑着说道:“此事确实是李泌所讲。先前一言定价之事,贼赃拍卖一事,还有为孝子开脱罪名一事,都是李泌所为。” 一言定价,开启行家评估赃物价值之先河,也让原先的京兆府尹孟温礼因为此事做了刑部侍郎。 裴耀卿做了府尹后,李泌在那件孝子做贼,为老母偷治病的钱一案中,以那些一念为贼的人与惯偷不同,故不应该受一样的刑罚为由,为孝子赵大开脱。最后玄宗下旨,免了赵大的刑罚。 这两件事韩休都听说过,所以也没显得惊奇。他奇怪的是,一个当初只有七岁的童儿,竟然会想到这些事情。再想想“避亲”一事,还真的是有道理的很。 “这李泌对律法好像颇有研究啊!” “何止,韩公等会可以看看我这奏表上所写的,都是这李泌的想法。” “哦,这我倒是想先睹为快。” 说着,韩休拿过那份奏表,就站在那里看了起来。 看了有一会儿,韩休盯着奏表喃喃自语着,“逢石劈之,逢险避之,水陆相交,东西相连……妙啊,妙啊!” 读到这里,韩休忍不住连声喊着。 “韩公,此法可行?” “行,行,太行了。” “那就拜托韩公,依例上奏。” “好好,慢着,焕之兄,圣人这些日子正打算东去求食。你这奏表虽不能解燃眉之急,却可安圣人心。不如这样,我这就带你去见圣人。” 裴耀卿连忙称谢。他来这里想做的就是亲自面圣,把李泌说的那个宏大计划面陈皇帝。 韩休确实是一位公忠体国的好宰相,看到裴耀卿这道奏表后,兴奋之下,竟然忘了刚刚才和玄宗红着脸争论过。 两人出门后,便一起朝着兴庆宫方向走去…… 到了兴庆宫大殿外,内侍通报过后回来告诉这两位,“裴耀卿觐见,韩宰相回政事堂值班。” 韩休倒也没觉得意外,毕竟刚刚和圣人理论过,圣人不想再看见他也正常。 他有些尴尬的对着裴耀卿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欲走。 裴耀卿赶紧叫住他,低声说道:“韩公,若有闲暇,可去书院一观。” “书院?” 裴耀卿点点头,便匆匆随着内侍向大殿里走去。 韩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琢磨着这书院有什么好的?一帮学子读书的地方,怎么你等去过那里后,一个个都是有了精神的样子? 这么想着,韩休又朝着政事堂那边去了。 走了几步后,他突然调转方向,朝着宫门那边去了。 第一百七十章阿弟说,婚事该自己说了算的 李泌今日觉得有些头大。一大早就被周氏叫了来,然后对着他如祥林嫂一般唠唠叨叨了近两个时辰。 李泌知道阿娘从来就不是一个啰里啰嗦的人,现在她这个样子,定是碰到了烦心事。果然,家里家外的事情都唠叨了一个遍后,周氏话锋一转,把话题扯到了武明娘身上。 “泌儿,明娘已经二十二岁了……” 李泌当然知道自己那位阿姊已经二十二岁了,可自家阿娘这样苦着脸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她再不答应出嫁,以后就……” 周氏没有再说下去。大唐的女子年龄大了不出嫁,要么是有隐疾,要么就有磨镜之好,反正容易被人说三道四的。 李泌总算是知道阿娘的意思了。于是,他犹豫着说道:“阿娘,这种事你找我商量,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书院里的事情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可阿姊不愿意出嫁这事不是书院里的事情,是她自己的私事……” 不等他说完,周氏就说道:“何来她自己的私事一说?若是她自己的私事,要这做阿娘的干什么?” 李泌挠挠头,心说想两岔去了。这大唐女子找老公,大多数还是要靠长辈托人的,自己能做主的时候不多。 “阿娘,你看这事吧,我管不合适,你是不是……” 看到周氏的脸色变了,李泌没有再说下去。 “王忠嗣……” 周氏一脸期待的看着李泌说道。 “阿娘你别说了,这事我管不了。” 说完,李泌忙不迭的逃了。 周氏在他身后喊了几声,看到李泌确是不回来了,便愤愤然的去了武夫人那里。 李泌一口气跑到了前院才停了下来。回头看看阿娘并被有追过来,便走到树下的矮桌旁坐了下来。 看着那道通向后院的长廊,李泌自语道:“也不知道阿娘是怎么想的,竟让我做媒人做的事情。” 又想到刚才周氏说的王忠嗣,李泌无奈的摇了摇头。 自打王忠嗣来了书院,第一眼见到武明娘的时候,明眼人都看出王忠嗣动了心思。可后来谁也想不到,武明娘打人的时候,就数王忠嗣挨的打最狠。 要不是有苏焕那几个调皮鬼垫底,李泌觉得王忠嗣怕也是书院众多学子中挨打次数最多的。 也是怪了,王忠嗣最倒霉的时候,几乎天天挨打。武明娘总能找出他的毛病,然后就给他的手掌心来那么几下子。 别人挨打次数多了,总能长点记性。王忠嗣不一样,挨打的次数越多越忘事。 李嗣业曾说王忠嗣怕是被女先生打傻了。有一日在课堂上,女先生问他“君子有所为有所止”这句话出自何处,王忠嗣竟然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出自这里。 结果,他那一顿板子挨得,我等都替他肉疼。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嗣业脸上还是一副抽抽的样子。 当时,李嗣业还说道:“小先生,那话出自论语,连我等也都知道。那王忠嗣怎会不知?” 李泌不想说破王忠嗣的心思,就说道:“王忠嗣自幼入学,后来又在宫里与诸皇子一同读书,如何会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 李嗣业更是不解,就问道:“那他这样回答女先生是为何?” “还能为何,找抽呗!” 李嗣业瞠目,心说王忠嗣果然是个不怕挨打的。 其实,李泌明白王忠嗣为何要这样说。他实际上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武明娘,自家是君子,心中所想便怎么做,君子也。 而且,李泌相信这家伙肯定是私下里找武明娘表白过了。估计武明娘当场回绝了他,他又不肯罢手,故而武明娘就开启了虐狗的模式。 当时李泌还想着,自家阿姊做的有些太过分了。为了可怜的王忠嗣,李泌还跑去找了武明娘。 可没想到,武明娘一听他是为这事来的,就浅笑的说道:“阿弟,别的事情你懂,这事,你还小,莫要多管。” 李泌顿时有被看不起的感觉。可看看自己的小短腿,心说此时自己去管那些男欢女爱的事情,在别人眼里是早了点。 现在自己不过也就是十二岁,自家阿娘竟然就想让自己自求做小舅子了。自己阿娘也实在是没眼力价,武明娘和王忠嗣之间,那个不愿意的是武明娘,只让自己去找王忠嗣有什么用? 武明娘又不想嫁给他,难不成我去让王忠嗣把她绑了,来个强娶民女、不,强娶官女吗? 宇文融郁郁而终后,在张说等人的力争下,武侍郎得以平反,且被追封为礼部尚书。武夫人也已封爵,是一个离长安有上千里路的下县的县主,武明娘此时已经是妥妥的官家女子。 李泌觉得自家阿娘不应该让自己去找王忠嗣,而应该去找武明娘。 王忠嗣这人不错,武明娘嫁给他算得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偏院这边,在周氏还没有来的时候,武明娘已经被武夫人的眼泪折磨了好一会了。 武夫人对付自家这个女儿永远只有一招,那就是对着她流眼泪,不停的流眼泪。 武明娘刚开始看到自家阿娘这一招的时候,还有些慌乱。不管武夫人如何说,她都是满口答应着。可日子长了,武明娘除了看着阿娘这个样子难受外,心里已经如秋水般平静。 周氏来的时候,武明娘正在给武夫人擦拭那些总也流不尽的眼泪。 看到周氏进来,武明娘对着她苦笑了一下。可结果,她看见周氏的脸色比自家阿娘的还要难看。 于是,武明娘就想偷偷溜走。可周氏指了指那只矮凳,武明娘就只好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看到周氏来了,武夫人的眼泪也没了。她招呼周氏坐下,两人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眼神。 结果,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失望。 周氏暗自恼怒,心说不该这样啊,一个好好的女子怎么会不嫁人。莫不是她心有所属?可心里有人也不要紧啊,说出来就是,这为娘的自然会想办法成全你们。 于是,周氏换了一副表情,和颜悦色的说道:“明娘,你心里到底作何想?这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你这样推来推去,何时是个头?” 武明娘抬抬抬眼皮,看着她说道:“阿弟说,自己的婚事该自己说了算的……” 两位夫人对视了一眼,随后周氏就恨恨的说道:“这个混小子,我就猜着是他说了不合适的话,这才耽误了明娘的终身大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休,不如也 周氏怒气冲冲的去找李泌算账。只看她满脸怒气的样子,李泌就逃不过一顿毒打。 到了前院后,周氏看到一位穿儒士服的老者坐在矮桌旁,正在和自家那个混小子说话。 那老者美髯飘飘,虽是正在做出倾听的样子,可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官气。 周氏原本就是书香门第出身,又在这书院里见过大大小小很多的官员。所以,她只看了那老者两眼,就断定这定是哪位官员来书院了。 有外人在,周氏自然不能过去找李泌的麻烦。看到李泌已经看见了她,周氏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老者并没看到周氏出现。此刻,他正被李泌说的那些话吸引着。 看到阿娘离开了,李泌暗暗舒了一口气,转而看着那老者道:“韩公,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老者回道:“刑不上大夫。” “哦,是说到这里了。你看啊,《礼记》中所写的,皇亲国戚,还有皇帝的故旧,位高权重者,功勋元老,名声大的人,对朝廷有贡献的人,还有前朝贵族和他们的后代。” “亲故贤能,功贵勤宾。” “对,就是说的这八种人。他们若是犯了一般的罪,不准抓,不能捆,也不准审判,而是指望他们自己去衙门自诉罪行。犯了死罪的,则靠他们自觉的自己把自己杀了。这就是所谓的刑不上大夫。 这想法是好的,可史书中鲜有记载有哪位权贵这么做过。若是碰到程伯献这种巨虎,韩公,你觉得他会自杀于府衙门口吗?” 韩休摇头道:“我不相信。” 李泌也笑着说道:“我也不信。我朝律法中虽有这些权贵可以减等受罚的规定。可他们犯了罪时,却是抓也抓的,审也审的,杀也杀的,这就是进步。” “进步?” “对。虽是一小步,对大唐来说,却是一大步。只这一步,我大唐便迈入法治时代。只拘泥于礼教,那就是迂腐落后。” 此话一出,韩休顿时震惊了。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竟能说出他这老儒也说不出来的道理,如何会不惊讶? 他终于明白裴耀卿那些人为什么喜欢来书院了。这里有他想不到的事情,也有他想不到的道理。 韩休在来书院之前,确切的说,自打听说张说等人和李泌以“友”相称时,心里就十分不耻。 在他心里,张说等人和李泌之间,是交于利也。这个利,就是看不见却能听到的虚名。 圣人抱过的神童,大唐的燕国公,两边各有所求,只是所求不同而已。况且,张说在朝中结党营私,又有为自家女婿徇私升官,最后落了一个“泰山之力”的恶名,这些都是耿直的韩休所不齿的。 而与这种人以友相称的李泌,在韩休眼里,也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样的存在。 现在,一番话谈下来,好像一切都变了。于是,韩休便想着,自己一定是对这李泌有什么误会。可见,道听途说来的那些,才是真事儿。 韩休听到的那些道听途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李泌办学,义也。李泌与京兆府尹论法,义也。李泌印书,义也。李泌将熬制精盐的方法公之于众,义也。李泌…… 总之,坊间百姓和朝中官员议论的关于李泌的那些事,都是义事。 来书院后看到这里的学子,自己家中也有价钱低廉的刊印书籍,现在再和李泌一番交谈下来,李泌此时在韩休心里,就是一位博学、仗义、且正直的人。 看着脸色微红,显得脸面更是生动俊朗的李泌,韩休脱口说道:“小先生出于义,做了这许多事情,休,不如也。” 李泌顿时愣了一下,心说我正在与你讨论律法这么严肃的事情,你怎么突然自卑起来了? 看着韩休一脸真诚的样子,李泌便笑着说道:“韩公,其实你我可以以友相称,李泌仰慕韩公久矣……” 不等李泌说完,韩休已是满脸黑线。 可接着,他就很高兴的说道:“休,高攀也。” “韩公客气,是李泌高攀了。”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韩休今日微服来此,原打算是看看这处书院即走。可他进来后,看到一位白衫少年坐在树下,正在写着什么。 于是,韩休便走了过去。到了近处后,他看到这位白衫少年正在临摹一首诗。而那首诗正是自己当年写的《奉和御制平胡》。 少年写的极为专心,以至于韩休走到近前后还没觉察。韩休看着他临摹完自己写的那首后,又开始临摹裴漼写的那首。 这时候,白衫少年自言自语了一句,“这裴御史写的,终归没有韩侍郎写的豪气。” 韩休听见这话,顿时便想起当年唐军西征吐蕃,自己当时是礼部侍郎,裴漼是御史中丞,两人奉圣人诏命作诗,以壮唐军行色一事。 当时这两首诗圣人都很满意,还亲自写了送与西征大军。现在,这少年说自己写的那首比裴漼的那首豪气,韩休心里不仅仅是得意,更有见到知音的感觉。 于是,他以路过此地口渴,进来讨杯水为由,和李泌攀谈起来。 说实话,李泌还真的不知道有人进来了。书院一向大门关的很严实,几乎没人能这么不声不响的进来。 也就是巧了,今日阿奴没有上栓,而李泌正好想练练字。更巧的是,李泌随手从李承休屋里拿来的字帖,竟然就是颜真卿书手的《奉和御制平胡》。 这么多的巧事碰到一起,韩休和书院结缘,也就是机缘巧合之事。 后来,李泌觉得这是天意。而韩休认为,李泌就是上天给他安排的小友。 诸事碰巧,那就是缘份。 等阿奴煮好了茶,端着一只宋公杯过来后,李泌和韩休早已结成知己,无话不谈了。 后来,李泌对李承修说起这些巧事,李承修听了后便皱起了眉头。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我儿怎么和这些做宰相的如此有缘?莫不是你在有意交好他们?” 李泌则笑着摇头说道:“我这些朋友里,还是没做过宰相的多。比如,裴耀卿,张九龄。对了,还有郭子仪。” 第一百七十二章明娘不想嫁人 武明娘终究还是没有答应王忠嗣的求婚。王忠嗣找的媒人是裴旻,也就是武明娘的剑法师父。 当时,武明娘对裴旻说的话是,“非王忠嗣不好,是明娘不想嫁人------” 裴旻虽是觉得可惜,可想到李泌在这之前曾说过,大唐的女子,想嫁给谁,想不想嫁,都该是自己说了算的。 裴旻虽是不太认可李泌的话,可也不想难为自己的女徒弟,就照实把武明娘的话转达给王忠嗣了。 可以想象,得知武明娘不愿意嫁给自己后,王忠嗣有多么抓狂。于是,他打马来到书院,顾不得自己正五品的身份,见到李泌后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小先生,忠嗣在陇右,没有一日不想着她------” 李泌也没办法啊!这种事毕竟要你情我愿才行,所有人都看着合适,当事人不愿意,且这位当事人还是一位很执拗的人。那么,任谁再说也无济于事。 李泌看着哭的呜呜的王忠嗣于心不忍,便犹豫着说道:“要不,请圣人出面,下旨赐婚?” 王忠嗣不哭了,满怀希望的说道:“这样可行?” 此时,若是李泌点一下头,估计王忠嗣就会立马跑到玄宗那里去,请他给自己的终身大事做一回主。 可李泌只是盯着他看,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 看到李泌这个样子,王忠嗣顿时灰心了。心说差点又被他骗了,这小先生给书院学子们讲过一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说是只有两情相悦,你好我好,这样的婚事才香,才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不然,就像李泌说的,强扭的瓜儿不甜不说,还生涩麻嘴戴帽子。 现在,明显是武明娘不愿意,就是圣人下旨赐婚,又何来的两情相悦? 况且,武明娘性情执拗,这样逼她,最后再演一出化蝶,那自己岂不是与马文才无异? 想到这里,王忠嗣说道:“我自家讨娘子,能讨来便讨来,讨不来便讨不来,依仗圣人之威,你等以后定然看不起我。” 李泌一听这话就笑着说道:“王忠嗣你行啊,就凭这一点,我也敬你是条汉子。你说的对,娘子是自家的,就该自家凭本事讨了来。” 王忠嗣脸色好看了些,说道:“就是就是。我一定要立一份天大的功劳,让女先生对我另眼相看不可。”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我阿姊不愿意嫁给你,并不是嫌你没有这份天大的功劳。” 王忠嗣傻眼了,这可是他能想出来的唯一一个办法。 “小先生,女先生到底为何不愿意嫁我?” 李泌不忍心笑话他,心说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你就一直感觉良好,觉得自己家世显赫,背后又有圣人撑腰,这天下你看中的女子就一定要哭着喊着抢着嫁给你。 所以,你就自信的从来没问问武明娘为何不愿意嫁给你。 “你说呢?” “我说……我不够大丈夫吗?” “你王忠嗣说自己不够大丈夫,那大唐几乎就没有大丈夫了。” “那是为何?” 李泌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一口一个女先生,总该知道是为何了吧?” 王忠嗣懵圈了好一会,才明白自己平时不把武明娘当先生,可她毕竟是书院唯一的女先生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历来这授学先生被当做学子们的再生父母。这书院里的人和裴旻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倒也不会计较这些。可在外人看来,自己娶了女先生,就是大逆不道的乱伦。 这时候王忠嗣才明白,武明娘不肯嫁给他,说到底是为他好。 明白过来后,王忠嗣万分懊悔的喊叫着,“悔也悔也,不该做这书院的弟子的……” 李泌一听就不愿意了,也喊道:“若你不来书院,定也不认识我阿姊。” 王忠嗣愣住了,他怔怔的看着李泌,心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所谓因果,大约也就是这样子了。 李泌又说道:“好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若是我阿姊知道你这般样子,说不定会瞧不起你。” 王忠嗣眨眨眼,突然看着他说道:“慢点,是不是你不想做我的小舅子,便让女先生不嫁给我?” 王忠嗣觉得还没有李泌办不成的事情。这件事没有办成,说不定是李泌因为不愿意,武明娘才不肯的。 李泌眼一瞪,说道:“王忠嗣,你这样说就很没意思了。你去陇右后,我没少在她面前说起你。就是你写来的那些信,我也拿给她看了。她不愿意,是真的不愿意,无他耳……” 等李泌把自己怎么给他说好话,武明娘看了那些信后又是作何反应的都一五一十说完后,王忠嗣彻底死心了,知道这件事没有丝毫的回转余地了。 那些信说是写给李泌的,不如是说写给武明娘的。信中所言,都是他自己在陇右军中做的很得意的事情。 特别是引起朝野震惊,被誉为有霍去病之功的玉川战役,在武明娘那里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虎父无犬子”。 看来,武明娘并没有为自己做的那些壮举所动。 王忠嗣叹了一口气,又在心里想着,若是武明娘只是碍着书院先生的身份,不愿意嫁他还好说,无非自己请求圣人给她赐个别的身份就是。 现在看来,确实是武明娘自己不愿意。想到这里,王忠嗣顿时泄气了,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好了。 李泌也很遗憾,想着自己的这个阿姊真的没什么眼光。这王忠嗣要本事有本事,要模样有模样,更有皇家的背景,在这大唐可是属于抢手货。 也不知道阿姊到底要找个什么样子的。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还是安慰安慰眼前这位吧,不要因情伤身,自此消沉下去,误了今后的大事。 于是,李泌问道:“王忠嗣,你三年多没有回来了。这次回来不会就是为了我阿姊吧?” “不是,我因军功,圣人招我回来。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返回陇右。” “王忠嗣,陇右三年,最让你有所触动的是什么?” 王忠嗣脸色突变,说道:“连年苦战不休,朝廷和将士都深为所累。” 李泌微微点头,然后就突然有些诡异的说道:“想不想毕其功于一役?” 王忠嗣一怔,随后问道:“小先生,能吗?” 李泌将桌上的一卷画轴展开,说道:“这是我请吴道子画的陇右、河西、剑川和吐蕃一地的地图。此图参考了几乎大唐所有能找到的地图,还有玄奘法师所写的大唐西域记。当然,还有我这里的记忆。”说着,李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小先生去过这些地方?” 李泌一脸黑线,心说我这算是去过还是没去过啊?火车飞机直达,总不能和一步步的行军一样吧?好在自己是个地图迷,自小看地图就有无师自通的本事不说,还能默画地图,几乎可以画到与原图毫无二致的水平。 “也算是去过吧……”李泌含糊不清的回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不嫁圣人家 李泌给王忠嗣看的那张地图有些特别之处。那上面的河流山川,道路城池都好像是立体的,让人看了后很是新奇不说,还有如临其境的感觉。 李泌认为,地图就应该是这样画。所以,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吴道子后,吴道子也很是兴奋。他认为这不单单是一张地图,而是在画大唐的万里江山。 可李泌让他画的地域太大,同时又要求画在这幅并不很宽的卷轴上,吴道子原本张狂豪放的画风,便愣是被李泌压榨的如绣花一样。 事实证明,李泌的眼光不错,吴道子如绣花一样画出的这幅地图,无论谁见了都啧啧称奇不说,还有人模仿这种画法,把大唐的其它地方也这样画了出来。 李泌看到那些地图画以后,脑子里就蹦出一个词来,“实景地图”。要说这大唐的画师们还真不是吹的,那一幅幅实景地图真真的如诗画一般,让人看了便是赏心悦目。 在李泌的安排下,书院里的人开始收集这些实景地图。特别是东都洛阳到西北部的,都是花费高价收购。这样一来,那些画师便不顾路途遥远,一路走一路画着,向河北道、陇右道、河西道方向远行而去。 这会儿,摆在王忠嗣面前的是吴道子亲笔画的那幅。王忠嗣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地图,就显得有些惊奇不已的样子。 李泌指着地图说道:“你等驻军之地是鄯州。由此西行,犹如爬山。虽是看着如平原坦途,实则渐次登高,直至感觉呼吸不畅,心跳头痛。这些,恐怕才是征服吐蕃最为困难的。” 王忠嗣点点头,想着自己玉川一战,并没有深入高原腹地。况且,此战出动的是三百骑兵,将士们自然没有感受到李泌说的这些。 于是,王忠嗣说道:“小先生说的这些,此时在军中并不为虑。此时最让人头疼的是石堡城,那里是吐蕃军集中出击的地方,在我等眼里,就有如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欲要西征,先要打掉这只拦路虎。” “小先生说的对。九曲之地,此虎盘踞,最是为患。” 李泌又拿出一本书,说道:“我说的那个毕其功于一役的战法,都写在了这里。现在我将它交给你,你回去后慢慢揣摩,仔细领会我的意思。” 王忠嗣接过那本书,看了看上面写的标题是“平番六策”,就将书小心地揣进怀里,然后说道:“忠嗣回去后会依照小先生的话,慢慢揣摩。一旦时机成熟,定然禀明圣人,西征吐蕃。” “多少年?” “什么?” “我是问你若要平定吐蕃,需要多少年?” “这------” 王忠嗣摸着怀里那本“平番六策”,心说这里写的什么我还没看,如何知道需要多少年? “今年是开元二十一年,我给你二十年的工夫,平定吐蕃。”李泌正色说道。 “二十年?小先生这平番六策如此不堪吗?竟然要用二十年。”王忠嗣掏出那本书说道。 “二十年是最后期限。若是你做不到,长安将沦入他人之手。到时,这里金石倶焚,就再也不是你熟悉的长安了。” 李泌心说二十年算好的了。大唐和吐蕃打了近百年了,一直也没能让他们消停下来。你王忠嗣如果二十年就把他们搞定了,说你是大唐第一将军毫不为过。 “小先生,莫非二十年后,长安会易手,落入吐蕃人手中?” 王忠嗣很相信李泌。可他听到长安会落入他人之手,还是不敢相信。 “落在谁手里现在还不好说。可只要你灭了吐蕃,就至少不会落在他们手里。” 若是李泌记得不差,吐蕃人二十多年后就会进入长安。可以想象,那时这座繁华的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子。 王忠嗣听了这话后更是不敢相信了。他知道现在和大唐打来打去的,除了让人甚是头疼的吐蕃,就是那个挨一次打便老实许久的契丹。当然,突厥余部也很难缠,好在碎叶城一战后,他们的可汗被俘,余部也就只能靠着打劫过日子了。 奚人?回纥、同罗、还是拔也古?说真的,王忠嗣虽是想到了这些部落,心里也没把他们看在眼里。 那么,二十年后,最可能把长安囊入怀中的,就是吐蕃人。 “小先生,不管二十年后如何,灭吐蕃,忠嗣之志也。” 王忠嗣的亲生父亲王海滨死于吐蕃人之手,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王忠嗣都是灭吐蕃的最好人选。 李泌送走了王忠嗣,看到他骑马带着两名随从消失在拐角处,李泌心说这王忠嗣以后有的忙了,必然不会再把心思放在武明娘身上。 一个女人可以让一个男人成功,也可以让一个男人沉迷。武明娘倒是不至于让王忠嗣沉迷于温柔乡里,把豪气和志向都消磨掉。想反,武明娘说不定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成为更为出色的将军。 可问题是,武明娘真的没有看上王忠嗣。 李泌就搞不明白了,王忠嗣哪点不好,怎么就会让你武明娘看不上眼了? 照自家娘亲说的,是自己对武明娘说了那些自己的婚事就要自己做主才是的话,这才让武明娘生出自家的婚事自己说了算的想法。 可你自己就不能做主答应这门婚事吗?李泌想不明白这武明娘是怎么想的。 越想越气,李泌便干脆去找了武明娘。 武明娘看到李泌站在学堂门口,便示意他等一等。李泌于是指了指柿子树的方向,便朝着那边去了。 过了没多久,武明娘便来了。 看到她一脸无事的样子,李泌开口就问道:“王忠嗣哪点不好?” 武明娘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平心静气的说道:“我有说他不好了吗?” 李泌又问道:“那你为何不肯嫁给他?” 武明娘依然面色平静的样子,说道:“圣人家里的人,我不能嫁。” 李泌先前也猜着她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可想到武侍郎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况且,玄宗也给武侍郎平反了。再加上王忠嗣也不算是玄宗的家人,只不过是他的假子。所以,就没再往这上面想。 现在看来,这件事要一直郁结在武明娘心里了。 “你不出嫁,全家人都怨我。不嫁就不嫁吧,书院也不多你一个人。” 说完,李泌就站起来走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利在千秋 武明娘听了李泌说的“书院也不多你一个”的话后,顿时就开始发飙了。 我不出嫁怎么了?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就这么想让我离开这里?你们不待见我是不是?那好,我出家做僧尼去。 武明娘怒气冲冲的表明态度后,书院里顿时炸了锅。先是武夫人险些被女儿气的昏过去,接着就是周氏对着她连连陪着笑脸,一个劲的说找到李泌后,就打死这个坏小子。 两人连说带劝的好不容易让武明娘冷静下来。自此以后,无人再敢和她说起嫁人的事情。 那天,周氏找遍了书院的里里外外,也没有看到李泌的影子。想着李嗣业也不在书院,周氏就断定李泌出门了。 周氏想的不错,李泌确实出门去了裴耀卿那里。 李泌想着裴耀卿已经见过玄宗两天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想着那个劈石避险,谷米西运的主意是自己出的,李泌莫名有些担心起来。 江淮一带的谷米运到洛阳还算是容易,路上的耗费也不多。可再向长安这边转运,不但旱路水路都很凶险不说,损耗也几乎到了四成。 这些损耗不是路上被吃了,而是翻车落入深谷,或者是翻船落入河中,喂了鱼鳖。所以,大凡遇到关中受灾,谷物歉收,皇帝就要带着后宫数千人,还有朝廷的百官浩浩荡荡的去东都洛阳求食。 这件事还有一个说法,叫做圣人不忍与百姓争食,故而东去求食。 莫不是自己的那个计划碍着皇帝的事了? 你想啊,皇城里的人尽数东去,这一路上任谁见了,心里也会感念圣人想百姓所想,急百姓所急,不顾路途遥远跑到东都求食,把谷米省下来让长安一带的百姓吃。 所谓明君,也不过如此了吧? 自己的那个转运谷米的计划,一旦做成后,皇帝就少了一个被人称道的机会。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会想着裴耀卿,这个让他们吃上便宜大米的人。 玄宗不会是想到若是这个计划得以实施,裴耀卿就会抢了他的风头,而不同意这个谷米转运计划吧? 自大唐开国以来,皇帝东都求食已是灾年的惯例。每到这时候,百姓就会夹道相送,口呼圣人慈悲。而坐在撵车上的历代皇帝,此时应该很享受这个被万人称颂的时刻吧! 想来想去,李泌决定去见一见裴耀卿。 裴耀卿此时却正在家中忙的不可开交。昨日一大早,也就是从宫里回来的第二天,他就嘱咐家人,谁也不要打扰他,不管是谁来他也不见。 结果,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的直到现在。 李泌来的时候,裴府的下人们正在书房门口犹豫着,是不是进去请他用饭。昨日有下人请他用饭,竟然被他隔门吼了一顿,弄的那些下人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看到李泌来了,下人们顿时松了一口气,把事情对李泌讲了后,就赶紧溜走了。 李泌倒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想着裴耀卿这是犯了什么魔怔,这样废寝忘食的,到底要做哪样。 李泌看着李嗣业,然后指指书房的门。 李嗣业伸手朝门板上拍了两下,然后不等里面的人发飙就高声喊道:“裴府尹,书院小先生来访。” 可奇怪的是,里面竟然没有丝毫动静。李泌觉得不对头,就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 书房里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里面没有人似得。李泌突然想到裴耀卿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过,更没有吃喝,便赶忙喊道:“快叫人来……” 话音沒落,李泌一脚就把书房的门踹开了------ 裴耀卿经历了一番掐人中、拍后背、灌热水的操作后,慢慢醒了过来。看到身旁的李泌后,裴耀卿有气无力的说道:“小先生,你可害死我了……” 原来,玄宗听了裴耀卿说的那个计划后,当场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让裴耀卿回去再详细写一份奏表,然后在三天后的大朝日,当众上奏,然后朝仪。 当场朝仪是大事,面对的就是百官的质疑。裴耀卿从来没有经过这种阵仗,一听玄宗这话就顿时倍感压力。于是,他回家后的第二天,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把谷米转运一事的利弊详详细细的写下来。到时,朝仪时面对百官,也不至于有所疏漏。 裴耀卿觉得,那块小小的笏板上,写不下他想说的话。只有这奏表上的洋洋万言,才能说出这个利在千秋的大事。 李泌一听是这事,就有些于心不忍的说道:“于是,你就自残自己,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了吗?” 裴耀卿苦笑着说道:“你那计划是好事,若要得以实现,于朝廷于百姓都有利。我总要细中再细,不能有丝毫遗漏才好。可时日太短,这心里有千言万语,总也写不完……” 李泌从下人手里接过粥碗,放在裴耀卿面前说道:“老友先吃点东西,回头再细说。” 看着裴耀卿开始一口一口的喝粥,李泌不禁暗自摇了摇头。这是一个有良心的读书人,知道转运谷米一事是利在长久之计,就拼了老命也想拿出一份能说服众人的奏表。 再加上圣人态度不明朗,裴耀卿心里就更没底了。朝中大臣众多,众口纷纭,恐怕到时候说什么的也有。这裴耀卿就想着即使豁出命来,也要把这件事办成。 想到这些,李泌能感觉到裴耀卿的心理压力有多大。想着自己让裴耀卿做这件事,是为了给他积累政绩,是为了给他今后做宰相铺路,李泌觉得他拼一次也不是不行。 只是,如此拼命,倒是李泌没有想到的。 从这一点来看,裴耀卿倒是一个做宰相的料。 李泌看到桌上厚厚的一摞纸张,心说朝会时间只有几个时辰,估计不等你把这上面写的说完,那些大臣就烦了。 如果有ppt……突然,李泌灵光闪现,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个ppt啊! 想到这里,李泌对满脸胡子拉碴,埋头喝粥的裴耀卿说道:“老友,此事不急,包在我身上了。你把自己好好收拾一番,拿出你清官流的绰约风姿来。明日上朝时,要做出胸有成竹,万事俱备的样子。圣人重仪表,就你这个样子,怕是他看你一眼的想法也没有。” 裴耀卿抬眼看着他,嘴角边还沾着一粒米。看到李泌笑吟吟的样子,他就低头看看自己,然后又一脸懵逼的看着李泌,心说我这样子好说,可你说如此重要的计划包在你身上了,可有把握? 面对裴耀卿疑惑的眼光,李泌也不多解释,只是说道:“你先好生吃饭,吃过饭后沐浴更衣,修整髯发。明日上朝时,你要拿出你三品官的气势,先在气质上压他们一头……” 第一百七十五章站如松 李泌觉得明日朝会上,裴耀卿要说服的人不是皇帝,而是那些大臣们。 那些大臣每次遇到关中粮食歉收,都会随着玄宗去往东都洛阳求食。按说他们离开长安的家,去往洛阳一住便是少则半年,长则一年的时间,怎么说也算是一件辛苦事。现在知道裴耀卿有办法解决此事,他们应该支持才是。 可李泌觉得并非如此。东都洛阳和西都长安之间隔着数百里路,可气候和物产便是天壤之别。洛阳更靠近物产丰盛的江淮地区,也从没有缺粮之患。先前武后为帝时,就有常住洛阳不再回长安的想法。 洛阳牡丹闻名天下,一座沉浸在牡丹花香中的城池,更让这些大唐高官们留恋。 那些大臣们喜欢洛阳,不仅仅那里只有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也因为有“生于苏杭,葬于邙山”的那个说法。 所以,那些官员中,有很多人在洛阳有宅子,想着以后退休后就来此养老。死了后就顺便葬在邙山这块风水宝地上,以护佑子孙后代更为兴旺发达。 出于这些想法,那些在洛阳有宅子的大臣,并不介意随着玄宗去东都求食,想反,能名言正顺的在东都住这么些日子,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 若是裴耀卿说的这个计划得以实施,那么,他们想再在东都住那么久,几乎是不可能的。大唐官员每天也是要上班的,上班也是要点卯的,缺勤就会有御史找到头上来。 李泌还觉得,反对这个计划最坚决的,恐怕还是那些在洛阳宅子里养着二房三房,甚至四房的那些官员。 遇到雨水不调的年景,正是这些官员与他们的如夫人们最为幸福的时光。裴耀卿此举,怕是要坏了他们的好事。 这些事,玄宗会不知道吗?李泌觉得他肯定知道,毕竟都是公开的事情,玄宗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他让裴耀卿大朝会时当场朝仪,这就耐人琢磨了。是玄宗不想得罪那些大臣,还是玄宗另有想法,这就要看明日朝会过后的定仪。现在要做的,就是助裴耀卿一臂之力。 随后,李泌让李嗣业去找吴道子。还告诉他如果找不到吴道子就找他的弟子,能找到几个就找几个。见到他们后就说京兆府尹有请,他们就会来此。 接着,李泌让裴府的下人去书院,把王维、颜真卿和许远几个人接来。安排完后,李泌拿起裴耀卿写的奏表看了起来…… 不能不说裴耀卿这奏表写的……太详细了。李泌看过几篇后,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裴耀卿写的很好,可他忘了这是陈述一个很花钱、且得罪人的计划,只靠那些干巴巴的话,肯定不能让朝廷拿出钱来。 李泌放下奏表,然后拿起桌上的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道,“万年大计,自今日始。” 如此,便将这份奏表的格调定了下来。 等李嗣业带着吴道子的几名弟子,还有颜真卿等人到来时,裴耀卿已经沐浴梳洗完毕。 在李泌的要求下,他换上了那领绯红色的官服,手里还拿着只有上朝面圣时才会用上的笏板。 说实话,裴耀卿身材板正,个子也高,穿戴整齐后,很有大唐高官的气势。大唐开科取士,考核的第一项不是才学,而是品貌,长的歪瓜裂枣的肯定做不了官。 等颜真卿等人进到偌大的书房里,看到裴耀卿如此庄重的穿着,傲然站立于书房正中,心里就有些吃惊。 这裴府尹是要进宫面圣吗? 那些人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看见李泌笑嘻嘻的在朝他们招手。 “请各位来此,是想让大家辛苦一下,我们模拟一下朝会时的情景……” 等李泌说完后,这些人既好奇又有些担心,可隐然又有些期待。于是,他们都一脸热切的看着李泌,等着看他如何模拟朝会。 为了不冒犯圣驾,李泌只是在书房北面摆了一张坐塌,权当做圣人在此。然后,他让颜真卿等人装作参加朝会的大臣。 颜真卿、许远等人为文官,李嗣业为武将。其实,大唐官员里文能治国,武能开疆,文武双全的很多,李泌这样分,是因为李嗣业只想扮作一名武将。 “李嗣业,你这可有些重武轻文,偏科了啊!” 李嗣业不好意思的笑了,说道:“我也能做了文章的……” 不等他说完,李泌就吼道:“颜真卿等人刀法练的也不错,你何时见过他们骄傲过?” 李嗣业暗自吐了一下舌头,赶紧开始摆弄裴府下人们拿进来的那些方形木板。那边颜真卿等人听了李泌的话,做起事来更是卖力了。 不多会,李泌交代的那些事情他们就准备齐全了。 一直站在书房正中,保持大唐高官威仪的裴耀卿,这时候才听李泌说道:“老友,可以放松一下了。” 裴耀卿舒了一口气,心说这站堂的定力,还真的常常练习才行。 大唐官员上朝,若是小朝会还好,上朝的官员主要就是三省六部和各台司的主官,以及各部侍郎级别的官员。像裴耀卿这个品秩的官员,只要不奏事,基本上可以坐到散朝。 可明日不一样,明日是初一日,按照规制是大朝会。只要是住在长安的五品以上官员都要上朝。这样一来,上朝的官员就多达数百名。 到时候大殿里别说是坐着了,站都站不开,很多官员就只能站在大殿外面聆听圣音。 裴耀卿明日要奏事,而这件事一时半会又说不明白。所以,他就要从朝会开始,一直站到朝会结束才行。 数个时辰站在那里,还要陈述己见,年纪已近六旬的裴耀卿不一定能坚持下来。而一名数个时辰都能站如松、同时还能侃侃而谈的官员,本身就能给自己加分,也能让他说的那件事更有分量。 所以,李泌对他说,“你先站稳了,如不倒松一般稳住。这样,不管那些大臣刮什么妖风,你也不会败下阵来。” 就这样,裴耀卿便练了几个时辰的站功。看到李泌摆开的阵势,他知道自己还要再练练。 站都站不稳,如何争得过他们?这样一想,裴耀卿忍着腰间传来的酸痛,又把身子立得如一棵树一般。 第一百七十六章江阴仓,费钱十万贯 每月朔望两日,也就是初一和十五这两天,是朝廷举行大朝会的日子。这一天,只要是居住在长安、品秩在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朝会。 因为来上朝的官员众多,这两日的朝会就会在大明宫的含元殿举行。 只规定是五品官以上的官员就必须上朝,所以,不管是有职有权的职事官,还是只领俸禄不干事的散官,只要品秩到了五品,今日都要起早上朝。 这样一来,即使是宽阔的含元殿里,也站不下数百名官员。一些官员就只好站在殿外的三条“龙首道”上,还有一些就站在龙首道台阶下的院子里。 这样的大朝会除了比较特殊的日子,每月只有两次,那些平时没机会见面的官员也可以趁此机会见一面,而那些新晋官员,则可以和大家混个脸熟。 不过,无论是站在大殿里,还是龙首道和院子里,他们此时都不敢交头接耳。龙首道上层扶栏两侧,那些监察御史和谏仪大夫们可时时刻刻在盯着他们呢。 也只有在这样的大朝会时,特别是遇到下雨下雪的天,人们才会有机会看到一些“奇观”。 每次遇到这样的恶劣天气,大多数官员都会站在龙首道上层,躲在大殿的屋檐下避雨。而总有几名自命清高的官员,偏偏会站在雨雪中纹丝不动,就连那些很是挑剔的御史和谏官们见了,心里也是升起一股佩服之意。 有一年大朝会时,天降大雪。一名五品散官独自站在院子里,到散朝时竟然是雪已没膝,而这名散官竟然也是纹丝不动。 后来,此人被外放做官,做了某一上州的长史,于是就有了“雪中长史”的外号。 含元殿外是这样,大殿内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那几名年纪大了的老亲王,还有几名挂着“开府仪同三司”的虚职、位高权不重的老散官坐在大殿两侧外,就连宰相萧嵩和韩休也是站着的。 不是他们不能坐,这大殿里实在是坐不下这么多的朝臣。作为百官之首的宰辅,也就要带头站着了。 玄宗曾有令,年事已老,位高者可不列朝。可到了朔望两日的大朝会,这谢耆老依然会准时来此。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圣人恩宠关照,自家也要长脸才是。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脸上有光,甚是傲娇的模样。 此时,裴耀卿站在玄宗和百官之间,准备开始陈述那个计划。 玄宗很喜欢在含元殿开朝会。大明宫经过扩建后,比太极宫的规制更大,又是依山而建,不管是远观还是近看,比起其它宫殿来,都雄伟壮丽许多。 大明宫的正殿含元殿,坐落在数米高的台基上,整个大殿便高于平地数丈。从远处望去,含元殿背倚蓝天,高大雄浑,摄人心魄。 玄宗每次在含元殿听政,都会俯视长安城。看着脚下这座都城,他心里都生出一股雄霸天下的豪心来。 天下,天下都该是大唐的。 看过脚下这座灰蒙蒙的长安城后,玄宗将目光落在裴耀卿身上。只看了一眼,玄宗便在心里笑了。 这裴耀卿,不愧是我大唐的官员。只这风度不凡的站相,就有汉相萧何之姿。 “裴爱卿,你适才说有一些物品要给朕和这殿里的百官看。你那物品可曾带来了吗?” “回禀陛下,臣已经带来了,此时就在殿外。” 玄宗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高力士,说了声“拿进来”。 高力士拉长嗓音高呼一声,“圣人有旨,将裴府尹带来的物品拿进来------” 百官自觉向两边闪去,将通向大殿门口的路闪了出来。 两名內侍抬着一只沉重的木箱走了进来------ 高力士向大殿两侧站着的那些侍卫看了看,一名侍卫头领赶紧抱拳说道:“禀报将军,属下已经查看过,无异。” 高力士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示意那两名內侍将木箱放在地上。 高力士是将军? 对,没错。他不但是将军,还是一名资深将军。早在玄宗与太平公主互怼的时候,高力士出力出主意,很是得玄宗赏识。最后玄宗成功的赐死了亲姐姐太平公主,高力士就因功被封为右监门将军。 现在,裴耀卿也要求着这位将军了。禀报过玄宗后,高力士给裴耀卿派了几名侍卫。 裴耀卿在百官复杂的眼神下,慢慢打开了那只木箱的盖子----- 木箱开启后,站在前面的那些官员看到木箱里好像放着的是一些画好的画。不等他们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裴耀卿拿出来最上面那一张,然后交给了一名侍卫。 这张画图虽是画在纸张上,却是裱糊在一块薄木板上。那侍卫将画图摆在胸前,面对着玄宗。 “陛下,因臣所奏之事甚大,故而需画图说明------” 画图说明?玄宗愣了一下,心说看你那箱子里,好像不止一张图啊! “陛下,这第一张图上所画,是离东都洛阳五十里地的河阴一地。此处原有一处粮仓,是前朝所建,只可容纳米粮万斛------” 玄宗看向那张图画,只见上面画了一座残破不堪的粮仓,粮仓旁还有一条道路,道路上还画着一只箭头,指向的方向那边写着“江淮”两字。 在粮仓的不远处,一条浩浩荡荡的河流正在奔流不息。那气势在玄宗眼里,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画工不错。玄宗微微颔首,可他接着看到图画的右上角处还写着一行字。 仔细一看,上面写的是,江淮粮米收于此仓,故此仓为收货仓。玄宗眼神很好,他还看到了另一行小一些的字——江阴仓,费钱十万贯。 玄宗微微点头,心说建一座粮仓要千万钱,等你裴耀卿把谷米运到这里,不知要费钱多少。 等玄宗看过后,裴耀卿又让那名侍卫端着那张图画,面向那些大臣------ 站在前面的那些大臣看到图画后,还不等说什么,侍卫便在裴耀卿的授意下,端着图画向后面走去----- 这时候,裴耀卿又说道:“此仓已是废弃多年,臣建议,将此仓重新修葺扩建,至少可容纳米粮三十万斛。” 话音刚落,百官顿时一片哗然。 第一百七十七章图说 大殿里一片嘈杂之声,站在这里的百官,连同外面那些看了那张图画的官员,此时都是唧唧咋咋的,如同这含元殿里外落满了麻雀一般。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炸了,玄宗这个时候就很有帝王的气势。他看着大殿里那些朝臣们议论纷纷的,不但没说什么,心里还有几分满意。 不管这些大臣反对裴耀卿,还是赞同裴耀卿,只他们这个样子,就对得起朝廷给他们的俸禄。 对此事有争论,那就是尽职尽心啊!不然,一味地看自己的脸色行事,只几名朝臣还好,若是都是这个样子,这盛世便不再是盛世。 玄宗能这样想,说明此时他还没有发昏,还有李治天下的雄心壮志。 所以,此时站在一侧的高力士,就看到玄宗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高力士心里有数了,若是圣人回头问他什么,他一定能说到圣人的心里。 高力士能稳稳的站在玄宗第一宠的位置上,手段无他,唯忠诚,再加上从不悖逆玄宗耳。 做到这两点并不容易,特别是后一条不悖逆。要知道伴君如伴虎,一言一行稍有差池说不定就会忤逆圣人。 况且是玄宗这种喜怒并不显于表面,前一刻还在和人说说笑笑,如宽厚的长者,后一刻便将这人拖出去杖毙于皇宫外的皇帝。 肉杌黄翩儿就是这样,做了忤逆之事,没人找他的麻烦便罢,一旦有人追究,玄宗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其实高力士心里很明白,玄宗杀黄翩儿,并不是因为这小子持宠把捕盗吏掀下马去,而是早有了杀他之心。 高力士揣摩玄宗的心思,每次都能八九不离十。如果只有六七成,就他处的这个位置,怕是坟头草都枯荣了几十次了。 这一次,只凭玄宗嘴角那一丝丝几乎没人能看见的笑意,高力士已是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裴耀卿原本是正对着玄宗站着的,画图拿给那些大臣看的时候,他略微偏了偏身子,保持着大半个身子是对着玄宗的。 他耳朵里听着朝臣们的鼓噪声,心里想的却是,只千万钱便让你等这个样子,待会等裴某说完,只怕这大殿的屋顶也会被你们掀了去。 过了好一会,嘈杂声才慢慢平息下来。朝臣们都看向脸色平静的玄宗,等着他说点什么。 玄宗看他们不吵吵了,就看向裴耀卿,说道:“裴爱卿,你那箱子里还有什么?” 于是,裴耀卿又拿出来第二块版画。 玄宗看后不置可否,群臣看过后,顿时又是鸡杂了一番。不过,这次吵吵的时间比较短,等外面站着的大臣看到图画的时候,里面的吵吵声已经停了。 第二块版画上,一队粮船迎风逆流而上,看上去十分有气势。图画的右上角也写有一行字,“任凭风浪起,谷米逆流西行不止”。旁边的另一行小字则写着,“每船费钱千文”。 朝臣们之所以吵吵的时间短,是因为他们看明白此画图的内容后,觉得这张图画实在没什么可吵吵的。 运粮就要花钱,船工所需,舟楫耗费,都要在这运费里出,这件事实在是没什么好喷的。每一艘运粮船费钱千文,倒也说的过去。毕竟是水中行船,即使风浪平静,也是有三分险的。 这种拿着性命讨生活的事情不能喷,喷则没有良心。 “此粮船自河阴仓出发,一路逆流勇进,到了这处……” 裴耀卿指着第三幅图画如此说道。 众人看向第三张版画,看到在崇山峻岭中,黄河蜿蜒流过,流经一些地方,已是垂直而下的瀑布。 “当然,粮船无翼,是过不了这处的。” 裴耀卿的手停在了一处瀑布上。 很多大臣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笑了一下,就连端坐着的玄宗也乐了一下。 “既然水路已是不通,那就不如在此上岸另做打算。” 裴耀卿的手指指向图画右下角。 众人随着那根手指,看向右下角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看到那里竟然是一处平地。 “此处地势平缓,虽是地方不大,却是这高山峻岭中难得珍贵的地方。此处因为稍微平缓,便有了一处渡口,叫做平津渡。臣建议,在此处设平津仓,可容纳米谷十万斛即可。所费钱财,千万文。” 话音刚落,裴耀卿的手指便指在第四张版画上。 侍卫刚刚举起的第四张版画上画了一处仓房。仓房依山傍水而建,周围虽是景色宜人,却也是险峻异常。 众大臣一听一座只能容纳谷米十万斛的粮仓,也要花费千万文,顿时就开始鸡杂。 可工部的一位侍郎突然说道:“那处建仓,千万文不多也。” 工部侍郎,主管监造,他的话就是专家的话。所以,刚刚喷了两句的那些朝臣住嘴了。 只看那画上,山路崎岖,又有群山阻隔。裴耀卿说建一座十万斛的仓房,而不是先前像河阴仓一样,也是三十万斛,就说明裴耀卿早已考虑到此处建仓不易,花钱多不说,工程还不能太大。 看到众人噤声,裴耀卿不由得在心里夸了李泌几句。 还是这小先生厉害啊!想出了这画图说明的办法。不然,只凭奏章上写的,还有附上的地图,众人怎么会知道在崇山峻岭,激流险滩中建仓行船有多么不易。 即使他们知道不易,可听到要花费如此多的钱财,又如何会相信?还是这样好,直观,如身临其境一般,想必他们也就会对我少一些难为。 不过,这只是裴耀卿自己这么想的,玄宗和诸位大臣难为不难为他,还要看后面他是怎么说的。 估计裴耀卿也想到了这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让人拿出了第五块版画…… “粮米在此处上岸,只是这里山路崎岖,车不能行。当地运物,皆是负重而行。如此多的粮米只靠人抬肩扛,何时能运到长安?” 此话说完后,从玄宗到诸位大臣都看向他。 裴耀卿明白他们眼光里的意思,便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是啊,如此多的粮米在这里上岸,又如何将这些粮米运到这京都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吃米想裴公 裴耀卿说完后,发现众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像是在看一个怪人一般。想着自己把谷米运到这里,却又发愁如何运出去,裴耀卿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书院小先生说过这样的话,逢石劈之,逢险避之,水陆相交,东西相连……凿空十八里山路,如此,谷米可达京都。” 话音刚落,侍卫手里的第四张版画举了起来。众人一看这面版画,俱是心里一惊。 图画上,一群裸露着上身和小腿的精壮汉子,正挥动锤子击打手中的铁锥…… 这画面画的十分写实,不但把那些壮汉身上隆起的肌肉画了出来,就连他们暴起的青筋也画了出来。而击打铁锥溅起的石屑崩打在这些壮汉的脸上身上,也是描画的清清楚楚。 看惯了花花草草,大山河川,仕女郎君,也看惯了鬼怪画作的这些大臣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图画,一时间竟然被惊得说不出来话了。 再看玄宗,脸上竟是抽抽了几下。 裴耀卿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叫了一声,“小先生,你可坑了我了”。 昨日,李泌让吴道子的弟子,照着李嗣业的身材画这些画时,不但是裴耀卿,就是那些弟子们听了后也是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说实话,如果不是李泌说的这话,裴耀卿会行使京兆府府尹的权力,把说这话的人当场杖毙于衙门口。 大唐虽是开明包容,可这等当场画淫画的事情,还是万万不能做的。大唐重礼教,抓住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一般是不会手软的。 当然,那些男女之间扯不明白的事情,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奉行民不举官不管的原则。 当时,李泌看到众人,除了那个自己说什么就做什么的李嗣业,就连颜真卿和许远等人都很为难的样子,就一脸不屑的说道:“夏日炎炎时,你等没见过农夫耕作于田间吗?还有匠作工棚里,那些挥汗如雨的匠人们,哪个不是赤裸着上身?还有,王忠嗣说的那个唐军士卒杀红了眼,剥去衣甲赤膊上阵杀敌的事情,你等没听过吗?还有……” 裴耀卿就想不明白了,这李泌怎么就有这么多的说辞。一番话说过后,颜真卿等人已是脸上现出敬佩之色。 而吴道子的那些弟子们又听李泌说道:“尔等作画,应该画出大唐之美。而这劳作的人们,就是大唐最美的风景”。 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说道,把那些只会跟着吴道子画鬼神山水,和仕女娘子的画师们听的目瞪口呆的。 等李泌说出“画师不该取悦于人,而应该画出你看到的、你自家觉得该画出来给别人看到,这才是真正的画师”的话后,这些年轻画师的眼睛便看向李嗣业…… 说实话,李嗣业这身腱子肉太馋人了。有这么一身肌肉,就连那些耀武扬威的武侯见了,也得给三分面子。 大唐机械很少,日常用到力气的时候极多。担水劈材,修葺房屋,还有搬运物件,有了这么一身肌肉,这些都断然不当回事。于是,在那些画师有些羡慕的眼光里,李嗣业健壮的身体就跃然纸上。 搞定了颜真卿和那些画师,李泌又对裴耀卿说道:“老友,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做地方官时,也曾与那些农夫在田间地头攀谈过。那些人耕作时是何等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怎么我让他们画在这纸上,你就不愿意了?” 裴耀卿有些尴尬的说道:“虽是看得,却画不得……” “得了吧,我看你是做了这京官就忘本了。那些赤膊劳作的人,本来就被一些所谓的贵人们看不起。今日我把他们劳作的样子让人画在这画上,就是为了让他们好好看看。 如此,他们才知那些农夫,还有出力气做工的人不易。他们也才能知道谷米来之不易,定然心生感激,格外珍惜我等的一片良苦用心。” 李泌说完后,裴耀卿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李泌的做法。 李泌看他同意了,就开玩笑说道:“人们都说饮水思源。今后,这长安百姓端起饭碗来的时候,说不定会想起裴公你来呢!” 裴耀卿一听这话,赶紧摆手说道:“不敢不敢,都是小先生的想法,我不过是出头露面而已。” 李泌又说道:“嗯,饮水思源,吃米想裴公,这文案不错。” “小先生,可不敢这么说------” 就这样,裴耀卿同意那些画师把李嗣业当做模特,画了这幅画。 裴耀卿不傻,他想着这大唐的律法里也没有说画赤膊男人有罪,这些事都是凭官员们自家把握的。自己再固执己见,就有些误事了。明日就是大朝会,自己还得依仗李泌等人。 可今日朝会上拿出此画,众人见了竟是这般反应,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 裴耀卿额头上有冷汗冒出,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 “如此作画,有伤风化!” 大殿里突然响起的喊声,让众人猛然一惊。 这时候,这些官员才像是醒了过来一般,纷纷扬扬的议论着不说,还对着那张画指指点点着。 裴耀卿听到那些人说的话多有指责之意,一时间竟然有些慌神了。就在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猛然间看到画上写着的“开天辟地”四个字…… 看到浓墨重彩的这四个字,裴耀卿顿时冷静下来了。 所有版画上,只有这四个字是李泌写的。 圣人和朝臣们这般样子,昨日小先生不是已经猜到,也如此模拟过了吗? 昨日自己对答如流,今日临场怎么就慌了神了? 裴耀卿还想着,自打有史以来,就没人想着把谷米利用水陆运转,运到这长安城里来。遇到雨霖稼穑,圣人便去东都求食,而这城里和周围的百姓,便多有忍饥挨饿之人。 大唐盛世,该是所有人都能吃饱饭,这才是盛世。 小先生说,只关中一地遭灾并不为忧,忧者在于大唐有粮食却无法大量运到灾区。这就好比是守着装满粮食的粮仓却活活饿死人,原因竟是因为粮仓大门上的锁打不开了。 而锁打不开,是因为锁匙丢了。弄得圣人去东都求食,长安百姓忍饥挨饿,就是大唐的官员不作为,就是把粮仓锁匙丢失了的蠢人。 李泌说的这些话,虽是有些刺人,裴耀卿却觉得很有道理。 这些话仿佛犹在耳边,裴耀卿想起来便是豪气干云。 大唐官员何时成了蠢人?今日,我就让你这小先生看看,有我裴耀卿在,大唐官员就算不得蠢人。 想到这里,裴耀卿突然中气十足的大声喊道:“裴耀卿有话要说……” 第一百七十九章大唐的脊梁 裴耀卿这一嗓子吼的,让众人都是一惊。高力士看向玄宗,发现这位圣人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于是,高力士便打消了问裴耀卿一个惊了圣驾的罪名。 裴耀卿却没在意玄宗作何反应,他看着那些刚才还在唧唧咋咋的朝臣,一字一字的说道:“尔等只看到风化之恶,却看不到人性之美……” 人性之美,这话可够新鲜的。那些朝臣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懵逼的样子。 “你等且看,这些壮汉如此模样,是不是很美?” 美吗?那些朝臣们再一次有些懵圈了。在他们眼里,只有那些娇滴滴的小娇娘最美。还有那些珠宝玉器也美,当然,大宅子也很美…… 说一个裸身男子美,你裴耀卿不是有病,就是有龙阳之好。他们再看向裴耀卿的眼神,就更是复杂了。 还有一些无聊之徒,看着裴耀卿伟岸的身材,还有绰约的身姿,便在暗地里想着,这裴耀卿若是有龙阳之好,定然私下里养着男宠。 还有几名朝臣,觉得裴耀卿说的对,画上那些人确实很美…… 看着更是嘈杂的人群,裴耀卿如同豁出去了一般,大声说道:“我大唐,就是站在这些壮汉的脊梁上的……” 话还没说完,大殿里顿时喊声一片。要说最初是一群麻雀落在这里,此时这里就是挤满了鸡鸭鹅。 这下,玄宗看不下去了。 他只是瞄了高力士一眼,高力士便行礼后朝前一步,高声喊道:“肃静------” 也是怪了,高力士只这一嗓子,就让大殿里的人顿时住嘴了。他的声音虽是大一些,可毕竟盖不过众人的喧哗声。可大殿里的每个人却都是听的清清楚楚的。 高力士喊过这一声后,便面无表情的回到原处。 这时候,玄宗才慢悠悠的说道:“众位爱卿,此画真的有伤风化吗?” 一般这个时候,若是没人回话,宰相们就要回话了。不然,被玄宗点了名就被动不说,还会惹得玄宗不高兴。 萧嵩很想回话,可他不知道圣人心中作何想。依着他的禀性,这时候是万万不能说话的。如果非要说,那就只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没人回话,玄宗的眼光已是落在萧嵩身上。 “回禀陛下,如此画作,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微臣未曾见过。若是遍查史书,不知有没有记载?所以,依照微臣的意思,不如找了翰林院、国子监、太学的人来,一起看看,是不是他们曾见过------”萧嵩低头说道。 站在他旁边的韩休看了他一眼,心说你这个老滑头,圣人所问你非所答,简直是和稀泥的。 “韩爱卿如何说?” 不等萧嵩说完,玄宗又看向韩休。 “回禀陛下,微臣认为,裴府尹所说的并不错。至于此画,虽是本朝没有,可想我大唐今日,又有多少东西是前朝不达,本朝新创的。所以,微臣认为,此画并无不妥。想反,此画正说明我大唐男儿身体健壮,可称为汉子也。” 韩休说完后,依然手举笏板,等着玄宗问话。 “裴耀卿适才说过,我大唐是站在这些壮汉的脊梁上的。不知韩爱卿作何解?” “回禀陛下,微臣认为,这话该由裴耀卿亲解。” 玄宗一听韩休这么说,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喜悦心情顿时就消失了。 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罢了,我要是想听他说,又何必问你? 玄宗看了韩休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裴耀卿这边。 裴耀卿倒也干脆,举起笏板说道:“回禀陛下,微臣所言并无不妥。大唐精壮,可戍边,可种田,可行商九千里,可为大唐添子民------故而,微臣说,大唐是站在这些精壮脊梁上的。” 裴耀卿说的这些话,不过是从李泌那里听来的人口论。不过,不用李泌多说,这大唐谁也知道人口的重要性。可裴耀卿听到的人口论,却提到了一个人口素质的问题。 不过,李泌当时说的是,只是人多还不行,还要男人明理精壮,勇敢无畏,女人知书达理,勤劳朴实才行。 太宗皇帝数次征讨高句丽,直到高宗皇帝才将高句丽收服,所得人口不过才数万。宇文融检田扩户,虽是手段恶劣,可为大唐增户二十万。人增户多,大唐才可增收赋税,才有士卒可用。 所以,当裴耀卿说出“可为大唐添子民”的话后,玄宗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人口多还不行,还要精壮才行。如此,才可兵强马壮,才可子民众多。 仔细想想,这大唐还真的是站在这些精壮汉子的脊梁上的。 玄宗微微颔首,再一次把目光落在那张版画上。 我大唐的男儿若是都是这般强壮就好了。想到那些只知道读书,却不知道健体的太学生,还有国子监,崇文馆的那些人,玄宗便想着明日便下旨,让他们每日都操练射礼。 可随后,玄宗又想起来自己也是多年没有射箭了。自打多年前有位大臣说,宫中比试射箭,赢了的便多有赏赐,便是靡费资财。自己不知道是怎么了,就信了那人的话,将每年宫中比试射箭一事取消了。 现在想想,大唐府库充实,缺那点打赏的资财吗? 一张版画,竟然让玄宗想到了这么多事情,是裴耀卿没有想到的。此时,他毕恭毕敬的站着,等着玄宗的发落。 “裴爱卿,你那木箱里还有什么,就一并拿出来吧!” 裴耀卿一听这话,就按捺住激动之意,回道:“臣遵旨。” 接下来,陆续展出的那些版画上的内容,便是转运谷米西行,一路过险滩,穿激流,最后到了盟津仓,然后行旱路来到长安之事。 那些举着版画,依次从大殿门口站到玄宗面前的侍卫们,此时犹如被检阅的队伍一般。玄宗看着他们,也看着那些版画,心里顿时激动不已。 这便是谷米西行之路。大唐已是开国百年,就从来没有人想过这条路。 虽是心中百般喜悦,面上依然平和,这就是玄宗练出的帝王术。 玄宗平静地问道:“裴爱卿,这谷米转运一事,可是你自家想出来的吗?” 裴耀卿不想居功。虽是李泌再三交代过他,若是圣人问起来,有功则是裴耀卿所想。有过则是书院小先生胡言乱语,你裴耀卿听了去后,把这玩笑话当做了正事。 如此,就是玄宗怪罪下来,想必罪责也会轻一些。 可裴耀卿这人有些轴。虽是和李泌交往后有所改变,可毕竟本性难移。李泌如此仗义,他怎么会独自贪功?况且,这件事是不是功劳还两说着。 于是,他回道:“回圣人的话,此事并不是微臣先想出来的。而是青上书院李泌,有一日他说到谷米可转运,微臣这才动了心思。” 第一百八十章火力范围以内 “李泌!”一听这名字,玄宗顿时想起来那个腿短微胖的男童。 与张说诏对那日,玄宗曾抱过李泌。当时,他看着怀里的李泌,就觉得这童儿那双眼睛,如两汪秋水一般。虽是平静如水,却是深不可测。 “回圣人,正是李泌。” “这图画的事情,定然也是他的主意吧?” “回禀陛下,也是他出了这主意。” 玄宗再一次看向那些图画,心说这恐怕是自己做了皇帝以来,看到的最为奇特的奏表了。 做为皇帝,有一言九鼎的权力。就裴耀卿上奏的这件事来说,玄宗本可以下旨准奏,然后交给门下省商议就是。 若是宰相们和门下省的那些官员没意见,这件事就会交给尚书省去执行。 这就是大唐的行政程序。简单点说,就是中书省按照皇帝的意思写旨意,然后交给门下省审议。审议过了,则会发给尚书省执行。审议不过,就会发回中书省。 这是大唐开国后就定下的规矩,一百年来,大唐就是这么运作的。 皇帝和宰相们之间,就在这套规矩中纠缠着。双方都有偶尔违规的事情,但大致还能守规矩。 今日玄宗有感于裴耀卿的一番苦心,决定省下那些繁琐的规矩,当庭将这件事定下来。 不过,谷米转运一事花钱太多,玄宗也没把握门下省那边会通过。于是,他就看了一眼那个总爱找茬的韩休,发现他正对着手里的那块笏板发呆。 玄宗暗自笑了笑,心说你韩休也被这巨额的花费惊心了吗? 裴耀卿这个谷米转运计划,单单前期工程所需就要上亿钱。后面还有每年运粮和维护漕运所需,也是一笔天大的数目。 只看韩休此时的模样,玄宗觉得裴耀卿这道奏表,怕是通不过门下省的审议。计划是好计划,可到了花钱的环节,就谁也不肯轻易点头了。 再看看另一位宰相萧嵩,算了,不用看他了,只要自己给他一个眼色,他定然是屁颠屁颠的赞成的。 玄宗把目光又落在大殿里站着的百官身上。只看了他们一会儿,玄宗便放眼向外看去------ 脚下就是长安城。看着这座灰蒙蒙的城池,玄宗在心里说道:朕的江山朕做主。 “传监察御史,谏议大夫觐见。” 高力士穿透力极强的嗓音穿过大殿,悠然飘进站在龙首道上层栏杆边的那些士大夫耳朵里。 裴耀卿看到那些人鱼贯进到殿里来以后,就在心里暗暗说道:决战到时刻到来了。 监察御史和谏议大夫是些什么人?简单点说,就是有事找事,没事挑毛病的人。 不过,裴耀卿也明白,圣人此时让这些监察御史和谏议大夫进来,是用了心思的。 被这些人挑过毛病后,这谷米转运的计划,怕是无人会反对了。 人家专业挑毛病的都说没毛病了,你一个业余的再说此事有毛病,就是你自己有毛病了。 可问题是,这个计划真的挑不出毛病吗?单单要花费十千万的钱财,怕就是这些一直以清廉正直自居的监察御史和谏议大夫们所不能容忍的。 裴耀卿看到那些监察御史和谏议大夫已经再次查看那些版画。他们依照版画的先后次序,一张张看着,还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裴耀卿看了看那些人,御史三人,谏议大夫四人,都是自己认识的。不过,自己与这些人平时并没有深交,想来也没什么交情。 这些挑毛病的人,品秩并不高,却是身份清贵。大朝会规定五品以上官员上朝,这些御史和谏议大夫却不受此规矩约束。 若是遵守这个规矩,这些人里,一个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也没有。他们虽只是七品、甚至是八品官,却担负着监察百官,陈诉利弊之责。 所以,虽是三品四品的高官,见了他们也要给几分面子。 大殿里很安静,除了那几名御史和谏议大夫很小声的说话声之外,几乎没有丝毫动静。 谷米转运计划若是通过了,就是本朝开元以来,除了军需开支以外,最大的一笔开支。 大唐此时不缺钱,可如此大的一笔花销,也是要慎重考虑的。而且,玄宗和众大臣们还担心一件事,那就是谷米转运一事弄不好会变成一个无底洞。前隋朝的运河工程,虽是有利于后世,可也严重的拖累了一个王朝。 如果谷米转运一事也成了大唐之累,那就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了。 慎重,慎重,再慎重。玄宗是这样想的,而那些大臣们也是这样想的。 这样一来,这些御史和谏议大夫们便是感到压力山大。 三炷香的工夫过后,一名年长的御史走到近前来,手举笏板说道:“回禀陛下,臣有话说。” “讲。” “谢陛下。臣等认为,此事颇费周折,容易滋生事端。” 话音刚落,一名中年谏仪大夫也走上前来说道:“臣等也认为,此事耗费巨大,且得利不多,有多事之嫌。” 裴耀卿一听这二位上来就这么说,顿时心里就来气了。自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筹划的一件事,在这些清流眼里,竟是这样的不堪。 在他们眼里,自己不但是没事找事干,还有趁机揩油的嫌疑。 想起李泌说过,做事情是很难的,除了要尽心尽力,还要忍受他人的不理解。裴耀卿便觉得李泌说的对极了。 看着那两位清贵官员,裴耀卿微微摇了摇头后,竟然笑了。 尔等要说的这些话,竟然被书院小先生全部猜中了。照李泌的话来说,那就是在火力范围之内。 于是,裴耀卿请求当朝辩论。 玄宗恩准,大殿里的百官一听,先是有些兴奋,随后就在心里开始暗暗骂了起来。 自打卯时上朝,已是过了三个时辰了。肚子饿且不说,这两条腿也是开始发软了。这一辩论,不知道又会到了什么时辰。 虽是朝会后有免费的饭吃,可那也要等到此事有个结果以后。 裴耀卿可不怕这些。知道今日会如此,他就早做了准备,上朝前不但吃的是肉食,而且只喝了很少一点水。 现在,他除了觉得有点口渴之外,并无不适。而且,昨日已经站立过许久,所以,今日自己能站多久已是有数。 本官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你等放马过来就是。 想到这里,裴耀卿振作精神,准备放手一搏。 第一百八十一章朝辩 既然是当朝辩论,那么裴耀卿首先就要接受御史们的质疑。 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那位年长的御史。他先是作势要给裴耀卿行礼,裴耀卿不等他弯下身子,抢先给他行了一个礼。 在大唐做这品秩低却清贵的御史就有这个好处,见了品秩高的官员,行礼时只要做做样子就行了,彼此心照不宣,没人会因此怪罪他们。 裴耀卿已是三品官员,而这位老御史只是七品,可以说裴耀卿一上来就给足了他面子。问题是老御史不会因此就给裴耀卿面子,若是这样他就会嘴下留情,那他就枉为御史了。 老御史开口就说道:“裴府尹,谷米转运一事,颇费周折,无论是开漕运,还是今后运粮,都是繁杂无比。如此大费周章,其中必容易滋生事端。不知裴府尹此为,可曾想到了这些吗?” 裴耀卿一听他说的这些,和李泌昨日说的那些大差不差的,就回答说,“做事便犯错,不做事就不会犯错。我如何会不知道这做官的诀窍? 可人人如此,我大唐谁来做事,谁来为圣人分忧?难道诸事都靠圣人亲力亲为,你等就不为圣人的龙体安康着想吗?” 老御史被劈头呛了一顿,赶忙转头看了看玄宗,眼里的意思就是我不是他说的那个意思啊! 玄宗只是单手托腮,饶有兴趣的看着。 老御史放心了,又转过头来,有些无奈的说道:“裴府尹,就事论事,莫要什么事情都扯到圣人身上。” 裴耀卿眼皮子一耷拉,说道:“此事非我故意扯到圣人身上的。实在是看到圣人每次去东都求食,一路鞍马劳顿,心中不忍,才要做这件事的。” 老御史彻底无语了。 这种质疑性辩论,最怕的就是扯到皇帝身上。 因为这种质疑很容易引起言语冲突。不定是谁,一个不小心说就会说出得罪圣人的话来。御史说话一向都比较谨慎,裴耀卿故意把圣人扯进来,老御史便无法放手质疑他。 老御史恨恨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意思像是在说他耍赖皮。 老御史很明白,若是自己再咬着牙说此事不能牵扯到圣人,裴耀卿只要问他心中可有圣人,老御史就只能说心里有圣人。 裴耀卿若是再追问他一句,心中有圣人,为何不肯为圣人着想?自己便无话可说了。因为不管说什么,裴耀卿都会说他心口不一。 想到这里,老御史狠狠地瞪了裴耀卿一眼,心说借圣人压我,算你狠! 老御史对着玄宗行礼后退了下去。另外三位御史交头接耳的商量了一会儿后,一位御史走到裴耀卿面前。 不等裴耀卿抢先行礼,他早已是先行了一礼,然后说道:“裴府尹,若此事非做不可,我等必将亲临其中,事无巨细,件件督查,绝不放过任何宵小奸佞。” 裴耀卿微微一笑,说道:“恭迎御史监督。” 这位御史一甩衣袖,愤愤然的离开了。 御史们败下阵来,另一股清贵,谏仪大夫们就该上场了。 御史们权力大,发现蛛丝马迹的线索就可以抓人。这谏仪大夫们做事就全靠嘴皮子上的功夫了。 不过,把刀笔吏三个字放在他们身上,最是合适不过了。谏仪大夫们没有抓人审人的权力,却有一样更厉害、更让人害怕的特权,那就是“风闻奏事”。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把那些听风就是雨的事情,当做真事奏报皇帝。 这一特权在武后当政时期,被那些奸佞臣子们用的得心应手,无所不有其极。朝中大臣们深以为恶。 后来,李氏归政后,风闻奏事的事情就少了。玄宗一朝,这种事情就更少了。因为,玄宗不太喜欢这种事情。皇帝不喜欢的事情,自然就无人愿意做了。 虽然无人再做此事,可不意味着这项特权就没有了。朝中大臣所惧怕他们的,就是这种隐隐约约存在的权力。 有人给你造个谣,就有人报告给皇帝,你说你怕不怕?你会说那是谣言,我自然不怕。清着自清,污者自污,我为什么要怕? 可要是有人、或者说是皇帝正想找个机会收拾你呢?你还敢说不害怕的话吗? 这种烧香惹出鬼来的事情,谁也不想遇到吧! 现在,站在裴耀卿面前的,就是这么一位谏仪大夫。 裴耀卿看着他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这位谏仪大夫可是连上三道奏表,硬是把一位侍郎送进大狱,号称“死谏”的那位啊! 被他盯上了,那你就要诸事小心了。说不定你在街上买一块毕罗,又当街吃了,他也会告你个有失官仪之罪。 两人见过礼后,依然是谏仪大夫先发话。 “裴府尹,我看见那些画图上,诸事项皆标明耗费的钱财数目,加起来竟是……” 他看了看手里的笏板,又说道:“多达十千万巨。裴府尹花这么多钱,只是把谷米运到长安来以备灾年所需。可你知道不知道,不是年年都是灾年。耗费如此之大,就是为了备灾,你自家觉得合适不合适?” 这谏仪大夫就是水平高,从钱上入手,且把谷米转运一事说的轻飘飘的,让裴耀卿无法再拿圣人说事。 这位谏仪大夫话里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你裴耀卿花这么多钱,难道就是为了不让皇帝去东都求食吗? 若是,就是你裴耀卿为了讨好圣人,为一己之利靡费资财人力。若不是,则是你裴耀卿另有所图。至于图的是什么,以后再说。 裴耀卿看着这位“死谏”,心说你还真的问住我了。花费如此之大,做这件事值不值得? 先前,李泌和他说起这件事来的时候,他也曾这样问过李泌。当时,李泌听了这话后,看上去还显得有几分稚嫩的脸面,突然间变得严肃起来。 裴耀卿记得李泌当时站了起来,面朝东北方向,面色沉重的说道:“我怕那一年是灾年。若是灾年,关中一地无粮,那就……” 李泌没有把话说完,但裴耀卿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李泌说的那一年,一定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正想再问问李泌,李泌却突然换了一副笑脸说道:“未雨绸缪,凡事早做打算,总比事到临头慌了爪子的好。” 第一百八十二章万年长安 后来,李泌又告诉他,若是有人像你今天这样这样问你,你就对他说,谷米转运,利在当下,功在千秋。 再问,再问就是,长安城为我大唐之脸面,灾年饿死一个人,也是给大唐丢脸的事情。 若是再问,就告诉他们,长安城里,万国来朝。若是里面混有心怀叵测之人,他们看到只是关中一地受灾,这皇帝就要东去求食,城中百姓就要忍饥挨饿。他们就会怀疑我大唐的实力,说不定会心生不端,趁机搞出些事情。 为了大唐安全,这谷米转运一事,势在必行。 若要再问呢?若要问个没完,你就当朝给他一巴掌,然后告诉他,你可以跟着圣人去东都吃饱饭。可你想过没有,你留在城里的父母妻儿,是不是每一顿都能吃饱? 若是你父母中有一人吃不饱,你就是不孝子。 谏仪大夫们品秩不高,俸禄也就不多。他们又比较清廉,遇到城里谷米价高的灾年,家里也要省吃俭用才行。 要说家里有吃不饱饭的人,谏仪大夫们宁愿别人相信。如此,方可显出他们的清廉。 打谏仪大夫巴掌的事情,裴耀卿自然不能、也不敢干。可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狰狞,倒是吓了那位“死谏”一大跳。 那死谏没想到裴耀卿有如此多的说法,一时间竟是有些懵了。 说完上面那些话后,裴耀卿脸面一变,带着几分捉挟的意思问道:“大夫,家中父母可安康?” “死谏”明知道裴耀卿这话有别的意思,可也不能当场发火,只好胡乱回了一礼,说道:“尚能吃饱饭。” 这种样子,再说下去就没什么必要了,两人已经有相互攻讦的意思。 “死谏”气呼呼的走了。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若是你真做了对不起圣人的事情,看我不往死里怼你。可想到若是谷米真的能运到长安来,他心里又有些高兴。 这裴耀卿若是真的把这事做成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他停下身子,回头看了看。结果,他看到裴耀卿手举笏板,正躬身朝着他。 这裴耀卿,还是那么轴啊! “死谏”一甩衣袖,朝着自己那些同僚走去。 这一番辩论下来,又是过了一个时辰。那些朝臣再也坚持不住了,大殿里饥肠辘辘的声音时有可闻,惹得玄宗也是朝那边看了好几次。 当“死谏”走回去,另一位谏仪大夫便打算整衣上场,准备与裴耀卿大战一番的时候,一名官员在他身后悄悄扯了他一下。 随后,那位官员悄声说道:“圣人也要吃饭。” 那名谏仪大夫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那人的意思。 已是过了这么久,圣人想必也饿了。 这样一想,他便犹豫着是不是出列辩论。 玄宗不知道下面是怎么回事,他还以为那些谏仪大夫们也被裴耀卿怼的无话可说了。 于是,他看着大殿里的那些大臣们说道:“还有何人要说?” 这些大臣们此时一个个都已经饿的前心贴后心了,就是有话也没力气说了。 再说,这裴耀卿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模样,谁这时候上去也是白送。 于是,大臣们都有气无力的说道:“臣等无话可说。” 既然都没话说,这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玄宗不放心,又看了看韩休,发现他虽是有些疲态,却没有反对的意思。 嗯,这事想来错不了。若是不妥,这位宰相早就跳出来反对了。 这就是手下有一位铮臣的好处。就像是手边有一面铜镜一样,可以随时照一照,看看自己脸上是否干净。 皇帝既然已经准了此事,剩下的就是走程序了。 裴耀卿心里虽是高兴,却也有一丝遗憾。 李泌和他准备的那些说辞,有很多还没有用到。裴耀卿想着,若是他们听了自己讲出“长安万年,万年长安”这种双关语,定然会吃惊不已。 而自己费力做谷米转运一事,正是为了这长安万年的百姓,也是为了万年长安。 长安万年,万年长安。虽是这里的两处县名,可细细想想,两处连在一起说,里面就有了更深的意思。 那就是,大唐长安万年,大唐万年长安。 若是自己有机会说出小先生说的这话,怕是就不用如此大费周折了。 圣人在此,谁人敢质疑这话? 看着那帮无话可说,一脸疲态的朝臣,裴耀卿突然生出一股豪气。 自家可做宰相的。这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竟是被吓了一跳。 可随后他就安心了。在心里想着,你等不如我,我不做宰相,难道让你等做吗? 裴耀卿突然又想起李泌曾说过的那话,“老友心善,诸事肯为百姓着想,宰相之才也。” 看着已是走的空落落的大殿,裴耀卿似乎已经猜到李泌的心思了。 小先生让我做这事,是不是----- 可随即他便摇了摇头,心说李泌虽是聪慧,可他只有十二岁,如何会有这般心机? 可他没有这般心机,此事又如何做的这般周全?不但让自己练这站功,还特意嘱咐我早间吃肉。 再看看已是收回木箱中,两名內侍正抬向后殿的那些版画,裴耀卿觉得李泌如此费力的做这些,怕还真的是有别的目的。 圣人说,这些版画画的极好,他要带到后殿去细细观看。 裴耀卿明白,圣人说画好,其实是说这件事做的好。 正当裴耀卿思虑万千的时候,韩休走了过来。他拍了裴耀卿的肩头一下,说道:“裴兄,怎么还站在这里?该去用饭了。” 裴耀卿猛地顿了过来,看着韩休说道:“韩公,诏书到了你那里,还请快些发落。” “裴兄不必担心,这是自然的事。不过,听你说是书院的李泌先说出谷米可转运一事,可是真的?” “确实如此。就连那些版画,也是他昨日找人做成的。” 韩休点点头,心说李泌这是送了你一个人情啊! 可李泌为什么要这么做,韩休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亲自问问他。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一位身材略胖,满脸笑容的官员走了过来,对他们说道:“两位上官,何以还在这里?今日朝会人多,若是去晚了饭食便凉了。” 两人倶是一笑,韩休对那人说道:“李侍郎也没吃吧?不如一起去吧。” 第一百八十三章八品带刀侍卫的远大志向 这位说话前先把脸上堆满笑容,被韩休称作李侍郎的人,正是前些日子刚刚从刑部侍郎晋升为吏部侍郎的李林甫。 李林甫,小名哥奴。出身于李唐宗室,论起辈分来,玄宗还要叫他叔叔。 出身和辈分都挺高的,可就是做的这官品秩不高。他这一支是李唐皇室的旁支,早先祖上还有封了王爵的,后来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他这里只能靠恩萌做了一个从八品的千直卫,也就是宫廷里的带刀侍卫。 从八品带刀侍卫李林甫,说穿了就是一条咸鱼。像他这样的小官在长安城里一抓一大把,人家家奴出身的王毛仲家里,刚刚出生的婴儿都恩萌正五品。 李林甫能甘心做这个带刀侍卫吗?肯定不能。 再加上他整日里站在大殿两侧虽是如木偶一样,可看到那些高官指点江山的时候,一个个都是趾高气扬的样子,时间长了就生出嫉恨之心。 我是皇室近亲,虽是家道中落,可也不该站在这里给你们做侍卫。我是圣人的叔叔,就更不应该站在这里了。 于是,年少的李林甫便生出出人头地,光大门楣的念头。 咸鱼要翻身,哥奴要做大官。 在这个信念的支撑下,李林甫满怀壮志的踏上这条不归路。这一路披荆斩棘,历经磨难的走下来,到了此时,他竟然已是大唐尚书省户部侍郎,正儿八经的正四品高官了。 至于为何说他从刑部侍郎转为户部侍郎就是晋升,这要从大唐的官员迁转制度说起。 唐承隋制,尚书省下辖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这六部的长官,也就是尚书又分为三行。吏部、兵部为前行,刑部、户部为中行,吏部和工部为后行。 正常情况下,各部官员的迁转就是按照这个顺序,由后而中而前,一步步递进。所以,李林甫由刑部侍郎迁转为吏部侍郎便是晋升。 大殿里,三人相互谦让了一番后,韩休带头向大殿外走去…… 照例,参加朝会的大臣们散朝后,有一顿免费的午餐吃。只是今日上朝的官员众多,有一些官员便端了饭碗在含元殿外的屋檐下蹲着吃。 今日饭食尚可,有烹煮的羊肉,还有放了菌菇的包子。虽是散朝晚了,饭食也还尚温乎。 几名郎官把饭食给韩休三人取了来,三人就蹲坐在龙首道台阶上吃了起来。 此时,无论是当朝宰相,还是七品八品的清贵,都聚在一起,吃着一样的饭食。一时间,这里发出的都是吧唧吧唧的吃饭声。 没办法,都已经饿的有些头昏眼花的了,吃起饭了就格外的凶猛。 李林甫和韩休的关系很好。 因为早在韩休做宰相之前,李林甫就送了他一份人情,一份顺水人情。 早先两人并没有什么交情,韩休这样的铮臣压根就看不起李林甫这种不学无术的人。 李林甫不但不学无术,脸皮还厚,韩休就更不把他看在眼里了。 可李林甫却丝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依然朝着自己要做大官的志向努力拼搏着。 大凡这种有志气的人都有过人之处。李林甫的过人之处除了脸皮比别人厚一些之外,那就是善于拉拢那些他看在眼里,觉得有用的人。 只这样也算不得有过人之处。李林甫还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拉拢归拉拢,却从来不拉帮结派。 他知道玄宗痛恶结党营私的人,这样做会引起玄宗的猜忌和政敌的攻击。所以他就干脆就放弃了官场上的这种传统方式,而是另辟蹊径。 李林甫的蹊径就是,专门结交很多大臣看不上眼的人,就是宦官。再一个就是大臣们不敢结交的人,也就是皇帝后宫的嫔妃。 这样一说,李林甫就很厉害了吧! 别人不屑、不敢做的事情,他愿意做,也敢做,还做的风生水起的。 宦官这种人,很多清贵官员都耻于与他们交往。就连弼马温王毛仲,这种家奴出身的人,也打心底里看不起宦官。所以,王毛仲得势的时候,经常把宦官当做家奴一样喝来喝去的。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王毛仲去祁连山养马去了。 至于后宫的嫔妃,大凡脑子还正常点的官员,都不会去招惹她们。 可这个脸上堆满笑容的李林甫就敢招惹她们。 是李林甫的脑袋里进水了,他才敢做这种冒犯宫闱的事情吗? 事实是,李林甫的脑子很正常,比一般人都要正常。 他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因为他早在求人举荐做官的时候,被人狠狠地讽刺过。 先前的宰相源乾曜曾说过,“哥奴也想做郎官吗?这郎官是要有才干和名望的。” 一个小小的郎官竟然都不给他做。这在当时一心只想做高官,求厚禄,光大门楣的的李林甫来说,是莫大的打击。而且,这打击还是来自于自己的好哥们的父亲。 这简直就是双重打击。于是,心灵受到极大伤害的李林甫就暗暗发誓,我不但要做郎官,做大官,将来还要做宰相! 说起来,这源乾曜才真的是李林甫的贵人。没有他,说不定李林甫做到侍郎,最多做到像裴耀卿这样的三品官或许就满足了。 他知道自己学识不行,所以,也就没指望死了以后追封个大都督,或是追加个什么谥号。这些都是那些才干和声望都名满天下的人享受的待遇,自己嘛,这两点都欠缺一点。 但是,好哥们的父亲让他生出了做宰相的志向。 这一点很重要很重要。比起那些一生都在追求学识精进,名满天下的读书人来说,这一点更为重要。 此时,他已是户部侍郎,与宰相的位置只是一步之遥。不过他明白,这一步的距离,比他当初从从八品的千直卫升到正四品的户部侍郎还要遥远。 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这段看上去似乎是遥不可及的距离。因为他是李林甫,是户部正四品的侍郎,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道在暗地里咬牙切齿、独自发狠的哥奴了。 他依然不学无术,整日里满脸堆笑的行走在各部衙门间。各部的官员们虽是对他也有些看法,可架不住他嘴甜,说出的话又好听,嘴皮子上像抹了蜜食一样。所以,慢慢地在背后说他的人也就少了许多。 这样看来,能说会道的人,真是老天给饭恰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李林甫的过人之处 要说李林甫自带饭碗的本事是能说会道,那么他的另一个过人之处就是他修炼出来的功能。 这个功能就是“识人”。能在众多的人中,看出谁是对他有用,且愿意帮助他的人。 比如,他就坚定的认为,韩休说出的话,要比那个更好说话的萧嵩说出来的话,分量更重,在圣人那里更管用。当然,在一定的条件下,韩休也一定会帮他。 比起脸皮厚,另辟蹊径这些上不得台面来的本事来,识人这个本事,才是李林甫游走于大唐官场最厉害的本事。 其实,当初李林甫送给韩休的也不是什么大人情,说到底也就是一个顺水人情。他也就是提前三天,把韩休就要做宰相的消息,告诉了韩休。 宰相人选在公布之前,是朝廷的机密之事。而李林甫当时只是刑部侍郎,根本就接触不到这样的机密。但他还是得到了这个消息,并把消息告诉了韩休。 从这件事上来说,李林甫另辟蹊径的路子算是走对了。 别人根本不知道的消息,他能知道,这就叫做取得先机。 这种先机,就是他结交宦官带来的好处。 虽然这个消息对韩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利益,可李林甫此举却得到了韩休的好感。 在李林甫从刑部侍郎迁转户部侍郎的时候,按规定要考迁(相当于晋级考试)四次或者是五次,最少也要三次。可李林甫因为不学无术,只考了三次不说,还成绩特差。作为宰相,韩休就特批他通过了考迁,就这么还了他这个人情。 说起来韩休这个人情还的有些过分了啊! 李林甫送给韩休的不过是一份干人情。因为,韩休知道不知道这个消息,都不会影响他做宰相。 可韩休还是还了他这个人情。 这就说明李林甫没有看错人,韩休是个知恩必报的人。 至于韩休和举荐他做宰相的萧嵩死掐,那是因为两人行事时多有摩擦。先前韩休对萧嵩的感恩之心,早已耗尽了而已。 不过,两人起摩擦是因为公事。假如萧嵩有一天倒霉了,韩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拉他一把。 但对李林甫来说,韩休帮他这一次,就算是被他握在手掌心里了。 不过,李林甫不会蠢到拿韩休帮他升官这件事来要挟韩休。那样,他就不是李林甫了。 李林甫要做的是,自此以后唯韩休马首是瞻,事事以韩休为准。 当然,李林甫不会傻到让人以为他是在拍韩休的马屁。他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摆出的态度是自己在一心维护正义公道。 而恰好,韩休所做之事,大都也是这样的事情。 这样一来,李林甫就有一个十分正面的形象展现在众人面前了。 这就是李林甫当上户部侍郎以后,打算采取的策略和手段。 含元殿外面,三人还在吃饭。 奉承圣人“食不语”的教诲,他们只是闷头吃着饭食,并不说话。 直到吃完饭后,韩休接过李林甫递过来的一方丝绢擦过手后,才说道:“二位同僚,我先走一步了。” 李林甫眨眨眼,脸面堆笑的问道:“韩相可是要去青上书院吗?” “哦?李侍郎如何得知我要去书院?” 李林甫笑了笑,心说今日朝堂上的所有大臣,有几个不想着去书院看看那个神童。 今日裴耀卿在朝堂上说出李泌的名字后,玄宗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竟是笑了。 这些大臣看到平时在朝堂上不堪言笑的玄宗竟然笑了,心里便起了去书院看看的想法。再加上他们已经知道那些过于震撼的版画实际上是李泌所为,就更是激起了这些大臣强烈的好奇心。 “我只是这么一问。若是韩相是去书院,我倒是想陪着韩相走一遭。” 两人说话的声音大了点,那些吃完饭的大臣们便都看向他们。 等韩休点头说出“正是想去书院”的话后,那些大臣也纷纷说着“我等也想去……” 韩休看看他们,干脆就说道:“同去、同去……” 于是,一大群人就跟在韩休后面,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含元殿。 裴耀卿到底是心细,看到这么多的大臣要去青上书院那里,害怕李泌那边有什么闪失,出了皇宫后,就赶紧派一名随从骑马赶往书院报信…… 李泌得到消息后,顿时就有些懵了。 数百大臣要来书院,来做什么? 问裴耀卿的那名随从,随从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说是主人让他来报信,其它的并没有多说。 李泌见那名随从也不知道原因,就转头看了看四周,看到书院依然如往常一样整洁如新,而学子们的朗朗读书声也一如平常。 看到这一切,李泌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来。 估计是这个念头比较好笑,李泌站在那里先是笑了一会,才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大臣来这里,每人拔一根毛就够了。” 那名随从还没走,看到李泌这个样子,心里就有些疑惑,想着这书院的小先生今日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李泌转眼看见他,就对他说道:“你再跑趟腿,见了你家主人就这样和他说……” 那随从打马跑了。这边李泌把李嗣业、苏焕等人找了来,如此这般的交代着。 几个人没等听完,就已经乐的直不起腰来了。等李泌说完,这几个人已经是哈哈大笑起来了。 李泌忍着笑说道:“不许笑,待会若是误了事,就把你等交给女先生。” 几人一听赶紧收敛笑意,分头去准备去了。没多久,前院学堂门前那处空场正北靠中间的地方,就摆上了一溜桌椅。 而茶室那边阿奴也开始烧水煮茶,得到消息的李承休等人也赶了过来。 “数百大臣要来这里吗?” 看着一脸淡定,指挥着李嗣业他们做事的李泌,李承休有些担心的问道。 “阿耶,无事。我等好生招待就是,不失了礼数即可。” 说完后,李泌又忙着招呼人做事了。 李承修瞅着他的背影喊道:“泌儿,我该做些什么?” 李泌头也不回的喊道:“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但有一点你要记住,等那些大臣们来了,无论看到我等作何异事,也不要做出奇怪的样子------” 李承修又待发问,李泌已是跑远了。 李承修摇摇头,眼看着学子们跑来跑去忙着,自己又不知该做什么,干脆就朝着藏书屋走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跨马走街 数百大臣,真的是数百大臣,他们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还有几名干脆步行着,浩浩荡荡的沿着天街向着书院这边来了。 从天街拐入里坊之间的那些街道上后,因为有几处道路狭窄一些,他们便自动排成了长队。 沿路百姓见了这支平时不多见的豪华队伍,顿时都是心里惊诧不已。长安城中虽是新鲜事不少,可除了皇帝出行,几乎就没人见过这么多的官员组队朝着一处去。 巡街的武侯见了,也赶紧跑到前面去,忙不迭的让前面的行人闪开道路。其实不用他们招呼,响成一片的马蹄声早已惊动了那些百姓。 环佩叮当,雕鞍银辔,满目紫绯,腰间皆珮鱼袋。百姓们看着这支由大唐高官组成的队伍从眼前不疾不徐的走过,顿时眼里都是满满的羡慕和敬仰。 也有心细的人,看到走在队伍后面的是一些穿着浅绿色官服的官员,便想着今日是大朝会的日子,这些穿浅绿官服的,一定就是那些清贵的御史谏官。 想到这里,那些心细的百姓便低声说着,“看啊,看啊,这走在最后面的,是御史台的官儿。” 于是,听到这话的百姓们看向这些清贵的眼神里,那就更是充满了钦佩之色。 前有魏征,后有宋璟。虽然他们不是谏官,可他们身上那股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死谏”的精神,早已是刻在了长安百姓的心里。 爱屋及乌的,百姓们对这些御史和谏官也都是充满了好感。 队伍迤逦前行,两旁看热闹的百姓也是越聚越多。 高官们如跨马走街,显示官仪般的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后,骑马走在最前面的韩休越来越觉得不自在了。 他看到沿途百姓纷纷驻足观看,有的连自家的生意也顾不上照顾了。还有,那个带着孩子的娘子,别只顾着自己看热闹,你倒是哄哄那个哭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孩子。 韩休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心说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今日上朝的大臣们几乎是倾巢而出,都跟在了自己的身后。 如此招摇,会不会惊动圣人?韩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回头看去。 可后面的官员太多,他只看见一片穿着紫绯色官服的大臣,根本就看不到队伍的尽头。他无奈的转过头来,心里想着但愿那些御史不要多事才好。 这时,有人对他说道:“韩公,可是有心事吗?” 韩休转头看着说话的李林甫,苦笑着说道:“没想到,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李林甫早已看到韩休刚才回头张望的样子,猜到他可能是看到阵容过大,事后有可能会被圣人怪罪,故而有些担心。 可这时候再让这些人散开回去已是晚了。 于是,他也回头瞥了一眼,然后说道:“韩公,今日朝会上,圣人虽是对书院李泌所做所为并没说什么。可散朝后,却将那些版画如数收入囊中。这意思韩公该是明白吧?” 韩休怎么会不明白,玄宗有观壁的习惯,就是看着屋子里竖着的屏风发呆。当然,玄宗不会无聊成这样,他是在看写在屏风上那些官员的名字。 看着那些名字,玄宗心里想着的却是他们的所作所为。玄宗把这件事称作“名察”,也就是看到某位官员的名字,他就能想起来这位官员最近有没有事情发生。 平日里事情太多,有些事容易忘掉,玄宗就想出了这么个“名察”的办法,以此来考量那些官员。 韩休觉得,裴耀卿带到朝堂上的那些版画,估计也会被摆在玄宗的房间里。 想到这里,韩休就在心里感叹着,裴耀卿想做的那件事,虽是朝廷同意了,做起来一定很难。 这个难倒不是那件事情难做,而是圣人每天都会记挂着这件事。 被皇帝盯着做事,恐怕这滋味不太好受吧! “韩公、韩公!”李林甫叫道。 韩休回过神来,对他说道:“圣人虽是不会怪罪我等,可毕竟惊扰了百姓。” 李林甫这时候才知道韩休担心的是这个。可在他心里,当官不就是为了扬名显祖,跨马招摇过街的时候,享受路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吗? 于是,他满不在乎的说道:“韩公多虑了,你看看他们,脸上哪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倒是喜欢的很呢!” 韩休看向两边的百姓。确实,他们都是在仰望着自己,各种神色都有,却也不乏钦慕之色。 看到百姓这个样子,韩休不由得正了正身子,一脸肃然的平视前方,催马向前走去------ 李林甫看着他的侧脸,微微一笑,也抖动缰绳跟了过去…… 成都坊,拥堵。 其拥堵程度可以用水泄不通来形容。 虽是李泌想到来人太多,恐怕会堵塞里巷,早已让人通知坊正早做准备。可那些官员到来的时候,这坊正正忙的满头大汗的在驱赶看热闹的人。 韩休看不下去了,一脸黑线的下马,然后步行穿过人们闪出的通道,疾步向书院方向走去…… 在他身后,大臣们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也纷纷跟了上去。 李林甫下马后,随手将缰绳扔给那名气喘吁吁的随从,然后便喊道:“韩公、韩公,莫要生气,他们也只是想来看看,这书院里教给学子们的都是什么……” 韩休头也不回的说道:“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四书五经,诗词画赋罢了。” 其实,韩休知道书院里教的不仅仅是这些,他这样说,无非是发脾气罢了。 李林甫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不对头,便赶紧回头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后面那些大臣正纷纷向两边闪去,让出了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而从通道中走过来的,正是另一位宰相萧嵩。 李林甫有些懵了,想着自己明明看见他吃过饭后便走了,怎么这会也来这里了? 再转头看看已经走到书院门口,正在和书院迎出来的人寒暄的韩休,李林甫便不动声色的向后靠了靠,躲在了几名大臣的后面。 萧嵩走了过去,并没有看见他。李林甫等那些大臣跟在萧嵩后面走过去后,才迈步跟了上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给诸位说一段评书 两个宰相,李林甫都想讨好。可他知道,做这讨好的事情的时候,千万不能让对方看见。 不然,两边都会得罪。他内心里虽是知道韩休的分量重一些,可也知道萧嵩才是圣人真正喜欢的人。 所以,两个都要讨好,必须讨好。如此,他才能在仕途上精进一步。 “李侍郎,如何走在了后面?”身后突然有人问道。 李林甫赶紧转头,看到是裴耀卿走了过来。 “裴府尹如何也落在了后面?”李林甫笑着反问道。 裴耀卿怔了怔,随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李林甫也笑了,然后就拉着裴耀卿一起向书院那边走去。 这些大臣来到书院,最遭罪的人就是李承休了。 整个书院只有他是有品秩的散官。所以,见到这些上官的时候,每一个他都要行礼。 只行礼倒也罢了,那些官员回礼后还要说上两句客气话,这样一来,李承休躬身的时间就更长了。 只几名官员还好说,可这数百人如此折腾下来,李承休就觉得自己的老腰快要坚持不住了。 看到里巷那边依然有官员向这边走来,李承休咬咬牙,心说为了书院,今日便豁出去了。 比起外面的杂乱无章来,院子里倒是井然有序的。在李嗣业等人的带领下,这些官员依照品秩,依次先去后院拜了英烈亭。 大臣中很多人都早已看过这座亭子,可书院里的老先生板着脸说,这是书院的规矩,进到书院里,就必须先拜英烈亭。 先前老先生点灯熬油的考了大半辈子进士,为的就是想成为这些官员中的一员。现在,他早已不想这些事情了。 无欲则无畏。这会他说起这书院的规矩来,就格外郑重,如同宣读诏书一般。这些高官们虽是听着不是滋味,可嘴上却也没办法反驳他。 “无规矩不成方圆,诸位,请多担待。” 说完最后这几句话后,老先生便扬长而去。 看着老先生的背影,有几位大臣摇了摇头,心说这人何以如此傲气,不知今日来此的都是高官吗? 可领头的韩休和萧嵩都没说什么,这些人也只是私下里说了几句就不再说了。 书院如今又多了几名先生,而颜真卿和许远也不再是学子的身份,而是做了这里的先生。李泌说,这叫做“择优留教”。 现在,这两位择优留教的年轻先生,正笑吟吟的站在这些官员面前。 虽是宽大的院落里摆了一溜桌椅,可最后坐下来的只有韩休和萧嵩两人。而其余官员无论如何想让,也不肯坐下来。 李泌站在前院学堂的窗户后面,看到那些官员谦让了一番后,到底也没有坐下来,就想着自己倒是忘了,这些官员讲究尊卑有序,正式一点的场合,是断然不肯和上官平起平坐的。 再看韩休和萧嵩坐着的样子,李泌忍不住笑了一下。 两人坐着的位置,竟然隔着三个座位的距离。 而那些大臣们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隐隐分成了两派,分别站在两位宰相后面。 李泌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倒是愣了一下,心说真的分的这么清楚吗?可再看这两派人之间,李泌却差点笑出来。 一位穿浅绯色衣袍,身材略胖的官员,正笑吟吟站在这两帮人中间的位置。而这人后面,还站着几名穿浅绿色官袍的官员。 红配绿,还是绿叶衬红花?李泌看着这个有些诡异的组合想着。 估计站在中间的这些人,就是所谓的骑墙派吧? 李泌正待问问站在旁边也向外看着的裴耀卿,中间站着的那个笑脸人是谁时,就听到韩休开口问道:“你家小先生在哪里?怎么不见他来这里。” 颜真卿行了一礼,回道:“小先生得知诸位高官来此,怕慢待了诸位。所以,他说要准备几个节目以娱诸位,总不能让诸位白来这里一趟。” 颜真卿说的有板有眼的,这些大臣听的一愣一愣的。颜真卿已经说完了,他们还好像没有醒过神来的样子。 “以娱诸位?”韩休皱眉问道。 “正是,小先生就是这么说的。”颜真卿一脸正经的说道。 韩休看看坐在另一边的萧嵩,看到他也是皱眉的样子,就在心里叹了口气,暗自说道,李泌啊李泌,今日来的人,未必都是喜欢你的人,你就别整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了。 李泌是不是整了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接下来就知道了。因为,颜真卿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让他们掉眼袋。 “首先,我要给诸位说一段评书……” 韩休瞪眼看着他,心说这又是搞的哪一出?评书,评书是什么? 颜真卿不等韩休再次发问,看了许远一眼,先开口说道:“话说我朝高宗皇帝当政时,李勣征伐高句丽……” 高宗朝时,一代名将,英国公李勣征伐高句丽的往事,这些官员都清楚的很。可把这件往事这样说出来,倒是第一次听说。 颜真卿负责说评书,站在一边的许远则负责击掌应和。每当颜真卿说到紧要之处,许远便拍一下巴掌。 他们说的是李泌改动过的评书。许远击掌,就犹如说书人拍醒堂木。 高宗征伐高句丽的故事,书院里的人常讲。初时,是王忠嗣他们这些武人为了研究当时的战术,一遍遍在李泌让人做的沙盘上推演当时的战况。 毕竟前朝两位皇帝征伐了四次,前后出动大军几百万,也没把这个蕞尔小国拿下来。后来,本朝太宗皇帝兵分两路御驾亲征,竟也功亏一篑。直到高宗时,七十三岁的老将李勣亲自出马,在薛仁贵等名将的协助下,才一举荡平高句丽。 这样的战例很值得研究。 最后,李泌干脆就把荡平高句丽的往事编成了评书,还起了个名字叫“荡夷志”。 也就是两炷香的工夫,颜真卿就把这段评书说完了。 那些大臣们意犹未尽,看着他二人竟是有些依依不舍的。 学堂窗户后面,裴耀卿端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小先生,看来当年高宗朝征讨高句丽的壮举,这样说出来更是有意思。” 李泌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不但是征讨高句丽的故事可以这样讲,别的事情也可以。比如,瓦岗英雄程咬金的故事。” 裴耀卿正待说话,李泌又一脸诡异的接着说道:“我看他们一个个都是意犹未尽的样子,不如我亲自出去,给他们再说一段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唐韵大鼓 听到李泌说要亲自出去说一说瓦岗英雄程咬金的故事,裴耀卿就赶紧说道:“小先生,程知节的孙子程伯献此时就站在那处,你说他祖父当年做反贼的事情,可合适?” 李泌看着那个就站在萧嵩身旁,体格高大的官员说道:“他若是不站在那里,我还不说这故事呢!” 裴耀卿想了想,心说当年瓦岗寨的人,有很多都随了太宗皇帝,后来还成了大唐的开国功勋,位列凌烟阁。 像刚才颜真卿说的李勣,原本叫做徐勣,最早也是瓦岗寨的将领。后来跟了太宗皇帝,为大唐立下了不世之功,被赐“李”姓。只可惜他孙子徐敬业不争气,起兵反武周,最后弄得家破人亡,连李勣的坟墓都被武后命人掘了。 李泌又说道:“程知节做事一向不拘小节,有谋有略,凡事仗义为先,私利为后。他最厉害的还是有识人的本事,这才在乱世之中跟对了明主,有了以后的功名。 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孙子现在是靠着舔宦官的马屁求取富贵,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说不定会被气的掀开棺材板。” 裴耀卿是京兆府府尹,对程伯献所做所为多有耳闻。虽是他心里气愤,也想摸一摸这只老虎的屁股,可无奈何这只“巨虎”势力太大,自己一时本会也办不了他。 现在听李泌这样说,就想着让李泌糟蹋糟蹋他也不是不行。这里众臣云集,程伯献就是心里有气,也不能拿李泌怎么样。 于是,裴耀卿说道:“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说一说程知节当年是如何英雄盖世,也让这程伯献想一想,祖上往昔的荣光,今日已是被他糟践到地下了。” 李泌点点头,正待出去,却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得问道:“哦,忘了问你,站在中间那位官员是谁啊?这人站在那里,好像是自成一派啊!” 裴耀卿只看了那边一眼就说道:“那位就是新晋户部侍郎,李林甫。” “李林甫?口蜜腹剑李林甫?”李泌失声喊道。 “小先生何以这样说他?这人虽是学问差些,为人还是很和善的,言语中对众位同僚也多有尊敬。最难能可贵的是,此人和那些大臣不一样,从不拉帮结派。”裴耀卿又看了外面一眼说道。 李泌无奈的看着他,心说连你这样的官场老饕都这样说他,不正是说明他确实是“口蜜腹剑”,善于伪装吗? 唉,想必你还没有吃过他的亏。等他哪天笑眯眯的对你捅刀子的时候,你就知道今日你说的这些话,到底有多愚蠢了。 李泌有些无奈的看着他,然后说道:“坊间传说,这李林甫可是和刚死不久的那位宰相,就是裴光廷的那位正室夫人关系不错。” 估计是裴耀卿也听说过这事,就挥手说道:“这是他自家的私事,外人管不着。” 看到裴耀卿是这个态度,李泌心里就有点着急。可想到外面此时已经有些冷场了,于是他丢下一句话,然后就匆匆跑了出去。 李泌丢下的这句话是,“若是裴家的寡妇不姓武,倒也没什么”。 裴耀卿看着李泌消失在门口,一时半会也搞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心里想着,裴光廷的老婆姓武是没错,可人家生下来就姓武,难道这还有错吗? 再一个就是,李林甫给裴光廷戴了绿帽子也是事实。可这种事在这长安城里多了去了,只要不闹出事情来,官府的态度一贯是民不举官不究。 也不知道你李泌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再说,我可是听说这裴光廷的老婆可不止李林甫一个相好的,听说礼部的一位员外郎也与她交往甚密,还有------ 突然,裴耀卿觉得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自己也会脸红的。朝中大臣如此斯文扫地,说出去到底也是没脸面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苦笑着摇摇头,也向外走去。 外面空场处,李泌挥挥手,示意颜真卿和许远下去。然后,他自己站在了刚才这两位站在的地方。说来也怪,刚才还在唧唧咋咋的那些大臣们看到李泌后,顿时都噤声了。 他们当中很多人并没有见过李泌。就是有见过李泌的,也大多是见过李泌七八岁时的样子。因为,自打郭子仪等人走了以后,李泌就变得低调了许多。 除了非出去不可的时候,李泌大多数时间都呆在书院里读书。 李承修见了他这样倒是十分高兴。他说,少时读书,大一些行万里路。如此,才是一位真正的读书人。 但他每次一说这话,周氏就凶巴巴的说道:“大郎二郎已是这样,这三郎就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李泌想起那两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兄长,就能理解自己娘亲的心情。每到这时候,他就一脸谄媚的安慰周氏说,“阿娘,我哪里也不去,就守在你身边。” 一转眼,李泌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是那个小短腿的孩童。而是长高长壮了很多,只比他阿耶李承修矮半个头。 此时,李泌一身白衫,面目英俊,就是一位翩翩少年郎。 这在极为看重外表的大唐,已是给了李泌极大的加分。 这些大臣无一例外都听说过李泌的大名。毕竟,不是每一位神童都被玄宗抱过。许多大臣此时看着李泌,都是微微点头,一脸赞赏的样子。 “各位今日突然来此,李泌招待不周,只有一杯清茶待客,还请各位海涵。”李泌拜手说道。 随着李泌的话音,书院里的一些学子在阿奴的带领下,端着茶杯走了过来------ 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虽然裴耀卿派人提前通知了一声,可要烧这么多泡茶的开水,也需要一些工夫。好在李泌让颜真卿和许远两人先说了一段评书,这些大臣们现在才有茶水可喝。 茶水送来的正是时候,吃过饭后就来到这里,早已经有些口渴的那些大臣,从学子手中接过茶杯后,就开始小口辍饮着------ 一时间,这里是嘘声一片。 李泌极有耐心的等着他们喝过茶水,然后在一片“好茶好茶”的赞叹声中高声说道:“诸位,茶水已是喝过了。下面,就由我来为你等唱一段唐韵大鼓------” 刚才的评书已经是让这些人开了眼,现在李泌说出唐韵大鼓的话,他们更是好奇了。于是,他们一个个的都是盯着李泌,等着听他唱这唐韵大鼓。 第一百八十八章缺了几句的正气歌 李泌说的这个唐韵大鼓,其实是他在坊间听了那些丝竹管弦,还有胡人的胡鼓胡笳演奏后,根据后世的打击乐想出来的。 鼓声深远,胡笳悠扬婉转。李泌觉得这些现成的乐器,自己该再加工一下才行。 于是,书院里就有了音律课。 说到底,李泌的再加工,就是说唱艺术的再创造。李泌常常和书院里的学子们以此为乐,把它当做音律课上的科目了。 今日,李泌就要用这唐韵大鼓,让这些大唐高官们乐呵乐呵。 李泌一招手,一名学子跑过来,将一面鼓和鼓架放在了他面前。李泌将挂在鼓架上的鼓槌拿下来,然后说了一声,“献丑了,今日我就说说本朝卢国公的英雄往事。以此来缅怀先烈,敬仰后来者。” 话音刚落,手中的鼓槌就敲在那面鼓上…… “咚!”的一声鼓声后,李泌高声说道:“话说隋大业六年,天下大乱,盗贼蜂起,百姓遭殃。”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泌手中的鼓槌又敲了下去…… “咚”的一声鼓响,那些正准备凝神静听的大臣们都被惊了一下。 不等他们回过神来,李泌接着说唱道:“有这么一位好汉,姓程名咬金,本是官宦人家出身。” 说到这里,李泌看向程伯献站着的那处。 避长者讳。若是程伯献有异议,李泌就打算换个叫法。 估计是程伯献也想听听自己祖父的英雄事迹,站在那里只是等着,并没有出声制止。 李泌看到他这样,就在心里哼了一声,暗暗说道,不愧是给高力士娘亲披麻戴孝的人,好像不认自家祖宗了。 随后,李泌再次敲鼓,说唱道:“这程家本是世代为官,不缺吃来不缺穿。可好汉程咬金,看到乡民受乱贼祸祸,心中气愤,便出钱粮,组义军,保家乡…… 话说在与乱贼王世充一战时,裴行俨不幸中箭落马。好一个程咬金,哪里肯让自家人落入敌手。于是,他单枪匹马杀入敌阵,将裴行俨抱在马上。敌军如何会任他单骑杀阵救人,刹那间,箭矢如流,追兵狂扑。这程咬金面无惧色,只带了裴行俨向自家阵前跑去。可就在此时……” 说唱声和鼓声突然停住了。 大臣们正听到紧张处,李泌突然声消鼓息,顿时让这些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泌看到场面如此安静,就一字一字的说道:“一把长槊从后面刺来。” 大臣们的心顿时又揪了起来。 鼓声再次响起,李泌高歌曰:“好一个程咬金,虽是长槊穿身而过,血染战袍,却是气贯长虹,豪气冲天。千军万马中,只见他猛然回身大喝一声,你家祖宗在此。随后,夺长槊在手,反手一击,将追兵杀死。众贼兵惧怕,顿时做鸟兽散------” 歌声激昂,鼓声铿锵。李泌告诉这些人的,是一个全新的程咬金。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个个有传记。李泌前些日子看书的时候,看了这程咬金的传记,这才知道原先自己知道的那位程咬金不仅仅只会三斧子,而是一个有勇有谋,每到关键时刻总能做出正确选择的人。 说他是福将,不如说他心思缜密,勇猛无畏。 这时候,鼓点的节奏已是慢了下来。说完英勇无畏的程咬金后,李泌要说说正气满满的程咬金了。 “这程咬金打仗如此厉害,有人会说了,此人只有莽夫之勇。真的是这样吗?听我下面慢慢道来。” 接着,鼓声再起,伴随着李泌的吟唱声,一个“心怀锐颖,气干强果,业预艰难,效宣行阵”的程咬金又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些大臣中,有先前就知道程咬金之事的。也有虽是知道,却不是这么详细的。 知道的那些,对这位位列凌烟阁第十七位的功勋更是敬佩。而先前不知道这些事情的,便在心中感念先人们创业艰难,顿时觉得自己守业有责。 感慨万千之后,他们都不约而同的看向程伯献,眼神里的意思分明都是,你祖上如此豪气,你却做出为宦官娘亲披麻戴孝之事,真正的辱没了先人。 有站的离程伯献近一些的大臣,此时就悄悄向一旁挪了挪脚步。 “卢国公功勋盖天,当入凌烟阁。我等书院众人,敬仰之。” 李泌说完这话后,从空场两边出现了两队学子。他们从两边列队走到李泌身后,然后,齐刷刷地朝着那些大臣行了一礼。 “今日有人问我,书院所教与别处有何不同。现在我就告诉你等,书院所教,与别处并无不同。唯有一样,是我书院独门绝学,那就是立气,立天地间之正气。” 说完这话后,李泌缓缓一拜,然后鼓槌擦过鼓面,在一声轻声鼓声中然后慢慢喊道:“起……” 随之,学子们手里的箜篌古筝缓缓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紧接着,众位学子齐声朗诵道:“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此时李泌心里想着,这文丞相的《正气歌》里,说了这大唐的几个典故。若是自己做得好,怕是这几个典故都不会发生。 想着,他看了站在另一边的颜真卿一眼。心说这“为颜常山舌”,说的可就是你啊! 随后,他又看了看站在颜真卿身边的许远。心说“为张睢阳齿”,可是与你有关啊! 可此时这些事情还没有发生,自然就不能说。所以,当学子们朗诵到“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时,李泌猛然击鼓,随后高呼“为我凌烟二十四,为我大唐开元世”。 随后,学子们继续往下朗诵,直到“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为止。 《正气歌》,李泌只记得这么多,也就只能教给这些学子们这么多。不过,这些已是足够了。那些大臣们被这童声朗诵的正气歌已是折服,他们纷纷击掌,脸上也是兴奋异常的样子。 不过,李泌却看到有一人没有沉浸在自己的艺术策划中。 程伯献,你好没意思啊!这么新颖的艺术形式都不能打动你吗?你看人家李林甫就不一样,这些人里,数他看上去最是兴奋。 李泌看着那个有些发呆的人,在心里想着。 第一百八十九章苦茶 自打接到裴耀卿的通知,李泌就想着如何来招待这帮贵人。 管饭?管饭那是不可能的,一杯清茶已是足矣。 可这些人看过表演后依然没有走的意思,李泌便让人给他们又端来了一杯茶。不过,这杯茶喝下去后,那些大臣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这是一杯苦茶,是李泌让人在春天采了野苦苦菜,晒干了当做降火茶来喝的。 这些人没有喝过这种茶水,一个个脸上都是有些纳闷的样子。韩休皱了皱眉头,招手让李泌过来,问道:“这茶莫不是坏了吧?” 李泌摇头说道:“香茶已是没了,你等这么多人突然来此,这书院里那会有这么多香茶备着,很贵的。再说,就是你等喝的这苦茶,你看那边,那些学子们也是如饮甘露。” 韩休看向对面,只见刚才朗诵诗歌的那些学子们,正端了瓷碗,大口大口喝着。想着刚才他们卖力的朗诵,此时却喝着苦茶,韩休顿时心有不忍。 于是,他转头看着身后那些大臣说道:“诸位,莫要嫌弃这苦茶,你等看看那些学子,他们饮此物却如同饮甘露。” 站在韩休身后的这些大臣,多是与韩休交好的。这种交好,是一种自然吸引,属于气味相投的那种。韩休还没有胆量敢如此公然拉帮结派。 不过,今日来此的也有御史和谏仪大夫,至于他们会怎么说,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些大臣听韩休这么说,都纷纷看向那边。他们看到那些学子们喝过阿奴拿过去的苦茶后,都是对着阿奴行礼致谢。再想想自己,只是书院没了香茶,便用苦茶待客,自己就多有抱怨,真是不如这些学子啊! 想当初,自己求学时,不也是甘苦不惧,一心读书吗? “诸位,我听说书院平时只靠着忠王等人捐资力撑,这学子们想必日子也过的一般。我等今日来此,茶喝了,这评书和唐韵大鼓也听了,是不是也该留个茶钱啊!”韩休笑呵呵的说道。 这些大臣一听也是,这么多人来这里,只一次就把书院的茶喝光了,这可就不合适了。听说书院是靠着忠王等人捐资,这才支撑下来的,这些大臣就有些脸面挂不住了。 想来想去,他们就纷纷商量道:“捐点?” 随后有人附和道:“那就捐点。” 捐多少合适呢?他们看向韩休…… 韩休并没有带钱,他想了想,然后让人去外面把自己那个随从叫进来。 随从进来后,韩休对他说道:“回府中找管家,就说我说的,送一千钱、不,两千钱来这里。” 韩休已是定下了标准,那些与他相同品秩的官员自然不好意思捐的太少,也纷纷叫进来自己的随从,让他们回家取钱。 而那些品秩低一些的,也捐了五百至一千五百钱。 韩休这边如此热闹,萧嵩那边的人坐不住了。苦茶的事情他们已经听说了,现在,看到韩休等人捐钱,就是为了脸面,他们也必须意思意思。 喝了书院的茶水,看了书院学子们的表演,临走不拔一毛,传出去名声不好。 这么想着,他们就看向萧嵩。 萧嵩有些郁闷,本来朝会过后,自己吃了饭就匆匆走了。可与自己交好的大臣却追上自己,说是韩休带人去了书院。 韩休去了书院,且是大张旗鼓的,萧嵩就很好奇。本着万事不能落在韩休后面的心理,萧嵩也决定去书院看看。就这样,他也来了书院。 来了倒是没后悔,还很是开心,可现在…… 萧嵩看着那边那些大臣让自己的随从回家拿钱来这里的时候,都是趾高气扬、还颇有些得意的样子,心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他们小瞧了。 捐资助学,大唐之风气。况且,那边还有几名御史和谏仪大夫在看着。 官声,这官声是很重要的。 “去,把我的随从喊进来。” 萧嵩朝着一名穿深绯色官服的人说道。 那人应了一声后就急忙去了。 萧嵩捐了三千钱,已是比韩休多了一千。说出三千钱这个数目的时候,萧嵩说的很大声,像是有意让那边的那些大臣,特别是韩休听到一样。 不过,跟着他后面的这些官员则不太愿意了。标准定的如此之高,让我们怎么办? 这些人想了想,就按照各自的品秩,定下了每一品降五百钱的标准,然后就让随从回去拿钱了。 再看看李林甫和那些御史谏仪大夫们,看到官员们都在忙着捐钱,此时也有些站不住了。 看来看去,他们就把目光落在这边品秩最高的李林甫身上。 李林甫看着他们,挠了挠头说道:“我是四品的侍郎,若是……” 他看看萧嵩这边,又看看韩休那边,脸上就有了为难的意思。若是随着韩休这边,他就要捐一千五百钱。而跟着萧嵩那边,他就要捐两千五百钱。 钱,他倒是不缺,就是随着哪一边捐,这是个大问题。 这些御史和谏仪大夫明白他为何为难,那名“死谏”就干脆说道:“李侍郎取中数不就得了,何以如此优柔寡断。” 李林甫也有此意,现在听谏仪大夫这么说,就连声说“好好好……” 御史们看他这个样子,知道无法与他商量,就转过身去,私下里商量了一个数目,每人捐钱五百文。这已是不容易,顶他们半个月的俸禄了。 就在这些官员忙着捐钱的时候,李泌就站在那些学子中看着。默默的记了一会,李泌就暗暗笑了起来。 不过,想到终南山里的那处青上学宫,此时已是学子云集,他又笑不出来了。 那里本来学子并不是很多,可经常有游学的书生去那里,与书院的人交流过后,竟然很少有离开的,几乎都留了下来。 这样一来,学宫里的学子,几乎和这里的学子一样多了。只是,那里的学子都已是大人,吃的多,用度也多,花费也就比这里还多。 昨日,老先生和王维还让人捎信来,说是用度不继,让李泌派人送些钱去。 李泌决定从今日得到的这些钱里,拿出大部分送到学宫去。另外,已是开春了,学宫有上千亩土地,该是让他们种些什么,也好自足一部分。 正想着呢,裴耀卿走了过来,说道:“小先生,裴某也捐了两千钱。” 李泌笑着说道:“怎么,你不该捐吗?” “哪里哪里,早就该捐了。不过,韩相有话要问你,是不是……” “去那里吧。” 李泌指指茶室的方向。 裴耀卿点点头,向韩休那边走去。 李泌又看了萧嵩那边一眼,然后就转身向茶室那边去了。 第一百九十章就举荐裴耀卿吧 茶室里,韩休端起阿奴送过来的一杯茶喝了一口。随后,他便“嗯”了一声。 再看坐在对面的李泌,只是一脸笑嘻嘻的看着他。 “小先生,就这么坑了我两千文吗?” “老友,算不得坑吧?你不是说了嘛,给书院留点茶钱。” 韩休哈哈笑着,有些无奈地指了指李泌,说道:“都说你有雁过拔毛的本事,老夫今日算是领教了。” 李泌一听这话,就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是何人坏我名声?” “坊间传说,坊间传说,当不得真的。”韩休笑呵呵的说道。 “我就说嘛,一定是有人嫉妒这书院办的好,这才说这些屁话。” 说完,李泌喝了一口茶,品了品后,还说了一声“真香”。 到底是外面那些钱香,还是茶香,韩休就搞不明白了。不过,韩休来这里想知道的事情是,李泌为何对谷米转运一事如此上心。 “小先生,今日朝会上,裴耀卿力战众臣,圣人已是恩准,这谷米转运一事,近期就可施行。这些,都是得你之力啊!” “已是晚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泌一脸风淡云轻的样子。 “嗯?小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友,你看啊,今日你等捐了这么些钱。明日,我就会让人去东市买了谷米等日常用品,然后运到学宫那里去。可你知道吗?原先二百钱一斛的谷米,现在已是三百五十文一斛。今日这些钱,不过是学宫那里三个月的用度而已。” 接着,李泌又说道:“书院这里尚且有金主资助,试想一下这城里城外的百姓,他们又该如何度日。” 韩休听了这话后,面色凝重,内心里觉得自己这个宰相做的有些失职。今年开春以来,便是霖雨不断,想来今年这关中一地必是一个荒年。 圣人尚且早已想到要去东都求食,而自己作为宰相,却没有未雨绸缪,早些为城里城外的百姓打算。 “小先生,今年定是荒年。若是依照先前荒年的做法,圣人带领百官东去求食,这百姓也会东去求亲靠友。实在无处可去的,就要留在这城里,每日少吃一些就是。” “依照往年的办法,这壮年男子尚可,那些病弱者怎么办?难不成只能饿死吗?” “有病坊寺院,他们------” 韩休没有再说下去。其实,这两人都明白,每次关中一地受灾,城里百姓就流传着一个说法,叫做“老天收人”。意思是,那些熬不过去的,就是老天让他死的。 “老友,这里是长安,是我朝的中枢。是万国来朝的地方,是我大唐的脸面。一个人也不能饿死。” 韩休也想一个人都不饿死,可他知道这肯定办不到。他看着李泌,心说你既然能想出谷米转运一事,不如再想个办法,让城中百姓安然度过这个荒年。 “小先生------” 不等他说完,李泌便摆手打断他,说道:“裴耀卿裴府尹,他作为京兆府府尹,是这里的父母官,本身就有爱民之责。” 说到这里,李泌停了一下,随后又说道:“这长安万年两县的府库,还有京兆府的府库,还有户部的府库,应当尽快清查库存。然后,尽快摸清楚这城里城外有多少百姓家中无存粮,手中无余钱。 然后,再安排一位官员,从中协调调度。给他临机处置之权,也要让他立下军令状,饿死一人,便流放三百里。饿死两人,便是六百里。若是饿死十人以上,便发配边关,永不叙用。” 李泌说完后,韩休已是愣住了。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李泌为何对谷米转运一事上心了。这个少年,有一棵偌大的善心啊! 不饿死一人,已是活菩萨的境地。况且,他还顾及大唐的脸面,不想让来这里的人看到长安城里竟然有人饿死。 为大唐分忧者,李泌也! 韩休又琢磨了琢磨李泌说的那些话,觉得要办到这些事情并不难。难的是,找出这么一个敢立此军令状的人。 “小先生,清查各处府库并不难,就是摸清楚这城里城外百姓家中的状况也不难------” 李泌知道韩休没有说大话。这大唐管理府库的水平很高,不但设有专门的机构,还有粮曹参事那样的小吏,专门做这些出粮进粮的事情。 至于核查百姓家中的生活状况一事,则得力于大唐的户籍制度。 韩休继续说道:“难的是,何人肯立下这样的军令状?” 李泌看他已是首肯自己出的这个主意,便笑着说道:“你可以试一试啊,问问何人肯做这事。” “试一试?” “对啊,试一试。说不定就有这样的人,肯拿着自家的前途性命,来为百姓做事的。” 韩休想了想,李泌说的这种人,本朝以前还真有。不过,大唐承平日久,大臣们也早已磨得没了锐气。现在让他们豁出前途去做这事,怕是------ 想到这里,韩休突然想出来一个主意,说道:“此事先禀报圣人,让圣人在朝会上当众问一问,看看何人肯做此事。” 李泌一听这话就说道:“你可拉倒吧,怎么凡事总往圣人那里推?你是当朝首席宰相,应该为圣人解决问题才是,而不是凡事都往他身上推。” 被李泌抢白了一顿后,韩休也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怎么样。自己找不出一个敢担大任的人来,本身就是失职。若是再推到圣人身上,圣人定然不高兴。 “那-----” “不如就举荐裴耀卿吧。” 这时候,韩休才明白李泌先前说的“裴耀卿裴府尹,他作为京兆府府尹,是这里的父母官,本身就有爱民之责”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此直白的提醒,自己竟然没听出来,真是跟不上节奏了啊! “既如此,想必此事裴府尹已是知道,那我就面见圣人,将此事禀报于他。” 李泌点点头,随后又跟不放心似得说道:“老友,你禀报圣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告诉圣人,担多大的重担,就要有多大的权力。不然,他做这事的时候,必然会遇到那些掣肘的事情无法处理。” 韩休说道:“这个自然。不然,何人会心甘情愿的做此事。” 李泌笑了,心说你总算是聪明了一次。 第一百九十一章程伯献 众位大臣走了,韩休也走了。留下来的只有裴耀卿,还有那个一文大钱也没捐的程伯献。 李泌也将他请进了茶室,也给他端来了一杯香茶。可程伯献喝了一口茶后,愣是没注意到这杯已经不是苦茶。 “将军可有话要说?”李泌不卑不亢的问道。 程伯献看了看裴耀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泌就当做没看见,心里想的却是,我与你又不熟,况且你名声太臭,与你独处一室,怕是以后有些事情就说不清楚了。 裴耀卿已是看到程伯献的模样,就想起身离开。 李泌叫住他,说道:“这里是茶室,是一处极为雅致的地方。每次有贵客来此的时候,都是请他们来这里坐坐,然后说一些光明磊落,很暖人心的事情。” 言外之意,就是这里从来不搞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所以,裴耀卿也就不用离开。至于程伯献说什么,想不想说,他自己来决定。 裴耀卿坐了下来,程伯献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憋屎样子。 到底是裴耀卿心善看不过眼去了,就说道:“程将军,这小先生是极好相处的人,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程伯献看了他一眼,心说我是想直说啊,这不是你在跟前我没法说吗?可他也知道,李泌肯定不会让裴耀卿离开。 因为他觉得李泌与自己并不熟,这个虽是行事如大人一样,可毕竟只有十二岁的少年,说不定心里会怕自己。 这长安城里,不怕自己的人估计也没多少。一个书院的先生,虽是有着神童的名号,可毕竟无权无势,怎么会不怕自己这个掌管京畿治安的金吾大将军呢? 如是这般的想着,程伯献就收敛了几分豪横气,放下将军的架子说道:“小先生,某家是真心想结交小先生。” 李泌一听就笑着说道:“好呀!这朋友不怕多,你有真心,我就有实意。” 程伯献便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裴耀卿则笑着说道:“恭喜程将军交好小先生。” 程伯献胡乱一摆手,说道“好说好说。” “程将军,既然你有意结交与我,为何众位大臣慷慨解囊,助学书院的时候,你一文钱也没掏啊?” 程伯献一听这话,顿时尴尬不已。心里想着刚才在外面听来的那些话,看来是真的了。 传言,与这李泌交好的,最后都要变成他的金主。 自己刚刚说出结交的话,这李泌就开口问钱的事情了。 李泌又说道:“程将军,往昔有人说过,君子之交于义,小人之交于利。我一说这钱的事情,你是不是觉得我与人相交,唯利乎?” 程伯献心说难道不是吗?我可是听说了,上至忠王,下至东市的商贩,可都是给你送钱的人。若是你与他们是君子之交,为何还会扯到钱的事情上来? 虽是这么想的,可他说出的话来却是,“小先生与我之交,不管是君子之交,还是小人之交,皆是唯利之交。” 此话一出,李泌和裴耀卿都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向这位髯须大将军。 “小先生,你那唐韵大鼓说的是我祖上之事。我自家也知道,没有我祖上舍命般的拼杀,也没有我今日的富贵。” 李泌和裴耀卿看着他,都是一声不吭。 “可先祖创业难,却不知后辈守业更难。程家一门富贵,都系于我一身。若是我……如韩相那般耿直,程氏一族危矣。” 李泌听了这话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说这就是你自带孝服,给宦官娘亲披麻戴孝的理由啊!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泌就说道:“既然你如此直白,肯把心里话讲给我听,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还有,既然已经是朋友了,这规矩……你也懂得是不是?” “懂懂……” 程伯献连声说着,心里想的却是不就是做这书院的金主吗?我是差那几个钱的人吗? 李泌又说道:“还有,你现在就打发随从回去取钱,先把今日之事了结了。” 程伯献一听这话就愣了,心说你要起钱来,更是直接的很啊! 李泌催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这里的好处你不知道,若是晚了,就没你的份了。” 程伯献一愣,问道:“好处?” 看到程伯献一脸懵逼的样子,裴耀卿只好说道:“这书院有个规矩,不管是谁捐资助学了,都会写一道奏表,详细列上姓名和所捐的资财数目,然后便委托我上奏朝廷。今日数百大臣捐资助学,是我朝天大的祥瑞。若是你……” 不等他说完,程伯献就赶紧站起来跑了出去。 院子里,那些官员的随从有的已经取了钱来。按照书院的老规矩,周氏带了武明娘,和一些大一些的学子,专门在柿子树下摆了笔墨,一笔一笔的详细记了官员的姓名和钱数。然后,这些钱就被送到了后院仓房。 程伯献看的清楚,赶紧找来自己的随从,命他骑了自己的马去,赶紧回府拿钱来。至于拿多少,他略一沉吟,对随从说道:“万钱。” 那名随从早就听说这里捐钱的事情了,就好心提醒他,两位宰相,一个捐了两千钱,一个捐了三千钱。你为金吾大将军,捐万钱…… 随从没说下去,那意思程伯献也明白,他是提醒自己不要抢了宰相们的风头。 程伯献一瞪眼,吼道:“废话少说,快去快回。” 随从打马而去,程伯献心里却想着,自己被同僚和城里的百姓们称为“巨虎”,今日是做祥瑞之事,这“巨虎”岂能像那些大臣一样抠抠索索的不大气。 万钱,换来一个结识李泌的机会,值了。 自己的亲哥哥高力士是怎么说的来?他说,圣人有一日突然对他说,该把那位神童接进宫里来,和皇子们一起读书了。 和皇子们一起读书,这李泌的前程------ 虽说这李泌现在只有十二岁,自己已是这般年纪,想必不用求着他什么了,可自家那两个儿子今后------ 所以,别说是万钱,就是十万钱也值了。 若不是顾及那些大臣的脸面,今日就是捐给书院几十万钱又能怎样?也伤不着我巨虎的一根毫毛。 第一百九十二章举荐者 茶室里,程伯献出去让随从回府取钱后,李泌和裴耀卿都是苦笑了一下。可他们还有话要说,只能傻坐着等着。 程伯献回来后,嘿嘿一笑,说道:“小先生,某家出手,绝不学那些小气之人,非万钱不予。” 一万钱?李泌看了一眼裴耀卿,裴耀卿顿时就是一脸恼怒的样子。 “程兄,你害我又输给了这小先生。” “裴府尹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耀卿道:“小先生说,你定然比我等出手大方。果然,还是你有钱。” 程伯献转眼看向李泌,惊呼道:“小先生,莫不是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儿吗?竟然知道某家要做什么。” 再看李泌,此时已是一脸黑线。 程伯献终于走了。李泌和裴耀卿都是松了一口气。 裴耀卿说道:“程伯献敛财无数,今日总算是出了一次血。” 李泌道:“此人做事没底线,若不是他赖在这里不走,我都不想搭理他。” “可你顺着他说了几句话,今日就让他出了这些钱。”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对他来说,这才是真正的祥瑞。” “小先生何以这样说?” “等你将书院的奏表上奏给圣人后就知道了。” 既然李泌不多说,裴耀卿也不会多问。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话题就转到谷米转运一事上来。 裴耀卿知道从东都那里向长安转运谷米,可以说是非历经千辛万苦不可得。李泌的这个计划虽是可行,可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众多,不是他一个京兆府府尹能办到的事情。 等他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后,李泌说道:“韩休来此,是想知道我为何对谷米转运一事如此上心。我告诉他的,和你今日在朝会上陈述的理由一样。” 裴耀卿皱了皱眉头,问道:“他信了吗?” “这理由虽只是众多理由里的一个,可却是真的,他如何会不信?” 裴耀卿点了点头,可随即问道:“莫非小先生还有别的理由?” 李泌突然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有些诡异。 裴耀卿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自己的脸上沾了脏物,就抬起衣袖擦了一把。擦过后看到李泌还是那样盯着自己,裴耀卿就知道李泌这是又有什么想法了。 “小先生有话直说就是,为何做出这般样子。” “老友,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一个天大的机会,你想不想紧紧地握住?” 说着,李泌将手掌伸到他面前握成拳头样。 看着面前这只拳头,裴耀卿虽是心里有些疑惑,可隐隐的觉得心里有些激动。 他伸手握住那只拳头,有些急切的说道:“小先生,莫非你说的那事有结果了?” 李泌道:“你为此地府尹,百姓吃饭的事情本来就该你管。只是,我把这件事放大了,放大到不能饿死一个人。你还敢承担这事吗?” 裴耀卿略微犹豫了一下,又咬牙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小先生,这话我可是在这书院里听你说的。” 李泌笑了,然后就把自己和韩休说的那些告诉了他。 裴耀卿听完后,说道:“小先生还是给我留了后路,只说饿死人便把我流放,而不是把我杖毙。” “老友,我也是没其它好办法了。不这样赌一把,你如何能尽快入相。” 裴耀卿心说,自打一头茫茫大草原的裴光庭病逝,空出来的这个宰相位置,早已是被人盯上了。那些觉得自己资历已是够了的大臣,各自施展十八般武艺,为了能入相无所不用其极,搞的朝廷上上下下的一片乌烟瘴气的。 裴耀卿自己也想入相。他是一名传统读书人,少时读书时就立志将来要封侯拜相。这和武将一心想着封狼居胥一样,都是他们的远大志向。 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连铮臣韩休当初知道自己要入相了,不但激动的不知所以,还把送了一个干人情的李林甫当成了恩人。 所以,文官拜相,武将封侯,是王朝官员永远不懈的追求。 李泌的一番操作,让裴耀卿看到了拜相的希望,他怎能不激动? 这一激动他就有些失态,原先一只手抓着李泌那只拳头,这会就变成了两只。好巧不巧的是,李承休此时进来了…… 看到自家儿子和裴耀卿这个样子,李承休被震得目瞪口呆的。 韩休自打从书院回家后,就一直在心里琢磨着李泌说的那件事。李泌说的这件事是好事,既能让长安百姓平安度过荒年,还能让这朝廷落个好名声。 这件事想来圣人不会不准。就是李泌举荐、到了圣人面前,也就是自己举荐的这个裴耀卿,到底能不能担此重任? 这大唐对举荐官员是有明文规定的,被举荐者若是不能胜任,或是到任后做了违犯律法之事,举荐者是要被追究责任的。 到了开元年间,因为受此规定影响,很少有人肯冒着风险举荐他人为官。 这就让做皇帝的有些不爽了。难道我大唐这么多臣子,里面就没有出类拔萃的吗? 于是,玄宗就命大臣们举荐官员。结果,肯做此事的大臣还是不多。 玄宗没办法,可太宗朝定下的规矩他又不能改。于是,他就对举荐官员追责一事睁只眼闭只眼,有被举荐的官员犯事了,他也对举荐者网开一面。 这样一来,慢慢地就有大臣做举荐官员的事情了。可一年下来,这样的事也不过是只有三两次。 明日,韩休就准备做一次举荐官员的事情。他倒是不怕裴耀卿以后做违犯律法的事情,而是怕裴耀卿做不好此事。 不饿死一个人,想想就不太可能。若不是李泌这样说,这件事韩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 韩休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就这么相信这个李泌。第一次在柿子树下坐谈的时候,自己就觉得此子日后定然是个人物。 而得知谷米转运一事是李泌最先想出来的后,自己就更相信他以后能做大事了。再想到李泌举荐裴耀卿,韩休突然打了个冷颤。 此子这是要……操纵人事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宰相 作为帝国的首席宰相,韩休不可以不说是不尽心。上到与皇帝商讨军国大事,下到这个帝国里里外外的那些琐事,他几乎都是尽心尽责的去办理。因为尽心,那些事情办的倒是也不差。 可就有一样,牵扯到官员任免的事情,他就不如宋璟、甚至是张说那样精明了。 张说也曾举荐过官员。就是在武后当政期间,他也举荐过官员。所幸,他举荐的官员还都比较争气,没有给他惹来麻烦。 当然,给自己的女婿升官那件事不算。那是他私心过于膨胀了,给大唐,也给后世留下了一个“泰山之力”的笑话。 至于宋璟看人的本事,那更是韩休只能望其项背而难追之。 可事实上,裴耀卿是李泌举荐的人。所以,韩休在举荐裴耀卿一事上,只是一个代理人的角色。 但韩休决定一定要把这个代理人做好。因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让裴耀卿上位是最好的选择。 说实在的,自打裴光廷死后,为新宰相的人选,无论是玄宗还是他和萧嵩,都有些头大。 这三位在商讨宰相人选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达成过一致。玄宗提出的人,要么是韩休不同意,要么就是萧嵩觉得那人不可靠。而两位宰相提出的人选,从来就不是同一人。这样,不等玄宗说什么,这两人自己就把对方提出的人否决了。 三人为宰相的人选问题商量了几次后,渐渐地都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三人不可能在那些大臣里,为大唐找出一位新的宰相来。 君臣三人的三观相差太多,怎么能找出一个三个人见了都满意的人来呢? 无论是玄宗,还是韩休和萧嵩都想着,新选的这位宰相,最好是三人都能看过眼去,而且对自己都要顺从一些。不然,有新宰相还不如没有。 他们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在君臣间不休不止的争斗中得出来的教训。玄宗怕再来一位韩休这样的,韩休则怕再来一位像萧嵩这样唯圣人马首是瞻的。而萧嵩最怕自己再一次走眼,给自己找个韩休这样的对头来。 要说玄宗这位皇帝还真的是挺开明的,给大唐选宰相,还知道和另外两位宰相商量着来,而不是搞一言堂。 可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玄宗不这样做不行。若是他执意让自己看中的人做了宰相,说不定比缺一位宰相更是让他头疼。眼前的这两位宰相说不定会自此联手,共同来对付这位新宰相。 大唐帝国的宰相们向来有掐架的习惯,特别是玄宗一朝,此风越演越烈。因为宰相之间掐架,玄宗没少发火,甚至做出一气之下把宰相们都换了的事情。 可宰相的地位特殊,动不动就换宰相,给大唐造成的麻烦更大。所以,这种掀了桌子重新上菜的事情偶尔做一次还行,经常干就会引起朝政混乱。 所以选宰相这事,还是商量着来比较好。 可这三人也知道,这件事无论怎么商量,也不会有一个三人都满意的人。 这样一来,最后只能是一个结果,那就是宁缺毋气。宁愿缺一位宰相,也不要因此生气。 可是,玄宗却不满意这个结果。由三位宰相共同做事的规矩,是他苦思冥想以后才想出的办法。现在裴光廷死了,空出一个宰相的位置,一只没人填补空缺,那么,他的权力就会受到威胁。 君权相权之争,也是玄宗一朝的特色。前有姚崇宋璟,后有张说韩休,在这些强势宰相的压榨下,玄宗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玄宗到底是皇帝,还是一位比较强势的皇帝,怎么会甘心整日生活在这些宰相的阴影里。所以,他就想出了这个多设一位宰相,以此来瓜分相权的计策。 所以说,裴光廷空出的位置早晚会填补上。 韩休也知道,早晚会有一位新宰相与自己和萧嵩并列站在朝堂上。于是他就想着,与其来一位不知底细的人,不如顺势把裴耀卿推到宰相的位置上去。 这裴耀卿的人品和学识,自己是了解的。再想到李泌说的“担多大的重担,就要有多大的权力”的话,韩休不由得笑了。 这小先生,估计是想让自己给裴耀卿弄个大一些的官坐坐吧?不如老夫再使把劲,直接让他与我并列朝堂就是。 韩休毕竟是当朝首席宰相,做事情的水平还是挺高的。主意打定后,他顺手拿起一块松烟墨,在砚台上慢慢磨着------ 这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往往墨砚好了,事情也就想清楚了。等那块端砚上出现一汪墨汁后,韩休放下墨条,拿起了一支狼毫------ “臣闻曰,太宗皇帝曾曰,得一魏征,如得一宝。臣深以唯信,也知既然是宝,便是不可轻易得之的道理。然,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本朝数百大臣,多有功高位不显者,如千里之驹混于群马中,非行千里,不知是千里马也------” 韩休的这道奏表,自然不需要经过门下省审议,他自己就可呈送皇帝。这就是他做为宰相的权力。 不要小看这权力,比起其他大臣,上一道奏表要经过门下省那些郎官先仪过,然后觉得有必要再给门下省左右丞审议,然后觉得有必要再送给圣人看的这套程序,这权力已是天大的权力——直达圣听。 而韩休就是要用这个权力,避开所有人,包括同为宰相的萧嵩,把这道奏表送到皇帝手里。 这叫什么?这就叫先入为主,为裴耀卿夺得皇帝的第一印象。 不是玄宗对裴耀卿没有印象。恰恰相反,裴耀卿给玄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每日看见那些版画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两个人来,一个是李泌,另一个就是裴耀卿。 李泌,他已经决定让他进宫陪皇子们读书。在书院做小先生,屈才了,还是来这里读书好一些。 而裴耀卿,玄宗却是想了许多许多,可就是没有把他往拜相这件事上想。因为,有人对他说,裴耀卿近日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书院李泌给他出的主意,并非他所想。 玄宗知道这人说的是事实。朝会上,裴耀卿自己也承认那些事和李泌有关。所以,玄宗就想着,一个大臣,一个掌管京兆的三品大员,见识竟然还不如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这成何体统? 第一百九十四章黄门侍郎 就在玄宗对裴耀卿一脸不屑的时候,韩休带着那道奏表来了。可以想象,玄宗见到这道举荐裴耀卿的奏表时,脸上是一副什么表情。 忍了又忍,玄宗没有发火,问道:“韩爱卿这是要举荐裴耀卿吗?” “回禀陛下,臣举荐的正是裴耀卿。” 玄宗盯了他一眼,心说今日不宜吵架,只看你那样子,定然是有备而来,估计吵也吵不过你。 于是,玄宗做出一副头疼的样子,说道:“爱卿是宰相,这奏表上所说之事,可与萧嵩商议。” 韩休明白,这是玄宗在推脱。和萧嵩商议,能商议成才见鬼呢! 韩休这人很倔犟,认准的事情轻易不会放弃。这种性格让他得了一个铮臣的名号,也让他在玄宗和萧嵩面前成了独行侠。 他搞不好这种三角关系,也不知道他若是能搞好这种三角关系,做起事来更是游刃有余。没办法,性格决定命运。韩休注定要被这种性格所累。 “陛下,臣举荐裴耀卿,无非是让他担当重任,让他为陛下守好这长安,又不是举荐他做宰相,不必与萧嵩商议。” 玄宗眨眨眼,又看了一遍那道奏表,然后抬头说道:“你这奏表上对裴耀卿极尽美言,还说他是千里马,难道不是保举他为宰相吗?” “陛下,今年关中一地雨霖稼穑,长安一地势必缺粮严重。臣举荐裴耀卿,无非是想给他一个苦差事。” “苦差事?” 玄宗皱了皱眉头,心说我大唐官员们都是兢兢业业的,虽是辛苦些,也不至于是苦差事吧? 韩休又说道:“陛下,正是一件苦差事。” 玄宗没说话,韩休知道这是他让自己继续说下去。于是,他又说道:“陛下,昨日朝会上,陛下已是准了裴耀卿那个谷米转运的事情。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现时,城中米价已是涨了七成……” “七成?”玄宗一怔,昨日收到的奏报还只是六成,一夜之间,竟是又涨了这么多。 玄宗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的,陛下,七成。照此下去,怕是陛下要提前动身了。” 韩休说的是皇帝东去求食的事情。 玄宗没有吭声,韩休就继续说道:“陛下,臣认为,裴耀卿做为京兆府府尹,本身就有安民之责。让他留在这里,清查各府库的存粮,遍查城里城外衣食不继之人,做到臣奏表上所说的不饿死一人,实乃我朝当前急切之事。” 玄宗抬了抬眼皮,慢慢说道:“不饿死一个人这话,是李泌说的吧!” “回禀陛下,正是。” “你与裴耀卿都是听他说的吧?” 韩休怔了怔,随后回道:“正是。”声音已是不如刚才那样有力。 玄宗又问道:“我再问你,你举荐裴耀卿一事,与李泌是否有关。” 这次韩休丝毫也没犹豫,立即答曰,“否”。 玄宗死死盯着他。韩休脸色平静,心里却想着,若是把李泌牵扯进官员任免的事情里来,今日说不定就要在午门外掉下几颗人头了。 玄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这韩休知道这件事的轻重,就是李泌在里面做了什么勾当,韩休也不会承认。 玄宗很忌讳外人干涉人事,特别是归他任命的三品以上高官。 他认为,你等都运作好了,然后跑到我这里来说上一通,就让我同意,那还要我这皇帝做什么? 架空,这就叫做架空知道吗? 大殿里很静,静的让人有些压抑。过了好一会,玄宗轻轻说道:“韩爱卿,此事就依你。不过,你看给裴耀卿一个什么官职合适呢?” 韩休没想到玄宗这么快就答应了,一时竟有些愣了。原本是打算与圣人争执一番的,看来是不用了。 “裴耀卿已是三品,只是他此时是京兆府府尹,做起这清查府库,遍查人口之事来,就有诸多不便。依微臣看,不如给他加一个特使的头衔,或是特进,他做起事来也方便一些。” 玄宗想了想,又低头看了看那道奏表,然后心里暗暗笑了起来。不饿死一人,这大话说的容易,做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玄宗这么想,倒不是他希望饿死人。他还没有这么腹黑,此时还算是勤政爱民。他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不相信此次荒年,长安不饿死一人。 这样的荒年他已经经历了不是一次了,自打懂事起,他就不止一次随着皇家浩浩荡荡的求食队伍前往东都。而每次返回长安时,沿途就能看到远处荒草间那些密密麻麻排列着的新冢。 走时看不到,回来时便有了这么多的新冢,不是那些饿死之人的,又是何人的? 第一次见到那些新冢时,自己只有七八岁吧?后来,他骑在马上也见过,坐在撵车上也见过。这情景让他刻骨铭心,也让他悲从心来。 裴耀卿那个谷米转运的事情,他心里十分赞成。他还想着,此事若是成了,不失为一件好事。可他恼怒的是,这件事竟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想出来的。 朝廷花钱养着的这么多的大臣都是吃白饭的吗?现在,韩休又说出不饿死一人的说法,玄宗虽是不信,可心里也希望裴耀卿真的能做到。 若是做到了,也该是一件祥瑞之事吧? 玄宗又看了看奏表上所写的,饿死一人,便流放三百里。饿死两人,便是六百里。若是饿死十人以上,便发配边关,永不叙用。 饿死一人则流放三百里…… 玄宗在心里默念着这些话,然后便抬起头来,神色严峻的说道:“韩爱卿,既然是举荐他人,你就该有一些自信才好。特使也好,特进也好,终不如一个实职好使。” 韩休愣了,心说我倒是想举荐他做更大的官,可你未必同意啊。 “你这上面写的倒是仗义,我若是不仗义,日后算起账来,你等定然会找出诸多借口。不如这样,现在我就让人拟诏,封裴耀卿为黄门侍郎,特进转运使……” 韩休一听,顿时被惊的目瞪口呆的,只是傻傻的看着玄宗。 黄门侍郎,这可是中书省除了中书令以外,最高的职位。中书省的最高长是中书令,可上一任中书令裴光廷死后,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 这样一来,现在中书省实际上的长官就成了黄门侍郎。黄门侍郎只是正四品,而裴耀卿是正三品下。若是不给裴耀卿加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裴耀卿不但没升官,反而还降职了。 而加了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那就意味着裴耀卿的一只脚已经跨入相门。 所以,韩休看着玄宗,那颗心紧张的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可以赐在下几张票吗?十三稽首) 估计是玄宗意料到韩休心里会紧张,他说出“封裴耀卿为黄门侍郎,特进转运使”的话来后,便装作思考状,好一会也不说出剩下的那半句话。 韩休被他吊的难受,可又不敢问他,唯恐自己一开口,再让这个善变的圣人改变了主意。 估计是玄宗玩够了,看着韩休有些呆傻的样子,他才说道:“嗯------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韩休的那颗心终于归回原位的同时,他也暗暗地舒了一口气。说实话,与玄宗争论了这么多次,这次是最让他觉得有胜利感的。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原先也称作“同中书门下三品”,是为了尚书省的副长官左右仆射入相而专设的称谓。早先太宗皇帝没做皇帝的时候,兼做过尚书令一职。后来,为尊重太宗皇帝,大唐便不再设尚书令一职,由尚书省的两位副长官左右仆射为主官。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同中书门下三品”就成了宰相们的头衔。不管这宰相是中书令还是门下省的主官侍中,还是其他官员,只要拜相就加上“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而这个称呼随着皇帝更迭,也固定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裴耀卿成了黄门侍郎,转运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让韩休有些欣喜异常。原先,他不过是打算给裴耀卿争取一个特使,再加上一个特进的虚职,最好再在尚书省做个职事官。这样,既能让裴耀卿高升,也能让他有权力做事。 可玄宗太仗义了,一开口就是如此大气,倒是让韩休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度圣人之腹”的感觉。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裴耀卿离宰相的位置,只差圣人一拜了。 这一拜,并不是玄宗要真的给宰相们行礼,但在诏书中,确实要写上拜相的话,以示做皇帝的礼贤下士。而受此殊荣的宰相,自此以后就要为大唐日理万机,鞠躬尽瘁。 韩休满意而去,玄宗则目视前方,慢慢说道:“先是裴耀卿说出谷米转运一事,后是韩休举荐裴耀卿。这两件事,说到底是一件事。” 一边站着的高力士只是俯首站着,并不搭话。这人就是这样,玄宗不问他,他永远只当自己是个哑巴。此人持宠几十年,从不翻车,此绝招之一也。 “你昨日说,李泌犹如他们的智囊,看来这话是对的。” 高力士依然默不作声。 “满朝文武云集书院,诸位大臣慷慨解囊,此我大唐之祥瑞也……传旨,宣李泌觐见!” 玄宗用了一个“宣”字,是因为在大唐被举神童的人一般都会授予官职。比如员俶,举神童后当场就授了一个九品的散官。 而李泌则是因为玄宗怕他授官后翘尾巴,自毁前程,就没有当场授官。但神童毕竟不是一般人,故而用这个“宣”字。 就在传旨的宦官向书院赶来的时候,李泌正在给新收的几名学子讲话。这几名学子的身份有点特殊,所以,李泌就多说了几句。 “你们的祖父和阿耶都是当朝的官员,他们将你等送到这里来读书,不是让你们来此显摆的。你们来此,就要夹着尾巴做人,把官家郎君的架子放下。若是有恃强凌弱的,自然有人收拾你们……” 四名学子并排站在李泌面前,听到他这样说话,顿时都有些蒙了。 一个看上去有十四五岁的少年说道:“小先生,我们没长尾巴。” “长了。你等一进到书院里,就是满脸的傲气,这就是你们的尾巴。” 新收的这四名学子,正是金吾大将军程伯献的两名孙子。而另外两名则是户部侍郎李林甫的两个儿子。 程伯献的这两个孙子,一个只有八岁,另一个只有十岁。而李林甫的两个儿子,大的那个,也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已是十五岁,小的那个只有六岁。 这四人被家人送到书院的时候,按照李承休的想法,就是婉言拒绝。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程伯献名声太臭。李林甫虽是名声还不显,可收了他的儿子,不收程伯献的孙子,就太得罪人了,不如干脆都不收。 可李泌说,当年孔圣人行有教无类之举,怎么阿耶办书院就把学子分作三六九等? 李承修刚想反驳,李泌又说道,人家都捐钱了。特别是那个李林甫,今早他的管家送这两个孩子来书院的时候,专门又多送了一万钱。 李承修又要说话,李泌不等他说出来,就抢着说道:“阿耶,你自管放心。我与他们的家人都说好了,这书院规矩很多,若是违犯了,先生是要打手掌心的。他们的家人也没说什么,再说,他们的阿翁阿耶做的事情,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李承休想想也是,又想到李泌一向反对打学子,这次竟说出这样的话,就有些奇怪。李泌就又告诉他,这四人想必家教都欠缺些,这一课,该是书院给他们补上。 李承休明白了,自家教育孩子时,每次打一顿是少不了的。可这四人都是高官的孩子,如何打得? 李泌笑着说道:“不打不成才,该打的时候决不能手软。” 李承修听了他这话,无奈的摇摇头,心说你们哥仨确实没少挨打,虽说没成了什么大才,倒也个个知书达理的。 于是,他不再坚持退回去这四人。而他却不明白的是,李泌说的这一课,其实是说的另外一回事。 学子如白纸,上面写些什么,是先生们的责任。 这四位学子自小养尊处优,原先的先生教给他们的是什么暂且不管,可来到这里,书院的先生们首先要教给他们的,是知人间情理,知人间疾苦。 就这么的,四人被安排进了学子宿舍。 当这四人进到宿舍里,看到屋子里已是住了十多个人,脸上顿时就惊呆了。 在他们家里,就是奴婢仆人们也不至于住的挤成这样。 就在他们发愣的时候,就听有人在他们身后吼道:“你等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按照学号找自己的床铺。” 第一百九十六章白衣少年郎 四个人猛然回头,看到说话的是个岁数不大的大汉。四个人都在心里说着,此人如此强壮,定然也是书院的先生。 这时,那大汉说道:“某家叫做李嗣业,是后院学堂的班长……” 四人一听,虽是不知道这班长是做什么的,可只看这模样就定然不好惹。于是,他们就赶紧跑去找各自的床位。 这些单人床的床头位置,都刻着学子的学号。 这两年,因为书院学子增加了不少,李泌就将宿舍里的卧榻都换成了单人床。 就这一项,东市那个木匠铺子就忙了很久。后来,李泌把单人床的图纸送给了木匠铺子,这单人床的式样,就慢慢开始在城里人家中普及起来。 式样简单,且摆在房间里占据的地方也少,这种拼接式的单人床就受到了长安百姓的喜欢。大唐人不排外,喜欢接受新鲜事物,无论是外来的美食还是新工艺,只要他们喜欢,就一定能留在长安。 做为回报,木匠铺的掌柜给书院里所有定制的木器都打了个最低的折扣。单这一项,书院就少花了许多钱。 少花钱多做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赚了。 此时,领着他们来此的苏焕,看到他们已经找到了各自的铺位,就悄悄拉了李嗣业的衣袖一下。李嗣业会意,两人就走到了宿舍外面。 “小先生说,给他们一个适应的工夫,凡事不可太强求。” 李嗣业点点头,说道:“刚才看他们的样子,只有那个年岁大些的似有不忿。” 苏焕小声说道:“那是户部侍郎李林甫的儿子。你还记得那个六郎吗?就是他家的管家。” “六郎?” 李嗣业随即想起那个和精盐有关,后来驾车掉进沟渠里的人。 “李侍郎的儿子,这就要好生照顾着了。” 说完,两人都嘿嘿笑着,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与此同时,李泌却是一副苦瓜脸的样子。从宫里来的来的两名宦官,其中一位就是当年抱着李泌去举神童的那位。 宣过玄宗的口谕后,那宦官觉得已是见过李泌一次,就自认与李泌已是熟人了,便笑嘻嘻的说道:“李泌,家中可有马车?” 李泌摇摇头,心说马车一早就去了青上学宫送东西去了,一去一回,怎么也要傍晚才能回来。 “那,咱家就只好像当年一样,与你共乘一骑了。”那宦官一脸坏笑的的说道。 李泌撇撇嘴。说实话,当年李泌还小,被这人抱着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已是长的与这人几乎一样高的少年了,再被这人拥在怀里共乘一骑,李泌想想就冒鸡皮疙瘩。 可没办法啊!总不能走着去宫里吧? 李泌咬咬牙,随着这两位宦官出了书院…… 可到了外面一看,有两名年纪小一些的宦官正牵了几匹马站在那里。李泌一看有五匹马,就看向那名宦官。那宦官便和另一人尖声笑了起来…… 李泌听着这有点刺耳的笑声,心说听人说这宫里的宦官喜欢作弄人,果然是真的。 笑过后,那宦官脸色一变,说道:“李泌,圣人说了,若是你骑不得马儿,此次也就不用去见圣人了。” 李泌听了这话后,心里一沉,心说玄宗这就开始和我玩阴的了吗?可看到那宦官的脸色,李泌在心里骂了句“死变态”,拿圣人来吓唬我。 李泌笑了一下,径直走到一匹白马旁。看了看那只镂金马镫,李泌心说果然是爱马如命的大唐,就连马镫子也是这般讲究。 伸脚入蹬,一偏身子,李泌已是骑在了那匹白马上。 “两位中使,等见到了圣人,我就告诉他,李泌是大唐男儿,骑马是必须会的。” 这两名宦官看到李泌骑在马上白衣飘飘、风流倜傥的样子,一时竟是有些呆了。 好一个白衣少年郎! 就在他们正想着的时候,李泌已经拨转马头,向着坊门那边去了…… 玄宗见到李泌的时候,明显有些吃惊。他在心里想着,这李泌怎么和自家那些孩儿不太一样啊! 记得他七岁时,长的短胳膊短腿的,如四五岁的孩童,自己那日抱着他,只觉得他肉呼呼的,甚是可爱。现在他只是十二岁的少年,怎么却生的如十七八岁一般? 越看越觉得惊奇,玄宗便盯着李泌看了好一会儿。 玄宗还真的是有些好奇,他想着李泌中间这几年到底该是个什么样子?那些探子每次汇报的时候,总说是李泌在做什么,却从没有说李泌那时是个什么模样。 玄宗一脸惊奇的样子,李泌早已看在眼里。自己十二岁便如十六七岁的样子,李泌也早已是从旁人那里听到了无数次。 不过,李泌对自己的模样很满意,每次听到人们说这事的时候,也并不生气,想反,还有些得意。 所以,不等玄宗发问,李泌就先说道:“圣人容颜依旧,依然如五年前那般精神矍铄,李泌见了,心里甚是欣慰。” “哦?” 玄宗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李泌在心里也暗自笑了。心说这就是大唐,一个过分注重外表的朝代,就连考进士,第一条看的也是相貌。 圣人容颜依旧。五年了,虽说玄宗的相貌变化不大,可也有些细微的变化,至少两鬓的白发就增添了不少。所以,李泌这句话就是十足的奉承话。 可玄宗爱听这样的话。因为,这一阵他迷上了修道,尽想着那些长生不老的事情。为此,他把道士吴筠留在宫里已经很久了。 李泌这句话,让他觉得还得再留吴筠些日子。 “不过,圣人终日操劳,这脸面看上去比先前似有些瘦了。” 玄宗摸了摸脸颊,心说整日随着吴筠练功打坐,瘦一些也是正常。 看到玄宗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李泌又说道:“圣人,泌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时候的玄宗被李泌拍的很受用,听到这话后,便说道:“讲。” “泌曾有缘,得遇一世外高人,授泌一太极之法,不知圣人可否感兴趣?” “太极之法?” 李泌点头,回道:“正是。太极之法。” 第一百九十七章太极拳 李泌说的世外高人,就是他那一世的邻居大爷。也不知是怎么了,这邻居大爷就看好了李泌,非要传授给他自己练了一辈子的太极拳不可。 李泌喜欢的运动是晨跑,特别是夏天,有益于身心啊!对太极拳,好奇心是有,偶尔学学也还行。不过要是让他过早的进入那种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境界,除非那些跑步的小姐姐们也喜欢太极拳。 可架不住邻居大爷心诚,每天早上李泌出门时,大爷家的房门也准时打开了。李泌不忍心大爷每天早上瞅着猫眼等着,就认了大爷为师父。 现在,李泌觉得是施展一番太极的力量了。 “太极之法,也叫做太极拳……” 很明显,只太极两字,就深深地吸引了玄宗。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随着缓缓地话音,李泌轻轻抬腿出脚,慢慢抬手,如行云流水般的打起了太极。 自己本来坐在家里好好的,却无端天降旨意。是福是祸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这一阵做事有些招摇,容易招事。 原先想着诸事低调些,猥琐发育,隐藏的深一些。可有些事情根本就不由人,到底还是引起了玄宗的注意。 李泌一边想着,一边行云流水般的施展拳法,还一边偷眼看着玄宗。玄宗脸上的神色先是惊奇,后来是欣喜,这时候已经是目不转睛了。 李泌觉得,自己这个转移注意力,让玄宗心里高兴些的主意又成功了。 缓缓收势,李泌重新站在玄宗面前。 “李泌,此法看上去如舞,却又夹杂着疾风迅雷之势,倒是有些意思。只是,不知道这太极之法、哦,太极拳有何用?” “无它,延年益寿耳。” 延年益寿,这一条理由就够了。不管是哪一世的人,估计没有不想延年益寿,长命百岁的。特别是此时的玄宗,正在潜心问道,整日和道士吴筠混在一起,所求者不过也是这个目的。 李泌此举,正是应时应景。说巧合也罢,说李泌是有矢放地也罢,反正玄宗被这太极拳勾起了兴致,暂时忘了把李泌找来是干什么了。 两人就这太极拳又谈论了一阵后,玄宗就让人把吴筠叫了来。 “李泌得一高人所授之太极拳,朕看了后很是喜欢,想为这太极拳谱一首曲子。李泌说,此太极拳若是百人同练更是好看,朕也觉得是这样。吴道士,朕想让你再找百人,跟着李泌学会了,过些日子,朕要一观……” 就这么的,玄宗没有提让李泌陪皇子们读书的事情,而李泌还是被留在了宫里。 从兴庆宫出来后,李泌真的想扇自己。自己又不知道玄宗找自己来做什么,干嘛多事要说这太极拳的事情? 就是因为在来这里的路上,听到那两位太监闲聊,说吴筠此时在宫里,圣人无事时多在他那里吗? 皇帝找道士,求道问仙吃丹药。 自己想到了太极拳这项健康运动,心里还是希望玄宗不要误入歧途。看来自己的本性还是善良的,看不得别人遭殃。其实,自己的街舞也不错,也更擅长一些,就是怕玄宗接受不了。 “神童,听圣人说你曾经遇到一高人,不知这高人是什么样子的?” “吴师父,你我早已是朋友,我也就不瞒着你了。在我眼里,你也是高人。不过,那人比起你来,还是要高那么一点点。” 吴筠听了这话后挺高兴的,李泌说他是高人,那就是高人。至于那位世外高人,人家会太极拳,自己只会五禽戏,这一点自己就比不了。 “神童,南宫那里有一人,你该见一见的……” 吴筠说的南宫,就是皇宫里专门辟出一地建的那处道观。 “他会太极拳吗?” “她哪里会这太极拳,她是……” 原来,吴筠说的这人,是玄宗的女儿,奉了玄宗的旨意,在这里修道。 “哦,是公主啊!” 李泌有点小激动。 “不能这么叫,宫里人只叫她虫娘。” “虫娘?” “对,虫娘!等会你见了她,叫她真人便是。” 只听这名字,李泌觉得这人长得应该是很丑很老,故而她才不是公主,故而她才住在道观里。 可见了这位虫娘后,李泌却大吃一惊,心说这玄宗难道还有外国老婆? 站在李泌面前的是一位混血美人,一位只有十八九岁的混血美人。 单说长相,虫娘长的和中原女子很不一样。就那双似乎发着浅蓝色光芒的眼睛,就带着几分神秘的魅惑。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瓜子脸,更让她有了一种别样的美。 不丑啊,如何要住在这里修道? 李泌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按照吴筠教给他的,对她行了一个道礼。 “吴师兄,这位是……” “神童,李泌。” “哦,原来是神童来此,倒是失礼了。” 说完,她盈盈一笑,顿时把李泌看的有些愣了。说实话,武明娘已是够漂亮的了,可比起虫娘来,单就这女人味就少了许多。 虫娘住的这处道观里,每天都有人来打理。所以,这里的一切不仅都看上去井井有条,还透出一股皇家的风范。 “真人这里,不像是道观。” 进到宝殿里后,李泌看着周围说道。 “神童看着像什么?” 说着,虫娘指着地上的蒲团,示意他二人坐下。 盘腿坐下后,李泌说道:“这里看似庄重整洁,用具也是金银玉器俱全,可不是女人该住的地方,如牢狱耳。” 吴筠咳了一声,似乎在提醒李泌,这虫娘可是玄宗让住在这里的。 虫娘听了这话后,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浅笑了一下,说道:“这里和后殿我阿娘那里是一样的,我倒也没觉出有什么不一样。我一不吉之人,住在此处已是满足了。” “不吉之人?”李泌失声说道。 虫娘看了吴筠一眼,然后转眼看着李泌说道:“想来吴师兄没告诉你,我阿耶说我生逢凶日,且八字尅人克父,遂不许我出降,只能住在这里。” 出降,李泌明白,公主出嫁就叫做“出降”。可让这么一位美人每日与青灯为伴,这做父亲的心也太狠了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九九折 虫娘说完那些话后,又浅浅的笑了一下。这一笑虽是很美,可李泌见了却是心里一沉。 只有认命、且心静如水的人,才有这样的笑意。看来,虫娘已是死心塌地的呆在这里了。 不应该啊,这么漂亮温柔的女子做道姑,这就是暴殄天物! 想到这里,李泌转头看着吴筠说道:“生逢凶日,尅人克夫这些话是你对圣人说的吧?” 吴筠连连摇头,说道:“不是我、不是我……” 李泌道:“我觉得你也不会说出这样蠢的的话来。” 吴筠大囧,说道:“虽不是我,然,是我师父……” 李泌赶紧道歉,随后又摇头说道:“让我说什么好啊!修道之人,贵在修心。修心以善为先……算了,不和你说了。” 李泌又转头看着虫娘,说道:“虫娘,可曾去外面看过?” “神童说的可是这皇宫外面吗?” “正是。” 虫娘摇头,面有戚色,说道:“莫说是皇宫外面,就是这宫里,我也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 李泌心说这玄宗是有多怕你啊,难不成你在宫里逛逛,还能把这里的人都克死? “虫娘,长安城很大,此时是这天下最为热闹的地方,你该出去看看的。” 李泌想着每日坊间的行人,东西市不绝于耳的叫卖声,还有勾栏里传出来的丝竹乐声------ “我阿娘也这样说过。可我二十三载未曾离开这宫里一步,外面热闹也罢,冷清也罢,与我都是无关。” 说完,虫娘凄然一笑,让人看了说不出的心疼。 不过,虫娘已是二十三岁,看上去与十七八岁无异,倒是让李泌有些惊讶。看来,潜心问道,心无杂念,真的是能让人看上去年轻些。 只可惜,驻颜有术放在一位年轻道姑身上,就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了。花一样的年华,该是有花一样的生活才是。 “我家中有一位阿姊,也是你这般年龄。” “神童家中还有阿姊吗?” “有,是我娘亲认下的干女儿,也是书院的先生。” “女------女先生?” 李泌点点头,说道:“是,是女先生,比我等这些做先生的还会教导学子,打起那些学子的手心来,丝毫也不客气。” 虫娘笑了笑,说道:“只知道这宫里有女官,倒是不曾想过这女子也能做先生。” “生逢大唐盛世,该是庆幸之事。这女子能做的事情很多,可你却独守青灯,每日参道,就是因为你不幸生在帝王家,又碰到了一名胡说八道的算命先生。” 李泌说完后,就听吴筠猛地咳了起来------ “吴师兄,这神童说的没错。只是,你不要把这话说给我阿耶听。” 吴筠连连称“是”,可暗地里还是扯了李泌的衣服一下。 李泌猛一转头,说道:“怎么,我这么说你还不高兴了?你倒是说说,何为凶日,虫娘怎么就尅人克夫了?” 吴筠没想到李泌如此说,愣了一下后,才说道:“我那意思是,莫要多说帝王家事,并不是为我师父争理。” “我知道你那意思,就是看这事做的糊涂,心里有气。” “虫娘是奉旨修行,你就是有气又能怎样?” “我不能怎样。我就是忘了说了,百人同练太极拳,最好是五十名男子,五十名女子。所以,你除了找五十名年轻道士,还得再找五十名、不,四十九名道姑来。” 吴筠又是愣了一下,想着刚才圣人只说找百人同练,并没说男女,也就没法反驳李泌的话。 四十九名,吴筠看了看虫娘,心说这就是说,李泌要教这虫娘练太极了。 “圣人有口谕,这百人、不,九十九人我来找。” 李泌笑了,然后对虫娘说道:“虫娘,自今日起,我教你练太极拳。” 虫娘愣了下,问道:“这太极我知道,这太极拳又是什么?” 李泌指着外面说道:“那里地方宽敞,周围花草也多一些。现在我们就去那里,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风生水起。” 三人来到外面后,李泌整了整衣衫,然后凝神静气,再次施展功夫。这一次,李泌打的从容自在,身段手脚也更是协调,如行风化雨一般。 李泌收势后,吴筠大叫了一声“好”。虫娘也是一脸惊奇的模样,听到吴筠叫好以后,也是含笑点头。 “太极拳,该是我道家一宝才是。” 吴筠到底是道士,看到李泌打太极拳时,有点道风仙骨的样子,便有了将太极拳收入道家功夫的想法。 李泌笑道:“你有钱吗?” 吴筠一愣,问道:“你这是何意?” “没钱你就想收入囊中,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吴筠也不知道李泌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话,就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这时候,虫娘说道:“神童,我没什么钱。不过,这观中法器,多是金银玉器,神童看中了什么,只管拿。” 李泌看了吴筠一眼,说道:“看到了吧,虫娘也比你明白事理。” 这会儿,吴筠才知道李泌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要钱。想到李泌刚才行云流水般的样子,吴筠觉得花些钱,把这太极拳收入囊中也是值得的。 况且,他不缺钱。就是这时候去找圣人要些钱来也容易的很。 “一万钱,如何?” 李泌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着他笑着。 吴筠又说道:“十万钱。” 李泌还是笑着不说话。 吴筠有些生气了,心说这李泌今日是要狮子大开口了。想到圣人说过,要看百人同练太极拳,这李泌不教也得教,到那时,这太极拳就不是李泌一人会了。 想到这里,吴筠笑了。可李泌像是猜到了他是怎么想的,突然开口说道:“有心法和口诀的。” 吴筠瞪了他一眼,心说果然是这样。于是,他咬牙说道:“百万钱,不能再多了。” 李泌呵呵一乐,说道:“看在虫娘的面子上,给你打个九九折,就九十九万钱吧。” 吴筠也笑了,心说这李泌还是岁数太小啊! 自己那处道观,是这长安城里香火最为旺盛的地方。平日里,王公贵胄们往来不断,每日收的香火钱就有数万。这九十九万不过是小数目而已。 等圣人看过百人同练后,自己再在这道观里每月让道士们练上几次,怕是这长安城里所有的人都会来看。 到时,这练起来颇有些仙气的太极拳,定然能引得那些人争着给道观里捐钱。 想到这里,吴筠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虫娘 听到吴筠的笑声,李泌知道自己要少了。虽然知道佛寺道观,都是这城里的富户,可百万钱淘的如此轻松,还是李泌没有料到的。 李泌有些后悔的说道:“你是不是想等圣人看过百人同练太极拳后,趁着热乎劲,广招门徒收学费啊?要是那样……你确实赚了。” “嘿嘿,谢神童又指点了我一条门路。我原想着让太极拳给我道观中增添些灵气,也好让那些善人们捐钱的时候痛快些。听了你这广招门徒的话,倒是让我又多了一个想法。” “授徒,收学费。” 吴筠笑呵呵的说道:“不愧是神童,懂我。” 李泌假装扇了自己一下,转脸看向虫娘,看到她正抿嘴笑着,就装作委屈的说道:“虫娘姐姐,我吃亏了。” 虫娘指指宝殿,道:“这里的物品,神童尽管取。” 李泌惊问道:“真的?” 虫娘点点头。李泌看向吴筠,吴筠已是惊得目瞪口呆的。 这道观里的东西,哪一件也是价值连城。更有西域各地敬献的贡品,更是闻所未闻。特别是粟特人送来的那件羽衣,听说是收集各种珍禽,挑选它们身上最为漂亮的羽毛所制,其价值……吴筠叹了口气,心说李泌若是有眼光,只取这一件即可。 李泌看看宝殿的方向,摇摇头说道:“宝殿里的所有宝贝加起来,都不如我眼前这人儿有光彩。” 虫娘一听这话,顿时笑了起来。吴筠却瞪大了眼睛,心说这是神童还是妖孽啊!如此年纪,却生了一张哄死人不偿命的嘴。 “虫娘姐姐,我家中阿姊和你一般年纪,若是你有意,可去书院和她玩耍。我倒要看看,你去了书院,能冲了哪位,克死何人。” 虫娘并不是不能出门,而是小小年纪就被放在这里修道,心里有委屈不愿见人罢了。现在听了李泌的话,她还真想去书院看看。 可要想出宫,就要禀报圣人。虫娘看看李泌,又看看吴筠,脸上一副为难的样子。 吴筠见状,想了想说道:“我正要回道观里找人。圣人想看百人同练,这神童说要男女各一半。真人不如就以召集女众的名义,一同出宫如何?” 虫娘一听便是频频点头,而李泌则想着终于可以回家了。不仅可以回家了,李泌还想着,自己那两个兄长也已经二十多岁了,至今还在陇右河西,想来这婚事是耽误了。 不如,他看看向宝殿走去的虫娘,又想着书院里的武明娘,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 吴筠走了过来,靠近他说道:“神童,你如此这般的挑唆虫娘出去,目的何在?”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这里是她该呆着的地方吗?如此年少,虽然不能天天逛街买东西,至少也要和我阿姊一样,每日活的精神些吧?” “可这修道……” “行了行了,你快去禀报圣人吧,待会晚了街上就不热闹了。” 虫娘的阿娘是西域进贡的美女,被玄宗看中后,就收进了后宫,人称曹野那姬。 这虫娘出生的时候不足月,出生那天又恰好是日全食。就这样,虫娘自小就不被看好。后来,吴筠的师父给她看相,说她冲人克夫。就这么的,她从十几岁起就住在了南宫里。 而她的阿娘,因为生下这个不吉的女儿,也渐渐失宠。 这皇宫里就是这样,母以子贵,母也会因子失宠。 虫娘虽然不是公主,可毕竟是皇帝的女儿。她要出宫,这排场还是要有的。这会儿,虫娘坐在撵车上,前后左右都有带刀侍卫护卫着不说,两边还有宫女伺候着。 其实,这长安城里很多人都知道圣人有这么一个修道的女儿。而且,这虫娘的名字也是来自于民间。 原先,依照惯例,虫娘是被宫里人称为师娘的。不但是宫里的众人,就是玄宗也这样称呼自己的女儿。可日久天长,外间的人知道这事后,叫着叫着就把师娘叫成了虫娘。 后来,此事传进宫里面后,宫里人也觉得这称呼有点意思,也就这么叫了。而虫娘却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她,她在乎的是自己的阿娘快不快乐。 李泌和吴筠骑马走在队伍后面,看着前面的皇家仪仗,李泌不由得有些心酸。不管在宫里是什么样子,出来时必然是如此要脸面,这就是皇家的脸面,皇家的威仪。 “神童,等真人到了书院后,我就回观里,这真人……” “吴道长只管放心去,虫娘在书院定然无事。对了,那钱------” 吴筠无奈的摇摇头,说道:“你也只管放心,我自然会安排人送到书院去。” 李泌微微一笑,说道:“总要快些才好,书院有急用。” 仪仗进入成都坊后,顿时将书院门前这条街堵塞了。看热闹的人被巡街的武侯和街官都堵在了两头,虫娘下了撵车,在两名宫女的护持下,向书院大门走去。 虫娘还是一身道人穿着,走在衣着光鲜的宫女中间,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李泌看着她迈上台阶,就在心里想着,这虫娘的心态还算是好,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做这道姑。 若是她心里并不想做道姑,事情就好办多了。 书院里,得知来人是圣人的女儿后,李承休等人着实慌了一阵。书院没有来过这种身份的人,招待起来就有些麻烦。 好在李泌已经让人捎信,说是让自己的阿娘,武夫人,还有武明娘接待她就好。 李承休一想,这武夫人已是敕封的县主,是有爵位的人,接待虫娘最是合适。就这样,李承休换了官服,给虫娘见过礼后就回了藏书屋。 而武夫人和周氏,还有武明娘则簇拥着虫娘去了后院。 李承休刚刚在藏书屋里坐定,李泌就急急的跑了进来,见到他后就说道:“阿耶,圣人要留我在宫里。” 李承休一怔,赶紧问道:“为何?” “看圣人的意思,定然是有事。不过,被我用别的事情岔开了。可坏处是,我要留在宫里一段日子了。” 然后,李泌就把太极拳的事情说了。 李承休听完后,想了想说道:“圣人作何想的,只有一人知道。” “高力士。” 两人几乎是一同说出来的。 第二百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书院和高力士有关系吗?此时还真没有。 可要想知道玄宗诏李泌进宫是为何,就一定要找高力士打听不可。 两人又想了想,最后都想到了今日收的那四位学子身上。 他们的家人今日送他们来此时,都说过书院若是有事,尽管开口的话。送他们来的都是他们家中的管家,不是主人这样交代过,他们怎敢说出这样的话。 想到这里,李承休再一次对自己这个儿子佩服的五体投地。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就一致决定去程伯献府上走一趟。至于为何不是李林甫家,李泌说,能不和此人打交道就不要打交道。 不过,这次只能是李承休亲自跑一趟了。李泌还要等在这里,等着吴筠找齐人后,来这里汇合,一起去宫里。 李承休其实是一个很利索的人,商量好以后,他就急忙离开书院,去了程府。 此时后院里,虫娘在三个女人的陪同下,看过了英烈亭,又看了书院学子们上课时的情景,还看了武明娘教训学子…… 虫娘有些惊呆了,心说只看两位夫人的样子,就比自己阿娘要快乐的多。再看与自己一般大的武明娘,虫娘觉得自己白活了。 那些学子们走过她身边的时候,都是鞠躬行礼,然后毕恭毕敬的说一声“女先生好”后才走的。而这些学子们这样做的时候,脸上都是笑吟吟的,看上去就很讨喜。 而自己在宫里遇到的那些人,他们虽然也是客客气气的,可那样子到底不如学子们这般让人看了心生喜悦。 环视四周,虫娘看到这里只比自己住的那处道观小一些。可这里却是这样的热闹,这样的有人气。下课的学子们只是在远处看过她后,就忙着做“游戏”。这“游戏”还是武明娘告诉她的,还说这是李泌让他们这样做的。 武明娘听着学子们的喧闹声,也同时听到了他们的歌声,而这歌声又是别有韵味。于是,她便在心里想着,莫非这就是书上说的人间烟火吗? “真人,你看那里。”武明娘指着院落一角说道。 虫娘看过去,看到一个长的十分壮实的学子,正带着一帮人在玩骑马拉人的游戏。 李嗣业身上背着的是苏焕,而他对面站着的是李余和薛景仙。这几个今年就要去青上学宫读书的学子,此时正各自带了一帮学子对阵。 先是李嗣业背着苏焕出来,而薛景仙也背了李余走了出来。两边说了几句叫阵的话后,双方便冲上去,而他们背上背着的那人就开始撕扯对方------ 直到有一方被扯下“马”来后,此战才算是结束。 看着被苏焕扯下“马”背,摔倒在地上滚了一身土的李余,虫娘有些担心的问道:“他们这样摔不坏吗?” 武明娘先是笑着冲那边喊了一声“笨蛋”,然后又说道:“这是我那位阿弟教给他们的,说是自小就要培养他们的战斗精神。他们这样已是玩了五年,早已是习惯了。” 虫娘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倒在地上的李余已是爬了起来,然后又趴在了薛景仙背上------ “还要玩吗?”虫娘失声喊道。 “每次总要分出个胜负才算完。” 这时候,薛景仙和李余已是改变了战术。他们先是沿着墙根跑着,等李嗣业背着苏焕追上来后,李余却突然跃起,整个人扑在了苏焕身上------ 苏焕突然遭袭,被李余抱着从李嗣业背上摔了下来。 众学子齐声喊“好”,虫娘这才回过神来。 “这里不是书院吗?我看我兄长阿弟他们,读书时都是安静的很。”虫娘有些疑惑的说道。 “这里是书院不假。可书院里教给他们的不仅仅是读书。我阿弟说,要德智体美全面教导才好。他们刚才做的事情,就是这体,平时健身,大了可去沙场杀敌,为大唐保家卫国。”武明娘正色说道。 虫娘彻底蒙了。 看到虫娘已是蒙了,武明娘暗自笑了笑,便在她身边唠唠叨叨的把这些学子的身世,还有书院的难处说了一遍。 最后,武明娘做出十分痛心的样子说道:“只是这些还倒罢了,只可怜我阿弟,小小年纪为了这书院四处筹钱,落了个爱财的名声。这些人却不知道,我阿弟至今每月只有三十文的零花钱,再多一文也是不肯要的。” 说完,武明娘眼角处竟是泪光闪动。 单纯如白雪的虫娘那受得了这个,看到武明娘快要哭出了的样子,顿时就心软如泥。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武明娘,只是牵了她的手摇晃着。 这时候,她才明白李泌在南宫那里时,为何要把太极拳的心决口诀卖给吴筠了。 “武家姊妹,你家阿弟虽是爱财,却一点也不贪财。” “我知道,他从不贪财。” “你不明白我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虫娘接着就把李泌在南宫做的事情说了一遍。 虫娘说完后,武明娘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她在心里想着,这小半日自己算是白忙活了。原想着自己这个阿弟有来人便拔毛的习惯,想着今日来的是一位女道士,他可能不好意思下手,自己就帮他把这事做了。 没想到他在宫里的时候早已经操作了一番。 “九十九万钱?” “你阿弟说,这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吴师兄打了个折,让了他一万钱。” 这会轮到武明娘有些蒙了。 只进宫了半日,就弄了这么多钱来。自家这阿弟难不成是聚财童子下凡吗?不对,该叫他敛财童子才是。 “一万钱很多吗?”虫娘问道。 “多吧?可比起九十九万钱来说,就太少太少了。”说这话的时候,武明娘还是有些发蒙。 虫娘听了她的话后,就有些气恼的说道:“我就这么不值钱吗?一万钱,还说是我的面子。” 武明娘一听这话猛然回过神来,赶紧说道:“真人,我阿弟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家办这书院,花钱如此之多。你阿弟四处筹钱,想必得钱不少,就看不上我那里那些物件了吗?” 武明娘刚才已是听虫娘说了李泌不拿南宫宝殿里宝贝的事情。于是,她赶紧说道:“真人,我阿弟真的没有看不起真人的意思。他虽是爱财,却不贪财。不管是去哪里筹钱,也是遵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教诲。” 第二百零一章捐钱让我快乐 武明娘刚刚说完李泌爱财取之有道的话后,虫娘便瞪眼说道:“他把这君子之事做了,难道留下小人给我做吗?” 武明娘赶紧摆手,可没等她开口,虫娘就说道:“你且记下了,我要捐给书院……” 她想了想,才又说道:“紫金钵盂一件,这可是法门寺高僧送去南宫的……” 武明娘愣了,可接着她就明白了过来。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取纸笔,武明娘就干脆蹲了下来,捡起一块碎石子在地上写了起来。 虫娘看了看地上那行字,点了点头,面露得意之色。随后,她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吐蕃送来的玉法螺,还有金如意一柄,金烛台一对,还有红珊瑚一枝,还有……” 只片刻的工夫,虫娘就把自己能想起来的宝贝都说了一遍。估计是她那座道观里的东西太多,有一些她一时半会的也想不起来了,就看着武明娘愣了会。 武明娘以为这就完事了,正待站起来,虫娘却又突然说道:“对了,我还要替我阿娘捐一些,你就写------” 武明娘一脸蒙圈的抬头看着她,看到她脸上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像极了那些在东西两市大笔挥金的贵人。 虫娘想替她阿娘捐些钱给书院,可一时也想不起阿娘那里有什么好东西,说了那句话后,就停了停,然后她指指地面说道:“你就写金银器一宗吧!” 武明娘运“笔”如飞,飞快地又在地上写下了金银器一宗几个字。虫娘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那一大片字,这才满意的笑了。 也就是这时候,她才感到了一种真正的快乐感。这种感觉她以前几乎从来就没有过,所以,她陶醉在其间,并且不能自拔。 原来,送给别人东西,竟然能让自己快乐。这就是虫娘此时的感觉。 若是李泌知道她此时是这个样子,最先想到的怕就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种鸡汤。其实,虫娘此举,不过是一个精神被压抑了许久的人,一时间的发泄而已。 可快乐很重要,那些东西对虫娘来说并不重要。每年都会有人拿了这些东西送到道馆去,虫娘早已没了看这些东西一眼的兴趣。 武明娘看到虫娘笑了,笑的很开心,又看到她已是没了继续捐物的意思,就丢下手里的碎石子,拍拍手站了起来。再看看地上写着的那些,武明娘心说够办一座很像样的道观的了。 等李泌来到后院,看到地上那密密麻麻的一片字,还有武明娘一脸得意的样子,心里就猜到了几分。他看看已经是快乐满面的虫娘,再看看拉着虫娘的手,犹如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姊妹的武明娘,李泌觉得自家这个阿姊已是学会了自己敛财的精华。 是谁整日说我是敛财童子的?看你这手段,却是敛财的祖宗。 武明娘道:“阿弟,真人说,以后会经常来书院。” 李泌敷衍道:“好好,只是,经常来此,怕是坊间百姓要不愿意了。” “神童不要多虑,以后我轻车简从就是,不会叨扰百姓。” “好好,既然以后会经常见面,真人就不要叫我神童了,我身边还没有人这样喊过我。” 虫娘一听就笑了,有些调皮的说道:“那我也像武家姊妹一样,叫你阿弟可好?” 李泌看看武明娘,说道:“你叫她武家姊妹,已是让她飘飘然了。可你是圣人之女,不能轻易与人结成姊妹的。叫我阿弟,更是不行。” 大唐开放包容,人们也多是不拘小节,可并不是说就能和皇家的人称兄道弟。若是有人在坊间对别人吹牛说,我有一个要好的兄弟,是圣人家的三郎。 若是这样,这人绝对活不过当晚,吹牛也不行。 虫娘倒是没想到这些,她愣了一下说道:“阿耶不会管我,我就这样叫了。” 李泌看着有些横蛮样子的虫娘,无奈的摇了摇头,心说幸亏你是女子,更幸亏你是女道士,更幸亏你阿娘在宫里已是失宠。不然,你会把我等坑死的。 不信,回去问问你那些皇兄皇弟,哪一个敢在外面与人称兄道弟? 可这是虫娘,是刚刚给书院捐了大批宝贝的人,李泌有些话就不能说的太直了。 于是,李泌说道:“这称呼只能在咱三人之间,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听到。” 虫娘也想到了宫里那些忌讳,现在听李泌这么说,也就应承了下来。不过,她还是快乐的,只看她和武明娘手牵手的样子,就知道此时她很快乐。 李泌觉得这样就足够了,一个可以让虫娘觉得快乐的地方,就是能让她牵肠挂肚的地方。 再看看地上写的那些,李泌笑了笑,然后说道:“虫娘姐姐,我阿姊没有告诉你吗?我对道人们捐的钱,虽是多如沧海也是只取一瓢饮。所以……” 李泌伸出脚,向地上的字抹去…… 在虫娘和武明娘有些吃惊的目光中,地上的字被李泌抹去了大半,只留下了紫金钵盂、烛台、还有金银器一宗。 其实李泌心里明白,这些东西都是皇家所有,虽是虫娘自愿捐的,可如此多的数量,传出去必然会授人于把柄。 所谓量变引起质变,一件两件相赠书院,传出去是美谈。可一次便是几十件宝物,说不定就会有人说是自己蛊惑了虫娘,从她这里骗的。 如果传到玄宗耳朵里,等着自己的说不定就是杖毙。以神童之名,蛊惑皇亲,中饱私囊,这罪名就是一个死。 至于留下的这些,那个紫金钵盂,是因为李泌听说过没见过,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当初太宗皇帝送给御弟哥哥的那个。 烛台一对,是准备送给吴筠的。这人对自己相助甚多,总要还他个人情。至于他拿了烛台是不是感动的给书院再捐些钱,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而李泌最看好的就是这金银器一宗。紫金钵盂换不来钱,没人敢拿着皇帝女儿送的东西去换钱。金银器则不一样,本身就与钱差不多。 虽是不能流通,却是可以按照官价兑换成铜钱和绢帛的。 看着地上残留的这些字,不但是虫娘,就是武明娘也是百感交集。 君子爱财,就该是这个爱法。虽钱财如堆积如山,却只取一角。如此,这人才有出息,才称得上是有德行的人。 可李泌是这样的人吗? 此时,在这两个宛如天仙般的女子眼里,他就是这样的人。 “小先生如此德行,虫娘甚是佩服。小先生,请受虫娘一拜。” 说着,虫娘微微低头,对着李泌行了个道礼。 第二百零二章天听 李泌教授太极拳的地方,就在南宫这里。作为一座道观,这里显得太奢华了些,倒不如说这里也是一座宫殿。 其实,这里原先就是一座宫殿,只不过后来有了别的需要,这里才改做道观的。 当初李泌听到玄宗要看百人同练,并没有说这百人是男是女,李泌便耍了一个小聪明,让道士吴筠找一半男的一半女的来。 太极,阴阳也,自然要找一半男一半女来才好。这样,刚柔相济,阴阳调和,不但练起来好看,还符合道家的道理。最重要的是,玄宗此时对道术着迷,看了这百人同练的画面后,说不定能悟出些什么道理来。 城中道观众多,五十名男道士倒是不难找。吴筠那座道观里本身就有三十多人,再加上城中其它几座道观里的道士,去除了老弱以后,很快就凑齐了五十人。 就是这女道士,让吴筠费了些工夫。城里道庵中的女道,要么是年纪大了,要么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年轻些的,都不符合李泌说的最好是年轻一些,这样手脚才会灵活些。 不过这事难不住名气甚大的吴筠,他让人出城拿着他的信去往终南山走了一遭,只两天的工夫,这里就凑齐了五十多名女道。 李泌看着院子里的百多名男女道士,一个个都是脱尘不凡的样子,就在心里说道,这就是所谓的同道中人吧。 同道中人好说话,吴筠只稍加说明,这些道士才明白把他们聚在这里,不是要做什么大的法事,而是要练什么太极拳。 可这太极拳是什么样子,他们此时都不知道。吴筠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李泌,李泌便走到了他们面前。 “诸位道友,你等苦心求道辛苦了,李泌这里有礼了。” 说完,李泌给他们行了一礼。 众道士回礼,有认识李泌的,就对身边的人小声说着,“此人是青上书院的小先生,也是这长安城出了名的神童”。 有人听到后,就说道:“终南山里有一处叫做青上学宫的地方,听说也是他家办的。” 就在众道士议论纷纷的时候,李泌又说道:“各位都是道门中人,身上都有些本事,该是我从你们那里学点什么的,可圣人有旨,要看百人同练太极拳。” 说到这里,李泌停了下来,看到他们已是不再议论,而是专注看着自己了,才又说道:“李泌不才,今日想把太极拳授予你们。因为,我觉得没有人比你等学这太极拳更合适的了。” 说完,李泌缓缓出脚,慢慢抬手,又开始施展行云流水的功夫了。 这已是李泌这两天第三次打太极了。李泌这一次故意打的有些夸张,故意让这太极拳看起来有点飘飘欲仙的样子。 这样一来,在这些初次见识太极拳的道士眼里,这太极拳就是专门给他们定做的一般。 出尘脱凡,道之所求。这些一心问道的人,看了李泌的太极拳后,都觉得自己若是学会了,不但能强身健体,还让自己看起来更是与凡人不一样了。 于是,他们学起太极拳来比日常打坐还要用心。 他们用心学,李泌用心教,没几日,这些道士就已经是打的有模有样了。可李泌知道,要想打出自己想的那种气场来,这些人还要用些工夫才是。 李泌想了想,如果在这么磨些日子,玄宗是不是就会彻底忘了让自己陪皇子们读书的事情?毕竟,他那么忙,不能总想着那件事吧。 李泌已经从程伯献那里知道,玄宗诏自己进宫,可能是命自己陪皇子们读书。李泌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玄宗怎么不让自己陪太子读书。 在自己的印象里,皇帝命某某某进宫,不都是陪太子读书吗?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陪皇子们读书了? 难道自己只配陪皇子们,而不配陪太子读书吗? 不能啊!自己好歹也是玄宗抱过的神童,玄宗能想到让自己陪读,怎么就不让自己这么有才学的人去给太子陪读呢? 是自己这边的问题,还是太子那边的问题?这还真成了一个问题。 想了一会儿,李泌突然想到了一个事情,那就是太子已经失宠了,故而玄宗不想让自己去给他陪读。 太子是李瑛,自己与他并不认识。 不去便不去吧,去了也是瞎费工夫。若是自己记得不错,这李瑛是坐不上皇位的。 若是李浚是太子,自己还可以考虑考虑。 本着让玄宗忘记让自己陪读这件事的目的,李泌决定带着这些道士,一定要把太极拳练到出神入化的境地,到时候好好在玄宗面前展示一番。这样一来,这些人需要练习的时间便要久一些了。 李泌觉得,此时自己可以在此磨磨洋工,消磨些日子再说。 “吴道兄,你不要只围着她转,你自己练得还不如她呢。” 听到李泌的喊声,吴筠讪笑着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还有你们几个,照葫芦画瓢的事情都学不会,如何洞悉阴阳的奥妙?” 几个练太极练得还不熟的道士一听这话,顿时羞红了脸。 “你笑什么?你练好了吗?”李泌转脸朝着一位长相隽秀的女道士喊道。 这女道士撇撇嘴,缓缓出手,然后猛然抖腕,打出了一个招式。李泌看了觉得还行,就朝她点了点头,那女道士就得意地走回队列里去了。 就这样又过了十几天,宫里尚衣局来人了。他们将带来的东西依次放在院子里后,领头那人对李泌说道:“神童,这些都是依照你所画样式所制,若有不合意的地方,我改。” 李泌走过去拿起最上面那件,走的虫娘面前说道:“真人,这叫太极服,请你先穿了,做一次模特、不,做一个样子可好?” 虫娘接了那件上好绸缎做的衣服,转身向道观后院走去。过了有半柱香的工夫,虫娘出来了。众人看到她的样子后,除了李泌,都是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模样。 吴筠愣过后,赶紧小跑着来到李泌身边,说道:“小先生,这太极服怎么与胡服有些相似?” “这是太极服,不是胡服。你就说好看不好看,利索不利索吧?” “好、好看,想必练起太极拳来也是利索的很。” “那就行了。你们穿的道服,还有我这长衫,练太极拳时,都要将下摆撩起塞在腰带里,不利索不说,还不太雅观。你看这太极服,下摆已是没了,袖口也是箭袖,且宽松得体。 最重要的是,这衣服上绣着太极图案,与你那道观中所画的一样,这下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吴筠看着虫娘穿的那件衣服上,胸部绣的一个小孩巴掌大的太极图,点点头说道:“小先生,太极拳今日已是我道家一宝。” 李泌道:“你总算是明白我的一番苦心了。你以为我将拳法教给你们便不管了吗?我还要帮你们把它发扬光大,让它更是受人喜爱。现在,你觉得九十九万钱花的值不值?” “值、值、太值了。”吴筠高兴地连声说道。 太极拳法卖给吴筠,还要了他九十九万钱的事情,李泌对李承休说过。哪知李承休一听就恼了,当时就怒斥他胡闹,还说“这强身健体的功法,该是无偿教与他人才是。九十九万钱,做强盗的也没有这般心狠。只怕是吴道士此时已经后悔了”。 现在看来,吴筠不但不后悔,还有捡了便宜的意思。做强盗的也没有这般心狠?怕是自家阿耶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强盗吧。 此时,那些女道们已是围在虫娘身边,唧唧咋咋的说着这太极服。那些男道士则站在一边指指点点的,说不上是什么意思。 “真人已是穿了,你等还不各自拿了衣衫,去那处林子里换了。”吴筠朝他们喊道。 道士们各自取了衣服走了。李泌看向将衣服送来的那人,说道:“早就听说尚衣局的匠人手艺高超,今日见了果然如此,佩服佩服。” “神童客气了,你等满意就好。” 说完,这人朝着李泌行了一礼,然后就带着手下走了。 李泌又对虫娘说道:“虫娘,今日午后,宫里的乐师就要带着圣人亲自谱的曲子来这里,到时候,你只当这是一场舞乐,按照我教给你的做就是。” 虫娘点点头,然后挥动衣袖笑着说道:“怎么样?有男子之风吗?” 李泌知道大唐女子喜穿男服,看到虫娘高兴的样子就说道:“巾帼不让须眉。” 虫娘一听这话就又笑了起来。 午后,乐坊的乐师们来了。为首那人是一位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脸色苍白的男子。他们先是给虫娘行过礼后,就站在了李泌面前。 “在下乐坊乐师李龟年,见过神童。”那男子行礼后说道。 “李龟年?” “是,正是在下。”说着,那人再次行礼。 李泌看看他手里拿着的那件乐器样子有些奇特,有点像后世的长管,就问道:“你手里的乐器叫什么?” 李龟年将那件乐器捧在他面前说道:“回神童的话,此为筚篥。” 李泌知道这些乐工不喜欢别人把玩他们的乐器,就放弃了拿在手里仔细看一看的想法。转眼再看看其他乐工手里的乐器,倒是有几样早已经见过的。 “箜篌、排箫、笛子、筝,哦,还有琴、鼓。李龟年,是不是乐坊里有的的乐器这里都有了?” 李龟年笑着摇摇头,说道:“黄钟大吕,十二宫七十二调,岂止是我等二十四人所能奏出的。只是圣人那曲子,只我等这些人已是足够了。” 李泌看着一脸自信的李龟年,笑了笑说道:“够不够,等你们奏过后再说吧。” 玄宗善谱曲,他给太极拳谱的配乐就叫《行云流水》。李龟年善于演奏,一首《行云流水》被他和那些乐工演奏的真的如行云流水一般。 而筚篥低处如美人吟,高处如劲风掠空的乐声,让李泌听的更是如痴如醉的。 一曲过后,李泌算是彻底服了,心说这李龟年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练了几次后,乐曲和太极拳已是协调了很多。李泌便让吴筠领着他们再练习几遍,而他自己就想着回书院一趟。 不管玄宗看过百人同练后满意与否,自己还是会被他想起来,而陪皇子们读书,意味着自己以后就不自由了。而李泌最不想失去的就是自由,不管是心灵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自由很可贵,这是李泌来到大唐后的切身体会。回身看看乐舞已经是趋于一致的情景,李泌觉得自己的自由也渐渐远去。 早知有陪皇子读书一事,还不如去桂州找郭子仪玩呢!他数次来信都让自己去那里,若不是自家阿娘一口咬着“十五岁前哪里也不许去”,自己早就去那里游玩了。 “十五岁前哪里也不许去。” 李泌自言自语着这句阿娘动不动就拿来压制自己自由的话。不管李泌如何问,李承休夫妇也不说此话到底有什么缘由。 就在李泌有些愣神的时候,李龟年走过来说道:“小先生,今日已是练习了十数次,这舞与曲已是合拍。圣人晚间宴请大食使节,命我等在席间奏乐,我等还要早些回去做准备才是,这里……还望小先生恕罪。” 李泌赶紧说道:“李乐师今日幸苦了,李泌不知乐师晚间还有事情,若是知道了,必然不会劳烦乐师这么久。” “小先生客气,我等这就告辞了。” “慢着,我听说你不但善奏,还长于唱歌,不管是什么歌,听一遍就能学会,就像是读书人过目不忘一样。” 李龟年拜手道:“不敢和读书人比较,李某所长着,只此一点。” 李泌一听就一脸坏笑的说道:“那我唱首歌,看你能不能学会。” “小先生,请!” 李泌看看那些看向这里的乐工,清了清嗓子,然后沉声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不等李泌唱完,李龟年已是心服口服的了。李泌唱的这首歌,无论是曲调还是歌词,还是李泌故作厚重的嗓音,都已经让李龟年觉得已是天听。 第二百零三章被打脸的庆王 李泌知道,陪皇子们读书这件事,自己可以想办法拖,却是早晚免不了的事情。所以,等含元殿外的广场上百名道士打太极的时候,李泌也做好了去崇文馆读书的准备。 打太极这件事做的越好,自己就越会让玄宗想起自己来。含元殿那边乐曲时而激昂时而婉转,李泌的心里也就时而寥落时而欣喜。 想一想这些日子,自己每日起早进宫,比那些上朝的大臣们都准时,李泌就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他们上朝如上班,自然要守时早起,自己这算是什么? 搞了一场太极拳表演,让玄宗和那些上朝的大臣们乐呵了一次而已。这种事情其实很无聊,与那些专门给皇家养鸡养狗的弄鸡小儿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同。顶多是为自己拖延了进崇文馆陪读的日期罢了。 好在在宫里的这些日子,李泌认识了三个人,一个就是为人很大方,差点就把南宫里的宝贝都捐给书院的虫娘。再一个就是唱歌很有味道,且对李泌佩服的五体投地的李龟年。还有一个,却是李泌压根就想不到的一个人。 想起那日在南宫一颗大树后面静静地站着,身影也是若隐若现的那个人,李泌就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那天虫娘见了那人后,就满脸喜悦的跑到那人面前,一边向他展示着自己的太极服,一边一口一个“长兄”的叫着。 李泌看到他二人极是亲热,就以为这人是玄宗的哪个儿子来了。 长兄?该不是太子李瑛来了吧?这么想着,李泌就向那边走去。 看到李泌走过来,虫娘便拉着他对那人说道:“他就是前些日子我和兄长说的李泌。” 李泌看到眼前这人以丝绢蒙脸,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行礼道:“在下李泌,见过……”李泌看向虫娘。 虫娘赶忙说道:“他是我长兄,阿耶封他为庆王。” 庆王?虫娘的哥哥很多,也不知道这位是几郎。 想着,李泌行礼道:“见过庆王。” 那人点点头,李泌抬头看去,只见一面五彩丝绸把那人的脸面蒙的严严实实的,只在帽子下面露出一条缝隙来。而这条缝隙里射出来的眼光,却让李泌心生寒意。 这是一个忌恨心极强的人。这样想着,李泌行过礼后就想离开。 虫娘却拉住他,对那人说道:“长兄,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那人再次点头,却不说话。虫娘见他这样,就知趣的松开手,行了一个道礼后走了。 虫娘离开后,那人才说道:“我已经在那里看了几日了。”说话的时候,他看向西面那处高出这里许多的一座亭台。 “庆王可有什么要指教的在下的,但说无妨。” “就这歌舞,倒也不错。我只是想知道,此舞是你所创吗?” 李泌摇摇头,又把遇到一奇人的鬼话说了一遍。庆王蒙着面巾,李泌也不知道他听了自己这话后作何反应,就又说道:“这叫太极拳,每日勤加练习,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庆王若是想学,我可以单独教授。” 庆王一听这话,阴冷的目光又射在李泌的脸上。 李泌回看着他,接着又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觉得吧,这男子不该像那些粉娘一样,过于注重自己的相貌,不管丑俊,只要行得正,坐的端,就是男子汉大丈夫。” 庆王听了这话后,显然愣了一下。就这李泌觉得那目光不太阴冷了的时候,就听“咔嚓”一声,庆王突然出手将一块树皮抓了下来。 李泌看着那块新鲜的树皮,心说这庆王会功夫,而且还功夫了得。想着,李泌向后退了几步。 庆王手中抓着那块树皮,竟然向前走了两步,然后恨恨的说道:“不管丑俊?不管丑俊?若是你的脸面被这样生生抓下一块来。就问你自己害怕不害怕,害怕不害怕?” 李泌有些发懵,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面,说道:“若是我脸上少了偌大一块……” “怎样?”庆王厉声问道。 “还能怎样,好好活着呗!总不至于就没脸见人了吧?”说着,李泌又退了一步。 “你……” 庆王手里的烂树皮指着李泌,竟是在微微颤抖。 李泌伸手拨开树皮,又说道:“再说了,我又不招惹是非,谁会撕我的脸啊!你说是不是?” “你……” 庆王说不下去了,狠狠地跺了跺脚,将手里的烂树皮丢了出去。 树皮是飞向李泌的,李泌一伸手,就将那块树皮接住了。只接住还不算完,一扬手,李泌又把树皮丢了回去------ 估计是这庆王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人敢拿东西丢他,竟然忘了躲闪,那块树皮就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下,两人都呆住了。 拿树皮打一位亲王的脸,这在大唐可是杖毙的死罪。所以,李泌反应过来后的瞬间,便低声说道:“能将一块树皮生生扣下来的武功高手,竟然躲不过一块树皮,说出去让人耻笑。” 庆王摸着被树皮打疼的地方,一听李泌这样说,就恨恨地说道:“竖子敢偷袭我,想是活的不耐烦了。” 李泌一听这话就笑了,说道:“我哪里偷袭你了?是你大意了而已。不信,你把树皮再丢过来,我再丢你一次,看看还能不能打中你。” 庆王看了他一会,然后真的就捡起了那块树皮。然后,他抬手把树皮向李泌丢去------ 这一次,李泌既没有接住那块树皮,也没有躲闪,而是任由那块树皮打在身上----- 那块树皮落在地上后,李泌看着他,然后对着他行了一个礼,随后便转身向那些练太极的人走去。 庆王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看到李泌真的走了,就喊道:“你这是何意?不是说好要------” 李泌停住脚步,扭头看着他说道:“庆王,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丑俊,都要以真面目示人。这样,你我之间才能坦诚相谈。你这样蒙着面孔,在下与你说话时,犹如隔墙喊话,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无趣的很。” 庆王愣了,他看着这个比自己要矮半个头,虽是有些稚气,却是说话如长者一般的少年,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听说此子只有十二岁,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却是差点就死了。 第二百零四章庆王,出招吧 庆王名叫李琮,是玄宗的嫡长子。他少年时便力大无穷,更喜好弓马刀的功夫,这一点倒是和李嗣业很像。而他先前的名字叫做李嗣直,竟然与李嗣业只是一字之差。 玄宗看他尚武,曾请禁军中精于功夫的将领教给他功夫。这个李琮也很争气,十来岁的时候就敢和成年人打斗,且赢多输少。 但是李琮并不是好勇斗狠的人,就是单纯的喜欢练武,并颇有天赋而已。就这一点来说,玄宗就很喜欢他。等玄宗做了皇帝后,就有了立他为太子的想法。 可这事就跟中了魔咒一样,李家的长子历来和皇位无缘。这个李琮也一样,正在玄宗将要立他为太子的这个节骨眼上,他却出事了。 就在李琮十二岁那年,他有一次带人去山中打猎,因为他所骑的马跑的快,进山后就和侍卫失散了。结果,李琮在一处树林中遇到了熊罴。 所谓艺高人胆大,李琮虽是年少,倒也没有惊慌。他朝着那只扑来的连续射出两箭后,看到那只熊罴继续向自己冲过来,便抽刀在手,准备与熊罴拼死一搏。 事实证明,李琮的功夫虽是不错,可比起甚是凶猛的熊罴来还差那么一点点。这一点也不多,就是他在和熊罴搏斗的时候,被熊罴在脸上呼了一巴掌。等侍卫们找到这里,看到脸面已是烂的一塌糊涂了的李琮,顿时个个都惊得魂飞魄散。 事后,被熊罴一巴掌毁了容的李琮,自然不能再做太子。于是,太子之位就落在了二郎李瑛身上。自此以后,李琮便整日以彩绢裹面,再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今日,李泌却说,自己这样和他说话,如同隔墙喊话,无趣的很。李琮想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只是他以面巾蒙面,李泌没看到他的笑意。 其实,就是没有面巾,估计李泌也看不出李琮是在笑。因为,见过李琮笑的人,几乎晚上都会做恶梦。 “神童,你过来。”李琮一边喊着,还一边招了招手。 李泌听他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就想着李琮是不是已经不生气了。既然他不生气了,自然就不会再计较自己拿树皮砸他的事情。 李泌先是犹豫了一下,可随后还是转身朝他走去。 李琮又说道:“神童,你说的对,我这样和人说话,确实如隔墙喊话一般。你们不自在,我也憋的难受。” 李泌笑了笑,没有说话。李琮继续说道:“不如这样,今日我就取下面巾,和你坦诚相见如何?” 说实话,李泌倒是不在意他是不是蒙着脸和自己说话。相反,李泌一般会尊重别人的选择。既然这个庆王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的脸,无非是丑的见不得人,或者是因为意外被毁了容。李泌猜着是后一点,所以,他更是不在意李琮蒙脸的样子。 可刚才不那么说不行,若是庆王是个小心眼子,拿着自己失手打了他这件事不放,自己就会有麻烦。现在看来,这个庆王已经被自己完美的把注意力转移了。 于是,李泌犹豫着说道:“若是你愿意取下面巾,那就取吧。” 面巾后藏着的那张脸,再次笑了起来。李琮向前几步,直接站在了李泌面前,然后猛地一下将面巾扯了下来…… “我靠!”李泌被吓得跳了起来。 就算是李泌见多识广,也被李琮这张脸吓了一大跳。李泌觉得那不是脸,而是鬼节专门拿来吓人的面具。可那令人恐怖的面具确实是李琮的脸。 看到李泌被吓得连蹦带跳的,李琮却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李泌更是差点就晕了过去。看到李泌这个样子,李琮更是得意了。 他笑过后,盯着李泌说道:“你打了我,我吓了你,扯平了。” 李泌定了定神,壮着胆又看了看那张脸…… 看过后,李泌摇了摇头,心说怕是最好的整容师也没法让这张沟壑纵横、青红色筋脉裸露着的脸变得顺眼一些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熊罴。” “哦。” 李泌明白了,这李琮被熊瞎子打了脸了。 “你、你还是------算了吧,就这样吧。” 说完,李泌就打算离开。 李琮却不愿意了,他抢先一步挡在李泌面前,说道:“你不是神童吗?如何也害怕了。” 李泌强忍着此时看到这张脸带来的恶心感,低声说道:“庆王,咱别闹了好不好?我是神童,可不是神仙,怎么会不害怕?” 可能是李泌此时害怕的样子很可怜,李琮倒也没再难为他。只见李琮将那块五彩丝绸重新又蒙在脸上,然后说道:“我看你教他们练这太极拳的时候,身手倒是不错。所以,我想------” 李泌赶紧说道:“你也想学是不是?” 李琮摇摇头道:“我是想和你试一试,看你这花拳绣腿是不是真的有用。” 李泌一听这话顿时就蒙了,心说这位敢和熊瞎子过招,自己怎么会打得过他? 转脸看看虫娘那边,只见虫娘他们并没有注意这边,依然练得风生水起的。李泌看到无法叫虫娘来给自己解围了,就低声说道:“庆王,你就这这么想和我比试一番吗?” 李琮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泌有些无奈,心说这太极拳自己是打的不错,可远远还到不了出神入化、运用自如、可以与人一战的地步。这位庆王刚才一出手就把树皮扣下来一块,若是自己和他动手,估计下场也会变成眼前这位一样。 “庆王,我不在这里和你比试。这太极拳是用来强身健体的,不是用来比试的。若是你想和我比试,咱们另外约个日子去城外,就咱们两个人,弓马刀随你,怎么样?” “嗯?你还会弓马刀的功夫?” “我也不瞒你,城外演武场我也是常去。” 李琮一听这位神童竟然还习练武艺,顿时就来了兴趣。他又说道:“也别另找日子了,那边就有射箭的地方,不如这就去比比射箭的本事怎么样?” 李泌在这里本来就有些无聊,听李琮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趣,就连声说着“去就去,还怕了你不成”。 就这么着,两人去了玄宗经常和大臣们比试箭法的地方。 结果,一轮比试下来,李泌输了。 “怎么样,神童?若是抡起射箭来,你就不神了吧?” “庆王箭法精湛,在下自愧不如。” 李琮得意地笑了起来,笑过后,他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他虽是贵为亲王,可平日里只是和自己那些侍卫们在一起消磨日子。后来,他连这些侍卫也不愿意见到了,除了偶尔去虫娘那里说说话,其它时候都呆在十王宅那边的府邸里。 今日,他用李泌,这位在虫娘嘴里甚是了不起的神童消遣了半日,他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神童,也就是这样而已,不如自家的地方太多了。 李琮看着将硬弓放回弓架上的李泌,在心里想着。 “庆王,刚才你说你十二岁的时候,与禁军将领比试,也多是赢多输少,可是真的?” “本王骗你做什么,金吾大将军程伯献当年就是本王的手下败将。” 李泌点点头,走到弓架旁边的兵器架子旁,拿起了一把横刀。 “庆王,你就没想过吗?那些将领个个都身经百战,如何会输给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在下今年正好十二岁,庆王,你出招吧!” 第二百零五章千里之行(月初了,求票) 庆王不是傻子,听了李泌的话后,顿时有些愣了。十二岁的时候,他与那些禁军将领比试武艺,赢了后心里便万分得意。长大后,其实他也觉得自己那时候很傻。 自己若不是庆王,若不是皇帝的长子,那些身经百战,几乎都是从边地回来的的将军们还会输给自己吗? 若是自己真的那么厉害,还会被熊瞎子一巴掌打成这个鬼样子吗? 所以,这些年他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当初与禁军将领们过招,真正的战绩应该是输多赢少。 虽是这样,可毕竟赢过。至少那个程伯献就真的输在自己手里。 “当初程伯献确实不是我的对手。”李琮也拿起一把横刀。 “程伯献嘛,呵呵!” 李泌觉得那家伙诈输也会骗的这李琮看不出来。 说话的工夫,两人已经走到射箭场的中央。 李琮还在想着刚才李泌说的那些话,想着自己已是三十岁的人了,今日不管输赢,好像都不光彩。 你想啊,赢了就是以大压小,输了,输了怕是自己在这神童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况且,这射箭场里还有宫里的内侍看着,以后保不准就会把自己输给这神童的事情传到皇帝老子的耳朵里。 怎么都对自己不利,那还比个什么劲? 想到这里,李琮将手里的横刀往地上一丢,说道:“十八岁,等你十八岁咱们再来比试。到那时你若是能赢了我,我------” “怎样?” “我、我就和虫娘一样,喊你一声小先生。” 李泌也将横刀丢在地上,然后拜手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击掌约定。若是我输了,甘为庆王执马坠蹬。” “啪”的一声,两人击过掌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泌觉得这庆王就是闲的没事,才去了南宫,才和自己纠缠了这半天。所以,看到庆王此时很高兴,就说道:“庆王,该出去走走的,这长安十里繁花,难不成你已经看烦了吗?” 李琮瞥了他一眼,心说我这个鬼样子,我阿耶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出去吓唬人吗?再说,即使我以彩帛蒙面,外人见了便多有闲言碎语,传进宫里来对我没什么好处。 “庆王,我知道一个金面书生的故事,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嗯?说来听听。” 于是,李泌就给他讲了一个戴着金色面具,在天地间行侠仗义的故事。最后,李泌将这个故事以一段完美的爱情结尾。 “那红衣女侠得知金面书生的真面目后,与他携手天涯,远走高飞了。” “就这?” “就这。” 李琮不说话了,李泌站起身,拍拍衣衫就要离开。 “神童,你那书院------” “书院里都是心地良善之人,他们早已学会不以衣貌取人,也断然不会因为庆王你先前的遭遇说三道四。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去那里玩耍。” 李琮点点头。 李泌又说道:“还有,圣人让我陪诸位皇子读书,如果你想和我聊天,可去那里找我。” 李琮再次点头。 李泌对他行了个礼后,就独自回了南宫那里。 与庆王的这次交集,算是开始了李泌与他的友谊。后来,李琮又去南宫找了李泌几次,一来二去的,两人竟然成了朋友。 李泌说,相貌已是这样,那就更要有一颗正道阳光的心。如此,才能活的自在,活的有价值。 李琮对这些话似懂非懂,但他知道自己整日折磨自己肯定是不对的。长此以往,自己会把自己折磨死。 自己已是三十岁了,何不听这神童的话,去看看大唐的大好河山。说不定自己也会遇到红衣女侠那样的人,一起与她快意恩仇想必也痛快的很。 “神童,你说的穷游那事------” “哦,你就当是行走江湖好了。不过,你要是带了侍卫车驾出行,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独自一人------” “嗯,你情况特殊,独自一人出游肯定多有不便。不如这样吧,你带着一名随从,从这里出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随性而行可好?” 李琮想了想,说道:“一人一马,一剑一仆,行走天涯,遍观美景,好、好、好!” 李泌笑了笑,心说能不好吗?游山玩水的,还不用操心旅费,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去。 就在玄宗带着百官站在含元殿台阶上,观看吴筠带着百名男女道士一同打太极的时候,李琮带着一名随从悄悄的出了皇城。 这两人都已经换了衣衫,打扮成一位富家子带着一名仆人出行的样子。李琮还披了一件能遮住头脸的斗篷,而一把横刀,一副弓箭就挂在马鞍上。 “此行千里,不达此数誓不回返。” 这是李琮出发前对李泌说的话。千里,在大唐人的心里已是很远很远的路程了。不然,也不会有千里之遥的说法。 可这会想想,李琮又莫名的有点胆怯。自打出生,自己就从来没有独自走过这么远的路。可大话已经出口,此时打退堂鼓必然遭那位神童的耻笑。 “可去往哪里呢?”李琮自言自语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来。 那神童说,从这长安出发,东行可去大海,西行可去大漠。南行呢,还是大海,北行则是冷的要命的地方。还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管多远的路,只要不停下脚步,早晚有到达的一天。 那神童还说,庆王生在官邸,长在帝王之家,民间诸事都不熟悉。只有走出这皇宫,离开十王宅百孙院,才能知道世间真正的模样。 “世间百姓,过着的虽是一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可却又不同。如何不同,你得自己去看了才知道。这就叫做人间万象,世事迥异。故而有人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李琮想着李泌曾对他说过的这些话。他就纳闷了,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虽是有着神童的名声,怎么就比自己这已是而立之年的人能多想这么的的事情。 “该称他一声小先生的!” 李琮抬起脸来,看了看前面的通衢大道,指着东南方向说道:“我等就去那里,小先生说,那处叫做广州的地方,与这长安一样的繁华。我倒要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说完,李琮催动马匹,向着远处的崇山跑去------ 第二百零六章阿娘何其幸 玄宗这一日比较高兴。原因是吴筠带人表演的太极拳很好看,让他和那些大臣们看了后,都有了学一学这延年益寿的拳法的想法。 他高兴的另一个原因是,自己那个几乎从不见人的儿子,竟然说要去行万里路。 去就去吧,总比整日窝在府邸里发脾气要好。 那日李琮来与他辞行的时候说,自己要出去看看,看看大唐的万里好河山。 玄宗听了后很高兴,差点就当场封他一个巡察使的官。可李琮说,自己出行是穷游,不但不会显露自己的身份,就连盘缠也不多带。如此,才能体会穷游的快乐。 玄宗听后就皱起了眉头,问他这穷游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琮就把这几日和李泌交往的事情说了,玄宗一听就笑了,说“这李泌还没来陪你的阿弟们读书呢,就把你先打发走了”。 玄宗看过表演太极拳的第二天,就命李泌进宫正式陪皇子们读书。李泌早知道最后就是这个结果,倒也没说什么,反正说了也没用,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接受。 李承修夫妇则有些激动,想着自家儿子能有此殊荣,那可是祖上积德了。不过,想到书院,想到李泌自此以后就要比那些大臣还要辛苦去上班,李承修和周氏都有些揪心。 李泌倒背着手,在他二人眼前转了几个来回后,说道:“在这里,我算是半个先生,去了宫里,则是学子,我可是亏了。” 李承修道:“我儿胡说什么?那宫里的先生可个个都是饱学大儒,你去了那里,可不能卖弄你那些三脚猫的学识。你倒是要好好求教,将你古学不深的短处补上才好。” 李泌赌气说道:“我古学不深,自然有阿耶教导,何必去宫里学习。” 李承修见他这个样子,就说道:“阿耶教的是阿耶教的,先生们教的是先生们教的,怎可混为一谈。” 李泌心说能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那些之乎者也吗? 周氏担心他,就嘱咐道:“泌儿,忠王是不是也在崇文馆读书?若是他在那里,遇到事情可找他帮忙。” 李泌知道忠王也在崇文馆读书,就说道:“阿娘,我知道了,少不了要麻烦他。” 李承修也嘱咐道:“泌儿,忠王认你做先生的事情,只在这书院里当真,你在宫里见了他,万万不可摆出先生的样子。” 李泌一听这话就撇撇嘴,心说到了宫里,他还不认自己是先生了吗?岂不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 “阿耶,这先生就是先生,如同你是我的阿耶一样,不管今后我是有了天大的富贵,还要卑贱如路边的野草,你都是我阿耶,阿娘也永远是我的阿娘。这是天道,是不可以变的。忠王认我为先生,这一辈子我都是他的先生,怎么会因为地方变了,这师徒关系也变了呢!” 李承修夫妇一听这话,都是万般怜爱,却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家这个儿子什么禀性,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这儿子就是去了宫里读书,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给自己惹出什么麻烦来。 可他只有十来岁,这做父母的还是不放心。 “阿耶,阿娘,你们不用担心。我去宫里陪读,一定好好请教那些大儒,回来后,阿耶可以考我,看看我是不是荒废了光阴。还有,阿娘,我去了宫里,这书院里的事情你就要多操心了。学子们的日常,还有这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要劳烦阿娘了,阿娘要多休息,千万不可累着了,让泌儿担心。” 说完,李泌看了一眼李承修,那意思是你不能每日总躲在藏书屋里,大事小事都让你娘子操心。 李承修听了李泌的话后,心里虽是欣慰,却又有些尴尬。而周氏起身将李泌拉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哽咽道:“阿娘何其幸,有你这么一个儿郎。” 李承修咳了一声,说道:“我儿自管放心去宫里,书院有我,还有老先生他们。” 李泌拍了拍周氏,等她松手后,李泌又说道:“圣人有三十个儿子,在崇文馆读书的不过只有七八个,想来这陪读的事情也不难做。阿耶,阿娘,你们就放心好了,我一定不给你们丢脸。” 李承修夫妇一听这话,都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坊门刚刚开启,载着李泌的马车就向皇宫方向去了。车厢里,李泌握着那块银制的令牌,也就是他进宫的通行证,心里却是浮想联翩。 去崇文馆陪读,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特别是忠王李浚也在那里读书,而这人将来就是大唐的皇帝。自己此番去陪读,定然与他会有更多的交集。 可问题是,此时整个大唐除了自己,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李浚将来是皇帝。而此时的太子是李瑛,就住在东宫里呢。 自己做的是陪皇子们读书的事情,而不是太子。这样,此事就不是那么简简单单的陪读了。 根据程伯献的说法,玄宗是这一阵子听到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太多,才让自己进宫陪读的。那么,这里面就有两层意思,一个是玄宗爱才,确实想让自己承受恩泽。再一个就是,玄宗知道自己与那些大臣们交往过密,故而用这个办法把自己和他们分开。 前一种还好说,若是后一种,自己要是不注意,说不定就会变成第二个黄翩儿。 想到黄翩儿,李泌不禁打了个冷战。想起那一日员俶跑进自己的房间,一脸惊愕的对自己说“黄翩儿被圣人杀了”,李泌就觉得心有余悸。 一个对玄宗来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人,一个当做拐杖、每日倚靠着在宫里行走的人,一个机敏灵活、巧舌如簧的人,玄宗说杀就杀了,几乎丝毫也没有犹豫,你就说这玄宗吓人不吓人吧? 说他喜怒无常毫不为过。 李泌想到这里,心里便打定主意,绝不和那些皇子们有过多的交集。包括那个李浚,自己在陪读期间也绝不和他过从亲密。 “小先生,玄武门到了。”车外传来老周的声音。 随即,车门帘被掀开了,李泌起身低头出去,看到一座森严的城门出现在自己眼前。 第二百零七章施教之道 崇文馆中,一处殿堂样子的房间被当做了学堂。李泌的坐席在屋子的西北角,算是最为偏僻的地方。在他的坐席的后面,就是一排放满了书卷的书架。 这些书李泌大体上看了看,与书院里的那些倒也差不多,无外乎是《孝经》、《周礼》、《尚书》、《谷梁传》等。当然,比起李承修的那些藏书来,这里的书真正的称得上是沧海一粟。 该给这里带些书来的。李泌将一卷书放回书架,在心里嘀咕着。 在这里学习的皇子共有七位,除了李浚,其他的李泌都是第一次见到。想起入学时的拜师礼,李泌便摸了摸额头。 这里授学的先生有三位,行拜师礼的时候,李泌分别对着他们每人都磕了三个头。想着书院里的学子只要给书院的一位先生磕头,就算是书院的学子,而书院的所有先生也都是这位学子的先生了,李泌就觉得这皇家的学堂,礼节过于繁琐了。 可这里是崇文馆,是皇家子弟的书院,李泌初来咋到,只有毕恭毕敬的遵守这里的规矩。离这里不远还有一处弘文馆,也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不过,在那里学习的皇子们岁数要小一些。 而岁数再小一些的皇子们,则在十王宅百孙院那里的学堂读书。 李泌来了这里后才知道,这些皇子们没有固定的先生,而在这里授学的先生们,也不是很固定。今日来的是弘文馆那处的先生,明日来的,可能就是国子监那里的先生。 太子李瑛不在这里,也不在弘文馆那里读书,他已经是太子,已经有了开府的资格,所以平日里就在东宫读书做事。 不给各位皇子们固定先生,李泌觉得是玄宗的心机。 因为作为书院的先生,李泌十分明白,自己授学的那些弟子,今后对自己一定会言听计从。而玄宗不给这些皇子们固定先生,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有自己的“智囊团”。 “小先生,在这里读书,和你在书院做先生,可有什么不同?” 就在李泌看着那些书卷想事情的时候,李浚悄悄地走过来低声说道。 “忠王,我今日才知道你原本不用来这里读书的。” 李浚从河东回来后,已经有了开府的资格,就可以不用来这里读书了。 “我这不是知道你要来此读书,故而又求阿耶让我来此的嘛。” “算是你有良心,还知道来这里陪我读书。” 李浚笑了笑,说道:“小先生,你不要搞错了,你可是来此陪我等读书的。” 李泌转身看了看那几位皇子,然后低声说道:“这里除了你,没人值得我陪读。” 李浚一听这话,不知道自己该是得意还是生气,就问道:“咦,小先生的意思是,我这些阿弟都不可教吗?” 李泌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世上只有笨蛋先生,哪有不可教的学子?” “那小先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那些先生应该找出他们的所长,专门施教,这样才是正经授学。你看你这些阿弟,都已经是十八七岁的人了,这之乎者也学了也是十多年了,现在还在读,就是误了时日,荒废了光阴。” 听了这话,李浚算是明白了。先前李泌就和他讲过,先生授学,在于循序渐进,初时简单,再而繁杂。这个过程是跟着学子们的年龄变化着的。 到了这十七八岁,学子们的心智已是成熟,那就要学有专长才行。 “忠王,你想一想,你如果今日吃的是肉食,把这肚子吃的饱饱的,是不是面前摆着再好的饭食,你也没心思吃一口了?” “小先生,我觉得吧,我可以再吃一些。” “你这个饭桶。” “嘿嘿,小先生你是不知道,在河北道打仗的时候,我总觉得吃不饱,整日里只要有了吃食,就会没命的吃。” “那是你在带兵打仗,想来饭食不继,所以才会这样。你现在寝食有节,肯定不会这样了。” “小先生说的是,刚才那话是我和小先生开玩笑的。” 李泌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那话的意思就是,我等的精力和时日都是有限的,所以,这求学之道,就该找出自己的所长,专门求学,这样,才能成为人才。既然求学之道是如此,那么,授学之道就在于因人施教。而这先生的责任,就是发现学子所长,并有的放矢才是。 先生们若是做不到这一点,那就是误人子弟。” 李浚想了想,说道:“小先生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比如,太子殿下,他该学的就是帝王术。” 对李浚这话,李泌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还有,你看我阿弟六郎,读兵书时两耳就不闻窗外事,看那些史书,则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我阿耶就该给他找一位领兵打仗的将军,做他的先生才对。” 李泌点点头,说道:“你这样说就对了。不过,你家六郎不读史书,怕是也读不好兵书。” “嗯?这是何故?” “兵事很复杂,是解决争端的最后手段。所以,预知兵事,先知政事。而最好的政事智慧,都藏在史书里。” “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策也。” “对,学子所长之处,都要站在扎实的各类学科基础上,这样,才是真正的所长。不然,要么不精,要么不专,必然成不了真正的大才。” 李浚听了这话后,对李泌更是刮目相看了。他觉得李泌真的长大了,比自己刚刚结识他时,更有学识了。 但就这施教之道,这里的先生们有几个能想到?他们每日拿着那些古文讲来讲去的,一点新意也没有不说,只是让我等强记硬背,也不想想有什么用处。倒是国子监那边来的先生,多多少少的还能讲出一些新鲜东西。 李浚到底是岁数大一些,在这崇文馆里是最为年长的。再加上他去边关打过仗,算是历练了一番,也开了眼界。于是,他就对崇文馆此时的授学之道产生了怀疑。 国子监那边尚且分六馆,分类授学,怎么这崇文馆弘文馆每日教的都是这些古文,一点新鲜东西也没有? 想到这里,李浚看了看那些埋头读书的阿弟们一眼,又转眼看着李泌,突然说道:“小先生,不如你给我等授学如何?” 第二百零八章龙生九子 李浚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就引得另外几位皇子向这边看了过来。 不等李泌回话,李浚看着那些皇子又说道:“五郎、八郎、十八郎,还有你们几个,想不想让这神童给你等授学啊?” 此间李浚的岁数最大,在皇子中排行老三,又去边关带过兵,那些岁数小一些的皇子对他就挺尊重的。现在他这样一说,那些皇子们便笑着站了起来,纷纷向这边走来。 “三兄,你昨日对我等说了这神童的许多事情,我等虽也听说过,可今日见了他也就是这样。同窗就读尚可,这授学嘛------” 说话这人看了看其余的几人,又继续说道:“我等还不至于让一个比我等都小的人来授学。” “就是、就是-------” 其余几位皇子也随声附和着。 在此间学习的人里面,李泌的岁数是最小的。若是按照岁数就学,李泌应该去弘文馆,和那些与他岁数差不多的皇子们一起读书。 可玄宗知道,这神童李泌的智商远远高于那些与他差不多岁数的人,就让李泌来崇文馆这里,和这些岁数大一些的皇子们读书。 谁曾想,年龄小便被这些皇子们看不起。 “这神童在书院已经是先生了,你等为何看不起他?”李浚冲着刚才说话那人问道。 “三兄,莫开玩笑了,这里是崇文馆,这里的先生都是大儒,他一个十二岁的郎君,怎么能给我等授学。”那位皇子笑着说道。 李泌入学的时候,拜过先生后,也拜过这里的各位皇子,知道说话的这人是玄宗的五子,已经封为鄂王的李瑶。而他旁边站着的是玄宗八子光王李琚,还有这里年龄最小的皇子,也就是玄宗的十八子寿王李清。 李浚和他三人的关系很好,在十王宅那里也多有来往,所以这几人在一起说话就很随便。 “八郎,你也不想让小先生授学吗?”李浚又看着一位胖身材的皇子问道。 “我、我听你等的,三兄说的,五兄说的,我都听。”光王李琚还是一副和稀泥的样子。 李浚苦笑了一下,又看向那位相貌俊朗,看上去很文静的皇子,“十八郎,你比小先生只大几岁,难不成也觉得他岁数小,就不能做我等的先生吗?” 这个李清自打出生,就被送到玄宗的兄长宁王李宪府中抚养。这个宁王就是当初李泌和老先生扮演屈原卖惨,为英烈亭筹钱时在道观里捐了一块金子的那人。 李清在宁王府长到十多岁,才被玄宗接回宫里来。所以,他看上去比那些皇子们都低调一些。听到李浚问他,就行礼后说道:“三兄在我等眼里,已如长者无异。既然你这么说,就一定有道理。” 李清话音刚落,李浚和李泌都觉得他说话很好听。而那几位皇子则都发出“咦”的一声长音。 李浚的年龄比他们大许多,看到这些弟弟们多有不服气的,就有些恼了。转眼看到一人,就冲他喊道:“小十六,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耻笑别人?” 李泌看向这位被李浚喊做小十六的皇子,知道他是玄宗的十六子,被封为永王的李泽。 可李浚喊他小十六,这就让李泌感到有些意外了。虽说皇子们关系尚好,宫里的称呼也不是很讲究,可也不能这么随便吧? 而让李泌更意外的是,那位小十六听到李浚这样说他,赶紧红着脸挤过来,站在李浚身边,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三兄,我没笑。”李泽小声说道。 皇子们一听这话就哈哈大笑起来,其中那个李瑶笑的最大声不说,笑过后还说道:“我等都听到他笑了,是不是啊?” “是、是,我等都听见他笑了。”几位皇子附和道。 “我没笑,真的没笑------”李泽快要哭出来了。 “忠王,永王确实没笑,我这里看的清楚着呢。”李泌说道。 李浚看看身高比自己这些阿弟高出许多的李泌,就点头道:“许是我没看清楚,冤枉了他。” 说着,李浚便拍了拍李泽的肩头,似乎是在安慰他一样。这李泽倒也挺乖的,李浚拍了他几下,他便又是一副笑脸了。 “你等不知好歹,上好的解惑机会也不珍惜。要知道这青上书院,在这城里名声有多大,你等就不会是这般样子了。” 说完,李浚一手拉了李泌,一手牵了李泽,一起向外走去。 到了外间凉亭那里后,李浚说道:“小先生,我那些阿弟------” 李泌倒也没在意刚才的事情,就说道:“忠王不用多说了,这先生和弟子间,也是讲一个缘分的。再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一人有一人的造化。” 说完,两人都看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李泽看了看李泌,又看看李浚,突然说道:“三兄,你称他为小先生。” 李浚坐了下来,把他拉到面前说道:“小十六啊,你阿兄最为佩服的先生,就是这位小先生。” 李泽道:“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办了一处书院,还不收束脩倒贴钱吗?” 李浚道:“你不信可当面问他啊。” 不等他问,李泌便点了点头,说道:“管吃管住管穿衣带帽。若是家里贫穷,还有补助可拿。不过,这不叫倒贴钱,他们当中只要有一位将来能成为大唐的栋梁,书院花的这些钱便值得。不但值得,还是赚了千倍万倍。” 李泽道:“赚的是钱吗?” 李泌摇摇头,道:“是大唐的未来,是大唐百姓的福祉。这些,如何是用钱来衡量的。” 李泽想了想,突然笑了,说道:“我明白了,你是在为大唐举才。” 李泌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也坐了下来。 李浚也笑了,说道:“小十六比起我那些阿弟来,要聪慧许多吧?” “小十、不,永王确实很讨人喜欢。” “小先生,你叫他小十六就成,不用这么多的礼数。” 李泽也说道:“我是我三兄抱大的,他在我心里犹如父长,他说可以就可以。” 李泌知道他二人差着十多岁,可这李泽是李浚抱着长大的,这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再看李浚,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李泌就说道:“做兄长的做的如慈父一般,李泌服了。” 第二百零九章手足情深 李泌有两位兄长,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一年到头也就能收到他们的两封书信而已。所以,他心里一直羡慕那些身边有兄长的人。特别是那些对弟弟好的不得了的兄长,那更是让李泌羡慕。 这个李泽在玄宗三十个儿子里排行十六,上面有十五个兄长,可真心疼他的只有李浚。 这皇宫里有三位皇子,都不是自家阿娘带大的。李浚出生后便被送到了当时的王妃,也就是后来的王皇后那里。 再一个就是那个说话很好听的李清。他是武惠妃所生,因为武惠妃前面生的几个孩子几乎没满月就夭折了,等到李清出生后,玄宗就把他送到了宁王那里抚养。宁王妃生性善良,待李清如己出,李清倒也没觉得没有母爱。 最为特殊的就是这个李泽。他出生后没多久,阿娘就去世了,玄宗就把他交给王皇后抚养。可没想到的是,当时也是王皇后抚养、只有十几岁的李浚见了这李清后,顿时喜欢的不得了,白天抱着他不说,晚上睡觉的时候竟也搂着他,满满的全是母爱,倒是省了王皇后不少事。 都说长兄如父,这李浚对李泽不但如父更如母。试想一下,一个少年每日不厌其烦的给婴儿喂饭的情景,就这道这是真爱,而不单单是觉得好玩了。所以,这宫里人都知道,李泽虽是交给了王皇后抚养,实际是李浚把李泽养大的。 李泽长大封王后,就有了自己的府邸,可他还是时不时地去忠王府里住,把那里当做自己的家一样。 而忠王待李泽,有时候就不像是一位兄长,而像是一名慈父慈母。但宫里人从不拿这件事开玩笑,就连玄宗也说,忠王心善,兄长典范,天下人当效仿。 知道李浚身上还有如此浓厚的母爱后,李泌顿时对他了新的认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把自己的异母弟弟抚养大了,就算是这宫里有人帮他,可这份爱心却不是装出来的。 于是,李泌有些羡慕的说道:“你们手足情深,李泌羡慕的要死。” 忠王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李泽则说道:“若是小先生愿意,我等也可待小先生如手足。” 李泌一听赶紧摇头摆手的说道:“你不要坑我了,与你等做兄弟,怕是我活不过今夜。” 忠王听了这话后,就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泌。李泌说的对,与这些皇子们称兄论弟,那就是嫌活的命长了。 而李泌说的手足情深,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自己疼爱李泽,是因为他小小年纪便没了阿娘。自己和李清要好,是因为李清和自己一样,都不是自己的阿娘把自己养大的。 想着书院里那些学子们整日如兄弟般打闹玩耍,李浚其实是很羡慕的。 “小先生,生在帝王家,这手足情深的话就不要讲了。”李浚神色漠然的说道。 李泌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李二杀兄灭弟的事情,就笑了笑说道:“兄弟多有兄弟多的好处,也有多的难处。在这坊间,兄弟一多,便会急死阿耶阿娘,都一样。” 李浚笑道:“你以为我阿耶就不难吗?” “圣人有何难?你们兄弟长大后,就会开府,各自过各自的日子,还用圣人操心了吗?” 一听这话,李浚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把李泽拉到身边,让他坐了下来。看他这样子,心里似乎有很大的苦处。 李泌当然知道玄宗为何为难,可要是说真话,李浚必然会难受。李泌不能说兄弟多了,就会有皇位之争,且都是血淋淋的,哪一位皇帝老子会喜欢这种事情? 所以,就有了立嫡长子为太子的规矩,可这规矩放在大唐就不灵了。大唐自开国以来,还没有一位嫡长子能做上皇帝,就是长子也不行。 就说眼前,长子是那个被李泌忽悠着去穷游了的李琮。他做不成太子不能怨别人,是因为他命不好,被熊瞎子一巴掌把他从龙变成了虫。 可话说回来,如果没有熊瞎子那一巴掌,这李琮就真的能坐上皇帝吗? 李泌觉得此事很玄。就在前些日子,也就是李泌在南宫教太极拳的时候,就风闻玄宗最喜欢的妃子,也就是李清的生母武惠妃在闹事。 虽是风闻,可无风不起浪。再说,这件事是虫娘无意间说出来的。而虫娘的生母就在后宫,想必知道的多一些。 是宫斗吗? 这是李泌当初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的第一个反应。 宫斗这种事,表面看是嫔妃们在争宠。可争宠的后面,实则是帝位之争。 所以,撇开表象,只要看看哪位嫔妃争斗的最厉害,哪位嫔妃肯定就有儿子,而这位嫔妃自然是最得宠的。 想到玄宗有三十个儿子,也就是说牵扯到近二十名嫔妃,李泌觉得这玄宗确实如李浚说的那样,他阿耶很难。 不过,玄宗早已选定太子,也就是他的二儿子李瑛,那些本分一些,还有知道长幼有序规矩的嫔妃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 有想法的恰恰是那些得宠的嫔妃,而这想法,恰恰是皇帝给她们的。若是她恰好又有儿子,没有别的想法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武惠妃很得宠,而她又有一个很会说话,也很乖巧的儿子。所以,此时后宫里的宫斗,实际上是武惠妃在搞事。 确实是武惠妃在搞事。那位王皇后自绝于皇后之位后,武惠妃就把眼光盯在了皇后位置上。她生出此心并不是不自量力,而是她打量过后宫所有的嫔妃后,觉得只有她才配这个位置。 玄宗宠爱的女人一直在换。先是王皇后这个从王妃升级上来的女人,后来是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等这些人死的死,失宠的失宠后,武惠妃觉得就是轮也该轮到自己了。 为什么?因为武惠妃美艳动人,善于媚人,还是玄宗那些嫔妃里长的最为漂亮的一个。 事实证明,玄宗确实很宠爱她。可是,她得宠后想进一步做皇后的美梦,却被大唐的御史大夫们无情的击碎了。 有御史上书玄宗,说武惠妃的远房叔公武三思、武延秀,都是干纪乱常之人,世人共恶之。武惠妃若是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世人必愤之。 干纪乱常,说的是武则天当政期间,还有中宗李显时期,武氏祸乱朝纲一事。特别是那个武三思,将发动神龙政变,匡扶李唐,在东都洛阳发动了另一场玄武门之变的名相张柬之等五位大臣一起扳倒,致使张柬之和另一位大臣死在流放途中。 武三思又命人假传圣旨,命人追上其余三位大臣。然后用削尖了的竹子排在地上,硬生生地将一位大臣放在上面来回拖拽。后来,有见到此事的人说,“其肉尽骨现,惨不忍睹”。 而另外两位大臣,一位被活活剐死,一位被灌入野葛汁,受尽折磨后才被乱棍打死。 可以想象,玄宗看了御史的奏表后,心里作何感想。恢复李唐,张柬之等五位大臣有再造之功,后来他们被人整的不得好死,落到那个下场,玄宗不可能做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所以,武惠妃做皇后的事情,他也就不再提了。 他不提了,并不代表武惠妃就此罢手。只是,武惠妃把心思转到了太子之位上。 既然老娘不能做皇后,自己的儿子做太子总行吧? 若是有人说不行,太子是李瑛,这武惠妃一定会说,李瑛的阿娘先前不过是一名歌姬,仗着生儿子早,这才让李瑛做了太子。况且她早已失宠,哪里还敢和自己争斗? 所以,皇后和太子,圣人总要给我们娘俩一个。 第二百一十章旧戏重演 李泌没见过武惠妃,所以也不知道她到底长的有多漂亮。不过,李泌见过虫娘,就能想象出虫娘的阿娘曹野那姬应该很漂亮。 可虫娘说,那武惠妃凭着模样出众,全然不把她阿娘和宫里的其他人看在眼里。 得知武惠妃是武则天的侄子,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自小就被送进皇宫里,被武后抚养长大后,李泌便摇了摇头,心说这武惠妃怕是个难缠的主。 自小在皇宫里长大,且抚养她的人是武则天,想一想也知道,这武惠妃能是个什么样子。武后身边的女人,就没有像女人的。李泌想起自己阿耶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上官婉儿,就不由得摇了摇头。 武后强势,让她身边那些女人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天下事不一定都是男人说了算的。退一步说,就是自己没有武后的才能,那也可以通过男人来实现自己的想法。 武惠妃长在深宫里,承膝于武后身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李泌觉得,基因强大的武氏一族的女人再度上场,掀起的必然是一场场腥风血雨。 “忠王常去太子那里吗?”李泌问道。 “东宫那里我很少去,倒是五郎和八郎时常去那里。”李浚说道。 李泌想了想,才像是下决心一般说道:“太子那里你还是能不去便不去。” 李浚愣了一下,问道:“为何?” 为何?李泌看着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告诉他以后的皇帝是你,不是李瑛吗?还是告诉你,李瑛既然做不成皇帝,肯定就是招惹了祸事。若是你与他过从甚密,说不定就会引火烧身。 李泌没见过李瑛,但对李浚很有好感。此时,李泽靠在他身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像极了一位玩累了的孩童靠着母亲打盹。 “忠王,自古以来,东宫事多,能不去就不去,安心做你的亲王就是。” 李浚点点头,说道:“本朝自隐太子始,这东宫历来就是多事之处,故而,我无事也很少去那里。” 李泌看了一眼好像是睡着了的李泽,小声说道:“还有,你那些与太子交往过密的阿弟,你也不要来往过密。” 李浚有些纳闷,心说刚刚才说到手足情深,怎么这会倒是劝我不要与阿弟们来往了? “小先生,你这话,我不明白。” 李泌看了书房那边一眼,说道:“前些日子我在南宫那里教太极拳的时候,听说了武惠妃的一些事情。” 李浚笑了笑,道:“你说的是十八郎的阿娘啊?她也是可怜,竟然先后夭折了两个孩子。这李清被送到我伯父那里后,才活了下来。” 李泌一听这话倒是愣住了,心说武惠妃的两个孩子先后夭折,坊间传说的可是你的养母,也就是王皇后干的好事,你怎么还能如此轻松的谈论此事? 莫非那些传言是假的?还是,另有隐情? 看到李泌疑惑的目光,李浚又说道:“我阿娘无子,始终在这宫中抬不起头来。” 这话李泌听着就别扭,你阿娘无子,是没有亲生儿子,你若是待她如亲娘,她也不至于抬不起头来吧? “七出之罪,无子是第二罪------” 听到这里,李泌顿时恍然大悟。所谓“七出”,是先前那些所谓的圣贤们给男子休妻找的理由。这七出的第一条就是“不孝”,第二条是“无子”,竟然比“淫”“妒忌”“恶疾”“多言”“窃盗”还不可饶恕。 李浚虽是王皇后养大的,可毕竟不是亲出。况且,王皇后贵为皇后,无子更容易招致他人说三道四的。 因为她无子,这太子之位就成了那些人争夺的目标。 李泌读书时,曾在《礼仪》一书中看到过“出妻之子为母”的七种理由,即“无子”“淫佚”“不事姑舅”“口舌”“盗窃”“妒忌”“恶疾”。 后来,李承修给他讲过,本朝有一个叫做贾公彦的大儒,编写《仪礼义疏》一书时,专门注解了七出一事,引起了本朝重视。 本朝重孝,于是在编写《唐律疏议》时,”就把七出的第一条改作了“不顺父母”,而把原先七出中的“不事舅姑”去掉了。 从此以后,这“七出”,在这大唐也就从礼教正式成为律法。 不过,想想这“七出”,除了无子和恶疾之外,其余五条若是自家的女人犯了,确实也挺招人狠的。特别是第三条“淫佚”,别说是休妻了,打死她的心都有。 可让李泌无奈的是,给男人戴绿帽子这事,这大唐挺流行的。 想到绿帽子,李泌就想起裴光廷和李林甫来。而让李泌想起这两个人来的原因是,裴光廷的老婆和李林甫私通。 奶奶的,这裴光廷的老婆也是姓武的,也是武家的女人,和这武惠妃还是远房堂姊妹。 “我阿娘虽不至于被圣人休了,可她自己心里不好过,整日过的凄凄然的。我那舅舅又是个糊涂人,这才让我阿娘-----唉,传说是我阿娘害了武惠妃的两个孩子,可他们不想想,我阿娘心地良善,待人很好,宫里众人都不曾说出她的不是,怎么会做出那样狠毒的事情来。” 说完,李浚又是叹了一口气。 李泌明白了,这坊间传说是王皇后害了武惠妃的孩子,是因为自己不生养,故而嫉妒。可宫里能生孩子的又不只是武惠妃一人,怎么就没见她们的孩子也被人害了? 所以说,这传言说不定就是武惠妃为了做皇后,自己让人传出来的。可要是是她自己让人传出来的,那死去的两个孩子------ 李泌不敢再想下去了。 当年,武则天为了上位,曾把自己的孩子活活捂死以嫁祸当时的王皇后。 怎么又是王皇后,这姓武的女人天生和姓王的皇后有仇吗? 这武惠妃可是武则天的侄孙女,还是在她身边长大的。 难道她姑奶奶的那些黑操作,她都尽得身传了吗?难道历史又要重演吗? 想到这里,李泌看向书房的方向------ 而此时,那个十八郎,也就是寿王李清正向这边急匆匆地走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看到李清朝这边走来,李泌看着他越走越近的身影,,就在心里说道:到底是你娘想做皇帝,还是你想做皇帝? 这时李浚说道:“小先生,我们回去吧,十八郎定是来喊我等回去上课的。” 李泌起身,看到李浚轻轻将已经睡着了的李泽拍醒,然后便拉着他向书房走去------ 在崇文馆上课的好处是,这里只上大半天课,过了午时,各位皇子们打道回府,李泌也可以回家了。从玄武门出来,李泌看到老周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小先生,可曾见到圣人了?”老周笑着问道。 “周大叔,我是去崇文馆上学,又不是面圣,怎么会见到圣人呢。” “哦,我以为去到那里面就能见到圣人呢。” 李泌笑了笑,没有说话,上到马车上后,老周又看了一眼威严的皇城,然后就赶车离开了。 对大唐的百姓来说,这道城墙里,总是那样的神秘。老周也天真的以为,只要去到这里面,就能见到皇帝。 李泌看着老周的背影,突然说道:“周大叔,见圣人并不容易。倒是这皇城,我明日可带你进去看看。” 老周猛然转身,一脸惊愕的看着他,说道:“进皇城里看看?小先生,此话当真?” 李泌笑了笑,道:“当真。” 老周一脸喜色,转身扬鞭赶车,马车便在街道上欢快的跑了起来。 明天,李泌打算带些书去崇文馆,而那一整箱的书卷,是需要一个人帮自己带进皇城的。 李泌回到书院后,李承修夫妇少不了又是一顿嘘寒问暖的。李泌就很耐心的把自己学的什么,和哪位皇子说了什么,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二人。 两人听了后都是一脸惊讶的样子,李承修问道:“忠王让你给皇子们授学?” 李泌点点头,道:“忠王是这么想的,可他那些阿弟们却不愿意。” 李承修问道:“为何?” 李泌撇撇嘴,一脸不屑的说道:“他们以岁数论学识,认为我不配给他们授学。” 李承修“哦”了一声,然后说道:“你是去陪读的,又不是去给他们做先生,他们自然不愿意让你授学。” 李泌又转脸看向周氏,说道:“阿娘,你觉得我也不配给他们授学吗?” 周氏灿然一笑,说道:“我儿能办起两处书院,如何会不配给他们授学?他们不想听你授学,是他们自家没福气。” 李泌一听乐了,正待说什么,就听李承修说道:“娘子,这话只在这里说说罢了,到了外间,千万可不能再说。” 周氏明白他的意思,就笑着说道:“夫君,在自家说说总行吧?” 李承修无奈的摇摇头,然后对李泌说道:“宫中是非多,我儿凡事多加小心。” 李泌道:“我阿姊不愿意嫁给王忠嗣,看来是有道理的。那王忠嗣人虽不错,可毕竟是圣人的假子,又与这些皇子们多有来往,阿姊嫁他,就她那个脾气,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情来。” 李泌这些话也就是一时所想便说了出来,哪曾想周氏听后,顿时有些恼了。武明娘不嫁人,整日在书院里晃来晃去的,每次周氏见了,都比武夫人还上火。现在,李泌又这样说,她就觉得武明娘不嫁人,就是这李泌的原因。 于是,她有些恼怒的说道:“你阿姊若是老死闺中,我看你还能说出这话来吗?” 李泌看着她,楞了一下,然后说道:“阿姊若是此生不嫁人,我就养着她,总要让她知道,有我这个阿弟,她就饿不死。” 此言一出,李承修和周氏都是愣了。随后,两人都有些恍惚,看到李泌说完这话后,便是一脸平静的样子,他们心里就有些怕了。 “我阿姊十七岁丧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阿耶被人杀死,想来心里的伤痛此生也难以消弭。若是再不能嫁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她这一辈子就会一直活的很别扭很别扭。” 两人听到李泌这话后,顿时都舒了一口气。事情不像是他们心里想的那样,自家儿子也没有别的想法,反而是心地良善之人,都是为了那个武明娘好。 “泌儿,我看书院里的颜真卿、许远、哦,还有摩诘先生都不错,是不是------” “阿娘,我早就和我阿姊说过,不管她看中何人,只要她看中了,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帮她成全这姻缘。她没找我,自然这些人她都没看在眼里,阿娘也就不用费心了。” 李泌这样一说,周氏才知道不是李泌不想帮武明娘,而是他一直都在为武明娘打算。可想到武明娘还没有出嫁,周氏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李泌见了,就一脸诡异的说道:“阿娘,是不是让我那两个兄长回来一趟?” “你兄长?” “对啊,你看啊,武明娘,还有虫娘,这两人若是去了别家,我也不舍得,不如------” “不如------” 周氏慢慢说着,觉得李泌说的倒也不错。这两个女子自己都见过,武明娘不用说了,能做自家的媳妇自然是好的。就是这虫娘,周氏觉得李泌有些异想天开了。 “阿娘,皇帝的女儿也愁嫁。这虫娘人不错,就是圣人对她有些偏见,故而让她在南宫修道,也不是真的就让她做了坤道。” 李泌这样一说,周氏心里顿时就释然了。不过,她还有一处小小的疑惑,那就是皇帝的女儿,自家的儿郎不过是陇右军里的八品参军事,如此小的官儿,能做那驸马吗? “阿娘,我二兄上次来信说,他军功甚多,且主将对他也很赏识,说不定他再来书信,就已经不是八品的参军事了。” “可咱家此时已不是什么豪门大户,虽说祖上也是李氏一脉,也做过上柱国,可此时已是一般的官家,与别的官家没什么两样。” 周氏话音刚落,李承修就干咳了一声。李泌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阿耶,阿娘,你们听说过一句话吗?” 两人都看着他,李泌又接着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咱家不瘦,家中有万卷藏书,就是这大唐最为少有,也最为富足的人家。” 第二百一十二章天下第一狠心的人 李泌说的没错,家中有万卷藏书,是这大唐最为少有的人家。可是这最为富足的人家,有人就会觉得是精神层面上的了。此时大唐的书卷多是靠人抄写的,只想一想也知道,做这样的抄书公有多辛苦,那手抄的书卷该有多贵。 李泌一度认为,这些书卷上写的话基本上都是言简意赅的,与抄书有很大的关系。李泌让书肆的掌柜的用活字印刷术印书,这才让很多人从此买的起书,也可以大量的买书了。 而李泌的书院里,此时这种活字印刷的书,是这大唐最多的。不但数量多,书籍的品类也多。而要能做到这两多,得益于李泌让人做的活字印刷术,和李承修卷帙浩繁的藏书。 这么说吧,就这长安城里,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知道,要想查阅史籍,或是想多看几本市面上见不到的书,就要来书院。有一段时日,因为来看书的人太多,弄得书院一度像是图书馆一样。 这样也给书院带来了好处,那就是每一本藏书被印过后,都能卖的不错。 青上书院此时的口碑,特别是读书人带给书院的口碑,已是让书院在这城里的名声如日中天。 而印书带来的利润,也让书院日常不再为花费操心。那些捐款,李泌则让人送到了终南山那边的学宫去了。 现在可以这么说,青上书院要名声有名声,要钱有钱,要人也有人,已经在长安成了比富家大户更是让人仰慕的地方。 就李泌现在的心理,自家兄长娶一位公主绝对不是高攀,而是给皇帝家长脸了。试想一想,哪家豪门贵族有这样的声望?哪一家家中有李泌这等神童?公主嫁给这样的人家,难道吃亏了吗? 看着李承修夫妇两人有些愣怔的样子,李泌又说道:“咱家比起先祖来,除了这官位低一些,其它各处,早已是高出先祖许多。” 两人想想也是,现在书院里的人出去,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都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样子。就连李嗣业等人出门办事,只要说是书院的人,都受照顾颇多。更别说作为书院的院长,倒是比自己那个六品的散官还要气派。 李承修看看周氏,眼里就有了得意的样子。那意思是,我将家中资财尽数购书,今日算是对得起你了。周氏却爱怨交加的看了他一眼,心说当初你购书的时候,我可是半个不字也没说过的。 两人交流过眼神后,又都看向李泌。 要不是他当初执意要办这书院,这李家断然不会有如此的声誉。 这样一想,两人眼里便是满满的爱意了。 “阿娘,只要我兄长愿意,虫娘愿意,这婚事就能成。” 说完,李泌便站起身来走了。 周氏听了这话后,再一次抓狂。什么也是他们自己愿意,当初自己出嫁的时候,怎么就没人问问自己愿意不愿意呢? 她有些幽怨的看向李承修,看到他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心里的火气顿时又都消散了。 这姻缘,还真的不好说是怎么回事。 想罢,周氏也站了起来,准备去做事了。李承修想着李泌说要带一些书去崇文馆,就想着赶紧去准备准备,别误了李泌的事。 今日李泌见到玄宗的众多儿子,心里就生出许多感慨。想着自己虽是有兄长,可都远在边关。他想着,若是自己的兄长也和李浚一样,待自己如李泽一般,那就美滋滋了。 这李泽大约一辈子也不会和李浚反目吧?这么想着,李泌就来到了前院。 前院的西边那处小院,原本是老先生的住处。自打他和王维去了青上学宫,这里便空了出来。李泌在这里溜达了一圈,就又朝院中那颗大树下走去。 大树下坐着的那人看到李泌过来了,就赶忙站了起来。 “李嗣业,我怎么听说你今日闹着要去当兵啊?” “小先生,你去宫里陪读后,我在这里实在是无事可做,故而找了大先生,想去边关当兵。” “翅膀硬了是不是,敢瞒着我找大先生了。” “嘿嘿,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若是小先生不愿意,我自然不会走。” 李泌坐了下来,坐定后才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李嗣业愣了,有些失望的说道:“小先生就不挽留在下一次吗?” 李泌一边招手示意他坐下,一边笑着说道:“我干嘛要挽留你,你吃的那么多,整日在书院里跟个孩子王一样,弄得那些小一些的学子都怕你。你走了,怕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李嗣业彻底失望了,他瞅着李泌,渐渐地脸上就有了委屈的神色。 “李嗣业,你走吧。” 李嗣业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李泌也很想哭几声,可自己毕竟是先生,还要在学子面前保持几分定力的。等李嗣业哭够了后,李泌才有些动容的说道:“李嗣业,天下就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在这里学习了五年多,论文,你只算是中下,若论武,你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你是天生的军人,就该去边关建功立业。只在这里,就是耽误了你。” 李嗣业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大先生说,我应该再在这里习文三年,那样,对我以后才好。” 李泌摇摇头,说道:“你又不考进士,多读那些之乎者也有何用?你是天生的武人,你这五年学习兵法,还有我教给你的闪电战,斩首战,破袭战,还有绝户战,你都能领会其中的精要,以后不管是打仗还是带兵,已是足够了。” 话说到这份上,李嗣业知道自己不走不行了。原先他想着按照李泌说的,有一天去边关,好好试一试自己的本事到底有多大。所以,李泌进宫陪皇子们读书后,李嗣业闲着无事,就找了李承修,先把自己想走的意思说了说。 可没想到,李泌竟然真的想让他走。论情分,这些学子中,李泌和李嗣业是最为要好的,李嗣业一度以为,自己这一辈子说不定就跟在李泌身边,哪里也不去了。 谁曾想,这小先生是天下第一狠心的人,一句挽留他的话也没说。 第二百一十三章只知其文不知其意 李嗣业走的那个早上,李泌早早就出门了。李嗣业没有看到李泌,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随着队伍出了城门,走在灞桥上的时候,远处一辆马车里,李泌哭的和个泪人似的。 原本李泌想让李嗣业参加武举考试,可听了李承休的一番话后,李泌就彻底死心了。 李承休说,自大唐开科举,寒门出身的人中进士的极少极少。造成这种事的原因是,寒门子弟读书机会少,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无高官举荐。所以,这条进级之路,对寒门子弟来说依然是高不可攀的。 李泌想起书院老先生,又想起王维,两人都是才高八斗,老先生屡试不中,王维先前就住在宣教坊那里,等着结交可以举荐他的贵人。若是科举真的是以才华论,他们何至于如此? 文举是这样,那么武举呢? 李泌只认识一位武举出身的官员,那就是郭子仪。想到这老郭家也是世代为官,他父亲还是四品的高官,李泌就觉得这老郭中武举第一名,恐怕本事只占了三成,他的世家子弟身份起了七成的作用。 这是一个科举制和举荐制并行的时代,其中,举荐的份量更重些。 李泌也曾想让李嗣业的师父裴旻做举荐人,可裴旻自己不是武举出身,也有些看不起武举出身的人,就对李泌说,这将军是一刀刀砍出来的,不是演武场上那些大臣考出来的。 就这样,李嗣业随着去安西的大军出发了,按照李泌说的,从边关一名小卒做起,一刀刀砍出自己的前程。 这一日,李泌便迟到了。崇文馆的老学究在惩戒他的时候,李泌咬着牙一声未吭,好像那戒尺不是打在他的手掌心里似的。 打完后,李泌才发现,老学究打他的那条戒尺,竟然是书院的产物。 李泌看到武明娘经常用板子打学子们的手掌心,有一次就心血来潮,自己动手用竹子做了一条戒尺,还在上面烫上了整篇的《弟子规》。武明娘很喜欢这条戒尺,从此以后就带在身边,做了随身物品。 有一次李泌和她去东市那家木匠作坊,作坊的掌柜的见了这条戒尺,觉得甚是奇特,就要求仿制。 李泌同意了,就把《弟子规》的全文给他写了下来。作坊掌柜的觉得不过意,就想和书肆掌柜的那样,也给李泌一些提成。 李泌却指着写好的《弟子规》说道:“你看这里有言,凡与取,贵分晓,与宜多,取宜少。什么意思呢?就是给人东西跟拿人东西,要分清楚。给人家的可以多,拿人家的最好少。所以啊,这戒尺的转让钱我就不要了。” 事后,武明娘觉得李泌没有这么大方,就逼问他为何不像印书那样抽成。李泌被逼不过,只好老老实实的告诉她,这戒尺的样式奇特,一旦大量上市,那些授学的先生们肯定会买了来教训学子。要是那些学子知道这戒尺是我做成这样的,必然会恨我。 所以,这种钱不能要,他们若是恨,就恨木匠作坊的掌柜的吧。 武明娘听了这话后,顿时一脸的惊诧模样。再看看自己手里那条戒尺,便想着以后也不能动不动就打那些学子了。 若是他们以后想起来,只记得在这书院挨过打,却不记得我是为何打他们,那才是自己做先生的失败呢! 从那以后,武明娘打人的次数就少了许多。而那些学子们见了她,也不再躲躲闪闪的,如同见了恶人一样。 而戒尺一事也正像李泌当初说的那样,这城里城外私塾学堂的先生们,见了这戒尺后都甚是喜爱,便丢了那些木棍竹板,纷纷买了这么一条戒尺。 可能是为了显摆,或者是出于别的心理,这些先生们使用戒尺的频率莫名频繁了起来。而那些被打的学子们想着有些事情可打可不打,这先生也打了,就认为先生是有了称心的家伙,所以才变成了这样。 于是,他们心里就恨起了这卖戒尺的木匠作坊,只要有空闲就会跑去捣乱,弄得作坊老板有些郁闷。 这会儿,李泌却是在发蒙。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设计的戒尺竟然有一天会打在自己身上。 都是因果啊!李泌叹息着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小先生,听说你在书院的时候,不曾打过一名学子,倒是你阿姊------这先生也曾打过我。”李浚看着他说道。 “嗯------你再去书院的时候,莫要多嘴。”李泌瞅了他一眼说道。 “呵呵------”李浚低头笑着。 “你若是再这样,怕是这先生会再次打你。”李泌低头说道。 李浚一愣,问道:“为何?” 李泌悄悄指了指先生坐的那处,李浚赶紧抬头看去,发现那先生正盯着这边看着,眼里已是有了恼怒的意思。 李浚赶紧坐好,开始摇头晃脑的诵读面前摆着的的论语,“弟子入则孝,出则悌------” 李泌看着他的样子,听着耳边众位学子高低不平的朗读声,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摊开书卷后,想着李嗣业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里就又有些伤感。 就在李泌伤心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有人喊道:“李泌。” 李泌一听是老学究的喊声,不由心里一紧。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晃脑袋读书,又被这老学究发现了,想再打自己几戒尺,李泌就赶紧抬头看向他,却看到那位老学究脸上是一副惊奇的样子。 李泌赶紧起身,看到他拿着的一本书正是自己早上带来的众多书籍中的一本,就行礼后说道:“弟子在。” 老学究看了手里的书一眼,问道:“李泌,这弟子规是何人所作?我看这书面上只写着青上书院荣誉出品,并无作者之名,难不成这书是书院众人所写?” 李泌无法解释这书的来由。想着自己六七岁时,被家里人逼着朗读《弟子规》,并因此挨了不少打,李泌心里就有些愤愤然的。 可想到当初家里的大人说,“读书就有用,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李泌这时候又有些感激家里大人当初的逼迫。 《弟子规》是李泌接触最早,也背的最熟的一篇古文。全文三百六十句,一千零八十字,已是刻在李泌心中。 “回先生的话,弟子规一书是何人所写此时先不论。倒是忠王刚才所诵读的那些话,就是这弟子规的来源。” 老学究看向李浚,“哦?忠王刚才所读何书?” 李浚赶紧起身,看了李泌一眼后说道:“先生,弟子刚才所读论语也。” “哪一处?” “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听着李浚的诵读声,老学究再次看向手里的书本------ 看了一会后,这位年已六旬的老学究突然将手里的书本放在桌上,然后站起来说道:“愿闻详情。” “此文曰弟子规,自然是为教导弟子们所作。这来处出自于孔圣人的言论,也就是忠王刚才所读的那些,不过是活学活用,让这些教导人的话变的朗朗上口,好学好记而已------” 李泌侃侃而谈,虽是说了许多,就是没说是谁写的这弟子规。可话里话外,却处处显露出这弟子规与他自己,还有这书院有关。 果然,老学究误会了,以为这弟子规是李泌和书院的先生们所为。这老学究很是吃惊,想着自己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书上的道理都懂,可就没想着能让那些道理变成弟子规这样,朗朗上口不说,还易读易记。 读书为何?明理也。易读易记,则更容易理解书中的道理。 这时,李泌又说道:“先生,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怎么能一味地读死书,死读书呢?只这样摇头晃脑的诵读,怕是只知其文不知其意吧!” 老学究彻底蒙了,这大唐的学堂里,一直以那些学子们摇头晃脑的朗读的样子,和此起彼伏的读书声为骄傲。而所有人都认为,只有这样才称得上是读书,才能把书中的韵味读出来。 可这李泌却说,这样是只知其文不知其意! 第二百一十四章神童,可为先生也 老学究知道李泌有神童之名,也知道他是奉了圣人的旨意来此陪读的。可他不知道的是,李泌虽是十二岁,却是近三十岁的智商。 老学究原以为,这大唐神童多了去了,哪一年还不出这么几位过目不忘、且作诗作文俱佳的童儿? 前有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等人,后有跟着自家阿耶在修史馆修史的员俶。听说这员俶还是这李泌的表兄,是和他一年举的神童。 想必这李泌也不过是行诗作文比一般孩童更为出色一些,再往好处里说,比其他神童更为神奇一些罢了。可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等的神奇,竟引孔圣人之言,申弟子规之文。 活学活用?还是这李泌从来就不读死书? “李泌,我再问你,你带来的这些书里面,可还有弟子规这样的吗?” 李泌摇摇头,说道:“我那书院里所教的都是一些童儿,作为启蒙书,只这弟子规足矣。倒是还有一本蒙学,是我书院前两年聘请的先生李瀚所作,近日就可付梓。想来大量印刷后,必会受到各处学馆的喜爱。再就是还有一本三字经,我还没有想好,故而还不曾付印。” 没想好,是因为李泌觉得“泌七岁,能赋棋”这句话有自夸的意思。 李泌话音刚落,就看见老学究已是一脸惊讶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老学究才说道:“经史算律兵诗文画,想必你都已有射猎,我就不多问了。我只想问问,你可还有其它所长?” 李泌看着他,想了想后突然说道:“哲学、科学、物流、策划算不算?” 老学究一听这话,下巴差点惊得掉了下来。不但他惊得合不拢嘴,就连那些皇子们也齐刷刷的扭头看向他------ 昨日李泌来这里的时候,见了谁也是毕恭毕敬的样子,像极了一位只知读书、不谙世事的学子。今日带了一整箱的书来,还因为被老学究打了掌心,竟然说出了这么多惊人的话语。不但这老学究觉得异常,这些皇子们更是觉得惊奇。 只有一人,看上去他是面无表情似的,实则在心里偷偷笑着。 你等只觉得他小,却不知他那肚子里藏着的那些东西,是你等万万不会想到的。这么想着,李浚看向李泌的目光里,就又多了几分善意。 惊呆过后,老学究又问道:“你说的这、哲学,还有这科学、还有什么物流------可曾有出处?” 李泌微微点头,说道:“自然是有出处。譬如,这哲学嘛-----先生,你可曾想过我等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老学究一听这话乐了,笑着说道:“我等自然是从来处来,去往去出去,来这里嘛,自然是渡人渡己的。” 李泌愣了一下,心说你这么说了,让我怎么说? 随即,李泌也笑着说道:“恭喜先生,已得哲学之妙。” 平日里无事便翻阅佛道典籍的老学究愣了一下,心说我这就得哲学之妙了吗? “先生,我等苦思也想不明白的事情,都可归于哲学。而先生刚才寥寥几语,已是把哲学里最为精髓的地方说透了,李泌甚是佩服。” 说完,李泌再次行礼。 这时候,老学究有点明白这哲学说的是什么了。 苦思不得之事,便归于道。而大道至简,自己刚才那些颇有机锋的话语,便是道。 可自己已是读了六十年的书了,可以说是便览群书,这才有了那么一点心得。而这李泌不过是十二岁,即使他是神童,能知道这“哲学之妙”的道理,更是让人佩服的很。 想到这里,老学究突然拱手行礼------ “神童,可为先生也!” 老学究此话一出,顿时是满座皆惊。倒是李浚没觉得有什么意外,自打昨日他想让李泌授学,而那些阿弟们看不起李泌,他就知道这李泌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不过是李泌来这里陪读的第二日。 “老夫还在国子监那里授学,若是你愿意,我可禀报国子监祭酒孟公,请你去那里授学。” “国子监祭酒孟公,可是曾做过京兆府府尹和刑部侍郎的孟公吗?” 老学究道:“正是,我可禀报他,神童之才,可去那里授学。” 李泌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我是奉了圣人的口谕来此陪读的,若是去了那里授学,怕是------” “无妨无妨,温公自然会去请求圣人恩准。” 这时候,那些皇子们再看李泌的眼神,都已是由惊奇转为钦佩。特别是昨日对他极尽嘲讽之意的鄂王李瑶、光王李琚,此时更是一脸的惭愧之色。 李泌看在眼里,就在心里说道,你们两个还知道尊师,就不算是不明事理,尚可救药。 大唐重教,对授学的先生们也很是尊敬。李泌觉得这一点很好,就是觉得这学堂还是太少,还有很多孩童没机会读书。 特别是乡间,很多地方甚至连学堂也没有,更别说让那些乡间的孩童都能有学可上了。 嗯,若是有机会,可让玄宗下旨,方圆十里,必须有一座学堂。 为什么是方圆十里,而不是方圆五里呢?李泌每年都会去乡下几次,每次见到地广人稀的乡野就会感叹大唐人少。所以,在村落相对集中的地方,方圆十里办一处学堂,是最为可行的计划。 “小先生,这会这么叫你,是不是不用避着他们了。”李浚笑嘻嘻的说道。 李泌昨日来这里陪读的时候,特意嘱咐过李浚,守着外人不能叫自己小先生。李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给他惹麻烦,所以,除了守着那个李泽,在其他人面前,只称呼李泌为神童。 李泌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说道:“忠王,我也不想给他们做先生啊!可这事说来说去,又说到了做先生这件事上,我有什么法子。” 李浚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就笑着说道:“小先生,让你为难受累了。” 唉,说好的低调的,怎么挨了一顿戒尺,竟然把这事就忘了? 李泌看着皇子们殷切的眼光,只好向老学究让出的位置走去。 老学究说,可在此处试讲一次,他正好也可听听,这书院的小先生平日里都给学子们讲些什么。 第二百一十五章国之栋梁 在书院授学的时候,李泌已经习惯于面对黑压压的一片学子。现在,只给这几位皇子讲课,说实在的他还真提不起精神来。 李泌缓步走到老学究那张坐席前,然后便坐了下来。书院里,先生授学是站着的,学子们是坐着的。这里还是低矮如炕桌一样的书桌,不管是先生还是学子,都是盘腿坐着的。 李泌不习惯这样盘腿而踞,所以给书院换了书桌和椅子。这会,他不习惯也得这么盘腿坐着,还坐的有模有样的。 做先生就要有做先生的样子,怎好不习惯便随意呢! “今日授学,三字经------” 李泌说出这话后,皇子们全是全神贯注的样子,而坐在李泌原先位置上的老学究捋了一把胡子,微微颔首。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说完这几句话后,李泌扫视着这几位皇子,随后问道:“若有疑惑之处,尽可发问。” 不等皇子们发问,老学究竟然已是坐不住了。到底是一位饱学大儒,这短短的几句话早已让他如闻天音。 朗朗上口,通俗易懂,最是适合为那些童儿启蒙。这些皇子虽然都已是成年,可学学这三字经更是有所收益。 “神童,此三字经可还有后序?”老学究先问道。 “先生,提问请先举手。”李泌做了个举手的姿势。 老学究倒也不多想,赶紧举手又一次问道:“神童,这三字经只这几句,已是说出大道理。若是多写一些,定然是本朝幸事。” 李泌心一横,又说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好,孟母三迁。” 老学究击掌喝彩。 “窦、哦,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李泌差点就把窦燕山那句说出来,想着这典故是发生在后世的,李泌跳过这一句,直说下文。 老学究心脏再次充血,顾不上举手直接说道:“此话言简意赅,切中要害。你等学子听了这话后,要用心读书,才对得起圣人。” 这时候,他旁边坐着的李浚举起了手------ “这教不严,师之惰,说的可是授学的先生吧?” 李泌看看老学究,两人相视一笑。老学究咳了一声,说道:“严师出高徒,严师出高徒------” 大半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老学究急匆匆的走了,他觉得今日他捡到宝贝了,得了李泌这么一个人才。他要去国子监那边,找了那个孟温礼禀报此事。 这神童可了不得啊!先前只觉得这戒尺很有趣,上面的文章也甚是有道理。没想到不但这戒尺是这神童所制,就连那文章也与他有关。 还有他说的蒙学,还有三字经,这书院不但是人才济济,其中李泌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物啊! 这样的才子,不入我国子监为教,那才是暴殄天物呢! 这么想着,一手拿着一本弟子规,腋下还夹着一根戒尺的老学究,走的就更快了------ 崇文馆学堂里,李泌被那几位皇子围在中间,正在听他讲降魔西游记。李泌觉得吧,这降魔西游记就是好,男女老少皆宜,谁都喜欢听。 再加上这玄奘就是本朝的人物,与他有关的那座白马寺此时就在邙山和洛水之间,听这忠王说,那里香火很旺,是东都那边人人都会去的地方。 所以,李泌一说要给他们讲这个故事,这些皇子们就来了兴趣。 没有那些板着脸的先生们来授课,李泌觉得就这样陪读倒也有趣。 之乎者也,头疼也! 国子监这边,大祭酒孟温礼听了老学究有些激动的述说后,脑子里猛然蹦出一个短胳膊短腿的孩童模样来。 这李泌所作所为,虽是时有耳闻,自己却是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细细想一想,好像是有两三年没见到他了。 “这李泌在崇文馆那里陪读?” “孟公,这神童是昨日才去崇文馆那边的。只是,昨日他看上去甚是消沉,话也不肯多说几句,故而我等并没觉出他有异才。” “异才?” “孟公,若不是异才,这弟子规、三字经又做何解?” 孟温礼点点头,心说这李泌七岁时,就敢与我在公堂上理论。他有今日,也算不得稀奇。倒是自家听了他的话,第一次没有给赃物一言定价,而是将此事禀报圣人,自家也好脱去干系。 没曾想,此事深得圣人认可,自己竟然得了个侍郎的官职不说,现在还做了这国子监的祭酒,做了这清流中的极品官位。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想到李泌是奉了圣人的口谕去崇文馆那里陪读的,孟温礼就问道:“李泌可答应做这国子监的先生?” 老学究蒙了。他仔细想了想,好像这件事一直是自己在张罗,那李泌好像从始至终也没说要来这里做先生的话。 孟温礼做官多年,只看老学究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他自作多情,这李泌肯定不会擅自答应他来这里授学的。 “这李泌是奉了圣人的口谕,这才去那里陪读的。想要他来这里做先生,自然也要圣人的口谕才行。你这般见风就是雨的样子,倒是显得轻佻了。” 老学究才不管自己是不是轻佻了,他一心只想着让李泌来这里授学。看到孟温礼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知道李泌是个人才便赶紧收进这国子监。 于是,他突然抓住孟温礼的衣袖说道:“孟公,虽是我想让他做这里的先生,实乃是为我大唐举才啊!” 孟温礼一听这话就笑了。于是,他把李泌当初在京兆府大堂上是如何与他理论的,又把李泌说的那个请行家定价的办法,现在已经成了官员审案时必须遵守的规矩一事说了。捎带着,他还把裴耀卿做府尹时,李泌带人为孝子辩护一事说了。 老学究听完后,竟然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轻率了,轻率了,这李泌何止是一位做先生的料,简直是我大唐的栋梁之才! 孟温礼看到他已是蒙了,就笑着说道:“现在,你还想让我去求圣人,让这李泌来这里授学吗?” 哪知老学究这人甚是执拗,听了孟温礼的话后,竟然喃喃说道:“该授官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陪读要有陪读的样子 老学究喃喃自语说出的话,孟温礼听了却是心中一动。他想着李泌举神童那日就该授官,听说是因为岁数太小,授予他官职反而不利于他成长,故而没有授官,只是让他家人好生养育他。 想到李泌已经十二岁了。于是,孟温礼打算还李泌一个人情。他看着老学究突然说道:“不如就去求求圣人,将李泌请到国子监来。” 老学究一听大喜,以为孟温礼是让李泌来国子监授学。其实,孟温礼的真实想法是,想让李泌来此做官。国子监此时还缺一名从八品的四门助教,让这李泌来做,是最为合适不过的了。 孟温礼此时已是从三品的国子监祭酒,以自己的身份举荐一名神童做四门助教,他觉得还是有把握的。 事不宜迟,孟温礼匆匆写了奏表,然后就去见皇帝去了。临走的时候,他还没有忘记带上老学究拿来的那根戒尺,和那本弟子规。 至于李泌说的那段三字经,孟温礼自然没有忘了写在奏表里。 崇文馆这边,李泌和皇子们玩闹了一会后,授学的另一位先生就来了。这先生是从弘文馆那边来的,给皇子们讲的是谷梁传。 《谷梁传》,也被称为《谷梁春秋》,说的是鲁隐公元年到鲁哀公十四年之间的事情。李泌在书院里时,就听李承修讲过此书。现在听到这位先生讲的并没有什么新意,也就没了什么兴趣。 转脸看了李浚一眼,看到他听的却是十分专注。《谷梁传》讲的是帝王和臣子之间发生的事情,调节的是君臣之间的关系,属于帝王将相的必看书籍。这李浚如此认真的听讲,李泌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毕竟,每个皇子心里都有一个帝王梦。特别是这大唐,自打开国以来,这皇位就------ 好像每一次皇帝上位,都不是那么的顺畅啊! 这样一来,就给了所有皇子一个希望。 李泌再看看其他皇子,此时听课的时候也是很专心的样子,心里就不由得笑了。 我要是玄宗皇帝啊,选太子的时候就先考考你们,然后把试卷公布了。不过,我会让人把每张试卷的名字都隐藏了,就跟考进士防作弊一样,让那些大臣们看不出是哪位皇子的试卷。 什么,看笔迹字体?那你就白费力气了,这大唐人人习正楷,特别是宫里的人和大臣们,写不好正楷怎么写奏表?此时,正楷就是官体字,这些皇子们每日加以习练,这写出来的字大体上是一样的。 若是你想着哪张试卷得到的好评多,哪位皇子就可能会上位,那你就想错了。这是选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就这样选出来你不觉得有些草率吗? 这可是选大唐的皇帝,是关系到国运的事情,一考定终身?开玩笑吧! 通过试卷,只选出前三位,然后公布这三位的名字。然后,让所有在长安的大臣们,还有抽选出来的外臣们,无论品秩高低,都来含元殿这里,听这三位皇子的演讲。 演讲过后,现场打分,现场唱票,一刻也不耽误。如此,才会让那些没有坐上太子之位的皇子们心服口服。自家不如人,怨谁啊? 不过这样操作,就会有人说,这样必然会让那些皇子们有意结交大臣,好让他们在自己入围后给自己打高分,投一票。 这种事肯定会有,但这样做有没有用就不好说了。大唐这么大,疆域宽广,臣子们就多,只在这长安的还好说,那些外臣们你怎么结交?再说,谁知道是哪位外臣回来投票? 如果哪位皇子用撒大网的方式广交外臣,必然会被人得知,那么,等着他的就是自动退出竞争,然后去大理寺的监狱里过完余生吧。 想想这办法也不错,能让每位皇子都勤加学习,努力做个好皇子,争取最后当上皇帝。还能让他们感受到一点公平,不至于因为自己有才能,出娘胎的日子却晚了些,就失去做皇帝的机会。 立嫡长子为太子,没嫡长子立长子。这个自打西周时期就立下的规矩,只解决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天选。因为他是最早出生的,且是正室所生,所以就天赋大任,以此来堵住其他皇子的嘴,也让他们死了做皇帝的念头。 可坏处是,按照这个规矩,如果该继位的是一个白痴,那也会当上皇帝。比如,那位“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司马衷。 可历数下来,好像没有几个皇帝是真正嫡长子上位的。倒是长子继位的有几位,立贤,或以立贤之名上位的也有,而最多的是“因爱继位”,也就是说,做皇帝的是皇帝老子最喜欢的那个儿子。或者说,是皇帝老子最喜欢的那位嫔妃的儿子。 也就是说,这立嫡长子为太子的规矩早就废了,或者说,只有各项条件都达成的时候,才会遵从这条规矩。 这大唐自太宗皇帝始,这规矩就废了。 既然如此,自己想的这个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这么想着,李泌看看旁边坐着的李浚,又看看前面坐着的那几位皇子,心说这些人里面,无论才学和知名度,这李浚是最高的。如果用自己的那个办法选太子,李浚最有机会上位。 不过,想到现在的太子李瑛还好好的在东宫里呆着呢,李泌就觉得自己想的这些有些可笑。 替圣人家瞎操心罢了。 “李泌!” 先生坐席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李泌猛然一惊,从神游状态回来了。 “李泌,刚才我讲到哪里了?”那先生问道。 李泌看看书本,顺便向李浚那边看了一眼。 “先生,刚才你讲到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那先生又问道:“你手里是何书?” 李泌挠了挠头,无奈的说道:“谷梁传。” 先生再一次问道:“你刚才说的那话,又是何书上的?” 李泌看了李浚一眼,老老实实的说道:“公羊传。” 就在李泌神游的时候,这先生已经让皇子们换了书。而李浚刚才提醒他、指着的那本书上的话,正是公羊传里的。 李泌虽是答对了,可这些小动作也被那先生发现了,故而,他才那样问李泌。 那先生冷着脸拿起了戒尺,说道:“李泌,陪读要有个陪读的样子。你这陪读的都不能专心致志,如何会对得起圣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先生者,先知先觉之人 学堂里的所有皇子、就连李泌自己也觉得今日要挨第二次打了。这位先生正当中年,脾气爆的有一批。他平日里不敢打这些皇子,却敢打这些陪读的。 先前,也有一位来此陪读的郎君,愣是让他打的不来了。皇子们犯错,这陪读的挨打。皇子们背不过书,陪读的即使能背过也要挨打。所以,先前那位陪读的愣是冒着违抗圣人口谕的风险,再也不肯来了。 这位先生的禀性,昨日李泌就已经听李浚说了。当时,李浚还特意嘱咐他,不要犯在这位先生的手里。 现在看他的样子,李泌觉得必然逃不过一顿板子了。 总不会这么倒霉吧?今日竟然要挨两次打。 想着,李泌突然说道:“请问先生,这陪读应该是什么样子?” 先生道:“专心读书,做各位皇子的楷模。还有,以身作则,警示皇子们好好读书。” 李泌撇撇嘴,心说这就是先前那位陪读的挨打的理由吗? 随后,他摇摇头说道:“各位皇子受你等各位先生教诲已久,我如何能做他们的楷模。倒是我新来乍到,当以各位皇子为榜样。至于以身作则,怕是挨打在先,读书在后吧?” 李泌话音刚落,那些皇子就捂着嘴嗤嗤的笑了起来。 这先生眼一瞪喝道:“大胆李泌,竟敢如此狡辩。即便如你所说,皇子们尚且专心听讲,刚才你又为何是一副神游虚空的样子?” 李泌倒也爽快,说道:“先生刚才讲的课毫无新意,故而学生才会走神。” 此言一出,算是彻底把这位先生惹恼了。只见他手中戒尺指着李泌,吼了一声,“你且到这里来”。 李泌知道这会走过去,就是送上门去挨一顿打。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李泌就将桌案上的公羊传拿了起来,指着书说道:“先生,刚才你问我你讲到了何处,我告诉你说是讲到了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对不对?” “是又如何?不过是忠王告诉你的而已。” 先生话音刚落,李浚便看了李泌一眼,然后低下了脑袋。 李泌却道:“是又如何?你是先生,学生有一事不解,可请教你吗?” 先生怔了一下,想不出这李泌想请教什么,就随口说道:“讲。”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此话怎讲?” “若是你刚才专心听讲,必然不会有此问。” 李泌道:“未必。” 这先生有些纳闷了,心说你又没听见我讲的什么,怎么就这么自信? “立嫡以长不以贤,说的是帝王立太子,必先立嫡长子,无论这嫡长子是否贤能。立子以贵不以长,说的是即使这嫡长子不是皇子中最为年长的,也要立他为太子。此为周礼,当为谨守。” 说完,他看着李泌,眼里的意思是我已经说完了,你该上来挨打了吧! 李泌会乖乖地上去才见鬼呢! 只见他笑了笑,说道:“先生只解释这字面上的意思,倒也不错。可读书读的是什么?意也!先生该扩其意而讲之,若是能讲出和他人不同的见识,那就更是弥足珍贵,说不定还会流传青史。 如此,我等才是真正的受教,真正领略了先生的教诲,并将终身受益,而先生也才称得上是先生。先生者,先知先觉之人。只这么照本宣科的讲书,我那书院里的学子们也可以,何必要叨唠先生呢?” 李泌话音刚落,这先生就愣了。此人是国子监四门博士,算得上是饱学之士。可无论是在国子监授课,还是弘文馆那边,没人会质疑他,也没人会这么和他讲话。 虽是脾气暴躁,毕竟读过书,听了李泌的话后,没有立即恼了。 仔细想想,这李泌说的有道理啊!先生授学,最后的目的就是让他们懂得书中所说的的意思啊。 可照本宣科式的讲学,不但是这里,国子监那里弘文馆那里,还有这大唐大大小小的学馆,不都是这样的吗? 你李泌------对了,这少年郎君号称青上书院的半个先生,定然是在书院授学时有一套。而那书院在这城中名声甚显,故而他看不起本师的这照本宣科。 他看着李泌,心说你如此看不起我,定然是在书院里授学的时候,多有“扩其意而讲之”之举。那么------ “李泌,你上来,既然你看不起这照本宣科,那就把刚才那话按照你的意思讲于我们听。” 李泌一听这话就蒙了,在心里狠狠骂了这先生一句。骂过后,他在心里又说道:你想坑死我啊?那些话若是想讲出一些新意来并不难,可地方不对,在这里守着这些皇子们讲,说不定是自己找死。 再看看这先生此时有些得意的样子,李泌猛然间明白了,不是这先生不知道讲些新意,而是这句话无法在这里乱讲。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照本宣科,让这些皇子们自我理解为上。 李泌犹豫了一下,在杀头和挨板子之间选择了挨板子。 “先生,李泌刚才确实是走神了,对先生不敬。先生照本宣科之举,才是这里最为合适的授学办法,李泌领教了。” 说完,李泌昂首向先生那边走去------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是一个公式,摆在那里的公式。可以不把它当回事,可必须把它供在那里。 自打有君王以来,每朝每代每次立太子这句话都会有人提出来。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是不是套用了这个公式,这句话必然会回荡在金銮大殿里,回荡在那些人的脑袋里。 有的时候,这句话就像一块遮羞布一样,那些或明或暗的操作,就藏着这块遮羞布的后面。这样的一句话,只能照本宣科的解读,是绝对不能说出其它意思来的。 在脑子里想想可以,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皇位继承,事关国运。如此大的事情,可倚靠的只有这一句话,你要是说出一个新的意思来,那就是找死。 所以,李泌宁愿挨打,也不愿意在这句话上耍滑头。 李泌离那位先生越来越近,众皇子也都紧张的盯着他。李泌慢慢伸出左手,众皇子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那儿。 “先生,李泌知错了,当领受惩罚。” 第二百一十八章李泌发飙了 李泌觉得自己挨板子这事吧,纯粹是自找的。上课走神这种事,若是遇到武明娘,学子们也要挨打的。要是讲课的是李泌,走神的学子尚不至于挨打,不过罚站是少不了的。 站在这位暴脾气的先生面前时,李泌还有一个感觉,就是这人其实心思缜密,并不是看上去那样粗糙。 因为,只看他的眼神,李泌就知道这先生明白自己那句话了。“先生照本宣科之举,才是这里最为合适的授学办法”。 重点是“这里”两个字。这先生并非不知道扩展书中所言之意,而是这里是崇文馆,在这里读书的是皇子们。 给他们讲课,最好的方法就是照本宣科。特别是讲到这些立太子,正统皇位,君王言论的时候,更不能多言。不然,你若是多说了几句,或是引申出一个别的意思,传到圣人耳朵里,这下场说不定是你想不到的。 书卷还是那些书卷,怎么写的怎么讲就是,宁愿讲不透彻,也不要多说多议论。此谓明哲保身之道。 李泌今日若是把自己想议论的那些话说出来,下场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此为定论,不可议。 若是李泌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非要上去议论一番,那就不单单是揭皇帝的逆鳞,而是揭整个皇族的逆鳞。 所以,这先生让李泌讲出些新意来,那就是挖坑让李泌跳。 好在李泌没落入陷阱,还主动领受惩罚,且言语中把这个坑也说了出来,倒是让这位先生高看了李泌一眼。 但是聪明人并不喜欢聪明人,他还是打了李泌三下。 李泌觉得这三下,要比早上迟到被老学究打的那十下轻许多。 于是,他收回手后,对那先生说道:“谢先生手下留情。” 这先生面无表情,只说了句“下去吧”。李泌回到座位上,看到李浚正皱着眉看他。 他正待张嘴说话,就听李浚先说道:“我知道,我不多言。” 李泌点点头,然后默不作声的收拾自己的书本。 李浚看他的样子甚是可怜,就悄声说道:“小先生,莫要伤心,这先生虽不打我等,那老学究却是常常打人。就前些年,我还被他打过呢。” 李泌倒是不伤心,就是觉得有点委屈。自己来这里才第二天,就先后被两位先生打。想着自己在书院的自在日子,他就越发的不想在这里陪读了。 李浚又说道:“小先生,老学究说要让你去国子监做先生,你且忍一忍,说不定------” 这时,就连李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间便崩了。他朝着面前的书卷喊道:“只看这些劳什子有什么用?大丈夫不应该立马沙场,杀贼杀个痛快吗?” 接着,他又突然转脸看着李浚,瞪眼喊道:“做先生,做先生又是为了什么?谁答应他做这国子监的先生了,就为了每天讲这些之乎者也,忘了黎民苍生吗?” 李泌突然发飙,不但李浚被惊得目瞪口呆的,那位先生,还有其他几位皇子也转身都看着他,眼里俱都有惧意。 李泌喊出这些话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些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学堂里瞬间安静的能听到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李浚看到李泌脸色已是平静了许多,便起身走到他身边,给他收拾那些书卷。 “小先生,你是累了吗?若是累了,可先行回家歇息,先生自然会准你的假的。”说着,李浚回身看了一眼那位正在愣神的先生。 那先生看到李浚看他,便回过神来慢慢说道:“国子监的先生,忠王,这是何意?” 李浚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先生还不知道吧?先前来授学的老学究已是说了,要请大祭酒孟温礼去求我阿耶,让这小先生做国子监的先生。想必此时大祭酒已去了我阿耶那里------” 李浚话还没说完,这先生早已是面容失色,满脸吃惊的样子。 “还有,大祭酒早在做京兆府府尹的时候,就与小先生相识,对小先生的才识也是赞誉有加。只是,小先生来此陪读,他先前并不知道,故而你等不知道这小先生与他的关系。就是你今日打他用的那支戒尺,和上面写的弟子规一文,也是这小先生所制。若是大祭酒知道你今日所为------” 李浚没有说下去,那先生早已是涨红了脸,探身坐在那里如泥胎一般。 李泌发过飙后,心里已经不是那么的委屈了。他看到先生的难堪样子,心里竟然有些不忍。 于是,他起身对众人行礼后说道:“泌刚才失礼了,对不住先生和各位皇子了。” 众皇子看他已是恢复了原样,便纷纷起身说道:“无事无事,小先生不必多礼。” 寿王李清还说道:“小先生是知礼之人,并不是那些好生事的。这一日被先生打了两次,就是我等面子上也挂不住。” 说这话的时候,李清还故意多看了那先生两眼。 众皇子也纷纷附和着说道“是啊是啊”,看向先生的眼光里,就有了埋怨的意思。 这一下,那先生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后想行礼,可又觉得不妥。可不行礼他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站在那里竟然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众皇子见了,便又都暗暗笑了起来。 李泌走了过去,将那根戒尺拿了起来------ 众皇子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都瞪眼看着他。 “先生,刚才我咆哮学堂,已是惊了先生和各位皇子,你处罚我吧。” 说完,李泌把戒尺塞到更是惊呆的先生手里。 这先生手里拿着那根戒尺,嘴角抽动了几下,终于说出来一句话,“你是在找打吗?” 李泌点点头,道:“是,是我失态在先,该打。” 那先生拿着戒尺,依然拿不准是不是该打下去。 李泌伸出左手,说道:“学子犯错,就该惩处,不是打手掌,就是罚站。抄书也行,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办法。一遍不行就两遍,学子们自然会记住教训。” 看到那先生依然手持戒尺如泥胎,李泌便笑了笑收回手,然后脸色一变,正色说道:“只会一味地打人,算是什么先生?衙门的差役而已。” 这时候,所有人这才明白过来,这李泌是在教训这位打人上瘾,且只打陪读学子的先生。 学子教训先生,这些皇子们今日算是开眼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戒尺之言 大唐重孝,继而重教。国子监是大唐的最高学府,在这里读书的非富即贵,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子弟。还有东瀛的那些留学生,来到大唐后也在这里读书。 国子监下属六馆,即国子、太学、四门、律、书、算馆。而被李泌训斥的这位先生,就是在四门馆任教的四门博士。 那先生听到李泌说他是衙门的差役后,顿时怒了。他将手里的戒尺高高的举了起来,可最终也没敢落下来。刚才忠王李浚说的那些话,还有众位皇子此时看着他的眼神,都让他心里凉嗖嗖的。 前一次打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和大祭酒有渊源,也不知道那位从六品的国子助教老学究究竟犯了那根神经,竟要引荐这李泌做国子监的先生。想到自己只是七品的四门博士,这先生叹了一口气,将戒尺无力地放了下来。 自己若是知道了这些事以后再打李泌,那就是与大祭酒和老学究为敌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得罪了这两位,估计自己的下场定然是发往外州县做一名下县的县令。再想回到这十里繁花的长安,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再看李泌,此时已经是面有悦色,看上去要多和气有多和气。 “李泌,你上课走神错在先。”先生狠狠地说道。 “先生,我已经领了戒尺的打,并无怨言。” “你咆哮学堂------” “先生,是我错了,你可惩处我。”李泌笑吟吟的说道。 “我------”先生脸上依然是气急败坏的样子。 “先生,为先生者,行教书育人之事,自身更要品节高尚。如此,教出的这些学子才能以先生为榜样,做一个好人,一个没有低级趣味的好人。学子有错,惩罚只是手段,永远也不是目的。既然是手段,那就不能只用一种。 这戒尺------实话对你说吧,我家阿姊先前也喜欢打人,我见她打人用的是一根竹条,平日里拿它走来走去的,学子们见了心里都有了阴影,我见了也觉得不好看,故而才给她做了这个。上面这弟子规,不但是提醒学子,也是在提醒她。好在她甚是灵透,虽是有了这新戒尺,也很少打那些犯错的学子了。” 听到这话,这先生才明白,自己买来的这根戒尺后面,竟然是这样的故事。兵法上有“以战止战”之说,这李泌通过这一根尺长的戒尺,就让她那位阿姊改了打人的习惯。真是戒尺虽短,戒人有方啊! 现在他说这些,明显是针对我将先前陪读那人打跑了的事情。 慢着,低级趣味?这低级趣味又是怎么回事? 这先生把戒尺放回桌上后,一脸纳闷的问李泌这低级趣味又作何解。 “这低级趣味嘛,圣人不让做的那些事情,就是低级趣味之事。” 李泌耍了一个滑头,圣人,是哪个圣人?开创儒学的孔圣,还是当今的皇帝。 你想他是谁他就是谁。 这先生饱读诗书,就把圣人想成孔圣了。他在心里想了想那位提出“有教无类”,最先开创私学的孔圣,觉得李泌说的这低级趣味确实是那么回事。 圣人言,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自己无端打学子,就像这李泌说的,给这学子留下浓厚的心理阴影,这学子长大了后,心里怨恨自己不说,行事时也容易走极端。言传身教没做好,这先生也就白做了。 想到这里,这先生突然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后说道:“小先生,今日在下受教了。” 李泌回礼后说道:“先生不必如此,此论可当做戒尺之言,纯学术交流耳。” “嗯?”那先生再次纳闷的看着他。 李泌俯身拿起那根戒尺,说道:“这戒尺,能正学子之行,更应该正师者之身。先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这先生此时已经是对李泌心服口服了,连声说着“对对------” 这种依靠打别人,同时吓唬他人,以此竖立师者之尊的先生,是没有什么高深的教学理念的。听了李泌的一席话后,不说是茅塞顿开,也犹如醍醐灌顶一般。 李泌看到自己对他洗脑已是成功,就把那根戒尺送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先生,请接戒尺。” “这------” 这先生有些糊涂了。刚说了打学子不好,怎么又要让自己拿着戒尺。 “先生,戒尺在手,犹如将军横刀在腰。虽不时常出手,出手便有道理。” “哦!”这先生明白了,他接过戒尺,小心地将戒尺靠在手臂上。 这李泌并不是一味地反对打学子,遇到该出手教训的时候,还是要出手的。 如此看来,这李泌去国子监任教,确实是有资格。只这戒尺之言,那就要强过我等许多。 “先生,已是午时,请先生走好。” 李泌闪在一边,让出通路说道。 众皇子也起身行礼,送他离开。 这先生就这么如端着一件神器一样,端着那根戒尺气宇轩昂的走了。 等他出了学堂一会后,学堂里的皇子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李泌转眼看着他们,突然说道:“笑为耻也。” 皇子们笑的更是大声了。 笑过后,李浚说道:“这先生明日不知还会不会来此授课。” 鄂王李瑶说道:“他来不来与我等有什么干系?他回家抱着那支戒尺睡觉好了。” 众皇子再次大笑,李泌则笑了笑,向自己的坐席走去。 “小先生今日舌战先生,有张仪苏秦之风。”那李瑶又喊道。 “对对,小先生今日虽是挨了打,可毕竟找回了面子,并没有落了下风。”光王李琚也喊道。 等众皇子的笑声小了些后,李泌说道:“先生毕竟是先生,与学子论短长,赢了面子输了里子。” 李浚问道:“小先生这话是何意?” “来这里给你等授学的先生,都是圣人亲自选出来的。今日这先生这样走了,是先生无能,还是学子厉害?此事传到圣人那里,我------” 李泌没有说下去,心说但愿玄宗知道这事后,能让自己滚蛋才好。 可他面上做出的是一副担忧的样子,皇子们见了自然以为他是担心圣人怪罪。 所以李浚就说道:“小先生,教不严,师之惰。” 李泌一听就笑了,说道:“有了这话,做先生的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第二百二十章吃饱了再说 孟温礼举荐李泌做国子监四门助教的那道奏表,此时正摆在玄宗的桌案上。玄宗看了后,抬眼看着孟温礼说道:“李泌只去了崇文馆那里两日,你等就发现他是国之栋梁,妥乎?” 孟温礼道:“回禀陛下,李泌虽是只去了崇文馆两日,可臣与他五年前就以结识。故李泌的禀性和才学,臣还是清楚的。” 玄宗点点头,想起了那个“一言定价不妥”的事情来。再看看孟温礼,他便在心里笑了笑。 举荐李泌,不过是还他一个人情罢了。于是,玄宗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说道:“你举荐他做国子监四门助教,这李泌倒也做的。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做。” 孟温礼怔了一下,心说这国子监助教虽是品秩不高,可在那些读书人眼里,这是一个极好的职位。这李泌不过才十二岁,做了此官前途则不可限量。 “陛下,臣觉得他不会拒绝。” 玄宗笑了笑,心说你和他虽然认识五年了,可还是不知他。这李泌和韩休、裴耀卿、还有自家那个三郎,还有那个王忠嗣都十分要好,可这些人在自己面前说起他来的时候,都没有说过让李泌做官的话。 可见,这李泌不是专门交代过他们,就是根本不想做官。 想到这里后,玄宗又转念一想,既然这李泌不想做官,那么------ 他再次看向那道奏表,过了一会抬头说道:“孟爱卿,你这上面说,李泌异才,可为国子监四门助教,我认为不妥。” 孟温礼一愣,心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四门助教,有何不妥? “这李泌异才,我也是见识过的。” 说着,玄宗的视线落在前面屏风处。那里摆着裴耀卿上次朝仪的时候展示的那些版画。 “既然是异才,只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四门助教就把他打发了,别人必然会说我小气。不如这样吧,今日我就封他为四门博士,还在崇文馆陪读。” 玄宗说完后,孟温礼更是愣了。既然已是给李泌封官,怎么还在崇文馆陪读? 孟温礼正待开口问个明白,就见高力士已是站在他身边,做出了“送客”的样子。孟温礼只好一头雾水的离开了。 这圣人心里到底作何想?四门博士给皇子们陪读,这恐怕是先朝也没有的事情吧! 越想越是糊涂,孟温礼就不确定自己举荐李泌,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不过,李泌已是四门博士,平日里是归自己管的。四门博士陪读,此事甚是蹊跷,自己可以把他找来当面说清楚,总不能让他拿了怪去。 这么想着,孟温礼便匆匆朝着国子监方向走去------ 玄宗打发走孟温礼后,又接着看另外一道奏表。这道奏表是裴耀卿上奏的,中书省的官员拿不准主意,就送到玄宗这里来了。 这道奏表上中书省签批的意见是,请圣人定夺。玄宗看到这几个字后,就在心里笑着说,这世上还有你韩休老头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啊! 虽是这么想的,可这道奏折玄宗也是看了数遍了。 裴耀卿这道奏折上写的事情,还是和谷米转运有关。这个花费巨大的计划,从玄宗到那些大臣们都已经没什么异议了。 事情出就出在裴耀卿这道奏折上。在这上面,裴耀卿写了一个新名词——费用包干。 虽然裴耀卿用了一整个篇幅解释了这费用包干是怎么回事,可中书省的官员,包括宰相韩休萧嵩等人,还是拿不定这事该怎么办。 就这样,这道奏表被送到了玄宗这里。 玄宗看了后------也很为难! 可以说是看一遍为难一次,看两遍为难两次,最后逼得玄宗干脆不看了。可不看又不行,那件事白天夜晚的盘旋在他的脑子里,让他不得消停不说,还让他心里有着隐隐的好奇。 今天孟温礼来此,倒是让他想出一个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 裴耀卿的谷米转运一事,说到底是李泌的主意。那么,这费用包干一事,说不定也是李泌告诉裴耀卿的。不如------ 想到这里,玄宗说道:“宣李泌来此觐见。” 高力士刚要下去,玄宗又说道:“宣李泌来此进食。” 来传达口谕的內侍比孟温礼派来的人要到的早。所以,李泌先是接了玄宗的口谕后,才看到一名小吏站在学堂门口那里,犹豫着是不是进来。 看到李泌跟在內侍后面出来了,那小吏低头闪在一边。李泌扫了他一眼,就匆匆走了。 陪玄宗吃饭这事,李泌早在七岁时就经历了一次。这一次玄宗让他去陪吃,李泌先是想到了那位老学究,以为他求孟温礼去找圣人,让自己做先生的事情有了结果。 可转念一想,就是玄宗准许自己做国子监的先生了,也不至于让自己陪吃陪喝啊。 难道是自己在崇文馆这里的那些言论传到了玄宗耳朵里了吗? 也不至于像是立竿见影这么快吧? 还没等想明白呢,李泌已经被內侍带到了玄宗面前。见过礼后,玄宗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他一番,然后就说道:“你这样子做我大唐的官,倒也合适。” 李泌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封官了,听了这话后就愣了一下。 “国子监祭酒孟温礼举荐你为国子监四门助教,我嫌弃这四门助教品秩太低,故而封你为国子监四门博士------” 李泌有点蒙了,心说这孟温礼怎么也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就做出这事来了。 李泌这一愣一蒙都被玄宗看在眼里。于是,他就断定这李泌不想做官。 既是我大唐的子民,做不做官哪里还由得了你。这么想着,玄宗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李泌,即为四门博士,依然在崇文馆那边陪读。” 说完,玄宗指指对面那张矮桌,示意他坐下。 李泌一脸蒙圈的坐下后,就有宫人给他面前的杯子里倒满了酸酪。李泌看到桌上的饭菜十分丰富,还有自己十分喜欢的羊肉毕罗,就想着先大吃一顿再说。 七岁举神童那日,也是玄宗让自己陪吃,自己竟然没有吃饱,此一恨也。今日怎么也要先吃饱了再说。 第二百二十一章吃多了 抱着大吃一顿的想法,李泌挽起衣袖,拿起了木箸------ “咳。”一声清晰却明显是压抑着的咳声响了起来。 李泌闻声看去,只见站在玄宗旁边的高力士正在看他。于是,李泌放下木箸,挺直身子就那么干坐着。 高力士跪了下来,将玄宗桌上的木箸拿起来,送到玄宗面前说道:“请圣人进食。” 玄宗结果木箸,看了一眼李泌,说道:“你一早就进宫了,想来是饿了吧?” 李泌点点头说道:“肚中如钟鼓齐鸣,早就饿的不行了。” 玄宗看着他,脸上就有了怜爱的意思。 “吃吧,不必过于拘束。” 李泌一听,也就不再客气了,先是端起杯子喝了几口酸酪,接着就拿起一只肉馅饱满的毕罗大吃起来------ 天不亮时吃的早饭,在崇文馆又折腾了大半天,到了午时,李泌早已经是饿的前心贴后心的了。没多会,李泌面前的饭食就少了一大半,而玄宗不过才吃了几口而已。 “力士你看,此子吃饭的样子,与我当年何其相似。” 高力士正在伺候玄宗吃饭,听到玄宗这么说,就向李泌那边看去------ “圣人,这李泌是能吃,却比不上圣人当年------” “嗯?” “老奴该死,老奴的意思是,这李泌虽是能吃,却没有圣人当年之勇。” 玄宗转怒为笑,说道:“寡人十二岁时,已能开五石硬弓,他如何会比得上朕。” 高力士伏身说道:“圣人英勇,天下无人可比。” 两人说话的时候,李泌还是在吃着,旁边站着的那位宫人已经给他添了三次酸酪。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李泌这个岁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这胃口就好的出奇。 玄宗这一阵的胃口很不好,看到李泌这么能吃,他就有些羡慕。可他只知道李泌这般凶猛的吃相,是因为确实是饿了,而他不知道的是,李泌正趁此机会在琢磨这顿饭的滋味。 不是饭菜的滋味,而是玄宗让自己陪吃的真正原因。 玄宗说了,“即为四门博士,依然在崇文馆那边陪读”。四门博士,既是官员,也是朝廷的授学先生。既然是先生,那就该教书,怎么还要陪读? 此时,李泌就和孟温礼先前在这里听到这话一样,心里一百个想不明白。但有一点,李泌宁愿陪读,也不想做这个四门博士。 陪读这件事吧,虽然烦人,可终归有结束的时候。若是做了这四门博士,也就是做了官,规矩多不说,最重要的是自己被拘束住了。 不自由,毋宁死!这是李泌来到大唐后,真正理解的一句话。 这几年基本上是无拘无束的日子过下来,李泌真正理解了自由是什么。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而是全身心的自由。 因为,自由还有一个含义,那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并在这件事上可以为所欲为。 而李泌恰恰做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是自由并快乐的。 不仅仅如此,李泌觉得自家阿耶,还有阿娘都做到了这一点。 李泌还发现,这大唐的人,大多数人的想法都很单纯。不管是街坊邻居,还是东西市的买卖人,相比自己那一世的人,确实单纯的很。 单纯容易快乐,却不会很自由。越是单纯的人,受制于他人的时候就更多些。 而那些高官厚禄者,李泌与他们接触久了,发现他们虽是受制于人的时候少一些,却一个个都是心事都很重的样子。心事重,快乐的代价就高一些。况且,他们的身心并不是外人想的那么自由。 所以啊,李泌觉得做一个衣食丰足,有事情做的人确实是很幸福的事情。若是这幸福又是建立在身心自由的基础上,那就是人间天堂般的日子。 李泌和家人这几年过的正是这样的日子。当然,这是李泌来崇文馆陪读之前的事情。 现在,不说周氏,就是李承修也整日提心吊胆的。自家儿子是个什么样子,他们清楚的很。只这自家书院里,他就搞出了那么多前所未有的事情。 若是去了崇文馆只好好读书还好,若是生出异常之事来,怕是这个说起来甚是长脸的陪读一事,最后成了不堪回首之事。 而李泌,实在是不堪忍受整个上午都坐在坐席上,听那些先生讲之乎者也。除了觉得头大,还觉得浪费时日。最不能忍受的是规矩多,每天都要给那几位皇子行礼不说,还要行稽首的大礼。 他不止一次的想着,崇文馆的书还不如李承修那里的多,他要是真想读书,在书院读就好了,何必来这里。 而且,书院里的礼节简单,除了一些特殊的日子,自己是用不着给任何人行这种稽首大礼的。 好像自家的好日子过到头了。李泌想着自己若是做了那个芝麻官,家人除了脸上风光些,对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好处。而且,自己自由快乐的日子也会就此结束。 边吃边想,边想边吃,在玄宗等人越来越惊愕的眼神里,李泌面前的饭菜竟然被他吃光了。 饭菜是什么滋味,李泌除了觉得可口些,倒也没吃出什么其它的味道。倒是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官。 想着,李泌手里的木箸又伸了出去------ 碗碟已空,什么也没夹到。李泌放下木箸,端起了那只玉杯------ 杯中已空,自然是什么也没喝到。李泌看向那个宫人,那个宫人端着铜壶却向后退了一步。 “愣着做什么,倒上啊!”李泌举着玉杯说道。 那宫人又后退了一步,眼睛却看向玄宗那边。 李泌有些纳闷,也看向玄宗那边,却看到玄宗竟是一脸惊呆的样子。不但他是这模样,就连跪在一旁,扭头看向自己的高力士也是这般模样。 李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端着玉杯便愣在了那里。 玄宗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嘴皮子才动了几下,随后才说道:“赐食。” 那宫人一听,赶紧向前给那只玉杯倒满了酸酪,而高力士也端了玄宗面前的一盘菜,起身向这边走来。 这时候,李泌才意识到自己吃多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正经不正经 吃多了就会撑着。 所以,这会儿玄宗带着李泌,行走在当初他来诏对时的那处凉亭花园里。 玄宗在前,李泌在他侧后跟着,另一边跟着的是高力士。 李泌每次见到高力士的时候,心里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个人跟在玄宗身边几十年了,不知道他眼看着玄宗把那些随着他争天下夺江山的铁哥们小伙伴,还有那些为他出力流血的手下们,一个个流放的流放,杀了的杀了,心里是作何想的? 还有就是,这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能一直得宠不说,还几十年一直占据着这个如影相随的位置。 都说伴君如伴虎,可这高力士愣是没让老虎伤了半根毫毛,还依仗着这只老虎享尽了荣华富贵。就玄宗依赖他的程度,这人可以说是饲养员一样的地位啊! 觉察到李泌在看他,高力士瞥了他一眼。李泌转过脸去,趋步紧跟着玄宗向前走着。 这高力士看人不和别人一样,他看人只撇那人一眼,就接着又恢复低眉垂目的样子。李泌觉得他这样看人是因为每天都跟着玄宗的缘故,养成了不多看,也不多说,但心里一定会多想的习惯。 这人,是大唐地位最为特殊,却也是最不自由的一个。 “李泌,你这般能吃,你家中阿耶阿娘可要受累了。”玄宗笑呵呵的说道。 “还好吧,书院里平日里吃饭的人多,也不多我一个人。”李泌摸了摸肚子说道。 玄宗笑了几声,又说道:“听说你那书院里有上百学子,不知真假。” 李泌道:“书院里有一百五十人,学宫那边还有八十人。” 玄宗“哦”了一声,道:“与国子监那边相比倒是差的多了。” 李泌赶紧说道:“书院那敢与国子监相比。国子监为大唐最高学府,是为大唐培养栋梁之才的地方。书院不过是教小童儿的地方,就是让他们读些书,认识几个字,将来也好有一个谋生的办法。” 玄宗猛然停下脚步,李泌措不及防,差点就撞在他身上。 “李浚,裴旻、王忠嗣,还有郭子仪,对了,还有李林甫和程伯献家里的儿郎,你也是教给他们一个谋生的办法吗?” 自打贺知章父子去过书院后,李泌就知道书院大大小小的事情瞒不住这位圣人。所以,李泌在书院做的那些事情,以不触犯大唐律法,也不忤逆皇帝为标准。这样,李泌也就不怕那些探子把书院的事情告诉玄宗。 至于那些探子为什么对书院这么上心,那是因为李浚、还有一些大臣去书院去的太勤了。不但李浚等人去的勤,他们每月对书院还有资助。再加上书院名声甚显,关注它的人也就多一些。 这会玄宗这样说,李泌一点也不担心。 “回圣人的话,忠王等人去书院,无它,只是觉得书院里气氛比较好,有他们喜欢看的书。再有就是,做善事。” “李家和程家的儿郎呢?” 李泌就知道收这两位大官的孩子进书院会有麻烦。可不收又不行,一个是两家都捐了大笔的资财,而且这两人都是李泌心里觉得用得着的人。 这官宦家的孩子不是不可以收,而是不能收那些高官家的,也就是五品以上官员家里的。那样做,将来有一天你就会发现,这大唐大大小小的官员里,多数会是你的学生。 隋朝开创科举,到此时不过才百年。之前的察举、征辟、九品中正制的流毒尚没有完全消除。所以,大唐官员的主要来源,就在这科举和流毒里产出,而且流毒里产出的官员还要多过进士出身的官员。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大唐科举取得的进士并不多,且多是官宦人家子弟。就李泌认识的那些官员里,只要是进士出身的,官宦家的子弟竟是占了九成。换句话说,也就是寒门出身的进士很少很少。 武状元郭子仪,其祖上数代为官。还有李泌的阿耶,虽是进士出身,可他同时也是李氏豪门中的一员。 李泌认识的寒门进士只有一人,那就是张九龄。 不用参加科举就可授官,和高官举荐授官,才是这大唐官员的主要来源。 五品以上,在大唐就是高官,属于权贵阶层。他们的子弟都有授官的可能,他们也有举荐的资格。而高官举荐官员,举荐的也是他们有机会看在眼里的同僚子弟,那些行走在乡野间的读书人,他们是看不见也没机会看见的。 现在,大家知道那个王维和他兄弟为什么要住在平康坊里,每日拿着写好的诗文,等着那些从勾栏里进进出出的权贵了吧。 此时的大唐,科举不可靠,权贵举荐才是王道。 这会,李泌听见玄宗问李家和程家的儿郎为何去书院,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这牵扯到争夺下一代的问题,也就是以后谁说了算的问题。 这是李泌自打办书院以来,除了被杀手盯上那次,最大的一次危机。 “回圣人的话,李侍郎家的儿郎,还有程将军家的儿郎,此时确实在我家书院里。” 玄宗依然一副和善的样子,可李泌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李泌又说道:“不过,他们虽是在人在书院,可不算是书院的正经学子。” 玄宗“嗯”了一声,接着脸色突变,问道:“何为正经学子,何为不正经学子?” “这正经学子嘛,譬如崇文馆那里,忠王等各位皇子,就是正经学子。” “这不正经学子呢?” 李泌微微叹气,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比如我,这等一日挨了先生两次打的陪读学子,就是不正经学子。” 玄宗一听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心说你一直以半个先生自居,没想到这崇文馆的先生这么厉害吧? 笑过后,他脸色一变,又问道:“那两家的儿郎莫非也是在你家书院陪读,每日也被打上两次?” 李泌摇摇头,说道:“说他们不是书院的学子,是因为他们进书院后,不拜先生,不但是我,别的先生也不拜------” 李泌说的是实话,他那个收学子必问的两个问题,李家和程家的孩子来书院的时候,李泌并没有问,也没让他们行拜师礼。 因为问了白搭啊!那些养尊处优的熊孩子,怎么会愿意来书院这等穷人家孩子多的地方读书呢! 若是李泌像往常那样问道:你叫什么?那些孩子倒是会回答。若是再问到“你愿意来书院读书吗”,他们说“不愿意”,李泌到底是收他们还是不收他们? 不如不问,免得尴尬。 李泌继续说道:“不拜先生,那么就不算我等的弟子。而书院上上下下的人也都知道,他们是来书院借读的,也就不是书院的正经学子。” “借读?”玄宗更是纳闷了。 “对,借读,就是和陪读一样,都算不上是正经读书郎。”李泌重重地点头说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布局 话说到这份上了,玄宗才算是明白过来,这李泌是打心眼里不愿意来宫里陪读啊! 什么不正经学子,什么正经读书郎,若是真心想读书,还分在什么地方吗? 韦编三绝、凿壁借光、囊萤映雪、悬梁刺股、映月读书----- 只想想前朝这些读书人,我看你等是吃饱了撑的,把这陪读也不当回事了。 “李泌,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不想在此陪读?” “回圣人的话,李泌的确不想在此陪读。” 玄宗愣了下,心说这天大的恩宠你竟然也不当做一回事,难道是读书读傻了吗?还是被先生们打怕了? 或者是,你想陪太子读书?可太子那里,早已没陪读一事了。 看到李泌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玄宗就问道:“李泌,你为何不想在此陪读?” 李泌回道:“泌在崇文馆读书,身在那里心却不在那里。先生每每见了,也是心烦的很,故而每次都要停下来训斥我一通。长此下去,必然影响诸位皇子的学业。为诸位皇子的学业计,泌故而不想在那里读书了。” 玄宗一听,这李泌说的怎么和孟温礼说的不一样啊?孟温礼可是说尽了好话,在那道奏表上把你夸了个里里外外的。 心有疑惑,玄宗就问道:“那我问你,你这心在哪里?” 一听这话,李泌顿时面色沉重,双目看向远处,然后缓缓说道:“李泌不才,读书不算是用功。可泌深谙读书之道,知道读书方可为大唐尽绵薄之力。故而,泌办书院,想让这绵薄之力凝结成大唐的栋梁之材,汇集成它日可为大唐开疆扩土的滚滚铁骑------” 李泌说到这里时,玄宗已是脸色大变,变得有些肃穆不说,看向李泌的眼光里,也有些激动。 “大唐疆域宽广,用人之处甚多,只我一个青上书院,还有星星点点的官学私塾,还有国子监等处教出的那些人,定然是不够用的。每次想到这里,泌都会叹息不已,感叹我大唐虽有万里山河,却人才短缺。就是在上课的时候,想起此事也是心神不定,一副走神的样子。” 玄宗算是听明白了,这就是李泌上课走神,被先生打手心的原因。但是,李泌说的很对啊,自己不也是经常为无人可用烦恼吗? 自己甚至亲自操心那些州县的臣子们,看他们是不是能尽心尽责。每当得知有臣子做事不利的时候,自己不也是抓耳挠腮想着如何找出一位忠贞清廉、肯为自己分忧的大臣吗? 自己寝殿的那面屏风上,写满了各州各县官员们的名字。自己不也是整日揣摩,看看他们是不是能胜任吗? 还有,自己就连下县的县令有时都会亲自任命,把这吏部该管的事也管了。这般辛苦,不就是因为缺少那些让人放心的官员吗? 人才难得,难得人才。这大唐什么时候才有用不尽、使不完的忠良臣子,那才是寡人的幸事呢! “何时天下英雄才尽入吾毂中!” 玄宗想起了他曾祖的那句名言,由是感叹着。 “圣人,待我大唐十里一学堂时,便是大唐人才济济之时。” “十里一学堂?” 李泌看着玄宗,语气坚定的说道:“对,十里一学堂,如繁星落地,满目皆是。” 此时,玄宗有些激动了。他很清楚,大唐开国后,历代君主都很注重教学,几十年间,便是朝中有国子监,州县有官学,真可以说是读书人遍天下。 可到了自己那位皇帝祖母那里,一切就都变了。这位祖母在教书育人一事可谓是脑子进水了,除了瞎折腾还是瞎折腾,一朝便把数十年的教育成果损毁殆尽。 史载,武周一朝,“学生不复习业,二十年间,学校殆废”。 玄宗觉得,自己现在这么缺少人才,就是因为自己这位皇帝祖母瞎折腾的缘故。 “这十里一学堂,是不是------” 玄宗冷静下来后,又觉得李泌说的这话不是那么好操作。最重要的是,大唐太大,十里便建一处学堂,这钱------ “办学要舍得花钱,你看我家里,只几百亩地,还有我阿耶一人的俸禄,就办起了偌大的两处书院。大唐很富,这时候花些钱办学绝对值得,以后只能让大唐更是富强。” 玄宗想想也是,可一想到花钱,他就想起了裴耀卿那道花钱更是没数的奏表。 也就在这时候,他猛然间才想起自己让李泌来吃饭是为了什么。 玄宗不仅有些纳闷,心说这个李泌,怎么每次自己找他来,都会节外生枝? 事有轻重缓急,做事当然要挑眼前的事情来做。玄宗看了凉亭那里一眼,对高力士说道:“去把那道奏表拿来。” 你看人家高力士就是会看眼色,玄宗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隐隐的担忧,高力士就知道让他拿的是哪一道奏表。不然,玄宗桌上奏表多了,谁知道他说的是哪一道。 等玄宗和李泌在凉亭里坐下后不久,高力士就小跑着回来了。他将奏表呈送到玄宗面前,玄宗打开后看了一眼,就将奏表递给了李泌。 “想必这事也与你有关吧?” 李泌接过奏表后看了几眼,就点点头说道:“此事与我有关,却关系不大。” 玄宗笑了笑,道:“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关系不大的。” “圣人,你看啊,这上面写着费用包干。这肯定是我说的,我承认。” 玄宗呵呵一乐,心说我就知道是你的主意。 “但是吧,这裴使节只知道这字面上的意思了,却不知道这里面的深层含义。” “咦,你倒是说说看,这深层的含义是什么。” 李泌放下奏表,将摆在石桌上的棋盘向中间挪了挪,说道:“谷米转运一事,就如棋局,稍有不慎,便是钱财两失,如同下了一盘臭棋。” 接着,李泌拿起一只白子放在了棋盘顶端位置,说道:“此子如圣人,居最高位如总览全局。” 这时候,高力士又是轻轻咳了一声。玄宗自当没听见,李泌也就没看他。 李泌又拿了几颗棋子,然后说道:“这几颗黑白子,就代表着那些大臣和御史大夫们。” 说完,李泌把这几颗棋子摆在了那颗棋子的下面。 最后,李泌又拿起一颗白子,放在了那些黑白子下面。 然后,他指着这颗棋子说道:“此子,裴使节也!” 第二百二十四章灰官 李泌的棋局摆好了,玄宗低头看着这个不伦不类的棋局,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李泌把棋子摆成这样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代表自己的那颗白子,和代表裴耀卿的那颗白子之间,隔着一排黑白子组成的墙,就皱了皱眉头看向李泌。 这时候,有宫人送了茶来。李泌端起一杯,只喝了一口就说道:“圣人,书院茶的烹煮方法,这城里城外已是家家皆知,怎么这宫里现在还在弄这茶粥喝?” 玄宗愣了一下,李泌又说道:“先不说这个,还是先说说这棋局吧。” “圣人你想啊,裴使节要做的这件事,事关重大,一旦开始做此事,想来他和朝廷之间来往的公文奏表,将会和上元节那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般,来往不止。” 玄宗眨了一下眼睛,心说是啊,这臣子有事奏报很正常啊! 这时,李泌指着桌上那道奏表说道:“圣人你看,这事情刚刚开始做,此事就请圣人定夺了。裴使节以后做的事情,必然更是繁琐复杂,若是像这样事事都请圣人定夺,圣人贵体------泌担心不已。” 玄宗想想也是,这事情都让自己做了,要你们这些臣子做什么?再看棋盘上摆好的棋局,玄宗想了想,指着那道“墙”说道:“你是说,他们如同摆设耳。” 李泌却摇头说道:“非也,他们怎么会是摆设呢?他们是一道墙,一道为圣人挡风避雨的墙。” 玄宗点点头,心说他们就该是这样,为朕分忧,为朕看好这大唐才是。 “可是圣人你也看见了,这道墙我是用黑子白子摆的。” “不是你随手拿的吗?” 李泌摇头道:“不是。” 玄宗有些纳闷,就问道:“可有说法?” 李泌点头,道:“圣人可还曾记得五年前,我在这里诏对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吗?” 玄宗只想了想,就说道:“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黑白分明,天下大治。” “圣人好记性。这几句话里,前面那些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后面这两句,黑白分明,天下大治。只是,这世间的人和事不像是这黑子白子一般,一眼看上去就分得清楚。他们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这灰色的。” “灰色的?如------” 玄宗看看四周,然后指了指高力士衣衫上的贴边。 “是的,就是这灰色的,也就是白色的颜料和黑色的颜料调和在一起呈现出的颜色。也就是说,这些人忠奸兼具,不好辨别。他们做事情的时候全然无底线,只凭对自己有利无利。 这样,他们做这件事或许是出于忠心,那件事可能就是出于私心。外人看了,自然是忠奸难辨。这种忠奸难辨的大臣,就是灰色的,咱们暂且就称他们为灰官。” “灰官?这称呼倒是有意思的很。” 玄宗说着,再看看棋盘上,只有黑白两色棋子。世间根本就没有灰色的棋子,却真的有灰色的官儿。 自己手下肯定是有这种灰色的大臣的,而玄宗也明白,这种灰色的大臣,怕是要多过那些黑白色的大臣的。 他不明白的是,李泌说这些和裴耀卿那道奏折有什么关系?自己想问他的是费用包干这事,怎么又被他岔到灰色大臣们身上了。 于是,玄宗问道:“你说的这灰官,和费用包干一事有关系吗?” 李泌一笑,说道:“有啊,太有了。一旦这费用包干一事做的不清不楚的,裴使节不管把事情做的多好,不管多么得人心,以后他也是一个灰色的大臣。” 玄宗一怔,问道:“此话怎讲?” 李泌又拿起那道奏表,说道:“这上面写的明白,谷米转运途径之地,道路仓房疏浚河道等事,皆有辖地官吏负责。所需费用,由工部会同户部官员,共同厘清,照实拨付。费用一旦核定,不再更改。长短皆有地方府库担承。如此,便是费用包干。” 玄宗看着他一言不发,那意思是我早就看了十几遍了,都快要背下来了。 “裴使节这个样子的费用包干,利他人害自己啊!” 此言一出,玄宗顿时愣了。 先前中书省拿不定主意,把这道奏表送到这里来,就是因为奏表上的写的“长短皆有地方府库担承”一句。 在这之前,大唐做那种耗费资财具大的工程采用的办法是,如果工程是朝廷下旨要做的,就是工部具体做,费用由户部拨付,花多少拨付多少。若是地方州县自己要做的,自己施工,费用自理。 现在,谷米转运一事,是朝廷要做的大工程,却要地方州县出工。虽说是由朝廷出钱,可定下钱数后,够用不够用就全是地方官府的事情了。这样,若是工程钱长出来了自然好说,若是短了,地方官府就要叫苦连天。 这样一看,厘清费用就很重要。可如此巨大的工程,存在无数的变数,真的能算的清清楚楚吗? 所以,中书省那些官员,也包括那两位宰相,都觉得此事难以操作。就连玄宗看了后,也觉得有点玄乎了。 可若是按照老办法,一边施工一边拨付费用,谁也怕这个谷米转运一事最后成了无底洞。若是再跟前朝运河一事那样,成了拖垮朝廷的工程,那就真成了大唐的千古罪人。 说来说去,还是裴耀卿这个费用包干的办法好。可这个办法一则不合常理,二则明显会生出一些大麻烦。就这么签批了,以后出了事情,皇帝会找麻烦的。 最后,这些拿不定主意的大臣就把这件挠头的事,甩给了玄宗。 上面那些事里的厉害关系,大臣们想到了,玄宗也想到了,而且还想的更多一些。这里面得不同之处在于,大臣们想的是钱,玄宗想的是钱和人。 于是,玄宗脸色一变,说道:“利他人害自己。李泌,你说的是厘清费用和费用短长这两件事情吧?” 李泌赶紧起身行礼,说道:“圣人圣明,一眼便看出此间的端倪。” 玄宗心说我是一眼看出来的吗?我是看了整整两天,这才觉得其中容易滋生事端。 想清楚后,玄宗便说道:“清官,灰官,赃官,看来这裴耀卿是宁愿做个灰官,也要把这谷米转运一事做成啊!” 李泌再次行礼,高声喊道:“圣人圣明!” (感谢汉唐云界,书海瓜农,中庸是道,感谢投票的各位书友,十三稽首再拜) 第二百二十五章此子如而立之年 第n代求食天子李隆恩,打心眼里也不想再去东都求食了。他认为裴耀卿这个谷米转运一事是利己利国利民的好事。 既然是好事,他觉得就是裴耀卿最后成了灰官也不要紧,自己不追究他就是。也就是说,玄宗只想让这件事情做成,不必管裴耀卿的前途。 作为一位帝王,他这样想一点也没错。 可李泌不这样想。他认为事情要做好,人更要好好的才是。这好好的,就包括裴耀卿的官声。 玄宗已经知道裴耀卿将要牺牲的是什么,可看他的样子,好像他也不在乎裴耀卿以后的官声受损。 他不想可以,因为他是帝王。李泌不想不行,因为玄宗有时候会犯浑。他一旦听了某位十分信任的宠臣的话,就会忘了今日他不追究裴耀卿这个灰官的事的。也就是,“它日若有人进谗言,上必信之”。 所以,裴耀卿绝对不能成了灰官,一丁点的把柄也不能落下。 李泌发起谷米转运一事,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这长安遇到灾年确实是米价太贵了,自己这书院人多,费用确实有些吃紧。而第二个原因是,为裴耀卿入相积攒功劳和名声。 若是裴耀卿的官声因为做了此事以后受损,那么这件事就只达到了一个目的,大家都有便宜米吃了。而李泌最想达到的目的却失败了。 裴耀卿的一只脚已经迈入相门了,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啊! 李泌此时觉得裴耀卿这人还真是------直啊! 自己当初明明话里话外说的是“费用包干,一人牵头,总览全局”。怎么到了他这道奏表上,竟然就成了各处的地方官为牵头人,就连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一个成了长安至集津仓道路的承包人,一个成了集津仓的承包人。 你就那么怕自家身上沾上铜臭吗?可你也不想一想,此事牵扯到这么多的官吏,这些官吏中黑白灰俱全,最后被御史们搞出一批贪官污吏来,你觉得你是对他们好还是害他们? 而你自己,会因为这件事被人怨恨不说,还会落个不清不楚的下场。 要不是因为自己很了解裴耀卿这个人,李泌会觉得这裴耀卿做不了大事。 好在自己现在知道这件事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看此情景,还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趁着玄宗脸色已是缓和,李泌说道:“圣人,现在看来,裴使节这道奏表上有两处关节甚是难办,一个就是厘清费用,另一个就是费用长短。” 玄宗倒还真没把这两件事当回事。所谓厘清费用,那么厘不清就会引出费用短长的事情来。所以,李泌这样一说,他就随口说道:“这就是一回事。” “一回事啊?”李泌装作没明白的样子。 “是啊,不是一回事吗?”玄宗觉得李泌不该不明白啊。 “我怎么觉得不但不是一回事,好像------” 李泌岔开手掌,一根根的数起了手指头。最后,五根手指都数完了,他才放下手来。 “圣人,不是一回事。” “那你倒是说说,这是几回事。” 李泌指着棋盘上那道“墙”,说道:“如果有大臣去核定工程量,计算所需费用时,有官员贿赂他们,让他们夸大一些,从而多从朝廷得些钱,这是一回事,叫做行贿。大臣收了钱,做了没良心的事,这叫受贿,也算是一回事。这两回事加起来,叫做贪渎失职,算是另外一回事。” 说着,李泌从那道“墙”里扒拉出三颗黑子来。 “还有,照裴使节奏表中所言,长短皆有地方府库担承。若是长出来的钱,被某位大臣中饱私囊了,这叫贪污,也算是一回事。还有,若是费用不够,短少的那些被黑心的大臣摊派到百姓身上,百姓必然怨恨朝廷,这也是一回事------” 此时,已经有五颗黑子被拨到了一边。 李泌继续说道:“还有------” 玄宗赶紧打断他,说道:“你莫说了,照你这样说下去,这朝廷的大臣都成了黑色的了。” 李泌把那五颗黑子放回棋盅,说道:“谷米转运一事是块肥的流油的肉啊!” 玄宗有些生气了,说道:“裴耀卿、不,你说的这费用包干一事,我看弊端甚多。” “很多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就看弊大还是利大罢了。” “可这么多的臣子陷入其中,朕于心何忍?” 李泌看他真的急了,赶紧说道:“圣人息怒,这些事不过是我说的而已,此时,这些事并不曾发生。” 玄宗一听这话更是恼了,他猛然抬手要站了起来,想到这些事虽然现在还没发生,以后------他还真不敢说那些臣子们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慢慢放下手来,双眼死死地盯着李泌,样子有些吓人。 “上万万钱的花费,你等就是这样运筹帷幄的吗?此时,这长安百姓还没有吃到一颗裴耀卿运来的谷米,你李泌已是把我大唐的官员们分成了三样色彩。你等到底是何居心?” 李泌一看他这个样子,害怕的同时在心里还骂了几句。这玄宗果然是喜怒无常,前脚与人有说有笑的,后脚可能就把人杀了。 想起黄翩儿,李泌更是害怕了。可他知道,这会害怕也没用。 于是,李泌昂首喊道:“圣人,我等是何居心,日月可鉴,天理可昭。” 李泌这副豁出来的样子,倒是让玄宗一愣。 此子------十二岁,如而立之年也。 玄宗只是这样觉得,并不是李泌的样子像是三十岁了。 玄宗冷静了片刻,看到李泌依然站的挺直,一副大无畏的样子,倒是有点乐了。 他挥挥手,示意李泌坐下来。李泌行过礼后,又坐回了原处。 “只看你这样子,倒是像是一颗白子。” 说着,玄宗将代表裴耀卿的那颗白子丢回了棋盅。 李泌瞥了一眼棋盘,说道:“我不做官。” 玄宗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做不做官你说了不算。我且问你,你说了那么多,可有避免那些弊端的办法?” “有啊!” “说来听听。” 于是,李泌就说道:“此事要想避免生出那些事端,只做到一点即可。那就是让裴使节做总包干人,朝廷按照所需钱数将钱尽付与他,其余诸事不管不问,只等着谷米运进长安就是。” 第二百二十六章李泌笑了 裴耀卿做谷米转运一事的总包干人,这个包干人不是说的转运使这个官职,而是所需钱数尽付与裴耀卿,由他专门使用。还有,其余诸事他人不能管也不能问。这就是李泌给玄宗出的主意。 玄宗听了这个主意后,一时竟也不知这主意是好还是坏。不过,他知道真的这样做,自己和手下那些大臣们确实会清闲多了。 玄宗可以肯定,只要谷米转运这事开始运作,裴耀卿的奏表就会一道接着一道,如流水般的送进宫里来。 银钱拨付、所需粮草、人力驱使、各部协调等等诸事,只要是该上奏的,裴耀卿会事事请示,件件奏报。 就裴耀卿现在做的查户清点贫户这事来说,门下省每天都要接到他的奏表,有时候还有接连上奏的事情发生。门下省虽是件件都做了处置,可有些拿不定主意的还是会送到自己这里来。 如此一来,门下省的一些官员们就有了些怨言,自己这边也是辛苦了许多。 玄宗倒不是懒政,相反,他认为裴耀卿做的对,自己辛苦些也没什么。 可谷米转运一事,所需时日漫长,也这样事事奏报,自己以后就辛苦大了去了。 因为,大唐不止只有裴耀卿一个大臣,也不只有谷米转运一件事,门下省的官员们日理万机,自己就要日理千机。这里面的辛苦可就没法细表了。 先前这李泌是怎么说的来?“这事情刚刚开始做,此事就请圣人定夺了。裴使节以后做的事情,必然更是繁琐复杂,若是像这样事事都请圣人定夺,圣人贵体------泌担心不已。” 对,自家身体重要,最近这武惠妃那里也去的勤了些,虽是每日都要和吴筠练那个太极拳,可还是觉得身上有些困乏。李泌说的这个办法,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合适的。 说不好,是因为大唐开国以来无先例。这么大一笔开销,交于一人开销,想想都胆颤心惊的。 说这个办法合适,是因为这个办法是最能让玄宗和那些大臣们省心的办法。不过这不管不问是不可能的,不然,养着那些御史大夫们作何用? 省心且省力,自己也不用每天都对着那些奏表皱眉挠头了,武惠妃那里也可以多去几次了,善! 这么想着,玄宗就说道:“你说的这个办法倒也合适。只是,诸事不管不问那是不可能的,那些御史还是要依例做事的。” 李泌也说道:“圣人说的对,这监督还是要有的。不然,裴使节做起事来,定然心里会不安。” 玄宗又说道:“还有,裴耀卿在这奏表上说,只一年,江淮一地的谷米就可大量运到这里来。我再多给他一些日子,就两年吧。两年后,朕要看到长安各处仓廪里谷米盈满,朕也不需再做这求食天子了。到时,朕也会重重赏他。 不过,这裴耀卿之前曾立下军令状,说灾年若是饿死一人,便流放三百里。饿死两人,便是六百里。十人以上,便发配边关,永不叙用。 朕这次要告诉他,两年后,江淮谷米若是到不了长安,我就要他的命,他家人也要罚籍为奴。” 李泌一听这话就有些头大,心说整来整去的,最后竟然把裴耀卿全家赌进去了。不过,想到此时裴耀卿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要时间也有时间,李泌觉得倒也也算是公平。 况且,此事若是做好了,裴耀卿入相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谷米运来了,裴耀卿的官声和威望便是达到了一个高峰。他此时已是黄门侍郎,特进转运使,同中书门下正三品,就差玄宗那一拜了。 而这一拜,宋璟已经为他铺好了路。 诸位也许会记得,宋璟在离开长安去往东都洛阳居住之前,李承修和李泌曾去拜望过他。那次,宋璟给李泌的青上学宫题写了名字,聊天的时候,他曾提醒李泌,雨霖稼穑,长安米贵。这才有了裴耀卿上奏谷米转运一事。 李泌后来才知道,宋璟离开长安去往洛阳,是因为玄宗嫌他多管闲事。宋璟之所以答应玄宗离开长安,也不再多管闲事,是因为玄宗答应宋璟,若是让韩休下课,也要让萧嵩同时下课。 玄宗和宋璟之间的这个交换条件,外人看起来很是离奇。可李泌明白,这宋璟真真的算是了解玄宗,且一心为大唐的人。 与玄宗皇帝走得近一些的人都会发现,玄宗会时不时地犯浑。所以,他身边必须有一个像宋璟,或者是像韩休这样的宰相来制约他。就像当年太宗皇帝身边的魏征一样,不但要做一面铜镜,还要让玄宗皇帝有所忌惮才行。 “仁且勇”的韩休就是这么一面镜子,也是让玄宗有所忌惮的宰相。而萧嵩只会看玄宗的脸色行事,全然把自己这个宰相当做了玄宗的马仔。 所以,这宋璟就和玄宗就谈了这么一个离奇的条件,为的就是一旦铮臣韩休下课,玄宗身边也不能有萧嵩这样的马仔。 宋璟不亏为大唐一代名相,敢和皇帝谈条件,更是“仁且勇”。 当时李泌提起裴耀卿,恰好宋璟也看好了裴耀卿。不过,人家宋璟到底是城府深,话里话外一句也没有提裴耀卿三个字,就把自己的意思全都说了出来。 李泌也甚是灵透,听懂了那些意思后,就开始策划裴耀卿入相一事。 事到如今,就看裴耀卿的能力了。不过,李泌觉得裴耀卿肯定行,不然自己费这么大的劲做什么。李泌也相信裴耀卿不是萧嵩那样的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宋璟的眼光。 想到宋璟,李泌不由得笑了。 玄宗说完那些话后,便等着李泌说点什么。可他等了那么一会儿,却看到李泌笑了。 李泌这一笑,玄宗就不愿意了,心说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就是圣谕,你竟然也敢嘲笑? 于是,玄宗猛然喝道:“李泌,你笑什么?” 李泌猛然回神,这才知道自己笑的不是时候。看到玄宗有些恼怒的样子,他便赶紧说道:“回圣人的话,我是在为圣人高兴,为长安百姓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玄宗皱了一下眉头,心说我刚才说的可是要杀了裴耀卿的话啊,谁会高兴?难道你会高兴吗?还有,我自家心里也不想杀他的,怎么这长安百姓会高兴? 这时,就听李泌又说道:“圣人赏罚分明,大功大赏,大过大罚,明君之举,故而李泌高兴!裴使节得知圣人如此看重他后,定然会头拱地般的拼了命也要把此事做好。此事做好后,这长安百姓有米吃了,李泌也就有米吃了,故而我为他们高兴,也为我自己高兴。” 玄宗一听这话,脸上便是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他微微颔首,说道:“韩休曾对朕说过,担多大的重担,就要有多大的权力。今日我就依了你的话,将万万钱都交于裴耀卿。至于他做的怎样,朕想说得是,寡人这里有的是官职钱财,可也不缺杖毙那些黑子的刑杖。” 李泌在心里哼了一声,说韩休告诉你的那些话是我说的。至于那些用来杖毙黑子的刑杖,你准备的越多越好,但绝不会有一根是用在裴耀卿身上。 因为,裴耀卿不是一颗黑子,也不是灰子。他是一颗晶莹剔透、通体散发着夺目光晕的白子。 不信吗?那就等着看好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裴耀卿的智慧 裴耀卿这个人吧,虽是有些轴,可他确实能做事,还很会做事。无论是政事还是军事,他做的都不错。 当初他做长安县令的时候,发现长安县因为是京师重地,一直实行配户和市法,也就是皇宫和府衙以官府的名义按户征购财物。 这种征购带有强制的性质,所以价钱嘛,不但不公平不说,而且还常常是不给钱。富户人家倒是无所谓,权当是孝敬皇宫里那些人和官员了。可小家小户的就惨了,被征购的时候,有被官府打劫了的感觉。 裴耀卿上任后,想着这长安县本是天子脚下,祥瑞之地,该更是比其它府县更好些才是,怎么反而这里的百姓更是怨声载道的,这和大唐的盛世景象不符啊! 于是,他就想改变这种长安县被皇宫和官府的人专吃的局面。可以想象,这想法有多么大胆,后果有多么严重。 人家都吃了上百年了,你裴耀卿一来就说不能吃了,皇宫里的人和那些官员如何会愿意?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看裴耀卿的笑话的时候,他却上了一道奏表,上面开头一句就是,“臣闻乡人曾曰,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以护其窝。然,长安一地,天子脚下,却以配户市法盘剥百姓。此举甚是不妥,视天子脚下如同私廪,任意取用,随意践踏,兔子不如也------” 玄宗看了这道奏表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这长安县令可是够胆大的,竟然把这宫里的人和官员说成是兔子不如。 此时,玄宗刚做皇帝不久,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看了这道奏表后倒也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裴耀卿说的有道理。他明白,那些百姓在背后骂的人里,定然有自己。 做皇帝的也不想挨骂啊!于是,他给裴耀卿下了一道诏书,让他想办法解决此事。 裴耀卿是轴,可他不傻。他知道若是把配户和市法取缔,这皇宫里的人和官府里的人,日子必然不会好过。而且,这是他们的特权,一旦取缔,自己这个长安县令说不定就做到头了。 于是,本着既要解决此事,还要保自身周全的想法,裴耀卿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配户和市法,只征购富家大户,不再是按照户数,贫富都不放过。还有就是,以后征购,不但要给钱,而且价钱还要公道。 这种折中的解决办法,里面就彰显了裴耀卿的智慧。他知道大多数富户根本就看不上征购财物的那点钱,反而认为这是一个讨好权贵的机会。所以,裴耀卿说的不但要给钱,而且价钱还要公道的话,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可裴耀卿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在乎征购的钱,反正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只要以后不再盘剥百姓,不把这长安县弄得怨声载道就行了。 这件事之后,裴耀卿顿时就是名满京师。后来,他从别的任上回到长安做了京兆府府尹,长安的百姓们就更是高兴了。 现在,他已是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转运使一职。而且,李泌刚刚又给他弄了个独断专行的特权。 可帝国能做事、会做事的大臣不仅仅只有裴耀卿一人。为何他能做了如此高官,别人就不行呢? 这就要看谁的后台硬一些,也就是那些举荐者们,谁说的话玄宗喜欢听。 信安王李祎,这位宗室亲王本来是有机会做宰相的。可他深知自己做宰相不如带兵打仗擅长,故而宁愿去打仗也不做这个宰相。 玄宗虽是有些遗憾,可对信安王这种有自知之明的人,也是从心里佩服的很。因为另一位也很会打仗的萧嵩做了宰相后,玄宗便深有感触,觉得还是信安王的选择正确。 无形之中,信安王在玄宗的心里,份量就此重了一些。信安王李祎曾上表玄宗,裴耀卿可堪大任。等裴耀卿立军令状和提出谷米转运一事后,宰相韩休又做了他的举荐人。 一位在外带兵打仗的行军大总管,一位当朝宰相同时举荐的人,玄宗自然不好不给面子,这也就是他为什么给了裴耀卿这些官衔。 顺势而已。况且,这裴耀卿人还不错,玄宗对他的印象还可以。 玄宗给了裴耀卿这些官衔,现在又听了李泌的建议,又给了裴耀卿做事时最大的自由度。可他同时也放了那些狠话,他不缺杖毙那些黑子的刑杖。 而李泌让裴耀卿做谷米转运一事的总包干人,就是为了躲开那根刑杖。 要知道这转运使一职可是肥的流油的差事。御史台那些御史和谏仪大夫们早就放话说,只要发现裴耀卿贪赃枉法,或是风闻他有不端之事,他们就要“死谏”他。 所有人都明白,要想从最容易落人把柄和口风的银钱使用上找裴耀卿的麻烦,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谷米转运工程,耗费巨大,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差池。裴耀卿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才不肯沾钱的。 史载,裴耀卿“远财劾奸”。远财,指的是裴耀卿不贪钱,做事的时候,也不肯染指钱财花费一事。换句话说,就是让他做事可以,牵扯到钱的时候,就要由他人来做。 李泌觉得这裴耀卿对钱有洁癖,这才有了前面那个“你就这么怕沾钱”的怨言。 李泌也不想裴耀卿变成、或者是被动变成黑子,甚至不能让他变成灰子,毁了自己的一番心血。于是,就想出了这个总包干人的办法。 这个办法吧,能让那些御史们没办法找裴耀卿的麻烦。因为那些钱怎么用,用在哪里,只要是与谷米转运一事有关,那就谁也管不着。 还有,玄宗说的那个依例监督,那些御史们怕也只能从官愤民怨这方面下手了。而李泌相信,裴耀卿接下来要做的那两件事,恰恰是这舆论方面最不容易出事得。 相反,还会让裴耀卿的官望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李泌觉得,自今日始,裴耀卿可以放手做事了。 只要他这两件事做好了,帝国的宰相之位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李泌接下来就要关照他的另一位好友,也就是那个已经回到长安三个月的张九龄。 “圣人,裴使节一事既然已经谈妥,咱们是不是该说说十里一学堂的事情了?” 李泌看着玄宗已是轻松的样子,如此说道。 第二百二十八章张九龄 开元十九年冬天,正在洪州刺史任上的张九龄,突然接到玄宗的诏书,命他回长安,出任秘书少监,兼集贤院副院长一职。 此时,距离张九龄上一次被贬出长安,已是四年之久。 三年前,张说赴京述职,曾在张说府中遇到李泌。当时李泌对他说,“回洪州任上后,抓紧把想做的事情做完了,三年内,圣人定然有诏。” 张九龄信了这位神童的话,回到洪州后抓紧时日把他运作了许久的那件水利工程做完了。工程完结不久,皇帝的诏书果然到了。 这时,他更相信这李泌是神童了。 李泌被举神童的时候,张九龄早已经沾了张说的光,被宇文融那一派当做张说的心腹党羽,给贬出长安去外地做官去了。 所以,张九龄虽是从张说嘴里知道李泌做的一些事,却知之不详。他对李泌的信任,更多的是出于对“本家长兄”张说的爱屋及乌。 “三年内,圣人定然有诏。”等张九龄看着那些泣伏于地,不忍自己离去的百姓,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李泌让自己把灌渠抓紧时日完工,相必是知道有今日之事。这神童怕是会看面相,或是知卜爻之事。 带着对李泌更为深刻的“认识”,张九龄回到了长安。回到长安后,张九龄拜见过皇帝,出了皇宫后转身就去了书院。 可书院里出来的那人告诉他,小先生没空见他。 张九龄先是一愣,随后问李泌什么时候有空。传话的阿奴就又说道:“小先生说了,今日无空。还说,若是你再问,还是这话。” 再问,再问阿奴已是关了大门。 看着紧闭的大门,张九龄就想着既然今日没空,那就明日再来吧。在回家的路上,张九龄细细想想,觉得这阿奴的话里有话啊! 自己要是明日再来书院,这个阿奴说的定然还是“今日无空”这话。若是再问,自己问的定然是“明日可有空”。可阿奴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你明日来,等着你的还是这四个字。 想到这里,张九龄微微摇头笑了笑,觉得这李泌拒绝人的方式挺特别的。可紧接着,张九龄就有些纳闷,寻思着这李泌为何不见自己? 今日无空,今日无空,明日也是今日,后日也会成为今日,以后所有的日子都会成为今日,岂不是他一直不会见自己? 是不是这张说已经死了,这李泌就不肯见我了?还是……自己去书院没有先说捐钱? 想到这里,张九龄觉得那些传说定然是真的。张九龄曾听人说过,那些大臣们若是想与书院、或是神童李泌结交,必然先给书院捐钱才行。 想到自己从洪州刺史任上下来,这俸禄倒也积攒下了一些,从里面拿出一些捐给书院也是应该的。 捐资助学,士人美德也!自己在洪州时也做过这事。只是,李泌这个“今日没空”的做法,就有些太直太白了,简直没了读书人的样子。 估计是李泌在他心里的印象很好,还没有传说中这么下作。张九龄又想到,这李泌真的是因为这事不想见自己吗? 张九龄想了想当初在张说府上见到的那个孩童模样,突然在马背上笑了…… 随从看他笑了,心说你在书院吃了闭门羹,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我不信他是那样的人。” 张九龄说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便打马向前跑去…… 目若秋水,如此干净清澈的一双眼睛,怎么会只盯在铜钱眼里呢?他不见我,定然是有别的原因。 至于是什么原因,张九龄想到了一个人,就是和自己在皇宫里一起见圣人的贺知章。 贺知章是秘书省正监,也就是张九龄的上官。大唐的秘书省就是国家图书馆,贺知章是从三品的馆长,张九龄是从四品的副馆长,都是属于位高清贵的官职。 按说这图书馆的馆长是个清闲的职位,无非就是带着手下的副馆长,还有那些郎官们管理好那些经史子集就行了。可这贺知章不同,平日里很少来秘书省,倒是经常去圣人那里。 早在张说得势的时候,张九龄就知道这贺知章是干什么的,也知道贺知章就是站在张说身后的那人。 后来张说被宇文融干翻,眼看性命不保的时候,贺知章轻飘飘的一句“张说,无忧也”,张九龄就十分震惊的看到,张说不但性命无忧,最后官秩和爵位竟然也没受到影响。 带着真是惊煞天人般的震惊感,张九龄踏上了被贬之路。 就在上午自己与贺知章见圣人之前,贺知章不但说起了李泌,还又说道:“此子目若秋水,日后定为卿相。” 通过当年张说一事,张九龄对贺知章的话深信不疑。可想到贺知章只是名义上的秘书省正监,其实背后做的是让人触目惊心的事,张九龄便对他是又敬又怕。 怕也没用,该见还得见,不然,这张九龄心里能郁闷死。可没想到的是,从书院出来,一路急跑到了贺知章府外,贺府的家仆说,家主不在。 张九龄抬头看看天,天色灰沉,一副欲要下雪的样子,就在心里想着这天色贺监能去哪里? 无奈,张九龄只好闷闷不乐的回家了。 其实,就在张九龄站在书院门口外时,贺知章就在这书院里,正和李泌坐在书院暖融融得茶室里,一边品着李泌精心熬煮的书院茶,一边轻松愉快的聊天呢。 两人今日聊得话题很深,却都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尽量把那些话往轻里说。 “小友,裴张二人,你更喜欢谁?” “老友,这两人我都喜欢。” 贺知章笑了笑,说道:“若是这二人最后都随了你的意,你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李泌灿然一笑,给他斟满了茶杯,说道:“老友,这后果是什么,我自然知道。这也是今日你来此的缘由吧?” “无事不登书院门。哈哈哈哈------”贺知章笑着捋了捋那把美髯。 李泌也笑了。贺知章笑过后,说道:“小友倒是有眼光,我也看好了这二人。” 李泌眨眨眼,笑道:“那这裴耀卿------” 贺知章一挥手,说道:“宋璟看中的人,自然不会错。” 李泌又道:“张九龄------” “张九龄归我,你千万不要伸手。” “今日没空。” 贺知章一听又笑了起来。这时,李泌伸出一只手去,贺知章就在那只手上拍了一下,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两人同时说道:“善!” 而这个时候,张九龄骑在马上,瘦弱的身躯裹在锦袍里,顶着凛冽的寒风,正带着那名随从往城南的贺知章家里跑呢。 第二百二十九章背后的交易 前一章所述,是张九龄当初回到长安时,李泌和贺知章两人在他背后做的交易。贺知章曾对李泌说过这样的话,“小友将来可为卿相,可保大唐无忧也。” 李泌也不知道贺知章哪里来的这想法,一度也生出了贺知章会相面的想法。贺知章后面还有话,意思是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保护大唐的责任以后就落在李泌这个后来者的身上了。 因为如此迷之自信,也带着对大唐将来这位保护者的喜爱,贺知章与李泌的关系很多的时候,就连贺生见了也有些嫉妒。 这不,两人商量事情的时候,贺生就站在院子里看苏焕等人劈材。 张九龄,这位张说最为看好的人,不但风姿绰约,还有铮臣身上必然俱备的品质——死谏。 文死谏,武死战,便可造就一个盛世王朝。但张说看好他的原因却不是这些,而是因为张九龄文采斐然,又与自己认了本家,再加上李泌时不时地说张九龄不错,做外官浪费了。 本着让张九龄继承自己文宗一脉的想法,也为了给小友李泌一个交代,所以张说死前,给玄宗举荐的人就是张九龄。 那时候,张九龄正在洪州领着百姓修水渠呢,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等到前宰相裴光庭去世,韩休又整日让自己不得安宁,玄宗就想起来这个张九龄来了。 于是,张九龄奉诏回京,出任秘书少监,兼集贤院副院长。 玄宗很看好他,经常让他代馔敕书。这张九龄不愧是文采斐然,每次接到旨意写敕令诏书的时候,都是面对玄宗,须臾而就,从来不用打草稿。且写出来的敕令诏书文辞练达,语义精确,竟是比玄宗的本意更是精深。如此才华,便是深受玄宗倚重。 所以,不到一年的工夫,玄宗将张九龄两次升为中书侍郎,为他迁转更高的官位积累资历。到了开元二十年初,张九龄便依例迁转为工部侍郎,兼集贤院院长,已是正四品上的高官。 张九龄虽是有张说的举荐,可他一路精进,势头强劲,确实是他本人的本事。可他若是想入相,却还差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点,就是一个机会。 自打裴光庭死后,大约是玄宗已经习惯了只有两位宰相的日子,他身边的近臣们从没有再听他说过要三位宰相的话。 现在的两位宰相,说穿了也就只有一位有存在感,那就是韩休。所以,玄宗现在的日子,就是在和韩休之间无休无止的争论中度过的。 玄宗觉得现在的擂台上是一比一,自家只要能斗得过韩休就算是赢了所有朝臣。还是这样好,管他几位宰相呢,只要自己的对手是最少的,那就是最好的。 没对手?这种事玄宗想过,可自打当上皇帝以来,就没指望过。老天做对,不管自己怎么精挑细选,最后都给自己弄个对头来。 偶尔找到与自己不做对的了,那些已经退出相位的前宰相,比如姚崇,宋璟之流,就会再拾起当年之勇,与自己斗个不休不止。 唉,做皇帝难啊,做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皇帝更是难上加难!因此,玄宗常常会生出这样的感叹。 所以,现在的两位宰相虽是他都不满意,可也只能这样将就着了。他已经没有心思再找一位宰相,让大唐的宰相班子满员齐编。 就这样,张九龄一路猛进,到了这时候便是戛然而止。不过,他永远也不知道的是,贺知章和李泌之间的交易,其中一条就是让他入相。 而且,在这个交易中,李泌不能为他说任何话,也不能为他做任何事。换句话说,就是李泌必须和张九龄撇清关系。 好在张九龄之前在洪州任职,与李泌来往的不多,大多数朝臣并不知道李泌和张九龄的关系。就是有知道的,现在李泌和张九龄无任何来往,他们也会以为定然是张说死了,与张说一党的张九龄,就此便淡出了李泌的法眼。 张九龄入相一事,归贺知章操作。这是贺知章与李泌谈好的,也是为了保护李泌,保护这些有宰相之才的人。俗话说得好,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贺知章为了保护李泌,也为了保护保护裴耀卿张九龄,采用的就是这一招。 裴耀卿一步步走进帝国高层,李泌尽心出力,玄宗和那些大臣们已是人人皆知。但是,此事李泌给他们的印象是,不过是一位神童天姿聪慧,想到了这些事情,觉得对大唐有利,便告诉了裴耀卿这位官员,属于那种合理化建议的事情。 若是张九龄在往高处走的路上,李泌再这么做,效果就会适得其反。玄宗和大臣们就会怀疑,李泌是别有用心。 两位站在宰相门外面的大臣,都和你李泌有如此深的关系,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通常情况下,皇帝遇到这种事情,是会杀人的。况且,玄宗生性多疑,说不定会找个理由把李泌弄死。 一介白衣,也敢操纵帝国高官,怕是活腻了。 这个道理贺知章明白,李泌也明白,这才有了李泌不见张九龄这件事。 撇清关系,那就撇的干干净净的,一丝儿关系也没有才好。至于张九龄入相一事,就交给贺知章操作好了。 两人看好的人,竟然都是张裴二人,这就让李泌和贺知章有了一股英雄所见略同的惺惺相惜的感觉。特别是贺知章,想着李泌小小年纪竟也有这般眼光,更是觉得自己初见他时,那个可为卿相的直觉是对的。 识人,做官的第一要素。既然两人识人的本事相仿,那不如引为知己好了。在这件事上,两人几乎都没私心,都是一心为大唐,为大唐后面的岁月静好找两位好宰相。 大唐好了,百姓的日子才会好,李泌也就过的更是悠然自在。要说私心,这也算是他的私心吧。 这会儿,凉亭里的玄宗和李泌,正在说十里一学堂的事情。说到办学堂,话题自然就引出李泌将要做的那个七品芝麻官——国子监四门博士。 “我已经让人拟写诏书,不日就会送到门下省。他们仪过后,就会知会吏部给你入籍……” 听到这里,李泌心说这手续还真是正规复杂哩,可自己不想做这个四门博士,最好赶在这诏书还没进入程序之前,就把这件事消灭在萌芽状态。 玄宗耐心说完后,便看着李泌,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泌沉吟片刻,突然说道:“圣人,我能说两句话吗?” 玄宗瞪了他一眼,心说自打来了这里,我有不让你说话吗?倒是这半日你说得比我多吧! “说!” “圣人,李泌做不了这官,倒是有一人更是合适。” 玄宗冷着脸说道:“这么说,你是要举荐他人吗?” 李泌起身行礼,正色说道:“回圣人的话,正是!” 第二百三十章先生的先生 玄宗看着李泌一脸正经的样子,倒是笑了。他想着,李泌举荐他人,难道不知道这举荐者必是有官位者,且被举荐者若是德不配位,以后出了事情,这举荐者也要受连累吗? 于是,他问道:“李泌,你以何种身份举荐他人?” “回圣人的话,泌以青上书院授学先生的身份举荐他人。” “你这身份……很有身份吗?” “我觉得吧,这授学先生是天下最为高贵的身份……” “咳咳咳……”高力士站在旁边一顿猛咳。 李泌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从另一方面来说,圣人就是天下先生里最高贵的先生。不过,就是最高贵的先生,也还是先生……” 高力士不咳嗽了,耷拉着的眼皮后面,那双眼睛看了李泌一眼又一眼。 玄宗嘛,听了李泌这些话只是笑了笑。他明白,当年高祖皇帝奉孔子为先师,太宗皇帝更是废周公,改奉孔子为先圣,自己圣人这称呼,可不就是先生里的先生吗? 李泌说的没错,天下最高贵的就是自己这先生里的先生。 “李泌不才,步先师后尘。虽是才疏学浅,倒也能讲些弟子规,三字经什么的,对蒙学也粗知一二。自觉还对得起先师圣人,马马虎虎也算是半个先生。今日以此身份举荐他人,合适否?” 说完,李泌一脸期待的看着玄宗。 玄宗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可想到大唐第一讲孝,第二讲教。这孝子常有,好的先生毕竟不多见。若是自己说合适,此事传出去后,那些教书的先生定然知道自己如此看重他们,必然更是尽心授学,此一利也。 还有,像李泌这样子的半个先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日就是答应他,以后也是美谈。 玄宗也明白,以后也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像李泌这样的先生跑到这里来,说要举荐何人。 想到这里,玄宗道:“下不为例,说吧,你举荐何人?” “员俶啊!我表哥员俶,圣人还记得他吗?” “员俶?员半千的孙子。” “对啊,就是他。” 玄宗的思绪顿时飘到了五年以前。当年就是在这里,那个胖胖的孩童结结巴巴的说,自己还有一个表弟,是阿舅家的三郎,比他读的书还要多,还要好…… 想到这里,玄宗突然皱眉说道:“当年,是他举荐的你。今日,你莫不是要还他一个人情?” “圣人误会了,为国举才不能以人情论。” “嗯,这话说的好,这次我就依你,封员俶为四门博士。你嘛,继续回崇文馆读书。” “谢圣人!” 李泌起身行礼。 玄宗看他挺高兴的,不由得就有些纳闷,心说这李泌有官不做,一听陪读怎么这么高兴? 李泌能不高兴吗?眼看这陪读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就在刚才和玄宗说话的时候,一位宦官,也就是曾经抱着李泌来这里的那位,悄悄来到这凉亭外面。 高力士见了后,看到玄宗和李泌正在说话,就静消消的走了出去。李泌做的这里正是顺风处,就断断续续的听见他二人说的是去东都求食的事情。 李泌这才猛地想起来,今年是灾年,这玄宗是要带着他这一大家子人,还有那些大臣们一起去东都洛阳吃饭的。 至于什么时候走,听那宦官话里的意思,现在宫里已是在做准备,怕是也就是这两三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吧! 嘿嘿,真好,你们去东都求食,总不至于还要带着我吧?无非再忍一段日子,就又可以过自己无拘无束的日子了。 正心里得意呢,就听玄宗问道:“李泌,你先前不是说不想陪读吗?” 李泌赶紧回道:“圣人,比起做官来,我更喜欢陪读。和忠王他们一起读书,好过板着脸做先生。” 玄宗了然,心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此子年纪毕竟太小,玩心也就大些。 想着自己已是答应不让他做官了,玄宗便又说道:“你说的十里一学堂一事,正合我意。至于操办此事的人,我倒是想起一人来,他做此事定然合适。” 李泌看着他,玄宗又说道:“国子监祭酒孟温礼,善掌学,又做过京兆府尹,刑部侍郎,哦,我倒是忘了,他若是去做那事,这迁转一事就乱了。” 看来,玄宗对孟温礼这位大祭酒还是很满意的。国子监祭酒是从三品的官员,若是依例迁转,就该是侍中、中书令、六部尚书这样的正三品官儿了。要是让孟温礼现在去办学,就是耽误了人家的前程。 就在玄宗还在想何人合适的时候,李泌说道:“圣人,我倒是觉得,做此事的人,应该是读书人出身,明白百年树人的道理。而且,这人还要懂建造,知道盖什么样子的学堂,才是最合适的。” 玄宗一听这话也是频频点头,心说培养读书人的事情,自然要让读书人去做。那些萌恩做官的,自然不能用在这事上。 读书科举做官的那些人,从懵懂童儿时便开始求学,如今做了官,回首往事,自然懂得读书不易,求学艰辛。心有所想所感,必然会把此事做好。 如今,乡间里坊要办学了。这可是除了县学、州学,大唐又开办的一项官学。那些读书人出身的大臣得知此事后,必然感触颇多。 李泌说的有道理,让他们来做此事,必然会凭着良心把此事做好。 只是,该让何人做此事呢? 读书人出身,懂建造一事……嗨,自己也是忘了,那个文采斐然的张九龄不就是读书人出身,在洪州任上修造的水渠,听说相邻州县竟是争相仿造。看来,这工部的事情,他也是懂一些的。 想罢,玄宗微笑着说道:“李泌,有一人做此事甚是合适。” 李泌心里紧张起来,心里祷告着他说出来的那个名字,千万是自己想的那人。 可玄宗却不说了,看着远处夕阳西下,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李泌看到他此时的眼神竟有些落寞,脸上也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就压住了自己想要问一问那个名字的念头。 “朕累了。” 话音刚落,高力士就高声喊道:“圣人起驾!” 玄宗走了。一名小宦官走到李泌身边,那意思是让李泌随他走。李泌也说不上自己该是高兴还是失望,呆呆的看着那些宫人的背影…… “李泌,圣人已经回宫。” 小宦官催道。 “我知道,我就是目送他回宫。” 小宦官不说话了,躬身站在一旁等着。直到玄宗一行得身影消失,李泌才顺着来路走去------ 这玄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话说了一半竟然不说了,你是要难受死我吗? 不过,不说也好,省的贺知章知道了又要说我多事。张九龄入相一事归贺知章操作,不过,到今天为止,李泌也没看见张九龄有入相的希望。 倒是自己关注的裴耀卿,已经开始行使自己的职责了,正带着人满长安城里里里外外的查户口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豁出身家性命的事情 对裴耀卿来说,自己现在干的这事情,风险太大了。漏下一个吃不起饭的人,自己就有可能挨板子。漏下两个,自己就要卷铺盖滚蛋了。漏的再多些,自己这辈子就要死在烟瘴之地了。 可想到自己同时做的谷米转运一事,眼前这件事的风险就小许多了。那件事,可是赌上全家人的性命的。 这小先生,怎么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想到李泌和自己策划这些事情的时候说过,无私心,一心为大唐,为大唐的百姓。裴耀卿又觉得自己冒着杖毙的危险做这些事也值了。 读书做官,不就是为了济世救民吗?那小先生是怎么说的唻,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抱孩子。 这小先生,把我这堂堂七尺须眉,竟然看做妇人了。 由是所想,裴耀卿做起事来的时候,就分外的用心用力。他让自己那些手下一人承包一处里坊,务必摸清楚承包范围内所有百姓的衣食状况。 为什么是一个人呢?李泌说这叫做专人负责,省的人多到时候相互扯皮。而且,一个人负责,无法依赖别人,做事就会尽心尽力些。 李泌说的好啊,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自己人手紧张,一人管着一处足矣。 裴耀卿还下令,谁负责的里坊出了事,自己挨板子之前,定然先把这位负责人杖毙。手下一看裴耀卿动了真格的,又想到裴耀卿可是给圣人立下军令状的,一个个顿时加倍小心仔细,尽力做事。 没多久,也得益于大唐比较完善的户籍制度,这些深入于各里坊中的小吏,就把那些百姓的衣食状况摸清楚了。 于是,那些小吏就对里坊的坊长说,若是你里坊中某某人饿死了,我先杀了你,然后我自家去裴侍郎那里去领死。 说这话的时候,这些小吏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上去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那些坊长们见了他们这个模样,先自心里惊惧不已,对他们交代的事情就格外上心了。 查户之事,弄的长安城里纷纷扬扬的。这长安城外也没闲着,每天官道乡道上,那些小吏骑着马匆匆驶过的身影,瞬间就被路上扬起的尘烟遮蔽了。 裴耀卿的军令状上,写的是长安一地,具体说就是长安万年两县。这两县以朱雀大街为界,长安县领大街以西五十四坊和西市。万年县则管辖着大街以东的各处里坊和东市。 这只是说的城里,城外这两县还管着七十多处乡里。这样一来,负责城外这些乡里的小吏们,每天过的基本上都是跑死马的日子。 这两县这么一折腾,周边州县的官员们就有些坐不住了。最后一打听,才知道是裴耀卿搞的事。 不饿死一人,想一想就不可能。那些编户齐民你可以查清楚,那些来此的逃户呢?那些流民呢?还有各处病坊道观寺院里来来去去的乞儿呢?他们又怎么能查的清楚。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泌和裴耀卿对那些逃户流民乞儿早就想好了对策。那就是逃户流民就近入籍,然后责成各处病坊道观寺院,将那些乞儿造册登记,又给那些乞儿每人都发了一张名牌。登记时正告他们,以后凡是去往别处,没有名牌的人,就不再提供食宿。 这样一来,这些乞儿的数量不但查清楚了,还被固定在这些地方亮牌吃饭。不过,这些病坊道观寺院也接到裴耀卿的命令,看到快饿死的,也没有名牌的乞儿,该救还要救。原话是这样说的,“施以人道也!” 没多久,裴耀卿搞的这些事情就传遍了长安周边的州县。那些州县的刺史县令们就再也坐不住了,他们想着,同处关中一地,遇到灾年,天子脚下的长安不饿死一人,自家在天子脚边,却像往年那样,每日往乱葬岗抬人,这就有些难看了。 事情都是比较出来的,原先这些州县都是那样,则没人会上心。现在长安这边这样做,那些州县就觉得不做些什么就显得自己太没眼力价了。 于是,他们也开始学着像裴耀卿这样搞。可他们虽是有样学样,却自始也不说不饿死一人这样的话。 关中一地各处州县这么一忙起来,玄宗那里就是频频接到奏报。玄宗先是看到离长安最近的咸阳和泾阳两地,最近也开始遍查穷户,就想着这样很好,能少饿死一人是一人,都是大唐的子民,自己可以东去求食,他们就要仰仗那些父母官了。 可紧接着离长安远一些的蓝田、高陵,甚至更远的渭南、华州等地也做起了这事,玄宗就坐不住了。 他显得很激动,就连每日都与他在一起的高力士,也觉得有些惊奇。他已经记不得这位圣人前一次这个样子是什么时候了,细细想想,好像圣人上一次这个样子,还是在开元初年,得知突厥人被唐军击溃后,他便是这样走来走去,一脸兴奋的样子。 此时,玄宗是真的激动啊!他想着我大唐官员,若是都如裴耀卿这般爱民如子,肯为寡人分忧,这该是何等的祥瑞之事! 既然是祥瑞,做皇帝的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玄宗先是带着百官祭祀先祖,以告慰先祖英灵。然后他便下令,皇室中人及百官,十日后便东去求食。 承天监的大臣们早已经看过黄历,十日后便是入秋,正是出行的好日子。于是,朝廷上上下下的一通忙活,有如逃荒一般。 东去洛阳求食,其实就是逃荒。此时长安一地谷米价钱已是高的离谱,虽然府库出钱平抑米价,可架不住长安一地人口众多,谷米又极难运到长安一地,府库里贴进去的那些钱,犹如杯水车薪。 玄宗接到一份奏表,上面是户部列出的今年为了往长安运粮,府库中支出的运费数目。玄宗看过后,叹了一口气,竟是许久也没说话。那上面列出的钱数,竟然已经超出了给陇右河西两地的军费。 现在知道李泌说得那个谷米转运一事有多重要了吧! 也知道裴耀卿为什么肯冒着豁出身家性命的风险,也要把此事做成了吧! 说到底,灾年不饿死一人,和谷米转运一事,其实是一回事。 第二百三十二章李唐 圣人要去东都求食的消息传到崇文馆后,又在崇文馆煎熬了三个月的李泌,终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求食天子,你终于走了。李泌在心里说道。 可他脸上做出的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特别是看着李浚等人的时候,那眼睛里竟是泪花闪闪的,让李浚等人见了,顿时生出要带着他一起去洛阳的念头。 可他接下来说出的一番话,顿时让他们放弃了这个想法。 李泌说,想必各位去了东都那里也要上学读书。不如这样,我回家再去找一些书来,交给随着你等去东都的先生们,请他们每日给你们细细解读。 他还说,那些书都是我阿耶精心收藏的,轻易不拿给别人看。你等不是外人,该好好学学那些书的------ 不等他说完,李浚等人就赶紧嚷嚷着“此去东都,一为求食,二位散心,你拿了那些书来是何意------” 听到他们这么嚷嚷着,李泌又做出一副即将分离就有些伤心的样子,说道:“同窗百日,亦长亦短,我这里还有许多话许多事没说没做。” 李浚等人就可他还有什么话没说,什么事情没做。李泌就说道:“那些话等你们回来再说也不晚,有一件事,却是要先做才好。” 众人可他何事,李泌道:“忠王曾去过我那处书院,吃过我阿娘做的毕罗,也喝过我书院独有的书院茶……” 不等李泌说完,李浚已是频频点头,说道:“自打小先生来这里陪读,我倒是许久也没有去过了,这心里也是惦念着那里。” 李泌瞥了他一眼,心说你是惦念我阿娘的毕罗,还是书院啊? 接着,李泌看着其他几位皇子说道:“忠王已是去过多次,现在去不去倒也无所谓。倒是你们几位,应该去看看的。” 这话说完后,李浚便是一脸黑线。其他几位都听李泌和李浚说起过书院,早就起了去看看的念头,这会李泌这么一说,他们就很高兴的答应了。 李浚心细,看到那些阿弟一个个都是乐呵呵的样子,便对李泌说道:“小先生可先行一步,我等……” 不等他说完,李泌就点头说道:“明白明白,我先回去准备准备,恭候各位大驾光临。” 李浚毕竟岁数大一些,想的事情也就多一些。这么多皇子去往书院,只这排场…… 李泌不喜欢去书院的人扰民。以前李浚去的时候,只带着几名侍卫,到了坊门那里时,便留下大部,最后到了书院,只让一名侍卫守在书院门口,他自己进去。 书院里的人说,书院里没有官,只有学子。忠王生性良善,还有点内向,估计在皇宫里过的有些压抑,进了书院后,心情就莫名好一些。所以,他对书院这些规矩还是放在心上的。 看着自己那些阿弟一个个兴奋的样子,李浚便把他们都喊了过来,说道:“我等去书院,怎么去?” 那些皇子一听这话都愣了,鄂王李瑶说道:“阿兄这话是何意?” 光王李琚则说道:“还能怎么去,骑马去呗。” 寿王李清看了他这两位兄长一眼,低声说道:“禀报过阿耶后,我等去那里就是。” 忠王朝他点点头,说道:“这里十八郎最小,却是最懂规矩的。” 李瑶和李琚不愿意了,嚷嚷着“阿耶视他为心肝宝贝,他自然事事都能想到阿耶,我等……” 忠王怕这两位再说出别的话来,赶紧喝道:“住嘴,十八郎说的是规矩,与阿耶疼不疼他有什么关系?” 李浚毕竟比他们年长许多,两人受了呵斥后,便不再吭声了。 这时,李泽说道:“阿兄怎么去我就怎么去,我听阿兄的。” 其余几位皇子也随声附和着,就连李瑶和李琚也点了点头。 李浚看到意见统一了,就让李清派人去禀报圣人,而他们各人赶紧回府,等圣人恩准后,就一起出发。 这些人都住在十王宅百孙院那处,从那里结伴而行很是方便。一个时辰后,李浚便带着这些弟弟们出发了。 按照李浚的吩咐,这些皇子们每人只带了一名侍卫。还是按照李浚的吩咐,他们每人都让侍卫在马鞍上挂了一只钱袋。 “此时正是荒年,书院中日子想必十分清苦。我等去那里,都多带些钱,也帮帮这小先生。” 永王李泽最是听话,他身后那名侍卫的马鞍上,挂着的那只钱袋格外沉重,看上去足有上万钱的样子。 “小十六,你是不是把自己的俸禄都带了来?”李瑶看到那只钱袋后喊道。 他这一喊,众人都看向李泽。李泽顿时红了脸,喃喃的说道:“小先生为人极好,我不忍心他挨饿------” 李浚扭头看着他们,此时也说道:“是啊,我等都走了,这小先生说不定会挨饿的。” 他这样一说,李瑶等人都不说话了。有人在心里就想着,带着李泌去东都也不错,闲着的时候可以让他继续讲那个西游降魔记的故事。 可想到李泌来陪读,自己无端的要多学《弟子规》《三字经》,还有《蒙学》等书,他们心里又有些气恼。若是李泌真的带了他阿耶的藏书去了东都,那自己就别想游玩了。 “三哥,那日李泌被阿耶找去可话。五郎说,坊间有传言,去青上书院,如进庙烧香拜佛,多少总要施舍一些的。可是真的?”李瑶拨马走到李浚身边可道。 “真的假的,你可五郎就是,何必可我。”其实,这传言李浚也听说过。 “我这不是觉得你与李泌相熟,还每月给他的书院捐钱嘛。” “我给他的书院捐钱是不假,可那些钱实际上是捐给了自家。” 李瑶不明白这话,李浚就解释道:“你看啊,书院里的学子有了这些钱,就可以吃饱饭,穿暖了衣衫,他们也就可以安心读书。这书读好了,以后就可以做官,做官就可以为大唐做事。你说,我这钱是不是捐给了自家?” 李瑶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毕竟,这是一个家天下的时代,这些皇子们的心里,这大唐就是李唐。 “既然是这样,我该多带些钱才是。” 说着,李瑶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皇城。 第二百三十三章课堂上,先生为大 青上书院里,得知李泌不用再去陪读后,不管是李承休夫妇还是武家母女,还有苏焕等学子,都是高兴的有说有笑的。 本来嘛,在这里已是先生了,干嘛还要去陪读? 莫不是崇文馆那里的书比这里还多吗?李泌只是笑着听他们唧唧咋咋的说着,心里却说道,贺知章说,秘书监那里的书确实要多过书院的书。 想到贺知章,李泌不由得想起那位张工部张九龄。此人这时正带着手下人深入乡间里坊,为大唐的小学教育事业鞠躬尽瘁呢! 听贺知章说,张九龄接到命他办理里坊小学的诏书后,就带人去了乡间,这一去就是近百日没有回来。 张九龄如此敬业,李泌和贺知章都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张九龄和裴耀卿此时都入了玄宗的法眼,只要他们稳住,不生出别的事情,入相只是时间问题。对此,李泌和贺知章都是这么认为的。 事情好像正在按照李泌想的那样进行,一切也都看上去正常的不得了,可李泌看着那些正在嬉闹着的学子们,心里却隐隐的觉得不安。 事情真的和自己想的那样吗?裴耀卿,张九龄入相,虽是有自己和贺知章这样的大佬在里面操作,可毕竟那是百官之首,皇帝臂膀的宰相之位,说没人惦记着谁也不信。 谁会惦记着呢?这时候,一名十四五岁的学子从李泌面前走了过去。看着这名脸色白净的学子,李泌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李林甫,自己怎么会把这人忘了? 走过去的那位学子,正是李林甫家的二郎。 “李岫。” “小先生是喊我吗?” “李岫,你来此多久了?” “三月有余。” 李泌又问道:“书院的先生可曾教过你规矩?” 李岫一听这话赶紧拱手行礼,说道:“小先生好,适才弟子……” 李岫抬起脸来的时候,李泌看到他脸上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刚才他走过去的时候,李泌已看到他想心事的样子,喊他停下,并不是真的要训斥他不知礼节。 “好了,我不怪罪你。看你这样子,是不是身上不舒服啊?要不要给你请疾医啊?” 李岫摇摇头,道:“我没有不舒服,也不用请疾医,我……” 李泌看了看他的脸色,说道:“有心事?” “唔,没有没有……”李岫显得有些慌乱。 李泌正待再问他,苏焕却过来说,李浚等人到了。 李泌对李岫说了声“你去吧”,然后就转身向前院走去。走出几步后,李泌交代苏焕,让他找李岫聊聊天,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心事。 苏焕扭头看了一眼李岫,回了一声“是”后,就跟在李泌后面一起向前院走去。 李浚等人来到书院后,李泌先是带他们参拜了英烈亭。然后,就领着他们看了学子们上课时的情景。 虽然李浚早已给他们说过书院里是什么样子,可这几位皇子看到这里的学子们坐在课桌后面上课的样子,还是一脸惊诧的样子。 李瑶和李琚两人,看到有一张课桌后没人,就走到那里坐了下来。这二人坐在课桌后面,挺了挺身子,动弹动弹腿,然后把手放在桌面上。看他二人的样子,好像还挺舒服的。 让这几位皇子更为惊奇的是,他们进到学堂里的时候,授课的先生和听课的学子们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视他们为无物,继续讲课听课了。这样子,让这几位一度怀疑自己还是不是尊贵的皇子。 想着来这里的路上,路人们看向他们的仰慕眼光,来这里后,书院里招呼他们的人也是彬彬有礼,不失礼节。可学堂里的人竟然是这个样子,让这几位皇子顿时想起李泌曾说过的话,课堂上,先生为大。 看到李瑶和李琚坐在那里很好奇的样子,李浚低声说道:“你二人可在这里听一听,这先生讲的是不是一样。” 两人摆摆手,意思是你们走吧,我们就在这里玩了。李浚等人出来后,就向前院去了。前院东面院墙下,摆着一些单杠双杠鞍马一类的东西,李泽等人看了后好奇,便纷纷跑了过去玩了起来。 西边长廊下,只留下了李泌和李浚二人。李浚说道:“他们倒是挺喜欢这里。” 李泌看着那边说道:“以后有机会,可以常来啊。” 李浚摇摇头,道:“数日后就要起行去东都了,再来,怕是明年的事情了。” 李泌转脸看着他,道:“你可以不去啊。” 李浚一听就苦笑着说道:“他们或许可以,我却是非去不可的。这里只留太子为长安留守,其余诸子皆随驾东行。” 李泌问道:“原来太子不用去啊!” 李浚点点头,又说道:“我二兄这人性子直爽,倒是没什么心机。若是你有事情,可去找他。我回去后就去见他,把你说与他听。” “多谢了啊!”李泌笑嘻嘻的说道。 “谢什么,你不做官,此次就不能跟着去东都了。不然,咱们到了东都,可以尽情玩耍一番。”李浚有些遗憾的说道。 “嘿嘿,我还是留在这里好。我要与书院众人,还有长安百姓共患难,渡时坚。就是吃土,也不能让一个人饿死。” 不知为什么,李泌开着玩笑说出来的话,李浚听了竟是感动不已。他看着几乎快和他一样高的李泌,心说等我开府了,一定把你弄到我府上做长史。四门博士,那等小官怎会配得上你。 正想着呢,就见李瑶和李琚两人一边喊着“三兄、三兄……”一边跑了过来。 李浚赶紧挥手,示意他们噤声。两人过来后,李瑶刚要说什么,李琚看了李泌一眼,赶紧拉了他一把。 李泌装作没看见,笑着说道:“是不是见到我阿姊了?” 两人飞快地点头。李瑶到底忍不住,顾不得李琚拉扯他的衣袖,连珠炮般的说道:“你们走后,就来了一位女先生。我正想着此人是不是就是你说的你家阿姊,哪知突然有人喊着起立,倒是吓了我俩一跳。” “结果,你俩没站起来,被我阿姊赶出来了。” “咦,小先生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们在窗外都看见了?” 李泌和李浚都笑了起来。这会儿,李泽等人也过来了,一个个脸上都是红彤彤的。 李泽说道:“三兄,回去后我也要在府里立那些东西,就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哪里有卖的。” 李浚掏出一方丝绢,让他擦擦脸上的汗水,然后指了指李泌,说道:“你求这位小先生就是,他不仅知道这些东西哪里有卖的,还知道为何要玩这些东西。” 第二百三十四章一场混战 吃饭前,李泌给皇子们安排的游戏项目是蹴鞠。本来李泌想的是来一场拔河比赛的。后来,他和李浚商量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改成了蹴鞠。 那就来一场友谊比赛好了,皇子们为一队,学子们为一队。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牌子挂了起来后,皇子中除了李浚,一个个都是一脸纳闷的样子。 “此话的意思就是,莫要伤了和气。”李浚说道。 众皇子释然,心说不就是一场蹴鞠嘛,怎会伤了和气? 也不怪他们会这么想,他们怎会知道这书院的蹴鞠,和他们平日里玩的蹴鞠大不一样。单说那只摆在空场中间的蹴鞠,看上去就和他们平日里玩的那些不一样。 这只蹴鞠看上去像是一块块羊皮拼起来的,里面嘛,李瑶走过去拿起那只蹴鞠,感觉这球儿比自家玩的那些要轻许多。 李瑶把蹴鞠往地上一拍,只听“嘭”的一声,这球儿竟然很轻巧的就弹了起来,然后又弹跳了几下后才滚远了。 李瑶愣了,心说自己玩的那些蹴鞠,往这地上一砸虽是也能弹起来,可那声音沉闷,也只是跳那么一下子而已。 “这蹴鞠……”李瑶走过去又拿起那只蹴鞠。 “这蹴鞠嘛,羊皮裹之,里面……”苏焕嘿嘿笑着不说了。 这蹴鞠里面,是李泌让他们去市场上要了羊的尿泡,然后塞进小块羊皮拼成的球里,再把羊尿泡里吹足了气。这样,一只改造后很有味道的蹴鞠就做成了。 原先学子们玩的蹴鞠和李瑶他们玩的一样,都是羊皮里塞满了碎布,踢不远不说,声音还很难听,落地后也没有什么弹跳力。 李泌改造后的蹴鞠,已经非常接近被称作足球的那东西了。 就在李瑶纳闷的时候,颜真卿走了过来,拿着一件物件在嘴里吹了一下,一声尖利的哨音就响了起来。 “双方队员就位!”颜真卿喊道。 李瑶更是愣了,就看见李浚朝他招招手。 “五郎,咱们就是一队,他们是一队。”李浚指着对面的苏焕和李余等人说道。 一边七人,李浚是皇子队的守门员。书院这边的资深守门员原来是李嗣业,李嗣业走后,个头猛长的薛景仙就当了守门员。 颜真卿是裁判,此时正站在两队中间准备开球。又是一声哨音,苏焕随即飞起一脚踢在那只蹴鞠上…… 蹴鞠画了一个弧线,径直向李浚守着的那处飞去…… 李浚在书院踢过球,可他不知道苏焕竟然是这般脚快,一不留神,那只球就擦着他的身子飞进了球门。 旁观的学子们齐声喝彩,还有女学子喊着“书院队必胜”的话,球场的气氛顿时就沸腾起来。皇子们都是一脸懵逼的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自家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李浚捡起那只蹴鞠,一脸羞涩的向颜真卿扔去。哪曾想李瑶心里有气,就在那只蹴鞠飞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他突然一个倒挂金钩,将蹴鞠踢向薛景仙那里…… 薛景仙也没防备啊,看到蹴鞠飞过来了,赶紧向它扑去,毕竟慢了一步,蹴鞠在离他手指一寸的地方飞进了球门。 皇子们一见,正待喝彩,就听那些学子们“嗷”的一声后,喊道“犯规了犯规了……” 犯规了? 皇子们看向李泌,李泌笑了笑,喊道:“友谊第一,只是玩玩,当不得真。” 一听这话,薛景仙抄起蹴鞠,直接一大脚开向李浚那边,而紧接着,苏焕李余等人也飞快地向那边跑去…… 皇子们自然明白,这是重兵压境的战术,赶紧各自找准目标准备阻拦。一时间,球场上的气氛紧张起来。双方你来我往鏖战在一处。 那只蹴鞠飞来飞去的,围观学子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也就时高时低,竟把书院里的人都引到了这里来。 皇子们的岁数比苏焕他们大几岁,自然身高和体力都要胜一筹。可他们毕竟不像苏焕他们那样,每日里还有一个叫做体育课的科目。况且,课余时,他们也都是跳来跳去的度过的。这工夫一长,皇子们就显出疲态来了。 苏焕看准时机,一脚将蹴鞠踢了出去…… 李瑶和李琚同时向那只蹴鞠跑去,眼看就要截住球儿的时候,李余突然杀了出来,一个铲脚把蹴鞠又向另一边踢去。 蹴鞠打着转飞向的方向,正是苏焕飞奔过来的地方,只见他飞起一脚,那只蹴鞠就贴着李浚的头皮飞进了球门。 “噢……赢了……” 围观的学子们再度沸腾。 李瑶看看李琚,李琚看看李浚,李浚则看向已经累的跑不动了的李泽和李清等人。 “输了?”李瑶说道。 “好像是输了。”李琚垂头丧气的说道。 看到李余站在那乐着,李瑶朝他跑过去,一把就将他推倒在地上。李余突然遇袭,一个挺身就爬了起来,看到李瑶又扑了过来,李余突然下蹲,顺势就将李瑶托了起来。 这时候,众人才明白过来,这两人打起来了。场上气氛突变,围观的学子们也不喊叫了,周遭顿时冷的一批。 李余托起李瑶后,已是冷静了下来,他暗地里看了李泌一眼,看到李泌并没有制止他,他就驮着李瑶转了几圈,觉得李瑶已经晕了,便把他放在了地上。 李瑶脚一沾地,便是晕乎乎的摇晃着。李琚见了,立即就向李余扑去,可他刚一动身,就觉得脚下一拌,整个人都向地上扑去…… 这时候,李泽等人急眼了,也向这边跑来。学子队的人怎么肯让李余等人吃亏,便也向李泽等人扑去------ 就这么的,两边就打了起来。 李浚一看急眼了,喊了两声后看到没人听他的,就赶紧跑到李泌旁边,指着场上混战在一起的那些人,急的说不出话来。 李泌则拍拍他得胳膊,说道:“打打闹闹才热闹呢,放心吧,他们知道轻重。” 李浚瞪眼说道:“如此也是知道轻重吗?” 说着,他指了指被压在地上的李瑶。 李泌怎么会看不见,他指着被李泽和李清压在地上的李余说道:“不是一样吗?没事……嗨、嗨,住手,住手,不许打了……” 看到有人开始用脚踢脸了,李泌喊着就跑了过去。李浚也跑了过去,开始分开这些混战在一处的家伙。 第二百三十五章打架不能影响吃饭 说好的一场友谊比赛,最后竟是以一场混战结束的。策划这场比赛的李泌和李浚两人都是一脸气呼呼的样子。 这两人把各自的队伍带到一旁,开始没鼻子没脸的数落起来。 李泌这边倒是好说,毕竟对方动手在先。可对方毕竟是皇子,几分面子还是要给的。 所以,李泌“训斥”他们的话是,“不畏惧对手的强大,敢于反击,可谓勇者无惧。反击时手下有轻重,此为善用武力,可谓有勇有谋------” 等李泌说完后,苏焕等人都是开心的样子,还指责对方是输不起。就在刚才,这几位想起和自己打架的是皇子,心里都是慌得一匹。可李泌上来就告诉他们,这是友谊比赛,只要上场参赛,那就是对手。比赛嘛,不以身份论输赢。 不过,李泌还告诉他们,比赛就是比赛,打起来总归是不对的。再说,他们是客人,哪有主人打客人的道理。 “是他们先动手的。”李余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就是,我也看见了。”薛景仙也说道。 李泌瞪了他二人一眼,说道:“我长了眼睛的,还用你告诉我?” 然后,他又压低嗓音对李余说道:“这也不是你用脚踢李瑶脸的理由。” 一听这话,苏焕等人便嘿嘿乐了起来。 李浚这边就没那么轻松了。想着自己带着他们来书院玩耍,最后竟然------ 他看看李瑶额头上的青包,再看看李琚那一身的土,觉得这件事有点麻烦了。 皇子们站在李浚面前,都是一副气不过的模样。李浚看着同样是一身土的李泽和李清,心里是又气又疼。 “你等平日里的饭,还有那功夫都喂了狗了。你等六人,他们也是六人……” “三兄,他们是七人。”李泽小声嘟囔着。 “七人怎么了?你等还比他们岁数大呢。”李浚恨恨地说道。 “他们……”李瑶摸了摸额头说道。 “他们怎么了?”李浚瞅着李瑶喊道。 李瑶道:“他们甚是伶俐,手脚也快的很,单打独斗,我等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李浚叹了口气,说道:“群斗你们也没占着便宜吧?看到了吧,这就是差距……” 接下来该怎么说来,李浚一时竟忘了李泌是怎么教给他的了。李瑶等人都瞅着他,等着听下文呢。 李浚一抬头看见那面挂在空场旁边的牌匾,就无奈的说道:“好了,好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莫要伤了和气。再说,你们输给了比自家岁数小的人,说出去就连阿耶也要鄙视你们。对,是鄙视。” 鄙视一词,是李泌教给他的。这会,他总算是想起来了。 自己这几个阿弟,看着都是一副安安生生、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则都欠揍,都缺少世事的毒打。就说这李瑶和李琚两个吧,两人年纪轻轻的,却经常凑到一起喝的烂醉如泥。 喝多了睡觉倒也罢了,可这二人却闲不住,吆吆喝喝的一副本王天下第一的样子,闹的王府里上上下下不得安宁。 你等就不想想,你俩天下第一了,把阿耶摆在哪里?今日你俩打不过这些学子,想必知道你俩是吃几碗饭的了吧? 若是你俩悟不出来,小先生也说了,那就是你俩的命。表面是死在这张嘴上,实则是死在自己狂妄狭隘的内心上。 至于李泽李清,还有另外两位阿弟,无它,陪着挨打罢了。 这是球场上形势突变以后,李泌和李浚两人商量好的善后之计。 原先以为,若是皇子们输了球,李浚就这样教训他们一顿。最后,竟然是打了起来,这就要妥善处理了。不然,这几位有王爵的皇子若是不算完了,说不定会有人被杖毙的。 好在这件事是因为踢球引起的,倒也可以大事化小。就在前几年,一位亲王和他人带队打马球。那位亲王不幸落马后,被别人的马踩到了要命的地方。玄宗知道后,也只是说了句“谁叫他学艺不精的”,那事就了结了,也没追究那人的罪名。 今日这事与那事有些相似,这些皇子们也明白,自己没打过人家,说不定会被自家阿耶耻笑。再一个说了,与自己打架的那些人,年纪都比自己小,打输了,真的没脸。 “三兄,以后我等定然好好练习,下次一定让他们服气……” 李浚不说话,指着水井那里说道:“你们先去洗把脸,然后去吃饭。” 李瑶等人向那边走去,李浚摇摇头,心说小先生是不是在陪读的时候看他们不顺眼,就想找机会收拾他们一顿,这才与自己定下了这个比赛蹴鞠的办法吧? 不对啊,小先生说的是比赛拔河,是自己想着这里的蹴鞠与别处不同,才想让他们见识见识的。 想来想去,李浚觉得书院的人和李泌都没错,就是李瑶等人输了蹴鞠不服气,故而才动手打架的。 想到自己这些弟弟平常飞扬跋扈的样子,李浚又觉得这架打的好,就该让他们知道些厉害的。 不然,他们真的把自己当做天王老子了。输了一场蹴鞠倒没什么,被一些岁数小的学子压在身下打,这教训就足够了。 想着这些阿弟们自打出了娘胎就没外人敢打他们,在这里却被人压在地上打,李浚真的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书院里的学子们也时常打架。当然,只要不是被武明娘抓住,他们一般都能逃脱惩罚。若是被李泌抓住,他一般都会说这样的话,“打架不能影响吃饭,更不能影响吃饭的心情。” 所以,书院的学子每次打过架以后,都能在吃饭前握手言和。吃饭的时候,相互间便已是恢复如常。他们不这样,那顿饭肯定是吃不成的。 等这些皇子们进到饭厅的时候,就看到和他们打架的苏焕等人都在等着他们,一个个都是笑着看着他们,脸上得表情要多和善有多和善。 皇子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早已习惯了别人的笑脸。现在看到苏焕等人的样子,他们先是想到了苏焕等人是在嘲笑他们。不然,皇子们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学子们怎么还会笑出来? 他们这样一想,脸上的表情就有些狰狞了。苏焕等人看到他们这个模样,便收敛了笑容,看向坐在一边的李泌。 李泌看了看这些学子,便是微微摇了摇头。 “看来,今日这饭你等是吃不成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泌是看着那些皇子们的。 (感谢汉唐云界的月票,感谢各位的推荐票,十三稽首再拜) 第二百三十六章好香啊 皇子们根本没把李泌这话当回事,他们只是盯着苏焕等人,那样子像是要再打一架才成。 李浚见状不妙,赶紧说道:“我刚才是怎么和你们说的?你们都忘了吗?莫要------” 李瑶看也不看他,说道:“三兄,今日怎么也要分出个输赢吧!” 李浚再一次有些为难了。他看着一个个如斗鸡一样的阿弟,心说你等根本就没把我这做兄长的放在眼里。既然你等还不算完事,那就继续闹好了。 想着,他拉了李泽的手,向李泌坐着的这边走来。李清见了,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来。 因为打架,这些人就耽搁了吃饭的时辰。这时候,其他学子早已吃过饭离开了,此时这里只有先前比赛蹴鞠的那些人。这样一来,偌大的饭厅里就显得空空荡荡的。 靠近门口这处的几张饭桌上,早已摆好了饭食,可只有李泌一人是坐在其中一张饭桌后面的。李浚走过来后,便坐在了李泌旁边。李泽和李清也跟着坐了下来。 现在,站在那里的皇子只有四位,而他们面前站着的学子却有七位。四位皇子中,只有李瑶和李琚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另两位看到李泽和李清已经脱离了队伍,内心就有些动摇了。 事情明摆着,打架肯定是赚不到便宜的。况且,那边摆着的那些饭食,只闻味道就已是口里生津。这两位皇子有些后悔,想着刚才还不如跟着李浚过去吃饭呢。反正在外面打架的时候,自己倒也没吃什么大亏。 这时,又听李泌冷冷地说道:“没完没了的是吧?当他们的善意是恶意了吧?” 李瑶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李琚则向这边看了看,另两位皇子则低下了脑袋。 李泌看到他们的样子,心说这老李家众兄弟间的感情,看来真的不是那么铁啊! 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姓李吗?这句话该是帝王家向来兄弟薄情才是。 “你等出去找了僻静的地方再打一次,赢了的回来吃饭,输了的愿意去哪去哪。” 说完,李泌招呼李浚等人吃饭。 李浚朝那几位兄弟看了一眼,就笑着拿起一只毕罗吃了起来。他心里想着,不让他们把心里的火气发出来,今日打架这事早晚是个隐患。不如就像是李泌说的,让他们打个痛快,打的尽兴,这件事必然会就此了结。 “好,太好了。”李浚这么喊着,不知是说毕罗的味道好,还是这个再打一架的主意好。 现在,为难的是李瑶和李琚了。再打一架,显然还是赚不到便宜,不打一架,心里这气又出不来。 苏焕等人看到他俩是这个样子,就笑着说道:“要不,吃了饭再打?” 还不等李瑶说什么,站在他后面的一位皇子就嘟囔着,“五兄,还是先吃饭吧,这饿的前心贴后心的,也没力气打架啊!” 说着,这位皇子便向饭桌那边走去了。站在李琚身后的那位皇子也跟了上来,两人都坐在了李泌他们旁边那张饭桌上。 两位坐定后,一位皇子冲着李浚笑了笑说道:“三兄,我和十一郎先吃了。” 李浚朝他们点点头,说了句“吃吧”。这两人便抓起毕罗吃了起来。 折腾到现在,早已是过了吃饭的时辰,谁不饿啊?等到这两桌上的人吃的吧唧有声的时候,站着的这些人觉得更是饿了,相互都能听见对方肚子的咕咕叫声。 最先忍不住的是李琚,他扯了李瑶的衣袖一下,说道:“五兄,多大的事啊?总不能大的过吃饭吧?” 苏焕也接着说道:“是啊,多大的事啊,这书院里也是隔三差五就有打架的学子。不过,他们从来不曾耽误了吃饭。” 李琚一听这话就笑了,一边拉着李瑶走,一边说道:“这位学子说的对,天大地大,大不过吃饭睡觉。先吃饱了肚子,然后出去一对一打一架。若是我等再输了,那就是自愧不如,输的服气。” 台阶已经摆好了,李瑶这时候要是再不顺势下台,那就是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等众人坐好开吃后,李泌又让人搬来了一大坛酒。 这是一坛真正的酒,是李泌把买来的那些酒,又经过两次蒸馏之后得到的酒。 原先的低度酒经过两次蒸馏以后,精华尽留其中,这酒的度数------ 李泌觉得今日就是检验这些酒到底烈不烈的好机会。 酒坛的封口打开后,没一会儿,一股浓烈的酒香就散开来,饭厅里坐着的这些人闻到这股醇厚的酒味后,都是狠狠地抽了几下鼻子。 “给各位把酒倒满。今日,当饮此酒。” 李泌话音刚落,苏焕和李余二人就依次将在座各位面前的白瓷大碗倒满了。只是吃了大半只毕罗的各位,看着面前的酒碗有些发蒙,想不出这半路上上酒是怎么个说法。 其实,这是李泌心细。他知道这里的那些人都没有喝过这种闻起来就很烈的烈酒,怕他们被烈酒所伤,所以,让他们先吃一点东西垫吧垫吧,省的伤了胃。 “各位,这第一口酒,敬打架的各位。不打不相识,以后,大家可以约着在一起蹴鞠,对各位皇子来说,这是与民同乐,传了出去,必然是坊间美谈。干!” 说完,李泌端起酒碗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真辣啊!没有六十度也有五十度,只这一口,就从嗓子眼烧到了胃里。可李泌却面不改色的放下酒碗,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那些皇子们看到李泌这个样子,又想到他刚才说的那话也有些道理,就端起酒碗也像李泌那样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这下好了,一口烈酒喝下去后,他们一个个得顿时就是一副瞪眼咂舌、几乎蒙了的样子。 倒是苏焕和李余这几位,因为一直帮着李泌蒸馏酒,早已品尝过无数次了,喝下这口烈酒之后,就像没事人一样。 李浚放下酒碗,一脸惊讶的看着李泌,说道:“这是什么酒?如何会这般滋味?” 李泌笑着说道:“怎么,不好喝吗?” 李浚咂咂嘴,脸上的表情有些怪。 李泌又说道:“你品,你细品。” 皇子们便细细品了起来,接着,他们就品出了一种他们先前从来没有尝到过的滋味。 醇香四溢。也只能用这个词来表达皇子们的感受了。 “好香啊!”李瑶咂嘴说道。 第二百三十七章李泌的酒 李瑶说出“好香”的话后,其余皇子也纷纷说着“就是就是,是真的香------” 李泌心说能不香吗?用了十几斗从酒肆里买来的那些淡味酒,这才制出这一坛酒。这可是精华里的精华啊! 其实,这酒还可以多一些的,帮着李泌制酒的苏焕等人,动不动就要尝几口,只这样品尝,就少了许多。 看到他们已是尝到了烈酒的滋味,李泌再一次端起酒碗,说道:“第二口酒,就让我们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尽兴吃喝吧!” 说完,咕咚一声,又是一大口酒喝了下去。 皇子们面面相觑,就是善饮的李瑶和李琚,看着那只酒碗也有些怕了。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像李泌这样喝酒如饮水一般,他们还真的不敢。 这时,李浚端起酒碗,说道:“小先生说的好,我先饮了此酒。”说完,也像李泌一样喝了一大口。 李瑶等人只好端起酒碗也喝了,只是,他们没敢喝那么多。喝的少就没事了吗?这时候,烈性酒的作用就显现了,这些皇子们莫名觉得自己身上发热,精神也有些亢奋。 他们知道这是喝了酒的缘故,可这次只喝了这些,身上就已经觉得这样了,倒是他们没想到的。 兴头上来了,喝酒还用劝吗?事实上,这些皇子们更喜好喝酒,李泌给他们打开了开关,剩下的事,就是陪着喝好了。 那碗酒下肚后,几位皇子的舌头都大了。苏焕等人又给他们的酒碗倒满了。 这碗酒喝到一半的时候,皇子已经不是皇子了,在苏焕等人的眼里,他们和酒肆里喝的烂醉的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李瑶和李琚抱在一起哭,且哭的声嘶力竭的,像是心里有天大的委屈。李泽喝的满脸通红,只是看着李浚傻呵呵的乐着。李清早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而另两位皇子开始吟诗作对----- 李浚呢?李浚手里拿着一支木箸,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脑袋也随着这节奏一点一点的,嘴里还嘟囔着“行酒令、行酒令------” 李泌也有点喝大了,对着苏焕等人嚷嚷着,“看到了没,男人间就没有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事情。” 苏焕喝的也有点多了,便嘟囔着说,“若是喝了这顿酒也解决不了呢?” 李泌一挥手,豪情万丈的说道:“那就再喝一顿。” 根本不用喝第二顿,一坛酒喝光后,皇子们已是烂醉如泥。显然他们已经没法骑马回去了,李泌让人把那些侍卫叫来,让他们去找了马车,然后把各自的家主护送回去。 皇子中,只有李清看上去醉的轻一些,在临上马车之前,他突然停了下来,醉眼迷离的看着送行的李泌。 李泌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就晃到他面前,刚要开口问他,就见李清“噢”的一声,接着就是口若喷泉------ 幸亏李泌躲得快一些,不然,那就很有味道了。 把李清弄进马车后,李泌正待看看其他几位怎么样了,就见李浚在那名侍卫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说道:“小先生,险些忘了正事。” 李泌害怕他也口若喷泉,赶紧说道:“今日正事就是喝酒,这酒也喝了,忠王就快些回去歇息吧。” “不不不------” 李浚一边摆手,一边示意那位侍卫给李泌说。 那侍卫站到李泌面前行礼说道:“小先生,忠王和鄂王等给书院带的钱,请小先生派人与卑职交割。” 一听钱字,李泌瞪大了眼,朝着李浚喊道:“什么钱不钱的,到我这里来喝酒拿什么钱?” 李浚摆手说着“不是酒钱、不是酒钱------” 李泌虽然也是一副喝大了的样子,却转头看了一旁的薛景仙一眼。薛景仙会意,赶紧过来对那名侍卫说,“小先生喝多了酒,我与你交割这些钱就是。” 李浚这边是这样,另一架马车后面,李瑶和苏焕此时正勾肩搭背的说着什么。 李泌看到七辆马车堵在书院门口,这些皇子们又个个都是醉态百出的样子,便赶紧让李余等人帮着那些侍卫把李浚等人扶进马车车厢里,然后便让那些侍卫赶紧赶车离开。 车队轰轰隆隆的向坊门那边去了,这时候,李泌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的醉态也不见了。 自己制出的这酒,不错! 李泌曾经品尝过长安城里各处酒肆里的酒,他觉得无论是长安人酿制的谷米酒,还是胡人卖的那些葡萄酒、奶酒,甚至于城外酒垆作坊里的酒,喝到嘴里虽是味道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酒味太淡。 想起李白那句“斗酒十千恣欢虐”的诗句,李泌曾真的买了一斗酒,还是酒肆里人说的最好的酒,虽然没用了十千钱,倒也是一个肉疼的价钱。 然后,李泌就躲在没人处,偷偷地喝了起来。结果,一斗酒没有喝完,肚子已是撑得不行,却只是微醺。 这种酒,遇到善饮者怕是要喝一天才会醉吧? 李泌想要的酒,是那种喝一碗就大了舌头,喝两碗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的那种。这种显然不行,酒精度数太低,里面还有杂质,叫做酒浆更为合适。 李泌要的是白酒,是倒入玉杯中显得清澈透明,干干净净,闻起来酒香四溢的白酒。这样,这种酒才会显得高贵,显得奢华,才能称得上是“斗酒十千”。 而这种酒,李泌是专为一个人准备的。这个人此时还在遥远的河西一地,但李泌相信,自己一定有机会见到他,也一定会让他喜欢上这种酒。不仅如此,李泌还要让他对此酒上瘾。 酒者,醴也,少饮康体,多饮伤身。可以是解忧物,也可是毒药。 今日拿这些皇子们试酒,效果惊人。从此以后,这些皇子们再说起酒,必然会想起今日在这里饮的这种酒。而书院有佳酿的传说,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长安,也会传遍整个大唐。 书院酒。想起自己给李浚等人说得这酒的名字,李泌不由得笑了。 “小先生,好酒量,你与那忠王喝的一般多,此时却毫无醉态。” 李泌看着同样没显出醉态的苏焕,说道:“你等且记住了,以后制酒的时候,不许偷喝。” 苏焕咧嘴一笑,说道:“这一坛酒,已是顶酒肆里十几坛酒的钱,我等再也不偷着喝了。” “知道就好。还有,你等就要去学宫那里读书了,把那些制酒的瓷罐瓷瓶也带上,以后就在那里制酒。” “是,小先生。可要是老先生他们要酒喝呢?给是不给?” 李泌一瞪眼,说道:“你说呢?” 苏焕呵呵一笑,说道:“小先生,我明白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雪糖 其实,现在的书院不仅有书院茶,书院酒,还有一种稀罕物,如果按照李泌的一贯做法,就该把它称作书院糖。可李泌想了想后,给它重新起了一个名字,叫做雪糖。 只听这名字,就知道这雪糖就是和白糖差不多的东西。 那东西确实是白糖,味道和市面上见的那些黑色的蔗糖不一样。雪糖和高度酒一样,也是李泌从现成的原材料里提炼出来的。 说起来也是巧了,李泌听说过一个传说,说是有一位制糖匠人在制糖的时候,结果旁边的土墙塌了,泥土落入糖浆中,竟然使糖浆脱色。于是,聪明的匠人们发明了“黄泥水淋法”,用以给黄黑色的糖浆脱色,得到“白霜糖”。 长安城里不缺制雪糖的原料,贞观年间,太宗皇帝遣使去摩揭陀国学习制糖法。学成后,太宗皇帝“诏扬州上诸蔗,拃渖如其剂,色味逾西域远甚”。自此,真正的红糖出现了。 李泌提炼雪糖,就是从制作红糖的半成品,甘蔗糖浆里提取的。长安市井间,多有售卖糖浆的。新鲜甘蔗榨出汁来后,是比酸酪还要受百姓喜爱的饮品。 李泌提取雪糖的想法,就是在街上喝了一碗甘蔗汁以后,才冒出来的想法。于是,他找了制陶的作坊,给那里的匠人画了一个模样奇特的物件。 那匠人看着画在那张粗糙纸张上的图画,左看看又看看,还倒过来倒过去的看了好几遍。最终,他确定这位书院的小先生画的这图有毛病。 “小先生,我这里烧制的陶器,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可盛水,可存米,也可当做炊器,熬煮吃食。你画的这个样子,这上下可都是漏的,做什么也做不成,废物耳。” 匠人将图纸还给李泌,心说我要是烧制出这么一个物件,怕是以后没人再买我的陶器了。 李泌不想告诉他自己要一个这么奇怪的玩意做什么,就指着图纸上画的那东西说道:“此物上口很大,下口极小,如锥形。看你岁数也不小了,肯定是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物件,是不是你这手艺不行,不会烧制这上下都通着的陶器啊?” 那匠人一听李泌这样说,顿时心里就不愿意了。烧制陶器,最关键的是烧出来的东西不能有裂,也不能有砂眼,不管这东西做什么用,都要盛水不漏才行。 李泌让他烧制的这个东西,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说过。至于自家的手艺,烧这么一个东西就跟玩似的。 那匠人心里虽是不愿意,可想到这人是神童,那个熬制精盐的法子也是他想出来的,自家吃的盐现在也是雪花盐。 于是,匠人说道:“小先生,你把这物件的尺寸告诉我,下月初一来取。” “尺寸都标注在图上了。还有,价钱咱们还没商量呢。” “不要钱,只是别说是我烧制的就成。对了,这物件总该有个名吧?” 李泌想了想,笑着说道:“瓦溜,就叫瓦溜好了。” 几天后,李泌就从陶器作坊拿到了这件瓦溜。然后,他让人去售卖蔗糖浆的店铺里去买糖浆。而且,还特别嘱咐那人,要原汁不要掺了水的那种。 甘蔗原汁买回来后,李泌就让人把瓦溜架在一口大缸上,然后将另外一口大缸里倒入清水。这时候,李泌让人把苏焕找来,告诉他去找黄土,而且是越细的黄土越好。 黄土不难找,黄河流域最不缺的就是黄土。最细的黄土也不难找,只要去水渠的下游去找就行了。 可要黄土干什么?问李泌,李泌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黄土找来后,李泌让苏焕把黄土放入盛满清水的大缸里。苏焕看看口袋里的黄土,在看看大缸里的清水,心说这小先生今日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了。 苏焕也不多问,他知道这时候问也没用,反正早晚会知道。他把黄土慢慢倒入大缸里,口袋里的黄土没了一半的时候,苏焕忍不住问道:“小先生,放进这些够了吗?” 李泌拿起一根棍子在大缸里搅了搅,然后说道:“总要不稀不稠的才好。”说完,他就忙别的去了。 苏焕也不知道这不稀不稠是个什么样子,只好加一点黄土就搅一搅,最后把那一大口袋黄土都加了进去。 这时候,李泌回来了。他拿起一只瓢在那口大缸里舀起一些黄泥汤,然后说“稀了”。苏焕一听就说道:“这稠了好说,稀了------” “稀了加土。”说完,李泌又走了。 苏焕只好又跑了一趟,背回了一整袋黄土。然后又往大缸里加了一些,搅了搅后便等着李泌来看。李泌来了后,只看了一眼就说道:“稠了。” 稠了好办,加水就是。等水加进大缸后,李泌又拿起棍子搅了搅,才觉得像是那么回事了。再看苏焕,已经是被折腾的疲惫不堪,一身泥土。 这时候,用甘蔗原汁熬制的糖膏已经放进了瓦溜。等凉下来以后,李泌捏起一点试了试粘度,然后便把手指放进嘴了----- “小先生,甜吗?”苏焕吸溜着口水问道。 “甜得发腻。” 说完,李泌把堵在瓦溜下面小孔上的木头塞子拔了下来,然后拿起水瓢,舀起一瓢黄泥水,就倒进了瓦溜------ 不明所里的苏焕惊呼了一声,看到李泌瞪了他一眼,便不再做声了。想到那些甜的发腻的糖膏就这样被李泌糟蹋了,苏焕是又急又气。 李泌也不理他,只是专心做事,一瓢黄泥水倒下去后,瓦溜下面的小孔开始流出一些黑乎乎的汁液。李泌观察了一会,然后又舀起一瓢黄泥水慢慢倒入瓦溜------ 等到瓦溜下面小孔流出的汁液不是黑色,已是和黄泥水相似的颜色后,李泌放下水瓢,然后喊苏焕走近些。 “你看看这瓦溜里是什么?” 苏焕探头看去,只见瓦溜里原本黑乎乎的糖膏,此时已经变成了白雪一般。 “小先生,这-----简直是神了。” “是神了。”李泌也没想到这法子竟然这么好使。 李泌从瓦溜里挖出一小坨还是湿乎乎的白糖,先是捏了一点放进自己嘴里品了品,然后点点头,说道:“还是熟悉得味道。” 苏焕没见过白糖,看到李泌吃了一点,就舔了舔嘴唇,说道:“这东西能吃。” 李泌把那一小坨白糖放在他手上,说道:“尝尝,是不是比蔗糖浆要甜。” 苏焕从那一小坨白糖上捏了一点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尝过后,便满脸惊喜的把那一小坨白糖都放进了嘴里------ “苏焕,折腾了你半天,总该让你吃点甜头的。恭喜你,大唐第一个吃雪糖的人。” 苏焕一边吧唧嘴,一边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心说你刚才吃的不是这雪糖吗?若是,你才是第一个吃雪糖的人。 哪知李泌却又说道:“刚才我只是尝了那么一点点而已,不能算吃。” 第二百三十九章色泽奶白的油脂 高度酒,雪糖,都是李泌给远在河西那人准备的礼物。既然是礼物,那就价值越高越好。可这两种东西只要被别人看到是怎么制出来的,照猫画虎的也能制出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很深的技术含量。 所以,蒸馏高度酒,和从甘蔗汁里提炼雪糖的方法,就成了李泌要保密的事情。 这个苏焕全程参与了这两件事,且是书院里唯一一个见过全部工序的人,李泌相信,只要把苏焕杀了,这两项技术含量不高的技术,整个大唐就只有自己知道。 看着陶醉在甜蜜之中的苏焕,李泌问道:“苏焕,你长大要做什么?” “小先生,我已经十五岁了,已经长大了。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李泌明白了,苏焕想做的事,就是跟着自己做事。对这样的人,不能杀! “苏焕,既然你愿意跟着我,我就要告诉你,这一辈子你或许没有什么大富贵,但我可保你一生无忧。” “嘿嘿嘿,小先生,想我苏焕先前流落长安,无奈做了乞儿。有一年冬日,天降大雪,天寒地冻,我和李余他们无处可去,就挤在一处屋檐下取暖。可遇到了巡夜的武侯,竟被他们乱棍驱散。 我一路狂奔,翻越坊墙进了一大户人家的马厩。那马厩里堆着一些马粪,我实在冻的受不了了,就钻进了马粪堆里。钻进马粪里去后,身上是不冷了,头顶上却是冷飕飕的。我转眼看见旁边有一个取马料的木瓢。喏,就是和这个一样的。” 说着,苏焕拿起李泌舀黄泥汤子的那个。 李泌拿过木瓢,作势往他脑袋上一扣说道:“你就把它扣在脑袋上了。” 苏焕嘿嘿一笑,接着说道:“木瓢扣在脑袋上后,这脑袋也不是那么冷了。这时候,我就想起李余他们几个了,便对着飘落的大雪说道,我身披马粪头带瓢,可怜我那几个兄弟还不知在哪受冻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苏焕看着李泌又不好意思的笑了。李泌也笑了起来,笑过后,李泌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这人吧,最见不得别人受苦,办书院的时候,就先想到了招收乞儿,这你是知道的。” 苏焕点点头,道:“小先生大恩,如同再生父母,苏焕一辈子也忘不了。” 李泌接着说道:“你也知道,我在课堂上讲课的时候,常常说的那句话是……”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对,苏焕你知道吗?你在马粪堆里觉得不冷的时候,接着就想起那些苦兄弟,境界已是到了亚圣说的这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啊!小先生,真的吗?” “大道理只在小处见。大道理很多人都懂,他们却不知道越是细小处,越是考验人心。” 苏焕点点头,一副沉思默想的样子。 “所以说啊,有一天若是有人收买你,让你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你就想想今日,想想咱俩一起吃糖聊天的时候。” 说完,李泌站起来要走,苏焕赶紧喊住他,指着一大缸的黄泥问如何处置。 李泌想了想,想起两句唐诗来,好像是“有地唯栽竹,无家不养鹅”,说的是扬州一地多养鸭鹅,盛产鸭蛋。 这长安也有卖鸭蛋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扬州那边贩运过来的。长安的鸭蛋就叫“鸭子”,价钱比叫做鸡子的鸡蛋要贵一些。 还有一样东西这长安也不缺,那就是石灰。李泌在道士吴筠那里见过石灰,吴筠说那东西能炼丹,倒是把李泌吓了一跳。 “你去买五十个鸭子来,再去吴筠的道观要些石灰来,还有,去把我的枕头也拿来。这些东西全了后,你再找我。” 说完,李泌就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苏焕盯着那缸黄泥发了好一阵子呆。 松花蛋,本来是人们偶然间得到的美食,后来,便被聪明的人们仿制了出来。因为它独特的味道和松枝般的花纹,历来是喜欢人的极其喜欢,不喜欢的人看一眼都几乎作呕。 李泌打算让松花蛋出现在长安,他相信这里一定会有人喜欢这种美食。毕竟,自己还是很喜欢吃的。 等裴耀卿的漕运开通以后,自己可以派人去扬州那里做松花蛋,然后运来长安,也给百姓的餐桌上增加一道美食。 至于自己的那只枕头,里面的稻壳也该换了。黄泥里掺石灰、草木灰、再加一点盐,然后包在鸭蛋上,再滚上一层防止黏在一起的稻壳,然后放进缸里,封口但不要密封,否则会炸缸。一般十几天左右松花蛋就做成了。 不知人们见了这黑褐色、且有着美丽花纹的的松花蛋敢不敢下嘴?李泌边走边想着。 高度酒和雪糖都不能大量产出,其中一个原因是成本太高。说不好听的,这两样东西就不是大唐百姓能日常消费得起的。 李泌也不想让这两样东西藏在闺中无人识,他要让它们走高端路线。耗费如此多的原料才加工出来的东西,也同样是奢饰品才行。 透明的高度酒,后世也叫做白酒,此为一白。雪糖实际上就是白糖,这是第二白。还有一白,李泌的眼睛盯在了阿奴的菜篮子里。 豕肉,也就是猪肉。不过,唐人认为吃猪肉会得风疾,也就是中风。所以,他们吃肉的时候,优先选择羊肉。 李泌知道忠王李浚每月都可以领到羊二十头,猪肉六十斤,还有一些鱼。李泌曾问过他吃不吃那些猪肉,李浚斜眼看着他,说道:“只吃羊肉必然会烦。” 由此可见,猪肉不是什么贱肉,只是人们吃的少而已。至于吃猪肉容易得风疾,李泌觉得有些道理。 长安百姓中,有人称呼豕肉为白肉。因为相比羊肉和鸡鸭鹅肉,猪肉上的肥膘就很明显。这种肥膘肉和中风有一定的关系。所以,大唐人说的那个吃豕肉会得风疾的说法是有道理的。 “古人诚不欺吾”。李泌看中得正是这一点,三白之中的第三白,就是这肥膘肉。 不过,正如李浚所说,“只吃羊肉会烦。”如果让一个人每天都吃一顿这样的肥膘肉,怕是没人能坚持多久。 若是让一个人像每日都像喝水那样吃肥膘肉,这样的人怕是一个也找不出来。所以,李泌就另想出来一个办法,就是从肥膘肉里提炼猪油。 猪油凝固后,就是油脂。色泽奶白的油脂,就是李泌要的第三白。 第二百四十章甜脂饼 三白已备。李泌手里的这三样东西,每一件都可以说是好东西。白糖,高度白酒,奶白色的油脂,若是人们适量食用,满足的是口腹之欲和营养所需。 可把这三样加在一起,每日大量食用呢?糖尿病,高血压,心脑血管疾病(风疾)等等,这些要人命的病就会等着你。 现在,大家该明白了,李泌的这三样东西根本就不是贵重的礼物,而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不过,这把刀现在还没开刃,还没什么杀伤力。李泌要做的事,就是让这把刀开刃。 李泌决定亲自下厨一次。在周氏一脸不解和阿奴惊诧的目光里,李泌倒背着双手走进了厨房。 君子远庖厨,简直是胡说八道。岂不知一名君子下厨,给自己的阿娘阿耶,还有至亲好友们做一道他们从来没有吃过的美食,是何等感动人的事情。 如果一个人因为这样做就成了小人,这天下必然都是一些伪君子。所谓君子者,心胸坦荡,节义担当,上得朝堂,下的厨房…… 扯远了,就说书院这处大厨房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吧。 阿奴按照李泌的吩咐,早已将一大块发酵好的面团放在了案板上。李泌进来后,先没有理会面团,而是架起蒸笼,开始蒸面。 李泌蒸的是干面,就是面粉。跟着来厨房的周氏见了,更是一脸的不明白。想到自家这个儿子经常做些让人不明白的事情,最后的结果虽是有些意外,但也还好,周氏倒也没担心李泌会把厨房烧了。只是嘱咐阿奴,看着点李泌,莫要浪费了东西。 阿奴一边烧火,一边说道:“小郎君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大娘子还是先出去吧,省的在这里碍事。” 周氏苦笑着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想着,这阿奴读了一些书以后,与自己说话竟是这般语气,也是长了本事了。 趁着蒸面的工夫,李泌开始揉面。揉面这种事,李泌那一世做过,这一世做起来倒也不难。等蒸笼上冒出云雾般的蒸汽来的时候,李泌的面也揉好了。 按照李泌的吩咐,阿奴把蒸好的面粉从蒸笼里取了出来。这时候,阿奴才问道:“小郎君,干面蒸过后可做什么?” 李泌说道:“干面蒸过后,可做糕点,容易起沙,也容易吸收。” 阿奴只听明白了可做糕点,其它的没听明白,她也不再问,只是帮着李泌做事。 蒸好的干面凉下来后,李泌拿出一个小罐子,里面放的就是用肥膘肉炼成的油脂。看见这些油脂,阿奴就是一脸的肝疼模样。 好好的一大块白肉,经过小郎君的手,就剩这么一小罐油脂了。就是这油脂再好看,闻起来再香,也终究只有这么一点,不如那白肉做出来顶用。 李泌瞥了她一眼说道:“阿奴,不要心疼你那块白肉了,这油脂要比白肉有用的多。比如,你冬日洗衣,手皴裂了,可用此物涂抹,就不是那么疼了。” 阿奴眼睛一亮,道:“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对了,这些油脂不要全用了,留出一些给你,冬天好用。” 阿奴一听顿时高兴不已,做起事情来的时候,就只做不问了。 李泌让她洗一些葱韭蒜姜等,然后捣烂了取汁液备用。东西准备齐全以后,李泌又拿出了一些白糖和精盐,然后笑嘻嘻地问道:“阿奴,你愿意吃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 李泌笑了笑,取了大部分白糖,只拿了一小撮盐。然后,李泌将调味汁,白糖,油脂等都掺进熟干面里,然后揉搓起来…… 现在,李泌做的是馅料,一种叫做油酥面的馅料。 李泌做这馅料的时候做了一些改动,但大部分还是遵循了传统技艺。馅料做好后,李泌开始包包子。不过,李泌的技术忒差,大部分是阿奴做的。 包子包好后,李泌又把包子用擀面杖压成了薄饼状。 “阿奴,上蒸笼,烧火。” 不到一个时辰,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薄饼就摆在了李承休夫妇等人面前。 李承休闻着味道不错,就说道:“泌儿,在厨间呆了小半天,辛苦了。只是……” 知父莫如子,李泌知道他又要说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话了,就赶紧打断他说道:“阿耶,今日我闲着没事做,所以做了这饭食让大家品尝。若是有人不想吃,我也不强求。” 看着一脸得意的儿子,李承休赶紧拿起一只薄饼,放在自己的碗里。 “先说好啊,好吃不好吃都要告诉我,万万不可因为这薄饼是我做的,就不好意思说难吃。” 周氏看着他摇了摇头,转脸对坐在一旁的武夫人说道:“你看我家这儿子,什么时候都有这许多说道。” 武夫人笑着说道:“我看小郎君这样就很好,以后上了朝堂,定然是个能言善辩的主,苏、张在世,也不如也。” 武夫人说的苏、张,就是说的战国纵横家苏秦、张仪。 “泌儿,这吃食总该有个名字吧?不然,就叫做书院饼可好?” 周氏先是拿了一只薄饼放在武夫人面前,又给自己也拿了一只。 没想到李泌一听书院饼三字,顿时连连摇头,说道:“不不不,这吃食是有名字的,不能叫做书院饼。” 众人都看向他,李泌又说道:“这吃食叫做甜脂饼。若是咸味的,就叫做咸脂饼。” “哦,泌儿,这脂字是那个字?” “阿耶,肤如凝脂------” 李承修点头,心说这吃食竟有这么一个雅致的名字。 李泌接着说道:“也是民脂民膏的那个脂。” 李承修瞪了他一眼,心说你还让不让我吃了? 想着,他狠狠地在那只甜脂饼上咬了一大口------ “哎呦,烫死我了------” 周氏赶紧给他拿水,李泌则说道:“阿耶,我说了这么多话,就是为了等这甜脂饼凉下来,谁曾想你是这般心急。” 李承修哈着气说不出话来,周氏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那孝心都坏在你这张嘴上了。” 李泌一听这话,“唉”了一声,自言自语着说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废话特别多,连我自己也烦我自己。” 武夫人一听这话,赶紧凑到周氏耳边悄声说了什么,周氏听了后,便一脸不相信似得看向李泌------ 第二百四十一章武家女子 李泌的甜脂饼得到了李承修夫妇,还有武夫人的极大好评。第二拨品尝团是书院的先生们,颜真卿和许远吃过后,就写出了“此生何其幸,得以尝美食”,还有“王侯家中珍馐,不及书院薄饼”这样的诗句。 至于武明娘,品尝了甜脂饼后,看李泌的眼光都不同于以往了。 美食果然是能征服人心。 不仅仅是男人的心,还有美人的心。 “阿弟,若是每天都能吃到这甜脂饼就好了。” 武明娘又拿起一只甜脂饼,咬了一口后说道。 李泌想着自己的那个杀人不见血的计划,心说每天都让你吃这个,怕是你活不到你阿娘这个年纪就挂了。 “阿姊,你好歹也是先生,这食不过量的道理你该是懂得吧?” “唔,好吃,多吃一点总不算是过分吧?” “阿姊,给学子们留一点,也不过分吧?” 武明娘看着他,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只甜脂饼,这才离开。 至于学子们说好不好吃,李泌觉得不重要。他们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吃什么都香,吃什么也都没够。 看着三口两口就把一整只甜脂饼吃进肚子里的学子,李泌心里想的却是自己这把刀算是开刃了。 老少皆宜的甜脂饼算是成功了,李泌却有了一个麻烦。其实说到底,这麻烦是李泌自找的。就在李泌请李承修夫妇和武夫人品尝甜脂饼的时候,因为李泌自言自语说的那话,让武夫人断定李泌怀春了。 所谓怀春,就是后世人们常说的“青春期”。李泌刚刚十二岁,十二岁的少年------确实可以有青春期这回事。 可李泌确实不是青春期,他经常喋喋不休的说话,是因为心里不安,可又无人可以说出心事,故而才这样的。 但这是大唐,李泌的阿娘是周氏,她认为自己的儿子到了青春期就是到了青春期。况且,李泌行事常有大人之举,这也给了周氏一些错觉。 周氏坚定地相信,自家儿子该结婚了。相信李泌该结婚的还有武夫人,她自家放着一位老姑娘不出嫁,却有闲心管李泌的事。 就这么的,两位夫人一起出面,开始给李泌张罗媳妇。 李泌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正在书院里和苏焕等人疯闹。当武明娘把他叫到一边,悄声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泌先是笑了笑,根本就没当回事。 武明娘一看他这个样子,就说道:“我阿娘找了一位本家,想要从武姓人家里给你物色一个媳妇------” 李泌一听这话这才急了,嚷嚷着说道:“你家那些亲戚都是趁火打劫的人,你阿娘怎么能------” 武明娘一听也不愿意了,不等李泌说完就喊道:“我家亲戚虽是当年做过没良心的事情,可总不都是那样的,这里也有好的吧?” 李泌坏笑着说道:“我就觉得这姓武的除了你,没什么好人了。” 武明娘听了这话不知道该是骂他还是夸他,只好摇了摇头,说道:“阿弟,你是不知道啊,你阿娘和我阿娘当年逼我出嫁的时候------” 武明娘这意思是,李泌别不把那两位阿娘当回事,那二位逼起人来可是够人喝一壶的。 看到武明娘的着急样子,李泌故意逗她说,“阿姊,不过是找媳妇结婚罢了,又不是什么坏事,随她们便好了。” 武明娘顿时惊了,惊问道:“原来你真的想找媳妇了啊?” 这时,李泌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姊,我原来以为你与别人不一样,至少还懂我一点点。现在看来,你与你阿娘,和我阿娘一样,都对我有很深的误解。大丈夫一事无成,何以为家?” 武明娘这才明白,李泌还不想找媳妇结婚。 “总要想个法子应对她们才好。” “有什么法子,学你那样硬抗呗。” 武明娘一听,顿时一脸寒霜。心说你只知道我在硬抗,可你知道我每天面对我阿娘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吗? “阿弟,这硬抗的滋味------还是想个法子吧。” 李泌挠挠头,然后便看着武明娘------ 武明娘被他看毛了,躲闪着说道:“让你想法子,你只看我做什么?” “阿姊,你说真心话,你为何不想出嫁?” “我、我、我------” “说吧,阿姊,没人会笑话你,我也保证不说出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武明娘看着一脸认真的李泌,咬咬牙说道:“明娘不嫁人,这一辈子都不嫁人。” 李泌无可奈何的看着她,说道:“原因,总要有个原因吧?” “明娘嫁人,就不能做先生了,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能------” 武明娘说不下去了,眼里已是有泪水在打转。 李泌没想到这武明娘竟然还是一位事业心极强的人,做先生做出自豪感来了,必然已经看不上每日相夫教子,柴米油盐的日子了。 没想到啊,自己在大唐碰到想把一生都献给教育事业的女强人了。这姓武的女人,果然个个都很有个性。 看来,是自己害了她啊,不该让她做这书院的先生的。 “明娘常想,这一辈子有书院,有学子足矣。若是嫁人后,没有生出和你一样的小郎君,明娘定然会后悔-------” “打住打住,你别说了。既然你不想嫁人就不嫁,可千万不要把事情往我身上扯。我可受不了你阿娘和我阿娘那眼光。” “我什么时候往你身上扯了,都是我自家想的。” 看着倔强的武明娘,李泌一时也没办法说服她。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麻烦,李泌便背着手,在武明娘面前走来走去的。终于,武明娘被他转来转去弄得心烦了。 “阿弟,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知------” 李泌停下脚步看着她,武明娘顿了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后,才有说道:“不如这样,咱俩就凑合凑合------” 不等她说完,李泌就说道:“得了吧,阿姊,你我差着十岁呢,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武明娘一听火了,猛地拍了李泌一巴掌说道:“你想什么呢?能让我把话说完不?” 李泌捂着被她拍疼的胳膊,赶紧说道:“你说你说。” “阿弟啊,我是这样想的,咱俩可以这样------” 第二百四十二章一对妖孽 等武明娘把她想出来的那个办法告诉李泌后,李泌对自家这位阿姊又有了新的认识。 “阿姊啊,这样可行?传出去后,你这辈子可就……” “我不在乎,倒是你,怕是顾及自己神童的名声,不肯这样做吧?” 李泌撇撇嘴,心说你不在乎,我就更不在乎了。多大事啊,搞的我好像还不如一个女人似的。 “阿姊,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我……就这么办吧。” 于是,两人一起去找周氏和武夫人。 周氏和武夫人此时坐在一起,正在评论那些有可能做李家儿媳的女子。按照武夫人的想法,自家的一个远房侄女就不错。不管是出身还是模样,都配得上这李泌。 周氏说,“我儿可是神童,圣人钦点的。” 武夫人道:“我知道这小郎君是神童,还是圣人抱过的神童。可你知道吗,我那侄女祖上可是王爵。” 周氏不愿意了,说道:“我家祖上还是上柱国呢!” 两人就这样说来说去的,一个心里想的是让李泌娶一位望族家的女子,觉得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上李泌。一位想着李泌这样的好儿郎,最好能成为武家的女婿。 李泌二人来的时候,这两位平日里如同姊妹一样的妇人,正在为李泌的终身大事争来争去的。 李泌只站着听了一会儿,就觉得这武明娘还是有先见之明的。若是随着这两位阿娘折腾,自己别说是没有清闲日子过了,就是这书院里也不能呆了。 这时候,武明娘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看到了吧,你将要面对多大的麻烦。要不是我,会有你好受的。 李泌朝她点头,那意思是大恩不言谢。两人正在眼神交流的时候,突然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 “你二人来做什么?”周氏突然问道。 “阿娘,你们说的是我的终身大事吧?” 周氏一听这话就有些奇怪,心说你都听见了还问什么?可看见李泌旁边站着的武明娘后,周氏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明娘听了他的话,至今不肯出嫁。自己做主给他找媳妇,他如何会愿意? 周氏突然想起李泌说的那话,“自己的婚事该自己做主的。”想到这里,周氏坐直了身子,准备拿出为娘的气势来,好好治一治自家这个儿子。 “泌儿,我们说的正是你的婚事,你可有话说?” 李泌一看她的模样,摇头说道:“我没话说,我阿姊却是有话要说。” 周氏又看向武明娘,说道:“明娘,你想说什么?” 武明娘狠狠地盯了李泌一眼,这才说道:“干娘,阿娘,以后你们不用为我……和我阿弟的终身大事操心了。” 两位当阿娘的一听这话都是愣了,对视了一眼后,几乎同时吼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明娘被两位妇人强大的气场所逼,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这样一来,李泌就不好也跟着退缩了。 “回两位阿娘的话,我阿姊的意思是,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两人又是对视了一眼,好像都没明白李泌这话的意思。 “嗯,一家人,亲上加亲。”李泌又点头说道。 这一说,周氏和武夫人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两人瞬间就是一脸惊呆的看着李泌和武明娘。 这时,武明娘已经走到李泌身边,微微低头站着,脸上似乎还有淡淡的羞涩。这一下,周氏和武夫人更是明白了,两人几乎都是一阵发懵,接着,就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摇晃晃的。 这种定格空白定格空白的场景持续了好一会儿,这两位妇人才缓过神来。先是周氏无力的呻吟道:“泌儿,明娘可是你阿姊啊!” 看到一向坚强的阿娘这个样子,李泌先是有些于心不忍,可他知道,这时候后退一步,就要面对她们的步步紧逼。于是,李泌咬咬牙说道:“这阿姊不是亲的,自然可以娶她做老婆。” 周氏一听这话,顿时被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武夫人看着这二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倒是十分的般配。不说李泌十二岁,也不要过分计较那张孩子脸,别说,这俩人还真的有金童玉女的样子。 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可武夫人越看这两人就越气,特别是看到自家女儿的样子,心里就更是气的不行。 明娘啊,此事传出去,人们会说你勾引了自家阿弟的。 这么想着,武夫人便捂着心口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眼泪同时也流了下来。 两人这般惨样,李泌和武明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想到事情已是到了这一步了,再要说软话,后面就会麻烦不断。 咬咬牙,李泌说道:“两位阿娘,对不住了,泌儿和明娘给你们跪下了。”说完,李泌拉着武明娘就跪了下来。 周氏再也看不下去,突然伸手指着他们吼道:“不要叫我阿娘,我也不想见到你们……” 一听这话,李泌拉着武明娘就站了起来,然后转身就走了。 出来后,武明娘有些担心的回头看了看,然后皱眉说道:“她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泌却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的样子,道:“怕是屁事也没有,你没见我阿娘恼了吗?” “阿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啊,如果咱俩这事情是真的,她至于恼吗?” 武明娘一听也是,要是周氏不知道自己和李泌这事是假的,就算她心里不愿意,也不至于当场发火。毕竟,有自己这样一个识书达理的儿媳妇也是不错的。她这样恼怒,只能说是她看出这件事是假的了。 “干娘怎么看出来咱们是骗她们的?” 李泌挺住脚步,长叹一声后说道:“唉,这都怨我,戏演的太过了,被她看出破绽了。你想啊,她是我阿娘,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行事风格。她那边刚开始给我寻摸媳妇,我这边就领着你去亲上加亲了,她只要细细一琢磨,就知道我在骗她。若是我先像你那样反抗一阵子,束手无策后再用你这计策,估计她就会上当受骗。” 武明娘一听对啊,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这才让这个计策失败的。再回首看去,那处偏院里还是安安静静的样子,武明娘就说道:“阿弟,这可怎么办?” 哪曾想李泌却满不在乎的说道:“若是她们再逼我,我就给她们来一个假戏真唱。” 武明娘愣了一下,接着就打了李泌一下,然后笑着说道:“假戏真唱?你倒想啊,那也得我愿意才行啊!” “阿姊,你愿意吗?” “你说呢?” “呵呵!” “呵呵!” 两人说说笑笑的走了。 偏院屋子里,周氏把自己识破李泌计策的事情说了后,武夫人又气又恨,心说自己刚才差点被这二人气得背过气去,闹了半天竟然是假的。 叹了口气后,武夫人问周氏这件事怎么办。周氏想了想,恨恨地说道:“这次就放过这俩妖孽,下次再犯,决不轻饶。” 第二百四十三章五色仗马 立秋日,天气依然燥热。今年雨水多,这样的日子反而是不多见的晴天。 随着一阵鼓声响起,皇城南大门缓缓开启,从里面缓缓走出一队人马来。跟在这队人马后面的,就是威风凛凛的大唐皇家仪仗队伍。 有百姓抬眼仔细看了,然后就跟身边的人说道:“五色仗马,依然还是五色仗马。” 旁边的那些百姓听了,便是一脸欣慰的样子。皇家威仪依旧,带给这些将要面临饥馑的百姓稍许的安慰。 想当初大唐中兴,明皇泰山封禅,队伍里最为出色的就是五种颜色组成的马队,“每队为一色,望之于云锦”。这种气势,只有盛世才有,也只有盛世才能做得到。 自从那以后,每次皇帝出门,百姓们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仪仗马队。马队里这些体型剽悍的高头大马,也叫做立仗马。在百姓心里,它们就是大唐武德充沛、盛世兴隆的象征。 其实,百姓们最想看见的是皇帝。可皇帝不是坐在辇车里,就是被宫人们层层围在中间。既然看不见皇帝,他们跪在道路两旁时候,就只能看看那些“如云锦”般夺目的仪仗马。 圣人是东去求食的。圣人不辞劳苦一路东去,好省下谷米让长安百姓吃上饭,如此恩典,百姓自然该夹道跪送。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金吾将军裴旻。他骑在一匹黑马上,顶盔贯甲,刀箭齐备,倒是平日里不多见的样子。 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一队鼓车。站在鼓车上的禁军士卒擂响大鼓后,咚咚咚的鼓声瞬间便响彻长安。如此气势,没有人不感到震撼,也没有会怀疑这是一个无敌的大唐。 东去的队伍很长,长的首尾不见。前边已是出了东城门了,后面的还走在天街上。 李泌是第一次看到玄宗出行,看到这样的场面,李泌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嘚瑟,去求食又不是去封禅,用得着这排场吗?” 其实,李泌心里想的是,若干年后玄宗逃出长安,不知这五色仪仗马队又在哪里。而那些擂鼓的禁军士卒,是不是就是与杨家兄妹不死不休的那些。 虽是这么想的,可与他自己说的那话截然相反的是,李泌派人给玄宗送了满满一食盒的甜脂饼。食盒上,还特意贴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的是“宜加热食之”。 猪油掺进熟干面里做的馅,凉了后就会凝固,吃起来就不如温热时那般酥松软糯。 李泌一直想着这甜脂饼是真的好吃啊,这样的好东西就该让圣人尝尝才是。当然,若是圣人一高兴将此物定为贡品,自己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好了。 甜脂饼是早间送出去的。然后,观赏过皇家华丽的求食队伍后,李泌就回到了书院。 书院里没几个人,大多数人都去看皇帝出行了。皇家这种大排场的出行场面,一年下来也见不到一次。此次东去求食的盛大场面,对长安百姓来说,可是不多见的机会。所以,书院干脆就放了半天假,也让那些学子和先生们去看看热闹。 确实是去看看热闹。李泌就是这样认为的,想想就很可笑啊,明明是去逃荒的,搞得比巡游天下还要隆重,怎么着也该去看两眼的。以后,等裴耀卿把谷米运到长安,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那就更难了。 想到裴耀卿,李泌赶紧进书房找出那封信来。这封信是裴耀卿让人送来的,信上说,“按照小先生说的那个法子,自各处牢狱中征调囚徒三百名,许以重金和事成后免于刑罚的承诺,没想到三百囚徒中竟有大半愿意下到河中清淤------” 看到这里,李泌心说征调的这些囚徒,都是犯得重罪,等着他们的是发配边关为奴役。与其这样,他们还不如冒险清淤,说不定还会再次为人。 裴耀卿的信上还说道,“劈石开路十八里,工匠们用上了小先生说的那个架火烧石,冷水激之的办法,倒是省力的不少。可毕竟是在山石中开路,依然困难重重,想来这工期就要长一些------” 李泌放下信,心说这裴耀卿确实是个做事的人,只这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就已经将漕运中最为困难的两处攻克了。 又想到贺知章前两天告诉自己的那个消息,张九龄深入乡间,已是办起了几处村学。虽然不是和李泌先前说的十里一学堂那么密实,可也达到了二十里路以内,必有学堂的目标。 这几处村学,现在已经成了大唐的样板。张九龄已经上书玄宗,玄宗也已下诏,命各处州县的刺史县令,依照那几处村学,兴办学堂。 现在,李泌相信裴耀卿和张九龄二人,离宰相之位已是一步之遥。再想想现在的那两位宰相,今日已经随着玄宗东去求食。 李泌觉得是时候给住在东都洛阳的宋璟写一封信了。 李泌沉思片刻,开始研墨------ 不长的工夫,李泌就把信写好了。封好信封后,李泌把信放在了书桌上。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一阵哄闹声,李泌知道,这是武明娘等人带着那些看热闹的学子们回来了。 李泌走出书房,看到武明娘一脸兴奋的样子,便说道:“若是你当初嫁给了王忠嗣,东去求食的队伍里,定然有你。” 武明娘盯了他一眼,这才说道:“我高兴是因为看到我师父了,可不是因为看到那队伍了。” 早些时候,李泌也看到裴旻威风凛凛的模样了。想着裴旻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书院了,武明娘看到他,自然要高兴的很。 于是,李泌说道:“阿姊你知道吗?裴将军就要解甲归田了。” 武明娘一听就瞪大了眼睛,问道:“我师父没说过啊。” “阿姊,就是他让我告诉你的。” “师父这是为何?还要让你告诉我。” 看着武明娘有些伤心的样子,李泌就不忍再逗她了,就笑着说道:“不过,在我的极力挽留之下,他答应先不回家乡,而是去学宫那里,当两年的武学先生。” 一听这话,武明娘顿时笑了起来。 护送玄宗去东都求食,是裴旻最后一次为玄宗值卫。等玄宗到了东都以后,裴旻将交出兵权,自此不再领兵。 而从此以后,李泌的青上学宫里,就有了一位真正得武学先生。 裴旻自小从军,征战一生,无妻无子。李泌对他说,书院里常说“为往圣继绝学”这样的话,可不仅仅只是这样说,还要这样做。 裴将军剑法第一,可为剑圣。故而,继承剑圣绝学,书院有责。 就这样,裴旻答应李泌,留在学宫两年。 第二百四十四章飞天夜叉 就在玄宗带着他那一大家子人,还有百官去逃荒的第二天,一名老宦官带着两名小宦官来到了书院。 这老宦官已经来过书院几次,所以,叫开门后就径直进到书院里,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不说,还嚷嚷着“李泌、李泌在哪里……” 李泌出来一看,看到这人又是那个喜欢作弄自己的宦官,就笑着说道:“中使何来?来此作甚?” 那宦官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一脸诡异的说道:“李泌,你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李泌只看他故作玄虚的样子,就知道这货有别的想法。于是,李泌对着站在一旁的阿奴说道:“阿奴,你去灶间看看,可有午间剩下的甜脂饼。” 阿奴没好气的说道:“没了,早叫我吃了。” 于是,李泌一脸无奈样子,对着这宦官摇头说道:“书院人多,这吃食……” 那宦官没想到李泌竟然把他当要饭的对待,可他自己确实也想尝一尝圣人说的这甜脂饼到底有多好吃。于是,他就做出恼怒的样子说道:“李泌,你竟敢把某家当做了乞儿。” 李泌一听这话就说道:“噢,我倒是差点忘了,后院泥炉上还温着几只甜脂饼,是给我阿耶留的……” 不等李泌说完,这宦官就瞬间瞪大了眼睛喊道:“快些拿来,某家还饿着肚子呢!” 李泌一边笑着一边让阿奴去拿那些甜脂饼来。然后再看看这三位,一个个风尘仆仆的样子,就知道是从东边回来的。 既然是从东边回来的,就肯定和昨天送给玄宗的甜脂饼有关。而这三位这个时辰到,想必是还没有吃午饭。 甜脂饼拿来后,三名宦官顾不得吃相,一个个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倒不是他们没地方吃饭,实在是想留着肚子来书院吃一顿,尝一尝这圣人嘴里的“难得美食”到底有多难得。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般的吃相,李泌笑着说道:“说吧,圣人让你来此作甚?” 那宦官抬眼看了一下李泌,赶紧站起来,顺手还用衣袖抹了一下嘴巴后才说道:“圣人、唔……” 将嘴里的饭食咽了下去后,他又继续说道:“圣人口谕,甜脂饼赐名糖食,按月进贡……” 果然不出意料,甜脂饼也征服了圣人的心。 等宦官们走后,李泌瞅着放在桌上的那袋珍珠发愣。一百颗上好的珍珠,颗颗粒大饱满,色泽晶莹润泽,一看就很值钱。 够大方的啊!一颗珍珠一只甜脂饼,就是不知道以后还给不给了。 等李承休回来后,知道李泌做的这甜脂饼已经成了贡品,顿时连连叫苦不迭。李泌就把装着珍珠的袋子往他面前一放,说道:“有了这些珍珠,就不算是苦差事了吧?” 李承休从里面拿起一颗珍珠看了看,便甩手回藏书屋那里去了。 甜脂饼成了皇家御食,这档次就上去了。如此美食,想必那人是不会拒绝的。 李泌一边想着,一边拎着那袋珍珠去找自己阿娘去了。 一月一次,一次百只,还不至于让自家阿娘累着吧? 果然,周氏见了那袋珍珠后,顿时答应李泌,每月和阿奴做一百只甜脂饼上贡皇帝。 虽然看到周氏一脸情愿的样子,李泌还是说道:“孩儿不孝,让阿娘受累了。” 周氏摸着那些珍珠,看也不看他的说道:“我儿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书院吗?为娘受这点累算什么,好歹还有阿奴帮着。” 李泌还是带着歉意又说道:“这是贡品,阿娘不亲自守着,孩儿不放心。” 这时候,周氏才抬起头来说道:“多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这珍珠一颗便值一石米,只看在这些珍珠的份上,这事也得做。” 李泌一听赶紧走了,心说自己阿娘大约是到了更年期了,火气怎么这么大? 不过,传口谕的宦官离开的时候,李泌让他们带话给玄宗,“跪谢圣人赐名,不过,甜脂饼,也就是糖食天热易坏,再加上东西两都间路途遥远,糖食搁置久了,便会馊了。是不是等圣人回驾长安后,书院再按月进贡?” 那宦官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答应着走了。李泌心想要是玄宗这时候搞出一个飞骑送糖食的事情来,自家就糗大了。 想到飞骑送糖食,李泌就想起环环来了。自己的这名记名弟子看来是忘了自己这位先生了,自打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不但如此,五年间竟连一封可候的书信也没有,看来她已经把自己忘了。这么想着,李泌就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个没良心的小娘子”。 再想想她这时候也有十四五岁了,李泌就想着上次给宋璟去的那封书信上,该是托他打听打听杨玉环的事情才是。 那封书信会比玄宗的逃荒队伍早到洛阳。这要感谢贺知章,他在随玄宗逃荒之前,特意来书院告诉李泌,贺生留在了长安,让李泌有事情便找他。 李泌把书信交给贺生后,贺生告诉他,三五日此信就会到洛阳。 李泌知道他手下有人,而且是多有“习飞天夜叉术”之人。想到这飞天夜叉术,李泌又想起那个死在京兆府大狱里的刺客。 贺生曾告诉他,那刺客幸亏被李嗣业一脚断腿,不然,就京兆府那座大狱,定然关不住他。 贺生这么一说,李泌顿时就想起了那些身怀绝技,可飞檐走壁的江湖人士,就可这飞天夜叉们是不是就是那样的人? 贺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道:“那些东瀛遣唐使里,有见了这飞天夜叉术的,也甚是喜爱,多有习练此术的……” 听到这里,李泌心里顿时一惊。 这飞天夜叉术,到了东瀛就是有名的忍术吧?这帮遣唐使还真是什么也看在眼里,什么也学啊! 李泌又可道:“贺兄,这飞天夜叉术,你会吗?” 贺生呵呵一乐,说道:“你说呢?” 李泌看他一身儒士打扮,又是一副谦谦公子的样子,就摇头笑着说道:“我看你不会。” 贺生笑了笑,指着书院大门的方向说道:“我听到那里像是有人来了。” 李泌便回头看去…… 看到那里并没有人进来,李泌便回过头来。这时候,他才发现贺生已是不见了。 正待四面看看,就听院墙外有人喊道:“神童,今日就到这里吧,我回家了。” 李泌赶紧跑到院墙边,想找个垫脚的,可看到院墙只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样子,就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扒上了墙头…… 此时,外面已是没了贺生的影子。 从墙头上下来后,李泌心说上去并不难,难的是不声不响的就去了墙外面,这就厉害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一手托三家 九月,长安米价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一石米四百钱。另外,各色杂粮也是到了一石三百五十文。 裴耀卿回来了,做为转运使,他一方面催促加快运粮速度,一方面按照李泌的建议,开始运作贴补粮价一事。 其实,长安城里有粮食。今年开春后老天便下雨不止,早有那些有先见之明的粮肆店主,加快了储存谷米的速度。 可裴耀卿不能逼着他们降低粮价。毕竟,荒年时每一粒粮食来到长安都不易。这些粮肆的店主们也是花了大价钱来屯粮的。 当初因为粮商屯粮,再加上百姓也是纷纷抢购,让长安米价虚高了一大截。可到了这九月份,米价又创出新高不说,还远远的超出了当初那个虚高的价格。 这时候,百姓已经顾不得骂粮商奸诈了,而是想着怎么能吃饱肚子。 李泌曾想着,如果这时候运来大量谷米,然后低价卖给百姓,粮商们估计会一个个倾家荡产。可又想到这一次怕是长安最后一次缺粮了。 而且,这缺粮的日子也不会太久了,李泌便收起了这个邪念。后来,看到粮价越来越高,高的连城里的富户也开始骂娘了,李泌便找了裴耀卿。 一见面,李泌就问道:“老友,你家还顶得住吗?” 裴耀卿家里还不至于缺粮,皇帝带着大部分的官员走了,府库里的那些存粮还够这些留下的官员们吃一阵子。 裴耀卿以为是书院缺粮了,便伸手拿过一张纸,然后提笔问道:“说吧,要多少?” 李泌伸手岔开五指,翻了翻手掌然后说道:“一万石。” 裴耀卿瞪了他一眼,把笔放下了。李泌又说道:“一万石,我可以让这城里的粮价落三成。” 裴耀卿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问道:“此话当真?” 李泌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谁知裴耀卿只是眼睛亮了一下,随之便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府库里根本就没有一万石粮食。不管是太仓还是常平仓,还是长安万年的府库里,此时都没有这么多存粮。 况且,那些存粮还要支撑皇宫里,还有留守的官员和士卒所需。另外,为了不让一人饿死,这些存粮还要应对那些吃不上饭的人。 而漕运此时还没开通,从东都那边来此的运粮队伍,此时正在跋山涉水,亦步亦趋的向这边赶来。 “小友,我没有这么多粮食啊!” “有多少?” 裴耀卿拿过一本账册,翻了翻说道:“五千一百单八石又七斗八升五合。” 李泌一听这数字愣了,心说都已经精确到“合”了,看来这裴耀卿做事够仔细的。 不过,想想这长安近百万人,府库里只有这点粮食,李泌觉得这大唐的仓官们心也是够大的。可想起李承修说的,大唐开国之初,长安人少,每年所需粮食不过才二十万石,且多由长安周边供给。 后来,随着长安人口巨增,和长安周边土地兼并严重,多数土地落入不用缴纳赋税的权贵手中,这长安才开始从外地运粮。 但是,运粮也只是从关中一地运。若是从别处运,耗费巨大不说,还多有民怨。若是关中一地遇到荒年,长安所需的粮食就要从不缺粮食,且能得两淮之利的东都洛阳运来。 可洛阳和长安之间,不但有三门之险阻隔,且是逆流而上。粮船经过这里的时候,要依靠纤工沿河拉纤才能上行。 水势湍急,两岸纤工多有落水者。再加上押运粮食的仓官对他们又打又骂,这漕运就成了人人恶之的事情。 可以说,这长安百姓荒年吃的每一粒粮食,都带着血泪。 李泌知道,这城里的粮肆有一部分就是那些权贵们开的。他们家有存粮,遇到荒年,正是他们发财的时机。 而那些粮商们则不同,他们的粮食有从权贵们手里买来的,还有从东都运来的,成本都很高。相比那些权贵,他们挣得钱要少的多。 三成,是这些粮商的底线。对那些权贵来说,只是少挣一些钱,丝毫也伤不着他们的筋骨。 李泌这样想,全是为了裴耀卿和城中百姓着想。裴耀卿正在积攒官声,不能得罪这些权贵太狠。百姓需要吃饱肚子,这是裴耀卿作为转运使应尽的职责。 算起来这是三家,都要顾及到才行。所以,李泌选择粮价落三成,是个三方都能接受的底线。 听到府库里有这些粮食后,李泌沉吟片刻说道:“五千石------想必也够用了。” 裴耀卿不知他要做什么,就问道:“小友要作何用?若是这些谷米没了,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李泌呵呵一乐,说道:“一死了之?你想的美。活着干,死了算,你就为大唐做头老黄牛吧!” 裴耀卿苦笑着摇摇头,心说若是你真能让城里的米价落三成,我就去菩萨面前给你祈福。 等李泌把自己的那个计划说出来后,裴耀卿竟是愣了好一会儿。 这李泌,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像贺监说的那样做了卿相,不知是这大唐的福气还是大唐的噩梦。 这福气和噩梦,或许,就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吧? “老友,这个办法既不得罪人,还能达到平抑粮价的目的,何乐不为?” 裴耀卿一听这话,这才回过神来。心说这城里都要吃土了,你竟然还说是乐事,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小友,我倒是问你,你那终南山的学堂里,到底屯粮多少?” “老友,先不说这事。若是你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我自然会帮你。你就说我那个计划好不好吧。” 裴耀卿又想了一会,才慢慢说道:“好是好,就是不知道可行否?” 李泌一乐,说道:“这么说,就是你同意了?” “此时太子监国,又做着长安留守,总要知会他一声吧。” “那你快些进宫去禀报他,越快越好,晚了这粮价还不知道要涨多少呢!” 于是,裴耀卿拿过纸笔,就要写奏表。李泌赶紧制止他说道:“此事不密,必然赔了夫人又折兵。” 裴耀卿一想也是,李泌说的那个计策,还是自己去面禀太子更好。 从裴耀卿府上出来后,李泌坐进马车里后便自言自语着,“我一个少年郎,却要一手托三家,我容易吗我。” 第二百四十六章读书人的话 东宫。 太子李瑛端坐在桌案后面,听完裴耀卿说的那个计策后,许久都没发一声。作为太子,李瑛一直恪守着谨言慎行,事事低调的原则。 因为他明白,他能坐上太子之位,实在是拼的运气。王皇后无子,长兄李琮被熊瞎子打了脸,太子之位就落在了他这个二郎身上。 可回首大唐各位帝王和太子的往事,他除了打冷颤之外还是打冷颤。他清楚的很,自己虽是太子,可能不能坐上皇位还两说着呢。 自家有那么多那么多兄弟,阿耶又是那么那么的强势,而后宫里,又有那么那么多的眼睛盯着自己…… 所以,一直有危机感的太子李瑛,就这么战战兢兢的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虽是心里累一些,倒也没生出什么事来。 现在他奉旨监国,就想着一心求稳,只想在皇帝阿耶回来之前,不要生出什么让阿耶恼火的事情来就好。至于其它的事情,这长安又不是第一次遇到缺粮的事情,以前都能挺过来,这次也一定能挺过来。 出于这种想法,他听完裴耀卿的禀报后,就沉默了许久许久。 终于,李瑛轻轻咳了一声,说道:“裴侍郎,你说的这事……不妥吧?” 裴耀卿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子殿下,有何不妥?” “府库里的谷米尽数调出,一旦有失,你我……如何向圣人交代?” “太子殿下,此时城里富户已是叫苦不迭,想必中户下户人家更是日子难过,更有贫者,怕是家里已无隔夜粮。太子殿下,东都来的谷米,此时还在半道上。就是此时运到,数量也远远不够这城里所需。一旦此情日久,臣怕生出民变。” “裴侍郎,你这样说就有些危言耸听了吧?我记得圣人曾说过,长安一地,多藏粮于民。故而,虽是时有饥荒,都能安然度过。怎么今年就成了这个样子,竟然还要生出民变那样的事来? 裴侍郎,我知道你给圣人立下了军令状,可你这样……本太子实在是无话可说。” 裴耀卿一听这话,轴劲顿时就上来了。他朝前一步,脸色大变,高声说道:“太子殿下,不饿死一人,虽是微臣立下的军令状。可这百姓是大唐百姓,也是李唐的子民。你身为太子,该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说完,裴耀卿拂衣而去,留下太子独自坐在那里发懵。 我就多余来这里。裴耀卿出了东宫后,在心里说道。 等裴耀卿在书院把自己去东宫和李瑛之间的对话说了后,李泌已是笑的直不起腰来了。 裴耀卿有些不愿意了,说道:“有这么好笑吗?” “怎么会不好笑?他是太子,大唐的储君,你今日怼他,等他以后做了皇帝,你就等着发配岭南吧!” “那也要等他做了皇帝再说。今日我就让人送信,请圣人下诏。” 李泌一听便一听便一听便赶紧说道:“不可。此时太子监国,这城里的事情,就是他做主。你隔着他找圣人,得罪他不说,还让圣人难办。” 裴耀卿一想也是,虽然太子过于迂腐,可毕竟是太子,是圣人选的接班人,自己这样做,有挑拨两人关系的嫌疑。 “那……” “那你就直接下令就是,堂堂一个黄门侍郎,大唐转运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么点事情都做不了主,还当这官做什么。” 裴耀卿瞪了他一眼,心说你把我弄到这高处,是不是就是为了用着我方便啊? 虽是这么想的,裴耀卿还是接连下令,命手下人马打开府库,趁着夜晚将谷米尽数运出城去。同时,他还让人广散消息,说是漕运已通,谷米转运已经不是太难,东都那里的谷米,很快就要运到长安来了。 不过,这消息不是以官方的名义发布的,说到底就是谣传。就如李泌说的那样,这就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裴耀卿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便在心里细细地琢磨了许久。 等这一切都做完后,李泌和裴耀卿骑马来到了城外。 沿着长安城南面那条官道,一路上南,就可到达渭河边上。此时,这里已经有了一处建好的仓房。 李泌看着这座刚完工不久,外面是用砖石垒就的仓房,不由得连连点头称赞。 裴耀卿问道:“小友,这仓房可还行?” 李泌一边看着这座很像样的仓房,一边说道:“行,行,太行了。宋公的那个烧制砖瓦的法子,你竟然这么快就用上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此仓要历经百年不倒,非宋公那个法子不可。” 两人说的这个宋公就是宋璟。 没错,宋璟会烧砖瓦。他在南方一处州县做官的时候,看到狂风暴雨摧毁农房,就仿造古人烧制陶器和瓷器的办法,烧制出砖瓦用以盖房屋。 只是,用砖瓦盖房屋成本较高,还没有普及而已。不过,他把这法子告诉了李泌,还把详细的烧制过程,还有选用什么样的泥土,都一五一十写好给了李泌。 李泌不敢贪宋璟之功,把烧制方法交给裴耀卿的时候,就说这是宋璟的法子。裴耀卿知道用烧制的砖瓦盖仓房最是合适,为百年计,他就加大投入,直接盖了这么一座百年不倒的仓房。 现在,这座暂新的仓房终于落成了,里面装的谷米,却是从长安运来的。 两人在偌大的仓房里走了一圈,李泌看到三十座粮仓只有一处里面有粮,就提醒裴耀卿,“此间的守卫和役工一个也不许出去。” 裴耀卿点头道:“我早已下令,这里的人一个也不许离开。还有,运谷米来此的士卒役工,我也让他们去了河道,估计那里不完工他们也是回不来的。” 李泌道:“此事最重要的是密不漏风,方可成功。” 就在两人在这座新建的集津仓里说话的时候,一支队伍已经张张扬扬的出城了。 城里的人看到这支人马里多是车马,就好奇的打听他们出城是做什么。 可这些出城的人马自己也不知道去做什么,只说是奉了裴侍郎的命令,去往渭河那边。倒是人群中有人说,“听说是永济渠上首那里沉了粮船,阻塞了河道,他们是去走旱路运粮的……” 运粮?这些饱受高价粮食之苦的人们听到这话,顿时都是一愣。接着,他们又想到今日听到的那风声,漕运已通。 可如此之快就运来了粮食,他们还是有些不信。再看刚才说话那人,一身儒士打扮,面目白净,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们知道这人是一位读书人。 读书人的话,他们还是信的。于是,他们便一脸兴奋的嚷嚷着,“裴侍郎已经把谷米运到渭河边上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我这主意不好吗 说话的这位儒士就是许远。他说完那些话后,就转头四处张望着,看到颜真卿就在不远处的人群里,便向着那边走去------ 这小先生一大早就让我们来这里,让我们按照他交代的说着这些话,想来是有什么目的。既然小先生是这么交代的,自己只要照做就是,至于这些是不是真的,等些日子自然就知道了。 许远等人和这城里的百姓一样,心里也希望粮食早一些运进长安。书院虽是不缺粮,可那是李泌从春季开始就让书院大量屯粮,还把一车车的粮食运到青上学宫那里去。 想到这里,许远便在心里说道:看来,小先生是早有准备,已经料到此次荒年比往年都厉害。 边走边想,不多时就走到了颜真卿那里。此时,颜真卿正说着和他刚才说的一样的话,也同样引得许多人围着他听着。 这样的话不能多说,讲究的是点到为止。所以,颜真卿看到许远过来后,便挤出人群,和许远一同离开了。 那些站在那里看运粮队伍出城的人,此时早已是唧唧咋咋的议论了起来。两人心细,故意走的慢一些,就听到那些人说的是,想必粮食快要运来啦,我等是不是可以暂且忍一忍,等粮食运来后再行购买? 有人说着就是就是,也有人说万一没有粮食运来,这粮价一天高过一天,今日的四百文,明日说不定就买不到一斗粮了…… 那些人唧唧咋咋的说什么的都有,两人只是听了一会儿,就赶紧离开了。 渭河边集津仓这里,本来有水旱两条路可去长安。可今早一艘满载着粮食的粮船,竟然沉在了通往长安的永济渠里。 这样一来,这处本来就不是很宽阔的河道顿时就被阻塞了。 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裴耀卿,看着从河水里爬上来的那些船工和仓官,顾不得马儿停的稳当些,翻身便跳下马来…… “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裴耀卿站在堤坝上连连顿足,心急火燎的喊着。 骑马跟着他也赶到这里的李泌,看到他这个样子,心说这裴耀卿演戏的本事倒是不错,只看他的样子,定然不会有人怀疑这艘沉船里装的粮袋里,都是用沙子充数的。 “你等是做什么吃的?好好的粮船怎么会沉了?”裴耀卿一把抓住那位刚刚爬上堤坝的仓官的衣襟喊道。 那仓官本来就又惊又吓,这时被裴耀卿一顿咆哮,更是一脸惊恐的样子。 他蒙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回、回侍郎的话,卑职上到船上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知刚刚行到这里,这粮船便倾覆了……” 裴耀卿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然后又顿足喊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这处是河渠最狭窄的一段,粮船沉在这里,后面必然船行不过……” 站在他后面的李泌一听这话,就在心里说道,如果不是这处最为狭窄,这粮船还不会沉在这里呢! “卑、卑职这就让人打捞,总是还能抢出些粮食吧?” 那仓官看到裴耀卿已经放开他了,就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准备招呼那些刚刚爬上堤坝的船工下水打捞粮食。 裴耀卿朝他吼道:“他们刚刚死里逃生,你怎么忍心让他们再度涉险?” 那仓官一听这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干什么了,就面带恐惧的看着裴耀卿。 这时候,裴耀卿像是已经冷静了下来,只见他看看那艘沉船,然后朝着官道的方向看了看。最后,对那仓官说道:“好在我已经通知城里来人运粮,你这就去带了他们,赶紧赶到仓房那里去。若是再有闪失,两罪并罚。” 那仓官一听,赶紧给裴耀卿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裴耀卿叫住他,指着自己那匹马说,“骑了此马去,好生做事。” 那仓官顿时眼中充泪,再次给裴耀卿行礼后,便飞快地跑走了。 李泌在一旁看的只想笑,等到那仓官骑马走了后,李泌便笑出了声来。裴耀卿赶紧指了指那些坐在地上,正脱了湿漉漉的衣衫在拧着的船工。 李泌不笑了,然后对裴耀卿那个随从说道:“你去帮他们拾一些干柴来。”那随从应了一声后就离开了。 “你这主意,也是没那个啥的了。”裴耀卿走过来摇头小声说道。 “我这主意不好吗?若是顺着这河渠运粮,怕是你那五千石谷米起不到什么作用。”李泌也小声说道。 “唉,毁了我一艘粮船。” 裴耀卿看着那艘只露出船尾一处的粮船摇头叹息着。 “怎么,这就心疼了?一艘船换来米价落三成,怎么算都是赚便宜的事情。老友,你想过没有,落三成粮价,你就不用给百姓贴补购粮钱了,只此一项,你就为大唐省下老鼻子钱了。 况且,这艘粮船并没有损坏,不过是底舱的隔板都打开了,有一处底舱开了一个洞而已,修补修补还是能用的。”说着,李泌拍拍他的肩膀,坐了下来。 裴耀卿也坐了下来,说道:“这粮船好说,可官道上那座桥……” “那座桥年老失修,又加上今年雨水多,故而才坍塌的。那桥已是危桥,该是你做京兆府府尹的时候就该修缮的。现在,它塌了,误事了吧?” 裴耀卿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只好连连指点着李泌,脸上那意思就是算你狠,我说不过你。 李泌又一脸坏笑的说道:“老友啊,走旱路再慢,可也有到达长安的一天。中途这座桥坍塌了,这件事就有意思了。” 裴耀卿点点头,心说这个计策好是好,可如此大的动作,也是让人百感交集啊! 这时候,堤坝上已经燃起一堆篝火,那些船工就围在篝火旁烤着衣服。李泌看到那个个子很矮,却肌肉结实的船工,在心里想着,贺生派来的这人,竟然是一名东瀛遣唐使。 只是,贺生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弄沉这艘船,也没有告诉他出主意弄沉这船的人,此时就在堤坝上坐着。 贺生给那人的指令是,以学习驾船为名,和船工们一道上船。等这艘船走到这里时,便把底舱凿破。 这人上船的时候,李泌见过他,瘦瘦小小的模样,一副谦恭的样子。这人见到李泌的时候,只是看了李泌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想来,他并不认识李泌。 第二百四十八章粮价谁说了算 此时,李泌正看向那些烤火的人。看到那人已是穿上了衣服,李泌就对裴耀卿那名随从说道:“把那人,就是正在穿鞋子那位,请到这里来。” 随从走后没一会儿,那人就过来了。他先是给裴耀卿行了一个礼,然后对着李泌也行了一礼。 “东瀛遣往大唐学生,野谷真一见过两位上官。” 裴耀卿点点头,算是回礼了。东瀛遣唐使是大唐人对他们的称呼,他们一般自称是“东瀛遣往大唐学生”。 李泌指指裴耀卿说道:“这位是上官,我不是,我叫李泌,是书院的先生。” 这人一听,竟是跪下给李泌磕了一个头。 裴耀卿有些好奇,就可他为何这样。 这人说道:“我等内心所敬者,先生为上。” 李泌得意地看了裴耀卿一眼,然后说道:“知道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学习驾船的,竟然就碰到了沉船这回事,也是碰巧了啊!” 这人不久前才刚刚把那艘船弄沉,这会儿竟然是一脸镇静,语气也十分平和的说道:“在下跨海西渡时,亲眼目睹同伴所乘的那艘船被巨浪打翻,只瞬间的工夫,人船尽以不见。这里……”看他脸上的表情,这种沉船事故不过是小场面。 李泌又可道:“你们遣唐使中,有一位叫做吉备真备的,现在在哪里?” 那人说道:“他在东都洛阳。” “哦,你以后若是见了他,就告诉他,书院里的那名大汉已经走了。若是他想去书院,我欢迎他。” 李泌知道自从李嗣业第一次把吉备真备赶走后,这吉备真备又来了两次。可李嗣业也不知道是抽的什么风,两次都是让吉备真备喝了一杯茶后,就把他赶走了。 后来,李泌可他为何要这样做,李嗣业说,这等要饭的,要不是你先前说过茶水还是要让他喝一杯的话,我都懒得理他。 李泌觉得这件事是自己的错,要不是自己告诉李嗣业,这遣唐使自打踏上大唐的国土,那么吃穿住行游玩就都不用操心了。 李嗣业为此愤愤不平,心里想着的估计是这长安还有许多吃不上饭的人,朝廷这样厚待这些遣唐使,就是厚此薄彼之举。所以,他很烦这些遣唐使。 这人一听李泌认识吉备真备,脸上的表情更是恭敬了,再次行礼说道:“吉备真备,下道家人,我等尊敬之。” 吉备真备,真名叫做下道真备。东瀛吉备地区下道家族是有名的贵族,这人的地位显然不如下道家里的。 李泌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这人又对着李泌和裴耀卿行了一礼后,便向堤坝上走去…… 李泌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堤坝上,就在心里有些纳闷。这些遣唐使整日里在大唐晃来晃去的,这也学那也学,就像是海绵吸水一样。这位竟然被贺生收为手下,估计是和飞天夜叉术有关。 看这人今日的手段,倒是从贺生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让这些遣唐使去书院洗洗脑。遇到那些顽冥不化的,他这辈子就不用回东瀛了。 正想着呢,就听裴耀卿说道:“小友,我等可以走了。” 第二天,长安城里有关粮食的消息真的是漫天飞舞,就连阿奴出去买了一次东西,回来的时候就带来了好几条连李泌听了也咂舌的消息。 阿奴说,城里百姓疯传那艘沉了的粮船上,竟然有一万石谷米。说是裴耀卿裴侍郎心里着急,就让船工多装些谷米,这才把船弄沉的。 李泌心说这算是一条比较中性的消息,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倒是这一万石谷米装在那艘船上,只要不是个傻瓜就知道这是在胡说八道。 能装一万石谷米的大船,怕是这造谣的人根本就没见过吧? 还有一个消息是,城里的粮商们有些急眼了,正在商量着降低粮价。这倒是一条好消息,不过就是不知道真假。去东市探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 再有一个消息就是,城里的那些权贵家里,开始大量卖粮了。而且这价钱比粮商的稍微低点,就低那么一点点,好像一斗就低三文钱。 李泌想听到的就是第三条消息。 先前这些人家惜售,总是放风说自家的粮食也已经不多了,故而不肯敞开来卖。再加上其它原因,这才弄得粮价一天高起一天。 城里粮商手里的粮食,远远少于这些权贵家里的。虽然他们的土地,也和自家那些土地一样,今年也是绝收。可他们往年积累的粮食很多,且都在这城里和乡下的仓廪里存着呢。 这些人果然鬼得很,这边稍有动作,他们便开始吸血了。这时候售卖粮食,可以说是最高价卖出的。只低三文钱,他们也好意思的降价,不过是和粮商抢生意罢了。 “阿奴,你今日没事就多出去走走。这城里富贵人家售卖粮食,说到底是一件好事。这粮价不是已经降了三文了吗?再等等,说不定还会降。” 李泌笑吟吟的说完后,阿奴看着自家这个小郎君,觉得他这话里有话。只琢磨了一会,阿奴便笑着说道:“小郎君,阿奴明白了,我这就出去转转去。” 不要以为阿奴是做仆人的就没什么能量,要知道这每家每户,特别是像李泌这样的人家,家里买米买菜的事情可都是这些仆人做的。 说到底,她们才是对粮价最敏感的人,也是对粮价走向影响最大的人。 试想一下,这些有能力购买粮食的人家的仆人,凑到一块说粮价还会降,一传十十传百,用不着多久,这消息就会传遍全城。 既然这些殷实人家都等着降价,那么这城里的大户小户们也会等着降价。 这样一来,粮食的销售量就会大减。这样一来,着急的就是那些粮商。 粮商着急,就会降价出售手里占着大本钱的粮食。这样,那些有存粮的权贵人家就少了吸血的机会。 李泌现在没办法不让他们做权贵,只要他们做权贵,家里就有很多很多粮食。可李泌可以不让他们趁着天灾吸人血。 长安一地的粮价到底谁说了算?李泌觉得可以探讨探讨。 第二百四十九章小友,我信你 倾盆大雨整整下了一夜。这样的大雨,长安百姓早已经习惯了,从开春以来,雨势或大或小,时日或长或短的雨,几乎是隔三差五的就会来这么一场。 已是过了秋分节气,这场雨该是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城里百姓觉得比起往年来,今年这秋雨不但寒身更是寒心。刚刚降下来几文钱的粮价,在这场秋雨后又涨了起来。 阿奴从东市回来后,便气呼呼的说不管是哪家粮肆,今日的粮价都是四百文一斗,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 李泌听到这消息后,只是微微一笑,便背着手走了。 从集津仓往长安运粮的两条路线,水路因为沉船被阻。旱路,则因为这一夜大雨,竟把官道上的一座桥冲毁了。 运粮的队伍被挡在了桥那边,城里的粮商知道这粮食一时半会儿的是运不进长安来了,故而粮价又回弹了。 先不说李泌这边,就说那处断桥处吧。那名先前在粮船上押粮,现在带着运粮队回长安的仓官看着这处断桥,和断桥下湍急的流水,一头扎下去的心思都有。 昨日,他已经派人沿路看过,回去的那人告诉他,此桥可过。这才过了一夜,桥便断了。想起那艘沉船,还有眼前的断桥,这仓官觉得这老天爷是真的和自己过不去。 虽是天灾,可也不能紧着一个人坑吧? 严重郁闷的仓官正待让人去禀报裴耀卿,就看见从运粮队伍后面来了几个骑马的人,为首那人正是他最害怕见到的裴耀卿。仓官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不等他开口,裴耀卿便问道:“有人掉下去吗?” 仓官回道:“回侍郎的话,卑职带人到达这里时,桥已被冲毁,不知有人掉下去没。就运粮这些人,并不曾掉下去。” 裴耀卿也不多说,催马来到断桥的地方看着,只见原先那处木制桥梁已是荡然无存。看着宽达十几丈的河面,裴耀卿禁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小先生啊小先生,你可有点狠啊!某家是同意了你那个计策,可你也不能把这么大一座桥给我拆的丁点儿也不剩吧? 就在裴耀卿对着宽阔的河面骂人的时候,正在书院里等候贺生的李泌,突然间便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看看四周,李泌嘟囔了一句,“是有人想我了吗?” 这时候,贺生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冷不丁的说道:“小先生,想你的人怕是有,这骂你的怕是更多些。” 李泌一听,便猛然转身喊道:“我家有门,我家有门!” 自打贺生让李泌看过自己飞檐走壁的功夫后,再来书院的时候,就不走寻常路了,总是不声不响的就出现在李泌面前。 “知道你家有门,可每次都要看到阿奴那张脸,某家看烦了。” 想到每次书院大门被敲响,阿奴就会满脸希冀的去开门。可只要看到进来的不是吴道子,她便会瞬间冷了脸。 吴道子那样的人,阿奴……唉,可怜的阿奴。 想到这里,李泌觉得该给书院找一个专职看大门的了。 “小先生,想什么呢?” “哦,没有什么。我问你,是不是桥……” 不等他说完,贺生便说道:“谷野真一回来说,不等他动手,那桥就被河水冲毁了。” 李泌挠挠头,心说这是天老爷在帮忙吗? “不过,小先生,怕是这事弄大了。” “怎么说?” “谷野真一回来说,木桥尽毁,河面宽十余丈,且河水湍急,舟不能行……” 不等贺生说完,李泌瞬间就知道麻烦大了。 原本今天早上阿奴说粮价涨了,李泌其实一点也不担心。毕竟,桥断了的消息传回长安后,这粮价会上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现在看来,若是粮价不涨那才是没天理的事情。要知道,官家府库里所有的存粮,现在都在断桥那边堵着呢。 原本皇宫里和留守的官员士卒还不用买粮,现在,恐怕要与民争食了。如此一来,粮价…… “这下热闹大了。”李泌自嘲着说道。 “小先生,可还有其它计策?”贺生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李泌瞪了他一眼,说道:“现在只能执行第二套计划了。” 这回贺生愣了,心说你还有第二套计划啊? 两个时辰以后,李泌和贺生骑马站在了断桥这一边。隔河看过去,只见裴耀卿正站在断桥另一边向这边望着。 李泌试了试风向,正是西北风,便朝着裴耀卿喊道:“裴侍郎莫慌,我给你送桥来了……” 裴耀卿在这边听的清楚,可听李泌是来送桥的,心里就犯起了嘀咕。 送桥?你以为这桥只是断了你说的丈许,可以慢慢修理,以此来和城里的粮商们比耐心,从而达到让粮食落价的目的啊? 原先李泌说的那个计策是,让这五千石粮食在路上走的慢一些,随着粮食一步步靠近长安城,城里的粮商必然会越来越担心自己手里的粮食卖不出去,从而达到逼他们落价的目的。 不这样不行,裴耀卿只有五千石粮食,只能用来造势,而不可真的运回长安低价销售。只有这样做出大量粮食慢慢来此的样子,城里的粮商们才能感到越来越重的压力感。 其中,运粮速度最快的漕运,被李泌让人弄沉了一艘船,把河道堵塞了。旱路,李泌看中的是这座年久失修的木桥。原本只是想拆毁一丈多就可以了,没想到老天帮忙,把桥全冲毁了。 再修一座木桥,那可就不是三两日的事情,而是数月的事情。而这几个月里,粮价不但还会疯涨,裴耀卿也会被革职查办。 原本太子和留守的官员士卒们吃的那些粮食,此时就在他身后呢。饿死一名百姓流放三百里,让太子和官员们没饭吃了,估计等着裴耀卿的是杖毙于当场。 裴耀卿知道这个后果,始作俑者李泌也知道这个后果。两人此时隔河相望,都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可李泌说出送桥来的那话后,裴耀卿过了许久,才猛然憋足劲喊道:“小友,我信你……” 这话是顶着风喊出的,李泌只听到了这几个字。瞬间,李泌心里感动不已,心说就凭你对我的信任,这桥一定会有。 “贺兄,我们回去吧。” “回去?” “对,回去,给我这老友造一座桥出来。” 第二百五十章穿行在雾气中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李泌曾问过自己的阿娘,外祖母何在? 周氏说,自己的阿娘早已作古。而自己的娘家,就在离东都洛阳不远的地方。要想回去看看,就要坐了船,或是走旱路,经过那座桥后,然后顺着官道一路东行。 看着周氏每日勤快的样子,李泌想着那位外婆该也是一位知书达理,勤劳持家的女人。不然,自己的阿娘怎么会这么优秀? 当然,这是周氏不逼着他娶媳妇的时候,李泌生出来的想法。 李泌回到书院后,见到周氏便把断桥、粮食、粮价等事情都和她说了。说完后,李泌让阿娘拿出一笔钱来,说他要用这笔钱送给裴耀卿、也是送给长安百姓一座桥。 周氏听了这话后,先是沉默不语,然后便把李泌搂在怀里,说道:“我儿想做什么尽管做,就是天塌下来,也有为娘的和你阿耶给你顶着。” 既然有这句话,李泌觉得自己就可以放手做事了。要知道,不管李泌弄来多少钱,这些钱只要到了周氏手里,李泌再要想挥霍一把,那几乎就是没半点机会。 每次遇到大的花项,周氏总是问了再问,而出钱的时候,嘴里最常说的总是那句“书院人多,诸事总要精打细算才好”的话。 每次听到自己阿娘嘟囔这句话,弄得李泌就生出给她搬一座金山来的想法。可李泌也知道,就是真的有一座金山摆在阿娘面前,她还是会说这样的话。 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实在是秉性如此。 也就是两个时辰的工夫,长安城里东西两市的粗细麻绳,已经被人购买一空。而东市各家木匠铺子里,也同时接到了一大批订货。 这时候,城里开始传出风声来了,青上书院要造桥,造一座可以把谷米运过河的桥。 造桥这么容易吗?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是摇了摇头。稍微懂一点匠作之事的人都明白,这个时节并不是造桥的好时候。 不但不是好时候,还是最坑人的时候。河水湍急,只要稍有不慎,匠人们就有可能被河水卷走了。 再说,说是造桥,可只买一些麻绳,还有木匠铺子里那些木板,就能造出一座上面可行人,可跑马的桥,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可这城里也有人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这些走南闯北四处奔波的行商,想起有些边远之地的桥,就是用这麻绳和木板做成的。 这样一来,这个一时不好辨别真假的消息,就更是折磨那些粮商的心了。 第二天一大早,这些粮商破天荒的一个个早早的就起床了。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来到了城门这里,想看看是不是真的今日有出城修桥的人。结果,他们真的看到一队人马正在出城。 与先前他们看到的那支出城运粮的人马不一样的是,这支队伍里的人都是这城里的百姓。有车马店里赶车的孙大,有竹器店里那位手工活很好的张五郎,还有一位他们就更是熟悉了,竟是专门在他们存粮的仓房里灭鼠的刘七------ 这些人竟然要出城修桥?粮商们和路边围观的百姓,都是一脸惊诧莫名的样子。 若是有和书院熟悉的人就会发现,这些人除了一些自愿来帮忙的,还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青上书院学子们的家人。 此时,他们肩扛担挑的都是一捆捆的麻绳,为数不多的十几辆马车上,装的也都是长短不一的厚木板。 这时候,粮商们想起昨日人们传说的,书院要用麻绳和木板造桥。现在看到这些人真的带着这些东西出城,他们一个个的就更是惊诧了。 转而粮商们面面相觑,那意思都是看这架势,他们真的是去修桥啊! 这时候,粮商里一个不希望眼前这事能成的人说,就这些人,带的这些东西,能修起一座桥来吗? 可接着就有人说起在边远之地,以麻绳木板造桥,虽是晃晃悠悠,可上面依然可以行人走马的事情。 粮商们明白了,书院的人是要造一座会摇晃的桥。听那人说,这叫做吊桥。 这时候,有两人骑马出现在队伍里。这些粮商一看,骑在那匹白马上面。穿了一身白衣衫的少年郎正是书院的小先生李泌。他旁边那人也有认识的,正是贺知章的儿子贺生。 只见这两人目视前方,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粮商里有人已是泄气了。 只看他们的样子,这吊桥定然能造成。与其等着,不如早些回去,等开市后先行降价,总不能折了本钱吧。 这么一想,有几位粮商就悄悄离开了人群。 说实话,李泌虽是面上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却着实有些感动。知道李泌要造桥以后,这些学子们的家人便纷纷表示要出工出力,而且不要工钱。 李泌心说不要就不要吧,这饭总要管的,修好桥后,再让他们每人带几升粮食回去,比给他们钱还管用。 就这样,短短的一天工夫,李泌便把造桥需要的材料,和需要的人手凑齐了。 接下来,李泌就要让他们见识见识自己是如何造桥的。 “小先生,你让我找的善用硬弓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唔,告诉他们去哪里了吗?” 贺生指着前方说道:“他们就在断桥那里等着。” 李泌凝神望去,只见前面雾气腾腾的,什么也没看见。 李泌有些担心的说道:“这雾气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散。” 贺生抬头望天,然后把握十足的说道:“午时后总能散了。” 李泌咬了一下嘴唇,看了看前后多达三百人的队伍,心说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带着他们把桥造出来。 雾气缥缈,空气也是湿漉漉的。秋雨后,关中一地很容易出现这样的大雾天气。再看看这支在雾气中穿行的队伍,看到得那些人脸上,此时都是笑吟吟的样子。 李泌也朝着他们点头微笑,然后便指了指前方喊道:“桥通了,就有便宜米吃了。” 那些人一听,便“嗷嗷”喊着,朝前急步走了起来------ 因为雾气太大的缘故,李泌只看到了自家这支队伍,他却没有看见在队伍的后面,还跟着一些骑着马,坐着车,甚至是骑着驴的人。 这些人不紧不慢的跟在队伍后面,慢慢地就成了另一支队伍。 第二百五十一章有多少粮食 漫天大雾中,裴耀卿站在断桥这里已是很久了。 他在等李泌,等着李泌给他送一座桥来。虽然,他对李泌喊出的话是,“小先生,我信你的邪了。” 虽是这样喊的,可他心里还是相信李泌能给他带来一座桥。 现在想想,这李泌还真是邪性啊! 就他所知,李泌开春时就开始大量屯粮。这倒也没什么,自打春天雨水过于丰沛,城里的人家便不约而同的开始屯粮了。 可邪性的是,李泌对屯粮过于热心了,竟然将城里三家粮肆的存粮全部买了下来。 根据裴耀卿的经验,遇到这样雨水过于丰沛的年景,屯粮很有必要,可一出手竟然就把三家粮肆的存粮全部买走了,这就有些疯狂了。 可想到书院里学子众多,裴耀卿当时觉得李泌这样做倒也正常。不过现在想想,这李泌确实很有眼光。 书院里没有发生缺粮的事情,那些学子还由每日在书院吃一顿饭,改成了吃两顿。这样一来,学子们家里的负担也小了些。 这李泌,是在变相的帮这些学子们的家人啊! 想到这里,裴耀卿笑了起来------ 那仓官看到裴耀卿露出笑脸了,才敢挪步到他身后,低声说道:“裴侍郎,雾气太大,衣衫尽湿,侍郎是不是------” 裴耀卿依然看着前方,说道:“你说,李泌今日会不会来?” 李泌昨日喊那话的时候,这仓官也听到了。他看看雾气弥漫的对面,低头回道:“回侍郎的话,只这一晚,怕是李泌还来不了。” 仓官心中所想,就算是李泌是神童,就算是他行事多有异常之举。可这是要修桥,一座宽达十余丈的桥,就算是李泌来修,怎么也要准备妥当了,找好人手才来吧? 裴耀卿却说道:“我相信他会来,他一定会来。” 仓官偷偷瞅了裴耀卿一眼,心说你昨日可不是这么说的。 就在这时,对面雾气中,突然隐隐约约现出一些人影。两人倶是一惊,便都凝神看去,只见那些人中,有两人骑在马上,其中一人白马白衣,虽是看不清模样,但也能猜出那就是李泌。 裴耀卿面露喜色,指着对面说道:“我小友来矣!” 这时,就听对面喊道:“裴侍郎,李泌可曾来迟?” 裴耀卿也大声喊道:“小友,裴某已是一夜未睡,就等你来此送我一座桥。” 河面空旷,又加上无风,这声音就传的清清楚楚的。 “老友,你且闪开了,先接我一箭再说。” 一听这话,裴耀卿顿时愣住了。 还是那仓官眼尖,指着对面说道:“裴侍郎,那边现出一张弓之人。” 裴耀卿一听,赶紧躲在了身后的一架粮车后面。 裴耀卿和那仓官刚刚躲好后,就听对面传来“砰”的一声,随之便是羽箭破空的声音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两三个弹指之间便是“啪”的一声。再看粮车上的一袋粮食上,已是钉着一支羽箭。 仓官一指箭杆说道:“侍郎,这上面有书信。” 裴耀卿看过羽箭传来的这封书信后,便赶紧让仓官去招呼人马。等仓官把人喊来后,裴耀卿命他们分做两队,一队去寻粗木,一队就在这桥头位置挖坑。 等众人离去后,裴耀卿看着那位仓官说道:“这书信上说,待这些都弄好后,便告诉对面的人一声。我寻思这喊来喊去的,定然有些话说不清楚。先前看你从沉船上游上岸来的时候甚是麻利,不如------” 不等裴耀卿说完,那仓官噗通一声就跪在了他面前,连声喊着“侍郎饶命、侍郎饶命------” 裴耀卿等他嚎的差不多了,才又说道:“我且问你,集津仓中有多少粮食?” 这仓官是前日吏部刚刚任命的集津仓仓官,他一上任就发现仓里有粮食。裴耀卿告诉他这粮食是从东都运来的第一批粮食,以后还会运来更多更多的粮食。 这仓官倒是信了。后来,他看到永济渠上停着的那艘粮船里,装的都是粮袋上写有洛阳太仓字样的粮食,他就更是相信东都洛阳那里的粮食已是运到了这里。 可问题是,所有的粮食只有五千石,这个秘密怕是只有裴耀卿和这位仓官知道。来这里运粮的人马和把这些粮食从长安运到集津仓的人马,不是同一支人马。他们搬运粮食的时候,并不知道只有这一处仓房里有粮食,其它十几座仓房里并没有一粒粮食。 李泌的这封书信里,再三的嘱咐裴耀卿,只有五千石粮食的事情,万万不可说出去。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先运这五千石,集津仓那里还有,会陆续转运至长安。 人们不会直接问裴耀卿,知道问了也是白搭。他们却会想办法套仓官的话,因为集津仓里有多少粮食,仓官必然知道。所以,仓官如何说,直接关系到能不能骗过那些粮商和存粮大户人家。 这些粮商和大户人家派来的人,此时就在修桥队伍后面。他们跟着来此,一是看看这桥到底能不能修起来。第二个就是,看看集津仓这里到底有多少粮食。 消息相对闭塞的时代,人们更是相信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情。 城里粮食已是到了天价,这时候稍有不慎,要么赔个倾家荡产,子女为奴。要么赚个盆满钵满,全家食肉。 已是想到这些的李泌,便在信中再三嘱咐裴耀卿,一定要守好口风,千万不可让他人知道集津仓那里只有这五千石粮食。 集津仓那里裴耀卿并不担心,看守那座府库的都是他的随从。就是这仓官,是吏部按照程序任命的,裴耀卿若是不接受,朝中便会有人生出疑心,生出一些别的事端。 集津仓是官仓,吏部照例会任命仓官。你裴耀卿不愿意,可以给你个面子换一位,但你不要仓官,那就是违规。 裴耀卿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况且,他是为大唐修造集津仓的,自然会接受吏部派来的仓官。 问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仓官不行,有仓官不按照自己的意思来行事也不行。所以,裴耀卿就想了这个让他凫水去传信的主意。 不想被淹死的仓官听到裴耀卿问他集津仓中有多少粮食的话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说道:“侍郎说有多少粮食,那里便有多少粮食。侍郎就是说那里一颗粮食也没有,也是行的。” 裴耀卿一听这话,倒是顿时愣住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结绳为桥 这仓官觉得自己太倒霉了。这刚刚上任才几天啊,先是遇到粮船倾覆,现在又遇到断桥,想是自己流年不利,得罪了煞星。 不过,他觉得最厉害的煞星还是眼前这位黄门侍郎兼转运使。一夜大雨,河水暴涨,水流湍急,就是自己的水性再好,下到河里面也只有浮尸的下场。 看到裴耀卿有些愣怔,仓官又说道:“侍郎,有话尽管直说,卑职无不从命。” 裴耀卿看着他苍白的脸,说道:“刚才你那话里是什么意思?” “卑职愿意给侍郎做牛做马。” “不是,上一句。” 仓官眨眨眼睛,道:“仓中有多少粮食,都是侍郎一句话的事情。” 裴耀卿顿时怒火攻心,飞起一脚就把那仓官踹翻在地上。 “狗贼,何以这样大胆,竟敢视府库里的粮食为儿戏?” 说完,裴耀卿的手便摸向腰间。 那仓官见事不好,翻身又跪了下来,顿时连连磕头不止。 “侍郎饶命,侍郎饶命……”泥水四溅,那仓官脸上已是模糊一片。 裴耀卿的那把横刀已是拔出来一半,看到这仓官这个样子,他便冷静了下来。 仓官好杀,只是,这里不是杀他的地方,也不是杀他的时机。 裴耀卿认为,做为一名管理官仓的仓官,那就要账目和实际存粮相符,谷米进出损耗,皆有据可查才是。 可这仓官刚才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仓中有多少粮食,都是侍郎一句话的事情。” 想到这里,裴耀卿心里生出一股恶意,就冷冷地说道:“集津仓中运出多少粮食,你我都清楚。仓中此时有没有粮食,你我也清楚。既然你刚才说仓中有多少粮食,都是我一句话的事情。那么,我若是说仓里有十万石粮食呢?若是仓部的官员来查库,你又怎么应付?” 仓官看到裴耀卿把刀又插回刀鞘,心里已是不那么害怕了。现在听到他这样问自己,就跪在泥地上说道:“侍郎,无人会来查仓,也无人敢来查仓。” 裴耀卿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再看仓官此时的模样,已是没了刚才战战兢兢的样子,而是换了一副很有底气的模样。 裴耀卿突然意识到此事没那么简单,就盯着他问道:“集津仓也是官仓,为何就无人来查,也无人敢查?” 仓官道:“卑职来上任以前,听上官亲自交代过,说是侍郎拿身家性命来做谷米转运一事,且做这事是用了前所未有的大包干作法。故而,朝中有重臣说,既然是大包干,且是圣人恩准,那就只在裴侍郎卸任转运使一职后,只清查一件事,那就是只清查集津仓等各处仓房,看看是不是已是盈满。若是,圣人自有恩诏。若不是,侍郎你及你全家……” 仓官没有说出来的话,裴耀卿自然知道。若是谷米转运一事没做好,自己会被杖毙,家人也会没籍为奴。 “这么说,是有人在朝中这么说的?” “正是。想必侍郎一心扑在谷米转运一事上,对这事便知之甚少。卑职却听说这些话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重臣所言,那些大臣们也无不从命。” 裴耀卿现在算是知道了,李泌这个大包干的办法有多么厉害。 诸事不查不问,只问结果。这叫什么,是不是就是李泌说的那个特事特办? 想到这里,裴耀卿看向雾气弥漫的对面,可能是雾更大了的缘故,对面竟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看着前面白茫茫的一片,裴耀卿说道:“你起来吧,好生做事,以后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仓官唯唯诺诺的爬了起来。裴耀卿又说道:“若是有人问你,东都那里运来多少谷米,你怎么说?” 仓官一听又是这话,心说你问这话到底是何意?我该是照实说呢,还是…… 肯定不能照实说了,若是照实说,这裴侍郎就不会这样问了。可是,该多说还是少说呢?仓官一时有些为难,就只好看着裴耀卿不语。 看他一脸懵逼的样子,裴耀卿在心里笑了笑,然后慢慢说道:“本官多希望那仓里此时有三十万石谷米啊!” 行了,什么也不用多说了。领教了裴耀卿的威,也知道了裴耀卿的恩,仓官自然明白该怎么说了。 等仓官屁颠屁颠的去做事后,裴耀卿又展开那封书信,细细地看了起来。 断桥这边是这样,断桥那边却是另一幅样子。 李泌带来的这些人,正在按照李泌画出来的样子,结绳为桥。 是的,结绳为桥。桥面,桥栏,都是用粗细不一的麻绳结成网状。这样一座桥,只要两面一拉,然后固定在桥头那些立起来的粗圆木上,就是一座吊桥。 当然,这些只是李泌心里所想的。那些跪伏在地上的人,只是按照李泌交代的做着。至于这座桥结成后是什么样子,他们心里并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那些跟在他们后面来打探消息的人,自然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只看到十几根粗粗的麻绳,和细一些的麻绳被绑成了网状。 这就是桥,就是传说中的吊桥吗?因为没有见过,这些人顿时来了兴趣,便站在不远处看着。 李泌就当他们不存在,只是跑前跑后的教造桥的人做事。倒是贺生早已看过李泌画的那张图,知道这桥一定会造成,也一定能把粮食运过来。 贺生曾问过李泌,知道造好的这桥虽是不能打马急走,但牵着马儿走来走去是没什么事的。 所以,他走到那群看热闹的人那边,寻了熟悉的人攀谈了起来。这些人正在操心这桥能不能造好,或者说什么时候造好呢,看到贺生在和熟人说话,一个个的就竖直了耳朵听着。 “这桥的样子,我是见了,行车虽是不便,可挑担行马绰绰有余……” 听了贺生的话后,这些人心里似乎有底了。这座桥马车过不来,但是行人挑担能过,驮马也能过。 这样一来,那些粮食只要靠人挑马驮就可到了这边。然后,再在这边装车托运,不日便可到达长安。 想到这里,有几个人已经没了看下去的心思,悄悄地离开人群,朝着栓马的那边去了。 贺生看在眼里,就在心里说道,到底是有沉不住气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桥 李泌想造的这座桥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说容易是因为毕竟人多力量大,这结绳的速度,和结绳的牢固度,都超出了李泌的意料。 说难,是因为李泌知道最关键的一步,需要自己亲自带头来做。 李泌不止一次走到断桥处向下看着,只见脚下一丈多深的河面上,激流打着旋儿,哗哗的流水声不绝于耳。 只看着就有些腿软,想着自己将要做的事,李泌不仅苦笑着摇了摇头。 贺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突然说道:“小先生,腿软了?要不,某家先上去?” 看看身后快要完工的吊桥,李泌咬牙说道:“我想出来的办法,就要带头先上,如此,他们才不害怕。” 贺生呵呵一乐,然后指了指另一边坐着的几个人说道:“我原本以为你会让他们做那事的……” 李泌看看那几个坐在那里,怀里抱着硬弓的人,心说自己是真笨啊!怎么就没想到让这些练过飞天夜叉术的人来做那事呢? 可话已出口,现在再改已是丢面子的事情,李泌便再次咬牙说道:“他们是你的人,我总不好让他们做那事吧。” 贺生瞥了他一眼,说了句,“你就嘴硬吧,等到做那事的时候吓得尿了裤子,你就更没了先生的样子了。” 李泌一听这话就跺脚喊道:“我嘴硬?我……只有十二岁好不好,你不嘴硬你来。” 贺生头也不回的笑着走远了。 这一天,到了傍晚时分,吊桥的结构部分已经完成了。李泌不放心,又让人量了一次。为了确定河面宽度,白天的时候,李泌让人朝对面射了一箭。 这支尾部拴着一根细麻绳的羽箭到了对面后,李泌根据这根细麻绳已经得知断了的这座桥到底有多长了。 那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量过后,对李泌说道:“小先生,我记得不错,量的也不错,这桥原来就是这么长。你又让多出来三丈,已是多出了许多。” 李泌笑了笑,心说这吊桥是软桥,拉起来后有垂度,不多出来这些必然不够长。看看铺在官道上长长的吊桥,再看看桥头处两侧高高竖起来的六根粗圆木,李泌觉得万事俱备,只等明日把吊桥的另一端送过河去,自己这桥就算是造好了。 贺生道:“小先生,那些人得知我等要在这里过夜,有些就回去了,还有些也做了过夜的准备。” 李泌道:“这些人,还真是不见真佛不磕头啊!” “还有,城里传来消息,粮价已是降了十文。”贺生又压低声音说道。 十文,十文怎么会够?李泌的目标是一百文以上。 李泌把三家粮肆的存粮买干净后,得知这些粮商手里的粮食本钱大约是二百文一石。 他们是粮商,手里的粮食高进高出,低进低出,求的是一个利字。李泌不想把他们害了,毕竟,这些人都是正当的商人。 商人求利,无可厚非。只要他们不发国难财,就算是还有良心。 李泌盯着的是那些权贵家里的存粮。说起这些权贵家里的粮食,那可就真的多的有些不像话了。 土地兼并,给这些权贵们带来的好处就是粮食多,且不用缴纳赋税。若是风调雨顺的年景,粮价不高倒也无妨,就怕遇到这样的灾年,他们手里的粮食可就是比真金白银还值钱的东西。 原本李泌想着,他们手里的粮食多,只要他们出售,城里的粮价自然会落下来。可他们惜售,不但惜售,售卖粮食的时候,还盯着那些粮商卖粮食的价钱。 李泌觉得他们这种追求最高利润的作法,可以称之为不要脸到家了。别忘了,他们不用缴纳赋税,是大唐王朝水可载舟,也可覆舟的那个舟上的人。 如此不知百姓疾苦,如此不知体谅朝廷,说他们不要脸那是给他们留面子。 可李泌不能不给他们留面子,为了裴耀卿,现在也不能得罪他们。但李泌也不想让他们趁着荒年,便大发一笔横财。 第二天,旭日东升,天空晴朗。 好天气带来好心情,李泌看着对面已经竖起来的圆木,朝着那个站在圆木下的人挥挥手,那人也同样朝他挥了挥手。 “老友,可曾准备好了?” “小友,就等你送桥来了。” 李泌一招手,就走过来一名学子。这学子将一面鼓放好后,便看着李泌。李泌看向贺生,只见贺生今日竟是亲自持弓在手,带着几人沿着断桥桥头一字站开。 这时候,对面桥头上已是空无一人。 “起。”李泌喊道。 话音刚落,就看见那名学子咚咚咚的擂响了那面大鼓…… 再看贺生等人,一个个张弓搭箭,朝着对面射去…… 羽箭飞出去后,就看见他们脚下盘着的细麻绳,嗖嗖的随着羽箭飞走了。 鼓声停了后,对面出现了一些人。再看那些被羽箭带到对面去的那些细麻绳,渐渐地被收紧了。细麻绳的这一头,是和一些粗一些的麻绳拴在一起的。随着细麻绳被河对面收紧,这些稍粗一些的麻绳也向对面去了------ 稍粗一些的麻绳又带着更粗一些的麻绳向对面去了。最后,十几根和吊桥桥索一样粗的麻绳也被牵引了过去------ 关键的时刻到来了。这十几根粗麻绳是和吊桥相连的,只凭人力,是绝对无法将整个吊桥横担在河面上的。 李泌再次看向对面,只见裴耀卿已经亲自指挥手下,将那些马儿牵了过来。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李泌突然听到对面也响起了鼓声。 李泌精神一震,赶紧让站在吊桥两边的人抓起吊桥上得绳索,然后高声喊道:“起------” 鼓声再次响起,就在如雷鼓声中,这边的人奋力把吊桥向前送着,而对面的人也在催着那些马儿使劲朝后拉着吊桥。 虽是由粗细不一的麻绳编成的吊桥,可如此长,用了如此多麻绳的吊桥依然十分沉重。李泌很担心两边的人拉不住这吊桥,让它落入水中。 所以,两边的人马都已上阵,要在这咚咚鼓声中,把这座桥架起来。 桥通,则粮通。 第二百五十四章那个吴道子不要的弟子 李泌带人在河这边苦干,裴耀卿带着人马在那边咬牙死干,两边都是一副豁出命来的架势。 终于,大约过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候,对面的鼓声停了。 李泌看看自己这边用于固定吊桥一端的六根木柱子,上面缠绕着的粗麻绳已经被拉的很紧很紧,看上去已是没了丝毫再能拉动的痕迹。 再看看这座吊桥,此时已经是完全展开了,像弯月般悬于河面上。 李泌看着这件大家用了近两天工夫造出来的杰作,不禁笑了起来。 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涌了过来,看着这吊桥都是满脸惊奇的样子。 可随后,他们就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桥没有桥面,只是如网状一般,如何能行? 也有人想起后面马车上的拉的厚木板,就小声说道:“后面马车上有木板------” 有木板不假,可谁会上到桥面上去铺?桥头这里还好说,可越往前走,这吊桥便摇晃的更厉害,别说铺木板了,就是闭着眼站在上面,怕是也会发昏。 心里这么想着,这些人便是都看向李泌。 李泌知道,最最关键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造一座吊桥的主意是自己出的,这些人自带干粮,已经帮着自己完成了吊桥的大部分工作,剩下的这铺桥面的工作,自然不好再麻烦他们。 于是,李泌让人把马车赶过来,然后开始卸下那些厚木板。 就在大家卸木板的时候,李泌四处看了看,却没有看到贺生。李泌在心里嘟囔了一句,那意思就是这贺生见死不救就算了,这时候还跑的没影了,弄得自己连个商量事情的人也找不到。 其实,连李泌自己也知道,说是商量事情,实际上是想和他说说话,以此来缓解一下情绪。 马车上卸下来的木板并不够铺满整个桥面,可这是李泌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收集到的最多的木板了。 不过,缺多少木板李泌得知桥的长度后,早已经算出来了。昨日已经让人回去,通知那些木匠作坊再加工一些,加工好后,便让人运到这里来。 眼下,李泌在众人的注视下,拿起一块木板走到了吊桥边上------ 这时候,突然有人喊道:“小先生------” 李泌心里一喜,可接下来那人却说道:“小先生,注意脚下------” 李泌瞅了那人一眼,便小心翼翼的站在吊桥边上。 第一块、第二块、第三块------- 起头的这几快李泌很快就固定好了。可接下来,李泌面对的就是脚下湍急的河水,和略微有些晃动的桥身。 有点晕。李泌定定神,又从那名学子手里拿过一块木板。 “小先生,要不换做我来?” 说话的这学子叫杨绾,就是吴道子不想要了,后来送给李泌的那人。 “杨绾,家里阿娘可好?” 说话的时候,李泌已将木板铺在了桥面上。 杨绾已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看到李泌用麻绳固定木板的手在微微抖动,他就小心地说道:“我阿娘知道小先生要来造桥,特意嘱咐我要帮着你。” 李泌用力把麻绳绑紧后才说道:“你能来打鼓,已是帮了我。” 谁知平平常常的一句话,杨绾听了后便是心潮澎湃。他有些激动地说道:“小先生,只这些远远不够,你现在做的这事,该是我来做的。” 李泌转身又接过一块木板,顺便笑着说道:“为何?就因为你比我大几岁吗?” 杨绾摇摇头,眼中含泪的说道:“非也,小先生出钱出力,其实自家是不缺米吃的,实在是为了他们,为了长安百姓------” 杨绾说不下去了,伸手抹了一把眼泪。 “知我者,二三子。你杨绾算一个。” “小先生,你莫要说话了,好生注意着脚下。” 李泌确实不敢再分心说话了。桥面有六尺宽,用来铺桥面的木板也是这个长度。这样一来,这些木板就又厚又重,只这样拿来拿去就已经费劲的很。 李泌看了一眼对面,只见裴耀卿就站在桥头那里,朝这边看着。 再回头看看,已经铺好的桥面不过才一丈远的样子。 杨绾就跟在李泌身后,早已经看到李泌的后背都湿了。于是,他抓紧手里的木板,对着回身来拿木板的李泌说道:“小先生,我来吧。” 李泌拉了两下,没有拉动那块木板,就趁机收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说道:“杨绾,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若是你有闪失,你家阿娘怎么办?” 杨绾急了,说道:“可小先生有什么闪失,我如何交代?” 李泌来这里修桥之前说过,书院里任何人不许跟着来。 苏焕等人急了,嚷嚷着就是李泌不带他们去,他们也会自己跟了来。李泌知道就是这些学子们跟着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自己是带人来造桥,需要的是真正能干活,会干活的人。这些学子年岁都不大,虽是在书院里也做些杂事,可这种结绳为桥的事情,若是他们做的不够细致,用的力道不够大,最后不定会把谁坑了。 可学子们不管这些,只是一个劲的吆喝着要来。李泌没办法,就把书院里此时年纪最大的杨绾带了来。 这杨绾吧,就觉得自己有了保护李泌的义务。可李泌觉得,就是自己有什么闪失,也不能让杨绾涉险。 这杨绾是个人才。原先吴道子把他送到书院来,李泌还以为是吴道子嫌弃杨绾家穷,没有什么可以孝敬吴道子这位师父的。 后来,李泌才知道,吴道子是看杨绾为人很正,跟着自己有些屈才了,才把他给了李泌。 这杨绾有多正呢?说出来有些让人害怕。书院里的规矩不是很多,可苏焕等人还是经常小错不断大错不犯。这杨绾就不一样了,五年下来,竟是没有犯丝毫错误。就是一向苛刻的武明娘,也不曾找出他的半点错误。 这就很厉害了,要知道书院和别的学堂不一样,对这学子的要求也就不一样。书院要求每位学子衣衫整洁,单就这一点,就是苏焕等人经常做不到的事情。而这位杨绾家中有阿娘需要照顾,可他身上的衣衫却总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得样子。 可能有人会说这是小事,李泌却认为,这等小事都能做到极致的人,将来才是有大作为的人。 “杨绾,你想过没有,将来要做什么?” 为了不至于让自己这么紧张,李泌没话找话的说道。 杨绾看着李泌的背影,语气坚定的说道:“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做小先生这样的人。” 李泌回头一笑,说道:“杨绾,你可想好了,我是不会做官的,永远也不会。” 第二百五十五章粮商们的底线 就在李泌和杨绾在晃晃悠悠的吊桥上时,已有数骑离开这里,一路打马向长安方向飞奔而去。 贺生冷眼看着这些离去的人,只看他们骑的那些高头大马,他也知道这些人是城里那些权贵人家派来探听消息的。 贺生一招手,一名手下跑了过来。 贺生低声说道:“你回一趟城……” 那名手下点了一下头,转身就向栓马的那边去了。 这一日,长安城里甚是热闹。走在街上的百姓们,先是看到数骑从城外匆匆赶来。接着,他们又看到一个骑马的人进城后,便大声吆喝着“桥起来了,桥起来了……” 听到这喊声的人们便想起昨日出城造桥的那队人马。于是,他们就纷纷议论着,是不是那桥造好了? 可这还不到两天的工夫,那些人就造好了一座桥,这也太让人不敢相信了。 可也有人说,你没看见骑马吆喝的那人,腰间有一块银牌吗? 他这样一说,众人顿时醒悟过来。腰挂银牌,这可是官家的标志。 既然是官家这样说的,那桥肯定是起来了。 既然桥已经起来了…… 这些人相互对视着,随后,便一齐拔腿向粮肆的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今早已是降了十文钱的粮价,现在已是降了五十文。 这些人惊呆了,心说自打自己开始吃粮,还没见过粮价一日之内有如此大的变动。可他们接着也看到,即使是粮价降了这么多,来买粮食的人也不多。 不但不多,来这里看粮价的人里还有人低声说道:“听人说,这粮价还会降的……” 这人虽是小声说的,可众人也都听见了,这粮肆的掌柜的也听见了。他便一脸怒气的看着说话的那人,像是要发火的样子。 众人一看,便纷纷说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然后就离开了粮肆。 这一日,不仅仅是这家粮肆,就是东西市里的,还有坊间里的那些粮肆,都没有卖出多少粮食。 这些粮肆掌柜的们都有些郁闷,心说这粮价已是降了这许多,怎么这粮食反而卖不出去了呢? 可接着,他们就想明白了,这城里的百姓是在等着更低的粮价。 想明白后,这些粮商顿时觉得如五雷轰顶,天也像是要塌下来一样。 估计这些粮商还不知道价格同盟这回事。他们做生意的时候,大多尊崇的是随行就市的道理。 也就是说,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把一宗货物运到长安后,发现这货物的售价竟然比自家的进价还要低。那能怎么办?总不能再运回去吧,就只能按照这个市场价出售。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信息不发达的时代就是这样。 这些粮商们想着仓房里数目不算少的粮食,原本想着这灾年总要到明年秋天才能结束,也不怕这些粮食卖不出去。 可谷米转运一事已是成功,若不是雨大断桥,官仓的谷米今早就可运进城里来。粮商们不怕粮食卖不出去,而是他们的粮食本钱太高,粮价若是低了,他们就要被逼的上吊。 危机感甚重的粮商们破天荒的决定聚一聚,商量商量应对这个危机的办法。 粮商们聚会的地方,选在了平康坊里那处生意最好的勾栏里。平日里,他们经常来此,特别是生意好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是这里的金主。 可今日不一样,面对着美酒佳肴,还有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们,他们一个个都是满脸沮丧的样子。 话题自然还是从那座桥开始。有的人就开始抱怨李泌,不该去修那座桥。也有人说,李泌修桥,是为了那位转运使。两人是好友,那转运使被隔在河那边,这李泌岂有不救的道理。 这好朋友之间嘛,就该是如此。可不等这人说完,就有人喝道,他为了朋友肯修一座桥,岂不知我等被他这座桥坑苦了? 众说纷纭,说来说去还是那座桥的事情。 被李泌在春天时节买光了粮食的那三位粮商,此时都想起了那个白衫少年郎君。他们都记得这少年郎君曾对他们说过,谷米转运一事肯定能行,这粮食的生意,最好等漕运通了以后再做。 这是预言还是警示?可不管是什么,自己也没听这少年郎君的,而是拿了那些钱,进了价钱更高的粮食,就等着城里粮食价格涨起来后,再发一笔横财。 可眼前这情景,不折了本钱就是自家祖坟冒青烟了。 粮商们说来说去,说什么的都有,可就是没人敢说把李泌杀了的话。这里人这么多,一旦李泌此时出了什么意外,哪怕就是这人随便说说的,怕是也要大祸临头。 人多嘴杂,商量不出一个稳妥的办法,倒是说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明日咬住牙,这粮价不能再落一文了。 三百五十文一斗,最后的底线,一定要守住。 商定好后,这些人似乎有了主心骨,一个个的也不是刚来这里时的那样子了,而是又换做了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在这里推杯换盏的吃喝起来。 第二日,等这些粮商们醉眼朦胧的从勾栏里出来后,就看到各家的伙计正等在外面。 看到自家的主人出来了,他们纷纷上去说道:“掌柜的,大事不好了,今日一早又有人在城里喊道,桥起来了,桥起来了……” 不等这些伙计说完,一名掌柜的就喝道:“这有何新鲜的,不是昨日就有人这么喊吗?” 那伙计赶紧说道:“不是不是,今早咱家里派去看修桥的人也回来了,他说昨日那桥是起来了,可也只是起来个架子,还不能行人。今日,那桥面的木板就要铺就了,想必就可以……” 不等他说完,这掌柜的就三步换做两步,朝着自家马车跑去。 这粮商一边跑一边想着,管它什么底线,管它什么三百五十文,等集津仓的粮食运来啦,怕是二百五十文也卖不到了。不管怎么样,先把那些粮食折了现钱再说。 同样的,另外那些粮商里也有这么想的,真可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就这样,这些粮商昨夜刚刚谈妥的事情,就被这一早得到的消息打击得稀里哗啦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良心价 其实,昨日最先降粮价的是这城里的权贵人家开的那些粮肆。他们派出去查看造桥的人回来后说,这桥显然是能造起来。 要说这些权贵人家的主事人也是果断,当即就下令让自家的粮食降为三百五十文一石。于是,城里其它粮肆也跟风降了下来。 可让他们和那些粮商一样觉得奇怪的是,粮价降了,也没有发生他们想的那种疯抢的事情。就在前几天,粮价只是稍稍降了几文钱,还引起不小的轰动呢! 这次是怎么了?难道这城里的人家家户户都不缺粮食了吗?还是,他们在等更低的价钱? 等到那名骑在马上,腰带银牌的人在城里这么吆喝了一圈后,这些权贵人家都明白了,这粮食运进城里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粮价降了,却没有引起疯抢,那是城里百姓等着更低的粮价。 这问题可就大了,这些权贵人家的人都想着,自家仓廪里存粮甚多,平常年景粮价低,只这样卖着倒也不觉得什么。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灾年,正是发财的时机,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粮价三百五十文,或是再低些,也比不是灾年的年景贵了数倍,怎么算也是多赚了。 这么想着,这些权贵人家决定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狠狠地恰一把烂钱。 “粮价三百文,要多少有多少。” 这道指令迅速传达到那些权贵人家的粮肆。 这长安百姓再一次看到了奇迹。粮价一降再降,每次都是五十文,这些粮肆的掌柜的们定然是疯了。 可即使是觉得粮肆的掌柜们已经疯了,这些百姓还是拿好手里的钱,不肯轻易去买粮。除非家里实在没粮了,他们才买那么一升两升的。 粮价已是三百文一石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泌耳朵里。看着一脸坏笑的贺生,李泌总算是知道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转念一想,李泌觉得这长安城里的粮价简直太离谱了。李泌记得前几年粮价低的时候只有三十文一石,这是因为遇到丰年,权贵人家都抛售陈粮,好空出仓廪装进新粮。 城里正常的时候,粮价也就在七十到八十文之间浮动。今年开春大雨不断,这粮价就开始疯涨,李泌买光那三家粮肆的时候,粮价是一百八十文。 这个价钱也算是正常,毕竟是关中一地都春耕无望,秋收就更不用想了。这粮价涨到这个数目,也可以理解。 李泌觉得吧,这粮价控制在一百五十文到一百八十文之间,是最为理想的状态。 这个价钱对粮商来说,无非就是将前期获得的高利润,和此时的利润平衡一下。粮商们是年底才盘点的,到时候,他们会发现自家还是盈利的,无非就是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多而已。 至于那些权贵,一百五十文已是吸血的价钱。比他们往年获利已是高出了几倍,想必他们还不至于生怨太深。 再说说这长安的百姓,一百八十文一石的粮食,虽是比往年高出许多许多,可他们若是还记得以前遇到灾年的时候,那粮价可是没低于三百文的。 比起那时候,这一百八十文的粮价已是很有良心了。况且,他们也知道漕运一通,就是以后遇到灾年,这粮食价钱也不会像今年这样疯涨了。 孰好孰坏,一比较就明白了。想必他们不用咬牙,这日子也能过得去。 李泌心里很明白,就凭裴耀卿手里的那点粮食,自己根本没办法把粮价弄到一百文以下。 现在是造势,也就是风传。这个法子也就是这时候还有用,时日一长,必然会引起报复性反弹。等到粮商们知道自己手里只有这点存货,等着这长安百姓的就是一个天价。 李泌看看这座已经铺好了三分之一的吊桥,心说但愿长安百姓能体谅这一切,自己已是尽了全力了。 “贺兄,铺桥的木板此时还没有送来,你是不是能派人回城催一催?” 贺生估计是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还想再玩一玩,就说道:“这木板不着急,我倒是觉得这样吊着那些粮商们挺好玩的。” 李泌道:“好玩是不是?你到那上面去,如腾云驾雾一般,要多刺激有多刺激。” 贺生看了那里一眼,说道:“小先生,这就是你说的以身作则吗?我看你是以身犯险。” 李泌无奈的说道:“我不做谁来做?那些人都是来帮我的,连工钱都不肯要。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和他们的家人交代?” 贺生眼睛一瞪,说道:“花大钱雇他们做,花钱你不会吗?” 李泌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就是花钱雇他们做,出了意外我同样会难受。” 贺生无奈的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小先生,你过于仁慈,以后如何能做大事?” 李泌一听这话倒是乐了,笑着说道:“我就做这先生挺好的,并没有想着做什么大事。” 贺生不信,说了句,“你当我是裴侍郎啊?信了你的邪。” 就这样,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把后面要做的事情定了下来。 有贺生带回来的那些人,李泌自然不用再在吊桥上腾云驾雾了。而那些熟习飞天夜叉术的人,根本就没把铺桥板当回事。 相反,他们倒是觉得在这吊桥上踩着那些绳索走来走去的很有趣。 李泌还看到那位谷野真一了。这人把自己的双腿挂在桥栏上,正试图从激流中捞起一个漂过来的木箱。 “这飞天夜叉术……果然厉害。”李泌看着那人倒挂在绳子上的样子说道。 贺生道:“欲练此术,必先开筋。若是从小习练还好,像他来时已是十八岁了,开筋时竟然昏过去数次。不过此人甚是坚韧,只四五年间,竟也被他练成了。” 李泌转脸说道:“他还回东瀛吗?” “他是遣唐使,来此五年了,只习得此术,自然还要回去。” 李泌明白了,飞天夜叉术是谷野真一在大唐学会的唯一一个技能。所以,贺生会让他带着这本事回东瀛。 “贺兄,这人不错,留在你身边做一名随从就挺好得。” “唔,是吗?能让神童说不错的人,我倒是要格外看重一眼。” 李泌又说道:“嗯,听我的没错,把他留在你身边好了。” 说完,李泌招呼了杨绾一声,然后就朝着那些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返回长安的人们走去。 而吊桥那边,谷野真一倒悬在河面上,等那只木箱打着旋儿漂过来的时候,他突然双手齐出,就将那只木箱抓住了。 然后,就见他身子一挺,整个人便翻上了桥面。那些观望着的人顿时喝彩声响成一片。 第二百五十七章粮价,粮商说了算吗 粮商们是真的慌了,那些权贵人家开的粮肆里,粮价已是三百文。而自家这边把商量好的三百五十文降到了三百二十文后,显然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 而最让他们惊恐不安的是,他们刚刚得到消息,就在城门关闭之前,数十辆马车连夜出城,马车上拉的都是铺桥用的厚木板。 原先得知铺桥的木板不够用了,他们还高兴了一阵子。甚至有粮商找到那些木匠作坊,要把那里的厚木坂都卖了下来。结果,那些作坊的掌柜们说,这些木板早已被书院预定了。 粮商想出高价,木匠作坊的掌柜的便说道:“信誉,信誉你懂不懂?我若是失信,以后谁还会来照顾我的生意?” 自知这一阵信誉不太好的这位粮商,听了这话后便面带羞色的离开了。 得知铺桥面的木板已经运出后,粮商们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此时,他们只有伤心的份了。 “这李泌,难不成要逼死我等吗?”一名粮商朝着阴暗的夜空吼道。 可接着,他就听到自家的院门被敲响了。 坊门已是关闭,这时候来的定然就是里坊里的邻居。这粮商让家人去开门,院门打开后,他看见进来这人竟然是与自己相识的贺生。 “贺兄,你怎来了?”那粮商迎上去问道。 贺生笑了笑,说道:“我在这院外,就听到你喊得那话了。” 这粮商春天的时候,曾把贺知章家里的存粮高价收了一些。有了这件事垫底,他自觉和贺生还是有点交情的。 于是,他说道:“贺兄,这书院的李泌到底要做什么?好端端的去造了那么一座桥,让我等简直没了活路。” 贺生还是笑吟吟的样子,说道:“自古以来,修路架桥都是善事,都是给人行方便的善事。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是没了活路呢?难不成,你是那恶人?只有这恶人才不喜欢与人行方便之事。” 那粮商满脸堆笑,说道:“贺兄言重了,我怎么会是那恶人呢。” 贺生还是一副笑模样的说道:“既然不是恶人,怎么会说出李泌逼死你等的话?” 这粮商怔了一下,这时候,他再看贺生那张脸,突然之间已是没了笑模样,而是变得阴深深的了。 粮商心里一紧,赶紧说道:“贺少监莫要怪罪在下,实在是这粮价已是跌的不像个样子了,在下心里着急,这才口出不逊的。” 自古以来,这行商的都怕官。贺生到底是个什么官,这粮商也不知道。不过,贺知章被人们称为“贺监”,这贺生也就成了“贺少监”。 看到这粮商脸上已是现出惧意,贺生便换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说道:“我和你开个玩笑,你何以怕成这个样子。” 开玩笑?只看你刚才那样子,鬼才信你是开玩笑呢。 粮商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做出一副轻松下来的样子说道:“原来贺少监是和在下开玩笑啊。” 贺生道:“你以为呢?我会因为你出言不逊治你的罪吗?” 粮商想想也是,这李泌又不是什么贵人,背后说他几句这贺生还能把自己吃了吗? “我且问你,今年春上你去我家收的那粮食可是一百六十文吗?” “是啊,这价钱已是比时价高了十文。若不是看在贺监的面子上,我------” 粮商说不下去了,他发现贺生的脸色又变了。 贺生又问道:“一百六十文收的,现在卖多少文?” 看着贺生那张脸,这粮商好像突然明白这贺生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了。 莫不是他看到粮价涨了,后悔卖了那些粮食了吗?还是,他想再从自己这里拿回去一些钱? 若是前者,这贺生可就太不是个东西了。货钱两讫的道理,他难道不知道吗? 若是后者,他就更不是个东西了。这样来要钱,与抢有何异? 贺家也是权贵,家里的土地也很多。地多,粮食就多,每年也会像其他权贵一样,卖出去一些粮食。 这粮商是第一次收贺家的粮食,为了以后长久做这个买卖,也看在贺知章的名气上,他故而每石粮食比时价多出了十文钱。 可没想到,这贺监的儿子竟然是这路货色,竟然翻起了旧账。 “我问你话呢,你卖的是多少钱?” “回贺少监的话,三百文卖出去一些,四百文也卖出去一些,随行就市罢了。” 贺生听了这话后吧,心里就有些懊悔。 懊悔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家这些粮食被这粮商一转手就多卖出了这么多钱,而是他没听明白李泌的话,择机高价变现。 李泌曾跟他说过,裴耀卿一定会把粮食从东都运来。可在这之前,粮食一定会涨价。然后,粮价会回落。若是你手里粮食多,可择机高价全部变现。 自己听了他的话,可没有选择好机会,只卖了一个不算高的价钱,也没有把粮食全部卖出去。可想到李泌买光三家粮肆的粮食,却是一百八十文一石,他又觉得这李泌神是神,他自己也做的不咋样。 既然你知道粮食会涨价,为何买粮食的时候,没有早一些买,那时候,粮价还不至于到了一百八十文吧? 想到这里,贺生心里又平衡了些。可他不知道的是,李泌一百八十文买的粮食,其实早就让别人出面,又以二百八十文卖回了那三家粮肆。 而书院囤积的粮食,是每石八十文。也就是当初李泌从宋璟家回来后,就开始着手屯粮了。 这件事是李泌让人暗地里做的,不用说是这贺生,就连李承修也不知道。 不过,贺生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自家卖给这粮商的那些粮食的。而是为了另一件事,一件只有粮商出面才能做成的事。 贺生又问道:“那件事先不说了。我再问你,你打算明日卖多少钱?” 这粮商一听贺生不再说那件事了,这心也就放了下来。在他心里,这些权贵们都是能不得罪便不得罪。 可贺生问他明日粮食卖多少钱,他还真的不好回答。 因为,这两天他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这城里的粮价,不但他们这些粮商说了不算,就连那些权贵家也说了不算。 于是,他有些无奈的说道:“卖多少钱,我说了算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借粮造势 粮商无奈地说出这话后,就看见贺生脸上是一副嘲笑的神态。他知道了,自己这样问就显得自己很蠢。 想也不用想,这粮价自己说了不算。可接着,他脸上就有了恼怒的样子,那意思就是,既然我说了不算,你还要问我这话做什么? 贺生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问一下也不为过吧?我总要知道你等想卖多少钱吧?” 这时候,这粮商才明白贺生来此的目的。这贺生是想知道自己,或者是其他粮商的心理底线。 贺生和李泌一同出城去造桥的事情,这粮商知道。现在听他这么说,他还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把新商量好的粮价告诉他。 “三百文,还是二百八十文?”贺生面带戏谑的说道。 这粮商一听,心说你已经知道了,还问我作甚? 三百文,是粮商们知道那些权贵人家定下的粮价后,也决定明天按照这个价钱开市。而二百八十文,是这位粮商和与他临近的两位粮商私下里达成的协议。 可这贺生是怎么知道的?这粮价是官府都不管的事情,他为何如此上心? 这粮商想了一会,索性说道:“少监,有话且直说,在下无不从命。” 没办法啊,粮价已是跌成这个惨样,这贺生又来没事找事。不如把话说开了,省的看见这个阴阳怪气的人烦心。 贺生笑道:“好说好说。实话对你说吧,某家来这里,实在是觉得你这人行事大方,不像那些粮商一样,锱铢必较,全无大气。” “蒙少监抬举,在下羞愧的很。” “和你直说了吧,某家来此,就是救你、和你全家性命的。” 一听这话,这粮商脸色突变,连忙问道:“何人要害我全家?” 贺生瞟了他一眼,说道:“无人害你全家,实乃你自己害你全家耳。” “我自己?” 贺生点点头。 这粮商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一阵子也没做过什么遭人恨的缺德事,怎么会害了自己全家呢? “这粮价若是一个劲的落……” 不等贺生说完,这粮商顿时明白了。 自开春粮价疯涨,城里的粮商们为了囤积粮食,很多人都借了印子钱,也就是高利贷。 这粮商也借了,且数额还很大。粮价若是这样一个劲的落下去,这粮商破产是早晚的事。 想起那些放赁人的所作所为,这粮商顿时打了个寒颤。 “少监救我……”说着,这粮商就跪了下来。 贺生看了一眼站在屋檐下向这边看着的粮商家人,低声吼道:“起来说话。” 贺生被请进屋里后,粮商屏退家人,毕恭毕敬的垂首站在贺生面前。贺生示意他坐下,这粮商也不敢随意,而是如小辈一般踞坐在贺生面前。 贺生先是问过这粮商手里还有多少存粮,然后又问他此时的本钱是多少。 粮商告诉他,粮价低些的时候,也收进来一些粮食,价高的时候,就是近三百文钱一石的时候,也收进来不少。 这前前后后算起来,本钱平摊,此时的本钱在一百八十文左右。 贺生点点头,心说这数和李泌说的倒也不差。贺生又问他其他粮商的本钱是多少,这粮商就说道:“大概齐也是这些,上差下差不过十几文左右。” 听到这里,贺生在心里说道,你等就是贪心不足啊!硬是把这粮价顶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上。 可想到这些粮商后来倒买倒卖的粮食,都是从和自家一样的权贵手里弄来的,贺生又有些没了底气。 可转念一想,若是这些权贵人家不卖给他们粮食,这粮价就不会涨成这样了吗?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因为若是这样,城里的粮价不但会更高,说不定还会生出别的意外。 换句话说,长安不缺粮,只是粮食过于集中,都在那些权贵手里。权贵惜售,粮价则高。这些粮商不过是夹在权贵和百姓之间的人。 还是李泌说的那话对,表面上是粮商卖高价,实则是权贵们在获利。贺生想起李泌说这话的时候,还绕有深意的看了自己一眼。 贺生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心说这就是你让我逢高价把粮食全部卖了的理由吗? 是不是你早已想到了这粮价会和今日这样,就想让那些和我等这样的人家一样,把粮食悉数卖出。这长安城里突然有了大量的粮食,这粮价就不会像猴儿爬树一样,这般快的升上去? 想到这些,贺生笑着说了句,“这小先生,想的倒是挺远的。” “少监,你说什么?”那粮商问道。 贺生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说道:“不关你事。我且问你,今日粮价已是三百文,你等跟风也不是不可以。可明日你想怎样?还是暗自降到二百八十文吗?” 这粮商心里早已没了主意,他看着贺生道:“就这两日的行市来看,这二百八十文一石,怕也是卖不出去。不如少监说个数,在下照办就是了。” 天色已晚,贺生也不想和他多啰嗦,就干脆说道:“明日收市前的半个时辰,你将粮价定为二百文……” 这粮商一听二百文就懵了。他瞪眼看着贺生,心说你怕不是想让我那些同行把我吃了吗? 可贺生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他心惊不已。 贺生说,书院小先生李泌,为了不让你等赔进身家性命去,故而,这本该今日就能通的桥,硬是拖到了明日。 你等想一想,集津仓的粮食运到长安后,这粮价谁说了算? 谁说了算?这粮商当然知道是裴耀卿说了算。 这裴耀卿可早就放了狠话了,就在他去集津仓运粮的时候,他面对着送行的长安百姓说,一石谷米不过百钱。 一石谷米不过百钱,粮商们觉得这裴耀卿定然是疯了,也让这些粮商寻死的心都有了。可他不知道裴耀卿后面还有一个李泌,而李泌定下的粮价是每石八十文,也就是开春时的正常价钱。 大唐斥巨资修仓修漕运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以后不管是丰年还是灾年,这长安城里的粮价,都能维持在一个正常得价钱上。 如此,这才称得上是盛世之景,也才能彰显明皇的文治武功。 明日是二百文,后日就是一百五十文,再往后的目标价位就是八十文。 李泌也知道就凭裴耀卿手里的五千石粮食,这粮价别说是砸到八十文,就连一百五十文也砸不到。所以,他和贺生定下了这个借粮造势的计策。 借这些粮商手里的粮,把粮价砸到一百五十文一石,这个各方都能接受,也十分有良心的价格。 第二百五十九章今夜,长安很安静 贺生找的这个粮商,为人很精明。当初他去贺府商谈收粮事宜时,明面上是多出了十文钱,其实,他一点也没多花钱,甚至可以说还少花了钱。 当时,这粮商趁着贺家父子觉得他仗义,对他颔首称赞的时候,他提出来一个条件,那就是借用贺家庄园的仓廪,暂时存放这些已经是属于他的粮食。 贺家人觉得今年收成无望,这些仓廪空着也是空着,便答应了他。岂不知,这正是这粮商的精明之处。 要知道这是贺家的庄园,庄园里仆从庄丁甚多,这些粮食放在这里,不但给这粮商省了一笔租赁仓廪的费用,还有人免费给他看守这些越来越值钱的粮食。 当然,贺家人倒也没多想,也没与他计较这些。但这名粮商的精明之处,就此显露无疑。 事实证明,贺生找这人给粮价放水算是找对人了。第二天,这位粮商并没有按照贺生说的那样,多去找几位粮商,把集津仓的粮食就要进城的消息告诉他们。然后,在休市前的半个时辰内,一起将粮价猛然降到二百文。 这粮商只找了与他临近的那两位粮商,把贺生告诉他的消息说了后,便回到了自己的粮肆里。 看到已是落到三百文一石,却依然很少有人来购粮,看着显得冷冷清清的店铺,这粮商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便喊过来一名伙计,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那伙计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点点头,匆匆的离开了店铺。 此时已是开市有一会了,外面的人虽多,可除了偶尔有人进来问一声粮价外,再无外人进来。这时候,这粮商反而不是那么着急的样子了,他对着每一个进来的人,都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样子。 不过,若有细心的人看了,就会看出这笑容有点假。就这样过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店铺外面突然传来的了一阵阵的脚步声------ 这粮商顺着开启的铺门向外看去,脸上已是有了真正的笑模样。 一石精粮二百文,长安城里爆出了最低的粮价。 得到小道消息的百姓蜂拥而来,瞬间就把这家很宽阔的粮肆挤满了。这些人嚷着喊着,手里的钱袋都是叮当有声。 不过,这些人里,很少有买很多粮食的,大多都是一斗两斗的买。这粮商也明白,这百姓们还在等着桥通了后,买裴耀卿的低价粮呢。 现在他们这样买,无非是家里确实缺粮,多少买一些先备着。至少,要备下足够的隔夜粮。 再一个就是,二百文一石的价钱,确实是良心价了。对于这些经历过四百文一石的人来说,这个价钱他们完全能接受。 所以,到闭市前,只这短短的两三个时辰,这粮商就把手中大半的存粮卖出去了。 这天夜里,这粮商看着那些堆积在地上的铜钱,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自己这个先下手为强的主意,算是做对了。 多年经商,这粮商早就历练的像是狐狸一样狡猾了。他心里清楚的很,若是这城里的粮肆今日把粮价同时落到二百文一石,自己根本就吃不到肉,顶多喝点肉汤罢了。 现在,自己手里的粮食已经大部分卖出,且这价钱还算是可以,毕竟没有折本,还那么每石都挣了十几文钱。况且,自己手里还有少量的粮食,不管多少钱卖出去,都可获利。 明日,明日说不定裴耀卿就把粮食运进长安了。到那时,怕是这粮价------ 想到这里,他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笑过后,他捶捶老腰,心说这大半天忙的喝口水的工夫也没有,真是拼上命了一般。 他整整忙了大半天,顾不得打听别处粮肆的消息。所以,他不知道的是,这城里其它粮肆的粮价,也先后落到了二百文。 粮商们都知道,一旦裴耀卿带着集津仓的粮食进城,那就是他们的死期到了。所以,他们得知这城里有粮商落价后,便一个个瞬间也打出了二百文一石的招牌。 原先他们咬着牙不落价,那是因为他们对那座桥能不能通行还有疑虑。再一个原因就是,自己擅自落价,怕被同行们把自己吃了。 既然现在有了第一个先行者,那么他们还客气什么? 来吧,降价吧,来抢粮吧! 于是,因为这段日子过于波动的粮价而造成的销售量大降,竟然被这短短的一下午补齐了。 各家都算了算账,这些粮商不但回本了,还略有盈余。 这已是天大的幸事,幸亏在裴耀卿带着粮食回长安之前搞了这么一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一夜,这些粮商基本上都喝了个酩酊大醉。 而长安的百姓们,看着虽是不多,却价钱也算是公道的粮食,先前那些担心已是荡然无存。 这粮价显然是越来越低,看来,今年不用为粮食一事过于担忧了。 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这一夜,长安城里出奇的安静。 长安城南几十里外那处断桥处,李泌和主动留下来帮忙的一些百姓围坐在一堆篝火旁,正在烤着手里的干粮。 这些主动留下来的百姓,大多是书院学子的家人。他们一边翻烤着插在树枝上的干粮,一边听李泌讲西游降魔记。 每次李泌讲到紧要处,他们一个个就张着嘴巴忘了咀嚼嘴里的吃食。而李泌一旦讲到热闹处,他们便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的。 等李泌说完一段要吃点东西的时候,他们就想着这小先生确实很有意思,怪不得自家的儿郎小娘子们,一个个都闹着要去书院读书。 只听这小先生讲故事,便已是有趣的很。 再看看横担在河面上的那座桥,一名学子家人突然问道:“小先生,你莫不是神仙下凡?不然,如何会想出做这么一座桥?” 众人都看向李泌。李泌咽下嘴里的吃食,然后笑着说道:“我若是神仙下凡,我就抓一把土,吹一口气,变出许许多多的粮食来,把你们家里的盆盆罐罐里都装满了。” 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就听暗处突然有人说道:“小先生虽不是神仙,却真真的是一位神童------” 第二百六十章疯狂的粮食 众人听到说话声,都转头看向那边。只见从暗影里慢慢走过来一个人。众人一看,这人就是那个整日里神出鬼没的贺生。 李泌早就听出是他的声音了,等他走近后,看了看他那张笑脸,就说道:“贺兄辛苦了,想来事情办得挺顺利的。” 贺生也不多说,只是朝他点点头,走过来后便坐到他身边,一伸手就把李泌手里烤的焦黄的干粮夺了过来,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口,咔嚓咔嚓的嚼了起来。 众人看到他这个样子,猜着他和李泌有话要说,便纷纷起身离开了。 “粮商们已是无虑,以后他们少不了要感激你一番。”贺生咽下一口干粮后说道。 “感激不感激的无所谓,只要他们别记恨我就行。”李泌又拿了一块干粮插在树枝上烤了起来。 “想来不会,都记着你的好呢!你没看见他们一个个逃出生天的样子,好似死里逃生了一般。”贺生咂咂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李泌心说我信你这话才怪呢!如果不是这座桥,他们便是翻倍的利润,现在差点搭进去身家性命,如何会感激我? “这些粮商手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就是那些大户人家……” 贺生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到李泌看他的眼光有些异样,就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疑惑地看着李泌。 “大户人家?”李泌一字字说道。 “哦,就是像我等一样的大户人家。”贺生说道。 李泌哼了一声,心说你家是大户人家,那我家就是贫困户。 你家是正宗的权贵好不好,地多人多,粮食也多。虽是这么想的,李泌到底也没把这话说出来。 “这大户人家今日虽是也降了粮价,卖出去的粮食也不少。可他们毕竟家里粮食多,只今日卖出去的这些,不过寥寥耳。一旦粮商们手里无粮,这粮价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说这话的时候,贺生咽下最后一口干粮,伸手又要拿李泌手里的那块。 李泌一抬手,用插着干粮的那根树枝指着河对面说道:“他们说了算不算,要问问那边那人。” 贺生知道他说的是裴耀卿,就笑着说道:“裴侍郎说了算不算,要问书院那位小先生。” 李泌看了他一眼,把树枝交到他手里,说道:“这书院的小先生也很为难啊!若是为长安百姓着想,这粮价五十文也是高了。若是为裴侍郎着想,这粮价就不能低于八十文。若是为你等这样的大户人家着想,这粮价-------” 不等他说完,贺生就说道:“若是为我等这样的大户人家着想,小先生你就行行好,把这桥拆了。” 李泌一听这话,呵呵一乐,说道:“这么多人的心血,我怎会让它付之东流。” 贺生放下手里的干粮,说道:“那你就不要为我等着想,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我家里的存粮已是不多了。” 李泌一听这话就笑道:“算你聪明,今日把自家的粮食也卖了。” 贺生瞪眼喊道:“小先生,二百文啊!比先前卖出去的,一石已是多了四十文。” 那个粮商先前收贺家的粮食的时候,是一百六十文一石。今日城里粮价突然跳水,引来了一股抢购潮,这贺生就把家里的存粮卖出去了八成,狠狠地赚了一大笔钱。 “小先生,你当初让我择高价变现。后来,我还后悔没听你的,在那粮商收我家的粮食时,没有全部卖给他。现在看来,嘿嘿嘿嘿------” 贺生得意地笑着,心说这算不算是歪打正着?留下的那些粮食,今日竟然一石多卖了四十文。 等他笑够了,李泌才说道:“知道你家还有存粮,就让你也趁火打劫一次,就算是你这些日子的辛苦钱。” 贺生呵呵一乐,李泌心里却想的是,城里粮价疯涨起来后,谁也不知道何时到头,只知道这粮食一日比一日贵,弄得那些粮商不惜举债买进粮食。 自己也是趁着那时把一百八十文一石买的粮食,又以二百八十文的价钱,卖回给了那三家因为手里无货,眼看着粮价疯涨却手里无粮,心里急的冒烟的粮商。 可就是这二百八十文一石的粮食,最后也卖到了四百文。 想想就吓人,这是粮食,是人人都离不开的粮食。这般疯狂的价钱,愣是让李泌也不好判断出何时才是最高点。 好在前景已是明朗,只要按部就班的操作一番,这疯狂的粮价就会回归正常。 “小先生,明日粮价一百五十文,那些粮商已是答应了。”贺生说道。 “他们敢不答应吗?若是不答应,这里的粮食一旦进城,裴侍郎定的价钱可是不过百文钱。到时,大户人家或许会因为价钱低而不肯跟风,这些粮商就惨了,只有等死的份了。”李泌一脸嘲弄的神色。 贺生点点头,可随后又摇头说道:“这裴侍郎也是疯了,竟然将官价定的这么低。不过,就他手里那点粮食,怕是撑不了几日。一旦他手里的粮食没了,这粮价必然会再次失控。” 李泌一听这话就笑道:“所以啊,我把明日的粮价定为一百五十文,就是借你等大户人家的粮食,把城里百姓家中的盆盆罐罐都装满了。” 贺生这时候才明白,李泌真实的想法不是一定要把粮价压到最低,而是为了选择一个合适的价钱,让百姓屯粮。 这是灾年,粮价再怎么压,也不会到了平常年景的粮价。不然,何以说这是灾年? 除非裴耀卿真的能把东都的粮食运来,且是大量的运来,这粮价无论如何也很难低到往年的价钱。 裴耀卿喊出的粮价不过百文钱,其实是李泌授意他这样喊的。这样做,就是给那些想发粮食财的人一个心理压力。 所以,一百五十文一石粮食,就是长安百姓度过灾年的粮价,也是对各方最为有利的价钱。 此时已是深秋,今年粮食无收,意味着到明年秋天以前,粮食还是长安一地最为紧缺的东西。 只要东都的粮食还没有运来,这长安一地得粮价就是一百五十文。上上下下可以有十文钱的浮动,但绝不可再像先前那般疯狂。 这就是李泌发誓要做到的事情。 第二百六十一章权贵家的粮食 这一天开市后,长安百姓突然发现自己昨日买的粮食贵了。昨日是二百文,今日竟是一百五十文。一夜之间,竟是又和前两日一样,又是落了五十文。 隔一夜就是五十文钱的落差,让百姓们再次咂舌不已。 于是,城里就出现了两种风声,一个是李泌修的那座桥看来是通了,从东都那边转运过来的粮食不日即可到达长安。 再一个就是,城里那些大户人家想趁着转运来的粮食还没有进城的空当,最后恰一把烂钱。 城里百姓在这两种风声的影响下,一个个的便捂紧了钱袋子。除非家里确实揭不开锅了,他们一步也不肯踏进粮肆的门口。 就这样,那些家里有粮的大户人家和粮商们再次郁闷起来,纷纷说道:昨日二百文一石尚能卖动,怎么今日一百五十文竟然无人问津? 等那些风声越传越广,越传越想是真的后,那些大户人家有些急了,心说好不容易遇到的一个灾年,难道这最为值钱的粮食竟然没人要了吗? 若是不要,那仓廪里的陈粮该怎么办? 何为陈粮?自然是搁置已久的粮食叫做陈粮。 今年雨霖稼穑,关中一地到了这深秋季节基本无收,上一年的粮食放到现在,那就算是陈粮。况且,这些大户人家的仓廪里不但有上年收获的粮食,还有上上年,甚至是上上上年的粮食堆积在仓廪里。 这些仓廪多数都在他们位于乡间的庄园里,正常年景还好,今年阴雨天不止,这些粮食缺少摊晒,有很多已是发霉不能食用。 本来遇到这灾年,就是这些权贵人家发财的时机。无奈裴耀卿搞了一个谷米转运一事,而且还得到了圣人的首肯,这粮价虽是一路飙升了上来,可终究在高位没有呆了几天,便一日五十文如瀑布般的下落。让这些权贵人家好生郁闷不说,还暗暗地心生怨言。 可谷米转运一事是圣人批准的,谁要是反对,那就是与圣人和那些家里没有这么多土地的人对着干。 所以,他们私下里虽有怨言,可却不敢公开反对,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阻扰这件事。 好在这粮价自开春就一路上行,已是让他们赚的个个家里都犹如有一座铜山一般,他们心里虽也恨裴耀卿,恨谷米转运一事,可毕竟没有恨到骨子里。 可对李泌,他们却是真真的恨在了骨子里。 你李泌不去修那座桥,这粮价定然还会在高处徘徊,怎么的也能到了明年春天吧? 那座桥被河水冲毁,裴耀卿要想再修一座新桥,总要等到雨季结束,河水到了枯水期以后吧? 你李泌多事,生生地让我等少赚了一大笔钱。 就这样,书院小先生李泌,成了这长安一地权贵们的公敌。 这些权贵人家开的粮肆里,那些主事人一边恨着李泌,一边看着冷冷清清的店堂。 想想昨日二百文一石的粮食,自家也售出了不少,今日听说那些粮商已经落价,自家生怕被抢了生意,也就随着落价,可竟然没人来买粮,这可真真的是犯了邪性。 难道二百文一石的粮食能吃,这一百五十文一石的粮食便生涩难咽吗? 想来想去,等到店里派到别处粮肆打探消息的伙计们回来,他们更是想不明白了。 那些伙计们回来说,不单是自家粮肆无人买粮,就是这城里其它的粮肆,门前也可罗雀。 这时候,这些粮肆的主事人心里已经确信,李泌修的那座桥确实通了。不然,这城里的百姓看到如此低的粮价,怎会不纷纷来抢购? 可昨夜派去察看那座桥到底怎样的人,今日一早回来说,桥上的木板并没有铺完啊! 莫不是这一上午的工夫,那座桥上的木板就铺就了,此时,裴耀卿的粮食正往这里运呢? 想到这里,这些粮肆的主事人便纷纷想起裴耀卿说过的那话,一旦谷米转运一事做成,城里的粮价不过百钱。 不过百钱,那岂不是没的赚了吗?前一阵子赚钱赚得发疯了的主事人,便想着是不是另辟蹊径,继续做这血赚的生意。 可想来想去,他们觉得这粮食离开长安后,就更不值钱了。而堆在那里,只能发霉发臭,变得一钱不值。 于是,他们便想着若是一百五十文一石能卖出去,或是再低些,也总也比正常年景能多赚些吧?总比让粮食烂在仓廪里要好吧? 就这样,他们又在琢磨降价的事情了。按照他们常用的套路,只要这粮价定的比粮商们低那么一点点,自家每日就比粮商要多卖出数倍的粮食。 于是,城中百姓便再一次看到奇迹降临,粮价成了一百四十文一石。 可依然无人大量买粮。 一个时辰后,粮价竟然神奇的成了一百三十文一石,可依然无人买粮。 这会儿,这些粮肆的主事人们反而不是那么心急了。 不买就不买吧,裴耀卿的粮食好吃,你等就等着他的粮食吧。 带着这种心理,有几家粮肆竟然上了铺板,提前关门了。 店铺虽是关门了,可里面的人却没有离开。因为,就在他们把粮价降到一百三十文的时候,那些粮商纷纷找到了各自相熟的粮肆主事人,要大量购粮。 其中,那位和贺生认识的粮商,找到了东市里最大的一家粮肆的主事人,提出要收购他家的粮食。不过,这粮商说出的价钱是八十文。 这显然是这些权贵人家的主事人不能接受的价钱。你想啊,就算是裴耀卿的粮食进城了,粮价就算是不过百文,自家的粮食总也能随着卖到这个价钱吧? 于是,那主事人冷着脸说道:“今日粮价是一百三十文,你这八十文是在羞辱我吗?” 那粮商摇摇头,道:“八十文,是今日收粮的价钱,明日,说不定就是七十文,六十文。” 那位主事人笑了笑,做出一副送客的样子。 “我听说裴侍郎运来的是江淮一地得当年米,而你等手里的粮食,多是上年的粮,已是陈粮。况且,今年雨水大,粮食无法摊晒,那些粮食怕是已经------” 说到这里,这粮商笑了笑,然后又说道:“裴侍郎的粮食不过百钱,你等的粮食到那时怕只有做马料了。” 说完,这粮商便转身向外走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怪哉怪哉 听到自家的粮食最后只能做马料,这主事人心里再也绷不住了。 马料?谁肯给自家那些宝贵的高头大马喂这些发了霉的粮食。 他赶紧喊住那位粮商,说道:“兄台请留步,咱们借一步说话……” 就这样,这家大户的主事人和这位粮商谈妥了一大笔买卖。粮商以每石八十五文钱的价格,收进这家店铺八成的存粮。 “好坏不论,立据为证。” 就这样,这粮商一次就吃进来近五千石粮食。 与此同时,其他粮商也分别在这个价位吃进了其他大户人家近十万石粮食。这些购粮的合同上,都写着“好坏不论,立据为证”的字样。 现在,这些粮商们手里已是控制着长安最多的粮食。 而此时最高兴的是那些大户人家们,隔年的陈粮卖了出去,而且就在新米将要进城之前,这时机真是拿捏的太好了。 想着那些连马料也做不成的粮食,现在也已经卖出了陈粮的价格,这些主事人一边暗暗得意,一边觉得这些粮商是在自寻死路。 除非裴耀卿的粮食不进城,否则,你等收的那些粮食只有折钱的份了。 不过,要是裴耀卿的粮食真的进不了城呢?那这些粮商岂不是要赚翻了? 不可能不可能,书院小先生修的那桥已经快要通了,这粮食一定会进城。 说来也是可笑,就在这之前,他们还痛恨李泌和李泌修的那桥,现在竟然又在盼着那座桥早一点修通了。 真可谓此一时彼一时,人心善变,只在一转念之间啊! 这一日,大雨。深秋季节下这样的雨,在关中一地本来是不多见的。 李承休夫妇惦念已经离家三天的儿子,这一日一大早,就冒着大雨来到了吊桥这里。 还没见到李泌的时候,这夫妇二人看到雨中这座样式奇特的吊桥,便是有些愣怔。 这就是自家儿子想出来,又造出来的那座桥吗? 就在两人隔窗相看的时候,李泌带着杨绾过来了。看到两人一起撑着一块油布,踩着泥水走过来,脸上都是笑吟吟的样子,李承休和周氏顿时就觉得眼眶子一热。 “泌儿,泌儿……”两人几乎同时喊道。 李泌走到车窗前,先是给他二人行过礼后,才说道:“阿耶,阿娘,泌儿不孝,这忙起来就忘了让人捎信回去了,还劳烦阿耶阿娘冒雨出城一趟,受这颠簸之苦。” 李承修道:“泌儿,且不说这些。我且问你,城里百姓都说,这桥近日就能修成,可是真的?” “阿耶,你不是看到了吗?只等雨势稍小些,这桥面就可铺就,两岸便是通途。” 李承休再次看向那座桥,大雨中,那座桥在随风晃动着。李承休有些担心,可看到李泌一脸笑吟吟的样子,他只好无奈地说了句,“你好生为之,凡事小心些好。” 周氏却不管那座桥此时是什么样子,她把带来的东西交给李泌,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让李泌好生照顾好自己的话。 三人又说了一些话,李泌怕他们在关闭城门前回不去,就催着他们离开了。 看着那架马车慢慢消失在雨幕中,李泌抹了一把眼睛,转身朝那座桥走去…… 与此同时,那些粮商们正带人查看那些已是属于自己的粮食。他们站在那些仓廪门前,看着自家的伙计们在仓廪里翻看那些粮食。 “掌柜的,此处仓廪里的粮食,霉变的大约占了三成,只少不多……” 三成,这粮商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只要不到五成,这买卖总有的赚吧? 做为一名粮商,不管是遇到什么行情,这买卖总是要做的。况且,此次大量收粮的钱,都是那个贺生借给他的。 这些钱没利息,到时只归还本钱即可。但有一条,不管这些粮商获利与否,贺生一律不管,到时一定会上门讨债。 这样一来,好像这些粮商都是很吃亏的样子。要知道,这城里流传的消息可是裴耀卿就要带着谷米进城了。 这时候粮商收进这些陈粮,显然是有些昏头了。 可要是有人这样想,那显然是不了解这些生意人。这些粮商都是老奸巨猾之辈,怎么会明知有风险,还要做这折本的买卖。 要知道让他们做这买卖的是贺生,借给他们钱的也是贺生,而贺生是官…… 天下还有什么样子的买***官家的买卖更赚钱的? 所以,粮商们几乎都没担心折本,只想着能赚多少钱。 只要这次大量收进来的粮食,霉变的少于五成,这买卖就能赚钱。已是看了十几座仓廪,里面霉变的粮食大多都在三成左右,要比自己想的还要好。 这粮商一边看着自家伙计将仓廪的大门慢慢关闭,一边在心里想着。 八十五文钱收进的粮食,若是不折本就要卖到一百一十文钱以上。再加上转运费用,每石还要多出五文钱左右。 还有损耗人工,每石也要余出几文钱的余数,还有杂费税钱,这样算下来,每石粮食卖一百五十文,自家还有赚头。 贺生说,粮价一百五十文,此为定数。 看来,这长安的粮价,暂且就是这个数目了。 想到这里,这粮商苦笑着摇摇头,心说这粮食疯狂了这么久,最终还是官家说了算。 一百五十文一石的粮价,在这长安,在这关中一地,真真的算是很有良心的价钱了。 因为就是在不缺粮的年景,那些新粮和从江淮一地贩来的好米,也有卖到一百文钱以上的时候。 可奇怪的是,今年虽是灾年,可与之前遇到灾年时不一样,这官家竟然管起粮价的事情来了。 这粮商在纳闷的同时,突然又想到这贺生虽然是官,可从头到尾并没有说一句是官家让他们做的这些事情的话啊! 而且,除了这贺生借给粮商们的大笔钱财,好像其它事情,比如这粮价的浮动,都像是自然而然发生得事情,并不像是有官家在里面操纵。 这可就怪了,这贺生到底要做哪样,竟然这般热衷于这粮食的事情。 为名乎,为利乎? 好像都不是。 怪哉怪哉! 第二百六十三章经营一座危桥 大雨又是下了一天一夜。原本流淌的刚刚缓了些的河水,此时更是湍急了,站在远一些的地方,竟也能听到如雷鸣般的激流水声。 李泌带着十几个人,站在吊桥的这一端,一个个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河水上涨,吊桥中间垂下来的圆弧形部分,此时已是没入水中。别说是铺好的桥板早已被流水冲走了,现在整座桥都在激流中摇晃着,只看着就让人心惊胆颤的,更别说是走上去了。 李泌看了一眼贺生,又看看站在他身后那些人。贺生一看他这样,就摇摇头转身带着那些人走了,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贺兄,贺兄,事情没做完,这样半途而废是何道理?”李泌在他身后喊道。 贺生呵呵一乐,心说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已做完了。这剩下的事情,该是你自己来做的。 剩下的是什么事情?就是好生经营这座已是危桥的吊桥。 经营一词是李泌说的,贺生听了后便是连连称赞,一个劲的说这话最是贴切。 确实是经营。这座桥以后是什么样子,直接关系到城里的粮价。可以说,此桥与城中百姓的粮袋子息息相关。 贺生不可能去长久的命那些粮商把粮价维持在某个价位上。话语间点拨一两句话是一回事,可真的去命令他们,或是威胁他们,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粮商们也是有脾气的,惹恼了他们,他们若是一张状子把贺生告到京兆府,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 所以啊,以后城里的粮价,就靠这座桥来调剂了。 雨势小了许多以后,李泌让人向对岸射了一封书信,将城里粮价已是一百五十文一石的事情,告诉了裴耀卿。 此事裴耀卿也是刚刚知道,他虽然一直守着这些关系他性命的粮食,可也派人回到过长安,也知道每日城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里的桥虽然断了,别处还有桥可以过去。只不过那些路很狭窄,不如官道这么好走。特别是大雨过后,那些路只能骑马勉强通过,是绝对走不了粮车的。 李泌告诉他的,是他已经知道的事情。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时候把这些粮食运回长安的府库里。 接连大雨,裴耀卿是真的怕这些粮食出什么意外啊! 于是,他回信李泌,问这座桥何时能通。 李泌再次回信说,此桥不通比通了还要好。 裴耀卿一看到这里,顿时就有些疑惑,心说你把本官阻隔在这里,每日风餐露宿不说,还要时刻盯着这些粮食,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啊? 可随后仔细一想,他就明白李泌的用心了。城里因为这座桥,粮价已经回落到一百五十文。如果此时桥真的通了,城里的粮价一定还会落。可要是真的那样,自己就要难堪了。 区区五千石粮食,不过百钱一石的价钱,若是百姓来买米,自己能坚持几天? 所以,李泌说的对,这桥还是不通的好。城里粮商手里有大量的粮食,足够城里的百姓吃上很久。 而义仓里事先预留出来的粮食,也足够那些真的吃不上饭的百姓度过这次灾年。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子殿下和留守的官员士卒们,他们的粮食就在自家身后。 虽是府库里已经留出来了一些,可时日久了,这粮食定然会不够。 想到城里粮价已是一百五十文,裴耀卿便赶忙喊过一名心腹随从来,命他赶紧赶回长安,马上购买一千石充入府库。但裴耀卿嘱咐那人,此事不可声张,也不可一日购进,免得引起城里百姓慌乱。 那手下明白,官仓收进粮食,意味着官家和百姓抢粮。而且,还意味着裴耀卿的粮食运不进城里来了。 不然,堂堂官家,为何这时候要购买民间的粮食充入府库?一旦事情暴露,这粮价就会翻着跟头向上长。 想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后,裴耀卿在这湿冷的天里,竟然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按照自己原先想的,并不把这些粮食真的趁夜运出长安,而是像那艘沉船上一样,粮袋子里装的无非就是充做谷米的沙土。此时,自己身后就只是些沙土,而不是真正的粮食。 可李泌不让,非让他把粮食运出城里来。这下子好了,把自己陷入这进退两难的境地。 就在裴耀卿暗自腹诽的时候,就像是李泌已经猜到他会这样想一样,只听嗖的一声,又一支绑着书信的羽箭飞了过来…… 在这封书信上,李泌说,义仓里谷米充盈,数座仓廪俱以填满。 裴耀卿一看到这里,顿时连连拍手称“善”。心说自己怎么忘了义仓了? 那两处义仓里原先只有预留的一些谷米,只是预防长安万年两县那些穷苦百姓真的到了吃不上饭的时候,就拿这些粮食应急的。 只是,义仓里仓廪有十几处,粮食并没有装满。现在,李泌告诉他义仓里已是装满了粮食,裴耀卿觉得府库里的这些粮食运不运回去都无所谓了。 所谓义仓,官家所办,平日里由善人和道观寺庙捐助粮食钱财等物,用于救助那些乞儿和孤苦无依之人。若是遇到灾年,还有施粥的义务。 裴耀卿前一段日子彻查府库和人口的时候,也查看了义仓的帐簿,看到义仓里粮食虽已是不多,但资财等物还有很多。 于是,就下令管理这里的仓官,若是遇到粮价低一些的时候,可用这些资财购进粮食,以备急需。 当城里粮价低于二百文的时候,贺生便找了仓官,让他果断出手,大量购进粮食。 现在,义仓中断断续续购进的粮食已是到了一万石,竟然比裴耀卿这里得还要多。 由义仓想到常平仓,裴耀卿真的想趁着此时粮价回落,把那座用于平抑粮价的常平仓也装满了。于是,裴耀卿匆匆写了一封书信,命人射回到对岸…… “李泌小友,此时粮价回落,应趁此机会将常平仓填满,以此用来平抑粮价------” 李泌回信,“老友想多了,你我好生经营这座危桥,便是平抑粮价最好的办法。余者,莫要多想------” 信上寥寥数语,皆是李泌亲笔所书。 第二百六十四章长安米贵(感谢清风半斤的月票,十三稽首再拜) 裴耀卿回到长安城的那天,已是那场大雨过后的第三天。回到城里后,裴耀卿惊奇的发现,粮价还是一百五十文一石,并没有因为他把那些粮食重新运回集津仓而引起粮价大涨。 李泌修的那座吊桥,因为上次的大雨,桥面上的木板大多都已经被河水冲走,无奈之下,李泌只好让人去河流的下游打捞这些木板。 这样一来,吊桥通行的时日,便是又向后拖了。这个消息长安的人自然已经知道了,可这个消息竟然没有影响到粮价,李泌就让裴耀卿把粮食运回集津仓,以免这些粮食再次遇到雨天,引起霉变。 粮食运回集津仓后,城里的粮价还是一百五十文,裴耀卿这时候才真正领教了李泌说的那话,“吊桥虽是吊在河上,实则悬在那些人的心里”。 那些人是哪些人?就是手里有粮食的人。 这些人不仅仅是已经重新购进大量粮食的粮商,还有那些大户人家,他们手里依然还有余粮。 裴耀卿骑马在这城里转了一圈后,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也知道当初圣人所说的“藏粮于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长安一地并不缺粮,真正缺粮的是关中一地的那些州县。“藏粮于民”,实则是藏粮于大户人家,至于那些民,并不像是圣人想的那样,私廪充足。 好在今年运作的早一些,未雨绸缪,那些州县的日子倒也过得去。而那些民,经过李泌如此操作一番以后,倒也从那些大户人家手里屯了不少的粮食。 这小先生,怕是早就盯上这些大户人家手里的粮食了吧?裴耀卿笑着想道。 裴耀卿在城里转了这一圈,就用了一天的工夫。等到关闭坊门的鼓声响起来后,裴耀卿已经分别见过了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最后,还抽空和京兆府的长史谈了一次话。 裴耀卿升官后,这京兆府当家做主的就是长史。 从这些官员口中得知,时至今日,两县真的一个人也没饿死。裴耀卿闻听此言后,眼里顿时泪水盈眶。 激动之余,他想起李泌,想起李泌说的那个专人负责的办法。一人盯住一处里坊,若是有失,就治这人的罪。 这办法好啊!只是辛苦这些整日里呆在各处里坊里的手下了。 等此次灾情过去,我定然具本上奏,请圣人下诏,重重赏赐他们。 不过,眼下该去看看那位小友了。听说那小友被雨淋了,已经回了书院养病。 于是,裴耀卿带着几名侍卫又出了京兆府衙门,沿着大街向书院所在的成都坊走去。沿途巡夜的武侯和捕官们见到是裴耀卿出行,便纷纷立在街道两旁躬身行礼。 此时,在他们心里,这裴侍郎要比宫里的那位太子殿下更有存在感。坊间已有童谣,说是“太子殿下宫中坐,裴侍郎运米到长安。无人知晓米何来,吃米就找裴侍郎”。 可时至今日,裴耀卿一粒米也没有运进长安。 到了书院后,裴耀卿先是问过来开门的阿奴,李泌的病要紧不。阿奴回道,傍晚时分已是能起床了。此时,正在书房里看书。 裴耀卿进到李泌的书房里后,看到李泌正在看的是谷米转运的路线图。 于是,裴耀卿笑着说道:“小友啊,可是心急了吗?”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急吗?不急为何这个时辰来这里。” 裴耀卿心说我能不急吗?可连日大雨,漕船根本无法上行,我有什么办法。 李泌把地图放在一边,又说道:“城里的粮食暂时无忧,现在忧心的就是其它几处州县。听说那里的粮价一直居高不下,而来这里购粮的商人即使买了粮食,也不让运出城去。你运回集津仓的粮食,是不是可以投放到其它几处州县,也好让那里的百姓们喘口气。” 裴耀卿想了想说道:“不让粮食出城,是太子殿下亲自下的谕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集津仓那里的粮食,我倒是说了算。可就那些粮食,对这几处州县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李泌笑了笑,说道:“这点粮食肯定是不能让那些州县的粮价下跌,但有一样却是可以做到的,就是让粮价稳住,给那里的官民一个喘气的机会。” “小友又要拿东都那里的粮食已是运到的消息诓骗他们吗?” 李泌笑了笑,道:“这次不是啦,我已经问过这城里城外的老者,他们都说,这场大雨下过去以后,就很少有这样的大雨了。随之而来的,是冬日漫长的枯水期。老友,到那时你苦心打造的谷米漕运一事,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施行了。” 裴耀卿也知道冬天是黄河的枯水期。所以,他如催命鬼一样催着那些人赶工,要在进入冬天前完工。 而深冬时节,黄河水会结冰,留给他转运谷米的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 只一个多月的工夫,能运来多少米? 裴耀卿觉得这才是最为关键的事情。 “老友,只维持现在的粮价,偶尔让其它州县的粮价下跌几次,只要第一船谷米到了集津仓,就目得可达成。若是让城里谷米价钱下落,那就要五万石粮食才能做到。 而到了明年,如果还没有粮食运来,怕是要真的饿死人了。老友到底要怎么做,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裴耀卿点点头,心说此时最关键的是通漕运,让东都的谷米真正的到了这里,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只有第一船谷米到了,才能说漕运就此通了。如此,人心可稳,粮价才会稳。 而真正缺粮的是明年春天到秋天这几个月,真正难办的也正是这个时节。 此时,长安一地还有粮食,虽是价高,可毕竟还能买到。可真到了明年,怕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了。 “我早已下令押粮的仓官,一旦水势减缓,粮船便立即启运。此时,三门险滩一地,早已聚集数百纤工,就等粮船到此,便拉纤助粮船逆流而上,将谷米早一些运到集津仓那里。” 李泌点点头,心说长安这里不遭灾还好,一旦遇到这灾年,真真的长安米贵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本官可堪大用(月初了,大家懂得,十三先行稽首行礼) 冬月前的一天,从东都那里运来的第一船谷米,终于顺利的停靠在集津仓外面的码头上。 这粮船并不是直接从洛阳来此的,而是先停靠在崖柏仓那里,等黄河水势稍缓以后,再度启运的。 这船米先是走水路,再走旱路,又经过匠人们开凿的十八里山路,再次装运上船,这才来到这里。 裴耀卿和李泌看着写有“洛阳太仓”字样的粮袋,两人竟然眼中都是隐隐有泪。 不容易啊,太不不容易了,两人都是摇头叹息着。 可虽是不容易,可也比先前容易了百倍不止。而且,即使是如此波折的转运,这运费竟然比先前一船竟然省了三百多文。 裴耀卿算了一笔账,转运二十万石粮食,只运费就能省出三十万钱。而这笔运费,户部早就如数拨付给裴耀卿了。 “小友,圣人曾说过,漕运一通,两年内转运二十万石粮食,便算我大功一件。可小友你看,这一船粮食便是二百余石,今日还有十余艘粮船可至,这仓里今日就会有近三千石粮食。 这二十万石,我预料明年之内就可转运完成,想来这灾年已是无虑。只是,这省下来的运费……” 此时李泌正看着那些搬运粮食的人,把一袋袋粮食从船舱里搬出来,然后担在肩上,踩着那条忽忽悠悠的跳板来到岸上,就想着此处应该搭建一座传送装置。那样,卸船的速度就会快许多。 裴耀卿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心里正想着这事。所以,裴耀卿说的什么他也就只听了一个大概。不过,省下来的运费这话,他是听见了。 “省下来的运费啊?”李泌扭头问道。 “是啊,小友,户部是按照往年运二十万石粮食所需的数目,拨付给的运费。这新开的漕运,需要的物力人力,和在路途上的时日都大大减少,自然就会有余钱啊!”裴耀卿说道。 “呵呵,竟有这好事?” 李泌想起大包干这事来了。按照裴耀卿和朝廷的协议,这些钱朝廷可是管不着的,都由裴耀卿全权处置。 裴耀卿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说道:“小友,莫非你看上这些钱了吗?”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老友,你还是不了解我啊!我是那么贪财的人吗?” 裴耀卿呵呵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李泌叹了口气说道:“只三十万钱,你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是我……” “要是你咋样?” 其实,裴耀卿也想用这省出来的钱做点事情。按照惯常的作法,只要钱没花完,余钱就要交还户部入账。 可这不是大包干了嘛,这些钱就由裴耀卿处置,不用非要交回去,裴耀卿便想着用这些钱做些事情。 可做什么,此时他还没有想好。 李泌道:“要是我啊,就拿这钱再运来一些粮食,把常品仓装满了。一旦城里粮价出现波动,就用此仓的粮食平抑粮价。” 一听这话,裴耀卿笑了,说道:“我正有此想法。” 李泌又说道:“那你可要想好了,等你把二十万石粮食转运到这里来,可就是明年的事情了。常平仓满仓,就是又一年以后的事情,说不定那时你已经不是转运使了,这功劳可就……” 裴耀卿默默点头,抬眼看向远处,只见数艘粮船正朝这边驶来。 “小友,想数月前疏浚河道时,遇一险处,那些征调来的囚徒都不肯下水。倒是有一名民伕找到我,说要下水清淤。我以为他是看中那钱了,就想再多给他些。 可那人却说道,他是长安县人,谷米转运利在长安万年一地,实为这两县之福祉。故而,他不要钱。” “后来呢?” “后来,此人就不见了。” 说到这里,裴耀卿面有悲色。李泌明白那人被河水冲走了。 这时,裴耀卿又说道:“长安一百姓尚知此事利在长安万年,我堂堂一黄门侍郎,做事只凭良心,并没把那些功名利禄放在眼里。” 李泌一听这话呵呵一笑,说道:“老友胸怀天下,行事坦荡磊落,可为宰相也。” 裴耀卿早已知道李泌让他做这些事情,为的就是让他有一天能做宰相。 在做谷米转运一事和保证不饿死一人之事之前,裴耀卿并没有把李泌这话当真。可等这两件事情都有了眉目以后,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有宰相之才了。 两件前所未有之事都做成了,且做的漂亮做的利索,做的尽得人心。有这样的才能,不去做宰相那才是浪费呢! 于是,他说道:“小友,我已将谷米转运一事,还有城中粮价一事,尽书于表章中,上奏于圣人。” 李泌道:“这次你算是开窍了,知道给自己表功了。” 裴耀卿又说道:“本官觉得,本官还行,可堪大用。” 李泌笑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不过,我要告诉你,若是太子殿下此时也给你美言几句,那更是锦上添花之事。” 一听太子殿下,裴耀卿又有些泄气了。当初看到城里粮价疯涨,裴耀卿心系百姓,就觐见太子,要调运府库里的存粮,配合李泌压低城里的粮价。 可太子李瑛一心求稳,不想生出别事,就不同意裴耀卿调运粮食。最后逼的裴耀卿便擅自做主,命手下打开府库,趁着夜晚把粮食运走了。 此举很凶险,若是有人告裴耀卿一状,太子李瑛肯定和他不算完。好在李瑛后来看到粮价下落,百姓们也纷纷称“善”,也就装作不知道此事。 再后来,裴耀卿的漕运真的通了,城里的粮价也稳在了一百五十文一石,算不上皆大欢喜,却也是大多数人都满意的结果。这太子也少了很多烦心事,就对裴耀卿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可裴耀卿还记得自己拂袖而去的样子,心说自己在太子眼里,怕是没什么好印象。 李泌这时候却说道:“去见见他啊!说不定他正等着你,准备勉励你一番呢!” 听到这话,再看李泌的脸色,裴耀卿就明白了,这李泌定然已经和太子见过面了。 “小友,想必你已经见过太子殿下了吧?” “呵呵,他人还实在,就是……” 说着,李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第二百六十六章蛮聪明的玄宗 一个认定了的事情便要做到底的人,和一个天性就不想多事的人,想必是说不到一起的。如李泌所料,裴耀卿和太子殿下的见面并不愉快。 两人见面后,说着说着两人就说到了裴耀卿私自运米出城的事情上去了。 “裴侍郎运米出城,可曾知会过我?” “太子殿下,此事臣事先禀报过,太子殿下难道忘记了?” 太子怎么会忘了,此时他这样问,无非就是给自己找回面子罢了。可裴耀卿并没有请罪的意思,倒让他有些不爽。 裴耀卿觉得当初就是因为自己多事,本着尊重这位太子的想法,来请示于他,结果弄了个不欢而散。 现在,谷米已经运到长安了,米价也稳了下来,裴耀卿觉得太子还拿那件事说事,就过于小肚鸡肠,全然没了一名太子应有的气量。 两人想不到一块去,这气氛就尴尬了。 好在这之前李泌已经和太子见过面,陈述过长安粮价稳定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此时,太子面对不肯低头的裴耀卿,说实在的,也真的拿他没什么办法。 既然没办法,太子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吧。于是,他装作想起来似得说道:“哦,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日你曾来问过我。” 裴耀卿就是再轴,此时也知道该是就坡下驴的时候,就说道:“当时,太子殿下为长安军民生计所想,不让我运粮出城,是微臣唐突了。” 太子一听这话心里也算是找到平衡了,就再也没提裴耀卿擅自把府库里的粮食调运到集津仓的事情。 不过,太子有句话说的很让裴耀卿伤心,“臣子当恪守本分,不逾规行事才好”。听到这句话后,裴耀卿顿时有些懵了。 这规矩他知道,他也尽量这样做,可很多事情需要当机立断,若是依照规矩事事上书奏报,想必东都那里来的运粮船,明年也到不了这长安。 这时候,他更是觉得李泌弄的这个大包干的办法简直是绝了。既能让自己可以全身心的做事情,而不需要案牍劳形,牵扯到那些扯皮的事情里。 裴耀卿看着面无表情的太子,忍了忍后才行礼说道:“太子殿下,臣……谨遵教谕。” 这时候,太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毕竟,这裴耀卿把米运来了长安,此时长安百姓已经不再关注每日的米价,各行各业也都回归正常,城里城外又是一派祥和繁荣的样子。 太子知道这一切都和裴耀卿有关,至于那位来见自己的书院小先生,说这坊间流传着一个“太子殿下宫中坐,裴侍郎运米到长安”的童谣,说此皆为太子殿下调度有方,裴侍郎做事果断,这长安才没了高价米之患,这百姓们才不再为米价疯狂。 “此皆太子殿下之德也。”这是李泌最后说的那话。 其实,李泌这话的真实意思是,你没有乱插手干涉,也算是有德行。 太子觉得这话是李泌在拍马屁。他自己做过什么没做什么,他自己很清楚。童谣说的也好,李泌说的也罢,反正这长安城此时是真的长安,自己这个监国也就做的不错,等日后见到自家阿耶的时候,脸上也有光彩。 当然,做为太子,给这些大臣们讲讲规矩也是很有必要的。既然裴耀卿没有像上一次拂袖而去,那么,一道给他表功的奏表,自己还是会写的。 不然,此时长安一派祥和的气氛,自己说全是自己之力,阿耶定也不信。 就这么着,一道由太子李瑛亲自书写的奏表送到了玄宗皇帝手上。 刚刚和韩休生完气的玄宗看了这道奏表后,心里便稍稍舒服了一些。他让人把这道奏表送到宰相们那里去,让他们给裴耀卿仪功。 可没想到的是,只过了一天的工夫,韩休便上书说道,朝廷与裴侍郎先前定下二十万石粮食的约定,此时,转运到长安的粮食,不过才区区万石,此时仪功为时过早。 接到这道奏表的时候,玄宗刚刚从武慧妃的内室里出来。一大早看到的竟是这样一道奏表,玄宗顿时就是暴跳如雷,一个劲的嚷嚷着“我要杀了这头犟驴,我要杀了这头犟驴……” 武慧妃听到他在外面喊叫,就连忙走出来柔声说道:“三郎何事发怒?” 玄宗指着那道奏表说道:“不过是一道仪功的奏表,这韩休老儿竟然也不愿意。” 武慧妃一听这话就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三郎,他是宰相……” 玄宗猛然也顿悟过来,觉得这样骂一位宰相有些不妥。 于是,他又说道:“韩休依仗自己是宰相,事事与我对着干,真是气死我了。” 武慧妃瞥了他一眼,心说这宰相也是你自家找到,他现在气你,你又要怨谁? 可转念一想,这韩休是另一位宰相萧嵩举荐的,就说道:“这萧嵩,举荐他人的时候,也不为陛下多想想,竟然找来这么一头犟驴。” 说出这话后,武慧妃觉得犟驴这话甚是有趣,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正在气头上的玄宗看到武慧妃这娇媚的一笑,顿时把刚才的不愉快都忘了一般,笑嘻嘻的拥着武慧妃向内室走去…… 韩休上了那道奏表后,也猜着玄宗定然会恼怒。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裴耀卿做的那些事,都是立了军令状的。谷米转运也是与裴耀卿说好的,两年转运二十万石粮食,到时按照此事做的如何,再给裴耀卿仪功。 现在只刚刚开始,圣人就要给他仪功,不是我老韩不欣赏裴耀卿,实在是这事有违当初的约定。 “圣人做事,岂可失信。” 说完这话,韩休便离开了。 萧嵩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后悔的就差扇自己一巴掌了。 自己是眼瞎了吗?当初看这韩休甚是低调,做事也是有礼有节,怎么这做了宰相后,竟是这般模样,全然不顾自己、哦,圣人心中作何想? 想到那道奏表是韩休自己上的,萧嵩决定自己也要行使一次宰相的权力,写一道附和太子殿下那道奏表的奏表,然后呈送给圣人,也好让圣心稍慰。 想罢,萧嵩坐回到书案前,拿起了纸笔…… 可以想象,萧嵩的这道奏表,不说是深得圣人心吧,也算是让玄宗心里稍稍感到了一点来自于大臣的温暖。 毕竟,这让他觉得他手下的大臣们,还不是都像是韩休这样的犟驴,也有萧嵩这样的顺臣。 虽是这么想,玄宗也知道两位宰相此时得意见不一致,那么依照惯例就要付之朝仪,也就是大家开会决定。 这个时候,玄宗突然想起自己那个三位宰相议事的办法来了。就想着若是再有一位宰相,那么此事就好办了。 三位宰相议事,少数服从多数,既简单又省事,岂不快哉! 想到这里,玄宗觉得自己还是蛮聪明的,当初想出了这个三位宰相议政的办法。 第二百六十七章李侍郎 让玄宗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朝仪的时候,给裴耀卿仪功的事情,遭到了大多数朝臣的反对。 这些大臣们认为,既然裴耀卿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采用的是大包干的形式。那么,在这期间,按照约定,朝廷对裴耀卿的人财物诸事都不管不问。 而给他仪功这件事,也要按照约定,只有他把二十万石粮食转运到长安后,或者是两年期限到了以后,再行商议。 玄宗看到他们的意思都是出奇的一致,就看了坐在左首那边的韩休一眼。 韩休一脸淡定的看着前方,好像此事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转脸再看看萧嵩,他脸上却是一副吃了屎的样子。 玄宗暗自叹了一口气,心说我父子二人都已不在你等的眼里了。 给裴耀卿请功的奏表是太子李瑛上奏的。玄宗也认为裴耀卿确实有功,短短数月间,谷米转运一事就已经做成。 况且,长安城里粮食价钱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当初自己离开长安时心里所担忧的那些事,一件也没有发生。 裴耀卿这样的人不该赏赐,难道赏赐你等吗? 其实,玄宗也明白这些大臣为什么不同意此时给裴耀卿仪功。除了那个说在明面上的理由,还有一个没人说,却心里都过不去的理由,那就是人财物大权,俱授予裴耀卿,着实有些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可这件事是圣人定下的,这些大臣也不好当面说不妥。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宰相韩休没有说不妥,没了这个领头羊,别人也就不好显示自己头铁,说这件事不妥。 不过,事有利弊,这件事成在韩休,败也在韩休。这不,圣人想给裴耀卿论功行赏了,韩休却跳出来反对了。 不过,这些大臣中有很多人,包括坐在那里暗暗生气的玄宗也明白,当初韩休不反对裴耀卿大包干,和此时反对给裴耀卿仪功,都有制度可循。 也就是说,韩休是公事公办,并没有在这些事情里夹杂私心。 “吾貌虽瘦,然天下必肥。” 想起自己无奈之下说出的这句话,玄宗觉得自己真的拿韩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一名做臣子的让皇帝拿着没办法了,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玄宗有些无奈的表情,还有韩休一脸淡定,实则心里波涛汹涌的样子,都被一个人暗暗看在眼里。 这人就是吏部侍郎李林甫。此时朝堂里的气氛有些尴尬,玄宗坐在那里生闷气,大臣们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李林甫心里就开始打起了小鼓。 想到刚才自己抱着两边都不得罪的想法,便对仪功一事没有表态,现在正好是个契机,可以说上两句话了。 于是,李林甫起身上前,手举笏板说道:“陛下,臣有本奏。” 玄宗一看走过来的是李林甫,想到这人一向以和事佬自居,便有些好奇这人想要说些什么,就说了声“准奏”。 李林甫一听,就抬眼看着玄宗说道:“陛下,适才所议之事,无非乃裴黄门所做谷米转运一事,还有当初裴黄门放言灾年不饿死一人之事。” 说到这里,李林甫停了下来。此时殿堂里安静异常,玄宗和朝臣们都想听听这位李侍郎到底想说什么。 “陛下,太子殿下那奏表中已是说了,集津仓那里已是运进了谷米一万石。想这短短数月,裴黄门便将谷米运到长安,实乃可喜可贺之事。” 玄宗听到这里,面上的表情已是缓和了一些。他在心里想着,是啊,你说的没错啊,难道这样的人不应该仪功吗? 李林甫继续说道:“再说这不饿死一人之事。此时正是冬月,这灾年历来是今年受灾,次年难过。此时说没饿死一人,怕是说的有点早了。只有等到了明年秋天,这没饿死一人,才算是裴黄门之功。” 此话一出,朝堂里顿时是议论声一片。细细听听,大多是说李林甫说的有道理。 就连韩休听到这话后,也是看着李林甫在心里想着,都说此人是草包,平日里不学无术,时常还要闹出点笑话,可今日说出来的这话,倒是有理有据,合适的很。 玄宗也觉得李林甫说的在理。他看看那些朝臣,心说你等只知道随着宰相们吆喝,实在是没了自家的主见。看看人家李侍郎,几句话就把事情理清楚了。 喧哗声小了些后,众人又把目光落在李林甫身上。可李林甫说出那些话以后,竟然只是双手举着笏板,微微躬着身子,再也没发一言。 众人有些纳闷,玄宗则更是好奇。于是,他就问道:“李爱卿,下面呢?” 李林甫抬眼说道:“回禀陛下,下面没了。” 此话一出,朝堂里顿时又是喧哗声一片。 玄宗觉得这也太不像话了,就看了站在一旁的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随即向前一步,高声喊道:“肃静……” 朝堂里的喧哗声慢慢消失了。玄宗两指捏捏额头,心说这李林甫到底还是个和事佬,说来说去,还是这两边都不得罪的话。 玄宗本想散朝算了,可就在他一抬头的时候,看到李林甫正盯着他看,脸上那样子也不像是下面没了的样子。 “李爱卿,可还有话要说?” “回圣人的话,若是陛下一定要臣说,那微臣就说了。” 玄宗一听这话就在心里说道,我是问你可不是逼你,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这时,就听李林甫说道:“陛下,微臣觉得,此时给裴黄门仪功,确实过早。” 玄宗看了一眼韩休,心说闹了半天,这位也是附和你的。 李林甫又说道:“可若是将太子殿下的奏表就此搁置,也着实不妥。” 玄宗这会也闹不明白了,心说你到底要说什么,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的? 就在玄宗要瞪眼问他的时候,李林甫又说道:“微臣认为,此时不宜仪功,却可口头嘉勉……” 此话一出,不但是众位大臣,就连玄宗也是服了。 于是,猛然顿悟以后,众人都在心里想着,我等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第二百六十八章宰相肚里能撑船 李林甫是怎么想起口头嘉勉这事来的? 其实,这要怪李泌。 或许大家还会记得前面写的,有一次李泌看到李林甫的儿子李岫闷闷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叫苏焕找机会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苏焕也是恶搞,竟然带着李岫去喝酒。结果,几杯酒下肚后,李岫的嘴就像是开了闸门一样,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苏焕也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听他说。结果,这李岫倒苦水般的说出的一件事,让苏焕听了后顿时大吃一惊。 原来,让李岫最近闷闷不乐的原因是,他无意间撞见了自己的阿耶,也就是吏部侍郎李林甫在和别的女人行苟且之事。 可以想象,一个只有十几岁,对男女之事还有些懵懂的少年郎君,看到这样辣眼睛的场面后,心里会做何想。 况且,那人是自己的阿耶,另一位不但不是自己的阿娘,还是自己认识的一位女人。 苏焕把这件事告诉李泌后,本着不干涉,不传播他人隐私的原则,李泌让苏焕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再也不要和任何人说。 苏焕点头答应后,又告诉李泌,“与李岫阿耶私通那人,是武夫人。” 李泌一听就怒了,拍打着他喊道:“武夫人武夫人,这姓武的夫人多了去了,你倒是说清楚是哪家的武夫人。” 苏焕一边躲闪,一边说道:“就是死了的那位宰相裴光庭的娘子……” 李泌一听是这人,就住手不打了,说道:“坊间早就流传这事了,看来确实如此。” 知道李岫精神受到刺激以后,就在李林甫带着全家跟随玄宗去逃荒之前,李泌找到李岫,给了他几本书,一边嘱咐他好好读书,一边为了鼓励他,说是李岫读书很用功,所以他代表书院,给予李岫一次口头嘉勉。 后来,李林甫问自家儿子在书院学了什么。李岫就告诉他,自己学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得到了书院一次口头嘉勉。 于是,李林甫就记住了这口头嘉勉,今日就用在这里了。 可问题是,这口头嘉勉用在此时不单单是合适不过,简直是合适的不得了。 这口头嘉勉的话一说出来后,不单单是那些大臣,就连玄宗也是眼前一亮。 “口头嘉勉?好,好好!”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种折中,也是相互妥协的事情,是朝臣们和玄宗都最愿意看到的事情。 此为中庸之道,君子之德也。不管是皇帝还是臣子,都愿意做有德行的君子。所以,此次朝会君臣都达到了目的,皆大欢喜。 散朝后,各人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了。可有一人,却是真正入了玄宗的法眼。也有一人,让玄宗下了把他赶下相位的决心。 这两人都是聪明人,都知道给裴耀卿仪功一事并不是什么大事,而圣人却如此看重,恐怕不单单是因为这道奏表是太子上奏的。 入了玄宗法眼的李林甫散朝后,就去了萧嵩那里。而猜着玄宗非要在这件小事上求得一个结果,恐怕是另有所图的韩休,则去了宋璟那里。 果然,年迈的宋璟听完韩休说完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后,便断定玄宗是用此事做为由头,实则想做其它事情。 韩休又想到今日朝堂上那些附和自己的大臣,此时恐怕在圣人眼里,就是与自己一党的人。 想到这里,韩休知道自己这宰相怕是做不成了。 圣人所恶者,结党营私耳。 宋璟也想到了这事。于是,他拿出李泌的来信后,说道:“书院小先生有书信来。” 韩休接过那封信,看过后说道:“这上面说,宰相仁且勇,实为大唐之幸事。可凡事都行仁且勇之举,势必如金铁相碰,两边俱损。这小先生说的对啊!我等只知道仁且勇,却不知道那也要圣人胸怀若谷才是。” 宋璟点点头,又说道:“圣人已不是当年的圣人,我等还是当年的我,这圣人自然受够了我等的气。” 韩休知道一旦圣人把自己往结党营私这方面想,那就基本上没什么办法让他改变看法了。于是,韩休最先想到的是,谁会来替代自己。 想到今日在朝堂上大放异彩的李林甫,韩休说道:“李林甫李侍郎,怕是------” 哪想到宋璟摇了摇头,说道:“此人所作所为,我倒是知道不少。即使你不做宰相了,现时也轮不到他。” “那裴耀卿裴侍郎呢?这人可是做了两件大事,都出彩的很。” 宋璟听了这话后,笑而不答,一副成事在胸的样子。 韩休明白了,自己若是被圣人罢相,最有可能坐上这个位置的就是裴耀卿。 可这事不能明说,即使是和宋璟也不能明说。两人都是做过宰相的人,知道这件事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韩休心里有些落寞。想着自己一心为大唐,竟然被圣人往结党营私这事上想,想想就有些生气。 宋璟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似的,说道:“这做宰相嘛,自家先要想得开才行,这小先生信中不也说了嘛,宰相肚里能撑船。” 一语惊醒梦中人。韩休看着这位老宰相,心说自家还是修炼的不够啊! 看看这宋璟,即使不做宰相了,那圣人也把他当做宰相一般对待,看到他的奏表后,也是尽心处置,凡事也给他三分面子。 “宋公,休自当上宰相以来,便以宋公为榜样,遇事便逞仁且勇之举,却忘了这宰相肚里能撑船,遇事该懂得折中处理,给圣人,也给自己留条路。” 说完,韩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璟点点头,指着他手里那封书信说道:“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小先生也是有意思的很,竟然一语中的,把这做宰相的诀窍都说了出来。” 韩休也说道:“贺监早有断言,说这小先生将来必为卿相。” 宋璟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韩休也笑了,虽是有些苦涩,可心里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宋璟又指着放在桌上的书信说道:“这信上还说,让我打听打听这杨玉环,不知这小先生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小先生------” 韩休也看到信上所写的了,便也有些纳闷的看着宋璟,说道:“莫不是------” 不等韩休说完,宋璟就哈哈大笑起来,韩休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所想,都是以为李泌想他这位记名女弟子了。再往深处想,那就是李泌怀春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洛阳有名花 洛阳牡丹,名满天下。不过,这个时节的牡丹花枝上,残存的只是一些残花败蕾,已是无人观赏了。 可这时候的洛阳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这城里的杨家姐妹们,一个个都是堪比牡丹花还要娇艳的美娇娘。 这杨家姐妹中,尤其是以那位小妹杨玉环最是惹人注目。坊间有言,这杨小妹走过的地方,香气弥久不散,闻之如牡丹花香。 既然是这样有名的一个人物,那么不用专门托人打听,宋璟也早已听说过这杨小妹的事情。 此女为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璬的侄女,年已十五岁,正待字闺中。其父杨玄琰早逝,其母也于前两年病逝。 深居简出的宋璟没有见过杨玉环,但从仆人说起这杨玉环时脸上的表情来看,也能猜着这杨玉环必然是万里存一的尤物。 宋璟想想李泌的样子,再看看那名仆人说起杨玉环来脸上那猥琐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看好这二人的婚事。 他原想着,若是李泌真的对杨玉环有意,他便亲自上门,为李泌成全这段姻缘。 可杨玉环过于显赫的名声,还有这仆人说起她来时的样子,都让阅人无数、且有识人之能的宋璟觉得这李泌和杨玉环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李泌这样的不世之人,不该娶杨玉环这种人为妻。此女天生异象,且过于招摇,怕是李泌这样的读书人驾驭不了的。 于是,宋璟给李泌回信,“杨家小女,如洛阳牡丹,花开之时,时人竞相观之。然,小先生为人处事甚是低调,若是与这样的女子在一起,即使两情相悦,必也烦恼徒增,难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那意思就是这杨玉环过于美艳,过于出名了,你李泌娶一个这样的花瓶,只能供着。 可以想象李泌收到这样一封信后会作何想,可又能怨谁啊!谁叫他让一名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做这事,他不往你想找媳妇那里想,还能往哪里想? 不过,宋璟在信里也说了,李泌若是想娶妻,他家中倒是有一孙女与他挺般配的。可李泌还不想娶妻,所以收到这封信后也没回信,此事就这样搁置了。 现在再说说韩休。自打宋璟也不看好他能继续在宰相位置上呆下去了以后,韩休就想着谁会来接替自己的位置。 要说那个裴耀卿的可能性最大。不说五朝元老宋璟都看好他,就是自己也会举荐他做宰相人选。 可他也知道,裴耀卿还用不着他来举荐,此人后面有宋璟这样的大佬,还有太子殿下给他请功一事,都足以让他入相。 想到当初举荐自己做宰相的人是萧嵩,韩休也知道自己若是不做宰相了,圣人也会按照惯例,问他何人做宰相合适。 圣人就是圣人,这种安慰人的事情还是会做的,可听不听就由着他自己了。圣人当初定下的三位宰相共同议事的制度,现在只有两人,而圣人也早有配齐宰相班子的意思。 裴耀卿若是入相,自己罢相,除了那个萧嵩,那么还缺一位宰相。 那么,自己就举荐李林甫好了。这人虽是圆滑一些,可有时候处理事情的能力,确实要比自己强一些。 想起两年前那个夜晚,李林甫一脸喜色的来到自己家里,把自己就要做宰相的消息告诉了自己。韩休觉得这李林甫,也算是心里有自己。 就他吧,于公于私,他最合适。 就这样,韩休想定了自己想要举荐的人。 让韩休想不到的是,此时萧嵩也在为举荐何人做宰相发愁。韩休不得圣人心,下课是早晚的事情。所以,萧嵩此时也在想着若是韩休下课了,自己再举荐何人。 圣人就是英明啊!每次拜相,都会先让宰相们举荐,少有独断专行之举,实乃我朝之幸事。 可自己举荐何人呢?按道理说,这宰相人选要优先从那些边将里挑选。可最近这些边将里少有声名显赫之人,那就只能从那些四品的侍郎里找一位了。 先前,也是有过这样的先例的。想起自己举荐的那个韩休,不但就是这样的先例,还是自己瞎了眼,给自己找了一个掐架的对手来。 再也不能给自己弄一位韩休来了,和这样的人共事折寿。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睁大了眼,找一位和自己行事一致,不和自己掐架的。 可举荐谁好呢?萧冉只略微这么一想,就突然猛然一拍大腿,“哎呀”了一声之后,自言自语道:“我怎么竟是这般愚钝,倒把这事忘了?这举荐何人,那要看看圣人中意何人才是。” 万事圣人为上。若是圣人看中的宰相,哪怕就是自己最为厌恶的,自己也要敬着。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也是巧了,李林甫来了。 这李林甫一进来和萧嵩见过礼后,就满脸堆笑的说道:“恭喜萧公,贺喜萧公,宰相首辅之位,非萧公莫属。” 萧嵩愣了一下,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心说韩休下课一事,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因为,他知道这李林甫鬼精鬼精的,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其实此人腹中另有乾坤。从这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不过,笑过后他还是客气的说道:“杨侍郎,不可妄语。韩公一心体恤朝廷,凡事皆尽心尽力,圣人怎肯让他挪地方。” 李林甫笑了笑,心说到时候挪位置的怕不单单是韩休吧?自己可是得到消息了,若是韩休罢相,萧嵩也要一同罢相。 这个可是板上钉钉的消息。给自己消息这人,可是每日陪在圣人身边的人。至于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哄萧嵩高兴的话,无它,让他高兴高兴,到时也好给自己美言几句。 若是自己把实话告诉了他,怕是这位武人出身的宰相,此时就会发飙不说,还会坏了自己的大事。 最后再用他一次罢了,几句奉承话又不值钱。 想到这里,李林甫收敛笑意,正色说道:“韩公屡次悖逆圣人,就连我等也是看不下去了。所以,我等心中皆想,若是萧公为首辅,另外再找一位萧公中意的大臣做宰相,想必圣人便会少了许多烦恼,萧公也舒心一些。” 李林甫说完后,看到萧嵩脸上那表情,就跟六月天饮了一杯冰过的酸酪一样,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就听他笑着说道:“杨侍郎,若是圣人相问,萧某定然举荐你为宰相……” 行了,不用多说了,李林甫带着一脸让人琢磨不透,但看上去一副重担在肩的表情离开了。 得意?就是自家再得意也不能此时显露。这萧嵩若是知道自己也快要下课了,想起自己今日得意的样子,必然会心中生恨,不肯再举荐我。 自己只有这般低调低调再低调,他才不会疑心自己是利用他。 想罢,李林甫翻身上马,走进夜幕之中。 洛阳的冬日,寒风刺骨。这座千年古城里,有着和长安一样的庙堂殿宇,也有着和长安一样得繁华美景。 只是,因为玄宗带着大批人马在此求食,这街上就多了许多巡街的武侯和禁军士卒。除此之外,洛阳还是那个洛阳,而洛阳城里的那几朵娇艳的“牡丹花”,也正在竞相开放。 第二百七十章两个骚主意 开元二十一年冬天,玄宗下诏,罢宰相韩休为工部尚书,罢宰相萧嵩为尚书省左丞。与此同时,又颁布诏令,拜中书侍郎张九龄,黄门侍郎裴耀卿为相。 这两道诏令是同一天发出的,让那些虽是早已猜到圣人有此举的大臣们,还是连连惊诧不已。 韩休罢相,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情。可萧嵩是怎么回事?这等从来就不会悖逆圣人的人,怎么也一块跟着罢相了? 想不明白,真真的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张九龄竟然不声不响的入相了。 裴耀卿拜相倒也不出意外,毕竟人家做的那些事情,是前无古人之举。而且,裴耀卿跟随信安王征讨奚人,也是功勋卓著,深得圣人赞誉。 可这张九龄是怎么回事?自打此人奉诏去办村学,就一直没见到他的人。这次一出现在洛阳,竟然已是做了宰相,真真的是想不到啊! 就在那些朝臣们懵逼的时候,有两人却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两人一个就是已经做了尚书左丞的萧嵩,另一个就是满以为有韩休和萧嵩举荐,自己绝对可以入相的李林甫。 没错,玄宗让两人罢相的时候,确实依照惯例问他二人举荐何人。让玄宗没想到的是,两人这次却出奇一致举荐的都是李林甫。 玄宗就觉得奇怪了,按照这两人的秉性,他们是说不到一块去的。可举荐宰相这么大的事情,这两人怎么竟然能想到一块去? 虽是心里疑惑,可玄宗也想着,这李林甫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不然,这韩休怎么会举荐他? 至于萧嵩举荐李林甫,当不得真。自己只是依照惯例问问而已,你上次举荐的这韩休,可是把我折腾的不轻。以后我再也不相信你的眼光了。 至于萧嵩被罢相的真正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他举荐了韩休,让圣人受了两年多的煎熬,就在罢免韩休的同时,也一块儿把他免了。 玄宗此时还不至于如此腹黑,毕竟,这萧嵩是他很喜欢的人。当年萧嵩入相的资本,都是玄宗亲自给他罗织的。可见,玄宗对萧嵩有着一份独有的喜爱。 玄宗和宋璟曾有约定,若是罢免韩休,必然要一起免了萧嵩。以此作为宋璟常住洛阳,再也不问世事的条件。 五朝老臣宋璟何以要这样做,那是因为玄宗和宋璟都明白,萧嵩这个宰相,属于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那种。而且,“萧嵩做事但凭圣人喜恶,全无纳谏之举,实乃枉忝相位。” 宋璟知道,若是韩休不做宰相了,萧嵩留在相位上,玄宗便会无人约束。出于为大唐社稷考虑,宋璟就以五朝老臣的身份,和玄宗定下了这么一个约定。 而玄宗呢,想到一位韩休就够自己头疼的了,再加上一位在旁边给韩休摇旗呐喊的宋璟,自己还活不活了?于是,为了让宋璟少管点自己的闲事,就答应了他这个条件。 可这次两人一起罢相,却不是玄宗依照约定而为,其实是萧嵩先主动要求退出相位的。这就很奇怪了,萧嵩明明已经盯上了首辅的位置,怎么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要辞职呢? 这就要从韩休说起了。韩休自打觉得自己这宰相做不长了以后,便抱着为大唐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想法,大事小事都和玄宗怼上了。 玄宗被他搞的想死的心都有,就找了另一位宰相萧嵩,说你也是宰相,韩休也是宰相。他说一,你可说二,怎可任他独断专行。 萧嵩本来就听他的话,看到圣人也怂包了,就抱着保护圣人的想法,凡事都和韩休唱反调。 这样一来,韩休便被萧嵩牵制住了,玄宗的日子就舒服了些。可没多久,玄宗就发现自己出的这个骚注意太恶臭了,简直还不如不出这个主意。 因为,他开始看到了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的情景,两位宰相再次开始掐架了。 玄宗所头疼的事情,其中一个就是大臣们吵架。因为宰相们吵架,韩休和萧嵩的前任被他一怒之下集体罢相。 这一次两人吵个没完没了,且还有升级的样子,玄宗再也忍不住了,就说了几句伤君臣感情的话。 韩休倒也没觉得什么,萧嵩不愿意了。他本来是奉皇帝口谕行牵制韩休之举,结果竟然惹得圣人不高兴不说,还说出了“食君俸禄,不思做事,每日吵来吵去,如乡间野妇”,这样让人听之便无地自容的话。 于是,这萧嵩听了李林甫出的另一个骚主意,那就是以退为进,对玄宗说自己要辞去宰相一职,回家养老。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臣蒙受圣人厚恩,忝居相位,富贵以极。陛下不厌弃臣,臣尚可从容引退,如已厌弃臣,臣脑袋尚且不保,如何自愿引退?” 说完这话后,萧嵩已是泪流满面,说不尽的委屈和不舍。 玄宗顿时也有些伤心,心说我就是为你着想,才迟迟没有赶走韩休。哪曾想你自己竟然起了引退之心。 也罢,长痛不如短痛,你二人一起下课吧。我也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就这样,韩休和萧嵩一同下课了。可以想象萧嵩此时的心情,真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他依然举荐了李林甫,这就让人有些想不明白了。 后来,有人分析说,萧嵩总算是聪明了一次,知道自己平时说的话玄宗也不当真,故而他举荐李林甫,既送了李林甫一个人情,实则他知道玄宗也不会听他的,真的就让李林甫做宰相。 也有人说,萧嵩此举,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因为,他真真的看透了李林甫的为人,害怕这李林甫将来对他不利。故而按照先前所想,还是举荐了李林甫。 可不管人们怎么猜测,李林甫确实没当上宰相。那道诏令上,只写着拜张九龄、裴耀卿为相。 至于李林甫没有当上宰相,那是因为举荐他的人能量还不够大。再一个原因是,举荐他的人是韩休。 要知道,玄宗这段日子听见韩休的名字都头疼。若是每日对着一个韩休举荐的宰相,怕是每日都会头疼的。 所以,两位前宰相举荐的人,到底也没有当上宰相。不过,玄宗也说了,走了两位宰相,再来两位宰相即可。 那意思就是没位置了,等下一次吧。 问题是李林甫肯等下一次吗? 这位为了坐上宰相位置的奸诈小人,看到玄宗迟迟没有动作,便趁着萧嵩受委屈之时,给萧嵩出了那个骚主意,致使玄宗终于下定决心,让两位宰相立马下课。 有如此心机的人,如何会等下一次? 第二百七十一章别人做的,奴哥也做的 李林甫不知道圣人是怎么想的,竟然没让自己做宰相。想想自己先后搞定了两位宰相做自己的举荐人,不可谓面子不够大,分量不够重,可自己真的就没当上宰相。 这事有地方说理吗?显然没有,李林甫也没有这般胆量,敢去找玄宗问个明白。 想着已经搞定了两位重量级的大臣,也和玄宗身边人枕边人都有联系,自己还是没有坐上宰相之位,李林甫便心生愤怒。 那个裴耀卿倒也罢了,毕竟人家声名正显,就连圣人也高看他一眼。可那个张九龄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还做了宰相。 他细细一想,想到这张九龄无非也就是办了几处村学,再就是文采斐然,时人都说他继承了文宗张说的衣钵。 想到张说,李林甫突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早几年的时候,朝廷大臣们就有传言,说是燕国公张说临死之前,给圣人举荐的人就是张九龄。 又想到张说重病之时,圣人曾亲自给他写过药方,且每日派遣中使去看望张说,李林甫不禁狠狠地捶了自己脑袋一下。 “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痛恨过后,李林甫便冷静下来,慢慢琢磨自己到底哪里没有做到位。想着大臣这边没什么问题,韩休和萧嵩举荐的都是自己。至于另外那些------ 李林甫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看看自己那位相好的了。于是,李林甫出了朝堂后,便一路打马急跑,向一处里坊跑去------ 李林甫那位相好的,就是那位死了的宰相裴光廷的遗孀武氏。要说起这武氏来,那可真的不是一般人家的人。 自武后始,这武氏一族也慢慢成为大唐的名门,公侯王爵的封了一大堆。可即使是这样,武氏一族也绝不是望族。 这武氏就是武则天的侄子梁王武三思的女儿,也是武三思唯一还活着的女儿。 按理说武三思已死去多年,这武家的人也就没有先前在大唐呼风唤雨的能量了,李林甫这等有心机的人,是断然看不上姿色并不出众的武氏的。 可事实是,李林甫确实勾引了武氏,还是在裴光庭活着的时候。这就让人有些纳闷了,难道是这李林甫口味重,丑俊不忌,老少通吃吗? 这个就没人知道了,大家只知道李林甫专门安排人,把武氏也带到东都来求食了。现在,武氏就住在李林甫为她准备的一处宅子里,过着她风流快活的日子。 李林甫来的时候,这武氏正在两名丫鬟的服侍下,试着新做的那些衣服。看到李林甫进来了,武氏笑着说道:“奴哥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这还没到午时呢。” 李林甫小名哥奴,武氏比他小十岁,故而称他奴哥。 李林甫走过来,也不顾旁边还站着两名丫鬟,先是用一根手指很优雅的挑起武氏那张扑了厚厚一层脂粉的脸,然后说道:“今日想小娘子想的厉害,故而退朝后便急急赶了过来。” 武氏一听这话,顿时满脸笑意,便暗暗摆手,让那两名丫鬟退下。丫鬟退下后,武氏一扭头挣脱开那根手指,笑着说道:“哪日想了便哪日来,这不想的时候,就忘了这小娘子还在日日守空房吧?你这没良心的,今日来是不是有事求我?” 李林甫心里有事,也没心思和她闲聊,听了她这话后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拥了她向内室走去…… 一番缠绵过后,李林甫说道:“圣人已是发布诏令,张九龄裴耀卿入相。” 武氏一听便翻身说道:“怎么是这二人,没奴哥吗?” “想是没有。” 李林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失望地说道。 武氏的先夫是前宰相裴光庭。所以,做过几年宰相夫人的武氏,对做宰相这事还是很了解的。只见她略一沉吟,然后就说道:“我夫君在世的时候可是说过的,这做宰相的,一是要模样出众,二是要官声显赫,三是要有做过宰相的人举荐……” 不等她说完,李林甫就猛然起身喊道:“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可你看我是模样不行,还是官声不显?至于前宰相举荐,不说韩休了,就是萧嵩举荐的也是我。” 武氏被他惊得张着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直到李林甫又气呼呼的躺下了,武氏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即是这样,想必是奴哥的官望不够吧?” 武氏原想着,李林甫虽是矮一些,可模样到底还周正。韩休和萧嵩既然都举荐了他,他也没坐上宰相位置,那么,就是他官声不显。 李林甫一听这话就更生气了,官望?这官望算什么东西。我若是坐了宰相,自然有一大帮子人跟在后面说我好。 可我现在只是一名吏部侍郎,哪里有宣扬官望的机会?不对,那张九龄此时也是官望不够,他能做宰相,都是因为张说那老东西倚老卖老,临死前给圣人留了话。 既然他能做宰相,那么我也能做。我做不上宰相,那就是没有像张说那样的人给自家出力。想到这里,李林甫再次想起自己今日为何要来这里,为何要来哄这武氏高兴。 于是,李林甫瞬间换了一副笑脸,起身搂着武氏说道:“适才我性子急了些,吓着小娘子了。” 这武氏自打认识李林甫以来,就被他花言巧语的哄得心花怒放,现在看到李林甫极尽温柔,也有些心疼李林甫没有当上宰相,便伏在他胸前柔声细语的说道:“奴哥,你已是吏部侍郎,这做宰相不过是早晚的事,何必为这一次自寻烦恼呢?” 李林甫一听这话就想发火,可想到还要求着这武氏,就压着火气,尽量温柔的说道:“小娘子你这就不懂了吧,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过了此时,这宰相位置怕是与我就无缘了。” “奴哥何以这样说?” “小娘子你看啊,这先前一直是三位宰相。可你夫君死后,就一直是韩萧二人,再也没有新晋宰相。” 武氏说道:“想必是圣人没有找到合适的。” 李林甫松开武氏,摇头说道:“非也,这宰相虽是高贵,可这些大臣里也是人才济济,当中也不缺那些模样出众,官望显赫的。” “那是何故?” “我觉得,圣人是在等,等一个他喜欢的人。” 听到这里,武氏瞥了他一眼,心说既然是这样,那你就更没希望了。我可听说了,你这官望只是老好人加草包罢了,算不得显赫,想必圣人对你也不是喜欢的不得了。 武氏这眼神和神情,李林甫都看在了眼里。可他没空计较这些,只听他继续说道:“前几日朝会上,圣人和众大臣为一事争论不下,久久不得定论。最后,某家只说出了一个办法,此事便了结了。当时,我暗地里看圣人的脸色,似乎对我甚是中意。” 一听这话,武氏顿时眼睛一亮,说道:“竟有这事?” 李林甫赶紧说道:“我骗你作甚?此事早已传开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武氏一听这话便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那张九龄裴耀卿做的了宰相,我家奴哥也就做得。” 李林甫一听这话,再看武氏此时脸上的表情,心说这事妥了。于是,他伸手搂过武氏,两人再度缠绵起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一位宦官的崛起之路 武氏说,那张九龄裴耀卿做的了宰相,我家奴哥也就做得。只听这口气,好像这武氏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可这武氏不过是一位已故宰相的夫人,此时虽是也有诰命夫人的敕号,可毕竟无权,娘家也没有了先前的豪横,她怎么就敢说出如此的大话呢? 这时候就要想想那个精明的李林甫,想想这种凡事必有目的的人,为什么要去勾引她,为什么要去哄她高兴,又是为什么专门派人把她带到东都来。 因为,在李林甫眼里,这武氏是一个谁也代替不了,有着独特作用的人。诸位不要想歪了,这里说的独特作用,不是说的那事。而是武氏的身份,因为她是梁王武三思唯一还活着的女儿。 为什么说武氏是武三思唯一还活着的女儿,她就有了谁也替代不了的独特作用呢?这要看是对谁,对别人来说,或许这武氏的身份也管用。可对李林甫来说,就是谁也代替不了的。 这话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话说,武后当政的时候,有一日,天降大雪,就在这东都洛阳,皇城大门突然开启了,就看见两名禁军士卒从里面拖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身上血迹斑斑,单薄的衣衫也已破碎不堪。显然是已经挨了杖打,然后被拖了出来。只见这人被仍在雪地里后,先是好一会儿没有动弹,直到围观的人觉得这人快要死了的时候,这人才慢慢爬起来,两眼无神的看着皇城大门。 见到此景,再看看这人的穿着,有人知道这是被宫里赶出来的宦官。既然是被宫里赶出来的宦官,那些人一边摇头叹息着,一边陆续离开了。 所有人都明白,若是被赶出来的是别的什么人,或许还有地方可去,也就能活下来。可这位是宦官,是……废人。 这样的人,不会有地方去,也不会有平常人家冒险收留。显然,这人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自生自灭。 果然,在这一日之后,这洛阳城里,经常有人可以看到一位衣衫褴褛,面目黧黑的人,拘偻着身子,在街上讨饭吃。 城中也有乞儿,可这位却是独来独往,有时还受那些结帮乞儿的欺负。想想这人此时有多惨吧,就连乞儿都敢欺负他。 直到这一日,这位被赶出皇宫的宦官正被几名乞儿按在地上痛打的时候,一名也是宦官穿着,却骑在马上的中年男人过来了。 这人先是呵斥那些乞儿,等那些乞儿一哄而散后,这宦官便下马蹲在了躺在地上那人旁边。此时,那人已是嘴角流血,双目紧闭,像是昏了过去。 这中年宦官赶紧将此人托到马背上,然后便牵着马向一处豪宅走去------ 后来,这名叫做高延福的中年宦官看到自己救下这人眉目清秀,岁数也不大,就将此人收为养子。 于是,这个原本叫做冯元一的小宦官,就此改名叫做高力士,从此绝处逢生,踏上了自己的崛起之路。 一年后,高力士再度被武后召回宫中。再后来,高力士便去了临淄王李隆基府上,继续做太监。 因为他识字,又聪明伶俐,李隆基用着很顺手,就慢慢让他参与到自己的上位大业中。这高力士果然不负李隆基厚望,凡事都冲在前面,和溜号奴才王毛仲之流绝对不是一个层面。 就这样,高力士随着李隆基一步步走进皇宫,不但成了玄宗皇帝最信任的人,还得享高官厚禄,位极人臣之首。 说了这么多,都是那名叫做冯元一的小宦官遇到贵人重启的事情,好像和这武氏没什么关系。 诸位别急,知道给了高力士第二次生命的那个高延福是谁家的宦官吗? 他就是梁王府的宦官,这梁王也就是武氏的阿耶武三思。 现在,这武氏和谁有关系,估计都能猜到了吧? 没错,这武氏和玄宗身边最信任的人,也就是大宦官高力士有关系。 这高力士是什么人不用多说,只玄宗一句“力士当上,我寝则稳”,就足以说明高力士的能量了。 大唐玄宗一朝,这高力士绝对是真正的大能。他不但有将军的官衔,还总领大内,不但是那些大臣们巴结的对象,也是那些皇亲国戚们拉拢、巴结的对象。 高力士绝处逢生,得亏高延福收养。而高力士又是一个重情分的人,不但给高延福夫妻(宦官娶妻,由来已久的传统)送终,还把这梁王也当成了自家恩人。 特别是他权势甚隆的时候,他就更想着报恩了。可无奈梁王和他的几个儿子都早已死了,这高力士就把梁王唯一活着的女儿当成了报恩的对象,对武氏所求,无有不从。 所以,武氏的先夫裴光廷能做宰相,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心机甚重的李林甫能勾引武氏做情人,同样也一点不奇怪。 现在知道武氏为何那么有底气说那话了吧? 听到武氏说“那张九龄裴耀卿做的了宰相,我家奴哥也就做得”的话后,李林甫心说此事妥了。 武氏第二日就梳洗打扮了一番,进宫去找高力士了。等她见到高力士把来意说了后,高力士顿时有些蒙了。 你家先夫今年春天刚刚去世,这才过了数月,你就来给别的男人求官了,这于情于理好像说不过去吧? “阿兄,这奴哥、不李侍郎甚是有才华,真的可做宰相。”武氏撒娇般的说道。 李林甫有没有才能,这高力士当然知道。若是论才华,这李林甫可以说是半点没有,可论临机处置的能力,这李林甫倒是有几分能力。 可做宰相------这点能力不够吧? “阿兄,当年我夫君都能做宰相,我觉得这李侍郎比我夫君更是厉害一些。”武氏又说道。 高力士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小女子,心说圣人那话果然说得有道理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高力士有些为难。可这为难只是在心里,面上却是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来。 只听他慢慢说道:“阿妹且回去,容我慢慢想个办法。” 武氏一听便嚷道:“阿兄怎可慢慢想办法?此一时彼一时,此时正是圣人喜欢奴哥的时候,若是你帮他美言几句,他定然能做上宰相。” 听到这话,高力士的眉头动了一下,心说这李林甫确实有些能耐,竟然已是看出圣人心里对他有几分喜爱。 想到自己从来没有拒绝过这位把自己当做阿兄的阿妹,高力士便说道:“阿妹且放心,见到圣人后,我自有办法。” 一听这话武氏才高兴了,然后拿出她带来的一些东西,一一指给高力士看着------ 第二百七十三章否 李林甫把武氏哄高兴了,武氏便为他做宰相一事去求高力士。要说这样李林甫就放心等着了,那他就不是李林甫了。 李林甫者,口蜜腹剑,心机万千,不可按常人论。从武氏的卧榻上爬起来后,李林甫转头又去找了自己相熟的一位宦官。 这位宦官是武慧妃宫里的人,李林甫每月给他额外发一份例钱,就把他拉拢成了自己人。见到这位宦官后,李林甫看到四下里无人,就招手让他贴耳过来,然后小声说了几句话。 那宦官听了后顿时连连点头不已。等李林甫走后,这宦官就急步朝武慧妃所住的那处宫殿走去…… 李林甫对那位宦官说的话是,“愿保护寿王”。当然,这句话是让这宦官带给武慧妃的。此时,武慧妃正是得宠的时候,李林甫把眼光盯向她,就犹如老鹰抓兔子,目标明确,手段高明,自觉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 最早的时候,李林甫先是买通武慧妃身边的宦官。这样,武慧妃的脾气秉性,还有所思所虑他也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而这句“愿保护寿王”,李林甫觉得就是武慧妃此时最愿意听到的话。 李林甫此时把这句话让宦官带给武慧妃,也确实是时机拿捏的正好。 武慧妃,一位长相漂亮,却有点神经质的女人。可能是因为她是在皇宫里长大的缘故,她心里时不时地有些不安感觉。 等到她生下来的孩子接二连三的莫名死去后,这种不安的感觉达到了极致。所以,等寿王李清生下来后,她便求玄宗把李清交给玄宗的哥哥宁王李宪抚养。 宁王妃为人厚道,待李清为己出,将李清抚养到十多岁以后,才让他回到武慧妃身边。 武慧妃现在有两子一女,其中一个儿子就是寿王李清,女儿就是咸宜公主。想想自己生了五个孩子,最后只落下这两子一女,武慧妃心里就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于是,她暗暗发誓要像老母鸡保护小鸡那样,不容任何人伤害李清和咸宜公主。 自小在宫里长大,武慧妃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母以子贵,或者是子以母贵。 那个忠王李浚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嘛,王皇后被废黜后,这李浚就跟没了魂一样,整日里无精打采的,不管见了什么人也恭恭敬敬的。想这以前,这李浚可是以人龙自居的。 不过,忠王李浚这几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又是一副虎虎生风的样子,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还有那位太子殿下李瑛,他阿娘赵丽妃失宠后,好像圣人也不太喜欢他了。 武慧妃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会在心里琢磨这些事情。琢磨来琢磨去,武慧妃突然觉得自家儿子李清,可为太子也。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武慧妃先是被惊出来一声冷汗,可接着她又生出隐隐的兴奋感觉。这时候,她就像是突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以后的日子也不再是每日承欢献媚于陛下,而是有了十分明确的目标。 此时,子以母贵。将来,便是母凭子贵。 就在武惠妃有了这些想法的时候,李林甫恰到好处的送进宫里来的这句话,让她那颗略微有些神经质的心甚是欣慰。 既然李侍郎主动示好,武慧妃也不能装肉头。于是,她又让那名宦官给李林甫带话,说是李侍郎公忠体国,社稷重器,将来必堪大用…… 这番话说的有礼有节,就好像一位国君在表扬一名大臣,任谁听了,也挑不出毛病来。可李林甫听了后,这颗心才真正的放了下来。 高力士,武慧妃,自己入相的贵人也。 从那日以后,玄宗突然发现自己身边最为亲近的两个人,突然都对那个李林甫感兴趣了。 先是高力士,这人什么话都不说死,所以,说起这李林甫来的时候,只说这人临机处置事情,胜过常人。其它的,一句也不多说。 玄宗听了这话后,也是微微颔首,想起那日在朝会上给裴耀卿仪功一事,那么多的大臣,竟然都没有想起口头嘉勉这事,倒是被他们说是不学无术的李林甫,把此事解决了。 再说武慧妃,自打和李林甫私下里暗通款曲以后,那可是真的为李林甫入相一事出力。她只要见到玄宗,就会说李林甫怎样怎样。要不是玄宗心里对李林甫也稍有好感,估计听了武慧妃这些赞誉李林甫的话,会生出别的什么想法。 在这两人的轮番轰炸下,玄宗终于觉得这李林甫是个人才了。既然是人才,先前又有两位宰相都举荐他,那么,第三名宰相的位置,给他有何不可? 于是,玄宗按照惯例,就问已是中书令的宰相首辅张九龄,李林甫可入相否? 哪曾想张九龄说道:“宰相一职,系社稷安危矣。陛下用李林甫为相,臣担心将来他成为宗庙社稷之患。” 玄宗听了他的话后没有吭声。心说不过是找一位宰相,怎么就扯到社稷安危上了? 大唐承平日久,宰相如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已经让玄宗没了居安思危之心。可想到这是张九龄说的这话,玄宗也不好反驳,就又找了裴耀卿,问他李林甫可入相否。 裴耀卿直接说道:“否。” 玄宗有些愣怔,心说这位拒绝的更是干脆,连理由也不愿意多说了。可他不知道的是,裴耀卿早就听李泌说过,对李林甫这人,能躲多远躲多远,尽量不要和他有牵扯。 裴耀卿不是很讨厌李林甫,不过,李泌说的这些话他是记住了。想着李泌是把自己扶上相位的人,他这样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自己也是该听的。 玄宗黑着脸走了。此时他心里觉得,这张九龄和裴耀卿估计是不会像韩休和萧嵩那样掐架。可这种遇事不用商量,便步调一致的作法,让玄宗感到了深深地恶意。 以后,让自己难受的是两位宰相,而不是像先前那样,只韩休一人。想到这里,玄宗也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突然念起萧嵩的好来了。觉得有萧嵩这样一位宰相在身边确实不错,自己可以让他和韩休对阵,自己就可以躲在一旁落个清静。 这样一想,玄宗觉得这第三位宰相一定要有,必须要有。否则,自己的日子必然不会舒坦。 第二百七十四章驿路使者负袋来 李林甫这人吧,说实在的,本事还是有的。不然,他也不会从一个小小的郎官,做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 只是,他这种善于钻营,察言观色,见人下菜碟的本事,一直饱受像张九龄这样一心为社稷,为天下百姓着想的大臣们的诟病。 张九龄是纯粹的草根出身,能做官真的是要感谢大唐承继前朝的科举制度。张九龄“幼聪敏,善属文”,十三岁那年,就把自己的文章寄给了当时的广州刺史。 那刺史看了后大呼,“此子前程不可限量耳”。后来,张九龄赴京参加进士科考,因文采出众,再加上那位刺史的举荐,果然一举中第,被授予校书郎之职。 后来,张九龄又得到燕国公张说的赏识,不但与他认了本家,还极力向玄宗推荐他。虽然张说倒霉的时候,张九龄也受到牵连,被发往外地做官。可最终,张九龄不但回来了,还再次被玄宗重用。 张九龄能坐上宰相首辅的位置,无它,实乃名至所归,人品使然。 张九龄虽然瘦弱,可无论何时何地,那腰板都是立的笔直,如不老松一般。再加上他身材略高,相貌堂堂,风度气质俱佳,就连李泌也开玩笑说,长大了有张九龄这般样子便知足了。 所以,在注重颜品的大唐,张九龄就成了大唐官员里的代表人物。风姿卓越,人中翘楚,说的就是张九龄。 只外貌这样出众也就罢了,偏偏这张九龄还文采斐然,写的诗作也俱是上品。像是什么“海上生明月,天涯若比邻”,这样的人品加上诗作,让他成了大唐宰相中,少有的精品人物。 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做出的事情,玄宗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毕竟,张九龄属于那种人才难得,难得人才的人物。 所以,在两位宰相的反对下,李林甫入相一事便搁置了起来。不过,玄宗为了安慰武慧妃,也为了安慰高力士,下诏升李林甫为黄门侍郎。 黄门侍郎,这官职原先是裴耀卿的。裴耀卿领侍中一职入相后,这黄门侍郎的官职就一直空着,现在李林甫突然担任此职,明眼人都明白,李林甫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相门。 张九龄和裴耀卿看到那份诏令的时候,几乎是同时苦笑着摇了摇头。两人心里都明白,圣人这是非要让李林甫做宰相了。 虽然两人贵为宰相,可对这份诏令却没有丝毫办法。因为,大唐开国以来,三品官员的认命,皆由圣人钦定。 黄门侍郎的品秩虽是正四品上,可大唐三品官的品秩只有正从之分,而不是像其它品秩那样,正从还分上下。所以,这正四品上,也被视同从三品下。也是穿紫服,配金鱼袋的。很多时候,也是归圣人钦定的。 两个人都知道,这时候去找圣人说什么也不合适,那无异于虎口拔牙,后果就是君臣之间大吵一架。 “圣人已是退了一步,总要给他个面子的。”裴耀卿苦笑着说道。 “李侍郎无才,不可做宰相。”张九龄愤愤然的说道。 裴耀卿看了他一眼,说道:“李侍郎无才,却从九品的千牛卫一路做到了这黄门侍郎的位置上,你说,他是有才还是无才。” 张九龄叹了一口气说道:“总不能就这样让他入相吧?若是这样,这社稷百姓……” 裴耀卿看了看窗外,低声说道:“相公不可过于计较此事,你本家兄长张公与李林甫有旧怨,若是你过于纠缠此事,说不定会有人说你是狭私报复,不能容人。” 裴耀卿这些话,顿时让张九龄猛然醒悟过来。当年,宇文融和李林甫勾结,把张说差点整死,他自己也受牵连被发往外地做官。 现在,他已经是宰相了,一味的反对李林甫入相,那么,就会有人造势说他这是狭私报复。 想到这里,张九龄愤然说道:“某家所为,实为大唐天下耳。哪里来的狭私报复一说?即使有,某家也不惧,总要和圣人理论理论吧?” 裴耀卿听到他这些话,又看到他此时的样子,突然就在心里笑了。果然被那个小先生说对了,这张九龄入相,就是继承韩休的衣钵,继续让那位圣人难受的。 心里所想,面上自然就流露出一些笑意。张九龄见了,就问他何故如此。 裴耀卿道:“你这样子倒让我想起书院李泌说的那话,和你此时几乎是毫无二致……” 等裴耀卿说完后,张九龄也笑了。这一笑,刚才的火气也消了。两人结伴离开议事堂,各自骑马走在大街上。 裴耀卿看到骑在马上的张九龄太瘦了,那面上朝时用的笏板插在他的腰带上,竟是显得那么大那么重。 于是,裴耀卿说道:“张公,书院小先生曾说过,我等腰插笏板,官衣飘飘,行色匆匆的走在这大街上,如同去打擂台,也如同将军出征平定天下。” 张九龄微微摇头笑着,随后说道:“那小先生每日白衫飘飘,行走在长安城里的样子,倒是让我觉得他有如仙童下界。” 裴耀卿哈哈大笑起来,也点头说着,“是啊是啊,是有这么一股仙气”。 两人走到一处岔路口,裴耀卿停住马,回头喊过张九龄那名随从来说道:“回去后,给你家相公做一个袋子,把这笏板装进去,以后就由你背着,万万不可再让你家相公负累。” 那随从连忙答“是”。张九龄问道:“裴公何以想到这事?” 裴耀卿笑了笑回道:“我哪里会想到这事?是书院李泌有一次告诉我,可做一布袋子,把笏板放在里面。这样,一是省力,二是看上去也好看一些。这李泌还说你过于瘦弱,更是应该有这么一个袋子。” 张九龄低头看看自己腰间那块笏板,心说这物件是挺重的,别在裴耀卿那样强壮的人腰间,自然如挎刀。可自己的腰这么细,笏板插在这里……硌得慌不说,还累人。 张九龄抬眼看着西边,说道:“这小先生不肯见我,却还想到了这事。” 裴耀卿道:“小先生不但想到了这事,还亲自做了这么一个袋子给你。只可惜,我从长安来此的时候,走的匆忙,把袋子落在了长安的家里。” 张九龄一听就急急说道:“可托驿站的人取了,赶紧送到这里来。” 裴耀卿笑道:“张相公何以这样着急,莫不是想这位小先生了吗?” 张九龄遥望远处,慢慢吟道:“燕国公府初相识,不知此童是神童。遥望长安暮云间,驿路使者负袋来。” 裴耀卿笑着摇了摇头,心说不过是一只布袋子,还要动用驿站专递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守正袋 在武慧妃一次次的枕边絮语下,在一次次高力士面无表情的说着“李黄门这人还是不错的”这话下,最重要的是玄宗也想给那两位精诚团结的宰相中间掺沙子,开元二十二年春夏相交之际,玄宗颁布诏令,任命李林甫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拜他为宰相。 自此,李林甫成为位列中书令张九龄、侍中裴耀卿之后,大唐帝国的第三位宰相。 这一天,李林甫祭天祭地祭祖宗后,喝的敏酊大醉,长睡不起。 这一天,他等的太久太久了。 就在李林甫入相的第三天,远在长安的李泌几乎是同时接到了两封书信。这两封书信,一封是裴耀卿来的,一封是宋璟来的。 裴耀卿将李林甫入相一事说了,信中言语间透漏出的意思,好像他也不是过于在意李林甫做宰相。不过,他在信中也说了,李林甫入相,无人可挡。 李泌想了想,心说不过是千金的事情,无非是自己心软,放过了此人罢了。 千金,也就是一千贯钱。这是那位吴道子有一次品尝了李泌的书院酒后,酒后失言说出来的秘密。 当年,吴道子买凶杀皇甫轸,那杀手的要价就是一千贯钱。杀李林甫的最好时机就是他当上黄门侍郎,快要做宰相的时候。 可李泌想来想去,也最终没有下决心雇凶杀人。原因是,李泌天生心软,看不得别人受苦,更别说杀人这种事情了。第二个原因是,没有合适的杀手。 刺杀帝国高官,若是事情泄露,怕是这整个书院里的人都没好下场。所以,既然无法挡住那位势头强劲的李林甫当宰相,那么,就想一想这人对自己有什么用处吧。 另一封信是宋璟来的。李泌看过后,顿时神情就有些落寞。 宋璟这封信开头便写道:垂拱三年,余春秋二十有五。战艺再北,随从父之东川授馆舍。时病连月,顾瞻危垣,有梅花一本,敷葩于榛莽中。喟然叹曰:“呜呼斯梅!托非其所出群之姿,何以别乎?若其贞心不改,是则足取也已!”感而乘兴,遂作赋曰…… 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垂拱三年的时候,宋璟当时二十五岁,中进士后又参加科举考试落榜,就随伯父到四川东川,寄住在官府为招待宾客新备的驿站里。 当时因连续几个月生病,有时就到外边走走。在一堵倒塌的墙边,看到一株梅花,竟然在杂草丛中开花生长。宋璟就叹息地说:“这株梅花长得不是地方,如此出众的资质,却被草木所掩,怎么能被人识别呢?如果它坚贞的本性不改变,那是很可取的。”感触之下,生发兴致,于是就作赋如下…… 那赋很长,竟是写满了好几张纸。李泌觉得,宋璟这是要真的不问世事了。以长错了地方的梅花,寓意他这一路风风雨雨,退休了也心系天下百姓,最终,事情却不是他想的那样,让他失望了。 估计是李林甫入相一事,这宋璟也不愿意,这才给李泌来了这么一封没头没脑的信。 李泌觉得宋璟这封信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以后再也不问世事了。没了宋璟这位大佬的支持,李泌瞬间觉得有些无力感。 可想到宋璟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能帮自己的也都帮了,不能帮的也帮了,李泌就想着他不问世事了也好,这样可以落个清静,可以安心颐养天年。 于是,李泌回信说,宋公贵体重要,尽可享受天伦之乐,余事勿取,自有有心人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封信写完后,李泌又给裴耀卿回信,信上说,李林甫既然已是入相,便是大唐的宰相。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你和张九龄都不是恶人,只想凭着自家的一股正气,来压制这股邪气,想必也难。不如变通一下,遇事让圣人压制于他。如此,你二人方可心无旁骛,尽可施展才华,为大唐社稷百姓出力------ 估计裴耀卿看了这封信会发蒙。这信上说的那恶人,就是玄宗皇帝。 李泌知道这样一封信帮不了张九龄和裴耀卿。可不这样说怎么办?依着那两位的脾气,特别是张九龄,估计最后的下场和韩休是一样的。 既然有心为大唐做事,那么,就要受点委屈。为理想而奋斗,怎么会不付出一点代价呢? 再说,这李林甫的手段你们也已经知道的不少了,以后常备戒心,他自然伤害不了你们。 写完上面这两句话后,李泌特意又在下面注明,望两位宰相公一起共勉。 随着这封信一起送去洛阳的,还有李泌让自家阿娘新做的一只布袋。这只布袋真的是用粗麻布做的,上面除了绣上去的“守正刚直”四字,再也没有任何修饰,看上去朴素的很。 周氏觉得这是给张九龄的东西,就想着用一些绢帛之类的做,然后再施展自己的绣工,绣个花儿草儿的,看上去也好看些。 可李泌只让她做成这样,还说道:“张九龄这位宰相,配的上这只布袋。” 守正刚直。李泌说的没错,这张九龄自打做官开始,竟然是毫无私心,一心为百姓做事。而且,他不畏权势,刚直不阿,是一位铁骨铮铮的宰相。 书信和布袋送到洛阳后,张九龄拿到布袋后,看着上面的那四个字,竟是眼眶发湿,想要落泪的样子。 “知我者,书院小先生也!” 裴耀卿也点头说道:“张公,这布袋上有守正刚直四字,我看这布袋不如就叫做‘守正袋’吧?” 张九龄拿着那只布袋,轻轻摩挲着,似乎很享受粗麻布带来的粗糙感觉。 “守正袋。好好,就叫做守正袋。” 自此以后,这洛阳城里早起的人,就能看见一个瘦弱的人骑在马上,而他得随从则背了一只粗布袋子,每日行色匆匆的向皇城那边赶去------ 有一些大臣见了,也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就让人也做了这么一只袋子,把自己的笏板装进去,让随从们背了招摇过市。 此事传到玄宗耳朵里后,玄宗笑着说道:“东施效颦耳。” 第二百七十六章两雕挟兔 此时大唐王朝的三位宰相都站在玄宗面前。从左至右,分别是中书令张九龄,侍中裴耀卿,和以礼部尚书衔入相的李林甫。 三人站在玄宗面前时,玄宗挨个把他们看了一遍------ 结果,玄宗越看越不对劲,越看越生气,就盯着李林甫狠狠地咳了一声。原本低着头的李林甫听到玄宗的咳声后,便抬眼看了一眼,结果,他看到玄宗也正在盯着他看。 李林甫心里暗暗一惊,想不出自己哪里让陛下看不顺眼了。 “李爱卿,你今日没吃饱饭吗?”玄宗问道。 李林甫一听这话顿时就愣住了。他看着玄宗,心说我怎会没吃饱饭?我跟着陛下你来到这东都,不就是为了吃饱饭吗? “你这般站相------”玄宗没有再说下去。 李林甫更是蒙了,心说我站的挺好呀,在你面前,不该是这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吗? 看到李林甫还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玄宗干脆说道:“你且站在他二人中间,就知道你这站相如何了。” 李林甫赶紧趋步走到张裴二人中间,还是照刚才的样子站好了,然后便抬眼看着玄宗。 玄宗看看他两边身材高大、气宇轩昂挺身站着的张裴二人,再看看躬身站着的李林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三人也不知他为何发笑,就有些纳闷。直到玄宗笑够后,才指着他们说道:“你等这样子,如两雕挟兔耳。” 这时,这三位宰相才明白,玄宗是因为看到李林甫的站相过于拘谨,而他二人因为腰板挺直,让玄宗想起了这大雕和兔子。 两雕,自然是指张九龄和裴耀卿,这兔子,自然是李林甫。 三人哭笑不得的看着玄宗,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玄宗又说道:“三位新晋宰相一职,乃我朝之大事。宰相者,百官之首,诸事都该是做出表率才好。像李爱卿刚才那站姿,实在是有损我大唐官员的威仪。” 李林甫一听这话,顿时冷汗就出来了。这时候,他才想起这位明皇是个外貌控,对这近臣们的颜值和风度都有近乎苛刻的要求。 还记得那位雪中刺史吗?那位刺史先前不过是一名五品的散官,就是因为他在大朝会的时候,遇到大雪天气,不肯像其他大臣那样躲在宫殿屋檐下躲避大雪,而是笔直的站在原处,散朝时竟然已是雪没膝盖。 此事被御史们奏报给了玄宗,于是,玄宗下令,将他封为一处上州的刺史,从此成了四品的官员。 李林甫也很冤啊!他这是第一次和另外两位宰相一起面见圣人,哪曾想就在这站姿上输了第一局。 再看看站在自己右边的张九龄,身姿挺拔,站如松。再看看左边的裴耀卿,傲然挺立,如山岳一般。 再看看自己------算了,不看了,既然圣人说自己是兔子,那就是兔子了。于是,他手举笏板说道:“陛下,臣个子矮,就是站直了也不如他二人高。陛下说我是兔子,我就是兔子,一只蟾宫折桂的兔子。” 李林甫刚刚说完,就很惊讶的发现玄宗瞪大了眼睛,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看着他。而张九龄和裴耀卿两人也是这样的神色,都是一脸惊诧的扭头看着他。 蟾宫折桂?你李林甫知道这蟾宫折桂的意思吗,就在这里胡说八道的。 就在张裴二人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就听玄宗说道:“蟾宫折桂,嫦娥玉兔。好好,今日朕与三位宰相首次议事,就图个和和气气,清清静静,这兆头好,好。” 一听这话,张裴两人顿时蒙了,心说这也能圆?而李林甫却笑了,笑的很开心。 玄宗实在是和宰相们吵架吵够了。他心里真的希望眼前这三位宰相不是钢筋铁骨的宋璟,更不能是一根筋的韩休。要真的是那样,自己才是真的瞎了眼了。 不过,他也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瞎了眼。 张九龄,这个没做宰相前,一直是俯首帖耳的大臣,自打上次和他商议李林甫入相一事后,好像就跟宋璟和韩休联合附体一样,开始和自己吵架了。 在玄宗眼里,大臣们据理力争,一般都归结在吵架的范畴以内。 这李林甫不会也和张九龄一样吧?这人虽然入相的门路不怎么正大光明,可毕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和哪个人红过脸。今日自己给他一个面子,以后他自然不会,也不敢和自己吵架。 至于裴耀卿,这人做事甚是得力,脾气又好,朕还是蛮喜欢他的。 玄宗心里这些想法,站着的这三人都不会猜到。可玄宗为李林甫圆话,就给了三位宰相一个信号。对张九龄和裴耀卿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说明圣人心里那架天平,已是倾向于李林甫。 而对李林甫来说,这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信号。因为,蟾宫折桂的大概意思他还是知道的。 自家儿子在自己拜相那天说,自己不想靠恩萌做官,要参加进士科考。若是考中了,就是蟾宫折桂,是了不得的荣耀。 李林甫一听儿子说的这些话,当时就有些蒙了。心说自己倒是想靠家世恩萌做官,可因为自家祖上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自己这里,只能靠恩萌做个千牛卫的小官。想要做个小小的郎官,还被人嘲笑了一番。 可你倒好,我已是宰相,以后定然还会封为国公,你等就等着沾光做五品以上的大官吧。怎么竟然说出这不想靠恩萌做官,却要参加进士科考的话来? 还有,这蟾宫折桂又是什么意思,怎么就成了了不得的荣耀? 再问儿子李岫,李岫便说这些都是听了小先生的课后自己悟出来的。小先生说,这做官应该凭的是学识,是凭自己读书读的好,能做事会做事,道理懂得多,且为人正直不阿,有肯为大唐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才行。 至于蟾宫折桂,那就是科举考试的时候,自己力拔头筹,得以高中。蟾宫,月宫耳,折桂,月宫外面那颗桂树------ 李林甫一听这些话就说道:“你说的都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李泌就教给了你这些吗?早知道他教给你的是这些,我就不让你去那里读书了。” 李岫一听他不让自己去书院读书了,便转身跑走了。李林甫想想刚才儿子说的那些话,就有些愤愤然得说道:“这小先生是在嘲讽我吗?蟾宫折桂,不就是嫦娥奔月那处吗?” 所以,他大概齐的知道蟾宫折桂的意思,等玄宗说出兔子这话来后,他脑子里就冒出来这蟾宫折桂一词。 他本想着自己说出这词来后,能让自己显得博学一些,可看玄宗的神情,好像自己闹出笑话来了。 笑话便笑话吧,陛下又没有笑话自己,还说了好兆头那话,想来是圣人知道自己这颗忠心的。 兔子怎么了,蹦蹦跳跳不可爱吗?我就是要做陛下面前的一只兔子,要知道,兔子不但会蹦蹦跳跳的,急了还会咬人的。 想到这里,他扭头看了站在他身侧的张九龄一眼。 第二百七十七章一个棒槌 李林甫已经知道张九龄阻扰他入相一事。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此人不在朝臣中拉帮结派,却专门结交嫔妃和内侍,张九龄那日和玄宗争论的事情,他很快就能知道。 他看张九龄的这一眼,意味深长,却没有丝毫的恨意。他的恨意,此时都藏在了心里。 李林甫自打知道张九龄阻扰自己入相后,就把张九龄当成了第一对手。不过,李林甫自己也知道,就是张九龄没有阻扰他入相,他的对手也是此人。 因为,李林甫入相后,新的目标就是宰相首辅的位置。也就是说,不管此时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是自己的对手。 谁也不能阻挡我的进级之路,张九龄也好,王九龄也好,谁也不行。自家的目标是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有如此,才能让那些说我不学无术,说我连郎官也做不了的源乾曜之流匍匐于我脚下。 源乾曜,李林甫少年好友的父亲,当年的宰相。李林甫曾托这位好友找他父亲,想走走门路当个郎官。没想到这位源乾曜说,“这做郎官的必须品行端正,才能和声望俱备才可,哥奴岂是做郎官的料?” 这句话深深地刺激了李林甫,自此以后,他就发誓要做大官,做最大的官。 今日自己已是宰相,只可惜这位脑壳被驴踢了,顺带瞎了眼的源乾曜已经死了,不然,自己倒是可以去拜访拜访他。 想到这里,李林甫在心里哼了一声。 想着源乾曜的儿子,他那位少年好友此时就在东都,做的官职就是自己当年想做却做不成的司门郎中。 李林甫便想着自己倒是可以提拨提拨他,然后让他给他老子上坟的时候,把自己已是宰相的事情,郑重地告诉他老子一声。 今日玄宗和宰相们议事,所议之事是安西都护府那边奏报的吐蕃屡屡犯边,威胁商路一事。 这份奏报玄宗和三位宰相都看过,因为是军国大事,就要玄宗和宰相们一起商议。 “安西都护来曜在上一封奏报上就说,吐蕃军利用九曲之地,四处出击,忽南忽北,忽东忽西,令人防不胜防。所骚扰之地,竟然遍布安西,陇右,北庭各管辖之地。三地各自为战,被这吐蕃军拖累的厉害。 这一封奏报上又说,此时吐蕃军更甚,竟数次阻断商路。三位爱卿,可有什么好的办法,教训教训这些蛮子。” 玄宗说完后,张九龄看了裴耀卿一眼,然后奏道:“回禀陛下,臣等接到这奏报后,便商量过了。吐蕃屡屡骚扰商路,是想阻断我大唐和西域之间的联系。如此,吐蕃就可做大,依高原之险,称霸西域。” 玄宗点点头,说道:“那依爱卿的意思呢?” 张九龄又说道:“陛下,臣等把安西、陇右、北庭这两年的奏报皆都看了一遍,发现这吐蕃军犯边有规律可循,就是每年秋天时节,是他们最为好战之时。” 玄宗道:“此时羊肥马壮,正是征杀的好时候。” “陛下说的正是。所以臣等认为,若想教训教训这吐蕃人,只有在春夏之交时,我大唐军便出击,专以夺取对方马匹牛羊,击杀对方士卒为主,不以夺取对方土地为利。” 玄宗听了这话后没有吭声,心说开疆扩土,不攻占对方土地,算什么得胜? 这时,裴耀卿也说道:“陛下,张相所言甚是。臣曾随信安王在陇右作战,深知西域一地,地广人稀,就是我大唐军占了那些地方,守无可守之城,食无可食之食,反而成了拖累。” 玄宗听完这话后,又看向李林甫。 李林甫赶紧说道:“陛下,臣初入相,这奏报……臣认为张相和裴相说的都对。春夏之际,大军出击,抢马夺羊,斩杀吐蕃青壮,让他们无战马出击,无牛羊果腹,也无青壮操刀。如此,这吐蕃想再次犯边,也要看看自家有无实力。” 李林甫这话说完后,看到玄宗和另外两位宰相都看向他。玄宗眼神里透出的是赞许的意思,而两位宰相看他的眼神里,则是有些惊讶。 这位还是那个平日里见了谁都是一副笑脸的李林甫吗?那个春夏之交出击,抢夺牛羊,斩杀吐蕃士卒的计策,不过是权宜之计。 只要去过那里的人都知道,这吐蕃人来去一阵风,牛羊等物多藏在隐密之处,要想击破他们,已是很难。而这策略到了李林甫嘴里,却成了既容易,又狠毒的计策。 可圣人听了这些瞎话之后,却是好像蛮高兴的样子。岂不知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比登天还难。 大唐与吐蕃之间,连年征战,胜了和亲,输了再打,打胜了再和亲。现在,吐蕃自认自己是大唐的外甥,有事没事就跑到舅舅家划拉东西,这做舅舅的想收拾他,他还跑的贼快,你说气人不气人。 玄宗此时心情很好,李林甫说的这些话,都说到他心里了。虽说这计策是张九龄等大臣想出来的没办法的办法,可让李林甫这么一说,确实解气啊! 不用多说,此次议事,君心大悦。 三位宰相出来后,张九龄和裴耀卿并排走在前面,李林甫跟在后面。走到一处僻静处后,李林甫紧走几步,走到张九龄身边说道:“两位相公,今日之事,某家领教了。” 李林甫这意思是说,张九龄和裴耀卿在玄宗面前说的那些话,让他受教了。这是李林甫主动示好的表现。 张九龄只停了一下,然后说道:“我等这计策,到底不如李相说的那赶尽杀绝的绝户计。” 这话明显就是嘲讽李林甫的,这大唐官员谁也知道,吐蕃依靠地利,屡屡与大唐做对,就是因为大唐没办法把他们征服。 在张九龄和裴耀卿心里,这李林甫对军事一事就是个棒槌。对,就是书院小先生李泌说的那棒槌。 “李相,我和裴相都听人说过这样的话,就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棒槌也!”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着走了。李林甫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心说这擀面杖如何吹火,可不就是一窍不通嘛! 至于这棒槌,李林甫想起长安城中,还有这洛阳城里,时不时地响起的捣衣声。 “擀面杖不能吹火,做这棒槌总可以吧?” 李林甫喃喃自语着走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老道 不管张九龄对李林甫有什么意见,反正李林甫就是不招惹张九龄。不但不招惹他,还“凡事顺之”。这样一来,以张九龄为首的这届宰相班子内部,至少表面做到了和睦相处,不吵架了。 宰相们不吵架了,玄宗落了个心里清静。可随着张九龄纳谏的力度加大,玄宗觉得自己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宋璟韩休虽是不做宰相了,张九龄却继承了这二人的衣钵,即有宋璟的铁骨,又有韩休的一根筋,苦也! 每每和张九龄争论过后,玄宗便仰望苍天,暗暗叫苦。 可即使是这样,玄宗心里也没生出把张九龄赶走的想法。因为这张九龄太能干了,朝廷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各部运作也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比起往日来,玄宗省心省力了不少,每日也有工夫谱谱曲,和武慧妃多缠磨一些工夫了。 而且,每当玄宗和嫔妃们花前月下,或是外出游玩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好管闲事的韩休。于是,他就就想着这张九龄会不会也像韩休一样,煞风景的送来一份谏书。 可让他意外的是,张九龄对这种事却甚是包容,从来不拿懒政这事进谏。 玄宗便觉得这张九龄虽是有宋璟和韩休的风格,毕竟还识相些,不在这些事情上找自己的麻烦。 可他不知道的是,张九龄岂是那种眼里可以揉沙子的人。他不找玄宗懒政的毛病,都是因为李泌来信再三嘱咐他,进谏是宰相的职责,但不可太过。 凡事也要给圣人留点面子,也要让他有些自由,让他感到做皇帝的尊严。 他毕竟是皇帝,每天被你盯着,说这也不行哪也不行,这做皇帝的早晚会翻脸。再说,圣人懒得对那些事指手画脚,你做起事情来正好也放心些。 张九龄看到这些信以后,想着韩休就是把玄宗逼的太紧,玄宗才让上届宰相们集体下课的。前车之鉴,自己不能这样做,就按照李泌说的,让圣人找找做皇帝的感觉,自己只在军政大事上把关就是。 如此一来,玄宗和他在一些军国大事上吵归吵,毕竟没有伤了和气。 就这样,一年的工夫就过去了。 按照先前的惯例,玄宗该带着百官回长安了。 可等张九龄等人去请示他的时候,玄宗却以长安南面那座桥还没修起来为由,要在洛阳再住些日子再说。 张九龄有些懵圈,心说那座桥早已完工了啊,何来的还没有修起来一说? 看到张九龄像是没明白的样子,玄宗说道:“我已经让人看过了,先前那里有一座吊桥,后来裴耀卿趁着冬季渭河枯水,让人重新修了一座石桥。这石桥虽是修起来了,可回来的人说,不如先前被河水冲毁的那座木桥气派,我就命人重新修了……” 张九龄一听这话顿时大吃一惊,心说这座石桥是裴耀卿听了李泌的建议,又带了人看了几十座石桥,最后选了最结实最耐用的样式才定下来的,怎么就不合你的意了,还命人重修? 慢着,既然是命人重新修桥,那么那座已经修好的石桥是不是…… “陛下,那座石桥是否已经拆毁了?” 玄宗愣了一下,心说自己只是下令让他们重新修桥,原先那座石桥是拆了还是留在原地,自己并不知道。 于是,他说道:“想必是拆了吧,我也不知道。” 此话一出,张九龄再也忍不住了,冲口而出道:“陛下,怎可如此靡费资财?” 玄宗一听这话,再看张九龄此时的样子,顿时就感到头大。心说又来了,不就是一座桥嘛,至于让你这个样子吗? “陛下,此桥集众人之心血,耗费府库数十万钱,怎可说拆就拆了?” 玄宗此时也不是昏庸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一听张九龄说的这些,也觉得拆桥这件事做的有些草率了。 可这玄宗一向是心服口不服,属于那种即使知道自己没理也要争三分的人。于是,他也变脸说道:“区区一座桥而已,值得你大喊大叫吗?” 张九龄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急了些,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于是,他就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大唐国力深厚,别说是一座桥,就是百十千座也修得。然,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这般大手大脚,恣意浪费。” 玄宗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心说裴耀卿让人修的那座桥不合朕意。只是,为何不合朕意,他却没说出来。 既然玄宗不说话了,张九龄也没了吵下去的心情。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总不能拍墙壁吧? 张九龄愤然离去,准备动用宰相的权力,彻查重新修桥一事。 这种事情是很好查清楚的。只两三天的工夫,张九龄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原来,这件事和一位道士有关。这道士是长安一座道观里的,这处道观就是道士吴筠的那处道观。论起来,这位道士还是吴筠的师叔。 吴筠随着玄宗来洛阳求食,这道观里就由这位道士说了算。这老道看到吴筠不在,就想趁着这机会多做几次道场,想给道观里多划拉一些铜钱。 他生出此心,都是因为这处长安城里香火最盛的道观里的道长是吴筠,而不是辈分和年龄都比吴筠大的自己。 趁着吴筠不在,多搞些钱来,就是为了让吴筠看看,自家不比他差。至于自己没做上这处道观的道长,那是因为自己的师兄偏心,而不是自己的道行不够。 这位平时过于清闲的老道,就在这嫉妒心的驱使下,开始兴办道场。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他办的第一场道场就落了个没人捧场的下场,先前那种人流鼎盛,豪门大户和小家小户争相扔钱的情景竟然没有出现。 这老道看到这情景,顿时就懵了。其实,他也不想想,此时百官跟着玄宗去求食了,豪门大户要么也去了洛阳,要么去了别处,这城里的小家小户为了吃饱饭,都是一个铜钱一个铜钱的抠着花,谁还会有心情去道观里扔钱。 要说这老道不如吴筠,只不识时务这点就不行。再一个,人家吴筠和玄宗交从过密,是城里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办道场,任谁也肯来捧个场。 事情办砸了的老道,看着冷冷清清的道场,心说自己修道多年,看来还是没得真传啊! 第二百七十九章妖道 就在那位老道长吁短叹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人看了看冷冷清清的道场和那些快要睡着的道士们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赤金,放心在那张桌子上。 老道并不认识此人,却认识金子,就赶紧走过去对着此人行礼。 那人也不多言,只是摆摆手,示意一边说话。两人进到一处偏殿中后,那人说道:“你莫要问我是谁,我只问你认不认识我?” 老道一愣,心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可只是这么一想,他还是老老实实说道:“我不问你是谁,先前也不认识你。” 那人哼了一声,说道:“就是以后你最好也不要认识我。” 老道觉得此人甚是怪异,就有了要离开的想法。可那人又说道:“城南那座桥已是完工了,你可知道?” 老道心说知道啊,这事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啊! 那人又说道:“若是你能让那座桥没了,千金酬谢。” 千金?老道懵了。 “你有了此钱,可去重修一座道观,自家做道长岂不美哉。” 这些话说到老道的心里了。他所求者,有一座自家的道观,自己说了算。 老道脸上的表情已是被那人看在眼里,那人又丢下一句话,“此事你若是能做成,我自会来送钱。若是做不成,今日就当我没来过。” 说完,这人就离开了。 老道瞅着道观大门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才像是醒过来似的喃喃自语着,“不过是一座桥而已,老道还真有办法让他拆了。” 老道出门了。他骑着一头驴,沿着城南那条官道一路南行,走到新修好的那座石桥后,他跳下驴来,对着那座石桥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的不说,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看到有道士作法,路过的百姓纷纷停了下来。这老道一看人越来越多,就冷笑着指了指那座桥,什么也不说,然后骑上驴走了。 百姓里有认识这老道的,看到他这样,就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只这样还不算完,老道接下来就来了个骑驴下洛阳。到了洛阳后,他没有找师侄吴筠,而是去了李林甫府上。 老道与李林甫有旧交,且交情很深,两人一番密谈后,李林甫单独进宫面圣,就对圣人说了一番“原来是木桥,木者,与圣人帝王气合。现在是石桥,石者,金也,与圣人帝王气不合。此桥是圣人从南面进出长安的必经之路,万万不可破了圣人的气……” 这算是谶言谶语,要是放在玄宗做皇帝以前,他只会听听就算了。可现在玄宗很相信这些道士,就连来洛阳,也带着道士吴筠。 所以,听了李林甫这话后,玄宗就有些信了。不但信了,他还想起以前的一件事,那就是他还是临淄王的时候,有一位道士经过他住的那处地方,看了好一会后说,此宅上方有帝王气盘绕,必出一位帝王。果然,数年后玄宗一番操作,做了皇帝。 自那以后,玄宗就对这些道士的话深信不疑。既然这座桥与自己不合,那就拆了重新修造一座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玄宗让李林甫授意长安万年两县,重新造一座桥。 事情就这么简单,张九龄查清楚此事后也是一脸的懵逼。他看看裴耀卿,说道:“此桥是你做转运使的时候下令修造的,现在,一名道士说的几句话就让圣人下令把它拆了,真是可笑至极。” 裴耀卿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就此作罢,张相不可再查下去了。” 张九龄有些纳闷,赶紧问他为何这样说。裴耀卿看四下里无人,就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书信,低声说道:“小先生的信已是到了,说那座桥并没有拆,而是……” 张九龄接过那封信看了一遍,看过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后他说道:“这小先生,果然是神童也,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裴耀卿也笑着说道:“小先生才智,你我不如也。” 张九龄点点头,说道:“贺监有言,此子今后必为卿相。我看这小先生若是做了宰相,实乃我大唐之福气。” 裴耀卿笑而不语,心说这李泌已经拒绝了一次做官了,怕是以后也不会做官的。 李泌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让张九龄不再担心桥的事情了? 那封书信上说,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感念此桥来之不易,且因为此桥运来了谷米,缓解了城里的粮价,故而接到圣人的诏令后,便迟迟不肯动手拆桥。 后来,上官催得紧,这两位县令想起李泌造桥的事情来了。于是,就来到书院找了李泌。李泌正也为城里突然出现的那个谣言纳闷,说是城外那座桥与圣人的帝王气不合,故而要拆掉。 李泌原以为是谣言,直到两位县令来了后才知道,这不是谣言,而是玄宗的诏令。 李泌就想不明白了,费了好大的人力物力造好的一座桥,怎么就不合玄宗的帝王气了?难道这玄宗的帝王气会因为这座桥没了吗? 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得知真相的李泌就想了想,对那两位县令说道:“石桥不能拆,木桥也要造。” 两位县令一听,以为李泌让他们造的是另一座新桥,就急忙说道:“是石桥不合圣人之气,非木桥之故也。” 这意思就是圣人需要的是拆掉石桥,而不是非要一座木桥。哪怕还是像原来李泌造的那座吊桥一样,都和圣人的帝王气相合。 李泌一听就笑道:“装修你等懂不懂?这石桥用木头装修一番,便是木压石,也就是圣人的帝王气压住了这石桥的邪气,那是大吉大利之事。” 两位县令一听顿时连声喊道:“妙、妙、秒啊------” 于是,两位县令便带人给那座石桥装修去了。 而李泌除了给裴耀卿去了封信以外,还同时给道士吴筠去了一封信。 给吴筠的信中写道,你那处道观里出了一位妖道,现在急需你来清理门户。若是你败了,以后不但失了圣人的恩宠,这长安也不会有你的立足之地。 而道士吴筠接到信后,此时正匆匆从洛阳向长安赶来------ 第二百八十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一日一大早,吴筠到了长安后,就急匆匆跑去书院见李泌。李泌见到吴筠后就嚷道:“你从东都来此,是经过那座桥的,你说你说,那座桥怎么就不合圣人的帝王气了?” 吴筠一看他这个样子,就忍着笑说道:“莫急莫急,小先生莫急。我师叔去洛阳妖言惑人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妖言惑人?不是妖言惑众吗?” “我师叔去东都只见了一人,就是李相公。是李相公面见圣人,把那些话讲给圣人听的。惑众谈不上,惑人倒是真的。” 李泌道:“你是做什么吃的?你不是圣人的御用道士吗?这种事情他不该先问你吗?” 吴筠被李泌一顿狂喷,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先说什么才好,就一脸苦相的看着李泌。 李泌喊出那些话后,也冷静了下来,想到这吴筠这么早就来了书院,定然是还没吃饭,就说道:“后院吃饭去,吃饱了再说。” 吴筠一听就笑着随他向后院走去…… 两人吃过饭后,就去了那间茶室。吴筠坐下后就说道:“小先生,你是知道我的,自打你说让我潜心修道,少整那些有用没用的以后,我就很少作法术了。这次我师叔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圣人并没有问我,想是觉得我一直在东都,也没见过那座桥,故而没问我。” 李泌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失宠了呢。” 吴筠喝了一口茶,说道:“失宠是不可能失宠的,只是圣人越来越多事,我倒是闲不住的。” 听他这样说,李泌想了一下,就说道:“圣人事多,都是什么样的事情?” “吃喝玩乐,纵情山水,快活如神仙。” 李泌点点头,心说张九龄和裴耀卿这两位宰相确实不错,硬生生的让皇帝闲了下来。 有些事情,这做皇帝的就不能乱插手,一插手就坏事。反而那些宰相和大臣们集众人之智想出来的办法,更是可行。 李泌又说道:“这么说,你这一阵子都是干的陪吃陪玩的事情。” 吴筠双手一摊说道:“我能怎样,还不是小心陪着他。” 李泌一摆手道:“行了,不说这个了。你说,你准备怎么收拾你那位师叔?” “这……” “为难是不是?” “他毕竟是我师叔,我这……” “老吴你知道不?若是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接到圣人的口谕后就拆桥,这城里的粮价就会瞬间飙升。幸亏他二人知道这厉害关系,才找到我,让我想个主意。” 吴筠牙疼般的说道:“你那主意是不错,经过那座桥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石桥各处包以木板,那木板上还有人在画画,煞是好看不说,还莫名有些豪华富贵之气。” 李泌笑着说道:“老吴,你又施展法术了?” “只是望气而已。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我也不是很明白,只懂一些皮毛而已。” “你那师叔呢?是不是有些本事?” 吴筠一听就一脸不屑的说道:“屁的本事。他若有本事,我师父怎肯把道观交给我。” 李泌放心了,说道:“可他认识李林甫,说不定和这城里的粮食大户也有些关系。” “小先生想的不错。自打知道此事后,我就一直在琢磨,拆桥何人得利,一定是那些有粮食的人得利。可这李相……” “先不管这李林甫,你就先把你师叔搞定,不然,这城里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他打死了。然后,那座桥此时的样子你也亲眼见了,回东都后见了圣人,实话实说,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明白吗?” “明白,我这就去找我师叔去。” 说完这话,吴筠又急匆匆的走了。 李泌送走吴筠后,便站在院子里。只见他突然仰头朝着那颗柿子树喊道:“下来吧,站那上面风不大吗?” 几片树叶飘了下来,随后就听呼啦一声,一个人从柿子树上跳了下来。 “你现在越来越鬼了,竟然连我藏在树上都知道了。” 说活的时候,贺生还在自己身上拍了几下。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这树上有一只鸟窝,你没看见那两只鸟儿只在天上盘旋,迟迟不肯回窝吗?” 贺生朝他竖了竖大拇指,说道:“小先生厉害了。” 李泌道:“别说那些没用的,那老道的底细查清楚没有。” 贺生笑了笑,朝着茶室那边走去。 崇业坊东北角玄都观那里,吴筠站在大殿外面,正面对着那名老道。 只听老道说道:“师侄不在东都陪圣人,如何回来了?” 吴筠道:“你若是不跑去东都,我自然不用回来。” 老道已经猜到吴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心里突然没了底气,就说道:“师侄,我去东都都是为这道观里好。” “妖言惑人,蛊惑圣人拆桥,也是为道观好吗?那桥拆了,与我等有什么好处?” 老道没话说了,心说我怎会知道事情到了这时竟会是这个样子。 这老道先前去东都把事情做成后,着实得意了一阵子。可后来看到两县的县令用了李泌的法子,给那座桥来了个豪华装修,这老道就有些懵逼了。 再加上那座桥迟迟没有拆除,那个说来送钱的人也没来,老道早就慌了神了。吴筠突然回来,老道就知道他是来和自己算账的。 “师侄,我是你师叔,你不该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害我。” “师叔,你为何做这糊涂事,我也不问你了。可你知道吗?这城里百姓都在恨你,恨你不立即死了。” 老道岂不知城里人都恨他,自打他那“妖言”在长安城里传开后,这玄都观不但没人来了,就是这道观里的道士们出门,也被人指着鼻子骂。 老道就想不明白了,自己去东都做的事情,怎么这长安就人人皆知了。 其实,他不知道,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都知道他做的事情。因为,玄宗那道口谕说的明白,此桥犯上,故而要重新修一座木桥。 这两位县令觉得奇怪,就问下诏的内侍。那内侍得了两位县令的好处,就把李林甫是如何跟玄宗说的都说了出来。 而李林甫去和玄宗说这事的时候,并没有隐瞒是这位老道告诉他的,那座桥与圣人的帝王气不合。 所以说,这天下就没有真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不知的事情。 “师叔,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家惹下的祸事,你自家去解决吧。再晚些,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吴筠看着老道,虽是一副为他好的语气,可任谁看了吴筠此时的脸色,也会生出几分寒意。 第二百八十一章见面分一半 吴筠让老道再去东都一趟。这一次,他要再编造一堆“谶言谶语”。比如说,那座原本与帝王气不合的石桥,被木板包裹以后,已是彻底失去了煞气,而是更合帝王气了。 总之,他原先怎么胡说八道的,再怎么圆回来就是。 玄宗下达的口谕是重新造一座桥,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虽是听了李泌的话,用木板装修了那座桥,可毕竟心里忐忑不安,唯恐圣人到时候怪罪下来。 吴筠听了李泌的话,让这系铃人再去解铃,就是最好的办法。妖言出自这老道嘴里,破了这妖言的那些话,自然也要出自于这老道嘴里。 李泌说,这叫自己拉的屎自己吃。 老道没办法,只好又去了洛阳。他路过那座桥的时候,看到两侧护栏都被木板包裹了起来。而且,一些画工正在那些木板上绘画,画的都是一些镇水的神兽,还有神佛等。 老道知道,这些画工可能是吴道子的人。这些画像与寺庙道观墙壁上的有些相似。 看到这些画像后,老道心里就有了主意。 到达东都以后,这老道没有再去找李林甫,而是先去找了先他一步来到洛阳的吴筠。然后,吴筠便带着他见了玄宗。 因为他是吴筠师叔的缘故,玄宗破例见了他不说,还听他说了那些话。 这些话是他在来的路上想出来的,早已在心里酝酿了无数次。见到玄宗后,老道便面不变色,一本正经的说了出来。 “圣人,原先那座石桥,因为是用石头修造的,石者,金也,兵器,故而对圣人不吉。此时,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命匠人将那座石桥用木头包裹,说是装修,实则将兵器之凶化解。 不但化解于无形,而且还甚是有利于圣人的帝王气。我再三望过那里,发现此桥上方已是祥云瑞气遍布,实在是对圣人大大的有利啊!” 玄宗听完这老道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后,便颔首微笑,不再想这座桥的事情了。不过,他也没忘了颁布诏令,赏赐那两位县令。 当然,这老道一心为圣人着想,忠心可嘉,也得了一笔赏赐。 这件事好像就这样解决了,要不是数十日后,这老道被人杀死在回长安的路上,这件事或许就真的了结了。 得知老道被人杀了后,最惊讶的是吴筠。虽说这老道挺招人恨的,可毕竟是自己的师叔。于是,吴筠就为他办了后事。 因为老道被杀死的地界属万年县管辖,吴筠就拜会了万年县令,请他捉拿凶手,并开出了赏金。 万年县令知道吴筠的来头,就命手下全部出动,遍访凶手。可这明显是一件无头案,要是放在这老道没有第二次去洛阳前,这城里人怕都有杀他的嫌疑。 你想啊,拆了石桥,这城里的粮价又会波动,这百姓如何会愿意。 虽说有水渠可以运粮,可没了桥,毕竟心慌不是。再说,今年雨水不大,水渠中缺水难以行重船,粮食都是走的旱路。 万年县令觉得杀老道的人,说不定是看中了他得的那笔赏赐,故而谋财害命。于是,他一声令下,万年县的街官武侯衙役们倾巢出动,遍查酒肆勾栏,还有那些涉赌的地方,想找到这个凶手。 如此折腾了一阵子后,自然是没什么头绪,此事就搁置了起来。 这一日,万年县令想到这命案久无头绪,只这样搁置着也不是个办法,又想到自己和长安县令得到圣人赏赐,都是因为听了李泌的话。所以,他便轻车简从,一早就来了书院。 万年令和李泌见面后,寒暄了几句,话题就说到那老道身上。 万年县令说,老道被杀,查了这么些日子也没什么头绪,想来是路过的贼人干的。 李泌一听这话就知道,万年令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不过,他也听说老道得到的那些赏赐,也不翼而飞了。 不过,李泌同时也知道,吴筠没有把老道为何去东都妖言惑人的事情告诉这万年令。人们只知道那妖言是老道说的,却没人知道老道为何要这样说。 那日,吴筠也是再三追问下,老道没办法才把自己办道场遇到那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可能这老道也知道这件事做的过于荒唐了,除了吴筠之外就谁也没告诉。吴筠告诉了李泌,李泌就猜着这件事和那些手里有大量粮食的人有关。 不过,这也是猜测,李泌更想知道的,是为何那人会找这个老道。 城里城外的道士多了去了,就是这终南山里,也有很多道士。这些道士里名气很大的也有,说出的话更让人相信的也有,怎么那人不去找别的道士,偏偏要找这老道? 所以,李泌让贺生查查这老道的背景。结果,贺生告诉李泌,这老道在李林甫还没做官的时候就认识李林甫,属于旧交好友的那种。 不但认识,李林甫还挺相信这名老道的,暗地里常常让他为自家做些法事什么的。这样一来,李泌便知道为何那人盯上这老道了。 不是老道的道行深,而是他可以和李林甫说上话。 可让贺生奇怪的是,他也是废了好大的工夫,才打听到这老道和李林甫的事情。那个让老道做事的人,怎么就能这么轻易找到他,还能让他做这妖言惑人的事情? 除非、除非是了解这老道,知道这老道心里想什么的人。这样一来,杀死老道的人,嫌疑范围就小了很多。那就是在背后策划拆桥这事的人,手里必然有大量粮食,且得知老道和李林甫私下里过从甚密。 能一次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人,必然和凶手有关,也就是和李林甫有关。所以,李泌不打算把这些告诉万年县令。 因为他知道,这件凶杀案,永远也找不到凶手。李泌猜测,老道被杀,一是因为事情没办成,二是因为他第二次去东都的时候,没有找李林甫,而是被吴筠带着直接见了玄宗。 估计背后策划拆桥那人,怕老道再生出别的事,故而杀了他灭口,估计这才是老道真正的死因。 想到这些,李泌就说道:“你这一阵子也辛苦了,这老道死的不明不白的,想必这凶手也不好找。吴筠这人还算是和善,必然不会因此事找你的麻烦。” 万年县令担心的就是吴筠找麻烦。所以,一听李泌这样说就放心了。他知道李泌和吴筠关系很好,有李泌这些话,他知道吴筠肯定不会再为难自己。 于是,他喊过那两名随从来,让他们把一口木箱搬进了书院。 万年令亲自打开箱盖说道:“小先生,某家不敢掠功,这圣人的赏赐,该是你得才对。” 李泌看到那只木箱里放的都是绢帛,就说道:“圣人赏给你的,你再给我不合适吧。” 万年令赶紧说道:“合适合适,我和长安县令商议过了,就捐给书院一些,余下的我等就留下了。” 李泌一听就问道:“这里有多少?” 万年令道:“五十匹。” “圣人赏赐你等了多少?” “每人三百匹。” 李泌瞪眼看着他,心说见面分一半的规矩你没听说啊! 万年县令看到他这个样子,就赶紧又说道:“这五十匹是我随身带了来的,后面还有马车拉来的二百五十匹,想来就快到了。” 五十加二百五,一共三百匹,李泌便乐呵呵的笑纳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皇帝的女儿也愁嫁 李泌没有猜错,老道被杀一事确实和李林甫有关。不过,他让人授意老道去妖言惑人并不是为了把他家的粮食卖高价,而是为了拖住玄宗,不让玄宗回长安。 要问李林甫这样做有什么个人目的,就有点冤枉他了。 他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替人做事罢了。 只不过,这事做的不利索,最后竟然以杀人了事。 让李林甫想办法拖住玄宗,不要这么快回长安的人,就是武慧妃。 按理说武慧妃正得宠,就是她自己让玄宗不要尽快回长安也无妨。可玄宗架不住张九龄等人的催促,说是长安一地粮食已是无忧,圣人该按时返回才好。 既然粮食无忧,玄宗也就没有在这里求食的理由了。所以,玄宗就动了回长安的念头。 武慧妃不干了,就暗地里让人告诉李林甫,想办法让玄宗在洛阳多住些时日。 显然,李林甫这件事情没做成。不过,这件事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办成了。 拆桥的事情搞来搞去,前后竟然拖拖拉拉的搞了近一个月,这一拖竟然就到了秋收的时节。 李林甫趁机上奏,说此时不是回长安的时机,因为官道两侧农夫秋收,回京队伍庞大,会踩坏庄稼。 这理由不但玄宗听了很有道理,就连张九龄等人也是频频点头。就这样,又是拖了一段时日。 等到了冬季,已经没人再提回长安的事了。冬季不利于大队人马出行,这是众人都明白的道理。 李林甫的计策成功了,武慧妃的目的达到了。这下子,武慧妃终于可以放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武慧妃想做的事情,就是在这洛阳城里趁着长安洛阳两都的名家世族齐聚的时候,给自己的爱女找一位驸马。再就是,给自己的爱子,也就是李清找一位王妃。 她的这些想法并没有告诉玄宗。她觉得这是自家的家事,若是圣人把这件事当成拖延回长安的理由,那些大臣们一定会拿这件事说事。 所以,武惠妃让李林甫想想办法,把玄宗留在这里就是。李林甫也是事后才知道武慧妃的想法的。 知道是因为这事武惠妃让他帮忙的后,他眉头一皱,心说就为这事啊?同时又觉得那老道死的有点冤。 李林甫和武惠妃已是同盟。现在,武惠妃让他做什么事情,他也肯做。在李林甫心里,读万卷书,杀百千敌,都不如皇帝的嫔妃在皇帝枕头边说的一句话。 自己不读书,也不去边关打仗,不也坐上宰相的位置上了吗?出将入相,是你们那些死脑筋的想法。 李林甫虽然不读书,但不代表他不聪明。此时,玄宗让接过张说文宗一脉的张九龄继续编纂《唐六典》,可气的是,玄宗还让李林甫也挂了个修撰的名。 这样一来,这《唐六典》编纂完成后,也要署上李林甫的名字。 修书立说,对文人来说是大事,更是了不得的荣耀。所以,朝中有些大臣对李林甫挂名修书一事就很是气愤。张九龄这时候就显出自家的风度来了,他说,谁挂名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将六典修成。如此,我朝诸事才有制可依。 其实,有很多大臣都知道,张九龄是不愿意为这样的事情和圣人力争。九龄所争着,皆军国大事,非私事也! 就这样,《唐六典》这部大唐朝最为重要的书,就成了李林甫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带头修撰的了。 殊荣加身的李林甫,此时正在为武惠妃的爱女张罗驸马。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其实,最为发愁的是这做阿耶阿娘的。 李林甫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就鞍前马后的为玄宗和武惠妃嫁女儿的事情忙活起来。 此人确实是聪明,他把在洛阳城里的那些世家望族里符合条件的男子都寻觅了一遍,然后列成名册,交给了武惠妃。 玄宗闲来无事,就和武惠妃一起翻看这份名册。结果,两人把名册从头翻到尾,好像谁也没看中的样子。 这时候,李清和姐姐咸宜公主来了。因为武惠妃得宠,这两人也就得宠。 这玄宗就是这样,喜欢哪个妃子,就捎带着喜欢哪个妃子生的孩子。不喜欢哪个妃子了,就开始冷落那个妃子生的孩子。喜欢的可以宠上天,不喜欢的连看一眼都烦。 这件事已经成了宫里宫外公开的秘密,弄得那些王子和公主们一个个都怨气冲天的。 李清和姐姐正是得宠的时候,见了玄宗后便自然亲近的很。玄宗笑呵呵的看着咸宜公主,说道:“我和你阿娘正在为你选郎君,你看看这上面,可有自己中意的吗?” 武惠妃笑着把那本名册递到咸宜公主手上。 咸宜公主接过名册,只看了一眼就放回武惠妃手上,娇声说道:“阿娘,这上面只写了名姓官职,我又没见过这些人,如何知道自己中意不中意?” 玄宗和武惠妃一听也是,别说这些人自家女儿没见过了,就是他们也没见过。 两人对视一眼,那意思都是这可怎么办? 其实,这件事放在别的公主身上,自然就简单的多。只要玄宗见了那人满意,这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可这咸宜公主是武惠妃生的,玄宗便疼在心尖尖上,她不愿意,玄宗就要再想办法。 玄宗看到李清拿起那本名册在看着,就笑着问道:“这名册上的人,十八郎有认识的吗?” 李清翻了几页看了看,说道:“倒是认识这么几个,好像也配不上我阿姊。” 他这么一说,玄宗和武惠妃就更是为难了。 李清又说道:“这世上能配上我阿姊的人,我倒是想起那么一个。只是,他整日看上去笑吟吟的,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这人和我阿姊的岁数也差不很多,想来------” “此人是谁,是哪家的郎君?” 玄宗和武惠妃几乎是同时问道。 李清又想了想,接着就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想来那人不会愿意,还是不要难为他了。” 玄宗和武惠妃一听,便有些失望了。哪想到咸宜公主突然说道:“阿弟说的是那位李泌吧?” 李清一愣,说道:“咦,阿姊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他?” 咸宜公主哼了一声,道:“今日去虫娘那里玩耍,倒是听她说了好一阵子的李泌。她这样一说,我倒是真的想见见这位小先生。” 第二百八十三章年龄不算是事 玄宗一听这姐弟二人说的是李泌,脑子里顿时想起那个和自己在凉亭里侃侃而谈的少年郎。 “李泌?倒是有些日子没他的消息了。”玄宗若有所思的说道。 “阿耶,不如这样,你把他诏来可好?”李清笑着说道。 “阿耶,阿弟说的对,你把他诏来,我看看这李泌是不是真的像虫娘说的那样。”咸宜公主也说道。 玄宗想了想,心说把他诏来容易,可诏来后------ 他看着咸宜公主那张有点兴奋的脸,接着就摇了摇头说道:“此子只有十二岁,把他诏来------早了点吧?” 玄宗的意思是这李泌太小,和自己这位宝贝女儿在一起有些不合适。哪怕李泌现在是十五岁也成,这样也可把他叫来,让武惠妃和女儿都看一眼,若是看中了,自己便下诏赐婚。 “三郎,这李泌是不是就是那位神童啊?听说他家里办的是书院,祖上也是这李氏一脉,是不是真的?”武惠妃转脸问道。 玄宗知道武惠妃怕这李泌家不是名门望族,让自家的女儿丢了面子,就说道:“李泌祖上确实也是李氏一脉,也有做过上柱国的先祖,还曾和咱家祖上同朝为官。” 玄宗这样一说,武惠妃便放心了,自家女儿总要找个名门望族吧。至于是不是做官的倒是无所谓,只要做了这驸马,自然有官职等着他。 李清等他二人说完后,才说道:“阿耶,阿娘,我想着也是早了些,李泌虽是个头和我差不多少,可毕竟只有十二、不,今年已是十三岁了,只比二十一郎大那么两三岁,和我阿姊-----” 说完,李清摇了摇头,脸上有些遗憾的样子。 武惠妃想了想自己那个被称为二十一郎的儿子,心说倒也不算是太小。于是,就对玄宗说道:“三郎,若是女儿看中了这李泌,年龄不算是事,可以过两年再洞房------” 玄宗一听这话就皱了一下眉头,心说这李泌倒也配得上自家女儿,可就是太小了,两人都太小了。 自家女儿的夫君,该是比女儿大一些才会疼爱自家的女儿。这李泌,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如何会知道心疼自家女儿? 父爱心泛滥的玄宗,心里虽是也中意李泌,可到底更疼爱自己的女儿。 “三郎,你倒是说句话啊,到底招不招李泌过来?”武惠妃看玄宗不说话便催促道。 玄宗很为难。他心里明白,李泌做自家的女婿确实够格,可两个年龄都不算是很大的孩子在一起过日子,只想想就有些操心。 “爱妃,这嫁女儿毕竟是大事,还要从长计议才好------” “三郎,你没看见自家女儿一直没说话,只在这里听着吗?” 武惠妃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玄宗顿时明白过来,自家女儿是想嫁给那个李泌的。他看了李清一眼,又想了想那个虫娘,心说都是你等整日在她面前说这李泌这样,李泌那样,愣是把她的魂勾到李泌那里去了。 玄宗笑着看着咸宜公主,说道:“女儿可是喜欢那李泌?” 咸宜公主倒也大方,听到玄宗这样问她,便说道:“喜欢倒是有点喜欢,可就是只听他们说过这人,我自己却是没见过的------” 不等她说完,玄宗就在心里想着,你要是真的见了他,就不是只喜欢他一点了。 “若是能见他一面------”咸宜公主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三郎,你还等什么,就下诏让这李泌来这里吧。”武惠妃赶紧说道。 玄宗看她二人这样,正待点头应承,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得说道:“我倒是忘了,那日和他闲聊的时候,这李泌说过这样一件蹊跷事。” “什么样的蹊跷事?”武惠妃问道。 玄宗道:“这李泌说,他家中阿娘曾对他说过,十五岁之前,他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在长安呆着。” 李清也猛然“哎呀”一声后说道:“我也记起来了,这李泌是这样说过。说是他阿娘还说,若是李泌敢离开长安去往别处,她就在家中寻死。” “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这李泌的阿娘怎会这样?”武惠妃惊问道。 “那日我也问过这李泌,李泌只是这样说,却也不知道他阿娘何故如此。”玄宗说道。 武惠妃又看向李清,李清也摇摇头,说道:“他也是这样对我等说的,再问,他说他也不知何故。” 武惠妃转脸看向咸宜公主,颇有些怨气的说道:“这李泌的阿娘也真是,故意弄这些玄虚做什么?” 她的意思是哄哄自己的女儿,就不要让李泌来洛阳了。哪曾想咸宜公主却说道:“既是他来不了,我却是可以去的。” 此话一出,玄宗、武惠妃、还有李清都顿时愣住了。 玄宗看看武惠妃,看到武惠妃正一脸惊讶的看着女儿,就轻轻咳了一声。武惠妃转过脸来,看到玄宗脸上的神色不对,就有些纳闷的看着他。 “爱妃,她要回长安。”玄宗意味深长的说道。 武惠妃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还找什么李林甫帮着自己拖住圣人啊。 “三郎,此时正是寒冬腊月,为了一个李泌回长安,似乎不妥吧?”武惠妃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知道不妥,可这------”玄宗指了指咸宜公主。 武惠妃曾先后失去过两个孩子,所以对活下来的这几个孩子格外的溺爱。特别是对岁数小一些的咸宜公主和比较懂事的李清,更是恨不得每天捧在手心里。平日里,只要这咸宜公主和李清有所求,无一不从。 玄宗宠爱武惠妃,自然对咸宜公主和李清也更是溺爱。所以,他知道武惠妃说的那些话,不是让自己打消女儿回长安的念头,而是要给女儿想个合适的办法回长安。 玄宗明白她的意思,可也知道堂堂的帝国公主私自回长安去看一位男子不太合适,心里便想着我大唐虽是对那些男男女女之事甚是包容,可这事传出去毕竟有损皇家威仪。 正犹豫着呢,就听李清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让我阿姊见到李泌。” 第二百八十四章帝王家事 李清想出来的那个办法,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就是让咸宜公主女扮男装,装作自己的阿弟,那位二十一郎李沐。 “阿耶、阿娘,李泌没有见过我阿弟,他在崇文馆读书的时候,我阿弟还在十王宅那里读书------” 玄宗和武惠妃对视了一眼,接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好好,这办法甚好,你等速去速回,不可在那里逗留过久。”玄宗这就算是准了。 武惠妃也点头说道:“万万不可让李泌知道你的身份。” 咸宜公主点头称是,心说这是阿娘怕这件事传出去不好听吧?自家阿娘也是多心了,这大唐公主女扮男装会情郎,传出去定然是一段佳话,怎么会不好听呢? 慢着,会情郎是怎么回事?自家只听说这李泌是神童,整日白衫飘飘的如仙子入凡尘,不过是想亲眼看看他罢了,怎么就想到了情郎这事上? 想到这里,咸宜公主竟然脸红了。 好在此时玄宗和武惠妃正在和李清交代着什么,没有看到她此时的样子。于是,她偷眼看了玄宗和武惠妃一眼,暗暗吐了一下舌头。 李清等玄宗和武惠妃说完后,就行礼后准备离开。咸宜公主也上前行礼,然后便低着头跟在李清身后走了。 二人走后,武惠妃对玄宗说道:“只他二人带了他们府上的人去,我怎么有点不放心啊!” 玄宗此时正想着自己这个女儿若是真的有意于李泌,自己该给他封个什么官好,武惠妃的话他根本就没听清楚。 “唔,四门博士他定然还是看不上,不如就让他做个太常少卿吧。” 太常少卿,正四品上的高官,这玄宗对自家女婿可是够大方的。 “三郎,你说什么呢?”武惠妃嗔怒道。 “哦,爱妃,我是说该给李泌封个什么官好呢。”玄宗赶紧说道。 武惠妃喜嗔参半的说道:“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想着给这李泌封官了。” 玄宗也觉得自己想的有点早了,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总要先想好吧,免得到时手忙脚乱的。” 武惠妃掐了他一下,说道:“三郎,你先想一想,只这两人带了府里的人去,我还是不放心。” 玄宗抓住她的手,一边摩挲着一边说道:“有何不放心的,他们是去长安那里,又不是去边关。” 武惠妃用力把手抽回来,说道:“三郎就是心大,这二人从来没有私自去过这么远的地方,我这心里------” 说着,武惠妃眼里已是有泪水打转。 玄宗赶紧靠近她说道:“爱妃莫要担心,我这就让禁军多派人马护送他二人------” 不等他说完,武惠妃就说道:“这禁军自然是要派的,可这些人终归不能贴身保护,我这心里------要不,就派那个李林甫和他二人一起去吧?” 玄宗一听心说你可拉倒吧,这李林甫是宰相,平日里还要与朕商讨军国大事的,去陪着自家小女看李泌算是怎么回事? 再说,此事若是让张九龄等人知道了,那------想想张九龄与自己不依不饶的样子,玄宗不禁摇了摇头。 “三郎,奴家就相信他一人,你就让他去吧?”武惠妃开始施展媚术了。 拉长的声音,配上娇艳的脸面,还有几分小女子无依无助的无力感,顿时让玄宗沦陷了。 “好好,我这就找个由头,让李林甫去长安一趟------” 第二日大雪,三日后雪霁。一队人马缓缓出了洛阳城,向通往长安那条官道上走去。 这支人马就是李清和咸宜公主去往长安的队伍。此时,咸宜公主不肯坐进那架用金银绸缎装饰的非常豪华的马车里,而是非要和李清一样,穿了锦袍骑在一匹白马上。 李清扭头看看骑马走在自己一旁,已是男装打扮的这位阿姊,心说倒是比穿女装更是俏丽一些,可怎么看也有点不像是男人的样子。 “阿姊,,到了书院那里,你可要少说话。”李清说话的时候,嘴边哈出一股白气。 “知道了,阿弟。” 咸宜公主望着远处的皑皑白雪,心里莫名有些畅快。 “还有啊,这小先生看上去整日里笑吟吟的,其实这心里鬼得很,鬼点子又多,你可小心不要让他看穿了你。” “阿弟,你这话自打出宫就开始说,你说说你都说了几遍了?” 李清无奈的笑了笑,心说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阿弟啊,不是我说你,你也是明白事理的人,阿耶让李相和我们同去,你怎么就不愿意呢?” 看到李清在独自苦笑,咸宜公主便转脸笑着这样问他。 李清回头看了一眼,心说我等不过是回长安一趟,阿耶让一位宰相跟着算怎么回事? 宰相,国之重臣,非军国大事不可扰之。这是李泌曾经说过的话,李清想起来后,便对玄宗派了李林甫跟着不悦。 “阿姊,有你我府上的侍卫,还有阿耶派的禁军士卒,阿耶和阿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非要这李相跟了来。” 李清转过头来,有些不愿意的说道。 咸宜公主拿马鞭捅了他一下,说道:“阿弟,阿耶可是说了,这李相是去看看那座桥到底怎样了,可不是专门为了陪我们的啊!” 玄宗怕动用宰相陪自己的儿子女儿外出,惹得张九龄等人出声,故而,找了个派他亲眼看看那座桥到底是什么样子为由,让李林甫陪着李清等人回长安。 说起来这玄宗也是够难的,动用一位宰相,还要想出这些花样来。 帝王家事,不可与国事相混。这是李泌和裴耀卿聊天时说过的话。 裴耀卿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会做宰相,听了这话后顿时连连点头,连声说“善”。因为他知道,历史上有许许多多的朝代,都是因为家事连累国事,最后落了个国亡家破的下场。 等他做了宰相后,他和张九龄说起这些话来,没想到张九龄也甚是赞同。于是,两人纷纷说道:“自己做宰相一天,必不使陛下家事连累国事。” 只是,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很难很难。要知道,在这些帝王心里,国事家事有时候真的是可以搅和在一起的。 比如,玄宗给李林甫这次外出找的理由就是,“代朕巡视那座玄之又玄的桥”。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张九龄和裴耀卿也无法反驳。 因为,那座桥是裴耀卿让人修的。后来,又有了妖言惑人一事,又有了石桥装修一事,玄宗不放心,专门派一位宰相去看看,好像也说的过去。 那座桥事关玄宗的帝王气,张九龄和裴耀卿等人自然不会,也不敢反对此事。 第二百八十五章书院里的笑声 李林甫龟缩在一匹黑马上,整个身子都缩在那件锦袍里。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觉得冷。可咸宜公主和寿王李清都没有坐车,他也只好骑在这匹良驹上,任西北风吹着。 这差事他本不想来,可让他来的是玄宗,他也只好做出十分高兴的样子,随着李清和公主上路了。 冷啊,太冷了。李林甫看着周围士卒和马匹喷出的阵阵白气,又紧了紧那件锦袍。 他就想不明白了,这李清和咸宜公主这时候回长安见那个李泌做什么。他也找了玄宗那些近侍打听过,可那些近侍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对这件事都是闭口不谈。 只有武惠妃手下那名宦官,在得了李林甫的一只金佛后说道:“只说要去青上书院,别的一概不知。” 李林甫知道,去书院肯定就是见那位李泌。不然,还能是李清和咸宜公主去那里上学吗? 既然是见李泌,那------李林甫摇摇头,觉得自己想的那事定然不可能。 圣人和武惠妃正在为咸宜公主招驸马,咸宜公主和李清这时候去书院,想必和驸马这件事有关。 可那个李泌能做什么?难道这书院里有合适的人选吗? 想想也有几分可能。那书院里也有几个人是人中俊杰,家里虽不是名门望族,可也是世代为官的。比如,那个颜真卿,还有那个叫做许远的,祖上也是做过宰相的。 嗯,定然是这样,肯定是寿王李清和李泌交好,把自己阿姊招驸马的事情告诉他了,他便给公主在书院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李林甫虽是这样想,可也觉得这想法不对。即使是李泌给公主寻到了合适的人,不领到洛阳来见圣人和武惠妃,怎么还要这公主自己跑一趟? 李林甫越想越多,最后也没有想明白。他想了这么多,可就是没有想到公主相见的是李泌。 在他心里,李泌就是神童,一个还没长大的神童。既然是童儿,就离娶亲这事还远着呢。 至于咸宜公主换做男装出行,这李林甫倒是并没有多想。这大唐女子喜欢穿男装,特别是骑马的时候更是如此。这宫里的女子也喜好这样,早已是成了常态。 他自家那几个女儿,也是经常穿了男装,骑马四处游玩。 这一路上,李林甫就是这样满腹心事的样子,一边腹诽那个武惠妃不告诉自己实情,一边琢磨着他那些事情。就这样,走了十多天以后,这支队伍才到了长安。 一到长安城外,太子李琮派来了人早就等着了。见到寿王和公主的车驾,那官员赶紧带着手下跪了下来,高声喊道:“恭迎寿王,恭迎盛王回驾!” 咸宜公主是顶着盛王,也就是那位被称为二十一郎的阿弟的名号出行的,所以,这太子李琮也不知道来的是一位公主。 李清和咸宜公主在这路上就商量好了,到了长安后就住在十王宅那边,并不去打扰太子。至于太子派人来恭迎他们,就是一般的礼节,只要进了城,该干什么干什么。太子那边,李清去拜见一次即可。 至于公主,因为是冒着盛王李沐的名号,这李沐年纪小,只要说路上受了风寒,就不方便去拜会太子了,想必太子也不会拿怪。 进城后,李清先让公主去了十王宅那边自己的府邸歇息一下,自己则去了东宫。 书院这边,因为李泌并不知道李清他们要来,正带着一帮学子堆雪人打雪仗,玩的不亦乐乎。 李清带人来的时候,隔墙听到书院里传出来的打闹声,和学子们开心的笑声,就笑着对公主说道:“小先生正在和学子们玩呢。” 公主听着那些笑声,也笑着说道:“想我等小时候,下了雪后也是这般开心的。” 李清是在宁王府长大的,小时候并没有这么多的玩伴。于是,他就说道:“这开心和开心不一样。阿姊,你听见了吗,像是整个书院的学子们都在笑着啊!” 公主听了听,只觉得人多嘴杂,哄笑声也很大,就笑着说道:“这李泌想必也在笑着吧?” 李清仔细听了听,确实听到了李泌的喊叫声。这时候,李林甫早已让人去叫门去了。 书院门打开了。开门的人看到外面的马队,便走了出来。 这人身材魁梧,面目严肃。虽是须发皆白,但让人望之则心生怯意。 李林甫一看见这人便失声喊道:“张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正是三品散官,蓝田县公,原陇右节度副使张忠亮。 张忠亮一看喊他的是李林甫,赶紧行礼道:“哎哟,原来是李相公驾到,在下有失远迎,请相公恕罪。”说完,张忠亮便作势要下跪。 李林甫还没糊涂到让一位县公给他下跪,赶紧向前走了两步,趁势搀住了他。 “张公免礼,张公免礼。”李林甫连声说道。 看到了没,这就是宰相的尊贵之处。只要做了这宰相,除非你是王爵,或者是国公一类的贵人,任谁见了这当朝宰相,也得行跪拜礼。 当然,像张忠亮这种功勋元老,又有爵位在身的人,那些宰相还不至于真的就让他们跪拜他。 不过,这是规矩,这规矩还很严格。先前,就有一位公主和宰相关于谁拜谁的事情,闹到了皇帝那里。 最后皇帝也没闹明白到底是谁该拜谁,便成了一场糊涂官司。最后,闹得那些做宰相的大臣遇到公主,胆气壮的便视同不见,那意思就是我不拜你,你也不用拜我。而那些公主们则尽量避开和宰相的车驾迎面碰上,省的两边都尴尬。 张九龄做宰相后,在编纂《唐六典》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话,“公主者,国公主,则宰相拜之,余者,拜宰相也”。 这意思就是,这公主如果是某国公主,就比如宋国公主,楚国公主,这等最高级别的公主,宰相们见了就要先叩拜她。至于其他的那些,则应该叩拜宰相。 这也算是立下了规矩。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宰相遇到公主,两边都尴尬的事情了。 “张公如何在这里?”李林甫有些疑惑的问道。 “嘿嘿,忠亮者,青上书院一门房也。”张忠亮说完后,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天寒地冻,热粥一碗 一位三品的高官,一位县公,竟然给书院做门房。李林甫觉得这张忠亮的脑子里定然是进水了。可他也来不及多问,只是说寿王和盛王来了。 张忠亮也已经看到正在下马的两人,和旁边站着的一些侍卫随从。 一听是两位皇子来了,张忠亮赶紧走过去伏身便拜,“怀化大将军,蓝田县开国县公,上护军,张忠亮参拜寿王、盛王”。 李清和咸宜公主都不认识张忠亮,听了官职后,就知道这是一位元勋。怀化大将军,武散官中的三品官。蓝田县公,是这人的爵位,不知道是不是实封。但这人没说是实封,估计也就是个尊享罢了。而上护军,则是他的勋位。 李清赶紧说了声“张将军请起身,不必多礼”。张忠亮起来后,便看了看眼前这两位王子。发现说话的这位面目清秀,看上去很是和善。而另一位正在朝他身后大门处看着的那人,脸面更是清秀。 张忠亮心里感叹着,都说武惠妃生的孩子个个俊美异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他感慨的时候,就听李清问道:“请问张将军,小先生在书院吗?” 张忠亮赶紧闪身,说道:“小先生此时正在书院,寿王、盛王,请!” 众人进到书院里后,走在李清和咸宜公主后面的李林甫这时才悄声问道:“张将军,这门房是怎么回事?” 李林甫问这话的时候,虽是语气平静,可让张忠亮隐隐地觉得有些压迫感。 张忠亮先前也是久经沙场的人,这种压迫感只有在战场上感受到过。于是,他看着李林甫,说道:“在下刚才是与李相公开个玩笑的。” 李林甫转过脸去,慢慢地说道:“张将军,你贵为县公,这样的玩笑还是不要开的好。” 一听这话,若不是张忠亮早些年就和李林甫认识,他会以为李林甫是在警告他。张忠亮正待再说点什么,就听到李泌在那里喊道:“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 然后,突然就是一只只雪球朝这边飞来------ 寿王等人突然遭袭,一时竟然是躲也没处躲,只好扯起锦袍遮挡着。李林甫愣了下,正待喊叫,突然一只雪球就砸在了他脸上------ 寿王躲了几下后,看到那些学子们依然不住手,顿时就起了玩心,从地上抓起一团雪球就向对面砸去。咸宜公主见了,也抓起一把雪在手里团了团,向那边打去------ 一时间,雪球四下里乱飞,书院里的笑声更是热闹了。 李林甫看到李清和公主也加入了打雪仗的行列,便收敛怒气,扯着张忠亮走到大门那边。 “张将军,李泌就是这般待客的吗?来的可是寿王和公、哦,盛王,这般胡闹,已是犯上之罪。” 张忠亮笑了笑,说道:“李相公可能来这里的次数太少,我记得每年冬天,忠王等人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打雪仗,蹴鞠,拔河,和学子们玩的不亦乐乎。 哦,我还记得有一年裴将军这样说过,冬日炉边烤火,不如雪中嬉闹。李相公,这大冷的天,学子们这样一闹腾,身上不冷了,还捎带着强健的身体,何乐而不为?” 李林甫没话说了,忠王打过雪仗,裴将军就是那个剑术大唐第一的神人裴旻。他此时正在东都护驾,听说已经呈递辞呈,说要解甲归田。哪知圣人说什么也不准,非要等着从洛阳回到长安后再商议此事。 李林甫知道,圣人信任裴旻,宫中值卫多依赖此人。既然是忠王和裴旻都是这样,李林甫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若是真的有话要说,他也不会在此时说的。 看到李林甫一脸索然无味的样子,张忠亮指了指大门一侧的偏房说道:“李相公,与其在这里受冻,不如去那里喝杯热茶。” 一听说热茶二字,李林甫顿时想起那次在这里喝的苦茶,便连连摇头说道:“那茶的滋味我实在喝不来,苦涩难咽不说,喝过后肚子里还如打鼓,声音可闻。” 张忠亮一听就有些懵,说道:“李相公,你这喝的是书院茶吗?该不是你自家肚子坏了吧?” 李林甫看到张忠亮不信,就指着书院空场那处说道:“怎么不是这书院茶?那时就在那处喝的,我犹记得耳------” 两人正在为茶的事情争论着的时候,就听打雪仗的那处响起一声尖利的哨音。接着,就看到原本乱哄哄的热闹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后院食堂喝粥了------”阿奴拖着长音喊道。 张忠亮看了看那边,就乐呵呵的说道:“李相公,咱们也别在这里争了,一同去后院喝碗热粥可好?” 李林甫一听这话,便率先朝那些人那边走了过去。张忠亮摇摇头,笑嘻嘻的也走了。 后院那处大食堂里热气腾腾的,一进来便感到一股暖意。那些学子们取了碗筷,排着队走到周氏和武夫人那边,等着她们给自己分粥。 李林甫进来后看到没人招呼他,就站在那里有些愣了。张忠亮随后进来了,取了两副碗筷,说道:“书院里的规矩,只有学子先生,无贵人也。” 李林甫再也忍不住了,嚷道:“忠王和裴旻来这里呢,也是自己取碗筷吗?” 张忠亮正待回道,就听一旁有人说道:“皆是自取,并无别人伺候。” 李林甫循声看去,只见一位穿着白色衣衫,身上却是干一块湿一块的少年郎君正端着一只碗站在那里。 “李泌。”李林甫喊道。 “李相公,多日不见,你怎么胖了许多?”李泌笑嘻嘻的说道。 李林甫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心说自己确实是胖了许多。 “李相公,东都米好,这长安此时大多吃的都是隔年的粮食,这一碗就是我给李相公取的,请慢用。” 说完,李泌把那只碗放在旁边那张桌子上。 李林甫看着那只冒着热气的粥碗,肚子便不由自主的咕咕叫了起来。 “李相公,小先生亲自给你拿了这粥来,已是破例了,你就先坐下吃吧。”张忠亮在一旁说道。 “李相公,天寒地冻,热粥一碗,是我书院待客的礼节,也是给贵客暖身暖心的吃食,请慢用。” 李泌说完这话后,便又去取了一副碗筷,向自己阿娘那边走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小先生这样说蛮奇怪的 李林甫到底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李泌说的这些话,听着虽是硬邦邦的,可话语间又带着对他的尊重,这不能不让他有火气也发不出来。 自家儿子说的对啊,这书院小先生根本就不像那些平民百姓一样,见了这官人非怕既媚。想想自己已是宰相,看尽了那些人的笑脸和媚态,遇到这李泌不亢不卑的态度,李林甫只能在心里暗自腹诽一番。 ————— 这张桌子上只有他和张忠亮二人吃饭。李林甫看到李泌和李清,还有公主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还一边吃着,一边谈笑着,心里竟然隐隐有些嫉妒。 此子竟然和皇家的人这般亲近,倒是自己没有想到的。只听说他和朝中一些重臣以友相称,现在看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李相公,食之无味吗?” 张忠亮看到李林甫已是喝了几口粥后没有话说就如此问道。 “哦,如饮甘露耳。” 张九龄说李林甫是个棒槌,不单单是说他不懂军政一事,还指的是他不学无术,经常闹笑话。 张忠亮虽是武将出身,也知道这如饮甘露这话不合适。于是,他又说道:“李相公啊,咱们这是在喝粥,并不是在吃酒,何来的甘露一说?” 话说完后,张忠亮看到李林甫好像并没有听到他说话,而是喝了一口粥后,细细地品了品,又喝了一口------ 张忠亮明白了,这李林甫这时候心思才放在这粥上。 “张将军,这是什么粥?怎地这般滋味?”李林甫用木箸在粥碗里搅了几下后问道。 “小先生说,这叫皮蛋廋肉粥,里面还放了姜,吃起来不但味道好,身上还暖和。” “皮蛋廋肉粥?这是哪家食肆的吃食?” 张忠亮摇摇头,道:“非是哪家食肆的吃食,是小先生所创,他阿娘亲手熬制的。” 李林甫看向李泌那边,想起玄宗先前和他说起的那个甜脂饼的事情。 “这李泌竟然懂得庖厨之道?” “李相公是不是觉得他懂得庖厨一道,便不是君子了吗?” 李林甫没有吭声,张忠亮继续说道:“小先生曾说过,这做儿子的在厨间亲手给阿耶阿娘做一碗热粥,行的是孝道。若是有人这样说这做儿子的便不是君子了,那这人才真真的是小人心态。” 说完,张忠亮开始大口大口的喝粥。 李林甫就觉得自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可又不知道哪处被扎了一样,就有些浑身不自在。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只好也大口大口喝粥。 嘿,别说,这一碗粥下肚,不但这身上也不冷了,还觉得挺舒坦的。 碗里的粥喝完后,李林甫也和其他人一样,端着碗去周氏那边盛饭去了。 李泌一直在暗暗朝这边看着。李清和这个所谓的盛王李沐来书院,李泌确实并不知道。倒是李林甫要来看那座桥的事情,李泌已接到了裴耀卿和贺知章两人的书信。 可没想到的是,李林甫竟然是和李清,还有这个明显是女扮男装的“盛王李沐”一起来的。 李泌一点也不担心李清这些人来,倒是对李林甫来这里心里充满了戒心。 这货太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你找个麻烦。那座桥倒是没什么,也早已完工了,现在已经成了那里的一景。所有路过的人看到那座桥,和桥两边的绘画后,都要驻足观看那么一阵。 既然桥无事,好像也就不用担心李林甫找什么麻烦了。现在看他的样子,竟然心思全在这喝粥上了。 李泌收回目光,又看向坐在对面的“盛王”,心说要不是发现的早,刚才打雪仗的时候,你那脖领子里早就被我带人灌满雪了。 先前打雪仗的时候,李泌看到李清带着咸宜公主进来,还以为这人不是那位皇子,就是哪位权贵家的郎君。 因为和这李清关系很好,以前一起读书的时候又知道他脾气很和善。所以,李泌看到他后,心里也很高兴,便顺便和他来了一场雪仗。 只是,等他带人把那位郎君围住的时候,听到她的笑声和举手投足时也显得过于娘炮了,就想着这位郎君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后来,等咸宜公主的帽兜落下后,李泌看到了一处相比男子来说,过于粉嫩的脖颈。于是,李泌制止住那些学子往公主脖子里灌雪的想法。 这人不是盛王,那她是谁?李泌知道这事不能问李清,人家既然已经说是盛王了,你再问就是多余的。 李泌正看着咸宜公主的时候,发现这咸宜公主也在看他,就只好笑了笑说道:“盛王,第一次来书院,就让你吃了一场败仗,对不住啊!” 咸宜公主笑了笑也不说话,低头继续喝粥。倒是李清说道:“舍弟路上受了风寒,不肯开口说话,小先生不要拿怪。” 李泌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赶紧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该多喝一些这热粥,出出汗这寒气就逼出去了。” 咸宜公主一听这话,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为,以前她不舒服的时候,武惠妃也是这样说的。没想到李泌一个少年郎君竟也这样说,公主就觉得好笑。 笑过后,她抬头说道:“小先生,你也这样说,倒是蛮奇怪的。” 李清赶紧说道:“阿弟,你那咽喉不疼了吗?” 阿弟这两个字,李清说的格外重,是在故意提醒她,她此时是盛王李沐。 哪曾想咸宜公主看向他说道:“阿弟,你没看到这小先生早已看出我是女的来了吗?” 李清赶紧又看向李泌,看到李泌只是微微笑着,一副若无其事,丝毫也不惊奇的样子。 “小先生,你怎么知道她是我阿姊?”李清疑惑地问道。 “你这不是告诉我了吗?”李泌波澜不惊的说道。 “我告诉你了,我何时告诉你了?” 说完这话,看到李泌只是笑着,随后,李清便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哎呦,我这脑袋里真的是进了水了”。 李泌只知道对面这人是女的,可并不知道她是李清的阿姊,那位咸宜公主。 “刚才他不让我坐在那边,我就猜到他已经知道我是女儿身了。”咸宜公主有些不满地噘嘴说道。 第二百八十八章你说算不算 既然已经知道对面坐着的这人是咸宜公主,李泌便又客气了几句,随后便问她虫娘可好? 公主知道虫娘是这书院的金主,说了些虫娘的近况后,又说道:“若是她知道我来,说不定会有话带给你。” “什么样的话?”李泌问道。 公主却不说了,只是低头喝着粥。 那些话她实在说不出口。那虫娘整日里和她说这李泌这样,李泌那样,有一天竟突然说道:“公主招驸马,就该招这样的才是。” 当时咸宜公主就笑着反问她,“为何你不招李泌为驸马”? 虫娘却说道:“已是没了那俗心。” 这些女儿家之间的悄悄话,公主自然是不会说的。此时,她只是低头喝粥,气氛就有些尴尬。 李清悄悄捅了李泌一下,说道:“我阿姊的身份------” 李泌道:“我知道,不要让别人知道。” 李清点点头,也开始喝粥。 吃过饭后,李泌悄悄叫过苏焕来,让他去把武明娘请来。很明显,咸宜公主女扮男装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方便,而是有目的而来。 看李清这样子,怕是打死也不会说,那位李林甫虽说被张忠亮缠着问这问那的,估计套出他的话来也难。 武明娘比这公主大几岁,还和她阿娘武惠妃是远亲,让这两人论论辈分扯扯亲戚关系,说不定话一多,这公主就把来这里的目的说了。 看着苏焕向偏院走去的背影,李泌在心里暗暗笑了起来。 “小先生,这一年多没见,我怎么看你好像长高了一些。”李清在书房里坐下后说道。 “我看你也长高了不少,比起先前来,更像个大人了。”李泌一边请公主坐下,一边说道。 李清笑了笑,心说我阿姊出嫁后,估计我阿娘就要给我找娘子了。这时,公主却又站了起来,在李泌这间书房里看来看去的。 李清只看了一眼,也不多说什么,李泌就当没看见,只和李清说着闲话。 没一会儿,书房门被敲响了。接着,就推门进来一人。李泌一看到她,就起身笑着说道:“寿王,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这书院里还有你阿娘家的亲戚那事吧?” 李清当然记得,就算武明娘与他阿娘没有亲戚关系,他也不会忘了武明娘。看到武明娘进来,李清有些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 李泌将公主介绍给武明娘后,又说道:“阿姊,不如你二人去你闺房里说话,也给公主换一件衣服,你看,打雪仗的时候,她这里------” 李泌指指公主那件锦袍。 可能是两人比较有眼缘,李泌说完后,公主就跟着武明娘说说笑笑的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李泌和李清的时候,李泌突然盯着他问道:“说,好端端的不在东都呆着,大雪封路,走这么些日子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李清避开他的眼光,道:“是回宫里有事,顺便来看看你。” 李泌哼了一声,心说自己想的果然不错,应该是来这里有事,顺便回宫里看看。这李清毕竟心虚,这一躲闪,就已经露了怯。 李泌又问道:“李相公怎么也和你等在一起?” 李清看着他说道:“李宰相是奉了我阿耶的口谕,专门来看那座桥的,就是头年我阿耶说要拆了的那座。” “你们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要走那座桥的,不知这李相公看了那座桥,满意不满意?” “李宰相看了那座桥后好像也很满意的样子,竟然打马在那桥上接连走了几个来回,还叫随行的画工画了这桥的样子,说是要带回去给我阿耶看。” 李泌正待再问他什么,李清接着又说道:“对了,那画工画的那画甚是好看,回头我让他再画一幅,送与你。” 李泌道:“那个不着急,你让他画了以后,让你阿耶给那张画题名,最好在写上几句诗,等你回长安的时候再带给我就行。” 李清点头答应了,然后就指着墙上挂着的那些地图说道:“小先生这里只挂这些东西,也该换一换了。那吴道子------” 李泌脸一沉,道:“别提这人,这人没良心的很,自打前些年去了东都,这书信也不见一封,人更是见不着了。” 李清笑道:“吴道子是奉了我阿耶的敕令,专门去给东都宫里画画的,怎好私自回来?小先生还是体谅他些为好。” 李泌无奈的看着他,说道:“我体谅他不体谅他没有用啊!关键是我家阿奴------算了,不说这事了。” 李泌觉得吧,这阿奴脑子里也是进水了。这吴道子虽说现在变的比以前好多了,可家中妻妾都有,你再去难道做丫鬟吗? 阿奴自打十来岁就作为官奴来到这个家里,周氏心地善良,从没把她当家奴对待。可她铁了心想跟着吴道子,周氏也拿她没办法。 不管周氏怎么说,怎么为她托人做媒,阿奴就是不出嫁。惹得周氏一连骂了李泌好几次,说是都是让李泌惯得,整日里嚷嚷自家的婚事该自己做主的,弄得这阿奴也起了自己找男人的想法。 李泌挨过骂以后,觉得阿奴的想法没什么问题,关键是她看中的这人有问题。 你能驾驭了那个吴道子吗?这人岁数大不说,还整日云里雾里的不着调,你给这样的人做小妾,可能还不如在书院里开心。 与其让你不开心,还不如就在书院里呆着。 就在李泌为阿奴着急的时候,就听李清说道:“小先生,你阿姊可曾找了人家吗?” 李泌正待回答,突然想到李清不是这种婆婆妈妈的人,便多了个心眼,说道:“也算是找了吧。” ———— 李清一听脸上就有了失望的样子,可还是不甘心的问道:“这也算是,到底算还是不算啊?” 李泌想了想,然后说道:“我就这么和你说吧。我阿姊自己找了个郎君,可那郎君的阿娘不愿意。这武夫人开头还愿意,好像后来也不愿意了。 你也知道哈,这结亲是要找媒人的。我阿姊一没找媒人,这二一个,这两位阿娘又是不好说话的主,你说我阿姊这算不算找了人家了?” 李清早就听的云里雾里的了,心说我哪里知道算不算啊? 就在这时候,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你高兴就好 推门进来的正是武明娘,只见她一脸笑吟吟的模样,似乎是有什么喜事一般。武明娘先是看了李清一眼,然后说道:“寿王先稍坐片刻,我和我阿弟说两句话。” 李清赶紧说道:“女先生请便。” 两人出来后,武明娘似乎是再也绷不住了,拉着李泌的衣袖就笑的直不起腰来了。李泌朝书房那边看了看,又看看四周,这才说道:“咸宜公主莫不是为了李清的亲事来的?就算是,你也不用乐成这样吧?” 武明娘收住笑声,可还是憋着笑一个劲的摇头。 李泌又说道:“既然不是,总不会是这咸宜公主自家来相亲的吧?” 这时,武明娘才说道:“阿弟到底是聪明人,猜对了。” 李泌一听赶紧问道:“快说快说,公主看上书院的哪位先生了?颜真卿还是许远,只要不是那个整日不肯见人的李翰就行?” 在李泌心里,这颜真卿和许远都和公主很般配。 哪知武明娘还是摇头不止,显然这些人都不是公主看中的。李泌一看她这样,就“哦”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是这些学子里有她看上眼的,说吧,是哪家的小子这么有桃花运。” 李泌此时真的怕公主看上的是那个杨绾。如果自己最为中意的弟子做了驸马,必然就要离开书院,自己那些东西就无法传授予他了。 不过,李泌也知道,杨绾虽是才华出众,模样也说得过去,可毕竟出身寒门,想必公主还看不上他。 所以,李泌不待武明娘说是谁,就又说道:“这公主显然看中的不是学子。这些学子中没有名家望族的子弟,我实在想不出她到底是看上谁了。” 武明娘看到李泌实在是想不出谁来了,也就不逗他了,说道:“阿弟啊!当初我做了一件事,此时你要是知道公主看上的是谁,会不会恨我?” 李泌有些奇怪,就问道:“你当初做的事情多了,到底说的是哪一件?我为什么要恨你?还有,公主到底看上谁了?” 武明娘咬了一下嘴唇,突然有些落寞的说道:“寿王和公主此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看你,看你是不是能做她的郎君……” 等武明娘把公主的那些心里话都告诉李泌后,李泌也有些蒙圈。 虽说知道自己比较惹女人喜欢,可一位没见过面的公主硬是在雪地里长途跋涉了十来天,不远千里、哦,不远数百里路来到这里,就为亲眼看看自己合不合她的意,李泌心说这公主也是够执着的了。 想到这里,李泌突然知道武明娘为何要问自己恨不恨她了。武明娘说的那件事,就是当初武明娘想出来的那个应付周氏逼亲的法子。 李泌心里一惊,赶紧问道:“阿姊,莫非你把那事告诉她了?” 武明娘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只说了我这阿弟倒是和一女子私定了终身,无奈两边的阿娘都是极力反对,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已是有了亲事。” 李泌放心了,又问道:“那公主怎么说?” 李泌这样一问,武明娘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大声说道:“她让我来问问你。” 李泌点点头,然后突然很诡异的对她说道:“阿姊,你知道吗,刚才这李清也问起你来了。” 武明娘一愣,问道:“他问我做什么?你是怎么说的?” “你也不要怪我哈,我说的和你对公主说的如出一辙……” 不等李泌说完,武明娘便笑了起来。两人笑过后,都是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心说当初想出来的那个法子,没想到今日管了大用。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后,武明娘说道:“阿弟,其实这咸宜公主人不错,长得也漂亮。不然,你就做这个驸马好了。” 李泌也说道:“这李清人也不错,脾气也好,模样也不差给别人,要不,阿姊你就从了他吧。” 说完后,两人又都笑了起来。 一切都在不言中,笑过后,两人各自回去招待客人。 书院门房那边,张忠亮此时正和李林甫喝着茶,说着先前的往事。李林甫这会终于知道这书院茶到底是什么滋味了。这不是和在圣人那里喝的茶一个味儿吗? 张忠亮告诉他,这烹茶的法子,就是李泌告诉圣人的。李林甫一听,又是接连喝了两杯。 “李相公,你说我这人是不是贱啊?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整日里跑到这里来,自家充当这书院的门房。” 张忠亮虽是摇着头说的这话,可任谁看来,他说的都好像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 “呵呵,你不来他李泌还能把你绑来啊。” 李林甫心说你不是贱又是什么。 张忠亮又说道:“那倒不至于,可你要是每日看着那帮学子见了你,都是阿翁阿翁的喊着,还帮你捶背揉肩的,还有每日味道不错的吃食,估计你也肯找个由头每日来这里。” 李林甫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老了。” 张忠亮捋了一把长须,哈哈大笑起来。不大的门房里,竟被他这笑声震得嗡嗡作响。 李林甫被他这中气十足的笑声震得有些难受,就颇有怨气的看向他。 “李相公,想我在陇右与贼人交战时,开十石的硬弓,手中横刀下,没有上千也有数百的死鬼。那时,我又何曾想到有一日我会做这书院的门房。 可事情就这么怪,我堂堂一三品武官,蓝田县公,竟甘愿为这些学子们看守门户。李相公,你说怪不怪?” 李林甫也不知这张忠亮是中了什么邪,竟然自愿做了书院的门房。想到他是大唐的高官,还是有勋位爵位的人,李林甫就碍着过去的交情说道:“张将军,你这是自甘堕落,丢我大唐官员的脸。若是被圣人知道了,少不了治你一个身不正的罪名。” 哪知张忠亮听了这话后一点也不害怕,笑着说道:“李相公可能还不知道,某家早已听了这里小先生的话,将我所做之事据实上奏圣人……” “圣人怎么说?” “圣人说,你高兴就好!哈哈哈……” 李林甫顿时觉得耳边如狂风刮过一般…… 第二百九十章书院钟声 这一天来书院的这三位贵客,好像都对来这里很是失望。 先说咸宜公主,当武明娘告诉她李泌已经和人私定终身后,先是大吃一惊,后来听到李泌的阿娘并不同意,就让武明娘去问问李泌,他那私定终身的事,还算事吗? 在公主心里,自家阿娘都极力反对,那这亲事肯定要黄。可武明娘回来告诉她,自家阿弟甚是倔犟,但凡有一线希望,也要等他阿娘同意。 此时不公开说,是因为李泌孝顺,不想惹阿娘生气。 一听这话,咸宜公主差点动了去找周氏的念头。武明娘自然不会让她去的,几句话就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公主啊,你若是去找他阿娘,他与那女子藕断丝连的事情必会败露,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心生恼怒,怪罪你我?” 公主想想也是,这李泌心里有人了,又不怪他,只能怪自己那个阿弟没弄清楚。想着自己天寒地冻的白跑了一趟,公主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武明娘毕竟比她大几岁,早就想到这公主会这样,就拉着她的手说道:“公主,一年多没回长安了,这次就当做出来散散心可好?明日我就陪着你四处走走,看看这长安还是不是先前的样子。” 咸宜公主心想也不能接着就回东都,也就点了点头。 李泌这边已经知道公主一行来此的用意。所以,他就很轻易的让李清说出了实话。 李清把自己是如何在玄宗和武慧妃面前说的,公主又是如何想的,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李泌。 李泌听完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就这么想当我的小舅子啊!” 李清瞥了他一眼,道:“遍寻我大唐,你这样的神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该是我家的人。” 李泌再也绷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等他笑过后,李清又说道:“我等来此,还有一事……” 等李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自己看中武明娘的事情说了后,早就看出他有此意的李泌倒也没显得惊讶,而是开玩笑般的说道:“你娶我阿姊,我娶你阿姊,以后咱们怎么论?咱俩见面相互称姐丈,还是称舅哥?” 李清显然没想到这事,愣了一下也笑了。笑过后,李清也明白了,自己这一趟就算是白跑了。 李清和咸宜公主这边是这样,李林甫那边又是什么样子呢? 寿王和咸宜公主来这里做什么他不知道,可这张忠亮明显是代表书院在接待李林甫。 只是,接待李林甫的这地方真的就是书院的门房。 这处门房……虽是小了些,可里面整洁如新,摆设也很雅致,屋子里也暖烘烘的,桌案上那只白瓷盘里,还长着一些绿油油的蒜苗,让这门房倒不像是门房,倒是像一间小客厅。 这处与别处不同的门房,倒也让李林甫说不出什么来,可就是这寿王、咸宜公主到底和李泌之间有什么勾当,他却始终不知道,弄得他有些抓耳挠腮的。 于是,这间门房里就有了这样的情景,张忠亮亮开大嗓门一个劲说着,李林甫则一杯一杯的喝茶,然后一遍遍的去茅房。 最后,李林甫看到天色已晚,更是坐立不安了。看到张忠亮依然在说个没完,李林甫说道:“张将军,寿王和公、哦,盛王今日刚刚回到长安,是不是该催催他们,早一些回宫安歇才好?” 张忠亮大手一摆,说道:“小先生早就交代过了,今日寿王和盛王就住在书院里------” 不等他说完,李林甫顿时大吃一惊,说道:“住在书院里?这怎么行?” 张忠亮道:“有何不可?侍卫随从也在这里,况且还有我这老将在这里,可保寿王盛王无虞------” 李林甫又说道:“即便是这样,寿王和盛王又怎肯住在这里?” 张忠亮给他斟了一杯茶,说道:“小先生说,这正是寿王和盛王的意思。” “这------寿王可曾说过让我住哪里了吗?” “这倒是没说过,不过,若是李相公肯委屈委屈,和某家在这里凑合一晚也不是不可以。” 李林甫一听这话差点就跳起来。可李林甫就是李林甫,接着,他就想到了自己的使命。武惠妃交代,千万要保寿王公主平安。 于是,李林甫笑着说道:“那就叨扰张将军了------” 张忠亮没想到这李林甫已是贵为宰相,竟然是这般不讲究,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愣了一下后,张忠亮才说道:“李相公是当朝宰相,我怎么能让你住在这里呢?我这就去找小先生,给你安排一处舒服的地方。” 一听这话,李林甫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张忠亮便起身出门了。 第二天,天还不亮,书院的那口铜钟就哐哐哐的被阿奴敲响了。钟声响过后,开启坊门的鼓声也响了起来------ 被这钟声惊醒的李林甫听着这钟声鼓声,心说这城里每日最先响起来的怕是这书院的钟声吧? 看看天色还早,李林甫又缩进被窝里,打算再眯一会。可这时候,有人在窗外喊道:“李相公、李相公,寿王和盛王已经起来了------” 李林甫一听,赶紧一咕噜的爬了起来。 等他穿戴好衣帽出来,天色已是放亮。只见昨日打雪仗那里已是清扫干净,学子们正在列队跑步,而跑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个李泌。 ————— 再看南面墙根下,竟是堆着三个雪人,其中一个鼻子那里插着一根大葱。李林甫想不出这是什么意思,就以为是这书院的学子们的调皮之举。 李林甫自家曾有两个儿子都在这里读书,自然知道这些跑步的学子都是住在这书院里的。他儿子李岫曾对他说过,“书院中住着的学子,都是先前的乞儿”。 看到跑步的学子竟有上百名,李林甫就在心里想着李泌弄这么多的乞儿来读书,到底有几个意思? 接着,他又看到寿王李清和咸宜公主站在另一边,正在看着这些学子跑步,李林甫就想赶紧过去。正待迈步,就听那些跑步的学子们突然喊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二一,一二一------” 李林甫蒙了,心说这又是什么意思?可他突然又看见,寿王和公主此时脸上都在笑着------ 第二百九十一章演武 看到寿王和公主笑面如花,李林甫紧走几步,赶紧向那边去了。见过礼后,寿王和公主继续看李泌带人跑步,直到那些学子们又跑了几圈后,寿王才指着李泌那边说道:“李宰相,你听到他们喊的那话了吗?” 李林甫瞥了那边一眼,说道:“只这般大喊大叫的,倒是有几分气势。” 寿王看了他一眼说道:“何止是有气势,我倒是觉得这些话甚是有道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好、好、好。” 这时,公主也说道:“这书院的女先生说,这些话都是那位小先生教给他们的。” 李林甫一听这话愣了下,倒不是因为李泌教给学子们的那些话。在他心里,这李泌做什么也不奇怪。他有些发愣,是因为只一夜间,咸宜公主便有了两位先生——小先生和女先生。 他不知道,昨夜公主是和武明娘同榻而眠的。这一夜,两人说了大半夜的话,从武侍郎遭奸臣陷害开始,直到讲到李泌修桥。这公主听了这么多听过没听过的事后,心里已是对李泌有了更新的认识。 “李泌是圣人钦点的神童,自然还是有些才华的。” 李林甫言下之意,李泌虽是厉害,可玄宗的眼光更高些。不然,如何会点他为神童。 三人正在说着话,就看到李泌走了过来。单薄的衣衫,微微发红的脸面,目若秋水,看上去甚是好看。 公主不觉看的有些眼直,直到李泌朝着她微微一笑,她才微微低下头来。 李泌先是和他们见过礼后,才看着李林甫说道:“昨日寿王有事,在下没能抽出身来陪李相公,着实失礼了,请相公恕罪。” 说着,李泌拜手行礼。 李林甫知道李泌昨日一直和寿王在一起,倒也不至于吃寿王的醋。现在李泌这样一说,他就笑眯眯的说道:“小先生和寿王有要事相商,李某怎敢奢望小先生招待,有张将军陪着,我也是知足了。” 一听这话,寿王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泌也笑了笑,道:“张将军一会儿就来,看来,今日李相公还要与他在一起。” 李林甫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多说什么。李泌又说道:“昨日你等来的突然,书院怠慢你等了。今日早食后,我给各位准备了一个节目,还请各位观赏。” 寿王点了点头,公主脸上便有了期待的样子。李林甫早就听自家那两个儿子整日里小先生长小先生短的,听的耳朵里都生出茧子来了。这会听李泌说什么节目,也就是客气地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惊奇之色。 就在这时,书院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阵歌谣声。李林甫一听,原来是自家儿子常常在家里唱的那曲子。 随之,书院大门敞开了,那些走读的学子们在张忠亮的带领下,依次进到了书院里。 学子们进到书院里后,歌声也戛然而止。可就在这时,一个甜美的声音慢慢吟唱道:“小呀嘛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笨,没有学问无颜见爹娘……” 众人都看向唱歌的公主,公主依然是男装打扮。学子们看到这个昨日差点被他们灌了一脖子雪的贵人,唱起歌来竟是这般的好听,一个个竟是呆呆地站在原地,都朝公主这边看着。 李泌也很惊讶啊!只听这声音,李泌说不定就会喜欢上这个人。可李泌只是心里动了一下,就暗暗感叹,不过是隔墙听了那么一会,就将这首儿歌学会了,还唱的这般有声有色,不愧是玄宗的女儿,身上天生带有音乐细胞。 “小先生,是这样唱的吧?”公主调皮的说道。 “盛王,这曲儿就数你唱的最是好听,比女子唱的还好听。” 公主一听就笑了起来。 早食后,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李清,咸宜公主,李林甫,还有书院一干人,都聚集到那处空场处。 小先生和女先生要亲自表演一个节目,这样的事情以前还没有过,怎么不让这些学子们兴奋。 不但是这些学子,就是颜真卿和许远等先生,还有那个如李承休一样,整日里埋头在故纸堆里的李翰,也早早的就出现在空场那里。 周氏和武夫人也来了,公主和寿王看到她们,赶紧过去行礼问安。公主和武明娘论过辈分,知道武明娘与武慧妃是一辈的,武明娘的阿娘,自然就是寿王和公主舅姥姥辈分的人。 两名学子抬着一面大鼓走来,又有几名学子拿着箜篌等乐器来了。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等那些学子们站好后,一阵激昂的乐声伴着阵阵鼓声响了起来…… 乐声中,一对白衣人儿执刀仗剑走进了空场中央,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刀光剑影中,衣衫飘飘,顿时看的众人眼花缭乱。 李清是第一次看到武明娘舞剑,瞬间就被她飒爽英姿的样子吸引了。公主却是盯着他二人看的,只看了没一会儿,公主心里就凉到家了。 看着舞剑的武明娘,一颦一笑间和李泌配合的如此默契,公主想到那个和李泌有私情的女子,要不是这个武明娘才怪呢! 再看看挥刀间颇有将军气势的李泌,公主禁不住在心里想到,原来你是喜欢这样的。接着,公主就有些恨自己为何不早生几年。 被公主怀疑有恋母情结的李泌,此时正专心和武明娘演武。两人深得裴旻真传,又练习了多年,此时刀剑合璧,一招一式都配合的天衣无缝,飒飒刀剑破风声中,犹如一对仙人起舞。 过瘾啊!就连李林甫也是看的目不转睛,张忠亮已是走到他身边了也没觉察。 鼓声乐声慢慢停下来后,周围还是安静异常。估计是看的太专心了,这些人都忘了叫好。还是颜真卿等人反应快些,此时啪啪的鼓起掌来…… 李泌和武明娘两人拜手向众人行礼,一边还笑着说道:“献丑了,献丑了……” 这时,就见李清突然走了过去,对他们说道:“你二人演武,李清甚是佩服。不过,李清也想操鼓助兴……” 说完,他走到那面大鼓前面,将鼓槌拿了过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你找我就对了 李清心中所想者,李泌和武明娘既然刀剑合璧,表演了一场甚是精彩的演武。 那么,做为皇家子弟,特别是自小就受音律熏陶的皇子,此时若是毫无表示,那就有些丢了脸面了。 只见他走到那面大鼓前,将鼓槌拿了起来,奋力捶向那面大鼓------ “咚、咚、咚咚咚……”节奏鲜明的鼓声响了起来。 李泌只听到这鼓声节奏明快,透着几分豪气,却不知道是什么乐曲。就在这时,就听张忠亮大吼一声,“好,秦王破阵乐”。 李泌这才知道,李清这是拿出看家的本事来了。《秦王破阵乐》,是宫中每逢重大节日必演奏的曲目。 听说演奏此曲时,优伶乐工皆披甲贯盔,亦歌亦舞,场面宏大。更有禁军将领操刀领舞,气势更是雄壮。 李清一人操鼓,虽是乐律单调,也有那么几分沙场点兵的意思。 李清敲完鼓后,李泌对他说道:“在下领教了,寿王单人奏秦王破阵乐,还能捶出如此气势,大唐只你一人。” 李清一脸得意之色,看到张忠亮后,朝他微微点头。张忠亮拜手行礼,一副老将军做派。 阿奴早已拎着鼓槌等了好一会了,看到李清已是敲完鼓了,赶紧挥动鼓槌,敲响了那口钟…… “咣、咣、咣-----”的钟声想起来后,学子们嗷嗷叫着一哄而散,向各自的学堂跑去…… 操场这里,顿时只剩下李泌、武明娘、还有寿王等人。 昨日便已经说好了,今日这几个人要去城里转转。所以,学子们上课以后,李泌一行人便离开书院,骑马走在街上。 李清已是一年多没有回长安了,此时看到城里秩序井然,行人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可也并不像是因为缺粮,人们该有的那种惶恐不安的模样。 于是,李清说道:“这里此时的样子,倒是比我等离开时,好像更是安详。” 李泌道:“海晏清平,人人知足,倒是让人生出宁做太平犬的念头。” 李清一听这话就笑了,说道:“小先生这话我要说给我阿耶听,他听了后定然会高兴。” 李泌转脸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告诉他吧,就说我说的。或许有一天,他会想起我这话的。” 李清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不像是说笑,就问道:“小先生这是何意?” 李泌笑道:“嘻嘻,没什么意思。寿王,这城里也看的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出城去看看?” 李清回头看看骑马走在后面的武明娘和咸宜公主一眼,回头说道:“好,就去那座桥那里。” 马踏残雪,一路急行,到了那座桥那里时,已是午后时分。 李泌看着已是结了冰的河面,还有两岸挂雪的垂柳,还有那座很奇特的桥,还有远处白茫茫的群山原野,心说这里就缺一个画师了。 杨绾,怎么忘了把杨绾带来?他曾师从吴道子,虽是半路来了自己这里,可画工一事,在这书院也是数一数二的。 就在李泌惋惜的时候,李清用马鞭指着桥那头说道:“小先生你看,那边那马车上下来那人,像不像吴待诏啊?” 李泌朝那边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胖子正提着长袍下摆,朝桥栏杆那边的那些木板上看着…… 李泌点头道:“是他,又胖了许多,想来把我说的话都忘了。” “你和他说什么了?” “戒欲修身,为大唐多画一些画。” 李清一听这话就笑了,说道:“你还记得你送给我阿耶的那些甜脂饼吗?” 李泌怎么会忘了那事,就说道:“哦,记得,你等离开长安的时候,我送给你们当做这路上的吃食。” “我阿耶让你上贡,你却以路远易馊为由,一直没有奉谕。阿耶就叫宫人模仿做了些,我等尝过后,这滋味远不如你做的那些,模样也不如你做的那些诱人。 可吴道子却跟着了魔似的,硬说味美不可言,整日赖在宫里,让宫人做给他吃。你看他这样子,倒是比先前胖了太多太多了。” 李清说着说着,看到李泌脸上的表情不对头,就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李泌任他摸了,然后就是一脸苦相的看着那个在雪中蹒跚如老鹅的人。 吴道子,我这是间接害了你吗?不过,李泌也确定了,自己的那美食,堪比要命的毒药。 就在李泌等人朝那边看着的时候,从那边马车旁向这边跑来一个人。桥上虽是积雪已融化,可还是很湿滑,那人跑了两步便“哎呀”一声滑倒在地上。 李泌看了李清一眼,便率先打马向桥上走去…… 两人离那个胖子已是很近了,那胖子听到马蹄声才看着他们喊道:“对面可是小先生和寿王吗?” 李泌一听赶紧下马,心说这吴道子莫非是瞎了吗?这么近了,还看不清过来的是谁。 “老吴,我是李泌啊!” 喊着,李泌已是跑到吴道子面前,伸手扶住了他。 吴道子双眼浑浊,看着他说道:“果然是小先生,我这弟子说对面是你,我还不信呢。” 李泌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老吴,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唉,别提了,前些日子突然就看不清楚了,疾医说我这是心火上攻,我有什么心火?这疾医定是医道不精,我这就请示了圣人,回来找孙道长的那个弟子来了。” 一听这话,李泌心说麻烦了,怕是糖尿病晚期了。 本着自己惹得祸自己扛的原则,李泌说道:“老吴,既然回来了,就去书院吧。你还记得我先前给你整治那些毛病的事情吗?” 吴道子抓着李泌的手说道:“我怎么会忘了,我回来一是找孙道长的那弟子,再一个就是看看你可有什么办法。” 李泌抽手拍了他一把,说道:“老吴,你回来找我就对了……” 吴道子的马车走过那座桥,慢慢朝着长安走去。李泌看着越走越远的马车,心说这吴道子是我的贵人,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瞎了。 “小先生,既然他去了你那里,想必你要忙一阵子了,我等再在长安住两日,就要去东都,免得阿耶阿娘挂念。你看……” 说着,李清看向咸宜公主站着的那里。 李泌也看到武明娘站在另一边,就对李清说道:“你也过去和我阿姊说几句话,喜欢她没错,不敢承认才有错。” 李清一听大喜,就赶紧朝着武明娘走去…… 第二百九十三章书院桥 李泌走到公主面前的时候,看到公主脸色微红,衬着白狐裘的衣领,看上去更是美艳动人。于是就在心里暗暗说道,这公主长的确实漂亮,要是书院那几位先生里有谁能娶了她就再好不过了。 可李泌说出来的话是,“公主歌甜人美,又心地良善,宛若仙子下凡一般,不是我等这俗人敢想的”。 公主道:“这坊间传说,你不也是仙子下凡吗?” 李泌摇摇头,说道:“不一样不一样,我也就是赚了一副好皮囊,公主却是里外都带着仙气。” 公主一听这话,顿时“咯咯”笑了起来。笑过后,她的脸色也正常了,又是一副公主的架势。 李泌又说道:“我记得有人这样说过,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以老,说的就是这男女错过了姻缘的事情。我和公主之间,却是该认识的时候没能认识,不然……” 说到这里,李泌还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 公主脸上也现出遗憾之色,她看着李泌,心说你说的这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是不是就是怕错过这武明娘啊? 毕竟,她比你要大几岁。 越想越心凉,公主就说道:“小先生,这一趟我虽是白跑了,可好像也没白来。我在你书院里看到了先前我没有看到过的,也看到了你,也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那些大丈夫也未必能做出来的事情。等我见了我阿耶后,我定然会细细说与他听。” 李泌笑了笑,不置可否。随后又说道:“公主啊,书院里的学子虽是家里贫穷,可绝不会在书院私下里接受施舍。” 公主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在书院里做的那些事情,李泌都知道了。 李泌又说道:“你把你身上的首饰等物都偷偷塞在了那些学子的书包里,可你知道吗?这些学子发现后,都以如数交了来,此时都在我那里放着呢。” 公主脸一红,说道:“就放你那里吧,当我是捐给书院的。这次来的太急,并没有想到给书院带些什么来。等我回去后,定然禀报阿耶,让他给书院重重赏赐一番。” 李泌一听就急忙说道:“书院无功,不可懒加赏赐。” “不,书院有功。只遍寻乞儿入学,将他们养成对大唐有用的人,这就是大功。大功该赏,我阿耶定然不会吝啬。” 李泌挠挠头,心说反正大唐也不差这点钱,就随你吧。 想到公主这人还不错,李泌就想对她多说几句。于是,李泌又说道:“公主,既然你已到了婚嫁之时,我就对你多说几句。这找夫君啊,对这女子来说是天大的事情。俗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找夫君啊……” 公主突然问道:“这是哪里的俗话,我怎么没听说过?” “哦,我也是听一过路的老者说的。” “哦。” “反正啊,这找夫君之前,两只眼都要瞪得大大的。一旦成亲后,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好了,免得心生烦恼。” “小先生,你说的这些话是真的吗?” 李泌一笑,道:“嘿嘿,我姑且说之,你姑且听之。这两口子过日子,就跟这穿鞋一样,合不合脚只有自家知道。” 公主“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已是沉重的样子。 李泌一看赶紧又说道:“哦,公主,我说的都是平常百姓家里的事情。你生在帝王家,又长的如仙子一般,想必你那夫君定然会视你如命,宠着你,惯着你,你就不必为此担忧了。” 公主一听这话,脸上便如云开雾散一般,也有了几分笑意。 看到公主笑了,李泌便沉声说道:“公主啊,你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了。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定然在这里恭迎你。” 公主笑道:“就这样说定了。” “嗯。” 等圣驾回来的时候,李泌真的会来这里恭迎公主吗? 那是肯定的。圣驾经过这座桥时,估计玄宗会对这座桥品头论足一番。而用木板把这座桥装修一番的主意,是李泌说的。 要是玄宗看不中这座桥,有这咸宜公主在这里为自己说句话,玄宗也不会当场翻脸。 还是小心些好,这玄宗去了东都,好像开始整那些幺蛾子了。不然,好好的一座桥,一名老道去胡说八道了几句,他就让人拆桥,正常人谁会做这事。 在他亲眼看见这座桥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想着,李泌看向李林甫那边。 李林甫这次出来,公开的差事就是来看这座桥的。所以,昨日经过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把这座桥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还叫随行的画工画了这座桥的样子。 可昨晚张忠亮说,无论自己怎么套他的话,李林甫始终没有说这座桥到底如何。 李泌担心的正是这个。裴耀卿以前来信说,李林甫虽是不学无术,可临机应变的能力很强,而且智高善谋。最厉害的还是,李林甫有看人的本事。更厉害的是,李林甫善伪装。 “常落于人后,待他人离开后,返身去与圣人言。” 这句话就是说,李林甫经常跟在那些议完事离开的大臣后面,等那些大臣走远后,他便返身去找圣人再说些什么。 想想就很吓人,谁知道他回头去和圣人说的什么?这明显就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做派啊! 玄宗让李林甫来,表面上是看桥,实则是陪着寿王和公主。可玄宗是谁?说不定他真的是让李林甫来看这座桥的。 关乎帝王气数,这对深信此道的玄宗来说,不找一位信得过的人来看看,他心里如何会放心? 想到了这一点,李泌不能不有所准备。 这公主来的倒也是时候,等玄宗回来的时候,我就站在这桥头处接驾。他要是对这桥不满意,那就是李林甫回去后不说好话。 “公主,寿王,你们看这座桥,是不是原先那座更是气派漂亮了?” 两人听到李泌的喊声,都看了看这座桥,然后冲着李泌点了点头。 “你们说,等圣人从东都回来的时候,看到这里已是一座新桥,心里会不会高兴?” 寿王和公主都笑了。寿王说道:“我阿耶自然会高兴,这座桥是用石头砌成的,以后再也不怕洪水冲垮了。” 公主也说道:“我要禀报阿耶,就把这座桥赐名叫做书院桥------” 李泌看向李林甫,看到他面无表情,如泥塑一般的站在那里。 第二百九十四章药方 吴道子再次住进了书院。距离他上次他住在这里,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书院还是那个书院,人也还是那些人,就是那个阿奴看上去比以前成熟了许多。 吴道子派人去请的那名疾医,就是药王孙思邈的徒弟。那人来了以后,仔细看了吴道子的舌苔,问了问他最近饮食的情况,还有作息等事,就开始给他把脉…… 吴道子住的这处,就是原先老先生住的那处偏院。李林甫也在这里住过一晚,里面收拾的很干净不说,还有一只铁皮炉子。 没错,就是一只烧煤的铁皮炉子。这是李泌让人弄的,长安周边很多地方都产煤炭,李泌就让赵四的阿耶按照图样做了几只这样的炉子。 吴道子住进这间温暖的房间后,心情先是好了一大半,趁着孙思邈那位徒弟在外间写药方的时候,吴道子对陪在自己身边的李泌说道:“寿王和公主是专门来看你的,若是公主愿意,你就是当朝的驸马了。” 李泌微微一笑,说道:“我已经知道了。” 吴道子一愣,道:“哦?知道了,我还以为……” 李泌一挥手说道:“好了,老吴,不说这个了,你的病要紧,等会我就让人拿了药方去抓药,阿奴熬药很有一手,你就放心好了。” 吴道子点点头,说道:“吴某游荡两京多年,结交朋友无数。然真朋友,只小先生一人也。”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去送送那疾医。” 吴道子点点头,慢慢靠在睡榻上。 李泌将锦被给他盖好,然后就去了外间。那疾医已经写好了药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看到李泌出来了,就朝他点头说道:“吴待诏的病很是麻烦,从脉象来看,上沉下细,水火不容,运转不利……” 不等他说完,李泌就说道:“是不是就是喝多少水也不管用,还是觉得口渴?” 那疾医点点头,说道:“小先生倒是一语中的,就是这症状,怕是要调理一段时日了。” 李泌也点点头,心里却想着那个双管齐下的办法。 送走那个疾医后,李泌把阿奴喊了过来。看着阿奴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伤心的那张脸,李泌开口就说道:“阿奴,你是想让吴道子眼睛瞎了,一辈子都瘫在床上,整日需要你照顾,一步也离不开你的好,还是让他病情好转,整日见不到他的人好?” 阿奴一听这话,顿时就愣在了那里。显然,李泌是在让她选择。 对阿奴来说,这选择真是揪心啊! 她明白李泌的意思,若是想留住吴道子,自家这个小郎君肯定有办法。若是把吴道子治好,阿奴也相信自家小郎君也有办法。至于小郎君怎么做,就看她自己的一念之间了。 阿奴喜欢吴道子,快要喜欢的魔怔了。可她明白,这种喜欢只是她这边的,吴道子对她并不感兴趣。 这就很让人伤心了。这种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情,谁知道了也是摇头叹息不已,阿奴自己也是不知道暗地里留了多少眼泪。 自家小郎君倒也知道她的心事,曾举着两只手对她说,“吴道子家中的妻妾,单手可数。外间与他有关系的女子,双手不及”。 李泌这样对她说,明显是想让她打消想跟着吴道子的念头。可单相思这种事,好像让人挺无奈的。 今日,李泌把吴道子留在了书院里,一则是为了吴道子,二则就是,看看能不能医治阿奴的心病。 阿奴听了李泌的话后想了想,又想了想,最后才无望的说道:“小郎君,你还是想办法救救他吧!” 李泌一听这话就笑了,伸手将两张“药方”送到她面前,说道:“一张是药方,一张是食方,每日按此方吃药吃饭,丝毫也不敢差……” 李泌相信孙思邈那位徒弟,也相信自己的那食方,更相信阿奴能做好这件事。 整个书院,没有比阿奴更适合做这种监督别人吃药,还有吃那些滋味不怎么好,却能救命的吃食的事情了。 “阿奴啊,吴道子的命可就在你手里了。”说完,李泌扬长而去。 望着李泌离去的背影,阿奴独自站在簌簌风中,手里攥着那两张药方,显得有些凌乱不堪。 吴道子的事情现在只能这样了,李泌要处理一件更为挠头的事情。 王忠嗣来信了。李泌发现这王忠嗣只有两种情况下来信,一个是得意的时候,再一个就是失意的时候。 现在,王忠嗣来的这封信,就是在极其失意的时候写的。信上说,“苦闷不堪,寻死之心都有……” 李泌觉得就王忠嗣的性格来说,他这样说定然就是心里话。李泌回到书房后,把那封今早送来,自己只匆匆看了个大概的信,又仔细看了一遍。 看完后,李泌觉得自己要再开一次药方了。 “王忠嗣,死很容易,三尺白绫,一杯毒酒,反手一刀,还有投河……” 想起投河,李泌不仅叹了口气。 接着,李泌又写到,“想来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然,你怎么会轻言不想活了?可我要告诉你,你这封信上说的都是一些屁事。你说你与同僚交恶,同僚就告你仰仗圣人,眼中无人,持才傲物。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你是不是这样? 若是,你就是忘了你父当年之事,也忘了你曾对我说过,不论私谊,但凡有唐军遇困,便舍命相救的誓言。” 写到这里,李泌心说你才二十多岁,上一封来信还说,你已是左威卫将军,代北都督,还是食邑三百户的清源县男。 年少爵重,你不飘才怪呢!于是,李泌又写到,“圣人为了避嫌,所以才不容你争辩,直接将你降为东阳府果毅校尉。你也不要觉得委屈,若是这点委屈也受不了,以后也断然成不了大才。” 写到这里,李泌觉得骂够了,该鼓励鼓励他了,就又写到,“东阳无战事,你可趁此机会,潜心思过,好好把先前与吐蕃作战时的得失总结一下。果毅校尉负责操练士卒,你可将学到的练兵本事加以实用,为东阳府,也为大唐练出一支精兵来。如此,你才不辜负圣人和我对你的一番苦心……” 第二百九十五章百花丛中她最香 远在东阳府的王忠嗣接到李泌这封信后,疯了一样骑马跑到一处高地上。跳下马来后,王忠嗣遥望着长安方向狠狠地喊了一句,“小先生,你为何要这样糟践我”。 喊完后,王忠嗣便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将那封信捂在脸上哭了起来…… 可李泌信上说的对啊,王忠嗣自打年少得志后,确实是飘了。有时候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就得罪了同僚王昱。 王昱不服,就让他的拜把子大哥,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告了王忠嗣一状。 状子到了玄宗那里,玄宗怕有人说他护犊子,连给王忠嗣自我辩护的机会都没给,直接下诏让他去东阳府练兵去了。 王忠嗣嚎啕大哭了一阵后,心里的憋屈也发泄了出来,就觉得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于是,他把那封被泪水打湿的信又看了一遍。 “将军所忌者,持功自傲,藐视同僚。前者容易兵败,后者容易被人抛弃。而一位上品的将军,要居功而不显,要善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如此,手下爱戴,官兵一心,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看完信后,王忠嗣想起李泌经常说的那句话,低调低调再低调。想到这里,王忠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小先生啊!你快些长大吧,如此,你就可以常在我身边了。” 十五岁之前,李泌哪里也不许去的事情,王忠嗣也知道。 “小先生,忠嗣想你了……” 山谷中,回声悠长。 就在王忠嗣站在山岗上虎啸的时候,洛阳城里,却是歌声阵阵,美人如云。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咸宜公主要出降了。 公主出嫁,被称为出降。咸宜公主的驸马是时任卫威少卿的杨洄,是世家大族弘农杨氏的后裔,与前朝皇帝杨坚家是同宗。 这显然是一家名门望族。对此,玄宗和武慧妃都很满意。 自打咸宜公主从长安失望而归后,玄宗和武慧妃都瞬间把心放下了。说实话,两人都挺感激那个李泌的,要是李泌真的成了自家女婿,两人虽是也说不出什么来,可就是觉得这事怪怪的。 怪在哪里,两人一时也说不清楚。直到看到那个杨洄后,两人突然像是明白了。 这杨洄已是二十多岁,长的玉树临风不说,还有着成年人的沉稳。于是,两人都想着,自家女儿交给这样的人才对。 那李泌,毕竟太小了,与公主站在一块,估计会被人当做是两个孩子在玩过家家。 而且,这李泌的父亲只做过七品的县令,至今还是一名散官。还是这杨洄好,出身名门望族,而且还是亲戚。 对,没错,这杨洄和玄宗家是亲戚。这杨洄的老爸也是驸马,娶的是中宗李显的女儿长宁公主,这杨洄也就是李显的外孙,玄宗的外甥。 这杨家自打隋朝覆灭后,杨家人就四分五落,再后来就是各显其能,各得其所。此时,这个驸马世家就是杨家最为显赫的一支。 不过,在咸宜公主庞大的伴娘队伍里,此时还有一个姓杨的人。既然是伴娘,这人肯定就是女的了。 这杨姓女子的穿着虽是与其她佳丽几乎一样,可有人还是看出了她的不同。 “资质丰艳,回首百媚”,走起来摇曳多姿,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许是因为来这里做伴娘的其她女子,家世都是十分显赫。这位杨姓女子只是寄养在叔父家中,而她的叔父也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七品河南府士曹参军。这样的官职,怕是在这大殿里值卫的那些金吾卫们,品秩也要比这女子的叔父高许多吧? 于是,这女子只是随着众人亦步亦趋的走着,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可她越是这样,越有一双、不,是数双眼睛在盯着她看…… “好香哦!”一名参加喜宴的大臣忍不住喊道。 接着,就有别的大臣在他旁边低声说道:“有何稀奇的?咸宜公主出降,宫中东西库里各种香料尽皆运来,随意取用,能不香吗?” 那大臣摇摇头,说道:“你莫要欺我没见过世面,你细细闻闻,这里除了龙延香,檀香,桂花香,还有西域各处来的那些香料味,你就没闻到一股奇异的花香吗?” 那名大臣左右转头嗅了嗅,最后把目光放在那名正缓缓走过的女子身上。 “哦,我说呢,原来是她在这里。”这名大臣眼睛直勾勾的说道。 “是谁啊?你说的是谁啊?”先前那名大臣也转过脸来问道。 可不等那人指给他看,那名身有异香的女子,已是淹入众多的佳丽当中。 乐声依旧,歌舞翩翩,盛大的婚礼场面,醉了才子也醉了佳人。 自打那名女子出现在视线里,李清的眼光就没看别处。此时看到那美人儿与众多佳丽去了另一处,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了,李清才收回目光,看向玄宗和武慧妃那边。 可让他奇怪的是,好像他的阿耶也是刚刚从那边收回目光。李清也只是念头一闪,接着,他就看到坐在另一边的忠王等人在朝他招手…… 李清起身走到忠王那边坐下,忠王便笑吟吟的说道:“十八郎,我是昨日才知道你和你阿姊前些日子去了书院。你等去的时候,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也想一起去。” —————— 旁边坐着的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也嚷嚷着,“就是就是,我等也想去------” 李清不想把自己和阿姊去书院的目的告诉他们,就掩饰道:“阿耶是让我等去西京看望二兄,还让我等速去速回。故而我就没有告诉各位兄长……” 李清说的二兄,就是太子李瑛。大兄就是李琮,听了李泌的话穷游去了,这里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忠王听他这样说,只是笑了笑就罢了。另两位可就嚷嚷开了,“阿耶真是偏心,这回西京看二兄的事情只让你等去,却不让我等同去,实实的偏心……” 原本这做兄弟的去看望二兄是正常的。可这位二兄是太子,李清和咸宜公主专门去看他,在鄂王和光王的心里,这就是玄宗偏心,让李清有意和太子搞好关系,以后也有好处。 鄂王和光王一嚷嚷,坐在旁边的另几位皇子也跟着胡乱嚷嚷了起来。可他们只知道乱嚷嚷了,却没有发现武慧妃正盯着这边看着。 武惠妃盯了他们一会儿,才转过脸去,一脸笑意的对玄宗说道:“三郎,是不是该给清儿寻个王妃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弘农杨氏 在武惠妃心里,玄宗所有的孩子加在一起,也不如她这个清儿。 不是吗?你看他们坐在一起时,自家儿子就犹如鹤立鸡群,相比那些胡乱嚷嚷着的皇子,自家的清儿怎么看怎么招人喜爱。 “寻个王妃?”正在看歌舞的玄宗转头问道。 “是啊,清儿也不小了,该是给他寻个王妃了。”武惠妃笑吟吟的说道。 玄宗又看向跳舞的那些人,说道:“我看这女子就很好,不如------” 不等他说完,武惠妃就嗔怪道:“三郎,我说的是真的,并不是开玩笑。” “朕没开玩笑啊!你看那女子,技压群芳,模样出众,旁边那些女子和她比,都显得没颜色了。” 玄宗说的没错,武惠妃看向跳舞的那些女子时,一眼就发现玄宗说的是谁了。 武惠妃看了那女子一会,心说这模样和身段那是没的说了,就是不知道这女子是哪家的。想着,她转脸看向李清坐着的那处,发现李清正呆呆的看着那女子。 嗯,就是她了。武惠妃在心里说道。 武惠妃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就看中了这女子,也不是因为自己的宝贝儿子着迷似的盯着那女子看。在她心里,这模样和自家儿子的想法,都比不上家望。 所谓家望,就是出身门第。武惠妃出身武氏一族,自觉家族里出了武瞾这种人中龙凤,凡事都觉得这武氏是除了李氏外,就是大唐最为显贵的名门望族。 可事实是,武氏越来越萧条,弄到现在,连个像样的当家人也没有。 唉,往日辉煌不现,倒要自己这个女子来撑起武氏一族。好在自己此时得宠,有圣人罩着,武氏还不至于被人看不起。 就在武惠妃感慨万千的时候,高力士已经凑到玄宗耳边,轻声说道:“老奴已是问过了,此女子姓杨------” 后面的话,武惠妃没有听到。不过,既然已经知道这女子姓杨就行了。 杨氏中最为有名的就是弘农杨氏,最为显赫之时,前朝的皇族就是这杨家的人。 想着今日自家的女儿嫁给了杨家的后人,若是自家儿子再娶一位杨家的后人,武惠妃便笑了出来。 “爱妃,这女子是杨氏后人------”玄宗又在她旁边说道。 武惠妃更是高兴了,原想着这杨姓女子即使不是正宗的杨氏后人,自己也要想办法让她变成杨氏后人。现在皇帝告诉她这女子确实是杨氏后人,那么,这桩婚事便妥了。 “清儿,我总算是给你寻了一位合意的王妃。” 武惠妃看向还在痴痴看着那女子跳舞的李清,暗暗在心里说道。 正在翩翩起舞的这女子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今日看她的人太多太多了,她除了偷眼看了那位皇帝几眼,再就是看到了一位模样俊朗,也是正在看着自己的郎君一眼。 有一起来的姊妹说,那位是寿王,今日结婚的那位公主就是这寿王的阿姊。于是,这女子便又多看了寿王一眼------ ————— 这一眼,正好和李清的视线相对。 所以,三年后,当已经改名叫做李瑁的李清坐在书院的茶室里,对李泌说起自己和杨玉环的初遇时,李泌脑子里顿时冒出来的就是这样一句歌词,“只因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 不过,这是后话,现在的李清,正沉浸在对美好日子的向往里。 李清,玄宗第十八子。幼时便入宁王府,宁王妃待他如己出。十多岁时回到宫中,因待人接物有礼有节,玄宗便封他为寿王,并摇领益州大都督,剑南节度使。 开元二十三年,李清改名李瑁,加封开府仪同三司。 也是这一年冬天的一个早晨,一行人匆匆出了宫门,沿着大街小巷走了好远,最后停在一处不大的宅院外。 早已听到动静的这家宅院的主人出门一看,看到是几位穿绯紫官袍的人。为首那人,正是大唐宰相兼礼部尚书李林甫。他旁边站着的那人,正是新任黄门侍郎陈希烈。 这家的主人只是愣了一下,便在心里想着,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上曰,尔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璬长女,公辅之门,清白流庆,诞中粹美,含章秀出------是以选极名家,俪兹藩国。” 亲自宣读册封诏书的李林甫,恐怕也不知道他宣读的这道诏令,是玄宗皇帝自己亲笔书写的。也可以这样说,诏令上所有赞美杨玄璬长女的话,都是出自他的内心。 此时,最为激动的还是那位士曹参军杨玄璬。他在心里一遍遍喊着“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其实,杨玄璬明白,自己一向标榜自己是出身于弘农杨氏这事,多少有些牵强附会的意思。 弘农杨氏,早在汉朝时期,就是关中六大郡姓之一。不说历朝历代,就说这隋唐两朝,这个家族出的牛人就有隋朝皇帝杨坚,宰相杨素等人。还有女皇帝武则天的母亲大人,还有武德贞观时期的宰相等人。 到了杨玄璬这一代,虽也是出自杨氏,可在隋朝以前,祖上就已经迁居蒲州永乐一带。这弘农杨氏只不过是他家的远祖郡望。 这样的家世,只可说说罢了,千万不可去官家认定。因为你自家也说不清楚啊,如何让别人给你确定祖宗? 再说,就是能确定又能怎样?无非就是受人尊敬些,再有,就是遇到这天大的好事的时候,能比别家有更多的机会。 名门望族,虽是屡遭打击,可对这些世家的仰慕之情,却根植于人们心里。 杨玄璬第一次见到哥哥家这个小女的时候,顿时就觉得自己这支杨氏,要想真正的回归弘农杨氏,怕是就要应在这位小女的身上了。 不能不说这杨玄璬是个有心机的人。他把哥哥家的小女接到洛阳后,便不惜花大价钱打造她。不能不说杨玄璬的早期教育很得力。不然,就不会有那位“善歌舞,通音律,智算过人”的美人了。 所以说,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此言果然不虚。 “公辅之门,清白流庆,诞中粹美,含章秀出------是以选极名家,俪兹藩国。” 这些话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天下人,杨家是名门望族,这名门望族里出了一个绝世美人。 杨氏,再度成为弘农杨氏。 第二百九十七章周氏的狠话 仅仅在宣读册封诏书之后的一个月,也就是到了开元二十四年的正月,十八岁的杨玉环便被迎娶进宫,正式成为寿王妃。 也就是在这之前的十多天,李泌才接到裴耀卿的来信,“寿王欲娶杨氏女,李相一力承办,余者并不知情……” 也就是说,寿王李瑁娶亲这件事,是李林甫一直在跑前跑后的,其他人并不知情。裴耀卿还告诉李泌,寿王已经改名叫做李瑁,忠王也已改名叫做李玙,两人同时加封开府仪同三司。 李泌拿着这封信发了好一阵子的呆,以至于李承修见了他那样子也没敢去打扰他。发过呆后,李泌心说这环环自打离开书院,并无一封信来此,想必当年自己收她为挂名弟子的事情,人家并没当回事。 她阿娘带着她来这里,无非是知道裴旻在这,想来找裴旻帮她罢了。遇到自己硬要收这环环做挂名弟子,不过是顺势给了自己一个面子而已。 李泌想想也是可笑,自己那时只有七岁,这杨玉环已是十多岁了,让她认自己为先生,要不是她阿娘有所求硬压着她,她定然不会答应。 没什么情分,自然就没什么联系。可怜自己还一直挂念着她,惹得被人误会自己怀春。 想到这里,李泌不禁叹了一口气。随后又想着,你可以不把我这先生当回事,我可不能不把你这弟子不当回事。这就叫做你可以不仁,我不可以不义。 裴耀卿信中已经写了寿王娶亲的日子,李泌算了算日子,自己就是此时回信,等这封信到了洛阳,恐怕李清、哦,李瑁和那个杨玉环已是开始度蜜月了。 唉,真的应该去一趟东都的。想到这里,李泌看向正和阿奴研究那道食方的阿娘。 周氏有言,李泌十五岁前若是胆敢离开长安,她就在家中悬梁自尽。 ———— 这话是周氏在李泌被钦点为神童以后咬牙说的。原先李泌整日缠在她身边,她也只是说不让李泌离开她而已。可李泌有了神童之名后,行事越来越让周氏看不懂了。 于是,害怕李泌自作主张,擅自出远门,周氏就放出来那个狠话。 至于周氏为何说这样的狠话,除了李承休外,恐怕再无别人知道。 李泌还不到十五岁,故而,他哪里也不敢去。 唉,还是写封信吧!不管是李瑁还是环环,都与自己多多少少有些关系,一封祝福的信,总要写的。 于是,李泌先是写了一堆过年话,再加上一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祝福语。最后,李泌笔锋一转写到,“想必你二人此时琴瑟和鸣,郎朗如月,情义交缠,鹣鲽情深。如此恩爱,何不求一封地,山清水秀,白云野鹤,就在那里做一对神仙眷侣不好吗?” 话虽是这样说,可李泌知道,那两位正浓情蜜意的人是断然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李瑁的阿娘是武慧妃,她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儿子离开她的。 随信发出的,还有李泌送给这两人的贺礼,几本书院新印的书籍。其中有一本,是李泌连夜让人印的,这本书的开头就是,“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某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这首诗是李泌能背过的最长的一首唐诗,《长恨歌》。不过,李泌改动了几处,特别是“杨家有女初长成”这一句,李泌改成了某家有女初长成。 做完这些后,李泌心里更是落寞了,心说自己在做什么?难道是给这两人打预防针吗?只怕这二人看过这首诗后,只能想到这书院里有了作诗的高手罢了。 想想这礼物似乎是轻了些,李泌就又找了周氏,把玄宗赏赐的那袋珍珠找来,从里面挑了一颗最大的,让金匠做了一只头钗。 东西和信件送走后,李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说今年怕是一个多事之年啊! 果然不出李泌所料,到了春夏相交时节,裴耀卿来信说,张九龄和圣人隔阂日重,几乎到了争吵不休的地步。 当时,李泌看了那封信后,心说这做宰相的仁且勇是好事,可也不能尽着性子和皇帝硬杠。别忘了,皇帝是有权罢相的。 裴耀卿还说了一件事,说是今年三月初,朝廷突然下令,将兵部尚书,兼领朔方和河东节度使的信安王李祎,贬为衢州刺史。 虽是朝廷的命令,可诏书是圣人亲自下的。所以,信安王被贬的原因不详。 李泌就搞不明白了,这种郡王级别的人遭贬,裴耀卿做为朝廷宰相怎么会不知道原因。除非是皇帝想有意隐瞒什么,否则,不会不给个正常的理由的。 果然,没过多久,裴耀卿的第二封信接着就来了。在这封信里,裴耀卿含糊其辞的写到,“祎多功,执政害之,赏不雠(chou),为当时所恨------” 李泌看到这里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心说是谁这么变态啊,看不得别人好。可李泌仔细想了想,除了李林甫,好像就是那个玄宗有如此变态的心理了。 因为,裴耀卿还列了一个在李祎之后,被降级免官的人员名单。其中有郡王李承宏,被贬为房州别驾。还有两名上州的刺史,也被贬为下州的别驾刺史。最让人咂舌的是,同时还杖杀了一名老百姓。 这老百姓无官无职,但他有一个比较特殊的身份,就是他外婆是武则天。这些官员和这名老百姓的罪名都是“交通权贵”。至于谁是权贵,信安王李祎也。 “御史台直接办的案子,宰相也不可多言。”在这封信的末了,裴耀卿这样写到。 不是李林甫,是玄宗害之。对此,李泌十分确定以及肯定。因为先前宇文融的事情,李泌和信安王李祎有些交情。 后来,李祎去了河东后,因为那个当堂反水的李寅的缘故,李泌和信安王也时常有书信往来。 李祎不愿意做宰相,打仗却是一把好手。现在被玄宗这样猜忌,不知道有多伤心了。于是,李泌也给他去信一封。 信上说道,功成身退,如范蠡泛舟于江湖。功成身不退,想想韩信,想想白起,想想…… 后来,李祎回信说,吾欲解甲归田,去终南山养老。后来,玄宗下诏,准! 现在,李祎确实在终南山养老。不过,他养老的那处地方叫做“青上学宫”。 第二百九十八章年景不好 没过多久,裴耀卿又来信了,说是张九龄又和圣人发生争执了。 李泌心说他两人发生争执有什么奇怪的?一个继承了宋璟的钢,还有韩休的一根筋的宰相,和那个动不动就犯规的皇帝天生就是冤家。 可接着看下来,李泌就坐不住了。本是坐在树荫下的李泌,身上顿时就是一阵阵的出冷汗。 裴耀卿信上说,张九龄和圣人这次发生争执的原因,是为了决定一名胡人将领的死活。 这胡人将领叫安禄山,领平卢讨击使,左骁卫将军一职,是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命手下押到东都来的。因案情重大,圣人命张九龄亲自审问。 李泌想起以前有一次在张说府上遇到张九龄时,李泌曾说过这样的话,“乱唐者,安禄山也”。 当时,李泌只有七岁,正是被钦点为神童的那一年,坊间百姓对他的言论多有惊奇。李泌呢,就趁着这个时候说了这句不算是谶言的谶言。 当然,他说这话的时候,旁边只有张说和张九龄。想不到,张九龄真的和安禄山遇上了。 李泌接着看信,看到信上说,张九龄非要杀那名叫做安禄山的胡人,可圣人不知为何,非要那胡人回去以白衣身份戴罪立功。 于是,两人就吵了起来。结果如何,裴耀卿却没说。 李泌看到这里的时候是又急又气,心说你倒是说明白啊,这安禄山到底是杀了还是放了。 看看写此信的日期,李泌便赶紧让人去找贺生。贺生来了后,李泌先是死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才说道:“你相信不相信我?” 贺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子,就笑着说道:“信你,肯定信你。” 于是,李泌直接说道:“既然你相信我,那么,现在就派你那些手下,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去东都那里,见到一个叫做安禄山的胡人后,就杀了他。” 贺生愣了好一会,心说这个一向心慈手软,一脸笑眯眯模样的小先生竟然想杀人,这倒是蛮稀奇的。 心里疑惑,贺生就说道:“能否给个理由?” 李泌很坚定的摇摇头,道:“没理由,他就是该死。” 李泌明白,拿谶言谶语那一套对付贺生不好使。可自己也不能说将来祸害大唐,甚至祸害中国的就是这个安禄山吧? ———— 此时正是盛世,万邦来朝,唐军想打谁就打谁,没人会相信区区一个胡人能撼动大唐这颗巨树。 贺生却像是明白了。毕竟,他干的很多事情都没有什么理由。既然是小先生说那人该死,估计他就是该死。 于是,贺生答应李泌,尽快派人去东都。贺生临走前,李泌又恨恨的说道:“告诉你那些手下,此人死了值百万钱,若是活着被你等擒了再杀死,一个铜钱也拿不到。” 贺生一听这话就在心里说道,你可够狠的。原本想先抓了此人,问问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小先生不高兴的事情,现在看来,只要这命令传下去,那人显然是活不成了。 可让贺生失望的是,他派去东都的那些人,并没有找到那个叫做安禄山的胖子。 那些手下回来禀报说,在他们到达东都之前,那人已经回幽州去了。而且,那些人还告诉贺生,那胡人从得到赦令,到回到幽州,只用了短短的五天工夫。 贺生算了算,这胡人从离开东都到幽州,其速度竟然比驿站八百里加急还要快。 如惊兔一般遁去,想来是因为在东都那里捡了一条命,怕圣人反悔,故而急急逃走。 这样一想,贺生觉得李泌让他派人把这胡人杀了,倒也不奇怪。 不过,贺生也知道,此事到此完结,不可再生事端了。因为,他老爹贺知章知道这件事后,不但将他痛骂了一顿,还威胁说要清理门户。 贺监说,圣人已经将那位胡人免为白衣,命他戴罪立功。你等为圣人爪牙,竟敢背着圣人行刺杀之举,想来是活腻了。还有,若是你等真的杀了那胡人,圣人第一个怪罪的就是一心要杖杀那胡人的张九龄。而张九龄又是我与张说举荐的,张说已死,难道你要做这坑爹的事情吗? 当贺生把这些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李泌后,发现李泌如木头人一样,双眼无神的看着那颗大树。 “小先生,要不,我潜进幽州,私下里……”贺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泌木然的摇摇头,说道:“一切皆有定数,该来的总会来……” 贺生悄然离去,李泌失神般的看着远处,心说玄宗啊玄宗,你怎么不现在就死了啊!若是你现在就死了…… 算了,反正你现在也死不了,多想也是无益。 这件事是开元二十四年三月下旬发生的一件事。在李泌心里,历史该在此时改写的。这时候,不管是安禄山死了,还是玄宗死了,历史都会改变。 可问题是这两人都没死。玄宗在东都活的很滋润,安禄山也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继续历练自己。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估计就是各自关门修炼,看看谁笑到最后吧! 自那以后,李泌变的消沉了许多,脸上总是带着一副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肃穆感。 这年的秋天,裴耀卿又来信了。 李泌拆开这封信后,只匆匆过目了一遍,就对武明娘说道:“皇帝快回来了。” 武明娘想了下,说道:“你要去接她吗?” 李泌知道她说的是咸宜公主,就没好气的说道:“她已经嫁人了,我去接她合适吗?再说,皇帝不会和她一块回来。” 武明娘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一阵子是怎么了?话也不会好好说了。” 李泌将那封信拿在手里,一边朝着书房走去,一边懒洋洋的说道:“年景不好啊!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武明娘看着他的懒散样子,心里恨得真的想揍他一顿,心说眼看就快十五岁了,这性子怎么越来越不如先前那般招人喜欢了。 想到这里,武明娘就去找了周氏。 周氏正和武夫人正坐在一处拉呱,看到武明娘忧心忡忡的走过来,就赶紧问她怎么了。 武明娘道:“近来阿弟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与我说话的时候也是阴阳怪气,爱理不理的,怕不是得了什么秽病吧?” 此言一出,周氏顿时脸色大变。她也不多说什么,赶忙起身向前院匆匆走去…… 看着周氏如此之怪,武夫人看看女儿,说道:“泌儿到底说什么了,你要说他得了秽病?你看,你干娘急成这样,我倒是从没见过。” 武明娘也觉得奇怪,也赶忙向前院走去。武夫人不放心,也起身跟了上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是神童不是仙童 武明娘和武夫人来到前院后,看到周氏的身影在藏书房门口闪了一下就不见了。两人便走到门口处,朝里面看着…… 正在和周氏说话的李承修看到她二人在门口处朝里张望,就赶紧起身招呼她们进来。 “你二人并不是外人,一起听听也好。” 两人进来后,李承修如此说道。 这时,她们看到周氏一脸担忧的样子,扶着书案的手也在不安地动来动去。 “武夫人,明娘,泌儿近来确实有些不对劲。我家娘子就想起先前一道人说的那话来了------” 原来,早在李泌三岁的时候,李承修家里来了一个道士。这道士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谈吐也是不凡,李承修就和他多说了几句,并请他为李泌看相。 那道士细细地看过李泌的相貌后,就一脸惊奇的说道:“此子异相,非你家童儿。日夜十五载,当有仙人来领。” 李承修和周氏一听,顿时就呆住了。听这道士的话,自家这孩儿不是自家的,到了十五岁就会被仙人带走。 两人不敢相信,可又不敢不相信。于是,就求着这位看上去很有道行的道士给想个办法,总不能自家辛辛苦苦生的孩儿,最后不是自家的了,竟然被仙人带了去吧? 那道士看到这二人跪地不起,且哀求声连连,就想了想后对他二人说道:“我有一法,倒是------” 道士说出来的那个法子倒也容易,就是在李泌十五岁的时候,躲在房内不要出来,再找些人来,用秽物遍洒房子四周,那仙人怕脏,可能就不会带李泌走了。 不过,这道士临走的时候也说了,李泌十五岁前,万万不可离开长安。长安者,龙居之地,可保李泌安然长大。 至于十五岁后,若是李泌没有被仙人带走,可潜心求道,自有造化。 现在,李泌马上就十五岁了。最近他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诸事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神态,在周氏心里,这就是李泌不想做凡人,做凡事了。 李承修说完后,武夫人和武明娘也是一脸惊奇的样子。想到这李泌小小年纪做的都是大人做不出来的事情,两人顿时觉得这李泌就不是凡人,就是该跟着仙人走的。 可看到周氏一脸急切,且悲伤的样子,她们也知道,李承修和周氏宁愿这李泌做凡人守在他们身边,也不肯这李泌去做仙人。 “神童?闹半天竟然是仙童。”武明娘恨恨地说道。 武明娘本是心里着急说出来的这话,可让别人听了就如扎心般的难受。果然,周氏听了这话后,眼泪就留了下来。 武夫人连忙抚着她的肩头劝着,一边说着“泌儿是神童,泌儿不是仙童”。一边说,一边还狠狠地瞪了自家女儿一眼。 李承修也有些发蒙。先前周氏不让李泌离开长安,就连终南山那边的学宫也很少让他去。李承修虽然觉得周氏有点小题大做,可眼看李泌真的到了要成仙的日子,他心里也真的是着急担心。 三个儿子,就这个最为讨喜,整日做这做那的,做出来的那些事又是那样让人暖心。在李承修心里,不管这个儿子做什么,好像都是为别人做的,从来就没有为自己打算。 如此无私之人,怕真的是仙人家的童儿吧? “夫君,你只愣着做什么,还不做些打算。难道你真的想让泌儿做神仙吗?” 看到李承修只是站在那里愣神,周氏便忍不住喊道。 “我如何会想让他做神仙?他是我儿,是我儿-----”李承修喊道。 他这一喊,屋里的三个女人都是愣了。可接着,周氏便“呜”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不要紧,武夫人也跟着抹起了眼泪。武明娘则恨恨地说道:“那道士不是说了破解的法子了吗?我等就试试如何?” 一语惊醒众人。周氏不哭了,看着李承修道:“就是就是,行不行总要试一试吧。” 武夫人也在心里想道,那道士说的秽物,不就是茅厕那里的东西吗?这里是书院,学子多,这屎尿就多。 想到这里,武夫人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 看到武夫人这个动作,李承修突然想起当初李泌改造茅房一事。书院成立的时候,李泌专门让李承修找了匠人,在这里建了两处茅房。 两处茅房都是蹲坑式样,倒也没什么特别稀奇的地方。倒是那两处被李泌称作“化粪池”的地方,让李承修觉得有些奇怪。李泌告诉他,这“化粪池”的用处可大了,到时你就知道了。 后来,长安城里那个专门收集屎尿,专做这屎尿生意的人来了,李承修才知道李泌是收集屎尿卖钱。 那人告诉李承修,书院里“化粪池”这个法子甚好。比起别处来,不但收集的多,还甚是方便,还很纯。得知是李泌的主意后,那人就对李泌佩服的要死。 后来,这人发财了,就想不做这让人掩鼻的生意了。可他无论做什么生意都赔本,于是又做回了老本行。 —————— 想到这人,李承修就在心里想着,看来,这秽物自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娘子,我等就试一试------” 李泌被叫了来。看着一脸严肃的李承修夫妇和武夫人母女,李泌便想了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什么让他们接受不了的事情。 想过后,李泌觉得自己最近甚是低调,几乎什么事情也没搞,就一脸镇定,气定神闲,且有些超然物外的站在他们面前。 看到儿子这般样子,周氏忍不住了,“呜”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李承修赶紧说道:“他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又是哭的什么?” 周氏道:“你看他那样子,就是要与我等诀别的啊!” 周氏喊出这话后,李承修等人便齐齐看向李泌。结果,他们越看越觉得周氏说的对。 李泌站在那里的时候,嘴角处原本是露出的一丝微笑的。结果,周氏一哭,李泌瞬间就不笑了。现在,他虽是一脸疑惑,可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全是满满的焦急和关切。 若是在平时,李泌这个样子就是孝顺儿子该有的表情。可屋里这几位都已经认定他就要去做仙童了,李泌这柔情似水的眼神里,就让他们看出几分不忍离别的意思。 第三百章我儿果然是神童 有那么一瞬间,李承修断定自家这个行事诡异的儿子知道自己要成仙的事情。 ————— 可等他看到李泌噗通就跪在了周氏面前,急急地喊着“阿娘,孩儿到底做了什么惹阿娘不高兴的事情,让阿娘伤心成如此模样”后,李承修便知道,李泌不知道那件事。 李泌的反应是一个做儿子的看到娘亲伤心时正常的反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承修在心里想着,就是自己去见了仙人,也不能让这个儿子被仙人带走。 舔犊之情,人皆有之。什么成仙修道,还是一家子人快快乐乐的在一起最好。 想罢,李承修让李泌站起来,然后就把当年那位道士说的话告诉了他。不过,李承修没有说那个秽物遍洒四周的破解法子。 李泌听完后,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两个字来——扯蛋。 李承修等人一听他这话,顿时一个个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李泌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便背着双手,在他们面前转来转去的,一副想说什么又不忍心说出来的模样。 这话该怎么说啊?难道告诉他们那道士的话早已应验了吗?日夜十五载,那道士说的不就是白天加黑夜一共十五载,这样一日变两日,实际上不就是七年半吗?而自己来到这大唐的时候,不就是那个李泌七岁半的时候吗? 这样说好像就说通了。不然,自己怎么从李必成了李泌? 好诡异啊!难道天下事真的皆有定数吗? 这时,李承修看看周氏和武夫人母女,小心地说道:“泌儿,你有话可直说,我等------” 李泌停下来看着他们,忍了又忍才把刚才自己想的那些没有说出来。 “一个走江湖的道士的话,竟让你们当成真的了,还记了这么久,还不许我离开长安城,我也是服了你们了。”李泌慢慢说道。 “泌儿,那道士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让人看了好生惊奇,他的话我等自然会信。”李承修说道。 周氏也说道:“泌儿,为娘的宁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若是你真的被仙人带走了,才是生生地摘了为娘的心头肉。” 周氏母爱泛滥,李泌这种孝顺孩子自然不能再说别的了,只好赶紧说道:“阿娘,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被仙人带走的,我还要孝敬你和阿耶,还有武夫人和老先生,你等就放心吧,我肯定没事。” 李泌这样一说,李承修和周氏便是一脸的满足,而武夫人和武明娘听了,脸上也是笑吟吟的。周氏只是高兴了那么一会儿,接着就变脸说道:“有事没事这次你说了不算,一切都要听阿娘的安排。” 李泌心说你还能怎么安排,无非就是让我不离开你,一直过了十五岁生日吗?想想自己的生日就在三日后的四月初一,李泌心说反正自己这一阵子也不想动弹,就哪里也不去了,权当是禁足吧。 “三日后就是你的生日,我要召集李氏周氏两家所有的人,还有这书院的学子,不行就派人去学宫那里,把那里的先生和学子也叫了来。” 周氏说到这里,就转脸看着李承修,虽是像是征询他的意见,可眼神里却是不容置疑的样子。 李承修点点头,周氏继续说道:“若是这书院茅房里的秽物不够,就事先和里坊里的街坊邻居说了,这些日子------” 听到这里,李泌越听越糊涂,就赶紧说道:“阿娘且慢,这秽物是怎么回事?” 周氏看了李承修一眼,李承修咳了一声,只好把那个道士说的破解仙人来带人的法子说了。 李泌听完后更是晕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味道的法术。用秽物破解一些道术,李泌倒是也听说过一些,比如让女人不穿衣服站在城头上挡大炮,还有狗血淋头金汁灌顶什么的。 可屎尿护身这件事,自己还是头一次听说。而且,听自家阿娘的意思,还要找邻居借些屎尿来才够用。 秽物遍洒四周,把这书院里外也要撒上秽物。李泌想象着这里马上就要变成一座很有味道的书院,顿时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法子好使吗?”惊呆过后,李泌小心地问道。 “好使不好使总要试一试吧?”周氏咬牙说道。 李泌不敢悖逆她,只好又说道:“我的意思是,要不再找几个道士来问问,看看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子。” 哪曾想周氏一听这话就愤然说道:“你以为我先前没找过别的道士吗?就是吴筠的师尊我也找过,可他们都说当年来咱家的那位道士是高人,他说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吴筠的师尊?那个说虫娘不吉利的老道?” 说完这话,李泌心说那就算了吧,吴筠的师尊和他的师叔两人都不靠谱。 “就是那人。既然他们都说这法子好使,想必只能这样了。” 周氏说完后,就转脸看着李承修,脸上那意思就是就这么定了。 李承修赶紧点头说道:“此事全凭娘子做主,我听命就是。” 周氏又看向武夫人母女,这两位也赶紧满口应承着“你做主就是”。 办书院的这处大宅子是武夫人家的,这主人答应了事情才好办。不然,不经过主人同意,就把人家的宅子弄得臭味冲天,那就很不合适了。 看到李承修、武夫人和武明娘都已经答应了,李泌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心说你就折腾吧,无非到时自己带人来个里外大扫除。 就在李泌想着善后的事情的时候,突然看到周氏一脸怪异的看着自己。李泌心里一沉,暗暗说道:不好,她要折腾我了。 果然,周氏有些为难的说道:“刚才只是说的书院四周,最要紧的是你,我这倒是有些为难了。” 大约猜到自己阿娘想要在自己身上做什么了的李泌,还是不死心的问道:“阿娘,你总不会把我放在茅坑里吧?” 哪曾想周氏一听这话倒是眼睛一亮,高兴地说道:“这办法好!我儿果然是神童,竟然替为娘想出了这么好的一个法子------” 我------靠!看着一脸喜色的周氏,李泌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第三百零一章兴师动众 周氏原想着只是给自己的儿子抹一身屎尿,当然,是抹在衣服上。可李泌自己说出那个把他放在茅坑里的法子后,周氏觉得这办法更好。 李泌当然不会同意,两人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听了李泌的另一个主意,那就是把李泌放在一只倒扣着的大缸下面。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当然,这支大缸的外面要涂满秽物。而且,这件事要由周氏亲自监督。 李泌已经实在没有办法阻止周氏这场疯狂的行动了。于是,他干脆做出没事人一样,周氏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既不反抗也不争辩。 在他生日的前两天,他就这么看着周氏带着一帮人忙活着。上百只水桶被摆在了院子里,上百只水瓢也摆在了院子里。而那些李氏和周氏的族人,还有学宫那里赶来的人,连同书院里年纪大一些的学子,都被周氏安排了任务。 具体说,就是在李泌生日这天,等子时的鼓声响过后,这些人就要人手一只装满屎尿的水桶,然后在周氏给他们指定的地方泼洒那些秽物。 估计等天亮后,这座书院,不,整个里坊里都会是臭气冲天的。 只这样还不算完,张忠亮说到了那一天,他要带了他府上的随从卫队,自带秽物来了这里。这样一来,李泌估计别说是书院了,就是这条小街也要被屎尿覆盖了。 不仅仅如此,东市书肆,木匠作坊,一些学子的家人,还有一些百姓听说这事后,也说要自带水桶来这里。看着整日来来去去说要帮忙的那些人,周氏这时候才有些慌了。 这样搞下去,自家儿子说不定真的不会被仙人带走,可这处里坊也算是毁了。 于是,她忧心忡忡的找到李泌,让他出面劝阻那些说是要帮忙的人。 李泌道:“人家一番好心来帮阿娘,阿娘怎可拒绝人家?阿娘是嫌弃人家带来的屎尿不够臭,还是嫌弃他们带来的屎尿不够多?” 周氏知道李泌这话是在嘲笑她,就一边恨恨地打了李泌一下,说道:“我是怕这事越闹越大,惹得官家不愿意了。” “那阿娘就不用担心了,成都坊的坊长已经见过我阿耶了,说是若是有需要,他那里还有一些秽物。长安县的县令和万年县的县令也来过了,说是那天自会派府衙的差人来此,帮助我等------” 不等李泌说完,周氏就哀嚎了一声,去找李承修去了。 李泌其实也不知道事情会越闹越大。一个道士十几年前的话,竟然这么多人都相信,倒是让李泌没有想到。 其实,李泌想了想也不奇怪,这大唐的人对道士都甚为尊敬,而自己在长安又是名人。这两个因素放在一起,出现这种结果也正常。 可真的正常吗?真要紧着他们的性子来,怕是这件事情过后,这处里坊就要被人称作臭坊了。还有,这书院还办不办了? 以后不管是先生授课,还是学子朗读,都要闻着这臭味,会不会读两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便会干呕几声再继续读下去? 不像话真的不像话!每当看见周氏忙的昏天黑地的时候,李泌就会这样想着。 李承修大约是也想到了这些,于是,在李泌生日的前一天,他找到了李泌,指着院子里那些水桶和水瓢说道:“这里坊里的人倒是善良,只这两日就凑齐了这么多水桶水瓢。不知道他们以后拿这些水桶盛水的时候,会不会心存膈应。” 李泌看了他一眼,很没良心的说道:“你说呢?换做你肯不肯吃这些水桶里盛的水?” 李承修摇摇头,心说自家娘子虽是说这些水桶都会按照市价给这些乡邻钱,可书院以后要这些水桶做什么用。 浪费,巨大的浪费。 李泌像是猜到了他的心事,看到李承修也有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意思,就说道:“我阿娘为了我,可是不惜代价了。阿耶,我问你,区区上百只水桶而已,你怎么就不舍得了。” 李承修瞪了他一眼,说道:“若是有的选,我宁肯那仙人把我带走。” 李泌嘿嘿笑着,然后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李承修先是惊讶,最后竟然呵呵笑出了声。 最后,父子两人便坐在那里又是有说有笑的了。周氏在远处看到他二人的样子,心说看来是自家儿子已经想出不兴师动众的主意了,这心也就放了下来,不是像先前那样心急火燎的了。 第二天,来帮忙的的人陆陆续续来了。周氏看到院子里越聚越多的人,就赶紧悄声对李承修说道:“夫君,你昨夜不是说------” 不等她说完,李承修便打断她说道:“娘子勿急,先招呼客人吧。” 等到人来的差不多了,李承修便对他们说道:“小儿之事,惊扰各位了。承修在此谢过各位了。” 说完,李承修和周氏便对着那些人躬身行礼。那些人与他都相熟,便纷纷喊着“李待制见外了,这小先生我等也很喜爱,总不能真的就让他跟着仙人走了吧”。 院子里一时间纷纷攘攘的,像极了东西两市开市的时候。而这时候,长安县令派来的衙役也来了。衙役后面,紧跟着的是拿着两只水桶的坊长。 坊长进来后,看到这里已是聚了这么多人,就把水桶也放在那些水桶那边,然后对李承修说道:“李待制,在下看这水桶倒是差不多够了,只是,这秽物------” 李承修赶紧说道:“那秽物也足够用的了,倒是让你费心了。” 那坊长一听,赶紧说道:“小先生的事情就是我等的事情,一切好好说好。”说着,他也站到那些人当中去了。 这时,李承修看了周氏一眼,心说这还不到日子,若是到了明日,这么些人都在这里泼洒秽物,你该想想那是怎样一番情景。 周氏也想到了这些,本来稍稍放下的心,此时又提了起来。她看看四周,没有见到李泌,就喊道:“泌儿,泌儿在哪里?” 李承修道:“他说了,他不想见人,已经躲到你给他弄得那处地方去了。” 周氏“哦”了一声,心说他去了那处也好,可看到院子里这么些人,她又一脸难色的看向李承修。 李承修点点头,安慰她道:“娘子莫慌,万事有我。” 随后,李承修对着那些人说道:“诸位,小儿昨日傍晚收到吴道长的书信,说是要想破解此事,只人多是没用的。” 吴道长就是御用道士吴筠,这城里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所以,李承修话音刚落,就有人喊道:“吴道长说人多无用,可是说了破解的法子了吗?” 李承修点点头,说道:“吴道长说,先前那道人说的法子很好,可就是稍有不足。故而,他此次来信说,众人泼洒秽物一事,并不是最为厉害的法子。” “那你倒是说说,这吴道子的厉害法子是怎样的,我等也好早作准备啊。” 此人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喊道“就是就是,你倒是说说看------” 第三百零二章九阴大阵 听到众人发问,李承休做出一副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吴道长说,布阵,布九阴大阵……” 随后,李承休告诉他们,吴道子说的这九阴大阵,就是需要九九八十一只装满秽物,而且是用了很久的粪桶。只有那样的粪桶才够阴。然后按照吴道长画的阵法,摆在书院四周,还有李泌藏身之处。这样,这九阴大阵就算是布成了。 既然是极阴的九阴大阵,那么,这些看起来明显是新买的水桶,自然不够阴。这样一来,这里就不需要这么多的人,也不需要这些水桶了。 所以,李承休告诉他们,水桶可各自带回,若是有愿意留下的水桶,书院会如数付钱。 他这样一说,众人心中都释然了。他们想着既然是道士吴筠的法子,自然是管用的。只听这阵法的名字吧,九阴大阵,且用来布阵的都是一只只装满屎尿,用了许久的粪桶,肯定就能让那些喜爱干净的仙人们远离此处。 于是,众人纷纷离去,也有人带走了自家的水桶,可有人既没有拿走水桶,也没有要钱。原本就是为了帮助书院,而专门去买的水桶,自家又用不着,就留给书院好了。 李承休躬身长拜,一直到那些街坊四邻,还有来帮忙的人都出了大门后,他才直起身子来。这时,那坊长和长安县衙的那名衙役头走到了李承休面前。 那衙役头行礼说道:“上官,我来此之前府君有交代,但凡书院有事,上官可随意驱使。既然这街坊四邻已是走了,这布阵一事总需要人手吧?” 李承休道:“多谢府君的美意,也谢过差官了。只是,这布阵之人早有安排,故而就不劳你等了。” 本来想留下了看热闹的差役和坊长一听这话也只好走了。现在,书院里只剩下那几位先生和几名年龄大一些的学子,另外就是从学宫那边赶来的苏焕、李余、薛景仙等人。 看到已是安静下来的书院,此时周氏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放下千金重担一般。 她就想不明白了,自己只是让李氏和周氏家里的人帮忙,怎么就把县衙的人也招了来? 而这时候,李泌和杨绾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周氏看见他一副无事人的样子,顿时又着急了,说道:“泌儿,虽说是我和你阿耶听了吴道长的话,不遍撒秽物了,可你还要躲在那里,那口大缸上依然要涂满秽物……” 李泌转头看了杨绾一眼,那意思是你看到了吧,我阿娘是万万不会放过我的。 杨绾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看到苏焕等人后,便对李泌说道:“小先生,我等只好按照你说的做了。” 李泌低头挥手,那意思是不要再说了,尽管去做好了。杨绾笑了笑,就朝苏焕等人那边去了。 李承休道:“泌儿,这人都走了,不知这阵法……” 李泌一副成事在胸的样子,说道:“他们稍晚些来,肯定不会误事。” 李承修一看他这样子,就说道:“这就好这就好……” 周氏却一脸担心的看着他,有些无奈的说道:“吴道士的师尊当年也认定的事情,这吴道士……” “阿娘放心,自古修道如求学,就该是一代比一代强才是。若是这一代不如一代了,那还不如不学呢!” 周氏想想也是,也就没有怀疑吴筠来的这封书信是真是假。 到了傍晚时分,书院外面突然来了一帮人。领头那人穿的干净利落不说,手上脸上还抹了香脂,散发着一阵阵香味。 李承休看到此人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明白此人来干什么了,赶紧问道:“杨兄,可是我家泌儿请你来的?” 那人呵呵一乐,说道:“正是你家小先生让人找的我,说是这里有一单大生意……” 说话这人姓杨,是城里的一位富户,在这长安城里做着一份独一无二的生意。 说起他做的那份生意,人人碰到后都会捂住口鼻,觉得恶心。可要是他不做这份生意了,这长安城里家家都要难受。 没错,这人做的就是回收屎尿的生意。在这长安城外西北方向有处地方,就有他最大的一处摊晒屎尿的地方。 而每到春季播种的季节,就是他那里生意最好的时候。这人也曾嫌弃自家做的这生意味道太重,发了财后也曾改行做过别的生意。 可不知为什么,他做什么生意也赔钱,家中也诸事不顺。于是,他就做回来老本行,结果,又是做的顺风顺水的了。所以,他对那些命啊运啊的事情也甚是相信。 李泌派人找到他,把自家的事情和他说了后,这人感念李泌教给城中百姓改造化粪池一事,便满口答应帮忙,还要出高价回收这些上过阵法的秽物。 不过,他这时候带人过来,却是是从书院那两处化粪池里掏大粪。然后,再把掏出来的大粪装满他带来的那九九八十一只水桶、哦,粪桶里。 然后,他就会让手下的伙计,按照李泌画的那张图,把这些粪桶摆好。 九九八十一只粪桶,是李泌认为能唬住周氏的数目。若是再少些,周氏便觉得李泌是在骗她不说,还会认为吴筠的道行太浅。 好在这些粪桶都是这杨富户带来的。而这里完事后,杨富户会带回去这些粪桶,还会如数付给书院一些钱,一些回收屎尿的钱。 这杨富户很会做生意,一些小门小户人家的秽物,他都会派人隔几日就上门回收,一个铜钱也不用给不说,相反,那些小户人家为了让他们及时来清理茅厕,还会给那些干活的伙计几个赏钱。 再有就是那些大户人家,这杨富户就会按月收取一点“清秽钱”。这样不但白得了屎尿,还有一笔收入。 但是对待衙门这样的地方,和那些权贵人家,这杨富户又会给管事的衙役和仆人一点小钱。这样,自己那些伙计们去掏粪的时候,就没人难为他们了不说,而自家这独一份的买卖,任凭谁也抢不了去。 李泌认识这人的时候,听他说起自己的生意经来,顿时觉得这人天生就该是做这一行的。而此人也确实很富有,是城里数得着的富户。 本来书院这种地方,杨富户的历来做法是两不找的。就是我给你掏粪,也不要你的“清秽钱”,也不给你钱。 可李泌搞的这化粪池,让许多人家学了去后,不但便利了城里这些人家,也便利了这杨富户。 所以,这杨富户就决定,给书院掏粪不但不能要钱,还要给钱,还要多给一些钱。 第三百零三章请小先生入瓮 话不多说,杨富户开始指挥他的人给书院掏茅厕。没多久,这些手脚甚是利索的人就把两处茅厕都掏干净了。 而他们带来的八十一只粪桶,此时也装的满满当当的。 然后,一股恶臭就弥漫在书院里。再然后,又弥漫在这条里巷里。 这时候,周氏才觉出来先前那个遍撒秽物的法子,若是真做起来该有多恶心人。 在李承休的指点下,杨富户的人开始把粪桶放在书院大门处,学堂外面,各处偏院门口,就连后面英烈亭那里也放了两桶。 最后,李承休去看过了后,觉得这地方放粪桶甚是不妥,才把那两只粪桶改放在了通向后院的小径上。 做完这些后,眼看天就要黑下来了,杨富户就赶在关闭坊门前带人走了。而书院这里的人,这时候一个个都是蒙着口鼻,说话也瓮声瓮气的,像是都伤风感冒了一样。 李泌带着杨绾像是检查工作一样,从前院走到后院,连同各处偏院也走了这么一圈,然后就站在武夫人住的那处院外喊道:“这里放粪桶做什么?还让不让武夫人喘气了?” 听到喊声,武夫人走了出来。只见她拿着一块绢帛捂着口鼻,看到是李泌站在门口,她就拿开绢帛说道:“泌儿莫喊,吴道长的九阴大阵上,此处是该放这些东西、呃、呃……” 武夫人说不下去了,赶紧又捂住了口鼻。 让武夫人这么一整,李泌也有点受不了了。他强忍着恶心说道:“那图是我画……哦,我也看过,这里根本就不用放。” 说完,李泌拎起一只粪桶,匆匆向前院走去。在他身后,杨绾拎着另一只粪桶,也跟了上来。 李泌心里这个恨啊!心说书院自中午开始就是这个味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但如此,弄的阿奴也不做饭了,说是做好了也不会有人来吃。这下好了,大家不但没饭吃,还想起吃饭这事来就恶心。 到了前院后,李泌先是把粪桶放在地上,想看看最后放在哪里合适。可满眼看过去,好像该放的地方都已经放了。 正想再寻地方,一抬头看见这里是李承休的藏书房,就在心里说道,这里是书香之地,放在这里显然也不合适。 可又想到自己阿耶也不拦着点自己阿娘,就知道惯着她,弄的这里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李泌恶狠狠地对杨绾说道:“这两只粪桶就放在这里好了,也让我阿耶知道此事有多恶心人。” 放好粪桶后,两人正待离开,就见苏焕等人跑了过来。 苏焕指着老先生原先住的那处说道:“吴先生请你去一趟……” 这时候,李泌才想起来这吴道子还住在那里养病呢。 “他那里没有摆粪桶吧?”李泌赶紧问道。 “吴先生是久病之人,大先生故而不让摆那些秽物,怕阴气太盛。”苏焕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李泌就朝那边走去。 吴道子看到李泌来了,就从卧榻上抬起身子说道:“小友,我听说你的大日子来了,故而这里闻起来……你不是真的信了那些道士的话吧?”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吴道子已经好了很多。可就是身上还是时常觉得疲倦,体力也没有完全恢复。 李泌先是抽了抽鼻子,觉得这里的味道还不是那么冲,就把捂着口鼻的麻布拿下来说道:“老吴,信不信都不由我,要看我阿娘的。这么多年她就这一块心病,我总要让她去掉才好。” “小友孝心,难能可贵。” “得了吧,老吴,我这孝心弄的这周围都是臭气熏天的,说不定路过这里的人都在骂我呢。” 吴道子赶紧说道:“不能不能,白天的事情我也见了,他们都恨不得帮你做这些事,怎么还会骂你。”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李泌正待告辞,就见阿奴端了饭进来了。 “阿奴,何以这样偏心眼?”李泌盯着那些饭喊道。 “小郎君,吴先生是病人,是病人……”阿奴朝他吼道。 李泌只好摇着头离开了。 周氏给李泌找的那住避难所就是柴房那里。此时,这里倒扣着一只大缸,苏焕等人正等在这里。 李泌来了后,看看时辰还早,就对苏焕等人说道:“等我进到这里面后,这涂屎尿的事情,就不要做了。” 苏焕等人笑了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李泌知道,这几位肯定是被自家阿娘专门交代过。要不,旁边那只装满大粪的粪桶放在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李泌又说道:“只应付一下就行,不可真的涂满了。” 苏焕等人还是不说话。可看他们的脸色,好像都是等着那一刻似的。 李泌摇头叹息道:“唉!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就不怕把我臭死在这缸里吗?” 这时候苏焕才说道:“小先生,你躲在那下面,是不会闻到臭味的。倒是我们几个要一步不离的守在这里,那才是……” 不等他说完,李泌就吼道:“闻不到这臭味了,我也会被闷死的。” 苏焕赶紧笑着说道:“会留一道缝隙的。” 杨绾看了看那口大缸,然后比量了一下,摇头说道:“小了些,不然,我倒是可以陪着小先生呆在里面。” 李泌一听就喊道:“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这才是尊师呢!你等就是想看我的笑话,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苏焕一听这话就说道:“小先生,先前只知道你不能离开长安,就连学宫那里也不能常去。我等虽是不知何故,可也想着一定是有缘由。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粉基地】,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现在知道是这事,我等恨不得一人拎着一只粪桶,如你讲的那西游降魔记上的孙猴儿一样,立于这书院上空,与来此带你的仙人大战三百回合,看看这仙人又怎么把你带走……” 不等他说完,李泌就打断他说道:“好了好了,你等的心意我记住了,等会我进到这里后,你等别把这屎尿弄到大缸里面去,就算你等还有良心。” 苏焕一乐,说道:“那是自然,我等怎么会让你沾到秽物。现在,请小先生入瓮。” 说完,苏焕还看了看天空,好像那里正有人朝这看着,而他们说的这些话是故意让那人听见一样。 就在李泌正要钻进倒扣着的大缸里的时候,就见武明娘一身男装打扮,拎着七星剑来了。 “阿弟,今夜我给你护法,不管是仙来还是魔来,都要过了我这一关才行。” 说完,武明娘抽剑在手,怒视着天空。 第三百零四章有味道的事 这一夜虽是漫长,倒也并无事。天快亮的时候,不但负责站在柴房顶上瞭望的杨绾睡着了,就连护法的武明娘也靠着一棵树睡着了。 而苏焕等人,更是在柴房里外睡的横七竖八的。 周氏一夜没有合眼。昨夜她就搬了一只坐凳和李承休坐在离柴房不远的地方,死死盯着那只大缸。两人身边都放着一只粪桶,粪桶上还放着一只水瓢。两人就这样守着两只粪桶坐了一夜。 天色放亮的时候,两人抬头看看,看到太阳照常升起,鸟儿也在树上鸣叫着,书院里外也无异常。只是,这味道好像是越来越浓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然后走到那口大缸前。李承休正待唤醒那些睡着的人,周氏摆摆手制止他。 于是,李承休顾就不得那口大缸上抹了秽物,赶紧凭一己之力将大缸掀开了一道缝隙。 “泌儿,泌儿,你还好吗?” 周氏蹲下身子,冲着那道缝隙喊道。 可大缸里并没有回声。两人俱是一惊,李承休猛一用力,大缸向一旁歪去…… 可让他们惊呆的是,大缸下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李泌的身影。 两人可是昨夜亲眼看见李泌进到这缸里的,此时李泌不见了,只听周氏“哎呦”了一声,便歪倒在地上。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粉基地】抽红包! 大缸倒地的声音已经把那些睡着的人惊醒了。他们睁眼看到周氏倒地后,便赶紧乱哄哄的围了过来。 李承休此时也慌了神了,不知道是该先找李泌还是先救自家娘子。倒是武明娘动作迅速,赶紧将周氏扶起来,顺势就掐在周氏的人中穴上…… 过来一会儿,周氏才缓过气来,睁眼看到李承休,她就喊道:“泌儿,泌儿呢?” 这时候,李承休又看向刚才那处,也大声喊道:“泌儿,泌儿,你在哪里啊?” 他一边喊还一边抬头向天空看着。 苏焕等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便赶紧指着原先大缸扣着的那处地方说道:“大先生莫急,大先生莫急,小先生已经遁地而去。” 李承休一愣,瞪眼看着苏焕喊道:“什么?遁地而去?” 周氏一听也愣住了,随后,她便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喊着,“这仙人定是看到从上面带不走他,就从地下把他带走了……” 千防万防,就是没有防备仙人还会钻地术。李承休着急的说不出话来,周氏又哭个没完没了,武明娘等人便纷纷喊着“没被仙人带走,没被仙人带走……” 周氏听见了,就抓着武明娘的手问道:“你说什么,泌儿没被仙人带走?” 武明娘道:“干娘,阿弟没被带走,你看这里。” 说着,武明娘从地上抓起一个东西,然后用力一拉,就看见地上被掀起一块木板,地上也露出一个洞口来。 “干娘,阿弟心思缜密,在此布下疑兵,引仙人上当。岂不知阿弟早已不在此处……” “不在此处他在哪里?”周氏赶紧问道。 “怕是在他自己的书房里睡觉吧。”武明娘说道。 周氏一听,起身就朝李泌的书房那边跑去…… 一群人呼啦啦的到了李泌书房外面。看到书房的房门紧闭着,周氏顾不得多想,推门就进到书房里去…… 进来后,周氏看到李泌正坐在书案后看书。看到周氏进来后,李泌便起身笑着说道:“阿娘,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周氏顾不得和他说话,而是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个遍,还摸了摸李泌的脸。 确定是自家儿子后,周氏才操起李泌桌上的一本书,劈头盖脑的打了下去…… “我让你遁地,我让你遁地……” 李泌一边笑着躲闪,一边扒拉开堵在门口的人,跑到了院子里去。 而杨绾等人则面有愧色的告诉周氏,是小先生让他们挖了地道,说是仙人在天上,我等做什么他都能看见。 不如悄悄挖了地道,他自己进到大缸里,然后再进到地道里来到这书房里。那仙人只知道他躲在大缸里,就是破了九阴大阵,也会扑空的。 周氏听了这些又气又笑,心说自家这个儿子怎么就这么多的心思,竟然和仙人玩捉迷藏。 想着这几位只用两个晚上就在书院里挖了这么一条地道,还不告诉自己,周氏就又拿着书本朝这些人打着,“你们在学宫那里就学了老鼠打洞的本事吗?这般厉害,怎么不去挖窑去……” 一边喊一边打,杨绾等人嘻嘻笑着跑了。 这时,李承休走过来抓住那本书,说道:“娘子用书本打人,可是斯文扫地的事情啊!” 周氏把书本丢给他,突然就笑了起来,喊道:“我儿没事了,我儿没事了……” 一个压在她心里十五年的石头,今日终于丢掉了。 坊门开启的鼓声响过后,也就是过了大半个时辰的工夫,杨富户就带着他那些手下来了。 这些人进到书院里后,既不多说也不多问,只是比昨日更加麻利的把那些粪桶都拎了出去。 杨富户和李承休说了几句闲话后,看到这里的活已经干完了,就放下一只不大的钱袋离开了。 别的权贵家里,这样一只装满了秽物的粪桶,杨富户只给半文钱。书院这里,杨富户却肯给一文钱。 原因无它,自打化粪池越来越普及后,这杨富户的生意越来越好。所以,大凡有机会,杨富户就会感谢李泌一番。 有人知道这件事后开玩笑说,这书院的屎尿也比别处的值钱。杨富户听到此话后,就会笑着说,读书人家的屎尿,是比别处的值钱。不然,为何这读书人能做官,你却做不了。 八十一文钱被李承修如数交到周氏手里。周氏拿着这些钱一时也不知做什么好。 想着昨日书院里这些人就没有正经吃饭,也没有给李泌做一碗生日面,周氏就把钱给了武明娘,让她带着学子们去李泌常去的那处毕罗店吃饭。 而她和李承休还有阿奴,要留在书院里四处燃香,好驱散这刺鼻的臭味。 总不能书院明日还放假吧?折腾了三天,这件有味道的事终于算是消停下来了。 第三百零五章朕,心里有你 玄宗终于决定要回长安了。倒不是他在洛阳住烦了,而是这洛阳皇宫里,深更半夜的时候,时不时地就发出一些让人无法言说的动静。 先是武慧妃说听到了。接着,有宫人也说听到了。最后,弄得玄宗也好像是听到了。 整个皇宫里的人顿时都是疑神疑鬼的,玄宗就把御用道士吴筠找了来。吴筠在皇宫里装模作样的走了一圈后,便断定这里确实闹鬼了。 是不是真的闹鬼外人也不好说,可既然是皇帝打定主意要回长安了,那就打点行装准备走呗! 皇帝出行,对帝国来说是一件大事。銮驾庞大,涉及到的事情又多。所以,出行的日子照例是皇帝和宰相商议过后才定下来的。 玄宗决定回銮后,就把三位宰相招了来,与他们商量具体出行的日子。 当玄宗说出要回长安的话,还说是越快越好后,张九龄就意味深长的看了裴耀卿一眼,眼里那意思是,这两天听到的那个传说果然是真的。 宫里闹鬼,圣人要回长安。 张九龄和裴耀卿也知道,坊间一直传言,东都皇宫里怨气慎重,都是因为武后在此时,杀戮过重。那些冤魂不肯离开,故而怨气聚集在此,久久不肯消散。 看来,这是又闹鬼了,就连九五之尊的皇帝也镇不住了。 张九龄和裴耀卿这两位读书人,一直秉承着读圣贤书,立正气的理念。那黄帝内经上不也说了嘛,正气内存邪不可干。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看文基地】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怕鬼,那是你心里有鬼才是。 张九龄说道:“陛下,臣认为回长安可以,但总也要到十月间,那时庄稼已经收割完毕……” 不等张九龄说完,玄宗便说道:“十月间?不行,朕岂不是要在这里多住一月有余。” 张九龄毫不相让,又说道:“此时正是乡间百姓收取庄稼的时候,回西京的銮驾车马众多,必然会践踏庄稼。” 玄宗瞄了他一眼,道:“分开走呢?” 玄宗这意思是自己的銮驾和那些随行的大臣们分开,各走各的不就没那么大的阵容了吗? 可张九龄说道:“陛下这办法,无非是践踏数次而已。”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张九龄认为玄宗的这个主意更不好。你自己的銮驾经过的时候践踏一次庄稼也就罢了,后面接二连三的车队马队也跟着一次次践踏,那就是遭人骂的事情。 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官道不够宽吗?有这个原因在里面,但更主要的原因是皇帝出行的排场太大,那些大臣们也都是一个个的拖家带口,前呼后拥的。而那些负责护卫的侍卫随从,更是前后左右纵马驰骋,官道两旁的庄稼必然会遭殃。 玄宗没办法了,看了看裴耀卿,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看向李林甫…… “散了吧,朕累了。”说完,玄宗揉了揉额头,做出一副头疼的样子。 三位宰相行礼后转身离开了。出去的时候,按照惯例,张九龄走在最前面,裴耀卿居中,李林甫就会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 出了玄宗的寝宫后,张九龄有意慢了一步,裴耀卿则紧走了一步。这样,两人就并排走着了。 张九龄目视前方,说道:“焕之兄,可早些准备,一月后怕是就要回长安了。” 裴耀卿却摇了摇头,暗暗指指后面说道:“李相又回去了。” 张九龄已经懒得回头看了,对李林甫这种骚操作他早已是见怪不怪,直接无语了。不过,他觉得就是李林甫又回去见圣人,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让圣人接着就能起身回长安。 两人笑了笑,便朝议事堂走去。 玄宗寝殿里,李林甫去而复返也在玄宗的意料之中。玄宗断定李林甫肯定有办法,不然,他就不会又回来了。 夜夜闹鬼可真吓人啊!要是这李林甫再想不出一个立即就能回长安的办法,自己就要真的头疼了。 他看着已是走到近前的李林甫,说道:“李爱卿,可有话说?” 李林甫躬身说道:“陛下,东西两京,不过是陛下的东宫西宫,皆圣人家也。陛下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何必与他人商议。” 玄宗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想到刚才张九龄的样子,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践踏庄稼总是不好吧。” 自从上次关中一地闹灾荒后,这两年也是刚刚才缓过劲来,庄稼长势不错,想必今年也是一个丰收年。所以,来此逃荒的玄宗还不至于觉得张九龄是故意难为他。 李林甫又说道:“陛下心系百姓,臣敬仰之。可陛下要回家,臣就想了一个办法,不知该不该说。” 玄宗赶紧说道:“你有什么办法快说,这里实在是不能住了。” 李林甫向前一步,说道:“陛下回驾长安,沿途官道两旁的庄稼必然会被车马践踏。不过,臣觉得,陛下只要给沿途官道两旁的百姓免去今年的赋税,这件事就不是事了。臣建议,陛下可现在就下诏,明日就可启程回家。” 李林甫说完后,发现玄宗像是呆了一般。他可能想不到,此时玄宗心情澎拜,直呼此人是个人才。 如此简单的办法,饱读诗书的张九龄没有想到,会做事的裴耀卿没有想到,而恰恰是这个被他们诟病的李林甫想到了。 人才,人才啊!这一刻,玄宗所想的是,朕,心里有你! 既然张九龄说的践踏庄稼一事已经不是事了,玄宗便立即传旨,明日启程回长安。 可以想象张九龄和裴耀卿这两人接到这份诏令后的懵逼样子。看着那份诏令,两人都是苦笑了一下。 玄宗用诏令的形式下令回长安,是因为他觉得那个免去沿途百姓赋税的办法,是最好的办法,是张九龄和裴耀卿也无法反驳的办法。 这两人也都想到了,这个办法是李林甫想出来的。而李林甫此时就坐在议事堂自己那个位置上,装作无事人一样。 “这办法,只得陛下一人之心耳。”张九龄说道。 裴耀卿也颔首同意。可想到皇帝明天就要起驾回长安,两人又都有了难色。 李林甫似乎是早就料到他二人为难了,这时才起身走到他二人身边说道:“张相裴相,此时派出人马通知沿途州县还来得及。至于圣人车驾,早就备好了。” 李林甫这意思很明白,圣人明日是一定会走的。至于各处办事机构,还有你们家中那些事,此时就顾不上了。 第三百零六章檐下之水 这一日,秋高气爽,微风拂面,正是一个出行的好日子。 玄宗的车驾缓缓走在官道上。前头开道的禁军马队已是出去十多里地了,后续人马还没有出洛阳城呢。 张九龄和裴耀卿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看过于庞大的车队,两人都觉得此次回驾长安,要比当初来时更是人多。 再看看沿途官道两侧的田地,大多已被前面的马队践踏的不成样子了。 张九龄摇了摇头,说道:“虽是免了地租赋税,可这些田地一年的收成也是化为乌有了。” 做过转运使,知道一粒米一粒黍也该珍惜的裴耀卿也说道:“府库无进粮,百姓一年辛苦无收,此为双输。” “双输?” “对,这就是书院小先生说的双输。府库中本是该多些粮食的,而百姓缴纳赋税后也有剩余。但这个样子……” 裴耀卿用马鞭指了指那些已是成熟,却没来得及收割便被践踏在田地里的黍米。 张九龄也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在这沿途田地的百姓家里,皆以免去今年的赋税,还不至于是三输。” 裴耀卿一听这话就转脸看着他,说道:“三输?三输则大唐无存。” 张九龄明白他的意思,官家的府库里无存粮,百姓家里也无存粮,且要缴纳赋税,这就是官逼民反的事情。 张九龄又说道:“你我做宰相,真的是小先生先前来信时说的那样,如履薄冰,斗智斗勇,为天下生民立命为己任。” 裴耀卿笑道:“这小先生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可圣人胸怀已是不如当年,在洛阳这些日子,只要我等纳谏,圣人必然与我等争执不休。更有李林甫在我等身后去而复返之举。长期以往,我怕是你我二人必为圣人所烦。小先生说的这如履薄冰,倒是被他说中了。” 张九龄凝视前方,看到远处绿树葱葱,山峦叠翠,心里感念大唐这巨美河山,便不由的豪气大发,转头说道:“你我都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读书立命之事。圣人烦我等纳谏,我等就不纳谏了吗?至于李林甫之流,不过是在这些杂事上有些小聪明而已,并无治理大唐的大智慧,你我不必放在心上。” 张九龄是饱学之士,身上有着读书人的清高,和忠心报国的理想,这一点李泌也早就和裴耀卿说过。裴耀卿也是读书人出身,也有这种清高和理想。 可李泌对他说,存在才能做事。你自身难保,又如何去做事。 所以,要学会善于保护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多做事做好事。 裴耀卿此时很想把这些话告诉张九龄。可看到张九龄那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人是万万不肯弯腰做舔狗的。舔狗一词是他从李泌那里听来的,裴耀卿觉得这个词真好,真的就把那些没骨头的大臣们骂到骨子里了。 “子寿兄,还是要小心些好。”裴耀卿有些无奈的说道。 “焕之兄,我做的是大唐的宰相,不是圣人家里的宰相,无咎。”张九龄凝视前方说道。 哀嗟自己所致,无所怨咎,故曰无咎也。 裴耀卿听了他的话后摇摇头,心说你这是要和圣人杠到底了。 裴耀卿没有想错,从洛阳回到长安后只短短的三天,张九龄就和玄宗又杠了起来。 这一次的起因是那个叫做牛仙客的节度使。此人原是河西节度使,后来改任朔方节度使,是实打实从基层小吏成长起来的边陲大员。 举荐牛仙客出任尚书的是前宰相萧嵩。早在萧嵩任河西节度使的时候,牛仙客就是他的心腹之人。萧嵩出任宰相后,牛仙客就接替了节度使一职。 凭心而论,牛仙客确实称职。不但把河西一地治理的很好,而且储粮异常丰盈,兵器甲革也比其它地方的要精良许多。可以说,做为节度使,牛仙客当之无愧。 所以,萧嵩冒着再一次瞎眼的风险,举荐了牛仙客。不过,他不是举荐牛仙客做宰相,而是出任兵部尚书一职。 玄宗了解过牛仙客的所作所为后,心说这萧嵩的眼光还真的不错,前面举荐韩休做宰相,虽是让自己生了一肚子气,可韩休这个宰相做的倒也不错。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看文基地】,免费领! 这次举荐牛仙客,只看他做的这些事情,还有他的声望,做这兵部尚书倒也可以。于是,玄宗招宰相们议事,商议对朔方节度使牛仙客的任命和赏赐一事。 按照玄宗的意思,这牛仙客出任兵部尚书绝无问题。慎重起见,他还在洛阳的时候,就已经派使臣去过河西,专门调查过这牛仙客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属实。 而使臣回来后,禀报说确实如同举荐书上说的那样,储粮异常丰盈,兵器甲杖也十分精良。最难得的是,河西一地秩序井然,来往商贾络绎不绝。 玄宗一听顿时乐了,心说这是一个人才啊!可想到以前发生过贿赂使臣的事情,玄宗就想着是不是这牛仙客也贿赂了这使臣,他才回来把牛仙客说的这么能干吧? 可使臣告诉他,牛仙客已经去往朔方任职,自己去河西只是说奉诏查看兵备,那里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意图。 玄宗放心了,觉得自己真的发现了一个人才。 可让他惊掉下巴颏儿的是,他刚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张九龄就不干了。 张九龄说,“尚书一职,各部之首也。自大唐开国以来,此职多由卸任的宰相,或是由名望、德行、才干三者兼具之人担任……”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耀卿看到李林甫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想当年这位名望、德行、才干,连一名小小的郎官也做不了的人,此时已是礼部尚书,大唐宰相。 张九龄此时说的话,那就是“啪啪啪”的打李林甫的脸啊! 可是,即使心中有万般恶意,李林甫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一点。在他心里,这张九龄有一点不如自己,那就是城府。 自家城府,深过万丈深渊。你张九龄的城府,不过是檐下之水,无雨则干。 第三百零七章玄宗留饭 檐下之水,无雨则干。这是李林甫形容张九龄的话。 在李林甫心里,这“雨”就是皇帝陛下的气量。 被李林甫认为是城府过浅的张九龄,此时还在和玄宗争论着。张九龄认为牛仙客不能出任兵部尚书,其理由是,牛仙客是边陲小吏出身,突然做了尚书这么显赫的职位,担心会辱没朝廷的名声。 玄宗是真的无语了,想着自己这次确实做了功课,把这牛仙客里里外外查了一遍,还有萧嵩的举荐,你张九龄还是反对,这就太伤人心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投资好文】,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玄宗无语,大殿里就是鸦雀无声。 过了许久,深知张九龄秉性,知道他一旦拒绝就绝不会让步的玄宗,只好无奈的说道:“既然不能做尚书,就只加实封吧!” 实封?一听这话,张九龄更是瞪大了眼睛。 要说张九龄为何对实封一事如此大的反应,那就要先说说实封是什么了。 大唐爵位,亲王郡王,然后依次是公侯伯子男。按照大唐的规定,不管是谁被封爵后,都有相对应的食邑户数和土地。 大唐开国后,太祖皇帝感念手下劳苦功高,一次就加封了一大批公侯伯子男,同时还赐给了相应的食邑户数和土地。 那时候土地多人少,自然不成问题。可后来人口增加,封爵也越来越滥,有爵位的人也就越来越多,而土地兼并也越来越厉害,这就造成赋税流失严重不说,逃户也逐渐增多。 这一连串的恶患反应就是,可用于封赏的食邑户数也越来越少。于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爵位就成了名誉称号,并没有相对应的食邑户数。 比如,武夫人被封为县主后,就没有实封食邑户数。而王忠嗣封为清源县男后,来信说实封三百户,那就是说的他的食邑户数。 可他是皇帝的假子,且军功甚隆,估计是玄宗格外破例。 还有那位张忠亮,虽说是蓝田县公,可也没有实封。不是皇帝吝啬,实在是再封就没有纳税的百姓了。 因为一旦做了食邑户后,就不用缴纳赋税了,他们的收入只供给那些“食”他们的权贵们。 可玄宗这次却异常大方,要给牛仙客实封。所以,一直施行抬高封爵台阶,尽量做到不实封,以充实府库一策的张九龄和裴耀卿,听到玄宗要给牛仙客实封,顿时就是吃了一惊。 这可新鲜了啊!自打这两人进入中枢,除了圣人的那个假子王忠嗣得了实封之外,就没听说过谁有了爵位后,还加了实封。 现在玄宗给牛仙客加实封,那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九龄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于是,他便说道:“陛下,先前我等就已是议过,爵位可封,实封万万不可。” 玄宗眼皮一抬,说道:“我知道啊!” “既然知道,今日为何要给牛仙客实封?况且,这爵位是封给有功之臣的,这牛仙客只是做了份内的事情,谈不上有什么功勋。” 张九龄这样说,玄宗顿时就不愿意了。他瞪着张九龄,眼里那意思分明是你眼中还有朕吗? 看到玄宗阴深深的眼神,张九龄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过于冲动了。 于是,他手举笏板,缓缓说道:“陛下,牛仙客身为边将,理应恪尽职守,充实武备。若是陛下一定要赏赐他,可赐给他金帛财物,封爵则不妥。” 玄宗彻底无语了。说又说不过他,吓也吓不住他,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就是这样了。 于是,又是一句“朕累了”,便结束了今日的谈话。 来此议事的三位宰相,除了张九龄和玄宗怼了半天之外,另外的两位宰相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不是他们不想说,对裴耀卿来说,是没办法说。因为李泌曾告诫他,若是张九龄和圣人怼起来了,你万万不可火上浇油。 裴耀卿知道李泌这样说,是因为两位宰相都和皇帝怼,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裴耀卿知道李泌是想让他做和事佬,等皇帝和张九龄两个人都下不来台的时候,就是他出手的时候。 可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因为张九龄和玄宗每次争执,基本上是以玄宗“朕累了”告终。 这次好像也是一样,皇帝再次落于下风。 可另外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宰相李林甫则不这样看。他一直当吃瓜观众,可不是等着当和事佬,而是在权衡利弊,寻找时机。 当然,他没说话,也是因为玄宗没问他,而张九龄也没有给他机会。 没给他机会并不代表此人就没机会说话了。这不,李林甫随着张九龄和裴耀卿出了大殿后没一会,就又不见人了。 张、裴两位宰相也早就习惯了他的骚操作,对此也只能耻之一笑。 而坐在大殿里的玄宗,也在等着李林甫回来。看到李林甫又是轻手轻脚的进了大殿后,玄宗便没好气的说道:“李爱卿,这內侍已是通报你要来了,何以走路还是这般鬼鬼祟祟的样子?” 李林甫一想也是啊,自己已经进到这里了,为何还要像是刚才躲着那两位似的,轻手轻脚的走路。 可他说出的话却是,“适才陛下说累了,臣怕惊扰了陛下,故而不敢大手大脚的走路”。 玄宗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他的这份好意。接着,玄宗问道:“你可是有话要说?” 李林甫向前一步,举着笏板说道:“仙客有才,人人尽知,做一尚书如何不可?陛下爱惜人才,是天下有才人的福气。九龄只是一介书生,不识大体,陛下不必理会他,明日朝会时,尽可付之朝仪。” 这下子,算是给原本已是打算偃旗息鼓的玄宗打了鸡血了。 付之朝仪。好,这个办法好。玄宗心里想着,这牛仙客是萧嵩举荐的。明日朝仪的时候,若是张九龄还是这样不识大体,那就得罪的不是我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玄宗便是笑了。随后,他对李林甫说道:“爱卿,今日就不必与他们一同吃饭了,就留在这宫里吃吧。” 李林甫一听玄宗留他吃饭,顿时双腿一软,就跪在了玄宗面前。这些大臣都知道,玄宗留饭,虽是吃不饱,却是莫大的荣耀。 所以,李林甫跪下了,从心里给玄宗跪下了。 第三百零八章弄獐宰相 第二天朝会,因为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来参加朝会的就只有三省、御史台、还有其它各监五品以上的官员。 这种小朝会照例是在兴庆殿举行,而且大臣们都能坐着。 若是大朝会,即使是在含元殿那里举行,这些大臣也要站着。不是不能坐,而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的地方供他们坐。 好在大朝会正常情况下每月只有两次,他们也就是站那么两次,还不至于累着这些养尊处优的大臣们。 今日朝会的一开始气氛就有些压抑。即使是这些大臣们都是坐着,也能感到一阵阵的晕人感觉。 因为今日朝会一开始,玄宗便说要给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加实封。而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宰相首辅张九龄。 这两位经常发生争执,这些大臣也早已经习惯了。可今日不同的是,玄宗恼了,是真的恼了。 因为玄宗一听张九龄还是那些反对的话,顿时就吼道:“凡事都由你做主吗?” 这句声色俱厉的话,让大殿里的人都是一震。 张九龄更是一惊,连忙说道:“陛下不察臣之愚昧,让臣忝居相位,事有不妥,臣不敢不尽言。” 玄宗冷笑了一声,心说你这是怨我瞎眼呗,拜你为相。 可这事没法说,也说不清。于是,玄宗又说道:“你昨日就说牛仙客是边陲小吏出身,那我问你,你家又是什么名门望族?” 玄宗这句话一出口,大殿里所有人都在心里说道:完了,不给张宰相留脸面了。 朝中所有大臣都知道,张九龄是纯粹的岭南草根出身。 岭南那地方,在人们心里就是放逐流犯的地方。张九龄出生于这么偏僻的地方,又是普通老百姓家里的孩子,对这些家族出身观念根深蒂固的人来说,就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当然,这些想法他们只能是藏在心里,面上,他们对一路打拼坐到宰相首辅位置上的张九龄,那是要多尊敬就有多尊敬。 可今日玄宗在一急之下,竟然触及到这个只能想不能说的敏感话题,那就是真正的人身攻击。 玄宗也是真的急了,他忘了他面前站着的人是张九龄,这个事无巨细皆力争的铮臣。 果然,张九龄听到这话后,慢慢地抬起头来,迎着玄宗的目光一脸正色地说道:“臣确实是出身于岭南蛮荒之地的微贱之人,比不上仙客出生于中原之地。 然,臣毕竟出入台阁,且掌理诰命多年,今日方才总领百官,执掌相印。仙客者,目不知书的边陲小吏,若是予以大任,恐怕难孚众望……” 玄宗又无语了。他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把众位大臣全都仍在了鸦雀无声的大殿里。 文武百官皆面面相觑,却唯独李林甫的心里跟乐开了花一样。他在心里笑道:哈哈,这“雨”已是停了,我看你这檐下之水还怎么淌? 这次李林甫没有使用他惯常的骚操作,而是找了一名玄宗的近侍,让他给玄宗捎去了一句话——“苟有才,何必辞学!天子用人,有何不可?” 本来没什么心情吃饭的玄宗,听到这句话后,这顿饭就吃得格外香甜。 李林甫让宦官捎给玄宗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张九龄就算是有才,又何必一定要卖弄那些才学。而天子用谁,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林甫让宦官捎给玄宗的那句话,可以说是一个有崇高理想的人,和一个卑鄙小人的根本区别。张九龄做事的出发点,一切皆是为了大唐。而李林甫认为,只要哄好了皇帝,万事皆好。 三天后,玄宗没有再和任何人商量,直接发布了一道敕令,赐牛仙客陇西县公之爵,实封食邑三百户。 张九龄和裴耀卿看到这道敕令后,反应却是有天壤之别。张九龄只是笑了笑,而裴耀卿则是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裴耀卿看看议事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又觉得这张九龄是不是已经气的糊涂了,就想着找一处地方,和张九龄好好说说话。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投资好文】,免费领! 可不等他开口,张九龄就说了句“去书院吧”。于是,两人就去了书院。 张九龄先前没有来过书院,这在朝廷那些大臣里是比较少见的事情。不是他不想来,而是李泌根本就不见他。 今日,他和裴耀卿一起来,李泌就破例见了他。两人虽是有书信来往,可上一次见面已是八年前。见了面以后,两人都是唏嘘不已。 张九龄更廋了,也老了许多。而李泌则是英气勃勃,如一只就要翱翔蓝天的雏鹰。 张、裴两位将那日朝会上的事情,和今日看到的那道敕令都说给了李泌听。李泌听完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此事很可笑吗?”张九龄不悦地说道。 李泌心说自己能不笑吗?你和皇帝当朝吵架,把皇帝气的无话可说,拂袖而去,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心里不该偷着高兴吗? “始皇帝,隋炀帝,武后……” 不等李泌说完,张九龄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摆手说道:“你莫说了,你那意思就是我幸亏遇到的是明皇。若是是你说的这些,我早已被拉出午门立毙了。” 李泌和裴耀卿又都笑了。笑过后,李泌说道:“你不让牛仙客做尚书,是不是怕他将来做宰相啊!” 张九龄被李泌点破了心事,就笑了笑说道:“小先生果然是明白道理。” 李泌却道:“屁的道理。你不就是怕朝里再有一个和李林甫一样的弄獐宰相吗?” 李泌这样一说,裴耀卿也顿时明白张九龄为何要和皇帝硬杠了。 因为在洛阳的时候,李林甫的表弟,也就是玄宗那个发小姜皎的儿子,时任太常少卿的姜度家里添了一个儿子。 那时,李林甫刚做宰相不久,就写了一封贺信,连同贺礼一起让人送了过去。 姜度很高兴,宰相表哥给面子,这贺信当然要守着这些来道贺的客人们当场宣读。可他拆开信后,只看了一眼就傻眼了。 就在他慌忙要把信合死的时候,几个围在他身边、早已看到信上写的是什么了的人,已是忍俊不禁,纷纷掩口笑了起来。 原来,李林甫这封信一开头就写着“闻有弄獐之喜……”家中生了男孩,一般称为弄璋之喜。生了女孩,则是弄瓦之喜。 璋者,玉器也。而李林甫写的“獐”字……想想有一个成语,叫做“獐头鼠目”。所以,李林甫自此有了一个外号,弄獐宰相。 而牛仙客,张九龄也已经调查过,此人做事情很认真。但不幸的是,此人确实读书很少。一个“弄獐宰相”足矣,再也不能出个别的什么弄什么的宰相了。 不然,堂堂大唐的脸都要被他们丢尽了。 第三百零九章伏猎侍郎 可让大唐丢脸的不仅仅是李林甫这位“弄獐宰相”,还有一位“伏猎”侍郎。 张九龄做宰相后,也提拨了一些官员。若是有有心人细细揣摩,就会发现张九龄提拨的人,都是读书人出身,且都是学富五车的那种。 这其中就有一个叫做严挺之的人,时任中书侍郎一职。这人读书多,文章写的也好,可就有一样,他和张九龄一样清高,都有些看不起那些靠恩萌,还有权术做官的人。 张九龄很看好他,也有意想把他培养成宰相。可就在上一年的夏天,严挺之参加宴会的时候,遇到了这样一件事。 宴席开始前,一些大臣就聚集在主人家的书房里聊天。这时候,户部侍郎萧炅顺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旁边站着的严挺之就看了一眼,发现这是长安东市那家以印书为主业的书肆刊印的一本书。 严挺之好奇,心说这些书都是书院委托那家书肆印的,现在竟然已是卖到东都来了。正待他也想从书架上取一本翻看,就听萧炅突然念道:“伏猎……” 严挺之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知道萧侍郎念白字了。萧炅拿的那本书是《礼记》,上面说的“伏腊”,其实是说的一年中的两个祭祀节日:伏日和腊日。 而萧炅把“腊”读成了“猎”。这本书可是《礼记》啊!几乎是大唐每个读书人必看的一本书。 不仅仅如此,这书还是学堂里的学子们必学的一本书,属于开蒙读物。普及率如此之广的一本书,这萧侍郎竟然能读出白字来,严挺之便觉得这萧炅是不是根本就没正经读过书。 堂堂户部侍郎,竟然不认识“腊”字,是不是整日就只想着打猎了? 严挺之本想给他纠正一下,可看到萧炅自以为是,摇头晃脑的样子,便故意大声说道:“萧侍郎,你刚才念的是什么?就是伏什么那句?” 萧炅愣了一下,说道:“伏猎啊,怎么了?” 这时候,书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静的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终于,这些大臣们再也忍不住了,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自此以后,萧炅就被人在背后称为“伏猎侍郎”。后来,张九龄知道此事后,二话不说,就把萧炅贬到外地做刺史去了。 可萧炅是李林甫举荐的人,张九龄把萧炅赶走了,李林甫虽是恨张九龄,可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把账记在了严挺之头上。 而严挺之呢,看不起萧炅,更看不起把萧炅提到户部侍郎位置上的李林甫。于是,每次散朝上朝,这些大臣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一种景象,那就是看到李林甫后便是一脸不屑神情的严挺之,和依然满脸笑容的和严挺之打招呼的李林甫。 看到这种景象的大臣当中,有一些为官多年的老狐狸,他们心里便想着,最后吃亏的定然是这个严挺之。 张九龄为了大唐朝廷的脸面,不惜得罪玄宗。虽是达到了他的目的,没有再出一位“弄璋宰相”和“伏猎侍郎”。可李泌和裴耀卿都明白,张九龄的宰相位置危矣。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做一天宰相,就要为大唐尽一份力……” 张九龄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李泌和裴耀卿就知道再和他说什么也没用了。 李泌看了裴耀卿一眼,说道:“两位老友都是我敬佩的人。这宰相也做的尽心尽职,没有你二位,这幺蛾子的事情还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呢。就拿信安王李祎那件事来说,一个军功甚隆的郡王,竟然被贬为刺史,这不是自毁长城吗?”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这事张九龄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圣人仰仗祖制,三品以上官员皆由他做主,圣人就绕过我等,给信安王强加了一个莫须有的由头,将他贬往衢州。这幽州节度就由张守珪来做,可张守珪先前送往我那里那名胡人将领,只看他面相,便是大奸大恶之人……” 李泌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安禄山,心说你放虎归山,不,是玄宗放虎归山,张守珪再来个养虎为患。行了,这大唐算是埋下祸根了。 张九龄说完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疑惑地看着李泌说道:“贺监有一日对我说过,说有人想杀安禄山。” 听到这话后,李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那人是因为打了败仗,按照军法应该被处死。可张守珪舍不得他这个干儿子,就把他送到东都去了。 估计他是想着,安禄山若是被你杀了,那是安禄山该死。若是他能逃出生天,那是安禄山命不该绝。现在看来,这安禄山确实是命不该绝。” 李泌恨恨的说完这话后,张九龄已经断定,让人杀安禄山的就是这个李泌。 贺知章父子和李泌是什么关系,张九龄很清楚。况且,当年李泌在张说府上说的那话,“乱唐者,安禄山也”,张九龄还记得。 贺知章和他说有人想杀安禄山,且动用的是由他父子掌管的人,那指使杀人的十有八九就是李泌。 现在,张九龄明白了,贺知章点到为止的告诉他这件事,一个是想告诉他,安禄山确实该死。就连书院小先生都出赏钱杀的人,那一定是该死之人。 再一个就是,警告李泌,不要因为一个安禄山把自己搭进去。 “小友何故如此?”张九龄看着李泌的眼睛问道。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这下李泌有些为难了,心说安史之乱了解下,马嵬坡了解一下,长安乱象了解一下…… 算了,若是自己此时说这些,那就不是神童了,而是神棍。 本着让张九龄别把自己往别处想的想法,李泌回忆往事般的说道:“我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和李嗣业去东市玩耍,看到了一个胖子胡人。当时,他说他是随着商队来此做生意的。后来,才知道他是随着张守珪来长安献俘的。” “这人是安禄山?” 张九龄想着胖子胡人,肯定就是安禄山无疑。可李泌说的这件事,和他杀安禄山又有什么关系? 李泌点点头,道:“既然是来献俘的,那他就应该是我唐军中的一员。可他不说自己的真实身份,还穿着商人的衣服,做着商人的事情,那他就是披着羊皮的狼,一只窥探我大唐心脏的狼。故而,他就该死。” 张九龄虽是觉得李泌这理由有点牵强附会,可他和那个安禄山深谈过,那人双眼里透出来的凶光,还有那人动不动就是一脸憨憨的笑容,都足以说明此人心机太重,像是一只躲在暗处,随时出击的野狼。 这样的人,确实该杀! 第三百一十章软饭世家 杨洄自打娶了咸宜公主后,从卫威少卿就成了驸马都尉。可接着,他就发现这位公主和自己的阿娘,也就是长宁公主有些不一样。 自家阿娘那可是当今圣人的妹妹,想当初和自家阿耶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有说有笑,两人恩爱的不得了吗? 自己与这咸宜公主还是表兄妹,怎么这新婚不久,咸宜公主就对自己那么不耐烦了?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有些事情让公主不满意?想来想去,杨洄觉得自己做的还行,也没有做什么让公主不满意的事情。 可公主那张脸…… 于是,杨洄就开始想念自己的阿耶来了。想着自己阿耶做驸马的时候,那可是真的风光,马球场上,除了皇帝就是自家阿耶最为风光。 可老驸马已经死了快十年了,他的阿娘也早已改嫁,杨洄便觉得找一个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 心里烦闷,又看到咸宜公主又把自己关在了门外,杨洄便决定出去散散心。 可到那里去好呢?自己已是驸马,这城里的许多地方已是不能再去了。 想来想去,杨洄想起与自己还能说得来鄂王和光王两人。于是,他便出了家门,去了十王宅那里。 到了鄂王府以后,杨洄看到府门外站了许多禁军士卒,便知道这一定是太子殿下在这里。 杨洄停下马后,便想着是不是进去。想来想去,杨洄便想着太子殿下自己也认识,算起来还是自己的大舅哥,既然是亲戚,进去见一面也好。 于是,他让随从去通报,说是要见太子殿下和鄂王。没过一会儿,随从回来说,“鄂王有请”。 杨洄进到客厅里以后,看到不但是太子殿下在这里,光王也在这里。看到杨洄进来了,鄂王就打趣道:“驸马不在家守着娘子,到我府上来做什么?” 杨洄笑着坐了下来,说道:“许久不见你等了,这心里还真是想的慌。今日特意来此,就是到你这里来讨杯酒喝。既然太子殿下也在这里,今日咱们就来个击鼓传花可好?” 那三位一听,顿时纷纷说好。早在洛阳之时,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们就经常玩这游戏。 只是,当初太子在长安,玩这游戏的就只有鄂王光王等人。而这游戏却是杨洄有一次从修真坊路过,看到李泌领着一些孩童在玩,便学了来,改在喝酒的时候玩了。 他这样一玩,这游戏很快就在长安风靡一时。这杨洄也就成了这游戏的发明者,让他在那些玩家那里,也有了一些名声。 要说这杨洄会玩,那可是家传的。这杨洄的阿耶就属于那种文不能做文章,武不能开弓的人。但是,他会玩,而且玩的花样也多。 于是,杨洄的阿耶也就靠着会玩,在长安有了一些名气。最重要的是,他家是弘农杨氏,也是名门望族。 所以,杨洄的阿耶靠恩萌做了个小官以后,就先是陪着自己的上司玩,蹴鞠马球,喝酒行令,什么也玩。最后,便越玩官越大,竟然玩到了宫里,做了皇家马球队的队长。 到了杨洄这一代,抡起玩的本事来,虽说稍差了些。可他阿娘长宁公主厉害啊,当初做为公主,可是享受的比亲王还高的待遇。 可开府邸,食邑两千五百户,惹得那些亲王郡王们在背后都是恨得牙根痒痒。 杨洄是长宁公主的独子,虽说长安公主已经改嫁了,也不如当年那么威风了,可杨洄在她的万般溺爱下,终于也成了那种文不能做文章,武不能开弓的人。就是这打马球的技术,也比他阿耶当年差的远了。 不但是长宁公主早已断定,自己这个儿子若不是靠恩萌,是万万做不了官的。杨洄自己也明白,自己想要出人头地,恐怕只有走他阿耶的那条路,做大唐的软饭王。 这不是他的臆想,而是他觉得自己有这本钱。做驸马又不是考科举,还要作诗赋文。只要有一副好皮囊,再加上弘农杨氏的招牌,再加上------ 当然是再加上自家阿耶当年的好友李林甫李宰相的推荐,这不,现在自己就成了圣人最喜欢的女儿的夫君了吗? 杨洄知道,自己能入圣人和武惠妃的法眼,要多亏李宰相的好话。而自己做了驸马后,李宰相则正告自己,“但凡惠妃有需要,你就要万死不辞”。 原先,他以为这李宰相这样说,是告诉他哄好自家丈母娘的办法。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因为就在昨日,他与咸宜公主进宫看望武惠妃的时候,趁着咸宜公主出去了一会儿的工夫,武惠妃竟然让他没事的时候,多和那些大小舅哥们走动走动。 要说这样也没什么,大家年纪都差不多,又都没什么事情,经常聚在一起玩玩,也能增加感情是不是。可武惠妃接下来的话,让杨洄觉得事情真的不是那么简单了。 武惠妃说,最好是再叫上太子,没事的时候就多聚聚------ 叫上太子?杨洄心说这太子这么好叫吗? 这大唐但凡有品秩在身的人,谁不知道东宫那里是能不去便不去的地方。 武惠妃大约是看到杨洄有些为难,就又说道:“太子与鄂王、光王交好,他们请他去,他必然去。” 现在,太子果然来了。自己今日来此,算是巧了。 想起咸宜公主那张冷脸,杨洄心说哄不好自家娘子,总要哄好自己的丈母娘吧! 不然,自己这个软饭王必然当不下去了。 看着桌上已是摆好了酒菜,鄂王便让人拿来了一只绣球,还有一面羯鼓。鄂王的阿娘得宠的时候,玄宗没事的时候就教鄂王打羯鼓。 所以,在皇宫那里,除了玄宗这位鼓王之外,就数鄂王的羯鼓打的最好。 鄂王在两膝之间放好羯鼓后,先是在鼓上拍了一下,然后说道:“想当年阿耶教我打羯鼓时------” 太子等人正待听他讲下去,鄂王却凄然一笑,又说道:“不说那些了,今日咱们只管尽兴玩乐。” 说完,鄂王双手击鼓,明快的鼓点声便响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真是让人忧心啊 咸宜公主要找李泌算账。杨洄离开家后,咸宜公主就带人去了书院。 想当初这个李泌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还说成亲前要把两只眼都要瞪大了,成亲后就要睁只眼闭只眼,还说这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你李泌是神仙吗?怎么事事都被你说中了。既然你先知先明,为何我阿耶和阿娘选了这杨洄做驸马的时候,你不告诉他们不合适? 还有,你说我回长安的时候,你会在书院桥那里等我。为何我从桥南看到桥北,也未曾看到你? 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骗子。 虽是公主在心里说的这些话,可到了最后她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唉,都是我自家想的而已,我成亲时你在长安,想来这驸马你看都没看见过,又如何知道他不合适。 在公主心里,觉得只要李泌能看杨洄一眼,自己或许就不会嫁错郎了。不过,这账还是要算的,就问他为何说话不算数吧! “公主,书院到了。” 说话的时候,那侍女已经撩开了车门帘。 公主顺着敞开的车门看过去,只看到两扇紧闭着的大门。于是,她对那名侍女说道:“去叫门吧,就说是李沐来访。” 侍女有些纳闷,心说你明明是公主啊,为何要说是盛王李沐来访? “去吧。”公主又说道。 侍女走了过去,用力拍响了那扇门…… 当张忠亮跑到后院告诉李泌,盛王李沐来了的时候,脸上是一副憋着笑的样子。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估计她是来找我算账的。” 说完,他喊过杨绾来,让他快去找武明娘来。张忠亮知道他已经猜到是咸宜公主来了,就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心有灵犀啊!” 李泌说道:“盛王李沐,小屁孩一个,怎么会独自来这里。” 上次咸宜公主女扮男装来书院的时候,就是冒的李沐的名。所以,张忠亮一说是李沐来了,李泌顿时就想到是咸宜公主来了。 到了前院后,看到一身盛装打扮的公主别有一番风韵的站在那里,李泌不由得在心里说道:便宜杨洄那个混小子了。 李泌认识杨洄,七岁的时候就认识。有一次李泌和李嗣业等人在坊门那里玩击鼓传花的游戏,一位富家子打扮的少年正好路过那里。看到李泌等人正在玩游戏,这人就饶有兴趣的站在那里看着。 后来,他看到这些孩童里的中心人物是李泌,就走过来把李泌等人用来当做“花”的那只沙包抓在了手里,然后蹲在李泌面前问道:“小童儿,这游戏是你从哪里学来的?” 那时李泌还没有被玄宗钦点为神童,看到一位富家子问他,他就说道:“一个小游戏而已,还用学吗?看看便会了。” 杨洄也没再问他是在哪里看会的,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那只沙包。 李泌看他不说话,就要拿回那只沙包,可杨洄以扬手,那只沙包就飞了出去…… 后来,修真坊的坊长告诉李泌,那富家子叫杨洄,他阿耶是驸马。再后来,李泌听说咸宜公主嫁的人就是杨洄,心说那个混小子还真是有福气,竟然做了咸宜公主的夫君。 现在看来,他是真的有福气啊! 这咸宜公主换回女装,描眉画眼的,真的算是美人儿啦。 “小先生,我已是回来这么些日子了,你就没……” 公主没有说下去,脸色竟是红了。 李泌道:“公主,我没有去驸马府上看你,也没去书院桥那里去接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公主瞟了他一眼,心说你还知道我生气了啊?接着,她又说道:“为了给书院讨要赏赐,我可是给我阿耶说了半天好话,没想到,小先生竟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李泌只是笑了一下,然后慢慢说道:“那一日,春暖花开,艳阳晴空。河堤上细柳摇摆,书院桥那里也是野鸭浮水,还有片片桃红随波逐流。三五农夫,正在田间耕作,三五农妇,河边浣衣,真是一个好日子啊!” 公主愣住了。李泌说的这些,和自己春天回返长安经过那座桥的时候,看到的景色一模一样。这么说,他去了,只是自己没有看到他。 想到这里,公主的脸色又红了。 “公主,不知你看到了没有,桥栏那里的一幅画作上,有一个骑马笑着的人。那人很是漂亮,虽是男装打扮,可看那模样,分明是一个美娇娘……” 不等李泌这些骚情话说完,咸宜公主已是快站不住了。 自己怎会没看见?若是看不见今日就不会来书院了。 泪水瞬间盈眶,若不是此时武明娘来了,李泌就要帮她擦眼泪了。 公主在书院呆了大半日,直到快要关闭坊门了,公主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书院。 公主走后,武明娘瞬间收敛笑意,拿着那根戒尺指着李泌说道:“她是公主,刚刚成亲就过的这般不顺心,你要少招惹她,免得生出闲话来。” 李泌顿时不乐意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招惹她?明明是……” 武明娘戒尺一挥,说道:“你少废话。我问你,是谁让吴先生抱病去书院桥那里,画了那幅画?又是谁,没事就去书院桥那里遥望远处?” 说这些话的时候,武明娘柳眉倒竖,显然是这些话她早已想说了。李泌被她一顿狂喷,心里就觉得有些委屈。 自己让吴道子去桥上画画,那是因为吴道子也想在那座桥上留下自己的画作。至于画上那人是不是咸宜公主,你说是就是了。 而自己那一阵子常去书院桥那里,真的不是在等公主回长安。而那天看到公主的车驾回来,不过是凑巧了而已。 自己等的,是李嗣业的来信,他上一封信上说,“身中两刀一矢,暂且活着……” 算起来,李嗣业已经去了安西军三年多了。期间虽是偶尔有信来,可也大多是报的平安。 可这上一封信中说,他受伤了,而且伤的很严重。两刀一矢,却没说这两刀砍在了什么地方,那一箭又扎在了哪里。 真是让人忧心啊! 第三百一十二章倒霉的李嗣业 开元二十四年夏天的一天,大唐北疆,安西都护府驻地龟兹土城。 驻守在这里的唐军被称为安西军,是一支令对手闻风丧胆的骁勇之师。 安西都护府归属陇右道,下辖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前后竟然是三次设府,为的就是防备吐蕃军队从北面骚扰商路。 此时这里名义上的安西大都护就是被李泌忽悠着去穷游的李琮。当然,他只是摇领,并不真的到任。 现在在这里主事的是副都护来矅,一个胡子拉碴、不堪言笑的中年汉子。当初,李嗣业就是跟着他来到安西的。 不过,李嗣业参加安西军,是他师父裴旻的主意。但是,裴旻并没有告诉来矅,李嗣业是自己的徒弟。 龟兹城里的风沙很大,即使是夏季,也常常刮着干燥的热风。不过,今日天气很好,李嗣业便走到一堵矮墙前,在朝阳的那面坐了下来。 在上一战中,李嗣业小腿和胸部各中一刀。所幸有甲胄护身,胸部中的这一刀并没有砍断肋骨。最麻烦的是挨得那一箭,竟是从锁骨下面前后透过,属于贯穿伤。 只一战便是三处伤,别说是把他抬回来的唐军士卒了,就连李嗣业也觉得自己完蛋了。好在安西军里面那个伤医比较给力,前前后后用了近一个月的工夫,就让李嗣业可以慢慢走动了。 伤势没有好转的时候,李嗣业给人给李泌去信,说是自己暂且还活着。等李泌的回信到了后,李嗣业已是可以坐起来了。 李嗣业眯着眼抬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然后便笑了笑。他的腮边和下巴上已是长出了浓密的胡须,这一笑,就显得有些狰狞。 李嗣业记得自己在书院劈柴的时候,曾被迸起来的木柴划伤过胳膊。当时李泌用面粉给他止血,过了几日后,便让他坐在太阳地里晒那处伤口。 李泌当时说,太阳光可消毒。 李嗣业不明白太阳光怎么会消毒,可那处伤口晒着的时候,奇痒无比,如虫儿钻心一样,让人想挠又不敢挠,只好不住地双脚搓地。 现在想想那滋味,似乎心里就痒痒。可让人惊讶的是,那处伤口没有化脓,也没有流那些令人恶心的黄水,竟然很快就愈合了。 想到这里,李嗣业看看小腿处缠着的麻布,已是有些湿了。 虽是能慢慢地走了,可久伤不愈,还时常发冷发热,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想到这里,李嗣业解开上衣的盘扣,慢慢把衣服脱了下来。 看到胸前裹着伤口的麻布也已经是渗出了血水,李嗣业又慢慢解开那些麻布,把伤口露了出来。 李嗣业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上身的这两处伤口了。此时,这两处伤口都是有些红肿,特别是胸前的刀伤,竟然是皮肉外翻,根本就没有愈合。 小腿处的伤口也是这样。只不过那处伤口小一些,没有这处看着吓人就是。 李嗣业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自己已是消瘦了许多的身子,心说小先生,今日怕是要用你说的那个绝招了。 李泌曾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打仗的时候,免不了会受伤,会被杀死。可受伤后能不能活下来,最多只有五成的希望。 这是李泌和那些从边陲回来的久战之人交谈过得出的结论。信安王李祎和蓝田县公张忠亮都告诉过李泌,轻伤尚且可活,若是重伤,九死一生。而这一生,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李泌觉得这一生,不是看个人的造化,而是看这伤员的体质,是不是能扛过伤口感染的过程。 一句话,缺少抗生素的时代,靠的就是身体强壮不强壮,免疫力强大不强大。 当时,李嗣业问李泌,要是受伤后想活下来呢,有什么好办法。李泌则干脆的对他说,好办法就是别受伤。 李泌这话说的虽是轻佻,可也是实话。士卒受伤,草药敷之,麻布裹之,最后就是一次次换药,然后就是听天命了。 在这个治伤过程中,感染,败血,高烧不退,最后说不定就命归西天了。 可只要打仗就会死人,就有人受伤。所以,李泌又告诉他,包裹伤口的麻布,要用浓盐水煮过。伤口也要用盐水清洗,虽是疼的很,可活命的机会大一些。 这些办法,那名伤医听了李嗣业的话后,都已经试过了,可伤口的状况依然不好。 看到自己的伤口已是这个样子,想着自己已经生抗了一个多月了,李嗣业就在心里想着,看来要用小先生信中说的绝招了。 今日太阳正好。只是,太阳晒在那些伤口上好像除了疼,也没感受到太阳光带来的温暖。不过,这样的太阳光,正好施行小先生说的那个绝招。 李嗣业看看远处,心说那个伤医怎么还没回来。 就在李嗣业昏昏欲睡的时候,就听远处有人喊道:“李兄、李兄,你看我带何物来了。” 李嗣业抬起眼皮朝那边看了一眼,就见一个穿着长袍,头上只带着璞头的中年人向这边跑来。 那人跑的飞快,他跑过的地方便是扬起了一阵尘烟。到了李嗣业面前后,这人喘着粗气说道:“李、李兄,你说的那些东西,我、我都找来了。” 说着,这人把随身的挎包拉到身前,伸手在里面掏着------ 李嗣业在自己脱下的上衣里摸索了几下,拿出一封信说道:“杨兄,不着急,你先把我家小先生的来信再看一遍。” 被称作杨兄这人一听这话就笑了。他一边从挎包里朝外拿东西,一边说道:“李兄,你还信不过我啊?你家小先生信上说的那些,我已经背了下来。不信,我说给你听------” 李嗣业听他这样说就放心了。他一边把信收好,一边说道:“总要记住了才好。我家小先生说的法子,那是给我救命用的,你可不能大意。” 那人已经把东西都拿了出来,一边给李嗣业展示着,一边说道:“你家小先生说的那些法子,很是有用。只是,你被抬回来的时候人事不省,你先前又没有告诉过我这些法子,我只好依照惯常的做法给你裹伤了。” “所以,后来的那些伤兵都好的差不多了,我却快要死了,对不对?” 这时候,李嗣业又开始觉得冷了。 那人急了,说道:“你家小先生又不肯早把这些法子告诉你。若是早些说了,与你一同受伤的吴老六、韩七郎、还有李校尉等人,说不定就死不了了。” 李嗣业此时正在发烧,身上难受很,也没精神和他理论,就慢慢说道:“我家小先生说,要想不死,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杀死对方。还有,就是别受伤。我倒霉罢了,一时忘了我家小先生的话,竟然吃了这个亏。” 第三百一十三章外科手术 那位伤医此时已经把挎包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在了一块铺好的麻布上。 李嗣业看了那些东西一眼,然后就指了指自己脱下来的那些衣服,说道:“杨兄,那里有小先生随信捎来的灵丹妙药……” 那伤医伸手在堆着的衣服里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个枕头大的包裹。那伤医将包裹打开后,看到里面是一些像是香灰一样的东西。 那伤医愣了一下,心说你家小先生是去庙里求的这灵丹妙药吗?可他接着想到这李嗣业现在还没死,全凭的是他身体比别人要强壮许多。 可久伤不愈,早晚也会被拖死,这样的事情他见的多了。于是,这伤医在心里又说道: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这伤医将包裹也放在那块麻布上,转眼看了看四周,然后便起身向一处跑去…… 不一会儿,这伤医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只盛了水的陶罐。 他捡了三块碎石将陶罐支好后,然后从矮墙边收集了一些被风吹过来的杂草树枝。 烧水的工夫,那伤医说道:“李兄,先前那一战,你得的是跳荡功。虽是你无资,可我琢磨着来都护看在你甚是英勇善战的份上,怎么的也会给你个七八品的校尉当当。” 李嗣业听了这话后没有吭声,心说自己能活下来再说吧。 “李兄,先前听你说,你家小先生是书院的先生,你也是在书院读过书的,你家小先生还给你寻了教你武功的师父。 这么说来,你家小先生该是官家的郎君,他家中做官的那些长辈,说不定和来都护能扯上些关系,不如你求一求你家小先生,和来都护扯扯交情,说不定------” 这伤医这么说也是好心。他得知李嗣业在与部族酋长十姓苏禄的手下作战时,率先冲人敌阵,斩获甚多。 而按照唐军军功赏赐规定,李嗣业可授官。那些跟随李嗣业一同冲进敌阵的将士,战死的战死,重伤不愈,最后被伤势拖死的拖死。现在,只剩下李嗣业一人,这功劳自然是跑不了的。 可唐军中还有规定,将士分四等,以前当过官,现在还是官的,是“上资”;已经有当官资格,或者是小官们的子孙,是“次资”和“下资”。而李嗣业这种平头百姓就是“无资”。 等级不一样,功劳一样,升职的官位也不一样。这伤医也于是就想着,每战下来,能获得跳荡功的几乎都是抬着回来的,最后能活下来的更是屈指可数。 只可惜,这个李嗣业无资,就是活下来授予的官职也是小官。 李嗣业眯着眼靠在矮墙上,心说我能告诉你我家小先生是钦点的神童,我师父是左金吾将军吗? 我从军的时候,小先生和师父都有交代,自家的前途要靠自己一刀刀砍出来,靠那些瓜瓜蔓蔓的关系,我还不如去给杨富户家做赘婿呢! 杨富户,长安城最大的掏粪专业户,曾看好李嗣业,想让他给自家做上门女婿。 这时候,李嗣业感觉有些迷迷糊糊的,他只说了一句“那马尾也要放热水里烫过才行”,就不再说话了。 那伤医说了声“我知道,你家小先生在信里都有交代”。然后,就将细细的一束马尾丝儿放进了冒着热气的陶罐里。 又过了半柱香的工夫,他看到李嗣业已是昏昏睡了过去,就将煮过的马尾丝儿和一根绣花针从陶罐里捞了出来…… 这伤医要给李嗣业缝合伤口。为此,他已经捏着那根绣花针在自己的衣服上练了数次,又找了受伤的马匹实际操作了几次。 可缝衣服和缝马匹与缝人不是一回事。在这之前,这伤医已经让李嗣业喝了一碗药汤——麻衣汤。 这东西可以让人麻醉,而熬药汤的原料,比如萱麻等一点也不缺。因为,百姓穿衣皆麻衣。可见,这东西在大唐是不缺的。 而这东西能当麻醉药用,却是孙思邈发现的。只是这药效发挥的有些慢,这伤医只好和李嗣业说了好一会话。 看到李嗣业已经昏睡过去了,这伤医想了想,就没有再给他用石针封闭穴道。可为了保险起见,这伤医还是把李嗣业的双手和双脚捆了起来。 李泌的信中说,用马尾丝儿缝合伤口,这伤医想想就觉得这小先生聪明的很。这马尾丝儿粗细正好,还很结实,比起用麻线丝线来,自然要好很多。 还有,随信送来的绣花针,自然比缝衣服用的粗针大线要好一万倍。 伤医将一根黑色的马尾丝儿穿进绣花针后,又看了昏睡着的李嗣业一眼,在心里说道:李兄,你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家远在万里之外这个小先生说的这法子上了。 想毕,这伤医就将绣花针扎进李嗣业的皮肉里…… “医者手中线,将士身上伤。行针要果断,不疏也不密……”那伤医一边在心里默念着李泌信中写的《医伤歌》,一边如自己在衣服上练习的那样,在李嗣业身上行针走线…… 一个时辰后,这伤医看着自己缝的那两处伤口笑了,心说比自己想的要好多了。 可李嗣业还是没醒过来,这伤医就想着一定是那麻衣汤喝多了。看到李嗣业的胸脯高低起伏着,伤医拿过李嗣业那只包裹,将里面香灰样的粉尘洒在伤口处,然后取了新的麻布条,又将伤口裹了起来。 做好这一切后,伤医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心说你家小先生真是奇怪的很,在这信里竟是再三交代,要在太阳光足的正午做这事,莫不是这疗伤还要讲时辰吗? 其实,他不知道这就是李泌的用心之处。这种外科手术是要无菌才好,可这里根本做不到。而中午时分日头足,这可以消毒的紫外线也就强。 而香灰样的东西,则是艾草烧成的灰。这东西能止血消炎,还能加速伤口愈合。 伤医把东西收拾好后,看着那根绣花针和剩下的马尾丝儿想着,这东西要是管用,以后再遇到像李嗣业这样的伤者,也用这些东西如法炮制。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李嗣业醒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酒后吐真言 杨洄和鄂王等人喝了几次酒,玩了几次击鼓传花的游戏后,就成了酒肉朋友。大多数时候,杨洄只和鄂王、光王两人在一起喝酒,太子李瑛虽是偶尔的来一次,可次数并不多。 武慧妃得知此事后,却意味深长的告诉他,要多和太子来往。 杨洄虽是喜欢玩耍,可一点也不傻。不但不傻,还比那些玩不出什么花样的人聪明许多。从丈母娘别有深意的眼光里,杨洄看出了别的意思。 想到咸宜公主那张冷脸,杨洄觉得自己的前途只能指望这位丈母娘了。于是,杨洄决定对武慧妃的话言听计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他一次次约鄂王、光王喝酒,还怂恿这两人把太子也请来。每次这几人坐在一处喝酒的时候,杨洄在席间都是极尽美言,变着法子哄太子等人高兴。 没用多久,只要太子等人想聚在一处喝酒了,就会让人去请这个杨洄来。日久天长,这四人就成了莫逆之交。 这一日,又是鄂王做东,几轮击鼓传花后,四个人都喝的有点多了。先是鄂王把那面羯鼓猛地朝旁边扔去,还嚷嚷着“以后再也不想看见这鼓了……” 这几个人都知道,这羯鼓是圣人赐给鄂王的,他一直当做宝贝供着,轻易不拿出来炫耀。可今日,他竟然把鼓摔了。 于是,光王就醉眼迷离的看着他说道:“阿耶不喜见你,与这鼓儿有什么干系,你要拿它来出气。” 鄂王双眼通红,盯着光王说道:“我问你,阿耶赐给你的角弓呢?就是裴旻从突厥汗王那里缴获的那只。” 光王想了想,然后指了指杨洄说道:“上次赌输了,输给他了。” 鄂王哼了一声,说道:“那角弓我想看一眼都难,你就这样输给了别人。又如何不是以物使气?” 光王指着杨洄说道:“不一样,不一样,他不是别人,他是驸马。” 鄂王突然转过脸去,双眼通红的盯着杨洄问道:“你是哪家的驸马?” 这下,太子李瑛看不下去了,就说道:“你怎的忘了,他娶了惠妃的女儿,你等的阿姊……” 鄂王却猛地喊道:“屁,什么惠妃,她就是一只骚狐狸……” 太子一听这更不像话了,就伸手要拉扯他。可鄂王却突然站了起来,手指着兴庆宫方向喊道:“想当年我阿娘得宠的时候,阿耶一日不见我,便会让内官去寻我。可自打这骚狐狸做了妃子后,别说是我了,就是我阿娘想见他一面都难……” 光王一听这话也说道:“阿兄说的对,我也是这样。现在,阿耶根本对我就是不闻不问的,心思全在这骚狐狸身上不说,还把李清宠成那样……” 这两人大倒苦水,全然忘了酒后失言这事。一直恪守谨言慎行的太子有心制止,却是不胜酒力,除了还能把住嘴外,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此时,坐在另一边的杨洄,虽说也是醉态百出,可心里却是暗暗得意着。 杨洄的酒量要比这兄弟三人大许多。除了太子,杨洄的岁数也比鄂王光王要大,经历的酒局也比这二人要多。所以,酒场老手杨洄,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鄂王和光王两人对玄宗的怨气,还有对他丈母娘的谩骂,他只是都暗暗记在心里,嘴上却是什么也不说。 不过,他有些遗憾,这位看着稳重些的太子虽是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可一直没有进入酒后吐真言的状态,这就让杨洄觉得有些美中不足。 不过不要紧,自己还能再喝。这太子吗?估计再喝上两杯就不会这么稳重了。 想到这里,杨洄突然起身,从腰间扯下一块上好的玉佩,看着这三人说道:“我先前不知道这武慧妃竟然是这样的人,若是知道了,我断然不会答应娶她的女儿。这玉佩是她赐予我的,我、我……” 杨洄左右看看,然后就将玉佩狠狠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玉佩四分五裂。这几位先是惊了一下,接着鄂王就喊道:“好,好,摔的好!” 光王也鼓掌喝彩,好像那玉佩就是武慧妃的脸。 “吃酒吃酒,今日就喝个痛快……” 杨洄大咧咧的吆喝着,好像就此以后就与武慧妃划清了界限。 四个人又开始喝了起来,三杯酒下肚后,鄂王和光王就只知道哭了。而太子李瑛也开始说着那些抱怨的话了,“阿耶不公道,喜欢哪位阿娘,就把哪位郎君往死里喜欢。不喜欢哪位阿娘,就把哪位郎君当臭狗屎……” 这时候,杨洄才醉眼朦胧的看着他,在心里说道:“你不是老成持重吗?你不是稳吗?你不是……” 算了,自己为何也这般头重,看什么都是摇摇晃晃的的…… 第二天,杨洄一大早就进宫面见武慧妃,把昨日喝酒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武慧妃不说,还把他从光王那里赢来的那张角弓,故意扯断弓弦,掰折弓梢,一起给了武慧妃。 武慧妃听了“骚狐狸”那话后,竟然是一刻也不肯等,不等杨洄离开,听就拿着那张破弓跑到玄宗那里哭诉去了。 “太子勾结五郎八郎,不但要加害我与十八郎,还诅咒三郎……” 这些话若不是长在皇宫里的人,任谁听了也要糊涂。玄宗自然能听明白,听到自己的三个儿子竟然在背后诅咒自己不说,还说自己最宠爱的妃子是“骚狐狸”,顿时就怒了。 心说这惠妃是骚狐狸,那我呢?是商纣王还是公狐狸?你等还把朕赐给你们的东西损毁了,可见你等是不想做朕的儿子了。 大怒之下,玄宗命内侍速去叫三位宰相过来。 张九龄等人进到兴庆殿里以后,就看到玄宗脸色铁青,一脸怒气的坐在那里。 一见宰相们到齐了,玄宗就说道:“今日所议之事,废黜太子,还有五郎八郎的王爵……” 一听这话,三位宰相都是一惊,如被雷击的了一般。废黜太子?前朝往事顿时重现在这三位宰相心里。 莫非历史要重演吗?三位宰相都是愣愣的看着玄宗。 第三百一十五章敲警钟 大唐朝第一位以嫡长子身份,被立为太子的是李建成,最后成了隐太子。第二位太子李承乾,经历了从太子到庶人的身份历程后,最后以国公身份下葬,自然也是被废黜的太子。 高宗时期,李治最早立的太子是李忠,最后武则天当了皇后,就把李忠废黜,立武则天生的儿子李弘为太子。 没想到李弘被亲娘武则天毒死,又重新立武则天生的二儿子李贤为太子。后来在李贤的东宫里搜出铠甲和弓弩,这两样东西不能私藏,藏则死罪。 于是,李贤被安上了一个谋反的罪名,贬为庶人后被杀。 高宗又立武后的三子李显为太子。这位更是离奇,竟然是两次被立为太子,两次当皇帝。 到了睿宗一朝,嫡长子李成器知道弟弟李隆基厉害,主动让贤,李隆基顺利上位成为太子。 现在看来,在大唐做太子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么命好,要么自己就要有些雷霆手段。 若是这两样都不沾边,这处境可就不妙了。 现在,太子李瑛也要被废黜了,前朝往事又要重演了。 震惊之余,张九龄等人更是觉得奇怪,这无风无雨,毫无征兆的,陛下怎么想起来要废黜太子? 张九龄转头看了裴耀卿一眼,发现裴耀卿也一脸惊诧的看着他,两人就一起看向李林甫…… 李林甫赶紧摇头,然后三人就又看向玄宗…… “太子无德,鄂王光王更是无德,朕要把他们统统废了,你等同意吗?”玄宗阴着脸再次问道。 皇帝发问,自然是首辅张九龄先作答,“陛下,太子、鄂王、光王,三人无德,此话何来?” 玄宗差点就冲口说出“是惠妃说的”。可话到嘴边上,他突然想起武慧妃哭哭咧咧的说的那话,“他们骂我骚狐狸……” 这话还真不好说个这些宰相们听。于是,玄宗说道:“什么人说的你就不要管了,你等就说这三人能不能废吧!” 张九龄一听,心说你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你不说是谁对你说的太子等人无德的话,我等怎么知道是哪里来的妖风。 再说,这三人的名望也都不错,也没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这一定是招惹了什么小人,这才起妖风蛊惑圣人。 于是,张九龄说道:“陛下,太子、鄂王、光王三人,据臣看来,并非是无德之人。想反,他们深居宫中,谨言慎行,恪守本分,知道的人都说,这是是陛下调教有方,圣人有德。现在,陛下说他们无德,岂不是------” 不等张九龄说完,玄宗便吼道:“岂不是朕打自己的脸是不是?” 张九龄看了他一眼,道:“臣没这样说,臣不是这个意思。” 玄宗瞪了他一眼,又看向裴耀卿------ 裴耀卿道:“陛下,臣认为单凭某人所言,便废黜太子和两位亲王的王爵,不妥。” 玄宗也瞪了他一眼,又看向李林甫------ 李林甫道:“陛下,臣觉得此事可朝仪------” 玄宗也瞪了他一眼,心说这件事要是能付之朝仪,我找你们来做什么? 这时,张九龄又说道:“陛下,废立太子,国之大事,当谨慎行之。想先前诸朝,晋献公听信骊姬谗言杀申生,三世大乱;汉武帝听了江充的巫蛊之言,京城流血; 晋惠帝偏听贾后的一面之词,便废黜愍怀太子,至使中原涂炭,百姓遭殃;更有前朝隋文帝纳独孤皇后之言,费太子杨勇、改立杨广,最终失天下------” 玄宗听到这里受不了了,心说你要把我和这些昏君相比较吗?不就是废黜一名太子吗,你哪来的这么多说道? 可他明显又说不过张九龄,闷声不响的坐了一会儿后,他又是故伎重演,揉着额头说道:“朕累了。” 张九龄等人行礼告辞。出了大殿后,不等裴耀卿走过来,张九龄就回头看去。让他奇怪的是,这一次李林甫没有折返回去。 张九龄心中所想,若是李林甫掉头回去,一是说明此时与他有关,二就是说,这人又有了什么骚主意,可以为圣人解决此事。 李林甫还跟在后面,看到张九龄转头看他,他便对着张九龄笑了一下。 张九龄略微放慢脚步,等裴耀卿和李林甫都跟了上来以后,他才说道:“废立太子,虽说是帝王家事,可关系着国计民生。稍有不慎,则天下大乱。” 裴耀卿点头称“是”,李林甫却眨了眨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张九龄又说道:“我曾听人说过这样的话,立太子就是挑选未来的帝王,不管是嫡长子,还是哪位皇子做太子,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选出真正有才能的那位皇子。” 裴耀卿在心里笑了笑,心说这话我也听过,定然是书院小先生也和你这样说过。 不过,这话有道理啊!历数各朝各代,那些贤明的君主不一定就是嫡长子,那些昏君里也有原本不是太子的。 就拿本朝来说,原本太子应该是嫡长子李成器的,可是临淄王李三郎甚是凶猛,少时便以“阿瞒”自居。这“阿瞒”就是三国时曹操的小名,李三郎自诩阿瞒,可见其心其志。 所以,李成器顺应局势,不做太子,只做了一个香喷喷的宋王。 事实证明,他这样做就对了。否则,恐怕就是另一场玄武门之变。 李三郎虽不是嫡长子出身,也算是选贤能者上位。可看他做了皇帝以后的表现,也确实不错,开元盛世,万国来朝,世人都以做大唐人为荣。 可见,李泌说的那个选贤者为君王的说法是对的。可就是他开着玩笑说的那个办法,恐怕也只能当做玩笑说说,不能当真。 遴选太子,优中选优,还要大臣们投票。这李泌也是天真的很,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不过也不奇怪,李泌是神童,这神童自然这想法也就神奇一些。 就在裴耀卿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听李林甫说道:“张相公刚才在圣人面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张九龄猛地站住脚,说道:“我在圣人面前虽然不是这样说的,可太子若是真的无德,自然可以废黜。只是,若是有人进谗言毁谤他,就轻易言废黜之事,我也是不答应的。” 这时候,李林甫才明白过来,张九龄这样说是在给自己敲警钟。 李林甫愣了,心说自己与武惠妃之间的勾当,难道这张九龄已是发现了吗? 可想着自己做的甚是谨慎,他又觉得不可能被人发现。因为在想事情,李林甫的脚步也就慢了下来。等他想明白后,张九龄和裴耀卿已经走远了。 看他二人走远了,李林甫干脆转过身去,朝着来路走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滚 李林甫在去兴庆殿的路上,莫名感到有些激动和兴奋。同时,他又有些隐隐的不安和怨气。李林甫此时的情绪之所以这么复杂,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武惠妃动手了。 武惠妃所图者,自己的儿子李瑁为太子。武惠妃的这个企图虽是没有明说,但李林甫也能猜出来。 今日玄宗愤怒,执意要废黜太子,那个进谗言的人一定是武惠妃。想明白此事后,李林甫就兴奋莫名。 这可是宫斗啊!自己是武惠妃在外臣中唯一的仰仗,一旦事成,自己就是从龙之功,那将来------ 宰相的位置怕也是小了。只想一想,李林甫就激动的心花怒放。 不过,他同时又感到有些不安,还有着一些怨气在心里。张九龄和裴耀卿两人的态度甚是坚决,刚才张九龄话里的意思,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就算是太子无德要废黜,也不能是哪个人随便说说,就能把他废黜了的。 而武惠妃这个胸大脑子简单的女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竟然事先没有和自己商量,此时弄得自己倒是有些被动了。 好在自己的长处是临机决断,而那个张九龄自己也没想到,他说的那话,“废立太子,虽说是帝王家事,可关系着国计民生。稍有不慎,则天下大乱”。 后面那几句不用管他,只前面这两句,正是自己想听到的。对,你张九龄说的对,废立太子,是帝王的家事。 到了兴庆殿外面后,李林甫怕玄宗质问他“付之朝仪”那话,故而他没有进去,只找了玄宗的一名近侍,也就是经常帮他给玄宗递话那人,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后,顺带着将一块玉色很好的佩玉给了那人。 那近侍点点头,就回到了大殿里。玄宗还坐在那里生闷气,近侍走到他面前伏身说道:“李相公说,废立太子,是帝王的家事,无需与外人商议。” 玄宗抬起头来,顿时觉得这脑袋不是那么疼了。 李林甫很快就知道了玄宗的反应。于是,他在心里想着,这太子李瑛马上就要滚出东宫了,而新太子只能是李瑁。 想到这李瑁将来做了皇帝,自己怕是要独揽朝政,再也不用事事看张九龄的脸色,不,是别人都要看自己的脸色了,李林甫的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张九龄极力阻止玄宗废黜太子一事,武惠妃很快就知道了。她一面埋怨张九龄多事,一面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让张九龄同意,或者是不管这件事。 想来想去,她竟然想起李林甫当年为了讨好自己,让人给她捎话说,“愿保护寿王”。当初,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可是身心大悦,说不出的安逸。 自己所疼爱者,李瑁也。一位外臣说要保护他,自己这个做阿娘的能不感激万分吗? 既然李林甫这样做,自己很受用。那么,自己也让人给那个张九龄带个话,许他以富贵,想必他也会感激自己,为自己出力的。 对,就这么办! 主意打定后,武惠妃把自己的心腹宦官牛贵儿叫来,对他密授一番后,就让他去找张九龄去了。 而此时,李林甫正满心欢喜的离开兴庆宫,走在回家的路上。 正如李林甫想的那样,这武惠妃确实是个胸大无脑的女人。牛贵儿到了张九龄府上后,便摆着一副皇家家奴的臭嘴脸对张九龄说道:“惠妃有话,有费必有兴,公为之援,宰相可长处。” 张九龄一听这话,差点就一脚踹出去。不过,想到这人是武惠妃的心腹,张九龄就没有动粗,而是指着他的鼻子大吼了一声,“滚!” 牛贵儿一看势头不对,这张宰相听了武惠妃示好的话后,并没有笑纳,也没有给自己几个赏钱,而是让自己滚,就赶紧掉头向门外跑去------ 牛贵儿跑了,张九龄却是气得不行,心说这武惠妃脑子里真是进水了,竟敢派人来说这样的话。同时,张九龄也确定,那个说太子等人无德的人,就是武惠妃。 张九龄原想着立即进宫,把武惠妃派人来收买自己一事禀报玄宗。可他已是骑在马上了,又突然想到武惠妃毕竟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妃子,今日午间自己才为废黜太子一事和圣人争执了好一会,现在自己进宫再把他妃子的所作所为告诉他,恐怕他更是头疼了。 为圣人龙体安康考虑,也因为此时天色有点晚了,张九龄就打消了去宫里的念头。 想着马匹已是备好,自己也骑在马上了,不如就去书院看看吧。于是,他对那些侍卫随从说道:“只留一人跟着,去书院。” 成都坊那位坊长听到皇城方向传来的鼓声后,就从坊门旁的小屋里走了出来,准备将坊门关闭落锁。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坊长停了下来,心想着一定是坊间里哪家的人此时才回来,若是再晚些,怕就要被关在里坊外面了。 就在这时,两匹马已是到了坊门外。到了门外后,马儿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一前一后向坊门走来------ 坊长先看到的是一匹高头大马,心说这是哪家的马儿,怎么先前没有见过?里坊里的人整日进进出出,这坊长早已经熟悉了,看到这匹马不认识,他就看向骑马这人。 这一看不要紧,这坊长被吓了一跳。只见骑在马上这人很是清瘦,身板却是立的笔直。而他身上的紫色官袍,还有显眼的金鱼袋,都在告诉这坊长,来的人是一位三品以上的高官。 这坊长想也没想,“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路边。 两匹马过去后,这坊长站了起来,心说这两人一定是去书院的。自打这里坊里有了这处书院,来这里的官儿也多了,自己凭白的多磕了好多的头。 不过,书院的院长李待制人不错,那个小先生更是不错,对自己常有照顾不说,还把自家两个孩子都收进了书院。正在关闭坊门的坊长在心里这么想着。 关闭坊门后,他便暗暗提醒自己,今夜不可睡着了,刚刚过去的那位穿紫袍的大官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到时,自己千万不可误了开门。 书院的人都很好,来这里的那些官儿定然也是好人。这么想着,坊长把一只灯笼挂在了坊门旁边。 第三百一十七章张九龄也不守规矩了 张九龄章服来访,倒是让李泌愣了。先前那些官儿们来的时候,除了韩休带着众位大臣来这里那次,其余的时候,那些官儿都是微服私访。 张九龄一身官衣,随从还背了那只“守正袋”,李泌便猜着他是从宫里出来后,就来了这里。 张九龄告诉他,自己是想进宫的,临时又改了主意。李泌眨眨眼,心说这张九龄一定是有事情要说。 果然,张九龄坐下后,看了看四周说道:“小友,今日我与你说的话,不可外传。” 李泌点点头,指指左耳,又指指右耳,那意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张九龄笑了一下,说道:“小友,今日圣人宣我等觐见,竟要废黜太子------” 李泌一听就瞪大了眼睛,心说这种事是朝廷机密,要不是你心里纠结,恐怕不会此时来找我聊天。 张九龄很守规矩,涉及到朝廷机密的事情,他绝对是不会和无关人说的。而李泌知道的那些事情,大多是裴耀卿告诉他的。 这样看来,好像是裴耀卿不太守规矩一样。可事实是,裴耀卿觉得把那些所谓的机密告诉李泌,正是为朝廷负责之举。 裴耀卿知道张九龄太直,自己大多时候和他是穿一条裤子的。而李林甫太奸猾,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个“临机处置”来。 自己将这些事情告诉李泌,李泌作为局外人,更能判断事情的好坏。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 不过,今日的事情裴耀卿没有告诉李泌。他看到玄宗被张九龄一顿怼之后,看上去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就想着等明日看看再说。 他不知道武惠妃派牛贵儿去找张九龄一事,若是知道了,他一定是会来书院的。 张九龄把玄宗要废黜太子等人,还有武惠妃派人来拉拢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李泌。李泌听了后,心说这武惠妃真是个脑残。朝中有那么多大臣,拉拢谁不好,非要拉拢张九龄。 这大唐的官员有哪个不知道,这张九龄无私心,诸事皆以国事为重,且为人十分正直。别说是你拿“宰相可长处”的话来诱惑他,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没用。 李泌一脸不屑的说道:“这武惠妃也是疯了,竟然做出这事来。想必圣人要废黜太子,还要废了鄂王和光王,都是听了她的话,一时盛怒之下才这样做的。老友,你力谏阻止,此事做的对。” 张九龄道:“太子声望尚可。若是真的无德,倒也可以废黜。只是,你先前说的那个遴选太子的方法,若是真的可行,倒也------” 李泌现在知道张九龄为何要来书院了。他不能容忍玄宗听信谗言废黜太子,可心里还记挂着李泌说的那个选太子的办法。 嫡长子为太子是规矩,可这规矩在大唐没用,最后做了皇帝的都是那些猛人。张九龄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对嫡长子继位的规矩不是那么执着。 “老友,我先前说这事的时候就是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小友,你那办法甚好,若是可行,大唐之福也。” 李泌笑了笑,道:“当今圣人有三十个儿子,自然这办法可行。若是他只有一个儿子呢?就算他是个傻子,你们不也要对着他口称陛下吗?” 张九龄愣了一下,心说若是皇帝只生有一子,这遴选太子的事情,自然就做不成了。可历数大唐诸位先皇,哪一个不是嫔妃多,这生养的儿子就多,只生养一个的还真没有。所以,只生养一个儿子的事情,怕是遇不到吧? “老友啊,别胡思乱想了,事情都有万一,万一以后遇到皇帝家只有一颗独苗,我看你等如何遴选太子。” 说着,李泌给张九龄斟满茶杯。 张九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然后便怔怔的看着李泌,说道:“若是你那办法成为定制,以后又真的遇到圣人只养育了一个儿子,你说该怎么办?” 李泌心说你也是执念,这办法现在根本就行不通。可他还是说道:“简单啊,只要是皇族子弟,皆可参选。” 李泌原本还想说皇族女子也可以参选的。可想到有武后这个反面例子,还有韦后和太平公主作为反面教材,李泌就没有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唐人对牝鸡司晨这种事,还是不太认可的。 张九龄点点头,心说这也是一个办法。他又问道:“若是圣人驾崩时,皇子们年岁太小,尚不能看出本性,又如何遴选太子?” 李泌心说你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想真的做这事啊?你要真能做成了,恐怕你就是千古第一相。 看到李泌没说话,张九龄就说道:“是不是还是老办法,由德高望重的大臣监国辅政?” 李泌点头道:“可以,只不过,这监国辅政的大臣不能是一名两名,最好是七个或是九个。” “哦?为何要这么多?” “遇到不决之事,可举手表态,少数服从多数。” 张九龄明白了,李泌说的举手表态,与朝仪时众大臣纷纷赞同一事是一回事。这样一想,张九龄觉得这办法确实不错。 想着明日还要早起进宫,张九龄就说道:“今日与小友聊的这事情,还请小友莫要说与外人听。” 李泌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莫非你真的要上奏玄宗,趁着玄宗有意要废黜太子之时,把遴选太子一事要落到实处? 李泌觉得这张九龄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让谁当太子,是皇帝的权力,不是他人,也不是宰相的权力。 你若是真的上奏表,说以后要遴选太子,怕是你这宰相就做到头了。 皇帝和你商量事情是一回事,你要分他的权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张九龄已经站了起来,然后看着李泌说道:“小友这办法甚好,至少以后没有哪位嫔妃,再敢依宠擅言废立太子一事。” 李泌一听这话,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张九龄针对的还是武惠妃这种在后宫生事的人。若是按照李泌说的那个办法遴选太子,那些嫔妃就无法通过皇帝搞事情了。 可玄宗会用这个办法吗?李泌觉得可能性不大。 第三百一十八章皇帝很生气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第二日一大早,张九龄就去了玄宗那里。他先是把武惠妃派牛贵儿去找他,还有武惠妃说的那些话告诉了玄宗。 然后又他说道:“陛下,太子废立,关乎国本。臣有一个办法,可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 玄宗听到武惠妃竟然背着他做那样的事情,早已是怒容满面,比昨日听到武惠妃告诉他的那些话时还要生气。 他忍不住想当场发作,可顾及到张九龄就在面前,怕丢了面子,就忍了又忍,才把那股火气压了下去。 等张九龄说他有办法杜绝后宫夫人干政这事后,玄宗顿时一脸惊讶的看着他,说道:“说来听听。” 于是,张九龄就把那个遴选太子的办法说了出来。玄宗听完后,竟是好一会儿没有做声。 说实话,玄宗觉得张九龄说的这办法,比起武惠妃干政来好不到哪里去。自己有三十个儿子,若是按照传统做法,太子就是长子李琮的。 李琮被野兽破了相,这才让第二子李瑛做了太子。若是李瑛真的无德,自己再立一个太子就是。若是用张九龄这个办法遴选太子,倒是可以选出一个大臣们认可的太子。 只是,立太子一事,是帝王家事。你等遴选太子的太子合你等的心意了,还要朕做什么?再一个就是,武惠妃昨日明显是在诬告太子等人,这太子自然是不能废黜。 玄宗看着张九龄,心说你这办法,朕不用。于是,玄宗说道:“爱卿,太子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朕累了。” 张九龄知道自己该走了。于是,给玄宗行过礼后,他便离开了。 出了兴庆殿后,张九龄知道太子已经没事了,可自己说的那个办法,圣人听了后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却没有看出来。 张九龄其实也没指望玄宗能接受这个办法。不然,他不会只是口头奏报,连一道奏表也没写。最重要的是,他做此事之前,没有告诉裴耀卿。 无论事成与否,皆自身担着,绝不连累他人。这就是张九龄冒然上奏此事时的想法。 张九龄为官多年,想到这大唐因为立太子一事,数次弄得朝政不稳,更有武后篡唐一事发生。他就想着若是李泌说的这个办法皇帝能同意,那么,这件事就可写入规制,以后依照规矩办理就是。 出发点是好的,就是过于理想化了。这是昨日他离开书院后,李泌对着他的背影说的话。 玄宗不可能在立太子一事上更改前制,张九龄这是在挑战千年以来的传统。 张九龄见皇帝一事,李林甫很快就知道了。那名近侍并没有完全听明白张九龄说的那个遴选太子的办法。毕竟,这件事情过于新鲜,这宦官听不明白也不奇怪。 他告诉李林甫的是,张宰相似乎是在另选太子。李林甫听了后,顿时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等他把这口冷气吐出来,那近侍又说道:“张宰相告了武惠妃一状------” 近侍把牛贵儿的事情说完后,李林甫顿时就是连连跺脚,在心里一个劲的骂着那个胸大无脑的女人。 完了,怪不得张九龄要和圣人说选太子一事,原来是武惠妃下了一招臭棋。 下面的事情就连李林甫也猜不出来了。想着自己昨天还在做着黄粱美梦,今日就被当头一棒打醒了,李林甫便神情落寞的朝着议事堂那边走去------ 那近侍看到李林甫没什么表示就离开了,就“嘿”了一声,说道:“李宰相走好啊!” 李林甫猛然醒过神来,赶紧转身回来把一块金子放在那近侍手里,说道:“梁哥见谅,今日身上只带了这个,改日必有重谢。” 这近侍拿李林甫的好处早已拿习惯了,可看到今日李林甫听了那些消息后,神情甚是寥落不说,还有些失神的样子。 然而,这李宰相一出手还是那么大方,还是与自己客客气气的,这近侍就觉得这李宰相够意思,是个可交的人物。 看到李林甫再次转身要走,那近侍看看四下里无人,就伸手拉住了李林甫的衣袖----- “李相,且慢些走。” 李林甫转头看着他,心说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嘛,今日身上只有这些了,你莫不是还要我给你去借一些吗? “李相,今日有奏报,王元琰一案已是由三司审定,证据确凿,就要定罪了------” 一听是王元琰一案,李林甫顿时瞪起眼来了。李林甫正待细问,那近侍又说道:“这件事某家不要钱,就算是交李相这个朋友了。” 说完,这近侍就匆匆走了。李林甫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呆,也赶紧离开了这里。 在回议事堂的路上,李林甫在心里慢慢琢磨着这条不花钱得来的消息。琢磨了好一会,眼看就要进入议事堂了,他才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这时,从议事堂里出来了一个人,李林甫一看,竟然就是那个见了自己便鼻孔朝天的严挺之。 今日也一样,严挺之就当做没看见李林甫一样,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李林甫在心里哼了一声,朝议事堂门口那里看了一眼,看到张九龄正往外面看着。 李林甫知道,张九龄有意引荐严挺之入相。 那梁哥刚才说的那事,能不能与严挺之扯上关系?若是能,自然就会和张九龄扯上关系。想着,李林甫又向严挺之那边看了一眼。 李林甫心中所想,就是和张九龄没关系,也要找出点关系来。 那道关于王元琰的奏表是张九龄走后,才由內侍送到玄宗桌案上的。那时候,玄宗正有气没处撒呢,看了那道奏表后,玄宗冷冷地哼了一声,心说朕今日可找到出气筒了。 于是,宣严挺之觐见。 刚才李林甫碰到他,就是他得知玄宗召见他后,匆匆从议事堂离开了。 张九龄看着严挺之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严挺之刚刚来到议事堂,随后就有內侍来传唤他,张九龄就猜着他定然是有事情要告诉自己。 显然是来不及说了,张九龄越琢磨越觉得不安,看到李林甫进来,就朝他点了一下头。 李林甫微微低头,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张相公早!” 第三百一十九章猪一样的队友 严挺之,时任中书侍郎一职。因为文采斐然,很受张九龄看好。可这人有个毛病,恃才傲物。 玄宗宣他来,是命他亲自写一道诏令,就是处罚贪污犯王元琰的诏令。 玄宗那意思是,这道诏令要写的狠一些,不但要把王元琰打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还要警示众人,不要步王元琰的后尘。 中书省本来没有起草谕令之责。玄宗让侍郎一职的严挺之亲自做这事,就说明玄宗相信严庭之的文采,也说明了他对王元琰一案的重视。 可严挺之接到口谕后却犯了难。从玄宗那里出来后,他没有回中书省办公的地方,而是出了皇城,径直回家了。 他回到家后,思来想去的矛盾了许久,最后就拿定主意,不再去找张九龄了。他今日去找张九龄,就是为了王元琰一案。 他原想着让张九龄出面,给王元琰说说情,可没等他开口,玄宗宣他的口谕就到了。而圣人的态度很坚决,定要严惩王元琰。严挺之就觉得自己再找张九龄出面,就是让他为难了。 于是,严挺之决定自己来做这件事。想着圣人不是立即就要这诏令,严挺之觉得自己还有从中周旋的余地。 想罢,严挺之让随从备马,说是要要出去一趟。 就在严挺之游走在各处里坊,出入于那些大臣家里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自打他离开皇城,就有一人跟在他后面。 这人先是随着严挺之到了他家对面。后来,严挺之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还把严挺之出入的那些大臣家都记住了。 天色晚了些以后,他看到严挺之往自家方向去了,就笑了笑,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李林甫府门前,那人敲了敲门,门开后,那人便走了进去------ 又过了一日,玄宗没有收到严挺之起草的诏令,正待派人去催,却收到了一名御史呈送的密奏。 密奏上说,严挺之这两日甚忙,游走于大理寺、御史台、刑部的几位官员家里,为犯事的那位刺史王元琰减轻罪责。 随着密奏呈上来的,还有几名审理王元琰一案的官员,联名举报严庭之的奏表。 这一下,玄宗真的恼了,心说我前脚让你起草诏令,你后脚就做这给犯官脱罪的事情,想是活的不耐烦了。 正待命人将严挺之抓来,玄宗突然想起这严挺之是张九龄举荐的,害怕张九龄也牵扯到里面去,玄宗就命人先不要惊动严挺之,而是先把三位宰相召来。 三位宰相一进到兴庆殿里,就看到玄宗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们说道:“严挺之为了一个女人,上蹿下跳的给罪犯王元琰开脱罪名。如此徇私枉法,你等说怎么办?” 三位宰相听到玄宗这些话后,反应各不相同,李林甫默不作声,裴耀卿愣了,最为吃惊的是张九龄。 严挺之是他举荐的,还是他的好友,张九龄觉得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或者说,即使做也会告诉自己一声。 玄宗说的那个女人,张九龄等人都知道,她是严挺之的前妻,王元琰的现任妻子。 此时,张九龄若是聪明,就说此事他不知道就行。可张九龄就是张九龄,这种一推三六九的事情他根本就不屑于做。 就在另外两位宰相缄默不言的时候,张九龄朝前一步,手举笏板说道:“据臣所知,严挺之早已经和那个女人离异,想来已无牵扯,故而,严挺之不会为她徇私枉法。” 一听这话,玄宗盯着他的眼神就变了,从最初的严厉,慢慢变成了冷漠。玄宗容忍张九龄,就是看在他一心为公,从不徇私上。 可今日张九龄让他彻底失望了。御史呈来的证据上写的明明白白,严挺之的前妻与严挺之这两日竟是见了三次,在哪里见的,谁去找的谁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种证据根本就不用去核实,玄宗也知道是真的。玄宗盯着张九龄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冷冷地说道:“虽离,乃复有私。” 说着,玄宗将御史送来的奏表丢在张九龄面前。 第二天朝会上,朝廷颁布诏书,王元琰贪赃枉法,罪证确凿,免官流放岭南。严挺之徇私枉法,为罪犯开脱罪责,妨碍三司办案,贬为洺州刺史。 让人更是惊讶的是,这道诏书上还写道:张九龄徇私包庇下属,且有结党嫌疑,免去中书令一职,罢为尚书右丞。 最让人掉下巴的是,诏书中说裴耀卿与张九龄交情深厚,也有结党嫌疑,免去侍中一职,罢为尚书左丞。 就在大家以为这就完事的时候,宣读诏书的那名内侍又大声读道:“原礼部尚书李林甫,擢升中书令一职,兼集贤殿大学士。牛仙客就任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列宰相------” 这道涉及六名官员命运前途的诏书宣读完毕后,众位大臣俱是心惊不已。 当年张九龄不同意李林甫做宰相这件事,很多大臣都知道。后来,李林甫不但做了宰相,现在还取代张九龄做了首辅。 你张九龄说牛仙客是边陲小吏出身,无做尚书的资格。现在,他不但是尚书,还是宰相。而你自己直言进谏,现在…… 众大臣暗暗叹息,都在心里想着以后还是保住官位要紧,不可再做直言进谏一事。 而张九龄和裴耀卿遭此一击后,震惊之余,都是想起来李泌曾说过的那话,“圣人很是任性,进谏一事,切切不可不留余地,让他三分,更是好做事……” 两人想了想,这一阵子做事确实逼圣人太紧,几乎到了不达目的不休的地步。这次皇帝直接任性了一把,直接下诏令免去他们的宰相一职。 这两人同时还想到,这皇帝就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终归还是皇帝,还是李泌小友说的对,“皇帝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过,两人想的更多的是,严庭之,你何以糊涂到如此地步? 自家做徇私枉法之事也就罢了,还被人把行踪摸得清清楚楚的,就连你和那些大臣说的什么话,也被人详细记录,都呈给了圣人。 唉,不是对手太狡猾,实在是你行事不密,身不正啊! 第三百二十章谁是草包 李林甫心里虽是已经笑成了猪一样,可他面上依然和先前一样,不管见到何人,依旧是笑容满面的样子。 自己已是首辅了,真正的百官之首。回想当年自己做带刀侍卫的时候,因为看到大臣们上朝时的样子甚是尊荣,自己就不甘心只做一名侍卫,就到处找关系想做一名郎官。 “哥奴也能做郎官?” 前宰相源乾曜这句话,几乎已经成了李林甫的座右铭,有事没事的就会想起来。也就是这句话,让他使尽心机,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今天,李林甫真的坐上了首席宰相的位置。此时,他竟然觉得这源乾曜就是自己的贵人,若是他当年真的让自己做了司门郎中的小官,说不定自己就和他那个不求上进的儿子一样,最多也就是个五品官。 不对,源乾曜儿子的五品官是自己做了宰相后,才提拔的他。若是没有自己的提拔,他此时还是司门郎中。 该让他再去在他阿耶坟前念叨念叨了。若是他阿耶在天有灵,就看看当年的哥奴是如何为陛下治理这大唐的。 无才,不学无术,你等是瞎了眼了吗?本相公之才,都在这肚子里。本相公那些学术,都在这嘴上。 这一日,李林甫府上灯火通明,来祝贺的人竟是挤满了这条里巷。而饮酒作乐的声音,还有丝竹乐器歌舞声,竟是通宵达旦不停。 这一夜,李林甫豪饮斗酒,竟然还是毫无醉意。 相比在书院里面,桌前坐着的这几位面色晦暗,要多消沉就有多消沉。桌上摆着的羊肉毕罗早已是凉透了,可也没见哪个人吃一口。 李泌为了安慰这几位,还亲自下厨做了皮蛋瘦肉粥。可粥碗上已经一丝热气也没了,那粥也没见少一点。 李泌心里其实比这三位更是消沉。可他不能表现出来,这三位下朝后就来了书院,若是自己再表现出失望和无奈来,这三位见了恐怕心里更是难受。 李泌听到外面已是响起了更鼓声,就出去把阿奴找了来,让她帮着把饭食热一下。 阿奴将饭食端走后,李泌说道:“吴道子的病已经快好了,要不要让他来这里一下?” 三人倶是摇头。李泌就笑了笑,又说道:“吴道子明日就要去东都了,我家阿奴也要跟着去,你们说,这算不算是真爱?” 三人一听,大名鼎鼎的吴道子竟要带着刚才端走吃食那女人走,顿时就是惊呆了。 李泌给吴道子治病一事他们都知道。怎么这病好了,还把主人家的奴婢带走了,这说起来可有点不地道啊! “这阿奴真要跟了吴待诏走?”张九龄问道。 “她愿意,我不同意。”李泌回道。 裴耀卿笑着说道:“我可是听说了,你一向标榜要自家的婚事自己做主的。阿奴愿意,你不同意,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双标啊?” 李泌一笑,说道:“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不让阿奴去给老吴做侍女。” 张九龄三人都笑了,心说你这是不舍得自家的奴婢去伺候别人啊! “我阿耶早已经给阿奴赎身,她已是入了我家的籍,就是我家的人。我告诉老吴,想带阿奴走也可以,就要明媒正娶。” 几人一听这话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们都知道,吴道子除了正妻,还有小妾,只是不知道他有几名小妾罢了。 这明媒正娶都是娶正妻时才有的事,李泌让吴道子明媒正娶阿奴,显然是逼人所难。 张九龄觉得这件事挺有意思的,就问道“吴待诏怎么说?” 李泌道:“老吴说,他倒是想这样做,无奈家中养有一头河东狮,这休妻另娶的事情,他断断不敢做。” 话音刚落,三人愣了一下,就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候,阿奴端着热好的饭食进来了。她往桌上摆那些饭食的时候,故意弄得很大声。显然,刚才李泌等人说的那些话,她在门外都已经听到了。 四个人都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阿奴做事的时候,这几位都是闭口不言,好像刚才说那些话的不是他们一样。 阿奴摆好饭食后,转身向门口处走了几步,又转过了身来,看着李泌说道:“小郎君,大娘子待阿奴如姊妹,小郎君待阿奴如阿姐,阿奴不走了,阿奴------” 不等说完,阿奴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屋里的四个大男人面面相觑,随后都是感慨万千,纷纷说着“主家待奴仆如此,一是主家厚道,二是这做奴仆的有良心------” 几个人一面发着感慨,一面就随手拿起了木箸------ 这顿饭吃完后,已是到了午夜时分。可张九龄等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李泌只好又煮了茶,与他们就在食堂饮茶聊天。 说着说着,几个人就说到这新任的官职上来了。张九龄道:“虽已不是宰相了,可我还是尚书右丞,今后当极力进谏------” 不等他说完,李泌就说道:“你可拉倒吧。老友,你信不信,若是你再招惹圣人,这尚书右丞你也做不成了。” 张九龄惨然一笑,道:“小友,莫非你忘了吗?是你告诉我的,这读书人就要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区区一个官位,我张九龄还不放在眼里。” 李泌撇撇嘴,心说你就一根筋吧。 你的猪队友严庭之这两天做的事情被人说的清清楚楚的,显然是被人跟踪了。按照时间来分析,就是他接到圣人面授他起草诏书的命令后,就被人跟上了。 谁能做到这一点?显然是皇帝那里有人通风报信,告诉了严庭之、或者是你的对手。 而你等的对手一直是那位口蜜腹剑的李林甫。你等却一直认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现在知道了吧,这草包对付起读书人来,可有的是办法。 李泌知道这些话说也是白说,这张九龄一向坦坦荡荡,胸怀磊落,就是知道自己身边有小人,他也不屑于争斗。 李泌就奇了怪了,难道这读书人就一定要像这张九龄一样吗? 可接着,李泌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张九龄究竟有几个像是严庭之这样的猪队友。 于是,李泌突然问道:“老友,你那些朋友可都是像是严侍郎、不,严刺史这样的吗?” 旁边坐着的严庭之脸色一黑,便低下了头。 张九龄却笑了笑,说道:“都是一些读书人罢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猪都不如的队友 张九龄还真的有不少朋友,这些朋友也像他说的那样,确实是一些才高八斗的读书人。 这其中就有一名叫做周子凉的御史,也就是当年与裴耀卿为谷米转运一事在朝堂辩论的那个“死谏”。 这人恪守“文死谏武死战”的做官原则,所以,凡是被他盯上的官员,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不过,这人有一个爱好,就是没事的时候看点闲书。只是他看的可不是什么野史之类的闲书,而是谶书,就是记载着一些谶言谶语的书。 这些书上大多都是写着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对将来的事情做出某种预言。在大唐一朝,谶书属于禁书,私藏属于重罪。 在武后时期,更有酷吏为了给他人罗织罪名,将谶书事先藏在他人家的屋顶上,然后告那人藏谶书,意图不轨。 御史周子凉因为工作之便,得到了许多这样的禁书。喜好看闲书的他没事就翻看翻看,日久天长就看上瘾了。 不但如此,他还经常私下里拿谶书上面的话对照一些事。比如,牛仙客拜相后,他就在一本谶书上看到这样的话,“仙客西来,老牛入廷,不吉”。 周子凉看到这句话后,顿时心惊不已,心说何以说的这样准确?仙客,牛仙客,而且是从西边陇右道来的。 这上面说的也太准了。周子凉一边惊叹着,一边看着这本没头没尾,也不知道什么书名的谶书。 周子凉想不起来这本书是从哪里弄来的了,总归也是查抄哪位犯了事的官员家所得的吧。周子凉将那本谶书放在面前,盯着那本书发了好一会呆。 牛仙客入相,此人目不识书,一个纯粹的武夫,根本就不符合出将入相的资格。现在,就连谶书上也说了,此人入相不吉。 周子凉这人做事一向是直来直去的,不然,他也不会落下个“死谏”的名声。当他看到谶书上的话,又想到玄宗将张九龄和裴耀卿两位宰相罢免,换上了牛仙客这种无资格的人做宰相,今后对大唐、对圣人一定不吉利。 于是,他心中就想着,不知道则已,既然自己知道了,就一定要具表上奏,让圣人觉察,此乃做御史的天职耳! 就这样,弹劾牛仙客的密奏第二天就摆在了玄宗面前。在这道密奏上,向来直接的周子凉写的竟然是,谶书上有言,“仙客西来,牛入中庭,不吉”,意思就是牛仙客不可进入朝廷中枢做宰相。 玄宗看了密奏后大怒,将奏表猛然摔在地上后,吼道:“此妖言耳!” 这玄宗也真是的,先前道士吴筠的师叔胡说八道,他就信了。周子凉以谶书之言弹劾官员,虽说此事过于荒唐,玄宗就说是妖言。可见,双标这种事在玄宗身上也是常事。 周子凉被宣进兴庆殿后,看到等着他的竟然是一帮宫廷侍卫,正待喊叫,那帮侍卫二话不说,上来就把他按到在地上,接着就是一顿棍棒伺候…… 一顿狂揍后,周子凉已是满脸鲜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玄宗看到他已经不喊叫了,就问道:“死了吗?” 一名侍卫蹲下来看了看,回道:“禀报圣人,还有气。” “弄醒他。” “是。” 几名侍卫对着周子凉连摇带晃,捎带着扇嘴巴子,折腾了一会儿后,周子凉呻吟了一声,慢慢醒了过来。 看到他醒了过来,玄宗说道:“将他拖到议事堂那边,继续打。” 议事堂那边,不仅仅只有宰相们办公,还有门下尚书两省的官员。平时在这里办公的总有上百人,周子凉被拖到这里后,随行的内侍将周子凉密奏一事宣告给百官。然后,这周子凉就在百官面前,又被暴打了一顿。 刚刚打完,内侍就宣告敕令,周子凉免官,流放岭南。岭南,烟瘴之地,张九龄的故乡。 从周子凉上密奏,到被打的皮开肉绽后免官流放,只是两个时辰的工夫。又过了两个时辰,周子凉就死在长安城外十里路的地方。 朝野再次震惊,有人就私下里议论,周子凉看谶书不精,就没看出来牛仙客入相,是对什么人不吉。 有人听了这话后就想了想,然后意味深长的看向张九龄。 果然,周子凉的死讯传回来后,李林甫对玄宗说,引荐周子凉为御史者,张九龄。 话不用多说,玄宗自己就把这次弹劾牛仙客一事的背后主使想成了张九龄。 “朕罢他为尚书右丞,他不服气啊!” 随即,一道敕令下来,张九龄就从尚书右丞变成了荆州刺史。 说起来,张九龄这个尚书右丞的位置还没坐热乎呢! 张九龄真的是无语了,心说我这一道谏书还没上呢,这又要挪地方了。 他这样想,是李泌先前有言,若是张九龄再招惹皇帝,尚书右丞也没得做了。张九龄想想自己就冤的慌,周子凉做的蠢事,他事先也不知道。若是严挺之是猪一样的队友,这周子凉就是猪也不如的队友。 坑友啊!躺着中枪的张九龄无奈的摇了摇头,离开了皇城。 这一日,轻雾。 长安城外二十里铺那里,李泌等人给张九龄送行。 李泌道:“老友啊,荆州是个好地方,你到了那里,尽可尽施才华,造福一方,那里的百姓有福了。” 张九龄不是第一次被贬官。他做宰相的时候,也贬过别人的官。所以,此次遭贬,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怨气。 相反,他听了李泌的话后,反而觉得自己去荆州也好,可以远离朝廷里的是是非非,专心治理好一地,造福于一方百姓。 “小友,就此告别。一年后,我让人来接你。到时,你看看荆州是否如长安一般繁华。” 说完,张九龄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泌看着他的身影渐渐隐入雾中,突然鼻子一酸,就哭了起来…… 裴耀卿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说好不哭的嘛,怎么又哭了?” 李泌转头看着他,道:“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裴耀卿一听就呵呵笑道:“你以为我不伤心吗?我只是……” 说着,眼泪已是流了下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灞桥一别 送走张九龄的第二天,李泌等人接着送的人是贺知章。 贺知章请求告老还乡,玄宗再三挽留无果,就想赐给他爵位官品让他荣归故里。 可贺知章一律不受。不但不受,还请求度为道士。玄宗无法,就准了他的请求。 于是,二十里铺那里,再度上演灞桥相别的片段。来送贺知章的人很多,但送到二十里铺这里的,只有贺知章的几位知己好友,还有李泌等人。大多数人在十里铺那里与贺知章道别后,就回到了城里。 贺知章确实老了,须发已是全白,脸上的皱纹也如沟壑众横。李泌知道,先前严挺之和张九龄的事情,贺知章在背后都出了不少力。 不然,严挺之不会只是贬职,说不定就和贪污犯王元琰一起去岭南了。至于张九龄,玄宗看在贺知章的面子上,给了他一个上州的刺史不说,就连先前封给他的爵位也没动,依然是始兴县开国男爵。 争来斗去,君臣间到底是都留了三分面子。而贺知章却真的厌倦了这些尔屡我诈的事情,再加上李林甫成为大唐首席宰相,贺知章就彻底厌倦了这官场。 李泌走过来给他行礼敬酒的时候,他接过酒杯,说道:“当年坊间带着许多童儿玩耍的孩子王,今后若是为卿相,当记住一句话,见好就收。” 李泌点头道:“泌当以贺监为榜样,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贺知章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心里想着事情没了,只是自己都放下了。不但自己都放下了,就连贺生也已照顾老父的名义,随他回返故乡。 李泌走到贺生面前的时候,正想端起酒杯,突然心里不舍,竟是猛然抱住了贺生。 贺生迟疑了一下,也抱住了他。同时,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给你在终南山学堂那里留了一份大礼,那个遣唐使也在那里……” 李泌一愣,松开手说道:“还是你够意思。” 贺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从杨绾手中接过一杯酒,说道:“就此告别,来日不见。” 李泌端起来的酒杯又放了下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你以后不回来了吗?” 贺生看了一眼正与别人道别的父亲一眼,说道:“我父少小离家,今日方才回返,算来已是近五十年了。我父不易,我要随身伺候着,陪他终老。” 李泌点头,举杯道:“贺兄仁孝,李泌敬之。” 贺生笑道:“仁,不敢说。这孝吗,在下还有几分。” 贺生的话李泌明白,两人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送走贺知章父子后,李泌和裴耀卿并排骑马向回走着。李泌心中有事,看上去就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裴耀卿回头看看早已消失在官道远处的马车,然后就回头说道:“三位好友接连离开,我这心里也是不忍啊!” 李泌看着远处的长安城,说道:“老友,你没看到京城上方,乌云密布,一股风雨欲来的样子吗?” 裴耀卿看着那边说道:“要来也是来的大雪吧,怎么会是风雨呢?” 李泌遥望长安城,看到那里乌云密布,显然是有一场风雪要来。贺知章父子匆匆离开长安,显然是已经知道宫中有变,不想淌这趟浑水,故而今日走了。 连贺知章父子都不想管的事情,显然是棘手的很。贺生悄悄在李泌耳边说的那话,“宫中太子等人不妙,你要好之为之”,显然是提醒他,不要卷进这场是非中。 李泌与太子的交情不深,和忠王李玙的交情很好,和寿王李瑁也很要好。太子等人不妙,会不会是与他二人有关? 或者是和鄂王光王这两个大大咧咧的家伙有关?上次张九龄力保太子,其中也有鄂王和光王。 李泌又想了想,觉得一向稳重的忠王不会牵扯到太子那边。自打李泌跟他说,自古东宫多事,最好敬而远之后,忠王就以开府事多为由头,尽力与太子那边远离。 至于李瑁,搞事的说不定就是他阿娘,自然他也是陷入是非之中。而鄂王和光王两位……对了,这两位到底在做什么? 李泌想了想,这两位自打从东都回来后,一次也没来过书院。倒是那个李瑁来了几次,有一次还说是受自家小娘子所托,来给李泌回礼的。 至于已经贵为王妃的杨玉环,一次也没来过书院。想来这师生情谊过浅,她觉得没必要亲自来一趟吧。 想到这些,李泌就在心里叹气。想着那年那个被她阿娘硬摁着给自己行礼,看上去粉嫩粉嫩的小娘子,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样子了,李泌又是叹了一口气。 这时,就听裴耀卿慢悠悠的说道:“小友啊,你知道九龄兄走了后,那尚书右丞一职圣人给了谁?” 李泌瞥了他一眼,道:“还能给谁?不是李林甫就是牛仙客罢了。总不会让你做吧?” 裴耀卿笑了笑,道:“小友说对了,裴某现时还是尚书左丞。至于那尚书右丞,倒是便宜了李林甫。” 李泌一听扭头看着他,笑道:“呵呵,这就奇怪了哈,张刺史得罪了圣人被罢相,你也跟着沾光被罢相。张刺史被贬出朝廷,你竟然没受连累。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讨圣人高兴的事情了。” 裴耀卿眼望前方,笑了笑说道:“本朝太宗皇帝曾为尚书令。故而,尚书省尚书令一职一直虚设,并无人领此官职。这尚书左右丞,就是尚书省的官长。 至于这左右丞谁大谁小,吏部、户部、礼部,左丞总焉;兵部、刑部、工部,右丞总焉。”说到这里,裴耀卿不说了。 李泌明白了,吏、户、礼三部中,吏部、礼部为上行,户部为中行。兵、刑、工三部,只有刑部为中行,兵部和工部皆为下行。 玄宗这么做,是分权,分李林甫的权。尚书省是大唐所有钧令的执行机构,事无巨细,皆有尚书省经办。 而裴耀卿还执掌着最为重要的三部,李泌就觉得这玄宗还没有昏头到顶,还知道不能凡事皆由李林甫管。 但他还有救吗?李泌觉得还有试一试的必要。 第三百二十三章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 张九龄走了,贺知章也走了,裴耀卿也不是宰相了。武惠妃觉得这些绊脚石都已经被搬开了,就再度授意女婿杨洄,继续和太子等人喝酒。 杨洄心说还喝啊?上次自己就已是豁出命去了,这才拿到那些把柄。可太子等人安然无事,都是拜你所赐。不是你自作聪明,非要去拉拢那个张九龄,太子等人早已倒霉了。 杨洄只是敢这么想想,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恰恰相反,就在武惠妃授意他的第二天,杨洄就跑去了鄂王府。 见到鄂王后,杨洄顿时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道:“有人要害我们,幸亏圣人圣明,这才没有中了小人的奸计。不过,光王那张角弓不知是怎么到了那小人手里,此时还在圣人那里放着呢。” 玄宗前些日子召集宰相要废黜太子,还要削去他和光王的爵位一事,鄂王早已经知道了。可接着,那件事就没人再提了,他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现在,看到杨洄也是一副受了牵连的模样,鄂王就大大咧咧的说道:“那事早已无事了。我只听说是武惠妃去告的状,阿耶没有听他的,想必她也快要失宠了。” 杨洄听他这样一说,顿时就放心了。看来事情的真相鄂王并不知道,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于是,他做出惊喜的样子说道:“我就说嘛,这吉人自有天相,太子与我等都是有福之人。这有福之人不用忙,自有贵人相助。” 鄂王一听也笑了,道:“什么贵人?我等就是贵人。” 杨洄赶紧说道:“对对,我等就是贵人,不对,你和太子等人是贵人里的贵人。” 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杨洄眨眨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只绣球说道:“既然已是无事,不如找了太子和光王来,咱们贺贺?” 说着,杨洄将绣球抛给他,还做了个喝酒的动作。 鄂王接住绣球,呵呵一乐,说道:“好,我这就派人去请他们。” 要说这人想死,就连神仙也拦不住。鄂王知道是武惠妃告的黑状,就不想想这杨洄是谁?他只想着这杨洄是酒肉朋友了,就忘了他的另一个身份——驸马都尉。 杨洄守着鄂王等人骂过武惠妃,还捎带着把咸宜公主骂了。骂的那些话里,好像是说他受了骗,娶了咸宜公主这个整日以冷脸对着他的女人。 估计杨洄心里是真的这么想的。所以,他骂起这母女二人来就格外凶猛。 于是,太子等人就信了他,四个人喝酒的时候,就以骂武惠妃为乐事。喝酒骂人容易牵连无辜,况且,玄宗也不是无辜之人,就这么骂着骂着,就把玄宗也骂了进去。 太子和两位兄弟觉得痛快了,杨洄也在心里把这三位骂的那些话都记住了。其中最狠的一句话是,“阿耶偏心,最是喜爱十八郎,难道我等就不是阿耶亲出的吗?” 这句话是鄂王说的,杨洄打算把它加在太子身上。 为了让这三人记住今日说了这话,杨洄故意把这句话大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指着这里岁数最小的光王说道:“八郎,你说,这句话五郎说的对不对?” 已是醉的分不出东南西北的光王,扯着嗓子吼道:“说的对,五兄说的对,阿耶就是偏心。” 杨洄还不算完,又接着说道:“不对,这话不是五郎说的,是、是太子殿下说的,对不对?” 太子李瑛早已喝多了,只是闷头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的任他们胡喊乱叫。 光王听了杨洄的话后,愣了愣没说话,显然此时脑子已经不够用的了。 鄂王却喊道:“这话是我说的,怎么就成了太子殿下说的了?太子殿下只说他的大舅哥这些日子常去他那里,何时说过阿耶偏心的话了?” 杨洄装作已经喝多了的样子,醉意朦胧的的说道:“不对、不对,我明明听见是太子殿下说的,怎么就成了你说的了。” 鄂王也不争辩,摇晃着脑袋说道:“我不与你争了,你说是谁说的就是谁说的吧。只是,骚狐狸那话是我想出来的,你等都不能和我争。” 这时候,光王也像是脑子短路了一样,突然喊道:“我记起来了,这话是太子殿下说的,就是他------不对,我这脑袋里怎么也是嗡嗡的,如蜜蜂打架一样。” 说完,光王一边拍打着脑袋,一边垂下了头。 杨洄觉得差不多了,就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看着瘫在桌旁的三人,在心里想着,你等都是圣人的亲儿子,圣人就是知道你等骂他也不会把你等怎么样。 我就不一样了,公主不稀罕待见我,我只好抱了武惠妃的大腿,为自己求个前程富贵。得罪了,三位。 想罢,杨洄转身离开,随着他来的那名随从也从门后闪身出来,趋步跟了上去------ 第二日,武惠妃终于拿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一副画册。 画册是杨洄送来的,画画册的人,就是他的那名随从。只是,这随从是武惠妃赐给他的,而这随从又是李林甫献给武惠妃的。 这随从是一名画师。李林甫在一座庙里找到了他,许以他重金,让他去了武惠妃那里。而武惠妃又把他赐给了杨洄,让他依照自己说的去做。 饶了一个圈子,就是给杨洄找一名随从,这好像也过于复杂了。不过,细细想想,这里透着李林甫的精明。 他看不上杨洄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和他直接打交道。可武惠妃过于无脑,李林甫只好亲自出面帮她。 这随从是画师,李林甫就授意武惠妃,让她把这画师赐给杨洄。然后,这画师就会依照武惠妃说的,等杨洄和太子等人喝酒的时候,详细记录他们说的话,还有他们喝酒时的情景。 现在,那名画师画的画册就在武惠妃手里。武惠妃翻看着画册,心里是又得意又愤怒,不等看完,就把画册丢在了桌上。 “驸马何在?”武惠妃盯着牛贵儿问道。 牛贵儿低头说道:“驸马已经回去了。” 武惠妃哼了一声,心说你这没良心的,太子等人骂我为骚狐狸也就罢了,你怎么也随着他们,说我女儿是千年的狐狸,我是万年的妖? 第三百二十四章长歌行 武慧妃面见玄宗的时候,那是哭的梨花带雨,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她哭哭啼啼的把那本画册给了玄宗。 未了,她还加了这么一句话,“太子与驸马都尉薛锈勾结,意图反尔”。 玄宗再次震惊,心说太子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了,莫非已经等不及了吗?再看那本画册,只看了没几页他就看不下去。 “这几个孽子竟是如此荒唐。” 喊着,玄宗将画册重重地摔在地上。 不能不说武慧妃这次指控太子的理由和时机拿捏的太准了。玄宗是依靠政变做上皇帝的,这是他的死穴,武慧妃说太子与太子妃的哥哥薛锈勾结,意图谋反,就是击中了玄宗的死穴。 本着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玄宗当即召集宰相商讨对策。现在的大唐只有两位宰相,一位是李林甫,另一位就是“入相则不吉”的牛仙客。 玄宗将太子等人的事情说了后,便问这两位宰相如何处理。李林甫沉吟了一会儿,手举笏板说道:“此陛下家事,非臣等能过问之事。” 牛仙客也点头称“是”,再无它言。 玄宗盯着他二人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当日,玄宗下诏,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即日废为庶人,驸马都尉薛锈免官流放岭南。 内侍宣读完诏书后,李瑛三人如雷击顶,竟是瘫在地上了。这时,又一名内侍匆匆走了过来,展开了手里的那道诏书…… “赐李瑛、李瑶、李琚自尽……” 内侍话音刚落,就有数名侍卫走过来,将这三人拖走了…… 三尺白绫,一间偏殿,三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没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李泌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手里的茶杯便掉在了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李泌才喃喃自语道:“那人疯了吗?” 杨绾将地上的碎瓷片收在一处,然后说道:“一日杀三子,史所罕见。” 李泌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走着。现在他真的是服了贺知章父子了,这二人怕是早就知道玄宗有这么一出了,故而昨日匆匆离开,躲开了这场是非。 李泌还想起了那个黄翩儿,据员俶说,那人前一刻还和玄宗靠在一起说着闲话,后一刻就被玄宗砍了脑袋。 今日,玄宗之腹黑,李泌再次领教了。三个儿子,说杀就杀,这可是比饿虎还狠啊! “杨绾,太子那人你没有见过,李瑶和李琚你是见过的,也和他们蹴鞠打过架,你看他二人如何?” “小先生,这两人除了说话有些口无遮拦外,倒也没什么别的毛病。” 李泌点头,说道:“昨日贺生那话里有让我莫管闲事的意思,我只是知道太子和他二人惹了武慧妃,但我没想到武慧妃下手如此之快。张九龄前日离开,贺家父子昨日离开,今日太子等人就命赴黄泉,这也……” 李泌说不下去了。 昨日,贺生还告诉李泌,李林甫与武慧妃勾连,有让李瑁做太子的企图。李泌现在想的是,武慧妃这种胸大无脑的人,能在两天之内就把玄宗的三个儿子搞死,恐怕不是她一人能做到的。 最有可能的是李林甫帮了她。而李林甫帮助武慧妃搞死太子,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将来抱李瑁的大腿。 如果事情如李林甫所愿,李瑁真的做了太子,将来做了皇帝,以他的秉性,这李林甫可以随随便便就把他玩死。 想到这里,李泌坐了下来,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说道:“鄂王光王,与我有同窗之谊。今日就这样死了,痛哉痛哉……” 说着,李泌还顿足捶胸的,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杨绾一看,就赶紧劝道:“小先生,他们已是死了,节哀顺变啊!” 李泌不哭了,铺开一张纸,然后拿起一支狼毫在上面写道:“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 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 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写完,李泌掷笔在地,冲出书房,跑过前院,出了书院大门后,就来到了街上…… 李泌一边吟诵着自己写的那首诗,一边在街上撞撞跌跌的走着。路人看到他,以为是他喝多了酒。到了大街上之后,李泌突然拔足跑了起来。 他一路跑过去,鞋掉了,头发散了,他依然跑的很快。在他身后,是书院追出来的那些学子先生们。 李泌在前面跑,众人在后面追,路人不知是怎么回事,待到看清楚前面跑着的这人是李泌后,也加入了追赶他的队伍。 顿时,街上人声嘈杂,有些混乱起来。直到杨绾追上他,将他背在背上,街上才稍微安静了些。 这时候,李承休等人也追了出来,看到李泌已是伏在杨绾背上闭目不言,李承休就喊了他几声。看到李泌没有反应,李承休就问杨绾这是怎么回事。 杨绾道:“小先生得知两位同窗好友死了,伤心不已,不能自持,写了一首诗后,就冲到了街上……” 这时候,周氏和阿奴也来了,看到李泌昏了一样趴在杨绾背上,周氏就喊着“快去,快去寻疾医来……” 正当人们慌乱的时候,李泌却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周氏说道:“阿娘,我没事了,就是心里难受。” 周氏等人放心了,赶紧簇拥着李泌回了书院。到了书院后,李承休等人顾不得跟着来的那些路人,先是把李泌安顿好了以后,李承休才出来向众人说道:“诸位都散了吧,小儿今日听说两位同窗好友死了,心里难受,故而有这疯癫之举,让各位笑话了。” 人群中有人说道:“小先生的同窗好友是鄂王光王吧?我等也听说此事了。听说这二人好学仁厚,不成想------可惜啊可惜!” 就在众人纷纷为李瑶等人惋惜的时候,,杨绾拿着李泌写的那首诗出来了。他走到李承修面前说道:“大先生,这就是小先生写的那诗。” 李承休先是读了一遍,然后便是连连点头。路人中有读过书的,听了那首诗后竟是连连叫好,还请杨绾去拿了纸笔,要誊抄一遍带走。 李承休点头应允,还给这首诗定名为“长歌行”。 于是,李泌失去好友伤心过度之事,和这首“长歌行”再次传遍长安。 第三百二十五章法术不灵 猜猜玄宗一天杀了三个儿子后是怎么想的?他想的竟然是周子凉那道密奏上的话,“牛仙客入相,不吉”。 果然不吉利啊,一日杀了三个亲生儿子,真真的史所罕见。现在,他有些相信周子凉说的那些话了。 后悔吗?真的后悔。不过后悔也不能说出来,这就是做皇帝的悲哀之处。打落了门牙往自己肚子里咽的玄宗,突然像是老了许多一样。 而武慧妃却带着李瑁,从东宫那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看着已是没了主人的东宫,武惠妃对李瑁说道:“我儿不久就会入主东宫,成为那里的主人。” 李瑁这时候才知道,三位兄长的死因并不是要谋反,而是因为阿娘想让自己做太子。再看看自家阿娘,冷艳的脸上充满自信,好像明日东宫这里住的就是自家的儿子。 李瑁看着武慧妃,越看越害怕,身子竟抖了起来。 武慧妃觉察到他的异样,说道:“当年你一兄一姐,皆出生后没多少日子,便在襁褓中夭折了。你出生后,我便求了圣人,将你送往宁王府抚养。你被抱走的那日,阿娘心如刀割,便暗暗想着,就是阿娘再舍不得,也要让你长大。 你阿兄阿姐一事,有人说是王皇后所为,是与不是,此时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长大了,你要做太子了。只有你今后做了皇帝,阿娘才会因你而尊贵,才不会被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妖精吃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武慧妃就像是一头愤怒的母狮子一样。大凡李瑁这时候表现出一丁点不想做太子的样子,估计武慧妃会立马生撕了他。 李瑁不抖了,已是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回到寿王府后,李瑁一头扎进内室,躺到在卧榻上就一动不动了。杨玉环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知道他进宫看武慧妃去了,怎么一回来竟是这个样子了? 心里纳闷,杨玉环就坐在他身边问道:“夫君,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瑁闭目不语,杨玉环再一细看,李瑁的脸色通红,如同喝醉了一般。可又没有闻到酒味,杨玉环就伸出纤纤玉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 “哎呀,夫君,你怎么烧成这样子了?” 这时候,李瑁气息奄奄的说道:“鬼、鬼、伸着舌头的鬼……” 说着,李瑁还将脑袋蒙住了。 李瑁生病的事情,武慧妃很快就知道了。她带着太医署的两名医正匆匆赶到寿王府,医正给李瑁把过脉后,就禀报武慧妃,说是寿王受了惊吓,心神不安,这才发烧说胡话的。 武慧妃一听,顿时想到今日自己带他去东宫那里的事情。于是,武惠妃就想着,一定是东宫那里不干净,这才让李瑁生病的。 她一面让医正开药方,一面派人去找道士吴筠。做这种事情她很有经验,因为她自己常常觉得没安全感,整日绷着神经,日久天长,这神经就出了点问题。 所以,一边疯狂吃药,一边找道士作法,是她常做的事情。 道士吴筠接到武慧妃的命令后,就带着几名道士来到了寿王府。他先是让闲杂人等避开后,就摆上供品,燃起香烛,开始做那些旁人看不明白的事情。 念了咒语,烧了黄表,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后,吴筠来到李瑁卧榻旁,问道:“寿王可觉得好些了吗?” 寿王已经吃过药了,这时候身上已经不是那么难受,就说道:“已是觉得好一些了。” 吴筠一听,就命那些道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时,等在另一个房间的武慧妃过来了,问他寿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筠看看四周,小声说道:“冤魂缠绕,已是驱散……” 这些本来就是一些套路话,一般做完法事后都会这么对主人说。可今日不同,武惠妃刚刚做过亏心事,这些话她听了,就一定会听到心里去。 吴筠后面说的话,武慧妃已经没心听了。她做过什么,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吴筠这话就像是唤醒了她心里最为隐秘的那个魔咒,武慧妃顿时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自那以后,李瑁倒是没什么事了,这武慧妃却开始犯魔怔了,整日里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她,日夜不让她安宁。 先是吴筠带着一些道士进宫去做了几次法事。结果,武慧妃说不灵。玄宗只好命人去终南山那些道观里请人来。结果,武慧妃还是夜夜恶梦,只要闭眼就看见李瑛兄弟三人伸着长长的舌头,站在她的卧榻旁。 众道士法力不行,弄的玄宗也有些烦闷。于是,他再一次把御用道士吴筠找来,让他务必想办法把此事解决。如果吴筠做不了这事,以后就不要再做这御用道士了,让他从哪里来的还回哪里去。 这一下,把吴筠难住了。在道观里苦思冥想了两日后,吴筠决定去书院一趟。 吴筠去的时候,李泌正在看李嗣业的来信。李嗣业来信说,自己伤势已是痊愈,多亏小先生去信说的那些法子,还有随信寄去的神药…… 李嗣业还告诉李泌,他因立下跳荡功,深受来都护赏识,已是做了昭武校尉。来都护下个月就要去往陇右任职,自己也要随他去往陇右…… 看完李嗣业的信后,李泌总算是放心了。李嗣业上一封来信说,他身中两刀一矢,暂且活着。李泌就去信安慰他,还写了处理伤口的办法。 另外,李泌让在青上学宫那里做武学先生的裴旻,给安西都护来曜去信,说李嗣业是裴旻的徒弟,别的不用多说。 现在看来,来曜很给裴旻面子,竟让李嗣业做了昭武校尉。李泌知道,若非裴旻去信,虽然李嗣业立的是跳荡大功,因为李嗣业无资,说不定来曜只会给他一个八九品的小官。 现在不一样了,李嗣业已是昭武校尉,大唐正儿八经的正六品武官。 “李嗣业当得此官。” 说着,李泌把信折好,放进那只专门放信的木盒子里。 这时候,阿奴进来告诉他,“吴道士来了”。 李泌一听就笑着说道:“快些把我阿娘请来,她曾说要当面感谢吴道士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几文钱的买卖 李泌说周氏要当面感谢吴道士一事,就是李泌假托是吴筠来信说的,只要摆好九阴大阵,并不需要遍洒秽物,自己也不会被仙人带走的那件事。 李泌没有被仙人带走,这吴筠在周氏眼里,就是属于有本事的道士。所以,她一直说要感谢吴道士。 周氏见到吴筠后,低头便拜。辛亏李泌早已和他说过假托他来信一事,不然,吴筠就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吴道长法术精深,我等都是佩服的很。听说吴道士最近一直在宫中做法事,可见皇宫里那些人对吴道士也是佩服的很------” 吴筠听了周氏这些奉承话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有些尴尬的说道:“一般一般,也就是那么回事。” 周氏又客气了几句,想到吴筠来这里一定是有话和李泌说,便说了留吴筠吃饭的话后离开了。 周氏走后,吴筠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道:“你阿娘说的那些话,字字诛心啊!” 李泌听到这话后有些奇怪,就问他为何这样说。吴筠就把武惠妃那里的事情,还有玄宗让他想办法解决此事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早就憋着笑的李泌再也忍不住了,哈哈笑了起来。笑过后,李泌说道:“早就告诉过你,专心修道,不要搞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现在好,现眼了吧?” 吴筠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倒是想专心修道,可圣人那里有事,我也不能推脱不是。” 李泌又问他道:“打算怎么解决此事?” 吴筠道:“自家想了两日,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我这才来找你的嘛。” 李泌道:“我是神童,又不是神棍,你找我做什么?帮你念咒吗?” 吴筠笑道:“若是念咒管用,倒也是个办法。” 李泌哼了一声,说道:“念咒不会。不过,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让你带给那位武惠妃。” 吴筠眼睛一亮,赶紧问道:“什么话?” “心病还须心药医。武惠妃的病在心里,要想治好这病,难!” “就这话?” 李泌点头,道:“就这话。” 吴筠有些失望,道:“怕是她听了你这话后,反而病的更厉害了。” 李泌白了他一眼,说道:“要不然,你教她打太极拳啊!” 吴筠没有吭声,只是坐在那里发愣。李泌拍了他一下,他竟然是理也不理的样子。 李泌笑了笑,说道:“吃饭去喽。” 吴筠还是没动弹。李泌走出两步后,看到他还是那个样子,就无奈的走了回来。 “你这是赖上我了。” “我可以给书院捐钱。” 一听他要给书院捐钱,李泌就坐了下来,说道:“你看啊,老吴,咱俩这交情根本就不是钱不钱的事情。而是你说的那件事,我根本没办法帮你-----” 不等他说完,吴筠就喊道:“一万钱。” 李泌怔了一下,道:“不是,老吴,我说什么了,你就一万钱?” 吴筠双眼瞪着他,咬牙又说道:“两万钱。” 李泌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说道:“老吴,这就不是钱的事,就是十万百万钱,我也帮不了你。” 吴筠也站了起来,嚷道:“十万百万钱也行,我出了。” 李泌彻底无语了。他看着吴筠,心说你真的以为钱是万能的吗?实话告诉你吧,武惠妃这件事,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事。 “老吴,你身上有钱吗?”李泌伸出手掌问道。 “贫道出门向来不带钱。小先生若是要钱,就派人去道观里取。想拿多少拿多少。” 李泌瞅了瞅,就伸手将他拿着的那支拂尘夺了过来,把拂尘手柄下面挂着的几只铜钱取了下来。 吴筠道:“这是我爻柱所用,不能做钱用的。” 李泌将那几只铜钱拿在手里,把拂尘还给他,说道:“行了,就这几文钱吧。” 吴筠没明白他的意思,就一脸纳闷的看着他。 李泌道:“我这办法也就值这几文钱。所以啊,你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用就不用。用了管用也好,不管用也好,你都不要埋怨我。毕竟,这只是几文钱的买卖,不值得你我翻脸不是?” 吴筠赶紧说道:“哪能翻脸呢?别说是几文钱的买卖,就是千文万文,咱们也不能翻脸。” 李泌笑了笑,道:“我这办法就是,武惠妃洗心革面,从心里忏悔自己的罪过。然后,做法事祭奠太子等人,给他们平反昭雪。还要把太子和鄂王光王家里受牵连的那些人尽数找回来,给予补偿------” 不等李泌说完,吴筠就知道李泌为何只拿那几文钱了。这办法绝对做不到,就算是圣人那里可行,这武惠妃也不会这样做的。 这样做,就是昭示天下,武惠妃做了错事,做了人人痛恨的错事。 吴筠饭也没吃,就失望的离开了。李泌看着他显得很落寞的背影,对杨绾说道:“有些人做了坏事就有了心病,却不知道这心病就是老天在惩罚他。” 杨绾关上书院大门,然后说道:“小先生,这是不是就是你说过的,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李泌没有说话,慢慢向书房走去。 吴筠面见圣人,将李泌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玄宗。玄宗听完后,竟是沉默不语。高力士见状,暗暗示意吴筠退下。 吴筠慢慢退出后,高力士看到玄宗眼角处竟是晶莹有泪。高力士垂首默立,丝毫也不敢出声。 良久,玄宗凄然说道:“难道是朕错了吗?” 高力士知道玄宗不是在问他,所以还是默不作声的站着。这些日子,他不止一次的看到玄宗后悔的捶胸悲号,知道他心里想念太子和鄂王光王。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即使是天子,也要食人间烟火。而这人间烟火里,就有舍不了的美色。 今日高力士听了吴筠说的那些话后,竟也觉得吴筠、不,书院李泌说的这办法不错。大错已是酿成,用这办法来补救,可稍暖人心。 可他也知道,若是真的按照李泌说的做了,这武惠妃就是打入冷宫的下场。而圣人是万万舍不得把她打入冷宫的。 看着两难的玄宗,高力士竟然恨起那个武惠妃来了。在他心里,不管是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还是武惠妃,只要让圣人伤心难过,都是坏女人。 第三百二十七章来了、来了、他来了(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 高力士是奴才不假,但只是玄宗一个人的奴才。史书记载他,“性和谨少过,善观时俯仰,不敢骄横,故天子终亲任之,士大夫亦不极恶也”。 也就是说,高力士为人低调,就是那些士大夫也不讨厌他。一向以文宗自居的燕国公张说,曾亲自为高力士的养父高延福、生父冯君衡、生母麦氏撰写碑铭。 而张九龄等人也多次说高力士为人谨慎,知时俯仰。 这样一个会做人的奴才,心里却只有玄宗一人。 玄宗高兴,他就暗暗欣喜。玄宗生气,他就会心里着急。而玄宗伤心,他就会怨恨让玄宗伤心的人,好像他这辈子就是为玄宗一个人活着一样。 可以说,玄宗得此奴,足矣! 现在的玄宗就很伤心,为一日失去三个儿子,也为武慧妃的精神病。这一切的根源,高力士认为都在那个武慧妃身上。 高力士心里怨恨武慧妃,可没一个人,包括玄宗都没能看出来他的心思。不过,怨恨归怨恨,高力士知道玄宗离不开武慧妃。 所以,他大多时候想的是,武慧妃赶紧好起来,不要再闹的玄宗整日愁眉苦脸的。 皇宫里依然死气沉沉的,整日里弥漫着一股香烛烧纸的气味。武慧妃依然整夜的大呼小叫,弄的宫里的那些人大白天走路看见飘落的树叶都以为是见了鬼影。 玄宗实在是忍不了了,再次把吴筠召来,问他到底还有没有办法。吴筠不敢应声,心说道士和尚,还有那些巫人都已经试过了,武慧妃还是那个样子不说,而且有越来越厉害的迹象。现在,只能试一试书院李泌的那个办法了。 可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却不敢说出来。 玄宗看他久不做声,知道他已是没了办法,就无奈的说道:“宣李泌觐见。” 就这样,李泌又一次来到他极为不愿意来的皇宫。 李泌跟在高力士后面,来到武慧妃这里。李泌是第一次见到武慧妃,看着这个混混沉睡着的女人,李泌断定她的神经已是有些失常了。 不然,她明明是睡着的,为何会时不时地突然伸出手去,在虚空里抓这么一下? 有点吓人,怪不得玄宗会找自己来。李泌心说自己说的那个办法若是真的用了,玄宗和武惠妃的脸就要任天下人唾弃了。 即使是这样,玄宗也打算让自己一试,可见玄宗不是被折磨的没办法了,就是对这武惠妃是真爱。或者是兼而有之。 李泌的心理此时有些复杂。他知道武慧妃需要的是一名心理医生,而自家曾成功的救助过一名抑郁症患者。 若是自己想救武慧妃,至少可以让她病情缓解,不至于像先前那样,整日鬼哭狼嚎的喊着“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可想到太子和鄂王光王的死,李泌又有些犹豫。这件事如果放在一名真正的医生身上并不难选择。 医者仁心,但凡有一线希望就一定会救,并不会因为此人做过什么,是什么人而有所选择。 但李泌不是医生,只是有些医疗知识的人。而且,李泌还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他此时为难,还因为李瑁、咸宜公主、还有杨玉环和杨洄都在这里。 李泌一来到这里时,李瑁和咸宜公主看到他,就差点给他跪下。 “小先生,我阿娘……” 说着,咸宜公主已是两行泪水挂在脸上。 而李瑁却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却说道:“小先生,只要我阿娘这病能好,一个公侯的爵位就少不了你的。” 李泌是真的为难啊!后来进到内室里,看着武慧妃还残留着几分姿色的脸,再想想鄂王光王两人平日里带着几分傲气,又带着几分傻气的脸,李泌就更拿不定主意了。 就在他出了内室,站在外间犹豫不决的时候,李瑁突然朝着咸宜公主使了个眼色,两人就齐齐跪在了李泌面前。 杨玉环和杨洄一看,也赶紧跟着跪了下来。李泌一边躲闪一边喊着,“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瑁等人也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李泌无法,只好朝前几步,先是把李瑁拉了起来,又去扶咸宜公主…… 这时,李泌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杨洄在偷眼看自己,就赶紧撒开扶着公主的手…… 公主没防备,就听“哎呦”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这时,李泌说道:“你们愿意跪着就跪着吧,能不能把你们阿娘的病治好,我只能试一试。” 跪着的三人一听,赶紧就爬了起来。咸宜公主说道:“若是小先生能救我阿娘,我……” 不等她说完,李泌就赶紧说道:“公主不必多说,我明白。” 咸宜公主愣了一下,杨洄的脸却是拉的如驴脸一般。 杨玉环也款款走到李泌面前,轻声细语的说道:“小先生,已是多年不见,玉奴对先生甚是挂念。” 李泌刚想说什么,可看到杨玉环发髻上插着的那支金钗,正是当年自己送她的结婚礼物。 于是,李泌朝她点了点头,说道:“世事难料啊!想不到当年的小姐姐,今日已是寿王妃。” “玉奴……” “哦,不用多说了。既然我已经答应你们,就一定会尽心尽力救治你们阿娘。” 几个人都是面露喜色。可这时,内室里突然传来武慧妃声嘶力竭的喊声,“来了,来了,他来了……” 再看李瑁等人,脸上都是一副惊惧、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直站在一旁的高力士看到李泌已是答应救治武惠妃,便走到李泌身边垂首说道:“既然小先生已是答应了,某家这就回去回禀圣人,也让圣人放心。” “放心”两个字,高力士说的重了一些。 李泌刚要说“好”,突然看见高力士竟是盯了自己一眼,再琢磨琢磨高力士刚才那话,李泌突然觉得事情更是复杂了。 李泌只是那么楞了一下的工夫,高力士已是转身走了。 李泌想了想,然后就开始准备做事。他先是来到屋外,看了看武慧妃居住的这处宫殿。 院子里依然站着一些道士和尚,还有一些穿着怪异、脸上也是涂的乱七八糟,手里还拿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的人。 他们先前看到高力士领着李泌来这里,就更是卖力的诵经念咒语,还有人一边跳着,还把一些东西丢进火堆里,好让那堆烟火冒的更浓些。 可随后吴筠就到了,他们才知道皇帝已是让那位白衣郎君来做事。于是,和尚不念经了,道士也不念咒了,那些巫人也不跳了。 看到李泌出来,这些人脸上都是带着敌意。李泌明白,他们认为自己是来抢他们生意的,所以才会这样看他。 于是,李泌拱手说道:“各位辛苦了,该干什么干什么,继续。” 这些人一听,觉得这里还用得着自己,顿时又开始了各自的表演。且表演的更是卖力了。 李泌暗自笑了笑,然后闻了闻这里的气味,就觉得有些上头。想着武慧妃这个样子已经有几个月了,整日里看到、听到、闻到的都是这些,李泌就觉得应该先给她换个环境。 问过李瑁后,李瑁就指着另一边说道:“那边还有一处院子,我未开府时就住在那处。” 李泌就让他派人去布置,说要清扫干净,门窗都有打开,让风儿吹进去,还要摆上一些绿植。李瑁一边让人详细记录,一边点头应允。 只是,听到门窗开启让风儿吹进去的时候,李瑁有些不放心的说道:“我阿娘这里,连窗扇缝儿都拿绢帛堵了,那里却要……” 李泌心说估计是武慧妃心病过重,以为太子等人的冤魂能自由出入她这里,就是通过那些缝隙,所以就命人紧闭门窗,还把窗户缝儿都塞住了。 这样,她整日呆在气味越来越复杂的屋子里,除了加重病情外,并没有丝毫好处。当时李泌进到那里的时候,就差点被熏的晕过去。 想着武惠妃住的那屋里不但有脂粉香气,还有各种香料的气味。再加上院子里的香烛气味,还有些不知名的植物燃烧发出来的气味,各种乱七八糟的气味都参杂在一起,没病的人也能熏出病来。 所以李泌就打算先给她换个环境,一个散发着淡淡香气、能说知心话的环境。 “寿王,你鼻子不通气吗?闻不到这里是什么味吗?” “小先生,我这两日受寒,这鼻子……” 一个时辰以后,武惠妃被几名宫人连那张卧榻一块,从原先住的那处宫殿的后门,被转移到李瑁原先住的那处偏殿里。 李泌进到偏殿里的时候,看到武惠妃已经醒了,正倚靠在卧榻上看着他------ 看到李泌进来后,她笑了笑,手指无力地指了指卧榻旁那张坐凳。只是,她的面容过于憔悴,笑起来已经没了先前的媚态。 李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混混沌沌的半睡半醒着。所以,她没看到李泌。现在她看到李泌进来,心里不由得感叹自家女儿眼光倒是不错。 只可惜,这李泌早就有了中意的人。自家女儿与他没有缘分。只看这李泌的样子,比起自家女婿杨洄来,那可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杨洄的模样虽是出众,可看多了就能看出他经常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毕竟不如李泌这般洒脱英俊。 李瑁和咸宜公主看到李泌后,便屏退左右,然后就肃立一旁。李泌走过来后,先是给武惠妃行礼,然后说道:“青上书院教书先生李泌,见过惠妃娘娘。” 武惠妃又指了指那张坐凳,说道:“免礼,你坐下来说话。” 李泌谢过她后,便坐了下来。这时候,武惠妃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儿女,然后对李泌说道:“清儿和公主与你交好,你在这里不必拘谨,尽可随意些。” 李泌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与寿王是同窗好友,与公主却是不打不相识。当时,我带着那些学子,差一点就给她衣领里塞了雪。幸亏我发现她是女的,不然------” 武惠妃笑了,道:“公主回来已是给我说了,我原想着你一定是和那些顽皮的郎君一样。今日见了,才知道是这般模样,真真的一个好儿郎。” 李泌道:“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倒是武惠妃有福气,有寿王和公主这样的金童玉女。” 武惠妃又笑了,转脸看着李瑁和公主,眼里有着无限的爱意。可随之,她便是一脸恐惧的喊道:“你们莫要过来,你们莫要过来------” 李瑁和公主赶紧好生安抚她。李泌也赶紧站了起来,掏出从孙思邈那位徒弟那里要来的一包药粉,倒出一些在茶碗里,然后用水调了,端到武惠妃面前。 公主也不多问,接过药碗就喂武惠妃吃药。 孙思邈那位徒弟在给吴道子治病的时候,和李泌成了朋友。后来,吴道子的病好的差不多的时候,这人就问李泌,到底是他的药管用,还是李泌那个“食方”管用。 李泌告诉他,“相辅相成,阴阳调和。药走经络,食走筋骨。说不上哪个管用,哪个不管用”。 那人一听,顿时对李泌大为佩服,从此以后,两人就成了莫逆之交,经常在一起探讨一些治病的办法。 李泌这次带来的药,就是那人根据李泌的思路,专门配制的。虽然只是一些安神镇静的药,可经过那人和李泌的研究探讨,这药效就非同一般。 果然,武惠妃喝完那些药后,眼神渐渐又恢复了正常。李泌细心观察过后,心说这药对症,只要按时服用,不说能去了病根,至少能让武惠妃不至于动不动就犯病了。 至于武惠妃的病根,李泌觉得心病还要心药医,这药粉只能治表,是去不了病根的。 武惠妃吃过药后安静了下来,李瑁和公主顿时舒了一口气。公主手里还拿着那只药碗,看到武惠妃安静下来后,就问李泌给她阿娘吃的是什么药。 李泌只和孙思邈那位徒弟配药了,两人也没顾上给这药起个名字。现在公主问他,想着这药里有地黄、牡丹皮等药草,他就绕绕头,故作正经的说道:“六味地黄丸。” 第三百二十八章不想做皇帝的皇子不是正常皇子 李泌破天荒的第一次提出要留在宫里。原先他每次来宫里时,抱着的想法可都是能早回去就早回去,能不来就不来的。 这一次,他主动说要留在宫里一段时日,别说是李瑁等人了,就是玄宗也是感动不已。在玄宗心里,李泌此举就是忠君,就是为自己分忧。 于是,他又想着给李泌封官的事情了。后来,他觉得还是等武慧妃病好了再说吧,反正少不了李泌的一个爵位,且是实封。 李泌就住在兴庆宫南面的一处偏院里,只要抬头就能看见西面与宫墙相连的勤政务本楼和花萼相辉楼。 兴庆宫是被东西走向的一道墙隔为南北两个区域的,李泌住的那处地方在南区,武慧妃住的那处是北边的宫殿区。 每日一早,就会有宦官来这边领着李泌沿着宫墙去往武慧妃那里。经过含元殿那边的时候,李泌会看到许多来这里上早朝的大臣。 这一日,正跟着那名宦官走着的李泌,突然听到含元殿那边有人喊自己。 走在前面的那名宦官先是停下了脚步,向那边看了一眼后,才回头说道:“小先生,是驸马都尉张垍(ji)。” 哪知李泌看也没看那边,只是淡淡的说道:“我听到了,给惠妃治病要紧。” 那宦官一听,就赶紧转身快步走了起来。李泌抖了抖衣袖,也快步跟了上去。 那些正站在含元殿外面,排队等着进殿的大臣们看到这一幕,都在心里暗暗笑了起来。 当然,这一幕也被站在最前面的李林甫看到了。他皱了一下眉头,正待想想这是怎么回事,就听大殿台阶上面有人喊道:“上朝!” 李林甫顾不得多想,整了整冠带,带头向前走去…… 此时李泌却在心里想着,喊我做什么?你这个小人,我都不想看见你。 喊李泌的那人叫张垍,是已故燕国公、前宰相、李泌的老友张说的次子。 按理说,就是看在张说的面子上,李泌也不至于不理张垍。况且,两人先前关系还很好,经常是有来有往的,还以兄弟相称。 可李泌就是不想再理他了,还从心里认定他是个小人。至于为什么会这样,那要从王维上一次从学宫那边回到书院时说起。 上一次,也就是周氏调集人手要想要搞臭整个书院的时候,王维也回了书院。和李泌闲聊的时候,他告诉李泌这样一件事,他有一次在玉真公主的别馆那里,遇到了一个人。 玉真公主就是玄宗那个不到二十岁便遁入空门,一心修道的妹妹。李泌见过她几次,和她的关系还很好。 先前李泌年少的时候,玉真公主每次见了他就会笑吟吟的说,“只看你这样子,就该是我的道友才对”。 而李泌每次听到她这样说,就会很正经的给她行个道礼。想想一个只有七岁的童儿行道礼的样子有多可爱吧,所以每次玉真公主就会被他逗得笑了。 吴筠和玉真公主是真正的道友,这两人论道的时候,李泌就会坐在一旁托腮听着,而且还是很认真的样子。 玉真公主的道观就在终南山那里,也就是她先前经常住的那处别馆。别馆和李泌的青上学宫离的不远,李泌也去过几次,都是吴筠带着去的。 玉真公主,时人都称呼她为持盈法师。她为人很和善,乐于助人,但凡有求大都会应。 所以,王维一说他在玉真公主那处别馆见到一个人,李泌的第一反应不是王维遇到的这人是谁,而是王维又去自践、不,自荐了。 王维没有来书院做先生前,和他兄弟便每日住在宣教坊那里。宣教坊里最为出名的就是那几处勾栏风月场所,每天那里出入的都是这长安城里的权贵。 王维和他兄弟就整日等在勾栏外面,遇到权贵们进出,就献上自己写的诗赋,以此来求的权贵们的赏识。 李泌很看不起这种攀附权贵的事情。所以,一听王维出现在玉真公主那处别馆,就盯着他问道:“又去勾伴玉真公主了?” 王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别馆和学宫离的甚近,散步时自然能走到那里。” 李泌无奈的摇了摇头,心说这王维还真是个官迷。看来,他的志向终究不是教书育人,留在学宫那里,既耽误了他,也会耽误那些学子。是该想办法让他去尝尝做官的滋味了。 想罢,李泌问道:“说吧,你在公主的别馆那里遇到谁了?” 王维道:“李白,李太白。” 当时李泌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瞪大了眼睛,赶紧问道:“这人现在在哪里?” 王维道:“已是走了……” 原来,王维自打知道玉真公主的别馆离学宫不远后,就会时不时地散步到别馆这边来。 当初他去书院做先生时,李泌曾和他深入骨髓的交谈过。自那以后,王维就不再做拿着写好的诗稿敬献给权贵,以此来换得做官的机会这样的事来了。 不过,他常常来别馆这边散步,心里也是想着是不是有机会见到这位乐于助人的持盈法师。至于见到后做什么,到时候再说。 可这几年下来,王维一次也没见到玉真公主,倒是有一次遇到一位风度气质俱佳的读书人。 王维看他谈吐不凡,且如侠客般豪爽,就与他多聊了一会儿。这一聊才知道,这人是从安州来的,入赘前宰相许圉师家。 这人先前也和王维一样,到处托人找关系,还写好了诗赋呈送给那些不认识的贵人,想以此来换得举荐的机会。 估计经历相同,做的那些事情也差不多,两人就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一番深谈下来,两人已是莫逆之交。这时候,王维才问他为何要住在玉真公主这处别馆里。 李白告诉他,自己已是第五次住在这里了。王维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发酸,心说自己一次次在别馆周围徜徉,人家却是住在那里面的。 可李白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瞬间好受多了。李白说,“虽如此,一面也不得见”。 李白还告诉王维,自己之所以住在这里,都是驸马都尉张垍帮的忙。驸马都尉张垍,王维认识这人。这人和李泌的关系不错,以前经常去书院。 不过,王维想不出这位安州来的李白是怎么和张垍扯上关系的。可接着,王维想到李白入赘的是前宰相许圉师家,许圉师和张说相熟,托他给自家女婿走后门弄个官做也正常。 可既然是泰山之力,这李白怎么来这里了呢?难道他不知道张说已经故去了? 看到王维一副疑惑地样子,李白倒也不瞒着他,又对他说道:“先前去的是张公府上。可张公病重,出来见我的是他家二郎。他对我说,持盈法师为人和善,但凡士人有求,无不应承。故而,他亲自写了信件,让我拿了来这里。 只是,我已是来此数次了,竟然一次也没有见到持盈法师。听这别馆的人说,法师已是多年没有来此了。” 一听这话,王维就想着以后不必来此散步了。从学宫那边来此虽是路途不远,可要翻过一道山岭,遇到雨天路滑,少不了要摔几次。 看到李白比自己还要失望,王维就邀请他去学宫那里住几日。李白倒也不客气,在学宫那里住了十多天后才离开。 只是,那时李泌正忙着给裴耀卿积攒声望,竟然是一次也没有去学宫那里。 事情到此也就罢了,可后来张垍有一次来书院,聊天的时候明明白白告诉李泌,自打金仙公主故去,玉真公主就不去那处别馆了。 李泌知道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为同胞姐妹,两人在终南山那里都有别馆。看来是金仙公主去世后,玉真公主也不愿意去别馆那边了。 可既然张垍知道玉真公主久已不去别馆那边了,为何还让李白去那里找她? 张垍说,“只看此人诗作,日后必然在我之上。我父为文宗,我岂可甘于他之后。” 自此以后,李泌就不愿意见到这个嫉妒他人才华的小人了。怕人家李白以后有出息,就把他骗到终南山去傻等着玉真公主,这样做有意思吗? 这李白“酒入豪肠,七分化作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了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岂能是你张垍能挡的住了。 所以,自那以后,李泌能不见他就不见他。今日让他在百官面前丢面子,就是李泌故意的。 这等小人,就该这样对待他。不过,李泌很了解张垍,自己越是这样对他,他就会越贴近自己。 李泌觉得,这些做驸马的,好像这脸皮都挺厚的。 到了那处偏殿以后,李泌仔细看了看武惠妃的脸色。看到她的脸上已是有了些许红润颜色,李泌便想着先前的那些药已是起作用了。果然,问过宫女后,得知武惠妃昨夜只喊叫了一次。 武慧妃的病情时好时坏的,李泌已是观察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规律。那就是李瑁等人不能来这里,咸宜公主可以,最不能出现在这里的是咸宜公主的夫君杨洄。 李泌已经在宫里住了一个多月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太子等人被迫自尽一事,和杨洄有很大的关系。 对这种害自家小舅子的事情,李泌得知后很是气愤。心里便想着,你家大小舅子虽然多,也不能这么个坑法吧! 这次你坑这三个,下一次别的驸马再坑那三个,估计圣人这三十个儿子还够坑几次的。 当初张九龄曾说过,“陛下这几个儿子长大不易,不可轻易废黜”。李泌觉得若是张九龄不被赶到荆州去,说不定太子等人死不了。 虽说他们是被杨洄坑了,可真正坑他们的是武慧妃。若是追根述源,坑死他们的就是李瑁。 不过,李瑁真的想做太子吗?李泌不敢确定,每次看到李瑁的时候,总觉得他有很多事都是被逼的。 但是,李泌相信,只要有机会,哪怕是十分之一的机会,玄宗这些儿子个个都想着做太子。换句话说,就是不想做皇帝的皇子不是正常的皇子。 李泌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认识一个人,一个很特别的人。这人是太宗李二的重孙子,也就是废太子李承乾的孙子——李适之。 这人和贺知章是酒友,李泌曾把书院酒送了一些给贺知章品尝。贺知章就约了此人喝酒,没曾想号称“斗酒不醉”的李适之只喝了三杯,就已经醉的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后来,此人又单独去了书院几次。李泌猜到了他的来意,每次他一来就招待他喝酒,喝那种蒸馏过的书院酒。 结果就是,他每次都喝的酩酊大醉不说,还语无伦次的胡乱喊着什么“我本来也是亲王的命,就是太子皇帝也做的”之类的话。 李泌听他这样喊叫,心说这人没喝酒之前,虽是说话做事都大咧咧的,一副不拘小节的样子,怎么这喝了酒以后,竟然是这个样子了? 还说自己原本是亲王的命,就是太子皇帝说不定也做的。他说这话就有些大逆不道了,要是被玄宗的人听了去,估计这人也就活到头了。 所以,自那以后,李泌就不招待他喝酒了。李泌拒绝他的理由是,“酿酒之人去了别处,这里的存酒都已喝磬”。 再后来,贺知章告诉李泌,若不是当初的太子李承乾被废黜,这李适之最少也是郡王。若是再依照这李唐一贯不是嫡长子继位的传统,说不定,这人还真的能坐上皇位。 李适之,时任河南府府尹。性格豪爽,急公好义,不拘小节。任谁见了他,也不会觉得此人心里竟然有这么大的阴影。 所谓酒后吐真言。李适之祖上有机会做皇帝,却没做成,他便是耿耿于怀,至今不能放下此事。 潇洒如李适之这样的人尚且如此,那么,那些正牌皇子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李泌相信,不管是李瑁还是别的皇子,一旦有机会,谁都想入主东宫,将来继承大统。 还是那句话,一个不想做皇帝的皇子不是正常皇子。 第三百二十九章儿孙自有儿孙福 转眼间两个多月过去了,武慧妃的病情已是有了慢慢好转的迹象。这期间除了高力士隔三差五的来看看,玄宗也来过许多次。 看到武慧妃一天天的好了起来,玄宗也很高兴。而高力士则不管武慧妃病情如何,总是看过后再问李泌,“惠妃病情可好转”。 李泌知道他这样问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他回去见了玄宗后会如实转述自己的话;二一个就是,他在提醒李泌,不要忘了他曾说过的“让圣人安心”的话。 所谓的让圣人安心,不是说把武慧妃治好即可,而是让李泌不要使用他当初说的那个办法。 “武惠妃洗心革面,从心里忏悔自己的罪过。然后,做法事祭奠太子等人,给他们平反昭雪。还要把太子和鄂王光王家里受牵连的那些人尽数找回来,给予补偿------” 这就是李泌曾说过的办法。可皇家的面子,总是大过天下人的人心。高力士提醒李泌,则是为玄宗的面子考虑。 太子和鄂王光王三人自尽后,他们府中受牵连的人达到数百人。这些人中有品秩的尽皆流放,还有的废为庶人,甚至还有没籍为奴的。 都说虎毒不食子,那是没有遇到玄宗这种老虎罢了。至于母老虎武慧妃,此时已是病猫,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每次玄宗来的时候,她言语间露出来的意思,大多都是让李瑁做太子。 玄宗听了这些话后,只是让她安心养病,其它的并不多说。这样一来,武慧妃心里又不安宁了,这病情就是反反复复的,弄的李泌很是为难。 如此几次以后,李泌就很烦,心说武惠妃的病情如此反复,自己还能不能回家了? 这一日,当玄宗从武慧妃住的那里出来后,李泌便朝前一步,行礼说道:“圣人,李泌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玄宗看到这处院子里除了几名宫人并无外人,就点头说道:“你说吧。” 于是,李泌说道:“我当初答应来这里给惠妃娘娘治病,一是为圣人分忧,再一个就是看在寿王和公主一片孝心的份上。” 玄宗点头,心说我不会亏待了你。 李泌继续说道:“好在这两个多月下来,惠妃娘娘病情已是好转。泌自知这是圣人德行天下之功,而泌不过是司药之举,再加上几句宽心的话而已。” 这几句话玄宗很受用,而且从心里认定,李泌已是可以做官、做大官了。 李泌又说道:“然,惠妃娘娘沉疴日久,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想惠妃娘娘的病去了根,怕是不容易的事。” 玄宗道:“那依你之见呢?” “依我之见,圣人是龙体,凡到之处,皆如沐雨露。只是,惠妃娘娘已是久病之人,无力承受圣人雨露。 故而,圣人尽可少来这里,也好让娘娘静心安养。泌苦思日久,准备试一试新想出来的那个办法。” 说完,李泌看了高力士一眼,心说你可是听见了啊,是新想出来的办法,不是那个你一直不让用的办法。 玄宗想了想,道:“有所需,尽可告之力士。” 说完,玄宗就要离开。李泌赶紧说道:“泌现在就有所需。” 玄宗停了下来,李泌说道:“惠妃娘娘的内侍牛贵儿,此人阴气太重,对娘娘的病情不利,请求圣人将他派往别处,只要不出现这里就好。” 牛贵儿是武慧妃的心腹,平时做的事情,就是充当武慧妃和李林甫之间的信使。 玄宗听了李泌的话后,转眼看着高力士。高力士还有一个官职——殿中监,也就是宦官总管。他只看到玄宗看他的眼神,就垂首说道:“牛贵儿去往掖庭,非诏不得回。” 玄宗又看向李泌,李泌行礼道:“谢圣人,谢过高将军。” 不到半个时辰,牛贵儿就哭哭咧咧的辞别武慧妃,离开了这处偏殿。 牛贵儿走后,咸宜公主从武慧妃那里出来,看到李泌后就笑着说道:“你是如何把这奴儿弄走的?” 李泌道:“此人阴气太重,在此对你阿娘的病情不利。大内总管高将军,就让他去了掖庭院那边,还说非诏不得回来。” 公主莞尔一笑,说道:“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脸上就露出厌恶之意。不过,我和我阿弟也很讨厌他,可我阿娘……” 李泌挥手打断她,说道:“好了,不说他了。既然他已经走了,从明日开始,你要带了你府上的内侍,每日来这里,我要给你阿娘做第二个疗程了。” 第二个疗程,就是心理治疗。先前李泌对武慧妃说的那些宽心话,无非就是让她慢慢改变思维方式,让她不要那么疑神疑鬼的。 现在她已是好一些了,睡着了的时候,从恶梦里惊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李泌就要开始进行下一步治疗了。 只是,这种治疗方式在外人看来甚是奇特。故而,李泌一定要把整日守在武慧妃身边的这个牛贵儿弄走才行。 这人经常和李林甫见面,若是把自己说的那些话学给李林甫听,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安全起见,以后只让咸宜公主带了自家的内侍守在这里就好。 第二天,按照李泌的吩咐,武慧妃从内室搬到了外间。武慧妃依然倚靠在卧榻上,而李泌则坐在卧榻旁的一张坐凳上。 武慧妃见到李泌后,并没有说起牛贵儿的事情。她不问,李泌也正好不用说了。 再看站在一旁的咸宜公主,她只是朝李泌点了一下头。李泌朝她笑了笑,然后就对武慧妃说道:“惠妃娘娘面上的病已是好了,只是这心里还在纠结一些事情。今日,若是娘娘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这心病自然就会去掉大半。只是……” 说到这里,李泌看了看周围的人。武慧妃明白他的意思,就说道:“这些人虽都是公主从自家府里带来的心腹,可有些话还是……” 李泌看了公主一眼,公主便让那些人出去了。此时,殿里只有李泌、武慧妃和公主三人,就显得更是安静了。 李泌调整了一下坐姿,面对着武慧妃,微微笑着,如沐春风一般。 “娘娘,心病自然还须心药医。而这心药,就在娘娘自己的心里。所谓一念之间,可为仙界可为地狱,娘娘,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啊!” 武慧妃愣了一下,心说我自己能救自己的话,还要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泌像是知道她会这么想一样,又说道:“泌,只是一把钥匙,能打开娘娘心中那把锁的钥匙。” 这时,公主也说道:“阿娘,小先生这些日子每日来此,亲自调药不说,还每日给你说那些宽心的话。眼看你的病已是越来越好,你就再听他的一次,将这病儿去了根才好。” 武慧妃暗暗叹息,心说自己的病根是什么,自己如何会不知道。可守着外人,守着自家女儿说出来,让我如何能张开口? 这么想着,武慧妃脸上就是一副为难之色。李泌却不管她这些,而是又说道:“娘娘,尽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此间只有我和公主,我俩发誓,不会再有外人知道。” 武慧妃看了看李泌,又看了看公主,张了张嘴,到底没有把心里那些话说出来。 李泌一点也不着急,换了个坐姿后,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武慧妃。公主看到自家阿娘这般不听话,便要开口催促。李泌摆手制止她,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只坐******主赌气般的坐了下来,眼巴巴的看着武慧妃,竟然是满脸的委屈模样。武慧妃看到她这个样子,柳眉便跳动了一下。 李泌看在眼里,就暗暗朝着公主使了个眼色,然后手指从自己眼角处不经意般的划了一下。公主心有灵犀,盯着武慧妃看了一会儿,眼里就有泪水流了出来…… 可能是她心里真的觉得委屈吧,这眼泪便越流越多,如水闸开启一般。武慧妃哪里见过自家女儿这样过,顿时连声喊着“女儿何以伤心成这样,快些跟阿娘说说……” 武慧妃接连问过数声后,公主才抽泣着说道:“阿娘,我心里委屈啊!” 武慧妃像是忘了自己是病人一样,起身便坐了起来,拉过公主的手说道:“是不是驸马欺负你了?” 公主只是抽泣着,并不回答。武慧妃抓着公主的那双手慢慢放开了。 呆坐了一会后,武慧妃突然狠狠地说道:“此子该死,我这就禀报三郎,将他流放岭南。” 公主一听这话,只是拼命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武慧妃心里纳闷,正待问她,就听李泌慢悠悠的说道:“将驸马流放,或是半路上把他杀死,这都容易的很。可娘娘想过没有,宫里前脚刚刚赐死三名皇子,后脚又流放一名驸马,这让天下人该怎么说?” 李泌这样一说,武慧妃又愣在了那里。三名皇子一日尽死,已经像一块重石压在玄宗和武慧妃心里。 当初,刚刚搞死三名皇子的时候,武慧妃心里甚是兴奋。可这兴奋劲没过多久,她原本就有些神经质的心理就出问题了。 夜夜被冤魂索命,就是大白天也时不时地能看见死去的太子等人,别说是武慧妃一个女人了,就是一个大男人也受不了。 李泌知道这种幻听幻觉大都是因为心里有病,再加上体质太弱,精神出了问题。这种病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心理干预是他能做到,也是此时最好的办法。 武慧妃不愿意打开心扉,现在公主这样一闹,倒是让武慧妃生出了弄死杨洄的心思。 有那么一刹那,李泌还真的想给杨洄上点眼药,让武慧妃下定决心弄死杨洄。可李泌知道,公主并不想让杨洄死。 杨洄虽然徒有虚表,还做了武慧妃的帮凶。但是公主心地善良,还不至于让杨洄死。而武慧妃也是一时气愤才说出流放杨洄的话,若是真的这么做了,估计武慧妃就要后悔。 果然,武慧妃听了李泌那些话后,神情落寞的说道:“驸马,是我自家亲自选的,这苦却是女儿吃了。” 李泌说道:“我常听我阿娘说过这样的话,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可见,事事都给儿女做主,这结果未必是好的,有可能还会害了他们。” 说这话的时候,李泌笑吟吟的看着武慧妃,如同小辈和长辈聊天一般。武慧妃听了这话后就跟愣住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你阿娘倒是想的开。” 一提阿娘,李泌顿时来了精神,只见他笑着说道:“说起我阿娘来,那可是世间少有的女子。娘娘知道我家是办书院的,就能想到那里学子多,事情多。就连我阿耶有时也头疼的很。 可我阿娘就厉害了,学子们的吃穿住行,还有诸般杂事,我阿娘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公主去过书院,你不信问她好了。” 武惠妃笑道:“我信,我信,我怎么会不信。上次公主去过你那里,回来后已是把那里的事情都说了。我还听说你与人私定了终身,为此你阿娘很生气,是吗?” 李泌看了公主一眼,道:“只这件事,我不能听我阿娘的。” “为何?你这样可是不孝啊!” “娘娘,公主当初不肯悖逆娘娘,现在整日不回家,假借照顾娘娘的名义,已是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了。” 公主瞪了他一眼,低声吼道:“我愿意。” 李泌一笑,道:“所以啊,自家愿意才是好姻缘。” 武慧妃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这小先生真是一个奇人。可紧接着,她又听李泌说道:“这只是在嫁娶一事上,大不了休妻再取,或是离婚再嫁,倒也没什么不可。最可怕的是,这做父母的一意孤行,最后害的自家儿郎……” 李泌不说下去了,但是武慧妃知道李泌后面要说什么。她有些不相信似的看着李泌,心说你话里话外似有所指,可你怎么就能断定我就会害死自己的儿子? “李瑛若不是太子,今日尚且活着。而我那两位同窗好友,此时也定然还活着。” 李泌这些话里的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了。武慧妃听后顿时如遭雷击,瞬间便觉得天旋地转的。 第三百三十章余者不取 武惠妃又无力地倚靠在了卧榻上。李泌说的那话再明白不过了,若是李瑁做了太子,估计就会有别的妃子也会中伤他。说不定自己的爱子最后也会落一个悬梁自尽的下场。 想想就怕的浑身哆嗦。武惠妃看着李泌,心说我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活到李瑁坐上皇位那一天。如此,就没人敢对自己的爱子下黑手了。 “我一定要保护清儿坐上皇位。”武惠妃咬牙说道。 “那也得你病好了才行。”李泌瞥了她一眼说道。 武惠妃心一横,再次咬牙说道:“好吧,小先生,你说吧,到底要我怎么做。” 李泌看着她笑了,心说你终于肯说出实情了。 当武惠妃把自己如何陷害太子等人,李林甫又在这中间起了什么作用,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以后,李泌就觉得这武惠妃是一位蛇蝎美人。 而咸宜公主亲耳听到自己的夫君竟然做了这事后,已是悲伤的说不出话来了。 大殿里再次安静下来。李泌觉得这处宽敞的大殿里有些压抑,让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他起身走到门口处,看着垂首站在外面的那些內侍宫女们发了一会儿呆。 自打进宫,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很多关于太子等人是如何死的传闻。可亲耳听到罪魂祸首自己说出来,心里依然是震撼无比。 特别是听到李林甫派了会作画的人,冒充杨洄的随从,把太子等人的一言一行画成连环画这一招,更是让李泌觉得这李林甫确实厉害。 一般人谁会想到这一招啊!当然,韩熙载夜宴图这种事另当别论。 “惠妃娘娘,太子等人虽有怨望,可罪不至死。” “小先生,你别说了,我自家现在也是后悔的很。” “娘娘可曾想过如何补救?” “这------总要问过三郎再说吧。” 李泌叹了口气,心说这帝王家事,还真的不是外人能管的了的。知道此事的内情又能怎样?自己还真的能逼着她洗心革面,从心里忏悔自己的罪过吗? 然后,再让她做法事祭奠太子等人,给他们平反昭雪。还要把太子和鄂王光王家里受牵连的那些人尽数找回来,给予补偿。 想想都不可能。她这样做了,估计她也就完了。而李瑁别说是做太子了,估计连寿王也做不成了。 还有那位玄宗皇帝,下令让太子等人自尽的是他。现在让他昭告天下他做错了,恐怕他是万万不肯的。 皇帝的脸面,比自家儿子的命值钱。比三个儿子,比更多的儿子的命都值钱。 想到这里,李泌仰望天空,心里默念着,李瑛、李瑶、李琚,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你等来世投胎,再也不要生在帝王家了。 想到自己是来给武惠妃看病的,李泌默默念叨过后,就转身走到武惠妃面前。 “惠妃娘娘,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后,是不是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武惠妃点头说道:“是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也不似先前那样,如坠重物,身不能支。” 李泌点点头,道:“以后可让太医署的人来,给娘娘熬些补气血的汤药。娘娘也不要胡思乱想,尽量多去外面走动走动。如此,这病自然可痊愈。” 武惠妃已是对李泌佩服的要死。等李泌说完后,她便由衷地说道:“小先生不愧是神童,只寥寥数语,竟是让我这病好了大半。公主,替我谢谢小先生。” 咸宜公主走了过来,盈盈下拜。李泌只是站着,受了她这一拜。 “小先生,清儿曾有话,说是你把我的病治好了,这公侯的爵位少不了你的。待我见过三郎后,这封赏自然丰厚。” 李泌摇了摇头,说道:“泌已是受了公主一拜,余者不取。” 一听这话,武惠妃和公主都是愣了。武惠妃道:“小先生这是为何?你治好了我的病,三郎定然会重重赏赐你,你何以不取?” 公主也说道:“小先生,莫非我那一拜,胜过封爵公侯吗?” 听了这些话以后,李泌只是笑了笑,说道:“惠妃娘娘一定要记住我说的那些话,最好是寻一个爱好,养花养犬,甚至是整日里琢磨着吃穿打扮也好,千万不要把心思整日放在你原先想的那件事上。” 武惠妃母女听了李泌这话后,虽是不甚理解,也都是频频点头。不过,两人都知道,这李泌要走了。 虽有不舍,特别是咸宜公主,这些日子整日里见到李泌,两人说话时已是很随便,早已没了身份之别。现在知道李泌要走了,公主心里竟然生出一股不舍的感觉。 李泌确实要走了。他明白,自己说的这些话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是很难很难的。一个整日里琢磨着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的女人,大凡心有余力,最后还会把心思用在那上面的。 如此,她就不可能做到心情大好,也不可能做到万事不放在心里。而一旦事情压在她的心里,她还会犯病。 压倒骆驼的是最后一根稻草,而压到武惠妃的就是她无穷无尽的欲望。 什么爵位,什么封赏,真的到了武惠妃再次犯病的时候,神仙都救不了她。到那时,皇帝等人想起今日给自己的封赏,就会觉得折本了。 自己现在受公主一拜,余者不取,就是明哲保身之道。这个道很深,不是武惠妃和咸宜公主等人可以参透的。 想到这里,李泌抖了抖衣袖,再次给这二人行礼。然后起身说道:“惠妃娘娘,公主,泌今日就在此与你等告辞了。” 说完,李泌转身便朝外走去。公主心中不舍,起身追了几步,看到李泌已是跟在那名每日都带着他来这里的內侍走了,便停下脚步,倚靠在门框上,眼巴巴的看着李泌的背影消失在宫墙那边。 “小先生,何日再来啊?”公主喃喃自语着。 而已是出了这处偏殿,正走在宫墙边的李泌,突然对着走在前面的那名宦官说道:“惠妃之言,你已是倶已听到。还请你如实禀报高将军,不可妄言其它。” 那宦官也不回头,依然朝前走着,就好像是没有听到李泌的话一样。 一阵风儿吹过,宫墙边的树上落下几片树叶。李泌伸手接住一片,心说已是秋天了,自己该回家了。 这时,走在前面的那名宦官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对着李泌行了个礼,然后说道:“高将军那里,边某自然如实禀报,绝不妄言其它。只是,这到手的爵位富贵小先生都推辞了,边某也是佩服的很呐。” 边某,边令城也,玄宗身边另一位得宠的宦官。 第三百三十一章被咬了一口 边令诚是高力士的手下。也就是说,李泌每日从住的地方到武慧妃那里,整日都在边令诚,或者是高力士的监督之下。 李泌让武慧妃说出构陷太子等人的实情,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高力士或者是玄宗知道,太子等人是冤死的。 至于玄宗能不能知道此事的实情,那就要看高力士肯不肯告诉他了。还有武慧妃、李林甫、杨洄,玄宗如何处置他们,李泌不想管,也管不了。 帝王家事,就让帝王自家处理吧! 边令诚将李泌送出皇宫后,看着李泌上了马车才转身向宫门里走去。想着自己奉高将军的指令,整日里监视这个李泌,没想到这李泌不但知道,还把一个难题生生的丢在了自己脑袋上。 唉!只能如实禀报高将军了。边令诚在心里说道。 其实,他是不想知道武慧妃说的那件事的。至少,不想让人知道他已经知道武慧妃说的那件事了。可他没办法啊,谁叫他又和平日里一样,躲在窗后偷听的。 这李泌,倒是鬼的很。边令诚一边走一边想着。 李泌出宫后,没有直接回书院,而是去了吴筠那处道观。 进到道观里后,吴筠一看到他就赶忙迎了过来,一边走着还一边说夸张的喊着“哎呀呀,小先生,你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啊!” 李泌一乐,说道:“怎么,这么久没见,吴道长改换门庭了吗?” 吴筠一怔,赶紧又说道:“罪过罪过,无量天尊!” 李泌笑道:“得了吧,吴道长,我记得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各路神佛告诉我们的都是善,可有人却只记住了恶。” 吴筠指了指皇城的方向,说道:“譬如……” 李泌呵呵一乐,指着他说道:“吴道长又瞎想了。” 吴筠赶紧一挥手,说道:“唉,前些日子也是被那人弄的焦头烂额的,幸亏小先生出手,不然贫道……” 李泌不想听他废话,就连忙问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托你办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吴筠笑了笑,一脸得意的说道:“你猜。” 李泌瞪了他一眼,道:“猜你个头啊!既然办好了,我也就可以走了。” “走了?小先生是回书院吗?” “先回书院,然后去往荆州。” “荆州?你这是要出远门啊!” “对呀!我那位老友派来接我的人,这两天就要到了。” 吴筠“哦”了一声,说道:“小先生这是要去访友啊。” 随之,他又说道:“不对,小先生此时离开,怕是有别的缘由吧?” 李泌也不瞒着他,道:“嗯,估计这两天圣人的恩赏就要到了,我不想领受,故而离开这里一段日子。” 吴筠怔了一下,问道:“是为惠妃娘娘治病的封赏吗?” 李泌点点头,与他告辞后就走了。 吴筠看着李泌坐的那架马车渐渐走远了,也没琢磨出这个一向贪财的李泌为何不肯领受封赏。 武慧妃病情好转的消息他已是知道,也猜着武慧妃和圣人定然不会亏待李泌。可李泌这个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 算了,此事既然已经消停了,就莫要多想了。 吴筠如此想着。又想到自己已经帮李泌做成了那件事,他心里就有些得意。 不过,他就想不明白了,为何李泌非要给那人只求个八品的小官。以他自己和玉真公主的交情,就是不用找自己,也可为那人弄个六品以上的官。 这一日,远在终南山青上学宫的王维,突然接到吏部颁发的一道委任状,上面写着任命他为中书省属官右拾遗。 王维知道这右拾遗虽然只是正八品的清要官,可却属于朝参官,也就是可以参加朝会的。 想着自己已是三十多岁了,终于做了官,王维便是高兴异常,拉着老先生非要喝几杯再说。 老先生也是替他高兴,想着两人久居这世外之地,还有人能想起王维,举荐他做了官,老先生在高兴的同时,心里也是有点泛酸。 可他想起李泌让人带来的那话,“官者,管也。既要管人,又要被人管”。 于是,老先生想着自己已是一把年纪,就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每日教教书,还有大把的时间纵横与山水之间,岂不是更是快哉! “王维老弟,你这官位来的如此突然,可曾想过是怎么回事吗?”老先生喝过一杯酒后,捋着长须问道。 王维放下酒杯,笑了笑说道:“上一次回书院的时候,小先生说我还是一心想着做官,总有一天会让我了此心愿。这次朝廷授我右拾遗一职,怕就是小先生在背后操作的。” 老先生点了点头,道:“我想也是他做成的此事。只是,这右拾遗一职,顾名思义,就是圣人言行但凡有遗漏,你就要替他拾遗补缺。老弟,这差事可是要常常和圣人打交道啊!” 王维再次把两只酒杯斟满,然后说道:“拾遗补缺,参评朝仪,小先生如此看得起我,我自然要好生做事,清廉为官,方才不辜负小先生的美意。” 看着意气风发,就要离开这里的王维,老先生端起酒杯说道:“老朽就以此酒为摩羯先生送行,请!” “请!” 随后,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就在老先生和王维饮酒作别的时候,书院这边也在上演一场离别的苦情戏。 周氏已经两个多月都没有见到自家这个宝贝儿子了。现在他回来了,可只在书院住了两天,就要随着来接他的人去往荆州。 周氏知道张九龄在荆州做刺史,李泌去那里自然不会吃苦受累。可这刚刚从宫里回来,就要去往千里以外的地方,周氏就有些舍不得他离开。 李泌告诉她,自己非去不可。而且,他和张九龄约定的是一年以后再去,可事情有变,自己还是早一些去比较好。 事情有变,什么事情,又是怎么变的,李泌不肯说,周氏也没有再问。 既然是李泌决定了的事情,周氏知道书院里没人能改变他,也就只好随着他了。 况且,那个张九龄想的很周到,派来接李泌的除了府衙的差官,还有他那名随身仆人。 周氏先前看到他们带来的三匹良马,一架马车,还想着张九龄是不是打算把自己这一家子都接去。可李泌告诉她,自己只带着杨绾,还有武明娘去荆州。 周氏有些失望,想陪着李泌出游的心思顿时就没了。 李泌还说道:“阿娘,书院里事情多,你和阿耶走不开。” 周氏瞪了他一眼,心说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武夫人看到自家女儿要和李泌出行,倒是挺高兴的。她对周氏说道:“儿大不由娘,能少说两句就少说两句吧。” 周氏一脸幽怨的看着她,道:“我家泌儿还小,比不得你家明娘那般成熟。” 武夫人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说道:“他们姐弟出游,泌儿有明娘照顾,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氏心说我就是不放心啊!可她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并没说出来。 现在,武夫人看到女儿没有进到马车里,而是和李泌那样骑在了马上,她就喊道:“明娘,这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样子,等出了城再骑马就是。” 武明娘只是回道“知道了”,可她却一点也没有下马的意思。 武夫人摇摇头,正待再说什么,就听到有人喊道:“小先生,小先生,你先下马来,我有话要说。” 说话的声音脆生生的,这些人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是那个韦叶儿。 韦叶儿原来姓卢,阿娘改嫁后便姓了韦。没想到,上一年这位韦姓继父又死了。好在韦叶儿有一个舅舅,上年因军功做了河西节度判官,韦叶儿的阿娘就要带着她去投奔那个舅舅了。 李泌看到是韦叶儿在叫他,只好跳下马来。李泌七岁的时候就认识韦叶儿,每次他在里坊门口讲西游降魔记的时候,这韦叶儿都是第一个到,也是最晚才走的。 后来,韦叶儿来书院读书,是李泌收的第一名女弟子,也是年龄最小的女弟子。 有了这些渊源在里面,没有旁人在跟前的时候,韦叶儿并不把李泌当做先生。更多的时候,还是把他当做一起长大的玩伴。 没办法,小时候一起玩过家家的时候,李泌让她做过自己的新娘子来。 李泌走到韦叶儿面前,韦叶儿盯着他说道:“我也要走了。” 李泌皱了一下眉头,道:“你昨日不是还说等我回来再走吗?” 韦叶儿看了武明娘一眼,说道:“不等了,我和我阿娘明日就走。” 李泌叹了口气,朝前一步小声说道:“我最多半年就会回来,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韦叶儿不吭声,看到李泌已是近了,突然一把抓住他,随后就是一口咬在李泌的肩头上…… “啊……疼,快松口、快松口……”李泌喊叫着。 众人惊愕,不知道这韦叶儿又是抽的什么风。 不等周氏等人过来,韦叶儿已经松开口,一脸泪水的对李泌说道:“李三郎,疼不疼?” 李泌一边摸着被她咬的地方,一边苦着脸说道:“能不疼吗?要不我咬你试试。” 韦叶儿又说道:“疼就对了。这样,你就能记住我了……” 不等说完,韦叶儿已是哭着跑了。 李泌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一会呆。 周氏过来后,看到李泌肩头已是有血渗出来,就赶忙捂住那里说道:“泌儿,疼不疼啊?这都出血了。” 李泌扭头看了那里一眼,摇了摇头。 周氏又说道:“这韦叶儿是怎么了,竟然下口这么重。” 说着,她就拉着李泌,想回书院给他包扎一下,顺便换身衣服。 李泌挣脱开她,说了句“就这样吧”,然后转身向武明娘那边走去。 武明娘一直在盯着他看,等李泌上了马后,她才酸酸的说道:“阿弟,真的不疼啊?” 李泌没理她,和送行的人打过招呼后,便催马向前边走去。武明娘一抖马缰绳,也跟了上去。 “总该换件衣服的。” 说完,武明娘打马走到了李泌前面。 李泌又摸了摸出血的那地方,然后冲着她的的后背喊道:“你也是从十五岁过来的,你也有情窦……” 李泌没敢再喊下去,因为武明娘已是转过身来,脸色如寒冰一般。 “李三郎,我十五岁时,亲眼看见我阿耶死去……” 不等说完,武明娘转身便催马跑远了。 李泌苦笑着甩了两下马鞭,然后对骑马赶过来的杨绾说道:“你看到了吧,这就是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惹着她了。” 杨绾笑了笑,把一只包裹递到李泌面前。 “什么啊?” “韦叶儿让我给你的。” 李泌赶紧接过包裹打开,看到里面放着的是一双软靴。 “韦叶儿……” “我知道。” 说完,李泌把包裹重新包好,然后交给杨绾。 然后看着前面说道:“此去千里之遥,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杨绾你是知道的,先前我最远只去过学宫那边。” 杨绾笑了笑。李泌又说道:“所以,这一路我要看尽美景,其余诸事,都不想了。” 说完,李泌扬鞭催马,朝着武明娘追去。 杨绾将包裹挂在马鞍上,也赶忙追了上去。 就在李泌走后的第二天,边令诚带着一队人来到书院。 李承休等人跪接诏书后,然后起身对边令诚说道:“尊使辛苦。只是,小儿临行前有交代,不受封,也不让我等留下这些赏赐。所以这诏书还有这些赏赐,还请尊使带回去,交还给圣人。” 边令诚算是彻底服了,心说这李泌到底是什么人啊?真的不要这封赏了。 这诏书上可是写了,封李泌为朝散大夫,朝仪郎,万年县伯。虽说不是公侯,可也是天大的富贵。 “李待制,这可是圣人口授的诏书,你说让边某带回去就带回去了?这抗旨不遵的罪名……” 不等他说完,李承休就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书信,然后不卑不亢的说道:“小儿留有书信一封,说是交给来传诏的人。请尊使回去后呈送圣人,圣人看后,必然不会为难尊使。” 边令诚接过那封书信,然后看了看已经抬进书院,堆在那里的五百匹绢帛,无奈的摇摇头,对另一名宦官说道:“还愣着做什么,抬出去带回宫里去吧。” 第三百三十二章县伯之礼 边令诚回到宫里后,将李泌那封信交给了玄宗。然后,他就垂首站在一旁,偷眼看了站在另一旁的高力士一眼。 哪曾想高力士也在看他,两人目光交汇,便彼此领会了对方的心思。 边令诚去宣读诏书之前,高力士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若是李泌不受封,此子定然前途无量”。 边令诚虽是已经听到李泌婉言拒绝武慧妃要给他请赏的话,可还是不相信这官位爵位,还有资财都放在眼前的时候,这李泌还能说出不受封的话。 哪曾想李泌根本就没在书院,还留了一封书信给圣人,显然这封赏是不会接受的了。 高力士看他的那一眼,意思就是我说对了,这李泌没有看上这些封赏,他所图者,定然比这封赏还要丰厚。 正当两人各想心事的时候,就听玄宗说道:“李泌在这信中说,他为惠妃治病,只不过是尽了一名大唐百姓的心意。况且,惠妃的病多有反复,他也无法尽去其病根。所以,他无资格得此封赏。” 两人这才明白李泌为何不受封。 可这是李泌的真心话吗?还是此子的欲擒故纵之计? “这李泌还说,他只是做了这点事情,朝廷就要封赏他,是滥赏,是把这官职爵位都当做了好处送人。 他还说,官职与爵位,向来都是有功者居之,是为了更好的治理大唐。而且,为官者居其位就要谋其政,要牢记这官爵是责任,而不是好处。” 玄宗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似有不屑。可高力士和边令诚都从玄宗说话的语气里,听出一些别的意思来。 果然,玄宗脸色一变,又说道:“这李泌不是官,尚且知道这做官是为什么。可叹有些人,居高位每日只是想着如何再转进一级,就不想想他眼下的官做的如何。” 高力士和边令诚只是屏声静气的听着。一般这个时候,他们只要听着就行了。玄宗若是想听他们说话,自然会问他们。 玄宗将那封书信放在书案上,又说道:“这李泌是在教寡人如何做皇帝啊!” 一听这话,高力士和边令诚顿时大气也不敢喘了。 “寡人向来不吝啬,大凡有功之人,寡人必多加赏赐。这些年以来,还没人说过不受封赏的话,这李泌算是第一个吧?” 玄宗虽是发问,这两位也不敢作答。 “至于说到滥赏一事,朕有时候确实过于大方了,这才出了王毛仲这等贪得无厌的人。” 弼马温王毛仲给自家刚出生的儿子要三品官那件事,彻底激怒了玄宗。一气之下,玄宗差点把王毛仲弄死。 玄宗此时想起这件事,显然是李泌这封信让他觉得滥赏这种事,虽说可以笼络人心,可用的过于宽泛了,有人就会像王毛仲一样变的贪得无厌。 玄宗此时倒是觉得,就凭李泌这封信,和李泌在信里所表示出的见识,确实该赏。 可他也知道,李泌既然已经拒绝了上次的赏赐,自己再次封赏他,他依然不会接受。 想了想,玄宗便手书一卷轴,亲自用火漆封好了,然后对边令诚说道:“既然李泌是昨日走的,此时定然还走不远。你速速通知兵部,让他们知会沿途驿所,但凡李泌所到之处,皆待之以开国县伯之礼。还有,此卷轴你要亲自交到李泌手上。” 边令城接过卷轴,匆匆走了。这时,玄宗像是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来,竟是呵呵笑了起来。 大唐开国以来,对驿站一事格外注重。除了全盘接受前朝遗留下的各处驿所之外,还陆续增加了一些。 特别是各处水路要道,还有边陲之地,更是广设驿站。开元初年,全国各地就有陆驿一千三百多所,水驿也达到了二百六十多处。 这些驿所和驿道,向东直达渤海之滨,向西则至大漠边陲。向南则达南诏,向北则到安西,就像是蛛网一样把大唐连接了起来。 而长安就像是蛛网中间的蜘蛛,每时每刻都在接受着这些驿站传递回来的消息。 长安至荆州达一千余里路,按照三十里一驿的规定,沿途共有大小驿所三十余处。只是,大唐的驿所分六级,这三十余处驿所中,只有十几处属于一级。更多的是只有两三名驿卒的六级小驿所。 兵部派出的驿卒快马加鞭,只短短一天的工夫,就已经赶在了李泌等人的前面。 这一日下午时分,李泌等人行到商州城外时,张九龄手下的那名士曹参军说道:“小先生,这城里的驿所是大驿,我等可在那里歇息。” 张九龄派来接李泌的那名贴身随从也说道:“小先生,今夜就住这里吧。不可再向前赶路了,前面都是小驿,我等带着女眷,多有不便。” 李泌抬头看着商州城并不高大的夯土城墙,还有城门处的守门小卒,就点点头说道:“今夜就住这里吧。” 说完,李泌一抖缰绳,率先向城门处走去。可就在这时,从城门里冲出两匹马来。 李泌等人赶紧勒住马缰,就看见那两匹马很快就到了近前。 骑在马上穿官袍的那人看了看李泌等人,然后就问道:“可是青上书院的小先生?” 李泌拱手行礼,道:“正是。请问阁下是何人?” 那人回礼,道:“在下商州府录事参军张蠡,奉刺史之命,特来迎接小先生。” 李泌等人一听都是愣了,几人相互看看,都是一脸疑惑的样子。李泌又特意看了看张九龄手下的那名士曹参军,那人也是一副不解的样子。 于是,李泌转脸问道:“张参军,你家刺史是哪位,可曾认识我?” 张蠡摇头,道:“刺史并不认识小先生,他命我来迎接小先生,则是接到圣人的谕令,沿途各处驿所州府,皆以开国县伯之礼接待小先生。” 李泌明白了,玄宗已是看了自己那封书信。 待我以县伯之礼。这玄宗也真能想出来,估计是因为自己不肯接受封赏,他就用这办法来回自己一个人情。 李泌看看自己这边这些人,然后笑着说道:“各位,走吧!今天咱们可以好好吃一顿不说,还会住上上好的客房。” 说着,李泌手中的马鞭一指城门方向,又对张蠡说道:“前面带路。” 第三百三十三章大唐小先生 商州,地处商洛山中,是去往荆州的必经之地。过了武关后,从这里去往荆州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是走均州经房州、陕州去往荆州。还有一条路是经邓、唐、隋、郢等州城去往荆州。 前一条路多经过山区,途中还要经过武当等名山。后一条路多是平原,只是路途要远一些。张九龄派来接李泌的这些人,去往长安的时候,就是走的那条远路。 李泌决定走那条近路,也就是山比较多的那条路。李泌一直有游历山水的想法,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会,怎么会白白放弃。 在商州城住了一晚上,第二日吃过早饭后,李泌把路线告诉了一早赶来作陪的商州府的那名长史。 那长史说道:“在下将亲自带人,护送小先生等人去往与房州交界的地方。” 李泌愣了一下,心说这好吃好喝好住也就罢了,来的时候出城相迎,走的时候还要护送,这县伯之礼还挺实惠的。 其实李泌不知道,这县伯爵位的权贵过境,府衙只要好生接待就行,根本就没必要迎来送往的。现在商州府衙的人这么说,是因为早有驿报。 而那驿报上说,皇帝有诏令,以县伯之尊礼待李泌。这样一来,有了皇帝的背书,商州府衙的人就提高了接待规格。 李泌不知道这县伯该受到什么礼遇,所以,对这位长史说的护送一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而张九龄派来的那名随从,听到商州府衙的官员要亲自带人护送李泌,心里就有些震惊。 这随从以前也随着张九龄出过几次远门。当时张九龄身上的官爵一大堆,像什么金紫光禄大夫、中书令、集贤院学士、上柱国、始兴县开国县男。 那些沿途府衙的官员见了他恨不得头拱地的跪舔他,可如今和李泌比起来,好像还是略逊一筹。 仔细想想,这随从就想明白了。这李泌的县伯之礼,是皇帝亲自让人传檄沿途各地的。也就是说,这些官员是把李泌当做皇帝的人来接待的。 接下来,更让人惊奇的事又来了。就在李泌等人刚刚出了商州城后,边令诚又紧赶慢赶的追了上来。 他见到李泌后,把一封卷轴交给了李泌。李泌将卷轴打开,看到黄色的绢帛上只有御笔亲书的“大唐小先生”五个字。 李泌瞅着这几个字愣了一下。随后,他便面朝长安方向三叩九拜,算是遥谢圣人恩典。 众人见了,也纷纷跪倒在他身后,一起朝着西北方向拜着。此时,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李泌这小先生的称呼,自此以后就是御封的了。 虽是无品秩,却是比有品秩还要厉害。因为,这是大唐独一无二的称呼。 遥拜过皇帝后,边令诚和那些迎来送往的官员们纷纷对着李泌行礼祝贺。李泌回礼后,将卷轴交给武明娘收好。 “阿弟先前说,圣人封赏一律不受。怎么这次……” 武明娘一边将卷轴小心放入车厢里的那只木箱里,一边问道。 李泌道:“阿姊,这称呼又不是官,我如何不能受封?” 接着,他又说道:“先前的是不能要,要则有祸患。现在的是不能不要,不要则也有祸患。此一时彼一时,不能过于执拗。” 说完,李泌转身向那些送行的人走去。 张九龄派来接李泌的人,不过是三人。从长安出发后,这支队伍也不过是六匹马,一辆马车而已 可自打离开商州,这支队伍里就多了些护送的人马。等到李泌接了“大唐小先生”的卷轴后,沿途各地的府衙知道李泌要从此地经过后,都是派了人手迎送。 这样一来,在外人眼里,李泌等人此次出行就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访友,而是如高官代天子巡察一般,前呼后拥的不说,队伍也是越来越大。 虽然说不上浩浩荡荡,但也是旗帜招展,护卫森严。而李泌每日里周旋于这些官员中间,好像很喜欢这种排场。 武明娘和杨绾两人觉得有些奇怪,都在心里想着,这李泌平日里虽是和那些官员有来往,可他一贯奉承不谄媚、不讨好的原则。 除非是特别相熟的官员,李泌才会和他们有说有笑、如老朋友一般。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不管是刺史长史,还是判官参军,李泌都是和他们有说有笑的,像是遇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 两人知道李泌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人,也不喜欢搞这些事情。现在他之所以这个样子,就猜着他是在和那些过于热情的官员们虚与委蛇,是在敷衍他们。 可几天下来,他两人都觉得自己先前想的不对。李泌不但没有流露出丝毫厌烦的样子,还整日里做出一副坦然受之、就该如此的模样。 两人更是奇怪了,就想着李泌不是被御封为大唐小先生以后飘了,就是还有别的隐情。如是所想,武明娘就决定找个机会和李泌单独聊聊。 自从这护送的人越来越多后,武明娘就不再骑马了,而是老老实实的坐进了马车里。 她每日看着地方府衙的人这样,心里不由得就有些着急。武明娘是官宦人家出身,知道这逾越规制是什么后果。 所以,她瞅了一个空当对李泌说道:“宰相出行,随身侍卫也不过是十几名,所用仪仗也不过几十人。就是有人迎送,也不过是区区百多人。 你可倒好,只眼前这些已是远远多于百十人。圣人虽是以县伯之礼待你,可你这场面总不能大过宰相们吧?” 李泌听了这话后,却不以为然的说道:“阿姊,你真的以为他们不知道这县伯之礼是怎么回事吗?实话告诉你,此时在他们心里,大唐小先生的名号,要远远重于这县伯的分量。” 武明娘有些纳闷,就问道:“阿弟,你是说圣人封你的小先生名号,要比这县伯的爵位还要尊贵?” 李泌点头道:“县伯也好,国公也好,这大唐有爵位的人如过江之鲫,也不是那么值钱。而这大唐小先生,只有我一个。这就叫做唯我独尊。 那些官员迎来送往的排场越来越大,却丝毫也不担心逾越规制,就是他们心里明白,此时无规制可逾越。只要他自己不落在别人后面,被我等拿了怪就好。所以,这排场就越来越大了。” “无规制可逾越?” “对,先前没有先例。故而,无规制可比照,他们就只好这个样子了。” 武明娘摇摇头,心说这才走了一半路,要是到了荆州,只怕这排场想也不敢想了。 “阿姊,不用担心逾制之事。我无官无品,只有一个大唐小先生的名号。这些官员这样做,只能落下一个尊师的美称,而没有逾越规制的罪名。 说起来,他们表面上是尊重我,实则是在给他们自己积累名声。阿姊,你想啊,等此事过后,他们和其他同僚吹牛皮的时候,说他曾亲自护送过圣人亲封的大唐小先生上百里路程,也是可以炫耀一番的。” 听到这里,武明娘无奈的笑着说道:“阿弟啊,你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罢了。虽是有些名气,可也到不了值得他们炫耀的地步吧?” 李泌看看那些官员,然后凑近她低声说道:“虽然我只是一名教书先生,也很想低调处事,可实在是不允许啊! 你看他们,一个个都视我如吉祥物一般,以为我是那种能手眼通天,直达圣听的吉祥物。所以他们才想尽办法哄我高兴,私下里必然对我有所求。” 第三百三十四章律法面前 李泌的话果然没有说错。那些护送李泌的官员,将李泌等人护送出辖地的时候,都是暗暗将名刺和礼单留在了尾随在后面的马车上。 当然,该说的话他们也都找机会说了,李泌只是回着“好说好说”,就把他们打发了。 过了房州后,李泌看着后面已是多出六辆马车,顿时就有些发懵。 奶奶个腿的,事情搞大了。李泌一边在心里说着,一边接过那些名刺礼单看着…… 看过后,李泌才知道自己每经过一处州县,那里的官员就会送一次礼。可奇怪的是,这些州县的官员送的礼物都是出奇的一致,都是绢帛五百匹。 早在商州的时候,边令诚就已经把自己去书院宣诏一事告诉过李泌。所以,李泌知道玄宗对他的赏赐就是五百匹绢帛。 想着自己留话让阿耶拒收赏赐,现在这些官员所送礼物都是五百匹绢帛,和拒收的赏赐数目一致,李泌顿时感受到了玄宗那深不可测的帝王心。 “小先生,也不都是绢帛,有几辆车上,还有一些金银首饰。”杨绾说道。 “那是有官员看我带着女眷,额外送的。” “额外?” “对,书院我阿耶那里拒收赏赐,圣人就用这办法加倍赏赐。有些官员看到女先生,就额外送了些金银首饰。” “哦,原来是这样。小先生,那些绢帛加起来已是到了三千匹,这些官员还以护送的名义,给我等留了侍卫,这……” 李泌道:“你是不是想问合适吗?” 杨绾点点头。 李泌将名刺礼单等物交到他手里,道:“我等不是官员,他们又是以捐资助学的名义给的这些绢帛。所以,这些绢帛尽管收着就行。” 杨绾一听乐了,说道:“小先生,我已是问过了,前面还有一州五县,都是富的流油的地方。” 李泌也笑了,说道:“有了这些绢帛,我就可以在荆州再办一处青上书院。到时,你也可以在那里做先生。” 杨绾一听更是高兴了。 随着后面的马车数目越来越多,李泌已是没了游山玩水的心情,每日只是催促车队快走。就这样,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在这天午后出现在荆州城外。 说实话,手下报告说李泌已是到了城外时,张九龄确实有些激动。可等他看到城外出现的是这样一支队伍,顿时就有些懵了。 好在他派去接李泌的那名随从看到他后,赶紧就打马跑了过来,张九龄才确定来的真是李泌。 可这十多辆马车,还有随行的护卫队伍又是怎么回事,他就一时半会的搞不明白了。 将李泌接进城后,张九龄看看后面的马车,转脸对李泌说道:“你这是把书院都搬来了吗?” 李泌笑了笑,示意他附耳过来,然后低声说道:“圣人的美意,我不笑纳不行啊!” 张九龄愣了一下,李泌看他确实像是不知道内情的样子,就把那些官员很可能是暗地里得到了皇帝的授意,自己也趁机大捞了一笔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张九龄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他说道:“小友啊小友,圣人如此做,想必是把这封赏换了一个方式,让你最后不但收了,还是收了数倍。” “所以啊,我不能不收,你说是不是?” “该收该收。你先前来信说要在此地办书院,我这还犯愁所需费用一事呢。没想到你这来的路上竟然就敛齐了。” 李泌脸一沉说道:“不能说敛吧?毕竟这种钱不收不行的。” 张九龄憋住笑,一本正经的说道:“对对,都是他们捐的,不收不行……” 两人说笑着就到了驿馆。张九龄这里也接到了以县伯之礼招待李泌的口谕,所以,张九龄让人准备的都是上好的客房。 等李泌等人梳洗换衣出来后,一直等在驿馆的张九龄才对他说道:“此间还有一人,怕是你见了后……” 张九龄不说了,李泌想了想,这荆州城里除了眼前这位,自己也不认识别人啊。 “等会见了他你自然会知道是谁。” 说完,张九龄便带着李泌等人去了荆州城里最为出名的临江楼。 临江楼临近长江,是一座三层的小楼。站在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荆州城,还是看江景的好地方。 李泌上到第三层楼的时候,就看见一位穿着绿色官袍的人,正站在窗边观望江景。 李泌只看到这个人的背影,就以为此人也是来这里陪着吃饭的。等张九龄上来后,便对着那人说道:“庆王,小先生来了。”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脸上赫然竟是一张金色面罩。 “庆王,真的是你吗?”李泌惊声喊道。 李泌真的想不到,那位被自己忽悠着去穷游的庆王会在这里。 李琮道:“那还能是谁?” 自从李泌把他忽悠走后,两人已经有数年没见了。现在相见,李泌已是个头比他还高,两个人都是有些惊诧不已。 李泌心中所想,庆王毕竟是皇家子弟,被自己一顿忽悠,竟然是真的离开京城,一去便是渺无音信,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而李琮心中所想,却是当初幸亏听了李泌的话,自己这些年几乎走遍了大唐的山山水水,这才领略到这大唐有多么大,又有多么美。 不虚此游、不虚此游啊! 两人相见后,都是感慨万千,竟是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张九龄看到饭菜已是齐备,就招呼他二人先坐下。这时候,李泌才有些疑惑地问他,“为何穿着这绿袍”? 庆王一脸得意的看了张九龄一眼,说道:“本王现在是张公张刺史手下属官,荆州府法曹录事参军,从八品上。” 李泌愣了一下,看向张九龄。张九龄说道:“我上任之初,庆王便来到荆州,说要担任法曹一职……” 这样一说,李泌就想起和李琮在皇宫里闲聊的时候,自己给这位庆王讲过铁面无私黑包公的故事。 可这位竟然跑到这里来做了一名穿绿袍的八品法曹不说,还弄了个金面具,怕是……花了不少钱吧? “张公信任我,将荆州大小案件皆交付与我审理。我现在做的事情,可比做那个闲的没事干的亲王要有意思多了。”李琮得意地说道。 李泌正想问他这面具是怎么回事,就听他接着又说道:“我那年离开长安,一去便是数千里,一直到了你说的那个广州后才停下了。然后,又去了东海之滨,西边大漠,北边苦寒之地。 这一番游历下来,我最有感触的就是,小先生说的那个民间疾苦,多是由失地而生。再则,就是判罚不公。” 张九龄说道:“失地则无生计,判罚不公则怨从心生。” 李琮也点头说道:“张公说的极是。可失地一事不是我能管的了的。细细想来,怕是我阿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李泌说道:“于是,你就想着做法曹,为天下生民、不,为荆州百姓讨个公道?” 李琮抚掌说道:“本王正是此意。” 李泌看看这里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就低声说道:“太子等人的事情你肯定也听说了,若是你是刑部、大理寺、或是御史台的官员,你敢不敢给他们讨个公道?” 李琮愣了,张九龄也愣了。两人都在心里说着,这李泌是疯了吗?太子等人的公道,在这大唐只有圣人能给他们。 其余人等,别说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官员了,就是宰相们也无法给他们讨个公道。 “小先生,自古有言,刑不上大夫。这太子等人是我阿耶下令让他们自尽的,难道你想让我审判我阿耶吗?” 李琮说这话的时候,虽是语气平淡,又有面罩遮脸,可李泌和张九龄还是能听出深深地恶意。 李泌丝毫不惧,也是语气平淡的说道:“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圣人犯错,依律审理,何愁天下百姓怨从心生?” 此话一出,李琮和张九龄都是呆住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李泌的长篇大论 李泌说出那些话以后,看到他二人都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就接着又说道:“还想为百姓讨公道呢,自家兄弟的冤情都视而不见,百姓如何会信你?” 李泌这话就有些诛心了,李琮和太子是一起念书长大的,两人关系不错。李琮打猎的时候被毁了容,李瑛得知后也是哭的稀里哗啦的。 后来,李瑛做了太子,李琮自知自己这张脸以后代表不了大唐的脸面了,对李瑛做太子一事并没有什么怨言。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 至于李瑶和李琚二人,李琮和他们的来往虽然不如和李瑛多,关系倒也和睦。 太子等人已经死了半年多了,李泌又提起这事,李琮那颗本已经平复的心,再次被李泌撕裂。 过了好一会,李琮才说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阿耶让儿亡,儿不得不亡。” 李泌道:“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了。等哪天有人觉得你碍事,让你阿耶也赐给你三尺白绫,到那时你想起今日你说的这话,若是还肯心甘情愿的把自己吊死在梁上,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李琮瞪他一眼,心说我愿意才见鬼了呢!听说就是李瑛等人自尽的时候,若不是旁边那些虎视眈眈的侍卫随时想帮忙的样子,他们也不会乖乖的把脑袋伸进白绫。 咦,慢着,这李泌今日一见面就说起这事是什么意思? 于是,李琮问道:“小先生,李瑛等人已经故去半年多了,你此时说起此事又是为何?” 李泌说道:“他三人虽是故去,可他们府上的人,流放的流放,发往教坊司为奴的为奴。就算是他三人有罪,与他们府上的人有什么干系?” 李琮明白他的意思了,心说人们都说此子心善,果然不是假的。 于是,李琮以一副老牌官吏的口吻说道:“大唐律法就是如此规定的,株连家人,以此警示他人,莫要以身试法。同时,也让那些犯官家人时常规劝他们,莫要做恶事。” 李泌瞥了他一眼,道:“有用吗?” 李琮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你说有用吧,这以身试法、铤而走险的官员每年都有。你说没用吧,好像也看不出来怎么没用的。 这时,他又听李泌说道:“别说是株连家人了,据我所知,就是株连九族、十族,把那些贪腐的官员剥了皮,做成稻草人摆在那里,依然不能阻止那些贪官污吏以身试法。所以说,这株连家人的办法无用。” 李琮想了想说道:“小先生说的这事,本朝没有。” 李泌接着说道:“就是有也不管用。” 李琮有些无奈,没好气的说道:“那你说怎么做才管用?” 李泌看向张九龄,笑着说道:“做官如我这位老友一样,心底无私,一心为公,又何必立下如此苛律。” 李琮哼了一声,道:“官议如张公者,毕竟是寥寥。” 李泌道:“所以啊,要让他们学习张公,让他们听张公讲做官的道理。” 两人一听这话,都是愣了。张九龄只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明白了李泌的意思。而李琮面罩后面的那双眼睛,则死死地盯着李泌。 李泌不紧不慢地说道:“青上书院要在荆州办学。只是,这次招收的学子,不再是乞儿和无力就学之人。而是要招收已经为官,或者是将要为官的人。老友,庆王,我想让你二人做成此事,为大唐培训出一批一心为公,心底无私的官员。” 这二位现在算是明白了,李泌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想做的就是这件事。 “先前我只是书院的小先生,自然只管着教导书院里那些学子就好。既然我已是大唐小先生,那么这新的青上书院就不再是培养学子的地方,而是为大唐培训官员的地方。 从此以后,我们就把这件事叫做进修好了,也就是让那些官员进一步修身正己守道的意思。” 李泌说完后,李琮和张九龄都是懵了好一会。 这二人在心里想着,李泌说的这些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好的做起来怕是整个朝廷都会震惊。 李泌又说道:“两位别发呆啊,给个意见可好?庆王,太子等人被冤枉死的时候,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句公道话。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明哲保身,不想牵连到自身而已。”李琮说道。 李泌点头道:“正是这样。他们都觉得圣人逼自己的儿子自尽,是圣人的家事。还有,太子等人被逼自尽的罪名是,他勾结舅哥,意图不轨。别人怕受牵连,故而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自尽。 这些文官武将就不想想,太子等人不仅仅是圣人的儿子,还是大唐的臣子,是大唐的官员。虽然他们只是遥领那些官衔,可他们确实是官员。 作为同僚,他们不主动出面查明事情的真相,也不依照律法进行三司会审,本身就是失职,是不作为。” 说到这里,李泌叹了一口气。 听了这些话,李琮和张九龄都觉得李泌说的有道理。不会审,不给太子等人申辩的机会,就这样把他们逼死了,确实是死的太冤了。 虽说是圣人的儿子,可他们都有官职,被赐死的时候,满朝文武眼睁睁看着,确实无人为他们争辩。 想到这里,李琮看向张九龄,然后起身拜曰:“若是张公在场,我那三位阿弟,断然不会就那么死去。” 张九龄赶紧起身,回礼道:“仗义执言,拼死纳谏,依照法度行事,本就是为官之人的本分。” 两人感叹了一番,更是知道李泌要办的那个青上书院有多重要了。 好官才能带来好世道。皇帝做的不对不要紧,有官员纳谏,有官员拾遗,也有官员修正错事。 若是都怕得罪圣人,都做缩头乌龟,这世道很快就会变成乱世。 张九龄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了,转脸看向李泌,问道:“小友此举,是不是想弄出一群像我这样的人来啊?” 李泌笑了一下,说道:“他们可以赶走一个张九龄,我就弄出一群张九龄来。” 张九龄彻底服了,有些激动的说道:“宋公已逝。若是他此时还活着,知道你要这样做,定然会高兴。” 李泌道:“前有房谋杜断,后有姚璟之治,今日有你二位兴办修身书院。以后,大唐必然会有一代又一代的宋公、张公。当然,庆王办书院的美谈,也会一代代相传下去。” 李琮明白了,李泌办的这座书院,就由他来出面了。张九龄一听,心里也是暗暗赞许。庆王办书院,一定会办成不说,还会得到圣人的帮助。 至于鼓捣这事的李泌,是不是又要像在长安那座书院一样,只是挂名一个小先生,张九龄就不知道了。 “小友,既然我俩都有事做了,你做什么啊?” “我嘛,还是苟着好了。” “苟着?” “对,苟活于世。” 一听这话,李琮和张九龄都很好奇,就问李泌何以至此。 李泌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此时是盛世,我有幸做人,已是福中之福。能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剩下的就是苟着了。” 张九龄和李琮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贺监有言,你将来可为卿相。不如小友就留在这里,苦读几年,然后举进士也好,我等举荐你也好,先做一名郎官,凭你之才,将来做宰相也不难。” 李泌呵呵一乐,道:“我要想做官,此时就已是四品的官了。你等忘了,圣人让你待我以县伯之礼。” 张九龄一听,猛然拍了自己脑门一下,说道:“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我已是耳顺之年,还只是一个县男。小友不过十多岁,已是县伯。若是你想做官,四品的上卿自然做的。” 李琮也说道:“小先生不肯做官,不愿意做官,也不愿意封爵,已是广为人知之事。我听说你这次给武慧妃治病,竟然又是不受封赏,倒让本王佩服的很啊!” 李泌道:“虽是不受封赏,可……” 等李泌把自己这一路收了十多车绢帛,还得了一个“大唐小先生”封号的事情说了后,李琮已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笑过后,他说道:“我阿耶就是这样,对有功之人向来大方,丝毫也不吝啬这钱财和爵位。” 李泌接过他的话茬说道:“所以啊,弄的这大唐遍地都是有爵位的人,各处里坊都有五品以上的高官。人们都说与武后时期有一比。” 武后当政时期,手下奸臣公开卖官鬻爵,封官太滥,被人戏称“补阙当街跑,拾遗遍地走”。 这两人一听李泌这话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张九龄做宰相的时候,也曾为官爵封赏太多一事进谏。哪曾想玄宗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头就先给他封了个始兴县开国男爵。 不仅如此,同时还给与他一同为相的裴耀卿封了个稷山县开国男爵。虽然两人都不是实封,可让这两人也是为难了好一阵子。 自此以后,两人再也没有因为封爵一事进谏过。 李泌又说道:“只封爵没实封倒也没什么,这就成了一个荣誉称号。可这些有爵位的人却觉得甚是了不得,就拿他们出行一事来说吧。我等都知道,但凡是官,或是有爵位的人出行,吃住行皆有驿站负担。” 那两位点点头,李琮还说道:“驿站之责,唯驿邮与接待耳。” 李泌又说道:“对。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有些人自觉自己了不起,常常让驿站做些额外之事。时日久了,花费巨大不说,还扰乱了驿站日常之事。 你等想一想,若是驿站里只剩一匹好马了,而此时递送军报的驿卒来此换马,同时还有一位有爵位的闲人也想换马,这驿站的人该换给谁?” 两人一听,心说这还用问吗?兵部有规定,军报优先,自然是先给驿卒换马。 李泌听他二人说完,突然一脸坏笑的说道:“若是这位有爵位的人是庆王你,而你也急着回长安见圣人,那驿站的人还会先给驿卒换马吗?” 不等他二人回答,李泌又说道:“庆王是亲王,这爵位高了些。咱们就说个低一些的,比如,像老友这样的县男,若是有急事,命驿站先给自己换马,驿站又会如何做?” 两人正想着呢,李泌又说道:“若是这县男也高了,我就再说一个,比如是我,大唐小先生,让驿站先给我换马,他们肯不肯?” 这次两人都笑了,李琮说道:“虽然你是大唐小先生,可我敢保证,驿站一定先给传檄军报的驿卒换马。” 李泌一脸诡异之色,说道:“就我来此的路上亲眼所见,驿站的人根本不敢得罪我等,不但优先给我等换马,而且给我等换的马匹还都是良马。” “怎会这样?” 两人都是吃了一惊。 “怎么不能是这样?驿站的人根本不敢开罪权贵们,至于传送军报的驿卒,随便拿一匹马打发了就是。” “这些都是你来此的路上亲眼所见?” “怎么,二位不相信吗?不信可以去看看我等骑来的那些马儿,哪一匹不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李琮和张九龄怎么会不相信?这两位也没少麻烦过驿站,虽然没有遇到李泌说的只剩一匹良马,又来了换马的驿卒这种事情。 可他们享受的都是优先换马,还要换好马的待遇。 这种事只是平时也好,若是战时,那定然会误事。李泌所说不过是一个方面,其实,在其它事情上,有些权贵的作法确实是令人痛恨。 看来,这爵位官品真的不可滥封滥赏啊! 李泌看他二人陷入了沉思,就突然说道:“呦,只顾着说话了,这饭菜已是凉了。” 两人猛然醒了过来,李琮说道:“就是就是,说好是给你接风洗尘的,怎么这话说了不少,酒菜一口也没吃。” “这临江楼是荆州城最好的酒肆,这里的鱼生也是最好的。小友,一路辛苦,请!” 说完,张九龄端起酒杯------ 第三百三十六章职业道德教育 李泌在荆州城新办的书院依然叫做青上书院。而且,对于“青上”这个书院名,李泌特意让人刻了一块石碑立在书院门口。 石碑上面说,为纪念仗义执言、因纳谏而死、大唐一代铮臣武侍郎,故而,书院名为“青上”。 青上二字,武明娘之父武侍郎的字号。当年武侍郎有归隐之心,就给自己取了个“青上老人”的名号。 只可惜,他刚刚写好辞官归隐的奏表,杀他的人也到了。 石碑立起、书院揭牌的那一天,武明娘泪如雨下。 荆州青上书院的院长是庆王李琮。让李琮做院长,是李泌的主意。此人身兼数职,文职武职皆有,像什么安西大都护,河东、关内、陇右诸藩安抚使,凉州都督,河西节度大使等等。 当然,他还是荆州府的八品法曹参军,而他最为得意的官衔却是荆州青上书院院长。 “诸位,今后只要不是在府衙里,还请诸公称我为李院长。” 看着李琮金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张九龄和李泌等人都是郑重的点了点头。张九龄为青上书院首席先生,负责教授官论,也就是如何做官,做一名好官。 放眼整个大唐,他是最有资格教授此道的人物。李泌负责法学,杨绾负责讲授职业道德。不过,这两位开篇所讲的第一句却是出奇的一致。 李泌说,依法行政。杨绾也说,依法行政。第一批来上课的荆州府官员听了后都是有些懵圈,以为这两人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弟子。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杨绾是李泌的第一高徒。杨绾说,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齐家治国平天下,官员之责也…… 总之,很多很多他们先前没有听过的话,不知道的理论都从这位没有做过官的杨先生这里听到了。 而且,这杨先生还十分严厉,对那些迟到早退、不认真上课的官员,竟然是毫不客气的训斥。对那些屡教不改的,更是体罚加记过。 而刺史张九龄有言,被记过者来年察考时,迟一年晋级。武明娘每次看到杨绾收拾那些官员,都是心里暗暗发笑。 李泌这位高徒,只从李泌那里学了些理论知识,可这收拾人的手段,都是武明娘教的。 武明娘所想,这做先生的不能总是惯着那些学子,只展现仁爱的一面,对那些自觉的学子有用,对那些老皮条就不管用了。 对付那些老皮条,最管用的办法就是打,狠狠地打。讲道理你不听啊,那就只有先挨打了。 只一个月下来,荆州府第一批来此参加培训的官员便是面貌大变,身心都受到了一次彻底的洗礼。 张九龄呆了,李琮也是懵了。两人虽是经常在书院里,可看到这些官员的变化,他们也是吃惊不已。 比如,荆州府有一位仓官,也就是管理官仓的官员。此人先前做事的时候很不认真,每年仓廪里因鼠害和潮湿霉变的粮食,他都是大约估计一个数目后就上报库损。 这仓官这样做,原因是先前的仓官就是这样干的,而大唐几乎所有的仓官也是这样干的。他的上官想着此事也无法详查,总不能每座仓廪每年都倒腾一遍吧?故而,他的上官也就由着他这样干。 荆州青上书院成立后,张九龄听从李泌的建议,拟定第一批进修官员名单的时候,就把管理官仓的仓官,还有度支部门的官员,首先列了上去。 管理钱粮物品的官员品级虽然都不高,但是权力很大,更容易、也更有机会贪渎,是典型的绿头大苍蝇。 所以,为了验证李泌这套教育系统到底有用没用,两人就拿这些容易成为苍蝇的人开刀。 事实证明,李泌的这套系统很成功。就拿那名仓官来说,进修了一段时日后,便觉得以前自己估摸库损这事有些不合适。 至于为什么不合适,杨绾杨先生说了,“度支账目,钱粮实物,都要账物持平,不差毫厘。度支仓官,负有管理国库之责,就是为大唐管钱管物,是大唐的大小管家,身份地位尊荣着呢! 不过,反过来说,若是府库里的钱粮物品失之,则你等有负于大唐,对不起自己领的的俸禄钱粮。贪之,则与硕鼠无异,将自己置于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之地”。 杨绾说的这些道理很简单,这仓官听了自己也是大唐的小管家这话,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荣耀感。 当然,他心中生出一股荣耀感以后,就想着要是再干估摸数目的事情好像就有点不合适了。于是,这仓官就私下里找了李泌,两人合计了合计,就想出来一个办法。 那就是在荆州府所管的那些官仓里,按照东南西北中的方位,分别挑出五座仓廪,然后清库核查。这样一来,这五处仓廪库损的平均数,就是这处官仓所有仓廪库损的库损值。 虽然这办法还是估摸,可毕竟估摸的准了一些。这名仓官折腾了一段日子后,就把荆州府所管的官仓实际存粮数目报了上去。 张九龄觉得这仓官做的不错,不仅表扬了他,还给他记了一功。历来粮库管理就是难事,有了这库损值,以后管理起来就容易多了。 不然,天气会为短少的粮食背锅,老鼠鸟雀也会背锅,甚至仓廪还会莫名其妙的起火…… 每年查点府库,张九龄和那些属官的耳边就会充斥着这些说法。 仓官的改变和作法,是书院职业道德教育成功的典范。张九龄将此事写成文书报到户部后,户部的官员看了后也是频频赞许,请示过玄宗后,就写入典籍,让大唐所有府库依照此例办理。 就此一项,整个大唐粮食猛增上千万石。若是没有这个办法,这上千万石粮食就不知道肥了某人了。 所以说,再难管的事情,只要找到合适的办法,还是可以管理好的。 张九龄还有一道奏表,是呈送给玄宗的。在这道奏表上,张九龄将官员入书院进修一事详细禀报了一遍,还把那位仓官的改变,都归功于书院的教诲。 玄宗看完这道奏表后,心情很好,就想着给办书院的李泌等人封赏。当然,这种事一般都是要和李林甫和牛仙客两位宰相商量商量的。 其实,也就是和李林甫商量,牛仙客对李林甫的决定,“无不从”。 “李爱卿,你看给书院那边的人,如何封赏是好?” 看着一脸笑意的皇帝,李林甫心说这可是武慧妃再次犯病以来,圣人第一次笑啊! 想到荆州青上书院的院长是庆王,李林甫就说道:“陛下,这封赏越重越好。” 玄宗又看向牛仙客,牛仙客手举笏板,道:“李相言之有理。” 玄宗想了想,道:“庆王加封司徒,至于李泌……” 玄宗再次看向李林甫,李林甫赶紧说道:“陛下,惠妃有恙,是不是诏李泌回来,等惠妃病好了一并封赏?” 玄宗听了这话后没有做声。武慧妃又犯病以后,他不是没想过诏李泌来治病。 可他想起上次让李泌来治病的事情,还有李泌留下的那封书信上所说的话,玄宗明白,武慧妃这次犯病,就是李泌来了也无治。 李泌有言,武慧妃除非真的不再想着让自己儿子做太子,每天潜心思过,让自己心里那个梦魇慢慢消失,从而恢复正常。否则,神仙也救不了她。 玄宗想起李泌说的这些话就很无语。因为武慧妃病情稍有好转,只要心有一分余力,首先做的事情就是为李清求太子之位。 做娘亲做的不顾自己性命,也要给儿子求个天下最大的富贵这种事,玄宗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心中既感动,又对武慧妃这种寻死作法无可奈何。 武慧妃那日对李泌说的话,玄宗已经全部知道了。边令诚偷听武慧妃和李泌说话,然后把听到的话告诉了高力士,高力士就把那些话告诉了玄宗。 自那以后,玄宗对武慧妃又恨又爱。可想到太子等人出言不慎,确实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玄宗又觉得武慧妃虽是可恨,可下令让太子等人自尽的是自己,要怨只能怨自己。 至于武慧妃,玄宗真的下不了收拾她的狠心。但是,就这样让李瑁做太子,好像也不妥。 至于究竟让谁做太子,只有等等再说了。 又是沉默了良久,玄宗才说道:“李泌依然享县伯之礼,协助庆王办好书院。” 李林甫和牛仙客垂首,同时回道“遵命”。 李林甫和牛仙客从玄宗那里出来后,李林甫想着庆王李琮就是再能干,估计做到殊荣到顶的三公(司马、司徒、司空)里的司徒位置也就到顶了。谁叫你命不好,打猎把脸丢了的。 李琮那边已是没有威胁,李清做太子的希望最大。李林甫觉得自己就是在赌博押宝,把最大的赌注押在了李瑁、或者说是武慧妃身上。 可也是怪了,不管武慧妃那边和自己这边如何使劲,这圣人就是不下诏让李瑁做太子。眼看太子之位已是虚悬半年多了,这圣人竟是丝毫也不着急的样子,这可就太让人心急如焚了。 “牛老弟,你看圣人至今不肯选定太子,却是为何?” 这种揣摩圣人心思的事情,武将出身的牛仙客确实不擅长。不过,依照他自己常年带兵积累的经验,他认为玄宗是在考察,考察自己那些儿子哪一个适合做太子。 他自己提拨手下时就是这样做的。圣人说不定选太子,也是这样想的。等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李林甫笑了笑,心说你老牛果然是牛皮,竟然以为这选太子和你当初提拨手下一样。 “我朝立太子,历来是嫡长子优先。若是嫡长子无缘太子之位,则能者居之。只是这能者之能,并非与你那些手下一样,而是……”说着,李林甫看向后殿方向。 牛仙客也随着他的眼光看向那边。当然,有宫墙遮挡,他只能看见宫墙后探出的枯枝败叶。那边是武慧妃住的地方,牛仙客明白,李林甫说的能者之能,就是武慧妃。 可她真的还“能”吗?自己可是听说了,这武慧妃比起先前来,病的更是重了。 李林甫又说道:“牛老弟,你我当力保寿王,方可保此相位。” 牛仙客闻言看向他,看到李林甫一向笑容可掬的脸上,此时竟然比这天色还要阴沉。 牛仙客做了宰相之后,一直受那些读书人出身的大臣们奚落。特别是周子凉因为弹劾他而倒霉后,与周子凉交好的那些御史们就和牛仙客算是有了仇。 牛仙客带兵打仗有一套,可和那些伶牙俐齿的刀笔吏们过招就显得没什么招式了。所以,他更多的是仰仗李林甫罩着。 而李林甫对这位同僚也甚是照顾,凡事都指点一二不说,还经常做出一副牛仙客大哥的模样。现在大哥这样说,明显就是建立挺李清为太子同盟的意思。 于是,牛仙客回曰:“李相之意,牛某无不从。” 李林甫笑了笑,心说就是武慧妃废了也不要紧,只要寿王能做上太子,自己依然还是百官之首。 此时已是深冬时节,这个季节向来对身有疾病的人不太友好。这一夜,武慧妃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声嘶力竭的喊叫,而是一早就昏昏睡去。 在宫里陪伴她的咸宜公主看到娘亲如此反常,心里觉得不妙,正待让人去找医正,就听见看似睡着了的武慧妃突然喊道:“你等终究还是没忘了我……” 咸宜公主心里一惊,正待唤醒她,接着就又听她厉声喊道:“我这就随了你等去好了,只求你等莫要伤害清儿……” 言毕,武慧妃又是嘶吼了几声后,便再无声息。 咸宜公主和几名宫女战战兢兢的围了过去,只见武慧妃面目狰狞,已是没了气息。 “阿娘、阿娘啊……”咸宜公主声嘶力竭的喊着。 开元二十五年深冬的这一天,武慧妃薨。玄宗痛之,追封武惠妃为贞顺皇后,以皇后礼葬之。 第三百三十七章太子是老三 武慧妃死去的消息传到荆州后,李泌找到李琮和张九龄,对他二人说,自己要回长安了。 两人算了算,李泌来荆州已是大半年了。李琮就问道:“小先生此次回去,何时再来?” 李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就只好说道:“来此无期,倒是你二人可常回长安,我在书院等你们。” 李琮和张九龄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难受。李琮又说道:“我已是司徒,这属官里有四品上的官职,不如……” 不等他说完,李泌就说道:“得了吧,我还是自由自在的好。做了你的属官,就是你再惯着我,我见了你也不似今日这般随便自在。” 两人都知道李泌不喜欢受约束,也就断了让他在此做官的心思。 李琮心有不舍,总觉得欠了李泌点什么,就又说道:“小先生,既然你去意已定,我这就安排亲王卫队,护送小先生回长安。” 李泌笑了笑,道:“谢过庆王好意。只是,大唐此时海晏清平,行者虽万里不持寸兵。你那卫队跟着我,只是讲排场而已,并无用处。” 张九龄虽然也知道这一路上很是安全,可他觉得李泌到底是年少,武明娘还是个女的,就也坚持让李泌带着侍卫随从。 两人一再坚持,李泌就说道:“你等不必再劝,那侍卫我肯定不会带着。此间杨绾留下,我与我阿姊回去。老友,那车夫你还要借我一用。” 张九龄无奈的摇摇头,道:“那是自然。” 三天后,李泌和武明娘辞别李琮等人,骑马向西北方向而去。李琮和张九龄等人看到她二人骑马走远了,便又登上城门楼子,朝李泌等人走的方向望着。 直到那二人化作天边两道白影,李琮和张九龄才收回目光,相互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两人都看到对方眼中都是隐隐有泪。 武慧妃死后,玄宗算是彻底崩了,崩的直接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了。没了武慧妃,玄宗痛失所爱,遍寻宫中,竟然是六宫粉黛无颜色,没一个比得上武慧妃的。 于是,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李三郎开始彻底放纵自己,整日搞那些外人见了必然不耻的事情。 比如,他会让他那些妃子们都聚集在后花园里,然后他坐在妃子们的对面,极有耐心地花大半天的工夫,看蝴蝶会落在哪位妃子的脑袋上。 然后,他就会和脑袋上落蝴蝶的妃子同床共寝一晚。这种用蝴蝶替他选妃的作法,可以称为蝶为媒。 只这样也就罢了,有时候他还会设赌局,和那些妃子们掷色子赌钱,赢了的妃子不但有钱可拿,还可占有他一夜。 这些事虽是后宫里的事情,可一位帝王这样做,明显有荒淫无度的嫌疑。可此时已经没了韩休,也没了张九龄,玄宗做这些不耻之事的时候,并无外人进谏。 这样一来,他就玩的很尽兴,很别致。可尽兴之后,就是更深的失落感。这一切,都被玄宗最忠诚的那位老奴高力士看在眼里。 高力士不忍心见他这样,就觉得自己该出手给圣人分忧解难了。 他知道圣人整日叹息无非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储君未定,圣人心中不安;再一个就是身边缺少真爱。 这两件事情,高力士都想着要为圣人解决。当然,高力士认为首先要解决的是储君一事。 玄宗三十个、哦,已经只要二十七个儿子了。只要一日不选定储君,这二十七个儿子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还会死几个。 就连玄宗自己也明白,这些儿子就像是一群好斗的鹌鹑,只要圈养在一起,就会互相伤害,啄食对方。 况且,他们各自的娘亲,还有他们娘亲的家人,哪一个不想着让他们继承大统? 就是这些皇子们无心争夺储君之位,也会有好事之人去鼓动他们,去挑唆他们。 对此,玄宗和高力士都深信不疑。有储君时,宫中尚且不得安宁。没有储君,那就更不得安宁了。 主仆两人都想到一块去了,都怕这些皇子们做出互残的事情。玄宗确实觉得选太子一事已是势在必行。可到底让谁做太子,他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也有人想着,长子李琮是最好的人选。此时让他做太子,估计是顺应自然之事。只可惜,天意弄人,好好的一个皇子被野兽一巴掌破了相。 至于玄宗,他看中的是三郎忠王李玙,还有十八郎寿王李清,十六郎永王李泽。李玙仁孝,且行事宽严相济,有几分帝王的样子。 寿王李清厚道,知书达理,待人仁厚,还是武慧妃所出。至于永王李泽,机灵聪慧,少年老成,倒是与当年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这三人……唉,没儿子闹心,儿子多了也闹心。 玄宗唉声叹气的样子,高力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虽是猜到玄宗为何叹息,可玄宗不问他话,他主动说出有关选择储君的事情,是为大忌。 不过,高力士还是问道:“大家(近侍对皇帝的昵称)何以闷闷不乐的样子?” 玄宗瞥了他一眼,慢慢说道:“你为我家老仆,难道还猜不透我的心思吗?” 高力士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道:“可是为储君未定一事?” 玄宗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高力士又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老奴记得张九龄为相的时候,曾在此说过什么遴选太子一事。只是,老奴私下里细细想过,张九龄说的这办法虽是有几分道理,可诸位皇子深居宫中,外臣多有不识,如何让他们遴选?” 玄宗听他说完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说道:“张九龄性直,怎么会想出这个法子?实乃书院李泌的想法罢了。” 高力士朝前一步,低声说道:“老奴也听说了,这个法子确实是李泌想出来的。只是,这李泌还说过,这个法子只可说说罢了。 若是真的想用,就要让各位皇子去往大唐各地,做县令也罢,做刺史也罢,就是去边关做一名军卒也罢,是龙是虎,总要让他们各显其能才是。如此,方知他们当中谁可做太子。” 玄宗听他说完后没有做声,心里却想着李泌说的这些话有些道理。 大唐自开国以来,前有太宗皇帝贞观之治,后有自己万邦来朝的开元盛世,细细想来,这太宗皇帝和自己,可都是踏踏实实的一步步干出来的啊! 要是按照李泌那个法子选太子,这李琮定然是那些大臣们的不二选择。只是,李泌知道李琮不可能做太子,所以才让他办书院,弄的他名望远播。 这李泌是在变相的告诉自己,皇子们不能深居宫中,要出来做事,像李琮一样做事。这样,才能知道如何去做一名帝王。 这李泌鬼的很啊!选了李琮做表率。若是他让别的皇子这样做,再加上他说的那个办法,他就是操纵选太子一事,妥妥的死罪。 高力士又说道:“这李泌还说过,若是新的办法无法使用,那就依照惯例,就是最好的办法。” 玄宗一怔,道:“惯例?” 高力士点头,道:“推长而立,谁敢复争?” 一语惊醒梦中人,纠结了很久的玄宗顿时醒悟过来,频频点头说道:“汝言是也,汝言是也……”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高力士看到玄宗脸上有了笑意,心里也放心了一些。他刚才和玄宗说的那些话,都是先前李泌在给武慧妃治病时,与他闲聊时说的。 没曾想,今日竟把玄宗的心结打开了。 嗯,李泌小先生,今日某家就记你一个好了。 高力士只为玄宗而活,那些为玄宗解忧的人,他就记个好。相反,他必然恶之。 开元二十六年六月初三,也就是玄宗和高力士聊天的第二天,玄宗下诏,忠王李玙继太子位,入主东宫。同时,李玙改名李享。 册封大典同日举行,李享意气风发的从玄宗手中接过册封诏书,然后稽首再拜。 而站在众臣之首位置上的李林甫,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虽是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实则心中如丧考妣般的悲凉与忧惧。 自己劳神费力了这些时日,没想到这太子竟然是李玙。再看寿王李瑁,依然是一副憨厚的模样,正看着他的三兄笑呢! 李林甫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先前他力挺李清做太子一事,已是整个朝廷公开的秘密。 现在坐上太子之位的,竟然是一向低调的让外人几乎无感的三郎李享,这他么的就太让人觉得意外了。 不过,李林甫就是李林甫,这害怕的感觉也就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接着,他就想到自己还是宰相,还是皇帝陛下最为得力的大臣。 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此时刚过知天命之年,李享想要做皇帝,怕是有些年要等吧! 有些年就足够了,李琮做了二十年的太子,不也一根白绫就送他去了西天吗? 看着已是没了落寞之色的皇帝,李林甫在心里由衷地喊了一声“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李林甫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张九龄那种如松柏一样的大树。他只是一根粗壮的藤蔓,只有攀附在皇帝这颗不老松上,才能活的滋润。 可惜,他知道所有的皇帝都不是不老松,也是和所有人一样,有着生老病死的那一天。所以,和下一任皇帝搞好关系,才是自己的本分。 可下一任皇帝十有八九是这位对自己并不感冒的李享。等他做了皇帝,自己这相位,还有子孙后代的富贵,怕是…… 李林甫不敢再想下去了,这历史上朝为天子臣,暮作阶下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更有死后开棺暴尸的,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李享已是跪拜完玄宗,手捧诏书站在了玄宗一侧。李林甫有些愣怔的看着他,直到牛仙客悄悄碰了他胳膊一下,他才醒悟过来,带头向李享走去…… 新任太子要接受百官朝贺,这是册封大典里仪式的一部分。 所以,李林甫带头走到李享面前时,举起笏板说道:“臣,中书令、集贤院大学士、兼修六典、礼部尚书、中书门下平章事、银青光禄大夫、晋国公、兼领陇右、河西节度大使,李林甫拜见太子殿下。” 说完,李林甫俯身便拜。 李享等他立起身子来后,才和颜悦色的说道:“李相辛苦了。我听说上年七月间,大理寺少卿徐峤奏称:以往大理寺监狱杀气过盛,就连鸟雀都不敢栖息。 如今刑部判定的死刑案件,一年仅有五十八例,而且有乌鹊在狱上筑巢。群臣都纷纷上表拜贺,称赞这是世风良好的缘故。 陛下也认为这都是李相为大唐呕心沥血、勤于政务的功劳,便封你为晋国公,是不是这样?” 李林甫一听,又赶紧低头说道:“此实乃陛下之德,林甫不过是贪天之功罢了。” 李享又说道:“李相不必谦虚过甚,李相之才,我等都看见了。” 李林甫再次行礼,然后就走开了。他走开好一会了,还在琢磨着李享这话是什么意思。 事情明摆着,大理寺少卿徐峤是自己人。虽说当初是自己授意他这样说的,可三司大狱里,确实死囚要比往年少了很多。 只是,那些大臣们做的有些过了,纷纷争着抢着的为他歌功颂德,陛下一高兴,就封了自己一个晋国公。 可就是有一样不太称心,那就是陛下至今记得张九龄说的“可封爵,万万不可实封”的话。不然,自家又要多出数百食邑户数。 想到这里,李林甫又接着想着,这张九龄虽是被赶走了,可他的流毒依然在,已是深入圣人心。 而且,张九龄之毒,实则都来自于书院那个李泌。还有自家那个李岫,整日里也说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整个一个李泌的拥趸。 想到李泌,李林甫突然想起来了,这太子殿下还是忠王的时候,就与李泌来往甚密。这么说,这李泌才是真正的太子党。 想到这里,李林甫转身又看向李享…… 李林甫可以断定,若是李享上位,自己的好日子必然会到头,这是抱错大腿的必然结果。 而能救自己的,就是让李享和李琮一样,一根白绫上西天。然后,让那个憨厚的李瑁上位。如此,自己才能继续风光无限。 看着意气风发,得意洋洋的李享,李林甫嘴角上扬,又露出他的招牌笑容来。 册封大典过后,照例就是宴请群臣。李林甫心不在焉的喝了几杯酒后,不等宴会结束,就带着几名侍卫随从去了书院。 第三百三十八章收钱收出理来了 这是李林甫第三次来书院,给他开门的还是那个张忠亮。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是跟着韩休一起来的。第二次来,则是陪着寿王和咸宜公主来的。 他家大郎李岫和两个弟弟都来这里读过书。后来,李岫恩萌做官后,李林甫觉得李泌这书院教给自家儿子的那些东西,都过于晦涩难懂,就不顾那两个儿子闹腾,硬是不让他们来书院了。 虽然他们不来了,已是做了京兆府司录参军的李岫,倒是来的更勤了。李林甫到了书院的时候,李岫也是刚刚离开只有一盏茶的工夫。 李泌刚刚送走了李岫,转眼间又见到了李林甫,心说这父子二人今日是怎么了,怎么都来了书院? 想到这李林甫不是常来这里,今日突然来此,那一定就是有事情,李泌就想把他带到茶室去。可李林甫只是笑着摆手道:“小先生,只带我在这里转转即可。” 李泌心中暗笑,心说你这是来视察的吗? 前两年玄宗下诏,令长安洛阳两京设病坊收容这两地的乞儿,由官府集中救助。张九龄和裴耀卿就借此机会上奏,说是原先长安城里的乞儿,大多都已被书院收留,不但供给衣食住行,还教他们读书。比起所设病坊,更是有利。 既然病坊是官助,那么书院也应该按月拨付钱粮。玄宗命两京设病坊的时候,正是仁心大发的时候。两位宰相这么一说,玄宗便笑着同意了。 就这样,李泌这座书院,现在按月去京兆府那边领取一部分学子的钱粮。 本着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想法,李泌决定好好带着这位宰相在书院转一转。 “李相,后院有英烈亭,凡来此者,不管是官是民,都要先行拜祭。” 李林甫知道书院的这个规矩,就笑着点了点头。拜祭过英烈亭后,李泌又领着他看了前后学堂,甚至连学子们住的地方也看了。 整个过程中,李林甫很少说话,都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李泌猜不透他来做什么,想到李岫来的时候说,今日是新太子的册封大典,忠王李玙已是太子。 李泌就觉得李林甫来书院,一定和李玙当太子有关。可李林甫不说,李泌是绝对不会问他的。 口蜜腹剑,杀人于无形。李泌对这种人,向来是敬而远之,能躲远点就躲远点。 一圈转了下来后,李泌笑着说道:“李公,对这书院可曾满意?” 说实话,李林甫心里对李泌还是挺佩服的。不说别的,就是书院干净异常的环境,就让李林甫有些感叹。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是自家那三个儿子在书院读过一阵书后,回家常说的话。 李林甫微微颔首道:“不错不错,与国子监那里倒是不相上下。” 李泌笑了,道:“李公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然,我会觉得对不起京兆府每月给的钱粮的。” 说到钱粮二字,李林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忠王、哦,他已是太子了。太子殿下每月给书院多少钱?” 李泌只是笑着,没有回答。李林甫知道自己问的有些唐突了,就解释说,“我无它意,只是问问。” 李泌心说你这问问,怕不是那么单纯吧?不过,忠王每月捐给书院的钱,都是从他的月俸里出的。每到月初的时候,都是派他的管家送来,没什么可隐瞒的。 于是李泌就说道:“太子殿下每月给书院的钱,是一万钱,都是从他的俸禄里出的。” 李林甫点点头,又问道:“京兆府那边呢?每月拨给多少钱粮?” 李泌道:“京兆府那边只供给来此读书的乞儿,每名乞儿每月十文钱,谷米五升。百姓家来此读书的学子没有。” “哦,倒也不多。” “虽是不多,我等也知足了。先前可是一文钱没有的。” 李林甫点了点头,转眼看向那些做课间操的学子。 李泌又说道:“李公,所有捐赠和官府拨付,书院都有账可查。要不我去取了来,请李公详查可好?” 李林甫闻言转脸看着李泌,道:“我不是那意思。” 李泌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只是看着他。眼神里的意思分明是,你不是那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李林甫瞅着这双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我不是来查账的,我此次来此,是……看看书院有什么困难,需要某家解决。” 李泌一听这话大喜,赶紧连声喊着“需要需要,太需要了……” 看着李泌一脸欣喜的样子,李林甫有些懵了。 此子数次拒绝封赏,怎么这会竟然是这个样子? “书院难啊!每日花销太大,先生们的束脩也拖欠了两个多月了。我和我阿耶前几天还商量着,要把修真坊的房子卖了,以填补书院所需。 还有,李公你看那几名学子,他们新近才来,虽是名额已是报到京兆府了,可钱粮总要下个月才能拨付。我阿娘看他们穿的破旧,就想着给他们做几件学子服。哪曾想,书院里此时连买一匹布的钱也拿不出来了……” 李泌一个劲的哭穷,李林甫却是越听越皱眉,心说自己是捅了乞儿窝吗?惹得这个李泌这顿喊穷。 李林甫有些后悔,悔不该来这里。他心里还想着,就是带几名属官来这里也好啊,遇到李泌这样哭穷的,他们也就替自己挡住了。 眼下、眼下不打发打发他,肯定是不行了。谁叫自己嘴贱,想知道太子殿下和这书院的渊源到底有多深呢! 李林甫有些不满的说道:“小先生,你莫要说了。你好歹也是圣人御封的大唐小先生,守着本官如此哭穷成何体统?若是被外人知道,还以为我大唐穷的养不起几名乞儿了一样。” 李泌一听这话,就低眉垂首的站着,一副等着他发落的样子。 李林甫摇了摇头,又说道:“好在这书院也是在圣人那里有了名气的,本官回去后,就命户部度支一部分钱粮来,聊以解书院之困……” 不等他说完,李泌就问道:“给多少钱粮?书院花销大,对学子们都是一视同仁,就是李岫兄弟在此读书的时候,书院也是依照惯例,发给他们钱的。” 李林甫蒙了一下,心说坊间传言果然不差,但凡来此之人,不留下几个钱是走不了的。 李林甫认为李泌这样说,是提醒他捐几个钱给书院。可李泌这样说,是真的只是想告诉他,书院里无论是谁,待遇都是一样的。 可李林甫误会了,觉得李泌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能多少给些钱了。 于是,李林甫略一沉吟,然后说道:“嗯,这样吧,我责成户部拨付二万钱,我自家再捐给书院一万钱。” 李泌接着又问道:“谷米呢?” 李林甫略带嫌弃的看了李泌一眼,重重地说道:“义仓那里本就有那些乞儿的份额,我再叮嘱他们一声,加倍给付就是。” 李泌笑了,然后拜手说道:“李泌代那些学子们谢过李公。李公请走好,恕李泌有课在身,不能远送了。” 说完,李泌对着一直看向这里的张忠亮招招手,意思是让他替自己送送李林甫。 李泌背手走后,张忠亮说道:“李公,请吧!” 李林甫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说道:“张将军做门房做上瘾来了吗?怎么还在此间啊?” 张忠亮笑道:“小先生说,我这叫做发挥余热,总比在家躺着等死要好。” 李林甫无语,背手朝大门那里走去。 在回家的路上,李林甫坐在车箱里,随着车轮的颠簸在想着心事。自己主动过来示好,是因为这书院和太子的关系很近。 自己大方了一回,是因为自己想起李泌向来有别人给书院捐钱,他就给那人扬名的习惯。 自己已是宰相,自然不需要李泌帮自己扬名立万。可自己和书院有来往,却一定要让一个人知道,那就是太子李享。 李泌给别人扬名的方式,一般是让他阿耶李承休写一份奏表,然后委托京兆府呈送给圣人。按照惯例,这份奏表也要抄一份送到东宫。 这样,李享就知道自己给书院捐钱了,自己和李泌也就有了交集。当然,李林甫也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捐了几个钱,就让太子改变对他的看法。 李林甫所求,只是和李享暂时缓和一下,以争取时日。缓兵之计,这中间人就是李泌。李泌已经接受了钱财,就是中计了。 想到这里,李林甫笑了起来。李林甫高兴,还因为他知道自家儿子李岫来过书院。李岫和李泌交好,即使以后自己一旦失宠于下一位皇帝,至少还有李岫可以指望。 不亏啊!不亏啊!仅仅那么一点钱粮,就给自己争取了时日,也给自家儿子李岫铺垫了前途。 得意了一会儿后,李林甫又在心里想着,本官主动示好,你等若是明白人,就好生接着。若是不明白,本官现在收拾不了太子,拿捏你等还不在话下。 马车沿着天街向李林甫府邸方向粼粼而去。 书院里,李泌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那颗柿子树。武明娘拿着一本书走过去后又折了回来,“阿弟,刚刚六月,想吃柿子还早着呢!” “阿姊,你看那上面。”李泌伸长胳膊,指着柿子树说道。 武明娘仰头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什么稀奇的事情,就低头说道:“看什么?今年这树上接的柿子比往年少吗?” 李泌摇头,说道:“阿姊,你没发现吗?每年树顶端的那些柿子都是长的最大最甜的,我等却很少吃到。” 李泌这样一说,武明娘也想起了了。每年到了天寒地冻之时,这树顶上总有几个柿子在上面。 “阿姊,都说冬日之时,万物凋敝,可你还记得不记得,这柿子树却怪的很,总有一些果子不肯掉下来。 最怪的是,别的树上即使有果子不肯落下,不等到了冬天,也都烂在树上了。只有这柿子,却没看到烂过。” 武明娘想了想,觉得还真是是像李泌说的那样。 “阿弟,你今日是想起什么事情来了吗?怎么琢磨起这事来了。” 李泌收回目光,看着她说道:“阿姊,今日李林甫来了,我敲诈了他一些钱。” 武明娘只是笑了笑,对李泌这种敲诈官员的行径,她早已习以为常了。 “我本来可以不说那些话的,只好好打发他走即可。可我想起李岫今早来此告诉我说,李玙、哦,他已经改名叫做李享了。李享突然做了太子,我就想着,李林甫来此,肯定和这件事情有关。” 武明娘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他来这里,总不会是想通过你,勾伴太子吧?” 李泌笑了笑,道:“我阿姊果然是聪明人。只是,你只说对了一半。” “嗯?另一半呢?” “李林甫是在试探我,看我是不是与他为敌。估计他是把我想成太子的人了。” “所以,你就敲了他一笔钱,做出一副爱财如命的样子,让他觉得你容易被收买,以后但凡给钱,就会被他所用的样子。” 李泌呵呵笑着,对她说道:“阿姊,你这举一反三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大了。” “你少贫嘴。李林甫势大,你少招惹他。” “我也不想招惹他啊!可架不住他自己上凑,我就顺势而为,从他那里搞了点钱。” 武明娘一听,就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阿弟啊阿弟,我还不知道你吗?圣人的赏赐尚且不肯接受,怎么会要那人的钱?” 李泌也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唉,不要不行啊!我若是不要,他就真的把我当做敌人了。还有,刚才我说的柿子树一事,实则是天道。天道不可违啊!” 武明娘一听这话就笑了,说道:“阿弟收钱还收出理来了,这天道就是让你从李林甫那里收钱吗?” 说完这话后,武明娘就看见李泌一脸诡异的看着她说道:“阿姊,你还真说对了,我收他的钱,就是天道。” 李泌再次指向柿子树,说道:“树顶上的柿子,即使到了冬日也不落,就是老天怜悯那些冬日下雪后,无处觅食的鸟雀,让它们有一口吃食,不至于饿死,此为天道。” 武明娘笑了,说道:“可这跟你收李林甫的钱有什么关系?” 李泌做出一副赖皮样子,说道:“该收的钱不收,就是有违天道。” 第三百三十九章仪仗马 李泌告诉武明娘,天道就是顺势而为。李林甫此时得势,自己就该顺着他,不能让他心里对自己产生丝毫的芥蒂。 自己先前和张九龄等人走的很近,李林甫与张九龄有仇,他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自己只有暂且顺着他,才不至于给自己和书院带来灾祸。 今日自己做出一副讨钱的样子,一个是让李林甫有面子,再一个就是告诉李林甫,李泌也有求着他的时候,也是一个爱财的人。 当然,这样做还有别的目的。只是,现在暂且不说罢了。 李泌原先想着,只要这百官之首的宰相做事公正,尽心尽责,这大唐就坏不到哪里去。 事实证明,李林甫做了宰相后,做事情有公道的地方,也有不公道的地方,可大唐依然做到了海晏清平,行者虽万里不持寸兵。 这是大唐长治久安的结果,也是历任宰相苦心经营的结果。现在,看似被李林甫捡了个现成便宜,实际上,李林甫的行政能力确实很强。 在有些方面,他确实比那些读书人出身的宰相做事利落干脆。 比如,就拿李泌哭穷这件事来说,当年玄宗命在两京分别设病坊收容乞儿的时候,张九龄和裴耀卿都想到李泌的书院早就做过这事,就想着给书院要点费用。 结果,两人合力上了一道奏表,还是选在玄宗高兴的时候,这才把这件事办妥。 人家李林甫就不一样了。李泌哭穷后,人家当场就拍板定下了,还知道钱粮应该哪里出,怎么出。这件事放在别的大臣身上,少不了一些案牍之劳,还有宰相们商议的过程。 不过,李泌也知道,效率高也代表着擅权。而李林甫就是大唐最大的权臣,别说给书院的那点钱粮了,就是再多的钱粮,也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李泌说完后,武明娘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得了好处的喜色,而是看到李泌脸色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 于是,她就说道:“阿弟,话虽是这么说,可我看你这模样不像是得了钱,却像是丢了钱。” 李泌脸色更是难看了,说道:“李林甫行事虽然利落,可大唐府库里的资财他可随意调用,此为大患。” 武明娘这时候才明白,李泌守着李林甫哭穷,并不是因为书院真的连买几匹布的钱也没了。而是他想知道,李林甫究竟已经擅权到什么地步了。 现在可以确定,户部和户部所管的仓部,都已是唯李林甫马首是瞻。而且,李林甫调拨钱粮,根本就不用与其他官员商量。 “阿姊,所谓的大唐气运,无非是民心和钱粮,这李林甫已经掐住大唐一半的气运了。” 武明娘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气运是民心和钱粮。仔细想想,李泌说的倒是也对。有了民心,有了钱粮,这王朝必然是盛世王朝,也就是气运足足的表现。 “阿弟,我听说李林甫行事很是果断,手下的官员既怕他又服他。” “这倒是真的,他管人管事都要强过许多人。且颇有手段,就连裴耀卿也说,此时朝廷里百官各安其位,各司其责,拉帮结派打群架的事情也不见了。” “所以啊,你知道他有手段,就不要再像以前和那些宰相们一样,也和他勾肩搭背的以老友小友相称。” “阿姊你放心,他看不上我,自然不肯与我为友。” 李泌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李林甫不是看不上李泌,他不肯与李泌交友,是因为李泌和张九龄、裴耀卿等人关系太好。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此话放在此时,是最为恰当不过的。可放在李林甫身上就不灵了。 因为,李林甫更多的时候,是在唱独角戏。而他的朋友,就是大唐所有听他的话的官员。 这就很可怕了。李林甫一改张九龄设定的择优晋级的举官制度,而是又把当年裴光庭做宰相时,实行的那套“循资格”制度搬了出来。 只这一次变革,李林甫就收罗了一大批善于专营、主动投靠他的官员。而那些对他有潜在威胁,不肯顺从他的官员,就很难再有出头之日。 这帮人做官没什么政绩,张九龄做宰相的时候,他们没升官的机会。 李林甫一搞“循资格”,这些人大多都是为官多年的老油条,虽说没什么政绩,可他们官龄长,也就是资格老,也就有资格迁转升官了。 他们升官后,对李宰相视同再生父母,对李宰相交办的事情,也是麻利的快办。 可以这么说,李林甫让他们向西,他们不敢向东。李林甫让他们喝稀饭,他们就不敢吃干饭。 所以说,就连裴耀卿也是感叹这朝廷百官的风气变了。不但各司其责,安安分分的了不说,还不吵架了。 原先,宰相和皇帝吵架,宰相和宰相吵架,百官自然有样学样,一个个都和斗鸡一样。可就是这样吵来吵去的,竟然就吵出来一个开元盛世。 现在不吵架了,裴耀卿虽是觉得耳根清净了些,却总是觉得怪怪的。有一次他和李泌说起这件事,李泌对他说,“他们在朝堂上吵架是好事,这世间就太平”。 估计李泌说的这话过于深奥,裴耀卿当时也没有听懂。等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庸官坐上高位,都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后,他突然明白李泌那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今后,再也不会有人拼死纳谏,也再也不会有人指正朝政得失了。日积月累,世间必然会不太平。而现在大唐海晏清平,行者虽万里不持寸兵,是在吃老本。 一旦时日日久,衰败之象必然显现。这只是裴耀卿自己想的,眼下的官场,他对谁也不敢这样说。况且,此时大唐前所未有的强大,他敢说这样的话,会被人当成疯子。 好在他有李泌这样一个知己,两人可以在书院里说说那些心里话。两人见面后常说的话,还是和李林甫有关。 两人对此也很无奈,发现他俩不管说什么事情,最后都会把话题落在李林甫身上。 裴耀卿告诉李泌,李林甫给御史台那些御史和谏官又开会了。开会这个词,是他跟着李泌学的。 李泌把茶杯斟满,然后说道:“李林甫以前做过御史台的官,对那些御史和谏仪大夫们很了解。你上次说,李林甫给他们开会,让他们少说话多做事。怎么,这些御史台的官员没听他的吗?” 裴耀卿先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指了指茶杯说道:“小友,你还记得这李林甫当年做御史中丞的时候,做的那件沽名钓誉的事情吗?” 看着裴耀卿指着的宋公杯,李泌笑了…… 李林甫做御史中丞的时候,专门派人买了一批宋公杯,给每位御史和谏官都发了一个。此举深受玄宗赏识,认为他是在勉励御史台的各位官员,清心寡欲,一心为公。 等他做宰相后,有人说他当初那样做,是在沽名钓誉。说这话的就是张九龄。 张九龄这人吧,李泌一直觉得他会看相。后来也这样问过他,张九龄只是笑而不答。 不过,张九龄倒是说过三个人。第一个就是安禄山,他说这人虽是笑起来满脸肉,给人一股憨厚的样子。可他的眼睛里,藏着一道凶光。不仔细观察,没人能发现。 再一个就是李林甫。张九龄说,此人见人先带三分笑,装的。言简意赅,一句话就把李林甫的皮扒了。 张九龄说的最后一个人,是一个叫做吉温的人。当年,有人引荐这人给玄宗,当时张九龄也在。 玄宗和张九龄看过那人,又与那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就让那人退了出去。那人走后,玄宗突然童心大发,就和张九龄说,两人都把自己对刚才那人的看法写在纸上,看看是不是一样。 结果,两人写的都是“一不良人,不可重用”。 现在,裴耀卿说起当年之事,李泌便笑着说道:“我记得当时东市白瓷铺子里没有那么多宋公杯,他竟然加价让铺子里赶紧运来。结果,那一批宋公杯,我这里多赚了许多钱。” 裴耀卿也笑了,说道:“当年他给同僚送宋公杯,现时他却威吓那些同僚,让他们学那些仪仗马……” “慢着慢着,你说的仪仗马是不是就是皇帝出门的时候,做前导的五色马队?” “对,就是那些养在宫里、专做这仪仗之用的马匹。” 李泌实在想不出那些御史台的官员和那些五色仪仗马有什么联系,就等着裴耀卿继续往下说。 裴耀卿道:“李林甫是这样对那些人说的,今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之不暇,乌用多言!诸君不见立仗马乎?食三品料,一鸣辄斥去,悔之何及!” 李林甫这话的意思是,如今,明皇在上,大家恭顺他还来不及呢,谁也不用多说话! 你们看不见那些仪仗马吗?不乱叫就能吃到三品的精料。如果胡乱嘶鸣,立刻就会被赶走,后悔都来不及。 裴耀卿说完后,李泌简直是无语了。这李林甫也太会比喻了,用仪仗马来警示那些靠着直言进谏的御史和谏仪大夫。 不说话就有饭吃,说话就会被赶走。 “真的没人说话了吗?” 李泌不相信整个御史台的人都是孬种。 “有,一名叫做杜琎的八品补阙,散会后就上了一道奏表,想把此事奏报给圣人。可这道奏表根本就没送到圣人面前,而是落在了李林甫手上。” “这杜琎-----” “李林甫倒也没很难为他,把他贬到一个偏僻之地去做县令去了。” “我以为李林甫会把他弄死,现在看来,李林甫还是给他留了条后路。” 裴耀卿摇头,说道:“看似留了后路,实则是死路一条。” 李泌一怔,赶紧问道:“怎么讲?” “那地方归属崖州,历来是流放重犯的地方。在那里做县令,与囚徒无异。” 李泌摇摇头,心说这人算是完了。 “自此以后,再也无人直言进谏。于是,天下太平乎!” 说这话的时候,裴耀卿是一副气愤填膺的样子。 李泌和裴耀卿说这些话的时候,已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李林甫,除了立李享为太子一事没合他的心意,恐怕这大唐其余各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史书记载,“上在位多载,倦于万机,恒以大臣结对拘检,难徇私欲,自得林甫,一以委成。故杜绝逆耳之言,恣行宴乐,衽席无别,不以为耻,由林甫之赞成也。” 也就是说,李林甫没做宰相前,玄宗过的很惨,难徇私欲。有了李林甫后,就过上了不以为耻的日子。 玄宗的堕落,看上去好像是李林甫的原因。可李泌一直觉得玄宗骨子里就带着堕落的基因。 还有,玄宗变得不以为耻,还有被那些像韩休、张九龄一样的大臣长期压榨的原因在里面。 玄宗之前一直励志图新,那是因为他知道他这个皇位来的不容易,还背负着巨大的伦理包袱。 所以,他想干出个样子来给那些人看看,让他们知道,自己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材料,自己做皇帝,是天命所归。 等到天下太平,已是盛世之时,玄宗就想享受享受了。作为皇帝,作为一位精通音律,很有才华,也很会玩的皇帝,当然,也作为一名男人,他这样想、这样做很正常。 可问题是,他手下那些大臣不让他这么想,也不让他这么做。甚至弄得他出去游玩都要担心大臣问责。 说实话,这就有点过了,皇帝正常的娱乐还是要保障的。 长期如此,是个男人就会崩。况且,他还是一位九五之尊的皇帝。 别说是皇帝了,就是一名普通男人,你整天在他耳边叨叨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估计没多久这人也会崩了。 所以,玄宗不顾张九龄的反对,硬是让李林甫做了宰相,实际就是他心里明白,这李林甫能让他喘口气。 现在,玄宗果然过上了不以为耻的日子。 玄宗在洛阳的时候,李泌曾数次给张九龄、裴耀卿去信,让他们进谏的时候,要留出三分余地,不要把玄宗逼得心态崩了。 现在看来,好像这些信去的晚了。玄宗早在姚崇宋璟做宰相的时候,心理已是开始逆反。等到韩休做了宰相,又给他心里加了一把盐。 到了张九龄这里,事无巨细皆力争,估计玄宗会对自己的皇帝身份产生怀疑。 一根皮筋拉的越长,反弹的力度就越大。 无人再肯直言进谏,玄宗行事必将越来越令人不耻。 对此,李泌确定以及肯定。 第三百四十章该来的总会来 开元二十八年的五月,一名从荆州来的信使,匆匆骑马来到书院。这信使一身尘土,脸上也是灰黑色,一看就是连夜赶路、几乎不眠不休的样子。 张忠亮看到这人这个样子,赶紧问他何事。那人扯过后背背着的包裹,垂首喊道:“荆州信使,求见书院小先生。” 信使嗓音嘶哑,似乎已是能发出来的最后一丝声音。张忠亮赶紧让他进到书院里,给他倒了一杯茶后,才赶紧去后院把李泌叫了来。 李泌过来一看,认出此人是张九龄的一名手下。 “小先生,张刺史五日前已是卒在任上……” 不等听完,李泌顿时就感到一阵阵眩晕。 李泌定定神,扶住张忠亮的肩头,有些不相信的问道:“你再说一遍。” 信使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小先生,张刺史……卒。” 李泌再也撑不住了,就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转了起来…… 李泌醒过来的时候,已是躺在门房里的那张卧榻上。 他睁开眼看到李承休和周氏后,“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他一边哭着,还一边喊着“老友啊老友,你我分别不到一载,你怎么就走了啊……” 李泌哭的很凄惨,周氏暗暗流泪,李承休也是擦了好几次眼泪,就连刀尖上滚过来的张忠亮也是暗暗垂泪。 信使给李泌带来的是张九龄的诗稿。做为一名读书人,这是他唯一能留给李泌的东西。 接着没几日,朝廷就颁布诏书,赠封张九龄为荆州大都督,司徒,谥号文献。 而经过书院李泌等人整理好的张九龄诗稿,也在李泌的亲自运作下,以《张公文集》的书名刊印。首印一千册,只短短一个时辰就售罄。 于是,东市书肆数度加印,依然不能满足人们所需。长安城中,不管是私塾还是坊间,人们都以吟诵张九龄的诗为雅事。 特别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两句,几乎是人人都会,妇孺皆知。风度气质俱佳,诗文更是美妙的张九龄,一时间竟然比他做宰相的时候,更是有名。 深居宫中的玄宗也知道坊间到处传诵张九龄的诗,想着当初张九龄做宰相的时候,虽是经常犯言直谏,可身边没了这人,好像还真的缺了点什么。 就在玄宗自我犯贱的时候,李林甫正朝这里走来。张九龄名满长安的事情,李林甫早已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过是一个死人,就是名声再好,此时也于事无补,对自己造不成什么伤害。 若是这人还活着,谁这样给他彰显名望,我就把谁弄死。 这么想着,李林甫就来到玄宗面前。李林甫今日来见玄宗,是为了举荐一个人。 玄宗听完他的话后,想了想说道:“此人风度如九龄乎?” 李林甫一听这话,顿时就是满脸黑线。九龄九龄,莫不是这人已是钻进你心里去了吗? “陛下,臣举荐的这人……” 算了,那人有点猥琐,此时还是不要举荐他为好。 玄宗也不多问。因为,已经有人给他安排了一件事情,一件无耻到极点的事情,正等着他去做呢。 “李爱卿,你既然已经无事,朕就去骊山了。近来身子乏的厉害,想来是该在温泉水里泡一泡了,这里你就多费心吧。” 李林甫退了出来后,边走边想着,圣人以往去骊山,都是秋冬时节。此时不过是七月初,圣人怎么想起泡温泉这事来了?再说,这时候也不是泡温泉的时节啊! 虽是这么想着,可想到圣人去了骊山那边,这朝廷里里外外的事情全部都要仰仗自己了,李林甫又高兴了起来。 也是这一天,就在李泌看着桌上摆着的《张公文集》发愣的时候,寿王李瑁突然来了。 李瑁原先是这里的常客,可自打李泌从荆州回来后,李瑁来的就少了。 以前他每次来书院,李泌都会对他说,“荆州不错,可以带着寿王妃去那里散散心”。 武明娘也经常对他说,“可带着寿王妃一起来,大家一起吃吃饭,喝喝茶,看学子们做游戏不也挺好吗?” 两人虽是每次都这样说,李瑁嘴里也是答应着,却没去荆州,也从没带着杨玉环来书院。 张九龄突然去世后,李泌一直忙着给他出文集的事情,就把李瑁给忘了。 这会看到他来了,李泌一拍脑门,说道:“哎呀,这一阵我真是忙的糊涂了。你收到你家大郎的信了吗?” 张九龄去世后,李泌授意庆王李琮,接任荆州刺史一职。李琮也明白,荆州没了张九龄这个父母官,说不定张九龄之前做的那些就会白费。 再有一个,荆州青上书院说不定也会受影响。所以,接到李泌的信后,李琮就上书玄宗,说要任荆州刺史一职。 说实话,在玄宗心里,他这三十个儿子里,他觉得只有这个李琮最像他。 玄宗少时喜好射箭,李琮少时能开五石之弓。玄宗少时喜好与人搏击,李琮少时好舞刀弄剑,还拜了禁军将领为师父。玄宗好游玩,李琮穷游了整个大唐…… 如果没有熊罴的那一巴掌,这大唐的太子殿下,妥妥的是李琮的。 现在,所有人都认定李琮是最不可能做太子,甚至认为他连做太子的想法也没有。 所以,玄宗对他很放心,对他的所有要求,几乎都是有求必应。李琮想做荆州刺史,玄宗也痛快的就答应了。 李琮接替荆州刺史一职后,李泌就让他给李瑁去信,说是邀请李瑁和杨玉环去荆州游玩。所以,李泌见到李瑁后,就问他收到李琮的信没有。 一听这话,李瑁顿时就是一脸后悔的样子,慢慢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信,说道:“大兄的信,我是前些日子收到的。只是,现在想去也去不了了,环环今日被力士带走了,说是圣人请她泡温泉……” 李瑁说不下去了,看他脸色竟是要哭出来一样。 李泌心里一沉,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麻麻批的,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有人说大唐是脏唐。其原因是大唐的男男女女们都比较开放,在男女关系方面,不是像别的朝代的人那么含蓄。 其实啊,大唐那些被人诟病的脏事,几乎历朝历代都有,只是别的朝代不那么大张旗鼓的写在史书上罢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们没有玩出玄宗这种档次,没有白居易这种高手给他们背书。 即使如此,李泌也觉得就玄宗把杨玉环弄到骊山去一起泡温泉这事,就该把玄宗打入十八层地狱。 不过,想想李二杀了兄弟,还把弟媳妇占为己有。还有高宗李治娶庶母武媚娘为老婆,李泌觉得玄宗邀请儿媳妇一起泡温泉,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 伦理禁忌,通常都是靠自觉遵守的。只要突破自己心里那道防线,这一切都不是事。 看着一脸倒霉相的李瑁,李泌问道:“高力士去你家带人的时候,你就这样让他把你老婆带走了?” 李瑁嘴角抖动,讷讷说道:“力士说,上去骊山,请寿王妃作陪……估计他们过两天就会回来吧?” 李泌一瞪眼,怒道:“你问我啊?” 李瑁快要哭出来了。李泌起身背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这样子更是让李瑁心里焦灼,就说道:“小先生,你快些想个办法啊!” 此时李泌还能有什么办法?自打李瑁和杨玉环成亲,李泌只要见了他就说,“找你阿耶说说,去你的封地寿州。我听说那里不错,山清水秀的,民风也好,你和你娘子到那里去做神仙眷侣不好吗”。 可人家不听啊! 武慧妃又整日给他灌输做太子的欲念,李泌也不知道他不离开长安,到底是舍不得长安的繁华,还是真的想留在这里做太子。 武慧妃死后,李泌又对他说,“带着环环出去散散心,不要想三想四了”。可他不知为什么,还是迟迟没有动身。 等到李琮来信,他也想去荆州玩了,高力士却抢先带着皇帝的口谕去了寿王府。 “环环呢,环环走时说什么了?” “她说,莫挂念她,让我好好保重自己。” 李泌一听心里就凉了半截,沉吟了一会,问道:“李瑁,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说实话。” 李瑁赶紧回道:“小先生问吧,我一定据实相告。” “我问你,先前你阿娘想让你做太子的时候,环环是怎么说的?” “她说,我做太子也罢,做寿王也罢,都好!” 李泌有点搞不明白了,心说这杨玉环的心思,怕是这李瑁也没搞明白吧? 想到李瑁曾说过杨玉环很聪明,而且智算过人,李泌突然觉得杨玉环会不会早就有了勾拌玄宗的心思? 还有,李瑁没有当上太子,难道真的是因为玄宗知道他阿娘做的那些坏事,而因此讨厌他了吗? 还是玄宗早就看上了杨玉环,就等着时机成熟约她一起泡温泉,从而,不让李瑁做太子? 毕竟,一位王妃和一位太子妃,两人的身份是有天壤之别的。 太子妃只有一个,堪比大唐的脸面。而王妃嘛,有多少亲王,就有多少王妃,多一个少一个不是那么显眼。 偷东西肯定是要偷不容易被人察觉到的。 “小先生,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看到李泌好一会儿不说话,李瑁急眼了。 李泌看向他,心说你是脑子里进水了吗?你刚才告诉我,高力士是一个人进到你府里,让你屏退左右后,才说是奉了圣人的口谕,请太子妃作陪去骊山。 这样分明就是告诉你,此事不可让外人知道。你求我想办法,已经是泄露了皇帝的隐私,置我于险地。 可你知道不知道,自打我来到大唐,幼年时心里就对你老子有了阴影。 “小先生------” 李瑁再一次带着哭腔喊道。 “张九龄。” 李泌突然想起张九龄来了。在他心里,只有张九龄能制止玄宗做这件丑事。除此之外,再无一人能制止这件事情发生。 “他已经死了------” 李瑁绝望的喊道。 李泌真的犯愁了。想了又想,他看到李瑁,突然又想起一个人来,“还有一人,或许可帮你------” 李瑁眼睛一亮,赶紧问道:“何人?小先生快些告诉我,我这就去求他。” 李泌看着他,说道:“就是把你养大那人。” 李瑁一怔,说道:“我伯父?” “对,宁王。他是圣人的亲哥哥,又是把你养大的人,环环也算是他的儿媳妇,他总不能看着环环------” 李泌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盯着李瑁,眼里有鼓励他的意思。 李瑁一听,顿时如同看到了希望一样,赶紧说道:“小先生言之有理,我这就去宁王府,求我伯父出面,让环环回来。” 说完,李瑁转身就要走。 李泌喊住他,一脸严肃的说道:“李瑁,宁王出面,此事或有转机。可我问你,若是宁王不肯出面,或是出面无用,你打算怎么做?” 李瑁没有想到这些,一听这话,就讷讷说道:“这、这------” “我告诉你吧。这娘子是自家的娘子,能保护她的,只有你这做夫君的。 自古冲冠一怒为红颜,大丈夫为保护自己的爱人,就该敢横刀立马,与那些不肖之徒决一死战。” 李泌说完这话后,看到李瑁眼睛瞪得如同牛眼,只是傻乎乎的看着自己。 看到他这个样子,李泌心里就泄气了,挥挥手无奈地说道:“我只是这么一说,算了,你赶紧去吧。” 李瑁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 李瑁刚刚离开书房,武明娘就闪身进来了。李泌道:“阿姊,偷听可不好啊!” 武明娘没有理会他这话,而是满脸惊讶的问道:“环环被高力士带去了骊山?” 李泌点点头,说道:“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武明娘眉头一皱,说道:“我不是看到李瑁来了,就遵照你的吩咐,来给他说那些让他带着环环出门的话嘛。” 李泌叹气道:“已经晚了。先前我一直想让李瑁夫妇离开长安,离他阿耶远远的,没想到,这一天来的竟是这样快。” 武明娘听到这里愣了,蹙眉问道:“阿弟这话的意思是,你好像早就知道圣人要带着环环去骊山。” 李泌笑着看着她,心说这件历史上最为著名的扒灰事件,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武惠妃去世后,圣人就变着法儿的玩乐。环环长得美若天仙,早晚会被他惦记上,所以------” 武明娘接过话茬说道:“所以你才一次次的对他说着那些让他二人离开的话,还让我也找机会说服他们离开。” 李泌点点头,道:“可惜,该来的总会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没娘的孩子(感谢武侠之正风的月票) 看着李泌一脸失望的样子,武明娘心说这世上也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啊! “阿弟真的没办法帮他了吗?”武明娘有点不甘心的问道。 李泌苦笑着说道:“阿姊,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黄翩儿的一事吗?” 武明娘怎么会忘了,李泌经常把玄宗翻脸杀黄翩儿一事当做童年阴影讲给她听。 “阿弟是怕圣人和你翻脸,让人把你杖毙对不对?” “倒不是我怕死就不去帮李瑁。我死了没关系,可这书院,还有阿耶阿娘,还有------你和武夫人,我死了,你们怎么办?” 李泌明显是不敢招惹玄宗,可这话说出来却是很暖人心。所以,在武明娘眼里,李泌这次不是怂了,而是为大家着想。 武明娘心里高兴,想到杨玉环,接着就叹了一口气说道:“这环环也算是你的弟子,你就这样看着她------” 不等她说完,李泌就跳了起来喊道:“你可拉倒吧。说是我的弟子,来这书院的次数半只手就数过来了。还有,她做了王妃以后------慢着,阿姊我问你一件事,你要据实告诉我。” “说吧,何事?只要我知道的,一定不瞒着你。” “阿姊,我问你,若是玄宗请你去泡温泉,你去不去?” “阿弟,你是脑残吗?为何问我这事。” “我就问你去不去吧。” 武明娘面带不屑,说道:“我怎肯去?我若去了,如何对得起你、哦,你这书院。” 李泌笑了,笑的很开心。然后他说道:“阿姊,这不就结了。我不帮李瑁,就是因为环环跟着高力士走的时候,对他说莫挂念她,让他好好保重自己。” “她这样说,会不会是为了保护李瑁?” “先前我也有这个想法。可你刚才说,你若是去了,就对不起我,哦,是对不起书院。那么,环环走的时候,心中会不会也想着虽是对不起李瑁,可更多的是,她心中更想去。” 武明娘愣了。她原本心中所想,皇帝约杨玉环去泡温泉,明显就是做公公的欺负儿子和儿媳妇。 只是,这老公公的身份太特殊,是大唐所有人的主宰,杨玉环虽然贵为寿王妃,也不敢不服从。 在这件事情上,杨贵妃属于受欺负的小媳妇的角色。可李泌说,杨玉环心中更想去,这可就过于诡异了。 “你想啊,她若是不想去,直接拒绝就是。不管是圣人还是高力士,难道还敢把她绑了去不成?所以说啊,李瑁来找我帮忙,就是乱了心神,就没仔细想想,他家娘子心中想着的是------” 看到武明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李泌没有再说下去。 过了好一会,武明娘才说道:“这环环我也只是见过寥寥几次,也没有与她深谈过。只是,被你这样一说,倒是让我觉得她看似天真,实则心中深不可测。” 李泌道:“俗话说的好,女人心,海底针,就算捞到也扎人。这次就算是李瑁把杨玉环追回来了,恐怕也难以把她的心留住。” 武明娘听他这样说,就有些奇怪地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你怎么还对他说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这话?难道你是在教唆他,让他和他阿耶拼命吗?” 李泌斜眼看着他,说道:“他难道不该去和他阿耶拼命吗?自家娘子被带走了,屁都不敢放一个,跑到我这里来求我想办法,真是怂的一批。” “阿弟你这都是说的什么话?你忘了你是师尊,是先生了吗?” “我当然没忘。可你看李瑁刚才那个熊样,哭咧咧的,就像刚断奶的孩子一样。要是换做我,就------” “就怎样?” 李泌想了想,真的拿刀去抢人,最后肯定是个死。可遇到这种事,不拿刀还算是男人吗? 于是,李泌恶狠狠地说道:“阿姊,只能决斗了,生死决斗,最后只活下来一个人的那种。” 武明娘对这个残酷的答案很满意,就对着李泌嫣然一笑,说道:“这李瑁到底不像个男人。” 可接着,武明娘像是想起什么来似得,说道:“阿弟,你让他去找宁王,不知道这宁王肯不肯帮他。” 宁王李宪,李泌只见过他一次,就是他和老先生两人为了筹钱建英烈亭,在道观里扮演屈原卖惨,让去道观的人捐钱的时候。 当时,宁王捐的是一块金子。所以,李泌对他的印象很深。后来,李瑁告诉他,自己就是在宁王府长大的。 而当初的临淄王李隆基势头正劲的时候,宁王审时度势,主动提出不做太子,让当今圣人省了不少事。 所以,李泌判断宁王这人比较识大体,懂得利害关系,做事的时候,知道趋利避害。 他作为李三郎的长兄,若是知道阿弟做了这样的事情,为了大唐的名声,为了圣人的名声,或许会规劝精虫上脑的玄宗,让他不要打儿媳妇的主意。 “帮,肯定是会帮。只是,帮到什么地步就不好说了。” “那李瑁呢?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和他阿耶决斗?” 李泌一脸不屑,说道:“阿姊,不是我看不起他,就刚才他但凡稍稍表示出一丁点肯和他阿耶拼命的样子,喏,你也看到了,我的七星刀就挂在墙上------” 武明娘看向墙上挂着的七星刀,说道:“你就会帮他去抢人?” “我就会把刀借给他。” 一听这话,武明娘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了。 宁王府里,李瑁跪伏在宁王和宁王妃面前,已是泣不成声。宁王夫妇已是拉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起来,只是低声哭着------- 宁王妃看着这个被自己自小带大的李瑁,心说这孩子刚刚没了阿娘才多久啊,娘子就被人抢了去了。 可怜啊,没娘的孩子可怜啊! “大郎,这清儿阿娘刚刚去了,这孩子也是可怜,你就------” 宁王妃眼中含泪,看着宁王说道。 宁王看着她,又看看跪在地上的李瑁,突然猛地捶头顿足的喊道:“家门不幸,又出了这等事情,我、我------” 李瑁和宁王妃都看着他,只见他恨恨的喊过后,突然望着外面,脸上已是怒不可遏的样子。 “来人,备马!” 可也就是喊过这一句,就见宁王的身子晃了几下,便訇然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宁王妃和李瑁都是方寸大乱。 第三百四十二章须臾花开,刹那雪乱 有人曾说过这样一件事,说是和一位美女良宵一夜后,早晨起来发现身边的人不是昨夜那位美女了,而变成了一位丑女。 其实,人肯定还是那人,只是那人卸妆了而已。估计玄宗也怕遇到这样的事情,所以,等杨玉环在几名宫女的扶持下,从氤氲的温泉水中走出来的时候,玄宗觉得自己要流鼻血了。 要说对这一刻的描写,世上除了白居易这位高手之外,恐怕再无第二人了。 看看人家是怎么写的,“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温泉水滑洗凝脂”。 还有,最为让人喷鼻血的是,“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一位刚刚出浴的绝世美人,就这样软绵绵地出现在一位五十多岁的老皇帝面前。 其实,对那些天生丽质的美女来说,最美的时候,就是刚刚出浴的时候。好像一些西方的画家,对这种事研究的挺深,更愿意把这一刻画在画上。 须臾花开,刹那雪乱。 李三郎这颗老树,再次勃发了勃勃生机。 两人在华清池相处了十几天后,玄宗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就是无论如何也要与此女长相厮守,而且是不计代价的那种。 就在他琢磨着如何能把杨玉环留在身边的时候,高力士禀报说,“宁王病重,已是昏迷了十多天了。” 宁王病重的消息,早在玄宗第一天到了华清池的时候,宁王府的人就来报信了。 只是,高力士不可能让这个煞风景的消息打扰了玄宗的雅兴。故而,等玄宗已经有了回去的意思后,他才禀报给玄宗。 玄宗就此下令,回宫。 也就在此时,大唐西北的瑟瑟风中,一位三十多岁的八品拾遗,正带着几名侍卫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中穿行。 这几位已经走了许多天了,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让他们对要去的那处叫做凉州的地方,更是充满了恐惧。 这名八品拾遗就是刚刚做官还不到两年的王维。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第一次出差就要去这么远的地方。看着同僚们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王维有了一种被人欺负的的感觉。 临行前,他去书院见李泌,话里话外有让李泌给他出面,把这趟差事免了的意思。 最后,他说道:“朝廷还加封我为河西节度判官,小先生,看来我是回不来了。你以后想见我,就要去凉州那里了。” 李泌等他说完后,才笑着对他说,“你若是真的不想去,我可以替你去。说实话,我真的想去那里看看,看看那里雄辉无际的大漠,高悬的红日,直冲天际的狼烟。当然,还有我大唐那些百战百胜的戍边将士。” 可能是李泌说的这些景色,对王维来说过于陌生,王维就坐在那里想着。 李泌又说,“那里天高云淡,别有一番风情。你见了后,肯定会诗兴大发的。我敢肯定的说,你去了会后悔一时,可不去会后悔一辈子”。 王维问道:“小先生去过哪里?” 王维记得这李泌最远只去过荆州。李泌没有说话,心里想着是不是和王维开个玩笑,先行吟出那两句几乎是老幼皆知的诗句来。 想了想后,他心说还是算了,王维此行数千里,该让他留下那些千古名句的。 此时,看着落日余晖,看着远处的一道冲天而起的狼烟,王维想起李泌说的那些话,顿时豪情激发,面对大漠落日慢慢吟道:“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而此时,另一位从凉州回到洛阳的人,却是遥望西北,心中说不出的悲凉。这人就是崔希逸,原河西节度使,现河南府府尹,一位让吐蕃人恨的牙根痒痒的人。 前两年,因吐蕃人攻击大、小勃律,做为大唐的两个属国,它们就分别遣使向大唐求救。玄宗主持朝仪,大臣们分成两派,一派主张征讨吐蕃,一派说大唐与吐蕃已是结盟,和平来之不易,不该失信于人,不主张出兵。 玄宗拿不定主意,就派内侍,也就是太监去往河西军中任监军,想观察观察再说。 没想到派出的内侍矫诏,逼着当时的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出兵征伐吐蕃。崔希逸知道大唐和吐蕃之间已经有了舅甥之盟,双方已是停战。 内侍逼他出兵,还说是圣人的意思,他就有些左右为难。后来,崔希逸害怕落个抗旨不尊的罪名,被手握监军大权的太监砍了脑袋,就悍然出兵,进入双方的缓冲地带。 吐蕃人没想到大唐会出兵讨伐,直到大唐军队进入吐蕃境内两千余里,吐蕃人才反应过来。 吐蕃边将乞力徐匆匆整军备战,双方一接触,吐蕃军就被唐军打了个稀里哗啦。 一战下来,吐蕃军被斩首两千余人,主将乞力徐拼了老命翻过唐古拉山口,这才捡了一条老命。 唐军大胜,玄宗竟然没有追究内侍矫诏一事,而是赏赐唐军将士,节度使崔希逸也升任河南府府尹。 照例,唐军获胜,朝廷会派人去军中慰问将士,察访军情。这次派去的人,就是八品拾遗王维。 而崔希逸,因为久在河西,知道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和平,是靠唐军无数将士拿命换来的。这次自己带人攻入吐蕃境内,给了吐蕃人一个攻击大唐的理由——大唐无信。 大唐乃泱泱上国,被人嗤之以无信,崔希逸觉得吐蕃人那些脏话都是骂在他的脸上。 崔希逸不怕打仗,而且很会打仗。这次突袭吐蕃,近万将士可以做到突进吐蕃境内两千余里,而吐蕃人不察,足以说明崔希逸的才能。 可他不愿意这样打仗,打这样被人骂为失信于人的仗。这样的仗,虽胜犹耻。 这可是大唐啊!大唐何时做过失信于人的事情? 背负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无处诉说,也无处排泄的崔希逸病了。也就在王维面对落日,吟出那首千古名诗的时候,崔希逸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这等景色崔希逸是何等的熟习啊! 铁角争鸣,风吹寒衣,这才是一名边将的日常。 大唐与吐蕃之间,刀兵再起! 第三百四十三章自家的丑事而已 杨玉环从骊山温泉回来了。 回来后,她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再见她的夫君李瑁。 李瑁朝也盼,夜也盼,终于把他心爱的环环盼了回来。可环环回来后竟是这个样子,他的心里顿时就如数九寒天一般,冰凉冰凉的。 李瑁有个习惯,高兴了去书院,不高兴了也去书院。李泌在他心里,除了是一个分享快乐的人,同时也是他寻求安慰的人。 特别是他看到此时的环环,李瑁顿时就想起李泌让他去做神仙的事情。他总觉得李泌知道环环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所以,环环不再与他照面之后,他觉得自己该再去一趟书院了。 杨玉环被老公公约去泡温泉的这些日子,李瑁每天只去三个地方。每日城门刚刚开启,他就先去城外呆两个时辰。 到了午时,李瑁就去宁王府,看望病的很重的大伯。李瑁是个孝顺孩子,不管是对玄宗,还是对宁王,他都是极尽孝道。甚至杨玉环被高力士带走时,李瑁连一句该说的话也没说。 而且,杨玉环被带走一事,李瑁除了告诉了李泌,还有宁王夫妇之外,硬是谁也没再告诉。 李瑁每天必去的第三个地方就是书院。因为他这些日子常来,看门的张忠亮已经能猜到他大约何时来,故而不等他敲门,张忠亮准时会把书院大门打开。 今日张忠亮刚刚把大门打开,李瑁就一头冲了进来…… “小先生呢?小先生何在?”李瑁急乎乎的喊道。 张忠亮指指书房的方向。李瑁赶紧朝那边走去。 张忠亮就想不明白了,这寿王这一阵子怎么跟掉了魂一样,看上去傻乎乎的不说,还整日里往这里跑。 李瑁见到李泌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回来了,她回来了,我家娘子回来了……” 李泌看着一脸兴奋的李瑁,说实话心里有些悲哀。于是,他很不地道的说道:“李瑁,我怎么觉得你头上那幞头的颜色不对劲啊,看上去像是是绿色的。” 李瑁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脑袋上的幞头,道:“小先生看错了吧?我记得今早带的是紫色的。” 李泌装作仔细看过的样子,道:“哦,是吗?还真是紫色的,是我看错了。” 李瑁放心了,再次说道:“小先生,我家娘子回来了。” 李泌平静地说:“回来了就好,好生待她,莫要说先前之事。” 李瑁赶紧应道:“谨记小先生的话,不与她说半点先前之事。” 李泌先前和他说过,一旦杨玉环回来,千万不可与她翻旧账。这种事情,只要一翻旧账,两人的关系必然无法挽回。 其实,不用李泌嘱咐,这李瑁也没勇气质问杨玉环去骊山温泉做了什么。就是杨玉环主动告诉他,估计他也没有勇气听。 李泌明白,自己说的这些话也就是能哄哄这位痴情郎君。他以为自家娘子回来了就还是自家那个娘子,也是过于天真了。 杨玉环已经看到了皇帝和寿王之间的不同,也领略了皇帝的风采,怎么还会是原先那个寿王妃呢? 想到这里,李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就怂恿他道:“寿王,要不你今日回去后,就打点行装,赶紧带着你家环环去荆州。若是他她不肯去,你就硬绑了她去。 拿出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势,你也汉子一回。好歹你是寿王,只这样惨兮兮的样子,我都替你犯愁。” 听了这话后,李瑁苦笑着说道:“小先生,你不知道吧?亲王离开两京,要事先禀报圣人的。再说,大伯病重,我不能走。” 李泌知道这事只能这样了,再多说也无益,就对他说道:“既然她已经回来了,你不在家中守着她,跑这里来做什么?” 李瑁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小先生,我想起你先前就劝我带着我家娘子离开长安,是不是早已料到我家娘子……” 李瑁没有勇气把杨玉环去骊山这件事说出来。 而李泌呢,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看着。他这个样子,让李瑁心里有点发毛。书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后,李泌才说道:“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你家娘子和你阿娘长的有几分相似。” 此话一出,李瑁顿时如遭雷劈了一般。虽是坐着,他的身子也是晃了几晃。 李瑁从书院里出来的时候,犹如醉了一般。张忠亮看他又是一副痴呆呆的模样,就看向书房那边…… 李泌挥挥手,示意他送李瑁出去。张忠亮随着他来到书院外面,看到外面只有一匹马,张忠亮心说这寿王到底是怎么了,出来连一名随从侍卫也不带。 于是,张忠亮就说道:“寿王,你等等我,我去和小先生说一声,亲自送你回府。” 李瑁像是没听到这话一样,恍恍惚惚的走到那匹马旁,然后骑了上去走了。 李瑁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家这个娘子从第一天来到自己身边,就已经被自家阿耶看上了。说不定,把杨玉环嫁给自己,就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李瑁的脑子里,想起那年洛阳城中,自家阿姊的婚礼上,那个技压群芳,留下一路花香的女子。 这样的女人,就该是帝王的,而不应该是自己这个做不上太子的寿王的。 李瑁甚至想到了自己没有做上太子,恐怕也与杨玉环有关。因为,皇帝公公约太子妃去泡温泉,和约一位亲王的妃子,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前者,有伤国体。后者,自家的丑事而已。 李瑁后悔了,悔不当初听李泌的,趁着自家阿娘还活着,找圣人要一处封地,自己和心爱的女人就在封地那里,快快乐乐的做一对神仙眷侣多好啊! 或者,自家阿娘刚刚去世的时候,便带着环环去荆州。那里有大兄庆王,而庆王的名声极好,就连阿耶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可此时------李瑁想死的心都有。 在他身后不远处,李泌和张忠亮骑在马上,不远不近的尾随着他。 直到李瑁到了寿王府前,从里面出来了两名寿王府的下人,把寿王扶下马后,两人才拨转马头向来路走去。 张忠亮问道:“小先生,寿王这是怎么了?这段日子跟掉了魂一样。” 李泌眼视前方,愤愤然的说道:“还能怎么了,被他老子欺负了呗。” 第三百四十四章老友,时代变了 杨玉环从骊山回来后,只在家中呆了两天,就又随着玄宗去了华清池。 这一次,李瑁眼睁睁的看着杨玉环从屋里走出来,然后出了院门,在两名宫女的扶持下,上了那架豪华的撵车…… 自始至终,杨玉环都没看他一眼。倒是随着杨玉环来到寿王府的那位贴身侍女,叫做张云荣的那位女子,在经过李瑁身边的时候,抬眼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李瑁就在她的眼中分明看到了失望,也看到了无奈。更多的是看到了悲怜。 李瑁彻底死心了。这一辈子他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混到一名侍女可怜的地步。 撵车走后,李瑁看着这座金碧辉煌的王府,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孤单,一时竟有了皈依空门的想法。 心有所想,李瑁就站了起来,准备去书院一趟,想把自己皈依空门的事情告诉李泌。 要说这人吧,就是一种习惯使然的动物。李瑁但凡有事就去书院,就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只要他想和人说说话了,就会去找李泌。 倒不是李泌能帮他多大的忙,而是和李泌说话安全,不会像前太子和那两位兄长一样,语失而致命。 这边李瑁去了书院,而朝廷那边,大臣们对玄宗又去了华清池也有几分诧异。 他们都在心里想着,这圣人泡温泉是泡上瘾了吗?怎么刚刚回来两天,这就又要去啊? 虽是心有疑惑,可并没人多说什么。李林甫也是意识到玄宗有点不对劲,可想到玄宗已经五十多岁了,多去泡几次温泉松松筋骨也好。 可这个泡法,筋骨是松了,会不会上火流鼻血啊?会不会泡秃噜皮啊? 也就是这么一想,接着,大唐的官员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真正的做到了皇帝在与不在一个样。 裴耀卿再一次感受到了此时大唐中枢内阁的厉害。而这中枢内阁的中心人物,说到底就是李林甫一人。 无论各种奏表驿报,不管是从富庶的江南来的,还是从各处边关来的,只要到了李林甫手上,他都能快速处结。 一时之间,这李林甫成了盘踞在长安城里的那只大蜘蛛,只要动动蛛脚,大唐里里外外的事情就办结了。 裴耀卿暗暗观察了一下,发现李林甫办理公务的时候,并不像其他官员那样,顾左顾右,上请示下问询的。而是略做考量,便写下处置办法,然后签上自己的大名。 而李林甫签过的文书,放到牛仙客面前时,牛仙客看也不看,木偶一样只管着签名用印,好像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天生就是给李林甫捧臭脚的。 裴耀卿心里惊讶,就找了数十份李林甫处置的奏表看了看。结果,他发现李林甫这家伙还真的是个人才,诸事处理的还算是得当。 虽是比不上张九龄和自己,但也差的不多。这就很让人惊奇了,李林甫不学无术,竟然还有这等天赋,裴耀卿一时之间有了一种老天弄人的感觉。 又一次裴耀卿把这件事对李泌讲了后,李泌笑着说道:“这货成妖了。” 不管怎么说,李林甫确实已经成了玄宗最为得力的大臣。 朝中有林甫,自此玄宗从一名勤政的皇帝,彻底堕落成一名隔三差五就要去泡温泉的皇帝。 此时李泌心里也很纠结,李瑁在这里吐了半天槽,自己好不容易让他打消了皈依空门的想法。他刚刚离开,裴耀卿就来了。 当裴耀卿说皇帝这一阵子好像是泡温泉泡上瘾的时候,李泌心说他哪是泡温泉上瘾啊,他是泡儿媳妇上瘾了。 纠结了许久,李泌到底也没把玄宗去泡温泉的真相告诉他。这种我没有告诉别人,只告诉了我最好的朋友的事情,李泌是绝对不会做的。 再有一个就是,若是裴耀卿得知玄宗现在做的那些事情,就是他胸襟再宽广,肯定也会拍案而起,追到骊山去进谏。 可这个时候的玄宗,早就尝到了没人在耳边唠唠叨叨的甜头了,裴耀卿这时候做逆龙麟的事情,等着他的妥妥是发往边远州县为刺史的下场。 裴耀卿是李泌放在朝廷中枢里的一颗钉子,李泌可不想让他这样就被人拔出来。还有就是,玄宗干的这种风流事是瞒不了多久的,用不了很久就会传的长安城人人皆知。 想到这里,李泌觉得有必要给裴耀卿事先打个预防针。 “老友,太宗皇帝一朝,魏征因为直言进谏,惹得太宗皇帝杀了他的心都有。可太宗皇帝生气归生气,可每次都接受了魏征的谏仪。对魏征也是尊崇有加,赏赐颇多。” 裴耀卿道:“魏公风骨,吾辈楷模也。” 李泌道:“嗯,前有魏公,后面才有了宋公、韩公、张公、裴公等直言不讳的宰相。不过,老友你想过没有,此时朝廷里除了你,谁还会如魏公这样,肯舍命进谏的?” 裴耀卿想了想,然后慢慢说道:“有定然是有,我大唐臣子中,断然不会缺少如魏公之人。” 李泌邪魅一笑,道:“老友,你忘了立仗马一事了吗?” 裴耀卿愕然,李林甫收拾御史台那些御史谏官的事情,还是他告诉李泌的。 李泌又说道:“老友,时代变了。” 裴耀卿怔了一下,随后脸上就是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 是啊,李泌说的对,时代变了。此时朝中,再也不见那些梗着脖子直言进谏的大臣,更多的是那些见了李林甫便是唯唯诺诺的庸臣。 裴耀卿沉默许久,突然愤愤然的喊道:“李林甫,坏我大唐一代朝风。” 李泌瞥了他一眼,慢慢说道:“老友,你说这世上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这种世纪难题对裴耀卿来说,同样是烧脑子的。他越想越凌乱,最后就是有些发懵的看着李泌。 “老友,朝风变了,责任在谁?” “李……李林甫。” 李泌呵呵一乐,指着他说道:“口是心非。” 裴耀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心说我总不能说是李三郎吧。 李泌正色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朝风变了的根源在哪,你就要记住,此时万万不可做逆龙麟之事。” 裴耀卿知道李泌是为他好,不想让他和张九龄一样,被皇帝赶出京城,就点了点头。 李泌却接着又说道:“我的意思是,不管听到看见什么出格的事,你都不要冒头。” 裴耀卿愣了一下,道:“小友,可是有事情要发生吗?” 李泌心说不是有事情要发生,而是已经发生了。 “老友,不要问那么多,只记住一件事,就是苟着。” 裴耀卿道:“苟着?如你这般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李泌呵呵一乐,道:“该上朝还是要上朝的,我不也经常去学宫那边吗?” 裴耀卿明白了,李泌是让他少管闲事,就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也当做自己是路人一样,只看不说。 第三百四十五章道理就这么简单 接下来不久以后,裴耀卿果真听说了这件历史上最为出名的扒灰事件。 他先是震惊,随后就是一副气愤填膺的样子,指着皇宫的方向,许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无语,直接无语。 要不是李泌事先给他打过预防针,估计裴耀卿真的会冲到皇宫去,当面和玄宗讲讲道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理朝政也就算了,还带着自家的儿媳妇去泡温泉,还有没有做皇帝的样子了。 皇帝该是个什么样子?裴耀卿觉得这李三郎刚刚做皇帝的时候,就很有个做皇帝的样子。 至少,那时候他不敢有事没事就去泡温泉,更不敢带着儿媳妇去泡温泉。 唉!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裴耀卿生出一股世风日下的感觉。 可接下来,让所有人更为震惊的是,玄宗去泡温泉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了。有时候仅仅回宫里只住一夜,第二日就又匆匆去了温泉。 有人觉得这玄宗定然是疯了。不然,他就是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整个身子都是铁打的,不怕整日泡在水里。 这种泡秃噜皮的事情,慢慢地被更多的人知道了。然后,他是带着自家儿子的娘子去温泉的事情,也渐渐被外人所知。 这件事就这样成了人们街头巷尾热议的事情,裴耀卿每每听到此事,就恨不得冲到骊山去把玄宗提溜回来。 不过,这也就是他自己在心里发狠罢了。李泌说过,这时候的圣人不能惹,惹急了轻则让你去远处做刺史,重则说不定当场把你杖毙了。 李泌还说,见过公牛发情吗?这牛儿平时多么温顺,挨了鞭子也是老老实实的。可它若是发情了,谁靠近它它就拿牛角儿顶谁。 裴耀卿想了想,自己还是不要做这斗牛士为好。 玄宗的风流事在长安城里传开以后,寿王府门前便突然热闹了起来。不但每日从门前走过的人多了起来,那些人还对着王府指指点点的。 更为诡异的是,不管寿王府那扇朱红色镶了铜制乳钉的大门是开着还是关着,人们都会做出一番猜测。 若是关着,人们就会说这寿王妃一定是去了骊山温泉。不然,怎么王府里会这么冷清。 若是开着,他们就说寿王妃大约今日要去温泉吧?不然,这样敞开着大门做什么。 反正说来说去,这寿王妃都是要去温泉的。 这个样子李瑁自然受不了。他不敢出门,也不敢公然驱散那些好事之人,一气之下,他干脆跑到书院里住了下来。 他一来书院,李泌就不能再去学宫那边了。现在李泌去哪里,李瑁就和跟屁虫一样跟着他。 而从学宫那里遥望东面,可见骊山,可见那座巍峨的华清宫。 李泌若是去学宫,李瑁也一定会跟着去。他若是看到华清宫那里,触景生情,心里想到自家娘子和他老子此时或许正在------那样,说不定会就此崩溃。 看到李瑁整日里一副痴呆呆的样子也不是个事,李泌就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一日,看到李瑁又是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发愣,李泌就突然问道:“李瑁,你都会些什么?” 李瑁惊了一下,转脸看着李泌没有做声。 李泌提高声音,再次问道:“我问你,你都会些什么。” 李瑁愣了一下,接着说道:“马球蹴鞠,行酒令,掷色子,尤擅斗鸡……” 李泌脸色一变,道:“我问你的是这些吗?” 李瑁又是一愣,随后想到这里不是王府,而是书院,就说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也颇为精通。” 李泌瞪了他一眼,随后扯过一张纸,取笔写到,“玆聘用寿王李瑁为青上书院绶学先生,教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每日八个课时,每月初一、十五休两天。束脩……” “李瑁,你想要多少束脩?” “我不要钱,我每月还给书院捐钱来着。” “书院不能白用人。这样吧,既然你不差钱,书院就每月给你三十文钱,和我拿的一样多好了。” “一日一文,甚好。”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李泌刷刷几笔,将聘书写好后给了李瑁。 “你今日就开始上课吧,正好我阿姊和我要出去一趟,她的课你就代劳吧。” 李瑁拿着那张聘书,知道自己不能跟着李泌出去了。 青上学宫。 当年宇文融贪墨的这处庄园,此时已被李泌等人打造成一座庞大的学宫。 此时,在这里上学的学子已是到了五百多人。而且,很多慕名而来的读书人也有很多赖在这里不肯走的。 还有一些久试不第的读书人,也把这里当成了免费读书吃饭的地方。 而有着同样遭遇的那位老先生,向来对这些落第学子都很照顾。但凡来此,皆都收留。 这样一来,学宫里平常竟然有了八百多人。 都说李泌贪财,说这些话的人简直是没有良心。只要他来这里看看这些生龙活虎的学子们,再看看他们吃饭的样子,就知道李泌有多不容易了。 不过,那些十七八岁的学子们能吃也能干。李泌看到归属学宫的那上千亩地里,黍米长势喜人,一看就不缺肥也不缺水,更不缺人日常照料。 面对着一眼看不到边、绿油油且长势喜人的庄稼,李泌由衷地感叹道:“这帮家伙到底是没白吃饭啊!” 说完,李泌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谷子地里。然后他伸开双手,让谷苗从掌心间慢慢划过------ 一阵让人心痒的感觉传来,李泌微微笑了起来------ 武明娘看着那些庄稼也很高兴,说道:“阿弟,民以食为天,谁手里有粮,这天下就是谁的。” 听到武明娘说出这么豪气的话,李泌就笑着说道:“阿姊说的对,道理就这么简单。想当年王仁则和瓦岗寨的李密打仗,两人争夺洛口仓,如拉锯一般反复了好几个来回。 可这两人不管是谁占了洛口仓,都只是加紧运粮,都没有烧毁那座粮仓的打算。” 武明娘也朝前走了几步,说道:“那时,谁若是烧了粮仓,谁就失了民心,这仗也就打败了。” 李泌点头,道:“两人打的死去活来的,尚且知道不能烧毁粮仓,还想着给那些百姓留一条活路。从这一点上来说,两人也算是没有糊涂到家。” 武明娘点头,正待说什么,突然就听到远处有人喝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进到地里去了?胆敢糟践学宫的庄稼,想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赶紧朝那边看去,就看见一个汉子正拿了一支长矛朝这边跑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不孝之子 那人越跑越近,最后近到李泌已是看清那人的脸面。看到那人还是拎着长矛一副咋咋呼呼的样子,李泌突然童趣大发,一把拉住武明娘的手,就朝田地深处跑去…… “阿弟、阿弟,你做什么?” “来的这人极凶,我们先躲开他。” 两人跑进谷子地里,惊起了一群群来此偷食的鸟雀。 那人一看李泌和武明娘跑进田地深处去了,顿时就急了,喊道:“你二人快出来,踩了庄稼我要受罚,你二人也跑不了------” 李泌和武明娘一听这话,更是哈哈笑着朝更深处跑去…… 那人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好站在地头那里叫喊着。喊了几句之后,看到李泌和武明娘跑远了,这人一扭头看到李泌和武明娘骑来的那两匹马,就走过去翻身骑了上去。 然后他又牵了另一匹马,朝学宫那边走去------ 武明娘扭头看向后面的时候,正看到那个大汉把马骑走了,就赶紧拉住李泌说道:“那人骑了我们的马儿走了。” 李泌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边,果然看到那人已经骑马走了。李泌在心里骂了一句麻麻批,然后就拉着武明娘的手向来的方向走去。 李泌在心里想着,若是这汉子只是把马骑走了也就罢了,可他去的方向是学宫那里。 学宫里的人大部分都认识这两匹马,看到那人骑了这两匹马回去,就会知道是自己来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找了来。 而自己想和武明娘在谷子地里浪漫一番的想法,定然也落空了。 推到阿姊,滚倒一片庄稼,嘿嘿……想想就挺过瘾的。 看到李泌一脸异样的看着自己,武明娘问道:“阿弟,你想什么呢?” 李泌看到她此时的脸色白里透红,比平日里更是好看,就说道:“阿姊,此时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 武明娘更是脸红了,嗔怒道:“你不要脸。” 李泌拉拉她的手,道:“圣人说,食色性也,可没说是男人女人的。也就是说,女人也……” 武明娘脸色更红了,就甩脱他的手说道:“这李三郎就没一个好东西。” 玄宗排行老三,在宫里被人称为李三郎。李泌在家中也是排行老三,有时也被人称为李三郎。 见武明娘一棍子打倒一片李三郎,李泌就说道:“此李三郎和彼李三郎可不一样,我只惦记着自家阿姊,他可是整日惦记着儿媳妇的。我和他之间,有本质上的区别。” 武明娘一听这话笑了,可接着她就说道:“你忘了肩膀上的疤痕了吗?” 李泌一听,就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肩,心说这韦叶儿够鬼的,生生在自己身上打了个印章,就好像把自己先行占下了一样。 “阿弟啊,以后不要说只惦记着我的话,有朝一日见到她,你才会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惦记着谁。”武明娘酸不溜秋的说道。 李泌想了想,心说韦叶儿和自己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要说自己心里没她,那肯定是骗人的。 武明娘又说道:“还有,咸宜公主有事没事的总去书院,阿弟倒要避些嫌疑才是。” 李泌心说她去书院,哪次不是说去找你玩,怎么你倒是怨到我头上来了? “还有,那些女学子见了你,也总是没大没小的和你打闹,你也该收敛着些,要知道男女有别才是……” “好了好了,阿姊,你别说了,以后我但凡见了你说的这些人,都躲得远远的好了。” 武明娘笑了,趾高气扬的说道:“当然,我除外。” 李泌无奈的摇了摇头,背手朝前走去。 这时候,地头那边从远处慢慢走来一些人。近了些以后,他们当中就有人喊道:“小先生,我等来接你们了。” 李泌笑着朝他们招招手,然后就快步朝那边走去。 在去学宫的路上,李泌没有骑马,而是和苏焕等人一起走着。给李泌牵马的就是那名拿着长矛追赶李泌的汉子。 此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两腮长着的胡须竟是打着卷儿,明显是一位胡人。 这人现在心里很慌,他想不到被自己拿着长矛赶进田地里的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李泌。 他瞅瞅前面走着的那个身影,心说此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啊,怎么在那些人嘴里,这人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李泌只管和苏焕等人说说笑笑着,权当这人不存在一样。 直到进了学宫里后,苏焕才让那人过来,对他说道:“哥舒翰,你不是想拜小先生为师吗?今日小先生来了,你可自家问问他,愿不愿意收你为弟子。” 哥舒翰,祖上是突厥哥舒部部落酋长。只是,他家很早就搬迁到了安西都护府的辖地,他爷爷、他父亲都是安西都护府的官员。 特别是他父亲,久在安西都护府做官,最后竟然做到了安西副都护的职位。 哥舒翰是妥妥的官n代。这家伙因为久居安西军镇,耳染目睹,再加上他父亲的熏陶,除了会玩之外,就是学了一身打仗的本事。 按理说他好好地呆在安西军中,安心做他因为恩萌得到的果毅校尉,前途自然也不错。 可他不想好好做官,每日里除了玩还是玩,直到他父亲病逝后,他才明白自己玩到头了。 按照礼法,哥舒翰要给父亲守孝三年,哪里也不能去不说,还不能饮酒好色,更不能像以前那样,整日带着一帮玩伴四处游荡。 他身上挂着一个果毅校尉的官衔,他自己可以不在乎,可安西都护府的那些官员不能不在乎,只要哥舒翰有违反礼法的行为,自然要依照律法处置他。 哥舒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过惯了,现在让他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三年,跟拿钝刀子杀他无异。 于是,这家伙索性跑了。一跑就跑到了长安,他原以为这里离安西很远,没人认识他,他可以继续过自己花天酒地的好日子。 没曾想,他进城后就遇到了巡街的长安县县尉。那县尉看过他的告身(相当于官员的身份证)后,便让几名武侯将他绑了起来。 哥舒翰明白,自己身为果毅校尉,处在守丧期,私自跑到长安来就是触犯大不孝之罪的事情。所以,这家伙先是乖乖受绑,然后就装傻充愣。 还对着那位只有一只眼,另一只眼睛上蒙着一只黑眼罩的县尉说道:“吾自安西来此,县尉为何绑我?” 那名独眼县尉拿着哥舒翰的告身当做扇子扇了几下,然后冷冷地说道:“哥舒翰,你父去世还不到俩月,你就跑到这里来了,真是个大孝子啊!” 哥舒翰一听这话有些懵了,心说这人怎么知道我父去世了?我父去世,安西都护府虽然报告了朝廷,可你一个小小的县尉怎么会知道此事?难道我父的大名,已是传遍大唐了吗? 就在他纳闷的时候,那名独眼校尉又说道:“你哥舒翰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听说你在安西玩的挺嗨啊! 好好的果毅校尉不做,每日里就是斗鸡走狗,和狐朋狗友们四处打猎,纵情声色,实足的纨绔子弟里的佼佼者啊!” 哥舒翰看他说的不错,再加上这位县尉身强体壮,站在那里就隐隐约约感到一股杀气,就怀疑这人肯定是在安西军中呆过。 估计这人在安西时听说、或者是见过自己,这才把自己认了出来。想到这里,哥舒翰赶紧回忆了一遍,想着自己在安西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想了想,他觉得自己虽是喜欢玩,还真没得罪过什么人,更没有得罪过独眼的军人。 于是,哥舒翰说道:“你既然在安西军中呆过,自然知道我虽是喜好玩耍,却从不做他人痛恨之事。若是咱俩先前有过节,还请县尉手下留情,我这里自有厚报……” 不等他说完,那独眼县尉就用那张告身拍打着他的胸脯说道:“你哥舒翰站着也不比谁低,看着也蛮像条汉子的,怎么遇到事情了就想着花钱了事,可怜你父哥舒副都护一世英名,都被你这个不肖子毁了。” 说完,独眼县尉还用那张告身拍了拍哥舒翰的脸。哥舒翰恼了,挣扎了两下,可接着两把横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独眼县尉一看他这个样子,就在街旁一块刻着药方的石块上坐了下来,然后一脸戏谑的说道:“哥舒翰,你小时候可曾就学?我听说胡人都不喜欢读书的。” 哥舒翰仰着头没有做声。独眼县尉这样抬头看他有点累,就喊道:“哥舒翰,你已经触犯律法,还不跪下?” 哥舒翰又恼了。押着他的那两名武侯没等他挣扎,接着就把他摁在了独眼县尉面前。这时候,哥舒翰才喊道:“我乃堂堂安西军果毅校尉……” 不等他喊完,独眼县尉就拿告身拍了他脑袋一下,说道:“你可算了吧,你自己也好意思说。我问你,你自打当上这果毅校尉都做过什么?是去练兵了,还是带着手下去打仗了?” 哥舒翰这两样都没做过。所以,他只好闭了嘴不吭声。那县尉又问道:“你领过果毅校尉的俸禄吧?” 哥舒翰怔了怔,随后点了点头。县尉笑了笑,看看他的那些手下,说道:“你们都听到了吧,这是一个只拿钱不做事的人。” 武侯们都哄笑起来,就连那些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人也都笑了。 一名武侯说道:“张县尉,你前些日子说,只拿钱不做事,大唐之蛀虫也。这人就是你说的蛀虫吧?” 独眼县尉笑了笑,道:“蛀虫这事是书院小先生说的,我也是从他那里听来,然后讲给你们听的。” 那武侯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县尉首创呢!” 独眼县尉一听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说道:“书院小先生,被当今圣人亲封为大唐小先生。我平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去书院读书。哪怕是只在那里读半年书也好,也不至于……” 说到这里,他不说了,只是眼望长空,似乎有无尽的话憋在心里。 他既然不说,那些武侯也不会多问。毕竟,这位县尉从陇右军中负伤回来,身世背景都如谜一般。 这时,跪在地上的哥舒翰却突然说道:“你说的书院小先生可是姓李,被圣人亲封为神童的那人?” 县尉低头看着他,道:“呵呵,你这纨绔刚刚进城,竟然就听说小先生的事情了。” 哥舒翰猛地抬起头来,盯着独眼县尉喊道:“你快快放开我,我就是来此找小先生求学的……” 哥舒翰真的是来求学的吗?显然他是在胡说八道。可他不这样说,等着他的的就是免官入狱的下场。 大唐重孝,不守孝之人,前途尽毁。但是,哥舒翰确实听说过李泌,而且是在遥远的安西。 还记得李嗣业不?李嗣业就在安西军中,他认识哥舒翰,在他面前没少说起过李泌。哥舒翰知道今天被独眼县尉抓住,下场肯定不妙。 所以,当听到他们说李泌的时候,灵机一动,就想出个去求学的理由。 这家伙坚信,这县尉听说自己去找李泌求学,肯定会放了他。果然,独眼县尉听他这么一说,先是愣了下,随后就让人放开了他。 不过,独眼县尉没有把他送到书院去,而是自己先去了一趟书院,回来后就把哥舒翰送去了学宫那里。 “你不守孝直,被别人抓住还要治你的罪。小先生顾念你一心想读书,所以让我把你送到这里来。” 把他送到学宫后,独眼县尉这样交代他说。就这样,哥舒翰就留在了学宫那边。 而李泌交代学宫那里的人,对哥舒翰不要客气,让他从杂事做起。既然他想来这里读书,就要先磨练性子,做出一个想读书的样子来。 如果他犯纨绔脾气,不服从安排,就通知长安县那位县尉,把他抓到大狱里去。 就这样,哥舒翰在学宫这里一呆就是半年,竟然连李泌的影子也没见过。今日相遇,就是他把李泌和武明娘赶到庄稼地里去了。 此时哥舒翰站在李泌面前,听苏焕说完后,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李泌面前,稽首说道:“哥舒翰拜见大唐小先生。” 第三百四十七章张县尉 哥舒翰稽首三拜后,李泌才轻轻说了句“起来吧”。 哥舒翰抬头看着李泌,心说不对啊,学宫这边的人都说,小先生收弟子必问三句话,“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愿不愿意来书院读书”。 现在他什么也不问,是不是不想收自己啊? 李泌又道:“哥舒翰,你先前害怕被长安县尉抓了去,所以骗他说来长安是为了找我求学。” 哥舒翰赶紧说道:“不是不是……” 李泌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等他自己也觉得再狡辩下去没什么意思了,才说道:“虽然你那会是这样想的,可这半年你能收敛性子,安心在这里做事,已经算是在这里学习了半年了。” 哥舒翰愣了一下,转脸看向苏焕,苏焕对着他笑了笑说道:“小先生的治学修身之道,就在于从身旁点点滴滴的小事做起。 这半年我让你打扫庭院,收拾马厩,还有看护庄稼,就是让你明白一件事情,要能耐住性子,撇开面子,铺下身子。这样,你才能在这里有所得。” 纨绔子弟哥舒翰,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来到这里,就被安排做最苦最累最脏的事情。 可不做不行,那位独眼县尉每次来这里都会问苏焕,这哥舒翰到底适合不适合读书,还说长安县大狱里,缺这么一位身强力壮的苦役。 就这么着,哥舒翰硬是咬牙坚持了大半年。现在,他做事已经很自觉也很用心了。 李泌说道:“哥舒翰,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书院能教给你的事情不多,只有磨练你的性子,让你变得成熟起来。” 哥舒翰明白了,自己先前只是一块生铁,李泌这是在一锤一锤的让自己成为一件有用的器物。 李泌又说道:“哥舒翰,你已经三十多岁了,比我年长许多。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留在这里继续学习,这里有信安王和裴将军等人,他们可以专授你带兵打仗的本事。 二是你可以离开,我保证没人会因为你不守孝直之事找你的麻烦。只是,以后不能说来过这里,也不要说认识我。” 李泌说完后,哥舒翰想也没想,“咚咚咚”就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头说道:“小先生,我已是熟的晚了些。若是再像先前那样,我哥舒家到我这里就算完了。我愿意留在这里,即使没有弟子名分,我也要留在这里学习。” 李泌点头道:“许你三年时光,到时你自己离开,不要让这里的人为难。” 哥舒翰再次磕头,起来时已是血泪满面。 很多人都在猜测李泌为何没有收哥舒翰为弟子。猜了很多原因,最后还是武明娘在回书院的路上对李泌说,“你不收哥舒翰为弟子,是不是因为他只想着哥舒家,而不是要为天下人做事啊”? 李泌点头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对各人来说,好像这顺序是对的。阿姊,就没人倒过来想一想,这天下太平了,国家也就太平,而各人的小家自然也就有太平日子过了。 所以说,大丈夫当以胸怀天下为己任,只一味记着光大门楣,这世上有点风风雨雨,就会让那点骄傲烟消云散。” 武明娘道:“这道理是不是就像是河里的水,只有大河里的水多了,小河才会有水。反之,就是小河里水再多,也不够大河吸的。” 李泌看向她,一脸赞许的样子,然后说道:“哥舒翰不是郭子仪。他少时读书不多,现在年纪又大了些,脑袋里的有些东西已经固定成型了,要改变不易。” 接着,李泌又说道:“书院教授的这些东西,很多年纪大一些的人,一时半会的还不能接受。若是一味地灌输给哥舒翰,他只会有选择的接受。所以,这里可以教给他一些带兵打仗的知识,却不能收他为弟子。” 武明娘对李泌说的那些道理,也是经过了一个消化过程才完全明白的。现在他这样说,武明娘就更是明白了。 两人一路说着,就这样回到了城里。快到书院的时候,两人都看到有一个人正蹲在书院门口的台阶上,看到他二人回来了,那人才起身站了起来。 李泌一见这人就笑着说道:“张县尉,怎么不进去啊,蹲在这里给书院看门吗?” 这人正是把哥舒翰送到青上学宫去的那位独眼县尉。看到李泌二人,他笑着说道:“我倒是想来这里看门。要不,你把张老将军赶走,这门我来看。” 话音刚落,就听书院大门哗啦一声打开了。随后,张忠亮走了出来,朝着张县尉吼道:“张小敬,你是要抢我的差事吗?还有,我老吗?” 张小敬赶紧换了一副笑脸,对他说道:“在下怎么敢抢张将军的差事?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张将军莫要生气,你还不老,还可以上阵杀敌。” 张忠亮朝他哼了一声,说道:“你真的以为我老了吗?想糊弄我,你还嫩了点。” 说完,张忠良又转脸笑着对李泌二人说道:“听到马蹄声,知道是你二人回来了。” 李泌对他说道:“谢张将军挂念,书院里可好?” 说着,李泌从武明娘手里接过马缰绳,将两匹马拴在门口的栓马桩上。 张忠亮想对李泌说什么,可转眼看到张小敬就不说了。 李泌看着他俩人笑了笑,心说这两位见面就吵,是天生的冤家吧? 李泌一边拉着张小敬,一边说道:“张将军,小敬兄不是外人,有话但说不妨。” 张忠亮盯了张小敬一眼,恨恨地说道:“今日不把话说清楚了,以后他别想踏进书院大门一步。” 已经站在台阶上的李泌和张小敬都停了下来,觉得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张小敬更是尴尬,只好瞅着李泌,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武明娘看他三人这个样子,只是笑了笑,然后摆手示意李泌让开路,随后就笑吟吟地低头走了进去。 武明娘进去后,张忠亮又横在了门口处,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李泌摇摇头,心说你二人的这场争论,看来今日不给你们说个明白不行了。 于是,李泌松开拉着张小敬的手,干脆说道:“来来来,你二人也坐下来,咱们就在这里把事情说清楚了。” 说完,李泌率先一屁股坐了下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吐蕃麦庄 大唐陇右节度使管辖的境内,有一处叫做积石军的地方。 这地方好啊!虽然也处于青藏高原上,可因为山峦遮挡,再加上清澈明亮的黄河水从雪山上下来后流经这里,这地方就有了四季分明的气候,也有了大片大片肥沃的土地。 因为海拔低一些,这里常年种的是小麦。这处地方是大唐军队的屯田地,常年有唐军将士驻防,这些小麦也是大唐的屯田百姓和唐军将士种的。 可也仅仅是种而已,等到丰收的时候,这些小麦归谁还说不定呢。 因为自打吐蕃人发现这里的小麦后,此处就成了他们垂涎三尺的目标。前些年,只要小麦到了成熟季节,吐蕃人就出动大量人马来抢。 唐军在此驻防的将士并不多,发现吐蕃人来抢小麦后接连出战过几次,可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 眼看着一年的收成就这样被吐蕃人抢走了,唐军将士和屯田百姓都是心痛不已。特别是那些大唐将士们,更是生出一股耻辱感。 最可气的是,就是大唐和吐蕃结盟修好的那几年,吐蕃人也照常来抢收小麦。 这件事闹的陇右驻军很头疼。因为每到了麦子成熟的时候,陇右节度使就要派出大量将士去保护小麦。 这样一来,其它的驻防地兵力就会空虚,吐蕃人就会趁机袭击那些兵力空虚的地方。而不抽出兵力去保护小麦,吐蕃人则去抢收庄稼。 积石军位置突出,利于吐蕃人袭击,却不利于唐军防守。就这样,吐蕃人抢麦子几乎是连年得手。 得意之下,吐蕃人给积石军屯田地起了个名字,叫做“吐蕃麦庄”,把那里当成自家的粮食基地了。 这“吐蕃麦庄”的名字极具侮辱性,不管是大唐什么人听了,都是气的不得了。 吐蕃人如此嚣张跋扈,大唐将士自然不能忍。于是,每一任节度使上任,都想着把积石军那里吐蕃抢麦子的事情解决掉。 张小敬去了陇右军中后,因为他在禁军中就有官职,所以,他一到那里,当时的节度使就委任他为巡官,带兵去积石军看护庄稼。 在去积石军的路上,张小敬就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能消灭来抢麦子的吐蕃人。 想来想去,张小敬觉得自己带的这一千人马,再加上积石军那里屯田的一千多人,肯定不是吐蕃人的对手。 张小敬早已得知,吐蕃人来抢麦子,每次来的都是五千人以上的骑兵。张小敬也知道,每年到了此时,吐蕃的骑兵就会一股一股的出现在大唐的边界上,扰乱大唐的防御,让唐军不能随意调动。 自己带的这一千人马,已是节度使能抽出来的最大兵力了。果然,到了积石军以后,那里的屯田官员看到张小敬带来的这一千人马,顿时就冷脸子了。 “张巡官是来此应付差事的吗?只带这点人马,看来今年的麦子又保不住了。” 屯田官不敢埋怨节度使,就把怨气发在了张小敬身上。张小敬初来乍到,也就顾不得屯田官员的冷嘲热讽,而是带着人赶往积石军防线。 到了那里一看,张小敬明白了,就是自己再带一千人来,也无法挡住吐蕃骑兵。 这里地势开阔,利于骑兵冲锋,不利于唐军防守。 张小敬走到一处高地上,看到唐军防线后面,就是大片大片金色的麦田。风吹过去,麦浪起伏,甚是壮阔,张小敬心中也是惊叹不已。 再看远处,高高的山峰之巅,竟然有白雪。这时候,张小敬想起李泌的话来了,“那里美的可以透进骨子里”。 小先生说的对啊,此时此刻,我方知大唐有多大有多美。张小敬站在风中,慢慢闭上眼睛,想感受一番李泌说的高原宁静。 可一名手下突然喊道:“吐蕃人的探子。” 张小敬猛然睁眼,顺着手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几名吐蕃骑兵出现在防线西面。 张小敬知道,吐蕃人来了。自己紧赶慢赶,也就比他们早一步到达这里。 可能吐蕃人觉得每年来这里抢麦子都挺顺利的,这次他们也是和往年一样,抱着回自家的田地收割麦子心态。所以,这几名探子骑着马慢慢向防线那里靠近,就是想看看防守的严密不严密。 每年为了收割麦子都要打一仗的。虽说最后都要收麦子,可收麦子前的这一仗总是免不了的。在吐蕃人的心里,这一仗更像是丰收前举行的必要仪式。 就在这几名吐蕃探子慢慢靠近唐军防线时,就看见从他们两翼突然出现了两支唐军骑兵。 这处地势就是这样操蛋,既不利于隐蔽,也不利于防守,双方只要出现在这里,很快对方都会发现。 这时候,双方要比的就是谁的马快了。那几名吐蕃探子知道两翼出现的唐军骑兵是想包抄他们。所以,这几人调转马头,没命的向西边跑去。 这种事情他们遇到过多次,只要跑的快就能逃脱。可这次……他们发现逃跑的有些晚了。 从他们两翼包抄过来的唐军骑兵,显然是早有准备。他们所骑的战马都是唐军中的良马,百里挑一的那种,跑起来既快又稳,比吐蕃探子们骑的那些马更是精良。 这样一来,吐蕃人骑的马就是再能跑,也跑不过这些良马。就在吐蕃探子快要冲过那道沟壑的时候,两边的唐军骑兵如旋风般的围了上来。 吐蕃人不傻,知道就他们这几人,根本就不是这些唐军将士的对手。人家没有出手厮杀,是因为想活捉他们。 这几名吐蕃探子倒也麻利,看到那些神色冷峻的唐军骑兵用横刀指着自己,就赶紧将手中的马刀扔了,然后乖乖的下马束手就擒。 张小敬审问过他们之后,得知今年来抢收麦子的吐蕃人,竟然是六千多人马。 而且,这六千多吐蕃骑兵已经到了离此并不是很远的地方,就是禀报节度使往这里增兵显然也来不及了。 张小敬想了想,命手下把那几名吐蕃探子砍了,然后下令整军备战。 如果此时两军兵力相当,张小敬有把握全歼这支吐蕃军。可李泌曾对他说过,以少胜多,至少要占据士气、地利、还有出其不意三点才行。 此时,这里只有士气尚可。地利,显然这处地方更利于大股骑兵作战。至于出其不意,自家兵少,倒是可以运作一番。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里的麦子肯定都保不住了。张小敬看着眼前波浪起伏的麦田,心说小先生,今日我就要用你说的那个损招了。 李泌的损招就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拿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守望麦田的唐军 张小敬到达积石军的第二天,吐蕃大队人马就到了。这些吐蕃人丝毫也没有犹豫,整好队形后就开始冲击唐军的防线。 干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早已是轻车熟路。所以,当他们呐喊着冲向唐军时,并没有觉得今年和往年有什么不一样。 等他们冲到离防线只有一箭之地的地方,吐蕃骑兵纷纷从马鞍上取下盾牌,然后将盾牌举在胸前,准备遮挡唐军射向他们的箭雨。 立马站在一处高地上的张小敬看到这一幕,顿时就是一阵发懵。心说你们这是当强盗当出规律来了吗?举盾牌的时候竟然是如此一致。 可吐蕃骑兵并没有等到令他们有些胆寒的箭雨。带头冲锋的那名将领也有点发懵,心说这唐军是不是被抢习惯了,今年干脆不抵抗了。 也就是这么一想,这名吐蕃将领接着就发出了一声听上去很是愉悦的呼啸声,他后面的吐蕃骑兵听到了,顿时“呀、呀”喊叫着,快速向防线那里冲去…… 防线那里,依然是毫无动静,只有几十面唐军的旗帜在风中招展。 很快,吐蕃军就冲到了防线上,令他们惊奇的是,以往每年在这里死守不退的唐军,此时竟是一个也见不到了。 除了旗帜,别无他物。 吐蕃骑兵就是再看不起这些守望麦田的唐军,此时也不敢大意了。看看前面,是一眼看不到边、令人垂涎三尺的金色麦田。再看看后面,则是来时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抢还是不抢?吐蕃将领犹豫了起来。 唐军将军善谋断,以前和唐军打仗没少吃亏。这次放任我军抢割麦子,好像不是唐军的风格啊! 想了又想,吐蕃将领也没有敢像以往那样,冲进麦田肆意收割麦子。 随后,吐蕃将领将几名探子派了出去后,吐蕃军大队人马就留在原地等着了。 而就在此时,一千多名唐军骑兵,在张小敬的带领下,已经悄悄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向吐蕃军昨夜驻扎的那地方去了。 昨日被抓住的吐蕃探子交代说,带兵前来抢麦子的是吐蕃军中的一名边帅,地位相当于大唐这边的节度副使。 这名边帅的大帐就在黄河边上。按照以往的作法,这名边帅要在那里坐镇,等着这些抢粮的骑兵回来。 因为是来抢收麦子,需要的人多。所以,这名边帅身边只留了五百多名吐蕃骑兵。 张小敬想做的事情,就是干掉这名吐蕃边帅,让吐蕃人付出惨痛代价。 张小敬带着骑兵沿着黄河边悄然而行的时候,吐蕃军派出去的探子也回来了。 他们报告说,麦田周围没有见到唐军,就连大唐人的影子也没见到。 那名吐蕃将领一听大喜,心说这里的唐军被抢怕了,今年看到自己来了,竟然不战而逃,也是没了唐军的气概。 于是,那名吐蕃将领一声令下,带头向麦田里冲去…… 要说这些吐蕃骑兵确实是做农活的好手。他们经过历年抢割麦子的训练,此时割起麦子来,就像是收割机一样快速利落。 近六千人带着马匹进到麦田里,没多久就收割了一大片麦子。只见他们把割倒的麦子很熟练的捆扎好,然后挂在马背上。然后又埋头割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些吐蕃兵突然闻到一股烟味…… 抬眼张望,他们发现麦田四周已经烧了起来…… 吐蕃人大乱,知道这火烧的蹊跷,顿时纷纷喊叫着,想要牵了马匹冲出去。 可他们也不想一想,这是大片大片连成一片的麦田,是成熟了的麦子,防火防盗防牲畜,说到底,防的就是吐蕃人。 火大烟大,再加上刮风,这些吐蕃人一时半会竟连方向也搞不明白了。 六千人马四处乱窜,人喊马嘶,烟熏火燎。还有一些马匹身上背着的麦朵也被引燃了,这些吐蕃人就像是麦田里被赶出来的野兔一样,四下里乱跑着。 这边乱成一团,张小敬这边却是打成了一片。一千多唐军骑兵正在张小敬的指挥下,围攻由五百吐蕃骑兵保护的那名边帅。 唐军这边发誓力夺,那边拼命力保,两边杀在一起,那是打了个天昏地暗啊! 唐军到底人多,又多是久经战阵的将士,吐蕃骑兵不敌,就护着那名边帅边打边退。 张小敬看到他们退却,一声令下,带着做为预备队的三百骑兵风一样冲向敌阵。 吐蕃骑兵已经打了好久,此时已是有些力不从心了。看到这些更是凶悍的唐军骑兵冲了过来,就再也顶不住了,瞬间就崩溃了。 剩余不多的一些吐蕃兵也顾不得那位边帅了,一个个打马向远处跑去。 那名边帅也想跑,可他穿的那么豪华,身上挂着的金银饰物又那么显眼,唐军骑兵一个个都是盯着他,都想着把他剁了。看到他也想跑,那些唐军骑兵也不追赶那些跑了的吐蕃骑兵了,而是又向他围了过来。 没了护卫,这名吐蕃边帅也不镇定了。他打马跑了没多远,就被唐军围住了。 吐蕃边帅骑的那匹马在包围圈里转了几圈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张小敬打马走到前面,举刀指着他说道:“下马受降,饶你不死。” 这边帅倒也听话,从马背上翻身滚了下来,站在张小敬马前用很流利的大唐话说道:“我是赞普的侄子,论起来还是大唐公主的亲孙子。你今日拿了我去,我家赞普必然会求大唐皇帝放了我。” 张小敬一听,心说怪不得这家伙投降的这么利落,原来是他觉得被唐军抓住后没什么后果。 哼!你哪来的这般自信,敢这样对我说这话? 想罢,张小敬问道:“你来这里抢过几次麦子?” 这边帅也不隐瞒,有些傲慢地说道:“几乎是年年来此,年年都得手了。” 张小敬一听,也不再和他废话了,双腿一夹,座下的那匹战马朝前一冲,张小敬手起刀落,那名边帅连喊一声都没来得及,脑袋就滚出去了一丈多远。 “来抢粮食也就罢了,还抢的这么自信,你就该死。” 说完,张小敬用横刀挑起那颗脑袋,对着手下喊了一声“回去”。 第三百五十章英雄 这一年,“吐蕃麦庄”的麦子,俱是化为灰烬。 这一仗,吐蕃骑兵的损失也是很大。 趁着他们慌乱的时候,唐军埋伏在麦田这边的人,狠狠地用弓箭教训了他们一次。 特别是吐蕃赞普得知自己的亲侄子被唐军砍了脑袋,顿时捶头顿足的,如死了亲儿子一样。 可他们依仗马快,认准了方向后一阵猛冲,冲破唐军的狙击线以后,大部分人马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至于张小敬,知道自己这一千多人袭击慌了神的吐蕃军,肯定能赚到一些便宜,就等在他们回去的路上,趁机赚了一些便宜。 吐蕃人自打来这里收割麦子,这还是第一次没有割到麦子。不但没割到麦子,还被人反向收割了近一千多人头。 最大的损失就是,赞普的亲侄子被张小敬把脑袋砍了下来。 积石军这边的战斗情况很快就报到了陇右节度使那里。陇右节度使看到军报上“麦田俱焚,颗粒不留”的字样时,顿时大怒。 要说这节度使为何发怒,都是因为以往吐蕃人去抢收麦子,虽是能连连得手,可因为怕唐军在他们返回去的路上截击他们,他们往往就是抢一把就跑。 不过,就这“一把”也是积石军那里所种麦子的七八成。 要说吐蕃人每次来就是抢一把就走,怎么会抢去这么多麦子?实在是架不住吐蕃兵人多手快,个个都和收割机一样啊! 所以,每次被吐蕃人抢过后,唐军还能剩下一点可怜的粮食。别看这点可怜的粮食,第二年的麦种,还有积石军驻军大雪封山时吃的粮食就够了。 现在,张小敬用放火烧麦田的办法打击吐蕃人,属于歼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那节度使怎么能不发怒? 后来,这节度使没有治张小敬的罪,也没有因为他砍了一位吐蕃边帅的脑袋,就让他做节度副使。 唐军有规定,与吐蕃作战时,杀死对方什么官职的人,这边就授予什么官职。张小敬杀死的是相当于大唐这边节度副使官职的吐蕃边帅,按照军功赏罚,张小敬应该做节度副使。 即使不做副使,也要授予相应的武官品秩。可这些,张小敬都没得到,就是因为他下令在金色麦田里放的那把火。 再后来,那位节度使让张小敬去运粮,给积石军那里的驻军和百姓运粮。这时候,张小敬才明白那位节度使为何要发怒,连军功也不给他。 积石军突进吐蕃实际控制区,是大唐为数不多可以利用此地出击吐蕃的地方。特别是石堡城被吐蕃人占据后,这里更是成了关键地方。 以后,唐军想收复石堡城,这里是最好的屯兵地。知道这些事情以后,张小敬心里也没有那么多怨言了。 他觉得自己初来乍到,情况不是很了解,就打了那么一仗。虽是胜了,可对今后不利。积石军这里没了粮食,唐军和屯田的百姓就无法在此立足。 积石军这里山路难行,一次次往这里运粮,所费太大。那位节度使就是基于这个原因,不但不给他记功,还让他做这些运粮的事情。 张小敬把这件事写信告诉李泌后,李泌回信。信上说,“你这是怨我呗!我是说过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对手得到的话。 可你不能不顾实际情况,硬是套用这句话。此战的失败之处,在于你在麦田里放火,显然是太缺德了些”。 信上还说,“若是等那些吐蕃人收割了麦子,高高兴兴的往回走的时候,你在他们回去的路上伏击他们,利用唐军装备的火箭引燃他们马背上驮着的麦朵,估计他们能带回去的麦子也不多。 两军人马相差悬殊,全歼看来是不可能的。不过,你一战就砍死一位吐蕃边帅,此功功不可没,节度使不给你记功,书院给你记”。 “我让吴道子画了你的画像,挂在学宫那边的墙上,告诉每一个学子,你是何等的英勇,何等的善战。你,张小敬,大唐英雄也”! 有了李泌这封信,张小敬再也没有因为军功一事生过气。他知道,自己得到李泌的认可,就是最大的荣耀。 直到十年后,张小敬因为眼睛受伤,又回到长安,李泌才再次见到他。他走的那天,李泌记得他还是叫做张虎,是一个面带忧郁神色,却年轻的禁军头领。 边关十年,回来的是一个带着一身杀气的张小敬。 问题是,张小敬回来后第一次去书院,碰到的那个看门人就是张忠亮,也就是当年不肯给张小敬记功的那位河西节度使。 故人相见,本该亲近的不得了。可这两位一见面,都是看对方不顺眼。 今日,张小敬来找李泌,张忠亮愣是没让他进门。要说当年之事,张忠亮做的虽说有些过分,可张小敬下令烧了那么大一片成熟了的麦田,也是让屯田的人心疼不已。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张忠亮也早已不是陇右节度使,张小敬也因为一直受到打压,虽然军功不少,可到今日只是混了个八品的县尉,还不如他之前在禁军中做头领时的官大。 李泌觉得,张小敬之所以越混官越小,都是因为他经常做忤逆上司的事情。但是,张小敬却从来不关心自己能不能升官。 他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做到李泌说的那个英雄。 英雄! 英雄该是什么样子? 自然是舍生取义,不计较得失的人。 什么官位,什么前途,只要自己做对了,管他以后是什么后果,自家都认了。 现在,李泌要在书院门口给这两位断这场是非官司,张小敬倒也没觉得什么,张忠亮却觉得很有必要。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李泌下首的台阶上,都是扭头看着李泌。李泌看看这两位,心说你二人也算是战友了,怎么一点战友情义也没有啊! “两位,都一起打过仗吧?” 张忠亮和张小敬都点了点头。 “那么,都知道这《秦风无衣》吧?” 两人愣了一下,随后又点了点头。 “来,我考考你们,你们背一遍。” 张小敬看了张忠亮一眼,随后吟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张忠亮眼睛一湿,也随后吟诵道:“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李泌接着吟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随后,三人都是沉默许久。 后来,李泌叹了口气,站起来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这般计较做什么。” 说完,李泌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向书院里走去。 第三百五十一章恶心人的招数 公元742年正月初一。这天一大早,唐玄宗李隆基就来到勤政务本楼上,接受百官朝贺。 与此同时,朝廷颁布诏令,大赫天下,改元“天宝”。 开元时代就此结束,这一年,李泌正好二十岁。 这天早上,李泌和武明娘先是依次给阿耶阿娘、还有武夫人,老先生磕过头后,就在前院那处空场上,两人合演了一场刀剑秀。 两人表演的极为卖力,也十分精彩。自然,两人得到的喝彩声也是声震里坊。 这个大年初一早上舞剑的传统,已经持续了好几年。按照李泌的说法,这叫做居安思危,顺带着从长辈那里讨几个零花钱。 表演完后,武明娘便笑嘻嘻的走到武夫人面前,从自家阿娘那里讨赏钱。拿到钱后,她很夸张地给武夫人行了个大礼,然后转身拿着那些钱朝李泌显摆着。 周氏喊了她一声,她又赶紧转身从周氏手里拿到了一笔赏钱,然后脆生生的对周氏说道:“谢谢干娘,今年比往年都要大方呀!” 周氏一听这话,一边作势打她,一边嗔怒道:“我哪年不大方了?” 她一闪身子,就站在了老先生面前。老先生看着她摇了摇头,从袖口里拿出一只钱袋。 老先生从钱袋里掏钱的那只手有点哆嗦,武明娘也不着急,只是伸着手等着。老先生掏了几次也没从钱袋里掏出一文钱,最后索性把钱袋往武明娘手上一拍,说道:“都给你了。” 武明娘赶紧行礼,然后又转身朝着李泌晃了晃手中的钱袋。 李泌笑吟吟的看着她,心说等会你就要哭了。果不其然,等武明娘收完钱后,书院里的那些学子们就呼啦啦的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喊着“女先生过年好、女先生过年好……” 他们一边嚷嚷着,还一边伸出手去,如刚才武明娘讨钱一般。 武明娘一脸懵圈的看着他们,随后,又看向李泌这边…… 李泌赶紧转头看向另一边,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就在这时,张小敬来了。李泌与他打过招呼后,张小敬看了看那边的热闹场面,然后就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着的黄纸,说道:“小先生,今日圣人已经颁布诏令,改开元年为天宝年。” 李泌接过那张黄纸说道:“果然改元了。” 年前裴耀卿等人来书院的时候,和李泌说过玄宗要改年号的事情。张小敬拿来的那张纸上,是他誊抄的玄宗发布的改元诏令。 他之所以抄了来,是因为他有一次看到李泌让人抄那份《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 当时,他问李泌为何要让人抄这个,李泌一脸凝重神色,缓缓说道:“交给我父,写入开元纪事中。” 李承休收集了一卷没有写完的书,李泌让他接着写下去,这卷书就是《开元纪事》。 自那以后,大凡朝廷颁布诏令等,只要发往长安县的,张小敬都会誊抄一份送给李泌。 李泌打开那张折着的黄纸,看到上面写着,“自朕嗣守丕业,洎三十年,实赖宗社降灵,昊穹孚祐,万方无事,寰宇晏如,庶臻于理”。 看完后,李泌折好那张黄纸,对张小敬说道:“虽是寥寥数语,倒也说的不差。只是,这开元年间,圣人功过当以三七开为好。” 张小敬挠挠头,道:“你是说,圣人做的尚有三分不足?” “不是不足,实乃操蛋。” 张小敬知道李泌说的是圣人和寿王妃的事情。 因为就在上一年,也就是开元二十九年的大年初二,玄宗借着为他生母窦太后追福的名义,以杨玉环自愿出家为由,突然颁布了一道诏书。 这道诏书就是李泌先前让人誊抄的《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就这样,寿王妃杨玉环就成了女道士,道号“太真”。 说杨玉环是自愿做道士,鬼才信呢! 杨玉环离开寿王府,住进大明宫里专门给她准备的的那处道观后,李泌怕寿王李瑁想不开,就让他住到了书院里来。 后来,也就是在那年的十一月间,李泌得知玄宗带着女道士杨太真又去骊山泡温泉去了。这次他们在华清宫住了二十多天,是历次去泡温泉天数最长的一天。 等玄宗和杨玉环回来的时候,杨太真已经不是杨太真,而是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宫中诸人皆称其为“娘子”。 这样也就罢了,更让所有人掉下巴的是,没过多久杨玉环那三个颇有姿色的姐姐,也从洛阳来了长安。 紧接着,她的这三位姿色美艳的姐姐就被玄宗封为国夫人。而且,“并承恩泽,出入宫掖”。 一家四姐妹,与同一位皇帝……只想想那场面就辣眼睛。 李泌说完操蛋这话后,张小敬也觉得这件事太操蛋了。不过,想到那人是皇帝,张小敬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张小敬就要告辞,说是圣人大赦天下的诏令已经发布,他要去长安县大狱,赶紧去释放那些囚犯。 李泌送他到门口,不等出门,就看见寿王李瑁和张忠亮来了。张小敬与他二人见过礼后,便匆匆离开了。 张忠亮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说道:“小敬过年也不得闲,我还想着今日和他喝几杯呢!” 李泌道:“晚上吧,他忙完就回来了。” 李瑁一直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瞅着和学子们打闹的武明娘。 李泌看他看的入神,就在他耳边突然说道:“今早可去看过宁王妃?” 李瑁惊了一下,赶紧回头说道:“一早就去过了,从那里出来后就来了这里。” 宁王李宪一个月之前去世了。自打知道玄宗带着儿媳妇去泡温泉后,宁王一气之下就中风了。后来,虽经各路名医医治,病情也是时好时坏。 就在一个多月以前,宁王终于撒手人寰。玄宗对他这个长兄很尊重,得知他去世后,痛哭流涕不说,还下诏追谥李宪为“让皇帝”。 就在诏书下达的那一天,李瑁听了李泌给他出的主意,上书玄宗,说要给宁王守孝三年。 宁王李宪有亲生儿子,李瑁突然上书说“守孝三年”,玄宗看到奏表后,也是惊讶了好一会。 后来,李瑁再次上书说,“臣自小由宁王抚养长大,虽不是亲生,如同亲生……” 礼法上,并没有养子守孝的规定。李泌给李瑁出这个主意,都是因为他想起来当初张小敬以不守孝直的罪名抓哥舒翰之事。 他让李瑁给宁王守孝,就是让李瑁拿这件事恶心一下玄宗。再一个就是,孝子守孝期间,不得婚娶。 李瑁这三年不能娶别人做王妃,那杨玉环虽然被玄宗霸占着,名义上就还是寿王妃。 “我就这样恶心你了,让你知道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 玄宗准许李瑁为宁王守孝三年后,李瑁这样恶狠狠地说道。 不能不说李泌给他出的这个恶心人的招数没有效果。杨玉环虽是脱下道袍,穿上了华美的长裙,也住进了兴庆宫,可只得到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娘子”称呼。 只要寿王府一日没有新的寿王妃,杨玉环就是寿王妃。玄宗即使是皇帝,也不敢公然把一名名义上的王妃封为自己的妃子。 即使杨玉环穿过几个月的道袍,似乎是已经和原先的世俗身份脱离开了,可她在所有人眼里,依然是寿王妃。 除非,寿王死了,或是重新娶了新人,杨玉环才能干干净净的做皇帝的妃子。 否则,玄宗与杨玉环的关系,就是扒灰。 第三百五十二章等来了一个官迷 也是这一年的秋天,正当李泌和李瑁坐在院中的柿子树下,为悔棋的事情争吵时,吴筠突然来了。 看到他进来,李瑁伸手在棋盘上如蜻蜓点水般划了一下…… 李泌虽是看着吴筠,却一伸手抓住了李瑁那只手。李瑁不好意思的笑了,张开手掌,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寿王、小先生,吴某回来了。”吴筠笑着说道。 李瑁朝他摆摆手,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书院李先生。” 吴筠愣了一下,道:“寿王这是何意?” 李瑁指指李泌,说道:“每日一文钱,这小先生早已把我聘为这书院的先生了。现在,我每日甚是操劳,吃住都在这书院里。你早先认识的那个寿王,早已经死了。现在只有这李先生……” 李泌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就赶紧伸手堵在他嘴上,对吴筠说道:“别听他胡说。” 吴筠虽然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出现在长安了,可他还是听说了那件不能守着李瑁说的事情。他看看李泌,再看看被捂着嘴巴也不知道躲闪的李瑁,好像明白李泌为何要把寿王留在书院里了。 被老子抢了娘子这种事,放谁身上也吼不住啊!还是这李泌心细,把寿王留在这里,可以整日看着他,不至于让他做傻事。 这个时候吴筠也不好对李瑁多说什么,就又对李泌说道:“哦,小先生,你还记得我临出行前,你让我打听的那个人吗?” 李泌一听这话,赶紧松开捂着李瑁嘴巴的那只手,站起来说道:“你别告诉我说,你找到他了。” 吴筠看着他,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李泌急忙问道:“他在哪里?” 吴筠偏转身子,让出通向大门的道路。 李泌顾不得穿上鞋子,就这么赤足如风的跑向那边…… 出了书院大门一看,就看见一位中年男人正站在书院外面,仰头朝这边看着。李泌看他脸色白皙,五绺长须也修剪的很整齐,整个人站在那里,竟然是风度不输于张九龄。 李泌顿了顿,说道:“李、李、太白先生!” 那人一双星目看着李泌,怔了怔才说道:“长源小先生?” 李泌跑下台阶,拜手说道:“正是在下。久仰先生大名,泌在此已经盼了先生多年了。” 那人明显愣了,心说你盼我做什么?李泌也觉得自己那话有问题,就赶紧请李白进去。 李白没动,却问道:“听说小先生认识持盈法师?” 李泌有点无奈的看着他,心说你就认准她了是吧?你就这么想当官是吧? 估计是吴筠和他说过李泌和持盈法师,也就是玉真公主关系不错的话。所以,李白来书院的目的,就有托人举荐做官的想法。 这也不能怨他。毕竟这人二十多年来,做的都是这件事。从他二十多岁起,他就拿着自己的诗赋拜会各方权贵,与王维当初做的事情相比,有过而无不及。 要说这两位能谈得上来,可能和他们的想法经历相似有关。 后来,李白来到长安拜会宰相张说,没想到张说病重,他儿子张洎嫉妒李白的才华,就把他骗到终南山去了。 再后来,李白就遇到了吴筠。吴筠告诉他,长安青上书院的李泌,和持盈法师的关系很好。而且,这李泌一直在找你。 就这样,李白再一次来到了长安。 不等李泌回答,李白又说道:“小先生可否为我引荐,我这里有一篇诗赋,是写给持盈法师的。” 说着,李白从衣袖里掏出一卷纸来。 说实话,李泌有些失望。 他看看吴筠,然后说道:“先生若是相见持盈法师,吴道士即可引荐。” 李白嘴角抽动了几下,道:“总不如小先生与她相熟吧?” 李泌彻底无语了,心说等了这么多年,最后等来一个官迷。 “我与她熟是熟,只是,她好像最近去了东都洛阳,不在这长安城里------” 说这话的时候,李泌明显看到李白脸上越来越失望的样子。 “不过,我可以给她写封书信,连同你这诗赋一起送了去------” 李白的脸上再次露出希望的光芒。 “当然,先生如果觉得书信一来一往太慢,我这里还有一人,估计也能帮上你的忙。” 这话说完后,不等李泌相邀,李白已是快步向书院里走去。 李泌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而吴筠却暗暗笑了起来。李泌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是如此着迷做官?” 吴筠点点头,道:“虽是官迷,人却是十分豪爽,也很仗义,是不可多得的好友。” 李泌叹口气道:“唉!这人就这点不好,把功名看的太重了。” 吴筠一听这话,就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样啊?到手的爵位官位财帛都不要,就知道从我等这里抠钱。” 说话的时候,两人正并排着上台阶。吴筠刚刚说完,李泌就猛地站住,拉着他的衣袖嚷道:“老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从你那里抠钱了?” 吴筠赶紧说道:“是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你没有从我这里抠钱,都是我自家愿意给你的。” “不对,是等价交换,物有所值。” “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两人开着玩笑就进了书院。进来后,两人都是有些愣了。只见比他们早一步进来的李白,正和坐在树下的李瑁相互端详着。 李瑁看到进来的这人从没有见过,却有点道骨仙风的样子。而李白看到面前坐着的是一位穿着儒士衣衫的年轻人,虽是面目不俗,却没有那些高官特有的威严样子。 李泌愣了下,随后说道:“两位,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就没做个自我介绍吗?” 李瑁和李白都看向他,眼里那意思都是这人到底是谁啊? 李泌指指李瑁,说道:“这位,就是寿王李瑁,当今圣人家的十八郎。” 然后,李泌又指着李白,刚刚说到“这位”的时候,他就发现李白脸上的神色不对了。 靠,这李白竟然也听说玄宗和杨玉环的事情了。 李白到底还算是机灵,不等李泌再说什么,赶紧稽首拜曰:“在下李白,拜见寿王殿下。” 第三百五十三章非要做官吗 李白暂时留在了书院。说暂时是因为他把希望都放在了李瑁身上,觉得只要李瑁出面帮他疏通了关节,他就会仰天大笑而去,从此踏上人生巅峰。 原先他所求的那些人,哪一个也不如寿王这般显贵。既然是认识了寿王,李白觉得这次自己的大名,还有才华说不定可以直达圣人那里。 李泌?还找什么李泌,他只是和那位不在长安的公主关系不错,哪比得上眼前这寿王说话好使。 于是,书院里经常就会出现这样一种画面,李白跟在李瑁后面,而李瑁则跟在李泌身后。 有一些学子看到这三人整日里都是这个样子,就问武明娘,“这就是书中所说的三人行,必有吾师吗?” 说实话,武明娘看到他三人整日这个样子也挺无语的,就对那学子说道:“这三人在一起不算,谁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李泌心里所想的是,这李白做官肯定不如他作诗的水平高,把他留在书院,好吃好喝供着。他想什么时候写诗就什么时候写诗,其余诸事不用他操心。 然后,自己让人把他写的诗印成诗集,凭李白的才华,他写的那些诗定然可以名震京师,怕是要出现长安纸贵的事情。 若是让李白进宫见到玄宗,他的才华最多也就是给那对翁媳的不伦之恋写写赞美诗,给那件龌鹾的事情披上一件华丽的衣衫而已。 李泌是这么想的,就趁着李白不在跟前的时候,对李瑁说,“只可口头上答应他,不可真的去为他托人。” 其实,李瑁根本就没有为李白出面的意思。他每日和李白在一起,实在是因为李白这人说话比较风趣,对他又是毕恭毕敬的,让李瑁比较受用而已。 李泌这么一说,他正好有了不帮李白的借口。李白但凡有求,他只是嘴上敷衍着,并不真的去办事。 可怜这位李白,还以为认识了寿王,今后就会前程似锦,富贵无边呢!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李白的诗倒是写了不少,特别是喝了书院酒以后,真的是斗酒百篇,篇篇精品。 李泌则将这些诗作收集起来,说是汇编成册,等李白见到皇帝的时候,也好呈现给皇帝。还说,这些诗作印成书籍,也可以给李白扬名。 李白一看他这么有心,写起诗来更是积极了。一时间,书院和东市那个书肆联合起来,就成了一条诗集的流水线。 而长安城中,也到处流传着李白写的这些诗,风头之盛,竟然超过了当初李泌给张九龄出诗集的时候。 短短一个多月的工夫,长安城中但凡认识几个字的人,几乎是都已经知道了李白的大名。 有人知道这李白是住在书院的,就有人找了来,想要见识见识他。对于这些人,李泌都是好生招待,给足了李白面子。 看着李白和那些人坐在一起喝酒作诗,高声谈论,李泌总是笑笑就离开了。 李瑁不解,就问他这么惯着李白是何意。李泌告诉他,大唐没有李白,没有李白的诗,就会逊色很多。 只要他不想着去做官,他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书院能做到的,都会依着他。 结果,在李泌的大力支持下,李白纵情于长安,不但结交了许多朋友,名气也是越来越大。 盛名之下,李白就有些飘了,再见到李瑁的时候,也不是以前那样毕恭毕敬的了。 而且,他看到李泌和李瑁之间很随便,互相之间经常开开玩笑不说,有时候还互损两句。 时日一长,李白和李瑁混熟后,两人之间也没了那些规矩。 李瑁和李泌的交情好,是因为两人有些话能说到一起,又有同窗之谊。后来,杨玉环一次次的刺激他,让他没了脾气不说,还对李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依赖感。 就这样,李瑁来到书院以后,就没把自己当做亲王,最多也就是在学子们面前摆摆先生的架子。 以前李白敬着他,他不当回事。现在李白见到他是一副很随意的样子,他也不放在心上。 这样一来,就给了李白一个错觉,以为这李瑁很好说话,而他自己的才华也可以让他藐视那些规矩。 不但是对李瑁,李白的酒友诗友里,也有一些官员,李白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勾肩搭背、笑骂由人,全没那些繁琐的规矩。 这一切,李泌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诗人嘛,一位无人可比的诗人,一位落入人间的天人,就该是藐视这些规矩。 李泌想起李白第一次见到李瑁的时候,那副跪舔的样子就来气。好在他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也不在把那些权贵们当做可以主宰他命运的人了。 不过,李泌发现他还是想着做官。这已经是李白的执念,是自打懂事开始就立下的志向,要想改变,怕是要让他脱层皮才行。 李泌与他交谈过几次后,便开玩笑说道:“太白先生,若是、我是说若是哈,现在摆在你面前一个七品县令的官位,只要你不作诗了,就可做这县令,你干不干?” 李白一脸不屑的看着他,说道:“为何不能作诗了?难道这七品县令就让我顾不上作诗了吗?” 李泌笑笑,又说道:“七品县令看来是小了些。若是上州的长史呢?那可是六品上的官啊!” 李白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道:“六品?我还是作诗更痛快些。” 李泌一听,干脆说道:“三品呢?给你一个三品官做,但是不准再作诗了,你答应不答应?” 李白一乐,道:“有这三品官做,就是不能作诗了又何妨?” 李泌被他气乐了,就无奈的说道:“你自己说说看,既能让你作诗,又能让你满意的官是几品?” 这李白想也没想,脱口就说道:“五品、五品足矣。” 李泌这个熊和鱼掌的选择题,李白给出的答案是五品。 看来,李白认为有一个五品官做,平时再作作诗,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至于为什么是五品?李泌觉得是因为大唐的五品官即为“通贵”,也就是属于权贵的行列。 不过,李泌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发现李白这人并不适合做官。 这人才气过人,但又持才放旷,还喜欢酗酒,整日里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不敢让人托付于大事。 于是,李泌又一次问道:“太白先生非要做官不可吗?” 第三百五十四章李白 说实话,如果李泌在一个多月以前,也就是李白刚刚来到书院的时候问这话,李白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是”。 可此时不一样了,只这短短的一个多月间,李白过上了他之前从没有过上的日子。而且,他现在有钱,在长安城里也属于有钱人。 每卖出一本诗集,李泌都会给他十文钱。而短短一个月的工夫,只印有二十几首诗的《太白诗集》第一册,已是卖出了近五千余本。趁着这股势头,李泌已在筹划诗集的第二册。 更让李白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可以和一位亲王勾肩搭背,开着那些不荤不素的玩笑。而与他整日喝酒的也是朝廷里的一些大官,与他一起吟诗作赋的,却是先前他想见也没机会见的权贵们。 还有,这长安城中几乎无人不知道李白的大名,也无人不知道李白的诗。就是那些酒肆歌坊里,这李白去消费的时候,也无人肯收他的钱。 而且,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是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间发生的。想想自己二十来岁仗剑出游时,何曾想到会有今日这般显赫的名声?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位目若秋水的小先生带给他的。看着李泌清澈无比的那双眼睛,李白扪心自问,一个人混到这个地步,真的还需要做官吗? 想了又想,李白觉得自己的抱负依然没有施展。虽是自己作的诗已是名满长安,可自己的治国之道,比自己的诗更是厉害。 他是这么想的,也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现在,李泌问他非要做官吗?李白倒是想反问他,不做官怎么施展自己的伟大抱负? 还有,不做官如何施展自己的才能?自己诗书剑俱佳,不应该做官吗? 还有,自己出身商家,按照大唐的规定并没有科举的资格。自己今日不努力一番,不但自己,就连后人也无法进入仕途。 心中万千思虑,终不能一起说出来。于是,他就这样看着李泌,脸上一副很犹豫的样子。 李泌笑了一下,心说也别难为他了,这人做官的心思终究要比作诗的心思大。 于是,李泌浅浅一笑,说道:“太白先生,你早先写的玉真仙人词,我已经托人送到洛阳玉真公主那里了……” 不等李泌说完,李白就打断他问道:“玉真公主怎么说?” 李泌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书信,道:“太白先生准备准备,最好是这几日不要喝酒了,我估计圣人这几日必有诏书来……” 还是不等李泌说完,李白就急忙拿过那封书信,细细看了起来。 信是玉真公主,也就是持盈法师写给李泌的。信上说,她已经收到了李白的诗集,还有李白写的《玉真公主仙人词》。 看过后,她甚是喜爱李白的诗赋,还惊叹此人才气无双,该是向当今圣人举荐才是…… 此时该怎样描述这时候李白的心情呢?二十多年的漂泊生涯,都在此时有了一个结果。 这么多年以来,李白遇到的贵人无数,可阴差阳错的,都没能真正帮他打通通向仕途的关节。 来到书院短短一个月的工夫,李泌就让玉真公主知道了他的大名。而且,玉真公主还答应向圣人举荐他,这种惊喜简直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 所以,李白跪了,直接给李泌跪下了,“小先生的大恩大德,李某没齿不忘,今后但凡小先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必将义不容辞。” “太白先生请起,太白先生客气了。不过,现在我就有一件事要求你。” 正在起身的李白愣了一下,心说你就这么着急索要回报吗?等我混出名堂了,还怕我会亏待了你吗? 李泌道不紧不慢地说道:“太白先生,我是这么想的哈,以后你作的诗,都誊抄一份送到这里来,由书院给你出诗集。” 李白一乐,道:“就这事?” “就这事。” 李白放心了,这件事对他有利。 李泌仗义,卖诗集的钱,大部分都给了他。于是,他说道:“小先生,这事好说。只是,我做了官以后,这诗作的怕是要比现在要少,还望小先生莫要见怪。” 李泌笑了笑,道:“我肯定不会见怪,只希望太白先生莫要忘了咱俩的约定。” 李白举手,李泌在他的手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两人说过这话的第二天,高力士就来了书院。 高力士进到书院里以后,便宣召说,“诏李白进宫见驾”。 李白跪着接过诏书,然后慢慢起身----- 他看了看李泌,又看了看李承修等人,然后环视书院,突然仰天狂笑,大踏步向书院外走去…… 李白和高力士走后,李承休看着大门处说道:“你终究还是没留下他。” 李泌看着门外也有些愣怔,喃喃说道:“我可以留住他的身,却无法留住他的心。” 李承休叹了口气,便向藏书屋那里走去。李泌突然朝他喊道:“总要让他去试试吧?不然,他一定不会死心的。” 李承休停了下来,可接着他就摇了摇头,又向那边走去。 自从李白来到书院,这父子二人就没少为李白操心。先是他二人对李白做了一个全面评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李白做什么也不能做官。 论才气,李白就是天才。可没有谁规定说,天才就一定可以做官。 李白不是李适之,李白喝了酒以后,可以作诗,可以飘飘然若仙,就是不适合做官。人家李适之就不一样了,喝酒不耽误事,前一刻还是醉眼朦胧的,一听说有公事,冷水擦把脸就清醒了。 李泌一直佩服他的这个本事,开玩笑说这是老天爷给李适之的能耐。李白就不行了,有好多次他醉的不省人事,都是李泌让人把他抬回书院的。 这样的人做了官,说不耽误事是假的。最重要的是,如果耽误了大事,会把命搭进去。 这是李氏父子一直不想让李白做官的缘由。让李白戒酒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次李承休只是这样说了一句,李白就嚷嚷着作不出诗来了,脑子里成浆糊了。 李泌知道,没有酒,李白就不是李白了。所以,书院里的酒向来是敞开让他喝,李泌也从来没说过让他戒酒的话。 李泌觉得,只要李白不去做官,就会过的很舒服很舒服,就可以无忧无虑的过完下半辈子。 问题是,李白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他想施展施展自己的抱负。李泌曾和他探讨过他所谓的抱负,说实话,李白说的那些,比他的诗差的太多太多了。 好好地做个诗仙、酒仙、剑仙、好好地做个人中仙人不好吗?明明诗与酒、剑与气就是你的全部,干嘛还要想着做官? 你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自己,还以为自己就应该做官。说实话,大唐官员无数,唯独不缺李白。倒是诗人里面没了李白,这盛世大唐必然会逊色不少。 一个月以来,李泌没少想办法让李白打消做官的念头,想方设法的让他安心做一名诗人,一名不用考虑任何杂事的诗人。 可李白自打进了书院,很多事情都有所改变,始终没变的就是一心想去见圣人,去求一个官职。 万般无奈之下,李泌就想着这样也好,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自尝一尝才是。既然他想做官,就让他去试试。 李泌断定,就李白这性情,还有酗酒的习惯,他即使做了官,这官也做不长。 想到这里,李泌开始担心李白的小命来了。此时宫中事情复杂,李白性情又过于直爽,可千万不要落个没吃上羊肉惹一身骚的下场。 想着李白刚才放声大笑离去时的样子,李泌心说但愿你不要忘了昨夜我对你说的那些话——见了圣人后,千万不可持才放旷。 圣人虽是爱才,可你惹急了他,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第三百五十五章李适之 就在李白进宫的这年秋天,宰相牛仙客突然去世了。这次玄宗没有和李林甫商量,直接拜原河南府府尹李适之为宰相。 李林甫有些懵了。本来小弟兄牛仙客突然去世,就让他受了一次打击,现在玄宗又没和他商量,就直接拜李适之为宰相,李林甫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 李适之,太宗皇帝的亲重孙子,废太子李承乾的孙子,是正儿八经的皇族。论出身,显然是李林甫比不上的。 论学识,算了,不比学识了,还是比辈分吧。算起来,李林甫可是这李适之的叔叔辈啊! 不过,好像这李适之眼中从来没有他这位远房叔叔,整日里除了办理公事,就是呼朋唤友的喝酒行乐,并不像牛仙客一样,每日里看着他的脸色做事。 这人有才,读的书也多,又是圣人的本家侄子。看来,这是一名真正的对手。 看着李适之潇洒而去的身影,李林甫暗暗想到,该是想办法杀杀此人的锐气了。不然,以后这朝中诸事,自己就要说了不算了。 就在李林甫琢磨着怎么坑李适之一把的时候,李适之却带着一些朋友去了书院。 李适之已经得知李白被玄宗招进宫中一事,就想着大家一起在书院聚一聚,给李白祝贺祝贺。 李适之和李泌之所以关系很好,就是因为李泌这里有书院酒。李适之号称“斗酒不醉”,那是因为他在这之前没有喝过李泌的书院酒。 自打喝了三碗书院酒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对别人吹嘘过“斗酒不醉”的话。李适之深为可惜的是,书院酒好是好,就是不常有,即使是出钱也不是经常能喝到。 他今日来书院,就是觉得酒友李白遇上了这么大的喜事,李泌说什么也要拿出这书院酒让大家痛饮一次。 这么想着,李适之就觉得心里有些痒痒,好像有虫儿在那里爬一样。 李泌对李适之这种因酒结缘的朋友,向来是比较大方的。可无奈书院酒酒劲太大,李泌真怕他们喝多了来个猝死,就时常做出一副小家子气,好像是他不舍得让他们喝似的。 起初,李适之因为这事,还以为是李泌小家子气,不舍得让他们多喝这酒。有一次竟然让家里的仆人送来了一百匹绢帛,说是他的酒钱。 还说,这是预付的钱,什么时候花光了,只要李泌开口,他就让人再送一百匹来。 李泌瞅着那些绢帛有些苦笑不得,心说我哪里是心疼你喝我的酒?而是这酒劲大,怕伤了你。不过,你既然非要喝不可,我也可以满足你。 只是这里是书院,不是酒肆,你想喝酒只能在你自家喝。于是,李泌让人给李适之送去了一坛酒,还告诉李适之,一个月就这一坛,多了没有。 结果,李适之喝完这坛酒后,眼巴巴的等到下个月,李泌却没有让人来送酒。李适之就想着亲自去书院问问他,都已经骑在马背上了,他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似的,一骨碌又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了。 然后,他让仆人取了一百匹绢帛送去书院,自己就坐在家中等着。果然,过了没多久,仆人就带着酒回来了。 酒还是那酒,喝着也是香喷喷的。只是,一百匹绢帛只换来这么一小坛子酒,李适之就是再大方,心里也觉得有点小贵。 后来,李适之把此事对他的那几位酒友说了,那几位酒友听后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汝阳王李琎说道:“大兄,这小先生已是给足了你的面子,我等即使送去一百匹绢帛,小先生也不肯给我等酒喝。” 李适之不信,就看向另一位酒友张旭。张旭苦笑着说道:“我倒是有书院酒喝,也不用给小先生送绢帛。只是,每月我都要去书院教那些学子写字……” 话没说完,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今日,李适之觉得一定会有酒喝。可见到李泌后,只看他的脸色,李适之觉得自己这一趟又是白跑了。 “太白兄还没回来吗?”李适之不死心的问道。 “适才他让宫里的人来送信,说是今日不回来了。”李泌一脸平静的说道。 李适之心头一喜,觉得李白定然是受到了圣人的赏识。于是,他又说道:“太白兄既然是留宿宫中,那定然是好事。既然是好事,我等是不是替他高兴高兴?” 李泌一指西边,说道:“诸位酒仙,我已经让人在隔壁里坊的那家酒肆安排了宴席,书院酒也送到那里去了。诸位可去那里豪饮通宵,我明日有课,就不奉陪了。” 李适之正待再说什么,李琎悄悄拉了他一下,然后说道:“小先生既然明日有事,我等就不打扰了。我等这就去隔壁里坊,好好地替太白兄高兴高兴。” 李泌笑了笑,然后礼送他们出去了。 在向隔壁里坊走的路上,李适之有些纳闷的说道:“这小先生今日是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啊!” 旁边走着的李琎说道:“看出来了,是不太高兴。” 这时,张旭说道:“小先生先前有不想太白兄进宫面圣的意思,是不是……” 李适之等人猛然停住脚步,都是一脸纳闷的看着张旭。张旭赶紧说道:“我也就是听人那么一说,并不知道详情。” 李适之默然,随后自言自语的说道:“小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太白兄一直想见到圣人,今日得偿此愿,小先生怎么还不愿意了?” 张旭又说道:“小先生为何如此,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次大先生曾劝太白兄戒酒,说是喝酒容易误事。” 李适之愣了一下,道:“嗯?大先生说过这样的话?” 张旭点头,又说道:“这酒我是戒不了。若是戒了,我写的那字也就没了狂劲。” 李适之又看向李琎,李琎摇头道:“我也戒不了。若是戒了……” 不等他说完,李适之又看向另外几位酒友,他们都摇了摇头,一副无酒不欢的样子。 于是,李适之豪气满满地说道:“戒不戒酒,明日再说。今日既然是小先生请客,我等先喝个痛快再说。” 众人一听,都连声说着“就是就是……” 第三百五十六章小先生说的对 李白回到书院已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他进到书院里后,见到李泌便说道:“小先生、小先生,我住的那里就是你原先住的地方。” 李泌愣了愣,便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曾在那里住过?是宫里的人告诉你的吗?” 李白摇头,故作高深的说道:“我住的那处,墙壁上写了一个字。” 李泌笑了,知道他说的是当初自己进宫给武慧妃看病时住的那处房间。 当时,李泌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在白墙上写了一个“悟”字。 “只看那字体,就知道是小先生的手笔。” 李泌笑道:“既然太白先生是住在那里的,那你悟出什么来了吗?” 李白摇头,道:“三日皆是醉了,并不曾悟出什么。” 李泌摇了摇头,心说你果然是本性难移,每次喝酒都要喝多了。再看看他身上穿的那件新衣衫,不是绯紫,也不是绿色,李泌就问道:“圣人没有授太白先生官职吗?” 李白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件新衣衫,说道:“这是圣人亲赐我的,是圣人自家穿的,比那些官袍该是更金贵吧!” 李泌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这样说来。先生虽是没有穿官衣,却比穿一品二品的官衣更是显赫。恭喜恭喜,先生虽是无品,胜过有品。” 说完,李泌还夸张的朝他行了一礼。 李白有些不好意思,心说你还是圣人亲封的大唐小先生呢,不也是整日一身白色长衫,如修道人一样嘛! 再说,自己那官职真的算不上官。一个翰林待诏,算什么官呢? 看到李泌嘴角那丝笑意,李白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做了翰林待诏的事情,这李泌不可能不知道。此时他这样说,一定是故意调侃自己。 自己进宫前,这李泌就说过,“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太白先生还是顺其自然,抱着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的心态为好”。 现在看来,这小先生果然是未卜先知,事事都已经料到了一样。想到这里,李白面带羞色说道:“小先生,某家只是翰林待诏,算不得官。” 李泌心说这事你第一天进宫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玄宗现在的心理很复杂,谁也摸不透他的脉,你虽是诗名满长安,可就没仔细琢磨琢磨玉真公主那信里是怎么写的。 “此人才华无双,当举荐给圣人。” 这是玉真公主给李泌那封信上的话。也就是说,玉真公主觉得你才华很好,可以去见圣人。 至于做官,李泌给玉真公主的那封信上,并没有写明让她一定要为李白谋个官职,玉真公主怎么会让玄宗给李白封官呢? 当初,李泌为王维求官的时候,可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给王维谋一个小文官,最小的那种。还说,让王维从底层做起,那样他才能历练成一名干练的能臣。 当时收到信的玉真公主想了想,觉得李泌开一次口不容易,真的让王维去做个从九品下的小官,说不定王维会认为他家小先生没面子。 于是,玉真公主便自作主张,让玄宗给王维封了一个八品上的拾遗。虽是官不大,可甚是清要,说起来也很有面子。 这次,李泌给她的信中,并没有说给李白求官,玉真公主就只是举荐李白面见圣人,并没有让圣人一定要给李白官做。 李泌没有给李白求官,并不是李泌心眼小。而是他实在不知道该给李白求个什么官做。 在李泌看来,李白才华出众不假,只是这才华只能用在作诗赋文上。要想做官,就必须先去荆州青上学宫学习几年,然后从县里的县丞做起比较好。 这不是李泌的主观臆断,而是他想到了吴道子这位画圣的经历。当年,吴道子没有来长安之前,是在一处下县做县尉的。 估计这拿画笔作画和拿刀抓贼的反差太大,吴道子这县尉一职做的并不称职。所以,他弃官来到洛阳和长安,专心于画工。结果,就有了画圣之誉。 所以说啊,人要弄明白自己善于做什么,才更容易成功。再说,像张九龄这种作诗很好,从政也有些手段的人,并不是很多。 老天不会把所有的好处都给一个人。已经给了你作诗的天赋,再给你做官的天赋,这种好事李泌也想要,无奈老天不给。 此时李泌作诗的水平,按照李白的话来说,比他差那么一点点。只是,这一点点就是天壤之别。气的李泌差点把自己能记住的所有唐诗宋词,当场给他背一遍。 到底是李泌心地善良,没有做这件遭人恨的事情。 不过,现在看来,李白还是很受玄宗赏识,第一次见面就封他做了翰林待诏。但是,翰林待诏真的不是官职。 具体说来,这翰林待诏就是那些身有一技之长,比较优秀的人进宫后,都会被授予的职位。然后,他们就会待在皇帝身边,等着应召。 比如吴道子,原先就是书画待诏。但是,不要小看这待诏之职,这是一份十分有前途的职位。 你想想,整日待在皇帝身边,一不留神把皇帝哄高兴了,皇帝还能亏待了你吗? 翰林待诏做的好,再升就是翰林供奉。然后就是翰林学士,再往上就是翰林承旨,再往上那就不敢想了。 一个整日在皇帝身边,能把皇帝哄得高高兴兴的人,皇帝一高兴,给他一个三品的高官做做,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走这一仕途的是吴道子。他做到供奉一职后,显然无心做官,整日里又是痴迷于画那些鬼神,玄宗把他封为“宁王友”后,就任由他来往于两京之间,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约束他了。 吴道子做的这个“宁王友”官职,就是五品的高官。大唐五品以上的官员,被称为“通贵”,也就是李泌常常说的权贵们。 这样看来,李白只要哄好了玄宗,等着他的就是五品的通贵官。但是,李泌确信,这李白肯定不会哄好玄宗。 因为,就在李白住进书院里后,李泌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读书人之所以是读书人,就是脊梁骨比较硬一些,绝不会弯腰低头给那些权贵们做舔狗。” “不然,还不如不读书呢!” 李白听了这话后,对他竖着大拇指说,“小先生说的对。” 第三百五十七章不可言说的事情 遇到事情,取中庸之道,暂时低低头并不丢人。丢人的是,见到那些权贵们便是一副舔狗模样,好像在等着人家拉一泡热屎给他吃的样子,这就让人无语了。 对此,李泌深恶之。不管是那一世还是这一世,李泌都深恶之。 有什么样的先生,就会教出什么样的学子。李泌的书院和学宫里,有很多学子就这样被李泌洗脑了。 这李白好像也是这样。因为,自打李泌和他说过不做舔狗的话后,李泌看到他见了李瑁后,虽是彬彬有礼、脸上已是淡然自若的样子。 先前,李白见了他可是恭恭敬敬的,说话也十分小心。 做了翰林待诏的李白很忙,每日一大早就是匆匆离开,不到坊门快要关闭时不回来。回来后,他塞给李泌一叠诗稿,然后就赶忙休息去了。 这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把一叠诗稿交给李泌后,却并没有急着离开。 李泌看他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问他还有何事。李白顿了顿才说道:“宫里的那位娘子,知道我是住在书院的,问我……你和寿王可好?” 李泌蒙了好一会儿,心说杨玉环问我和寿王可好,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她对我和李瑁有什么误会? 李泌问道:“太白先生是怎样回她的?” 李白看了看周围,然后说道:“我对她说,他两人同出同进,一起吃饭,一起出门,如同一个人一样……” 不等他说完,李泌就嚷道:“你故意的吧?” 李白愣了,说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二人平日里不就是这样吗?” 李泌想了想也是,自己和李瑁平日里确实是这样。都怪李瑁,只要不去上课,就黏在自己身边,要不就是聊天下棋,要不就是谈论诗书。 他还在守孝期,李泌也不能带着他出去游玩,也就把他当做家人一样对待。 没想到,这事到了李白这里,再说出来竟然就有了别的意思。 “那位娘子听了你的话以后,是怎样说的?” “娘子说,如此,她就放心了。” 李泌又问道:“她问你这话的时候,圣人必然不在旁边吧?” 李白摇头说道:“自始至终,圣人都是含笑听着。” 李泌一听就在心中说道,玄宗这是什么恶趣味,怎么听到杨玉环关心别的男人,一点也不生气啊? 想着不能让别人误会自己和李瑁之间有不可言说的事情,李泌就郑重地对李白说道:“若是有人再问起我和寿王来,你就对他说,我和寿王同吃一碗饭,同饮一口井,就是不同睡一个被窝。” 李泌这样一说,李白就放心了。原先,他看到李泌和李瑁之间好的不分彼此,也以为这两人之间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现在看来,李泌是男人,李瑁------也算是男人吧! 又过了一些日子,李白从华清宫回来了。这一次,他出去呆了好几天,回来看到李泌后,他把一卷诗稿交给李泌,转身就走了。 李泌看到他交给自己的诗稿里有这样的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于是,李泌就把他喊了回来,对他说道:“太白先生,你今日看上去脸面生光,可是有些春风得意的样子啊!” 李白挺了挺胸,左手后背,右手捋须,面对明月优雅地说道:“小先生,你看今日的月色,与往日可有不同?” 李泌抬头看来了一眼夜空中那弯新月,然后转眼看着他说道:“太白先生是寂寞了吗?” 不等李白说话,李泌又说道:“寂寞了也不能想不该想的女子。” 李白一听这话简直要疯了。心说自己今日第一次见到那位娘子身边的佳人,这李泌就知道了,难不成这李泌真的是神人吗? “云想衣裳花想容。你这藏头诗写的不错啊!只是,你想过没有,你自己的脑袋藏在哪里,才能躲过圣人的大刀?” 说这话的时候,李泌虽是笑着说的,可李白听来,却是啪啪的打脸。 前几日,他随着圣人去了华清宫。当然,玄宗去华清宫必然会带着杨玉环。而杨玉环去华清宫,必然会带着自己的那位贴身侍女——张云容。 这张云荣长的吧,怎么说呢,与杨玉环有几分神似。不管是相貌还是身材,都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最离奇的是,这张云荣也善舞。特别是杨玉环最为擅长的胡旋舞,这张云荣旋起来,竟也丝毫不差秋色。 李白在华清宫第一次看到张云荣跳舞,竟然就被她迷住了。正好玄宗让他给自己新作的曲子“霓裳羽衣曲”填词,李白心有所动,挥笔就写出了“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诗句。 曲好词好,杨玉环和张云荣的舞跳得更好。这一天,滴酒未沾的李白,第一次觉得自己醉了,醉在了那位佳人的眼神里。 没想到,一回到书院,就被这位神童窥破了心事。 李白已是没了刚才的潇洒,喃喃地说道:“我也只是想想,并没有做别的事情。” 李泌乐了,心说幸亏你只是想想,若是真的做了别的事情,恐怕你就回不来了。 于是,李泌把他的童年阴影,也就是玄宗翻脸杀黄翩儿一事对李白说了一遍。 李白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听到李泌说到前一刻圣人和黄翩儿还相互倚靠着说着闲话,转眼就命人把黄翩儿拖了出去,一刀砍了脑袋之后,李白惊了。 他见到的圣人,是一位面目和善,整日里都是面带笑意的忠厚长者。而且,这圣人待他甚好,还曾亲自端酒给他喝。 这样一个人,说把身边的人杀了就杀了。看来,伴君如伴虎的话,可不是说说玩的。 “小先生,这黄翩儿只是与捉贼的街官发生了争执,这圣人就不顾情义,命人将他杀了,也实在是------” “也实在是圣人心,不可琢磨,对不对?” 李白叹了口气,心说以后自己在圣人面前,还是要多多注意才好。最好,这酒以后要少喝,省的哪天因为喝酒误了圣人的事情,被他的大刀给砍了。 想到这里,李白说道:“小先生,你先前说的对,酒要少喝,话要少说,饭却要多吃。” 第三百五十八章花奴 酒少喝,话少说,饭要多吃。这是李泌为李白打造的明哲保身之道。只是,这些事说说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李白号称酒中仙人,怎么可能不喝酒,或是少喝酒?还有,李白很健谈,在他那些酒友里属于最能说的那一个。 如果有一天这帮酒友聚在一起,李白只是闷着头吃喝,也不多说什么,那些人会以为他病了。李白纵情谈论,且谈吐不凡可是出了名的。 饭要多吃,这是李泌在宫里陪玄宗吃了几次饭以后得出的教训。不多吃点,回头准保挨饿。 李白虽是答应李泌一定会做到,李泌只是笑了笑,心里明白若是李白能做到这三点,李白就不是李白了。 一个人到了四十多岁,说实话,有些东西真的不好改变了。 就在两人说过这话的第三天,喝的大醉的李白就被人抬回了书院。看着被人抬着,依然是大呼小叫着的李白,李泌没有说话,只是熟练的指了指那处偏院。 这次送他回来的是宰相李适之。他见到李泌面色不悦,就有点尴尬的说道:“我等并没有劝酒,都是他自家喝成这样的。” 李白见到酒后是什么样子,李泌自然明白的很。于是,他将阿奴找来,嘱咐她给李白做碗醒酒汤。 然后,他看着还没有离开的李适之等人,郑重地说道:“诸位,大唐小先生李泌在此敬告各位,多饮伤身,奉劝各位爱惜身体前途,莫要贪杯。” 说完,李泌转身就走了。 李适之等人站在院子里有些凌乱。汝阳王李琎扯了扯李适之的衣袖,低声说道:“这小先生是生气了。” 李适之看来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没听小先生说,让我等爱惜身体前途吗?这话说的就是你,寿王尚且在这里安心守孝,倒是你这个亲儿子,整日和我等在一起宴饮。回头传到圣人那里,必然治你个不守孝直的罪名。” 说完,李适之和张旭等人就走了。 李琎站在院子里发了好一会呆,直到李适之等人都出了书院大门了,他才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着那边有些懵逼的说道:“大兄,你是怨我吗?哪一次喝酒不是你喊我去我才去的。” 这时,李瑁走了过来,看到李琎还站在那里发呆,就对他说道:“大兄,不如你也来书院吧。省的哪天喝酒喝出事情来。” 李琎瞅瞅他,又看看空旷旷的书院,摇摇头说道:“书院里不热闹,我不喜欢。再说,喝酒能喝出什么事情来?” 李瑁比他岁数要小,以前在宁王府里的时候,李琎就经常带着他玩耍,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听到他这样说,李瑁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忘了前太子和光王、鄂王那事了吗?” 李琎一惊,心说我怎么会忘了那事?那三位喝酒时嘴上没有把门的,最后就把性命搭进去了。 这时,他突然明白李瑁刚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了,于是就问道:“十八郎,你那话是不是说,我等整日在一起喝酒,必然会出事?” 李瑁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背着双手,装出李泌平时的样子说道:“小饮怡情,大饮伤……” 李瑁故意没把话说完,李琎没好气的说道:“伤身。” “呵呵,是吗?” 李琎不吭声了。 每日喝的醉醺醺的,口干舌燥不说,这脑袋也晕乎乎的,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说不伤身那是骗人。 至于李瑁话里的意思,李琎不是不明白。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李瑁也和那位小先生一样,开始劝人少喝酒了? 问李瑁,李瑁说道:“小先生说,一位宰相,一位圣人身边的翰林待诏,还有你这位汝阳王,还有那位张狂草。哦,还有一位平民百姓,另几位就不说了。 你等整日凑在一起喝酒,我问你,若是此时宫里,或是朝廷里有机密之事泄露,圣人,或是朝中大臣们会第一个怀疑谁?” 李琎想了想,心说若是宫里有秘事泄出,这李白怕是第一嫌疑人。谁叫他整日喝的醉醺醺的,喝醉了还喜欢哭天喊地的吆喝,不小心把宫里那些不能言说的事情喊出来了也不奇怪。 至于朝廷里有事泄露,宰相李适之也会被怀疑。原因嘛,和李白一样,喝了酒就喜欢论事。最关键的还是,自己这帮酒友里有一位平民百姓,也是一个喜欢高谈阔论的人。 泄露宫中和朝廷的机密,是为重罪,同坐之人连坐。李琎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随后,他自语道:“这酒还真的不能再喝了。” 李瑁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这样想就对了。再说,你守孝期宴饮作乐,传到圣人耳朵里,你……” 李琎明白,圣人对自己的阿耶,也就是那位“让皇帝”大兄甚为尊敬,知道自己守孝期喝酒作乐,等着自己的就是一顿毒打。 不过,要是让他也和李瑁一样,在书院里清心寡欲的做先生,他是万万不肯答应的。不过,若是有件事情李泌肯答应他,他也是肯屈尊来书院的。 就在他犹犹豫豫的时候,李瑁贴在他耳边说道:“小先生说,书院酒的酿制方法有待于改进。这件事只有你来做他才放心。” 李琎一听这话,猛地拍了李瑁一把,大咧咧的说道:“你倒是早说啊!早说我早就来了,还用等到此时。” 李琎,宁王李宪的嫡长子。如果当年作为嫡长子的李宪不再三推让,李隆基能不能顺顺当当的做上太子还两说着。 如果李宪做了皇帝,这位汝阳王李琎就是太子,现在说不定就是当今皇帝。这是说的如果,既然他已经无缘皇位,那就老老实实的做汝阳王好了。 事实证明,李琎这位汝阳王做的真不怎么样。从他守孝期出来喝酒行乐就看出来了,这人就是一股玩心。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喜欢玩都怨宁王和宁王妃,两人给了这李琎一副好皮囊不说,还给了他一个聪明的脑袋。 长的好看,又聪明的孩子,家中大人自然就会娇惯些,看看宁王两口子给他起的那个小名吧,花奴。 李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差点就以为他是女扮男装。说实话,一个男人长成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 至于李琎好看到什么地步,这么说吧,只要他稍微打扮打扮,有些美娇娘也自感形秽。这花奴长得好看,还好玩会玩,就成了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人物。 而且,他通音律,擅弓箭,特别是打羯鼓,更是得到玄宗皇帝的亲授。这帮酒友凑在一处喝酒的时候,李琎能让他们增兴不少。 可李泌想让他来书院,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这李琎有一个玩的更有水平的事,那就是酿酒。 李琎善酿酒,是长安城几乎人人皆知的事情。而书院酒经过这一段日子的饮用反馈,李泌觉得该是改进改进的时候了。 让李琎做这件事,最是合适不过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大唐最好的酒 书院酒,酒色清澈,酒味浓烈,开坛后,一股浓香顿时弥漫在房间里。 这样的酒,比坊间酒肆里卖的那些看上去有些浑浊,酒味也不是很浓的酒要更加吸引人。 只是,此酒有一个短处,那就是酒劲过于强大,一般人不敢多喝。就连号称“斗酒不醉”的李适之,自打接连喝了三碗书院酒以后,再也不敢吹嘘自己喝酒的本事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李泌对书院酒有些不满意。李适之这等酒量喝三碗就倒,别的人只喝一碗就倒,这样的酒好是好,就是不太像酒,反而像蒙汗药。 李适之曾告诉李泌,圣人得知书院酒如此性烈后,说过这样的话,“宾客满座,美酒佳肴齐备,这时候李泌家的书院酒端上来了,只喝过两三轮,众人皆倒------” 脑补一下那个画面吧。皇家盛宴,各国使节,还有朝中大臣济济一堂。可开席后众人只喝了两三杯酒,就醉倒了一大片。 皇帝精心准备的歌舞乐曲无人欣赏,满桌的美味佳肴也无人品尝,皇帝怎么会不失望? 知道的是请客,不知道的以为是群灭呢! 所以,李泌觉得自家这么纯、这么美的酒,一直没有被玄宗看中,就是因为酒劲太大,不能适应一顿饭动辄便是两三个时辰的皇家宴席。 得知玄宗对书院酒是这个态度后,李泌就想着一定要改进。改进后的书院酒,必须是口感更好,酒劲也不要这么大。要让人喜欢喝,一次能十杯十几杯的喝。 不过,李泌改进书院酒,并不是为了玄宗,而是为了适应玄宗引以为豪的皇家宴席。 这么说好像有些矛盾。酿出好酒来,能被皇帝看中,然后成为贡品,这收益自然是最大的。 就像是李泌给玄宗进贡的脂饼。虽是每月都要进贡一百个,可玄宗第一次赏赐的那袋珍珠,让周氏觉得每月再给宫里多进贡一百个方才安心。 李泌却从来没有想过让书院酒成为贡品。因为,这酒就不是给玄宗准备的。但是,李泌却一定要让这酒出现在皇宫举办的酒宴上。 既然从李适之那里反馈回来的消息不好,李泌就需要有一位重量级的人,把书院酒重新打造一番。 放眼整个大唐,有谁还能比汝阳王李琎合适?李琎的身份、本事都摆在那里,经过他的手,书院酒必然会面目一新,成为大唐最好的酒。 到那时,书院酒就会摆在那人的饭桌上,成为那人每日都离不开的必需品。而且,李泌因此获得的收益,将会是最大最大的。 一位郡王亲手调制出来的酒,想想就让人惊讶。 就这样,汝阳王李琎在李瑁的敲打下,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书院。李泌看着他如小娘子一般秀美的脸面,心说我这口黑锅算是背上了。 先前他和李瑁整日在一起,就连李白也误会这两人有龙阳之好。现在再加上一个长的比女子还好看的李琎,估计这口锅就更黑了。 算了,顾不得这些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很重要,那能顾及这些闲言碎语。再说,宫里那么辣眼睛的事情还不够你们腹诽的吗?干嘛要盯着我这里。 再说,长安城里的新鲜事多了,不要总是盯着书院,多看看周围,说不定你们会发现更值得聊的事情。 李琎看到李泌只是盯着自己,就摸了摸脸说道:“小先生,你看什么呢?” 李泌回过神来,一脸坏笑的说道:“汝阳王,你听说过娘炮吗?” 李琎哪里听说过这个,就摇了摇头。 李泌又一脸坏笑的说道:“你酒醒以后,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李琎一听这话脸色大变,下意识的用手摸了一下后面。李泌一看就是这个样子,就心说你是个傻子吗?不知道这城里有很多喜欢你这种人的人吗? 看到李琎脸上是一副幽怨的样子,李泌笑了笑,道:“汝阳王,酒这东西好是好,就是有些人喝多后,平日里不敢做的的事也敢做了,不敢说的话也敢说了,这就叫酒壮怂人胆。” 李琎正待说话,李泌摆手又说道:“我让你来此,就是想看看你的本事,是不是能让书院酒成为……我心里想的那个样子。” 李琎微微皱眉,道:“小先生,你心里想的这书院酒是什么样子?” “入口绵柔,畅饮不醉……” 李琎笑了,心说这城里有名没名的酒肆里,卖的酒大都是你说的这样。 李泌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这酒要香,比你擦在脸上的脂粉还要香才行。” 李琎摸了一下脸,然后闻了闻手掌说道:“此为花香,这酒里要是有了花香……妙啊妙啊!我先前酿酒,只想着这口感了,却从来没有想到在酒气上下工夫。小先生能想到让花香入酒,也是酿酒的高人,佩服佩服!”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那边偏院里有上百坛酒,都是酒劲很大的书院酒。你就想办法把它们变成我说的那样就行。” 李琎一听乐了,心说这下有好酒喝了。 李泌却又说道:“你喝不要紧,就是不可空腹喝。喝前记得去饭堂那里拿些吃食。” 李琎一听更高兴了,心说自己还要守孝两年多,正犯愁如何打发日子呢。这下好了,就呆在书院,整日和这些酒作伴吧。 李琎高高兴兴的跟着李泌去了那处偏院。偏院里放着的是酒劲过大、玄宗没看上眼的书院酒。 大唐流行的是葡萄美酒,还有酒坊酿制的浊酒,还有胡人的奶酒。这些酒的酒劲都不大,酒量大的人,比如李适之等人,一次就可以豪饮一斗。 书院酒好是好,就是大多人不适应。要想把书院酒做成名酒,最关键的是,把酒劲弄的小一些,让大多数人可以接受才行。 只喝几杯就倒那怎么行?就是这酒再好,不能让人痛痛快快的畅饮一番,也就算不上是好酒。 李琎除了爱喝酒,更喜欢酿酒,把改进书院酒的事情交给他,是最为合适不过的了。 至于书院酒改进成李泌想的那样以后,李泌要拿它做什么,这就要说一说李泌最近搞到的那个东西——木精。 第三百六十章屯田官杨钊 终南山中多有烧炭的人。他们把砍来的木头放入窑中,然后起火烧窑。在那些木头变成木炭的过程中,会产生一种在他们眼里没有用处的副产品,那就是被他们称为“木精”的东西。 这东西如水一样,闻起来有一股浓重的酒味,却从来没有人敢把它当做酒来喝。 烧炭的人知道这些闻着像酒一样的东西,是摆在烧窑里的那些木头,在大火的熏烤下,慢慢从木头里面渗出来的。于是,他们就把这种“水”称作“木精”。 现在,原本无用的“木精”现在值钱了。这些常年在山中烧炭的烧炭翁们,都在烧炭的同时,小心地把那些木精收集起来,等着那些读书人来收购。 去山中收购木精的是青上学宫的人。他们奉了李泌的命令,大量收购这种被他们称作“木精”,但被李泌叫做“甲醇”的东西。 甲醇,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工业酒精”,就是无良商人做假酒的主要原料。 李泌知道,假酒喝多了可以致人瞎眼,损坏肝脏。这是一个慢性中毒的过程,可以让人丝毫也不察觉。 当然,李泌让汝阳王李琎改进书院酒,肯定不是让汝阳王这位贪酒之人,在制酒的过程中慢慢变成瞎子。 李泌是真的想让他把书院酒制成名酒。这样,李泌才能在酒里搞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反正这花了很少一点钱就能买到的木精,最后必然会派上用处。 就在李泌忙着造酒的时候,远在剑南道的一名屯田官却正在挨鞭子。剑南节度府长史打他的理由是,此人欺瞒上官,有冒功的嫌疑。 这名屯田官被绑在一颗大树上,几名士卒围着他,其中一人正用马鞭狠狠地抽着他。 “啪、啪、啪……” 马鞭抽在皮肉上,那可是声声清脆、道道血痕啊! 即使是这样,那名屯田官自始也没有喊叫一声。 那名长史有些纳闷,心说这人可挺抗揍的,一般人挨了几鞭子后都是连声讨饶。 这人行,不仅不讨饶,还盯着这边看,有种! 既然有种,那就多打几鞭子吧。 这时,一名小吏模样的人匆匆跑了过来,给那长史行过礼后,然后将手中的账册呈到他面前,说道:“禀报长史,属下细细查过了,杨屯官所言不差,今年各色谷米,还有苜蓿等马料,都比往年多收了三成。” 那长史听了这话后,翻了翻眼皮,也不接那本账册,只是阴沉沉的说道:“账上虽是这么记的,仓里你看过吗?” 那名小吏一听,顿时明白今日长史是想打那人了。 小吏转头看了看挨打那人,心说杨兄啊,不是兄弟我不帮忙,实在是这长史看你不顺眼,找个由头打你。 看着那人一声不吭的挨打,小吏心中不忍,就回头对长史说道:“各处仓房看一遍,总也要十几天的工夫,这……” 长史没有说话,只是朝那边看着。直到看到那边打人的士卒累了,又换了一人,这才慢悠悠的说道:“今日且饶了他,等查过仓房后,再和他计较。” 小吏一听,赶紧朝那边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街边一处酒肆里,身上缠满了布条,又披了一件衣衫遮盖的那名屯田官,正和那名小吏喝酒。 这小吏也是服了,一般人被打成这样,怎么也要趴在睡榻上养几日。这位倒好,刚刚挨了打就跑到这里喝酒来了。 喝过一杯酒后,小吏有些担心的说道:“杨兄,今日这长史就是在找茬打你,你……” “不说这事了。想当年,某家也是打人的人,只是,到了这军中……唉,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那人放下酒杯,有些落寞的说道。 小吏又说道:“杨兄,这样下去可不是个事啊!今年风调雨顺,杨兄你又上心,这田地里就多收了许多谷米。上官来考功,你也为优等,这没升官奖赏也就罢了,平白还挨了一顿打,这到哪里去说理去。” 这位被叫做杨兄的人冷笑了一声,说道:“说理?这世道谁有权有势,谁就有理。若是没权没势,被人打死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小吏一脸担忧的神色,看着那人脸上的伤痕,心说这就是你挨打时一声不吭的理由吗? 这位被小吏叫做杨兄的人,叫做杨钊,蒲州永乐人,此时在剑南军中做屯田官。 这人身世成谜,公开的说法是,他是武后最为宠爱的面首张易之的外甥。 不过,更多的人却说,他不是张易之的外甥,而是张易之的儿子。 武后、张易之,这两个人放在一块说,不管说什么,都是人们喜闻乐道的事。 所以,杨钊到底是外甥还是亲儿子这件事,就被人们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结果,这件事越穿越传神,到了最后,竟然成了一件任谁听了也是宁愿信其有不肯信其无的事情。 传说,武后为了独霸张易之,轻易不肯让张易之出宫。张易之的母亲怕自家绝后,就谎称病了,让张易之回家。 武后虽是霸道,可也不能不让张易之尽孝。于是,她就放张易之出宫。可武后担心张易之回家后吃“野食”,就让张易之回家后,晚上独自住在一处阁楼上,还把上楼的梯子撤去了。 张易之的母亲张老太太不干了,心说这样下去自家不就真的绝后了吗?一急之下,张老太太就悄悄让人搭起一架梯子,让自家一名长得不错的婢女爬进了阁楼------ 后来,张易之就有了一名叫做杨钊的外甥。 不过,从这杨钊的长相,还有他吃喝嫖赌、正事不干的禀性来看,好像那个传说还真的是真的。 在家乡名声太臭,已经混不下去的杨钊,只好到剑南道投军,做了一名屯田士卒。 做了士卒后,杨钊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再不努力,最后说不定就老死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了。 后来,这杨钊就跟变了一个人似得,做事认真,地也种的好,没几年,他就当上了管理屯田的小官。 今年,按照唐军的规定,他累功已是可以升迁。可不知为什么,那名张长史就像是专门跟他过不去一样,不但让人打了他,还把他应该累功迁转的奏报压了下来。 “杨兄,不如借些钱给张长史送去。这样,说不定你就可以升官离开这里了。”小吏低声说道。 杨钊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斜着眼说道:“借钱?上次借的还没还呢,此时哪里还有人肯借给我?” 话音刚落,就见邻桌一人起身走了过来,拱手对他说道:“敢问这位上官,可是尊姓杨?” 第三百六十一章鲜于不韦 杨钊和那名小吏都看向这人,只见这人一身儒士打扮,脸面是黑红色的,像是儒士又像是商人。 杨钊没有起身,坐在那里说道:“既然你已经在一旁听到我二人说的话了,还问我是不是姓杨是什么意思?” 那人笑了笑,道:“在下鲜于仲通,是神龙年间的进士,早年也曾做过几年官,现在在新都县经商。我听说在剑南军中,有一位种地种的很好的杨姓屯田官,便想问问是不是尊上。” 杨钊看了一眼那名小吏,然后说道:“你说的那人就是我。” 鲜于仲通一听,再次行礼说道:“听说过尊上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杨钊起身回礼,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却滑落在地上。 鲜于仲通看到他身上缠着的布条,顿时有些愣了,问道:“杨兄这是怎么回事?” 杨钊看了看四周,有点尴尬的捡起衣衫,在那名小吏的帮助下,又把衣衫披在了身上。然后,他黑着脸说道:“这地种的太好,就挨了一顿鞭打……” 等杨钊和那名小吏把挨打的事情说了一遍后,鲜于仲通竟然没良心的笑了。杨钊和小吏有些生气,都是恶狠狠地看着他。 鲜于仲通丝毫也不在意,而是招呼店家重新上酒上菜。等饭菜上来后,鲜于仲通才慢悠悠的说道:“那长史是不是叫张宽?” 两人都愣了下。鲜于仲通将酒杯斟满,然后举杯又说道:“请二位先干了这杯。” 杨钊和小吏端起酒杯,满脸疑惑地喝了这杯酒。鲜于仲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才笑着说道:“在下做官时,与这张长史有几分交情……” 就这样,杨钊和这位叫做鲜于仲通的富商就此结识。喝过这次酒后,鲜于仲通只去张长史府上走了一趟,结果,张长史再见到杨钊的时候,不但脸色好看多了,还将杨钊的迁转文书报到了吏部。 没过多久,杨钊的任命就下来了,是新都县的县尉。拿到委任状后,杨钊只看到新都县的地名,就猜着是鲜于仲通在里面运作了一番。 可杨钊不愿意去新都县,那里是个穷地方,捞不到什么油水不说,还听人说那里每年上上下下需要打点的地方,也比别处要多。 想到鲜于仲通还没有回新都,杨钊就去客栈找了他。 鲜于仲通一见到他就说道:“恭喜杨县尉,在下这就回新都恭候杨县尉大驾。还有,这些钱你拿了去,把在这里欠的账都还了。” 说完,鲜于仲通把一袋钱递到杨钊手上。 杨钊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心里明白鲜于仲通是特意让他去新都做县尉的。想到是鲜于仲通帮了自己,杨钊便问他可有需要自己帮忙的。鲜于仲通只是笑了笑,随后摇了摇头。 杨钊明白,自己帮不了他什么,人家出入节度府如进出自家大门,哪里需要自己这个小小的县尉帮忙。 就这样,杨钊去了新都县做了一名从九品下的县尉。 县尉和县尉是不一样的。那个张小敬也是县尉,却是正八品上。因为长安县归属京兆府,属于上县,县令是从六品上,水涨船高,县尉的品秩也高一些。 新都县是下县,县令不过才是从七品上,杨钊是县令手下的属官,自然品秩也高不到哪里去。 品秩低,代表着俸禄也低。新都县又太穷,人口也不多,杨钊的灰色收入也就少。 而且,新都县归属益州管辖,离益州不是很远,出入益州的官员,大都会在新都驻脚休息一下。这样一来,新都县的官员多多少少的就要花些钱。 结果,只短短的几个月下来,杨钊又欠了一屁股债。有些郁闷的杨钊经常看着县衙那两扇大门发懵,心说自己是来做官的,还是来赔钱的。 好在他有鲜于仲通这位有钱又大方的朋友,只要他开口,鲜于仲通必然会送他一些钱。给他送钱的同时,鲜于仲通还对他说,“这做官就要学会花钱,会花钱、肯花钱的官,以后才能做大官”。 花钱杨钊会,也知道有些事只能花钱才能办成。可就是自己这钱太少,想大方也大方不起来。 鲜于仲通虽是给他钱,却像是抱着救急不救贫的想法,有些类似于饥饿疗法这种。 日子一长,杨钊就花了鲜于仲通很多钱,而他也离不开鲜于仲通了。杨钊不是傻子,他知道鲜于仲通有一天肯定会用到自己。 不但会用到自己,说不定让他做的事情,还是要舍上性命的事情。 害怕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杨钊再见到鲜于仲通的时候,就对他说道:“恩公若是有事用到我,现在就可告知兄弟。” 鲜于仲通听了这话后笑了笑,然后随意说道:“我有意做节度使府的长史,杨兄能帮我办到吗?” 杨钊一听,脑袋顿时摇的和拨浪鼓一样。鲜于仲通也是逗他,看他这个样子就说道:“杨兄多心了,好好做你的县尉就是,其他事不用多想。至于钱嘛,杨兄只管用就是,我的就是你的,不必客气。” 这话说过没多久,杨钊就发现自己的钱有点花不完了。不等上一笔花完,鲜于仲通就送来了下一笔…… 杨钊彻底被鲜于仲通感动了。原先他心里还想着可以为他做事,但不能舍命。现在,他只想着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就舍命陪一次君子吧! 杨钊从有戒心,到彻底被鲜于仲通拿下,前后不过也就半年的工夫。这一天他送走杨钊后,就回到内室,站在一幅画像前整了整衣带,然后便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吕公在上,后辈鲜于仲通敬拜!” 说完,他对着那幅画像磕了三个头。 画像上那人头戴冕冠,身着冕服,脸上的模样竟和鲜于仲通有些像。画像上画的这人是吕不韦,就是那个置《吕氏春秋》于咸阳城门边,宣称若是有人能更改一字,便赏赐千金的秦国丞相。 吕不韦是商人出身,因为眼光独到,出资资助秦始皇他爹,后来做了秦国的丞相。商人靠投资获利,吕不韦所作所为已是达到最高峰,颇有战略投资家的风范。 所以,像鲜于仲通这样的商人,都以吕不韦为偶像,想做当朝的鲜于不韦,或是别的什么不韦。 这样看来,这杨钊好像很有投资价值似的。不然,精明的鲜于不韦怎么会在他身上投下大笔大笔的金钱。 第三百六十二章杨钊的美差(一)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鲜于仲通舍得为杨钊花钱,那一定是有缘由的。 杨钊挨打,还有挨打后在酒肆巧遇鲜于仲通,本身就是鲜于仲通布的局。 至于鲜于仲通为何这样对待杨钊,那就要从鲜于仲通的野心说起。鲜于仲通是进士出身,可仕途一直不顺,无奈,他弃官经商,终成蜀地富豪。 但是,他不是范蠡,没有带着美人泛舟的隐心。他的人生偶像是吕不韦,是那种付出投资便要有收益的大鳄。 所以,他的志向还是追求权势,最大的权势。而像吕不韦那样的人做的那样的事,就是对权势最好的诠释。 既然吕不韦能慧眼发现秦始皇他爹的潜在价值,鲜于仲通觉得自家也能发现杨钊身上的潜在价值。 至于他为何就认定这个杨钊了,并不是因为杨钊种地种的好,而是鲜于仲通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宫里,此时正有一位杨姓娘子独得恩宠,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而经过鲜于仲通详细调查,那位杨姓娘子和这位杨县尉是本家亲戚。鲜于仲通明白,自己要真的想和朝廷那边发生点什么关系,这杨钊就是最好的中介。 就这样,鲜于仲通先是指使长史张宽找茬打了杨钊一顿。结果,杨钊表现的很有骨气,硬是没有求饶。 这一点鲜于仲通很满意。如果杨钊但凡表现的怂一点,鲜于仲通就要改变策略,甚至放弃杨钊另寻他人。 鲜于仲通找的是和杨玉环能扯上亲戚关系的人,和杨玉环有关系的人并不是只有一个杨钊。好在杨钊表现的很有骨气,鲜于仲通觉得这人还能用。 接下来,鲜于仲通便伸出手,将杨钊第一次拉出苦海。深谙人心的鲜于仲通明白,好处不能一次给尽,如此就没人会珍惜这些好处。 所以,鲜于仲通把杨钊从长史的魔爪里救出来后,只给了他一丁点甜头,就是一个从九品的县尉。 这个官职让杨钊很尴尬,属于打肿脸充胖子的那种。鲜于仲通对此了然于心,就在杨钊又欠了一屁股债,同时有了想为鲜于仲通做点事的想法后,这钱就给的更是大方了。 可以这么说,杨钊想怎么花钱,他就怎么给钱。既不问钱的去向,也不问钱的用途。这种养死士的花钱手段,别说是杨钊了,换做谁也会对鲜于仲通生出以死相报的心。 况且,鲜于仲通把话早已说明了,不要杨钊的命,也不用杨钊拿县尉的权力来换钱,只求日后杨钊发达了,能帮自己一把就成。 鲜于仲通的这些话,让杨钊花钱的时候更是放心了。同时,他也对鲜于仲通生出日后但凡有机会,必然相报的心。 就这样,杨钊被鲜于仲通慢慢控制住了。此时,杨钊已经到了离开鲜于仲通便活不下去的地步。 可鲜于仲通还是像往常一样,只给他送钱,其余诸事不说不问。直到有一天,已经被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任命为采访支使的鲜于仲通,从益州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把杨钊找来。 正在县衙办公的杨钊,得知是鲜于仲通找自己时,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心说这一天终于来了,花了他那么多钱,今天就是回报他的时候了。 杨钊连衣服也来不及换一身,就赶紧来到鲜于仲通府上。到了府里见到鲜于仲通后,杨钊正待行礼,就见他朝前一步挽住了自己的胳膊。 “杨兄不必多礼,今日找你来,是为兄有事要求你。” 杨钊愣了一下,随后便说道:“鲜于兄客气了,兄弟多受鲜于兄恩惠,正无以回报,鲜于兄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兄弟我虽死不辞。” 鲜于仲通点了点头,指着书房说道:“这里请。” 两人在书房里坐定后,鲜于仲通捂着心口处说道:“适才听杨兄一席话,我这里甚是暖心。只是,我这次托杨兄去做的这件事重要是重要,却不用杨兄扑汤蹈火,而是一件美差。” 杨钊一愣,道:“美差?” 鲜于仲通点点头。 原来,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发现最近有些事情不太对头。 比如,一些官望名声都不错的地方官,以前照例会去朝廷任职,现在却去不了了,最多也就是去东都洛阳做个位高权轻、诸事不管的闲官。 想想自己出任剑南节度使以后,呕心沥血,把这蜀地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也都是安居乐业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自己也会去朝廷任职。 可现在还能去吗?比自己做事做的好的,现在都去了洛阳赏花赏月了,自己十有八九任期一到,也会步他们的后尘。 心有不甘啊!自己正当壮年,凭啥就让我去洛阳养老? 洛阳养老,死后下葬邙山也方便些,这是大唐很多高官早晚都要走的路。所以,若是年纪不大就去洛阳养老,大唐的官员们都有些忌讳。 心有不甘的章仇兼琼一打听,得知这些事都是宰相李林甫的黑暗操作。 李林甫怕这些能臣进入中枢,以后威胁到他的位置,就想出来这么个明升暗降的法子。谁有能耐他就踩谁,把他认为的那些有威胁的人,踩的越远越好。 知道这些后,章仇兼琼恼了,指着长安方向隔空骂了李林甫半天。骂过后,章仇兼琼的气消了些,就想着怎样才能不让李林甫把自己也踩到洛阳去养老。 想来想去,他就想到了那位善于揣摩人心的鲜于采访使。鲜于仲通是采访支使,也就是说他不在益州,而是在新都。 好在两地离的不远,接到节度使召见他的命令后,鲜于仲通很快就从新都赶来了。 两人私下里把李林甫踩人的事情谈论了一番,最后,章仇兼琼说道:“要想不被他踩,此时就该早做打算。” 鲜于仲通一脸平静的说道:“大使说的这个早做打算,可是要去长安结交贵人吗?” 章仇兼琼道:“正是,我想让你去长安一趟,为我打通直达圣人那里的关节。如此,李林甫才无法踩我。” 鲜于仲通又问道:“长安那里,大使有可靠的人吗?” “有,李泌,青上书院的绶学先生。” 第三百六十三章杨钊的美差(二) 李泌?鲜于仲通听到这个名字愣了。 倒不是他对这个名字生疏,而是因为他对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他想不到的是,章仇兼琼怎么也和李泌有交集。而且,听章仇兼琼说话的语气,这两人还很熟悉。 章仇兼琼又说道:“这李泌是圣人亲封的大唐小先生,和圣人的关系不一般。你去找到他,他必然会为我疏通关节。” 鲜于仲通想了想,道:“大使,我久居蜀地,对长安那里并不熟悉。我去做这事,怕是会给大使误事。不如这样,我举荐一人,让这人去做这事,定然会把事情做好。” 章仇兼琼问道:“何人?” 鲜于仲通朝前凑了凑,说道:“新都县尉,杨钊。” 就这样,杨钊被鲜于仲通举荐给了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 今日他让人找杨钊来,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告诉他。另外,鲜于仲通还要告诉杨钊的是,若是杨钊真的去了长安,那么,就要为他办一件事。 杨钊听了鲜于仲通让他办的那件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他有些不相信似的看着鲜于仲通,说道:“恩公让我办这事,怕是高看我了吧?” 鲜于仲通只是笑了笑,道:“你只记住这件事就是。” 杨钊还是一脸惊讶的样子,心说我就是忘了我自己姓什么,也不会忘记你说的这事。只是,你让我办的这件事太大,我十有八九是办不成的。 鲜于仲通究竟要让杨钊为他做何事?鲜于仲通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说,他要做大唐的宰相,让杨钊到了长安以后,慢慢运作。 杨钊得知鲜于仲通的理想后,心里虽是惊讶无比,其实更多的还是觉得鲜于仲通太没数了。 一个在蜀地行商的商人,虽说刚刚做了节度府的采访使,可这等小官实在算不上什么,顶多也就是节度使的随从书吏而已。 宰相,百官之首,节度府的采访使,这两个位置相差十万八千里不说,中间还隔着高山大海,非神仙不可逾越。 杨钊觉得最最离谱的是,鲜于仲通把自己当成神仙脚下踏着的七彩祥云了,竟然以为自己和宫里那位娘子是远房亲戚,就可以踩着自己做上宰相。 我,一个从九品的县尉,连长安城都没去过的人,给你谋一个宰相之职,你是把我当成皇帝家的亲戚了吗? 不对,我还真是皇帝家的亲戚,那位杨姓娘子与我是亲戚,我不就是外戚吗? 虽是腹诽了这么多,可杨钊说出来的话却是,“恩公嘱咐的事情,某家铭记在心。他日有机会,我必将全力以赴成全恩公”。 鲜于仲通满意地点了点头,心说我看好你,只求你记住今日说的话就成。 不能不说鲜于仲通的眼光独到,此时杨钊还只是一名小小的县尉,花钱还要靠他周济,他就敢让杨钊做这件事。 可鲜于仲通就是认定杨钊能做这事。只要他到了长安以后去找李泌,鲜于仲通就认为自己一定会做上宰相。 前宰相张九龄,还有裴耀卿是如何做上宰相的,鲜于仲通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几年,他一直在分析张九龄和裴耀卿做宰相的事情,他认为这件事李泌在里面起了很大很大的作用。 他认定一件事,李泌就是站在张九龄和裴耀卿后面的那个人。此人虽然年纪不大,可行事多有异常,是先前从来没有见过听过的异人异事。 李泌之才,世所罕见。他若是想做什么,十有八九会做成。所以,鲜于仲通一直让人暗地里给李泌的书院捐钱,就想着有一日李泌能为他所用。 第二天一大早,鲜于仲通就带着杨钊去见了章仇兼琼。说实话,杨钊的相貌身材都很好,别忘了他可是大唐第一面首张易之的儿子。 所以,章仇兼琼一看到相貌堂堂、身材挺拔的杨钊,先是眼前一亮。 接着,听到杨钊说出“士为知己者死,若是大使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即使刀山火海也敢踏”的话后,章仇兼琼笑了。 随后,章仇兼琼立马封他为节度府的推官。就这样,杨钊便越级升官了。 看到章仇兼琼对杨钊很满意,鲜于仲通才把杨钊的身世告诉了他。章仇兼琼一听,顿时一脸惊讶的看着杨钊。 杨钊此时显得很谦虚,道:“我确实是杨氏支脉,虽说与采访使说的那人离的远些,可毕竟是旁支,这话还是能说上几句的。其余诸事,那就要靠我临机处置了。” 两人一听这话,都是各怀心思的点了点头。 两个月以后,杨钊便带着一支车队向长安出发了。杨钊此行的公开说法是,押送剑南道给皇帝进贡的蜀绸。 蜀地出产的五彩缎锦十分有名,不但是每年皇宫必需的东西,还经常用来给胡人部落的头领打赏。 那些胡人头领见到这薄如蝉翼,五彩斑斓的蜀绸后,眼睛都会看直了。在草原上,这蜀绸比金银还好使。 杨钊押送的就是这样的蜀绸。不过,他经过郫县的时候,又在节度使章仇兼琼的一处宅子里又装上了另一批货。 杨钊原以为这些货也是进贡给皇帝的,可他看过章仇兼琼留给他的信后,顿时大吃一惊。 信上说,这批金银珠宝,蜀地异珍,推官可随意取用------ 满满十几车金银珠宝,蜀地异珍,任凭自己随意取用,这、这、这……杨钊觉得自己的人生巅峰到了。 美差,确实是美差。 杨钊想起恩公鲜于仲通说的美差,先前还以为只是升官呢。现在看来,这次去长安才是真正的美差。 什么也别说了,抓紧赶路吧! 就这样,没多少日子,杨钊就带着几十车财宝来到了长安。 杨钊到了长安后,先是按照惯例到户部交接了进贡的蜀绸,然后,他就住进了鲜于仲通给他说的那处宅子。 住进这里以后,杨钊突然发现一件事,离他住的不远的那处院落就是青上书院。这时候,他想到了李泌。 在益州时,章仇兼琼和鲜于仲通都对他说过李泌。只是,鲜于仲通说起李泌的时候,是私下里说的,并没有当着节度使章仇兼琼的面说。 杨钊知道这两位上官都认识李泌,也都和李泌很熟悉。可恩公鲜于仲通却不想让节度使知道他和李泌的关系,这就有点蹊跷了。 这处宅子是鲜于仲通的,和李泌的书院相邻不远,而且他还让自己住在这里,显然,鲜于仲通这是想让自己和李泌来往的时候方便些。 杨钊想了想,觉得鲜于仲通那件事太大,此时先不用急着办,自己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走亲戚。 杨钊想到这里便喊道:“来人,赶出三辆车来,随我去虢国夫人府走一趟。” 第三百六十四章鸠占鹊巢 杨钊,本身骨子里就是游手好闲荒淫无度之辈。先前在军中唯唯诺诺的做事,是因为没有放纵的条件。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缺钱。 所以,他除了时不时地吃点喝点、偶尔赌赌之外,并没有做别的恶事。现在不一样了,十几车的珍宝,任凭他处置,这杨钊顿时是一副穷人乍福腆胸挺肚的牛气样子。 不但如此,他走起路来也是一副自信满满、底气十足的样子。这家伙本来形象就不错,这会精神头又好,走在长安的大街上,就显得有些出类拔萃。 杨钊早已派人打听好虢国夫人府在哪里了,知道这座豪华的不像样子的府邸离成都坊不远。所以,他既没骑马也没坐车,就这样领着三架马车来到了那处府邸。 可到了那处府邸外一看,杨钊顿时傻眼了。他转眼看向一名随从,那随从也是一副傻眼的样子。 看到杨钊正看着他,那随从赶紧说道:“昨日小的来这里看时,这里还是好好的,怎么今日就是这个样子了?” 杨钊一听这话就没好气的说道:“你问我啊?” 那随从一听,赶紧朝着那座已经拆去了一半、尘土飞扬的院落跑去…… 虢国夫人此时住在她的另一处府邸里。不过这座府邸也快拆了,原因是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皇帝赐给一位胡人将领的院落,比她这处更为气派,也更为豪华。 这怎么行?周围怎么能有比自家府邸还要好的院落。虢国夫人想着,等那处府邸重新盖过后,就把这里再翻盖翻盖,怎么的也得超过那个胡人将领的府邸。 而此时那座被拆了重建的府邸,就是因为比她妹妹秦国公主的府邸略微显得逊色了点,虢国夫人就下令拆了重修。 虢国夫人拆家是这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堪称王者哈士奇。她的那几处府邸周围,绝对不能出现大过她家,也不能出现高过她家的。 否则,她就会拆了重建,非要把别人比下去不可,就是自己的妹妹家也不行。 杨钊带着三架马车又来到虢国夫人这座府邸。到了以后,杨钊看着这处气派无比的院落,心说自己来对了,只看这里,这虢国夫人就不是一般人。 他命人拿着自己的名刺去叫门。杨钊的这张名刺比较特别,是拿一张金叶子做的,上面不写官职,只写杨氏一脉杨钊几个字。 果然,门人拿到这张金色名刺后,丝毫也不敢怠慢,赶紧去禀报虢国夫人了。虢国夫人看到这张名刺,又听看门的人说,那人一副贵人模样,还带着三架满载了的马车…… 自打虢国夫人得势以来,就有数不清的杨姓人来求见。刚开始她还见一面,后来,她就对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烦了。 不过现在来的这一位,好像和别的人不一样。虢国夫人将那张金色名刺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然后就让门人去请杨钊进来。 可等了好一会儿,那个杨钊也没进来。虢国夫人有些疑惑,就想自己亲自出去看看。于是,她就带着两名丫鬟出了大殿向前院走来。 到了前院这里一看,虢国夫人顿时惊呆了。只见前院的地上,摆满了奇珍异宝,满眼都是金光闪闪的。 那一刻,虢国夫人确实晕了一下。让虢国夫人眼晕的不仅仅是这些资财,还有风度气质俱佳的那位远房亲戚…… 那天,杨钊没有回成都坊睡觉,而是留宿在这处府邸里。 也是那一夜,李林甫半夜里突然从恶梦里醒来。被惊出一身冷汗的他,睁着眼仔细想了想梦里的情景,然后便起身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来。 这是一本谶书,私藏者被发现是要治罪的。不过李林甫是宰相,没有人胆敢来这里搜查。 李林甫翻开这本书,然后凑近燃着的火烛,细细查看了一会。看到他想看的那处后,他便更是仔细地看着。 过了好一会,李林甫抬起头来,盯着屋子里的一处暗处发了一会呆。 谶书上所言,“鸠占鹊巢”。 李林甫知道,这鸠占的不是自己的窝,而是自己的相位,自己在圣人面前独一无二的位置。 想着梦里把自己挤下悬崖的那人,长的身材瘦长,面白长须,样子很像是一位读书人,李林甫就暗暗腹诽着,自己最烦的那些读书人,终是要暗地里对自己下毒手的。 可这人是谁呢?那些有声望和功劳的人,差不多都叫自己踩到洛阳养老去了,这梦里出现的这人,究竟又是哪路神仙? 随后,李林甫就在心里发狠,想着不管是哪路神仙,自己也要把他踩死。 这一日去上朝,李林甫无心听他人说话,只是挨个打量着那些大臣。 这一位面色灰暗,全无精神,看来这人昨晚挺忙,估计不是钻进自己梦里那人。他把目光从一位侍郎脸上挪开后,又把目光落在这位侍郎身边那人身上。 看到这人,李林甫不淡定了,心说怪不得自己想了半晚上也没想出梦里那人是谁,原来是自己忘了这人了。 再看这人的模样,面白长须,颇有风范,站在那里把他身边那人衬得没了人样。 这人是第一天来此上朝。所以,李林甫便对这人没什么很深的印象。 李林甫盯着不放的这人,就是第一天上任的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裴宽。李林甫看着他,再想到这人的官职,李林甫突然有点紧张起来了。 这人是圣人亲封的官职,好像事前根本就没和自己商量啊!既然没和自己商量,那肯定是和另一位宰相李适之商量过。 莫非自己踩人踩的太多了,圣人不愿意了,干脆避开自己亲自做这些事了? 再看李适之,此时正和那人点了一下头,一副暗通款曲的样子,李林甫更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李适之,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你,你竟然就避着我给自己人升官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不过,当务之急先要把这位面白长须的家伙收拾了。不然,等他被圣人拜相,我就成了唱独角戏的了。 今日朝会上要商议的还有一件事,正是奖励这位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 风头正劲、风头正劲啊!刚刚升官,又要奖励,看这势头最终此人必然会拜相。 李林甫顾不得别人说什么,嘴上只是一味的说着“是是”,心里却紧锣密鼓的想着,如何把这位面白长须的户部尚书干掉。 第三百六十五章我踩、踩、踩 李林甫又要踩人了。 先前,他踩人的手段五花八门,其中手段最巧妙的是踩皇帝亲自看中的一个人——卢侍郎。 玄宗是个外貌控,看到风采出众气度不凡的卢侍郎有张九龄的风范,就想给他升官。 如果是一般官员也就罢了,可卢侍郎已经是侍郎了,再升,就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李林甫搭班子干活。 李林甫怎么会愿意,他对卢侍郎这种读书人向来是不感冒的。 所以,就在玄宗刚刚露出这么点意思的时候,李林甫就开始想对策了。 这一天,李林甫“无意”间遇到了卢侍郎的弟弟,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后,李林甫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你家长兄官望甚好,圣人有意让他去往交州任职历练,回来后必有重用。” 交州?烟瘴之地,毒蛇猛兽遍地,很多犯了重罪的犯人就是流放到那里去的。自家兄长去那里做官,与流犯何异? 说是回来后重用,那也得能活着回来。想到这里,卢侍郎的弟弟着急了,便一连声的求着李林甫给想个办法。 李林甫先是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若是你家兄长不去,这可是违抗诏令,等着他的------” 卢侍郎的弟弟一听这话险些急的哭出来。他也不顾周围有没有人,“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李林甫面前,说道:“求李相想个办法,救救我家兄长。” 这时,李林甫才伸手扶起他来,摇头说道:“难得你与你兄长这般仁爱,我就勉为其难,给你说个办法吧!” 卢侍郎的弟弟回家后把此事对卢侍郎讲了。第二天,卢侍郎就给朝廷递交了一份奏表,说自己要求去洛阳做太子宾客。 太子宾客一职归属东宫。自打玄宗做了皇帝,想到自己做太子时,手下这些属官在他搞事情的时候甚是得力,最后他才坐上了皇位。 于是,他做了皇帝后,就让太子的那些属官呆在洛阳,而太子却不能去。这样就可以剪除太子身边的党羽,省的他们蛊惑太子做出别的事情。 李林甫看到卢侍郎主动要去洛阳的奏表后,害怕事情翻转的太快,引起朝中大臣们的议论,最后再惹得圣人生出疑心。 于是,他大笔一挥,让卢侍郎去一处州县做了刺史。 等玄宗又一次想起这人来的时候,卢侍郎已经上任了。既然已经上任,玄宗也不好接着就把他召回来,就想着让他做一阵子刺史也好,可以再观察观察卢侍郎的能力。 而李林甫要的就是这段观察期。他先是指使手下人上奏表,说是卢刺史的能力不行,那处州县在他的治下,百姓怨言甚多。 玄宗一听只好作罢,也不再提让卢侍郎做宰相的事情。可事情并没有完,李林甫给卢侍郎出的主意可是去洛阳做闲官的。这说了做不到就显得他太无能了。 现在,既然卢刺史做刺史不太行,那么,让他去洛阳做太子宾客就很合适了。就这样,辗转数月间,卢侍郎就去洛阳养老了。 这件事做的面上毫无痕迹,就连卢家人见了李林甫也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有句话说,被卖了还帮人数钱,说的就是这卢家人。 这种事情李林甫经常干。还记得那个严挺之吗?就是说萧炅是“伏猎侍郎”那人。张九龄被贬后,严挺之也被李林甫赶出了朝廷。 可张九龄气场过于强大,就是死了也让玄宗久久不能忘怀。有这么一天,玄宗看到李泌给张九龄印的诗集后,顿时想起张九龄的好来。可人已经死了,此时也只能空留念想而已。 想着想着,玄宗就想起张九龄曾给他举荐过一个人。玄宗想着既然是张九龄举荐的,这人一定差不了。 于是,有一天早朝时,玄宗就问严挺之在哪里,还说此人可以重用。 朝中大臣都知道严挺之是被李林甫赶走的,听到皇帝问话,都一言不发的看向李林甫。 李林甫则面不改色地对玄宗说道:“臣这就派人去详查。” 稳住玄宗后,李林甫就开始他的黑操作了。 经过一番详查,李林甫得知严挺之有个弟弟,此时正在长安四处求人做官呢。于是,李林甫让人把他找来,十分亲切的和他做了一次交谈。 李林甫号称“口蜜腹剑”,不管是和谁说话,也从来不摆宰相的架子。而且,他说话又好听,面目又和善,基本上是个人就能被他骗了。 严挺之这个弟弟名字叫做严损之。事实上,他还真的有点损。 李林甫知道自己惯常使用的那些招数骗不过严挺之,所以,他就给严损之许了个郎官的职位,然后又对他说道:“圣人十分看重令兄,该想办法让他回来见圣人一面才是。” 严损之没做过官,也搞不明白自家兄长为什么就不能回长安。所以,他就求李林甫帮着想个办法。 李林甫说,“你兄长被贬的那里,归绛州管辖。你以家人的名义去那里求一道公文,就说你家兄长患了风疾,要来长安治病。” 严损之一听这事好办,就赶紧赶往绛州,去衙门要了这么一道公文。 李林甫拿到公文后,就去了玄宗那里对他说,“陛下让我打听的那人我打听到了。不过,此人罹患风疾,已是不能担当重任了”。 说完,李林甫把那道公文呈送到玄宗面前。玄宗看后,就有些失望的问李林甫此人怎么安排。 李林甫道:“可任命他为太子詹事,东都那里又适合养病。他得知后,必然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于是,正在任上干的热火朝天的严庭之,莫名其妙的就接到一道让他去东都洛阳任太子詹事的诏令。 严庭之是读书人出身,腰杆很硬,人又傲气。到了东都后,得知自己被李林甫暗地里踩了,心里气不过,竟真的被气的得了风疾。 两个月后,严庭之便撒手西去。 李泌听说此事后,就让人把严损之找来,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若是你还是男人,就不要去做那个郎官”。 严庭之死后,严损之心里也很难受。后来想想,觉得自己是中了李林甫的圈套。听了李泌的话后,严损之官也不做了,而是去了青上学宫,说要在那里重新学着做人。 现在,李林甫又抬起他那只黑脚,准备踩死那个眼看就要做宰相的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裴宽。 第三百六十六章一件很魔幻的事 李林甫每次踩人前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详查这人最近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 在那些看似正常的公事和私事里,还有那些倒霉蛋无意之中说出的话,李林甫就像是一条猎犬,只要在里面多嗅几次,总会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对付裴宽时也是这样,李林甫在那些琐碎的事情里“嗅”了几次,发现裴宽此时正在做的一件事,很对自己的胃口。 裴宽裴尚书此时正在忙着审查一位大臣报到户部的奏报。裴宽是户部尚书,同时还兼着御史大夫一职,所以,他就对这份奏报上庞大的赏金数目仔细地审核了几遍。 审核过几遍后,裴宽觉得这里面的猫腻太多了。首先,这奏报上说立上功者八百人,中上功者一千人,还有下功三千人。 可找出这位大臣当初带兵去打海贼的留存奏报,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带兵三千,要求户部照三千士卒拨付军饷。 只带着三千士卒去打仗,回来后立功者竟然有五千人。而且,中途无增兵的奏报,也无在当地征召士卒的奏报,那多出来的两千人是从哪里来的? 其实,不用去问那位大臣,领兵多年的裴尚书也明白,这就是唐军中常见的冒功领赏。 只是,这位大臣做的太出格了,最早的奏报上说,海贼不过才数百人,带兵三千去剿灭足矣。 可这份奏报上说,海贼竟然已是六千人。而且多是悍匪强贼,故而作战时甚是艰难。好在我大唐官卒尽心竭力,拼死杀贼,这才剿灭大股海贼,得胜回朝。 看到这些话,裴宽只是笑了笑,心说回回都是这样,这仗打赢了,就有人搭顺风车冒功邀赏。仗打输了,也没见你们一个个的主动凑数。 积习成俗,这种事裴宽带兵的时候也常做,每次打了胜仗,就有人托关系让把自己的名字、或者是亲戚朋友的名字也写在邀功奏报上。这样有军功积累,也有赏钱拿。 现在裴宽做了管理大唐钱袋子的户部尚书,只能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大唐府库充盈,不缺这点赏钱。 不过,他想到宰相李林甫分管户部,这件事虽说不能过分计较,总要和他知会一声才好。 就这样,裴宽把此事汇报给了李林甫。当然,一同告诉他的,还有自己的处理意见,那就是此事不可过于计较。 但是,那名大臣有两名手下被人检举杀良冒功,此事断然不可不查。 李林甫听后颔首应允,还赞扬裴宽此事做的好,该计较的就计较,该放一马的就放一马,诸事拿捏尺度很好。 最后,他还对裴宽说,“裴尚书懂为官之道,将来必有大用。” 裴宽高兴的走了。李林甫转身就找到那位大臣,对他说,“你冒功之事裴宽已经上奏给圣人,你要自己想办法平息此事。” 原以为那位大臣听了这话后,会惊慌失措,还会感念自己的通报之恩。哪知那名大臣听了他的话后不仅没有惊慌,还一脸愤怒的样子。 李林甫倒也没多说什么,反正这人已经被激怒了就行。这就好比斗鸡斗狗,总要有一方先发起攻击才行。 至于自己说的那些无中生有的话,不过是挑拨离间而已。 李林甫想的不错,这名大臣确实被激怒了。这搭顺风车冒功的事情,在大唐并不是秘密。估计圣人也知道,打仗不易,让领兵的将领在此事上收点黑钱,赚点人情,不必过于认真。 再说,你裴宽带兵多年,我做的这种事情,你肯定也没少做。咱俩屁股都不干净,你去告我的黑状,实则就是告你自己。 所以,这位大臣并没有把此事当回事。其实呢,裴宽也没有告他的想法,裴宽要做的是,好好收拾收拾这位大臣手下那两位杀良冒功的家伙。 这一日,那位大臣正在家里酣睡的时候,一名手下突然着急忙慌的跑了来,告诉他说,有两位属下被裴宽的人抓走了。 这位大臣一听这话,这才有些慌了。那两位属下的名字也在邀功请赏的奏报上,而且,这两人还是自己的亲信随从。 裴宽抓他们,明显是对着自己来的。这位大臣到底心虚,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靠老办法来解决此事。 这位大臣想到的那个老办法就是行贿。不过,他不是给裴宽行贿,他知道,这时候去给裴尚书行贿,无异于给人增添口实。 此时长安城里谁风头正劲,谁可翻书为云覆手为雨啊?自然是城中百姓常说的“生男不如生女”的杨氏姐妹。 所以,这位大臣直接找到杨玉环的姐姐秦国夫人,请她出面将此事摆平。秦国夫人也不含糊,直接开出价码——五百金。 这位大臣更不含糊,直接就派人送去了五百两黄金。秦国夫人见到金子后,只轻飘飘的说了句“回去等着吧”。 秦国夫人果然能量巨大,只进宫里去住了一晚,第二天满朝文武官员就很魔幻地看到了一份诏书。 诏书上说,贬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裴宽为交州刺史。 裴宽干的好端端的突然被贬,众位大臣顿时惊得如白日见鬼。李林甫看到他们这个样子,随后便去面见圣人,说裴宽年事已高,去往交州怕是不等走到就会死在路上。 玄宗一听也是,便又下诏将裴宽贬往睢阳。 就这样,官望声威都很好的裴宽,最终还是被李林甫踩了。 估计裴宽到死也不知道,眼看就要做宰相的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被赶到睢阳去了。思前想后,裴宽也不知道这暗箭来自何处。 他也想到自己有做宰相的机会,就想着是不是李林甫在背后搞鬼,可一想到李林甫那张笑脸,还有与自己说话时的语气表情,裴宽就觉得就是满朝文武都暗地里朝着自己放箭,这李林甫也不会。 再说,没有李林甫,自己就会被赶到更远更偏僻的地方去。虽然朝中有“林甫善踩人”的说法,可裴宽认定自己被贬这事,确实与李林甫无关。 既然对自己的相位有威胁的裴宽已经滚了,李林甫是绝不会让那位被他当做猴耍了的大臣留在长安的。 此人留在这里,说不定哪天就把此事说出来了。所以,李林甫先是将他升官,升做岭南经略使。这是一个正四品的高官,可就是岭南那地方没人会愿意去。 那名大臣也不愿意去。于是他就意拖延,想再靠行贿换个别的官。李林甫知道他的手段,还不等他出手行贿,就给他加了一个有意逗留、拒不上任的罪名,把他贬到淄川任刺史去了。 这名大臣也很郁闷,他实在想不出这李林甫先前还很好说话,怎么现在则是声色俱厉,板着脸按照规制来整自己。 等他离开长安后,李林甫才算是彻底放心了,心说这梦里把自己挤下悬崖那人,终于滚蛋了。 只是,自己利用了那名大臣,让他跟着也被贬了,实在是不是自己的本意,都是形势使然。 第三百六十七章换防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被贬到睢阳的裴宽来长安做户部尚书之前,曾做过范阳节度使。范阳节度使,如果李泌没有记错的话,安禄山起兵造反的根据地就是范阳。 所以,裴宽来到长安后不久,也就是还没有被李林甫踩走的时候,李泌就去拜访了他。 对大唐小先生的来访,裴宽很是高兴。况且,陪着这位小先生来的,还有寿王和汝阳王两位。 裴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一个劲地说着“该是裴某先去书院拜访的,哪曾想小先生先来了”。 李泌看到他长的瘦高个,面色白净,长须飘飘的与张九龄有些相似,就开玩笑说,“裴尚书风姿与九龄公有一比,这官声名望又高。看来,早晚会被圣人看中,拜为宰相啊!” 李泌这话虽是开着玩笑说的,裴宽听了却很高兴。出将入相,他在节度使任上声望很好,下一步入相就是十有八九的事情。 当然,如果没有人睬他的话。 李泌与他说了几句闲话后,就把话题引到了范阳。裴宽在那里做了几年节度使,对那里的军情民情,还有范阳军中的事情都很了解。 看到李泌对那里很感兴趣,就一五一十的把那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最后,裴宽凛然说道:“范阳军善战,都是与奚人、室韦、契丹、突厥、还有吐蕃累年作战锤炼出来的,是我大唐军中精锐的精锐。有我范阳军镇守北陲,胡人绝不敢踏进大唐一步。” 听完这话后,李泌看了李瑁一夜,又看了汝阳王李琎一眼,那意思是二位都听到了吧,范阳军此时怕是大唐最厉害的军队。 这两位都是一副默不作声的样子,心里想的都是李泌来这里之前说的那话,“最厉害的军队不应该只驻扎在原处,应该与其他地方的边军按时换防。这样,大唐所有的军队都可以得到锤炼,都可以成为厉害的军队。” 只可惜,这两位都没带过兵,在他们心里,这节度使总管地方军政,带兵打仗是份内的事情。李泌说的这个换防,道理他们懂,就是不知道李泌这一阵子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件事来了。 在回书院的路上,寿王与骑马并排走着的李泌说道:“小先生,这些日子我看你经常对着地图自言自语的,是不是心里想的就是范阳啊?” 李泌看着热热闹闹的大街,心说那里有一个叫做安禄山的胡人。要是这人做了范阳节度使,大唐那支最厉害的军队,反手就要成为大唐的祸害。 想到这里,李泌有些担忧的说道:“平卢军已经掌握在胡人手里了。若是范阳军再被胡人掌控,对我大唐不利。” 听到这话,李瑁只是笑了笑。在他心里,不管是汉人将领还是胡人将领,都是大唐的将领。不仅仅是李瑁这样想,就连玄宗也是这样想的。 开元年之前,朝廷里一直有三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官员不能在一地长久任职,不能身在朝廷却遥领边远地区,也不能一人兼领多镇。 而且,还有明文规定,对胡人将领“多以重臣领使以制之”。所以,那时候的胡人将领虽然功高却不能做主帅。 可是到了开元年后期,这些规定都被玄宗打破了。身在朝廷的宰相遥领节度使,还有将领兼任多处节度使的事情屡见不鲜。 玄宗这样做,其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李林甫曾对他说,“文臣做将领,不敢身先士卒,以抵挡敌军的弓箭炮石。不如让那些出身寒微的胡人为将帅,胡人勇猛善战,悍不怕死,远比文臣更适合驰骋沙场。 再有就是,这些胡人没有显赫的门第,自然势单力薄,难以在朝中结交朋党。只要陛下对他们好一些,他们必定会为朝廷拼死效力。” 李林甫之所以这样对玄宗说,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堵死那些大臣“出将入相”的路。这样一来,就没有能力出众的大臣威胁他的宰相位置了。 李林甫出于私心给玄宗出的这个骚主意,没想到玄宗听后竟然觉得有道理,立即就采用了李林甫的这个建议。 就此,一大批胡人将领被提拨为大唐的高级将领,有的还出任了节度使一职,这其中就有安禄山。 此时朝廷已将整个帝国的边境由西到东、由北至南划为十大藩镇。设置了安西、北庭、河西、朔方、河东、范阳、平卢、陇右、剑南九大节度使,外加一个岭南五府经略使。 其中,平卢节度使就是安禄山。李泌知道范阳、河东、平卢三地离的很近,只要把范阳兵抽出来派到别的地方,这三地的军力就会弱一些。 还有就是,范阳军离开后,把别处的军队派去,有往这地方的军队里掺沙子的意思。 李泌无法改变玄宗的想法。现在,李泌就是相见他一面也很难。玄宗不是去泡温泉就是在泡温泉的路上,别说是李泌,就是朝中的大臣们相见他一面也难。 李泌觉得很有必要见玄宗一面。李泌要当面告诉他,老规矩很好,不应该就这样改变。 可玄宗身边有很多人都是李林甫的耳目,自己去见玄宗说这些话,估计不等自己出宫李林甫就会知道。 李泌不想得罪他。当然,也得罪不起这人。所以,去告诉玄宗把范阳军抽出来的事情,李泌想交给身边这两位亲王去做。 “小先生,我不想去见他。” 得知李泌的想法后,李瑁这样说道。 李泌一听他已经直接把玄宗称作“他”了,就知道李瑁真的不想去宫里。于是,李泌转眼看着走在另一边的李琎。 一看李泌看向自己,李琎赶紧摇着脑袋说道:“我听说圣人得知我守丧的时候喝酒,嚷着要让人打死我。小先生,你说的这事还是找别人去做吧。” 李泌瞪了他一眼,心说你们这两个怂货,看来我是指望不上你们了。 想到此时朝廷里除了李林甫说话好使,再就是另一位宰相李适之了。李泌想了想,心说这件事只能指望他了。 于是,李泌让汝阳王李琎回书院,他自己则带着李瑁去了李适之府上。 第三百六十八章终于喝醉了一次(给书友们拜年) 李泌和李瑁到了李适之府上之后,却很惊讶的看到李适之喝醉了。不但喝醉了,还在发酒疯。 李泌心说这可新鲜啊,只知道这人斗酒不醉,还没真的见过他喝醉的时候。 就是李适之喝酒劲很大的书院酒时,也是畅饮过三碗后,便一头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却没有像今天这样发酒疯。 这次,李适之不但醉了,还冲着西北方向在破口大骂。李泌仔细听了听,听出他骂的的这人好像是李林甫。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无耻小人耳。吾等饱读圣贤书,与尔弄獐之辈不可两立------” 两人觉得来的不是时候,就想先离开改日再来。李适之却看到了他们,然后就醉醺醺的嚷着让李泌给他评评理。 李泌哪里知道他受了什么委屈,就问那几个站在一旁,都是一脸无奈之色的李适之家人。 家人们也不知何故,只说他今日从宫里回来后,就把书院前几天送来的,他一直没舍得喝的那些酒,一口气全都喝了。 李泌一听,赶紧让李适之家人端些醒酒汤来。灌了两碗醒酒汤后,李适之醉意减了一些,看到李泌和李瑁都站在一旁,就赶紧招呼两人坐下。 两人坐下后,李适之第一句话说的就是,“我被李林甫阴了”。 李泌一愣,赶紧问他是怎么回事。 李适之说道:“今早李林甫告诉我说,华山有金矿,圣人手头有些紧。我没有多想,今日面圣的时候,就把此事说了。可圣人又招李林甫觐见,问他可知华山有金矿一事。 李林甫却说,华山是圣人的本命山,不易动土。圣人恼我,让我今后但凡奏事,先与李林甫商量后再说。” 说完,李适之便是一脸恼怒的样子。 李泌摇摇头,道:“时刻小心,时刻小心,最终还是着了他的道。” 李适之拍了一下桌面,道:“小先生先前一个劲的嘱咐我,但凡李林甫对我说什么做什么,都要细细想想后再说再做。可恨我今日心里想着别事,就没有顾上细细寻思,这才被他钻了空子。” 李泌斜眼看着他,“你今日心里都想什么了,连这戒心都放下了。” 李适之没说话,眼光盯在桌上的酒杯上。 李泌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猛地拍了一下桌面朝他喊道:“喝喝喝,整日醉生梦死的,还有没有个做宰相的样子。” 李适之面有愧色,只是低头不语。李瑁看不下去了,悄悄拉了李泌衣袖一下。 李泌却转脸看向他,有些生气的说道:“他是宰相,怎可和别人一样整日喝酒?虽说他斗酒不醉,也不曾误过什么事。可今天的事情怎么说?以后奏事都要和李林甫商议,那还做什么宰相,不如做个郎官好了。” 李瑁一听,觉得李泌说的有道理。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本来嘛,人家张旭喝了酒字写的就更好了,李白喝了酒诗写的好,李琎喝了酒面红齿白,脸面更是好看……这个不算,你李适之是宰相,整日喝酒不止,实在是不像话。 现在好了,你沦落到凡事都要和李林甫商议后再说的地步,这个宰相做与不做都是一个样子了。 李适之拍了一下脑门,一脸悔恨的说道:“小先生,你莫说了,某家已经悔恨的要死,刚才已是骂了那人半天,恨不得食他肉喝他血。” 李泌则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你今日喝醉酒的理由?” 李适之看看面前的满桌狼藉,心说我不喝酒还能怎样?总不能去跟圣人说今日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李林甫跟我讲的吧? 李林甫是说过华山有金矿,可并没说可以开采,都是自家看到圣人喜欢金钱,就说了可以开采的话。 今日圣人恼怒我,怨谁?只能怨自己多嘴。 看到李适之懊恼不已的样子,李泌也不忍心多说什么,想着自己今日来找他的目的,是让他奏报玄宗,想办法把范阳军抽调别处。显然,李适之就是想奏报此事,也要和李林甫商量后再说。 想到李林甫这个人,李泌觉得还是少打交道为好。说不上什么时候,这人就会暗地里使个绊子,让你磕的头破血流。 李泌能保自己和书院安然无恙,都是因为秉承能不惹李林甫就不惹他的宗旨。还有一个就是,李林甫家的大郎,就是那个叫李岫的和李泌有师生之谊。 李岫因为在书院读过书,又和李泌交好,人品和行事都与李林甫不一样。李泌挺喜欢他,他也常去书院。 有时候,他也会守着李泌吐槽李林甫,李泌则劝他,“父母不可选,但自己做什么样的人可选”。 后来,李岫又去了青上学宫几次。再后来,李岫对李泌说,“自己绝不做自家阿耶那样的人。自家阿耶官居高位,资财无数,却贪恋官位,最终,必然会受报应。” 李泌正在想心事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如雷鼾声。再一看,李适之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李泌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招手让李府的一名仆人过来,让他去取衣物给李适之盖了。 然后,李泌对李瑁说道:“走吧,看来那事终归是做不成。” 抽调范阳军一事,李瑁本来就不在意。他只是想陪着李泌,李泌要走他正巴不得呢。 就这样,两人一路无语的回到了书院。一进书院大门,两人就闻到一股异香。 两人都是面带惊色,然后还同时抽了抽鼻子,最后便一起看向那处偏院。 这时候,就见李琎一脸兴奋的跑了出来。他一边跑还一边朝着他们喊道:“成了成了,小先生,你说的带着花香的酒成了。” 李泌一听大喜,赶紧拉着李瑁就朝偏院跑去…… 终南山中有华清宫。这座宫殿早就有了,只是,最近两年经过不断翻建修造,此时的华清宫已是壮丽恢宏,犹如皇宫里的宫殿一般。 华清宫变成今天这般样子,都是玄宗为了讨好杨玉环,不惜耗费巨资修建的。现在,玄宗和杨家姐妹们经常来这里,朝中诸事都由李林甫定夺。 李泌今日来此,说是给玄宗送美酒助兴的。美人,美酒,只想想,这华清宫里该是怎样的一副奢华场面。 这次给玄宗传信的是李白,他告诉玄宗,书院酒经由李泌和李琎等人精心酿制,现在已经不是一碗倒了,而是千杯不醉,口口留香,是这大唐最好的酒。 当然,玄宗明白李白这样说有些夸大。不管什么样的酒,也不能千杯不醉,除非那不是酒。 但是,玄宗喜欢李泌的孝心,知道酿制了好酒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 于是,他下令召见李泌。 第三百六十九章道心 李泌是第一次来华清宫。以前,他只是站在学宫的高处朝这里看过。这座依山而建的宫殿群,显然是规模越来越大。 “无尽温柔汤泉水,千古风流华清池”。每次遥望这里,李泌都会想起这两句诗。 当然,李泌也没忘了同时脑补了一下玄宗和美人同浴的场面。杨氏四姐妹,还有玄宗,不能再想了,再想就过于辣眼了。 从华清宫里出来接李泌的竟然是高力士。他见到李泌后,微胖的脸面笑了笑,说道:“大家让我出来接你,老奴在前面走,你可要跟紧了,莫要迷路。” 李泌微微欠身,道:“有劳高将军了。” 进了第一道宫门后,李泌才明白高力士为何要这样说。华清宫里建筑甚多,有些道路也是曲径通幽,不知通往何处。没有人领着,还真不知道往哪里走。 高力士虽然年长,可走起来步履极快,李泌跟在他后面匆匆走着。而原先跟在后面的那两名端着酒坛子的小内侍,却在一处路口处转向别处。 高力士带着李泌来的这里是长生殿。进到大殿里后,李泌看到玄宗坐在一张美人榻上,只是随意穿着一件长袍,头发还是湿着的,一副刚刚泡过澡的样子。 李泌给他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说道:“李泌参拜圣人。” 玄宗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示意李泌在旁边的一张坐席上坐下。 “到底是长大了啊!”玄宗看着他说道。 想起那个小短腿李泌,每次迈过门槛的时候都要被拌一下,玄宗就笑了。 “圣人容颜不改,与先前倒是差不多。” 李泌这话说的很违心。玄宗已是近六十岁了,别说是外貌,就是坐在那里,也是依靠着一只软枕。 不过,玄宗听了这话很高兴。 李泌看了看这处宽阔的大殿,又看向大殿深处那道屏风,正待说什么,就听玄宗先说道:“李泌,一起泡一泡怎么样?” 李泌被惊了一下,心说就你我吗? 大唐皇帝历来有赐大臣“春寒温泉浴”的传统,可李泌不是大臣,说到底就是一个平民百姓,玄宗邀请他泡温泉,李泌是真的没有想到。 李泌赶紧起身说道:“李泌不敢直视龙体。” 玄宗呵呵一乐,转头看了高力士一眼。高力士走了过来,对着李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其实李泌想多了,玄宗邀请他泡温泉,实际上是穿着衣服的。只是,这件衣服可能是蜀绸做的,虽是穿在身上,与没穿无异。 最为奇特的是,穿着这样的衣服泡在温泉里,几乎觉察不到穿着衣服。 李泌坐在温泉池水里,感受着流动着的温泉水,顿时觉得浑身通透,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舒服。 还是这做皇帝的会享福啊!李泌闭上眼睛,干脆将脸也侵泡在水里,感受着温润的泉水带来的舒适感。 一次屏息过后,李泌抬起头来,正待和坐在对面的玄宗说话,就觉得脑袋上有东西在动。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两名侍女已经来到他的身后。 李泌一惊,便问她们要做什么。那两名面容姣好的侍女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将李泌的发髻解开了。 就这样,李泌披头散发,身上只穿着一件几乎透明的长袍,和玄宗在温泉池里相对视着。玄宗突然说道:“李泌,此刻你我也算是坦诚相对,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想不想做官。” 李泌想也没想,直接干脆利落的说道:“不想。” “何故?” “就是不想,无它故。” 玄宗真的有些看不懂李泌了。以前吧,他还以为是李泌岁数小,还不知道做官的好处。可他现在已经二十岁了,还不知道做官的好处吗? 玄宗不信,他觉得李泌是看不上做小官。若是给他封个大一些的官,李泌就会露出本性。 于是,玄宗笑着说道:“李泌啊,我朝向来对爵位官品从来就不吝啬,就是异姓王也封了不少。” 说到这里,玄宗故意停住不说了,而是盯着李泌的脸。 李泌看他不说了,就说道:“我朝历代圣人,皆对那些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不薄,封那些功勋卓著者为王也是应该的。只是,也有谗言者,只凭一张巧嘴,并无半点功劳,最后竟然也位列王公,这就让人无语了。” 玄宗听了这话后没有吭声,李泌说的这种事,他做过,他爹、他爷爷、他奶奶都做过。 温泉池水荡漾,一层氤氲飘在两人之间。过了好一会,玄宗才说道:“你不做官,是不是就是因为对我大唐无功?害怕被人也说是谗言者?” 李泌拨动池水,随意的说道:“那倒不是。我虽是对大唐没什么正经功劳,可也做了一些事情。至于我做了什么,圣人都明白,我就不一一说了。” 李泌做的那些事情,自然瞒不过玄宗。他听了这话后只是笑了笑,心说那些事在你眼里不是正经功劳,却是某些人一辈子也做不出来的事情。 李泌又说道:“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情,就是这道心。道德经有言,无为无不为,我就想着,该做事就要做事,至于做完这些事情以后,别人怎么对自己,那都是别人的事情。我只求个良心上过得去就行。这也是圣人常说的那话,求仁得仁,莫问前程。” 玄宗笑了,他已经明白李泌的心境了。这李泌和别人不一样,做事不是为了求官,只是他认为那些事该做。 《尚书·大禹谟》有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也就是说,人心危险,道心精微,要精研要专一,诚实保持着中道。 “道心!”玄宗感叹着。 “对,道心。”李泌直视着他,正色说道。 玄宗笑了笑,道:“我原本想让你做个诸事不管的逍遥侯,看来,是寡人想多了。” 李泌一听这话顿时愣住了,心说你怎么不早说啊!有了这逍遥侯的爵位,我那书院和学宫就能跟着沾光。 可李泌说出来的话却是,“我还是做这个大唐小先生吧!” 第三百七十章这一夜 玄宗和李泌在温泉池中坦诚相对,如祖孙二人一样。两人说了很多,也说了很久。这时候的玄宗不像是一位君主,李泌却还是李泌。 直到晚宴时分,两人才有说有笑的从池子里出来。李泌还没有在水中泡过这么久,看着手上的皮肤已是皱了,心说这次真的是泡秃噜皮了。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不过,李泌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玄宗答应他,明日就下诏,让范阳军回长安值守。皇宫中的禁军不是固定的,都是各处军队轮流来此当值。 范阳军这支劲旅来长安,那位平卢节度使造反的时候就少了一个帮凶。至于调哪支军队去范阳,李泌对玄宗说,“王忠嗣,他的河西军去那里最为合适。” 一听这话,玄宗顿时想起自己这个干儿子。只是,王忠嗣此时是河西节度使,他如果去了范阳,河西节度使就要另外找人做。 玄宗想了想,只说了“再议”两字。李泌猜着他是一时想不起合适的人选,估计会和宰相们商量商量。 李泌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心说此事也只能先这样了。晚宴上,李泌见到了杨家四姐妹,还看到了李白。 华清宫这里很少有外人来,来这里次数最多的就是玄宗和杨氏姐妹。突然看到李泌在这里,杨家这四个女人都是有些惊讶。 杨玉环早已认识李泌,只见她款款走到李泌面前,笑吟吟的说道:“小先生,近来可好?” 自打给武慧妃看完病,李泌就再也没见过她。现在的杨玉环,已经比那时更是妩媚动人。看来,女人常常泡温泉还是有好处的。 李泌不咸不淡的说道:“我很好,那人却不怎么好。” 杨玉环一听这话,两只大眼睛绕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不上是怨恨还是生气,只是,这一瞥之下,李泌看到了杨玉环的另一种风情。 这时,虢国夫人走了过来。她两眼顶着李泌,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后说道:“这位就是那个小先生啊!果然是一表人才,犹如玉树临风一般。” 李泌早已知道这位拆家哈士奇的事情,看到她说完这话后便肆意笑了起来,就对她说道:“夫人在长安名气,也是大的很。” 虢国夫人不笑了,目光中似有愠色。李泌又说道:“我听人说,这长安城里最好找的就是你家,只看哪处府邸最气派,最显眼,哪里就是你家。” 虢国夫人愣了一下,随后便是笑的花枝乱颤。而杨玉环的另两位姐姐韩国夫人和秦国夫人,则一边一个拉着李泌的手臂,向宴席那边走去。 她们一边走还一边说道:“听环环说你会讲故事,今晚不如你就给我们讲一讲那个孙猴子取经的故事可好?” 李泌犹如掉入花香丛中,已经被冲鼻香气熏有些喘不上气来了。可即使是这样,李泌还是挣扎着说道:“不是孙猴子取经,是孙猴子保护玄奘法师取经。” 这一夜,华清宫中莺歌燕舞,花香酒香弥漫,醉了佳人也醉了李泌。 第二天,送李泌出宫的还是高力士。李泌走在他后面,一边走还一边揉着额头。这是李泌来到大唐后第一次喝醉酒,他也不知道自己喝醉后是不是胡说过什么。 想起早上去辞行的时候,玄宗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李泌就放心了。正走着呢,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泌心里一惊,赶紧转头看去,看到追来的是李白,他才放下心来。 “小先生、小先生,这个给你。”李白气喘吁吁的把一叠诗稿交到李泌手上后,又说道:“看这个样子,陛下要在此常住。我可能最近就不能回书院了。” 李泌朝长生殿那边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太白先生多多保重。” 李白拱手说道:“小先生也多保重。” 说完,李白朝他匆忙行了一礼,然后就转身走了。 李泌看着他消失在拐弯处,这才回身。高力士看他转过身来了,却没有立即就走。李泌朝前走了两步,高力士依然没有走的意思。 李泌已经走到他面前了,看到他这个样子,就压低声音说道:“高将军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高力士看看左右,那两名跟着的小内侍就赶紧低头向远处走去。这时,高力士才说道:“李翰林昨晚在宴席间脱靴……” 不等听完,李泌已是变了脸色,心说那个有名的“力士脱靴”的故事不会是真的吧? 要是李白真的让高力士给他脱鞋子,李泌相信,不管玄宗对李白有多喜爱,李白最多还有几天的好日子过。 高力士继续说道:“尚无人敢在陛下面前如此无礼,多亏小先生化解,没有让老奴为难……” 李泌有些发蒙,看着他问道:“我做什么了?” “李翰林酒醉,竟然在圣人和娘子等人面前脱下靴子,此为大不敬,按律当诛。可老奴知道圣人对他甚是喜爱,故老奴很是为难------” 李泌明白了,李白醉酒,做了不得体的事情。作为內侍监将军,高力士就该惩治李白。可李白正受宠,高力士就很是为难,对李白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高力士继续说道:“圣人虽是没说什么,可老奴若是当场击杀他,唯恐事后圣人不高兴。幸亏小先生硬是让他将靴子穿上,这才使老奴不至于为难。” 李泌昨晚喝的断片了,真的不记得还有这种事发生。不过,李泌相信自己会做此事。 你想啊,在九五之尊的皇帝,还要四位花容月色的美娇娘面前脱下靴子,还是在酒宴上,不管是谁见了,也会让李白赶紧穿上靴子。 持宠便放肆这种事,就怕有人秋后算账。所以,李泌赶紧说道:“谢高将军手下留情,我代李白谢过将军了。高将军做事有理有节,在下也是佩服的很。” 说完,李泌对他行了一礼。 高力士微微颔首,道:“小先生不必客气。小先生是明白人,老奴心里明白。” 李泌又对着他行了一礼。两人不再多说什么,心里都已是明白对方的苦心。 高力士人不错,大多数时候,这人还是比较厚道的。只是,这人处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上,又是一个特殊的人,有些事情,也不能过于苛求于他。 高力士所想所为,皆为玄宗考虑。 这是高力士的原则,也是高力士唯一存在的理由。 高力士说道:“小先生,昨夜之事不可与他人言。” 李泌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高力士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李泌跟了上去,那两个手捧着锦盒的小內侍也赶紧跟了上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心病 李泌一夜未归,回到书院后,看到李承休等人正坐在院子里,看这样子是在等他。李泌知道他们牵挂着自己,就笑着对他们说道:“让你等担心了。” 看到李泌一脸笑嘻嘻的模样,李承休点点头,只问了一句“圣人可安好”,便去了藏书楼。周氏则问他书院酒可成为贡品。 李泌笑着说道:“不是贡品。不过,但凡宫中有需,书院则当敬献。” 周氏有点失望,嘟囔着“既然不是贡品,这宫里要用,就该付钱才是”。 等周氏走后,李瑁和李琎几乎是同时走了过来。李泌看了一眼李瑁,然后转脸看着李琎说道:“恭喜汝阳王,现在你已是酿王了。” 李琎一听愣了一下,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汝阳王是郡王,寿王则是亲王,李琎的爵位比李瑁就低一等。 这个酿王虽然有点不伦不类,可这是亲王衔,等于是自己升爵了。李氏皇族,上一代是亲王,下一代只能是郡王。再往后,混得好的顶多也就是国公。 想到自己已经是亲王了,李琎拱手对李泌说道:“多谢小先生,若不是小先生让我酿制书院酒,我这个汝阳王就做到死了。” 李泌说道:“大喜的事情,怎么说到死了?只是,诏令要等几天才能下发,你莫要得意太早。” 李琎呵呵一乐,一脸得意的看向李瑁。李瑁笑了笑,然后就看向李泌。李泌装作没看见,径直朝后院走去。 李琎很机灵,知道李瑁有话要问李泌,就找了个借口走了。李瑁紧走几步追上李泌,不等他开口,李泌就说道:“不要想她了,该做什么做什么。” 李瑁顿时如遭雷击,傻傻地站在了原地,一脸茫然的样子。 李泌心有不忍,就回过身来对他说道:“世间事,最难的是挽回一个变心的女人。环环在那人身边,现在虽然没有名分,可比任何一位嫔妃都要得宠。我估摸着等你这守孝期一满,环环就是------” 李泌没有忍心说完。当初他给李瑁出那个守孝的主意的时候,一个是给李瑁出气。再一个就是李瑁只要不另娶王妃,这杨玉环名义上就永远是寿王妃。 只要杨玉环还是寿王妃,玄宗就没法给杨玉环一个名分。当初李二纳弟媳为妃子,那也是他这位弟媳已经成了寡妇。还有玄宗他爷爷纳武后为后,那也是在李二死了以后的事情。 李氏皇族虽是开放,可至少名义上还不敢公然把自己儿子的妃子,封为自己的嫔妃。现在玄宗和杨玉环在一起,堵众人嘴的就是那道“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 李泌对此有言,“掩耳盗铃也”。 李瑁也明白,三年守孝期一满,杨玉环就真的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李瑁心有不甘,突然冲着李泌喊道:“我不再娶,一辈子也不再娶,我要让那人永远也无法------” 李瑁说不下去了,眼里已是满是泪水。 李泌叹了一口气,心说杨玉环虽是妩媚动人,可确实有点过于丰腴了。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谁叫你爷俩的眼光如此出奇的惊人一致的,总要有一个受到伤害的。 “李瑁,何必呢?日子还要过下去,你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是。” “我就吊死在这棵树上,给那人看看不行吗?” “行,太行了。估计环环看到你吊在树上,真的会流两行清泪。不过,我相信她转眼就会抹去泪水,和那人又在华清池里嬉戏打闹,醉生梦死。” 估计这话说的太狠,李瑁听了后竟然是身子晃了两晃,“小先生,我晕”。 李泌没良心的说道:“晕点好,省的你伤心过度,最后得了心脏病。” “心脏病?” “就是心疾。” 李瑁摇摇头,说道:“我也知道自己若是想不开,日久天长怕是要落下心病。可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她,总想着大醉一场或许会好些。” 李泌一听,心说这好办啊,便指了指后院那边说道:“今日我就破例一次,你去把李琎叫来,咱三人就喝醉一次。” 就这样,三人大醉一场。李瑁醉过这一次后,似乎是想明白了,知道杨玉环再也与他没什么牵扯了。 而李泌则暗暗放下心来。在华清宫时,玄宗和李泌说起过李瑁。当他得知李瑁在书院里还算是安静时,便脸上露出放心的样子。 李泌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明白,李瑁此时怕是已经成了玄宗的心病。李泌知道,玄宗越是离不开杨玉环,心里就会对李瑁越纠结。 而杨玉环不会一直这样没名没分,靠着一个杨真人的名号,做着那个“娘子”。如果玄宗等不及了,说不定会让杨玉环变成寡妇。 这样,玄宗纳杨玉环为妃,则不过是步李二的后尘。既然李二早有先例,现在不过是弟媳变成了儿媳,世间的人便没有那么多的诟病了吧? 就怕玄宗是这样想的。所以,李泌觉得当务之急,则是不要让李瑁出事。玄宗能做出一日杀三子的事情,为了他心中所爱,找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再杀一个李瑁也不是不可以。 况且,李瑁也不是没有把柄在玄宗手里。当初,太子等人出事,事后玄宗后悔,也说过“武惠妃所为,皆为李瑁”的话。 而且,李泌发现玄宗有个毛病。估计是他的儿子太多,在他眼里,这些儿子的分量比不上他喜欢的女人。为了那些女人,他可以随时舍弃这些儿子。即使这儿子是太子,他也毫不犹豫。 现在,李瑁又处在这种局面中。李泌坚信,玄宗为了杨玉环,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李瑁。 而李瑁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都是因为他隐身于书院,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要李瑁露出一丝怨言,被玄宗知道后,等着李瑁的就是一个死。 李泌不可能永远把李瑁留在书院里看着。所以,李泌要让他走出对杨玉环的执念。对杨玉环的不舍,已经是李瑁的心病。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自己也成了他老子的心病。 心病要用心药医。玄宗治自己的心病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一刀切。 而这一刀,就是切向李瑁的。 第三百七十二章安禄山的逆袭 安禄山来了。 几十名唐军铁骑,还有几十辆载满珍宝的马车,尾随在那位胖的不像样的胡人将领身后,出现在长安天街上。 估计是整个长安再也找不出这样一个胖子来了。所以,他一出现,就惹得路人纷纷朝他看着。 对这些路人的眼光,那位胖子直接无视。他只是望着前方,任由那匹高大的战马慢慢走着。 这是他第二次来长安。 第一次来时,他是随着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来献俘。那一次,他只是幽州军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趁着来长安,还顺带着做了一点生意,为那些胡商做翻译兼牙郎,也就是中介。 也就是那一次来长安,他在东市碰到了李泌,并和李泌发生了一点不愉快。这件事他一直记着,他也记得那个长的矮矮的,有着两根小短腿的孩童。 那娃娃是叫李泌。安禄山骑在马上,盯着前方宏伟壮观的皇宫想着。 他还想到了第一次见到玄宗时的样子,那位皇帝对着自己打量了好久,然后不顾那位该死的宰相说的要杀死自己的话,最后说道:“贬为布衣,回幽州戴罪立功。” 自己可是捡了一条命啊!想到自己这已经是第二次死里逃生,安禄山眼望苍天,心说自己到底是有贵人护持的。 既然自己的命这么好,眼前那座宫殿,是不是自己也该做一次主人? 想到这里,安禄山莫名有些激动。 为了见安禄山,玄宗是特意从华清宫回来的。玄宗心里有些得意,他还记得当初张九龄在洛阳时,力争要把安禄山杀掉。还说安禄山“狼子野心,面带逆相”,“犹如胡人石勒,最后必然灭亡晋朝”。 危言耸听罢了,区区一个胡人,怎会对我大唐有什么危害?这张九龄哪里都好,就是有点看不起读书少的胡人。 现在,这安禄山军功卓著,名望更是好的不得了,可见我还是有识别人才的本事的。想当初我让他回幽州戴罪立功,想来是做对了。 这安禄山果然不负我,英勇善战不说,还将幽州一地治理的很好,那些动不动就炸毛的部族也被他收拾的老老实实的。 既然你不负我,我也必然不会负你,这第一任平卢节度使就非你莫属了。 同时,玄宗也想起李林甫那个任用胡人为将,胡人便会拼死效忠的进言。想到这里,玄宗笑了,心说这君臣想到一处去了,从安禄山所作所为来看,这话是对的。 就在玄宗正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名內侍来报,“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求见”。 “宣。” 当安禄山如一只皮球一样进到含元殿里后,大殿里的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笑了------ 多年以前,玄宗见过安禄山,虽是惊叹于他的胖,但还不至于像眼前这么胖。 这哪里还是人啊,说他是一只皮球也不过分啊! 安禄山没有笑。对这种笑声他早已习惯了,又不是胖了一天了,哪里还能次次为这笑声生气。 只见他紧走几步,十分利落干脆地来到玄宗面前,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高声喊道:“臣,平卢节度大使、营州都督、平卢军使、兼领奚、契丹、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安禄山,拜见皇帝陛下。” 说完,安禄山砰砰砰就是连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下,大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玄宗不动声色的看了看他,然后把目光转向刚才发出笑声的那些大臣。 随后,玄宗的眼神里就有了轻佻的意思,好像是在对那些大臣们说,你们刚才不是还笑他吗? 可就看他刚才磕的那三个响头,我只见过那些被问罪的大臣才能磕出这样的响声来。你们即使是受了封赏,也磕不出如此有气势的响头。 这安禄山是从心里敬我的。只三个声惊众人的响头,玄宗心里已是对安禄山充满了好感。 玄宗收回目光,一脸和善的对跪在地上的安禄山说道:“爱卿起来说话。” 安禄山抬起头,额头上已是有血迹渗出。他先是谢过玄宗,然后就有些费劲的爬了起来。 这一天早朝时,安禄山对玄宗说了这样一件事。他说,上一年的秋天,营州闹蝗灾,蝗虫遮天蔽日,把禾苗都吃光了。 于是,他焚香祷告,面对苍天说,若是臣心术不正,对圣人不忠,那就让蝗虫把臣的心吃掉。若是臣不负天地神灵,不负圣人宠恩,就让蝗虫赶紧消失吧!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说到这里的时候,玄宗已是面有喜色,问道:“后来呢?” 安禄山摸了摸大肚子,说道:“回禀陛下,后来,奇迹发生了。就在臣刚刚说完时,就有一群大鸟从长安方向飞来,顷刻间就将蝗虫吃的一干二净。” “嗯?长安方向?” “正是。陛下,臣一见如此,知道是圣人在帮助臣,心中便是感激不已,欣喜万分。此等稀世祥瑞,还有圣人神迹,当宣付史官,载入史册。” 玄宗大喜。虽然知道这件事有些浮夸,可他需要这样的祥瑞,也需要这位胡人对自己感恩戴德。于是,他真的宣召史官,将此事写进了史册中。 接着,他对安禄山“宠待甚厚,谒见无时”,还加封他为骠骑大将军。 骠骑大将军,武职从一品。再往上,就是正一品的天策上将。大唐只有一位天策上将,就是那位李二。 李泌得知此事后,心说玄宗到底是还记得这天策上将不能封给别人,要是能封,说不定就封安禄山为天策上将了。 三个声震大殿的响头,再加上明显是有人策划过的一个故事,就把玄宗哄得将此事记入史册了。李泌听李适之说完这事后,也是一副无语的样子。 “小先生,还有一件事------”李适之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圣人带着他去泡温泉了?” “那倒没有。不过,他问起过你。” 李泌一愣,随后问道:“他问起过我?” 李适之点点头,说道:“他问你在哪里,此时正在做什么。” 李泌有点慌,问道:“你怎么回答他的。” 李适之却摇摇头,说道:“他问的不是我,而是李相。” 李泌瞪了他一眼,说道:“李相李相,圣人不喜欢你了,这李相的称呼也被李林甫独霸了吗?你也姓李,也是大唐堂堂正正的李相。” 李适之苦笑着说道:“小先生,我太难了。” “算了,李林甫是怎么说的?” “李左相说,李泌已是圣人亲封的大唐小先生。虽是无品,但满朝文武皆待他如县伯。” 李泌又问道:“那安禄山听了怎么说?” 李适之正了正身子,有些疑惑地说道:“怪就怪在这里。安禄山听了左相的话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当初我看这个娃娃面带异相,就知道他必然不俗。” 第三百七十三章磕头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就在李泌和李适之聊天后的第二天,安禄山竟然来了书院。和安禄山一起来书院的,竟然是李林甫。 书院里虽然平日里也是人来人往的,可这么一个胖的不像样子的人突然来到这里,那些学子们一个个都是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不仅仅是那些学子,就连李承修等人也是惊呆了。李琎和李瑁虽然早已听说过这位胖子的大名,可一见到他,两人还是面面相觑,都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小先生,哪位是小先生?”安禄山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喊道。 李林甫斜了他一眼,慢慢说道:“此间是书院,不是大草原,说话不必如此大声。” 安禄山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李相莫怪,某家习惯了而已。” 李林甫盯了他一眼,正待给他介绍面前的众位,李泌却慢慢走到安禄山面前,拱手说道:“安大将军,我就是李泌。西市一别,已经十多年了。” 安禄山看着眼前这个比他高出半个脑袋,面目俊秀,一双眼睛如秋水一般的男子,竟然有些愣了。 当年,那个在西市用脑袋顶自己的小娃娃,现在已是一位青年郎君。看着已是比自己长的还要高的李泌,安禄山肉呼呼的胖脸突然堆了起来,然后他拍着自己那个大肚子说道:“娃娃,撞之!” 李泌看看那个大肚子,看到那件锦袍几乎被撑得要炸开一样,就笑着说道:“安大将军还记得当年西市的事情啊?” “安某不敢忘。就想着有一日来长安后,好好地与你亲热亲热。” 安禄山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堆满了笑意。只是,众人听他这么说,感到的都是满满的恶意。 李泌瞅了瞅那个大肚子,然后笑着说道:“我听说安大将军曾对圣人说,你这肚子里装的都是对圣人、对大唐的一片忠心,我岂敢像当年一样,用撞肚子的游戏与安大将军嬉闹。如果是那样,我就是在戏谑你那忠心。” 安禄山双手捧着肚子,听了李泌的话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李泌等他笑够了以后,又说道:“现在长安的孩童已经不玩撞肚子的游戏了。他们现在玩的是投壶,也就是站在几步开外,把一只只竹签子投进一只壶中。谁若是投进的多,谁便赢了。 不过,在我这书院里却不是这样玩,我们都是把那壶罐摆在远处,然后人人张弓搭箭,射之!” 李泌这话说完后,李瑁和李琎都是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射壶的游戏,我们怎么没见书院的学子们玩过? 李林甫才不管什么游戏的事情呢。他今日陪着安禄山来书院,都是玄宗给他的任务。在他心里,一个书院有什么可看的,早点把差事应付下来,就可以早些回去。 所以,不等安禄山说什么,他便抢着说道:“安将军,这位是寿王,这一位是汝阳、哦,已经晋爵为酿王了。” 安禄山看着李瑁,眼神有些不对。李泌知道他一定是也听说杨玉环的事情了,就正色说道:“安大将军,寿王在此,还不跪拜?” 安禄山一怔,赶紧十分费劲的跪了下来,给李瑁磕了一个头,然后说道:“平卢节度大使、骠骑大将军、营州都督、平卢军使、兼领奚、契丹、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安禄山,拜见寿王。” 李瑁看着脚下这一大摊子“肉”,淡淡地说了句“安将军免礼”。 安禄山又是很费劲的爬了起来,可这时李林甫却说道:“那位是酿王。” 安禄山的胖脸明显哆嗦了一下。可他没办法,只好又一次很费劲的跪了下去------ 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脸色已经不如刚才那般好看了。李林甫却指着后院方向说道:“那里还有圣人亲书的英烈亭三字。这英烈亭是书院为了祭奠大唐战死的将士所立,但凡来书院的人,都要去拜祭------” 不等李林甫说完,安禄山的脸色已是猪肝色了。 李泌看了看李林甫,心说这李林甫好像和安禄山之间有点不和谐啊! 安禄山到了后院,又跪拜了一次。等他再次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僵硬了。 李林甫看到他这个样子,心说这都是你自找的,非要来这书院。难道你不知道这里住着两位亲王,还有一个圣人亲封的大唐小先生吗? 果然,跪拜过英烈亭后,李林甫指着李泌说道:“这位是圣人亲封的大唐小先生。不过,你如何与他见礼,我不好多说,你自家看着办吧。” 安禄山看着李泌,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此次来长安,最打怵的事情就是没完没了的磕头。好在第一天见到玄宗,玄宗就封他为骠骑大将军。 骠骑大将军的品秩很高,这样安禄山不但可以少磕很多头,还有许多官员要给他磕头。可到了书院没多久的工夫,就已经磕了三次头,对于一个胖的几乎不能自理的人来说,这就有点残酷了。 “大唐小先生,几品?”安禄山喘着粗气问道。 李林甫没有吭声,心说你装什么装,你第一天来长安就问过李适之,我早已都知道了。所以,李林甫故意不回答他,等着看他的笑话。 李琎站在一旁,听到他这样问就说道:“小先生无品,却胜似有品,圣人与他在一起时,也是称呼他为小先生的。既然称呼他为小先生,那小先生就是帝师。” “帝师?”安禄山愣了下。 “对,帝师。”李瑁也说道。 安禄山还是不明白,只好看向李林甫。李林甫只好不冷不热的说道:“我朝重礼教,所以,这帝师的身份便是尊贵无比。” 安禄山就算是再不喜欢读书,听了这话也明白了,这帝师虽然不是官,也没有品秩,但是这身份十分特殊。 想到自己一进到书院便大呼小叫的找这位当年的娃娃,话里话外还有算账的意思,安禄山有点慌了。只见他双腿一弯,庞大的身躯就跪在了李泌面前。 “平卢节度大使、骠骑------” 不等他喊出两个官职,李泌便说道:“不用说你那些官衔了,直接说名字就行。” 安禄山愣了,呆呆地看着李泌。他来长安前,特意和手下的谋士们商议过,来了长安见到皇帝说什么,见到比自己官大的说什么。 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拜见高官时,一定要把官职说全了。这是大唐的礼制,也能彰显安禄山的身份。 所以,安禄山见到皇帝是这样说的,刚才见到李瑁和李琎也是这样说的,就是拜祭英烈时,也是这样说的。 可李泌不让他这样说。不但不让他这样说,还只让他说自己的名字。 安禄山有点懵。但他心里明白,眼前这位青年郎君,早已不是当初在西市时,被他按住脑袋碾压的那位娃娃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你这是不相信我们姓李的啊 李泌不让安禄山报官职,只让他说名字,弄的安禄山有些懵圈。安禄山此时还跪在地上,他想了想后突然大声喊道:“安禄山参拜大唐小先生!” 这一嗓子吼的,李泌等人都是被惊了一下。安禄山虽然胖,可不影响他的声音。相反,由于一直生活在辽阔的北地,他的嗓音很洪亮。 一嗓子吼出来后,李泌等人都是皱了一下眉头。书院里原本很安静,安禄山这一嗓子吼的,竟然是有回声一般。 众人都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李泌则说道:“安禄山,你愿意来书院读书吗?” “啊?” 安禄山猛然抬头,一脸懵逼的看着李泌。 不但是安禄山,就连李瑁等人也是一脸纳闷的看着李泌。这时,李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哎呀,习惯了。” 众人这才猛然想起来,李泌只有收学子的时候,才会让人跪拜他。而李泌问跪拜的人的那句话,永远是“你愿意来书院读书吗”。 众人都笑了,哪知安禄山却突然问道:“来这书院读书,有什么好处?” 众人都愣了,都看向安禄山。李泌也觉得有点奇怪,心说这安禄山难道真的想来这里读书吗? 于是,他反问道:“读书的好处很多,只是不知道安大将军想要什么样子的好处?” 安禄山的那双小眼睛在肉缝里眨了眨,说道:“小先生是帝师,那么,我若是也跟着小先生读几天书,是不是就……” 不等他说完,李林甫突然厉声喊道:“不可胡说。” 安禄山被吓得一哆嗦,猛然转头看向李林甫。看到李林甫那张脸已是冷若冰霜,安禄山心里便是一沉,知道自己的心思被李林甫窥破了。 可安禄山很机灵,心里虽是有些紧张,脸上却并没有显现出来。他看着李林甫说道:“李相怎么说我是胡说呢?我是胡人,胡人的话就是胡说吗?” 李林甫一听这话顿时有点苦笑不得,李琎则捂着嘴笑了起来。安禄山又转头看向李泌,说道:“小先生,我这已是跪拜你了。我不过是想趁着在长安时,来这里读几天书,也好让人知道,胡人也读书。” 安禄山说这话,实际上就是气李林甫的。李林甫不喜欢读书人,安禄山本来不读书,李林甫对他并没有什么成见,只要他不想着做宰相就行。 可安禄山做错了一件事,他打听李泌的时候,没有问李林甫,而是问的李适之。其实这也不怪安禄山,不过是打听一个人,问谁也可以。可他就是不能问李适之,在李林甫看来,你问李适之,就是没把我李林甫放在眼里。 所以,李林甫对安禄山就有点意见,有事没事的就刺挠他几句。刚才安禄山想耍点小聪明,李林甫当即断呵,让他死了想和玄宗有同一位师尊的想法。 没想到,安禄山却换了一个说法,还是要来书院读几天书。李林甫明白,读几天书不是目的,安禄山还是想和皇帝有同一位师尊。这样,安禄山就给自己脑袋上又加上了一个光环。 安禄山说自己不过是想在空余工夫来这里读几天书,这话说的有点可怜,也有点让人心动。李林甫虽是知道他的目的,也不能守着李泌等人呵斥他。 所以,李林甫看向李泌,心里想着你若是识趣,就不要答应安禄山。 李泌知道安禄山没有读书的心思,他这样说一定是有别的目的。想到刚才自己已经被李林甫等人捧为帝师,李泌就猜着安禄山是看中这个帝师的名号了。 于是,李泌微微摇头,说道:“读书虽是有见缝插针、珍惜光阴的说法。可只读几天,就是在我这书院里读书,恐怕对安大将军也没什么裨益。” “虽是没什么用处,毕竟沾沾这里的书卷气也是好的。” 说完这话,安禄山也不费劲站起来了,干脆就坐在了地上。 李泌一乐,笑着说道:“只沾沾书卷气啊?这倒是容易,安大将军可随时来。” 安禄山知道自己的想法落空了,就环视四周,想让人帮他站起来。可眼前这几位的身份,明显都不合适做这事。 于是,他想让自己的亲卫随从进来。李泌得知他让人进来的目的后,就笑着说道:“书院里不许执刀者进入。不就是扶你起来吗?这事容易。” 说完,李泌招呼李瑁和李琎过来,想要把安禄山从地上拉起来。李瑁和李琎对这个胖子也很感兴趣,一听李泌招呼自己,两人就挽起衣袖走到安禄山身后。 安禄山一听是这三位要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顿时喊着“不行不行……” 李泌以为他是不敢劳驾李瑁和李琎,就说着“没关系,他们在这里,与我和兄弟一般”。 安禄山却说道:“不是这样,实乃你三人气力不够,扶不起我来。我平时起身,非五六人不可。” 李泌傻眼了,心说你这到底有多胖啊?看着有三百多斤的样子,竟然需要五六名身强力壮的侍卫才能扶起你来。 李琎一听,说道:“五六人方可扶起你来,我不信。” 李瑁也说道:“你以为我等气力小吗?今日就让你看看,李氏儿郎上马拉弓,下马读书,都不是吹的。” 安禄山一听这话,顿时才明白眼前这四位可都是姓李的。安禄山有点慌,从地上站起来这件事,对别人来说如吃饭喝水一般正常,可对他来说,那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也就是说,如果这几位姓李的一定要扶他起身,那他就是把命交到这几位手里了。 安禄山倒不是怕李泌等人使坏,趁着把他扶到一半的时候撒手。可当年李泌在西市喊的那话,他可是还记得的。 “安禄山,我叫李泌,这长安人人都知道我。你等着,我一定会撞破你的肚子,看看里面的狼心狗肺,你记住了吗?” 虽然这话是李泌孩童时的无忌之言,安禄山还是觉得小心些好。万一,万一他们扶到一半,突然撒手不管了,自己可就交待在这里了。 “小先生,寿王,酿王,李相,禄山不敢劳驾各位,还请小先生开恩,让我手下将兵器放在书院外面,然后进来将我扶起来。” 李泌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安禄山,你这是不相信我们姓李的啊!” 第三百七十五章杨御史 安禄山走了,李泌觉得他不会再来了,来了就得磕头,安禄山那身躯实在是扛不住。 不过,他已经答应李泌,可去营州开办书院。所需的一切费用,都由他来支付。 他之所以答应李泌,是因为李泌虽然不让他来书院镀金,却对他说,“既然你想读书,就不如在营州办一座书院。这样,不但你可以时不时地沾沾书卷气,还落下一个好名声。再有就是,平卢一地的孩童,也可以去书院读书。” 安禄山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不过,想到自己身边那些谋士都是读书人,那些人显然懂得事情更多,心眼也多,做事也很有些办法,他就答应李泌,可以派人去营州办书院。 李泌一听很高兴,就送了他一些书院的特产,也就是脂饼。安禄山更高兴了,他知道这脂饼就是皇帝招待他吃的那种。 于是,他就对李泌说道:“此吃食我很喜欢,只是,此为贡品,我不可以经常吃到,实在是遗憾啊!” 李泌呵呵一乐,道:“只要有钱,你安大将军什么好东西吃不到。” 安禄山眼睛一亮,说道:“可以卖到?” 李泌又说道:“圣人为了招待你,专门派人来书院要了一些书院酒去。这书院酒就是那位酿王亲自酿制的,你有福气,可以喝到这样的好酒。” “那酒香的很,我是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好酒。” 说着,安禄山咂咂嘴,一副余味犹存的样子。 “既然你答应我出钱办书院,我也不能小气。以后,营州那里的书院办成后,会经常供给你脂饼。不但有脂饼,还有书院酒,也会时常供给。只是,这钱……” 说着,李泌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安禄山一听钱字,就大大咧咧的说道:“小先生莫提钱的事情。安某不缺的就是钱,只要这吃食和美酒称我的心,我必然不会抠门。” 李泌笑了,心说我知道你不缺钱。朝中大臣都争着抢着去你的辖地出差,就是因为你大方,不管是大官小官,你贿赂他们时,都大方的吓人。 不然,你如何会在玄宗那里有这么好的官声名望。 最后,安禄山又说道:“小先生与我也算是有缘,只是安某没想到小先生长大后,竟然是如此大气豪爽,丝毫不输于胡人。” 李泌道:“我是大唐人,本身就大气豪爽,分什么胡人汉人,都是大唐人。” 安禄山一听,就嘿嘿笑着说道:“那是那是,都是大唐人。” 送走安禄山和李林甫后,李泌等人刚刚回到院子里坐下,就听有人叫门。 张忠亮听到叫门声便从门房那里走了出来,将院门打开出去看了看,只见台阶下站着一个人,面白长须,身材硕长,却是从来也没见过。 这人看到张忠亮出来,就拜手说道:“烦请通报一声,监察御史杨钊来访。” 张忠亮不认识杨钊。不过,他听说有一个从剑南道来的杨家亲戚,只短短的几个月工夫,就从一名八品的金吾兵曹参军,升到了五品的监察御史,升官速度比战马跑的还快。 这人姓杨,又是监察御史。所以,张忠亮就猜着此人就是杨家的那位亲戚。 张忠亮打心里看不起这种裙带官,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杨御史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书院,里面都是先生和学子,没有官。张某虽是有品秩,可已经致仕多年,难道是有人告我了吗?” 杨钊这才明白,眼前这位白发老翁是一名退休官员。不过,他有点想不明白,一位退休官员怎么会在这书院看门。 “在下眼拙,不认得老翁,请问你是何人?”杨钊问道。 张忠亮道:“散骑常侍,蓝田县公,张忠亮。” 杨钊想了想,不认识也没听说过此人,就说道:“原来是张公,烦请通报李泌一声,就说杨钊来访。” 张忠亮看了他一眼,说道:“等着。” 李泌听到是杨钊来访,心说自己也不认识这人,只听说他是杨玉环的亲戚,最近很是受玄宗喜欢,接连升了几次官。 想到这里,李泌就有些无奈。现在这长安城里就是这么怪,只要和杨家那几个娘子沾上点关系,那官职就会嗖嗖的向上升,好像这大唐的官位都是给杨家人准备的一样。 李泌看了一眼李瑁,心说你在这里不太合适,我还是出去看看吧。 李泌刚刚站起身来,李瑁也站了起来,冲着李泌一拜手说道:“我去后院学堂看看。” 说完,他甩甩衣袖走了。李琎看看李泌,也站了起来。不等他开口说话,李泌就冲他嚷道:“这姓杨的来,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也要回避吗?” 李琎嘿嘿笑了起来,随着李泌朝外面走去。 杨钊最近得意的不得了,所到之处,众人奉承,都把他当做祖宗一样看待。他以前又是纨绔子弟,最喜欢的就是吃喝玩乐。所以,他就像是野蜂进了花丛里,到哪哪都是甜蜜蜜的。 这样一来,他就把鲜于仲通交代给他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今天,他偶然路过书院,看到书院外面站着数十名衣着整齐,甚是魁梧的士卒,顿时被惊了一下。 他以前在剑南道从军,一眼就看出这些士卒是正规唐军。所以,他就多看了几眼。结果,他又看到一些侍卫打扮的人。 杨钊让手下过去问了问,得知是宰相李林甫和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在书院里。这一下,杨钊更是惊呆了。 想起恩公鲜于仲通私下里曾交代他,到了长安后,一定要和书院李泌联系。当初杨钊觉得不过是一座书院,去不去不甚要紧。 现在看来,显然自己错了。当朝最有权势的宰相,和现今最受圣人待见的边关大员都来的书院,显然恩公交代的事情是对的,这书院是一定要来的。 于是,他便派人蹲守在这里,等李林甫和安禄山离开后,他便带人来了书院。 李泌和李琎出来的时候,杨钊看到他二人又是一愣。两人都是相貌俊朗,气质俱佳。只是前面这位看上去甚是潇洒,后面那位却是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 杨钊断定,前面这位就是李泌。于是,杨钊朝前一步,拜手说道:“请问阁下可是书院李泌,杨钊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杨钊话音刚落,就见走在前面这位白衣郎君皱眉问道:“你就是杨钊……杨御史?” 第三百七十六章岂有拿回去的道理 估计是这位郎君说话的语气不太好听,杨钊听了后便是眉头一皱,他看着眼前这位青年,心说你倒是不客气,我毕竟是监察御史,你一个小小的书院先生,竟然也敢直呼我的大名。 “本官正是杨钊。”杨钊说话的语气,已是有些寒意。 哪知面前这位郎君听了这话后,转脸看着他身后那位郎君说道:“确认了,正是此人。” 杨钊一怔,搞不明白面前这人是什么意思。 这时,后面那位郎君却走到前面来,一边走还一边说道:“酿王,别闹了,杨御史毕竟是御史,又是来书院做客的,你怎可戏弄他。” 说话的工夫,李泌已经走到杨钊面前,然后拜手说道:“在下青上书院小先生李泌,见过杨御史。” 杨钊一脸纳闷的回礼,眼睛却看着李琎。李泌站直身子,微笑着说道:“哦,他是让皇帝宪王的长子,酿王李琎。” 杨钊一听,赶紧朝前一步,撩起长袍下摆,跪在了李琎面前,拜手说道:“下官杨钊,拜见酿王。” 说完,杨钊便朝着李琎磕了三个头。 李琎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等杨钊磕完头后才说道:“免礼。” 杨钊站了起来,李琎又说道:“适才本王是与杨御史开个玩笑,你不要生气。主要是因为不认识你,也没有熟人领着来,怕有宵小之徒来此骗吃骗喝,所以才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杨御史。” 这话说的,让杨钊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心里就是再不愿意,面上也不敢露出来。 而李琎看他既不认识自己,也不认识李泌,便断定这人肯定是从外地来的官员。既然他说自己是杨钊,那肯定就是杨钊了。 当然,李琎这样做,还有糟蹋杨钊这位裙带官的意思。大唐的官员主要有三种来源,一个是世袭,包括那些名门大家的“世袭”,也就是奉诏为官。 第二个是科举,第三个就是军功。像杨钊这种裙带官,向来不认为是正经途径,历来被人从心里看不起。 杨钊被请进书院后,照例先去后院拜祭了英烈亭。陪着他祭拜的只有李泌,两人从后院出来后,杨钊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 他说完后,李泌盯着他看了好久。杨钊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便暗暗想着这小先生是不是有毛病啊! 这时,李泌说道:“从十年前开始,书院每年都会收到一大笔捐赠。来送钱的人只说是一位叫做鲜于仲通的富商所捐,其余并不多说,这鲜于仲通也从来没有来过。 我多方打听,只知道这人曾经做过官,后来去了蜀地经商,倒是一名富商。” 杨钊说道:“鲜于公就是这样,行善积德,并不张扬。” 李泌道:“可他不朝面,这钱书院就不能用。所以,这些年积攒下来,这钱已是到了五万贯之巨。” 李泌这话说的不完全对。鲜于仲通的那笔钱,现在已经是近十万贯。 李泌把这笔钱交给了东市的两位店主,一则用于扩大经营,二则放贷收息。十年间,这笔钱现在已经有十万贯之巨。 接着,李泌又说道:“书院接收的所有钱财,来路都很明白。书院也会写了谢表,委托京兆府呈送朝廷,以示谢意。 这样做,相互之间有个说法,也有监督的意思。不要让人以为他捐的那些钱,都被我祸祸了。此谓流程,对谁都好。 鲜于仲通让人送来的这些钱,我虽是收到了,可没见过、也不认识这捐钱的人,我就不好走流程了。不走流程,我是万万不能花这些钱的。” 杨钊听完这话后,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同样是别人给钱,自己花着就顺手大方,心里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李泌却能保持戒心,坚决不肯花这来路不明的钱。 杨钊心说鲜于仲通耗费十年之功,想在李泌这里积攒下一份人情,看来是落空了。 杨钊想了想,自己这次来长安,可是替鲜于仲通又送来了十万钱,看李泌这样子,估计他也不会要。 于是,杨钊说道:“鲜于公托我又带来了十万钱,此时就在书院门外。小先生既然先前的钱不肯用,想必这些钱也……” “抬进来吧。” “什么?” “我说,抬进来吧!” 李泌大声说道,心说这钱都到了门口了,岂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杨钊愣了。 李泌又说道:“与这之前送来的放在一起。等我见到这位鲜于公的时候,一并交还。” 杨钊想想也是,心说自己就是一个中间人,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们见面后自己谈更好。 鲜于仲通在东西两市都有店铺,杨钊带来的钱,就是拿着鲜于仲通的信件去那些店铺提取的。装满铜钱的竹筐抬进书院后,周氏照例做了记录登记。 既然李泌是这样处理鲜于仲通的钱,杨钊别的话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于是,参观完书院后,杨钊就准备离开。 李泌却一脸诡异的看着他,突然说道:“杨御史,你这名字……好像不太好。” 杨钊一怔,心说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可看李泌的眼神,杨钊就有点慌。 他知道李泌有神童之誉,而且行事诡异,多有让人不解之处。但是,李泌却因为这些不解之处,被圣人封为大唐小先生。 杨钊还听杨家那几位娘子说过,李泌深得圣人心,还和圣人一起泡过温泉。这样一个人突然说自己的名字不太好,杨钊不能不放在心上。 “小先生,我这名字有何不好?” 李泌沉吟不语,只是看着他笑着。 杨钊看到周围没人,纳头便拜,道:“请小先生指点一二,杨钊必当厚报。” 这时,李泌才不紧不慢的说道:“钊者,金刀也。若你为将,或许这名字很合适。可你已是文官,这名字就猛了些,势必会尅人。至于尅谁,我就不多说了。” 杨钊再问,李泌只是摇头不语。最后,杨钊只好带着满腹疑问离开了。 他走后,李瑁和李琎都出来了。李琎说道:“这杨家姐妹来了后,这阿猫阿狗也能做御史了。” 李瑁道:“何止是阿猫阿狗,你没听说坊间流传的五彩羊吗?” 五彩羊的说法,来源于玄宗出行时的仪仗马队。玄宗的仪仗马队,有五彩马的说法。也就是五种颜色的马匹,组成五支马队。 五彩羊,说的是杨氏姐妹出行,仪仗浩浩荡荡,杨家四姐妹,还有杨氏族人各成一队,每队各穿着不同的衣服,如同皇帝的仪仗马队。就此,坊间就有了五彩羊的说法。 听到李瑁说到五彩羊,李泌笑着说道:“你行啊!能说出此事,说明你心里已经不纠结那件事了。” 李瑁也笑了,说道:“我算是想明白了,她心里早已没我了。我再纠结此事,就是个憨憨。” 第三百七十七章我还会回来的 安禄山要回营州了。他带人出了长安城,走到一处地势略高的地方后,驻马回望长安。 在这里,可以看见坐落在龙首原上的大明宫。那处气势磅礴的宫殿,在安禄山的心里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他遥望那处很久,末了,他冷冷地说道:“那里的人太安逸了。” 这时,一阵北风吹过,节度使的旌节和几面旌旗都随风舞动,让这支人马不多的队伍瞬间有了气势。 安禄山看了看猎猎作响的旗帜,然后转头问道:“给书院李泌的钱,送去了吗?” 一名偏将抱拳回答:“回禀大将军,昨日午时便已送去。那位小先生给写了收条,还说会依照惯例委托京兆府上奏朝廷,为大将军扬名。” 安禄山满意地笑了笑,心说这读书人虽然事事多,可做起事情来有板有眼,倒是让人佩服。安禄山本身是一个大老粗,可对读书人却比较喜欢。 这次来长安,两位姓李的宰相,一个是读书人李适之,给他的印象就比较好。这李适之做为宰相,可并没有宰相的架子,和他说话时也甚是和气。就是安禄山不懂的地方,李适之也是耐心解释,细心指教。 另一位姓李的宰相就不一样了。和他说话时虽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可安禄山总觉得这张笑脸后面藏着点什么。 而且,最让人恐惧的是,这李林甫竟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己想要谋划什么的时候,这李林甫听了后也不说破,只是言语间点拨一下,这可就更吓人了。 想到这里,安禄山心说还是和读书人打交道比较好。至少,他们心里还通透一些,不那么阴阳怪气的。 他又说道:“你回到营州后,找一处好一些的院子,要大一些。打扫干净了,等着书院的人来。” 那偏将答了一声“是”,安禄山又说道:“还有,长安这处书院,里面收的大都是乞儿。办书院就是办书院,又不是寺庙里的病坊,只招收这些乞儿做什么?等营州这处书院办成了,营州一地大小官员家的娃娃,尽数去书院读书,不可漏下一人。” 那偏将一低头,道:“谨遵大将军钧令,属下回到营州后,就操办此事。” 安禄山没有说话,转头又看了长安城中那座巍峨的宫殿一眼,心里说道:我还会回来的。 公元744年腊月的一天,李泌得到消息,王忠嗣要回长安述职。 听到这个消息后,李泌兴奋的有点异常。只见他从后院走到前院,又从前院走到后院,逢人便说“王忠嗣要回来了,王忠嗣要回来了……” 李承休看到他这个样子只是摇摇头,心说你二人每月都有书信往来,得知他要回来,至于这个样子吗? 周氏看到他这样,只是笑着说道:“知道了,我们都知道了。” 碰到武明娘后,李泌刚刚开口,武明娘就说道:“王忠嗣要回来了,你很高兴。” 李泌一怔,道:“哦,你已经知道了。不知道李瑁和李琎知道不知道?” 话音刚落,李瑁就在他身后说道:“书院里里外外,此时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泌转身看着他,嘿嘿一笑说道:“想当初,王忠嗣、老郭、还有李嗣业都在书院的时候,那一个热闹啊!” 李瑁也笑着说道:“听说了,整日打架不止,你身后那人便整日拿戒尺抽他们。” 武明娘一听,瞪了他一眼,挥了挥手里那根戒尺走了。 看到武明娘走了,李瑁看看四周,低声说道:“我阿耶命我进宫。” 李泌一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瑁道:“就是你在后院第一次喊王忠嗣要回来的时候。” 李泌又问道:“来人没说找你何事吗?” 李瑁摇摇头,一脸担忧的样子。 李泌想了想说道:“要是我没记错,你这守孝期还有三个月吧?” 李瑁点点头,道:“到了明年三月,守孝期就满了。” 李泌道:“放心去吧,估计你家阿耶想给环环一个名份了。” 李瑁一听,就嚷嚷着说道:“他想给她什么给她就是了,何必找我去那里,我……” 嚷嚷了几句后,李瑁不嚷嚷了。因为他看到李泌正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看他。 “小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个憨憨吗?现在环环名义上还是寿王妃,你家阿耶想给她名份,是不是先要除去这寿王妃的名号啊?” 李瑁哼了一声,道:“她早已不是寿王妃,她就是一坤道,道号杨太真。” 李泌叹口气,说道:“说你是个憨憨,你总不承认。这天下谁不知道你家阿耶让环环做道士,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啊!” 李瑁当然知道这件事,他那样说无非是心里有气罢了。 李泌不忍心再刺激他,就好生说道:“你收拾收拾进宫见他去吧。记着,不要多说什么,不要惹恼了他。现在的两位宰相,一个说了不算,另一个绝对不会像张九龄那样,和你阿耶据理力争。要是你有事,就怕我还没进到宫里,你就被挂在房梁上了。” 李瑁知道李泌不是吓唬他,他的三位兄长一日被杀那件事,还埋在他心里呢! 想了想后,李瑁还是担心,就说道:“小先生,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李泌在心里骂了他一句,然后说道:“你伸出手来。” 李瑁愣了一下,然后伸出右手。 “换一只。” 然后,李泌抓起李瑁伸出来的左手,装模作样的仔细看着…… “你暂且死不了,还有许多日子好活。” 说完,李泌松开手,朝前院走去。 李瑁看看自己那只手,又看看走出去的李泌,便冲着他喊道:“我信你。” 李瑁为何要这样喊?都是因为李泌经常说些让人听了觉得不可能的事情。日久天长,就有人说李泌好谶纬之学。 李泌也不解释,依然我行我素,丝毫也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可他越是这样,私下里来找他的人就越多。 李泌懂些心理学,可那些人想听的不是这些。最后,又有人说李泌说的那些事情不准。 今日,李瑁说相信他,李泌听了后暗暗笑了,心说你就要有一位新王妃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大唐第一名将 这一日,天寒地冻。一位武将打扮的人,只带着一名随从骑马来到了成都坊。 走到书院门口的时候,王忠嗣竟然觉得自己那颗心砰砰跳的厉害,有点激动。 他看看书院大门,好像没什么两样。再看看高出院墙一大截的那颗柿子树,顶端的树梢上还留着几个火红色的柿子。再听听院内,朗朗的读书声传来,竟然听上去如仙乐一般悦耳。 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就像是他昨天来过一样。 就在王忠嗣站在外面感叹的时候,书院大门却“咿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老者来。 老者出来看到王忠嗣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几步跑下台阶,抱拳说道:“可是忠嗣将军?” 王忠嗣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抱拳说道:“张老将军,我正是王忠嗣啊!” 话音刚落,两人的手就紧紧握在一起了。王忠嗣上次离开书院时,不过刚刚三十岁,现在,他已经三十八岁了。 因为久在边关饱受风霜,再加上常年出战,王忠嗣比较显老,而且还留了两撇胡须,让他看上去更老了。 张忠亮握着他的手一个劲的摇着,王忠嗣看上去也很激动。就在这两位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欣喜中的时候,书院里突然鼓乐齐奏,还伴随着读书声。 张忠亮一听赶紧说道:“王将军请,小先生等人已经等待多时了。” 王忠嗣踏进院内后,就听鼓乐声小了许多,而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接着,众多学子同声吟道:“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这时,鼓乐声停息,学子们也不再吟诵。从他们后面慢慢走出一个人来,左手后背,右手拿着一卷书,沉声吟道:“戍边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末应闲。” 看着这位青年郎君,王忠嗣早已是泪眼婆娑,就见他朝前紧走几步,对着那人喊道:“小先生,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李泌泪眼相对,声音哽咽道:“八年了……” 声音过于凄惨,王忠嗣顿时就跪了下来。李泌也跪在他面前,两个人就抱头大哭起来。 有心软些的,看到他二人这样,也是暗暗垂泪。可接下来,让众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就见这两位抱头哭着哭着,最后竟然抱在一起打起滚来。 众人顿时傻眼了,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武明娘明白,只见她拎着戒尺说道:“时隔八年,两人总要试一试对方厉害了没有。” 武明娘没有说错,李泌和王忠嗣在信中常常说自己现在有多厉害。比如,王忠嗣说自己可以开弓连发三十支箭,李泌就说自己已经可以一刀断石。 说到最后,两人都有点夸大,就相约见面时比一比气力。这不,两人哭着哭着就越抱越紧,最后就开始比试气力了。 听了武明娘的话后,众人释然。可就在这时,在地上打滚的这二人却突然分开了,都坐在地上看着对方哈哈大笑着------ 八年,王忠嗣已经成了一位真正的将军。他此时不但是河西节度使,还在一年前兼任了朔方节度使。照李泌的话来说,王忠嗣,大唐第一名将。 李泌可不是瞎说,也不是因为他和王忠嗣交情甚厚就抬举他。而是王忠嗣确实是称得上这一称号。 开元二十五年,玄宗派往河西的宦官假传诏书,命当是的河西节度使出击吐蕃,最后虽是获胜,但是给吐蕃落下一个“大唐无信用”的口实。 当时的节度使心存内疚,回到洛阳后没多久就抑郁而终。接任河西节度使的是杜希望,到任后,就起用在东阳府练兵的王忠嗣。 事实证明,王忠嗣不负众望,一战将唐军久攻不下的新城攻克。两个多月以后,又以少量兵力再次击溃来抢占新城的吐蕃大队人马。 最后,吐蕃人只要知道对手是王忠嗣,皆望风远遁,不与他交战。 吐蕃人暂时消停后,突厥余部又开始闹事。玄宗下令,命王忠嗣兼任朔方节度使,与突厥余部决一死战。 此次王忠嗣回长安述职,就是汇报与突厥人作战的情况的。 “小先生,早年间突厥人屡屡受我唐军打击,早已是日落西山,自身不保。只是,这次闹事的是乌苏米施所部,他们早已归顺我大唐,但是怀有二心。 这次,他们趁着朔方军北上围堵吐蕃人,再加上他们内部失和,乌苏米施便率部闹事,想趁机崛起------” 茶室内,王忠嗣说着战事,李泌坐在他对面静静听着。 “小先生送我的《平吐蕃八策》,我早已是倒背如流。与吐蕃作战时,我便活学活用,让吐蕃人输的心服口服。 这次与乌苏米施交战,我依然采用书上的计策,乌苏米施果然中计,我部并没有派出一兵一卒,自然有人追杀乌苏米施。” “离间计。” 王忠嗣笑了,说道:“对,正是离间计。只是,小先生的这离间计,也过于------” 王忠嗣没有说下去,只是呵呵乐着。 “我这离间计也过于缺德了是吗?” “我可没这么说,都是你自己说的。” 两人都笑了起来。 笑过后,李泌说道:“真的那么缺德吗?西域一地本来就部族众多,虽然都是喝奶吃肉的,哪里会那么团结。你只要找出他们的矛盾之处,然后加以点化,他们必然会自相残杀。” “点化?小先生说的好听了些,我觉得我那不是点化,是挑拨离间。” “对啊,这就是离间计。王忠嗣,你出徒了。” 王忠嗣却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看着李泌说道:“小先生这样说,忠嗣有点内疚。” 李泌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有什么内疚的?这仗打的不错,又做到了爱惜军力,怎么就内疚了?” 王忠嗣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小先生,既然说到这军力,我内疚之处正是在这里。” 李泌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你也用将士的性命为你换取加官进爵的资本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名将养成记 李泌曾对王忠嗣不止一次说过,为将者不可滥用军力。李泌说的这个军力,主要说的就是士卒的性命。 李泌这样对他说,是因为他得知有很多带兵打仗的将军,那功劳是生生用将士们的命堆起来的。 大唐的将军不知道爱惜士卒吗?非也。 做将军的不知道爱惜士卒,这仗一定打不好。 可很多将军用将士们的命换功劳的时候,却并不是拿刀逼着士卒拼死作战的,而是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去拼命。 这件事这样说有点奇怪。而事实却真的是这样。大唐军功赏赐向来大方,每次打仗前,只要带兵的将军按照此次作战的难易公布赏格,这些将士自然会因为那些让人眼红的赏赐拼死一战。 比如,吐蕃军比较难打,朝廷便有明文规定,只要唐军将士杀死、或是捕获一名吐蕃将领,这名唐军士卒便可授予那名被杀死、或是捕获的吐蕃将领对等的官职。 杀吐蕃的王,则可成为大唐的王。杀死吐蕃的将军,则可成为大唐的将军。这种重赏,会让唐军士卒打仗时顾不上生死的。 这办法好是好,可有一个操蛋之处,那就是遇到强敌,将士们立功心切,拼死向前,死伤也就较大。 而朝廷的操蛋之处在于,他们只看你是不是打胜了,很少会追究损耗兵力之事。这样,很多将军打仗的时候就不愿意动脑子想办法,而是开出重赏,让士卒拿命去换取胜利。 这种“一将名成万骨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事情,李泌觉得能避免还是避免。 士卒的命也是命,也是百姓家的顶梁柱。虽说打仗没有不死人的,能少死一些还是少死一些为好。 所以,李泌时常去信对王忠嗣说,“一名好将军,应该是爱惜军力的将军。名将,不一定非要站在将士们的尸骨上”。 王忠嗣在这一点上做的很好,经常是以少胜多,把自家这边的损失几乎降到了最低。 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他守卫新城的那场战斗。新城是王忠嗣的成名之战,当初唐军久攻不下,还有被吐蕃军围歼的危险。 王忠嗣到了后,运用计谋,一战就夺回了新城。可他明白,吐蕃人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再来攻取新城。 果然,仅仅两个多月以后,吐蕃人就来了,而且一来就来了三万人马。王忠嗣看到吐蕃人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显然是不惜血本也要攻取新城,心里是又高兴又担心。 高兴,是因为敌军送上门来挨揍,总比去大草原上找他们省事。担忧,是因为新城守军只有区区一千人马。 王忠嗣心说这吐蕃人也学鸡贼了,知道兵出神速,趁着新城这里的大部分唐军撤回去休整的空当,只两个多月就调集了三万人马来攻城,显然符合兵法上说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可他们忘了一件事,此时城中的带兵将军是我王忠嗣。不仅仅如此,我王忠嗣身后还有一位小先生。 虽然他远在长安,可他来的那书信中说,“以少对多,不可硬拼。若是非打不可,将军应置生死于度外,带头杀敌。” 现在这情况就是非打不可。不然,新城这里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只一千守军,早晚会被攻克。 而新城一丢失,这帮吐蕃人又可以耀武扬威的去吐蕃麦庄收麦子去了。于是,王忠嗣也没有做战前动员,也没有开出重赏。 因为他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没用。一千人对三万人,只站在城墙上朝下一看,黑压压一片的吐蕃兵马就能让人胆战心惊。 而且,这吐蕃军还很会搞心理战,军中整日擂鼓吹号。牛皮鼓声很沉闷,牛角号音也是让人听上去很不舒服。 还有那些黑色的牛毛大纛,放眼看去,遍布新城四周,如森林一般。 看到这些,王忠嗣心说这吐蕃人不但是下了血本,只看这些大纛,来的就不是一般的将领。果然,王忠嗣想的没错,经过打探,得知这次带兵来打新城的就是吐蕃赞普的亲弟弟。 王忠嗣不在战前给手下那一千人打气,是因为他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没有用,就是开出再高的赏赐,那些士卒也不会出城杀敌。 王忠嗣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他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一个十分朴素的军事理念,那就是面对强敌,害怕是没有用的。 是时候表演一场各人秀了。想罢,王忠嗣挺枪策马,只带着百十名亲随杀向敌军…… 史载,王忠嗣“单马进,左右驰突,独杀数百人。” 当然,这个记载有点夸大,王忠嗣身后还有一百多亲随。但是,这一仗王忠嗣独杀数百人这件事却没夸大。 吐蕃人也就是这一战后,才对王忠嗣心生胆怯,只要听到他的大名就望风远遁。那一战,留给吐蕃人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只想想就很可怕,王忠嗣骑在马上,杀的像个血人一样。手里的长枪秃了,又抽出横刀劈砍。最后,还连发几十箭,射死了不少惊慌失措的敌兵。 最主要的是,他冲的过于猛,使敌军阵脚大乱,其余的唐军士卒趁机一齐杀了过去,吐蕃人就此大败。 这一战,王忠嗣位列名将。 今日,李泌问他是不是也做了拿将士性命换取功劳的事情,王忠嗣便摇摇头说道:“忠嗣不敢做这样的事情。我内疚是因为手下有一支队伍,他们视我为父……” 原来,王忠嗣先前被发往东阳府练兵的时候,因心生怨言,被李泌去信骂了一顿。于是,他冷静了下来,也不再把自己的身份当回事,只想着好好练兵。 东阳府原先有五百士卒,王忠嗣又招收了一些,凑到了八百人。然后,他就与这八百人同吃同住同训练。 结果,这八百士卒不但成了精兵,还对王忠嗣十分忠心。更有一些年岁小一些的士卒,竟视王忠嗣为父。 后来,王忠嗣奉诏去往河西参战,这八百士卒就要跟随他一齐去。没有军令,王忠嗣也不能擅自带着八百东阳府兵去河西。 可那些士卒不干,非要跟着他走。王忠嗣好话说遍,最后不得不拿出军法吓唬他们。 结果,有一百多名士卒纷纷说道:“我等来此练兵,是在农闲季节。现在正是农忙时节,按照规制,我等可回家种地。” 王忠嗣一想也是,当初征召他们的时候,就说是农闲练兵,农忙回家做活。于是,王忠嗣就批准他们可以回家。 可王忠嗣出发去河西的那一天,一百多士卒却披挂整齐,早已在官道两侧等着他了。看着这些自带兵器马匹干粮,要与自己去杀敌的士卒,王忠嗣流泪了。 就此以后,王忠嗣就有了这支亲随卫队。而王忠嗣今日想问李泌的就是,这样一支只认他为主人的队伍,算不算是他养的私兵? 第三百八十章幸福的日子 私兵,顾名思义就是某人私下里养的军队。 大唐禁养私兵,就是那些权贵人家家里的男仆数量也有规定。 至于那些官员,虽然有随从侍卫,可就是像李林甫这种位高权重的官员,侍卫数量也不过是十几人。 这些侍卫和仆人,都是朝廷按照人头拨付费用养着的。朝廷这样做,一个是给那些官员应有的待遇。 再一个就是警示那些官员,我给你的钱粮只能养这些侍卫仆人,你自己多养,不仅要多花钱,还违制。 王忠嗣现在觉得跟着自己去河西的那百十名东阳兵,现在就是自己的私兵。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这些人只认王忠嗣,不认别的将领。 而且在新城时,这百十名东阳兵紧跟着王忠嗣杀进敌阵,丝毫不顾及生死。 李泌问道:“他们可入了军籍?” 王忠嗣点点头,道:“隶属河西节度使府。” “那就不算是私兵,不过是对你忠心耿耿而已。” “可小先生数度去信说,要让士卒明白他是大唐的士卒,只为大唐打仗,万万不可把他们训练成只认自己,不认大唐……” 不等他说完,李泌就说道:“对啊,我是这样说过。不但是对你,对老郭,还有李嗣业,我都是这样说的。” 王忠嗣还是不放心,又问道:“这百十多人虽然已经编入河西军中,可我觉得他们还是私兵。小先生为何认为他们不算是私兵?” 李泌笑了笑,喝了一口茶后说道:“因为啊,他们遇见了把他们当人看的将军。而且,他们知道跟着你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换句话说,他们知道你会爱惜他们,不会让他们白白送死。也就是说,你爱惜军力之举,已经赢得了这些士卒的忠心。” 说到这里,李泌停了下来,随后又说道:“他们或许不怕死,但不想白白死掉。” 王忠嗣听了这话后,心有感触。他想着大漠草原,雪山之下,每一战过后,漫山遍野横躺着、死的甚是惨烈的士卒。 这些战死的士卒里面,是不是有不该死的?是不是因为将帅无能,致使这死伤如此惨烈? 再难打的仗,也不能蛮干,也不能逼着士卒拿性命来拼。 想到这里,王忠嗣面色肃然,道:“小先生,我好像明白了。当初,我在东阳府练兵的时候,你每次去信,都说到让我把士卒当兄弟看待。我原以为这不过是和爱兵如子是一个道理的。没曾想,你后边信中说,要让他们知道从军是为了什么,打仗是为了什么。” “对,我是这样说的。” “我就想着,从军打仗对他们来说,无非就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可他们战死了,家中就少一个为老者送终的人,大唐也就少了一个士卒,也少了一个能种地的人。” 李泌微微颔首,道:“可该打的仗一定要打,只要打仗就会死人。所以说啊,这为将者,首先要知道人命最重要。要善战、慎战,不可好战。” 王忠嗣道:“这些你信中都说过,我也是这样做的。” 李泌笑了,拍手说道:“你能这样做很好。你还记得吗?你以前可是动不动就出战,有事没事就去他们的地盘找他们打一仗的。” 王忠嗣嘿嘿一笑,道:“以前只想着打仗,恨不得打大仗,打恶仗。这些年和小先生书信往来,说的都是这带兵打仗的事情,这才明白为将者不可轻言兵事的道理。” 李泌面露赞许之意,说道:“对,不是怕打仗,而是要打就打有意义的仗。” 这一日,两人从王忠嗣那一百多亲卫说起,一直说到大唐的开疆辟土。 李泌道:“圣人虽老,但开疆辟土之心犹存。我曾和他说起过此事,当时,我问他大唐的边界在哪里,圣人拍着自己的心口说道,在朕的心里。” 王忠嗣皱了一下眉头,道:“陛下的意思,是不是只要他心中所想到的地方,都应该是大唐的疆域?” 李泌点点头说道:“估计圣人就是这个意思。帝王开疆尤未止,可怜边庭将士骨。王忠嗣你要记住了,现在已经不是讨论你手下那百十名亲随的事情,而是要以战止战。” 王忠嗣愣了一下,问道:“以战止战?” 李泌站起身说道:“对!只要边关有胡人作乱,战事就不可能终止。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平定各部族,特别是那个难缠的吐蕃。 只有这样,我大唐各家儿郎才可以安心劳作,赡养恩亲,没了戍边之苦。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做到让更多的将士活下来。” 王忠嗣明白了,李泌说的这个以战止战,就是狠狠地打击各处作乱的部族,让他们真心归顺大唐。这样,不仅可以一劳永逸,大唐百姓还可以免受戍边之苦。 最重要的还是,圣人开疆辟土的目的也可以实现。而且是不必劳军远征,就可扩大大唐的疆域。 王忠嗣也站了起来,若有所思的说道:“小先生,突厥已经不为患。奚人、契丹、室韦、最重要的是吐蕃。这些部族占据的地方加起来,不比我大唐小许多。若是将他们征服,大唐势必扩边万里,成为更大的大唐。” 李泌道:“当然,最重要的是,大唐以后无战事,百姓可安居乐业,过上幸福的日子。” “幸福的日子?” “哦,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愁吃来不愁穿。人人知书达理,处处歌舞升平。” “哦,这就是幸福的日子。”王忠嗣自言自语着。 “对,这就是百姓想过的日子。”李泌一脸向往的说着。 屋子里很安静,黄泥火炉上的铜壶里茶水在翻腾,袅袅热气升起,让茶室里温暖且湿润。 过了许久,王忠嗣摇头说道:“这样的日子,想必很难过上。” 李泌看着窗外,面色平静的说道:“是啊,很难很难。” 王忠嗣看着这张稚嫩且俊朗的脸,心说这小先生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他说的那幸福的日子,好像真的很好。 与士卒们整日待在一起,那些农家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心里很明白。他们所想的,就是小先生说的那种幸福的日子。 为此,他们不惜性命去战场拼杀。 第三百八十一章李瑁的亲事 这一天,李泌和王忠嗣从早说到晚,除了吃饭睡觉,两个人竟然是说了个没完没了。 书院众人看到他二人这个样子,都是无奈地摇头看着他们,心说这两位绝对是一对话痨。 直到李瑁从宫里回来,两人才止住了话头。李瑁告诉他二人,他又要有新的王妃了。 李泌已经猜到玄宗让他进宫,大约就是为这事。所以,听了他的话后没感到奇怪,只是平静地说道:“你最好提前去看看那位小娘子,别光顾着高兴了,回头你阿耶给你一个歪瓜裂枣,不称你的心,你又在心里叽歪。” 李瑁却笑着说道:“小先生多虑了,我从宫里出来后,便去了她家府上,与她见了一面。” 李泌和王忠嗣都乐了。李泌说道:“你倒是挺心急的,自己就这样跑去了,也不提前和她家人打个招呼,有失礼节。” 王忠嗣也说道:“是啊,你毕竟是寿王,这样去她家,与身份不符。” 李瑁看看这二人,伸手取过一只茶杯,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两口后,才一脸淡定的说道:“小先生整日对我说,这找娘子啊,要自己看中的才好。我从宫里出来后,就想着我阿耶对我说的那话,这小娘子甚好,还是韦姓人家的女子。” 说到这里,李瑁又端起茶杯喝茶。 李泌和王忠嗣瞪眼等着他,看到他喝过茶后,没有往下说的意思,王忠嗣就拍了他一下,问道:“下面呢?” 李瑁道:“下面没了。” 李泌便从茶桌下面伸脚踢了他一下,道:“你是太监吗?” 李瑁愣了下,随后和王忠嗣都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李瑁又说道:“我阿耶说她甚好,我便不放心,出宫后就径直去了她家……” “慢着,既然圣人都说她甚好,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王忠嗣一脸纳闷的问道。 李瑁听了这话,便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了,只好一脸幽怨、眼神直愣愣的看着他。 李泌也不好直接说破那件不可言说之事,就干咳了两声,然后端起了茶杯。王忠嗣看他二人这样,倒是愣了。 随后,他便猛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说道:“我是猪吗?怎么没想到那事。”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李瑁的脸色更是难看了。三人此时心中所想,皆是皇帝说甚好的女子,那就是要好好想想了,别再跟杨玉环一样,哪天被皇帝请去泡温泉了。 场面一度尴尬,李泌便放下茶杯,说道:“你今日一回来就说你要有新王妃了,这么说,是不是那小娘子甚合你意?” 李瑁一听这话,脸上的尴尬表情不见了,微笑着说道:“小先生,不是说我径直去了她家吗?” 李泌道:“是啊,你是这么说的。” “我到了她家后,就让随从进去通报,说是青上书院绶学先生李瑁来访,想要见见这位小娘子。” “她家人怎么说?”王忠嗣赶紧问道。 李瑁瞅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们猜。” 王忠嗣一听这话,作势就要打他。就在李瑁躲闪的工夫,李泌慢吞吞的说道:“总不会出来的就是那个小娘子吧?” 正在打闹的那两人都愣了。李瑁冲着李泌点了点头,道:“小先生真乃神人也!” 王忠嗣道:“这小娘子亲自出来见你,莫非也和书院女先生一般豪爽大气,不拘小节?” 李瑁道:“的确有点像。她得知我来,便不顾避讳,自己走了出来。不但如此,她见了我还说,这门亲事虽是圣人与她阿耶约好的,可答不答应在她。” 李泌和王忠嗣一听这话,都是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是对那位女子有了兴趣。 王忠嗣问道:“你是怎么对她说的,她答应做你的王妃了?” 李瑁说道:“我说,我此时虽然还是寿王,可徒有其名罢了。我现在在书院做先生,教教那些学子诗词歌赋,行文写字,就是寿王府,一年也回不去几次。你若是愿意嫁我,想必也只能得一个王妃的虚名,我还是要在书院做先生的。” 王忠嗣又问道:“她听了你这话是如何回答的?” “她说,若是你今日没有来我家,这门亲事必然成不了。就是你今日来了,若是摆出一张寿王的嘴脸,想必也见不到我,这亲事自然也不会成。可你今日来了,只说自己是书院先生,那么,我就答应嫁给你。” 说完,李瑁面带微笑,看来心里很是得意。 李泌和王忠嗣都有些吃惊的看着他,虽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可心里都知道这件事是真的。两人都很高兴,李瑁又有娘子了,以后就不再是那般苦兮兮的样子了。 而李瑁此时的样子,李泌看在眼里,心里更是高兴。把一个备受打击,心灵和情感都受到重创的人拉出泥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这李瑁身份特殊,而那个打击他的人,身份更是特殊。两个身份特殊的人,当初都把目光看向了李泌。 李瑁主动到书院来寻求安慰,此事被玄宗知道后,暗地里派人把李泌接进宫中,和李泌谈了很久。 虽然玄宗那天说的的那些话说的很隐晦,可李泌却明白其中的意思。那就是看好李瑁,不要让他出去胡说八道。 玄宗话里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让李泌帮助李瑁从失去杨玉环的情感中走出来。 对前一个要求,或者说是命令,李泌心有不满,却知道一定要做到。不然,李瑁有危险,自己和书院也有危险。 对于玄宗的后一个请求,李泌觉得很正常。玄宗虽然做过虎毒食子的事情,可对一向憨厚的李瑁做食子之事,那他就太不是人了。 好在这两件事今日都有了结果。玄宗毕竟听了李泌的主意,说是李瑁一日没有王妃,杨玉环则一日不能正名。 玄宗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管杨玉环的身份是道姑,还是那个不伦不类的娘子身份,这些都是掩人耳目的把戏。要想给杨玉环一个名分,那首先要剥离她寿王妃的身份。 李泌说的为寿王再寻了一门亲事的主意,玄宗听了后觉得这主意太好了。李瑁有了王妃,那杨玉环不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吗? 于是,玄宗就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而李泌原想着玄宗不会着急,现在看来,这玄宗比谁都着急给李瑁找一位新的王妃。 这件事李泌和他说过没几日,玄宗竟然就把这件事办了。弄得李泌心生疑问,心说这玄宗不会是心里着急,给李瑁胡乱找了个老婆吧? 不过,话说回来,玄宗能不急吗?环环在宫里只有一个没名没份的娘子称号,就是环环不说什么,她那些难缠的阿姊们也会说的。 因为,她们所有的尊荣,都是因为环环得到的。只有环环的根基稳固,她们的荣华富贵才会长久。 不过,这也就是她们心中所想罢了。她们可能不知道世间有这么一句话,多少富贵荣华,总会随着雨打风吹去。 而那场风雨总会来的,此时已是在酝酿之中。 第三百八十二章大唐安危系于你一身 王忠嗣还告诉李泌一个消息,这是他面见玄宗,陈述河西战事的时候,玄宗主动告诉他的。 玄宗说,李泌曾献言,说是把范阳军调回长安值卫,然后将其它地方的边军调往战事频繁的幽州,以此来历练那些将士,让大唐的所有军队,都和范阳军一样,成为大唐的精锐之师。 玄宗还说,李泌说的这些很好,很合他的心意。所以,他下诏让范阳军做好准备,一旦其它地方的边军到了范阳,原先驻守在范阳一地的唐军,则奉诏来长安,接替原先的禁军,保护皇宫和长安四周。 可安禄山来了后,却对玄宗说,范阳军此时不易调动,因为根据可靠消息,契丹人有南下的意图。范阳军此时调离,只凭平卢军和幽州军,恐怕不能全歼来犯之敌。 于是,玄宗便改变主意,再次下诏命范阳军整军备战,暂且不要来长安。 这个消息,直到今天李泌才知道。听王忠嗣说完后,李泌心里一沉,知道自己的打算落空了。 安禄山毕竟身份特殊,只一句“据可靠情报”,就让玄宗改变了主意。 契丹人真的准备南下吗?李泌问王忠嗣,王忠嗣点了点头,说道:“契丹人确实有这种企图。不过,他们经常有这种企图。” 李泌明白了,安禄山阻止范阳军来长安,并不是因为契丹人有南下的企图,而是他不想让范阳军离开。 “突厥已不足为患,下一步你的主要目标就是吐蕃。这是圣人亲自对你说的吧?” “圣人得知突厥余部,也就是乌苏米施所部被其他族人追杀,已经难成气候了以后,确实是这个意思。我想对付的也正是吐蕃人,下一步,我准备以两镇之兵征服吐蕃。” 李泌没有说话,将桌上的地图扯了过来,指着青海一地说道:“这里是大唐和吐蕃拉锯的地方,战事也多是在这里进行。” 王忠嗣指着地图上的一处黑点说道:“小先生将石城堡标的这样清楚,是不是知道这里此时还在吐蕃人手里?” 李泌点点头,说道:“我听李适之说过,有很多大臣,还有兵部的一些人都说过,石城堡不收回来,大唐无脸面。” 听了这话,王忠嗣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这石城堡位置甚是险要,背山而建,本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当初建立此城堡,主要是监视来犯之敌,作为烽火台使用。吐蕃人占据那里,并没有什么用处,还要运送给养,徒增劳累罢了。” 李泌说道:“可那些大臣不这么想。最主要的是圣人也不这么想,现在那里是你的地盘,圣人早晚会逼着你夺回那里来。” 王忠嗣也清楚这一点。想到那座城堡的位置,还有以前数次攻取那里不得,且死伤惨重的教训,王忠嗣更是无奈了。 “小先生,我数次出战都经过石城堡那里,每次不过是派出几百士卒守在山脚下,石城堡里的敌军便眼睁睁的看着我去打他们的老窝。 次数多了,我军中有些将士便故意气他们,经过那里时便朝他们喊着,我们要去抢你们的牛羊,杀你们的弟兄了,你们有本事便从那里出来,与我们一战。可即使是这样,守在城堡里的敌兵也不敢出战。” “圣人知道这些吗?” “此次回来述职,我都详细禀报他了。可圣人------” “死要面子,却要让将士们白白送死。” 王忠嗣叹了一口气,两只手攥的紧紧的,竟是嘎巴嘎巴有声。 石城堡,王忠嗣,李泌隐隐觉得那个城堡和王忠嗣有着某种牵连。如果王忠嗣不顾士卒死伤,拼尽全力打下石城堡,玄宗高兴,满朝文武高兴,对大唐来说就是一场可以写入史册的大捷。 如果王忠嗣执意不肯白白牺牲将士们的生命,去打下这座象征着大唐脸面的城堡,不但是玄宗,就是满朝文武官员,怕也是奏表不断,弹劾王忠嗣。 想到这里,李泌就在心里骂了那个笨蛋盖家运一句。被称为天险的石城堡,竟然那么轻易就在你手里丢了,你简直是猪都不如。 盖家运做河东节度使时,作战不利,被吐蕃人追着打。唐军撤退到石城堡时,吐蕃军就顺道把石城堡打了下来。 “小先生,我已经对圣人明说了,突厥余部还没剿除,石城堡的事情先放一放再说。” “圣人怎么说?” 王忠嗣面色凝重,道:“许久不言。” 两人都明白,皇帝陛下心里始终放不下石城堡。 李泌想了想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回到河东后,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会和李适之陈述厉害,让他在合适的时机对圣人进言,将石城堡的事情放一放。” 王忠嗣也没其它办法,就说道:“此李相不如彼李相。” 李泌心说我当然知道李林甫说话更好使。可你王忠嗣一个功劳接着一个功劳,最后必然是走出将入相的路子。 现在李林甫最为忌惮的就是你,他怎么会帮你说话?他不拿这件事踩你就不错了。 “我会让李岫和他阿耶谈谈,至少让李林甫这段日子不要掺和石城堡的事情。这样,你可专心经营河东和朔方两地,把那里的事情做好。” “如此,忠嗣就谢过小先生了!” 说完,王忠嗣给李泌行了一礼。 李泌没有阻止他,看着这位出生入死,为大唐保平安的战将,李泌心里有些悲哀。 王忠嗣是两镇节度使,清源县男爵,皇帝的干儿子,他有这些身份,尚且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不能不说是悲哀之事。 此时王忠嗣不但要尊崇皇帝的意思,还要顾及大臣们的言论。更甚者,他还要靠李泌给他营造做事情的环境。 李泌觉得这不仅是王忠嗣的悲哀,也是大唐此时的悲哀。 这么想着,李泌就正色说道:“我知道你做事并不计较得失,可如果有一天你确实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就记住一句话,国运在你身上。” 王忠嗣一听这话竟然是哆嗦了一下,失声喊道:“小先生,你是何意?” 李泌瞥了他一眼,道:“你激动什么?皇帝还有二十多个儿子,哪里轮到你做皇帝。” 王忠嗣问道:“那这国运在我身上是什么意思?” 李泌眼望远处,语气深沉的说道:“我这话的意思是,大唐安危系于你一身。” 第三百八十三章祁连山下雪 王忠嗣返回河东的时候,带走了李泌推荐给他的一个人,那就是已经在青上学宫学习了三年多的哥舒翰。 哥舒翰早已听说王忠嗣的大名,知道是跟着他去河东,顿时乐的屁颠屁颠的。见了李泌后,纳头便拜,一个劲的嚷嚷着“谢小先生,谢小先生……” 李泌说道:“谢我做什么?你跟着他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享福的。” 哥舒翰抬起头来,毅然决然的说道:“我还怕打仗吗?我是怕遇不到王将军这样的将军,一辈子出不了头不说,还不定枉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王忠嗣回到河东两年后,便派出十多名亲卫,在一名叫做李光弼的将军的带领下,来到长安接李泌去往河东。 李光弼,李泌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此时是王忠嗣手下最为得力的将军。王忠嗣曾对李泌说过,“他日得我兵者,光弼也!” 王忠嗣说的这个兵,含义很广,即有接班的意思,也有得到王忠嗣兵事亲传的意思。 李光弼去后院英烈亭祭奠了一番,又参观完书院后,对李泌说道:“他日若有闲暇,定来书院读几日书。” 李泌笑道:“听说将军幼时便熟读《汉书》,李泌也是佩服的很。” 李光弼笑了,他是契丹人,其父武周时期来到大唐。所以,他更喜欢大唐的文字,大唐的文化。 李泌又拿出一些书院印的书,还有一本便于携带的印刷体《汉书》,都送给了李光弼。李光弼看到这些书后大喜,便从腰间解下一把小巧精致的腰刀送给了李泌。 李泌接过腰刀后,看到刀鞘上有镶金的三个符号,就问李光弼是什么意思。 李光弼道:“契丹文,部族头领的意思。” “家传的?” “缴获的。” 于是,李泌就放心的收下了那把腰刀。将书院各项事情安排妥当后,李泌和武明娘就跟着李光弼去了河东。 在路上,李光弼告诉李泌,节度使王忠嗣已经将边关那些早已废弃的城池,俱以重新整修好了。 这件事王忠嗣已经来信说过,李泌听了后便说道:“当初我对王将军说,一座城池就是一颗钉子,是钉在大草原上的钉子。” 李光弼点头道:“小先生这个以钉子为据点,然后点点相连的办法很好。现在,吐蕃人也好,契丹人也罢,都是望城兴叹,不敢轻易深入大唐地界。” 李泌点点头,心说这就叫做活学活用,对付草原民族,这种办法是最好的。他们缺少攻城器械,又害怕纵兵深入后,这些城池里派兵抄他们的后路。 所以,他们就不敢再像以前那样,依仗马快,杀一把便跑。 想到这里,李泌问道:“他们可曾攻城?” 李光弼笑道:“只试探了两次,一次围困,一次攻城,都以失败告终。自此以后,就没见他们再来。” 李泌点点头,心说战略目的的第一步已经达成,那就是先让敌军死了进攻的心。第二步,李泌打算亲自去完成。 李泌又问道:“庆王命人送去的东西,你可亲自看过了吗?” 一听李泌这样问,李光弼顿时面有难色,说道:“东西我是见了,可不知道是什么。军中有人说是马料,我觉得倒也像。若是长途奔袭,带着这样的马料倒也不错。” 李泌一听这话就说道:“你可拉倒吧,让战马吃那东西,有多少钱也买不起。” “那东西很贵?我看与草料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贵,很贵。庆王在荆州那里,亲自监督做出来的东西,你说贵不贵?” 李光弼觉得也对,庆王亲自监督做出来的东西,自然这价钱不会便宜。不过,听说庆王在荆州做官,还兼任荆州青上书院的院长,他做这东西,还把这东西差人送到了灵州,不知道是做什么。 问李泌,李泌只是笑着告诉他,东西是自己让庆王做的。至于做什么用,等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李泌出发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不几日,李泌等人就到了太原府。这里是河东节度使的治所,可节度使王忠嗣并不在这里。李泌等人在这里休整了两天之后,继续西行,前往朔方节度使的驻地——灵州。 没曾想只行进了几日,天色竟然大变,原本风和日丽的大晴天,现在已是乌云低垂,风雪交加,一副严冬立至的样子。 李光弼正待解释这里的天气,李泌却说道:“一日见三季,山上山下不同。” 李光弼有点惊讶,说道:“小先生不出长安,竟然知道这里的天气异常之处,佩服佩服!” 快到灵州时,早有游骑看到这支队伍,得知是李光弼回来了,便快马加鞭去报告王忠嗣了。 王忠嗣带人顶风冒雪迎出二十多里地,见到李泌后,便指着他带来的马车说道:“小先生和女先生可速进马车,里面有炭火取暖。” 李泌和武明娘都不肯坐马车。李泌指了指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然后看着王忠嗣等人吟道:“寒风卷战旗,将军执角弓。祁连山下雪,边关汉时月。” 王忠嗣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道:“先前在书院时,你知道那些学子们都在背后说你什么吗?” 李泌呵呵一乐,道:“不但是那些学子,就是你和老郭也没少说。” 王忠嗣一听更是笑的厉害了。李光弼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就悄声问武明娘,武明娘笑着说道:“这是小先生的秘密,他自己不说,没人敢说。” 李泌听到后,便笑着说道:“此时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当初我小,跟着我阿耶读书,跟着吴道子学作画,跟着摩羯先生学作诗,跟着颜真卿学写字。 王将军和老郭他们就在背后笑话我,说我读书不如我阿耶,写字不如颜真卿和许远,作诗不如他和老郭两人。还说我之所以是小先生,是因为单独拿出一样来比,我谁也比不过。若是整体来比,书院里无人可比。” 李泌说完后,王忠嗣等人都是大笑起来。王忠嗣还说道:“确实是这样。这小先生也是奇了怪了,上知天文地理,下知人文历史。谁也不知道他那个小脑袋瓜子里到底藏着多少东西。” 李泌呵呵一乐,心说你们真的以为我小吗?我不过是看着小罢了。 风雪中,众人不再多说,两队人马并做一队,一起向灵州城进发。 为了显示尊重,王忠嗣特意命手下执节,也就是让人举着节度使的旌节。 王忠嗣是河东节度使,也是朔方节度使。所以,他身后一左一右两名掌节官便各自举着一支旌节。 王忠嗣道:“小先生,我虽是掌管河东,可朔方这里战事频频。所以,一年中我多是在这里,河东那里只有副使掌管。” 李泌眯眼看着漫天大雪说道:“王将军,我这次来这里,还要送你一份大礼。” “大礼?” 李泌指着远处连绵不断的祁连山,面色凝重地说道:“那人已经很老很老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不失为大丈夫 李泌说的那个人,就是大唐第一弼马温王毛仲。 当年,王毛仲贪得无厌,直言索取官职,玄宗恼怒,便将他打入刑部大狱,想要整死他。 李泌设法救下他,让他去祁连山发挥特长,继续养马。王毛仲要感谢李泌的救命之恩,说要拿命回报李泌。 李泌却说,“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马。” 大约一个月以前,也就在李光弼正准备从灵州出发,到长安接李泌的时候,长安青上书院这里却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都是面色憔悴,十分疲惫的样子,一看就是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的。三人虽然都是这个样子,可他们骑来的那几匹骏马,却是不常见的良马。 长安百姓见多识广,看到那几匹马后,便指指点点的说着,“这就是汗血马,平常人家见也难见到一次。” 这人这么一说,路过的百姓更是好奇了,便围在那几匹马旁边说着看着。这样一来,向来十分安静的书院门口,此时便有些嘈杂。 嘈杂声传到书院里,看门的张忠亮也觉得奇怪,就赶紧开门出来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张忠亮的眼睛就盯在了那几匹马身上。 张忠亮是行伍出身,对战马有着极为特殊的感情。他看到这几匹汗血马后,眼睛不但一亮,还跑的那匹白马前摸了摸这匹马的脖颈,嘴里喊着“好马、好马,当年若有此马,必斩突厥可汗。” 张忠亮喊过后,又是十分爱惜的摸着那匹马,全然没有看到那三位风尘仆仆的人。 围观的那些人里,有认识张忠亮的,就对他说道:“张老将军,这些马就是那三人带来的。” 张忠亮顺着那人指着的方向看去,这才看到那三个人。仔细端详了端详,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却发现那三个人中,有一位是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 见到张忠亮转过脸来,那少年拜手说道:“敢问这位老将军,此处可是青上书院?” 张忠亮指指书院门楣上的牌匾,道:“此处正是青上书院。” 那少年转脸看了旁边站着的那位同伴一眼,那同伴点了点头。少年又问道:“敢问这里可有一位叫做李泌的神童?” 张忠亮听了这话后觉得有点奇怪,心说来这里找神童李泌,都是很多年以前的说法了。现在来的人,都是问“小先生可在此”。 于是,张忠亮说道:“那位神童已是长大,现在是御封的大唐小先生。” 那少年笑了,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他再次看向身边那人,说道:“何大叔,我就说这二人是一人吧,你还不信,说是同名同姓的。一座书院里,怎会有两人一个名字,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张忠亮看向那位何大叔,看到他一身士卒的穿着,却是破旧不堪。张忠亮打量了几眼,问道:“你是哪里的士卒?” 那位被少年称为何大叔的人正要回答,少年却抢先说道:“既然小先生在这里,老将军请速速禀报他,就说祁连山马场来人了。” 祁连山马场,那不是养军马的地方吗?张忠亮不再多问,赶紧进去找李泌去了…… 李泌看着这位少年,心里想起那位在襁褓里便已是五品官的婴儿。这位少年正是王毛仲唯一带走的孩子。 当年,玄宗盛怒,将他的四个成年儿子流放外地,并严令他们不得回长安,也不得见王毛仲。 王毛仲只好带着尚在襁褓里的那个婴儿去了祁连山马场。这一去就是十多年,襁褓里的婴儿已是长成一位少年郎君。 王毛仲没有诏令不得回长安。所以,他派两名老卒带着自家儿子来书院,兑现当初的诺言,给李泌送马。 少年还告诉李泌,他阿耶已老,已经经不起长途跋涉了。 李泌听了后,心里有些难受。当初,王毛仲那么得宠的一个人,就因为贪得无厌,对官职索求无度,然后从云间跌入尘埃,险些丢了性命。 好在他有一样本事,马养得好。所以,李泌设法救下他,这才有了今日他儿子来送马的事情。 李泌看着这个洗干净脸面后,甚是英俊的少年,问道:“你阿耶可好?” 少年摇摇头,道:“我阿耶说,祁连山马场,汗血马一千匹,其它良马五千匹,就等着神童、不,小先生去接受了。我阿耶还说,他总能等到小先生去的那一天------” 不等说完,少年已是泣不成声。 李泌心有所感,眼里也是隐隐有泪。他背过身去,擦了一把泪水后,转身说道:“王原,既然你阿耶让你来送马,定然是想让你留在长安。我这就想办法,让你阿耶也回来,回长安、或是洛阳养老。” 王源摇头,道:“多谢小先生了,我阿耶说了,余生为神童,为大唐养一批战马足矣,其它的,他不再想了。” 李泌明白这是一个把功名利禄都看透的人,才能想明白的事情。于是,他也不再坚持,而是对王源说道:“你以后就留在书院,多读些书,以后一定会有用处。” 王源笑了,说道:“我阿耶和我都有此意。我阿耶还说,读书知理,以后就做一个明事理的百姓即可。” 李泌点了点头,然后安排他先去休息。又问过那两位老卒后,李泌得知王毛仲病重,只是在硬扛着,等着李泌去接收马匹。 祁连山马场是大唐比较重要的马场,那里的马都是军马,李泌无权接收。但是,李泌有办法让王忠嗣接收那些马匹。 这就是李泌送给王忠嗣的大礼。王忠嗣得知祁连山马场有六千匹战马后,顿时喜上眉梢。要不是李泌坚持要跟着他一齐去马场,王忠嗣当天就会带人去那里。 想不到的是,仅仅只耽误了一晚上,第二日李泌和王忠嗣带人赶到马场后,这才知道王毛仲已在昨夜去世了。 王忠嗣以厚礼葬之。李泌写了祭文,文中有这样一句话,知耻而后明事,不失为大丈夫。 若是王毛仲在天有灵,当可瞑目。 一千匹汗血马,成为了王忠嗣那支东阳府兵的坐骑。 第三百八十五章春天的第一杯奶茶 除了一千匹汗血马,王忠嗣的军队还从祁连山马场接收了五千匹上等战马。自此,朔方军增加骑兵六千人,对于总兵力达64700人的朔方军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 战马突然间多了近三成,这喂马的精饲料------王忠嗣想到了庆王让人送来的那些东西。 王忠嗣也认为庆王早先派人送来的那些东西就是喂马的饲料。庆王派来的人说,东西虽然是庆王让送来的,可却是按照大唐小先生的吩咐才这样做的。 王忠嗣曾仔细看过那些东西,好像是一些碎草叶被压在了一起,当做喂马的饲料十分的合适。现在军中增加了这么多马匹,看来都是这李泌早就策划好的。 灵州城里的一座仓廪中,庆王让人送来的那些东西都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仓房中。因为亲王有过交待,所以,王忠嗣派了专人看守这座仓廪。 一行人进到里面去了后,李泌就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想着庆王也送到书院一些这东西,李泌就微微笑了笑,指着那些东西说道:“又可以喝到奶茶了。” “奶茶?”王忠嗣愣了。 “对,就是奶茶。”李泌已是走到像砖头一样码放着的茶砖旁。 仔细检查过这些茶砖后,李泌说道:“保存的不错,既没有受潮,也没有串味。” 王忠嗣已经听李泌说过什么是奶茶了,可他心里就是想不明白,这样一种喝的东西,怎么就能抵十万兵。 等到李泌精心泡制出一锅奶茶,分别让王忠嗣、李光弼、还有灵州府衙的官员们喝了以后,这些人顿时惊呆了。 显然,这种咸味、甜味、还有咸甜味掺杂的奶茶,确实打动了他们的胃。 “吐蕃人,还有其它部族人,饲养马驼牛羊,食其肉,饮其汁,衣其皮,已有多年的历史。今日,我就给他们增添一个习俗,喝奶茶。”李泌喝完一杯奶茶后说道。 “小先生,此物如此美味,给那些人喝,是不是------”王忠嗣心说弄点毒药给那些吐蕃人喝才对。 李泌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就笑着说道:“平吐蕃八策上,最后一策是怎么说的,你可还记得?” 王忠嗣一瞪眼说道:“那如何会忘了?早已熟记在心。这第八策说的是,怀柔待之,让彼依赖此。” 说完,王忠嗣看着李泌。看到李泌不置可否,他便又继续说道:“小先生当初给我的那本《平吐蕃八策》上说的那些,我都俱以照做。比如,你第七策上说的开边市,高价收购马匹。越好的马匹给的价钱越高,就让许多胡人宁愿将马匹卖给我,也不送给吐蕃军。只此一策,就让吐蕃军失去了很多战马。 还有,你让我多派出探子,甚至收买胡人和吐蕃人为我所用,让我得知草原各部族的虚实。这些我也俱以做到。最为显著的的是,自打统驭突厥各部的阿史那家族最后一名可汗,白眉可汗被九姓铁勒中的回鹘部斩杀后,突厥自此消失。可见,小先生八策中这个挑拨离间的计策已是成功。只是,这最后一策,怀柔待之,让彼依赖此,我却是不得其义。” 李泌没说话,只是又倒了一杯奶茶。王忠嗣正待继续说什么,李泌看了看坐在一起喝奶茶的众人,说道:“诸位,既然这奶茶已是喝了,你等的肚子里是不是觉得饿了?” 众人正听得入神,李泌突然这么问,他们都是愣了一下,心说莫不是今日这小先生要请客吗?可你远道而来,又请我等喝了这么美味的奶茶,这客该我等来请才是。 于是,李光弼抢着说道:“不知何故,午时吃的饱饱的,此时肚子里却是咕咕乱叫,想来是饿了。不如这样吧,我等办一场夜宴请小先生,也尽尽我等的心意。” 众人一听,都连连称“善”。王忠嗣也是频频点头,说着“该当如此才好”。 李泌摆摆手,说道:“我就问你等饿了没,又不是让你等请我吃饭。” 众人一听,便连连说着“饿了、饿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奶茶喝的越多,竟然越发觉得饿了。” 李泌看向王忠嗣,又说道:“刚才我已经说过,草原人食肉。你等想一想,整日食肉,这肚子里是不是需要这奶茶帮他们消消食啊?” 这帮人也有整日食肉的时候,知道肉吃多了胃里就沉甸甸的,还有积食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们便连连点头,说着“他们积食是好事,这奶茶能消食,就不该给他们喝。” 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说着,王忠嗣并没有说话,只是想着李泌这话的意思。等别人说够了,他才说道:“小先生这意思是,让吃肉的胡人来买奶茶?” 李泌点点头,说道:“先让他们知道奶茶的好处,以后,他们喝上瘾了,必然会依赖奶茶。到那时候,奶茶可当十万兵。” “怀柔待之,让彼依赖此。小先生,此招妙啊!” “明日,边市免费供应奶茶。让那些来此做生意的胡人都尝一尝,这春天的第一杯奶茶。” 灵州城外,王忠嗣的边市开市了。李泌和王忠嗣等人骑马来到边市,看到这里秩序井然,唐军士卒往来巡逻,商贾来的也很多。 胡商带来的是马匹香料等物品,而灵州城里出来的商人,带来的却是丝绸玉器麻布瓷器等物品。 李泌知道这里最重要的生意是马匹,所以就四下里看了看,看看有没有好马。结果,这里众多的马匹里,没有一匹比得上自己骑得这匹白色汗血马。 看着嘈杂的边市,李泌心说王毛仲,你辛苦了。 就在李泌想心事的时候,突然有人喊道:“诸位客商快来啊,节度使王将军有令,说是天气寒冷,府衙今日免费供应奶茶,给各位暖暖身子骨。” 李泌抬眼看去,只见十几名唐军士卒早已经在热气腾腾的炉灶边站好了,正放声大喊着。 这时,王忠嗣说道:“小先生,我等也过去喝一杯奶茶可好?” 李泌轻轻一夹马肚,说道:“这春天的第一杯奶茶,该我等带头来喝才是。” 说着,那匹白色的汗血马已是轻快地向那边走去------ 第三百八十六章奶茶很贵 李泌的奶茶虽然很好喝,可就是太贵了。那些胡人喝了后,得知这东西叫做奶茶,是用大唐那个叫做茶叶的东西,还有一种叫做雪糖的东西,再加上草原上很平常的奶做的, 除了这奶,其余的东西好像都不便宜。于是,为了让家人也尝一尝大唐小先生想出来的美味饮品,他们就用带来的马匹换了一些茶砖和雪糖回去。 而对于来这里做生意的吐蕃人,李泌要的价钱并不高。王忠嗣知道李泌这样做意义深远,是在施行《平吐蕃八策》中的第八策,怀柔待之,让彼依赖此。 “有一天,他们得不到雪糖和茶砖的时候,就会明白一个道理,依附于大唐,大家都可以过上奶茶般香甜的日子。” 李泌这话说的很有深意,王忠嗣听了后便是连连点头,心说这小先生真的不是一般人。 吐蕃地广人稀,只靠征伐,说不定可以拖垮大唐。王忠嗣不怕打仗,可李泌说,若是他带兵征伐吐蕃,说不定会被人钻了空子。 至于是谁钻空子,李泌没有说,王忠嗣也知道是安禄山。因为,李泌不止一次对他讲过张九龄曾经说过的那话,“安禄山狼子野心,面有逆相,臣请因罪杀戮之,冀绝后患。” 这句话是张九龄做宰相的时候,对玄宗说的。王忠嗣也拿不准安禄山到底会不会生出逆心,但他相信李泌,相信李泌这样转述张九龄的话,一定有道理。 况且,王忠嗣见过安禄山,也对这位“外若痴直,内实狡黠”的家伙没什么好感。 但是,两人都知道,这时候说一位玄宗眼里的红人,一位大唐的节度使以后会造反,那就是给安禄山打击他们的把柄。 两人想想这件事就觉得憋屈。明明可以防微杜渐,不让安禄山有机会搞事,可那位整日泡温泉泡的脑子进水了的皇帝,偏偏不听李泌的。先是被安禄山一句“据可靠情报”,就把原本已经定下的把范阳军调回长安的诏令改了。 后来,玄宗又对李泌那个各处节度使对调,每一任最多不超过三年任期的主意也当成耳旁风。 后来,有人告诉李泌,皇帝陛下还是听了安禄山的话,说节度使对调,且每一任不超过三年,容易致使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以后打起仗来,必然会吃败仗。 安禄山说的这些或许有些道理。可李泌知道他这样说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安禄山不想离开经营多年的老窝;第二个原因就是,他是听了别人的主意才这样说的。 这家伙身边有读书人。李泌想着书院,那座在营州城里的书院。只要知道安禄山身边哪一个谋士厉害,李泌便打算让人把他干掉。 弄不死安禄山,还弄不死你一个文人吗?当年,要不是安禄山跑得快,贺生派去洛阳的那些熟练飞天夜叉术的死士,早就把安禄山弄出个意外身亡了。 李泌在这里还有一个熟人,那就是两年前跟着王忠嗣来这里的哥舒翰。这人李泌没有看错,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只短短的两年工夫,他就已经是河东兵马使了。 王忠嗣说,哥舒翰早已是官身,只要有军功,升官就快。这两年虽无大的战事,可却有小股胡骑骚扰商贾。哥舒翰经常带兵去剿灭他们,每次回来都会有所斩获。 两人说过这话也就两天的工夫,哥舒翰就带着兵马回灵州城了。当他得知李泌来了的时候,顾不上解鞍歇马,一阵风似得就来到了节度使府。 见了李泌后,哥舒翰“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小先生,我可想死你了。” 李泌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想我?这话是不是有点违心啊?我可听说你恨死我了。” 哥舒翰看了一眼王忠嗣,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都是一些气话,当不得真,小先生莫要生气。” 李泌示意他站起来,然后说道:“哥舒翰,你在学宫呆了三年,性子可该磨得差不多了吧?当初我让你跟着王将军来灵州,你高兴的屁颠屁颠的,原来是受不了学宫的苦,以为可以脱离苦海了。可你没想到,跟着王将军比在学宫更苦对不对?” 哥舒翰将头盔摘了下来,挠了挠脑袋说道:“小先生,你冤枉我了。当初,我是真心想跟着节度使来这里。至于我一气之下说的恨你的话,都是因为当初你只让我在学宫打杂磨性子,我便没有跟着裴旻将军,还有信安王多学一些打仗的本事。” “你是怨我呗?” “不敢,是我愚钝。学宫墙上明明白白写着学习靠自觉自愿、有暇便学的话,我没有想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李泌笑了,道:“你现在想明白了?” 哥舒翰一脸正色的说道:“想明白了,却是死了不少弟兄才想明白的。” 李泌面色一变,很严肃地说道:“哥舒翰,你那些军功,还有打仗的本事,都是靠着将士们的鲜血换来的。你一定要记住他们,以后遇到任何事情,都想一想他们,你记住了吗?” 哥舒翰一听,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小先生,我一定会记住你的话,记住那些因我无能害死的弟兄。” 李泌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位他已是多年没见的人。那人现在在做什么呢?上次来信,他只说皇帝下诏,任命高仙芝为新任安西行营节度使,带领骑兵一万人,远征小勃律。 接到书信后,李泌立即找了宰相李适之,问他远征小勃律是怎么回事。 李适之告诉他,小勃律和吐蕃接壤,前些年吐蕃将一位赞普的女儿嫁给了小勃律的国王。就此,将原本依附大唐的小勃律拉到了吐蕃一边。 自此以后,小勃律切断了西域二十几个小国与大唐的联系。皇帝陛下如何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于是,会同宰相和兵部的人商议了一番后,决定出兵小勃律。 至于高仙芝,那人是高丽人。长得不错,善于骑射,遇事也果敢的很。虽然当初是因父萌恩授的官职,可他这些年下来,因军功已是做到了安西副节度使的职位。 最后,李适之说道:“陛下命他征讨小勃律,必定功成。” 第三百八十七章射壶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李泌在灵州又呆了一个月,看到草原上已是青色葱葱,远处雪山上只有山顶上还是白雪皑皑的,李泌便打算回长安。 王忠嗣一听他要走,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有些不舍地说道:“小先生,就留在这里不好吗?忠嗣与你在一起已是习惯了,你若是回长安,我这心里……” 李泌也不想离开这里,可家中有父母,书院也离不开他,就安慰王忠嗣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已经来此多日,也该回去了。” 王忠嗣默然,在心里想着该让李泌带些什么东西回长安。 李泌又说道:“今日我给你上一课,然后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照实回答。” 王忠嗣一挑眉头,道:“但凡小先生所问,忠嗣必照实回答。” 李泌点点头,说道:“前些日子你我二人说过大唐的兵力分布情况。我说范阳军人数最多,且战力很强,你也同意对不对?” 王忠嗣点了点头。 李泌又说道:“若是,我是说的若是啊!若是有一天,你的军队和范阳军对阵,你有几成把握能打赢他们?” 王忠嗣想也没想,脱口说道:“十成把握。” 李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如果没来灵州,没有看到王忠嗣的军队,李泌还有些疑虑。可他来了,亲眼看到了威武雄壮,几乎是百战百胜的朔方军,李泌就相信王忠嗣的话。 此时大唐所有边界上,只有王忠嗣管辖的朔方一地,没有任何战事。不但没有任何战事,就连打劫商贾的零星胡人,也被哥舒翰追杀的不敢来了。 说王忠嗣管辖的地方海晏清平一点也不夸张。这一切,都是因为这里有王忠嗣,有王忠嗣带领的朔方军。 现在,王忠嗣有一种没有对手的存在感。他想征伐吐蕃,可李泌让他先行对吐蕃施行怀柔政策,不要让安禄山钻了空子。 范阳军已经归安禄山指挥,李泌的担忧更深了一层。王忠嗣明白这些,所以,他的朔方军虽然没有战事,可丝毫也不敢松懈,日常训练也是更狠了。 李泌还曾说过大唐的国运在他身上的话,王忠嗣对这话有了更深地理解。练兵、练兵,练一支能打过安禄山的精兵,这就是王忠嗣现在一心想着的事情。 此时,大唐总兵力五十七万四千七百三十三人。王忠嗣说,“是岁天下健儿,总数如此。” 李泌知道这是兵部统计的数字。其中王忠嗣掌握的河东、朔方两镇,兵力分别是55000人,和64700人。 但是,安禄山掌握的范阳和平卢两镇,兵力则分别是91400人,和37500人。特别是范阳兵,近十万之巨,李泌不能不担心这支军队。 但是,双方兵力总数相差不大。而且,因为王忠嗣这边高价收购马匹,朔方军的战马要比其它军镇的马匹都多一些。 实力几乎相当。李泌和王忠嗣都断定安禄山此时就是有贼心也没贼胆。 用李泌的话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没人愿意打仗,况且是这种唐军杀唐军的仗。 只要王忠嗣执掌两镇精兵,实力上与安禄山相差不大,安禄山绝对不敢炸毛。 但是安禄山很聪明,把玄宗哄得团团转。在玄宗眼里,他就是最忠诚的边帅,也是李林甫那个用胡人掌兵,则胡人必然忠心耿耿的为大唐死战的典型范例。 这么一个皇帝眼里的红人,不但李泌不想去触他的霉头,就是满朝文武,王侯将相,更是一个敢去说真话的也没有。 不要以为只有张九龄能看出安禄山的狼子野心。但凡心中有大唐,为天下生民忧心的人,都能看出安禄山不怀好意。 洛阳和长安盛行一种游戏,就是孩童们拿着自制的羽箭,然后站在远处投向一只敞口的陶罐。 孩童们把这游戏叫做“投壶”,他们一边玩还一边唱着一首童谣,大概意思就是“不怕上兰单,唯愁答辩难。无钱求案典,生死任都官”。 有人听了后,竟然冒天下大不讳,说是此游戏和童谣预示着胡人作乱,将来士大夫和百姓必然会投降胡人。还有,童谣预示着,最后一定会清算那些投降的士大夫和百姓。 坊间流行的游戏,自然书院里的学子们也会。李泌知道后,便将游戏改成了“射壶”,寓意射击作乱的胡人。 而且,安禄山第一次去书院的时候,李泌便把这游戏说了,还话里话外的映射他,只要他作乱,必然有箭矢射向他。 安禄山一次次贿赂去视察的官员,每次出手都大方的吓人。那些官员中也不是个个都敢贪这么多钱,看到安禄山这样大方,心里便想着这安禄山一定是有别的事情不想让朝廷知道。 这样的人和事情多了,就有人觉察出安禄山是在做准备,准备搞出点动静来。 宰相李林甫也觉察出安禄山不对头。可是,他不敢去和皇帝说,如果说了,皇帝就会对他当年出的那个主意有看法。 好在李林甫聪明,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可以让安禄山死了搞事的心。 这个办法就是大唐一直推崇的“出将入相”。 想想就很可笑,李林甫原来怕那些边帅回来做宰相,威胁到他的地位,这才给皇帝出主意让胡人做边帅。 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拉出去的屎还要自己吃下去。 可问题是,安禄山未必会愿意做这个宰相。李林甫对玄宗进言,要让军功和声望都很好的安禄山回朝廷做宰相。 玄宗听了后,想了一会才说道:“胡人做宰相,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安禄山的形象------” 李林甫一听,顿时想起来这圣人对宰相的第一个要求,是相貌和仪态都要出众才行。安禄山那个样子,做了宰相后,等到万国来使,必然会惹那些使节们耻笑。 安禄山做宰相的事情,只能先行作罢。李林甫便生出戒心,时不时地敲打敲打安禄山,搞得安禄山一直心里很怕他。 安禄山心中有鬼,他才会怕知道这鬼是什么的人。 所以,武有王忠嗣,文有李林甫,安禄山便不敢造反。 第三百八十八章鸣沙山的洞窟 李泌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从王忠嗣这里回去后,李泌就要忙着别的事情了。不过,回长安前,李泌要去一个地方。 李泌说出那个地名后,王忠嗣便命人将李光弼叫了来,命他带领本部三百骑兵,护送李泌去那里。 李泌要去的那个地方离灵州并不很远,骑马也就是一天的工夫就能到。 第二日一大早,看着大漠远处的那一轮红日,将不远处鸣沙山上的一处处洞窟映照的一片通红,李泌看的便有些惊呆了。 等太阳升起一些后,李泌才看着悬崖上密布着的洞口,心说不知那人还在不在这里。略一沉吟,李泌对李光弼说道:“李将军,那人叫做李工,是一名画师。” 李光弼接着便对手下骑兵喊道:“你等听清楚了,小先生要找的人叫做李工,是在这些洞窟里画画的画师。你等分别去那些洞窟里查找。” 数百名骑兵齐齐喊着“是”,然后便打马朝着布满了洞窟的山下跑去…… 此时,在鸣沙山北麓悬崖上的一处洞窟中,一位看上去足足有五十多岁的男子,正仰头看着洞壁上刚刚完工的壁画。 这处洞窟叫做涅槃洞,说的是佛祖涅槃重生的故事。不过,他最得意的是画中那个童子模样的人。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这童儿很像一个人。 微胖的脸面,如一潭秋水般的双眸。这童儿微微笑着,如菩萨一般,看着一个穿着长衫的男子。 看着画上的人,这人笑了,喃喃自语道:“神童啊神童,嬉笑怒骂间便点化了我,真真的活菩萨啊!” 说完后,这人眼中便湿了。 敦煌这里风沙厉害,这人又在这里呆了许多年,这脸面便早已是粗粝不堪,没了当年的俊朗。他的画工比当初在长安时更是精进,凭着他手里的画笔,在鸣沙山这里已是神一样的存在。 一起在这里作画的,不但有那些虔诚的僧人,还有被那些富户雇佣来此,画佛像修功德的画师。但他们和这人比起来,画功上都要逊色很多。 于是,李工就在这里出名了。然而,出了名的李工却很少与人来往,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日久天长,人们也就习惯了他这样。 其实,这个甚是低调的李工,就是当年声震长安的画师皇甫轸,一个敢挑战画坛大佬吴道子的人。 当年,吴道子容不下他,便买了杀手要杀他。李泌发现后,便设计救下他,让他随着西行的商队来了这里。 这一来就是十多年,皇甫轸也早已改名叫做李工,还成了这里最好的画师。在这里的日子很简单,开洞窟,然后在洞窟里作画。 那些僧人认为,在这里开洞窟作画是最高的功德。李工想的比他们还简单,那就是在这里作画,不停地作画。 把长安那位整日笑吟吟地神童画上去,把长安那家毕罗店里美貌的胡女画上去,画如菩萨面相的李泌,也画反弹琵琶,欲要飞天的美女子…… 可今日,他在这座涅槃殿里画完了最后一笔,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下一步做什么了。 就在他坐在洞窟里发呆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山下有人高声喊着“李工、李工,李工何在?” 那声音不是一个人在喊,而是一群人在喊着…… 李工走出洞窟,站在洞口的平台上朝山下看着,就看见山下尘沙飞扬,一支马队在跑来跑去,而骑在马上到军卒却在高声喊着。 李工听到是军卒在喊自己的名字,便心说自己向来不和他们打交道,而且自己一向低调,平时只和来此作画的僧人有交往,怎么会有军镇的人来找自己。 心有疑惑,李工便只是站在洞口看着,并没有回话。这时,又有一名将军模样的人骑马来到山下。这名将军仰头看着悬崖上密密麻麻的洞口,突然高声喊道:“李工,李工何在?大唐小先生要见你……” 大唐小先生?一听到这几个字,李工的身子晃了晃,险些从洞口那里跌落下来。 “小先生何在?” 李工用力喊出来的声音,也不过是如蚊语一般。 他使劲清了清嗓子,再次拼尽全力喊道:“小先生何在?” 喊完,李工还向前探出身子,看着山下那些骑兵------ 李泌见到李工后,两人都已经认不出对方来了。此时李泌已经长成一个面貌俊逸的青年郎君,而李工却已是一副小老头的模样。 李工拉着李泌的手说道:“小先生历年托行商带来的钱物我俱以收到,也知道你在长安一切安好,我便已是心满意足,哪里敢劳小先生来此看我。” 李泌看着这个当年英气勃勃,才气横溢,直逼画坛首座的人,心说岁月虽然是一把杀猪刀,可这里的风沙比杀猪刀还厉害。 “皇甫先生,跟我回长安吧。吴道子现在已经知道当年做错事了,你回去后,他不会再为难你。”李泌眼含热泪说道。 李工却摇摇头,笑着说道:“小先生你忘了吗?皇甫轸已死,现在这里只有李工。况且,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风沙,喜欢在这里恣意作画。” 李泌看着他粗糙的面孔,再次说道:“该回去了,这里实在是太苦了。” 李工却再次摇头,然后指着李泌身后的李光弼等人说道:“他们戍守这里,还要与胡人打仗,岂不是更苦?” 李泌道:“将士戍守边关,尚有归期,你这------” 李工转身指着站在远处观望的那些僧人说道:“还有他们,他们来时便没有打算离开。小先生,也是怪了,大凡来这里的人生出想离开的心思,便做不好事情,画不好那些画。” 李泌苦笑着摇了摇头,知道他心意已定,于是也不坚持让他跟着自己回长安了。 李泌问他可有什么需要,李工说道:“在山崖上掘洞窟太难,很多僧人拼尽一生,不过是掘出一处洞窟。小先生,若是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让这洞窟掘的快些,我就可以多画一些壁画了。” 闻言,李泌抬眼看向悬崖,看到有僧人在悬崖峭壁上忙活着。看了一会儿,李泌问道:“这里缺不缺水?” “水?那边不远处有一口井,再远些,还有一处叫做月牙泉的泉水。” “这就好办了,你只要如此-------” 李泌告诉他的办法,就是先在崖壁上凿开一处,然后就拾取干柴和牲畜粪便,架在凿开的地方烧。 等岩石烧的滚烫后,就拿冷水浇在上面。这样,岩石就会炸裂,开洞窟的人可以省点力气。 为了看看效果,李泌还让那些骑卒如此演示了一次。 看着炸裂的石块,李工高兴地说道:“有了这办法,余生就在此作画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吉七 就在李泌回到长安后的第二天深夜,书院的大门突然被人拍的“砰砰”作响。张忠亮在睡梦中猛然惊醒,随手就将卧榻旁的横刀拔了出来。 来书院做门房已是多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半夜敲门的事情。张忠亮一手执刀,一手提着一只灯笼,出来后并没有急着开门,而是隔门问道:“什么人半夜叫门?” 门外有人低声说道:“张老将军,是我!” 张忠亮一听这声音很熟悉,是刑部尚书韦坚的声音。 于是,张忠亮赶紧放下横刀,将院门打开了。 门外那人不等院门完全敞开,一头就扎了进来,急吼吼的说道:“老将军,小先生回来了吗?” 张忠亮道:“昨日刚刚回来,韦尚书,你这是……” 韦坚一摆手道:“莫要多问,赶紧带我去见他。” 书房内,一支蜡烛已经是烧去了大半截,韦坚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原来,就在李泌去了王忠嗣那里这一个月的工夫里,朝廷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还记得那个叫吉温的小官吗?就是当年他见过玄宗后,玄宗和张九龄两人都在手掌中写着“一不良人”的那人。 这个人得不到玄宗的赏识,转身就投靠了那个“伏腊侍郎”萧炅。萧炅听说吉温曾放言说,“若遇知己,南山白额虎不足缚也!”心里便想着这人可以用。 于是,已经升任京兆府府尹的萧炅,就将吉温升为京兆府法曹。这个官职是管着查案的,经手的往往都是大案要案。 萧炅让吉温办了几次案件后,吉温干的都不错,都很合萧炅的心意。于是,萧炅就把吉温引荐给了他的老大李林甫。 李林甫初次见到吉温时,心说天下竟然有长的这么丑的人。不过,听了吉温做过的那几件事,李林甫知道这人能用,而且很好用。 眼下,李林甫就用得着这人。他手头上有一个案子已经运作多时,迟迟没有搞出什么眉目来。李林甫就想着把这个案件交给这个吉温来办。 这件案件牵扯到兵部。那个兵部新任侍郎张垍,还有兼任兵部尚书的李适之,这两人也不知道怎么搞到一起了,把一个兵部把持的严严实实的,几乎是水泼不进。 向来看重权柄的李林甫,如何会让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成立与自己对立的集团。所以,李林甫指使手下,上奏表说兵部的人受贿。 玄宗让御史台查办这个案子。李林甫主管御史台,心说这一次不管怎么样,也要把李适之这个不听话的家伙整的拉稀才好。再顺便敲打敲打兵部那帮猛汉,以后见了自己恭敬一些。 可那帮御史查来查去,兵部的人没一个承认自己受贿的。李林甫知道后,心说我就信了你们的邪了,要说你们全都受贿,确实有点冤枉。可都说自己没有受贿,我宁愿这个“李”字倒着写。 以前遇到不肯招供的人,手段只有一个,就是打的他招供就行。可这次要对付的是兵部这帮人,他们大都是武将,还有很多都是在边关打过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对他们用刑,一个是效果不好,另外还容易引起众怒。就这样,李林甫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什么好办法,案件就此搁置下来。 现在看到吉温,看到他这张丑的不忍看第二眼的脸,李林甫下意识地觉得那件案子有戏了。 “吉七,既然你已是京兆府法曹,我现在就交给你一件案子。若是你做的好,以后自有重用。” 说着,李林甫将一份文书丢在吉温面前。 李林甫这个样子,就是根本没有给吉温拒绝的机会。因为李林甫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件案子非吉温办不可。 吉温拿起那份文书,只略略扫了几眼,就抬眼看着李林甫说道:“李公,此事包在我身上。最多三天、不,两天,我就将他们的口供呈给李公。” 李林甫一听,顿时觉得自己今天没有看走眼。于是,他撂下一句话,“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无不可。” 说完,李林甫便走了。 吉温瞅着他的背影,心说你李宰相可是够狠的。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我怎么折磨兵部那些人都行。 若是我使出在京兆府大狱对付平常犯人的手段,对付兵部这帮官员,只怕这案子了结的那天,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想到这里,吉温在心里说了句“我丑,可我不傻”。 吉温确实不傻,他明白这一次要对付的是兵部六十多位官员,只想想这些武人,里面本来就有他惹不起的大佬。 况且,这帮官员与朝廷里其他官员的关系,向来就是盘根错节,枝蔓相连,说不定就会得罪哪位惹不起的权贵。 但吉温并不怕这些,要是害怕他就不是吉温了。他害怕的是,因为办这件兵部官员受贿大案,会让高力士不高兴。 一个小小的京兆府法曹,怎么会和高力士有关系? 事情就是这么诡异,吉温不但认识高力士,还和高力士的关系很好。萧炅等人叫他“吉七”,高力士却叫他“七郎”。 只听这称呼,就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所以,吉温出了李林甫的府邸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高力士的外宅。 高力士自然不会在家,可他的家人却可以去宫里见他。吉温把来意说了后,高力士的家人赶紧进宫去告诉了高力士。 吉温只等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工夫,高家人就回来了,对他说道:“主人说,不能伤着他们。” 吉温明白了,兵部那些官员里,有与高力士有关系的。但高力士没说哪位官员的名字,那就是说,那官员和高力士有关系,但关系并不是很密切。 查办兵部集体受贿案,是得了圣人的诏令。高力士知道这件事,却只说“不可伤着他们”,这就说明,此案可以办,只要不伤着人,其它的手段都可以用。 得了高力士这句话,吉温才算是得到了真正的命令。接下来,他就要施展自己的手段,让兵部那帮猛汉们做恶梦了。 一支蜡烛燃完,韦坚只说了这么一件事。问题是李泌在灵州时早已经接到李适之的书信,说李林甫要对付兵部的人。 远在灵州的李泌,想了想也没别的办法,因为兵部的官员里确实有受贿的。 可想到是兵部,是负责大唐安危的兵部,李泌就给高力士去了一封书信,让他在适当的时候,给兵部的官员们说句话,放他们一马。 这些事都是李泌瞒着李适之做的,韦坚自然也不知道,李泌又不能告诉他内情。所以,李泌只好坐在桌旁,两手托腮,一边打盹一边听着。 第三百九十章谁是傻子 韦坚说的又快又急,却看到李泌听着听着竟然是快睡着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 可他又不敢提醒李泌,只好大声说道:“小先生,这事不急嘛?” 李泌哆嗦了一下,一脸幽怨的看着他说道:“昨日我一回到书院,李适之和张洎两人就来了。他们两个都好好的,一副安逸的样子,说明吉温也没把他们怎么样,我急什么啊?” 韦坚一听也是,这两人都好好的,自己说了这半天,李泌都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着急? 可不对啊,既然昨日那两人都来过,显然把吉温做的那件事都对李泌说了,他为何还要再听自己讲一遍? 问李泌,李泌打着哈欠说道:“吉温做的这件事很有意思,所以再听一次也无妨。” 韦坚一听这话,顿时拉下脸来,有些不悦地说道:“小先生,你这样就很无趣了。我这里着急忙慌的,你却只当笑话来听。” 李泌心说你深更半夜的来这里,说了这半天只说那件过去的事情,我看你还是不着急。 李泌伸手摸向桌上的茶壶,韦坚眼疾手快,赶紧抢了过来给李泌倒了一杯茶。李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还是像先前那样看着他。 韦坚说道:“我要说的那件急事,和这件事有关。若是我直接说那件急事,想必小先生听了后,就不知道这事端是从哪里起的。” 李泌没好气的说道:“那你简短些,挑重要的说。” 韦坚这人吧,因为身份极为特殊,性子又急些。所以,做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急乎乎的样子,好像天就要塌下来似的。 李泌十岁的时候就认识他,知道他的禀性。所以,看他今夜急乎乎的来书院,李泌又以为他在虚张声势。 韦坚继续说道:“兵部官员集体受贿一案,到了吉温这个酷吏手里后,他一大早便去了兵部办差的地方------” 吉温受李林甫差遣,去兵部办案。结果,兵部这帮大佬根本就没把他看在眼里。他们都在心里想着,御史台那帮人都没有拿下我们,你一个小小的京兆府法曹会有什么办法? 事实上,吉温有的是办法。他先是当众宣读了皇帝下的查办兵部受贿大臣的诏令,然后就把兵部这帮人都赶到了院子里。 兵部的官员可以不给吉温面子,但不能不遵从皇帝的诏令。于是,六十多位大臣老老实实的在院子里站成了三排。 吉温绕着他们走了两圈,不由得在心里说道:不愧是带兵打过仗的人,这排队都排的比别人整齐。 当然,吉温不是来罚他们站的。就在那帮大臣在院子里站的有些无聊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偏院里传出来一声声的惨叫声。 那叫声极为凄惨,说是撕心裂肺都是轻了。这帮在沙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武将们听了,也是个个心惊胆战的。 太瘆人了。就在众大臣冷汗直流,战战兢兢,面无血色,不知该怎么办好的时候,就听偏院里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那声音极为虚弱,但这帮大臣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只要留我一条命,我什么都招。” 现在,这帮大臣知道了,这个吉温打人是照死里打。于是,他们纷纷表态,说只要不挨打,一切好说。 吉温笑了。兵部的六十多位大臣按照他的意思,纷纷招供画押。 兵部官员集体受贿一案,算是审查结束了。接下来,这些官员的供状就呈到了玄宗面前。 玄宗看到这六十多份供状,先是心里一惊,接着便匆匆翻阅起来。可他越看眉头就皱的越紧,最后竟然是拧成了一个疙瘩。 “李爱卿,这些供状你都看过吗?” 玄宗放下那些供状,抬头看着李林甫问道。 “回禀陛下,臣俱以看过,臣认为------” 李林甫心说还用看吗,都是按照我的意思招供的。 玄宗有些无奈,心说这些供状上说的几乎都是一样的话,最为离奇的是,兵部六十多名大臣,竟然都受贿。 难道朕的兵部里都是一群贪污犯吗?难道朕的万里长城就执掌在这群见钱眼开的黑子手里吗? 黑子一说,源于当年李泌和他说的白子、黑子、还有灰子的说法。 兵部这些人里面,黑子肯定有,灰子也定然不少,但玄宗相信最多的还是白子。 “你既然俱以看过,就没看出点什么来嘛?”玄宗看着李林甫,若有所思的说道。 李林甫知道这些供状过于雷同,也猜着玄宗不会相信。所以,他就对玄宗说道:“陛下,兵部六十位大臣皆都受贿,臣也不相信。可这是他们自己供认的,又都在这上面画押。故而,臣便想着是不是办差的官员动用酷刑,逼他们这样招供的。” 玄宗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那意思是这还用说吗?傻子也知道一定是这样。 可李林甫接着说道:“于是,臣便亲自去了兵部,挨个查看过那些大臣,臣却发现,他们身上丁点伤也没有。不仅仅是如此,他们还一个个都是懊悔不已的样子。” 玄宗听了这话后有点发懵。此时,他有点相信兵部所有大臣皆以受贿。 供状上说,他们都是收了边将的贿赂。玄宗知道,兵部官员向来吃边将,一个是因为兵部和他们的来往比较多,边军很多事情都要经过兵部官员的手。再一个就是,边将有钱,很有钱,行贿时很方便。 可供状上只说了收边将的钱,可没说是哪位边将,还说记不清是哪位边将了。 捉奸拿双,捉贼拿赃。只有受贿人,却无行贿者的名字,这案子里面自然有名堂。 玄宗对着桌案上那厚厚一叠供状,发了好一会呆。他心中所想,此事不可深究,若是深究下去,兵部官员尽皆处罚,此事在朝野上下必然会引起震动。 他看了一眼李林甫,突然想起主管兵部的宰相是李适之,而兵部侍郎是张垍,玄宗好像明白这些供状背后的名堂了。 宰相不和! 这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情,玄宗见的太多太多了。 所以,玄宗只说了一句“此事到此为止”,然后就没了下文。 就这样,主管兵部的李适之,还有兵部侍郎张垍,还有兵部所有的大臣,就此躲过一劫。 但是李林甫会善感罢休吗? 第三百九十一章目标到底是谁 兵部官员集体受贿一案,到了玄宗那里便戛然而止。这个结果挺让人感到意外的,可始作俑者李林甫倒是没觉得意外。 本来嘛,李林甫杀鸡儆猴,敲山震虎,这真正的猴,和真正的虎,就连吉温也不知道是谁。 李适之和张垍没什么事,还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 李适之继续喝酒,张垍继续吃自己的软饭,也继续做那些文人相轻的事情。 不过,这只是表象,要真的是这样,韦坚就不会半夜三更敲门了。 正因为李林甫真正目标不是李适之和张垍,他才把眼睛又盯回在韦坚身上。 前面说过韦坚身份特殊,是因为他确实是身份太特殊了。好像整个大唐所有人里面,只有他的身份才这么特殊。 韦坚是世家子(这个算不上特殊,大唐的世家子很多很多),他的娘子姜氏,是玄宗的发小姜皎的女儿。 而姜皎是李林甫的舅舅,就是当初帮李林甫做郎官的那人。所以,韦坚跟着自家娘子喊李林甫表兄。 但是,韦坚的姐姐嫁给了玄宗的弟弟,也是薛王李业的王妃。他还有一个妹妹,嫁的人却是玄宗的儿子,也就是此时的太子李享,是太子妃。 说韦坚是个身份极为特殊的人,是因为他既是皇帝弟弟的小舅子,又是太子的大舅子。当然,他和李林甫的关系也不错。 先前,因为他的这些身份,这家伙在朝中混的风生水起,一次次加官进爵,年纪不大竟然就做到了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的官位。 可他还是不满足,还想再进一步。但他知道,自己升官升的太快,朝中大臣已是有了意见,自己若是再无端升官,那帮大臣就要骂自己这个小舅子了。 想要再升官,除非能拿出点能堵他们的嘴,还能让皇帝高兴的事情。想了想后,韦坚就去了书院…… 当时,李泌得知他的来意后,就对他说,“可以搞一次形象工程。” 其实,李泌的心里话却是,你来的正好,你如果不来,我也要去找你。 李泌这样想,是因为韦坚刚刚做完一件事。这件事虽说是韦坚任水陆转运使时完成的,却是李泌和裴耀卿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当初,裴耀卿做两京转运使的时候,李泌与他策划了一个加大漕运力度的计划。那就是在咸阳的渭河河段修筑一道大坝,将灞水和浐水截断,令其改道向东流入渭河。 这样,大船重载可行,一次便可抵得上原先的数艘粮船。此计划如果完成,长安一地今后再无粮患。 只是,这工程量有点大,开工后,一直到了韦坚做水陆转运使才完工。 本来,这功劳应该是裴耀卿的,可裴耀卿这些年和李泌交往下来,对功名利禄不是那么感兴趣。记得李泌和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只说“此事做好了,是关中百姓,大唐社稷之福。至于裴某人,不过是和你这小先生做了一件有良心的事情罢了。” 李泌想到裴耀卿前两年就去世了,就想给他儿子多谋点福利,也让他家人高兴高兴。没想到,韦坚竟然自己来了。 于是,李泌给他出了个搞形象工程的主意后,就去了灵州王忠嗣那里。韦坚觉得李泌出的主意很好,就赶紧操办起来。 诸事具备后,韦坚就请玄宗给刚刚竣工的大坝剪彩。玄宗听到剪彩一事,也甚是好奇,就带了杨玉环等人去了咸阳。 到了那里一看,只见大坝上张灯结彩,旌旗招展,鼓乐喧天,别提有多热闹了。等玄宗拿着一把金剪子将一段丝绸绞断后,大坝下面数百艘粮船上,竟然有上千女子伴随着鼓乐声翩翩起舞。 玄宗直接看呆了,杨玉环等人也是连连点头。李泌出的这个主意,也就是这件形象工程就算是成功了。 玄宗一高兴,余下的事情就好办了。玄宗要给有关人员加官进爵,韦坚便按照他和李泌的约定,首先把裴耀卿报了上去。 玄宗想着裴耀卿已经去世,可他做的这些事情,确实是功在当代,利在后世。于是,将裴耀卿的一个儿子升为吏部侍郎。 接着,玄宗加封韦坚为散骑常侍。这是一个从三品的高官,韦坚很高兴。玄宗还打赏了跳舞的那些女子,其中领头的阿奴得到的赏金最多。 阿奴回到书院后,拿着赏钱对周氏说道:“大娘子、大娘子,我要捐钱……” 周氏笑道:“这赏钱是你自己挣得,为何要捐了?” 阿奴道:“大先生、大娘子、还有小先生,整日为书院操心,从来就不想着为自己图些什么。阿奴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周氏道:“哦,你倒是有心了。” 阿奴摇摇头,继续说道:“特别是小先生,教我识字看书,还教我跳这个广场舞。谁想到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让我和我那些小姊妹们都得了圣人的赏金。她们说,改日要来谢谢小先生呢!” 周氏笑了,道:“她们也说要来捐钱吗?” 阿奴努了努嘴,道:“那倒是没有。” “那你为何要捐?” “阿奴想捐钱,不是想了一天两天了,就想着有一天有钱了,一定捐给书院,让大娘子把我的名字也写在捐资助学录上……” 李泌让韦坚搞的那个形象工程,上至皇帝,下至长安城里那些和阿奴一样的女子,都是高高兴兴的。可就有一个人不高兴,那就是韦坚的表兄李林甫。 韦坚做的这件事,在李林甫看来过于出彩了。出彩也不要紧,事先和自己说一声,也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加官进爵的名单里也好。可你韦坚太不够意思了,事先一声招呼不打,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 就这样,李林甫自此以后和韦坚交恶。韦坚自觉身份特殊,倒也没觉得和李林甫关系疏远后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他就和另一位宰相,也就是李泌的朋友李适之关系走的近了些。这下算是彻底激怒李林甫了,每次看到韦坚,他都是面笑肉不笑的样子,还在心里想着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就这样,莫名就出了一件兵部官员集体受贿案。可玄宗对这起案件来了个冷处理,李林甫打击李适之,以此来警告韦坚的打算落空,便把矛头直接指向了韦坚。 可韦坚是他的目标吗? 答案是不一定! 第三百九十二章太子不是相见就能见的 李泌觉得吧,李林甫还不至于因为韦坚做了一件出彩的事情,就对李适之、韦坚等人恨之入骨。 所以,等韦坚终于把事情的起因说完,并顺带着把李泌拉进事件的漩涡里后,李泌说道:“李林甫恨你,想搞你,还用得着费这么多周折吗?” 韦坚恶狠狠的说道:“我阿姊,我阿妹,皆为圣人家人……” “得得得,别拿舅子说事了。实话告诉你,你这位舅子,在你表兄眼里屁都不是。” “小先生,你说脏话。” 李泌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说道:“刚才不算,我重新说。” 韦坚等了好久,看到李泌什么也没说,就问道:“你怎么不说了?” 李泌盯着他的脸,蜡烛光下,韦坚那张长的不错的脸忽明忽暗,像极了这人此时的心理。李泌撇撇嘴,道:“我说什么呢?说你做的对,李林甫做事阴暗吗?” 韦坚朝前凑了凑,说道:“小先生,不正是这样吗?” 李泌将杯中的残茶泼了,将茶杯放回原处,说道:“你今夜来此,一定是做了别的事情,被李林甫抓到了口实。” 韦坚彻底服了,原想着一步步把李泌拉进这场是非里。现在看来,这李泌很警觉。 其实并不是李泌警觉,而是因为韦坚的妹妹是太子李享的妃子,而李林甫当初力挺李瑁做太子,属于站错了队,他害怕李享做了皇帝后第一个找他算账。 所以,李林甫明着对付韦坚等人,暗地里对付的人却是太子李享。 现在,他对付韦坚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在李泌心里,李林甫不管怎么对付韦坚,只要不把他弄死就行。只有韦坚的性命有危险的时候,李泌才会出手救他。 可太子李享这边不行,只要一有风吹草动,李泌就要抱着一万分的小心。 李享不能出事。李泌耗费十几年的工夫,和李享经营感情关系,如果他被李林甫搞倒了,李泌的心血不但要付之东流,而且以后也没了可以替代玄宗的人。 换句话说,李享是自己人,是相互可以信任的人。为了保护李享,自打李享做了太子,李泌和他见面的次数两手可以数过来。 东宫是非多。而且那里又很敏感,谁去过那里,太子见了谁,这朝里朝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所以,等韦坚饶了半天圈子,把以前的事情说完后,李泌断定是太子李享那边出事了。 果然,等李泌说出他被李林甫抓到别的口实的时候,韦坚知道一步步把李泌拉进漩涡的计策失败了。 韦坚只能实话实说,只见他脸上露出焦急之色,猛然站起来闪到桌子一旁,“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接着就急急地喊道:“小先生,赶紧救救太子殿下……” 原来,韦坚看到李林甫收拾兵部的人,实际上是杀鸡儆猴给李适之看。可这事发生的时机有点巧,正好是发生在他刚刚跟李适之打的火热的时候。 韦坚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恶意。他虽然不怕李林甫,可李林甫接下来的操作,让韦坚不能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了。 韦坚又升官了,从水陆转运使、散骑常侍升为刑部尚书。 整个大唐只有六位尚书。从表面上看,韦坚更是尊贵了。可实际上所有人都明白,韦坚以后被闲置起来了。 韦坚岂能甘心做这个没什么油水的刑部尚书。他还想做点事,不想在这个尚书位置上养老。于是,他就想见太子李享,想以后走太子的门路。 这种事很正常,况且人家是找妹夫办事,别人也不好胡乱猜测。可问题出在李享为了避嫌,是趁着出宫的机会和韦坚见了一面。 只这样也就罢了,韦坚和太子见过面后,又去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也不是外人,以前李享做忠王的时候,这人就是忠王府的属官。 也就是说,这人以前是太子的手下。这一切,都被李林甫派出的人看在眼里。 只这样还不算,问题是韦坚见的这人叫做皇甫惟明,也就是先前在玄宗面前告了王忠嗣一状,把王忠嗣发到东阳府练兵那人。 皇甫惟明,此时是陇右节度使,兼河西节度使。也就是说,皇甫惟明是一位手握重兵的边将。 这样一来,事情到了李林甫那里,好像就成了另一个故事。太子李享想谋反,让自己的大舅哥出面联络自己手握重兵的前手下。 玄宗一朝,鉴于他上位时过于波折。所以,他历来对儿子们控制的很严。甚至到了听见风声便一日杀三子的地步。 私自结交边将,特别是太子结交边将,大忌也! 李泌也是服了,心说事情都到了这步田地了,你韦坚还绕了这么一大圈。李泌真想扇他几巴掌再说,可事情紧急,李泌只说了句“起来说话”,然后又问他太子在哪里? 韦坚站起身来,指着书房门外说道:“此时太子就在书院外面……” 李泌愣了一下,心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在这里啰嗦了半天,太子在书院外面站了半天。 “太子扮作我的随从侍卫,与我一起来的这里。” 太子不是一般人,出行的规矩很多。所以,李享做太子以后,就很少出来。若是一定要出宫,也经常是扮作宫里的侍卫,混在侍卫随从里出来。 得知太子是扮作韦坚的随从侍卫,李泌没觉得奇怪,他感到奇怪的是,既然已经装扮做侍卫了,为何到了书院先不进来,而是让韦坚进来说这么一大堆废话? 稍作思考,李泌突然觉得事情严重起来。在心里说道,难道说,我不在长安的这一个多月,太子竟然…… 李泌不敢再想下去了。 想了想,李泌觉得此时不能把太子请进来。虽然他扮作侍卫,谁知道有没有人在暗中跟着他们。如果这时候被人知道太子来了书院,说不定会把祸事引到书院里这些人身上。 想罢,李泌对韦坚说道:“你速速带着太子回去,已是四更天,宫门马上就开了,一诶宫门开启,你等就回东宫。” 韦坚急了,喊道:“那小先生你……” “我不去见太子,我直接进宫面圣。” 李泌心说,我这时候见了他,恐怕就要被人一锅端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丢卒保车 李享做这个太子,恐怕比他做忠王时还不自在。 估计是玄宗做太子的时候,搞的事情比较多。所以,他做了皇帝以后,他心里也害怕太子搞事,就把东宫属官大都裁撤了。 太子手下没人,自然是想搞事也搞不成。再一个就是,派人严密监视太子的行踪。 李泌也不知道李享来书院外人知道不知道,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见他。如果见了他,那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被人家一锅端了。 韦坚离开后,李泌收拾了收拾,准备进宫去见玄宗。得知李泌要进宫,李瑁和李珽都觉得有些奇怪,李瑁问道:“小先生,进宫可有要事?” 李泌故作轻松的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要找你阿耶谈一谈。” “谈什么?” “关于他不早朝的事情。” 李瑁一听是这事,就叹了一口气,心说环环啊环环,你二人就如此贪恋床笫之欢吗?我阿耶那岁数…… 想到这里,李瑁又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小先生,见了我阿耶劝一劝他,保重身体。” 李泌瞥了他一眼,道:“圣人床上的事情我不管,我只想问问他,如此懒政,合适吗?” 李珽一听就赶紧说道:“小先生,你快算了吧!朝政俱赋予李林甫打理,听说相府现在比含元殿还热闹。” 李泌道:“他热闹他的,咱管不着。你和我进宫面圣。” 李珽一惊,道:“我?小先生,我不想去。” 李泌吼道:“不去不行!” 李泌和李珽一同求见,玄宗便不能不见。只李泌一人来见,玄宗会猜到李泌的来意,就会犹豫见不见他。 若是李珽求见,玄宗一定会见他,但肯定会让他等着。 这两人一起来,玄宗便猜不到他们的来意了,只好整装出来见了他们。 见过礼后,李泌看了看玄宗的脸面,倒也没像他想的那样憔悴不堪。 李珽不愿意见玄宗,行过礼后,就推托说他带来的那些书院酒,需要他亲自交待宫人如何保存,然后就走了。 殿里只有李泌、玄宗、还有高力士三人。这时候,玄宗已经猜到李泌的来意,就先说道:“太子去过你那里。” 李泌心里一惊,心说幸亏没有见李享,不然自己来这里就是送人头的。 “回禀圣人,太子确实去过,可我没见他。” “既然没见他,就是你已经知道他想谋逆之事,你来这里,是不是要告发他呀?” 李泌摇头,道:“太子是不是想要谋逆不轨,尚在两说。圣人只听一面之词,就断定他要搞事,过于武断。” 玄宗眯眼盯着他,心说你还是嫩啊!你忘了我是如何上位的了吗?太子此时玩的这些,都是当年我玩过的。 “李泌,你今日来是给太子讲情的吗?我知道你二人交好,可你没见他,我可以放过你。” “那太子呢?圣人要如何处置他?” 玄宗冷着脸,手里拿着的一串珠子突然散落开来…… 玉珠落地,叮当有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珠子,殿里的三人都是默不作声。 李泌蹲了下来,从地上捡起几颗珠子,拿在手里细细看着,然后说道:“这串念珠就是玉真公主送给圣人的那串吧?我听说是玉真公主亲自挑选了三十颗上好的玉珠,亲手串成这念珠送给圣人。只是,其中有三颗略微大一些。” 这串念珠,是玄宗逼死李瑛等人后,玉真公主送给他的。三十颗珠子,代表着玄宗的三十个儿子,死的活着的都算上了。 其中三颗略微大一些的珠子,代表着死去的李瑛三人。 玄宗如何会不知道自己这个一心求道的妹妹的良苦用心,可谋逆是死罪,即使有一万条理由,也是必死无疑。 看到玄宗无语,李泌继续说道:“有史以来,一日杀三子,一朝杀两位太子。这样的事情记入史册,怕是以后历朝历代都是人们的说辞。” 李泌话音刚落,玄宗猛然瞪眼,他死死地顶着李泌,好像要把他吃了一样。就连站在一旁的高力士,此时也是心生怨念,心说你李泌说什么不好,非要揭圣人的这块旧伤疤。 这时候的李泌,脸上却是一副十分悲痛的样子,他攥紧拳头,手中的珠子咯吱有声,似乎是在提醒玄宗,不能再杀了,再杀你就比老虎还狠毒了。 念珠散落后,玄宗手里还落下了几颗珠子。其中,有三颗明显比别的珠子大一些。 那几颗珠子也在玄宗的掌心里摩擦着,似乎是也在提醒玄宗,若是再杀一个儿子,这珠子就要再换一颗大一些的了。 沉默良久,玄宗心里已经不像是刚刚得知太子意图不轨时那样震怒了。毕竟,他已经是六十多岁了,身上没了那么多的戾气。 玄宗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李泌看在眼里,便不失时机的说道:“泌愿以全家人,全书院众学子的性命担保,太子只是一时受人蛊惑,做出不当之举,并不是真的想对圣人不利。” 玄宗一听这话,再次盯着他问道:“你愿意为他作保?” 李泌点头道:“我愿意。” 玄宗点头,心说你愿意就好,朕也不想折腾了,你们以为朕就这么愿意杀人吗?况且,杀的还是自己的亲儿子。 杀子之痛,你们体会不到啊!那可是揪心的痛啊! “即如此,写下文书画押。” 玄宗刚说完,高力士赶紧铺纸研磨,李泌便写下了一份担保文书。不过,写完后李泌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去东宫见一见太子。 玄宗首肯,还对他说,“可常去东宫。”他这样说不是放心李泌和太子交往,而是他想让太子知道,今后只要见到李泌,就会想到他若是有二心,这长安城里将会是人头滚滚,且都是年少学子的脑袋。 玄宗命高力士收起担保文书后,接着便厉声说道:“韦坚私交太子,皇甫惟明私交朝臣,交三司审问,从严发落。” 李泌不想再多说什么,刚才拼着上千人的性命,把太子保下来就不错了。 丢卒保车,也只能丢卒保车了。 第九十四章就这样吧 这边李泌带着李珽去东宫见太子,那边得了玄宗诏令的李林甫命人带着金吾卫开始抓人。 韦坚和皇甫惟明的行踪都在李林甫的掌握之中,所以没费什么事,就把这两人抓到了御史台大狱。 两人进了御史台大狱后,看到主审的官员里竟然有那个吉温,另外两位也是李林甫的人,不由得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林甫在牢房门外看着瑟瑟发抖的韦坚和皇甫惟明,心说这一次太子李享算是废了。只要这两人的口供里稍稍露出一点谋逆的意思,那么主谋太子的下场就是非死即废。 对这个案件的结果,李林甫觉得已经是十拿九稳。一石三鸟,这些人都是搭上的,太子李享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就在李林甫耐心的等消息的时候,突然从宫里来了一名内侍,召他进宫见皇帝。李林甫心想一定是皇帝陛下想问问此案的进展,就赶紧跟着内侍去了宫里。 见到玄宗后,玄宗先是问了问两名犯人的情况,接着玄宗就说道:“就到这里吧!” “什么?”李林甫以为自己听错了。 玄宗再次说道:“就这样吧。” 这次,李林甫听清楚了。不过,他有些糊涂,想不明白皇帝说的就这样吧,到底是哪样。 再看玄宗那张满是落寞之色的脸,李林甫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李林甫满脸惊讶之色,有些不相信似的看着玄宗,心说这可是谋逆大案,怎么能就这样呢? 可玄宗的脸色和神情,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此事就这样吧! 李林甫彻底懵了,精心策划了这么久,终于抓到太子的把柄了,就这样算了,那太子以后做了皇帝还不得把自己整死啊? “陛下,此事不可就这样算了。” “李爱卿,你还想怎样?” 玄宗的语气很重,李林甫清醒了些。 看着玄宗那张高深莫测,却又不容置疑的脸,李林甫突然明白了,玄宗不可能再杀一个儿子,也不可能再废一名太子。 皇帝陛下已经六十多岁了,比起他的那些列祖列宗,他已是活的够久了。无论如何,皇帝也经不起再一次立太子的折腾了。 做这件事之前,李林甫几乎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皇帝陛下会在最后关头仁心大发,做出了一个父亲该做出来的样子。 李林甫彻底蔫了,垂头丧气的拿着一份诏书去了御史台大狱…… “韦坚索官无度,贪得无厌,贬为缙云刺史。皇甫惟明离间君臣,实在可恶,贬为播川刺史……” 韦坚招认自己见太子是为了求官,皇甫惟明招认他见韦坚只是喝酒聊天,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气话。 两人就这样走了,去了甚是荒凉的边远地区。 事情似乎真的了结了。李林甫生了一肚子闷气,太子无恙,李适之还是宰相,而李泌却在书院里笑的脸面开花,像是捡到了宝贝一样。 皇甫惟明被贬官后,原先的官职,河西、陇右节度使,都让王忠嗣一人兼任了。大唐第一节度使就此产生。 “四个节度使,王忠嗣一身兼任,哈哈哈……” 李泌高兴的在书院里走来走去的。 对李泌来说,这是意外之喜。太子谋逆一案,李泌当时想着只要能保住太子李享就不错了。毕竟,这是要人头落地的事情。 没想到,太子无恙,韦坚和皇甫惟明还是官,王忠嗣又得了两个节度使的职务。怎么能不让人感到惊喜! 倒是李承休很冷静,别看他整日不出门,遇到事情却想的很通透。 “我儿过来。” 李承休站在藏书房门口,朝着一脸兴奋的李泌喊道。 李泌赶紧跑过去,说道:“阿耶唤我何事?” 李承休道:“阿奴曾说过,渭河大坝那里圈住了太多太多的水,一旦堤坝垮塌,势必一泻千里,人畜无存。我儿,你不觉得李林甫此时心里的憋屈就和渭河里的水一样吗?” 李泌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就笑着说道:“那倒不至于,他此时心里顶多和黄河边的牛皮筏一样,就是气破了肚子,伤害也不大。不过,鉴于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我也给他准备了一个出气筒。” “出气筒?” “对,李适之已经请辞宰相一职,李林甫这下可以独揽大权了。” 李承休点头,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李林甫就是想专权,现在让他如愿以偿,想必就不会再生事了。 现在朝臣中有人说,韦坚和皇甫惟明一案,最后如此低调处理,和李泌那日进宫面见皇帝有关。 天地良心,李泌不过是那日临去东宫前,顺嘴对玄宗说了这样一句话,“现在有人办案很有手段,想让那些犯人怎么说,他们就会怎么说。” 这句话提醒了玄宗,他想起兵部六十多位官员几乎一模一样的口供,心说如果有人逼韦坚和皇甫惟明乱说,太子依然脱不了干系。 于是,后来就有了玄宗对李林甫说,“就这样吧”的话。 其实,为了安全起见,李泌还找了高力士。李泌知道案子交给李林甫,吉温一定会出马,所以就提前给高力士打了个招呼,好让吉温不至于把韦坚和皇甫惟明弄的死去活来的。 高力士给吉温的话依然是“莫要伤着他们”。结果,韦坚和皇甫惟明走出大狱的时候,汗毛也没少一根。 李适之不做宰相了。他也很无奈,李林甫大凡对他不满,就会处心积虑的对付他。只对付他也就罢了,李林甫还经常捎带着牵连无辜。 这次差点把太子也牵扯进来,李适之已是怕的心惊胆战的。所以,李泌和他商量请辞宰相的事情时,他也正有此意,就点头应允了。 玄宗倒也没过多的挽留他,给他封了个太子少保的闲职,转身就把陈希烈拜为宰相。 陈希烈,虽是满腹经纶,却奉承黄老之学。以前他经常去书院和李承休父子谈经论道,特别是对李承休那些藏书,极尽垂涎。 得知他做宰相后,李承休、李泌、李适之、甚至李林甫都明白,这就是一个长着耳朵的摆设。 朝中还有人说,陈希烈做宰相,是陛下给李林甫送的礼物而已。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其实仔细一想就明白了。玄宗不想让宰相失和的事情再发生了,于是,干脆弄个好好先生做宰相。 这样,李林甫独揽朝政时,也就无人说什么了。 自此以后,李林甫正式在家中办公了。满朝文武,包括一些百姓,对现在的朝廷直接无语。 皇帝不上朝,整日泡在水里。宰相不在议事堂办公,整日躲在家里处理政事。 只有一位大唐小先生,有事没事的就给人们讲一个狼来了的故事。 第三百九十五章一只肥猫罢了 就在李泌那个狼来了的故事,传到李林甫耳朵里后,李林甫来了书院。 数百铁骑侍卫将成都坊护卫的严严实实,一条狗也钻不进去。 书院中众人惊惧,都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李泌看了看李瑁和李珽,然后就朝书院门口走去。李瑁和李珽赶紧跟了上去…… 李林甫背手站在院中,仰头看着那颗柿子树。十几名侍卫站在他身后,一个个都是虎视眈眈的看着四周。 李泌看了李林甫一眼,便朝着那些侍卫喊道:“书院禁地,甲戈禁入,尔等速速出去。” 侍卫都看向李泌,李林甫也转头看向他。这时,李瑁也喊道:“书院中有英烈亭,披甲者不可入。” 李珽也喊道:“你等速速出去,莫要犯了禁忌。” 侍卫面面相觑,最后看向李林甫。李林甫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便退了出去。等他们全都出了书院后,张忠亮用力将院门重重地关闭了。 “李相,非泌等多事,自书院成立,披甲带刀者便不许进入。此事不但长安城中人人皆知,就是圣人,还有城中文武大臣们,也是人人皆知的规矩。” 李林甫又不是第一次来书院,当然知道这个规矩。侍卫随着他进来,只是习惯使然,而李林甫也早已习惯无论去哪里,都是侍卫环伺的样子。 没办法,这些年宰相做下来,踩人踩的太多,得罪人得罪的也就多,想弄死他的人也就多。书院里,至少还安全些吧? 李瑁这时候就像是要打消他的顾虑一般,说道:“李相,书院中皆读书人,无恶人狂徒,也就用不着那些甲士。若是吓着那些年小的学子,就不妥了。” 一听这话,李林甫心里边就生出一股恶气,心说还不是你们这些可恶的读书人整日搞事,我才这般心累吗? 对寿王李瑁,李林甫确实有些看不上眼。当初他和武慧妃力促寿王做太子,没想到这件事没成,还把李林甫陷入今日与太子对立的局面。现在,寿王李瑁在他眼里,与一具行尸走肉无异。 所以,听了李瑁这些话后,他微微哼了一声,然后说道:“寿王什么时候如此爱民了!” 李瑁冷冷地说道:“李唐天下,百姓如子,自当爱之!” 李林甫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脸上竟然是微微一笑。这就让李瑁看不懂他到底是好心还是恶意了。 李林甫又看向李珽,李珽很机灵,便朝他打了个招呼后,说道:“李相,这里有新酿的好酒,可否留下喝几杯?” 李林甫朝他点点头后,便负手看向李泌。李瑁和李珽知道他二人有话要说,便结伴离开了。 待他二人走远后,李林甫说道:“岫儿说,一只胡狼,一只关中狈,胡狼借狈之腿,欲进长安。听说这故事是你对他讲的。” 李泌点头,一脸天真无邪的说道:“是,这故事是我讲的,也是我让他回家讲给你听的。” 李林甫一愣,道:“嗯?你这是何意?” “这故事挺有意思的,李相听后不是就在白忙之中来书院了吗?” 李林甫最不喜欢别人猜到他的心思,听到李泌这么说,眼里便是露出一股寒意。 李泌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山中有牧羊童儿,一日日诈唬狼来了,狼来了,等到狼真的来了,大人们便不再信了。结果,童儿和羊都被狼吃了。长安城里有人讲一匹胡狼借关中狈的腿,欲进长安的事情,人们听多了,是信还是不信呢?” 李林甫才不管人们信不信呢,他想知道的是,这故事是李泌从哪里听来的。还有就是,这故事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人编的。 “此故事从何而来?” “听来的,坊间多有人讲,就是垂髫小儿也知道。” 李林甫一怔,道:“我为何没听说?” 李泌一笑,道:“李相高高在上,又每日在家中处理朝事,怎么会听到坊间流传的这些故事呢!” 李林甫看了他一眼,道:“这么说,你是有意让岫儿将此事告诉我的。” 李泌也不隐瞒,照实说道:“是啊,见李相一面很难,我只好让李岫告诉你了。” 李林甫点点头,心说这件事更有意思了。他的人告诉他这样一件事,有人说他有意让安禄山入朝为相。 证据是,安禄山破坏边关的和平局面,有意挑起战事,致使契丹与奚人杀了和亲的大唐公主。朝廷得知此事后,李林甫下令冷处理,朝中有大臣认为李林甫庇护纵容安禄山,是狼狈为奸之举。 而李泌这个故事里,胡狼借关中狈之腿欲进长安,好像是这个事情的另一个版本。 李林甫却认为,故事中牧羊童儿整日瞎诈唬,最后童儿和羊皆落入狼嘴,这结果好,是不是预示着那些多嘴的大臣最后也要落入狼嘴? 因为他认为自己并不是要庇护纵容安禄山,而是要掌控这位胡人悍将,好与另一位悍将间达成平衡。 那悍将太吓人了,一人竟身兼四地节度使,乃大唐开国以来从来没有的事情。照这个节奏发展下去,此人入朝为相是早晚的事情。 而这位大唐第一节度使,曾与太子李享同在崇文馆读书,还都与眼前这李泌交好。 想到这里,李林甫再一次感受到来自太子一方的恶意。可告诉他这故事的人却是李泌,这就让他有些奇怪了。 于是,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先生,你也认为这胡狼欲进长安吗?” 李泌点头,道:“相信,但我更相信他不是借那只狈的腿,而是要自己来。” “那只狈?” 李林甫的脸拉的老长了。 “是啊,故事里的那只狈,肯定是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李相你要警惕这人,不要让他们得逞……” 李林甫有点相信李泌告诉他这个故事,是出于好意了。但李泌说这只胡狼要自己来,就有暗指胡狼要造反啊! 李林甫瞅了他一眼,心说你就是那故事里的牧羊童儿,整日瞎诈唬狼来了狼来了,最后便是无人信你。 倒是本相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那只胡狼不过是本相手里的一只肥狸猫,虽是狡猾异常,终究掌握在我手里。 “李泌,哪里有什么胡狼,一只肥狸猫罢了。我叫他叫两声,他便要叫两声,我叫他趴下,他便不敢坐着。” 李林甫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阴沉沉的,似乎天下事皆在他掌握之中。 第三百九十六章韦家兄弟 李林甫在书院说的那些话,让李泌断定安禄山绝对不可能来长安做宰相了。 营州青上书院传回来消息,说安禄山竟然有事没事就要去书院读几天书。 这事很稀奇,就连安禄山身边那些人也觉得奇怪。后来,执掌营州青上书院的李余和他聊了聊,竟然发现安禄山志向远大,想要做大唐的宰相。 安禄山的这个想法不管真假,李泌觉得都很正常。一名边将,最大的心愿就是以后能回朝廷做百官之首的宰相。就是做不上宰相,以后封个二品三品的散官,位列宰相之后也可以。 安禄山已经是掌握两镇的节度使,在所有胡人将领中,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他有这个想法很正常。 所以,李泌就编造出那个狼来了的故事,以此来打探各方的反应。结果,李林甫来了书院。而且明明白白的告诉李泌,安禄山的前途掌握在他手里,安禄山能不能做宰相,也都在他掌握之中。 但是,任用胡人做节度使的主意是李林甫出的,目的就是不让他们来朝廷做宰相,威胁到他的地位。 安禄山很受宠,在玄宗那里的名声好得不得了,这样的人做宰相,恐怕不是李林甫希望的。所以,李泌可以断定,李林甫一定不会让安禄山来长安做宰相。 李泌将此事写成密信,让人送给了王忠嗣。王忠嗣回信,说李林甫此举,怕是要拿安禄山压制他。 李泌也觉得是这样。因为王忠嗣照这个节奏走下去,只有入朝为相这一条路了。 李林甫不喜欢王忠嗣,王忠嗣身上的所有光环,都是李林甫恨之入骨的东西。比如,王忠嗣是将门之后,又喜欢读书。 王忠嗣是军功巨大的边军将领,王忠嗣无人可比的声望。还有,王忠嗣与太子的关系。 最让李林甫害怕的还是,王忠嗣的独立人格和思维。和这样一个人同朝为相,李林甫怕是自己会憋屈死了。 李泌回信,让王忠嗣不要和安禄山正面发生冲突,以免被李林甫利用,做出不利于王忠嗣的事情。 就在李泌和王忠嗣书信往来的这段日子里,韦坚的两个弟弟突然跳了出来。 他们让李林甫的儿子,也就是李岫领着,来书院见李泌。韦坚的一个弟弟和李岫都在将作监为官,两人关系不错,李岫推托不过,就带着他二人来到书院。 李泌和这两人不熟,知道他二人是韦坚的弟弟,就将他们带到书房。李岫还有别的事情,与李泌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韦坚的两个弟弟,一个是任将作少监的韦兰,一个是兵部员外郎韦芝。“芝”和“兰”,是指两种香草,比喻德行高尚。 李泌觉得这两位的名字不错,意义很好。两人说明来意后,李泌便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两位,心说你二人真是不嫌事大啊! 韦坚和皇甫惟明一案,玄宗可以说是法外开恩了。这种牵扯到太子的谋逆案子,历朝历代的皇帝处置的时候,大都是抱着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这次要不是先前玄宗一次就逼死了包括前太子在内的三个儿子,这次实在是下不了杀子的狠心了,不然,长安城里早已是杀的人头滚滚了。 就是眼前这两位,自家兄长卷入谋逆大案,又是主谋之一,不说全家尽诛,至少要发配岭南。可这两位此时却在李泌面前抹眼泪撸鼻涕,哭的甚是可怜。 李泌问道:“两位,你们说你家兄长太冤,根本就没有私交边将,意图不轨一事。” 那两人都是点了点头。李泌又说道:“没人说他们私交边将,意图不轨啊!你家兄长贬官的缘由是,索官无度。” 韦兰一听这话,就止住抽泣说道:“小先生,若是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说这话就……” 韦兰没说下去。李泌接着他的话说道:“装糊涂了是吧?” 韦兰道:“我没这样说。” “你就这意思。” 韦兰、韦芝不吭声了。 李泌又说道:“有些事情,还是糊涂一些好。有人言,难得糊涂。聪明难,然糊涂更难。” 韦兰抹了一把眼泪说道:“那我家兄长就要含屈终身吗?” “总比含冤终身要好吧?” “小先生,你也认为我兄长冤枉,对不对?” 李泌一听这话,就是满脸黑线的样子。 韦家兄弟的所有官职富贵,都是因为他们的姐姐和妹妹嫁的好,他兄弟三人都是大舅子小舅子的身份。 可这些身份,绝不是韦家兄弟豪横的理由。李泌一拍书桌,朝他们吼道:“做小舅子做的没数了是吧?你们知不知道你家所有富贵都来自于皇家?皇帝下诏将你家兄长贬官,你们有什么不服气的?” 两人被李泌一顿吼,顿时如傻鸟一样愣愣地看着李泌。吼过后,李泌觉得自己怎么这一阵火气这么大,是不是心里事情太多,这心火就比较大啊? 稳稳心神,李泌换了一副语气,和颜悦色的对他二人说道:“两位韦兄,不好意思啊,刚才说的急了些。” 就在两人摇头说“无妨无妨”的时候,李泌又说道:“不是我心急,实在是你二人太不懂事理了。你们只觉得你家兄长冤枉,还四处找人喊冤。若是我猜的不错,你们来这里之前,肯定已经去了不只一家两家了吧?” 韦兰点头道:“刑部侍郎,御史台的官员家里,我俩也去过,他们都说……” “别,别告诉我他们怎么说的。我想对你们说的是,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生事了。” 两人听了这话,都是一脸失望的样子。 韦芝还说道:“我家兄长与你交好,走之前还说我等若是有事,可来小先生这里求个主意。现在看来,我家兄长交友不慎,也是有眼无珠的人。” 说完这话,两人起身就走,竟是招呼也不打一声。李泌一脸懵逼的看着他二人出了房门,傻傻的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儿。 李瑁和李珽来的时候,李泌还在发愣。 李瑁问道:“韦家兄弟来此何事?” 李泌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前面,面无表情的说道:“他二人要作死,谁也挡不住。” 第三百九十七章救不救,这是一个问题 李泌说的不错,韦家兄弟离开书院后,继续往作死的路上走着------ 他们又接二连三的拜访了许多朝臣,那些朝臣有说韦坚这案子有内情,也有直言说韦坚冤枉的,也有说事情蹊跷,不敢妄下定论的,这下就给了这兄弟二人为兄长喊冤的信心。 玄宗在处理韦坚、皇甫惟明一案时,含含糊糊的态度,还有处罚他二人的诏书上,都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玄宗这样做,都是为了太子李享。因为这件案子查的越清楚,对李享就越不利。可玄宗这样将此事了结,朝廷上上下下便对此事非议颇多。 韦家兄弟的奏表像雪片一样落在了玄宗的书案上。看着这些奏表,玄宗先是装作没看见,只是叫高力士发回中书门下两省。 估计是看到数道奏表如泥牛入海,韦家兄弟急了,继续上奏,这次竟把太子李享也写进了奏表里。 “太子殿下也曾说过与家兄见面,并无暗通款曲之事,家兄只是求太子殿下在陛下面前为家兄美言几句。至于皇甫惟明与家兄见面,实乃两人多时不见,便约定一起喝酒------” 玄宗看到奏表上的这些话,心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你等是说我做错事情了呗。 于是,玄宗下令,命太子闭门思过。 接到玄宗的诏令后,太子李享蒙了。 这时候,他想起李泌上次来见他时,对他说过的那话,“今后无论何人来见你,能不见便不见。实在推脱不开,可命府中属官在一旁详细记录。完后,尽快将记录送与圣人审阅。” 他一直是这样做的,可怎么还是招致皇帝下诏令,命他闭门思过? 太子想了想,便把一名心腹叫来,命他去书院一趟。这名心腹早年间就在书院读书,后来跟了太子李享。他回书院,并不是那么显眼。 即使是这样,这名心腹到了书院门口后,也并没有进去,只是和张忠亮交谈了几句,便又回到了东宫。 监视东宫的人看到这人并没有见别人,便只上报了这人去了书院门口,与门房交谈了几句。 后来,有人去问过张忠亮,那日与东宫那人说的什么,张忠亮说,“那人说,太子想借几本书,问大先生肯否。” 来人又问张忠亮是如何回答的,张忠亮微微一笑,豪情满怀的说道:“我告诉他,小先生有话,书与书院的娘子们概不外借。” 说完这话后,张忠亮哈哈大笑,让来此查问的推事院的酷吏有些哭笑不得。 实际上,那日李泌就站在门后,通过张忠亮告诉那人,“与韦家彻底撇清关系。” 韦家兄弟已经魔怔了。他们在长安城里上蹿下跳的,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们在为韦坚喊冤。要知道那个案子皇帝不希望有人谈论,更不希望有人指责他的处理方式。 韦家兄弟这样做,实在是往作死的路上一路猛进。 东宫来人后,李泌得知事情又牵扯到太子身上去了,便想着现在只有彻底和韦家撇清关系,说不定才会从这个是非窝里出来。 而且,李泌怀疑这件事是李林甫在后面鼓捣的。李林甫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而且韦家兄弟又是不听劝的主。这件事任由他们搞下去,最后倒霉的肯定是太子。 李泌的话传回东宫后,李享看着自己的太子妃韦氏,心中终是不忍心就这么休了她。 那名心腹看到李享还在犹豫,就狠狠心把李泌的话全说了出来,“小先生说,要江山还是要美人,都在殿下的一念之间。” 一听这话,李享便不再犹豫了,赶紧上奏表,要求与韦氏离婚。让李享想不到的是,奏表送进皇宫的当天,玄宗便下诏,准! 玄宗回复的如此之快,让李享更是惊惧不已。他知道,李泌的主意出对了。不然,皇帝不会做出如此迅速的反应。 就在准予李享休妻的同时,玄宗又下了一道诏令,将韦坚又贬了一级,命他去江夏做别驾。同时,将韦兰、韦芝贬往岭南------ 贬往岭南,能活着去,不一定能活着回来。韦家兄弟这时候才算是消停下来。 事情似乎是到此为止了,可李泌总觉得心里有事,觉得事情好像没有完结一样。 没过多久,李泌接到韦坚的来信,说他已是到了江夏,还说自家那两个兄弟不懂事,将事情弄得更是糟糕了。 李泌没有回信,将韦坚的来信烧了以后,便看着大明宫的方向发呆。 武明娘给他端了一杯茶来,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边,说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李泌回头看着她,笑了笑说道:“有人举起了刀,不知该不该去跟那人说说。” 武明娘再次看了看大明宫的方向,说道:“若是那人肯听,就一定要说。若是那人不肯听,你去说了也白搭,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 李泌叹了一口气,心说我要再去找玄宗,李林甫下一个要对付的人,肯定是我。 壮士断腕。这是李泌告诉李享的话,如今自己也要做这事了。 “阿姊,我让李享与太子妃离婚,以此来保护他自己。那日你说我如此心狠,男人斗气,最后却要女人来承担,我------” 说到这里,李泌做心痛状,像是说不下去了一样。 武明娘心软,如何会忍心看他这样,就赶紧说道:“阿弟是为大唐着想,让一个女子离婚,又不是让她死,还算是有良心。” 李泌一听,便说道:“这么说,我不是狠心的男人了?” “不、不算是吧?” “到底是不是?” “不是!” 武明娘回答的很干脆。 李泌笑了笑,可随之笑意便消失了。他盯着武明娘的眼睛,很严肃地说道:“阿姊,若我猜的不错,这次这件事,一定会有人掉脑袋。我估计------韦坚,或者是韦家的其他人,一定会------” 武明娘的脸色变了,她有些吃惊的看着李泌,心里明白李泌说的一定对。 李泌又喃喃说道:“若是我救他们,书院------” 李泌看着书院里玩闹着的学子们,心说李林甫为了打击异己,竟然报请玄宗批准,成立了一个推事院这样的特务机构。 怪不得他一直想把李适之排挤出内阁,一个是看李适之不顺眼,再一个就是他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了。 武明娘明白李泌为何犹豫,看着院子里那些天真活泼的学子,武明娘咬咬牙说道:“莫忘了你的初衷。当初你可是发过誓的,说要保护好书院,保护好书院的先生,还有你阿耶阿娘,还有------” 李泌接话道:“你阿娘和你。” “既如此,你可自家决断。” 说完,武明娘便走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就玩十文钱的 李泌犹豫了许久,还是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出手救韦坚等人。他心里明白,只要出手,定然会招致李林甫的反扑。 可不出手救人,李林甫这一次不把韦坚等人搞死,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太子李享一直是李林甫的心病,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李享坐上皇位。 矛盾是公开的,没人敢说,却都是心知肚明。 李泌身后有三处青上书院,还有一处青上学宫。虽然这些地方有庆王,有寿王,还有酿王和裴旻将军,信安王李祎等人,可要是李林甫真的下手对付书院,这些人都会是李林甫那张“罗钳吉网”上的猎物。 还有李林甫新近成立的推事院,一个专门为他做脏事的地方。不过,主管推事院的是御史杨钊,李泌觉得可以利用一下。 权衡过利弊后,李泌心里的底线便是在保全书院的前提下,能救一人是一人。 在酿王李珽的陪同下,李泌在一家酒肆见到了杨钊。杨钊此时是御史中丞,不但深得玄宗赏识,还被李林甫引为心腹。不然,李林甫也不会让他管理推事院。 三人见面后,杨钊有些激动的对李泌说道:“小先生,小先生,我正待去书院谢谢你,不曾想你派来的人对我说,你找我约饭。” 李泌先是请他坐下,然后笑着问道:“你谢我什么?” 杨钊刚刚坐定就说道:“小先生,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时,你说我这名字中的钊字不好,让我改个名字。当时我问你改何名字好,你掐指算了算,说是国忠最好。” 李泌想起来了,当初第一次见他时,他说自己叫杨钊,李泌很是想了想,最后断定这人就是杨国忠。 于是,李泌就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拿他打趣了一次。 “今日进宫面圣,我说我的名字不好,带着金马刀,若是带兵还好,可我是文官,就对陛下说我想改名,改作杨国忠。没想到陛下听后,圣心大悦,对我重重赏赐了一番……” 李泌边听边想,心说你杨家人现在把皇帝哄得团团转,屁大点事都会得到重赏。 不过,今日有事求他,李泌就笑着说道:“那恭喜杨兄改名了,这第一杯酒就当是祝贺了。” 说完,李泌和李珽两人举起了酒杯…… 三杯酒下肚后,杨钊、不,杨国忠放下酒杯说道:“小先生,酿王,只这样喝酒无趣,不如咱们玩樗(chu)蒲可好?” 说着,杨国忠从腰间的钱袋里掏出五枚杏核状的棋子。 李泌见状,不动声色的看了李珽一眼。李珽朝他笑了笑,那意思是果然被你猜中了。 “小先生,酿王,今日咱们不赌钱,输了的只喝酒……” “别、别,杨御史,看不起书院的人是不是?我虽是书院的先生,可我也是酿王,正经皇侄,玩樗蒲的这点钱还是有的。” 这话一说完,李珽和杨国忠都看向李泌。李泌每月只有十文钱的零花钱这件事,可是长安城里人人皆知的事情。 看到这两人面带异色,李泌慢慢从腰间解下一只五彩腰包,然后打开腰包,从里面倒出来数枚铜钱。 李珽用手扒拉了扒拉,正好是十文开元通宝。见状,李珽和杨国忠都哈哈大笑起来…… “就玩十文钱的。” 李泌等他二人笑够后,不卑不亢的说道。 杨国忠愕然,心说这十文钱怎么玩?在宫里和皇帝陛下玩的时候,可都是千金万金的。 这时,李珽说道:“小先生身为先生,平时经常告诫学子,不可玩物丧志。所以,他平时也不玩这些,今日高兴,陪杨御史玩玩,实在是给杨御史面子啊!” 杨国忠一听很高兴,便说道:“小先生的一文钱顶百文……” 结果,几轮樗蒲玩下来,李泌一文钱没输,还赚了杨国忠一千文。 杨国忠有些懵了,心说这是平时不玩吗?这是老手啊! 樗蒲,只有黑白两面,比起玩骰子来,要简单很多。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计算概率。 李泌来之前在家里和李珽试着玩过,两人连玩上千次,就把里面大约的概率找了出来。杨国忠的樗蒲玩的好,并不是他掌握了什么手法,就是因为他玩的多,掌握了一个大概规律。 在找杨国忠之前,李泌心说一定要赢他。并不是李泌看中他的钱了,而是李泌想让杨国忠彻底服他。 今天就是李泌输给他再多的钱,杨国忠也不会当回事。而李泌能赢了他,他必然会佩服李泌。 果然,李泌赢了他以后,杨国忠心悦诚服的说道:“服了服了,小先生可进宫与陛下一试了。” 李泌笑着说道:“不敢不敢,在下这几下子怎么敢在圣人面前班门弄斧。倒是杨兄厉害,只凭这樗蒲玩的好,就能让圣人高兴。” 杨国忠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这时,李珽装作闲聊般问道:“听说杨御史执掌推事院了,不知平日里忙不忙呀?” 杨国忠道:“我倒是不忙,罗御史和吉法曹两人却是忙的不得了……” 罗御史,就是李林甫的亲戚罗希奭(shi)。李林甫破格将他从一名小主薄提拨为殿中侍御史,专门负责查办长安洛阳两京的官员。 而吉温,就是那个没人能逃出他魔抓的神探。李泌心说这个推事院牛啊,抓人审讯,审判定罪,捎带着杀人,真是一条龙服务到底啊。 这时候,杨国忠又说道:“最近他二人在忙那件结党案,这是李相亲自交代办的,故而,够他二人忙一阵子的了……” 一听结党案,李泌朝着李珽使了个眼色,李珽就问杨国忠是何人结党? 杨国忠说,“韦坚结党太子少保李适之……” 一听这话,李泌心里便是咯噔一下,心说自己猜的果然不错,事情继续朝着太子李享身上发展。不过,李泌并不担心太子李享,李享已经与太子妃韦氏离婚,此时已经和韦家没有任何牵连。 倒是李适之,无端中枪,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李泌问道:“杨兄,除了韦坚、李适之二人,还有谁牵扯进这件结党案里了?” 杨国忠吃了一口菜,说道:“那就多了去了。不过,小先生家无人牵扯进案子里,酿王家里嘛……” 一听这话,李珽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李家子孙多,这李适之与我就是本家。” 第三百九十九章又断一腕 杨国忠以为李泌和李珽二人打听案子,是害怕家人、或是亲戚里有牵扯进这案子里面的。 可他此时也不知道,李泌家虽是无人牵扯进这件案子,李珽家却不只是李适之牵扯进案子里面去了。 长安大雨。御史台大狱中,吉温蹲在一盆炭火前,看着炭盆里的炭火慢慢变红。等到那些木炭变得通红通红了以后,吉温抬眼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被锁链捆在一根粗大的立木上,身上的衣衫已是破碎不堪,早已被鲜血染的看不清本色了。 吉温收回目光,用火钳夹起一块烧红了的木炭,然后起身走到那人面前。 “薛王,何必呢?你这样苦熬着有用吗?” 说完,吉温朝着木炭上吐了一口唾沫,木炭发出“滋滋”声,并随之升起一股青烟。 被绑那人低垂着的脑袋微微动了一下,有气无力的说道:“吉七,你弄死我吧!你让我说的那话,我是死也不会说的。” 吉温笑了笑,走回到炭盆那边,将火钳放回原处。吉温明白,这位薛王是当今皇帝的亲侄子,虽然李林甫得到诏令可以搞他,但搞死了麻烦就是自己的。 吉温又走回到薛王李琄(xuan)身边,做出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说道:“薛王,你自家还没想明白吗?你是皇家贵胄,我吉温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你。可你已经被绑在这里两日了,还是没人来救你,你说,还会有人来救你吗?” 李琄咬牙切齿的说道:“陛下、陛下定然不知道你等做的这事,他若是知道了,定然饶不过你等。” 吉温道:“你可算了吧!敢动你薛王的,整个大唐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人还有谁?” 薛王李琄一听这话愣了,当初罗希奭带人去抓他,他还以为是有人矫诏,吉温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命人抓他的就是皇帝,李琄最后一点希望也化为泡影了。 薛王李琄,母亲就是韦坚的姐姐。韦兰、韦芝给韦坚喊冤,玄宗气恼,李林甫便趁机让人上奏表,说韦坚和李适之等人结党,薛王李琄也是参与者之一。 其实,李林甫是想趁此机会做斩草除根之事。他明白,留下这些韦家的亲戚,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报复自己。 薛王李琄,是玄宗亲弟弟的儿子,以后这人要是出手报复自己,那麻烦就大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林甫把李琄列为重点打击对象。 罗希奭将李琄抓来后,就将他交给了吉温。吉温也没想到自小养尊处优的李琄骨头这么硬,挨了一顿打,还被绑了两天,竟然还是这么嘴硬。 不过,这些对吉温来说都不是个事,硬得不行就来软的呗!他先是将李琄心里的希望打破,然后便让人给李琄松绑,还让人扶他坐在了炭火旁。 等李琄坐好后,一名差役端着一个食盒进来了…… 酒菜摆好后,吉温给李琄倒了一杯酒,说道:“对不住薛王了,在下只能这样陪你喝一杯了。” 吉温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李琄本来就很蒙,现在一听他这样说,顿时哆嗦了一下,心说这可是断头酒啊!看这意思,是要送自己上路啊! 心里恐惧,李琄便狂喊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吉温冷冷地看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夹了一块肉吃了起来…… 李琄心里已经崩了,看到吉温在吃喝,便伸手想抓他。站在他身后的差役不等他的手碰到吉温,早已出手将他死死地压在地上。 吉温就当做是没看见,继续吃喝着。被压在地上后,李琄清醒了些,他使劲挣扎着,对吉温说道:“吉七,只要留我一命,日后定当厚报。” 吉温笑了笑,不语。 李琄无奈,只好又说道:“公幸留死,请如牒。” 吉温笑了,命人拿过纸笔来。就这样,吉温说着,李琄写着,写完后李琄还画了押。 看着这张供状,吉温心说早这样多好,我又不想要你的命,你何必如此。 拿下李琄后,接下来那些人就容易多了。不过,这些供状到了李林甫手里,李林甫并不满意。所有人的供词里,都避开了他最想看到的一个人——太子李享。 李林甫有些纳闷,对罗希奭和吉温等人的办案能力他是知道的,可自己已经是说的够清楚的了,怎么这供状上还是没有出现自己想看到的话? 把吉温叫来一问,吉温道:“薛王宁死不从。说只要不牵扯到太子,无不从。” 李林甫怒道:“那就弄死他。” 吉温却不紧不慢的说道:“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弄死他们,自当是弄死一条狗而已。薛王不行,弄死他定然引起众怒。” 李林甫一听这话,就想起现在整个皇族对自己都不太友善的事情来了。 老薛王李业已死,嗣薛王李琄是皇帝的亲侄子,把他弄死,说不定会让皇帝不高兴。 这个案子虽是奉了皇帝的诏令办的,可圣人心难揣摩,谁知道哪件事就会让他不痛快。 想罢,他对吉温说道:“吉七做事,甚得我意。这样也好,此案就算是拿下了。” 吉温行礼告退。出了李林甫的府邸后,吉温便去了宣教坊。进了一家勾栏里坐定后,不多时,李珽就来了。 两人见面后也不多说,吉温说道:“太子无恙,薛王受了些委屈。” 李珽赶紧拜手说道:“我代薛王谢你了。” 吉温却说道:“你做这事,是书院小先生让你做的吧?” 李珽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说等事情完结,必去吉温府上重谢。 两人匆匆说了几句话后就各自走了。吉温看着李珽骑马走远了,便向高力士府邸走去。 他要告诉高力士,他让他做的事情他做到了。结党一案,主谋是李适之和韦坚,与太子无关。 而成都坊书院里,李泌看着大明宫的方向,在心里说道:壮士断腕。这他么的两只手腕都断了。若是再有事情,就要断腿了。 上次私交边关将领一案,李泌让太子李享与太子妃韦氏离婚,李享不舍,最后如壮士断腕一般,狠心与韦氏离了婚。 这次结党一案,李适之、韦坚,这两位太子的死党又要因为保护太子,被牺牲了。 根据杨国忠透漏的消息,这次结党一案内定的主谋是薛王李琄。薛王李琄的母亲是韦坚的姐姐,太子妃韦氏是韦坚的妹妹,搞李琄,最后一定会搞到太子的头上。 虽说韦氏已经不是太子妃,也与李享离婚了。可这不是才离婚嘛,感情总是有的吧! 为了保护太子,案件的主谋就在李泌的操作下,变成了李适之和韦坚。没办法,在李林甫的黑名单上,这两人是仅次于薛王李琄的主谋。 其实,李泌不出手不行,谁叫他上一次为了保护李享,拿书院所有人的性命给太子担保的。 这次虽是结党案,与李泌担保太子不谋逆的事情无关。可谁又敢保证李林甫这货不把这件结党案,最后办成谋逆案。 如果是那样,李泌觉得自己死一百遍都不可饶恕。 第四百章我没骗你吧(感谢武侠之正风的月票) 结党案审结后,玄宗接连下了好几道诏书。于是,还没走到江夏的韦坚,半途又接到一道诏令。这次不是贬官,而是流放。 而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的李适之,被贬为宜春刺史。薛王李琄则被贬为夷陵别驾,安置夜郎,无诏不得离开。 其余与韦坚、李适之有些交情,但主要是李林甫看不顺眼的一干人,也分别受到处罚。其中,早已被贬为睢阳刺史的裴宽,也被再次贬官去安陆任别驾。 李泌得知裴宽要离开睢阳,心说裴宽这人对范阳、平卢、幽州等地很熟悉,便给他去了一封信。信中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裴宽阅信后,哈哈大笑,然后就高高兴兴的去了安陆。 风暴再次平息,书院里一片祥和。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这一天李泌正和李瑁、李珽在院子里聊天,张忠亮突然走了过来,附耳对李泌说道:“出事了。” 李泌心里一沉,心说这事情怎么还没完没了了?李泌看了李瑁和李珽一眼,这两人就起身离开了。 “来人说,有人匿名上奏,举报杜有邻亡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 不等张忠亮听完,李泌觉得脑袋就大了。李泌知道张忠亮说的是高力士让人送出来的消息。 张忠亮继续说道:“案子已经发给李林甫查办,来人说,陛下震怒。” “交构东宫。这是又搞到太子头上了。” 李泌有些心烦了,说完这话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张忠亮为官多年,早已见惯了东宫那边的是是非非。可现在那边基本上是一波刚平,再起一波,频率如此之高,他也是有些醉了。 于是,他也是长舒一口气后说道:“是啊,小先生,杜有邻是赞善大夫,本身就是东宫属官。那人举报他,明显是对着太子去的。” 李泌担心的也是这一点。想到刚才张忠亮说“亡称图谶”,还有“指斥乘舆”,李泌心说这人还真是狠毒,妄言图谶,谩骂皇帝,这两个可都是死罪。 “杜有邻虽是东宫属官,可基本上是只领俸禄不干活,东宫那里一年也去不了几次。有人举报他,说不定是想搅浑水,趁机对太子不利。” 张忠亮点头道:“小先生说的有道理。只是,这杜有邻是太子良娣的父亲,只怕追究下来,太子那边……” 李泌挠挠头,道:“太子妃韦氏已经离开东宫了,太子良娣说不定又被人盯上了,想从她那边的人里打开攻击太子的路径。” 太子妃,太子良娣,太子宝林,都是太子的姬妾。其中太子良娣的地位仅仅低于太子妃,而李享对这位良娣的喜欢,要多于太子妃韦氏。 “有可能。会不会是那人指使人干的?不然,这匿名奏报是如何到了陛下手中的。”说着,张忠亮指了指李林甫府邸的方向。 “嗯,事出有妖,小心为妙。张老将军,你和杜有邻有交情,现在你就去他府上走一趟,不要问他干没干这种事,只问他最近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张忠亮走后,李泌想着既然玄宗把查办此事的任务交给了李林甫,是不是有必要见一见那位吉温。 想到这里,李泌便让人把李珽叫来了。 还是在宣教坊的那处勾栏里,李珽和吉温坐在一处角落里,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李珽就回了书院。 见到李泌后,李珽告诉他,此事不是李林甫指使人干的。李泌有些愣了,心说这种事不是李林甫干的,还有谁能干出来? “吉温说,李林甫拿了那道奏表对他说,限他三日内找出上密奏的人来。否则,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李泌信了,相信这件事与李林甫无关。 “既然不是李林甫,那会是谁呢?”李泌喃喃自语着。 李珽也说道:“是啊!那会是谁呢?” 也不怪这两人这么说,自打李享做太子,基本上是猥琐发育,丝毫不显,风言风语很少。对他下手的除了李林甫这位帝国大佬,还真没发现有别人这么干过。 现在莫名其妙的出了这么一道密奏,把东宫又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想想就有点奇怪。 “哦,小先生,我忘了说了,我听吉温说李林甫事先不知此事,就对他说,一定要查出此人是谁。” 李泌一瞪眼说道:“你这就是废话,吉温是什么人?李林甫给了他三天工夫,只要没人打扰他,他最多两天就会把那人找出来。” 李珽道:“那倒也是。这人厉害起来简直不是人。” 李泌又说道:“再说,这人能上密奏,想来也不难查。倒是咱们这边要早做准备,不要让事情牵连到太子。” 李珽一听这话愣了下,随后问道:“小先生,你不是又要……” 李泌点点头,道:“这次,自斩一根大腿吧!” 壮士断腿,当然断的不是李泌的腿。 等张忠亮回来后,告诉李泌这杜有邻也忒不是东西了,他自持女儿是太子良娣,平常说话做事都很骄横,还常常摆出太子岳丈的架子训斥他人。就是对自家另一位女婿,也常常是言语相讥,动不动就大打出手。 张忠亮有些泄气,说道:“小先生,这人得罪人太多,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一位能举报他。” 李泌看着一脸倦容的张忠亮,有些心疼的说道:“张老将军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张忠亮走后,李泌对李珽说道:“现在难办了,若是吉温比咱们先找出那人来,咱们就被动了。” 李珽很机灵,知道李泌说这话的意思,就苦笑着摇摇头,对李泌说道:“这恶人就让我来做吧!” 李泌赶紧行礼道:“那谢谢酿王了,泌感激不尽!” 李珽撇撇嘴,道:“我就知道,自打进了你这书院,除了酿酒酿酒,还要替你做这些事情。” 李泌只是嘿嘿笑着不语。 李珽又说道:“不过也是怪了,先前随着大郎他们整日喝的醉醺醺的,酒醒后这心里就觉得空荡荡的很是难受。现在,每日跟着你忙东忙西的,身子累,心里却充实的很,也觉得活着有些意思了。” 李泌一乐,道:“是吧?我没骗你吧,跟着我活的踏实有意思。” 第四百零一章太子,请自断一腿 东宫。 李享犹如笼中鸟,整日在宫里转来转去的,就是不能自由出入。 倒不是他出去不行,而是他每次出宫,都要事先告诉玄宗,他要出门去哪里,去做什么。 这是李泌给他出的主意。他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玄宗很是赞许他的作法,说他“忠厚得体,太子典范”。 后来,李享就不愿意出门了。太麻烦,还不如不出去呢。 可长久在宫里又很憋闷,李享就和他的妃子们玩玩游戏,下下棋,写写字。再后来,太子妃韦氏不再是太子妃了。李享郁闷了一阵子,也渐渐习惯了。 现在,李享坐在后花园的亭子里,看着石桌上放着的几本书。书是李泌让人送来的,说是多看看这些书,对他身体好。有一本是《养生先养心》,来送书的人说是书院小先生写的。 李享觉得这本书不错,虽然只有上千字,却道出了保持一颗平常心的重要性。 这时,杜良娣来了。她见了李享后盈盈一笑,极尽甜美。李享起身拉她坐下,然后拿着那本书对她说道:“书院小先生送来的书,你也看看,必定会受益匪浅。” 杜良娣只看了一眼那书名,就笑着说道:“殿下可听说广场舞一事吗?就是坊间女子无事时聚在一起跳的那舞,臣妾只见过一次,还是隔着帘子看的。可就这一次,臣妾却是始终不能忘了,就想着是不是请人来宫里,也教教那些宫女,没事的时候当做消遣的方法。” 李享笑了,道:“不是那些宫女想消遣吧?” 杜良娣莞尔一笑,道:“殿下知道臣妾的心思。” 李享用手指点了点那本书,说道:“那广场舞,就是从书院里传出来的。若我猜的不错,一定是小先生鼓捣出来的。” 杜良娣道:“臣妾也听说是书院里那个阿奴教给她们的,还说得到过陛下的赏赐呢!” 李享笑了笑,心说那次去渭河大坝观彩,自己是带着太子妃去的。想到太子妃,李享的脸色瞬间有些阴沉。 杜良娣见了,赶紧问道:“殿下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医正过来?” 李享摆摆手,正待说话,一名内侍急匆匆的走了过来,禀道:“启禀殿下,酿王求见。” 一听是酿王求见,李享便说道:“带他去书房。” 内侍走后,杜良娣问道:“小叔不是在书院酿酒吗?怎么会来这里?” 李享心说他不来则罢,来则必有大事。李泌和他有约,若是急事,李泌会让李珽来见他。 李珽,玄宗侄子辈里最喜欢的一个。当然,他喜欢李珽,也出于对李宪这位让皇帝的感激和敬意。 书房里,李珽说道:“风起萧墙,小先生让殿下早做准备。” 李享一惊,问道:“风起萧墙?此风何来?” 李珽将有人匿名奏报杜有邻一事说了。李享一听举报的是杜有邻,既是自家良娣的父亲,又是东宫的属官,顿时觉得这狂风就是朝着自己来的。 “小先生怎么说的?” “小先生说,先前遇有祸事,采壮士断腕之举方才避祸。然,两腕都已舍去。此时风起萧墙,只能……” 说着,李珽扫了一眼李享的下半身,继续说道:“大腿也可舍去。” 李享一听这话嘴唇都哆嗦起来了。他心里明白,这次要把自己最喜欢的杜良娣赶出东宫去了。 “小、小先生只有这些办法了吗?遇到事情先是让我舍弃舅子,再就是让我舍弃娘子,一个不行就两个。”李享呻吟着说道。 这时候,李珽知道李泌为什么不肯亲自来说这些话了。这李享眼泪汪汪的时候,看上去真是让人可怜。 李珽心里也不落忍,但还是狠狠心说道:“事情牵扯到良娣之父,没有其它办法。” 李享依然不肯下决心把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赶出东宫。他可怜巴巴的说道:“良娣出宫,只能做庶人,以后------” 李珽知道原太子妃韦氏出宫后,家中数人被贬,她的日子也不好过。李泌原想帮帮她,可李林甫一直盯着韦家不放,李泌只好作罢。 李珽暗自咬牙说道:“良娣出宫,废为庶人,殿下才会躲过此次风波。若是殿下因为此事被废,良娣依然还是躲不过做庶人的下场。” 李享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就是下不了决心。他唉声叹气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李珽看他还在犹豫,便突然对他喊道:“太子,请自断一腿!” 李享一脸惊愕的看着他,过了良久,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这时,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杜良娣走了进来。书房中这两人都是一脸惊讶的看着她,想不出她是何时来的。 杜良娣给李珽行过礼后,说道:“殿下,酿王,臣妾已在门外听了多时------” 李珽看了李享一眼,李享则像是呆了一样。 “酿王所说之事,臣妾大都已经听到。若是臣妾不出宫,殿下则有难。殿下,请赐臣妾出宫,臣妾不怨殿下。” 说完,杜良娣跪在了李享面前。 此情此景如生离死别,李珽看不下去了,暗暗在心里想着,若是杜良娣出宫做庶人,他就是想尽办法,也要保护她周全。 李享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杜良娣,最终,他再也忍不住了,俯身抱住杜良娣嚎啕大哭起来------ 李珽转身抹了一把眼泪,悄悄走了。 第二天,吉温主动约李珽见面。见面后他告诉李珽,匿名上奏之人已经找到。然后,他让李珽猜那人是谁。 李珽这两天正心情不好,哪有心思猜那人是谁,就哼了一声说道:“管他是哪个混球呢,你把他整死就对了。” 吉温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说道:“酿王这么说,想是那边早已准备了。实话告诉你,你去东宫后没多久,我就已将那人查了出来。昨日没说,是因为给你等处置的时机。” 一听这话,李珽脸色顿变,心说幸亏小先生昨日便让自己去了东宫。不然,等那人被抓住后,一通胡说八道,想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四百零二章乌云压城 吉温喝了一杯酒后,不慌不忙的看着李珽。李珽庆幸之余,更想知道那个匿名上奏的人是谁了。可李泌交代过他,不可在吉温面前露出急迫之意。 在吉温面前显得过度关心此事,对书院来说并不是好事。李珽依然不问他,吉温好像也不急着说的样子,两人就这样喝着闷酒。 终于,等最后一壶酒喝完后,吉温站起身来欲走,李珽招招手,只是让店家来结帐。吉温醉眼朦胧的瞅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后便离开了。 “柳勣。” 吉温说的那人是柳勣。李珽听了后有些惊讶,因为他知道这柳勣是杜有邻的女婿,和太子是连襟,而且柳勣和杜有邻还是邻居。 李珽呆了一会儿,丢下一只钱袋就匆匆离开了。 书院中,李泌得知举报杜有邻的竟然就是他的女婿,也是有些惊讶。但是想到张忠亮说,杜有邻经常训斥他这个女婿,李泌猜着柳勣举报老丈人,是出于斗气。 只是,这手段过于毒辣,弄不好要死人的。好在昨日杜良娣就已经离开东宫,这杜家已经和太子没什么牵扯了。杜有邻和女婿柳勣之间的恩怨,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李泌问道:“太子良娣去了哪里?” 李珽道:“东宫的内侍,也就是太子的心腹李辅国将她送出宫后,我就命人将她送往荆州去了。” “好,只要她不在长安,太子那边就无大碍。” 李泌心说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等着了。让杜良娣离开东宫,是一项保险措施。如果此事平息,说不定杜良娣还可以回去。 可几天以后,李泌得到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消息。柳勣举报杜有邻一事,内中别有隐情,推事院经过审理,竟然查出来一个谋害太子的集团。 此事竟然不是针对太子去的,而是有人要谋害太子。事情好像反转了,反转的连李泌也有些看不明白了。 李泌想了想,既然是有人谋害太子,自己这边若是再出头,那不就是站到太子的对立面去了吗? 也就是说,这次不管牵扯到谁,只要自己出手搭救,就是把自己归于谋害太子的那个集团里了。 想到这里,李泌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李珽,想着是不是让李珽也消失一段时日。出面送走杜良娣的是李珽,李珽和书院关系密切,李林甫若是想搞事,这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酿王,你想不想去营州青上书院看看,李余数次来信说,那里酿制的书院酒,和你酿制的不太一样。他一直想让你去指点一二,不知你有意否?” 李珽也意识到事情有些麻烦了,就说道:“我倒是很想去。只是,我离开长安,是要报陛下批准的。” 李泌道:“这个不难,你只上奏说营州书院需要你去指点一下,圣人一定会批准。” “这也行?” “肯定行。” 李泌早已听高力士说过,安禄山在奏报里说,想念陛下,想念陛下赐予他的书院酒。营州青上书院中也有书院酒,可味道竟然比不上陛下赐予他的。 安禄山这么说,完全是出于讨好玄宗。李泌觉得可以利用一下,正好让李珽去营州躲一躲。 李珽是酿王,他去营州青上书院,自然是帮着酿酒的,玄宗一定会批准他去的。果然,李珽要去营州的奏表,玄宗很快就批准了。 李珽也不敢多耽搁,恩准的诏令一到,他就带人连夜匆匆去了营州。 李珽走后的第二天,天色突变,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下来。长安城顿时笼罩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可即使是这种不易出门的天气,罗希奭和吉温依然各自带着一队金吾卫,先是查抄了杜有邻家,接着又查抄了隔壁的柳勣家。 与此同时,李林甫亲自带人去了东宫,宣诏废太子良娣为庶人,即日逐出东宫。 其实,不管是宣诏的李林甫,还有接诏的李享,两人都知道这诏书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人看。因为杜良娣的提早出宫,让李林甫将此案定性为有人谋害太子,而这杜良娣就是忤逆者要利用的人。 既然太子早已觉察到杜良娣被人利用,便立即将她逐出东宫。接下来,一道将她废为庶人的诏书还是要有的。 不然,太子身边的女人一个个都走了,容易被人编排出别的故事。宣诏后,李享道:“有劳李相亲自跑了一趟。” 李林甫俯首说道:“殿下,何言有劳?这是臣份内之事。” 李享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送客。” 鹅毛大雪中,李林甫出了东宫。回首看着这处宫殿,李林甫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撼动李享的太子之位了。 柳勣举报杜有邻,密奏上明明白白写着交构东宫,只要好好利用此事,一个以东宫太子为首的谋逆大案就可成立。 可事情就是这样出乎意料,不等自己这边查出谁是举报者,东宫这边已经发现杜良娣有被人利用的嫌疑,并将她逐出东宫。 此时,杜良娣已经找不到了,再把火势往太子头上引,那就是自找没趣。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地打击一次异己,顺便送给太子一个人情。 所以,此案已经不是忤逆案,而是有人想陷害太子。李林甫上报玄宗后,玄宗果然大怒,严令彻查严办。 就这样,李林甫手下那些人在大雪天里,将长安城搅了个鸡飞狗跳。 柳勣是最早被关进大理寺诏狱的,罪名是还有余罪未招。接着,杜有邻被关了进来,罪名是有人举报他利用女儿是太子良娣的身份,意图谋害太子。 自打进了大狱,杜有邻就没有停止含冤,以至于狱卒无奈把他的嘴堵了。 紧接着,著书郎王曾、太子洗马杜可等一批文官被关了进来。直到李林甫觉得差不多了,长安城里那些他看着不顺眼的文人大都被牵扯进来,他才下令将柳勣乱棍打死。 两日后,杜有邻,王曾等人也被杖毙。其余受到牵连的人,免官的免官,流放的流放。他们的家人也全都受到牵连,被赶出了长安城。 乌云压城的这些日子里,书院大门整日紧闭。张忠亮等人也是横刀不离手,就连武明娘也是剑不离身。 没法不让人害怕啊!看看李林甫抓的那些人里,大多数都与书院有来往,还有一些本身就是书院的金主。 比如李适之的好友,也是常来书院的虢王李巨,不知道怎么也被李林甫写进了黑名单里,这次也被关进了诏狱里。 而李泌则坐在书房中,写了一封又一封信…… 第四百零三章罗疯狗 李泌写的那些信,连他自己也不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收到。比如,那个曾经在书院做过先生的李邕,写的一手好书法,和颜真卿都有一比。 此时他在北海郡做刺史,和王曾等人的关系很好。王曾等人倒霉,李林甫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李林甫手里握着的那份黑名单,吉温也只知道上面的一部分名字。而吉温知道的,李泌也都知道了。 剩下的那些名字,李泌无论如何也搞不到,只能猜测有谁会在名单上。 李泌给那些人写信之举十分冒险,可此时没有其它办法。因为此案被李林甫定性为陷害太子案,又得到了玄宗的首肯,李泌便没办法见玄宗,也没办法让高力士帮忙。 李泌总不能跑到宫里去,让玄宗放过害他儿子的人吧? 李泌也曾想过走杨家姐妹的路子,可杨钊一听是为了这个案子,吓得竟然躲着不见李泌。 没多久,消息便一个个反馈回来。李泌猜的不错,李林甫这一次是下了狠手了。 他先是加封罗希奭为监察御史,然后便派他出门杀人。 罗希奭行动迅速,先是到了北海郡,将李邕一顿乱棍打死。然后顺路去了一趟淄川,把李林甫的心病,也就是那个知道李林甫设计害人的淄川刺史裴敦复,同样乱棍打死。 做完这些,罗希奭便去了邺城。这次他没有开杀,因为邺城刺史是曾经帮助玄宗上位的人,属于有功之臣。玄宗专门下诏,贬官留命。 宣读完诏书后,罗希奭一路南下,准备对李林甫给他的那份黑名单上的其他人下手。 茫茫大雪中,苏焕带着两个人,一路追着罗希奭。可罗希奭行踪诡秘,每次苏焕赶到的时候,那里只留下一位官员的尸体。 苏焕也不知道罗希奭下一步去哪里,只能跟在他后面追着。于是,苏焕就看到了李适之服毒自尽后甚是扭曲的脸面,也看到帮助玄宗上位的那位功臣吊在房梁上的尸体。 苏焕知道此人只是贬官,可最后还是被罗希奭逼死,其心中的震动可想而知。 可苏焕还是追不上罗希奭,也就无法在他杀下一个人之前,把罗希奭杀死。 李泌曾交代他说,罗希奭如疯狗,要打一定就要打死。如果把握不大,千万不要动手。 苏焕想起这话就想骂人,你说罗希奭是疯狗不假,可这是一只长了千里腿的疯狗,自己怎么追都追不上他,如何杀死他? 倒不是苏焕的马跑的慢,主要是罗希奭行踪不定,刚刚在淄川宣读完诏书,还不等那名官员擦一把冷汗呢,他又突然折返回来,硬逼着那位官员上吊自杀。 苏焕原本以为他向南边去了,刚刚追到半道上,就看见罗希奭的人马又回来了。苏焕不敢对带着上百金吾卫的罗希奭下手,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扬长而去。 接下来,苏焕等人就更跟不上罗希奭的步伐了。这家伙千里跃进岭南,苏焕虽然知道他是去杀韦坚等人的,可无奈确实追不上他,只好去了另一处等着他。 罗希奭到了岭南,将韦坚、韦兰、韦芝、还有韦坚的一个儿子悉数杀死,就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目标——皇甫惟明。 皇甫惟明远在播川,路途虽远,可对罗希奭来说都不是事。处理完韦家众人后,罗希奭带人掉头北上,只短短几天的工夫,就出现在皇甫惟明面前。 可怜这位原东宫属官,促成大唐和吐蕃和平相处的功臣,后来的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看着杀人不眨眼的罗希奭,惨然一笑,引颈受戮…… 罗希奭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原幽州节度使,户部尚书裴宽。裴宽上次被李林甫算计,从户部尚书任上被贬为睢阳刺史。 后来,受韦坚私交边军将领一案牵连,又被贬为安陆别驾。此时他刚刚上任没多久,就接到了罗希奭要来这里的消息。 罗希奭所到之处,大臣接二连三的死去,这些裴宽都已经知道了。此时,他犹豫了许久,想着自己还是不要受这酷吏的羞辱,来个自我了断好了。 服毒,上吊,抹脖子,裴宽依次考虑了一遍。最后,他看到李泌的来信,便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罗希奭到了裴宽家门前时,看到裴家人正站在府门前等他。罗希奭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裴宽还没死。 他心想着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识趣,自家了断不好吗?看来,又要让自己费点事了。 金吾卫将裴家人都集中在院子里,罗希奭只带着几名手下进了正堂。 裴宽一身官衣,正站在正堂中间等着他呢。看到他进来了,裴宽突然跪倒在地上,狂呼一声,“饶命啊!” 罗希奭被吓了一跳,一脸惊讶的盯着这位原帝国高官。 不等罗希奭缓过神来,裴宽又大声喊道:“若御史饶我不死,裴家上下百十口,皆视尊使为祖宗。” 裴宽呼喊的声音太大,院子里站着的裴家人也听到了。这时候,他们都是齐刷刷的跪了下来,哭嚎着“饶命、饶命啊……” 数千里路杀下来,罗希奭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场面。估计是李适之等人宁愿自尽也不屑于向这位酷吏求饶,让罗希奭杀人时觉得没什么快感。 这一次裴宽如此低声下气的求饶,就让他生出一股高高在上,玩弄这位帝国高官于手掌心的傲气。 在这以前,罗希奭见了裴宽,那可是要磕头的。即使是这样,那时的裴宽也未必会正眼看他。 看到抖得如筛糠一样的裴宽,罗希奭有些飘了。心说杀不杀你先两说着,先享受一下这乐子再说。 “裴宽,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罗希奭如逗狗一样,一脸坏笑的问道。 裴宽犹豫了一下,看到罗希奭眯着的三角眼,他狠狠心说道:“尊使一路杀过来,我听说有人不忿,想对尊使不利,尊使要多加小心。” 罗希奭哼了一声,道:“那人是谁?” 裴宽摇头道:“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想,总出不了那些被你杀死的大臣的亲朋好友吧!” 罗希奭没把这件事看在眼里,三角眼一瞪,道:“就这些?” 裴宽再次摇头,然后跪转过身去,将身后一只箱子打开…… 屋子里顿时一片金光闪烁,晃得罗希奭有些睁不开眼。他定睛一看,箱子里竟然是满满的金器。 裴宽稽首道:“罪官所有身家俱在此,请尊使笑纳。” 罗希奭走了。在离开安陆的官道上,看着两侧密密麻麻的芦苇,罗希奭突然想起裴宽的话来,“有人想对尊使不利”。 看着官道旁在风中摇晃着的芦苇丛,罗希奭突然喊道:“有刺客!” 第四百零四章刺客 罗希奭看着摇摆着的芦苇荡,突然惊呼一声“有刺客”,随行的金吾卫们先是看向罗希奭,随后也向芦苇荡看去…… 就在这时,只听“嗖、嗖、嗖……”一阵羽箭破空声传来。 “保护御史!” 一名金吾卫统领大喊一声,随后就抽刀拨打来袭的羽箭。 但为时已晚,就听罗希奭“哎呀”一身,整个身子就滚下马去。这一来,队形顿时大乱,就有不少金吾卫被羽箭射中,纷纷掉落马下。 但这些人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金吾卫,一阵大乱后,接着就摆成了阵势。罗希奭被护卫在中间,围成数圈的金吾卫张弓搭弩,开始向羽箭飞来的方向放箭反击。 第一波弩箭飞出去后,就听芦苇荡深处有人发出几声惨叫。金吾卫再次将箭雨泼向那边,就看见那边的芦苇丛胡乱摆动,明显是躲在那里的人在逃跑。 金吾卫不敢进芦苇荡里抓人,只是一支接着一支的放箭…… 估计是看到没有羽箭再向这边射过来,肩膀上中了一箭的罗希奭悄悄从地上站了起来。可他刚一露头,一支羽箭就狭着风声擦着他的面颊飞过。 罗希奭再次叫喊了一声,又蹲在了地上。 这次,金吾卫没有发现羽箭是从哪里射来的。于是,他们摆成战阵,一边朝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放箭,一边护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罗希奭撤退…… 在离他们只有几十步远的地方,苏焕眼看着罗希奭被金吾卫扶着离开,便狠狠地拍了地面一下,暗暗骂了自己一声。 其实,他射出去的那一箭,是从几名金吾卫之间的缝隙穿过去,然后又擦着罗希奭的面颊掠过的。 罗希奭本来就矮,又被身高体壮的卫士们围着,这一箭能擦到他的面部,已是相当的不容易。 苏焕眼看着那群人渐渐脱离这里,心说还是让罗疯狗跑掉了。 刺杀失败,可失败的原因…… 苏焕看向右后方,那里已是安静下来,芦苇丛也不再胡乱摇晃了。苏焕看着那边喊道:“去,过去看看,是什么人先动手了。” 趴在苏焕旁边的那人,先是起身看了看官道方向,然后猫腰向那边去了。 过了没多久,那人回来了,对苏焕说道:“只留下三具尸首,皆黑衣蒙面,不知是什么人。” 苏焕猜着那些人说不定和自己一样,也是派来刺杀罗疯狗的,可他们过早动手,就打乱了自己的布置。 想着罗希奭没死,说不定过会就会杀回来,苏焕说道:“此地不可久留,速速离去。” 说完,苏焕带着这两人向另一边快速走去。 苏焕也真的是无语了。原先是追不上罗希奭,后来觉得罗希奭肯定会来收拾裴宽,就选了这个必经之路埋伏,准备一箭把罗希奭送回老家去。 可他也没想到,还有另一伙人也想刺杀罗希奭。而且,选择的埋伏地点,竟然离自己这里不远。 苏焕明白,不会再有机会刺杀罗希奭了。他已是惊弓之鸟,以后出行时,必然更是加倍小心。 走到藏着马匹的那处时,苏焕回头看向芦苇荡,只见那里已是浓烟滚滚,早已烧了起来。 “罗疯狗命人放火,他好趁机离开这里,不知谁又要倒霉了。” 说完,苏焕翻身上马,带着那两人离开了。 这一次苏焕还真说错了。罗希奭遇到这次刺杀后,真的不敢再一路杀下去了。 肩膀上中了一箭,脸上还被苏焕那一箭划开了一道口子。现在他脸上包着一块麻布,看上去就更是瘆人了。 害怕再遇到刺客,罗希奭便带人绕路返回长安。 苏焕比他们回来的早两天,等他把这次追杀罗希奭的过程讲了一遍后,李泌只是点了点头,心说本来就没指望你能杀了那条疯狗,这样给他一个教训就好。 刺杀一位金吾卫保护着的官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看来,就自己这些人,如果去刺杀安禄山,估计成功的把握也不大。 至于李林甫,那就更不用想了。这家伙现在晚上睡着睡着,便爬起来换一个地方再睡。而且,他怕有人打地道钻进他家杀他,他竟然把整个府邸的地面都换做了石头的。 原先李泌还不相信,有一次和李岫聊天时,李岫也是这样说的。当时,李泌想了想,自己那些善于挖地道的人,好像用处就不大了。 刺杀风险太大,成功的几率太小,李泌打算以后不再做这种事情了。 “小先生,此事没有做好,我------” “没事,给他一个教训就足够了。不然,他还以为自己是阎王爷呢。” “小先生,刺杀罗希奭的那一伙人,是王琚的亲朋好友。” “王琚本来可以活命,却被罗希奭去而复返杀死了。估计是他的亲朋好友心里不平,就想杀了罗希奭。” 苏焕想着那些黑衣人,心说不是你们动手早了,就我埋伏的那个地方,离官道如此之近,凭我的箭法,只一箭就能送罗疯狗见了阎王爷。 “小先生,这些人并不知道我跟了他们一路,也就不知道咱们也想刺杀罗疯狗。” 李泌点点头,道:“我让人送出去十几封信,除了裴宽、还有两人回了信,其余的都没有回信。苏焕,若是这两人此次没有遭到罗希奭的毒手,那就是你这一箭的功劳。只是,不知道李林甫会不会放过他们。” 苏焕一路上看到过李适之等人的死状,便有些后悔的说道:“我若是能早些堵住他,说不定李公就不会死了。” 李泌却摇了摇头,说道:“苏焕,你知道什么是士吗?” 苏焕道:“你以前讲过,有骨气的人,都可称为士。” “李适之不愿意苟活,便愤而上吊自尽,他就称得上是士人。现在,李氏族人都恨李林甫,说他全无氏族之情。所以啊,有人私下里提议,要将他逐出李氏一脉。等他百年后,墓碑上不准刻姓氏。” “这些人说也是白说,李林甫权势熏天,他们见了他,一个个都恨不得趴在地上当小先生说的那个舔狗,哪里敢当面对他说将他逐出李氏的话。” 李泌笑了笑,道:“我敢断言,李林甫死后,必将开棺暴尸。” 苏焕一惊,道:“小先生,此话怎讲?” 李泌冷笑了一声,道:“这人世间啊,有一个颠覆不破的道理,那就是物极必反!” 第四百零五章酿王发财了 长安城里复归于平静,在这场风暴里,李泌失去了十几位好友。其中,最为亲密的就是李适之。 不过,裴宽活了下来,李泌稍稍心里好过了一些。活下来的裴宽第一时间上奏朝廷,要求批准他出家做僧人。 玄宗不许,裴宽便再次听从李泌的主意,在其位不谋其政,每日只与僧人道士往来,其余众人皆都不来往。 就这样,在旁人眼里既没骨气,也没男人样子的裴宽,算是从李林甫的眼里消失了。 李林甫这次想弄死的人里,裴宽是排在前三名的。可李泌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因为李泌需要他。幽州、范阳等地,在那里做过节度使的人里,现在活着的只有裴宽了。 若是安禄山日后造反,熟悉那里地形和军事部署的人,就极为有用。裴宽虽是有些屈辱的活了下来,但是,他相信李泌那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唐小先生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活着,那就一定有活着的道理。”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裴宽对自己的家人这样说道。 营州,地处大唐东北隅,是平卢节度使的治所。 已经来此近一个月的酿王李珽,在李余的陪同下,在营州城里骑着马慢慢走着。 李珽刚来的时候想去的地方很多。可他发现,只要自己出了营州城,肯定就有安禄山的人来劝阻他。 那些胡人士卒说话也挺客气的,骑在那些战马上,一个个都露出一股子凶猛劲头。 “酿王,大将军有令,我等要务必保护酿王周全。只是,这城外时常有敌军突袭骚扰,请酿王不要出城。” 看着这些虎狼军士,李珽只好打消了去往别处看一看的念头。 这会他和李余骑马走在街上,身后不远处尾随着十几名骑兵。李珽回头看了看他们,又看看街道两旁的路人,对李余说道:“我来的这些时日里,经常上街这样转着,发现营州城里,胡人有六成,汉人三成,杂胡一成。” 李余点点头,道:“此事我已经用密信告知小先生。城中胡人多,乃历年唐军征伐奚人契丹各部,降者便迁往此地安置。这些年下来,营州就像一个胡人部落了。” 李珽真的有些担心,他现在相信李泌说的那话了,“安禄山,狼子野心,觊觎大唐万里河山。” 李珽皱眉看着那些装束打扮与汉人大不相同的胡人,说道:“两京胡人也很多。但他们都以穿唐服,说唐话为荣。以至于朝廷下令,禁止他们穿唐服。可即使是朝廷有令,他们依然以穿唐服为乐,只是,有官家在的场合,他们才改回原来的装束。” 李珽说的这些,李余也知道。他来营州已经快两年了,深知这里的胡风要盛过唐风。若想改变这种状况,只有李泌说的那两个办法,一是教化,用大唐的文化教化他们。再一个就是移民,让这里的汉人再多一些。 可他知道李珽此时说的这些话,并不是他想的这些。李余回头看看不远不近跟着的那些骑兵,然后低声说道:“平卢节度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在这里他就代表着大唐。他说的话,就是朝廷的命令。酿王,这才是最为可怕之处。” 李珽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岂能不知?小先生每次见到他,都要和他说节度使权力过大,最好三权分置。有一次陛下被小先生说动心了,觉得这办法很好。 可李林甫却说,三权分置,平时还好。一旦战事突起,这领兵打仗的将军,苦兮兮的去向管钱的文官要钱,然后再去求管民的文官要伕役,等他把这些都要妥了,敌军说不定已经破城进来了。” 李余道:“这李林甫就是一根搅屎棍子,什么事情都要插一杠子。” “他是宰相,管的就是这些事情。” “唉!小先生不肯做官。若是他肯,现在说不定早就是宰相了。” 李珽点点头说道:“虽然如此,可你想过没有,小先生若是此时位居宰相,与李林甫同朝为官,李林甫的明枪暗箭指向的只有小先生。” 李余哼了一声,道:“小先生若是为相,李林甫必然做不上宰相,安禄山也做不了节度使。就是他做了节度使,也只是三十位节度使里的一位。且还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只有老老实实为大唐打仗卖命的份。” 将大唐十大节度使管辖的地方分解,设置三十位节度使管辖,这是李泌的主意。不幸的是,再次被李林甫否决。理由是,太多太乱,不利于调遣。 李珽看向城门处,说道:“小先生不肯做官,是不想被约束。若是大唐真的有难,小先生一定会挺身而出的。” 李余也看向城门那边,说道:“小先生曾说过这样的话,宁愿一世白衣,不愿绯紫三年。酿王,小先生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故而我没敢问他是何意。不知酿王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李珽想了想,说道:“白衣,小先生整日白衣飘飘的,颇有仙风道骨的样子。他自家说是自由随心,舒服。绯紫,我朝三品官的服色,宰相穿的也是这颜色的朝服。小先生常常说些预言之类的话,他这样说,是不是说他将来会做三年宰相啊?” “我也曾这样想过。可想到他说这话的样子,我又觉得他一定是心里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做……”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城门口。这时,一名士卒站在城门当中,拜手说道:“大将军就在城门外,送酿王返回长安。” 李余见状,朝李珽点点头道:“酿王,我就送到这里了,你自家保重!” 李珽行礼,然后带着侍卫向城门处走去。 城门外,安禄山带着一队骑兵,个个都是顶盔贯甲,兵器在手,让人看上去不像是给酿王送行,倒像是去打仗。 见到李珽出来,安禄山骑在一匹十分健硕的大马上,拜手说道:“酿王返回长安,安某没有什么好送的,只有这些黄白之物,还请酿王笑纳,略表安某的心意。” 说完,安禄山一挥手,几名手下抬着一只木箱走了过来。李珽扫了一眼,拜手对安禄山说道:“都说安大将军大方,看来此言不虚。既然是安大将军的心意,我就收下了。” 那几名士卒将木箱抬上酿王随行的马车。李珽看到他们抬得时候挺吃力的,心说这次发财了。 第四百零六章安禄山怕的人 李珽从营州回来后,将在营州的所见所闻都对李泌说了,李泌越发的坚信安禄山正在积极做准备,准备搞一次大的。 李珽带回来的信息,同时也验证了王忠嗣来信说的那些事情。李珽还告诉他,安禄山更胖了。不但胖,眼神也不太好使了。 有一次,李珽有意指着远处的牛羊说,那边有一群马。安禄山眯眼看了看,说那是平卢军的战马。 “由此可见,安禄山已经目不能远视,离瞎眼不久矣!不过,小先生,你特意嘱咐我见到安禄山后,一定要看看他的眼神怎么样,是不是知道他要瞎眼啊?” 李泌心说安禄山吃了那么多白糖猪油馅的脂饼,还喝了那么多加了木精的书院假酒,此时还能骑马,已经是了不起了。 放在一般人身上,早糖尿病并发症加上肝中毒见阎王去了。 李泌道:“安禄山瞎眼之前,一定会搞事。所以,知道他眼睛是什么状况,很重要。” 李珽点点头,道:“李余那里,能收集到的消息很多。我在那里时,一名学子告假,说是其父要去雄武城,他本不想去,问李余能否给他留着位置,等他回来后继续上学。 李余问他父亲去雄武城做什么,干嘛要带着家人一起去,那名学子说,那里新近去了一批胡人士卒,不但有奚人、契丹人、还有其他胡人,说的话很杂,需要他父亲这样的通译。” 李泌沉思片刻,心说安禄山征召这么多的胡人士卒,显然是有别有异心。可操蛋的是,他可以报给吏部、兵部和户部说,这是为了防范胡人进攻,才征召了这些士卒。 这样,吏部会给他一些官职名额,兵部也会给他调拨装备,比如马匹弓弩,而户部会给他拨付相应的军费。 至于安禄山从管辖之地得到的资财,则可用在他想用在的地方。比如,这次李珽回来,就是带着价值十万钱的资财回来的。 “安禄山贿赂于我,无非是他也不知道我此去营州真正的目的。所以才会出手如此大方。” “是啊,虽说你去营州到的是书院,可在安禄山眼里,一位酿王去书院,说是来酿酒的,他心里肯定不相信。所以,拿钱堵你的嘴,让你回来后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别说。” “哼,这点钱就想堵住我的嘴,这安禄山也太小看我了。” 李泌呵呵一乐,叫杨绾带人将钱收入库房里,还嘱咐道:“这笔钱不造册登记,将来,有别的用处。” 李泌又拿出一封来信,对李珽说道:“这是王忠嗣的来信,前些日子,安禄山看中了王忠嗣的那些汗血马,就上奏圣人,说奚人契丹人要一同来攻打幽州,让圣人下诏,命王忠嗣支援他一些士卒,最好是王忠嗣手下那些东阳府兵。” “东阳府兵不就是王忠嗣的亲卫吗?这王忠嗣如何会答应。” “王忠嗣岂能让他得逞。王忠嗣早就知道奚人和契丹人被安禄山打的不成气候了,他这次谎报军情,目的就是想侵吞东阳府兵骑的那些汗血马。 于是,王忠嗣断然回绝不说,还上奏圣人说,既然是奚人契丹人一起来,安大将军兵力不足,我带人去打就是了,何必借来借去的麻烦。” 李珽笑了,问道:“安禄山知道后怎么说?” 李泌微微一笑,道:“安禄山明白王忠嗣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怎么敢让王忠嗣带兵去幽州,发现他的底细。于是,这货上奏圣人说,不借兵了,他自家使使劲,也能消灭来犯之敌。”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李泌又说道:“你以为此事就这样了吗?安禄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上奏朝廷说要修筑雄武城,用来储备粮草和兵甲,以此来防范奚人契丹人南犯。 只是,平卢幽州军力一方面要枕戈待旦,防范南侵之敌,一方面要修筑城池,人手就不太够,恳请朝廷命王忠嗣带人来帮助筑城……” 李泌还没说完,李珽便被安禄山气乐了。他摇头苦笑着说道:“这安禄山如此鸡贼,王忠嗣先前说带兵去打进犯之敌,他不让。转眼就让朝廷命王忠嗣带人去给他筑城,也是用心良苦啊!” 李泌冷笑了一声,说道:“谁说不是啊!朝廷那些人一听这是好事,再加上李林甫需要安禄山制衡王忠嗣,就下令让王忠嗣带人前往雄武城,帮安禄山修筑城池。” 李珽赶忙问道:“王忠嗣何为?此一去在安禄山的地盘上,别说那些汗血马了,就是他带去的精锐士卒,安禄山也有办法扣为己有。” 李泌点头,道:“王忠嗣也知道此一去就是这个下场。可皇帝的诏令在那里放着,他不去肯定不行。” 李珽急了,道:“王忠嗣身为四镇节度使,怕安禄山做什么,不去就是了。” 李泌一瞪眼,道:“他是怕安禄山吗?他是怕你那位亲叔叔。” 李珽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头,不吭声了。 李泌又说道:“王忠嗣知道这一次躲不过去,一定要去一次才能堵住别有用心之人的嘴。于是,他就让人给我送来急报,想寻一个妥当些的主意。” “小先生有什么好主意?” “去,一定是要去的。不然,李林甫就会告他一个违抗诏令的罪名。可去了,安禄山就会对他不利。侵吞他的兵马是小事,说不定他会让人假扮来犯之敌,里应外合把王忠嗣弄死也有可能。” 李珽也点头道:“安禄山一定会这样做。他怕的人里,武有王忠嗣,文有李林甫。余者,皆不放在眼里。” 他说完这话后,发现李泌正斜眼看着他,便猛然拍了一下脑袋,又说道:“能文能武的那些人里,他只怕小先生一人。” 这样一说,李泌才笑了起来。不是李珽拍李泌的马屁,而是安禄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大唐小先生的那双眼睛不可直视,盯着看久了,自身便如坠入无底深渊,且周身寒不可挡。可怕可怕!” 第四百零七章凝视你的双眸 “我这双眼睛吧!良善之人看到的是善良,恶人看到的是邪恶,安禄山心里有鬼,自然看到的是地狱。” 说完这话后,李泌突然又笑嘻嘻的说道:“李珽,你看看我的眼睛,从里面可以看到什么。” 对李泌这双如秋水般的双眸,长安城里的传闻很多。但大多数人看了后会说“如秋水一般”,也有人说,看到了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于是,这件事越传越玄乎,弄的很多初次与李泌见面的人,都有意盯着他那双眼睛看。 安禄山看过后,连呼“可怕可怕”。杨玉环的三个姐姐也看过,她们看过后,竟然异口同声的说,“看到了一汪似水柔情……” 此事越来越玄,李泌便再也不肯让人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了。现在,李泌主动让李珽看,李珽便十分好奇的凑了过来…… 两人深情对视着,如两个相亲相爱的人一般。过了一会儿,李泌问道:“看到什么了?” 李珽道:“双眼之中,各有一小人儿。” 李泌哈哈大笑起来,道:“那小人就是你自己。” 李珽揉了揉眼睛,道:“我知道。” 眼也不眨的看了这么会儿,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李珽有些失望。 李泌却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不是我这双眼睛有异,实乃看着这双眼睛的人,心中想的是什么,便看到的是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 “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让他们有一天把我当妖孽抓起来吗?” 长安城里传说李泌眼睛有异。于是,就出那么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他们要么说李泌与他们信的那些神佛有关,要么就说李泌是某某转世,反正就是把李泌往他们那边靠。 李泌知道这样下去没好处,于是就很少出门,也很少再做那些外人看来很奇特的事情。反正,就是躲在书院里猥琐发育,不再彰显名声了。 李珽自然不想李泌被人当做妖孽除了。可李泌说他的眼睛也很平常,他却是万万不相信的。安禄山说那话的时候,他就在安禄山面前。他相信安禄山说的“可怕可怕”,是发自内心的可怕。 正待争辩,李泌却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还是说说王忠嗣派人来讨主意这件事吧。” 李珽点了点头。李泌说道:“若是你是王忠嗣,你怎么办?” 李珽一怔,道:“我?我……” “不许派人来找我问主意。” “那……去了雄武城后,只好见机行事,实在不行,溜之大吉。” 李泌点点头,道:“王忠嗣原来也是这样想的。可他料到安禄山早有准备,就想问我一个更妥当的主意。” 李珽朝前坐了坐,说道:“小先生,你是怎么对他说的?” “我啊,一边让你去营州,一边告诉王忠嗣,还记得孔子见阳虎之事吗?” 李珽一听,这才明白自己去营州不仅仅是躲避李林甫找事,还与王忠嗣有关。 孔子见阳虎的故事,李珽知道,说的是孔子不想见阳虎,便寻了个阳虎不在家的时候去拜访。不想,正好碰到阳虎回家,闹了个很大的不愉快。 于是,李珽问道:“小先生,王忠嗣去幽州那边,是不是也是趁着安禄山不在的时候?” 李泌笑着点点头,道:“你在营州,还告诉安禄山你是来酿酒的,安禄山疑心太重,怎么会相信一位亲王来书院就是为了酿酒?于是,他不敢出门,只在营州候着。 结果,你每日都想着去别处看看,他就越发相信你暗中负有使命,就更不敢离开营州了。就这样,王忠嗣带人去了雄武城,城里城外溜达了一圈后,就返回了驻地。” 李泌说完后,李珽眼睛瞪得如牛眼一般。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只是去了一趟营州,背后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 怎么说呢?就如棋局,一步步都在李泌的指示下走着。他是彻底服了,王忠嗣面临的一次难题,就这样被李泌化解了。 怪不得安禄山这个偷羊贼那日送我的时候,像是要带兵打仗似的,原来是赶着去雄武城。不过,王忠嗣只去走了一圈,就回了驻地,安禄山如何肯罢休? 问李泌,李泌笑着说道:“就在你回来之前,王忠嗣上书朝廷,同时给安禄山去信,说我堂堂四镇节度使,百忙之中,顾不得防地安危,路途遥远,带人去给你筑城,可你竟然不到场,也不安排食宿,不把我等看在眼里。以后你愿意找谁便找谁,不要再找我等了,我等军务繁忙,不伺候了。” 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后,李珽说道:“安禄山被他呛了一顿,这下该老实些了吧?” 李泌收敛笑意,道:“他怎会如此善良?他一次次上书,说王忠嗣不是真的去筑城,而他没去雄武城,实在是因为酿王你在营州。” 李珽怒道:“这偷羊贼,竟把事情怨到我头上了。” “所以啊!我让王忠嗣请辞朔方、河东两镇节度使,以避开这个偷羊贼。” 李珽愣了,心说这代价也太大了,一次请辞两镇节度使,小先生说的那个优势又要被打破了。 李泌继续说道:“不但要辞去这两镇的节度使,就是灵州和太原府,能不去也不去,给足那个偷羊贼面子。” 李珽道:“安禄山怎么说?” “他知道后乐的屁颠屁颠的,也不再说修筑城池的事情了。你知道的,这货觊觎河东节度使的位置已经很久了。” “可这样,小先生说的那个优势就被打破了。而且,安禄山此时得宠,河东节度使一职必然会被他得到。” 李泌看着他,一脸深意的看着他。李珽有点慌,就说道:“王忠嗣的河西、陇右两镇,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兵力加起来不足十五万人。安禄山若是得了河东,加上他原来的两镇人马,估计可达二十万人。小先生说的那个优势,已是不存。” 李泌还是看着他,李珽想了想,突然说道:“小先生,你不会是……” 李泌点点头,说道:“酿王李珽,遥领河东节度使一职,诏令这两天就会下来。” 李珽明白了,安禄山暂时得不到河东节度使的官职了。 第四百零八章玄宗的心病 “让皇帝”,也就是玄宗的哥哥李宪。他去世后,玄宗一直对他的家人很照顾,对李宪的那几个儿子也是恩宠有加。 李珽原先不过是汝南王,也就是比寿王等人低一级的郡王。可他因为会酿酒,玄宗就用这个理由,给了他一个酿王的爵位。 只这样还不算完,李珽还是名义上的代州大都督。王忠嗣突然辞去朔方、河东两镇的节度使后,玄宗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 就在这时,有人举荐李珽,玄宗想到河东此时无战事,就让李珽遥领了河东节度使的职位。而举荐李珽的,就是李泌很烦的张垍。 这世上就是这样,有些人很烦人,可你也不得不和他打交道。好在张垍一点也不烦李泌,不但不烦,见到李泌还很高兴。 张垍是驸马,也是太子李享的妹夫。因为这一层关系,还有张垍父亲张说的关系,李泌以前和他的关系很好。后来,这人妒忌他人才学,经常做些文人相轻的事情,李泌就有些烦他了。 玄宗对这个文采出众的女婿还是很满意的。张垍,此时自诩为文宗正统。其父前宰相张说被人尊为“文宗”,张垍觉得自己有责任承继文宗一脉。 说实话,张垍的文采不错,不然,玄宗也不会让他执掌翰林院。 就在李泌和王忠嗣定下以退为进,先行辞去两镇节度使的职务,避免安禄山一次次找事的计策后,李泌就亲自去找了张垍。 张垍见到李泌来访,心里那个激动啊!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按说张垍不必如此,可他这人就是这么贱,非得冷落他一段时日,他才知道友情的珍贵。 李泌见到他后,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说明来意。张垍一听是这事,心里就觉得把握很大。因为他听玄宗说过,李珽虽然醉心于酿酒,实乃心思单纯,比起某些人来,更是可靠。 就这样,李珽做了河东节度使。至于王忠嗣请辞的朔方节度使,玄宗便让李林甫兼任了。等安禄山知道消息后,只有气的咬牙的份了。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玄宗之所以准许王忠嗣辞去朔方、河东节度使,是他心里另有打算。 这一天,李泌接到王忠嗣的来信,信上说,陛下命王忠嗣带领所部人马,拼尽全力夺回石城堡。 李泌看完那封信后,脸色大变,赶紧叫杨绾去叫李珽。李珽来后,李泌说道:“一起去学宫一趟。” 李珽看到他脸色有异,也不多问,赶紧命手下准备马匹。 离青上学宫不远处的空地上,信安王李祎看着那些纵马奔驰的学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旁边站着的裴旻,看到李祎满意了,便举起一面令旗------ 马队回返,尘烟升腾,犹如沙场。 这时,有学子来报告,李泌等人来了。李祎和裴旻两人对视了一眼,便上马向学宫走去。 学宫中,李泌看到身上落满灰尘的二人,拜手行礼道:“两位前辈辛苦了。” 两人呵呵乐着,将战袍解了下来。李祎道:“小先生啊,老有所为,这可是你说的啊!” 裴旻也说道:“老马伏骥,志在千里。我是闲不住的,训练训练这些学子们,正合我意。” 说完,李祎和裴旻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泌没有笑,脸上反而是露出焦虑的神色。李祎和裴旻心知有异,便赶紧止住笑声,面带疑虑的看着他。 “两位前辈,圣人命王忠嗣不惜一切代价攻取石城堡……” 不等说完,两位身经百战的老将顿时脸色突变。要说整个大唐,对石城堡最为熟悉的除了身在边关的王忠嗣,就是李泌面前的这两位了。 而石城堡第一次丢失,从吐蕃人手里将石城堡夺回来的就是信安王李祎。石城堡在盖家运手里再次丢失后,裴旻曾带兵前去收复。 可到了那里后,裴旻看到石城堡建造在地势如此险要的地方,吐蕃人又倾举国之力防守,裴旻便做了一次试探性攻击后,主动撤兵了。 这些都已是数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皇帝再次命令夺回石城堡,两人都明白,这是一场硬的不能再硬的硬仗。 “可给王忠嗣去信,告诉他准备五万将士的灵牌。”李祎面色阴沉的说道。 裴旻也点头,在他心里,他觉得五万灵牌还是少了。李泌一听李祎这话,差点就跳了起来。五万灵牌,这就是说要填进去五万唐军士卒的性命。 看到李泌一脸惊讶的样子,裴旻道:“信安王说五万灵牌,某家觉得还是少说了。当年,我只试探性的一次攻击,三千士卒回来的不过才三百人。” 李祎也说道:“石城堡那里,我大唐前前后后已经填进去十几万将士,我说的五万人,是我上次攻取石城堡时,战死的将士数目……” 说到这里,李祎已是满脸悲色,快要哭出来了。 李泌很早就知道石城堡那里是吞噬人命的地方,可今天听这两位老将这么一说,心里更是焦虑了。 他知道王忠嗣的脾气。甚是爱惜士卒的王忠嗣,绝对不会用人命去换取石城堡这么个地方。 石城堡是大唐的不假,可王忠嗣运用围城战术,早就把那里困成一座孤城了。只是,那里背靠群山,吐蕃人可以利用山势,给石城堡运送给养,增派兵力。 但吐蕃人不敢出战。他们知道王忠嗣不进攻,就是等着他们出战。而他们一旦出来,王忠嗣就会让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被吐蕃人占领的石城堡是玄宗心里的痛,同时也是吐蕃人心里的累。李泌曾说过,石城堡那里,谁主动谁吃亏。 唐军进攻,则唐军吃亏。吐蕃人要想利用石城堡打唐军,只要他们出来,再想回去就比登天还难。 问题是,玄宗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只知道石城堡是大唐的,是大唐的就要拿回来。日久天长,石城堡就成了玄宗的一块心病。 这一次,玄宗下决心一定要除掉自己的心病。只是,治好这心病要用数万唐军的性命,这是李泌等人万万不能答应的。 第四百零九章玄宗的招数 李泌知道石城堡不能强攻。来学宫和李祎、裴旻谈过后,三人决定一面给王忠嗣去信,支持他不拿将士生命冒险的想法。 另一面,则由信安王、酿王等人联名上书,劝玄宗收回成命,阻止一场惨事的发生。 长安城里,在信安王等人的带动下,一场发动百名大臣联名上书的行动正在展开。信安王李祎在李氏宗室弟子里,名望极高。 于是,就由他出面说服那些亲王郡王。信安王回到府邸后不久,第一个来签名的竟然是寿王李瑁。 李祎知道自打杨玉环成了李瑁的小娘亲后,李瑁便秉承只要是自家阿耶支持的,他便反对的原则,或明或暗的发泄心里的不满。 这一次,他竟然是第一个来签名的。可李泌早就交代过,谁签名都可以,就是李瑁不能签。 不是李泌看不上李瑁的签名,而是李泌明白,这道奏表到了玄宗手上后,玄宗一定会大怒。若是他看到李瑁的名字也在上面,说不定一气之下会把怒气发在李瑁身上。 还是稳妥些比较好,联名上奏的目的是让玄宗收回命王忠嗣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石城堡的诏令,又不是想气死玄宗。所以,李瑁就被排除在这件事之外。 太子李享也暗地里让人来问,他是否能在奏表上签名。李泌直接干脆点回他,“好生呆着,莫管闲事。” 李祎在城里转了几日,奏表上只有酿王李珽、永王李泽、还有与信安王李祎同辈的几位郡王签了名。 李祎明白,这种公开反对皇帝陛下的事情,有胆量做的人并不多。 “世风日下啊!” 李祎想起太宗一朝,谏官如云,更有魏征那种死硬派。此事要是发生在太宗一朝,只魏征一人就可劝的皇帝回心转意。 再想想现在的两位宰相,还有那些见了李林甫就屁颠屁颠的谏官,李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句,“长安不可居,还是学宫里好啊!” 李祎这边是这样,裴旻那边更是惨不忍睹。凭着自己的声望,裴旻拜会了几十名大臣,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大臣问他的几乎都是一个问题,“李相可知此事?” 这时候,裴旻才真正领会到李林甫权势熏天,一手遮天到了什么地步。 又是几天过后,李祎和裴旻都明白了,想要发动百名大臣联名上书皇帝这件事,显然是做不到了。 于是,一道只有十几人,主要是退休官员签名的奏表被送进宫里,放在了玄宗的桌案上。 玄宗看过这份奏表后,虽然没有当场发怒,可心里却不是滋味。 奏表上竟然有儿子永王李泽,还有自己最喜欢的侄子酿王李珽的名字。这两人深受恩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那些老臣反对朕,想来是皮肉痒痒了,忘了竹笋炒肉的滋味了。 竹笋炒肉,是李泌和玄宗在一次聊天时,说起宫里常用的惩罚人的方式——杖打。李泌说“此方式就是竹笋炒肉”。 玄宗听后一怔,问李泌此话怎讲?李泌就说这是菜名,是用竹笋和肉丝放在一起做熟的。玄宗听了后觉得倒也贴切,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从此以后,他就经常的来一句“给某某人来一顿竹笋炒肉,这某某人也就明白错在哪里了”。 不过,大凡他这样说,那某某人就不会真的挨打了。这次他说完后,也没有真的下令把李泽和李珽叫来揍一顿。看来,随着年龄日增,玄宗的脾气好了许多。 玄宗让人叫来的是李林甫。李林甫进到大殿里,玄宗便拿着那道奏表说道:“李爱卿可知道此事?” 李林甫瞄了一眼那道诏书,心说我怎会不知道,信安王前两日还拿着它去找我签名呢!李林甫也是宗室子弟,信安王李祎也找过他。 不过,李林甫知道他这么做没用,就三言两语把李祎打发走了。 李林甫道:“陛下,臣知道此事,也看过这道奏表。” 玄宗皱了皱眉,问道:“为何不告知于我?” 李林甫垂首道:“陛下,信安王德高望重,先前又久在边关带兵。臣想,他这奏表上说的或许有些道理。臣便想着如何处置此事,故而就没有先行禀报陛下。” 玄宗又看了一眼奏表,道:“这上面有信安王、裴旻、张忠亮等老臣,还有朕的儿子侄子,竟是联名让我收回诏令,不取石城堡。难道在他们心里,这石城堡不是大唐的吗?” 玄宗越说越生气,便将那道奏表重重地拍在桌案上。见到玄宗这样,李林甫心中暗暗窃喜。不过,奏表上的那些人里,他一个都看不上眼,都不是他想打击的人。 他心里想的是,那位远在陇右的大唐第一节度使王忠嗣。不过,李林甫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是劝皇帝收回诏令,还是支持皇帝继续下令夺取石城堡。 这个选择对李林甫来说很难吗?答案是很难很难。 他知道王忠嗣的本事,只要他下决心攻打石城堡,石城堡被收回来就是早晚的事情。只是,石城堡收回来了,皇帝就对他这个干儿子更喜欢了。接着来王忠嗣入朝为相也不是不可能。想到王忠嗣做了宰相,李林甫就莫名颤抖起来。 李林甫还想到,借着李祎这道奏表,阻止皇帝继续下令攻打石城堡,皇帝心里肯定会不高兴,但王忠嗣等不愿意打石城堡的人也可以得逞。 这种得罪皇帝,让对手高兴的事情,李林甫肯定也不愿意做。想来想去,李林甫就犯难了。 李林甫拿不定主意,玄宗就有些不高兴。于是,玄宗让人拟诏,有愿意带兵攻打石城堡者,官加三级,封侯! 诏书不是广发各地,而是专门送到陇右去了。 玄宗这一手,显然是做给王忠嗣看的。你不愿意打仗,我就让别人去打。回头别人的官职比你高了,对不起,节度使一职你就要让出来。 当然,你王忠嗣若是自己带兵攻取石城堡,事后照样会官升三级,封侯,说不定还会拜相。 李泌得知玄宗的招数后,心说这位老皇帝脑路果然清奇,竟然想出这么一个主意。 看来,他还没有老糊涂了。不过,他是真糊涂了。 第四百一十章董延光 张忠亮很生气,从一大早起,他就已经步履匆匆的在院子里转了几十圈了。虽然已经是气喘如牛,可依然压不下他心里的怒气。 李珽坐在柿子树下,看看如老牛转圈般的张忠亮,再看看一脸淡定,正在看书的李泌,有些担心地说道:“小先生,他已是七十多岁,不会被气着了吧?” 李泌头也不抬的说道:“没事,我这不是让他走路消气了嘛!” 李珽啊了一声,道:“这也行?” “怎么不行?走累了就顾不得生气了。” 李珽再次转头看向张忠亮,心说张老将军啊,这下你不吹你那个得意门生了吧! 张忠亮的得意门生,就是那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董延光。董延光从十几岁就跟着张忠亮,愣是一刀一刀给自己砍出来一个前程,年纪轻轻的就做了偏将。 张忠亮回到长安后,董延光也跟着来了。后来,张忠亮觉得他还是回到边关有前途,就说服董延光又回了陇右。 董延光也挺争气,积累军功做到了陇右兵马使,其上级长官就是节度使王忠嗣。 按说董延光自己争气,跟着的又是王忠嗣这样的上级,前途肯定一片大好,张忠亮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会生气呢? 话要从李泌收到的一封信说起。话说玄宗那个“有愿意带兵攻打石城堡,事成官升三级,封侯”的悬赏诏书到了陇右后,大部分将领看了后,心里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因为他们都知道,要想攻取石城堡,必需用人命填才行。只这样凭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做法,不是不行,而是过于残忍,还不知道要枉死多少弟兄呢! 他们还知道,节度使王忠嗣不是打不下石城堡来,而是他不想拿将士们的命换自己的前程。王忠嗣手下的大多数将领都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悬赏诏书到了陇右后,虽是如巨石投水,可最后也是悄无声息。 本以为此事就这样搁置起来了,没想到有一个人突然冒了出来,上书朝廷说,他愿意带领本部人马攻打石城堡。不过,他有个条件,那就是让节度使王忠嗣派人协助。 一石激起千层浪,陇右炸锅,朝廷也炸了锅。可炸锅最厉害的却是书院,因为这位要带兵攻打石城堡的将领,正是董延光。 得知董延光做了这事后,张忠亮气的差点就当常晕倒在地上。李泌怕他气出个好歹来,就劝慰了他几句,然后让他散步消消气。 张忠亮是个急性子,最后散步就成了急行军的样子。 李珽看了张忠亮一会,觉得他还不至于出什么意外,就回头对李泌说道:“小先生,董延光要带兵打石城堡,还让王忠嗣协助,你就不着急吗?” 李泌依然不抬头,说道:“我着急有用吗?董延光想升官,看到圣人的诏令,以为这是一个机会,知道自己没把握,就想把王忠嗣拉上。我如果再想办法阻止打石城堡,圣人就要打我了。” 其实,李泌心里想的是,上次信安王李祎、裴旻、张忠亮等人上奏表陈述石城堡不可强攻,玄宗没有明着发火,只是给陇右下了这么一道操蛋的悬赏诏书,意思是你等不想让王忠嗣打,我自家找人来打。 玄宗这个态度,李泌觉得已是侥幸。因为,李祎等人一搅和,玄宗没有追究王忠嗣违抗诏令的罪名。 至于那个没数的董延光,估计不见棺材他是不掉泪。张忠亮已经派人给他送信,让他不要做没数的事情。 听不听在董延光自己,李泌已经不能再出面阻挡打石城堡的事情。因为他知道,玄宗给了一次面子,绝对不会再给第二次。 李珽看到李泌不着急,就又问道:“王忠嗣会听董延光的吗?” 李泌笑了笑,道:“有朝廷的军令,王忠嗣也没办法,只能做做样子了。” 李珽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道:“董延光若是打下石城堡来还好,若是打不下来,王忠嗣会不会……” 李泌放下那本书,看着他说道:“董延光绝对打不下石城堡,王忠嗣也不会因为他失利而受连累。” 李珽点点头,心说这样我就放心了。董延光打不下石城堡,王忠嗣就还是节度使。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张忠亮朝这边走来。 到了两人面前后,张忠亮说道:“小先生,酿王,老夫告假,要去陇右一趟。” 李泌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李珽却问道:“老将军去陇右作甚?” 张忠亮道:“劝说延光不要打石城堡。” 李珽道:“他要不听呢?” 张忠亮怔了怔,突然一脸怒气的喊道:“他若不听,老夫、老夫必不留情。” “杀了他吗?”李珽斜眼看着他说道。 张忠亮愣了,有些迷茫的看着李珽。 这时,李泌说道:“老将军,董延光上奏说,定会打下石城堡。虽说他毛遂自荐之举有私心,可上有皇帝的诏令,下有吐蕃人占据的我大唐领土,你去陇右让他收手,就是他肯听你的话,可他岂有收手的理由和机会。” 一听这话,张忠亮彻底没谱了。他呆呆地看着李泌,突然涕声喊道:“忠亮误事啊!” 二人赶紧起身扶着他坐下,李泌一边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说道:“老将军莫急,老将军莫急,董延光此举不影响大局,你不必在意。” 张忠亮一直当董延光是自己的人,这次他突然跳出来嚷嚷着打石城堡,事先没跟自己商量不说,还直接和王忠嗣怼上了,张忠亮不仅觉得丢面子,还觉得董延光影响了李泌的布局。 所以,他不仅仅是内疚,更是害怕,害怕有一天那位狼子野心的胡人搞事,整个大唐无人可敌。 李泌又劝道:“王忠嗣毕竟是节度使,这点事情他还能应付的来。” 张忠亮看着李泌,道:“此话当真?” 李泌点点头,道:“当真。” 张忠亮看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就信了李泌的话。 他扶着矮桌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对李泌说道:“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再见到延光,这一顿鞭子他是逃不了的。” 第四百一十一章唐军,出击 陇右节度使治所鄯州城。城外,董延光点齐本部人马后,便骑马向列队完毕的士卒前走来。 这是归属他指挥的三千人马,都是随着他身经百战的大唐将士。对他们的战力,董延光很有信心。可这次要打的是石城堡,董延光明白,没有节度使王忠嗣的全力支持,这些人马就是去送人头的。 昨夜,他已经收到恩师张忠亮的来信。信中让他不要做此事,可他明白,这信来的晚了些。此时,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去看看王将军的兵马来了没有。”董延光朝着一名随从喊道。 随从应了一声,随后打马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陇右军大营,王忠嗣带着十几名将领,正在看着那些整队的士卒。 李光弼看到王忠嗣面色凝重,便低声说道:“将军先前上奏说,石城堡只可待敌不备之时,方可伺机攻取。可董延光依然出兵,可见朝廷对将军的奏报,并不当做回事。” 王忠嗣不语,心中却是澎湃不已。 李光弼又说道:“董延光要攻打石城堡的消息,此时不但是我部,就是吐蕃人也早已知道。昨日斥候回报,说石城堡北面山中,有吐蕃人赶着羊群沿着山顶进入石城堡。显然,那里已是增兵储粮,做好了防守的准备。” 王忠嗣依然不语,只是胸脯起伏的更是厉害了。 三万人马,这是王忠嗣奉命派给董延光的增援。看着这些人马,王忠嗣心里几乎是在滴血。唐军将士不怕死,也不怕打仗,可打这种没有半点胜算的仗,王忠嗣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时候,他想到了王海滨,也就是他那位战死在沙场的父亲。他还想到了长安,想到了书院,想到了书院里的小先生。当然,他也想到了自己的那位干爹,皇帝老子。 圣命难违!自己若是再不遵旨,恐怕死的人就更多了。 三万人马列队完毕,王忠嗣骑马走上点将台,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将士,王忠嗣在心里说道:我会尽量让你们活着回来。 几名部将也跟着上到点将台上,王忠嗣眼望前方,淡淡地说了一句,“出发!” 那些部将一愣,都是觉得有些异常。以往大战之前,这位节度使都要激情澎湃的讲几句话,还会将功劳赏赐说清楚才会发兵的。 这次是怎么了?话不多说也就罢了,这功劳赏赐也不说,可就有点过分了。 几名部将一时不明白,都是愣愣的看着他,并无人将他的将令传下去。王忠嗣丝毫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又说了声“出发”。 这次的语气略微重了些,那些部将一听,便赶紧命鼓吏号兵擂鼓鸣号。 号令如山,顿时鼓声如雷,号角争鸣,点将台下的一队队唐军动了起来…… 这时,李光弼拨马走到王忠嗣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将军今日可是忘了什么?” 王忠嗣看着下面尘烟飞扬的点兵场,沉声说道:“李将军说的可是赏赐之事吗?” 李光弼点点头,头盔下的脸面露出担忧的神色。王忠嗣道:“开出赏赐,将士们定然会拼死一战。这样胜算虽是大一些,可死去的将士必然也是尸累成山。我可以不做这个节度使,也可以削职为民,但我绝不会拿将士们的命为自己加官晋爵。” 李光弼看着他如刀削一般的侧脸,心里顿时是感慨万千。作为一名将军,谁不是想着军功,谁不是想着可以升官晋爵。可自己这位长官却不是,他心里装着的永远是眼前这些弟兄。 想到这里,李光弼颤声说道:“将军,我明白了。此战甚是凶险,我会好生注意,尽量不让弟兄们枉死。” 王忠嗣转脸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两军在山脚下会齐,高举着“唐”字大旗,和诸将军旗的唐军,在鼓号声中排好阵势,就等董延光下令出击。 此战的主将是董延光,可大部分将士的眼光还是看向中军那面“王”字帅旗。 董延光打马离开本部人马,向王忠嗣这边走来。见到王忠嗣后,董延光的脸色红了一下,随后便高声说道:“将军,诏令上虽然明言此战将军是协助,可末将宁愿听从将军的号令,带头出击。” 王忠嗣看着半山腰那座石头砌成的城堡,心说董延光啊董延光,今日你要把这些将士的性命都要葬送在这里了。 “董将军,此战甚难,你就不要客气了,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不过,我要告诫你,我军是仰攻,丝毫不占优势。敌军善射,必然会用弓箭射杀我部士卒。若是董将军肯听我一句话,此时撤军还来得及。” 董延光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泄气,心说大军已动,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怎么这还没打,自家先说撤军的话呢? 于是,董延光说道:“陛下诏令在此,容不得我等撤军。” 说完,董延光打马走了。 王忠嗣依然看着石城堡,脸色很不好看。李光弼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就低声说道:“将军,本部三万人马,俱带有强弓硬弩。今日将军也将久已不用的硬弓带来,就是为了减少董延光所部进攻时的压力。这董延光难道看不见吗?” 王忠嗣收回目光,沉声说道:“光弼,休说此话。董延光部人马,也是我大唐将士。他们去送死,我一样心疼。现在我命令你带领全部人马,前行到离石城堡一箭之地,等董延光部进攻时,你等便以弓弩支援。记住,只要董延光部不撤退,你等就是把手指拉折了,也不许停止放箭。” 李光弼抱拳行礼,道:“谨遵将军命令,我等就是将手指拉折,也要掩护董将军所部!” 王忠嗣点点头,回手从马鞍上将他那面强弓取了下来。他摸着那面强弓的弓弦说道:“此弓我早已不用,今日,我将亲自引弓,掩护我大唐将士。” 此时,董延光部已经开始出击,数千唐军士卒奋力向石城堡方向冲去------ 李光弼抽刀指向石城堡,大喊一声,“唐军,出击!” 战旗动,战鼓擂,数万唐军将士一起压向那座如巨兽一般的城堡。 第四百一十二章石城堡 石城堡,是一座依山势建造在半山腰处的石头城堡。原为唐军监视吐蕃军,兼做烽火瞭望之用。 此时,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吐蕃人,更有山后源源不断来此的吐蕃军和给养。 唐军要攻打这里的消息,吐蕃人早就知道了。对于守住这座城堡,吐蕃人很有信心。和大唐那位第一节度使打过多次仗,吐蕃人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那位节度使从来不攻打这里。 而他们只要从这里出去,几乎就没人能再回来。 今日不同了,一大早山下就聚集了数万唐军,显然今日要有一场大战。一些吐蕃人站在城墙后面,俯视着向这边快速移动的唐军。 这时,一名吐蕃将领命人将一捆捆羽箭搬上城墙,又让人把一些浸了羊油的毛毡也摆在了这里。这些毛毡都已绑成团状,可以顺着山势滚下去。 不仅仅如此,墙垛边还堆着大量的石头。这些石头都是从山上采集的,棱角也都锋利的很。准备妥当后,这名吐蕃将领满意地看了看这些守城利器,然后又看向山下的唐军…… 这时候,唐军已是冲到离石城堡只有两箭之地的地方。 “不着急,让他们再爬一会吧。” 说完,这名吐蕃将领竟然坐了下来。 那些守城的吐蕃兵见状,便哈哈大笑起来…… 董延光所部一半骑兵,一半步卒。山势陡峭,骑兵在山下便已经弃马步行,和那些步卒一起向山上爬着。 李光弼带着的人也是如此,他们紧随在董延光部的士卒后面,奋力向上爬去。唐军人多,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呈扇形向石城堡冲去…… 就在唐军前锋离石城堡还有一箭远的时候,石城堡那边突然响起一阵阵“呜呜”的牛角号声。听到牛角号声,董延光脸色一变,大吼一声“快些爬……” 话音没落,唐军士卒就听到石城堡那边传来响成一片的弓弦声。紧接着,一片密如蝗虫的羽箭就呼啸而至。 唐军士卒来不及躲避,只一次箭雨,就有上百士卒中箭。还有一些士卒中箭后向山下滚去,又将后面的士卒撞了下去。 一时间,唐军进攻的阵势便出现了多处乱象。好在不管是带兵的将军,还是这些士卒,都是久经战阵的人,只这些骚乱还不至于让他们胆寒乱了阵脚。 可是,一场又一场的箭雨飞来,当中还夹杂着擂石和冒着烟火的毛毡球。董延光部的士卒都带着盾牌,可盾牌能挡羽箭,却顶不住飞落的擂石。 更有那些冒着烟火的毛毡球,碰到哪里,哪里便是烧了起来。几波箭雨过后,受伤士卒的哀嚎声便是越来越大…… 董延光部被压制在这里,上也不行,下也不行,只有挨打的份了。 董延光急了,从一块巨石后探出头来,朝着那些士卒喊道:“你等退也是死,不如拼死前行,或许有一条生路。” 话音刚落,一只羽箭贴着他的头盔便飞了过去。董延光低了一下脑袋,拎着横刀从巨石后跑出来,然后大吼一声“杀啊”!便带头向上冲去。手下士卒见状,也举着盾牌朝前冲去…… 可等着他们的是更为密集的箭雨和飞石…… 李光弼带领的士卒,同样遭到了吐蕃兵的打击。弓箭至上而下发射,射程要远一些。而且擂石和毛毡球是顺着山坡滚下来的,李光弼的手下伤亡也不小。 可他顾不得这些了,他带人紧随着董延光部的后面,想要快一些前进到弓箭的射程之内。只有这样,他才能掩护董延光部的士卒进攻,或是撤退。 李光弼心里明白的很,就是把这三万多人都填进去,今日也别想攻下石城堡。董延光这种自杀式攻击,纯粹是脑子进水了。 伤亡越来越大,死伤士卒如落石一般滚下山去,唐军进攻的速度也就越来越慢。最后,董延光部被压制在一处山坡上,一步也动不了了。 董延光在几名亲卫的护卫下,从盾牌缝隙里看过去,只见自己的本部人马已是死伤惨重,哀嚎遍野。 董延光明白,自己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已是无法攻取石城堡。董延光又看向后面,只见李光弼带着士卒,正在箭雨擂石中拼死前行。 他知道李光弼带着的是节度使王忠嗣派来的士卒,董延光此时心里还是存有侥幸,以为那些士卒一定可以攻上去。 可就在这时,一阵更密集的箭雨飞来,呼啸声中,还伴有巨石滚落的声音。董延光大叫一声“不好”,就看见李光弼前后左右倒了一大片士卒。 李光弼依然挥刀前行,如入无人之境。董延光彻底懵了,他单膝跪地,看到李光弼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后,才引弓搭箭,向石城堡射出第一箭。 此箭如同信号,唐军士卒纷纷引弓搭箭,一起向石城堡射去…… 与此同时,从侧翼带兵亲自冲锋的王忠嗣,此时也攻进到羽箭可至的距离。他从腰间摘下那张硬弓,取一支白羽大箭,然后搭弦开弓,瞄准了一个赤着上身,正大喊大叫着的吐蕃人…… “嗖”的一声,那支白羽大箭划过一道弧线,狭着风声飞向拿名赤着上身的吐蕃人…… 那名负责防守石城堡的吐蕃将领,今日这个高兴啊,简直无法言表。只短短半个时辰的工夫,山坡上就遍布唐军的尸首,估计大概有三千多人不止。 自打王忠嗣这个大唐皇帝的干儿子来做节度使,吐蕃人就没打过胜仗,更别说一次就杀死这么多的唐兵了。 这名吐蕃将领心里高兴,这仗打的又爽,一兴奋就把甲胄脱了下来,赤着上身指挥打仗。 可就在他大喊大叫着让快些放箭的时候,突然一支羽箭破空而至,直接钉在了他的脑门上。 “啊”的一声后,吐蕃将领周围的人都是呆了。而这名吐蕃将领脑门上插着一支羽箭,身子竟然还是直挺挺的立着,好似还没回过味来一样。 等那些吐蕃兵明白过来,正待向前救他时,就看见这名吐蕃将领身子一歪,竟然倒向了城外…… 就在这时,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向城墙上飞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白羽大箭 李光弼带人射出第一波箭雨后,便紧跑几步,到了离董延光不远的地方。 董延光正待喊他,李光弼却抢先喊道:“董将军,此时撤兵,尚能保存余部。” 说完,李光弼返回原处,继续朝着石城堡射箭。 董延光心里沮丧,转眼看着自己那些步卒,心里明白李光弼说的对,趁着吐蕃人的箭雨被压制住,自己这边还可以撤回一些士卒。 可看到更多已经死去的士卒,董延光心里便是绝望了。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一名从城头上掉落下来的吐蕃人,正顺着山坡向下滚着------ 这名赤着上身,脑门上插着一支羽箭的吐蕃人滚着滚着,直到了董延光等人这里才停了下来。这里山势缓和一些,那吐蕃人的尸身滚到这里后也就停了下来。 董延光仔细一看,这人长得白白胖胖的,腰间挂着的那把腰刀刀鞘上,镶金错银不说,还用一些红蓝宝石装饰着,显得很是豪华。 董延光知道,这人不是吐蕃贵族,就是大将军一级的人物。看到此人,董延光眼珠子一转,命人传令,“撤兵”。 而此时,李光弼和手下士卒,因为连续不断的放箭,手指俱已是鲜血淋漓。 遗尸数千,唐军撤退。 李光弼等人退回山下后,便命人上山收尸。可唐军士卒刚刚上到山上,吐蕃兵便朝着他们射箭。 李光弼心里纳闷,便赶紧派人飞报王忠嗣。王忠嗣此时在侧翼也派出人去收尸,也同样遭到吐蕃兵的袭击。 李光弼派人来汇报后,王忠嗣心知此事有异,便赶往李光弼处。先前与吐蕃人打仗,战后两军收尸,双方都不会难为。 这一次唐军收尸,吐蕃人却不让,王忠嗣觉得不仅仅是因为那里只有大唐士卒的尸身,而没有吐蕃人的原因。 两人见面后合计了一下,都觉得这件事很奇怪。这时候,李光弼又说道:“要说那里没有吐蕃人的尸身,倒也不对,我亲眼看见从城墙上滚下一具吐蕃人的尸身,停在了那里。” 说着,李光弼指指山腰处。王忠嗣想起被自己射中的那人,身体就是倒向城外的。而这山势,那人一定会滚下来。 于是,他问道:“那吐蕃人的尸身何在?” 李光弼道:“被董将军的部下带走了。” 王忠嗣一听,便赶紧派人去找董延光。 此时,董延光带着他残存的人马,正躲在离唐军大部不远的地方喘气。喘息之余,董延光粗略地看了看,发现自己的人这会能喘气的不过三百人。 一战兵力折损九成,董延光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若是石城堡打下来了还好,可石城堡还在吐蕃人的手里,想起自己给皇帝吹的牛,想起自己毛遂自荐之举,还想起张忠亮的来信,董延光便刷的一声将横刀抽了出来------ 旁边站着的部将眼疾手快,不等董延光将横刀架在脖子上,他便一把抓住董延光的手,喊道:“将军、将军、将军不可自寻短见。” 董延光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部将的手,便“唉”了一声,将横刀松开了。横刀落地,当啷一声,董延光也好似泄了心气,瘫坐在地上。 那部将将横刀捡起来,重新放回刀鞘。然后蹲在董延光身边细声说道:“将军,我部虽是折损大半,可有了这个,将军前程必然无忧。” 说着,那名部将的手指指向那具坦露着上身的尸身。 董延光看到这具尸身,猛然顿悟过来,心说我怎么把这事忘了?有了这尸身,不说升官,至少可以保自家无虞。 就在这时,王忠嗣派来的人找到了他。一听说王忠嗣让他带着吐蕃人的尸身去见他,董延光的眼珠子又转了起来。在他心里,他觉得是王忠嗣看上了这具吐蕃人的尸身。 《讨吐蕃制》诏书有云:节度将士以下,斩吐蕃赞普者,封异姓王;斩获大将军者,授大将军;获次以下者,节级授将军中郎将。 这意思就是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斩获吐蕃人什么级别的官,大唐就授予你一样级别的官位和爵位。 董延光带回来的这具尸身,衣着华丽,都是上好的蜀绸做的,内里还衬以软貂皮,特别是他随身带着的那把腰刀,更是华贵无比。 董延光多年和吐蕃人打仗,知道这位一定是吐蕃的大将军一级的人物。大唐的大将军,品秩都在正三品以上,比节度使还要高半品。 这么一想,董延光就以为是王忠嗣派人来讨要尸身。董延光想了想,心说谁把这位吐蕃大将军射死的不重要,此时他在谁的手里才重要。 于是,董延光对那人说道:“你且去,我随后就到。” 打发走那人后,董延光快步走到那具尸身前仔细看着。这吐蕃大将军除了脑袋上中了一箭之外,并无其他重伤。 可这支白羽大箭董延光太熟悉了,整个陇右军中,除了节度使王忠嗣之外,没人用这种特制的白羽大箭。 董延光看看那支羽箭,又看看那名部将。那部将明白,尸身送到王忠嗣那里后,董延光最后的指望就没了。 于是,那部将朝前一步,抓住那支羽箭就想把它拔出来。可他试了几次,那支羽箭就像是长在那人脑袋上一样,竟然是纹丝不动。 这部将急了,一脚踩在那具尸身的脸上,两手抓住箭杆,就想使一把蛮劲把羽箭拔出来。董延光见了,连忙喊道:“不可不可,毁了面孔,便无人认出此人是谁了。” 那部将赶紧停手,有些为难的看着董延光。董延光抽出腰刀,刷的一声削过去,那支羽箭的箭杆就被砍断了。 部将一看箭杆断处正是贴着头皮那里,便朝着董延光说道:“将军好刀法!” 董延光收刀入鞘,对他说道:“让人牵马托了,与我去见将军。” 再见到王忠嗣,董延光的脸色便是一阵红一阵白的。王忠嗣让手下众人离开,只让李光弼留了下来。 王忠嗣问道:“董将军,你手下还剩多少人?” 这种事无法隐瞒,死了的都还在山上躺着呢。董延光便小声说道:“只余一成……” 声若蚊语,可王忠嗣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这时候,李光弼和董延光都听到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 第四百一十四章带上你的鞭子 听到王忠嗣的咬牙声,董延光恐惧,李光弼也同样恐惧。只是,这两个怕的不是一回事。 董延光害怕,是怕王忠嗣当场砍了他。李光弼则是怕王忠嗣气火攻心,再次晕倒。 自打董延光自荐打石城堡,王忠嗣过于气愤,竟是已经晕倒了两次。 董延光觉得再不说点什么,今天说不定王忠嗣就会生吞了他。于是,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喊道:“将军饶命!” 李光弼也喊道:“将军,不可发怒!” “格格格”的咬牙声慢慢消失,王忠嗣压下火气,深吸了一口气,指着石城堡方向说道:“董延光,吐蕃人不许我军收尸,估计是想要回那具尸身。” 董延光回头看了一眼马背上托着的那死人,没有说话。 王忠嗣又说道:“山上死的大部分是你部士卒,董延光,带不带他们回去,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王忠嗣下令收兵。 董延光彻底失望了。他知道,如果把这个吐蕃死人还回去,就节度使王忠嗣这架势,定然不会为自己报功。而王忠嗣不给他报功,他折损兵力的事情,就会被查办。 董延光看着整队离去的唐军大部,眼里露出深深的恶意。 石城堡一战,王忠嗣据实上奏后,玄宗震怒,朝野震怒。可紧接着,朝廷就收到董延光的奏表。 董延光在奏表上为自己辩解说,攻打石城堡失利,原因是节度使王忠嗣从中作梗,开战前并没有开出赏赐,以激励士卒,致使战事失利…… 这下,玄宗的怒气就从董延光身上转到王忠嗣身上。玄宗发了一通火,骂了王忠嗣几句,还说王忠嗣过于小气,就差那几个赏钱吗? 玄宗在大殿里来回转了几圈,隔空骂了王忠嗣几句后,气也就慢慢消了。石城堡战事失利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李泌知道后,虽是稍稍放心了些,可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想来想去,李泌发现让自己心里的不安的,竟然是来自李林甫那边。 李林甫善于利用这些事情搞事情,已是公开的秘密。他对王忠嗣很忌惮,这次没有跳出来趁机搞事,倒是很少见。 细细想想,李泌觉得李林甫没有这么善良。于是,他就让人去找李岫。李岫来后,李泌和他说了几句闲话后,就直接问他李林甫在做什么。 自从李林甫在家里办公,李泌想知道李林甫在做什么,就会找李岫问问。 李岫呢,这人人品很好,虽然有李林甫这样一位跺跺脚,长安就要抖一抖的阿耶,平时却很低调,将作监的差事做的也很好,连续三年考评,都是优等。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幸亏当年来书院读了一阵子书。不然,自己就会变成长安城里最出名的纨绔子弟。 李岫知道王忠嗣那里的事情,也猜到李泌今日找他来,是想知道自家阿耶是不是在搞王忠嗣。于是,他说道:“我阿耶这一阵子甚是安逸,整日笑眯眯的,不像是有事情的样子。” 李泌眉头一皱,道:“笑眯眯的嘛?” “正是。就是见了我家那些仆人,也是这个样子。” 李泌心里一沉,看着他心说你不了解你阿耶啊! 李林甫口蜜腹剑,他笑眯眯的时候,一般都是为了隐藏什么。但还有一个情况,就是他心里特别得意的时候,逢人也是这样笑眯眯的,看上去很和善。 至于他此时为什么得意,看李岫这样子也不知道。 送走李岫后,李泌背手在书院里转悠着,心里想着李林甫能从石城堡一事上,怎么找王忠嗣的麻烦。 想来想去,李泌觉得王忠嗣并没有什么漏洞可让他抓。当然,除了那个董延光。如果董延光死咬着王忠嗣战前不开出赏格一事,李林甫也可以做文章。只是,这文章做不大。 正想着呢,张忠亮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一脸怒气的说道:“延光奉命回朝述职,老夫这就去见他,让他将石城堡之事担下来,莫要牵连无辜。” 李泌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他肯吗?” “若是不肯,老夫与他割袍断义。” 李泌点点头,心说这个董延光差点坏了大事,如果他将石城堡作战失利一事担下来,王忠嗣那里就更安全了。李林甫再想耍什么花招,恐怕也不容易。 想到这里,李泌说道:“老将军想去见他,去就是了。不过,不要忘了你的马鞭。” 张忠亮一拍腰间,道:“带着呢!今日我就要教训教训这厮。” 李泌便笑着说道:“老将军手下留情,莫要把他打死了。” 张忠亮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张忠亮做节度使的时候,惩罚部下的手段就是用马鞭抽。他越是看重的人,如果犯了错,他就抽的越狠。 董延光是他最为看重的门生。这次,因为董延光脑子进水,一次坑死大唐五千多将士,张忠亮说不定会抽死他。 抽死他也好。所以,李泌就说了手下留情的话。李泌知道张忠亮很犟,自己越是这样说,他下手就越狠。 张忠亮独自一人骑马来到了皇城外面。他早已得到消息,今日董延光就要来兵部述职。他等在这里,就是要堵住他。 张忠亮骑在马上,眼望上苍,心里默默地祷念着,为大唐死去的五千多将士祷念着。他还想起自己当年带兵打仗时,那时为了取胜,并不是十分吝惜士卒的性命。 可在书院这些年,小先生常常说那些生命可贵的话,还有王忠嗣因为爱惜士卒生命,创造的边关无战事的奇迹,都让张忠亮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谁的命也是命,谁也不能让谁白白送死。 他想了很多很多,直到董延光出现,他才收回思绪。 自从上次长安一别,两人已是十几年未见。张忠亮已是满头白发,董延光也是两鬓斑白。两人骑在马上,面对面都是有无数话要说,可却都是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 最终,张忠亮嘴唇哆嗦了几下,说出一句话来,“延光,你回来了。” 董延光抱拳说道:“将军,我回来了。” 这话一出,董延光顿时就是一阵恍惚。他想起石城堡之战以前,张忠亮去信说,“若是事不成,折损兵马甚多,老夫的马鞭必将嗜血。” 第四百一十五章他该死,却不应该是这个死法 张忠亮的这根马鞭子,只要在陇右当过兵的都知道,打人的时候,那真是往死里抽啊! 董延光看了看皇城大门,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张忠亮,心说你总不至于在这里抽我吧? 张忠亮还真的就想在这里抽他。看到董延光还是骑在马上,张忠亮说道:“延光,下马。” 董延光乖乖下马。这时,有来皇城做事的人,看到这情况就围了过来。有人认识这两位,可看到他们脸上的神色,便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只是站在旁边看着。 “延光,老规矩。”张忠亮看似平静的说道。 董延光愣了,心说你还真想在这里抽我啊?要是我在这里被你抽了,以后还做不做人了! 于是,董延光走近一步低声说道:“恩师,此间人来人往,给我留个面子。” 张忠亮死死地盯着他,咬牙说道:“面子?你收到我的信时,可曾想到过面子一事?” 董延光正待争辩,张忠亮又低声吼道:“你毛遂自荐的时候,可曾想到过面子?五千将士血洒石城堡的时候,你可想到过面子?你状告节度使王忠嗣的时候,可曾想到过面子?你……” 张忠亮怒指着他,已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董延光大惧,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张忠亮脸上有泪,缓缓从腰间抽出那根用牛皮绳编成的马鞭。 “延光,规矩你懂,莫要恨我。” 话音刚落,张忠亮起手一鞭便抽在董延光后背上…… “啪”的一声脆响,让旁边站着的那些人都是一惊。这时候,他们才知道这位老将是要做这事。 可董延光穿的是五品的朝服,跪在地上挨鞭子,这就有失体统了。有人想要劝劝张忠亮,可张忠亮手里的那支马鞭挥的呼呼有声,谁也不敢靠近。 这时,有人想到张忠亮一直在书院里,便赶紧叫过自己的随从,与他耳语了几句后,那随从就朝着书院的方向跑去了。 皇城门口的禁军看到这里围着一群人,也赶紧跑了过来。看到是一位老将在抽一位大臣,这些禁军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有人朝他们喊道:“皇城门外打人,藐视法度,当制止。” 这些禁军也想管啊!可那老将甚是凶猛,一条马鞭如同横刀劈砍,别人哪里还敢靠近。 “啪、啪、啪……”张忠亮手里的马鞭一下又一下的落在董延光的后背上。 人们眼睁睁的看着董延光后背上的衣服变成碎片,又眼睁睁的看着董延光的后背变得血糊糊的一片…… 这会儿,看热闹的人都是傻眼了。有人喊道:“张老将军,不要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哪知张忠亮一听这话,更是用力挥动马鞭…… 董延光原先还是跪着,这会被张忠亮没头没脸的一顿猛抽,顿时就抱着脑袋在地上哀嚎起来。 看到这个样子,人们才明白过来,这张忠亮是要抽死董延光啊! 张忠亮骑马挥鞭,如同战场杀敌。地上连哭带嚎的董延光,此时哪里还有一点兵马使的样子。 马蹄乱踏,无人敢靠近,眼看着董延光就要死在这里了,这时,突然有一位穿着白色长衫的青年郎君,出现在人们面前。 只见这位郎君仰头看着张忠亮,大声说道:“老将军,董延光该死,却不应该是这个死法。” 张忠亮举着马鞭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那郎君又说道:“董延光身为陇右兵马使,是大唐正儿八经的武官。他吃了败仗,自然该有大唐的律法惩戒。你今日打死他,就是滥用私刑,就是藐视朝廷,藐视法度。” 张忠亮看着这人,一句话没说,只是重重地“哎”了一声,然后就打马走了。 这时,那白衫郎君转脸对跟着他来的那人说道:“杨绾,快看看董延光,伤的重不重。” 杨绾赶紧向趴在地上的董延光走去,董延光的两名随从也赶紧跟了过去。董延光被打的很惨,虽是性命保住了,可后背上皮肉尽烂,已是见骨。如果不好生医治,早晚也是个死。 李泌看过董延光的伤势后,心说自己再晚来一步,就要给他收尸了。董延光的那两名随从,看到董延光这个样子,吓得已是说不出话来了。 李泌原想把他送去医坊,后来想了想,孙思邈那个徒弟给了自己一些独门刀伤药,自己也知道一些有效的办法,比医坊还要强一些,就让杨绾带着那两名随从,把董延光带到书院去。 然后,李泌看了看围在这里的那些人,认出其中一人是兵部的一名郎官,就对那人说,“可将此事禀报侍郎,待董延光伤势好转后,再行述职一事。” 那人与李泌相熟,拱手说道:“好说好说,今日若不是小先生来的及时,董延光会死,张忠亮也会死。” 李泌回礼后,便转身离去。不过,那人说的只对了一半,今日李泌不来,董延光一定会死。 至于张忠亮,还真的不一定会死。他是以恩师惩罚门生的名义打的董延光,而且,张忠亮有爵位,可减等定罪。 李泌合计过,就是今日董延光被打死了,张忠亮最多削官为民。可张忠亮打人的这个地方选的不好,就在天子脚边,真的把一名兵马使打死,玄宗说不定会翻脸不认人。 其实,李泌是希望董延光被抽死的。只恨那个去书院找李泌的人,竟然是喊着“两边打起来了,小先生再不去,非出人命不可”。 弄的他还以为是张忠亮吃了亏,被董延光反制了呢! 既然董延光没死,那就给他医伤好了。至于朝廷会怎么办他,那是以后的事情。 李泌边走边想,冷不防被人突然拍了一下。李泌一惊,差点便跳起来。 正待骂那人,那人却抢先说道:“小先生,你想把董延光送哪里去啊?” 李泌瞪了他一眼,道:“杨御史,你让你的随从去书院叫我,不就是不想董延光死吗?现在,我找人给他治伤,你问我把他送哪里去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一十六章非死不可的董延光 让随从去书院叫李泌的正是杨国忠。听李泌这么说,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张忠亮想抽死董延光,抽死也就抽死了,董延光本就该死。可你那里就要再找一位门房了,我琢磨着你那里找一个门房也不难,难的是找一个像张忠亮这样的。” 李泌没好气的说道:“董延光死不了,张老将军还是我那里的门房。” 杨国忠看着前面的马车说道:“小先生,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难不成我让人去找你还错了不成?” 李泌道:“我谢谢你了,你就直说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国忠笑了笑,转头看看四周,然后故作神秘的说道:“董延光不能死,李相有令,待他去过兵部后,就要……” 李泌明白了,李林甫还是盯上了这次石城堡作战失利一事。李泌有点后悔,刚才真的应该让张忠亮抽死董延光。 这样,李林甫就不能拿这件事做文章了。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把董延光带走了,最后董延光再死了,李林甫就会拿自己做文章。 想到这里,李泌突然觉得杨国忠让人去找自己有点不怀好意。他想的是董延光,并不是为了张忠亮。 李泌乜视着他,道:“董延光去了你那个推事院,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杨国忠笑了笑,没有回答。 李泌见状,就朝前面喊道:“杨绾,不用送董延光去书院了,你我回去就是。” 杨绾心知有异,但他也不多问,只是说着“我知道了,小先生”。 然后,他一脸歉意的对董延光那两个随从说道:“二位,不好意思,我不能帮你们了。这马车是我雇来的,用完让他回去就是,不用多管。” 那两名随从有些懵圈的看着他,随后又回头看向李泌这边。 李泌看向杨国忠,道:“人我交给你了,现在还是活的,以后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说完,李泌便转身走了。 杨国忠看着他的背影,呵呵一乐,自言自语道:“董延光断无活着的道理。不过,有人怕弄脏了手,所以,这脏事还是我来做吧!”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等着的几名随从便走向前去,将马车调转方向走了。 李泌没有上马,杨绾牵着两匹马跟在他身后。李泌边走边想着,觉得把董延光交给杨国忠是最好的选择。 他在自己手里,反而是最不好的。死了,别人可以说是自己为了保护王忠嗣杀人灭口,自己就是在替别人背黑锅。 如果董延光活下来,肯定是有些人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刚才杨国忠那些话说的明明白白的,董延光去兵部述职后,就会被带往推事院。 到了那里面,好像能活着出来的人不多。不过,从杨国忠那些话里可以断定,当初董延光毛遂自荐攻打石城堡,背后是有人指使的。指使他的人,就是李林甫。 王忠嗣不愿意攻打石城堡,是朝廷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董延光突然冒出来,如果胜了,就是董延光的功劳。那么,他说不定就可以替代王忠嗣做陇右节度使。 如果败了,可以把锅甩到王忠嗣头上。临战前王忠嗣没有宣布赏格,董延光抓住这一点,就是他的甩锅之举。 虽然黑锅甩出去了,可玄宗并没有过分当真。不过,李泌相信玄宗心里已是对王忠嗣有所不满。 如此操作下来,仅仅是让玄宗对王忠嗣不满,李林甫肯定不会甘心,接下来,他必然会有所动作。 董延光对他已经没什么用了,等着董延光的就是杀人灭口。而杨国忠带走董延光,就是为了把董延光抓在自己手里。 至于他要董延光做什么,李泌确定他是在收集李林甫的黑料。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三日后,董延光因伤势过重,死于御史台大狱。 李泌得知后,原想说董延光官迷心窍,最终害死他的是他自己。可看着哭的老泪纵横的张忠亮,李泌又有些不忍,就改口说道:“老将军,此事不怨你,董延光只要来长安,就不会活着离开。当初,你要是把他抽死了最好。现在,那里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说着,李泌指指皇城的方向。张忠亮一听,哭的更是稀里哗啦的。 主管推事院的杨国忠报知李林甫,董延光并无只言片语留下,临终只是大呼“竖子害我”。李林甫当时没有吭声,吉温早已经将董延光死了的消息告诉他了。 董延光没有告倒王忠嗣。那么,他就已经没用处了。没用处的人就该死,留着反而是祸害。 想毕,李林甫道:“国忠辛苦了,下去吧。” 杨国忠退下。出门后看着门外等着见李林甫的那些人,杨国忠心说书院小先生说过一句话,此时用在这里最为合适,“爬的越高,摔的越狠”。 这李相家比含元殿那里还要热闹。这李林甫真称得上是位极人臣,人生巅峰。 可你不是皇帝,这里也不是金銮殿,你这个样子,就是离大祸临头不远了。 想到这里,杨国忠不动声色的走了。 蒲州,张忠亮的家乡。 张氏在蒲州一地是望族,在蒲州城外有多处庄园。其中一处庄园的主人就是张忠亮,他虽然不常回来,可这里有专人打理。 整个庄园都被绿树环绕着,几处院落也是整齐排列着,一切看上去都是井井有条的。 这一日,张忠亮突然回来了。庄园管事的看到他突然回来,便赶紧迎了出来。张忠亮看看四周,道:“庄园里可有外人在此?” 管事的道:“回主人的话,并无外人。” 张忠亮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随从,说道:“将他们带往后院,没我的招呼,任何人不许进去。” 管事的道了一声“是”后,便招呼那十几名随从下马,随着他去往后院。 随从下马,跟着管事的向后院走去。其中一名随从,走路的样子有些不稳,他左右走着的那二人,明显是在扶持着他。 这个走路不稳的人,正是被外间都以为是死在大狱里的董延光。董延光已死,是连玄宗都知道的事情,可他为何还会出现在这处庄园里? 这就要从杨国忠和李泌的交易说起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整个长安城,此时知道董延光还活着的人,只有杨国忠、吉温、李泌三人。 自打董延光被杨国忠带走那一刻起,李泌就猜到杨国忠嘴上说要董延光的命,其实他更想知道的是董延光为何毛遂自荐,一定要攻打石城堡。 能让董延光做这件事情的,整个大唐只有一人,那就是李林甫。所以,撬开董延光的嘴,就可以把李林甫的把柄抓在手里。 杨国忠明白,李林甫越是授意自己一定把董延光弄死,这里面隐藏着的内情就越大。 张忠亮想抽死董延光,杨国忠赶紧让李泌来制止。李泌要带走董延光,杨国忠干脆搬出李林甫,把董延光控制在自己手上。 当然,他这么做并不是遵守李林甫的命令,而是他另有所图。 最近官运亨通的杨国忠有点飘了。宫里有杨氏姐妹撑腰,自己又做了杨家的主事人,还有虢国夫人这位尤物陪伴,杨国忠觉得自己来长安,是这辈子最为明智的选择。 想到主事人,杨国忠就会想到这长安城里的另一位主事人。那位可是神一般的存在,真是让人羡慕啊! 该换一位主事人了。 每当杨国忠陪玄宗和杨家姐妹玩过樗蒲,带着侍卫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时,心里都会生出这股念头。 当然,他说的那位主事人不是皇帝,而是李林甫。 一山不容二虎,至于那条龙,就在温泉池子里泡着好了。 董延光进了大狱后,杨国忠就让吉温接手做事。然后,他看着昏迷不醒的董延光,想了想之后,便又与李泌见了一面。 一见面,杨国忠就直接问李泌想不想让董延光活着。 这话让李泌很为难。就想着董延光活着对任何人都没什么好处,死活随他自己的命不好吗? 所以,李泌道:“死活都是你说了算,问我是什么意思?” 杨国忠又说道:“我想把他交给你,活着交给你。” 一听这话,李泌第一个反应就是董延光是一块烫手山芋,不能要。 看到李泌犹豫的样子,杨国忠又说道:“李相想让他死,我琢磨着这董延光不过是打了一次败仗,就这么让他不明不白的死了,事情传到圣人耳朵里,也不好解释。还有就是,边将得知此事后,必然心凉。” 李泌道:“既然这样,你别把他弄死就行了,干嘛要把他给我?” 杨国忠很真诚的看着李泌,道:“把他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有交给你,他才能活下去。” 对杨国忠耍的小聪明,李泌心知肚明。想到张忠亮抽了董延光后,回到书院里,竟然是不吃不喝的坐了一整天,想来在他心里,终究是不愿意董延光死的。 想到这里,李泌决定接手董延光。不过,李泌不想白做此事,他要和杨国忠做一笔交易。 于是,李泌说道:“董延光嘛,我可以接。不过,有一件事我要麻烦杨兄。” “你我二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你与我的恩人是好友,自然也是我的好友,但讲无妨。” 李泌知道他说的那位恩人是鲜于仲通。不过,李泌与鲜于仲通可不是什么好友,鲜于仲通给书院捐钱,是把李泌当做投资的对象,指望这位不世出的神童有一天真的做了卿相,他可以得到回报。 杨国忠说完后,李泌便笑着说道:“既然杨兄不把自己当外人,那我就直说了。” 杨国忠没听出李泌这话的意思,而是很干脆的说道:“说。” 李泌笑了笑,接着很正经的说道:“李相,李相最近在忙什么?” 杨国忠似乎早已料到李泌会这么问,于是他说道:“罗希奭这几日不在推事院,想必就是奉了李相的命令,去了济阳。” “济阳?” “对,济阳别驾,魏林。” 说完这话后,杨国忠不再多说,匆匆离开了。 两天后,董延光因为伤势过重,死于御史台大狱的消息就报到了李林甫那里。当夜,张忠亮去狱中给董延光“收尸”。 又过了两天,董延光扮作张忠亮的护卫亲随,来到了蒲州这座庄园。 董延光在大狱里,如实说了李林甫授意他毛遂自荐攻打石城堡的事情。杨国忠很满意,便按照约定,将董延光交了出去。 现在,杨国忠手里捏着李林甫的一条黑料。同时,也把李泌摆到了靶子的位置上。李林甫如果知道董延光在李泌手里,会不惜一切代价血洗书院。 所以,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李泌让张忠亮连夜带着董延光去了蒲州。至于杨国忠给自己设的这个圈套,李泌根本就不在乎。 人是你杨国忠交出来的,董延光死了的消息也是你说的,李林甫敢血洗书院,最后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所以,李泌料定此事短时间里会起到一个三方平衡的作用。至于最后谁能胜出,就看各自的手段了。 不过,不算自己这边,就李林甫和杨国忠之间,李泌觉得李林甫已经输了。李林甫或许没有想到,他引为心腹的杨国忠,会暗地里在搞他。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此话一点不假。 李林甫权势熏天,满朝文武无论是谁,和他硬杠都不是对手。就算是他的心腹杨国忠,要想置李林甫死地也不容易。 但是,有一个人却可以做到,这个人就是吉温。董延光被张忠亮从大狱中接走,都是吉温一手操办的。 很明显,吉温已经背叛李林甫,投向新主子杨国忠。这才是李林甫真正的麻烦,因为无论是智谋还是手段,吉温都要超出杨国忠太多太多了。 杨国忠那点小聪明,还不足以干倒李林甫。不过,有了吉温的加持,李林甫已是败象显露。 吉温投向杨国忠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给李林甫出力很多,至今还是京兆府法曹。单就这一点来说,李林甫只是把吉温当工具人使用,与吉温当初放言的“若遇知己,南山白额虎不足缚也”的初衷不符。 看来,杨国忠是把吉温当做知己了。当然,是真的知己还是工具人,只有杨国忠知道。 至于杨国忠为何要当反骨贼,李泌觉得和整日泡在温泉水里的那个老头子有关系。李林甫权势过大,说不定玄宗已经不放心了。 此时,大唐的所有事情,几乎都是李林甫在打理。而且,李林甫做事灵活,倒也把朝政处理的较为妥当。 玄宗上不上朝,好像也没出什么大事情,这就让玄宗有点不爽了。这位老皇帝虽然懒政,整日沉迷于美人歌舞中,可他毕竟是皇帝,皇帝该有的心思还是有的。 比如说,权臣势力过大,自己没了存在感,这做皇帝的就要注意点了。养虎为患的事情,玄宗肯定会在意。 而且,李林甫家中有二十五个儿子,二十五个女婿,这些人当中,有很多都在朝里为官。想想就吓人,各大衙门中,几乎都有李林甫家的人。 所以,玄宗授意杨国忠关注一下李林甫,也不是没有可能。表面上,善于演戏的玄宗会给李林甫各种恩宠,还做出一副国事尽赋予李相处置的架势。可又有谁会知道,他是不是在麻痹李林甫。 这些都是李泌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得来的结论。不管准不准确,李林甫一家独大的事情,从现在开始,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知道这一点就行了。李林甫这人做事不留后路,别人肯定也不会给他留后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第四百一十八章终于赶在了前面 济阳。 苏焕看着低矮的济阳城墙,心说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罗希奭跑了。 李泌告诉他,罗希奭去了济阳,估计没什么好事。你去那里一趟,看看能不能别让罗希奭和那个济阳别驾魏林来长安。 李泌已经打听过,济阳别驾魏林,早先是朔州刺史。也就是说,他曾是朔方节度使王忠嗣的下级官员。 但是,魏林这人没出息,在朔州任上贪墨,被朝廷贬为济阳别驾。李林甫这时候派罗希奭去找一位王忠嗣曾经的下级,肯定不是让罗希奭杀了他,最大的可能就是,让魏林出面诬告王忠嗣。 这是李林甫常用、惯用、也是最为善用的手段。所以,李泌就派苏焕赶往济阳,看看能不能阻止这二人来长安。 只是,李泌得知罗希奭去济阳的消息已是晚了些,罗希奭比苏焕早两天就离开了长安。 苏焕又是一通狂奔,只三天的工夫就看到了济阳城的城墙。看着不远处的济阳城,苏焕决定先进城再说。 苏焕来此之前,李泌曾说过,若是不得已非弄死这两人不可,就一定要做出一个假象,那就是魏林是死于罗希奭之手。 不然,魏林突然死了,就会有人怀疑到王忠嗣头上。 罗希奭打着监察御史的招牌,四处杀人的事情已是广为人知。他这次来济阳的目的,外人并不知道,若是把魏林弄成是罗希奭杀死的假象,外人会以为是李林甫授意罗希奭杀的魏林。 至于罗希奭,此人的仇家很多,谁知道他死于哪位仇家的手里。这两人一死,李林甫会怀疑到王忠嗣,和与王忠嗣有关的人。不过,只要没有被他抓住什么把柄,他也不好做什么。 现在,李林甫最为得力的帮凶只有罗希奭了。罗希奭完蛋,李林甫便是少了一条臂膀,而他的另一条臂膀,也就是那个吉温,已经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李林甫用以打击异己的“罗钳吉网”,此时只有罗希奭一个了。 李泌这个计划的重点是,苏焕能不能杀了魏林。而且,还要让魏林的死,牵扯到罗希奭。苏焕觉得压力挺大,可心里又憋着一肚子的火,在他眼里,大唐第一该死的人就是罗希奭。 苏焕进城了,鲜衣怒马打扮的他,还带着两名家奴,让人看上去像是一位世家子。 进到城里后,苏焕先是打听了驿馆的位置,然后便带人去了那里。凭着寿王属官的一张告身,苏焕等人顺利地住进了驿馆。 住下后,苏焕就发现罗希奭并不住在这里。苏焕愣了下,心说自己这次竟然赶到罗希奭前面来了吗?可那货比自己早两天就出发了,不该比自己来的还晚啊! 心中疑惑,可随后仔细一想,苏焕就知道自己确实来的比罗希奭早了。罗希奭是公差,只要不是赶着杀人,他就会按时住宿,按时进食。 而苏焕这一路上可是紧赶慢赶的,除非歇马,几乎是一刻未停。由此可以确定,罗希奭来济阳,并不是来杀人。既然不是杀人,那就是找魏林给王忠嗣罗织罪名。 苏焕想的不错,罗希奭确实还没有到济阳。这家伙自从上次被人射了一箭,又被苏焕一箭破了相后,一直都龟缩在长安城里,再也没有出过城。 就是在城里时,每日也是行踪无定,躲躲闪闪的。挨了那两箭,让他明白了自己已经有了与自己不死不休的仇人。 他猜着这些仇人,一定和自己杀死逼死的那些大臣有关。可被他弄死的大臣太多,查找起来的范围就过大,也就没有找出他的仇家到底是哪家的人。 所以,李林甫命他去济阳办事,他也是老大的不情愿。可没有办法,他的灵魂已经卖给了李林甫,只有当工具人一条路可走了。 就这样,他带着众多护卫,一路上走走停停,慢腾腾的赶往济阳。就在苏焕已经进城住进驿馆时,他还在离济阳三百里路远的地方磨蹭呢! 不是他不想早点做完事情交差,而是他实在不敢连夜赶路,就是沿途经过那些草木茂盛的地方,他都是先派人去打探一下,然后再通过。 当然,每行到一处州县,他都是早早住下,躲进驿馆里等第二天天色大亮后再出发的。这样,他就与连夜赶路的苏焕错了过去。 得知罗希奭还没有赶到济阳城,苏焕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次,自己终于取得先手了。 只是,这次恐怕不是去救人,而是要杀人。 魏林恨王忠嗣,从心里恨他。当年他贪墨一事暴露后,王忠嗣命他自己去长安自首,魏林觉得平日里和王忠嗣关系不错,便一再寻找借口不去。 后来,王忠嗣逼他写了奏表,然后命人送往长安。同时,王忠嗣也写了奏表为他求情,说魏林为官尚有才能,此次只是一时动了贪念,请陛下手下留情。 求情奏表的事情,当时魏林并不知道。当宣布他贬为济阳别驾的诏书下达后,他才知道王忠嗣为他求情的事情。 按理说,这人应该感念王忠嗣才是,可这人就是这么奇怪,他还是把一腔怨气恨在了王忠嗣头上。 后来,李林甫让人捎来口信,让他这么这么做,事成之后便让他官复原职。魏林一听大喜,可同时又有些害怕。 他想起当初王忠嗣厉声命他写自首奏表时,那怒气冲冲、须发皆张的样子,心里顿时就有些害怕。王忠嗣平日里便是不怒而威样子,况且他发怒时的样子。 想想就可怕。当堂对质,自己是万万没有这个胆量的,怕的是自己会被吓得当场便溺。 害怕自己去了长安就要面对愤怒的王忠嗣,魏林便给李林甫去信,说自己可以写奏表告王忠嗣,但长安就不去了。 李林甫哪里肯,于是就派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罗希奭来济阳带他去长安。罗希奭要来济阳的消息,魏林知道。他不认识罗希奭,但罗希奭的大名他却是如雷贯耳。 午时,魏林将一份早已写好的奏表交付手下发往长安后,便带着随从离开府衙准备回家。从府衙去往他家并不远,就在他骑在马上想着心事的时候,突然有人拦在他的马前…… 第四百一十九章杀手的气质 魏林骑的那匹马被那人一拦,顿时扬蹄嘶鸣了几声。魏林没有防备,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待马儿站稳,魏林的那两名随从也赶了过来,挡在了拦马那人面前。 魏林正待发火,就听拦马那人低声说道:“阁下可是济阳府魏别驾?” 魏林看着这个拦马的人,穿着打扮干净利落,一身公服穿在身上甚是合身,一看就是常在公门走动的人。 可这人自己又从来没有见过。于是,他就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某家正是济阳别驾魏林,请问尊驾何人,为何要拦我?” 拦马那人一听他正是魏林,就笑着说道:“魏别驾,适才失礼了,事情紧急,罗中丞就在那边马车里,正在恭候大驾。” 说完,那人指指街边停着的一架马车。 “罗中丞?可是御史中丞罗希奭?”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魏林一惊,竟忘了名讳一事。 拦马那人倒也不在意,只说道:“魏别驾请移步,中丞已经恭候多时。” 魏林吃惊之余,想着自己得知罗希奭要来这里,不过是昨天的事情,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那人催的急,魏林顾不得多想,赶紧下马向马车走去…… 马车车厢门帘只是撩开了一道宽缝,魏林只顺着那道缝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却看不清那人的脸面。 他行过礼后,正待细细看看这位传说中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罗御史,就听里面那人说道:“魏别驾,事情机密,我故而不能去府衙见你,只能等在这里。” 魏林心说你不去府衙找我最好,去了反而对我不好。魏林刚刚说出“这样最好”四字,车厢里那人又说道:“你上车来,我就与你在车厢里细细说吧!” 魏林不疑,抬脚便踩着一只矮凳进到车厢里。 魏林上车后,马车旁站着的那个与拦马那人一样打扮的人,收起矮凳,赶着马车朝前走去…… 魏林那两名随从相互看了一眼,又都看向拦马那人。拦马那人笑了笑,说道:“你家主人和罗中丞有要事相商,你二人只远远跟着就是,不许靠近。” 最后那句话,那人说的很重。两名随从一听,便唯唯诺诺的答应着,直到这人骑马跟在马车后面走远了,才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马车车厢里,光线昏暗,魏林想见识见识这位罗中丞,可他却发现,这罗中丞的脸上竟然是蒙着半边的。 他懵了一下,随后就想起有人说,这罗中丞被仇家射了一箭,脸上已是破相,出门时便要蒙着半边脸。 这时,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起来,魏林赶紧坐好,正待对罗希奭客气几句,就听这人说道:“魏别驾,你我之间隔着三尺不到,你猜猜我若是一刀捅过去,你能不能躲开?” 魏林一愣,心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你不是来接我去长安的,而是来杀我的吗?还是你杀人上瘾,只要来了这州县便要杀人? 正待说话,魏林突然觉得不对头,眼前这人虽然蒙着半边脸,可另外半边却是没有一丝胡须。魏林心知有异,正待问对面这人是何人,就见这人手腕一抖,一把横刀已是抵在他的咽喉处。 魏林彻底被吓傻了,“啊啊”了两声后,只是一脸惊呆地看着那人。 那人看似随意的问道:“魏别驾,罗希奭来找你做什么?” 魏林没有做声,却觉得抵在咽喉部的横刀刀尖已是刺进了皮肉里。 魏林一惊,赶紧说道:“且慢,我都细细告诉你……” 就这样,苏焕只问了他一句,他就把李林甫如何找的他,怎么给他许的愿,还有自己不敢见王忠嗣等等一干事,全都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出来。 苏焕听完后,顿时想到自家小先生猜对了,魏林确实是受李林甫指使,要诬告王忠嗣。于是,苏焕想着这魏林无论如何也不能去长安。 可接着,他又觉得这魏林应该去长安。这人若是能站在皇帝面前,把这些话都说一遍,那李林甫就该倒霉了。 苏焕想了想,自己要想把魏林带到长安去,虽然不是那么容易,倒也做得到。但是,自己把他带到了长安,要想让他见到皇帝,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苏焕知道,现在见皇帝一面和登天一样难,即使是小先生,想要见他也要费些劲,提前找人打过招呼才行。 而李林甫能在长安呼风唤雨,就是因为他见皇帝比其他人要容易一些。苏焕可以把魏林带到长安去,可魏林能不能见到皇帝,苏焕就不敢保证了。 再一个,李泌给他的命令是,不让魏林来长安。不让魏林去长安,苏焕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杀死他。 苏焕思量许久,最后朝着外面喊道:“取纸笔来。” 不多时,马车停下,又过了一会儿,从门帘处递进一些纸笔等物。 苏焕收回横刀,将纸笔放在魏林面前说道:“把你和李林甫那些勾当都写下了,按上手印。” 魏林一听,心说这些都写下来,自己还有活路吗?于是,他连连摇手说道:“说说可以,若是让我写下来,却是万万不可……” 苏焕横刀指向他,道:“说都说了,为何不能写下来?” 魏林双手乱摆,道:“壮士饶命,我若是写下来,就是壮士肯放过我,李相也不会饶过我。” 苏焕冷笑一声,道:“你若是写下来,李林甫便自顾不暇,怎么还会有机会杀你?” 苏焕这话说完,魏林已经知道面前这人不是公门中人了。既然不是官,这人说不定就是和李林甫有仇的人。 魏林摇摇头,心说你到底是年少啊!你以为就凭我说的这些,就能扳倒李林甫吗? 就在上个月,一处上州的刺史,写了一份状告李林甫二十条罪状的奏表,可还没等送出去呢,就有御史台的官员上门,将那名刺史以诬告罪当堂杖毙。 堂堂一名上州刺史,官居三品,竟然就这样被打死了,何处说理去? 魏林看着苏焕,心说你绝对不是王忠嗣派来的人,也不是哪位官员派来的人。王忠嗣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那些官吏派来的人,都是一些冷血杀手,哪里会听自己说这些话,早就一刀把自己砍了。 而眼前这位拿着横刀的人,有着杀手的气质,却又如读书人一样啰嗦,究竟是什么来路呢? 第四百二十章杀人也不过如此 魏林多年为官,阅人无数,堪称老吏中的佼佼者。苏焕毕竟年轻,和这等老吏过招,三言两语间,苏焕的身份就被魏林一点点挖掘出来。 魏林曾多次听王忠嗣说过一个人,他现在还记得王忠嗣说起那人来时的兴奋模样,“小先生这样,小先生那样……” 而眼前这位具有杀手气质的年轻郎君,说不定就是那位大唐小先生的人。 魏林毕竟是多年为官,很是奸滑,又自持对读书人的秉性比较熟悉。于是,他决定耍个心眼,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看到苏焕沉默不语,魏林说道:“我写也可以,但有一个条件,这供状要交到长安那位大唐小先生手里……” 魏林故意说的很慢,他是想看看苏焕的反应。无奈,车厢里光线不好,魏林没有看到苏焕脸上的表情。 但是,就在大唐小先生这几个字说出口后,魏林就看见眼前闪过一道暗光…… 接着,就是一道黑血飙出,瞬间喷的整个车厢里到处都是血糊糊的。 苏焕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抹了一把脸,心说自己第一次杀人就搞得这般不利索,说出去必然会被小先生耻笑。 接着,他有自言自语着,“杀人也不过如此,只要把这人当做畜类,自然就下得了手了”。 看着魏林的尸身,苏焕也是无语了,心说自己怎么这般啰里啰嗦的,和这个奸诈之徒说了这半天的话。 一名杀手,应该是冷血无情的,就如小先生说的那样,对待敌人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刀锋飞过,敌首便飞落别处。 此人竟然说到了小先生。那么,不管这人有没有用处,都必须死。苏焕是绝对不允许此事和李泌有任何关系的。 看看车厢里已是无法呆了,想到魏林的两名随从还不远不近的跟着,苏焕眼珠子一转,就朝着车厢外喊道:“出城。” 济阳城本就不大,不多时,马车来到城外,最后进到一处树林子里。魏林的两名随从等在树林外面,过了好一会儿,苏焕的一名手下走了出来,对这二人说道:“魏林涉案,已被我等正法,你二人可去收尸。” 这两位一听就蒙了,呆呆地看着那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人看到他二人这个样子,便又说道:“罗中丞奉诏来此,就是来要他命的。你二人赶紧过去收尸,还在等什么?” 那两人这时才回过神来,赶紧向树林深处跑去------ 而苏焕和他的两名随从,则骑马扬长而去。 下一个目标,罗希奭。 罗希奭手下人多,就是近身杀了他,要想脱身也难。所以,苏焕决定还是用老办法,埋伏在远处一箭要了他的狗命。 想到罗希奭自打上回中箭后就如惊弓之鸟,苏焕便寻找到一处视野开阔,不容易让人起疑心的地方。 苏焕找的这地方是一座木桥。桥面不宽,仅仅可并排过两辆马车。桥也不长,从桥东到桥西只有三十几步远。最重要的是,桥两头都空荡荡的,一眼就可看过出去很远。 河水挺深,骑马也过不去。这座桥是去往济阳的必经之地,一天前,苏焕等人就是从这里去的济阳城。 苏焕那天过桥时,记得这河中有一位渔夫驾了一叶扁舟在打渔。今日到此,却没有看见那渔夫。于是,苏焕看向离河边稍远些的那处村落,果然看见有一艘小舟系在河边。 “好地方啊,好地方。当初我和小先生闲聊,小先生说,身在有山有水,民风淳朴的地方,是福气。你等看这里,河水清澈,远处青山环绕,村子里炊烟袅袅,不正是小先生说的福地吗?” 这两名随从就是上次跟着苏焕走了小半个大唐的那两人,听苏焕这般感慨,其中一人就说道:“苏兄,像这样的地方,大唐多了去了。照你刚才话里的意思,这福地大唐不多的是吗?” 苏焕点点头,道:“你还别说,这样的地方大唐真的是多了去了,这也就是我越来越喜欢大唐的一个原因。身在福地,必然有福气。” 这两人没去书院以前,和苏焕一样,原先都是长安城里那些寺院所办病坊里的乞儿。书院读书十余年,他们早已是知道该喜欢什么,该憎恨什么。比如,李泌说,生为大唐人,就应该让大唐变得更好。 今日杀死魏林这样的奸诈之徒,在他们心里,就是给大唐除了一害。 三人骑在马上,又看了看此处的美景之后,另一人看到苏焕一脸陶醉的样子,就说道:“苏兄,我琢磨着吧,你是真的喜欢这里,可我听你肚子里发出的声音,你是更喜欢村子里的吃食。” 苏焕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笑着对他二人说道:“既然你等知道我饿了,还不去那里买些吃食来。” 三人去到村子里,不但白吃白喝了一顿,临走还买到了一些柴草灯油等物品。苏焕很大方,给的钱很多,村里的里正一高兴,就将那艘小舟借给他玩玩。 这一晚,苏焕等人谢绝村民的邀请,没有住在村子里,而是去了村子对岸。野外住宿对苏焕等人根本就不算事。早先做乞儿的时候,就经常睡在野外。 趁着黑夜,来往的人不多,苏焕带着那两人,把那些柴草上淋上灯油,然后驾着小舟来到桥下,将柴草一股脑的绑扎在支撑桥面的那些木桩上。 罗希奭什么时候能走到这里,苏焕并不知道。做这些,都是为他那个伏击计划做准备。 做完能想到的那些事后,苏焕便带着那两人,在离河边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处地方,然后铺了一些柴草,便歇息了。 月朗星稀,三人中苏焕站第一班岗。他瞅着月光下的那座桥,心说不管你罗希奭这次带多少人来,我定让你有来无回。 再看看河边系着的那叶小舟,苏焕心说自己一直想过一把打渔的瘾,没想到今日刚刚学会驾舟,却是要用来杀人。 小先生曾讲过范蠡泛舟江湖,隐身而退的故事。若是自己有西施那样的美人陪伴,就是走遍天涯海角自己也愿意。 想着想着,一顿睡意袭来,苏焕便唤醒睡的正酣的一人,然后倒头便睡。 第四百二十一章三招连击 罗希奭带着众多护卫赶往济阳,一天下来走不到一百里路。做为一队骑马者,这个速度如蜗行。 可即使走的再慢,也有到了的那一天。苏焕等人在木桥这里守了一天一夜,结果,第二天的午时,罗希奭带着人马就到了这座桥这里。 看到桥,罗希奭照例派人先上去走一趟。几名护卫打马上桥,在这座木桥上来回走了几趟后,便朝着大队人马这边招招手,意思是无异常,可以通行。 罗希奭戒心很重,再次看看那座桥,然后又看向河中,只见离桥不远的地方有一叶扁舟。扁舟上有一位老渔夫正在垂纶而钓,对桥面上来来回回的人丝毫也没在意。 再看向桥东面,地势开阔,一览无余,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罗希奭放心了,一挥手,示意继续前行。 两名护卫在前,罗希奭在后,后面就是几十人的护卫队伍。先前探路的那几名护卫已经到了桥东,此时正慢慢而行,似乎是等着后面的队伍。 罗希奭来到桥上,马蹄踏着桥面,嗒嗒声响成一片,听起来虽是杂乱无章,却也颇有气势。随着上到桥上来到骑卒越来越多,马蹄践踏桥面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就在这时,西面桥头下突然窜出一股火焰…… 火势很猛,只瞬间就在桥西头烧成一片。罗希奭和几名护卫已经到了桥中间,后面猛然烧起来的大火,让已经上到桥上,还有没有上桥的那些护卫乱了起来。 马儿嘶鸣,护卫喊叫,有几匹马冲了过去,可更多的护卫被大火挡在了桥西面,无法上桥了。罗希奭看到身后火起,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一夹马肚子,就向前冲去…… 可就在这时,东面桥头也“腾”的一声烧了起来…… 罗希奭那匹马收不住脚,直接就从大火中冲了过去。而那几名护卫因为慢了一步,拼命抽打马屁股,那些马儿也不肯冲进火中。 火势越来越大,没多会整个桥都烧了起来。那几名护卫一看不好,有的下马想回去,也有的想冲过去,有的干脆一咬牙就向河里跳去…… 被挡在桥西面的护卫看到火势熊熊的木桥,只是乱喊乱叫着,毫无办法。当他们看到有人跳进河中后,这才想起河中那叶扁舟…… 再看向河面,小舟自横,只是那渔夫早已不见了。 侥幸逃出火海的罗希奭,冲下桥后,回身看了一眼,顿时就明白自己中了圈套。想着上桥时看到桥面是湿的,估计是被人淋上了油脂。不然,怎么会瞬间就着起这么大的火来。 这货鬼的很,他知道此时停下来就是活靶子。于是他丝毫也没有停留,冲着早先过桥的那五名护卫喊道:“快跑!” 那五名护卫赶紧调转马头,将他护卫在中间,打马向东跑去。 苏焕上岸后,看了看向东而去的罗希奭等人,又回头看看烧的啪啪作响的木桥,然后看了看那只小舟,心说没有烧死罗希奭,接下来就要费些事了。 从此处向北不远,有一处地势低洼的地方。苏焕跑到这里,将马儿从那里牵出来,然后一纵身便骑在了马背上…… 罗希奭带着五名护卫顺着官道匆匆逃跑,没多会就跑到一处路旁长着几颗稀疏树木的地方。罗希奭看到这处地方,便有意放慢马速,这样,那五名护卫就冲在了他前面。 罗希奭太鬼了,如果这几颗树木有蹊跷,第一个死的就是那几名护卫中的一个。可那就是几颗只有小孩子胳膊粗的树,能有什么蹊跷呢? 似乎是罗希奭想多了,可接下来,他就看见冲在最前面的那两匹马如糟了雷击一样,轰隆一声就摔了出去…… 又着道了。罗希奭想着的时候,已经随着前面的人冲过了这个地方。 他依然不敢停下,只是打马快跑,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活命一样。此地地广人稀,远处也有村落,罗希奭却不敢过去,他害怕那些刺客说不定就等在那些村落里,等着他自投罗网呢。 四匹马结伴朝着东边狂奔,让人看上去这些人像是疯了一样。可谁又能想到,就在这四匹马的后面,只有一箭远的地方,还有一匹黑马跑的更是疯狂。 骑在这匹马上的就是苏焕。木桥上没有烧死罗希奭,苏焕的第二招就是那几颗树上拴着的绊马索。罗希奭再一次逃掉后,苏焕的第三招,也是最后一招,就是等在官道前面的那两位随从。 问题是,罗希奭现在还有三名手下,苏焕就要赶上他们,合力杀死罗希奭等人。 罗希奭等人一顿狂奔,马儿已是疲惫,不管罗希奭他们怎么抽打,那几匹马只是挣扎着朝前跑,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罗希奭急了,心想不快些跑到济阳,在这野外与刺客对阵,就现在的这三名手下,自己会死的很难看。 正待催马继续快跑,前面的一名护卫突然扭头喊道:“罗中丞,前面路上有人。” 罗希奭看了一眼没有看清楚,就问道:“有多少人?” “两人。” 两人?已经收起缰绳的罗希奭再次放松缰绳。 “杀过去。” “是。” 四匹马再次狂奔起来。护卫抽刀在手,就连罗希奭也拔出佩刀。眼瞅着离站在路中间的那两人已是越来越近,这边护卫已经举刀准备劈杀,就见那两人才不紧不慢地把手从背后拿出来…… 正待厮杀的那三名护卫一看,那两人手中拿着的竟然是弩,顿时就惊的魂飞魄散。 罗希奭只看了一眼,就“呀”的一声伏在马背上,紧紧扯着缰绳。就听“砰砰”两声,接着就听见两名护卫的惨叫声…… 另一名护卫见势不妙,死命扯住缰绳,在离那两人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拼命调转了马头。这时,他才看见罗希奭也已调转马头,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可罗希奭只朝前跑了一会,接着就调转马头,向野地里跑去。那名护卫紧紧贴在马背上,也随着罗希奭向野地跑去。 而这两人身后,一匹黑马快速冲下官道,正追向他们……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第四百二十二章何必呢 骑在黑马上的人正是苏焕。看到罗希奭掉头回来,苏焕便知道自己的第三招成功了。那两名随从用的都是强弩,而且距离又很近,罗希奭的护卫根本就无法躲闪。 看着罗希奭只带了一名护卫慌不择路的跑向野地,苏焕心说今日你死定了。 苏焕从马鞍上摘下一把弩,然后拉弦上箭,就在奔跑着的马背上,端着弩箭瞄准了罗希奭的那名护卫…… “砰”的一声过后,就见那名护卫身子挺了一下,随后就软塌塌的趴在了马背上。苏焕的马很快就超过那名护卫,苏焕看了那人一眼,只见他后心上插着一支弩箭,人已经是死翘翘了。 苏焕继续向罗希奭追去,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苏焕便高声喊道:“罗希奭、罗希奭。” 罗希奭回头,看到喊自己这人并不认识。正待回头,苏焕又喊道:“你脸上那道疤不疼了吗?” 一听这话,罗希奭知道这人就是上次射了自己一箭那人。罗希奭摸了摸脸上的伤疤,速度也慢了下来。 再跑还跑得过羽箭吗?与其背后中一箭,不如当面问个明白,也好知道到底是谁想要杀自己。 罗希奭停下马,苏焕赶了过来。两人面对面看着,心情都是很复杂。罗希奭看着苏焕,心说这人脸上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肯定不是哪位大臣的家人,一定是受人所雇来杀自己的。 既然是受人所雇,那么……罗希奭决定不哀求饶命,而是想办法收买苏焕。 而苏焕心中所想的是,追来追去,终于到了追上你的这一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罗希奭突然问道:“请问这位壮士,受何人所雇,佣金几何,为何屡屡与本官过不去,非要杀本官不可。” 说完这些话后,罗希奭摸摸身上,发现并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 苏焕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样子,等罗希奭说完后,他才说道:“罗疯狗你听清楚了,雇我的是大唐百姓,佣金嘛,为民除害要什么钱。至于为什么非要杀你,你想想你做的那些坏事就行了。” 罗希奭又要说什么,苏焕也不想废话了,“刷”的一声,横刀指向一旁的空地,说道:“罗希奭,此处甚好,山清水秀的,说实话,你死在这里算你有福气,你自觉点,自己了断吧。” 罗希奭心里虽是怕的要死,可让他就这样乖乖的自尽,他怎么会愿意。况且,他手里也有刀。而且,他也会那么两下子。 罗希奭心一横,挥刀就朝苏焕冲去。苏焕根本就不把他看在眼里,等他冲过来后,苏焕纵马向前,两马交错,苏焕侧身躲过刀锋,然后抬脚一蹬,正踹在罗希奭腰部。 罗希奭被一脚踹下马去,骨碌碌的在地上滚出去老远。苏焕停住马,依然笑呵呵的看着他。此时罗希奭帽冠脱落,头发也散了,一身泥土,看上去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苏焕看他慢慢爬了起来,俯身用刀一挑,就把那把佩刀挑到了罗希奭脚下。 这时候,苏焕已是换了一副面孔,冷冷地盯着他。眼里那意思是你自己再不动手,我就要让你死的很难看了。 罗希奭被苏焕的冷眼盯得浑身发抖,这时候,他突然知道那些死在他眼前的官员,临死前看着他时,心里是什么感觉了。 罗希奭杀人时很变态。他从来就没有给别人一个痛快的,都是慢慢折磨死,或者是一棍子一棍子的慢慢把那人打死。 而在这个过程中,罗希奭会慢慢达到心理高潮。有些官员知道他变态,故而只要知道罗希奭来找麻烦了,干脆要么上吊,要么服毒,要么抹脖子,宁愿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也不受罗希奭那份罪。 今日,苏焕让罗希奭自己抹脖子,是极大的善举。因为,李泌曾评价过罗希奭杀人时的手段,说他是畜生不如。 李泌还说,“杀便杀,给个痛快就好,虐杀就不是人干的事了”。所以,苏焕让他自己了结。 当然,如果他不给自己面子,苏焕就替他给他面子。 罗希奭手抖的厉害,根本就拿不稳那把佩刀。他绝望的看着苏焕,眼神很复杂。苏焕叹了一口气,道:“转过身去。” 罗希奭木然转身,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原野。可他只看了这美景一眼,就听苏焕又说道:“大唐御史台御史中丞罗希奭,官居高位,不思报国,与奸相勾结,自甘堕落,为我大唐百姓不容,故而,今日取你狗命……” 一阵马蹄声响过,苏焕收刀,看也不看罗希奭一眼,便打马而去。 罗希奭那具没头尸身立在那里许久,最后才轰然倒地。 罗希奭,魏林的死讯先后传入长安。李林甫得知这两人都死了,而且魏林的家人一口咬定,是罗希奭带人杀的魏林,而指使罗希奭杀人的是李林甫。 李林甫又惊又恼,心说我为何要让罗希奭杀魏林?可罗希奭是他的人,现在也死了,这死无对证的事情,谁又能解释清楚呢? 李林甫一直无法解释为何让罗希奭去找魏林,所以,朝野上下都认为是李林甫让罗希奭杀的魏林。罗希奭经常做脏事,现在就算不是他杀的魏林,可除了李林甫外无人肯信。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至于罗希奭为何也被人杀死了,人们都想着是这人仇家太多,早晚会被仇人干掉。 传闻太多,都是集中在李林甫身上。最要命的是有人把此事告诉了玄宗,玄宗便召李林甫问话,问他魏林到底犯了什么罪,他怎么不知道魏林犯罪了。 李林甫废了好大的口舌才解释清楚,玄宗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罗希奭这人,得罪人太多了。” 李林甫看到此事竟然惊动了皇帝,更是气恼了。可他更害怕有人像杀罗希奭一样杀他,都说罗希奭仇人多,可比起李林甫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 李岫告诉李泌,“自家阿耶现在晚上睡觉都不好好睡了,一晚上要换好几处地方,就是自家人找他也难。” 李泌一听这话,就摇头苦笑着说道:“这李相,何必呢!” 第四百二十三章危机突现 苏焕杀死罗希奭后,并没有直接回到长安。他故意绕了一大圈,看过一些美景后,才气定神闲的回到长安。 到了书院,他将杀魏林和罗希奭的过程详细对李泌说了一遍。 李泌听完后,想了想说道:“这次你去济阳,拿的是寿王府属官的告身。若是有人详查起来,说不定会牵扯到李瑁。所以,你离开长安后的第二天,我就让寿王报知朝廷,说他府中属官丢了一张告身。 这样,就算是有心细的官员觉察到这告身有问题,最多也就是怀疑你等是从长安去的。此外,你这次做事,几乎毫无破绽。” 苏焕一听很高兴,便指着北方说道:“既如此,我是不是可以……” 不等他说完,李泌眼一瞪说道:“你可拉倒吧,你以为那个偷羊贼缺心眼啊!实话告诉你,他的智商在你之上。” 苏焕有些不服气,道:“李余不是说,他常去书院吗?我只要埋伏在他来往的路上,择机射死他就是。” 李泌没吭声,只是冷笑着看着他。李泌一这个样子看他,他心里就发毛。仔细想了想后,苏焕便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小先生说的对,偷羊贼确实比我聪明。” 苏焕想起来了,李余信中还说,安禄山将营州城里本就不多的大树,全部让人砍了。此举就是安禄山怕有人藏在树上射杀他。 但是,安禄山去书院带的侍卫并不多,如果想要杀他,这倒是一个机会。只可惜李泌有话,“书院里是读书的地方,不是杀人的地方。青上书院办学宗旨是,就算是人屠进来,最后也要把他改造成活菩萨。” “安禄山不是罗希奭,更不是魏林,你不要觉得可以杀死他二人,就可以杀了那个死胖子。” 说完这话后,李泌让苏焕下去休息,他准备把魏林要诬告王忠嗣一事,写信告诉王忠嗣。当然,李泌会告诉王忠嗣,那个心术不正的魏林死了,传说是罗希奭杀的他。 信刚写了一半,李珽就突然闯了进来,着急忙慌的说道:“小先生,圣人发怒……” 李珽将宫中送来的消息说完后,李泌有些呆了。李珽告诉他,李林甫进宫面圣,拿着魏林的奏表,对圣人说,“魏林之死,是有人要掩盖一个阴谋。不然,为何魏林前脚刚发出这奏表,后脚就被人杀死了。” 而魏林那道奏表上写的是,他做朔州刺史的时候,曾听节度使王忠嗣说过这样的话,“我与忠王自小在一起读书,一起长大,不论以后发生何事,我也要拥兵尊奉太子。”所以,李林甫据此认定,魏林被杀,与他在奏表中所写之事有关。 只听听这些话,李泌不用想也知道玄宗能火大到什么程度。这么多年下来,李泌知道玄宗心里有一处不能触碰的地方,那就是太子忤逆。 其实所有帝王都把此事当做逆鳞。但是玄宗因为自身经历,还有这李唐皇家那些烂七八糟的事太多,所以对此事尤其敏感。 这次矛头对准的虽然不是太子,可是,这依然是忤逆之事。干儿子和亲儿子抱团,其中一位手里还有十几万人马,玄宗能冷静下来才怪呢! 沉思片刻,李泌道:“魏林那道奏表真假且不说,但上面写的那些事情肯定是胡说八道的。王忠嗣手里有兵不假,但他最恨的事情就是拥兵自重,这也是他和安禄山本质不同的地方。” 李珽道:“但凡脑子正常点的,就不会信魏林那些鬼话。” 说完这话,李珽突然一脸惊恐的看着李泌,心说我这是怎么了,竟然骂了圣人嘛? 李泌没工夫逗他,只是说道:“温泉水好是好,泡多了指不定哪里就进水了。” 两人都知道这件事很麻烦,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出万全之策,就各自沉默,在心里思量着。李泌将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李林甫还不至于拿一道伪造的奏表去骗玄宗。 各处州府上奏的奏表有专门的渠道,李林甫在这件事上造假,就显得他智商太低。这奏表估计真的像李林甫说的那样,前脚发出,后脚魏林就被苏焕杀死了。 想到这里,李泌叹了一口气,心说这就是命啊!没有这道奏表,李林甫利用魏林搞王忠嗣这件事,就算是落空了。 又过了一会儿,李泌说道:“先前王忠嗣不肯奉诏攻打石城堡,圣人就已经对他有了看法。现在,李林甫搞了这么一出,圣人一定会收拾王忠嗣。只要李林甫在里面搞点花样,王忠嗣必死无疑。”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李珽急了,道:“小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李泌指着皇宫方向,一脸怒气的说道:“而且,我可以断定,你那位亲叔叔此时也觉得王忠嗣是个威胁,想趁着此事把他弄死。” 李泌说的这些,李珽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王忠嗣,大唐第一节度使。虽然听了李泌的话,主动辞去两镇的节度使,可手中依然有两镇精兵。 最气人的是,因为王忠嗣爱护士卒,不轻易开启战事,这朝中竟然有人说王忠嗣是在收买人心,好让那些士卒以后只听他的话,而不听别人的话。 这些事情,一点一点的压在皇帝心上,最后就会让皇帝起了杀心。想到这里,李珽突然打了个寒颤,他觉得有人想让王忠嗣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阴谋,他们想让王忠嗣死,才是最大的阴谋。”李珽怒吼着,手指指向的是西南方向。 李林甫的家就在那个方向。李泌将桌上写了一半的那封信团起来,又撕碎了。然后,冷静地对李珽说道:“现在,已经不是那人和王忠嗣之间的事情了,而是那一位和王忠嗣过不去了。” 李泌指的方向是皇宫。 李珽向那边看了一眼,道:“我这就进宫,找他好好说说。” 李泌笑了一下,道:“你去啊!他刚刚才发过火,你接着就去找他,是不是觉得他的竹笋炒肉好吃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珽这才想起来,宫中来人报信,属于事不密,也就是泄密,这本来就是找死的事情。 第四百二十四章不救你我便不是人 李林甫对太子李享的恐惧,是随着玄宗的年龄而加大的。玄宗越老,李林甫越是怕李享。他知道,只要李享坐上皇位,第二天自己就会死的很惨。 还有就是,一旦王忠嗣回到长安做宰相,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王忠嗣文武双全,和这样的人同堂做事,自己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家独大了。 搞太子的难度太大,搞一个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太子更是难上加难。况且,李林甫已经觉察到太子身后有人。而且,这些人都不是一般人。 试了几次,除了让太子少了一些党羽,和两位小娘子外,这太子竟然是毫发无伤。 这王忠嗣就不一样了,军功甚伟,名望太好,还有人说他是大唐第一节度使,岂不知这样说,容易招致他人嫉妒羡慕恨啊! 还有,圣人心中会作何想?什么干儿子亲儿子,一旦过于冒头,都不是什么好事。 李林甫拿捏玄宗的脉搏拿捏的很准。所以,魏林虽然死了,可他临死前让人发出去的那道奏表,到了李林甫手上后,本来已经死心的李林甫顿时大呼一声,“天助我也!” 这下子,李林甫不但给自己洗清了没有派人杀魏林一事,还让王忠嗣的形象,彻底在玄宗心里坍塌了。 玄宗震怒,下诏命王忠嗣回长安。 至于节度使一职,由军功突出的节度副使,胡人哥舒翰暂时代理。 玄宗的诏书比李泌的信晚到了一天,王忠嗣看到诏书后并没觉得意外。他想了想,然后把李光弼叫来,如此这般的交待着。 李光弼一听,面色大惊,欲要说什么,王忠嗣只是让他快去。李光弼知道事情紧急,略做收拾后,只带了一名亲随,匆匆离开了鄯州城。 长安,青上书院。 李泌听到有人叫门,开门后看到门外站着的是李光弼,顿时惊呆了。随后,他左右看了看,便赶紧让李光弼和那名随从进到书院里。 边将无诏来长安,重罪。李光弼也知道自己擅自来长安,一旦被人发现会很麻烦。 所以,进到书院里后,他便急急忙忙的说道:“大夫(王忠嗣是金紫光禄大夫)命我来此,就是告诉小先生,不可陷入此事……” 李泌明白了,王忠嗣专门派李光弼来此,就是不让自己出手救他。王忠嗣明白自己这次回长安,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他害怕李泌出手救他,被人趁机抓住把柄,最后连李泌也一起办了。 李光弼转述完王忠嗣的话后,便拜手说道:“小先生保重,此地不可多留,某家这就返回鄯州。” 李泌知道不能留他,一旦被人发现,李光弼也会陷进这次风暴中。于是,李泌回礼,面色凝重的说道:“将军也请保重。” 两人作别。李光弼出门,左右看了看后,便带着那名随从走了。李泌看着一身儒士打扮的李光弼慢慢消失在人群里,这才关闭大门。 这一刻,李泌真的想哭。可还有工夫哭吗?李泌只是靠着书院大门站了会,就赶紧向书房走去。 王忠嗣不让自己出手救他,难道自己就不救他了吗?若是不救他,自己还算人吗?进到书房里后,李泌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名字。 写完后,李泌又挨个把这些名字涂掉,又写下另外一些名字……就这样写了又涂,涂了有写,折腾了好一会后,李泌把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 哥舒翰。李光弼说他现在暂时代理节度使一职,想来在玄宗眼里,这胡人将领比自家的干儿子还要可靠。 王忠嗣出任河东节度使时,从青上学宫带走一人,那人就是哥舒翰。哥舒翰走的时候,硬是把一名在学宫和他一起养马扫地的人带走了。 那人原来也是乞儿,跟着别的乞儿来到书院后,却打死也不读书,只是帮着阿奴做这做那的。李泌找他谈了几次,这乞儿什么都答应,但就是不肯坐在学堂里读书。 发给他的学子服,他也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那里,竟是一次也没穿过。对这种死不读书的家伙,李泌有两种选择,一个是打的他读书,再一个就是赶出书院,哪来的回哪去。 对前一条,李泌觉得强扭的瓜不甜,况且自己也下不了这个毒手。第二条,李泌更不忍心让他继续做乞儿。 于是,李泌很认真的问他到底喜欢做什么,这乞儿也很认真地回答他,“养马,赶车。”李泌一听笑了,就把他送到学宫去了。 那里马儿多,马车也多,就让他喜欢个够吧。结果,这乞儿去了学宫后,真的是有了用武之地,整天高高兴兴的养马,快快乐乐的赶车,快活的一批。 后来,裴旻看他身体很灵活,双臂有力,就教了他几招刀法,顺便也教会了他一些字。后来,哥舒翰也去了学宫,李泌为了磨练他的性子,让他做的也是养马、扫地、赶车的杂事。这样,哥舒翰和这名乞儿就认识了,日久天长,两人竟然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再后来,李泌让王忠嗣带哥舒翰去沙场历练,哥舒翰走的时候,就非让这乞儿一块跟着。哥舒翰还答应他,以后我“哥舒翰盘子里的肉,有一半是你的。” 即使话说到这份上,这乞儿还是不愿意去。说是如果去了,就对不起小先生,对不起学宫。 哥舒翰没办法,就求李泌出面说服他。李泌本不愿意,可耐不住哥舒翰能磨。于是,他就找了那个小乞儿,问他到底愿不愿意跟着哥舒翰走。 那乞儿说,“小先生让我去,我就去。小先生不愿意我去,我就不去。” 李泌想了想,在学宫养马赶车,终归不如出去闯闯。于是,李泌便让他跟着哥舒翰去河东。 那乞儿一听,便长跪不起,哭着说道:“小先生当初收留我,给我赐名,此恩不报,誓不为人。” 这乞儿就是左车,现在是哥舒翰身边的亲卫随从。 左车这名字是李泌给他起的。为何起这名字?因为李泌看到长安城里有些街道很窄,而城中马车又多,便倡议车马左行。 左车第一次赶车上街,差点和别的马车撞上,李泌问他,才得知他不知左右。 于是,李泌给他起名左车,提醒他骑马赶车时,靠左边走。 第四百二十五章这颗脑袋能救人 李泌知道,哥舒翰在陇右已经能独当一面了。王忠嗣手下有两个吐蕃人不敢惹得人,一个是李光弼,另一个就是哥舒翰。 王忠嗣带着这两位狠狠地教训了吐蕃人几次后,吐蕃人就很少进犯王忠嗣的防区了。 所以,大多数时候,王忠嗣和李光弼都是在鄯州呆着。唯独这个哥舒翰闲不住,经常带兵找着吐蕃人打。因此,吐蕃人恨他恨的就比王忠嗣差那么一点点。 哥舒翰跟着王忠嗣走的那一年,已经是近四十岁的人了。因为他骁勇善战,军功积累,再加上他本就是官身,短短数年的工夫,就已经是陇右节度副使,兼关西兵马使,河源军使。 王忠嗣奉诏回朝,哥舒翰暂代节度使的诏书到达陇右军中时,哥舒翰正在积石山一带,准备狠狠教训一顿来抢麦子的吐蕃人。 接到诏书后,哥舒翰有点发懵。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王忠嗣了,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宣读诏书的人,那人也说不知道。 哥舒翰心说招王忠嗣回朝,不会是去做宰相吧!哥舒翰把事情往好处想并没错,这里远离长安,很多事情知道的都要晚一些。 想到王忠嗣要做宰相了,自己暂代节度使一职,估计用不了多久这暂代二字就要去掉,哥舒翰精神大震,便想着要用一次大捷来庆贺此事。 积石山,就是上次张小敬把麦田烧光了的那处。李泌上次去陇右军中的时候,给哥舒翰讲过“吐蕃麦庄”的事情。 其实,吐蕃麦庄这件事,一直是陇右将士们的心头之恨。可问题是,你大军去,吐蕃人就不来。或许某一年你觉得吐蕃人不会来了,便不再兴师动众去看守麦田,这吐蕃人就出现了。 那次听李泌讲完后,哥舒翰嘴上没说什么,在心里却在暗暗发誓,一定要教训吐蕃人一次,打的他们从此以后不敢再来。 到那时,再派人去告诉这小先生一声,也让他知道,我在学宫里不是只养马扫地,看守庄稼,也学了不少打仗的本事。 积石山一战,哥舒翰感觉简直是不要太好了。埋伏,出击,杀的吐蕃五千人马,无一生还。而他自己和左车配合密切,也过了一把斩杀吐蕃人的瘾。 哥舒翰善使长枪,左车膂力很大。哥舒翰把吐蕃骑兵挑下马来,左车则朝他们脑袋上补一刀。吐蕃人见到这两位如此生猛,更是惧怕不已。 这一战,吐蕃人五千骑兵全被杀死。自此以后,这里不再是“吐蕃麦庄”了。 哥舒翰觉得这次可以给李泌去信了。可不等他的信发出去,李泌的信却到了。信中说,无论如何,想办法回长安一趟。 哥舒翰正琢磨着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朝廷的诏书再次到达。诏书上说,哥舒翰正式出任陇右节度使。 这次宣读诏书的内侍和上次那个不是一人,基本上是有问必答。他告诉哥舒翰,王忠嗣已经下狱,正等着三司会审呢。 这下子,哥舒翰算是彻底懵了。内侍又告诉他,按例,这新任节度使应该去长安谢恩,就是不去,这谢恩的奏表也是要上的。 哥舒翰一听,便连声说着“我去我去……” 看到那内侍还是看着自己,哥舒翰愣了愣,随后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扭头对左车说道:“拿些钱来送与他。” 内侍走后,哥舒翰拿出李泌那封信,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对左车说道:“你赶紧收拾一下,今日你我就赶往长安。” 左车走后,哥舒翰命手下将领带兵回鄯州,他从这里直接去长安。那些将领得知王忠嗣入狱,便齐声说着“请务必为大夫求情”。 哥舒翰摆摆手,心说我不是为了给他求情,何必亲自跑一趟。 哥舒翰和左车两人,只带了十几名亲随,连夜从积石山出发,晓行夜宿,五天后就来到长安。 哥舒翰将亲随留在城外,只带了左车一人去了书院。 见面后顾不得寒暄,三人一起进到书房里。不一会,李珽和李瑁也来了。 李泌道:“王忠嗣不让我等出手救他,是因为他明白,这次的事情非同寻常,我等牵扯进去,说不定会把太子也牵扯进去。所以,我等想个办法,既要救他,又不能牵连他人。” 李珽等人都点了点头。哥舒翰说道:“明日面圣,机会难得。我就是把脑袋磕破,也要求圣人放过大夫。” 李瑁道:“王忠嗣已经免官,不是大夫了。” 哥舒翰正待争辩,李珽却说道:“王忠嗣是冤枉的,在我等心里,他不仅仅是大夫,还是大唐第一节度使。” 李瑁看了他一眼,道:“他在我等心里是什么好使吗?他是圣人的假子,圣人要杀他,还管他是什么官。” 李珽道:“怎么不好使?小先生说了,王忠嗣是最好的将军,他就是最好的将军,用不着别人说,他就是。” 李泌没心情和这两位打嘴仗,看了他二人一眼,就转头对哥舒翰说道:“你刚才说,就是把脑袋磕破,也要救他,可是真的?” 哥舒翰一仰头说道:“怎么不是真的?我来此之前已经想好了,这颗脑袋就送给大夫了。” 李泌朝他竖了竖大拇指,看着李瑁说道:“看到了吧,这就是生死之交才能说出来的话。” 这时,左车说道:“小先生,在来此的路上,我兄长就说过,要拿自己的命换大夫的命。” 李泌点了点头,道:“王忠嗣的命要救,你哥舒翰的命也不能丢在这里。你和王忠嗣一样,都是大唐一等一的将军。该死的不是你们,而是那些自毁长城的人。” 哥舒翰道:“小先生可有主意了吗?” 李泌点点头,道:“此时圣人对你很器重,别人的话他不一定会听进去。而我等和太子的关系圣人都知道,我等出面,只能害了王忠嗣。所以,你要做好真的把脑袋磕破的准备。” 哥舒翰一听,摸了摸自己那个比常人要宽阔一点的脑门,转脸对着左车说道:“兄弟,我没说错吧,这颗脑袋能救人。” 第四百二十六章死磕 哥舒翰很感激王忠嗣。他自从跟着王忠嗣来到陇右军中后,便气运大开,要多顺就有多顺。而且,他做的那些出格的事情,王忠嗣出于一将难求的心理,也对他多有偏袒。 特别是哥舒翰阵前斩将一事,王忠嗣也没有计较。哥舒翰明白,王忠嗣不与他计较,并非是因为自己能打仗,而是因为李泌曾交待过王忠嗣,哥舒翰会打仗,但心性不定,要多加以指导,以后必然能成为将才。 事实果然如李泌说的那样,哥舒翰犯错的水平和他打仗的水平一样,都很猛。王忠嗣看在李泌的面子上,对此表现出了最大的忍耐心。 现在,该是哥舒翰回报王忠嗣的时候了。 按照李泌的安排,哥舒翰见到玄宗后,与玄宗交谈的时候,表现出了一名优秀将领该有的素质。玄宗大悦,将哥舒翰比喻为镇边猛虎。 然而,哥舒翰接下来的表现,就让玄宗恨不得一脚踢死他了。 哥舒翰说完那些场面话后,就在玄宗捻着胡须微微颔首的时候,他噗通一声,突然就跪在了玄宗面前。 玄宗被他吓了一跳,捻着胡须的那只手也停了下来。哥舒翰眼望玄宗,只说出了一句“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后,瞬间便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玄宗不知何故,便问他何事。哥舒翰哽咽着说道:“请陛下饶过王忠嗣,留他一命,将来必有回报……” 玄宗听完这话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王忠嗣一案经三司会审,已经定为死罪。 王忠嗣若是别的罪名还好,自己绝不会把这个干儿子怎么样。可拥兵自重,擅言一旦有变,必拥立太子,这等谋逆罪名,自己是万万不可饶恕他的。 所以,玄宗看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哥舒翰,怒道:“满朝文武百官,无一为他求情。你给他求情,是不是有人指使你的?” 哥舒翰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回禀陛下,并无人指使我。若说有人指使,就是大唐的百姓指使的。” 玄宗皱眉,道:“此话怎讲?” “臣来此时,第一夜宿于一处村落,这处村落离边关并不很远,故而先前常常受吐蕃人骚扰。可自打王忠嗣去了后,吐蕃人一次也没到过那里。这村落里的人得知王忠嗣入狱,便写了这恳请圣人饶恕王忠嗣的血书。” 说着,哥舒翰从怀里掏出一份血迹斑斑的帛书。 看着哥舒翰双手托举着的那份帛书,玄宗更是生气了。在他心里,哥舒翰此举就是在逼他,逼他放过王忠嗣。 于是,他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哥舒翰,一甩衣袖朝后殿走去…… 看到玄宗要走,哥舒翰接下来的举动就更是让人瞠目结舌。只见他急速跪行数步,竟然是挡在了玄宗面前,再次磕头泣曰:“臣愿意用所有官职和军功,换王忠嗣不死。” 玄宗一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迈步打算绕行过去。哥舒翰也是豁出去了,看到玄宗还是要走,干脆一伸手就抱住了玄宗的小腿,还把脸贴在了玄宗的腿上。 玄宗急了,甩了几下没有甩开,就环视左右,要喊内侍将哥舒翰拉开。可此时只有高力士在一旁,不等玄宗叫他,他早已是疾步走到哥舒翰身边,伸手抓着哥舒翰的胳膊,一边拉一边说道:“将军不可无礼……” 哥舒翰哪里还管这些,抱的更是用力了。玄宗虽是生气,可脸上的表情更是无奈。 高力士拉了几下,见哥舒翰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就怒道:“将军如此,与无赖无异,圣人心慈,不与你计较,再不放手,当心与那王忠嗣一样。” 说着,高力士拉着哥舒翰的那只手,竟然是掐了哥舒翰一下。这个小动作只有哥舒翰知道,高力士掐的这一下,让他瞬间明白,自己只这样死缠烂打,估计皇帝只能越来越生气,并不能救王忠嗣。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想着高力士刚才说的那些话,哥舒翰松开手,然后仰头看着玄宗,一言不发。玄宗看他松开手了,赶紧退后两步。可看到哥舒翰一言不发,傻呆呆地盯着他,心里就有些纳闷。 就在玄宗有些愣怔的工夫,哥舒翰接下来的表演,算是让玄宗大开眼界了。事后多年,玄宗想起此事时,心里依然犹有余悸。 哥舒翰放大招了。只见他如同痴呆了一般看了玄宗一会儿后,便开始磕头。磕头这事一点也不稀奇,玄宗见的多了。 可哥舒翰这个头磕的却与常人不一样。一下、两下、三下------ 初始,这磕头声如鼓点,声音大,却是一下一下的。后来,这声音就是越来越大,频率也越来越快。等到玄宗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大殿里只有“咚咚咚”的磕头声了。 哥舒翰晕没晕,玄宗不知道,反正他此时有点晕了。而哥舒翰心里已经不做他想,横着一条心就想着今日磕死在这含元殿里。 这样一来,哥舒翰似乎已经不觉得脑门疼,心里竟然隐隐生出一股快感,一股置生死于度外,心无所挂的快感。 玄宗就不一样了,哥舒翰每磕一个头,都像是磕在他心上。哥舒翰脑门磕在地上发出“噗通”声,玄宗的心也跟着跳一下,这样一来,玄宗就有点受不了了。 看见高力士也是束手无策的样子,玄宗一脸无奈地看着满脸鲜血的哥舒翰,心说你今日若是真的在这里磕死了,我大唐就真的出了笑话了。 你想啊,一名唐唐节度使,竟然把自己磕死在皇帝面前,这种事情传出去了,百官怎么说?百姓又会怎么说?那些小国又会怎么说? 这么想着,玄宗便恨恨地说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饶王忠嗣一命。不过,两年之内,你必须收复石城堡。否则,朕必然将你二人一起治罪。” 这话说完后,玄宗发现哥舒翰还在“咚咚”的磕头。玄宗就有些不明白了,心说我已经放过他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这时,玄宗看到高力士好像也是很纳闷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个动作提醒了玄宗,于是,玄宗为了留住哥舒翰的命,违心的说道:“行了,贬王忠嗣为汉阳太守。” 说完,玄宗拂袖而去------ 哥舒翰是真的磕头磕的迷糊了。玄宗走了后,高力士赶紧拍了他一下,快速对他说道:“圣人已是答应饶过王忠嗣,并将他贬为汉阳太守,将军可起来了。” 说完,高力士便匆匆追赶玄宗去了。 大殿里只留下哥舒翰一人。他一脸痴呆的摸着脑门,还是有些不相信刚才迷迷糊糊之中听到的那些话。 不过,皇帝已经饶过王忠嗣了的话他是听清楚了。迷糊了一会儿后,哥舒翰突然自言自语的说道:“小先生,你这个死磕的办法,管用是管用,可就是脑门受不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饿不死他们只好打了 王忠嗣出狱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书院。 李泌见到他后,看到他一脸憔悴,心里就有些难受,可却是笑着说道:“没去宫里谢恩吗?” 王忠嗣摇头说道:“想必那人不想见我。” 李泌笑了笑,道:“此事已是过去了,到了汉阳任上后,好生休息,不可动怒。” 年已四旬有余的王忠嗣叹了一口气,心说自己怎么会压住心里这股火气?圣人命哥舒翰两年内收复石城堡,若是做不到,不但自己有麻烦,就连哥舒翰也要遭殃。 自己出狱后,哥舒翰只匆匆与自己见了一面,就赶回陇右去做攻打石城堡的准备去了。想到这里,王忠嗣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圣人终究放不下石城堡。” 李泌道:“唐军出征吐蕃,有三条路可走。石城堡虽然卡在其中一条路上,可对我大唐军队并无威胁。唐军从另外两条路出击,一样可以打的吐蕃人满地找牙。此事圣人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好面子,过于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王忠嗣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哥舒翰临走前,说小先生给他出了许多主意,两年打下石城堡不成问题。可就是这伤亡……” 李泌说的所有办法,都无法避免唐军攻打石城堡时的大量伤亡。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除非灭了吐蕃,这石城堡才会不战而降。 否则,守在那里的吐蕃人就像是呆在保险柜里,要多安全就有多安全。石城堡依山而建,三面是悬崖峭壁,正面也不宽阔,从地势上来说,是真正的易守难攻之处。 两人都明白伤亡是不可避免的,只能想办法把伤亡降到最低。但是,这件事只能靠哥舒翰了,王忠嗣已经不是节度使,而李泌只是书院的先生。 在有绝对权力的皇帝面前,很多事情是让人很无奈的。 两人又说了一阵闲话,李泌看到王忠嗣脸色不好看,想到他自打董延光攻打石城堡以来,就因为过于生气晕倒过几次,就说道:“王兄,不能再生气了,气大伤身,保命要紧。” 王忠嗣心里牵挂陇右的弟兄们,故而就着急,可着急又没用,这样,他就容易生气。李泌劝他不要生气,他虽然也想不生气,但就是做不到。 果然,到了汉阳任上没多久,有一日王忠嗣在睡梦中突然大喊一声“杀敌”,然后就吐血身亡。 而三个月后,青上学宫那里便出现了一位看上去身体甚是虚弱,可站在那里依然是身材笔挺,有大将之风的中年人。 这人是独自住在学宫旁边的一处小院里的,除了照顾他的那两个人,别的人一律不许去那里。 这名中年人就是几个月前,被说成是“吐血暴卒”的王忠嗣。其实,吐血后的王忠嗣还有一口气,被孙思邈那位高徒当场救治后,把命救了回来。 当初李泌请这位高徒跟着王忠嗣去了汉阳,就是为了给王忠嗣治病。不过,李泌有言,若是王忠嗣命悬一线,则对外宣称“吐血暴卒”。 李泌清楚的很,王忠嗣不诈死,就是李林甫能放过他,玄宗也不会放过他。当初,将王忠嗣免死,不过是玄宗为了让哥舒翰卖命罢了。 李泌知道,这些做帝王的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一旦对某人起了疑心,那么无论这人做什么也没用了。 贬官是轻的,像玄宗这种脑子里进水的皇帝,早晚会对那人下杀手。所以,干脆让王忠嗣重开,就是最好的办法。 已经改名为李忠的王忠嗣,便躲在这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慢慢养病。李泌告诫照顾他的那两人,外间消息,一律不可告知王忠嗣。 十一月间,大唐西北已是天寒地冻。这个季节根本就不是出兵的时机,哥舒翰却让士卒们穿了李泌设计的皮袄,就连那些战马也披了皮袄,然后兵出青海湖。 这个时候,吐蕃人一般都是躲在山里他们的冬营里过冬,根本就不知道哥舒翰已经出兵了。等来年开春,吐蕃人惊奇的看到,湖中那座小岛上竟然有唐军的旗帜。 吐蕃人有些懵了,他们想不出唐军在岛上做什么,可他们也没法进攻岛上的唐军,因为他们没有船,便只好望湖兴叹。 而岛上的唐军却没有闲着,他们先是建了一座城池,以防备吐蕃人冬天趁着湖面结冰攻打这里。然后,他们就在岛上养马,养那种吐蕃人骑的青海骢。这种马体型虽然不如西域马,可耐疲劳,在高原使用很是得力。 最让吐蕃人生气的是,岛上的唐军有船,会时不时地穿过湖面上岸,不是搞侦查就是骚扰他们的后方。 等吐蕃人追上来,唐军则连人带马都上船,然后划船回到岛上。吐蕃人简直是被岛上的唐军气疯了,每次看着岛上那座被唐军称为“应龙城”的城池,都是恨的破口大骂。 自此以后,吐蕃军不敢向东深入,而应龙城这颗钉子,便结结实实的钉在了吐蕃人控制的地方。 吐蕃人不敢向东进兵,哥舒翰便明白,到了收复石城堡的时候了。 这一年多,哥舒翰几乎没有忙别的事情,都在一件件落实李泌交代的那些事情。现在,因为应龙城的建立,吐蕃人不敢深入此地,石城堡里的吐蕃人已是孤军。 可操蛋的是,这孤军竟然不足千人。不足千人,足以守住石城堡。而哥舒翰希望里面有上万人才好。 这样,唐军不进攻,只是加以围困,早晚会饿的吐蕃人啃石头。可石城堡里驻扎的吐蕃人不到一千人,这样,他们的存粮就可以支撑很久。 而两年之内不能收复石城堡,哥舒翰也要被问罪。至于已经“暴卒”的王忠嗣,所有的荣誉都会被剥夺,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哥舒翰早已知道石城堡中存有大量粮食。所以,他不能等着饿死吐蕃人了,只能拼死一战了。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哥舒翰命人给李泌写信,信上说,石城堡一战无法避免,望小先生原谅。 李泌没有回信,因为这时候的长安城里,局面比石城堡那里更是凶险万倍。 第四百二十八章危机再现 这年四月的一天,李泌正准备吃早饭,苏焕突然急匆匆地跑到饭堂来了。见到李泌后,苏焕看了看饭堂里吃饭的人,然后便朝着李泌使了一个眼色。 李泌看他一副焦急之色,便不动声色的起身和李承休等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向饭堂外面走去…… 刚出门,苏焕便拉着他向一处角落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有些惊慌地说道:“小先生,出大事了。” 李泌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有埋怨的意思。苏焕知道他的意思,便定了定神,重新说道:“小先生,有大事将要发生,今早我上街,见到了一人……” 原来,苏焕今早上街,突然发现前面走着的一个人眼熟。他想了想,想起此人正是射了罗希奭一箭的那人。 当初,苏焕曾跟踪过这人,知道这人和韦家有些关系。一名刺客突然出现在长安,苏焕觉得这件事有点意思,就悄悄地跟在了这人后面。 那人虽然也很警觉,可一身读书人穿着的苏焕,让他没起什么戒心。就这样,苏焕跟着那人来到了一处府邸。 那人进去后,苏焕瞅了瞅四下无人,便绕到府邸后面,一个助跑就爬上了院墙。看到府邸后院安静异常,也没看见有人,苏焕就跳了下去。 苏焕想着那人进到这里,不是在前院大堂,就是在书房里。于是,苏焕就躲躲闪闪的向前院走去。可没走几步,通向前院的甬道那端就传来一阵说话声。 苏焕扫了一眼周围,赶紧躲在一处枝叶繁茂的花丛后面。声音越来越大,能听出来说话的是两个人。 苏焕瞅了个空当看过去,看到先前自己跟踪的那人,正与一人朝这边走来…… “韦兄,既然已是说定了十四日举事,便不会更改。你没见我这里已是把家人都遣往乡下,就是怕人多嘴杂走漏风声嘛!” 这位被称为韦兄的这人,就是苏焕跟踪的那人。只见他跟在说话那人身侧,表情很是恭敬。 接着,又听这位“韦兄”说道:“大郎,不是我不放心,我只是想知道,杀李林甫这一路人马,是不是由我来带领。” 那位大郎停住脚步,有些不悦地说道:“早已说好的事情,怎么会变?兵分三路,一路控制宫内,一路去杀李林甫,另一路去杀杨国忠等人------” 听到这里,苏焕已是有些心惊。再看看那位大郎,自己却不认识。但这人的模样,苏焕算是记住了。 又潜伏了一会儿,苏焕等这两人去了别处后,便又翻越院墙,离开了那住府邸。不过,苏焕没有忘了打听一下,这处府邸是谁家的。 “那处府邸是谁家的?” “原鸿胪少卿邢寿。”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李泌想了想,说道:“邢寿这人上年已是死了,现在住在那里的一定是他儿子邢縡。” 苏焕一时没想起这人就问道:“邢縡?” “对,照你刚才说的那人模样,一定是他。这人平日交友甚广,自喻为孟尝君,在长安城里有小孟尝的称呼。” 苏焕一听,也猛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似的,一拍大腿说道:“对对对,正是这人,小孟尝,坊间多有他的传闻。” 李泌没有理他,而是想着这位小孟尝要做的这件事,会不会成功。若是他能杀掉李林甫和杨国忠等人,那倒是好事。 问题是,这人行吗?再说,这人还要控制内宫,那肯定是要挟持皇帝,或者是杀掉皇帝。 想到这里,李泌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会,他们不会杀掉皇帝。皇帝被他们控制,显然比死了更有利于他们。” 苏焕有点兴奋,说道:“小先生,咱们是不是助他们一臂之力,把李林甫杨国忠干掉。然后,你做宰相。” 李泌瞪了他一眼,道:“这宰相就这么香吗?要靠杀人才能做上。” 苏焕撇撇嘴,有些不满的说道:“你看看现在,李林甫一手遮天,专门对付忠良大臣,他这个宰相,也该做到头了。” 李泌又瞪了他一眼,道:“今日已是十二日,离那人说的十四日只有一天多的工夫了。苏焕,你今日就回学宫,以这里要举办庆祝书院成立二十五周年为借口,带学宫那里的人来这里。” 苏焕一听眼睛都亮了,按耐住激动的心情,问道:“全数带来?” 李泌点了点头,苏焕便一脸兴奋的走了。 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利用的好,可以杀死李林甫杨国忠等人。同时,或许可以让脑子进水的玄宗也让位于太子。 如果这些都做不到,那么,也要做到让玄宗清醒一点。不过,这只是李泌这样想的,到时候打起来,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呢! 长安城里造反,这邢縡也是真敢想。不过,若是他真的杀了李林甫等人,再控制住玄宗,他还真的能成功。 想罢,李泌将武明娘等人叫来,命他们带着书院里的老弱妇孺,还有李瑁和李珽去学宫那里。 理由吗,自然是大好春日,书院众人出游散心。就这样,一日之间,书院和学宫的人便交换了过来。 十三日这天傍晚,李泌下令关闭院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吃过晚饭后,李泌给苏焕、薛景仙、杨绾等人下令,明日邢縡等人闹事,若是邢縡等人攻打李林甫、杨国忠等奸人,学宫的人做壁上观,不管闲事。 若是邢縡等人攻打皇宫,密切关注,随时出手,不能让皇帝落在他们手里。若是邢縡等人放火助势,伤及无辜,学宫的人必须出手制止。 交战原则交代下去以后,学宫八百学子则枕刀合衣而卧。而李泌一边派人出去继续打探消息,一边告诫苏焕等人,明日若是真的出手,不可用弩。 苏焕有些为难,道:“那个姓韦的箭法很厉害,若是与他对阵,我不用弩说不定会吃亏。” 李泌道:“你的箭法不如他吗?白羽大箭,白学了吗?” 苏焕一听不好意思的笑了。前些日子,王忠嗣身体好了一点,就将箭法传授给了苏焕。 “明日,你带上王忠嗣那张硬弓,我让你射谁你就射谁,不许多问。” “是,小先生,我绝不多问,你指哪我射哪。” 第四百二十九章佯装无事闲看书 十四日清晨,长安城里与往日一样,伴随着开启坊门的鼓声,慢慢喧嚣了起来。几乎没人会觉察到今日与往日有什么不同,百姓依然忙着讨生活,权贵们依然想着今日找点什么乐子。 皇城那边今日也很安静,安静的有些出奇。但是,京兆府这边却与往日很不一样。这里一大早就来了一批禁军,此时正列队站在大堂外面,等着大堂上那人发号施令。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可那人…… 一大早,皇帝就派人来,命京兆府府尹王珙进宫。王珙只在宫里呆了一炷香的工夫,就狗撵兔子般的回到京兆府衙。回到府衙后,他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大堂上转来转去的。 他一边转着,还一边唉声叹气的,时不时地还会停下了垂首顿足一番,看上去便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手下衙役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没人敢上前,只一个个躲在大堂外面瞅着他。 王珙,时任京兆府府尹,殿中监等官职,是李林甫的心腹。在李林甫的提携下,他一身兼二十多个官职,最牛的时候,连李林甫也要给他三分面子。 今日进宫,皇帝劈头盖脸的骂了他一顿,还说“京兆府失察,养尔等不如养狗”。这话辱性极强,对王珙的伤害也很大。 他身兼二十多个官职,难道是一条狗能做到的吗?不过,他此时已经没心情计较这些,因为皇帝下令,命他抓捕邢縡。 京兆府负责京城安全,这等危害皇宫,危害长安的事情,自然是由京兆府负责。事情已是很紧急,但王珙就像是犯了老年痴呆症一样,迟迟拿不定主意。 因为,他想到了他的阿弟,也就是王銲。王銲与邢縡是形影不离的好友,这件事长安城里很多人都知道。此时派人去抓邢縡,估计会把王銲也一块抓到。 自家阿弟参与叛乱,这做兄长的也会受到牵连。所以,王珙迟迟没有下令抓捕邢縡,就是等他秘密派出去的人找到王銲再说。 这一拖就拖过了晌午,弄的许多人心里就十分难受。最难受的还是皇城禁军头领张小敬,自打前年不做长安尉后,张小敬就来到禁军万骑军中任职。 昨日,李泌派人给他送信,让他向金吾卫大将军报告禁军万骑军中,有将领与邢縡勾结叛乱。 今日一大早,张小敬便依计而行,说今早离开皇城的十几名万骑军将领密谋叛乱。金吾大将军半信半疑,便查找那些将领的下落。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竟然发现万骑军士卒也少了许多。另外,库房里放着的弩箭也少了许多。 这下子大将军急了,赶紧报告了玄宗。可这大半天过去了,城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张小敬就有些急了,觉得李泌让人告诉他的这消息是不是不准确。 可皇城大门早已封闭,他想出去也难,只好心急火燎的等着皇城外闹事的消息。 现在,城里另一个人的心里也有些着急。不过,这人虽是心里急,面上却是风淡云轻的模样。 看到院子里执弓挎刀的那些人都看着他,他却笑了笑说道:“不是都带着书吗?没事看看书也很好,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有字。” 话一说完,众人大笑。笑过后,那些人便纷纷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本看了起来。 让学宫这些人怀里揣着书,是李泌想出来的主意。平民不得有甲胄,不得私藏弩箭,可万一打起来,学宫这些人面对装备精良的万骑军就要吃亏。所以,怀里揣着一本厚书本,可以当做甲胄护身。 李泌对外间这般安静也很纳闷,按说张小敬把邢縡等人要作乱的消息捅出去后,此时城里应该禁街抓人。 邢縡等人肯定不会束手就擒,只要他们一反抗,这城里就会大乱。邢縡等人要是能打,就会派人攻击皇城,然后分兵去杀李林甫和杨国忠等人。 可这会还没动静,到底是张小敬那里出了差错,还是负责长安治安的京兆府那里出了差错?怕生出别的意外,李泌最终打定主意还是等着,不能派人去京兆府那边打探消息。 李泌确定,城中如此平静,便是酝酿一场大风暴。看到苏焕朝这边走来,李泌朝他喊道:“原地坐下,看书。” 苏焕对这种佯装无事闲看书的事情不感兴趣,可看到李泌的眼神,便立马就地坐了下来,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又厚又大的书本。 李泌看到他这本书笑了,心说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本书,比那些人的竟然大一倍。再一细看,苏焕那本书已经分做两本。 午时过后,京兆府府尹王珙,终于准备动手抓人了。刚才他派出去的人回来告诉他,已经找到王銲了,王銲并没有和邢縡在一起。而且,王珙想告诉王銲的话,他们也转达了。 王珙放心了,命长安、万年两县的县尉赶到这里来,他要亲授机宜。两名县尉赶到后,王珙命他们带领京兆府的全部衙役,会同一部分禁军,一起去金城坊邢縡的家里抓人。 “但遇反抗,格杀勿论!”交待完后,邢縡又恨恨地说道。 这时候,王珙总算是像个大唐高官的样子了。两名县尉带队,骑马的骑马,步行到步行,数百人便一窝蜂般的离开京兆府,朝着金城坊那边去了。 街面上突然出现这么一支杀气腾腾的队伍,百姓们见了都是一惊。看到这些士卒衙役们都是携弓带箭,而且脸色凶狠,如狼似虎一般,街上的百姓便想着是不是出事了。 等这支队伍乱哄哄的过去后,他们便赶紧朝着各自家中跑去…… 这下子,长安城里从京兆府到金城坊这段路上,依次便乱了起来。 京兆府的抓捕队伍离金城坊还有一段路的时候,杨绾已是看到了他们。只见杨绾一招手,一名学子打扮的人便快步走了过来。 杨绾对那名学子说道:“速速回去告诉小先生,京兆府的人马已经出动了。邢縡这边的人还躲在邢縡府邸里没动静,他们大约有七八百人的样子。其中,万骑军士卒有五百多人。” 那名学子答了声“是”后,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一溜烟的跑了。 第四百三十章平叛 禁军万骑军,本来是守卫皇城的精锐。谁知那个邢縡平日里有意与万骑军中的一些将领结识,后来又慢慢发展成好友。再后来,这些人便是臭味相投,说起犯上作乱,更是一拍即合。 这次邢縡作乱,主要兵力就是万骑军。这些与邢縡有勾结的万骑军将士,今日一大早就陆续找借口离开皇城,分批次进到邢縡这处府邸里。 等京兆府派来的人出现在坊门那里时,这些万骑军将士和邢縡等人早已做好准备,就等着杀退京兆府这些人马,然后攻打皇城。 京兆府的人马一进入坊门,还没等展开呢,就见邢縡府邸的大门突然向两边敞开,随即从里面飞出一阵箭雨。 京兆府的人根本就没防备,只瞬间就被射倒了一大片。这时,只听邢縡一声大喝,“杀呀!”叛军便蜂拥而出,朝着京兆府的人杀了过来…… 双方短兵相接,很快就杀做一团。仅仅只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京兆府这帮人就顶不住了,被邢縡带的这帮士卒杀的顺着大街逃窜。 邢縡一见京兆府的人已经退却,便刀指皇宫方向,朝那边杀过去…… 这一仗打的很突然,街上此时还有行人,两边一打起来,这些行人跑不迭,被误伤了很多。 杨绾躲在一旁,看到邢縡等人占了上风,并以破竹之势向皇宫杀去,就顾不得危险,也尾随他们朝那边跑去。 叛军在去皇城的路上,再次遇到阻击。这次带人来的是杨国忠和王珙,这两人带来的是玄宗派来的龙骑军士卒,人数虽是不多,可战斗力和万骑军不相上下。 两边一交手,邢縡等人的攻势渐渐慢了下来。 不过,邢縡等人知道,事已至此,他们已是没有退路。拼死一搏,或许可以有一线生机。若是此时战败,或是投降,等着他们的就是一个死。 所以,邢縡等人瞬间化身为亡命之徒,全然不顾生死的和龙骑军打了起来。 特别是叛军中那个姓韦的神射手,也就是当初射了罗希奭一箭那人,站在叛军后面,一张大弓不停地放箭,每次弓弦响过,龙骑军这边就会有人应声中箭。 以至于杨国忠和王珙二人都不敢向前,只是躲在龙骑军士卒身后,一个劲地喊着“上、上……” 双方都是拼了命的打,这伤亡就过于惨烈了。从金城坊到皇城这里,一路血腥,满眼都是死伤的人。 战不多时,龙骑军抵挡不住,便边打边撤。慢慢地,叛军便攻到了皇城东南角这里。 打到这里后,邢縡看看已是为数不多的手下,再看看高大的皇城城墙,心说原先那个计划看来是无法实现了,此时,该是保命的时候了。 原先的计划中,等他打到这里时,守卫皇城的万骑军同党,就会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现在,皇城大门紧闭,显然宫里已经调整了部署。 计划失败,只能绝地求生了。想罢,邢縡看向那个韦姓弓箭手,这人是他收留的,当初这人一心想杀李林甫,邢縡就把他收留下来,并成为知己。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韦兄,天不灭奸人,我等已是尽力了。”邢縡喊罢,还朝着那人行了一礼。 那人回礼,起身后喊道:“我遇难之时,幸得大郎收留。今日无法助大郎成事,韦某深以为憾。只可惜,不能杀死李林甫杨国忠这等奸人,九泉之下,我必然不会瞑目。” 就在两人做最后的交代之时,另一支劲旅赶到了,亲自带领这支队伍的人是骠骑大将军高力士。 在他身边,骑着一匹白马的是一身白衣的李泌。不过,李泌胸前看起来有些鼓鼓囊囊的,像是里面穿着护甲一般。 李泌旁边是苏焕和薛景仙等十几名年龄相仿的学子。五百龙骑军,在高力士的指挥下慢慢围了上来。 邢縡见此,便咬牙挥刀迎战…… 瞬时,两军又杀在一处。 李泌看到邢縡的人已经不多了,料到这一仗高力士这边必赢,就把目光看向那个手拿一把大弓的人。 “苏焕,你说的是不是那人?” 苏焕也一直在盯着那人,听到李泌问话,随口说道:“对,就是他,靠着城墙那人。” 李泌看到那人从身后抽出一支羽箭,就又说道:“这人我要活的。” 苏焕也不确定这人能不能活下来,就有点犹豫的说道:“我试试吧。” 李泌“嗯”了一声,转脸看向高力士说道:“高将军,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带兵打仗竟然也是这么厉害,佩服佩服。” 这几句话高力士很受用,便转脸看向李泌,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便贴着他的耳边擦了过去…… 高力士一惊,赶紧俯身于马背。而此时苏焕则一放弓弦,一支白羽大箭便携风飞向那个韦姓神箭手…… “砰”的一声,那支白羽大箭穿过那人的肩窝处,死死地钉在了城墙上。那人“哎呀”一声,左手握住箭杆想把箭拔出来。 这时,他就听邢縡惨叫了一声后,脑袋便滚落在地上。看着从邢縡脖子上飚向空中的鲜血,这人惊呆了。 只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就有两名穿学子服的人冲到他身边将他擒了。邢縡一死,那些同党已是无心再战,剩下的十几人便纷纷跪地求饶。 高力士的人冲上去,将他们纷纷踹翻,然后便绑了起来。到了这个时候,高力士还是趴在马背上,李泌则歪头看着他,两人还说着一些客气话。 “小先生不和我说话,这箭就射在我面门上了。” “高将军言重了。高将军吉人天相,就是我刚才不和你说话,这支箭也射不中你。” “小先生为何这样说?” “高将军命不该绝,自然就死不了。” “那倒也是。” 说着,高力士抬起身子,看到战事已是结束,就对李泌又说道:“今日我带兵平叛,路上遇到小先生必然是天意啊!” 李泌呵呵一乐,道:“既然高将军非说是天意,那么就算是天意吧。” 高力士看到叛军已是剿灭,就又说道:“小先生可还有事?” 李泌指了指苏焕等人押着的那人,说道:“那人,还请将军送给我,我有用处。” 高力士看了看那个韦姓神箭手一眼,便大手一挥,把他送给了李泌。 第四百三十一章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这名韦姓神箭手确实是韦家的人。李泌想着这韦家被李林甫杀的几乎没有男丁了,自己和韦坚是朋友,为他家留下一丝血脉也应该。 再说,此人箭法很好,当初他埋伏的地方离罗希奭较远,还是让罗希奭中了一箭。这样的人留下来,总归是有用处的。 这名叫韦瑶的人,被李泌派人连夜送到学宫去了。而书院这边,李承休等人从学宫回来后,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仪式——庆祝青上书院开办二十载。 仪式很隆重,李泌却是心不在焉的。苏焕知道原因,便没话找话的说道:“邢縡就不是做大事的人,指望他杀了李林甫,那是做梦。” 李泌瞪了他一眼,道:“我指望他杀李林甫了吗?他能不能杀了他,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关我屁事。” 苏焕道:“小先生说脏话。” “我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苏焕无语,托腮看着李泌。 李泌又说道:“据韦瑶说,邢縡没有打进皇城里去,是因为他的内应没有打开城门。” 苏焕朝前凑了凑说道:“想来这内应要倒霉了。” 李泌又说道:“皇帝把此案交给了杨国忠,却没有给李林甫,看来,李林甫一手遮天的时代过去了。” 苏焕皱眉道:“时代?” “对,时代变了,现在已经是杨国忠的时代了。” 李泌没有说错,玄宗把此案交给杨国忠审理,而没有让李林甫插手,就是开启了杨国忠时代。 杨国忠办理邢縡叛乱一案,不知是采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把案子办到了王珙头上。要是长安城里的人还没有集体失忆,谁都会记得当初带领龙骑军与邢縡等人作战的就是王珙。 虽然杨国忠也在场,可指挥那场战斗的却是京兆府府尹王珙。但杨国忠就是这么有办法,生生的把案子办到了当初与他并肩平叛的王珙脑袋上。 而且,证据确凿,还有证人证言,这就不能不让人惊诧了。 没过多久,玄宗下诏,王珙之弟王銲,判当庭打死。至于王珙,勒令自尽,抄没家产,“诸子悉诛,家属徒远方”。 王珙受审期间,李林甫曾施以援手。可让李林甫惊讶的是,他虽然贵为宰相,可想插手王珙一案也是力不从心。 王珙死后,京兆府府尹一职落在杨国忠手里。同时,王珙身兼的二十多个官职,也悉数由杨国忠担任。 至此,杨国忠虽然还不是宰相,可已是站在了宰相李林甫的脑袋上。李林甫感到了深深地恶意,来自杨国忠的恶意。 但是,事情并没有随着王珙兄弟二人的死完结。杨国忠正在深挖叛乱余孽,把祸水继续引向李林甫。 更为离谱的是,李林甫发现那位先前对自己唯唯诺诺的老好人,也就是另一位宰相李希烈,竟然也投靠了杨国忠。 而且,那个很难缠的吉温,现在对他也是阴奉阳违,显然是找了新的主子。至于这主子是谁,李林甫拿屁股想也知道是杨国忠。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左膀罗希奭死的不明不白,右臂吉温投靠了杨国忠,李林甫瞬间生出日落西山的感觉。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家儿子李岫有一次和他在后花园散步,指着那些整修花园的力工说的话,“父亲大人长年身居高位,执掌大权,对头仇人已然遍布天下。若是有一日大祸临头,即使想做这样一个靠出力吃饭的人,怕也是不能如愿啊!” 当时,李林甫听了这话后很不高兴,沉默半晌才说道:“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现在想起当初说这话事的心情,与此时又是何其相似啊! 李林甫知道自己不能输,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不能输。一旦自己输了,死的很难看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自己这一大家子人。 沉思许久,李林甫突然想到一个转移众人视线,让皇帝无暇关注邢縡作乱一案,顺便把死对头杨国忠装进陷阱的办法。 这办法太缺德,计划又过于庞大,李林甫觉得自己是在操纵一盘大棋。可不这样不行,他已经是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想毕,李林甫开始了他的操作。没几天,玄宗就看到了一道来自蜀地的奏表。 奏表上说,南诏寇边,烧杀抢掠,荼毒百姓,无恶不作。恳请节度使杨国忠带兵征讨南诏,以安边关。 看完奏表,玄宗的眉头便已是拧成了一个疙瘩。 玄宗愁啊!只要看到南诏这两个字就犯愁。前两年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征讨南诏,一战便是损失了六万人。 现在的剑南节度使是杨国忠遥领。若是真的下决心讨伐南诏,这杨国忠的本事显然还不如那个鲜于仲通。 鲜于仲通一次折损六万人,杨国忠只能多绝不会少。 想了又想,玄宗便招两位宰相来议事。李林甫和李希烈来了后,玄宗便问他们有什么办法。 李林甫道:“南诏,蕞尔小国,胆敢一次次犯我国威,不打不足以服众。” 玄宗看了他一眼,道:“蕞尔小国?鲜于仲通一战便折损六万将士,你何敢说它是蕞尔小国。” 李林甫要的就是玄宗这句话。玄宗话音刚落,李林甫就说道:“陛下,鲜于仲通做剑南节度使,自然比不上现在的节度使杨国忠。臣以为,只要杨国忠带兵出征,南诏不为虑。” 鲜于仲通的本事大,还是杨国忠的本事大,此时在玄宗心里,好像还是鲜于仲通厉害些。 所以,听了李林甫这话后,玄宗便说道:“爱卿何以认为国忠出征,必然会打赢南诏?” 李林甫朝前一步,道:“国忠之才,世所罕见。此次带兵平叛,生生将叛军围困于皇城边上,等高将军带人来到,则一举将叛军剿灭。可见,国忠带兵,有勇有谋。” 真是哄死人不偿命,李林甫几句瞎话,就把杨国忠塑造成一位百战百胜的大将军。 玄宗听完后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国忠亲征,方能解南诏之患。” 说完这话,玄宗看向李希烈。李希烈正待说什么,玄宗已经转脸看向李林甫,命李林甫照他刚才说的话办。 李林甫心中大喜,可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邢縡作乱一案,也就不再深究下去了。 李林甫回到家后,唤过一名心腹来,让他再去一趟蜀地,告诉那个上奏表的心腹官员,让他在与南诏接壤的地方,再搞些事情出来。 不这样,皇帝就不会催着杨国忠去蜀地出兵打仗。只要杨国忠去了蜀地,不管他能不能打赢南诏,李林甫都有办法让他回不来。 做完这些事情后,李林甫看着园中的景色,心说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第四百三十二章都在算计啊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李林甫诸事都想到了,却没有想到自己会生病。这年夏天,李林甫突然病倒了,遍寻名医,却一直不见好转。 李林甫生病是大事,就连玄宗也是经常派人询问他的病情。看到他久治不愈,玄宗便让他去华清池养病。 可不知为什么,泡了几次温泉后,李林甫的病情不见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加重了。玄宗无奈,只好又让他回到家中养病。 就在李林甫回家后的第二天,玄宗又接到了蜀地官员送来的奏表。这一次,奏表上说南诏欺人更甚,扬言要侵吞蜀地。 还说,节度使杨国忠迟迟不去,蜀地官民心中不安,已是失去了主心骨,蜀地官员盼星星盼月亮般的急切盼望节度使入蜀。 玄宗急招杨国忠见驾。杨国忠到了华清宫后,玄宗便命他即日赶赴蜀地,带领军民抵御南诏。 杨国忠一脸苦相的看着玄宗,心说我这一去定然就回不来了。可他不敢明说不去,只是看向玄宗旁边坐着的杨贵妃。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杨贵妃明白他的意思,便浅浅一笑说道:“阿兄,三郎已是说了,你自管去,到了日子自然有诏书招你回来。” 杨国忠依然不放心,问道:“多时?” 杨贵妃看向玄宗,玄宗捋着胡须说道:“总要等到去接替你的人吧。” 杨国忠一听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咧咧的说道:“李相害我,只要我离开陛下,李相必然会加害娘娘,加害于我,还望陛下开恩,不要让我去蜀地。” 杨贵妃一听这话,也面色凄惨,梨花带雨般的看着玄宗。玄宗如何会抵御这般攻势,想了想后说道:“你自管上路,招你回来的诏书随后就到。你若是不去,今后让你做宰相,必然有人不服。” 杨国忠还是不放心,便看了看杨贵妃。杨贵妃微微点了点头,杨国忠才算是放心了一些。 可他刚从地上爬起来,玄宗说的一句话,让他差点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你临走前,去李相府上拜访一次,看看他有什么要交待的。” 去李林甫府上?说实话,杨国忠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去过他家了。就是李林甫在家里处理朝政的时候,杨国忠也没有进到过杨府中去。 杨国忠总觉得那里有一股压的人透不过气来的气势,让他不敢踏入那座高大的府邸。 “陛下,李相病重,我去打扰他不好吧?”杨国忠说道。 “无妨,你是代替朕去看他,顺便把你要去蜀地的事情亲口告诉他,也好让他放心。” 杨国忠一听这话,便不敢再推脱了,便满腹心事的离开了华清宫。 杨国忠回到长安后,先没有回家,而是绕道去了虢国夫人那里。见了虢国夫人后,杨国忠把要去蜀地一事对她说了。 虢国夫人听完后,便笑着说道:“阿兄去蜀地,便是积累做宰相的资本,何以这样愁眉苦脸的样子。” 杨国忠瑶瑶头,道:“夫人不懂,我要是真的到了那里,必然会死在那里。” 虢国夫人属于那种胸大无脑的人,听到杨国忠这么说,就直接说道:“那就不去好了。” 杨国忠岂敢不去。不过,他已经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让自己不用急着去蜀地,也可以不见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李林甫。 不过,这件事需要虢国夫人出面才行。所以,杨国忠换了一副笑脸,对虢国夫人说道:“不去也行,就是要劳驾夫人跑一趟了。” 虢国夫人一愣,道:“你让我去蜀地打仗?” 杨国忠笑了,道:“我怎么会让夫人去打仗呢?我的意思是------” 第二天,书院突然来了一位稀客。说这人是稀客,是因为这人从来就没有来过书院,但书院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得到过她的实惠。 来的人正是虢国夫人。她是按照杨国忠的吩咐,来找李泌帮忙的。按说李泌对虢国夫人这种人向来是敬而远之的,怎么会和她扯上不清不楚、哦,是有了关系呢? 说起来,这话还得从杨国忠身上说起。前几年,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奉诏回京,那个战略投资家鲜于仲通便做了节度使。 不过,此人运气不好,手下有一名太守是流氓出身,竟然对南诏派来的使团耍流氓。不但欺负使团里的女眷,还收取使团的高额过路费。 对于这名太守的流氓行径,南诏王皮罗阁自然是忍不了。于是,他向玄宗皇帝告状,没曾想那位流氓太守先行一步,早就把皮罗阁告了。 皮罗阁忍无可忍,带着南诏那些愤怒异常的士卒杀入蜀地,一次便攻克剑南道三十余座城池。 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于是起兵八万,讨伐南诏。结果,在泸水以南被南诏打的全军覆没,仅鲜于仲通一个人跑了回来。 既然两边已经撕破脸皮,南诏王皮罗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投靠了大唐的死对头吐蕃。吐蕃一见南诏来投,欣喜万分,便与南诏结为兄弟。自此,南诏彻底站在了大唐的对立面。 原来称臣纳贡的南诏,被逼到了对手的地步,还让吐蕃白白得到了一个盟友。按说这种事就是把鲜于仲通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可事情就是这么蹊跷,鲜于仲通不但没事,还受到了朝廷的嘉奖。鲜于仲通经过这件事以后,知道这节度使不是那么好干的,干脆把节度使的官职让给杨国忠后,便又去做他的富商去了。 可李泌知道,李林甫也知道,事情之所以是这个结果,都是杨国忠帮着鲜于仲通假报战功,上下疏通的结果。 问题是,鲜于仲通兵败南诏的时候,杨国忠和李林甫还是一丘之貉。所以,玄宗就被蒙在了鼓里。 李泌知道详情,却打不定主意到底告诉不告诉玄宗。后来,武明娘说,“李林甫、杨国忠这两人中的哪一个,都能让书院倒霉。你去招惹他们,是自找无趣。” 李泌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然,也就不会犹豫着告诉不告诉玄宗了。现在听武明娘这么一说,便决定不管这件事了。 不过,总不能就轻易让这件事遁于无形。于是,李泌有一次在和杨国忠闲聊的时候,说自己在城外遇到一人。那人告诉李泌,他是来长安告御状的。 一听这话,杨国忠便来了兴趣。 第四百三十三章最大的金主 李泌有一次从学宫回来,在路上曾看到一人。只看那人的穿着,李泌以为那人是乞丐。于是,李泌让苏焕给那人一些钱,并问问那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那人原来是躺在路边的,因为身上脏臭不堪,根本就无人理会。苏焕过去给了他一些吃食和水,并问他有什么需要,那人便是打开了话匣子,对着苏焕说个不停。 苏焕听了听那人讲的事情,就赶紧告诉李泌,让李泌过去亲自听一听。见到李泌,那人便挣扎着想站起来,可那人的腿明显有伤,试了几次后,便只能是坐在地上。 就在这人想站起身来的时候,李泌细细端详了他一会,发现这人是一口蜀地口音,还有就是,这人拿着的一根铁棍,甚是扎眼。 铁棍原本是用麻布缠着的,只是有一端麻布磨得碎了,露出了铁棍的本质。 “这位兄弟,刚才我这位弟子说,你好像是剑南道的士卒,可是真的吗?”李泌一边安抚那人坐下,一边轻声问道。 那人看到李泌,突然就是泪流满面,原本积满污垢的脸面,顿时就是一塌糊涂的。李泌赶紧掏出一方手帕,递到那人面前。那人看了看手帕,却没有接过去。 “这位先生,一定是读书人吧?”那人抹了抹眼泪说道。 李泌将手帕硬塞到他手上,说道:“我是这城里书院的先生。” 这时,苏焕也说道:“这位兄长,这是我家小先生,也是圣人亲封的大唐小先生,你有何事,可以对他说。” 那人一听,作势要拜。李泌一伸手便按住了他的肩膀,说道:“你既然是剑南道的士卒,为何会在这里?还是这个样子?” 那人一听这话,顿时便嚎啕大哭起来------ 章仇兼琼兵败的时候,不等收拢战败的士卒,自己却抢先逃走了。这位剑南节度使逃跑真是一把好手,据这位士卒、不,剑南军的这名校尉说,章仇兼琼竟然连亲卫也顾不得带,只身一人就跑了。 章仇兼琼跑的如此决断,这些群龙无首的士卒便是各自为战。最后,大部被杀,也有少数士卒做了南诏军的俘虏。 这名如乞丐一样的张姓校尉就是被俘士卒中的一员。不过,他在押解的路上,趁着黑夜逃跑了。 这人一路北去,路过泸水战场的时候,看到唐军垒尸于泸水南岸,知道这就是南诏军为炫耀战绩,用唐军尸首做成的京观。 看着数万尸首堆积成山,张校尉悲不能言,除了伏地大哭,别无它法。在他离开此处的时候,他竟然捡到了这根铁棍。 这根铁棍他认识,正是他手下一名老卒的。那老卒作战时甚是勇猛,只用这根铁棍便是连连敲碎数名敌军的头颅。 铁棍上还刻有一道道痕迹,那是老卒每杀死一名敌军士卒,便会在铁棍上刻这么一道。此时,铁棍上已是有数十道刻痕。 张校尉知道,老卒已经战死,现在就在那京观里面。于是,张校尉带了铁棍,连夜继续向北而行。 只是,他好容易到了成都之后,才知道节度使章仇兼琼就根本没有回来。而且,节度使一职也由杨国忠兼领了。 于是,张校尉再度上路,要到长安来找节度使杨国忠,或者是兵部的人要个说法。 数万唐军将士尸首做成的京观,泸水为之变为红色。李泌只想一想,便能知道那是怎样一副惨像。 张校尉依旧说个不停,李泌的脸色却已是变得十分难看。章仇兼琼与南诏作战,实情已经被隐瞒,现在章仇兼琼是有功之人,朝廷也下令嘉奖他。 最可气的是,章仇兼琼惨败一事,经过杨国忠等人的操作,被大唐当做大捷,竟然连赏金都拨付到剑南道去了。 看着这名非要讨个说法的张校尉,李泌觉得这人只要一出现在长安城里,估计立即就会被人弄死。 所幸这人遇见的是自己。可不幸的是,这人不能进城讨要说法了。李泌站起身,看了一眼正对着葫芦喝水的张校尉一眼,然后对着苏焕使了个眼色。 两人走到一边,李泌低声说道:“带这人上马车,然后去学宫那里,把他交给王忠嗣。告诉王忠嗣,这人一步也不准离开那里。” 这件事过后,李泌就一直在心里纠结怎么做才好。原想着把这人直接带到玄宗面前,让他听一听底层将士的亲历,也好知道泸水河一战的真实情况。 可李泌渐渐发现,自己现在想见玄宗一面,也是难上加难了。自己可是和高力士达成协议的,自己要想见玄宗,高力士就会帮忙。现在,就连高力士帮忙,自己也无法见到玄宗了。 李泌知道这件事和杨家的人有关。不但是自己,除了杨家人,有时候李林甫要想见玄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知道这个情况后,李泌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就把那名张校尉的事情暂时搁置起来。后来,李泌不想就这么完事,就对杨国忠说,有人要告御状------ 杨国忠对告状这件事很感兴趣。倒不是他喜欢见到这种事,而是他想知道李泌遇见的这人想告谁。 李泌告诉他,这人是剑南道军中的校尉,有名有姓,要告原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 这下子,杨国忠不镇定了。 傻子也明白,告章仇兼琼,最后一定会牵扯到杨国忠。 “小先生,这张校尉此时在哪里?” 李泌瞅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杨国忠明白了,这件事要出点血了。于是,当夜书院里就来了一帮人,一帮抬着钱的人。 送钱的人不说别的,只说是虢国夫人让送来的。李泌听他们这么说就觉得可笑,心说杨国忠也好,鲜于仲通也罢,把一个胸大无脑的女人推到前面来,不就是为了让别人觉得这件事与他们无关吗? 但是,细细一想,也就明白杨国忠和鲜于仲通这两位有多狡猾了。如果一旦泸水河之战的真相暴露,今日送钱让李泌灭口这件事,与这两位是无关的。 就这样,书院的捐资助学录上,记下了虢国夫人的名字。 也就是这样,虢国夫人成了书院最大的金主。 今日,金主亲自来到书院,李泌自然会好好招呼她的。 第四百三十四章三尺小丘可埋人 虢国夫人见到李泌后,直接就对李泌说,“大郎不想见李宰相,故而让我来此,请小先生代替他跑一趟……” 李泌双手相握垂于腹间,微笑着看着这个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身香气的女人。看到李泌不语,虢国夫人就详装嗔怒道:“我说了这么多,行与不行你倒是说句话呀!” 这时,李泌才笑着说道:“行,夫人有话,怎么会不行啊!” 虢国夫人这才满脸笑容的说道:“我就说嘛,小先生是极好说话的人。” 李泌也笑着说道:“你家大郎也是见外了,就这么一点小事,还劳烦夫人亲自来一趟,找个人来告诉我一声就是。”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虢国夫人一听这话就说道:“是我自己也想来……” 李泌赶紧摆手说道:“你家大郎在忙什么?听说蜀地那边不太平,他这位节度使肯定闲不住。” 虢国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就是愁容满面,朝前一步说道:“陛下让他去蜀地打仗,回来后好做宰相。这本来是好事,可小先生你想想,这不是难为他嘛!鲜于仲通尚且不能取胜,大郎又如何是南诏的对手。” “他不想去?” 虢国夫人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李泌想了想,道:“你刚才说,是圣人让你家大郎去看望李宰相,他不想去,故而让我替他去一趟。” 虢国夫人一边端详着自己那双纤纤玉手,一边说道:“是啊,我正是这样说的。” 李泌不再多说,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李泌这双眼睛,说实话,很少有人能抗住这眼神。 虢国夫人被李泌这么一看,初时她以为自己妆容有瑕,连忙叫侍女拿过一面精巧的铜镜照了照,看到妆容依然精致,就有些纳闷的看着李泌。 “你家大郎快要做宰相了,至于什么时候做上宰相,就看李宰相的病势……” 李泌不再说下去了。其实,他更想利用这次机会去看看李林甫的病情。 长安城里说不上有多少人正在关注李林甫的病情,但李林甫对隐瞒自己病情这件事很重视。因为他先前就在家里办公,现在有些官员去办理公事,有时能见他一面,有时只能得到批复,见不到他的人。 这样一来,李林甫的病情究竟如何,外间传闻很多。 一名执掌中枢近二十年的宰相,他的生死事关多人的命运。所以,很多人就是绞尽脑计打听李林甫的病情。 可李府上山下下都像是约好了一样,不但不向外间说此事,就是给李林甫看病的疾医,也是进了李府后就没再出来。 这样一来,外间的传言更是五花八门多了去了。李泌也很想借此机会去看看李林甫,看看他的病情究竟如何。 不过,虢国夫人透露出来的那些信息,比如,玄宗已经内定杨国忠为宰相,就等他去和南诏照照面,镀镀金,然后就回长安做宰相一事,让李泌打消了替杨国忠去一趟李林甫家的念头。 没必要再去了,李林甫估计活不了多久了。不然,玄宗不会说让杨国忠做宰相的话。 这时,胸大无脑的虢国夫人也明白了李泌这话,只见她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说道:“小先生说的是,大郎什么时候做宰相,就看李宰相什么时候死了。我这就回去告诉他,让他亲自跑一趟,看看这李宰相还能活几天。” 说完,虢国夫人命随从把带来的金银玉器依次摆在院子里,然后就离开了书院。 虢国夫人和随从已是呼啦啦的走了,李泌才像回过神来一般喃喃说道:“用得着说的这么直白吗?人家好歹是宰相,对大唐没功劳也有苦劳的。” 李林甫做宰相近二十年,后期玄宗不上朝,国事俱赋予李林甫处置。凭良心说,李林甫尽到了一名宰相的职责。这也是李泌和他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不好不好的微妙关系的原因。 权力过大,这人就容易飘。李林甫也飘的厉害,但他对大唐,对玄宗一直无二心。李林甫位居宰相,维系盛唐,实乃有功。打击异己,忌才妒能,闭塞言路,实乃有过。 这是李泌对他的评价。李泌觉得这话就是刻在李林甫的墓志铭上,应该也是合适的。 这一年的十一月,做了近二十年宰相的李林甫,终于心有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了。 玄宗伤心不已,下诏追赠李林甫为太尉,扬州大都督,厚葬。 李林甫的事情好像就这样完结了。毕竟,玄宗要忙着和环环一起泡温泉,大臣们也在为这个庞大的帝国,还有他们的小家忙着,而百姓照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各处寺庙道观的鼓声依然响起,东西两市里的人潮更加密集。这一切,并没有因为一位声名显赫的宰相之死有所改变。 书院里也没什么改变,只是又多了一位看上去面色有些抑郁的先生。这人正是李林甫那个最为懂事理的儿子李岫。 李林甫死后,李岫本该在家守丧。可李林甫的儿子太多,李府每日就闹哄哄的,李岫想着自己守孝期三年,反正不用去将作监当差,干脆就去书院做了挂名先生。 当然,他每日早晚还要回去磕头上香的。李泌和李岫二人,都隐隐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并没有随着李林甫的死结束。 李岫不在书院的时候,杨国忠来过书院两次。话里话外,杨国忠有叫李泌替他打听李林甫先前所做之事的意思。 李泌知道杨国忠这样做,一个是想拉自己做为同党,再一个就是杨国忠知道李岫现在经常来书院,故而有让自己套李岫话的意思。 李泌不想让这些烂事和书院扯上关系,就婉言回绝了杨国忠。同时,他也让李岫不必天天来书院,免得被人拿李岫不尊礼制搞事。 李岫很聪明,立即就想到有人还是不肯放过自家阿耶。这个和自家阿耶过不去的人他知道是谁,可他也知道,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人,也在暗中搞事。 于是,他问李泌该怎么办。 李泌道:“人死如灯灭,如山陵墓与三尺小丘都可埋人。只要你与你家兄弟们不计较,这件事就无事。” 李岫一时半会的也不明白李泌这话的意思,就想着既然自家阿耶已是死了,那些人还搞事情,可就太无情无义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明皇开边意未尽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李泌那些话如谶言。 李林甫刚刚入棺还没等下葬,杨国忠就和安禄山联合起来,指证李林甫与叛将阿布思结为父子,图谋不轨。 而且,这两人同时上奏表说,上年叛将阿布思率军突然包围中受降城,就是李林甫指使他干的。还说阿布思此举是为了为今后攻取大唐的城池积累经验。 这话说的有鼻子有眼,顿时让许多大臣搞不清楚真假。杨国忠和安禄山又找来两位证人,其中一个竟然是李林甫的女婿。这下子,不但那些大臣相信了,就连玄宗也信了。 “叛贼、叛贼,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玄宗顿足骂过后,随后下诏剥夺李林甫所有官职,废为庶民。 这还不算,玄宗又下诏,把李林甫家所有有官职的人,通通免官流放。李林甫家顿时房倒屋塌一般,众子孙纷纷做鸟兽散。 只有李岫,因为在书院已经做了先生,在李泌的精心保护之下,没有受到此事牵连。 李林甫此时还没有下葬,也被拖出棺椁,剥去紫衣,胡乱塞进一口小棺材里。 这时候,李岫突然想起李泌那句话来了,“人死如灯灭,如山陵墓与三尺小丘都可埋人。只要你与你家兄弟们不计较,这件事就无事”。 此时还计较什么啊?李岫在李泌等人的帮助下,在山中选了一处地方,匆匆将李林甫埋葬了。 而那快刻着“李公林甫,官居宰相,维系盛唐,实乃有功。打击异己,忌才妒能,闭塞言路,实乃有过”的墓志铭,也一齐埋入了墓中。 看着这座高不过三尺的坟丘,李岫这时候只觉得万念俱灰,有一种从云间跌落尘埃的感觉。李泌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我在马车上等你”,然后便带着众人走了。 李岫呆呆地看着李林甫的墓,心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想罢,李岫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自此,李林甫彻底成为过去。 这一年的年底,哥舒翰回到了长安。他是载誉而来,这场面也就大了些。哥舒翰一边和迎接他的大臣们打着招呼,一边在人群里寻觅着。 可直到进了皇城,他也没有看到想看到的那人。哥舒翰暗暗叹了一口气,心说这小先生还是不肯原谅自己。 当初,他攻打石城堡,没有听从李泌的建议,一味强攻,致使五万将士陈尸石城堡之下。而石城堡被攻破后,唐军只俘虏了几百名吐蕃人,却没有看到有多少战死的吐蕃人。 事后才知道,石城堡里只有这些守军。只几百人就让唐军损失了五万将士,哥舒翰气的差点把自己砍了。 好在石城堡收了回来,玄宗高兴,根本就没有计较唐军的伤亡。后来,玄宗下诏,封哥舒翰为“特进”,这是仅仅低于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的散官。 而且,玄宗同时封哥舒翰的一个儿子为五品官。哥舒翰家族再度成为大唐权贵人家。 哥舒翰兴奋之余,想到李泌一直没有信来,就派左车去了一趟长安。一月后左车回来了,见到哥舒翰后就嘟着嘴说道:“小先生连我也不肯见了。” 哥舒翰这才想起来,当初知道守卫石城堡的吐蕃人不足千人,里面的存粮估计可以支撑两三年没问题。自己原先想着困死石城堡里的吐蕃人,现在看来暂时是不行了。 因为皇帝有诏令,两年之内不收复石城堡,自己和王忠嗣的家人都会倒霉。于是,他给李泌去了一封信后,不等李泌回信,就发起了攻打石城堡的战役。 结果,靠着拿士卒的性命硬填,总算是把石城堡打了下来。问题是,他下决心攻打石城堡的时候,左车对他说,“还是等小先生来信后再说吧。” 他没听从左车之言,现在李泌干脆连左车也不见,显然是生气了。 哥舒翰原本想着想个办法哄哄李泌,可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来,玄宗的诏书又到了。诏书上说,让哥舒翰趁着收复石城堡的余威,将黄河九曲之地也收回来。 哥舒翰一听就傻眼了,心说吐蕃人一直视九曲之地是大唐金城公主的嫁妆,要是想收回来,吐蕃人还不得跟自己拼命啊! 可圣命难违,哥舒翰只好重整旗鼓,准备从吐蕃人手里夺回这块宝地。 哥舒翰准备收复九曲之地的时候,又给李泌去了一封信。这次,他只字不提石城堡的事情,只说皇帝下诏,命他收复九曲之地。 李泌没有回信,只是让人给他送去了那本原先送给王忠嗣的书,就是那本《平吐蕃八策》。 哥舒翰收到那本书后放心了,于是放手准备战事。 可以想象吐蕃人得知哥舒翰、或者是大唐皇帝要夺回公主嫁妆时的心情。他们仰仗九曲之地可以掳掠大唐,可以休养生息,可以养马种粮。 当初轻易得到的肥肉怎么会轻易放弃。于是,大唐和吐蕃之间的仗越打越大,两边都是拼尽全力支撑这场战争。 随着战事深入,对这场战事的说法也就多了起来。对大唐这边来说,支撑这场战事的资财并不为虑,毕竟开元年间的积累很雄厚,打得起这场仗。 人们议论最多的还是征调士卒这件事。这些年,杨家姐妹每次盛装出行,庞大的车队后面都会跟着一群群人。 这些人倒不是跟在后面闻香味的,而是他们知道,只要杨家姐妹经过的地方,总能捡到金银首饰。 坊间百姓见到她们的招摇样子,都生出“生男不如生女”的想法。现在,西北战事越打越大,征召士卒的命令也就越来越频繁,更让坊间百姓怨气满腹,恨不得自家无儿郎。 可没儿郎就逃过征召了吗?你家郎君,只要不是老的拿不动刀了,也是可以当兵打仗的。 一时间,关中一地百姓哀嚎。征召士卒的官吏就连晚上也不歇着,在里正的带领下,出了这村进那村,见到男子就先绑了再说。 这一切,都被两位结伴同游的诗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第四百三十六章横行青海夜带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长安城里突然广为流传着一些诗句,像什么“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还有什么“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这些诗句在坊间流传甚广,就连一些书院的学子也是纷纷传抄。李泌在一名学子的课桌上看到这首诗后,便是很认真的看了一遍。 看过后,他将诗稿放下,微微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学堂。随行的苏焕和杨绾见状,便赶忙追了出来。 李泌一直走到前院的柿子树下方才站定,杨绾看了苏焕一眼,就走向前去,行礼说道:“小先生,这只是坊间流传的那些诗中的一首,还有很多,我这里都是记了下来。” 说着,杨绾从怀里掏出一叠诗稿。 李泌没有看那些诗稿,在心里想着,这李白和杜甫两人已是好久没有来信了,也不知这两人现在在哪里。 “小先生,这些诗都没有具名,想来写诗这人不想招惹祸事。书院是不是付印,我等也拿不定主意,还请小先生明示。” 李泌从杨绾手中接过那些诗稿,看过一首后说道:“这是李白写的。” 然后,又看过一首后,说道:“杜甫的……” 那叠诗稿被分成了两份,杨绾一手一份,有些纳闷的看着李泌,心说小先生你怎么会分的如此清楚,你又是如何知道就是这二人写的? “各自精印二十本,只在书院里看,不得流落出去。”李泌说道。 杨绾答了一声“是”后,又说道:“太白先生前几年被圣人赐金放还,有人说他事不密,故而圣人不让他留在宫里了。谁曾想,他现在竟然能写出君不能学哥舒君,横行青海夜带刀这样的诗句了。” 李泌听了这话后,苦笑着说道:“都怨我都怨我,他离开的时候,我对他说,一名诗人,一名有良心、一名心怀天下的诗人,这诗里不应该只是花前月下,温泉凝脂,而应是民心所想,民心所向。” 杨绾看了一眼诗稿,有些不满地说道:“可他针对的是哥舒翰,而哥舒翰收复九曲之地,小先生是赞成的啊!” 李泌瞪了他一眼,道:“我赞成的就不能反对了吗?杨绾,这世间有些事情,就是在骂声里做成的。” 李泌这样一说,杨绾就明白了。这世上有许多事确实是在骂声里做成的。这些事情有好事也有坏事,就是现在百姓怨声载道的事情,将来或许会万代受惠。 九曲之地,哥舒翰是铁了心要收回来的。他这样做,一个是皇帝有诏令。再一个就是,九曲之地在吐蕃人手里,大唐西北就永远不得安宁。 这时,李泌突然又说道:“哥舒翰横行青海夜带刀。这李白也真是的,硬生生的把一位节度使写成了土匪模样。” 话音刚落,杨绾等人就笑了起来。就在这时,书院外有人叫门,李泌瞅了那边一眼,苏焕就赶紧跑过了过去。 不一会儿,苏焕回来了,笑着对李泌说道:“小先生,你猜猜是谁来了?” 李泌盯着他看了一眼,道:“总不会是那位土匪来了吧?” 苏焕一脸佩服的模样,道:“小先生猜对了,果然是神人也。” 李泌眼望苍天许久,然后低头说道:“将杜甫写的兵车行抄了,给他一份。” 杨绾点点头,看到李泌说完这话后不再多说什么了,就问道:“就这些?”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李泌一脸不悦,道:“还能怎样?请他进来大吃大喝一顿吗?” 书院外面,已是封爵为凉国公的哥舒翰,看到苏焕进去通报后,迟迟没有出来,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 他回头看看左车,说道:“兄弟,怕是这次我也要吃闭门羹了。” 左车上一次来这里,生生地在门外等了十几天,除了有人每天给他拿出饭来吃之外,他一步也没能踏进书院。 李泌让人告诉他,攻打石城堡的军令虽然是哥舒翰下的,可你作为他身边的人没有极力阻止,就是间接害死五万将士的凶手。 这话让左车吓得要死,便每日跪在书院外面,说是要恕罪。即使这样,李泌也没有见他。在李泌看来,当初左车有机会阻止哥舒翰,可他没有尽力,大唐五万将士的死,他便有责任。 想了想之后,左车说道:“大兄,上次我在这里跪了十几天,小先生依然不肯见我。要不,你我二人再跪一次试试?” 哥舒翰瞅了瞅书院大门,再看看随行的亲卫,又看了看四周的行人,有些为难的说道:“若是没外人,跪也就跪了。可这里这么多人,再说,小先生一直不让人们跪他,我看就不要跪了,等会见了他,多陪些笑脸就是了。” 左车摇摇头,道:“想来这次他还是不想见我等,不然……” 正说着的时候,书院大门开了,两人心里一喜,却见出来的那人是李泌的随从杨绾。杨绾走下台阶,先是给哥舒翰行了一礼,然后又对着左车行礼。 二人赶紧回礼,杨绾起身说道:“将军,小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杨绾将卷起来的一卷纸交给了哥舒翰。 哥舒翰接过去后,只看了一眼,就递给旁边站着的左车,然后对杨绾说道:“我要见小先生。” 杨绾摇摇头,却不说话。看着杨绾那张没有丝毫笑意的脸,哥舒翰这下子死心了,他知道今日无论如何李泌也不会见他了。 李泌的脾气他知道,当初李泌让他在学宫磨性子,学宫里的人便每日盯着他,他想偷懒也不行。后来他才知道,李泌有话在先,既然哥舒翰愿意来学宫,那就要遵守学宫的规矩。 若是不守规矩,打出去就是。所以,不用杨绾多说什么,哥舒翰已是明白,今日李泌不会见他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安禄山的靶子 眼瞅着不能进去,哥舒翰看着书院大门,不仅觉得有些委屈。这几年,他依照李泌那本《平吐蕃八策》上所说的,靠着王忠嗣当初打下的基础,与吐蕃之间的战争,已是处于上风。 但是,李泌让他择机将应龙城的守军撤出一事,他选择的机会不好,仅仅是相差一天,吐蕃大军突然趁着湖面结冰,杀上龙驹岛。 守卫应龙城的两千唐军力战不敌,全部战死。吐蕃人拆毁应龙城,总算是把这颗钉子拔掉了。 哥舒翰得知后,赶紧调整部署,兵出石城堡南北,给吐蕃人造成唐军要控制石城堡南北的假象。 吐蕃人果然上当,分兵赶往这两处。而哥舒翰则趁机派人进入黄河九曲之地,准备收复这块宝地。 战役部署已经完成,九曲之地已是囊中之物。这一切,都是依仗《平吐蕃八策》所言,和王忠嗣做节度使时打下的基础。 王忠嗣已是不在了,哥舒翰便把李泌做为唯一的师尊。他觉得自己这个公爵,都是李泌帮他挣来的。 想到这里,哥舒翰突然跪了下来,冲着书院大门“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左车等人见了,也赶紧跪了下来,朝着书院磕头…… 磕过头后,哥舒翰起身,又看了书院一眼,然后转身向坐骑走去…… 左车见状,赶紧招呼随从把马车上的金银财帛搬下来,放在书院门口…… 哥舒翰骑马出了成都坊后,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似的说道:“小先生给的那卷书上写的什么?” 左车赶紧掏出那卷纸,展开后看了一遍,说道:“大兄,是一首诗。” “念!” “车辚辚,马潇潇,行人弓箭各在腰……” 此时,哥舒翰带着几十名精锐骑兵,后面还跟着十几架马车,犹如一支出征的军队,行走在长安的街道上。 左车读诗的声音很大,不管是哥舒翰还是那些亲卫随从,都是听的清清楚楚的。 “小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仗不能硬打。” 哥舒翰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喃喃自语地说着。 左车已经读完诗,他将诗稿小心卷好,又踹进怀里后,便转脸看着哥舒翰说道:“大兄,小先生一向不喜欢拿士卒的性命给将军换功劳。他好像是在提醒我们,士卒来自百姓家,打仗的时候,不能让将士无端送命。” 哥舒翰点点头,道:“看着吧,收复九曲之地,我必然不会损耗大量士卒。” 说完,哥舒翰抽了战马一鞭子,向前疾驶而去。 书院里面,李泌看着堆在院子里的那些金银财帛,摇摇头后就走了。他这个样子,书院里的人见了都很奇怪。 原先李泌可不是这样,见了钱可是一脸笑模样的。杨绾说,哥舒翰此次来长安,得到的赏赐俱已在此。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李承休和周氏等人听了,都是吃了一惊。李泌没有说话,周氏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金银财帛,她就有些为难的看向李承休。 李承休瞅瞅儿子的背影,然后说道:“三郎无话,就是默许收下了。” 听了这话,周氏才让人拿来帐簿等物,开始对这些财物登记入库。 后院那里,李泌站在武明娘面前说道:“阿姊,我想离开这里一段时日。” 武明娘笑着说道:“好啊,阿弟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李泌点点头,道:“这次去的地方有些远,去的人也多一些,阿姊早些做准备,免得到时忙乱。” 武明娘笑着应承,却始终不问李泌到底要去哪里。在她心里,只要是和李泌在一起就足够了。去哪都不是事,只要两人在一起就行了。 三天后,李泌带着武明娘、李珽等人出发了。李泌第一站要去的地方是营州,那里也有一座青上书院,此时在那里负责的是李余。 一路上很顺利,路过的各处州县,对李泌和李珽等人都是客气的不得了,唯恐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李泌有一次开玩笑说,“沾了酿王的光了。” 李珽一听就急了,说道:“小先生,我可是听说了,咱们还没动身的时候,宰相杨国忠就给沿途州县打了招呼,让他们好生款待我等,还对他们说,但凡小先生有需,无不从。小先生你可听清楚了,是小先生有需,无不从。可不是说酿王有需,无不从。” 李泌呵呵一乐,道:“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李珽一脸得意地说道:“这你就别管了,某家自有门道。” 李泌也不说破,只在心里想着杨国忠这样讨好自己,显然是想拉拢自己。李林甫死后,原先与安禄山打的火热的杨国忠,突然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在皇帝面前说话,似乎不如安禄山那个死胖子好使。 而且,最气人的是,安禄山也发现新任宰相杨国忠好像不如自己受宠。这样,安禄山就有些看不起杨国忠了。 原先李林甫做宰相的时候,安禄山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现在,他觉得自己终于不用怕大唐的宰相了。 在他心里,大唐的宰相除了李林甫,其他的都不足为虑。 这样一来,杨国忠就有些受不了了。一名胡将,竟然敢瞧不起自己,这哪里能忍。于是,杨国忠开始寻找新的联盟。 找来找去,他发现李泌这人很奇怪,皇帝说起此人来的时候,竟然是满脸笑眯眯的样子。自家那些姐妹们说起此人来的时候,也是笑容满面,一个个都很欢喜的样子。 最让他惊奇的是,那些大臣说起李泌来的时候,都是微微颔首,一副很赏识李泌的样子。 杨国忠突然觉得自己先前小看了李泌,他原先只是觉得李泌身后站着一些高人,现在看来,是那些人身后站着李泌才是。 于是,他开始刻意与李泌进一步拉近关系。听说李泌要出去游学后,杨国忠便大开方便之门,给足了李泌面子。 李泌呢,对杨国忠伸出来的橄榄枝照接不误。因为,他需要杨国忠站在安禄山的正对面。 总的给那个死胖子一个靶子吧,不然,那个死胖子会把矛头指向别人。 第四百三十八章埋雷 数日后,李泌一行便进入范阳地界。 李泌是第一次来这边,看到路上的行人,还有驿站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和先前经过的那些地方不太一样,就在心里想着,这里胡人占的比例还是大一些。 杨国忠已经命朝廷通知这里,说是大唐小先生李泌,还有酿王李珽等人要去营州青上书院。所以,这边的官员得知李泌等人到了后,也是迎出来二十里路。 范阳军中多胡人,特别是带兵的将领,竟然大多数是胡人。来迎接李泌等人的官员里,只有太原留守杨光翙等人是汉人。 李珽以前来过这里,就悄悄地对李泌说,“安禄山手下胡将多,是不是他不相信汉人啊?” 李泌低声说道:“你相信胡人吗?” 李珽道:“哥舒翰,李光弼这样的胡人将领,我是相信的。至于安禄山,还有他手下这些将军,我不太相信。” 李泌瞅了瞅前面开路的那些胡将胡兵,摇摇头说道:“现在就连杨国忠也不相信安禄山,你那位皇帝叔叔也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药,非说安禄山忠心耿耿,还要让他去朝廷做宰相。” 李珽惊问道:“竟有这事?” 李泌道:“他要真的去做宰相,倒也省事了。可你知道吗?杨国忠极力阻止安禄山入朝为相,说这个胡人不识字,一旦做了宰相,恐怕会被外使嘲笑我大唐无人。” 李珽一听这话就嚷道:“我大唐怎会无人?要说能做宰相的,眼前就有一位。” 李珽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那位奉命护送李泌等人的太原留守杨光翙便转过头来看了看。 李泌见了,就说道:“杨将军慢一些走,我有话说。” 杨光翙拉了一下马缰绳,李泌便骑马与他并排走着,“杨将军,我听说你通晓奚人、契丹、还有吐蕃人的话,可是真的?” 杨光翙点点头,然后反问道:“小先生怎么知道的此事?” 李泌道:“你家小郎君在营州青上书院读书,有一次对那里的院长说,你要带他去别处,问院长能不能给他留着位置。” 杨光翙笑了,说道:“你看我倒是忘了,那书院就是你的。” 李泌谦虚的摆摆手,说道:“那里的院长给我写信说,你家小郎君读书很好,汉书、论语都读的很好,想来不用恩萌,科举时也必然榜上有名。” 杨光翙一听这话大喜,拜手说道:“多谢小先生吉言,要不是你派人办书院,他的学业必然被耽误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就这么出了太原地界。前面就到营州地界了,杨光翙送到这里就算完事了。 分手时,杨光翙对李泌、李珽等人行礼。李泌回礼,对他说道:“杨将军常年在北地为官,若是你愿意,可让你家郎君去长安读书。” 杨光翙一听大喜,赶紧谢过李泌。 李泌上马后继续北行,武明娘在马车中呆不住了,嚷嚷着也要骑马。李泌看看庞大的护卫队伍,还有范阳军前后护送,就一本正经地说道:“这里不是长安,你总得有女先生的样子吧!” 武明娘不高兴了,说道:“这女先生该是什么样子,离开长安就不能骑马了吗?” 李泌笑了笑说道:“杨国忠发给各地的命令上,说的是大唐小先生李泌,携家眷去往各地游学。你说,你作为家眷,是不是不方便抛头露面啊!” 李泌这样一说,武明娘就不闹着骑马了,而是老老实实的呆在车里。 而另一辆马车里,一位青年郎君和一位中年人坐在里面,却是很少露面。外面的人只知道这辆马车上坐的是书院的先生,其它的一概不知。 其实,马车里年纪小一些的是神射手韦瑶,中年人就是已经改名为李忠的王忠嗣。此时,王忠嗣正透过车窗看着外面。 李泌离开武明娘那架马车后,又来到这架马车旁。看到李泌过来,王忠嗣说道:“小先生,你选的这条路有蹊跷啊!” 李泌一笑道:“王兄你看出来了?” 王忠嗣指着外面说道:“有一天,安禄山会带着他的十几万人马,走过这里,杀向长安。” 李泌点点头,心说自己走的这条路,最大可能是安禄山将来造反时,杀向长安的路径。所以,自己这一路上要给他“埋雷”。 “我看太原留守杨光翙,似乎已经被你说服了。”王忠嗣隔着车窗说道。 “我只是埋了一个伏笔,这人需要收买才行,到时让杨国忠做这事,他擅长做这种事情。”李泌笑着说道。 李泌知道,只凭把杨光翙的儿子控制在手里,杨光翙不一定会听话。 王忠嗣道:“杨光翙做官多年,官望不错。可要想做到节度使一职,除非安禄山死了。所以,小先生让宰相杨国忠用官位利诱他,他必然会为你等所用。” 李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封官许愿这种事,杨国忠最为擅长。” 话一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笑过后,李泌没有听到韦瑶的动静,就放低身子,隔窗看向车厢里。 看到韦瑶抱着一张大弓,正在闭目养神,李泌就喊道:“韦兄,大好景色,不出来看看吗?” 韦瑶睁开眼,说道:“杨国忠派来护送我等的人里,有当初与我厮杀的龙骑军士卒,我不想看见他们。” 李泌一听乐了,说道:“他们可不是杨国忠派来的,而是皇帝派来保护酿王的。” 韦瑶愣了下,道:“只保护酿王吗?难道不保护小先生吗?” 李泌和王忠嗣一听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韦瑶更是愣了,便看向王忠嗣。 王忠嗣道:“韦兄弟,你也不想一想,大唐小先生出行营州,皇帝能不派人保护吗?” 韦瑶明白了,龙骑军真正要保护的人是李泌。 韦瑶隔窗行礼,然后抱着大弓继续闭目养神。韦瑶参与邢縡叛乱,李泌让苏焕射了他一箭。 然后,李泌从高力士手中把他救了下来。不然,韦瑶会和那些同党一样,这会坟头草也黄了几次了。 后来,李泌对他说,射他一箭,是告诉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的射箭本领还要练。救下他,是因为韦坚与李泌有交情。 而且,李泌认为韦瑶还有用处。比如,找机会射死那个死胖子。 第四百三十九章君师 数日后,李泌一行到了离营州只有二十多里路的地方。众人看到前面建有一座亭子,还有几座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队伍便逐渐慢了下来。 李泌望着前面,然后对苏焕说道:“请张小敬过来。” 苏焕去了后,没一会儿张小敬便骑马过来了。李泌看着甲胄鲜明,铁盔下只露出一张脸的张小敬,微微笑着说道:“张将军,前面就是安禄山迎接我等的地方,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张小敬行礼说道:“是。” 张小敬原先在万骑军中任职,万骑军中有人与邢縡密谋叛乱,玄宗一气之下将万骑军清洗了一遍。张小敬没有受到牵连,只是去了龙骑军做了中郎将。 这次张小敬奉诏护送李泌、李珽等人外出,带领的就是本部五百龙骑军将士。 现在,他要按照李泌事先交代的,让这五百龙骑军将士,展现大唐禁军的实力。张小敬看了看队伍前后以护送之名,实则监视自家这支队伍的范阳军士卒,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之意。 张小敬抬手下令,“擂鼓!” 一声令下,“咚咚咚”的鼓声便响了起来。随着鼓声,只见原本跟在李泌等人后面的龙骑军骑兵,突然分作两队,从李泌等人两侧向前疾驶,一直到了范阳军前面,两队才重新合拢。 这时候,龙骑军中所有的旌旗全部举了起来。范阳军不知所里,一时竟然有些乱了起来。这样一来,两军气势相比,范阳军已是输了。 张小敬看到组队完毕,再次下令,龙骑军顿时随着鼓声变化成四队,将整条官道占据。不仅仅如此,龙骑军还前后组成了四个分队,第一分队的骑兵皆手握大唐兵器之王陌刀。 第二分队的骑兵则腰间挂着横刀,马鞍上挂着硬弩。第三队则手举长枪,枪尖处则装饰有三角形的旗帜。 后面则是鼓车,有十几辆之多。每辆车上站着三名士卒,正朝着大鼓使劲呢。 咚咚战鼓声,隆隆马蹄声,这支展现禁军武力的队伍,排列整齐,向着那座亭子而去…… 范阳军那位带兵的胡将有些懵了。可官道被龙骑军占住,他和他的人也过不去,他愣了好一会后,才打马向李泌这边来了。 不等他靠近,苏焕便打马迎着他喊道:“大唐皇帝陛下有令,小先生和酿王出行,该有的仪仗一定要有,该有的威风也一定要展现,这位将军不必大惊小怪。” 说完,苏焕连多看他一眼也不看,打马回到李泌身后。那名胡人将领看了看这边,只见酿王亲卫比起前面的龙骑军更是凶悍,便悻悻然的打马走了。 亭子这边等着的那些营州官吏,听到鼓声后顿时也懵了。他们赶紧派人去帐篷里禀报安禄山,说那边擂鼓,不知是怎么回事。 安禄山一听,便在几名亲随的帮助下站了起来,然后在亲随的帮助下一步步挪出帐篷,朝李泌那边望去…… 可他只看到一片烟尘中,出现了一支骑兵。其余的在他眼中,都是朦朦胧胧的。 他想了想,然后便命令手下集合待命。安禄山虽然不知龙骑军为何擂鼓,可他断定那五百龙骑军加上酿王的一百亲卫搞不出什么事情。 这里是他的管辖地,而且是腹地,没有十几二十几万人马,没人敢在这里放肆。 咚咚鼓声中,张小敬带着龙骑军过来了。走在最前面的张小敬已是看到安禄山等人,却也没有停下,只是朝他看了一眼,便率队朝前走去。 直到鼓车过去后,龙骑军才停了下来。战鼓声瞬间消失,安禄山等人还是觉得耳朵里隆隆作响。 此时,安禄山面对的是他派去“保护”李泌等人的骑兵。想到刚才龙骑军那般威风凛凛的走过,看到自家这些虽是凶悍,队形却差着不是一点半点,甚至是有些乱的骑兵,安禄山气就不打一处来。 看到那名胡将下马后朝这边跑来,安禄山压低嗓音,吼了一声“滚”。那胡人将领倒也听话,忙不迭的又跑回了队伍。 安禄山瞅瞅隔在数百人后面的李泌等人,便朝着那名胡人将领喊道:“狗崽子,你是要让我走到他们面前去吗?” 那名胡人将领赶紧朝后面看了一眼,然后便带着队伍离开官道,进到野地里去了。 范阳军一离开官道,李泌等人就骑马走了过来。见到安禄山后,李泌笑着说道:“有劳安大将军亲自来迎。” 安禄山看着端坐在马上的李泌和李珽,心说那个该死的杨国忠竟然下令说,是皇帝陛下下令,让沿途官员待李泌为君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以后见了皇帝,必然亲自问一问他。 可眼下安禄山不敢造次,他手下那些读书人对他说过,这君师就是皇帝的恩师,皇帝见了也要行礼的。 “此子这般岁数,怎会是皇帝的恩师?也不知道他能教给那位皇帝什么。”心里嘟囔着,安禄山在几名亲随的帮助下,跪了下来。 “开府仪同三司,大唐平卢节度使,兼范阳、河东节度使,骠骑大将军,上柱国安禄山拜见小先生,拜见酿王。” 李泌和李珽同时说了声“安大将军平身”。看着安禄山在几名亲随的帮助下起身也费劲,李泌和李珽便对视了一眼。 等安禄山站直后,李泌和李珽翻身下马,拜手回礼。李泌道:“圣人有言,天地君亲师,安大将军经常去书院,想来这话也听说过。” 安禄山道:“听是听说过,只是不解其意,还要问了旁人,才知君师便是皇帝陛下的先生。” 李泌做谦虚样子,说道:“李泌不才,给圣人讲过老子的《道德经》。圣人见我讲的透彻,便尊我为师,实在是不好意思。” 安禄山哪里知道《道德经》是什么,听李泌说圣人曾听他讲过,便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小先生若是有空闲,我也想听听这《道德经》是怎么回事。” 李泌微微一笑,道:“好呀,我现在就有空闲。” 安禄山懵了,两眼瞅着李泌,心说就是你有空,我可不能就在这里听你讲什么《道德经》吧? 第四百四十章会做肥皂的神医 看到安禄山一脸为难的样子,李泌呵呵一乐,说道:“我是开玩笑的,这里风大,怎么是讲学的地方。安大将军若是真的想听,我必寻一处雅室,焚香煮茶,学子抚琴,好不好?” 安禄山一听,便连连点头说好。随后,李珽也与安禄山见过礼,随意说了几句闲话。 李泌看着安禄山几乎垂到膝盖的大肚子,开玩笑般的说道:“我看安大将军比起以前来,好像更是强壮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安禄山满脸都是泪啊!就在两三年前,他跳起难度很大的胡炫舞来的时候,还是游刃有余。 现在,除了肚子上的肉能甩起来,旋是不可能旋了,能站稳了就不错了。而且,这眼神也差的不行,已经是不能拉弓放箭了。 安禄山突然伸手拉住李泌的胳膊,说道:“小先生,你是知道的,当年我跳起胡炫舞来,圣人和娘娘都是夸我跳的好。可如今不知为何,我这体力大不如前。听说小先生懂医术,是不是也给我把把脉,看看这症结所在。” 李泌看了一眼那只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心说这手劲还挺大的。看来,这甜脂饼和书院酒,安禄山还要继续吃下去喝下去才行。 想到这里,李泌一指那座最大的帐篷,说道:“大将军里面请。” 安禄山一挥手,几名亲随过来扶住他,一起向帐篷里走去。 在帐篷里坐定后,李泌开始给安禄山把脉。李泌试了好几次,竟然也没有摸到安禄山的脉搏。李泌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次把手指搭在安禄山的手腕上…… 安禄山的手腕和李泌的小腿几乎一样粗,根本就摸不到脉门,李泌废了很大的劲,才摸到安禄山的脉------ 脉象很细,李泌是和孙思邈那个徒弟学的摸脉,对安禄山这种脉象,李泌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只说安禄山的心跳,就比常人要快许多。 李泌收回手,然后说道:“大将军是不是经常觉得口渴,一夜饮水数次也不解渴啊?” 安禄山连连点头说道:“对对,小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李泌的手指朝他手腕那里指了一下。安禄山便说道:“小先生果然是神医。” 李泌愣了一下,心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是神医呢。 “大将军睡觉尚可,只是这肾虚的厉害,总是起来便溺,弄的大将军脾气就不好。这脾气不好,又伤肝,肝伤了,眼神就不好……” 安禄山听不下去了,赶紧说道:“对对,小先生说的都对,你就说我还有救吗?” 李泌一笑,说道:“有啊,当然有了。遇到我你就有了。” 安禄山一听,差点就给李泌跪下来。 李泌继续说道:“嗯,大将军原本身子骨很好,要是一般人得了这病,早就死翘翘了。” 安禄山“啊”了一声,说道:“小先生,我到底是得的什么病?” 李泌反问道:“大将军先前没找疾医看过吗?” “看过看过,他们都说是渴症,渴不渴的我自己还不知道嘛,还要他们来说。” “他们说过如何医治了吗?” “说了,只是这药甚是难以下咽……” 原来,疾医给安禄山开的药方是猪胰子。那东西肯定不好吃,李泌都是拿来做肥皂。 李泌笑了笑,说道:“这疾医开的药方也不是不对症,只是,他们只知道治病,不考虑大将军的身份。猪胰子这种东西,我都是拿来做肥皂,每年长安冬天,我都会卖出上千只这样的肥皂。那些洗衣的妇人,用了这肥皂都说好,总也不够卖的……” 安禄山看李泌越说越兴奋,而帐篷里其他人则听到津津有味,就连忙说道:“小先生,我的病……” 李泌愣了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原想着营州寒冷,用了这猪胰子做的肥皂,就是冬天手也不会裂口子,所以就多说了几句。” 哪曾想安禄山听到这几句话后,眼神突然亮了,说道:“小先生,你说你做的那些猪胰子肥皂,用了冬日手不开裂?” 李泌看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安大将军不信吗?要不,你去看看我带来的这些人,看看他们的手是何等滋润。” 安禄山看向李珽,李珽伸出手,炫耀般的在他眼前展示了一番。 安禄山看到李珽那双手如同女子的手,就说道:“酿王冬日不劳作,不作数。” 李珽一听就不愿意了,朝着安禄山嚷道:“安大将军小看我了,我在书院里酿酒,可都是亲力亲为的。不然,大将军怎么会喝上如此美味的书院酒。” 安禄山赶紧赔礼,李泌则喊过苏焕来,命他出去叫两名酿王亲卫进来。两名亲卫进来后,将手掌伸在安禄山面前,安禄山仔细看过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李泌似乎猜到了安禄山正在想什么,让那两名亲卫出去后,李泌又说道:“安大将军看到了吧,这两人每日值守宿卫,还要操练弓马刀,你看他们手上,可有皴裂的样子。” 安禄山点点头,心说今日捡到宝贝了。营州这边到了冬天便是天寒地冻,将士们冻的手都伸不出来。可就是不伸出手来,他们的手依然布满裂口,不但疼痛,而且还整日流血不止。 这样,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不能开弓射箭,操刀时也不敢过于用力。 范阳军中原先流行一个办法,就是用油脂涂抹双手。这办法倒也不错,可拉弓和操刀的时候,容易出现手滑误伤的事情。 安禄山这人表面看着粗糙,实则心细如发。他看到士卒因为手上裂口子竟然影响战力,就想着有什么办法来解决此事。今日李泌无意间说的猪胰子一事,让他瞬间心动。 于是,安禄山说道:“小先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城里驿馆已经准备妥当,咱们这就进城,去那里边吃边谈。” 李泌愣了下,说道:“这么着急吃饭吗?还是先说说你的病吧。” 安禄山大手一挥,几名亲随走了过来,“小先生,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不急在这一会儿,咱们先进城。” 李泌看了李珽一眼,心说你看到了吧,他这心思全在怎么用兵上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不是一顿酒能解决的事情 营州城里有几处显得很豪华的地方,其中驿馆就是一处。这里显得比别处气派的原因是,安禄山为了接待来此的大唐官员,特意把这里弄成了这样。 迎接李泌等人的宴席很丰盛,各种珍馐野味摆在桌上,其中安禄山很喜欢的甜脂饼和书院酒,也摆在显眼的地方。 看到这两样东西,李泌就看了看李余。李余点点头,那意思是放心吃喝,这些不是为安禄山特制的那些。 李泌放心了,转眼看向安禄山…… 估计安禄山觉得自己解决了一个难题,为了让李泌给他说出制作猪胰子的办法,酒席间说尽好话,酒也喝了不少。 这酒喝多了绝对不是好事。安禄山也一样,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他以前去长安时,和哥舒翰一起喝酒的事情上来了。 这件事李泌知道,不过,他此时想听听安禄山怎么说。 “本来圣人看我兄长与我二人与哥舒翰不和,便命高大将军招待我等和哥舒翰一起喝酒讲和。我给高大将军面子,便对那粗人说,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类本同,安得不亲爱。” 安禄山话音刚落,他手下那些人便纷纷喊道:“大将军此话说的好,给足了那哥舒翰面子------” 等众人的喊声落下,李泌笑了笑,也说道:“安大将军这话说的倒也不错,你们的关系是近一些。” 安禄山得意地笑了笑,随后又说道:“没想到这哥舒翰这杂胡是个粗人,听了我这话后,竟然端坐不动,只说道,古人云,野狐向窑嚎,不详,以其忘本也。敢不尽心焉!这杂胡竟然骂我是野狐狸,你等听听,他这说的是人话吗?” 众人一听,有骂哥舒翰的,也有的便是缄口不语。李泌摇摇头,便是一副无语的样子。 李泌知道那场宴会最后的结果是不欢而散,也知道安禄山和哥舒翰差点就在宴席上打起来。不过,李泌知道哥舒翰不肯和安禄山讲和,是因为王忠嗣的原因。 哥舒翰是王忠嗣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爱将,而安禄山是和李林甫一起陷害王忠嗣的人,这两人之间的怨恨不是一顿酒能解决的。 哥舒翰先在宴席上说野狐狸朝着自己的窝嚎叫,不但不吉利,还是忘本的举动。再说一句“敢不尽心焉”的搪塞话,安禄山如何会不恼? 当然,高力士在场,打架是打不起来的,只是哥舒翰和安禄山、还有安禄山的兄长安思顺之间的关系更为恶劣了。 后来,哥舒翰力荐突厥将领阿史那阿布思。安禄山眼馋阿布思手下的同罗精骑,便设计逼得已是朔方节度副使的阿布思叛唐。 最后,阿布思被安思顺擒获,押回长安砍了脑袋。这下子,哥舒翰和安禄山之间的仇结的更深了。 安禄山此时还是一口一个杂胡骂着哥舒翰,众人听了有笑的,也有闭口不言的。李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说道:“同为杂胡,何必如此不能相容。” 一听这话,坐在李泌旁边的李珽险些笑出声来。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哥舒翰既然是杂胡,你安禄山难道就不是了吗? 好在宴席上的那些人,书院酒都喝得不少,也就没人听出李泌这话的意思。倒是那个叫做高尚的人,端起酒杯走到李泌身边说道:“小先生这话说的对,杂胡和杂胡之间,就该亲近一些才是。” 李泌看着这位面色苍白的瘦脸男人,说道:“不知高兄来此几年了,家在哪里?” 高尚笑了笑,说道:“四海为家,走到哪里算哪里。” 说完,他举杯一饮而尽。 李泌也将酒喝干,又说道:“我看你和杂胡之间,倒是亲近的很啊!” 高尚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那里。 李泌回头对坐在后面的杨绾说道:“严庄、高尚、张通儒、史思明、安守忠、阿史那承庆,都记下来了吗?” 杨绾低声说道:“都记在脑袋里了,回去后便把他们的画像画出来。” 宴席上这些人,都是安禄山的心腹。他们或文或武,都是安禄山的帮手。李泌让杨绾画出他们的画像来,就是为了今后让这些人无处遁形。 安禄山在长安有座豪华的不像样子的府邸,此时他的长子安庆宗正住在那里。有消息说,安禄山派往长安的细作经常出现在那里。 虽然那些细作不知道是何人,眼前这些先画出来再说。 李泌知道自己这次说服玄宗不易,让他同意自己以游学的办法来营州,可是费了半天口舌。高力士这人还真的不错,竟然说服玄宗给自己派了龙骑军护送。 可问题是,就连高力士都怀疑安禄山有异心,玄宗这块受潮了的榆木疙瘩就是不相信安禄山会造反。 李泌想起自己去见玄宗时,玄宗说游学也好,出去看看也罢,最好是去看看安禄山,看看他是如何为我大唐镇守三镇的。 看就看,看我是如何把安禄山准备叛唐的证据带回去给你看看。想到这里,李泌看向安禄山,安禄山明显喝多了,话也说的不利索了。 这时,一位身材略胖,但个子不高的侍者走过去,附耳对安禄山说着什么。安禄山听完后,招招手,几名亲随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李泌一直盯着那位侍者,心里突然想起一个名字来。 “李猪儿。”李泌自言自语道。 身后的杨绾听见了,就低声问道:“小先生,要我画下此人的画像来吗?” 李泌摇摇头,道:“不用,这人不用画下来。” 安禄山已经站起身子来了,在几名亲随的搀扶下,他大着舌头朝李泌这边喊道:“小先生,酿王,我还有军务要处理,就不陪你等了。” 接着,他又朝严庄等人喊道:“你等听好了,皇帝陛下有令,命我等待小先生为君师,但凡他有需,无不从。” 严庄等人起身答道:“遵命。” 安禄山在李猪儿等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他一离开,李泌便朝着站在另一边的苏焕使了一个眼色,苏焕便悄悄地离开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皇家也玩的游戏 驿馆二楼,李泌住的这间房间布置的还算是雅致。最为显眼的是一面书架,上面摆的竟然全是线装书。 李泌没有睡,一直在等着苏焕回来。直到到了下半夜,李泌才听到外面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 李泌点亮火烛,然后将门打开了。进来的是苏焕和李余二人,见到李泌后,两人都是一脸高兴的样子。 “小先生,来了来了……”苏焕一脸兴奋地喊道。 李泌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些。苏焕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李余则不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说道:“小先生,果然被你料中了,龙骑军炫耀武力之举,还有你一定要让他们驻扎在城里,估计安禄山心里不安,就把同罗精骑连夜调来,此时已经悄悄进城了。” 李泌点点头,道:“告诉张小敬了吗?” 苏焕道:“小先生放心,已经通知他了。” 李泌笑了笑,看向李余…… 李余面露愧色,行礼说道:“小先生,我等遍寻同罗精骑的下落不得,没曾想小先生今日来此,就让他们自己现身了。小先生,余等愧对小先生。” 李泌道:“此事不怨你等,安禄山眼馋同罗精骑已是很久了。为了这支精骑,他不惜逼的阿布思反唐。所以,他得到这支精骑后,肯定不会轻易让他们出现在这里。而且,书院的人都被安禄山重点监视,你们找不到他们很正常。” 李余一听这话有些感动,赶紧说道:“小先生,不过我等打听到,安禄山是拿重金收买的这支队伍,这样一支为了钱可以背叛主人的队伍,小先生要来何用?” 李泌道:“这支精骑有奶就是娘,我自然看不上。不过,他们可以为我所用,同时可以剪除安禄山的羽翼,此举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第二天一大早,张小敬站在一座临时军营门口,带着几名手下看着路对面这座突然冒出来的军营。他知道这是昨夜连夜进城的那支同罗精骑,把营房扎在了路对面。 两军离的这么近,就有了相互压制,相互监视的意思。张小敬看了看那座军营大门口站着的几名士卒,个个都是身材魁梧,一身甲胄被撑的鼓鼓囊囊的,明显是突厥人。 “同罗精骑,果然名不虚传!”张小敬由衷地叹道。 “将军,他们在此,好像来意不善啊!”一名手下说道。 张小敬笑了笑,道:“这里是营州城,就是打架也不会在这里打。况且,人是觉得我等昨日是在耍威风,今日就派了这同罗精骑来,好显示显示他们的威风。” 话虽这么说,其实张小敬明白,自己这支龙骑军走到哪里,只要不离开安禄山的管辖地,估计对面这支队伍就会一直陪着自己。 不过这样最好,小先生交代的事情,就一定有机会做成。想到这里,张小敬让手下留在这里,自己独自一人向同罗精骑的军营走去…… 同罗精骑是由突厥人组成的。他们原先的首领就是阿史那阿布思,那位被玄宗赐姓李的外姓王。 安禄山觊觎这支骑军日久,就设计逼的已经做了朔方节度副使的阿布思叛唐。最后,阿布思被安禄山的兄长安思顺打败,安禄山就趁机派人带着重金,将阿布思的手下,也就是这支同罗精骑收买了。 而阿布思则被擒获,押到长安后被砍了脑袋。阿布思与同是突厥人的哥舒翰交情很深,为了这件事,哥舒翰和安禄山、安思顺就此结仇。 阿布思有一名手下,叫做阿史那庆忠,此时是这支精骑的带兵将军。当初,安禄山派去的人,重点就是收买的他。 几十步路的距离,张小敬走的沉稳有力,走出了一名大唐中郎将该有的气势。张小敬没穿甲胄,只是一副文官打扮,即使如此,他身上的杀气依然外露。 站岗的突厥人看到张小敬独自一人过来,脸上的敌意便慢慢收敛起来。一名头目模样的人向前两步,抱拳说道:“来者何人?” 张小敬回礼道:“大唐龙骑军中郎将张小敬,特来拜会阿史那庆忠将军。” 只身一人,又无甲胄兵器在身,那名头领便进去通报去了。不多时,一名体型更是魁梧,人高马大的突厥将领带人出现在张小敬的视线里。 张小敬知道这人就是阿史那庆忠,便想着李泌告诉他的那些话,“阿史那庆忠,贪财好色,无忠心无赤胆,人渣一个……” 张小敬笑了笑,心说自己就要和这个人渣打交道了。张小敬见到阿史那庆忠后,直接了当的告诉他,龙骑军为禁军精骑,同罗精骑为平卢、范阳、河东三镇守军里,精锐里的精锐。既然两军都是精锐,不如切磋一番如何。 谁知阿史那庆忠也有此意。况且,他听说昨日龙骑军进城时,因为所骑战马步调一致,竟然引得城里人争相目睹。 阿史那庆忠心里不服,心说一群给皇帝看大门的骑兵,还能比自家这些百战之士更厉害吗?所以,他得到安禄山的命令后,没有等到第二天进城,而是快速行军二百里,连夜就出现在这里。 兵贵神速知道吗?这骑兵就是打仗用的,不是搞仪仗马那些破事的。现在,张小敬一说切磋切磋,阿史那庆忠就问如何切磋? 马战、步战、骂战,阿史那庆忠都觉得自己这边没问题。张小敬笑了笑说道:“都是带兵打仗的,比那些没意思,咱们玩个新花样……” 张小敬说的新花样,就是拔河。这个新花样是李泌告诉他的,说是这样可以让两边士卒的情绪充分调动起来。 情绪调动起来会怎么样?李泌说,这样会减少同罗精骑对龙骑军的敌意。只有这样,张小敬才能进一步实施李泌的计划。 “这拔河很好玩,皇宫里的人也是经常玩。今日我等远道而来,就与弟兄们玩一玩这皇家玩的游戏。” 皇家玩的游戏,阿史那庆忠被吸引了。想一想这是大唐皇帝也玩的东西,今日自己也要玩一玩,阿史那庆忠心里就有些痒痒起来了。 于是,他看了看周围的骑军士卒,高声喊道:“既然这游戏是大唐皇帝玩过的,今日我等也玩一玩,也好知道这拔河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这帮突厥骑兵都是呜呜啦啦的连声叫好。 第四百四十三章都不按规矩来 一根足足有小孩子胳膊那么粗的长绳,横旦在两座军营之间。一夜之间,这里出现两座军营,这条路已经成了无人敢走的地方。 张小敬走到道路一半的地方,然后画了一道与长绳垂直的直线。接着,他拿出一段彩帛,系在长绳上。 “这叫做彩头,被哪边得了去,哪边就有重赏。”张小敬喊道。 同罗军这边一听顿时嗷嗷喊叫起来。他们早已看到龙骑军这边的人,虽是也很强壮,但是他们明显不如自家这边人身上的肉多。 在他们眼里,身上肉多的人,才是强壮的人。营州城里安禄山是肉最多的人,那他就是最强壮的人。 两帮赤着上身的大汉,在张小敬的口令下,将粗粗的长绳抓了起来。这时候,张小敬突然掏出一个黄铜哨子,含在了嘴里…… 阿史那庆忠见了,赶紧问他这是何物。张小敬将哨子放在他手上,说道:“这是哨子,发令用的。” 说完,张小敬又拿出一个,说道:“那个送你了。” 阿史那庆忠看着这个亮闪闪的小玩意很稀罕,也像张小敬一样含在嘴上。 “哔哔……”张小敬突然吹响哨子,两边的士卒开始奋力拉着长绳。 张小敬一边给龙骑军这边喊着口号,一边时不时地吹响铜哨。阿史那庆忠见了,也一边喊着“加油加油”,一边抽空吹几声铜哨。 两边助威的士卒越来越多,龙骑军这边干脆推出来两辆鼓车。那边同罗军也不甘示弱,竟然把牛角号吹的呜呜作响…… 这边玩的热闹,坐在府邸里的安禄山却懵圈了。派人去查过后,得知是龙骑军和同罗军在比赛拔河。 安禄山去长安的时候,见过玄宗带着皇宫里那些內侍和宫女玩这游戏。所以,听说龙骑军和同罗军也在玩这游戏,就也想去看一看。 可昨日那顿酒让他觉得浑身无力,手脚也麻的厉害。他想了想说道:“去,告诉那帮狗崽子,莫要输了我的面子。” 李泌在书院这边听到那边鼓声牛角号声响成一片,知道是张小敬正在按照计划做事,笑了笑后就继续给学子们讲课。 既然是游学,总要做出一个游学的样子来吧。此时,就连武明娘也拿着戒尺,在学子中走来走去的。 看到有人被外面的热闹吸引,她便在那人书桌上敲一下。 长安书院女先生的大名,早就被李余等人在这处书院里传的人人皆知。现在她本人来了,学子们才知道这位打人不手软的女先生,原来竟是这样一位好看的小娘子。 被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打几下,想来也疼不到哪里去。于是,有些学子故作走神的样子,就等着武明娘收拾他。 武明娘对此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不轻不重的在那人书桌上敲一下便走了,弄的那些学子数次看向李余,觉得这位院长先前说,他的学问有一半是在戒尺下取得的那话,是不是骗人的。 他之所以这样说,说不定就是为了打人时有个理由。 两军之间的比赛已是到了白热化阶段。张小敬也没有想到,自己精选出的这些精壮之士,竟然和那些突厥人拉了个平手。 已经僵持了半柱香的工夫,张小敬看到那段彩帛只是在原处晃动着,并没有明显偏向那一边,便吹响铜哨,然后一挥手喊道:“停,第一局平。” 两边停手,都已是精疲力尽的样子。张小敬对阿史那庆忠说道:“你看,说好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没想到第一局就是平手,可见,你我之间实力相当啊!” 阿史那庆忠很狡猾,这一局已经让他看出了门道。他看看两边瘫坐在地上的士卒,说道:“这第二局我要换人。” 张小敬一听,心说你不守规矩啊!便笑着说道:“这拔河比赛啊,中途是不能换人的。这不是打仗,打仗可以不守规矩,这友谊比赛是一定要守规矩的。” 阿史那庆宗不服,问道:“这规矩是谁定的?” “大唐小先生李泌定的,当今圣人恩准的。当然,你非要换人也可以,我这边就不和你玩了,你自家玩吧。” 自家玩怎么玩?就在刚才安大将军还派人来说,不能输了他的面子。所以,要玩还是要和龙骑军玩。 阿史那庆忠换了一副笑脸,说道:“张将军,你看刚才大家玩的都很高兴,我这边就不换人了,咱们继续玩。” 于是,休息了两柱香的工夫后,第二局准备开始。这次,阿史那庆忠准备给自家这边好好打一次气,他觉得自家这边的牛角号比不过龙骑军这边的战鼓,就命人也抬来几面大鼓。 这还不算,他竟然对着那些拔河的士卒说,若是再赢不了,回头就拿鞭子抽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十几名同罗军里的士卒就拿着马鞭,站在了那里。 然后,这家伙嬉皮笑脸的对张小敬说道:“张将军,你看我这样没有违犯规矩吧?” 张小敬没想到他会这样做,便说道:“倒也没违犯规矩,不过,你这是拿他们当做牛马使唤了,不符合玩游戏的宗旨。” 阿史那庆宗一脸不屑的说道:“玩游戏有什么宗旨?玩的高兴就好。” 张小敬无言以对,摇摇头说道:“好吧,你自己高兴就好。” 说完,张小敬命人抬出上百匹绢帛,说道:“下一局胜的那方,重赏!” 看到绢帛,场上众人顿时气氛高涨,呼喊声响成一片…… 阿史那庆忠看到那些绢帛也愣了,心说还是皇城来的人有钱,这名张将军只是带着五百龙骑军,一次就可以拿出上百匹绢帛。自己带领三千精骑,想要一次拿出上百匹绢帛,也要找那位安大将军才行。 想到当初安禄山派人找到他,对他说以后只要跟了安大将军,骏马任骑,钱和女人都多多的。等他带着人马投靠了安禄山,这骏马不缺,钱嘛,倒也给的大方。 只是,安禄山有个毛病,大方虽然大方,就是这钱给的不及时。阿史那庆忠一度认定安禄山养过鹰。不然,他如何会像熬鹰一般,总是不给自己吃饱? “这只是这一局的赏赐,下一局,只会多不会少。” 张小敬的喊声,让场上的气氛更是热闹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兄弟般的友情 第二局,可以用“疯了”来形容这十几名突厥人。他们在威逼利诱之下,全部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所以,他们一上来就拼尽全力。 龙骑军这边好像已经料到他们会如此拼命,便在僵持了一会后,让对方赢了。这下子,同罗军那边沸腾了,呜呜啦啦的喊声,喧天的鼓声,还有低沉的牛角号声,让整个营州城喧闹起来…… 张小敬只是微微笑着,看着那些把眼光盯在绢帛上的同罗军士卒。阿史那庆忠也很兴奋,走到张小敬身边说道:“张将军,我们赢了。” 张小敬道:“你们赢了。” “这……”阿史那庆忠指指那些绢帛。 “都是他们的了。”张小敬指了指那十几名突厥人大声喊道。 话音刚落,那十几名突厥人便冲了过来…… 阿史那庆忠一见,挥起马鞭一顿狂抽,便将这些人驱散了。 这时候,喧哗声和鼓声都是停了下来,龙骑军和同罗军的士卒都是看向阿史那庆忠。 阿史那庆忠毫不在意,叫过几名亲随来,让他们把那些绢帛收起来。 此时,张小敬在那些士卒眼里看到了愤怒。看到那几名亲随正在拿绢帛,张小敬猛然说道:“放下。” 那几名亲随愣了下,看到张小敬一脸严肃的样子,便又看向阿史那庆忠…… 阿史那庆忠不知张小敬为何如此,便说道:“张将军,你有言在先,可是说过这些绢帛是赏赐给赢了的人的。” 张小敬哼了一声,道:“对呀,我是这样说过。” “那……”阿史那庆忠指指那几名亲随。 “谁赢了谁自己来取,不用经过他们的手。”张小敬话里有话的说道。 阿史那庆忠明白了,这赏赐自己得不到了。就在他心里腹诽的时候,张小敬又说道:“他们出力得的,就该是他们的。至于你,在这里喊了半天了,也是出了力的,可得一匹。” 阿史那庆忠无言以对,只好悻悻然的走开了。张小敬一招手,那十几名参与拔河的突厥人便跑了过来,欢天喜地的分了那些绢帛。 他们回去后,张小敬看着剩下的那一匹绢帛笑了笑,然后亲自捧了,送到阿史那庆忠面前。 “想多得绢帛,可以上去出力啊!”张小敬说道。 阿史那庆忠一愣,道:“这样也可以?” 张小敬点点头,道:“你我都上,无非是双方增添人手罢了,不犯规。” 阿史那庆忠一听,便三两下把甲胄扯下来,跑到最前面抓起了长绳。张小敬笑了笑,走到自家这边,也在队首处站好。 这一局,双方已经豁出去了,都是咬牙死命拉着长绳。张小敬并不在乎输赢,他今天要的是和这支同罗精骑搞好关系。 两支无法用刀枪比出输赢的队伍,搞一场体育比赛就是最好的办法。但张小敬无必胜之心,所以,龙骑军定然不会赢。 果然,这一局龙骑军输了,张小敬又拿出来二百匹绢帛。 看到这次连阿史那庆忠都是一脸满足的样子,张小敬心说小先生的计策已是成功了一半。 李泌说过,只要同罗精骑贪财,自己这边有的是钱。今日张小敬已经给了他们一个皇家禁军不差钱的印象,这些同为士卒的同罗军必然会胡思乱想。 禁军那里如此有钱,自家这边的将军大钱小钱都想拿走,想一想就气的半死。 一场拔河比赛,张小敬已经成功地将军心不稳的种子,种在了这些贪财的突厥人心里。 经过这场拔河比赛后,张小敬的龙骑军在接下来的几天,又和同罗军玩了蹴鞠,玩了摔跤,还玩了射箭比赛。 当然,这些都是有赏赐的,而赢的那一方总也是同罗军。安禄山得知这些友谊比赛龙骑军输多赢少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后,他对手下说道:“果然是仪仗马,花拳绣腿而已。” 但他不知道的是,经过这些友谊比赛,同罗军里许多士卒,已经和龙骑军里的人成了朋友。 龙骑军这些人,此时在那些突厥人眼里,都是土豪一般的存在。对那些突厥人来说,认识一位有钱的朋友不错。 至少,他们说起自己家中的“心酸往事”的时候,这些龙骑军将士会慷慨解囊,施以援手。 到了后来,还是那位阿史那庆忠发现有些不对劲。因为在这城里,他发现自己手下的士卒,竟然和龙骑军这边的人,经常勾肩搭背的出现在城里的酒肆里。 他们推杯换盏的时候,竟然是以兄弟相称。被突厥人称为兄弟,那可就是真兄弟啊! 阿史那庆忠觉察到不对劲,可他自己整日和张小敬混在一起喝酒吃肉,还通过张小敬认识了一位亲王。那位亲王还答应他,一旦有机会,定然举荐他做大官。 想想就很诱人,这些人待自己可比安禄山实诚多了。阿史那庆忠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做节度副使,因为他手下的人,打仗的时候可是能顶万人用的。 安禄山知道他们打仗厉害,可又怕他们做大,故而对他们恩威并用,让阿史那庆忠觉得有些不痛快。 所以,听了李珽那些话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酿王若是举荐我为一镇节度副使,我必然为酿王牵马。” 李珽也是哄死人不偿命的主,就顺着他的话说道:“以将军之才,区区一节度副使如何会看在眼里?要做就做节度使,还得是三镇节度使。” 阿史那庆忠听了这话虽然觉得李珽说的有些夸大,可真的有人举荐自己为节度使,也算是遇到贵人了。 就这样,龙骑军与同罗军结成兄弟般的友谊。这时候,李泌觉得自己可以去别处转转了。 韦瑶却不愿意走,他每天让李余陪着在城里转悠,就是想找到机会一箭射死安禄山。 李泌对他的作法不说反对,也不说赞成,碰到他的时候就问他一句“可有机会”?看到韦瑶每次都是摇头不语,李泌便笑笑走开了。 不是李泌小瞧了他,是因为李泌发现,安禄山几乎从不外出。就是偶尔外出,也是前呼后拥,周围数里无闲人,韦瑶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射杀他。 安禄山对奚人契丹人很狠,想杀他的人也很多。所以他平常都是小心加着小心,就是营州城里的树,前些年也是全部砍光了。 在一个风高日丽的艳阳天,李泌一行离开了营州。护送李泌等人离开的,正是那支同罗精骑。 第四百四十五章一样的招数 出了营州城,与送行的营州官员拜别后,李泌一行便上路了。 走了没多久,张小敬就骑马来到李泌身边笑着说道:“这刚刚离开营州没多远,同罗精骑就三三两两的与我军走在一起,全然忘了他们的职责。” 走在李泌旁边的李珽瞅了他一眼,道:“他们人多,你怎么就不想想,他们这样已是把你的人分割包围了。” 张小敬一听,顿时骂了一句脏话,就要转回本军。这时,李泌才笑着说道:“你急什么啊?没看见阿史那庆忠正朝这边来嘛!” 张小敬转头一看,看到阿史那庆忠独自一人骑马朝这边走来,顿时就放心了。他知道,阿史那庆忠一直想见一见李泌,李泌却一直不见他。 显然,李泌看到同罗军的骑兵和龙骑军融在一起,就命人把阿史那庆忠叫来,已备不测。 阿史那庆忠到了跟前后,作势要下马,李泌摆手说道:“庆宗将军不必多礼,咱们一起走走就好。” 李泌这话说的即得体又暖心,让阿史那庆忠顿时有如沐春风的感觉。阿史那庆忠拨转马头,与李泌并驾齐驱。 “庆宗将军,因书院诸事繁忙,安大将军听说当今圣人听我讲过《道德经》一书,又非要请我也讲给他听,所以这些日子我就忙着这些事情了,故而无暇见将军,还请将军见谅。” 阿史那庆忠从张小敬那里,还有安禄山那里都听说过李泌的事情。还知道李泌是神童,是给皇帝讲过书的人。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先前的主人阿布思的好友哥舒翰,也在李泌那里受过教。诸多原因,让阿史那庆忠对李泌又敬又怕。 原先,他托张小敬转达自己想拜会李泌的意思,李泌竟然没有见他,让他心里很是忐忑了一番。 不过,酿王李珽代替李泌见了他一次,又让他顿时牛气起来。微妙的心理转变,说明阿史那庆忠已是被李泌等人捏在了手里。 今天,李泌就要给他上最后一课,彻底让他成为反骨贼。李泌这一番话里透露出多种意思,阿史那庆忠岂能听不懂。 安禄山交代他,李泌等人只要在平卢、范阳、还有河东辖地里,同罗精骑就要一直监视着他们。 安大将军小心眼,这大唐小先生等人是我等先前从没有见过的良善之人。他们来此,是北地的荣光,干嘛要监视他们? 再说,五百龙骑军,一百亲王卫队,你安大将军就怕了吗? 所以,离开送行的营州官员的视线后,阿史那庆忠对本部人马和龙骑军走在一处的事情,也是不管不问。 现在,本该在前面开路的阿史那庆忠也跑到李泌这里来聊天了。 “庆宗将军,从戎多少年了?”李泌问道。 阿史那庆忠想了想,然后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道:“高过车轮,就拿刀砍人了。” 李泌心说你挺猛的啊!不过,同罗精骑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他们自小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练出来一身打仗的本事。 只可惜,阿布思叛唐,经过数次恶战,这支原本三千多人的精骑,现在只有一千原先的人,还有两千是后来又补充的。 虽然是后来补充的,可也是甚为凶悍的胡人。 “庆宗将军在军中多年,至今还是别将,朝廷有些对不住将军啊!”李泌有些遗憾的说道。 阿史那庆忠偷偷看了李珽一眼,心说是有些对不起我啊! “酿王说,你可做节度使,就一定会做节度使。只是,三镇节度使就不要想了,你自家选一个,平卢、范阳、或者是河东,都行。” 李泌说的很轻松,阿史那庆忠却听的心惊肉跳的。 问题是,他敢选吗?这三镇的节度使可都是安禄山。他想了又想,最后才喃喃说道:“别处的节度使也可,就像是幽州、朔方……” 不等他说完,李泌就笑着摇头说道:“将军格局小了,我看错了将军。” 说罢,李泌作势催马快走,阿史那庆忠急了,赶紧说道:“小先生小先生,那三镇的节度使,哪一处的也行,我全听小先生的。” 李泌收回马鞭,笑着说道:“将军这样说就对了。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将军抱大腿,自然应该抱……酿王的大腿才是。” 阿史那庆忠讪讪然说道:“我就不能抱小先生的大腿吗?” 李泌眉毛一挑,问道:“怎么,你嫌弃酿王的大腿太细?”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嫌弃酿王的大腿太细,酿王就是拔下一根毛来,也比我的腰粗……” 李泌、李珽二人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李珽说道:“将军是不知道吧,能抱小先生大腿的,只有小先生的弟子才行。至于其他人嘛,能捧捧他的臭脚就不错了。” 阿史那庆忠赶紧说道:“我就做这捧臭脚的了……” 等阿史那庆忠高高兴兴的跑到前面带路去了以后,李泌骑马来到那架马车旁,对着车窗说道:“王兄,阿史那庆忠的同罗精骑已经被拿下,安禄山已是断了一臂。” 王忠嗣的脸出现在车窗旁,他笑着对李泌说道:“小先生,武将里阿史那庆忠被你收买,文官里那个叫高尚的也被你所用,安禄山不造反则已,造反就是死路一条。” 李泌说道:“王兄把事情想简单了,高尚主动交好于我,心里想的和我一样,都是拉拢人罢了。所以,他还是安禄山的死党。” “咦,那小先生在营州呆了这些日子就无所做为吗?我不信。” “你看你看,我这点伎俩都被你看穿了。” 王忠嗣呵呵一笑,道:“小先生说笑了,你当年教我对付吐蕃人的招数,不就是这些嘛!” 李泌也乐了,凑近车窗说道:“还真被你说中了,我确实收买了安禄山手下一人。” 王忠嗣笑了笑,也不问他是谁。 营州城里,安禄山那座大的不像话的府邸里,那名叫做李猪儿的侍者,正一路小跑的朝安禄山的寝宫走去。 李猪儿也是醉了,这安大将军现在是一刻也离不开自己了,闹的自己去趟茅房都是急匆匆的,总好像便溺的不痛快一样。 这日子还有法过吗?连痛痛快快地拉屎尿尿也不行了。 李猪儿边跑边想着。 第四百四十六章荆州城外 李泌等人离开安禄山的防区后,然后就去了荆州。 荆州刺史现在是庆王李琮,他同时也是荆州青上书院的院长。 现在的荆州青上书院,里面学风很正,从青上学宫来的那些学子们,现在是这里的绶学先生。 不过,这处书院从来不收普通学子,来这里读书学习的人,都是官。也就是说,这里是一处大唐官员的再培训基地。 这处书院已经办了十年多了,因为庆王李琮的缘故,来这里读书的官员络绎不绝。 玄宗对李琮做的这件事情很满意,书院教的都是廉洁自律,勤政为民,好好做官的道理,符合玄宗的心思。 所以,玄宗没有理会当初李林甫等人的谗言,对这座书院多有支持。不过,换做别的儿子做这事,玄宗就不会这么淡定了。 李琮这样做,毕竟有拉拢大臣结党的嫌疑。李琮一个靠着面具遮脸的人,根本就没有做皇帝的资本。 脸都没有,还做什么皇帝。 所以,玄宗对李琮是最为放心的。 李泌当初让李琮做院长,就是看中了他这个特殊的身份地位。书院办的很好,十几年间,已经有上千名各级官吏来这里读过书。 李泌等人到来后,李琮迎出五十里。李泌见到他,就笑着说道:“李院长,你一边在书院里教育那些官员不搞迎来送往这一套,自己却迎出五十里,这事怎么说。” 李琮嘿嘿一笑,道:“小先生,你看我没带侍卫,也无车驾,只我一人带着一名仆从,来此迎接小先生,他们知道了,必然以我为榜样。” 李琮说完后,众人都笑了。 李琮得知李泌等人是从营州那边来此的,就对李泌说道:“自打安禄山做了节度使,营州、幽州等地就再无官员来此读书。 我曾问过他,为何不轮流派遣官员来此进修,他竟然说战事频繁,官员们都脱不开身。” 李泌告诉他,安禄山刚做上节度使的时候,看到只要在荆州青上书院这里培训过的官员,回去后做事情都甚是用心,倒也没有阻止继续派人来这里。 可是,他不久就发现只要是在这里读过书的官员,好像这私心都不大,有时候安禄山想让他们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情,他们都是不肯。 安禄山便拿出他的杀手锏,也就是收买他们,可他们依然不为金钱所动。这就让安禄山有些害怕了,不喜欢钱,且做事正直的人,他觉得除了找个理由杀了他们之外,便没有别的办法驾驭这些官员。 所以,只要一有战事,那些官员就要随军出战,结果就是死的不明不白的。 李泌有些不忍心地说道:“庆王,先前在你这里培训过的营州等地的官员,有一些已经死了。” 李琮一听这话,顿时就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他指着东北方向大吼一声,“安禄山,你这个偷羊贼,我必然饶不过你。” “庆王、庆王,大伙都看着你呐,不要失了气度。” 李珽小声提醒他。 “我一个没脸面的人,要什么气度,我就要骂他,骂这个杂胡。我在这里幸幸苦苦为大唐培训官员,他找个借口就把他们害了,看我如何奏报朝廷,将这个偷羊贼一顿乱棍打死……” 李琮越说越气,恨不得现在就去他老子面前告状。 李泌极有耐心的等他骂够了,才轻声说道:“庆王,我们可以走了吧?” 李琮这时才回过神来,带着歉意说道:“呀,我把这事忘了,都是那偷羊贼害的。小先生,赶紧动身吧,荆州百姓得知你要来,都等着看你一眼呢!” “看我做什么?” 李泌一抖缰绳,马儿轻快地走了起来。 “小先生你忘了,当初张公张九龄在这里做刺史的时候,你出主意说,让他减租扩田,不能种田的山坡地遍种桑树。 现在,荆州所产丝帛绸缎,逆江而上直达广州,已是大唐域外之人最为喜欢的物品。此时荆州一地民丰物阜,百姓都感念张公和小先生。” 李泌笑了,问道:“荆州府库积盈可丰?” 李琮道:“那是自然,都说扬一益二,我荆州怕是第三也有些委屈了。” 大唐最为富足的地方,也是给朝廷钱粮最多的地方,扬州第一,益州第二。现在,荆州已是第三。 比起那两处平原,荆州能做到第三,更是不易。 好在李琮当年听了李泌的话,被李泌忽悠着出去穷游了一趟。结果,李琮知道了真实的大唐是什么样子,也知道大唐产的一些东西,比如三彩瓷器,还有丝绢等物,只要能运出去,钱就会像长江水一样流过来。 荆州很富。既然很富,李泌就要让李琮出点血了。在去荆州城的路上,李泌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李琮听完后震惊了,他知道安禄山不是个东西,却没想到安禄山此时已是备战反唐。 最后,李泌一脸无奈的说道:“安禄山和杨国忠翻脸后,杨国忠为了打压安禄山,总在你阿耶面前说安禄山有异心。安禄山本来就是狼子野心,被杨国忠一激,就干脆做好了反唐的准备。” 李琮有些绝望地问道:“安禄山真的会造反?” 李泌望着那座建在江边的城池,慢慢说道:“他正处在矛盾之中。我细细观察过,安禄山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说句不好听的,我等从这里看荆州城可以看的清清楚楚的,他看了,估计就是灰蒙蒙的一片。” 李琮恨恨地说道:“这贼与瞎眼有何不同。” “所以,他会在瞎眼之前做出决断,是趁着眼睛没瞎之前搞一次大的,还是就在营州那里安安稳稳地做土皇帝。他到底是想赌一把,还是听天由命,现在不好说。” “所以,小先生让我多备甲胄兵器,特别是陌刀,就是防备安禄山赌一把大的?” 李泌笑了笑,马鞭随意挥了一下,说道:“未雨绸缪,总要早做准备才好。” 李琮知道事关重要,便点了点头说道:“小先生说的是。只可惜小先生一介书生,不拿大唐的一文钱,却要为大唐操心这些事情。” 李泌呵呵一乐,道:“你不是说了嘛,我是为大唐操心,大唐是我们大家的,都该操心才是。” 李琮由衷说道:“小先生说的对,回到城里,我就命匠人集结,连夜起灶生火,造甲胄兵器。” “庆王可同时上奏朝廷,就说荆州造甲胄兵器,是供给陇右军的。我会让哥舒翰同时上奏朝廷,就说青海战事紧张,需要甲胄兵器。” 庆王知道李泌这样做,是为了不让皇帝和朝廷那些人起疑心。毕竟,如此大规模的打造军器,容易让人怀疑荆州这里想搞事情。 想罢,李琮颔首道:“小先生一心为大唐做事,竟然也是这样难。可见,我阿耶已是糊涂到了……” 李琮说不下去了,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已是湿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开新风自荆州始(劳动者最光荣,今日万更) 李泌能说什么呢? 碰上玄宗这种时而脑子进水,时而又精的猴儿比不上的人,李泌能说什么? 况且,玄宗对李泌一直很好。李泌至今想着自己七岁进宫,玄宗抱着他的时候,那双温暖的手和让人感觉踏实的臂膀。 这让本来进到宫里后有些忐忑不安的李泌,竟然心里安稳的一批。 玄宗抱着他的那一刻,李泌觉得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有很多人,包括李承休等人都问过他,“宫里传言圣人曾抱过你,可是真的?” 对此,李泌也是笑而不答。那种特别踏实的感觉,李泌不想和别人分享。 玄宗经常做脑子进水的事情。问题是他是皇帝,考虑事情是从另外的角度出发的。所以,李泌有时候会被他气的骂人,可李泌从来没有生出将玄宗弄下皇位的想法。 玄宗虽然老年昏聩,但他是大唐的稳心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这位老皇帝就继续做皇帝好了。 李泌想做的是,不让大唐的命运,和某一位皇帝联系起来。 那种碰上一位爱民如子的皇帝,百姓就过几天好日子,若是遇到一位暴君,百姓就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事情该结束了。 安禄山反与不反,李泌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做。 看过荆州青上书院后,李泌满意地说道:“诸位辛苦,泌这相有礼了。” 说完,李泌对着那些先生行了一礼。 众先生回礼,齐声说道:“为大唐开新风,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他们离开长安时,李泌送给他们的话。 李泌说,大唐包容万象,海纳百川,此时正是树新风的好时机。树立新风尚,就从荆州、从那些官员开始。 事实证明,他们做的不错。只看荆州这些官员,身上就没有那些谄媚之气。 李泌看过府衙,也看过街市,遇到的所有官吏,见到他后都是匆匆行过一礼,然后便赶紧忙着公事。 李泌还看过李琮断案,一场纠纷,在李琮的说和下,双方最后行礼言和。 李琮说,书院先生讲过,民间纠纷,只要双方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便秉承“和为贵”的宗旨处理。 十年间,荆州已是大变样。无论从坊间街市,还是民风官声,都已是大不一样。 晚上在驿馆住下后,李琮迟迟不愿意离开。李泌觉察到他有话想说,就让李珽等人回房间休息。 众人走了后,李琮看看屋里再无旁人,就请李泌坐在矮桌后面,还说“无论如何,小先生也不要起身”。 他这样一说,李泌心里是很紧张的。他怕李琮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听说李琮那张脸……可以让人做恶梦。 正想着呢,就看见李琮摸向自己的脸------ 李泌正待跳起来逃跑,就见李琮只是正了正脸上的金色面具,然后又整了整长衫------ 最后,李琮“噗通”一声就是跪在了李泌面前。 李泌心说他毕竟是亲王,给自己下跪有些不合适,就想起身。可他突然想起李琮说,无论如何也不要起身的话,于是就故作镇定的坐在那里。 “小先生,你还记得当年你在虫娘那里见到我时,我是什么样子吗?” 李泌觉得他这话问的很有意思,当初你是什么样子,我见得着吗? “庆王,你那时是以绢帛蒙面,现在是------” 李琮摸了摸那只金色面具,说道:“现在戴了这东西,倒是听了你的话。” 李泌笑了,想起自己说的那个金面郎君闯荡江湖,遇到一位绝色美人的故事。 “庆王,我讲那故事的原因是------” “小先生,你不要说了,我懂你的意思。” 李泌愣了下,说道:“那你今日为何要跪我?” 李琮说道:“小先生,其实那日我见了你,原本是想消遣消遣你。听虫娘说,你是神童,颇受我阿耶的喜爱,我这心里便不是滋味,想着让你难堪一番。” “可最后我让你出去游历了一番,让你变成了今天这样。” “小先生说的对,若是当年没有遇见你,我不过是废人一个,哪有今日。” 说完,李琮便是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李泌端坐不动,算是了了李琮的一个心愿。 磕完头后,李琮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又说道:“小先生,我有一事相求,若是小先生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李泌站了起来,说道:“你是不是要说无论发生何事,我都要保你阿耶周全?” 李琮道:“正是。” 李泌想了想说道:“那你站起来吧。” 李琮心里一喜,说道:“小先生答应了?” 李泌点点头,再次说道:“你站起来吧。” 李琮的心情李泌理解。李琮是玄宗的长子,如果不是被野兽抓了脸,太子之位说不定就是他的。 这人破相后,本来是万念俱灰,所幸遇到李泌,被他忽悠着去广州等地转了一圈后,竟然开窍了,知道人活着就该做事,做有意义的事。 荆州一地,他做了十几年的刺史。朝廷多次考核,他竟然都是优等。玄宗也为这个儿子高兴,比起那些潜在谋取皇位的儿子,这个李琮过于优秀了。 但是,李泌明白,李琮能专心做事,把事情做好,都是心思纯洁,不做他想的缘故。 因为,只有做事的时候,李琮才觉得自己和别人一样,是个有脸面的人。大唐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以外貌取人。像李琮这种根本就没脸面的人,很多人都瞧不起他。 可就是这个人,现在让荆州一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一片安宁。 李琮,通过治理荆州,成了当地百姓最为爱戴之人。可李琮明白,他之所以有今天,是因为李泌,还有李泌的人站在他身后的缘故。 他想给李泌磕头这件事,已经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既然李泌已经答应他了,李琮也就没必要跪着了。他站起来后说道:“小先生让我做的事情,现在已是开始做了。不过,为了大唐,为了李氏,我要亲自去长安面见我阿耶。” 李泌问道:“你去见他做什么?是让他拜我为宰相吗?” 李琮道:“不行吗?若是安禄山造反,能运筹帷幄,保大唐百姓平安的,只小先生一人。所有,我就是求我阿耶,也要让他拜你为相。” 李泌听了这话后,暗自摇了摇头,心说你阿耶怎么就这么听你的话,你说拜我为相,他就拜我为相了?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第四百四十八章安禄山快要造反了 听到李琮要举荐自己做宰相,李泌只是笑了笑,然后几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 李泌是这样说的,“本朝有宰相杨国忠,不管是谁与他同朝为相,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两人打的不可开交。除非,另一名宰相是木偶人,凡事点头就是,就是不能开口说话。” 李琮知道大唐宰相们有掐架的习惯,看看李泌,再想想现在的宰相杨国忠,觉得这两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想来掐起架来,也要比以前那些宰相们生猛。 这时,李泌又说道:“我倒是不怕和杨国忠掐架,只是,我怕宰相之间失和,最终会误了国事。” 这话说的有里有面,李琮听了,就打消了回长安的念头。不过,他在心里发誓,李泌交代的事情,他一定会精心办理。 只要李泌开口,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就是他让自己拎刀上阵,自己也绝无二话。 李泌在荆州呆了半月有余,除了每日上午去书院讲学,下午则去设在江边的工匠场,教给匠人们制作床弩的方法。 第一架床弩造出来后,李泌看着由三张大弓合力组成的床弩,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李泌对匠人们说道:“三张弓可合力,那么,四张弓五张弓呢?你等动动脑筋,在此基础上便可造出更厉害的弩。若是你等造出来了,刺史必然会奖赏你等。” 工匠们一听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而李泌转头则交代李琮,在这里打造兵器的匠人,一个也不许离开荆州。 李琮知道这是怕床弩等兵器的制作方法外泄,就对李泌说道:“这些人本就是荆州本地人,都造有名册,没有路引,他们寸步难行。” 李泌一听就说了声“好”,然后就与匠人们一起试射床弩。 床弩的弓弦一个人是拉不开的,需要两人同时转动两侧的木制绞轮将弓弦拉满。然后,由一人将鹅蛋粗的羽箭放在弩床上。 李泌看到那支羽箭时,心说这也算是羽箭吗?这就是加了两片平衡羽的长矛。这样一支带着羽毛的长矛被发射出去,三百步以外,透甲三层。 李泌对实验结果很满意,然后让李琮上奏朝廷,调拨战马三百匹。 李琮道:“三百匹,是不是少了些。” 李泌说道:“不少了,现在安禄山是大唐战马总管,你要多了他也不给。三百匹他或许会看在你是庆王的面子上给你。” 李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我倒是忘了,这偷羊贼已是做了内外闲厩使、陇右群牧使、知总监事。咦,小先生,祁连山马场是不是也落在他手里了?” 李泌道:“那是肯定的,他总管全国战马,那里肯定也落在他手里了。不过,那里只是一个空架子了,早在安禄山谋划做战马总管的时候,那里的战马已经被哥舒翰、李光弼全部分了。” “小先生当年救下王毛仲,让他去祁连山养马,好像料到了有这一天一样。” “我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是觉得王毛仲马养的好,就那么死了可惜。” 李琮一脸佩服的样子,说道:“小先生,贺知章没有说错,你确实可为卿相也。” 诸事交代好后,李泌带人回了长安。 回到书院还不等洗洗风尘,杨国忠就闻讯跑来了。 见到李泌后,杨国忠便说道:“小先生,我已经收到你的书信,派人去和太原留守杨光翙接触了。” 李泌接过杨绾递过来的毛巾,擦了一把脸后说道:“杨宰相,这快一个月了,杨光翙还没有被你拿下吗?” 杨国忠赶紧说道:“拿下了拿下了,许他以河东节度使一职,外加万金。” 李泌呵呵一笑,说道:“杨宰相可够大方的,一出手就是高官重金,果然在收买人心这一点上,大唐无人可与你匹敌。” “小先生说笑了,其实某家更愿意收买像小先生这样的人。不如这样吧,我这就举荐小先生做大唐的宰相,与我一起位列朝堂。” 李泌笑了笑,示意杨国忠坐下来。然后,李泌也坐下来后说道:“谢过杨兄的美意了,我无意做官,也受不了那些规矩,我还是做教书先生好了。” 李泌明白,李琮举荐自己做宰相,那真的是为大唐着想。这杨国忠就不一样了,他是把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推,是给他当挡箭牌。 杨国忠顾不得喝茶,又要说什么,李泌先说道:“杨兄不必客气,我整理好奏报后就进宫面圣,诸事请圣人定夺。” 话说到这里,杨国忠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起身告辞了。 杨国忠走后,李泌开始书写奏报。在写到安禄山到底会不会造反的时候,李泌将笔放在了一边。 杨绾看到他陷入沉思,便招招手,示意苏焕和自己一块出去。李泌独坐书房里,眼睛盯着墙上挂着的地图。 李泌可以断定,安禄山此时正处在矛盾之中。想了又想,李泌觉得此事还没有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此时就住在长安,而且和荣义郡主已经定亲。和玄宗一样,安禄山的儿子也不少,但安庆宗却是最重要的一个,他是安禄山与原配妻子的长子。 安庆宗依然在太仆寺当差,安禄山就是想造反,估计也不是这个时候。 李泌这次去营州,通过这种途径得知安禄山积攒了大批军器和钱粮等物。做过四镇节度使的王忠嗣说,储备如此巨量的物质,只能是用于造反。 而且,最让人不放心安禄山的是,他把全国战马都控制在自己手里。这可是战马,是大唐最重要的战备物质。 当年,没有胡人供给高祖李渊战马,则无现在的大唐。 只此两点,就可断定安禄山要搞大事。但是,李泌依然觉得安禄山正处于矛盾之中。 因为安禄山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估计他也觉得自己造反的话,说不定会“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所以,安禄山在犹豫。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安禄山也许会生出“时不我待”的想法,趁着自己眼睛还没瞎了,还能骑马,就下决心做一次冲刺。 要是那样,安禄山就会马上造反。 第四百四十九章装睡的鸵鸟 玄宗已是和李泌对视了许久。这样的场景以前发生过,两人就像是比耐力一样,看看谁最终会服软。 今日两人一开始交谈,气氛就不对头。高力士明着暗着提醒了李泌好几次,玄宗看不下去,就让他下去了。 高力士不在跟前,大殿里就只有李泌和玄宗二人。这时,玄宗抖着李泌写的奏报说道:“他会造反?我待他比自家儿子都好,他所求我无不应承,他会造反?你是不是也和国忠一样,看他不顺眼罢了。” 李泌已经料到玄宗是这个样子。满朝文武只要谁说安禄山不好,玄宗就会对谁有意见。今日李泌将奏报交给他,他看了后也不会相信。 这时候,李泌觉得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那就是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玄宗最为忌惮的事情是什么?就是威胁他皇位的事。不管这威胁来自哪里,他的儿子,他手下的大臣,还是像安禄山这样的胡人,玄宗都会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处理。 这一次是例外,玄宗竟然不信拥兵十几万的安禄山会反唐。李泌觉得玄宗只是嘴硬而已,同时,他还是一只把头伸进沙子里的鸵鸟。 李泌看着这只装睡的鸵鸟,回想往事般地说道:“圣人,泌当年初进宫廷,门槛高,我腿短迈不过去,是你把我抱到棋桌旁的。后来,你见我诏对的好,又封我为神童,泌感激在心。” 玄宗的脸色依然不好看,好像已经忘了这些事情一样。李泌继续说道:“我得了一个神童的名号,后来,又得了一个大唐小先生的名号,这让我在大唐过的还算是滋润,也过的逍遥自在,泌感谢圣人。” 说完,李泌跪了下来,给玄宗磕了三个头。这时候,玄宗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李泌站起来后又说道:“我也知道,有人一直在圣人面前说我的坏话,可圣人不为那些胡言乱语所动,一直对我都很好。 我为了报答圣人的恩情,所以带人去营州,就是想看一看安禄山会不会造反。既然圣人不相信他会造反,泌无话可说,就此拜别。” 说完,李泌行礼。 看到李泌真要走了,玄宗才说道:“李泌,你知道是谁告你的状吗?” 李泌摇头,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玄宗哼了一声,道:“实则你是知道的。” 李泌在心里骂了一句,心说你总是在不该精明的时候精明,该糊涂的时候不糊涂。 “那个人对我说,李泌在终南山养着一支军队,训练这支军队的是信安王李祎和裴旻。朕不相信,派人去看,果然看到数百人在骑马操练。带着他们操练的正是李祎和裴旻。这两个老东西不在城里享福,竟然跑到那里去练兵。” 说到这里,玄宗竟是笑了起来。 笑过后,他继续说道:“李祎和裴旻这两人,朕是相信的,相信他们不会帮你做谋逆之事。故而,朕让人多次去往你那处学宫,发现那些学子们训练前都会喊那么几句话……” 李泌语气坚定地说道:“为大唐而生,为大唐而战,为大唐而死!” 玄宗点点头,道:“正是这几句话啊!” 两人再度沉默。 原先照射在大殿地上的光斑,此时已是移到了墙壁上。高力士也偷偷地看了无数次,玄宗和李泌还是默默相对着。 历历往事,两人都在回味着。等大殿里暗了下来后,高力士进来点燃了火烛…… 这时候,玄宗才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朕,累了。” 李泌也不多言,朝他行了一礼,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这是李泌第一次用标准的朝臣见皇帝时的礼节退出大殿。以后,李泌不会再这样了。 在回书院的路上,李泌就想不明白了,安禄山到底给玄宗吃了什么迷魂药,让玄宗如此迷之信他? 想了许久,李泌突然想到,玄宗不是不相信安禄山会造反,而是对自己看走了眼伤心而已。 要说满朝文武当中,安禄山是受皇恩最大的那一个。可他竟然起了反心,这对玄宗的打击不亚于儿子谋逆。 确实是儿子谋逆,杨玉环是安禄山的干娘,安禄山不就是玄宗的干儿子嘛! 想到这里,李泌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环环啊环环,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 正在这时,杨绾在车厢外说道:“小先生,杨宰相在前面等你。” 李泌掀开门帘看了看,这里离皇城已是有一段路了,心说这杨国忠竟然等不及了,守在这里等着自己。 马车停了下来,杨国忠的一名随从跑了过来,行礼说道:“小先生,我家主人请你去他车中一坐。” 李泌看了看杨国忠那辆豪华大气的马车,然后就下车了。 杨国忠心里着急啊!李泌进宫大半天,和玄宗是怎么说的,玄宗又是什么意思,他竟然是一点也不知道。 等李泌进到马车里后,杨国忠就迫不及待的问道:“陛下何意?” 李泌扯过一只坐垫坐了下来,说道:“何意?圣人终归是相信安禄山的。” 杨国忠不相信,问道:“小先生的话他也不相信吗?” 一说这话李泌就有些伤心,这玄宗还不如眼前这个杨国忠呢,杨国忠可是一直相信安禄山会造反的。 “我的话算什么?这件事只有你这位宰相去说,圣人才肯相信。”李泌负气说道。 这句话算是揭了杨国忠的短处。在这之前,他只要见到玄宗就说安禄山有异心,可到头来怎么样?玄宗还是不相信啊! “这如何是好?”杨国忠搓着手说道。 李泌不吭声,只是瞅着车厢里挂着的一只灯笼发愣。 “小先生总要想个办法吧?” 李泌依然瞅着灯笼不语。 杨国忠急了,说道:“以后但凡小先生相见圣人,我必帮忙。” 李泌转眼看向他,说道:“圣人将身上穿的龙袍赠予安禄山一事,你可知道?” 杨国忠点了点头,道:“知道啊,当时我就在陛下身旁。” 李泌冷冷地说道:“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吗?” 看着李泌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的脸,杨国忠愣了。 第四百五十章安禄山是穿过龙袍的人 当初杨国忠看到玄宗当着众人的面解开玉带,脱下龙袍,然后一脸笑眯眯的给安禄山披上的时候,心里是十分震惊的。 此举在他眼里,安禄山就好像成了大唐的继位者。当时,杨国忠震惊之余,就想着把这个死胖子弄死,就是弄不死也要让皇帝疏远他。 可玄宗为什么这样做,杨国忠却一直没想明白。现在李泌这样一说,杨国忠除了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安禄山一句外,他更想知道皇帝那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先生,圣人此举是什么意思?”杨国忠问道。 李泌原想告诉他原因,可想到这杨家现在势力太大,就连玄宗那些皇子皇孙有事情,也是先找杨家的人通个气,然后才有机会面告玄宗。 这玄宗现在就好像是杨家人自家养的皇帝,只听杨家人的话。自己若是告诉他实情,一旦被玄宗知道,杨家人再添点油加点醋,最后倒霉的说不定是自己。 这样一想,李泌就想着还是不要把实情告诉他了。 李泌知道玄宗那日把龙袍披在安禄山身上,是做给众人看的。原因就是玄宗要让安禄山牵制杨家人。 问题是,玄宗此举在安禄山眼里,就如同在鼓励他,你安禄山是有机会做皇帝的。 不然,整个大唐有什么人敢当众穿这龙袍? “小先生,你倒是说啊,此事怪在哪里?”杨国忠催促道。 “安禄山这贼子,圣人怕他冷,故而脱衣服给他穿,可他竟然不看看这衣服是不是他该穿的,就那么穿在了身上。杨兄,安禄山此举难道不奇怪吗?”李泌故作愤怒地说道。 杨国忠想了想,说道:“是挺奇怪的,此事放在别人身上,那人是万万不敢穿的。” 李泌靠向车厢,说道:“所以啊,这贼子此举就是司马昭之心,世人皆知。” “对,小先生说的对,这贼子就是想要造反。明日我就进宫,狠狠地参他一本------” 杨国忠觉得自己这次找到打击安禄山的理由了。 李泌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然后说道:“你可以对圣人这么说……” 第二天,杨国忠面见玄宗,对玄宗说道:“陛下,太仆寺长卿安庆宗与荣义郡主早已定亲,眼下无事,是不是该给他们行婚事了。” 此话一出,玄宗有点不相信似的看着杨国忠,心说你怎么关心起安庆宗的婚事来了?你和他父可是死对头啊! 不过,想到杨国忠也可能是出于好心,玄宗就说道:“杨爱卿,你说的对,他们的婚事是不能再拖了,你可知会礼部,命他们照章办理。” 杨国忠回了一声“是”,然后又说道:“安庆宗和荣义郡主的婚事是大事,陛下,是不是派人告诉安禄山一声,让他来长安商议一番。毕竟,这是他儿子,也是陛下的干孙子的婚事。” 说到这里,玄宗才明白杨国忠是怎么想的。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放心安禄山,还是想让他来这里啊! 不过,自打昨日看了李泌的奏报,玄宗对安禄山也有些不放心了。 李泌的奏报上说,营州储备甲胄两万套,更有强弩五万具。这些储备用于平时作战,最少可支撑五年之用。 问题是,这样的武库不止营州一处,在安禄山的防区,而是多达十多处。 想一想这就很可怕了,安禄山积攒下可用于数十年的武备,难道真是为了对付奚人和契丹人吗? 看了这组数据,估计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安禄山是在为后辈储备打奚人和契丹人的本钱。 没理由啊,安禄山自己靠着行贿从兵部户部要来的兵器钱粮,是为了给后人用的,傻子才会相信。 而且,李泌告诉玄宗,宫中有一名內侍曾两次去见安禄山,收了安禄山大量金钱。 虽然李泌没说这名內侍是谁,但玄宗知道是谁去见过安禄山。既然这人收了安禄山的钱,那么回来说的那些话,必然不是真话。 玄宗把那人叫来一问,果然像李泌说的那样,这人收了安禄山的钱。作为交换,这人回来会说安禄山的好话。 玄宗大怒,心说自己对安禄山如此信任,其中就有听了这人话的原因。既然这人骗了自己,那么,这人也就是活到头了。 不过,玄宗怕走漏消息,便以这人当值时私自出宫为由,一顿乱棍打死了。 现在,玄宗听了杨国忠这个诱骗安禄山来长安的计策后,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安禄山敢来,说明他心里没鬼。若是不敢来,那么…… 玄宗不敢想下去了。于是,玄宗亲手写了一份声情并茂的诏令,让安禄山来长安商讨安庆宗的婚事。 这时候,杨国忠才算是放心了一些。杨国忠想过了,只要安禄山敢来长安,他就是拼了老命,也要让他有来无回。 其实,以给安庆宗办婚事为由,实则试探安禄山有没有反心的主意,是李泌告诉杨国忠的。不过李泌的原话是,“安禄山肯来,就封他为一品高官,让他在长安养老治病”。 宣读诏书的內侍连夜出发后,玄宗和杨国忠便掐着日子等安禄山的回信。不多久,那名內侍回来了,同时也带回来安禄山的回信。 让玄宗和杨国忠都感到惊讶的是,安禄山只让內侍带回来一句话,那就是“有病,去不了”。 事情好像是已经挑明了,安禄山已经准备和大唐翻脸了。玄宗虽然也是这样想的,可他对安禄山竟然是还抱着一线希望。 李泌的那份奏报里,确实写过安禄山有病的事情。玄宗不愿意看到安禄山造反,就自我安慰说,安禄山或许是真的因为有病来不了。 这下,杨国忠彻底恼了,他准备搞点证据来说服玄宗。也就在此时,杨国忠的手下发现安禄山在长安的那座府邸里,这一日来了几个人。 其中一人,和李泌从营州带回的那些画像上的人有些相似。 杨国忠知道那座府邸里现在住着的人是安庆宗。于是,他就找到京兆府府尹,让他带人抄了那里再说。 于是,一声令下,京兆府和长安县衙的衙役便把那座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四百五十一章杨国忠的智商堪忧 杨国忠很鬼,他命京兆府的人包围安禄山那座府邸的时候,是趁着安庆宗不在府里的时候。 杨国忠不是不想抓安庆宗,而是怕抓了安庆宗,一旦找不到安禄山密谋造反的证据,这人就不好放了。 衙役们踹开大门后,一股脑的冲了进去。除了那些下人,但凡穿的体面点的都被衙役抓了。 然后,被抓的这几位被送到了御史台的大狱里。 杨国忠命御史台的人连夜审问。结果,审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审出什么头绪。杨国忠恼了,他知道这些人当中,肯定有知道安禄山要谋反的人,可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都是如此嘴硬。 看着被打的几乎没了人样的这几位,杨国忠心说就这样放你们回去,安禄山必然会找自己的麻烦。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们弄死,看看安禄山是什么反应。 想罢,杨国忠命人将这几位全部勒死在御史台大狱中。 安庆宗得知此事后,赶紧派人通知了安禄山。让杨国忠奇怪的是,安禄山得知这几人被勒死后,竟然是毫无反应。 杨国忠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按理说安禄山得知他的人被自己弄死了,要么找自己问个为什么,要么就会上奏朝廷告自己,这样装死鱼算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一直想不出安禄山对此事不管不问是什么意思,杨国忠就去了书院,找到李泌把此事说了。 李泌听他说完后,便有些心灰意冷的说道:“杨兄,你弄死了他的人,他一声不吭,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见你这智商……” 杨国忠对自己的智商还是比较自信的,听李泌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的智商有点问题。 不过,他实在想不出安禄山在这件事上为何装死鱼,就只好说道:“小先生,国忠实在想不出安禄山是如何想的,还请小先生明说。” 其实,李泌此时正为一件事烦心,也就没心思招呼杨国忠,便胡乱说道:“安禄山此时心里一定想着,有一天会找你报仇。” 杨国忠一听这话就瘫坐在座位上。他知道李泌说的对,安禄山此时不吭声,就好像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一定是将来要找自己算账。 可他接着想到,安禄山找自己算账,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大唐的宰相,还怕他吗? 想到这里,杨国忠双手一撑站了起来,有些不屑的说道:“我还怕这个偷羊贼吗?” 李泌没理他,还是看着桌上的一封书信。杨国忠瞅了一眼,只看见那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却实在看不出什么意思。 李泌道:“这是营州青上书院写来的,是书院编撰的字典的一部分。” 杨国忠“哦”了一声,便不再看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看到杨国忠还在这里,李泌就问道:“杨兄还有别的事情吗?” 杨国忠道:“安禄山不敢来长安,显然是害怕。我是不是把安庆宗也抓起来,逼着他来长安?” 李泌抬起头,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说道:“你可拉倒吧,你都说了安禄山害怕来长安,你把他儿子抓了他就不怕了吗?你就不想一想,你刚刚弄死了他的人,接着抓他儿子,他再来这里,不是一家子都落在你手里了吗?” 杨国忠想想也是,安禄山不会为了自己的一个儿子把自己搭进去的。 “小先生,我……” “好了好了,我这里还有事,改天再说。” 杨国忠走后,李泌继续瞅着那封书信发愣。 这封书信确实像字典一样,上面都是大大小小的字。可解读这些字的密格在李泌这里,只要把密格放在书信上,这封信的真实意思就露出来了。 这封信李泌已经看了好多遍了。此时,不用把密格铺在上面,李泌也知道这封信写的是什么。 信上说,安禄山那个最厉害的谋士,竟然是高力士当年推荐给安禄山的。这样一说,李泌觉得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安禄山那名谋士叫高尚,高力士随着义父姓高,这两人说不定真的有关系。信上还说,这个高尚野心极大,曾说自己有不世之才,还把自己比作张良萧何,说要辅佐出一位皇帝来。 至于这位皇帝是谁,不用多说李泌也明白。 李余在这封信上还告诉李泌,安禄山若是造反,高尚就是第一推手。这一点李泌相信,他在营州那些日子里,这高尚有一次说,“大唐小先生,倒也是赫赫有名,可终不如一位开国宰相更是名声显赫吧?” 高尚想做一名声名显赫的开国宰相,就极力窜捣安禄山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特别是安禄山左右摇摆不定的时候,有人在他身边给他洗脑,是可以影响安禄山的决定的。 高尚是一位不得志的读书人,也是一位有野心没良心的读书人。高力士当年把他举荐给安禄山,估计是想给他寻个前程。 没想到,高尚在安禄山身边,竟然起了一个助纣为虐的作用。或者说,安禄山敢造反,是高尚给他打了鸡血。 想到这里,李泌唤苏焕进来。苏焕进来后,李泌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甚是坚决。看到李泌这样,苏焕知道有事情要做了。 “你速速派人去告诉韦瑶,明日做好出门的准备。” “小先生,只让他做准备吗?” 苏焕觉得有些事情,自己也是可以做的。 “你还用做准备吗?”李泌笑着说道。 苏焕嘿嘿一笑,说了句“小先生懂我”,然后就去做事了。 自打上次成功刺杀罗希奭后,苏焕就把大弓和横刀等物每日都准备好了,只要李泌一声令下,他抬脚就可出发。 李泌又把杨绾叫来,对他低声交代了几句。杨绾点点头,脸上露出一副坚毅的神色。 杨绾出门前,李泌又对他说道:“别人去做这事,那人必然不信。你是我的亲随,只有你去,他必然不疑。” 杨绾拜手说道:“小先生,此事我定然会办好,你就放心吧!” 李泌微微点头,说了声“你去吧”。 第四百五十二章高尚并不高尚 太原。 这是李泌选择的与高尚见面的地方。 这里离长安稍微近点,离营州略微远一些。但这里是安禄山管辖的地方,李泌选择在这里和高尚见面,可以让他的疑心小一点。 果然,杨绾把李泌要与他在太原见面,共商大事的想法说了后,高尚只思量了一会儿,就哈哈笑着说道:“这小先生终是识时务的人。” 虽然见面的地点是太原,高尚依然是带了上百名亲卫。李泌已经提前一天在太原等着他了,两人见面后,交谈甚欢。 李泌对他说,“朝廷由杨国忠和杨氏一族把持,外人想升官做官,除非花费大笔的金钱。如此不论才能,只看钱袋子鼓不鼓的世道,该是变一变了。” 高尚岂能不知李泌说的这些。所以,他听了李泌的话后,虽不是全信,但是戒心被打消了几分。 看在李泌上一次去营州时,给安禄山说了一个用猪胰子做肥皂,冬天使用可防止手上的皮肤裂口子的份上,高尚对李泌许诺,一旦事成,他必然举荐李泌为右相。 李泌做感激状,并问他说,“自己为右相,高公是不是为左相啊?”高尚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时,李泌断定,这位高尚的野心,不仅仅是帮着安禄山夺取大唐的天下,或许他还有更大的想法。 这位高尚很不高尚啊!李泌在心里笑道。 最后,两人又商定了今后联系的办法,还有一旦营州有动作,李泌这边如何配合等事。 商量完后,已是深夜时分,高尚便命亲卫护送他回驿馆。李泌为了彻底打消高尚的疑心,主动说要陪着高尚一起去驿馆。 高尚想了想,心说那处驿馆早已命太原留守杨光翙将人全部清出,今夜只留宿自己和自己所带来的人,就是李泌等人也要住在别处。这李泌敢只身一人去那里,可见他想投靠自己这边是真心的。 想到这里,高尚说道:“小先生,不如这样吧,今夜你就宿在驿馆里,明日咱们在那里作别。” 李泌笑道:“好呀好呀,可以和高公秉烛夜谈,泌求之不得。” 高尚一听顿时黑了脸,心说这说了一整天了,你还没说够啊! 就这样,李泌只身一人随着高尚去了驿馆。 已是秋季,太原这地方到了夜间就有些凉。这一夜,无蚊虫打扰,又很安静,驿馆里这些人就睡的很踏实。 就连给高尚宿卫的人,听到高尚屋里传出鼾声后,也躲在角落里开始打盹。 这一夜过的很安静,东方欲晓时,高尚还没有起床。到了天色已明,高尚屋里依然没有动静。 高尚的随从觉得有些奇怪,以前这主人可是闻鸡鸣声即起,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昨日累着了吗? 随从觉得不对劲,就拍了拍房间的门,低声说道:“主人,天已大亮,该是起来了。” 屋里没有动静,这名随从犹豫了一下,又大声喊了一遍。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随从便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很整齐,整齐的像是无人住过。随从看向卧榻,卧榻上也是干干净净,不像是有人睡过一样。 随从懵了,愣了好一会以后才疯了一样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驿馆的人来了,过了一些时候,杨光翙也来了。 看着高尚的亲卫在驿馆里上房入地的查找,就连酱缸里也拿棍子捅几下,杨光翙知道,这事大了。 再看高尚住的那间客房,里面竟然是乱七八糟的。 杨光翙问道:“你等一早看到的就是这样吗?” 高尚那名随从赶紧说道:“杨将军,不是这样的……” 看着被亲卫们翻的一片狼藉的客房,杨光翙吼道:“你等只是乱找,也不看看他的随身物品可在里面。” 那随从一听慌了,赶紧在房间里找了起来…… 细细找过后,高尚的东西竟然是一点也没发现,好像这人就从来没有来过一样。那随从彻底绝望了,瘫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他就想不明白了,昨夜是他伺候高尚睡下的,衣衫等物品也是他摆在卧榻一侧的,怎么此时都不见了? 越想越害怕,随从坐在地上哭个不停。杨光翙心说自打高尚来了,这里已经没有外人出入,怎么高尚会不见了?还消失的这般干净。 杨光翙听见那随从哭的闹心,就踹了他一脚吼道:“哭丧呢?还不快说说夜间可听到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昨夜睡的都很安稳,哪里听到什么动静了。喊来昨夜宿卫的亲卫,也说是无任何异常的事情发生。 杨光翙心说这就诡异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这时,那随从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喊道:“昨夜、昨夜那位小先生也一起来了,不知道……” 杨光翙一听,猛地一拍大腿,心说这小先生不是另外安排了住处吗?怎么他也来了驿馆。 “小先生在哪里?” “那、那边……” 杨光翙看向另一边那处客房,只见房门虚掩着,看上去有些诡异。杨光翙拔脚就朝着那边跑去…… 李泌住的这间客房被那名随从推开后,杨光翙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房间里早已被翻腾的乱七八糟的不说,一些箱箱柜柜的也被倒扣在地上。而李泌则端坐在一只倒扣着的木箱上,手里捧着一卷书,静静地看着闯进来的这些人。 “小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杨光翙惊问道。 “半个时辰前,那些亲卫突然闯了进来,将这里翻腾成这样后,就一声不吭的走了。问他们为何这样,是奉了谁的命令,他们都不说。 我本想去找高公问问,他们竟然命我不准出去,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所以啊,我便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等着了。”说着,李泌还翘起二郎腿来。 杨光翙看了那名随从一眼,随从说道:“可能是那些亲卫搜查到这里,故而……” 杨光翙哼了一声,道:“大胆,小先生这里也是他们随便搜查的吗?” “搜查?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吗?”李泌起身问道。 第四百五十三章一箭双雕 杨光翙将高尚不见了的事情对李泌说了,李泌便看向那名随从,说道:“昨夜是你服侍他就寝的吧?” 随从点点头,说道:“我离开房间时,他已安卧在睡榻上,我……” “也就是说,你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我……好像是这样。” 李泌笑了笑,道:“好像什么啊?值守的亲卫一直在外面,并没看到他出来,也无人进去,你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你自己想想,此事该问谁。” 那随从一听这话懵了,瞪着眼睛看着李泌。 杨光翙一听这话则便朝着外面一招手,几名士卒进来后,杨光翙指着随从说道:“此人与高尚离奇失踪一事有关,先把他绑了带去府衙再说。” 随从正待争辩,一名士卒抬脚就把他踹翻在地上,随后扑过去就把他绑了。 随从被带出去的时候,嘴里呜呜啦啦的喊叫着,那些亲卫听见后就围了过来,杨光翙说道:“高尚失踪,你等都有嫌疑。这随从知情,你等放下兵器,都到前院等着。” 亲卫们一听,顿时哗然起来…… 杨光翙似乎是早有准备,大喝一声之后,就见驿馆院墙上,露出一些弓箭手…… 高尚带来的亲卫有一百多人,平时跟着高尚跋扈惯了,现在看到院墙外太原守军竟然拿弓箭对着他们,他们如何会甘心? 只见带队的校尉喊道:“高公不见了,我等正在查找,将军说我等有嫌疑,有何证据?” 他的话刚刚说完,亲卫们就闹哄哄的喊了起来…… 杨光翙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他们哪里肯听。就在乱哄哄的时候,突然飞来一箭,正射在那名校尉的脑门上。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亲卫们拔刀向杨光翙的人冲来。李泌站在房内看到事情不妙,冲过去把杨光翙拉进屋内…… 房门被杨光翙的人从外面关闭,几名士卒执刀守在门口,和那些亲卫杀了起来。 杨光翙毕竟是武将出身,听到外面杀成一片,便安慰李泌道:“小先生莫慌,杨某得知高尚失踪,这里必然无法收拾,便多带了一些人来。” 李泌躲在他身后感激的说道:“还是杨兄想的周到,只是,这样就更无法收场了。” 杨光翙咬牙说道:“不怕,我朝中有杨宰相撑腰,还怕安禄山不成。” “总要想个周全些的说法吧?” 两人在屋子里嘀嘀咕咕的,外面已经是杀的血肉模糊。 高尚的亲卫虽然凶悍如虎,可毕竟架不住群狼围攻。最后,在太原守军的里外夹击下,这一百多亲卫全部被杀死了。 杨光翙看着一院子的死者,心说自己和安禄山之间,已是没有相处下去的余地了。 安禄山最为得力的谋士高尚在太原失踪,他的卫队又都死在这里,自己该如何对安禄山解释? “小先生,你说的那个万全之策,可想出来没有。” 李泌看到那名随从也已经死在乱战中了,就说道:“万全之策没有,让此事和你我脱开干系的办法,倒是有一个。” 杨光翙赶紧说道:“小先生快说。” 李泌说的那个主意其实很简单,就是如实告知安禄山,高尚来太原见李泌,但不知道高尚的随从与高尚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或许是有人收买了那随从,那随从就趁此机会害死了高尚。 太原留守杨光翙带人抓捕那名随从,那名随从鼓动不明真相的卫队拒捕,两边打了起来,最后就这个样子了。 至于是谁收买的那名随从,不用明说,越是这样,真相则越是扑朔迷离,让人难辨真假,最后则不了了之。 主意说完后,杨光翙想着也只能这样说了,就命人去随从住过的那屋里看看,是不是能把此事做的更像真的。 一名手下去了后没多久便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对杨光翙说道:“将军自己去看看吧……” 杨光翙心知有异,便带人向那边走去…… 随从昨夜住的客房,与高尚住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这里的摆设却很整齐,不像是被翻动过的样子。 当然,如果不是一口敞开着的箱子里,露出一个死人的话,这里还是不错的。 箱子里这人正是高尚,只见他蜷缩在箱子里,已经僵硬了。 杨光翙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说刚才李泌说的那些,是不是就是真的? 再看房间桌子上,竟然是真的有一些金银器。杨光翙拿起一件看了看,上面有长安西市一家店铺的印记。 杨光翙再看向李泌,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在他眼里,李泌就是那个收买随从,害死高尚的人。 “小先生,高尚确实是死在了这里,这房中也有来自长安的物件,而你又是从长安来这里的……”杨光翙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是很明显了。 李泌却笑了笑说道:“好像还真的是这样啊!不过,说不定凶手也正是想让他人这样认为的。” 杨光翙听了这话后,顿时又迷糊了。事情明摆着,高尚死在这里,不管是谁杀了他,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安禄山抓住自己的把柄。不然,安禄山会把自己生吃了。 杨光翙也顾不得多想了,此时脱身要紧。于是,他说道:“小先生说的对,确实是这随从害了自家主人。我等要抓他,他便煽动不明真相的卫队反抗,这才闹成这样。 而且,卫队搜查驿馆,连小先生那里也没放过,就是放过了这里,可见,这随从嫌疑最大。” 李泌拍手道:“对啊,真相说不定就是这个样子的。” 驿馆这里,自然是由杨光翙的人收拾。 杨光翙赶回府衙写奏报,李泌则回到原先安排的住处。 李泌在太原府衙的士卒护送下,回到住处后看到杨绾、苏焕、还有韦瑶已经回来了,就笑着说道:“你等倒是回来的早啊!” 看到李泌一脸笑意,三人便放心的笑了起来。因为原先的计划里,是没有后来的混战的。而韦瑶那一箭,引发了那场混战。 笑过后,苏焕说道:“将高尚放进随从的屋子里后,我就离开了院子。倒是韦瑶兄,一箭射死一名亲卫,让那里更是乱了。” 李泌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安禄山再也不会相信杨光翙了,他只能听我们的了。” 杨绾道:“此为一箭双雕,既除了安禄山最为厉害的谋士,又让杨光翙无法回头。小先生,你这计策厉害啊!” 李泌看着他说道:“其实,最厉害的是你,想到事先让苏焕藏在高尚房中,然后通过两个房间中的密道,把高尚的尸首放进随从的屋里。不过,我倒要问问你,你怎么知道这两个房间之间,是有密道通着的?” 杨绾笑了笑说道:“我去营州找高尚,路过这里时住的就是随从那房间。当时,我就发现这两间房屋之间有密道相通,就想着估计是什么人故意做成这样,以防不测用的。” 李泌笑了笑,心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倒是听说有一些驿馆里,都有这样特殊的房屋,主要是让那些过路的官员行男女之事时,可以防人耳目。 而自己与武明娘上次出行,在一处驿馆就遇到过这样的房间。 第四百五十四章占着茅坑不拉屎 李泌与杨绾等人设计的这个杀人办法只能用一次,高尚成了“幸运”的那一个。 这次高尚来太原死的不明不白,安禄山手下其他的文官武将无论怎么想,以后都不会独自赴约了。 至于安禄山怎么想这件事情,李泌觉得该给他去一封信。不然,营州青上书院的人,会被安禄山盯上。 李泌在信中说,自己与高尚谈的很好,两人都有怀才不遇的遭遇,也都是惺惺相惜的,有相见恨晚的遗憾。同时,两人也都想助一位天命之人成就一番伟业的志向。 只可惜,天妒英才,那名随从趁此机会害死了高尚,还有嫁祸于别人的嫌疑。不过,高尚虽死,他未竟的事业,自有后来人…… 李泌这封信写的极其谄媚,安禄山虽然不相信,倒也没有立即难为书院的人。这样,营州青上书院的李余等人,暂时是安全的。 而安禄山听了杨光翙的那份奏报后,对杨光翙已是起了疑心。高尚带去的人,竟然是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这可有杀人灭口的嫌疑啊! 不过,安禄山此时还不能动杨光翙,因为他觉得高尚被杀,和杨国忠有关。 杨国忠善于收买他人为自己所用,这个杨光翙定然已经被杨国忠收买,趁着李泌和高尚在太原见面,就趁机杀了高尚和他的卫队中人。不然,一百多人的卫队,怎么会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 “此贼竟然抢先动手,斩我一臂,也是可恶的很啊!” 安禄山狠狠地说完这话后,便又想到皇帝亲自写信让他去长安一事。 于是,他叫过一名手下来,命他给皇帝回信,就说下雪前,自己一定会去长安。然后,他又叫过一名武将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杨国忠得知高尚死了,顿时高兴地手舞足蹈的。高兴过后,他对李泌说道:“小先生出马,便有如此斩获,我当禀报圣人,给小先生记功嘉奖。”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省省吧,我是看高尚走火入魔,读书把脑子都坏了,才出此下策将他除掉的。” 杨国忠本来就是想利用此事刺激安禄山,听到李泌这么说,便不在提报功之事,而是告诉李泌这么一件事------ 安禄山说,下雪前必来长安。还说,安禄山要给荆州送马。不过,荆州那边要的是三百匹马,加上他给朝廷这边的三千匹,他会一并命人送来。 “安禄山只说送马吗?”李泌觉得事情不仅仅是送马这么简单。 “哦,因为都是好马,安禄山很用心,便给每匹马都配了三名马夫,一路上好照料这些马匹……” 看着杨国忠说话的样子,李泌恨不得一脚踹在他脸上。 “杨兄,你不是善于心算吗?三千三百匹好马,每匹马配三名马夫,你算算总共是多少人?” 杨国忠愣了一下,随后默默算了算,说道:“九千九百人。” 李泌道:“回答正确。不过,杨兄想过没有,若是这九千九百人不是马夫,而是披甲之士,再加上带队的将军校尉,他们可就是一支精锐之师。” 杨国忠一听大惊,赶紧说道:“小先生说的对,我这就去禀报圣人,不让这些人马来长安。” 说完,杨国忠转身想走。李泌喊住他,对他说道:“告诉安禄山,把三百匹马直接送往荆州,其余的不必送了。” 杨国忠答应着走了。 杨国忠走后,李泌赶紧给李琮写信,命他派人赶往太原一带接受马匹。 安禄山的人绝对不能深入大唐腹地。虽然只有三百匹马,近一千人,可他们都是虎狼之士,一旦深入到长安以东的地方,必然会惹起大麻烦。 李泌断定,安禄山要造反了。他派人以送马为由,就是派出了一支前锋队伍。图穷现匕首,安禄山不想再绷着了。 李泌喊来苏焕和韦瑶,命他们速速赶往营州青上书院,然后和李余一起,择机行事。 苏焕一听很兴奋,心说这次可以放手刺杀安禄山了。 诸事安排完毕后,李泌带着杨绾赶往华清宫。 华清宫内,玄宗听完杨国忠的禀报后,已是沉默了良久。 说实话,此时他依然不相信安禄山会造反。但是,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那就是一位帝王对局势做出来的直觉判断。 直觉告诉他,安禄山确实要造反了。玄宗心里悲伤,觉得这个干儿子辜负了他,辜负了大唐。 “陛下,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示。” 杨国忠真的急眼了。安禄山造反,虽说正中他的下怀,可毕竟安禄山的人马众多,一旦杀到长安,自己就是第一个死的。 “拟诏,就说朝廷此时不缺马匹,让他不要送来了。至于送给荆州的那三百匹马,可由荆州那里派人自取。另外,派一名机灵一些的侍者,去营州看一看,这个安禄山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听了玄宗这话后,杨国忠算是彻底服了。他已经把高尚与李泌见面时说的那些话,还有李泌告诉他的“高尚丝毫不遮掩安禄山要做的事情,就说明他们造反的事情已是定下来了,并不怕朝廷知道”的那话,刚才也都对玄宗讲了。 可看玄宗的样子,还是对安禄山的忠心抱有一丝丝希望。杨国忠正待继续说服玄宗,有内侍来报,说是李泌求见。 这时候,不等玄宗说话,杨国忠就赶紧对内侍喊道:“快些请他进来。” 玄宗点过头后,内侍便匆匆退了出去。没多会儿,李泌进来了。他见到玄宗后就说道:“圣人,安禄山已是要造反了,请陛下回长安,召集百官共商大计。” 玄宗不置可否,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李泌看了一眼杨国忠,杨国忠道:“陛下已是下诏阻止安禄山送马,还有,今日便派出内侍去营州打探消息。” 李泌转眼看向玄宗,看到这位老皇帝一脸凄然之色,只傻呆呆地坐在那里。李泌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杨国忠看了一眼玄宗,便赶紧追了出去…… 在宫门那里,杨国忠追上了李泌,他拉住李泌的衣袖说道:“小先生,该怎么办?” 李泌甩开他的手,没好气的说道:“你是宰相,你说该怎么办?” 杨国忠快要哭出来了,一脸苦相的看着李泌说道:“我虽是宰相,然军国大事不解也。” 李泌火了,朝他吼道:“既然你知道你不了解军国大事,干嘛还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第四百五十五章要为万世开太平 比起李林甫来,杨国忠处理朝政的水平,那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些年大唐发生了很多事情,特别是官吏腐败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厉害。 原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数次兵败,更是在赤水河一战中损兵折将六万人,战死的将士被南诏堆成京观。 如此大辱,鲜于仲通不但屁事没有,朝廷还下令嘉奖他。这件事都是这个杨国忠一手操作的,因为鲜于仲通是他的恩公。 而且,杨氏一族已是长安最为显赫的门第,官员们无论何事都是和他们先通个气,然后按照他们的意思上奏朝廷。一时之间,弄的朝政乌烟瘴气,已是没了李林甫做宰相时,处理事情时的效率和相比而言的公正。 近些年,朝廷因为南诏和青海那边频频用兵,百姓已是苦不堪言。李泌认为,这是盛世衰败的迹象。如果安禄山此时造反,就是压倒盛唐的最后一根稻草。 玄宗已是脑子进水了,杨国忠做为宰相,如果再稀里糊涂的只算计自己的得失,那么,这盛唐将不会存在。 李泌不会看着长安这一城繁华化为乌有,也不会看着半壁河山任安禄山荼毒,更不会让百姓在安禄山的铁蹄下呻吟。所以,他来了华清池,来玄宗这里给玄宗最后一个机会。 玄宗好像对这个机会不感兴趣啊! 李泌知道玄宗此时还没有料到一旦安禄山进军,那就是大厦将倾般的危险。 杨国忠垂手低头,任由李泌数落着。相比玄宗,杨国忠更知道安禄山一旦造反有多么难以收拾。 李泌已经没有心情骂他了,有一城百姓,还有广漠的关中大地,还有河北一地的百姓,都在等着他保护。 “天将降大志于世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李泌凝望着暮色里的长安城,又继续说道:“我在大唐,并没受到一丝丝的苦,想做的事情也基本做到了,该是为大唐做些事情的时候了。” 说完,李泌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泌乘坐的马车已是走出很远了,杨国忠才朝着马车喊道:“小先生,你早就该出来做事的。某家不是李林甫,不会对你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可惜,李泌已经走远了,杨国忠喊出的这些话,他并没有听到。 李泌曾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李林甫做宰相的时候,与杨国忠做宰相时,这两位谁对自己的帮助更大。 想过之后,李泌认为这两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林甫曾向玄宗说,青上学宫那里是李泌练私兵的地方。幸亏李泌早有防备,让那些学子每天操练之前,都要喊“为大唐而生,为大唐而战,为大唐而死”的口号,这才化险为夷。 不然,只凭操练私兵一项罪名,书院和学宫的人早就被玄宗派人屠了。 至于杨国忠,他和李林甫闹翻后,为了拉拢李泌,确实帮了李泌一些忙。可杨国忠没治理朝政的才能,还容不得别人比他强。所以,杨国忠打击异己的手段,比起李林甫来有过而无不及。 仔细想想,这杨国忠好像没朋友啊!长安这里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私下里骂过他。今天,李泌也骂了他,骂他占着茅坑不拉屎。 回去的路上,杨绾看到李泌的脸色不好,就知道玄宗没有听李泌的话。于是,他说道:“小先生,若是此时,我是说若是啊,圣人下诏拜你为相,你答应不答应?” 李泌与他并排在车厢前坐着,听了他的话后,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长安城,慢慢说道:“杨绾,你看这座城池好看不好看?” 杨绾看到余光洒在城墙上,城墙像是镀了一层金子一样,满眼都是金碧辉煌的,就高兴地说道:“小先生,好看啊,如同一座金城。” 夕阳下,李泌的脸上好像也是镀了一层金色。这张脸轮廓分明,很是好看。 “是啊,一座金城,住在里面的百姓虽说有穷有富,可日子倒也还过得去,家家也都有笑声。” “是这样的,小先生,城里的乞儿也几乎没有了,这都到小先生的功劳啊!” 李泌笑了笑说道:“这些年,我把活在最底层的人,也就是那些乞儿救了,让他们可以读书,可以吃饱饭,可以不成为这个盛世不和谐的一面。可是,这只是小善,不是大功劳。” 杨绾扭头看着李泌线条分明的侧脸,问道:“小先生,那什么是大功劳?收复河山,斩杀来犯之敌,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这些不都是大功劳吗?” 李泌摇头说道:“这些虽然也是大功劳,可比起一件事来,终归是小善。” 杨绾这些年一直跟在李泌身边,而且,他又是极其聪明善良的人,李泌这么一说,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连忙说道:“小先生,我明白了,这大功劳就是你说过的那话,为万世开太平。” 李泌转脸赞许地对他点了点头,说道:“对,要为万世开太平。只有如此,才对得起这个盛世。” 两人回到长安时,几名守城门的士卒已是把城门关闭了。看到李泌的马车过来了,一名伍长模样的人赶紧招呼手下开门。 李泌的马车进城后,伍长站在路旁说道:“小先生,今日回来的晚一些。” 李泌笑着对他说道:“劳烦你开门了。” 伍长笑道:“小先生见外了,平日里想见你一面都难,开一次门又算什么。” 马车未停,说话间已是走出了城门洞子。 杨绾说道:“小先生的声望,在这长安城里,已是可以一呼百应。” 杨绾说的这话,话里有话,李泌只当是没听见。 走到天街的时候,李泌转头看着皇城说道:“杨绾,你跟着我已是十多年了,当初吴道子把你送给我,说是你心性纯良,性子又直,跟着他怕学些不好的习气。” 杨绾笑道:“吴先生是嫌弃我穷,不肯教我。” 李泌也笑了,道:“他确实有这想法。不过,他把你送给我,今日看来,我算是捡到宝贝了。” “小先生,我------” “杨绾,你记住,若是他日为相,你一定要以李林甫和杨国忠为鉴,不可走他们的老路。” 第四百五十六章他变了 杨绾懵了,被李泌说的那话弄懵了。他有些吃惊的看着李泌,李泌却从他手里拿过马鞭,驱使马儿快走…… 李泌说杨绾以后做宰相的话,自然不是顺嘴瞎说的。这些年以来,李泌一直将杨绾当做宰相来培养。 其中,李泌给他灌输了一个最为重要的思想,那就是要为大唐百姓谋福祉。 百姓为水,只有这水波澜不惊,大唐这艘巨船才会行驶的平稳。 因为杨绾性直,李泌还告诉他,对待官吏贪腐,就要追究到底,丝毫不能手软。这符合杨绾的性子,平日里他就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来派。 按理说,性子过直不利于做官。但杨绾是个例外,他知道何时该直,何时该转弯。 李林甫做官,是以心机为基础。杨国忠则是靠机灵,还有唯上不唯下的谄媚书。这些权术在盛世之时,一时半会之间还不至于把一个王朝毁灭。 但它们是毁灭一个王朝的根源。可以这样说,安禄山就是玄宗、李林甫、杨国忠养成的蛊。 此时的大唐极需要一位有勇有谋的宰相,也需要一副猛药来拯救她。李泌再次看向杨绾,看向这位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弟子。 大约是李泌的眼神鼓励了杨绾,他愣了一下后,便恨恨地说道:“小先生,若我做宰相,我必先杀杨氏一族。” 李泌笑了,心说你已是可以做宰相了。 “杨绾啊,为了让你做宰相,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啊!” 杨绾听了这话笑了。他现在明白了,先前李泌派他去营州私下里见高尚之前,为何一定要给他弄个官职。 现在看来,这个官职可是踏上宰相位置的阶梯啊! 可是,想到自己太子洗马的官职,杨绾心中一动,有些纳闷的看着李泌。 李泌则淡淡的说道:“圣人太老了,该是退休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退休?” “对,退位休息。” 如果杨绾不是杨绾,不是一直跟着李泌的杨绾,那么,李泌说的让皇帝退休的话,在他眼里就是李泌想要谋反。 但此时,他却觉得李泌说的这个让皇帝退休的事情很好。杨绾去过营州,一路所见所闻,他知道安禄山这只蛊有多厉害。 堂堂大唐,竟然让安禄山这种无道之人做的如此巨大,眼瞅着已是王朝祸害了,这皇帝依然抱着美人泡温泉,这样的皇帝要他何用? 退休,就让他退休。杨绾在心里喊道。 “小先生,我们是不是去太子那里走一趟?” 李泌笑了,将马鞭还给杨绾。 太子李享此时正在东宫。灯火通明的书房里,他正在翻看李泌让人给他送来的那些奏报。 当李享看到写着安禄山储备了大量军器的那份奏报的时候,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享心说实锤了,安禄山造反只是早晚之间的事情。因为就在上个月,他看到过另一份奏报,说是奚人、契丹人被安禄山打的找不到北,便举族北迁,远远离开了安禄山的打击范围。 而也就是上个月,兵部和户部都接到安禄山的奏报,说是奚人、契丹人接连犯边,恳请朝廷拨付军器钱粮,用以出兵打击犯边之敌。 不仅仅如此,安禄山还一次从皇帝那里要了五百份空白官员告身,说是用于给有功之人封官。 种种迹象表明,安禄山就要起事了。可皇帝还在华清宫没有回来,做为太子,能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啊! 李享叹了一口气,起身在书房里转来转去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内侍进来禀报李泌来访。 李享一听是李泌来了,顿时高兴地说道:“快快,快请小先生进来。” 说实话,李享这里平时太冷清了,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说句不好听的,玄宗不叫他,他几乎就窝在东宫里哪里也不去。 没办法啊,先前出的那些事情,一出出的都指向他,他只好这么苟着,等着他阿耶登天的那一天。 李泌进来后,不等李泌行礼,李享就一把拉住他的手说道:“小先生,你可想死我了。” 李泌道:“上个月我不是来过吗?” “是啊,上个月的初五你来过,再上一次则是三个月前。圣人不是准许你来这里吗?你为何还是来的如此稀少?” “你阿耶的话,听一半就好了。他让我来是不假,可同时也让人记着我哪天来的,来了几次,比你记得还要清楚。” 李享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唉,陛下也是多心了。” 李泌抽回手说道:“他是多心吗?他是不放心。” “好了好了,小先生难得来这里一次,快给我说说,对安禄山你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办法要你这位大唐太子来想,我想的有什么用?” “有用有用,小先生来了,我这心里就踏实了些。” 说话间,两人坐了下来。李享让人端了茶来,得知李泌是从华清宫那里来的,李享又让人给李泌端来几只烤梨子。 李享将一只烤梨放在李泌手上,说道:“吃些烤梨压压火消消气,事已至此,总要想个办法出来才是。” 此时李泌也有些饥渴,就吃了一只烤梨后,一边擦手一边说道:“办法是有,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李享暗自吃惊,心说不会是让我带兵去打仗吧。等李泌将局势一五一十的对他说了后,李享已经坐不住了。 他也没想到,局势已是危险到这个样子。 “大势至此,我等奈何?”李享坐立不安的说道。 “太子先前也说过,安禄山绝非善类的话。更早的时候,张九龄也说过安禄山狼子野心的话。而且,杨国忠一直在你阿耶耳边叨叨安禄山有异心。可你阿耶听了吗? 别人说一次,安禄山升一次官,别人再说一次,安禄山就再升一次官,直到今天,你阿耶还不相信安禄山会造反,派了内侍去营州打探消息去了。” “我阿耶也是……”李享指指自己的脑袋。 “你阿耶脑子进水了。”李泌不客气的说道。 李享摇摇头,道:“我阿耶这些年,特别是贵妃进宫后,整个人都变了。” 李泌也叹息道:“是啊,他变了,也老了,该是退休的时候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愿为小先生牵马缀蹬 “退休?” 第一次听到退休二字,和杨绾一样,李享也有些惊奇。 “是啊,退休,就和大臣们年纪大了,回家养老一样,没什么可奇怪的。” “可那是、那是皇帝,是……” 李泌瞪眼道:“皇帝怎么了?皇帝就可以长生不老,就可以老眼昏花、思路不清、稀里糊涂的做事吗?误国误民啊!” 李享一听也是,现在朝中杨国忠无能,自家阿耶也确实和李泌说的那样有些糊涂了,真的让他退休倒也不是坏事。 可问题是,谁让他退休谁就会掉脑袋。于是,李享说道:“小先生说的也有道理。可就是极难做到,我阿耶对皇位看的极重,谁敢让他退休,他就会杀谁。” 李泌笑了一下说道:“且不管他。我先问你,若是有一天你老的也不能处理朝政了,但一时半会的还不会驾鹤西去,你会不会自己提出退休,让太子继位?” 李泌这个问题,让李享着实为难了。自古以来,谁不知道只要做上皇帝,只要没有别的事情发生,这皇帝就会一直做到死啊! 李泌说出让皇帝退休的话,那么,这皇帝不也就和宰相、尚书、侍郎等官职一样,没了万民俯首的尊荣,也没了九五之尊的荣耀,这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李享看着李泌,脸色很是难看。看到李享为难的样子,李泌心说这就是人性,不、皇性,让别人退休让位可以,自己做上皇帝则留恋不舍。 “太子,我原本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谁曾想,你也是一位庸人。” 说完,李泌起身欲走。 李享赶紧起身拉住他,说道:“小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我这不是一时还拐不过弯来嘛!” 李泌心说让你阿耶退休,你倒是拐弯挺快的。 李享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离李泌说的那个老眼昏花、思路不清、稀里糊涂还早着呢。 于是,他就想着先稳住李泌,把眼前的大事处置好再说。 说来李享也是可怜,他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是李泌。数次针对他的阴谋诡计,都在李泌的帮助下化解了。 这些年他失去了两个心爱的女人,保住了太子之位,已是代价最小的了。他明白,没有李泌等人的暗中保护,今日这东宫的主人就是他那些阿弟里的某一位。 “既然你拐过弯来了,就该明白皇帝这东西、不,皇帝这位置,说到底就是一项任务,做好了可以让儿子接着做,做不好……你明白哈!” 李享岂能不明白,做为太子,他学的就是帝王术。不过,皇帝在这位小先生眼里竟然是这般平淡无奇的存在,李享觉得这位小先生还真是有异于常人。 他又想到李泌是神童,还曾经发生过神仙要来带他离开,书院众人拿屎尿泼洒周边的事情,李享便觉得在李泌眼里,或许皇帝真的就是这般平淡无奇。 这样也好,自己做了皇帝,先不用担心这位小先生想篡位夺权了。 一个朝代就是这样,皇帝也好,太子也罢,都喜欢有本事,却对皇位毫无威胁的人。 李享也一样,知道皇位在李泌眼里算不得什么,李泌对此也毫无兴趣,便高兴地拉着李泌说道:“小先生,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做吧!” 其实,李享偶尔也会觉得害怕,害怕这位目若秋水的李泌。特别是他当上太子,遇到一次次的打击,又在李泌的帮助下转危为安的时候,他在感激感激之余,就会害怕李泌。 好在二人之间关系一直不错,李泌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李享也就不再害怕李泌了。 不但不害怕他,李享还在心中暗暗发誓,有一日继承大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拜李泌为宰相。 看到李享比他阿耶明白事理,李泌便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前说,谁让你阿耶退休谁就会死?” 李享道:“是啊,我是说过。” 李泌突然面色诡异的说道:“既然这样,咱们让安禄山做这件事好了。” “安禄山?” “对,就是安禄山。” 李泌知道,玄宗就是再老,脑子里进水再多,有一件事却是容不得别人碰的,那就是他的皇位。 让他退休,做梦去吧。就是他答应退休,也会在走下皇位前的那一刻,下令把让他退休的人全族杖毙。 李泌说归说,却不会去触这个霉头。于是,他就把目光放在安禄山身上。 李泌看到书房里无外人,就把计划和李享大致说了一遍。李享不等听完,已是浑身开始打哆嗦了。 李泌看他这个样子,就生气地说道:“有点出息好不好,安禄山还没打过来呢。就是打过来,不是还有我嘛!” 李享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可他还是嘴唇哆嗦着说道:“小、小先生,事情会烂到这般地步吗?” 李泌点头道:“嗯,只会更烂。” 李享咬牙说道:“洛阳,长安都会落入贼手,可长安有潼关之险啊!” 李享不敢想象满目繁华的东西两京,一旦落入那帮胡人的手里会是什么样子。 “只要你阿耶做皇帝,什么险也不管用。” “我、我这就去见他,让他调兵遣将,早些做准备。” 李泌双手抱胸,一脸嘲讽的说道:“你去吧,最好把今晚你我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他。这样,你我会比安禄山死的还快。而安禄山不但会占据东西两京,还会占据江南,占领整个大唐。” 李泌很了解李享,知道他说服不了他老子。而李享一旦着急了,说不定会把自己和他说的这些,一急之下都说出来。 李泌那些话让李享冷静下来。李享还想到,李泌来这里之前去见过皇帝,杨国忠也守在那里,这两人都没能说动他,自己去了估计也是白搭。 想了想后,李享心说还是听这位小先生的吧,他说怎样就怎样吧。事已至此,怕是整个大唐只有这一位救世之才了。 想罢,李享突然站起身走的李泌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小先生,拯救大唐,非小先生不可。还望小先生尽心尽力,救我大唐于危难之际。太子李享,愿为小先生牵马缀蹬,冲锋陷阵,虽死不辞。” 这一夜,李享说什么也不让李泌离开,执意要和李泌同榻而眠。李泌没办法,只好和他在一张睡榻上凑合了一晚。 好在两人说话说到斗鸡报晓,而李泌一听到鸡叫声便起床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最重要的一天 李承修曾经很正式的问过李泌,杨绾的太子洗马一职是如何来的。太子洗马虽然是东宫属官,可毕竟是正五品下的官职,不是谁想当就能当上的。 对于李承修的提问,李泌只是笑笑不语。李承修叹了一口气,说了声“世风日下”便走了。 在李承修眼里,李泌定然是花了大笔的钱,才给杨绾弄来这么一个官职。也不怨李承修这么想,此时长安城里,只要肯花钱,只要找到杨家的人,这官职还是能搞到手的。 可李泌真的会花钱给杨绾买官吗?答案是不会。 李泌这等财迷的人,是不会把钱送给杨家人的。相反,杨家人反而还是书院的金主。不用说财大气粗的虢国夫人,就是杨玉环也会时不时地派人给书院送些钱来。 杨玉环送钱的理由是,她是书院的挂名弟子,就该供养书院。对此,李泌只是笑笑,再无别话。 杨绾的官职,其实是李泌让太子李享按照惯例,先是亲自举荐给吏部,随后又奏报到玄宗那里,最后才定下的。 太子举荐的人,吏部肯定会给面子。至于玄宗那里,太子需要一名属官,给他就是。况且,太子现在一直规规矩矩的,玄宗还比较满意。 这一天,玄宗派往营州的打探消息的內侍回来了。这人一见到玄宗便哭嚎着“险些再也见不到圣人了------” 原来,这人一到营州后,安禄山便一反常态,见了他也是不理不睬的,好像这人是来要饭的。 这人心说不对啊,以前来过这里的人,回去后都说“安大将军如何如何大方,如何如何对上使尊敬,又是如何如何不把钱当钱------” 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安大将军没有丝毫表示,反而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难道自己不是皇帝亲自派来的吗? 越想越不对劲,这名內侍就小心地说道:“圣人说,朝廷那边此时不缺马匹,大将军可不送。至于荆州那边要的三百匹马,大将军派人送到太原即可。” 当时安禄山听了这话后,一脸漠然,没有说话。 內侍想了想,又说道:“圣人还说,他新近让人专门为大将军开了一处温泉,就等着大将军十月间去呢。” 安禄山依然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这名內侍心里更是忐忑了。 就在这时,安禄山突然冷冰冰的问道:“天子可安稳?” 內侍松了一口气,心说你总算是想起问候一声圣人了。 內侍说过“安稳的很”后,安禄山又是一言不发的装死状态。 內侍的心又吊起来的时候,安禄山突然说道:“马不让献也罢。荆州要的马匹,我自然会派人送到太原去。不过,十月下雪前,我会高高兴兴地去长安。” 这內侍又不是傻子,只在安禄山的脸上,他就看出不一样的东西。于是,他几乎是昼夜不停的跑回了长安,见到玄宗的时候,便是这副连哭带嚎的模样。 这么內侍禀报的时候,杨国忠就站在一旁。玄宗听完內侍说的那些后,心里满是愤怒。 而杨国忠则是害怕。同时,他还有一丝丝的侥幸,心说安禄山要造反,我可是早就说过的。 “陛下,不必盛怒,臣已将太原留守杨光翙收为手下,只要陛下按照上次我说的计策行事,安禄山必然折戟沉沙。” 玄宗看向他,说道:“你说的那计策,就是李泌对你说的那个吧?” 杨国忠道:“正是。陛下可封杨光翙为河东节度使,同罗军阿史那庆宗为平卢节度使,另外,找一位宗室亲王为范阳节度使,发兵讨伐安禄山。” 这计策原本不是这样的。李泌当初说这计策的时候,只说趁着安禄山还没有起兵造反,可以封杨光翙为河东节度使,阿史那庆宗为平卢节度使。然后,以这两人挟制安禄山,让他不敢轻易起兵。 这两人做了节度使,如果安禄山敢起兵,这两人为了自己的官位,可以和安禄山拼了。 而且,河东和平卢一左一右夹着范阳,安禄山必然不敢造反。 可现在,显然已是晚了。既然安禄山已经撕破脸了,说明一切他都准备好了。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对大唐河东、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御史大夫、河北采访使、内外闲厩使、陇右群牧使、知总监事、骠骑大将军、东平郡王安禄山来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当然,对大唐、或者说今后的中国来说,这也是最重要的一天。 这一天,安禄山集结三镇可以动用的全部兵马,连同他招募的奚人、契丹人、室韦等部众,合兵十五万,对外号称二十万,于范阳起兵反唐。 也是这一天,营州青上书院所有先生一起失踪,让来这里抓他们的士卒扑了个空。 而这一天对李泌来说更是重要。因为,整个长安城里,他是第一个知道安禄山已经集结兵马,正式造反的人。 看着李余派来报信的那名学子,李泌问道:“李余等人可安全?” 这学子说道:“这边派人去了以后,先生和其他人就做好了转移的准备。此时,先生等人定然已经埋伏在安禄山进兵的路上,要给他一个好看呢!” 李泌点点头,看着这个一脸汗水的学子,心疼的说道:“你先去休息吧。” 那学子走后,李泌对站在身旁的杨绾说道:“安禄山终于动手了。不过,李余让这位学子送来的信上说,安禄山已经不能骑马,只能坐在一架战车上行军。” 杨绾道:“显然,安禄山的身体已经是不行了。” 李泌放下书信,说道:“显然,我的那个计策终归还是有不足之处,没有让安禄山早些瞎了眼睛。” “小先生,你已是做的极好了,那安禄山甚是强壮,就小先生的那些东西,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死了两回了。” “多说无益。你速速按照我事前吩咐的,赶紧派人行动起来。” 杨绾答了一声“是”,便赶紧出去了。李泌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最后眼睛盯在了黄河一线。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安禄山,有我在这里,你过不过黄河我说了算。” 第四百五十九章安禄山的不归路 李泌敢放言不让安禄山过黄河,是因为他知道安禄山的进攻计划。按理来说,这样的军事秘密,李泌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可李泌就是知道。他上次与高尚会面,高尚一脸得意的告诉李泌,安大将军若是起兵,必然会用他说的那个进军路线。 当时,李泌笑着说道:“你先不要说,我猜猜看可好?” 高尚本就没想着说,可听李泌这样一说,他就想着都说这位是神童,不如看看他的本事如何。于是,他摊开一张地图,让李泌说说看。 李泌道:“从范阳、河东、平卢所处的方位来看,安大将军如果想要夺取大唐江山,必须兵分四路……” 李泌说完后,高尚算是彻底服了。李泌说的那个进军计划,竟然比他进献给安禄山的那个更是完美。 按照李泌说的这个计划,大唐的江山必然会尽数落入安禄山之手。于是,惊讶之余,高尚将他自己那个计划也说了一遍。并说李泌这计划更好,回去后他就据此加以完善。 可高尚没能活着回去,李泌就知道安禄山这次起兵,定然还是用的高尚先前说的那个计划。 不能不说高尚有才,这个宁愿造反给自己争取一个富贵前程,也不愿饥一顿饱一顿活着的人,确实有才能。 他给安禄山打造的计划,竟然是让安禄山亲自带兵,直取河洛一地。得手后,便向西进军,直逼长安。 与此同时,他还让安禄山分兵出击朔方一地,依靠那里的胡人部族威胁大唐西部,让守卫那里的大唐军队无法增援中原。 然后,再派出一万五千弓弩兵,取云中,以太原为据点,攻取关中一地。 李泌的四路出击,只比高尚的计划多出一处,就是派兵攻取淄青,得手后攻取淮河一线,将大唐的钱袋子收入囊中。 两人的计划竟是如此相近,相比之下李泌更胜一筹。这样,英雄所见略同,高尚对李泌就更是相信了,把他当成了真心想投靠安禄山。 结果,高尚也就把自己的命留在了太原。 现在,安禄山如果还用高尚的计策,那就是兵分三路。李泌知道这个计划很厉害,一旦安禄山照此行事,会把大唐的军队打个措手不及。 于是,就在安禄山宣布起兵造反后,营州、蓟州、幽州等地突然冒出一些流言,竟然说的就是高尚给安禄山打造的那个进军计划。 很快,这个广为流传的流言就传到安禄山耳朵里。安禄山得知进军计划泄露后,顿时火冒三丈,将身边的人怀疑了一个遍。 竟有这事?自己这边刚刚宣布造反,这进军路线就广为人知了,这还怎么打仗? 想来想去,安禄山觉得自己这次起兵,好像神灵不相助啊! 可看着阅兵场上集合起来的强大军队,特别是他引以为豪的同罗精骑,竟然也能走出仪仗马般整齐的步调,安禄山又有了信心。 既然计划泄露,那么就更改计划好了,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 不过,害怕计划泄露一事造成军心不稳,安禄山恶狠狠地宣布了一项命令,“有胆敢持异义,煽动不满,妖言惑众者,夷其三族。” 安禄山觉得只这样还不够,又哄骗众人说,“杨国忠这个奸贼,数次对我不利,还造谣说我要造反,让我与圣人间生隙。只这样也还罢了,此贼竟然胆敢软禁皇帝,公然操纵朝政,难道大唐已无忠臣良将,随他恣意妄为吗?” 看到手下将士已是群情激奋,安禄山又说道:“本将军为救国于水火,与你等一起出兵诛杀杨国忠,你等应尽力杀敌,本将军必不会亏待你等。” 阅兵完毕,大军出动,安禄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不管安禄山此时是怎么想的,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在此之前,安禄山已经派人赶往太原…… 太原留守杨光翙看着城外的那些人马,再三向手下确认后,便准备下令打开城门。 这时,李余来了。他探头朝城外看了一眼,就缩回身子对杨光翙说道:“杨将军,果然被小先生料到了,安禄山又拿这一招来对付你了。” 杨光翙愣了一下,道:“李先生,此事怎么说?” 李余是昨夜才来到太原的。安禄山准备起兵造反时,他和来营州接应他的苏焕等人,连同书院的人一起离开了营州。 随后,李余将手下人分成几路,到处散发安禄山那个进军计划。与苏焕等人分手后,他自己就来到太原。 进城后,他与来此接收马匹的荆州来人汇合,就在此等着安禄山派人来送马。 李泌让苏焕告诉他,安禄山已经不相信杨光翙了,可能会趁着送马的时机,干掉、或是抓走杨光翙。 李泌还一度猜着安禄山会拿书院的人,或者是杨光翙祭旗。其实安禄山也有此打算,只不过安禄山是想拿书院的人,还有杨光翙一起祭旗。 现在,安禄山的人带着马匹果然来了。如果不是李余来的及时,城外这数百人就可以解决掉杨光翙。 李余把安禄山的诡计讲了后,杨光翙大吃一惊,知道自己以后只能跟着朝廷那边的人混了。 看着城外的人和马匹,杨光翙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李余道:“马匹留下,那些送马的人嘛,杀掉好了。” 杨光翙一听,只好咬牙答应了。 在李余的授意下,守城的士卒开始朝下面喊话,“来人听着,城里马厩已满,你等可将马匹赶往那处空地。然后,你等可进城歇息,杨将军已经备了好酒好肉,款待你等……” 城外送马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知道杨光翙已经起了疑心。可就这三百多人,又不能攻城,带队的几人商量过后,想着此时不听杨光翙的,说不定他更会怀疑。 于是,他们按照城里士卒说的,把马匹赶往那处空地。然后,他们就等着城门打开,只要杨光翙露面,他们就一拥而上抓了他再说。 若是不能活捉,就杀死他。打定主意后,他们安置好马匹后,就聚集在城门前,等着城门打开…… 这时候,杨光翙在城墙上喊道:“诸位将军等着,我这就下去亲自迎接你等。” 第四百六十章见过糖葫芦吗 太原城大门洞开,可出来的不是太原留守杨光翙,而是五架并排着的床弩…… “砰”的一声巨响,五架床弩同时击发,五支鹅蛋般粗的弩箭瞬间飞了出去------ 惊了,惊了,安禄山这些人被城门洞子放大的声音惊着了。随后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弩箭扎进人群中,竟是将一些士卒串了起来。 不知道他们见过糖葫芦没,反正长安有。被弩箭穿成串的人,大约在二十多人。安禄山的人惊讶了一会,接着就明白自己这边被暗算了。 于是,他们抽刀抵抗,可接着又听到一声轰鸣,自己这边又被串了五串糖葫芦。这下子,他们开始逃跑了…… 然而,他们连跑的机会都没有了,城墙上箭如雨下,不多时,三百多人就陈尸于城外。 城墙上,杨光翙看的目瞪口呆,李余说道:“杨将军,你觉得安禄山造反能成功吗?” 杨光翙看到荆州来的那些人,此时正出城牵马,便心有余悸地说道:“若是唐军都如这些人这样,安禄山断无胜算。” 李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些人只是小先生弟子的弟子,更厉害的你还没见过。” 杨光翙转头看向他,心说我怎么没见过,你不就是那位小先生的弟子嘛! 从城墙上匆匆下来后,杨光翙便赶紧写奏报,命人加急送往长安。奏报上只有一句话,安禄山已经造反了。 在李余的帮助下,太原还在杨光翙手里。太原既然没有丢失,安禄山的进功路线就少了一条。 不仅仅如此,太原还成了他进军路上的一颗钉子。安禄山得知太原那边没有得手,便连忙改变路线,只好亲自带人进攻“梁河阳,取洛阳”。 安禄山这支大军真的算得上是虎狼之师。经过常年打仗的历练,再加上军中多奚人契丹人等胡人,士卒们个个都骁勇善战。 他们经过的那些州县,几乎无人可挡。只短短的七天,便席卷河北大地,兵峰直指中原。 安禄山坐在战车上,一路上看到自己的军队所向披靡,拔城破寨,无人可敌,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大唐江山,唾手可得尔!” 华清宫内。太原的奏报和其它一处失守州县的奏报,此时都放在玄宗面前。玄宗看了又看,还是不相信安禄山真的造反了。 “如此短的工夫,他竟然就有了二十万大军,怎么可能啊!”玄宗自言自语着。 杨国忠道:“此贼早有预谋,如何会没有这二十万人马。” 玄宗看了他一眼,心里还是不敢相信安禄山带着二十万人造反了。 可没过几天,河北一地各处失守州县的奏报,就像是雪花一样飘向华清宫。 这时候,玄宗才真的相信安禄山确实造反了,确实带着二十万人马正杀向这里。 “召集众臣议事……” 一声令下,住在长安的大大小小官员,都一齐向终南山涌去…… 玄宗还特别下诏,命李泌也前往华清宫议事。李泌接过诏书看了一眼,直接回了句“没空”。 内侍惊愕,但看到酿王李珽、寿王李瑁、还有永王李泽等都在书院里,还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内侍便赶紧说道:“某家这就回去回禀圣人,就说小先生不在书院,遍寻不着……” 不等他说完,李珽就吼道:“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小先生不会去华清宫的。” 上次见玄宗,李泌负气离开后,便在心里发誓再也不去那处奢靡地方了。 也不知道这名内侍回去后是怎么说的,反正第二天玄宗就回了长安。此时,距离安禄山起兵已经十多天了。 得知玄宗回了皇宫后,李泌望着皇宫所在的龙首原方向摇了摇头,心说你如此贻误战机,不就是指望封常清嘛! 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前几天来了长安,玄宗在华清宫接见了他。封常清此次来长安,给李泌带回一个人来。 此时,这个人就住在他原先住过的那间宿舍,躺在他原先躺过的那张床上呼呼大睡呢! 这人随着封常清一路疾奔,几乎是马上吃马上睡,到了长安已是疲惫不堪,见到李泌后几乎是说不出来话了。 李泌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看他的样子,李泌只说道:“先好生休息休息再说,别的事情不急。” 这人回到那间熟悉的宿舍,一头扎在床上就睡了三天三夜。这十多年以来,他从没有睡的这么踏实过。 一梦千年。这人醒过来后,竟然一时忘了自己在哪里。随后,他看着屋子里的摆设,还有几名看着他的学子,哈哈大笑起来…… “小先生,我回家了。” 吃饱喝足、换上学子服的李嗣业被带到李泌面前。 见到李泌后,李嗣业行叩拜礼,随后起身就一把将李泌抱了起来,一边转圈一边喊道:“小先生,我想死你了……” 李泌也不反抗,任由李嗣业折腾着。李嗣业一边喊着一边高兴地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便是泪流满面。 放下李泌后,看着李泌已是和自己一般高了,身体也强壮了许多,李嗣业说道:“多少次做梦都是梦到我背着你,走在外面的街道上。” 李泌也有些激动,指着他的腹部说道:“伤势可曾复发?” 李嗣业摇头道:“全都好了。” 李泌放心了,说道:“你还记得我七岁时,咱们在西市见到的那个胖子不?” 李嗣业点点头,道:“听说他造反了。” 李泌道:“是啊,他想做皇帝了。” 李嗣业道:“这皇帝还轮不到他做。小先生,我已经把他们带来了,此时他们以押送俘虏,给朝廷献礼为名,想来这两日就会到这里。” 李泌一听乐了,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说道:“我就说嘛,王忠嗣这支亲卫,只有放在你那里我最放心。” 王忠嗣被李林甫和安禄山合伙陷害,安禄山就想趁机把王忠嗣那支亲卫占为己有。 李泌让李嗣业和李光弼暗中运作,把那支东阳府军送到了安西李嗣业那里。 这次李嗣业随着封常清来长安,便按照李泌的交代,把这支劲旅带了来。 东阳府军人数不多,只有一千多人。但他们是王忠嗣训练出来的,可以以一当十。 第四百六十一章喜欢读书的封常清 午饭过后,封常清来了。他见到李泌后,说圣人命他赶赴洛阳,招募士卒,抵抗安禄山的军队。 还说,他已经按照李泌告诉他的,请圣人调陇右、朔方的军队来此杀敌。可圣人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李泌听了这话后,顿时做无语状。显然,玄宗还是没意识到局面有多危险。 看到李泌没说话,封常清又说道:“圣人下诏,封我为范阳、平卢节度使。” 李泌看了他一眼,心说好嘛,你本来就是安西节度使,现在大唐又出了一位三镇节度使。 “不知为何,圣人竟然没说这河东节度使……”封常清皱着眉头说道。 李泌暗自叹了口气,心说玄宗还抱有幻想,还不想和安禄山撕破脸皮啊! 安禄山起兵的理由是,诛杀软禁皇帝的杨国忠。这个借口被他手下的人已经散布到大唐的四面八方,玄宗或许就是被他这个借口迷惑了。 问题是,安禄山还会抱玄宗的大腿吗?就是玄宗肯与他讲和,安禄山还会安心地只做一个河东节度使,处在在范阳、平卢两军的监视中,小心翼翼地活着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安禄山就不是那样的人。他的野心一旦露出来,先前所有的隐忍,还有所有的装傻卖憨,此时都是他刀刃上的血。 他要让大唐屈服在他脚下,他要让玄宗叫他父亲大人,他要让环环和他一起泡温泉…… 想到这里,李泌一脸嘲讽的说道:“好笑啊,安禄山起兵反唐,此时竟然还是大唐的河东节度大使。” 封常清也觉得此事滑稽,就叹了一口气,说道:“圣人命我今日就动身去东都,小先生,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李泌问道:“河北已丢,圣人有什么打算?” “哦,我倒是忘了说了,圣人已经……” 封常清告诉李泌,玄宗命金吾将军程千里出任潞州刺史,招募士卒,在河东牵制安禄山的军队,以延缓安禄山南下的速度。 听到这里,李泌点了点头,心说玄宗听了杨国忠的话,也就是自己告诉杨国忠的,趁着太原没有失守,可利用太原为基地,组织军队威胁安禄山。 封常清继续说道:“圣人还把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召回长安,改任户部尚书……” 安思顺是安禄山的族兄,两人还是一起长大的。李泌知道玄宗这样做,是害怕安思顺会和安禄山勾结,故而将安思顺解除了兵权。 “安思顺回朝,圣人说让谁做朔方节度使了吗?” “这个倒是没说,看圣人的意思,他是想让哪位宗室王遥领。” 李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告诉封常清,去了洛阳以后,在拆除连接黄河两岸的河阳桥的同时,一定要注意河面结冰的厚度。 此时天气多变,说不定一夜之间河面就会结上厚冰,而安禄山的兵马过了黄河,则洛阳危险。 封常清以前没去过洛阳,听李泌这么一说,便说道“我都记住了”。临走时,封常清对李泌行礼道:“小先生,你我这是第二次见面,某家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某家军务在身,实在是不敢耽搁。” 李泌看着这个当年自己跑来,哭死哭活的非要让自己收他为弟子的人,只是笑了笑说道:“来日方长,你自己保重!” 封常清走了,他把李嗣业留了下来,一个是他知道李嗣业已经多年没有见到李泌了,再一个就是,安西军还在路上,等安西军到了洛阳后,李嗣业再去也不迟。 看着在亲卫随从的护卫下离开的封常清,李嗣业说道:“当年,我看他无事便读书,就对他说,长安有一位神童,家中藏书万卷。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 李泌笑了笑,指着台阶下说道:“那年,他就是跪在这里,把开门的阿奴吓了一跳。” 李嗣业也笑了,说道:“他就是这样的人,认准的事情就非要做到。” 封常清真的算是一个异类。他出身极苦,是犯官的后代。可他知道读书的好处,知道像他这样的身世,这样长的丑且还是瘸子的人,要想在大唐出人头地,非读书不可。 所以,他对读书一事比别人更是痴迷。他听了李嗣业的话后,便在心里记住了李泌的名字。 后来,他有一次来长安公干,不知从哪里又听说了李泌做的那些事情,比如李泌印书无偿送人,收留乞儿读书,还有李泌说的“人人都可读书,人人都该读书”的话,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 其实,这些事他也没少听李嗣业说过。可他身处长安,听到这些事情后,内心更是震动。 于是,他自己跑到书院门口,跪在地上请求李泌收他为弟子。当时,李泌看着这个长相奇丑,眼神里透出一股坚定目光的官员很是好奇。一问之下得知他是从安西军中来的,顿时就想起了李嗣业。 再一问,这人还是李嗣业的朋友。于是,李泌问过他那两个问题后,就算是收他为弟子了。 “你叫什么?” “封常清。” “你愿意来书院读书吗?” “我愿意!” 说“我愿意”的封常清只在书院读了不到十天书,临走的时候却带走了十箱书。 “我在安西军中还有一位好友,只可惜,他在恒罗斯之战中失踪了。”李嗣业有些悲伤的说道。 李泌知道他说的那人叫杜环,一位懂些医术,也懂许多造纸打铁等技艺的人。 杜环曾在李泌的指导下,救过李嗣业的命,李嗣业对他总是念念不忘的。 “那人一定还活着,只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李泌这样一说,李嗣业就高兴了。他想着只要杜环还活着就行,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李泌说道:“好了,你再在这里住两天就去洛阳吧。” 李嗣业急了,嚷嚷道:“小先生你这就赶我走吗?” “怎么是我赶你走?你的上官已经去了前线,你总躲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我、我不是留在这里保护小先生,保护书院吗?” 李泌笑了笑说道:“李嗣业你记住,大唐安全,我就安全,大唐没事,书院就没事。” 第四百六十二章临阵磨枪,总比不磨好吧 洛阳。 封常清确实很能干,只短短几天的工夫,竟然就招募了六万多人。 当然,洛阳府库里的钱,也被他用去了大半。 李泌告诉他,洛阳不能丢,一旦丢了,长安不保。 长安一地因为商业发达,百姓吃穿用度等,很多是靠从洛阳这里运去。洛阳丢了,长安百姓就会饿肚子。 一旦百姓饿肚子,再加上战事,民心恐慌,长安就会乱了。 封常清看着那些要军姿没军姿,要兵器没兵器,还有为数不多穿着甲胄的人,心说怎么会这样?这些武库里就只有这些东西吗? 看着那些人拿着的所谓“兵器”,还有那些锈迹斑斑的甲胄,封常清暗自说道:就这些人怕是土匪也打不过吧!自己见过的那些散兵游勇也比这强。 虽然封常清没有见过安禄山的兵马,但他知道安禄山的军队中多胡人,而且皆都善战。 其中,最为凶猛的是同罗精骑,还有那支最为神秘的军队——拓羯。 拓羯是胡语,用汉语来说就是“战士”的意思。 李泌曾再三告诫封常清,他以前只知道安禄山手下最厉害的军队是同罗精骑。可那次去营州后,他才发现安禄山手下还有一支数量很多的亲卫卫队。 这支卫队时时刻刻保护着安禄山。而这支卫队里的人,看上去都很精悍。即使是在平时,他们也很警惕。就是安禄山在老巢的时候,这些人也是不时地环顾四周,一副随时与人厮杀的样子。 李余告诉他,这支卫队就是安禄山的亲卫,与安禄山之间是义父义子的关系。后来,李泌又了解到,这支卫队就是“拓羯”。 他们不仅仅对主人忠心耿耿,而且与人厮杀时,都是那种不死不休,一点要分出胜负来的家伙。 李泌知道,这种人无法收买,他们与主人的关系过于复杂,是出于一种族人间特殊的关系。简单点说,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想到安禄山手下大量的骑兵,还有那支同罗精骑,封常清便想着,只有自己的安西军来了,估计才是叛军的对手。 至于那支可怕的“拓羯”卫队,恐怕只有靠王忠嗣原先的亲卫,那支东阳府军了。 就在安西军到达洛阳的那一天,李嗣业带着那支东阳府军来了。安西军来的只是一部分人马,其余人马依然驻守在安西四镇。 看到这两支人马到了,封常清这才觉得心里有底了。守住黄河南岸,不让安禄山的人马渡过黄河,这是李泌交给他的任务。 而玄宗给他下达的命令是,不惜资财,在洛阳招募士卒,与安禄山决战。 虽然李泌告诉过他,就凭临时招募的那些士卒,定然不是安禄山那些虎狼之士的对手。所以,你封常清能守住黄河一线,不让胡马渡过黄河,就是大功一件。 封常清来到洛阳后,看到洛阳的地形,还有招募起来的这些士卒,他算是彻底明白了,李泌说的是对的。 大唐中原地区常年无战事,武备都处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状态,比不上边关整日备战的样子。突然之间陷入战事,只能仓促上阵不说,就连兵器也备不齐。 封常清再次看着那些拿着木棍,甚至是农具的士卒,心说你等以为是上山打狼啊,安禄山的兵可比虎狼还要凶猛啊! 李嗣业也瞅着那些锈迹斑斑的甲胄也有点懵圈。他在边关多年,说实话,他从没见到过从武库里拿出来的甲胄和兵器,竟然是这个样子。 “这些东西放在安西那里,被敌人看见会被耻笑的。”李嗣业拿过一名士卒手里的木棍说道。 封常清也没办法啊,这些已是能收集到的所有兵器了。他看向李嗣业,说道:“有总比没有好吧。” 李嗣业将木棍还给那名穿着百姓衣服的士卒,说道:“也只好这样了。” 随后,两人将招募起来的那些人分做数队,并从安西军中找出一些老卒,带着他们训练起来。 临阵磨枪,总比不磨好吧!而那支东阳府军,则在李嗣业的带领下,渡过黄河,迎着安禄山的大军去了。 当日,封常清将洛阳这里的情况写成书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长安李泌。 李泌看过信后,对杨绾说道:“只要黄河不结厚冰,安禄山想渡过黄河难于登天。只要封常清和李嗣业能挡住安禄山一些时日,陇右和朔方的人马就可抽身来此。” 杨绾说道:“苏焕、李余等人依托太原城,频频出动骚扰安禄山的后勤,也迟滞了安禄山的进军速度。” 李泌笑了笑,心说我给安禄山埋的雷还没炸呢。 常山。 太守颜杲卿一早便站在城墙上,已是朝南边看了许久。时至中午,他也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个人出现。 他已是年近七旬,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又被呼呼的北风吹着,身上几乎已是冻透了。 长史看不下去了,走过来说道:“他说来必会来的,太守可回府衙等着,一旦他来了,我必速速报之。” 颜杲卿摇摇头,指着远处说道:“安禄山起兵后,屡屡催要粮草木头,常山一地已是尽力满足他所需。 但是,我这里多送出一斗粮食,安禄山的狼兵就会多杀死大唐一名士卒。我这里多送出一捆草料,安禄山的铁骑就会多践踏大唐的一寸山河,我------” 长史看向远处,只见一队夫役正赶着马车向南而去------ “颜公,你还记得当年你在荆州青上书院读书的时候,有一次那位小先生去讲学,他见你为人甚是正直,且学富五车,便对你说道,忍一时之不能忍,方为完人。” 颜杲卿叹了一口气,说道:“唉,那小先生也真是,上次派人来对我说,暂且忍耐,徐徐图之。可安禄山已经到了黄河边了,这如何能忍?” 长史将一件随从取来的长衫披在颜杲卿身上,然后劝说道:“你家兄弟与小先生相识多年,又在长安青上书院做过先生,咱们还是等他来了再说。这里风大,先回府衙吧。” 颜杲卿等的人正是他的堂弟颜真卿。 颜真卿自打开元年间中了进士后,就一直这里那里的做官。直到上一次得罪了李林甫,被发配到平原做了太守。 而此时,他正快马加鞭的朝着常山而来------ 第四百六十三章颜氏兄弟 平原太守颜真卿,得知安禄山造反后,第一时间就派人给堂兄颜杲卿送信,说是不日就赶赴常山,共商大计。 他还说,让堂兄颜杲卿莫要轻举妄动,安禄山要什么就给什么,不要让安禄山起疑心。 颜杲卿听了他的话,结果,常山一地的粮草等物被安禄山征用了大半。颜杲卿觉得自家这个兄弟再不来,自己这里的东西就被安禄山划拉光了。 平原郡离常山郡有六百多里路,颜杲卿等了几日,没见颜真卿来,便每日登上城墙,朝着官道远处望着。 而颜真卿此时却快马加鞭的朝着常山赶来…… 如果不是安禄山派人去了平原,颜真卿早就出发来常山了。安禄山宣布起兵的第二天,颜真卿便接到了安禄山的军令,命他收集粮草,招募士卒。 颜真卿接到军令后,心说你这贼子,终于还是造反了。李泌上次去营州,颜真卿与他秘密见了一次,李泌已是把安禄山要造反的事情告诉了他。 所以,得知安禄山起兵造反后,颜真卿一点也没觉得奇怪。但安禄山的军令上还说,平原一地征收的粮草,还有招募的士卒,不用送往他军中,就留在平原那里。 与此同时,安禄山还陆续派来一些胡人将领和校尉,就在平原这里训练那些新招募的士卒。 看到这些,颜真卿想起李泌告诉他的话,安禄山若是进军受阻,估计会从你这里向淄青进兵,然后攻取江淮一地。到那时,大唐危矣! 现在的情况显然是安禄山已经这样做了。于是,颜真卿一边应付安禄山的军令,一边将安禄山派来的人安置好,然后以巡视辖地,搜罗粮草和青壮的名义离开平原,迅速赶往常山颜杲卿这里。 颜真卿一行到达常山城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长史接了他们以后,就带着他们匆匆赶往府衙…… 兄弟二人相见后,只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就把话题引到安禄山造反一事上来了。 “安禄山起兵叛唐,小先生早已料到。那日我与小先生见面,小先生便说让我早做防备。这次安禄山命我准备粮草和青壮,我正好以此为借口,可以大张旗鼓的征召士卒,采办军粮。” 颜真卿说完后,发现颜杲卿的脸色不对,就问他可是不舒服。颜杲卿道:“你那里倒是好办,我这边却是快把地皮都刮干净了……” 得知安禄山已经屡次催要粮草等物品后,颜真卿笑了,说道:“大兄,安禄山信任你,曾封你穿紫衣,故而如此。” 安禄山领兵路过常山的时候,颜杲卿也和其它州县的刺史太守一样,出城归降。 估计是颜杲卿心里想着李泌交代他的“务必隐忍”,所以态度就比较好,安禄山一高兴,就送了他一套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紫色衣袍。 谁曾想,颜真卿会拿此事开玩笑。 颜杲卿没心情开玩笑,就说道:“快些说说,小先生除了让我隐忍,还说了什么。” 颜真卿收敛笑意,说道:“小先生让他的弟子苏焕告诉我,安禄山假称清君侧,诛杀杨国忠,有迷惑天下人的意思。特别是河北一地,官员百姓多受他蛊惑,这才有安禄山的大军七天便尽收河北二十五郡一事发生。” 自打安禄山起兵,颜杲卿这里就与朝廷中断了联系。不仅仅如此,那些远一些的州县现在是什么状况,颜杲卿这里也是没有确切消息。 现在听颜真卿这么一说,他心里已是震惊万分。于是,他惊问道:“局势已是糜烂到如此地步,朝廷那边做何想?” 颜真卿告诉他,“朝廷那边倒是派了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去了洛阳,招募士卒在黄河一线严防死守。” 颜杲卿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河北一地已是丢失,洛阳万万丢不得了。” “小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小先生得知安禄山征招黄河北岸的船工,还有木料等,就知道安禄山是想造船渡河。 故而,他让我等在安禄山的后院放一把火。一则,让安禄山首尾不能相顾。二则,可让河北一地的人都知道,安禄山不是清君侧,而是造反叛唐。” 颜杲卿听完这话后,频频点头说道:“如此一来,河北诸州县必然不会依附于安禄山。此为窝里开花之计,甚好甚好!” 颜真卿笑道:“窝里开花也好,后院起火也罢,反正不能让安禄山放心攻打洛阳。小先生还说,平原、常山、还有太原三地,呈三角之势,可相互依存,也可相互呼应。为此,他已经派出苏焕等人来此。还有,庆王来此接收马匹的人,也在太原。” “庆王也派人来了吗?” “是小先生让他这么做的,还带着床弩------” 随后,两人又商定了起兵反安禄山的日子。颜真卿只在常山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匆匆离开了。 颜真卿走后,颜杲卿让人备马,然后就带着随从去了营州。 说来也是巧了,颜杲卿与此时留守幽州的范阳节度副使贾循有很深的交情。当初,贾循也想去荆州进修,是安禄山以战事紧张为由,将他拦了下来。 后来,颜杲卿从荆州回来后,将在荆州的所见所闻,还有荆州青上书院学的那些道理都和他说了,贾循甚为震惊,便时常请教于颜杲卿。 两人虽是上下级关系,可私下里是师生关系。颜杲卿已经得知安禄山起兵的真相,也知道朝廷和皇帝的对策,他要去营州找这位弟子好好地谈一谈。 这边颜杲卿赶往幽州,颜真卿则返回平原郡。到了府衙后,颜真卿命人把安禄山派来的那些人叫来,说是他们训练士卒辛苦了,要设宴款待他们。 安禄山派来的将领里,级别最高的是一名别将。得知颜太守要请客,这名别将就带着手下的将领和校尉来了府衙。 颜真卿很鬼,把宴席设在了府衙后院。 等他们到了后,颜真卿便对他们说道:“军令在身,前些日子忙着招募士卒,筹集粮草,故而怠慢了各位。现在,我已是招募了大批士卒,又筹集了大量军粮,想来可以满足一时之需了。” 这些人一听都很高兴,也就放心地喝酒吃肉,半个时辰后,在颜真卿的频频劝酒下,在座的人都已是喝多了。 就在这些人人说话也是不利索的时候,只听颜真卿大喝一声,“你等食大唐俸禄,竟然叛唐,已是该死。今日,我就拿你们祭旗。” 话音刚落,就从厅堂后面冲出一些士卒,手起刀落,血肉飞溅,没多会就将这些人全部砍死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国之有难,吾当报之 第二天,颜真卿将那些人的头颅吊在旗杆上,然后对着那些惊讶万分的士卒喊道:“安禄山矫诏,说是圣人命他清君侧,诛杀软禁圣人的杨国忠。 殊不知,他是以此造势,起兵造反。现在,朝廷发布的讨伐安禄山的檄文,连同杀死安禄山的有赏的榜文,都已广发各处。” 说完,颜真卿将那些檄文榜文命手下人展示给他们看。有识字的人,则大声读着檄文上的内容…… 颜真卿继续说道:“尔等皆为大唐子民,本来可以安生乐业,过好各自的日子,然安禄山这贼子,背弃天下道义,视你等和你等家人的性命为草芥,想让天下生灵涂炭。我就问你们,你们可愿意?” 此时颜真卿站在检校台的旗杆下,身披甲胄,腰间挎着一把横刀,看上去就是一副威风凛凛、正气满满的样子。 台下站着的数千士卒,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颜太守这般样子,一个个都是看着他。等颜真卿说完上面那些话后,他们中大多数人顿时哗然起来,还有一些则愣愣地看着颜真卿,显然是有些懵了。 本想着去长安救驾,一夜之间事情竟然反转,有点发懵也正常。但他们知道,这颜太守说的对,本来可以过安生日子的,起兵造反那就是没事找事。 说实话,吃得饱穿的暖,谁他么的愿意造反。况且,还是骗人造反。士卒中还站着一些颜真卿的手下,他们看到那些士卒乱哄哄的喊着“不能做反贼”,于是就振臂高呼,“诛杀安禄山,保大唐安宁……” 就这样,颜真卿有了一支队伍,一支反抗安禄山的队伍。接下来,颜真卿下令加固城墙,存粮备战。 与此同时,颜真卿将被杀死的那些叛将的头颅装在木盒子里,命人送往长安。就在颜真卿积极备战的时候,颜杲卿已经和留守幽州的平卢节度副使贾循见面了。 贾循告诉颜杲卿,安禄山不放心这些留守的人,同时还派了平卢节度副使留守营州,一名大将留守大同。 这三地之间每日都有人员往来,可相互牵制,又可各自做主。若是想在安禄山后背捅刀,那就要先攻打大同,然后进军营州。 颜杲卿点头称“是”,然后他嘱咐贾循,行事一定要密,防备安禄山在幽州留有暗探。贾循点头,两人又商定了起兵的日期。 颜杲卿返回常山后,将自己与贾循见面的事情写信告诉了颜真卿。颜真卿看后大喜,命人去给李泌报信,说是自己这边已是准备妥当,不日就可起兵从后背给安禄山一刀。 可就在书信往来这期间,贾循那边却出事了。这一日,安禄山派来的人到了幽州,进到府衙里面后,他们先是求见贾循。然后,趁着贾循转身的时候,他们抽刀便砍,就在府衙大堂上当场将贾循剁了。 然后,这些人出示安禄山的军令,说是查到贾循有异心,背弃安大将军,当格杀勿论。接着,这些人冲进府衙后院,将贾循的家人尽数杀死。 贾循的心腹知道是这边走漏了风声,便赶紧悄悄离开幽州,赶往常山报信…… 颜氏兄弟得知事情暴露后,立即商讨提前起兵事宜,决定先广为散发朝廷发布的檄文和宣布安禄山罪状的榜文,然后便向河北通往长安之间的要地——土门发起攻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朝廷那边的嘉奖令和李泌的命令同时到达颜真卿手上。 朝廷对颜真卿和颜杲卿秘密反抗安禄山的举动大为赞许,并加封颜真卿为户部侍郎,兼河北招讨采访使。颜杲卿同时也加封为卫尉卿兼御史中丞。 颜真卿派往长安的信使,是他的心腹李平。只看这个名字,就知道此人和李余一样,原先无名无姓,到了书院后便主动姓李。 他对颜真卿说道:“小先生再三嘱咐,拿下土门,为朝廷打开出兵道路。但是,河北诸郡县务必坚守各地,不可出战。” 李泌的意思是很明白,颜真卿手下的士卒都是临时召集起来的,守城池没问题,要是和安禄山的虎狼之兵打野战,那就是纯粹找死。 只要把各处城池守住,安禄山的后勤就会出现问题。没有各处州县出人出粮,安禄山的近二十万大军,就是缺衣少粮,没有后援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就是无水之鱼,蹦跶不了多久了。 “朝廷已经命荣王李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帅,统领新组建的天武军,不日就可东征……” 颜真卿听李平说完后,连声叫好。接着,他又命李平赶往颜杲卿那里,将这些事情都告知与他。 常山。 颜杲卿组建的军队里,胡汉混杂,大都是城里城外的百姓子弟。 这些人平时多以务农为生,因为颜杲卿平日里做事公道,对他们甚是仁义,所以当颜杲卿宣读了讨伐安禄山的檄文后,他们就主动站了出来,要随着颜太守征讨安禄山。 李泌曾对颜家兄弟说过,士卒来自于百姓,只有平时对他们好一些,多施行仁政,国有难,他们才会拿命来回报。 果然,当仁义太守颜杲卿说要组建军队打安禄山的时候,百姓纷纷报名,说是“国之有难,吾当报之”。 看着一日内便召集起来的数千人,颜杲卿十分感动,心说我在荆州那里读的书没有白费,今日就是报国之时。 李平到来的时候,颜杲卿已经做完战前动员,准备出发攻打土门之敌。李平将他拉到一边悄声说道:“长安小先生说敌强我弱,不宜出战,最好是坚守城池。若是出战,只可攻打安禄山的运粮队伍。 我家太守也说,颜中丞这里宜坚守,不宜与敌对阵,更不可强攻土门。” 李平说完后,颜杲卿觉得李泌和颜真卿说的都对,自己匆匆组建起来的军队,和安禄山的人打起来,肯定会吃亏。 但是,吃亏就不打了吗?人人示弱,安禄山便是有持无恐,叛乱则消除无日。 看到颜杲卿没有说话,李平又说道:“小先生说,安禄山曾派人去太原,想趁机干掉杨光翙……” 听到太原之事,颜杲卿眼前一亮,心里有了主意。 李平又说道:“小先生说,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杀掉那个叫做高邈的人,此人文武兼备,为安禄山手下最为厉害的大将……” 第四百六十五章颜中丞的酒 颜杲卿想出来的那个主意很简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初安禄山派人以送马为名,想把杨光翙骗出城去干掉,这个办法自己也可以用一下。 此时,常山这里的消息一时半会儿的还到不了土门那里,就是颜真卿杀了安禄山派去的那些人,好像安禄山此时也还不知道。所以,趁此时诱杀土门的守将,应该问题不大。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送走李平后,颜杲卿叫来几名亲随,如此这般的安排了一下。 土门有守军七千人,带队的是安禄山的干儿子李钦凑,还有那个号称安禄山手下第一大将,李泌一定要他死的高邈。 这个高邈可不简单,在李泌那些画像里的,属于第二必杀之人。当然,第一名就是那位读书中毒的高尚。 这个高邈给安禄山出主意,命颜真卿在平原储存粮草士卒,准备南下攻打淄青,最后攻取江淮一地。 这主意当初连高尚也没想到,这个高邈竟然想到了。所以,李泌觉得此人必须除掉。 颜杲卿派人给土门的李钦凑和高邈送信,说是诸位这些日子辛苦了,太守准备慰劳慰劳他们。 李钦凑本来不把颜杲卿看在眼里,而且对这位行事很公正的太守也很有意见。可土门只是常山郡管辖下的一个县城,而且城中七千多人的吃喝,都要仰仗常山这位太守按时供给。 所以,李钦凑虽然看不上颜杲卿,可去吃一顿饭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最重要的是,李钦凑曾亲眼看见安禄山送颜杲卿一件紫袍。 这颜太守在他干老子眼里这么重要,这做干儿子的不能不给面子。就这样,李钦凑带着几名守将,连同一些侍卫去了常山。 既然说好的是晚宴,所以李钦凑到了常山的时候就是晚上了。 到了常山城下一看,李钦凑心说这可不像是要请客的样子啊! 只见常山城的城门紧闭,站在城门楼上的那些守军士卒,一个个也是顶盔掼甲,手里的兵器隐隐闪着寒光。 可就是这样,这位干儿子心里想着的也是好吃好喝,就是没有怀疑此处有诈。就在李钦凑准备让人报号叫门的时候,城墙上有人喊道:“下面来的可是土门守将李将军?” 李钦凑只有二十来岁,平时又骄横惯了,听到上面有人这么喊,就仰着脑袋喊道:“正是你家小祖宗我,快些开门,别啰嗦。” 上面那人听了这混账话后也不恼,又喊话说,“既然是李将军,那你听好了,颜太守有令,落日后不开城门,就是谁来了也不开。” 李钦凑一听,顿时就是骂骂咧咧的,心说这个死老头,都说他直,他自己请客竟然不让人进城,也是太过于直了。 刚要发火,就听城墙上那人又喊道:“在你等来此的路上,也就是离此处十里开外的地方,有一处驿馆,你等来此的时候可曾见到?” 这次不等李钦凑出声,他手下一人便喊道:“我等又没眼瞎,怎会看不见。” 李钦凑看了那名手下一眼,心说你完了,这顿饭吃完,我就送你上路。安禄山军中,不可说眼瞎了的话。原因嘛,自然是安禄山快要瞎眼了。 所谓守着和尚不说秃头,安禄山的军队里,就不能说眼瞎二字。 城墙上那人又喊道:“既然见到了,你等就返回那里等着,颜太守随后就带人去那里,不但有好酒好肉招待各位,还会让各位好好热闹热闹。” 话说到这份上,李钦凑就是再难缠,也只能去那处驿馆了。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土门吧?于是,一行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十里路对一队骑兵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多时,他们就到了那里。可左等右等,不但颜杲卿没来,就是热水也没有一口。 李钦凑等人火了,正待骂骂咧咧的离开,就见从常山城方向来了一队人马…… 驿馆这里热闹了起来,不但灯火通明,酒香肉香四溢,还有一队女子在吹弹拉唱…… 李钦凑这些人乐了,先前的不快早已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说实话,李钦凑也没想到这颜太守会这般客气,不但让人带来了好酒好肉,还带了一些色艺俱佳的小娘子。 李钦凑在私底下还说,“颜太守这个老头子也是懂风情的嘛,还知道找来这些小娘子伺候我等。都说他直,他也有不直的时候嘛!” 李钦凑的人听了这话都是哈哈大笑起来,而一名中年人则陪着笑脸对他说道:“家父年事已高,这场合实在是不适合他,就由在下陪着诸位,好好乐呵乐呵……” 说话这人就是颜杲卿的儿子,时任安平尉的颜泉明。颜泉明在长安青上书院读过书,还和他叔父颜真卿一道做过书院的先生。 后来,他还去终南山青上学宫那里讲过学。而且,他做官后还去荆州青上书院培训过,是李泌这些弟子里,为数不多在三地都呆过的弟子。 这一次,他是奉了李泌的命令,从安平赶来协助他父亲颜杲卿举事的。颜杲卿年近七十,性子又直,李泌怕他心力和身体都不济,故而命颜泉明来此协助他。 李钦凑虽然看不上颜杲卿,但对颜泉明却很赏识。他觉得颜泉明带来的这些酒肉和小娘子都很好,都很合他的心思。 而颜泉明又和他老子不一样,说好的时候总是一脸笑意,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就是见了那些侍卫随从,他也是一脸和气,说的话也甚是好听。 而且,颜泉明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文官穿着,一个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样子,就是喝酒吃肉也比不上自家这些人能吃能喝。 李钦凑等人心里放松,又加上饿了大半天了,再加上酒肉顺口,还有宴席上那些随便他们搂抱的小娘子,这酒岂有不喝多的道理。 一个时辰以后,李钦凑这些人已经是醉的连小娘子的手也拉不住了。就在这时,颜泉明一声令下,他带来的那些文官瞬时拔刀,朝着李钦凑等人就砍了下去…… 席间血肉横飞,伴随着那些小娘子的尖叫声,李钦凑和他的手下都趴在血泊之中。看到李钦凑的人已经全被杀死了,颜泉明却皱了皱眉头,心说小先生说的那个高邈可不在这里啊! 杀不死高邈,这件事就算是做的不成功。 第四百六十六章城北驿馆 席间,颜泉明曾问过高邈的去向,李钦凑说,高邈去了别处征召士卒去了。颜泉明没敢再多问,再问李钦凑说不定就会起疑心。 好在李钦凑的手下没有死光。巧的是,留下来的活口就是那名在常山城下说“眼瞎”那人。 这人在席间很是放纵,原因就是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想上路前好吃好喝一次。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自己竟然成了这些人里唯一活着的人。 所以,颜泉明问他什么,他就说什么,就是颜泉明没问的,他也是都说了出来。比如说,高邈从幽州征召士卒回来,必然会走藁城。 问他为什么,他的眼光看向那些正哆哆嗦嗦的朝外走着的小娘子们…… 藁城。 藁城城外,城南城北各有一处驿馆,离藁城都是十几里路的样子。 颜泉明看了看城北那处驿馆,断定高邈若是来这里,必然会经过此处。看过四周后,颜泉明心说这地方好,虽然离官道很近,可来往的人不多,此时也没有官家的人来驿馆歇脚。 在颜泉明的指挥下,常山来的人把驿馆里的驿卒统统赶到后院关了起来,然后把驿馆“接手”了。 诸事安排妥当后,颜泉明走到一架马车前说道:“两位,请下车吧。” 马车的门帘掀开了,从车厢里一前一后钻出两个人来。 这两人出来后,众人都是眼前一亮,觉得这二位也太他么的会长了。 明明是一副郎君打扮,却生的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的,和那些小娘子有些相似,不,比那些小娘子还要俊一些。 颜泉明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位了,就在藁城那家勾栏里,颜泉明见到这两位的时候,也和这些人的想法一样,都是吃惊之余,心里便想着这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看到这处驿馆,两人中的一人翘着兰花指说道:“这位将军,出城还没多远,就在这里歇息吗?” 听到这声音,颜泉明那些手下都在心里说道:是男的。 颜泉明已是看到自己手下那些人脸上的纠结样子,可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暂时就在这里歇息吧,想见你们的人,估计也快来了。” 那两人听了这话后,便是意味深长的看着颜泉明。其中那位一直没说话的,此时眼中也是秋波荡漾,含情脉脉的对颜泉明说道:“那人来不来都不要紧,只要能服侍将军你,我等也心满意足了。” 说完后,两人竟是掩嘴笑了起来。 颜泉明听了这话后,身子竟然是哆嗦了一下,而他手下那些人,已是有人憋不住“嗤嗤”笑出声来了------ 颜泉明扭头盯了那些笑出声来的人一眼,心里想着不想再看见这二人了,便赶紧挥手让人将他们请进驿馆。 自打颜泉明的人接手驿馆后,这里陆续来了两拨人,细细问过之后,不过是正常往来的官员,与高邈没有什么关系。 其中一拨是安禄山派往幽州的官员,颜泉明将他们骗到后院,尽数杀死后就地埋了。 看着天色以晚,颜泉明觉得这么等着也不是事,就向幽州方向派出两名斥候,看看能不能找到高邈。 颜泉明担心的是高邈到底带着多少人。虽然在常山留下的那名活口说,高邈的亲卫不过才三十多人。可高邈是去幽州征招士卒的,谁也不敢保证他没有带着征招的士卒来此。 一夜过后,天色刚刚蒙蒙亮,颜泉明派出去的那两位斥候中的一位,就匆匆赶了回来。见到颜泉明后,斥候报曰,“有二十多名骑兵正向这里赶来,确实是高邈的人------” 得知是高邈的亲卫后,颜泉明心说总算是来了。而且,颜泉明断定这些人此时出现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一定是赶了一夜的路,想着进藁城以后再歇息。 颜泉明赶紧将众人召集起来,安排好任务后,自己就带着两名手下出了驿馆,站在官道的正中央------ 没多久,就见北边官道上腾起一片烟尘,一队骑兵正骑马朝这边来了。 那些骑兵到了驿馆这里后,看到有人站在路中间,穿的还是将军才能穿的明光铠,这些骑兵便勒住战马,其中带队的那名校尉还赶紧下马,来到颜泉明面前。 不等这位校尉开口,颜泉明就先问道:“高邈高将军在哪里?” 那校尉一听,也顾不得多想,就行礼说道:“高将军不在这里,我等是赶往藁城的。” 颜泉明心里一惊,可面上却丝毫不露,对这人又说道:“既然如此,诸位可在驿馆中歇息片刻,再赶往藁城便是。” 说完,颜泉明转身就朝着驿馆走去。那校尉愣了下,心说这是谁啊?说话倒是挺客气的,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时,颜泉明一名手下说道:“我家将军的意思是,驿馆中有现成的热水热饭,你等可以先吃了再走。” 这么一说,这校尉脸上就露出高兴的意思来了。已经赶了一夜的路,就连自家将军都嫌累,让他们先走,他自家歇一歇再走。现在这里有现成的热水热饭,不如边吃边等着他就是。 这么想着,这校尉就回身下令,命那些骑兵在此处歇息。 这些骑兵进了驿馆后,颜泉明的手下三两句话,就把高邈的行踪问清楚了。颜泉明这才知道,高邈就在后面,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到这里。 既然已经知道高邈的行踪,也知道高邈身边只有十几名亲随,那么,这些人此时留在这里就显得多余了。 于是,颜泉明先是把这些骑兵骗到后院那里,趁着他们吃喝的时候,从门窗那里放箭,将这些人全部射死在屋里。 把这些人全部处理完毕后,另一名斥候回来了,告诉颜泉明说,高邈来了。 颜泉明心说高邈之所以绕道走藁城,那是因为他想见两个人。没有这两个人在这里,高邈是绝对不会在驿馆这里驻足的。 这两个人此时就在驿馆前院的屋里坐着,只要------ 想罢,颜泉明命人将那两位他从藁城那处勾栏里带来的人,带到院子里去------ 第四百六十七章把洛阳送给安禄山 和别处的驿馆一样,这座驿馆的围墙只有一人高。若是从前面官道上骑马走过,可以很轻松地看见院子里面的事情。 此时,已经梳洗打扮过的那二人,正在驿馆院子里翩翩起舞。要说这两人还真够妖的,要模样有模样,要舞姿有舞姿。只看看他们跳舞的样子,竟是比女人还要曼妙。 颜泉明皱眉看着这二人,心说若是此事了结,这二人该如何处置?转眼看到自己那些手下都是痴痴地看着那两位跳舞,颜泉明便狠狠地咳了一声。 众人听到咳声,除了那几位身穿官袍的,其他人便赶紧按照先前布置的忙了起来…… 官道上走来十几位骑马的将士。他们走的并不快,到了离驿馆不远的地方,他们被院子里传出来的琴声吸引住了。 接着,他们便看到驿馆院子里有人在跳舞…… 舞姿妖娆,看着就眼熟。于是,这些人里那位将军模样的人停住了马匹,有些愣怔的看着驿馆那里。 看了一会儿,这位将军打马朝着驿馆那里去了…… 有驿卒迎了出来,他们接过这些人的马匹,然后便说着“里面有热水热饭,诸位可吃了再走”。这队骑兵不疑,放心地将马匹交给驿卒后,就随着那位将军进到驿馆里。 这些人一进到院子里后,驿馆的大门就从外面关闭了。这些人觉察有异,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早有数十名执刀的驿卒将他们围了起来。 这些驿卒逼上来的时候,都是沉默不语,满脸凶狠的样子。有人想抽刀反抗,可接着后背就挨了一刀。 这时,一位将军模样的人说道:“奉劝你等一句,放弃毫无胜算的抵抗。” 听了这阴深深的话后,那些人老老实实的站在了原处,只有那位将军模样的人朝前一步说道:“我是大将军高邈,你等是什么人?” 颜泉明面带嘲弄之色,笑着说道:“大将军高邈?你什么时候成了大将军了?哦,我想起来了,安禄山给你封了一个骠骑大将军的官职。” “你到底是何人?” “我嘛?大唐安平县尉颜泉明!” “无名小卒,也敢如此对我,我问你,你是受何人指使?” “这个嘛,自然要告诉你。大唐小先生要借你这颗项上人头用一用。” 高邈想了想,说道:“大唐小先生?就是那个李泌?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我的脑袋?” 颜泉明笑了笑,说道:“小先生说,你这颗脑袋过于聪明了,只可惜跟了安禄山,所以,只能要你的脑袋了。” 说完,颜泉明一挥手,那些伪装成驿卒的手下立即动手,一顿砍劈,将高邈的手下全都杀死了。 高邈也想反抗,可他的手刚摸到刀把,就有两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身后还有人喝道,“跪下。” 他本不想跪,可后膝那里被人踹了一脚,他就“噗通”一声跪在了颜泉明面前。 颜泉明缓缓抽刀,随即就见一道寒光闪过,高邈那颗脑袋就滚了出去…… 手刃高邈后,颜泉明让人把高邈的脑袋用木盒装了,然后派人带了这只木盒子,出发去传首河北各州县。 这就叫做传首九边。只是,这次是要让那些依附安禄山的官员看看,跟着安禄山造反是什么下场。 颜泉明杀死高邈后,常山守军开始进驻土门。与此同时,颜真卿号令周边,起兵反抗安禄山。让人没想到的是,颜真卿和颜杲卿起兵后,竟然一日之间还有十几座郡县起兵了。 消息传到长安后,就连杨国忠也说道:“我早就说了嘛,这安禄山造反不得人心,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 河北二十五郡,此时已经有十五郡公开反对安禄山,这消息不能不说是振奋人心。长安、洛阳因此而沸腾,百姓奔走相告,“安禄山命不长矣!” 或许整个大唐,此时只有一人十分冷静。这人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又看看屋子中间的炭盆,心说该是放弃洛阳了。 防守洛阳黄河防线的封常清,手中虽然有近七万人,可自打安禄山造反到现在,封常清就只有这七万人,一直没有得到补充。 而让李泌和封常清都感到震惊的是,李嗣业带着东阳府军出战,还真的遇到了安禄山最为精锐的拓羯骑兵。 两军交手后,损伤竟是不相上下。这一仗打的十分险恶,东阳府军折损一半以上,拓羯骑兵也损失了近六百多人。 看到拓羯骑兵如此剽悍,李嗣业险些杀疯了,最后还是他的几名手下拼死将他拉了回来。事后,李嗣业说,“拓羯骑兵,几乎无人可敌。” 这一战后,东阳府军和拓羯骑兵都不能做为独立的军队参战了。两军都是损失太大,又一时不能补充,只好做为亲卫队伍存在了。 东阳府军一战便是这样,封常清临时召集起来的那些人,李泌觉得只要被安禄山的骑兵一冲,这些人就会恨他爹娘给他少生了两条腿。 那些临时召集起来的市井之徒,拿着钱充充军势是一回事,举着刀上阵杀敌就是另一回事了。 封常清手下能用的只有调拨过来的一部分安西军。但这部分安西军人数不多,现在多数充任校尉之职,负责带领那些临时召集起来的士卒。 李泌看了好一会儿地图后,就走出了书房。看到外面已是天寒地冻,李泌叹了一口气,心说封常清的手下,万万守不住一条封冻的黄河。 看着屋檐下的冰溜子,李泌问道:“杨绾,洛阳的百姓是不是尽数撤离了?” 杨绾朝前一步,拜手说道:“小先生,并不尽然,还有许多百姓恋家,迟迟不肯离开。” 李泌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冷冷地说道:“立即给封常清带话,将洛阳的皇宫烧了。” “烧皇宫?” 杨绾觉得李泌一准是疯了,要干这作死的事情。 “只有烧了皇宫,那些百姓才知道危险,也才不会恋家不舍。” 杨绾明白了,赶紧行礼后离开了。 “洛阳送给安禄山,这潼关嘛,就看这位皇帝陛下的了。” 说完这话后,李泌就朝后院走去…… 第四百六十八章最寒酸的登基仪式 李泌也很难啊! 陇右、朔方的军队迟迟不能从防地拔出脚来,封常清那里只有一些乌合之众。 而太原杨光翙那里也出问题了。原本杨国忠答应他给他一个节度使的官职,可玄宗将新设的太原节度使给了王承业。 杨光翙此时在太原的地位极为尴尬,而苏焕等人在那里也得不到王承业的积极协助。 这件事,李泌认为玄宗是下了一步臭棋。 还有一件事就是长安这里募集士卒一事。不出李泌的所料,拿重金召集起来的这些人,果然就是市井间的那些地皮无赖。 如果不出意外,这些人到了战场就会做鸟兽散。这支军队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做天武军。元帅是太子李享的六弟,荣王李琬。 这位荣王李泌倒也认识,只是,两人说不到一块去,来往就不多。 这人做领兵的元帅,李泌觉得就是闭着眼挑一个也比他强。天武军的副元帅是左金吾大将军,原朔方节度使高仙芝。 这人倒是会打仗,给李琬做副手,明摆着打仗的事情他说了算,最后这功劳就是李琬的。 玄宗这么安排,目的就是制约太子,不让太子手里有兵。他害怕太子会趁着安禄山造反的时机,逼他让位。 李泌对此只能呵呵了,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这位老皇帝想的还是自己的位置。 诸多因素下,洛阳只能丢弃了。 李泌知道封常清不敢放火烧皇宫,所以,他让杨绾同时告诉李嗣业,若是封常清不敢下令,李嗣业可自行处置。 李泌的命令是第二天一早到的洛阳。封常清听完杨绾说的那些话后,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立即便下令放火焚烧皇宫。 皇宫这里浓烟滚滚,那些心存侥幸,不舍得离开家的百姓再也坐不住了,赶紧收拾了细软,纷纷加入逃难的队伍。 封常清之所以听话,是他今早发现黄河已是结了厚冰,他手下的人再也无法破冰阻敌了。 不仅仅如此,斥候来报,安禄山的兵马一大早就出现在黄河北岸,还有一小股一小股的骑兵,正在试探着过河。 封常清明白,用不了多久,安禄山的数万铁骑就会踏冰而来。而自己这些人马,无论如何也不是那些狼兵的对手。 最为要命的是,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冷,安禄山的辎重车辆用不了多久也会渡过黄河。 李泌让他烧皇宫的命令来的很及时,封常清再次觉得这李泌不愧是神童。 就在十几天以前,李泌便让他将洛阳、以及洛阳周边的州县,施以坚壁清野的计策。李泌说,“即使安禄山过了黄河,也要让他食无可食,战马也无草料可吃。” 坚壁清野这事封常清做的不错,他手下那些人原本就是洛阳这里的混混,做这种事情十分顺手。 将洛阳皇宫烧了后,封常清还命人把洛阳这边的府库全都搬空了。然后,他一声令下,全军撤往潼关。 安禄山是在这天下午时分,随着中军人马过了黄河。进到洛阳城里后,他看着还在冒烟着火的皇宫,忍不住骂了起来。 他先是骂了封常清,随后又骂了前军带队的那名将军。那人挨了骂后,赶紧命人救火,忙到深夜,皇宫的火总算是灭了。 洛阳皇宫的规模比起长安的大明宫来,几乎是差不多大。所以,这把火把主要的宫殿都烧了,有一些偏殿还是幸存了下来。 安禄山命人连夜把那些偏殿收拾了一下,第二天就在偏殿里宣布登基做皇帝了。 安禄山手下的人看着还在冒烟的皇宫,还有烟熏火燎的偏殿,心说这可够寒酸的啊! 安禄山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换了早已准备好的龙袍,便坐在了那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龙椅”上。 别人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大多都是赐封有功之人。安禄山不一样,这位大燕皇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大燕皇帝的名义,命留守幽州、营州、大同的军队出兵,攻打常山颜杲卿。 此时河北一地反抗安禄山的盟主是颜真卿,安禄山不派人攻打平原,竟然是先打颜杲卿,他手下的人都是觉得有些奇怪。 安禄山告诉他们,“颜杲卿这老贼最为可恨,我待他以真心,他竟然杀我大将军,攻打土门,太可恶了。” 颜泉明杀死高邈后,让人带着高邈的首级传首河北各地。这一举动极大的震撼了那些依附安禄山的人。 而且,朝廷发布的檄文也在河北一地传开了,安禄山那个“清君侧,救皇帝”的借口已经不好使了。 所以,安禄山绷不住了,一面急着登基做皇帝,一面想把坏了他的好事的颜杲卿弄死。 颜杲卿的告急文书很快就到了长安。在这份文书上,颜杲卿说的最多的就是请皇帝陛下速速增派援兵,以解常山之急。 在给朝廷送文书的同时,颜杲卿也给李泌这里送了一份。李泌看过文书后,便把文书给了杨绾。 杨绾看后说道:“安禄山派出数万人马攻打常山,常山城破只是早晚的事情。可朝廷的援兵……” 李泌知道他说的援兵就是那支天武军。这支队伍现在指望不上啊! 虽然已经征召了士卒,也有了带兵的将军,可他们还没有完成训练,这样的军队到了战场上,无异于驱羊入虎口。 思索片刻,李泌道:“太原,只能指望太原了。” 杨绾皱了皱眉头,道:“太原?太原王承业可是……” 李泌道:“李平已经来信了,说上次追杀他的人就是王承业派去的。只是那刺客被俘后心里害怕,招供后便咬舌自尽了。不然,王承业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杨绾恍然大悟,随后又问道:“小先生,王承业是不是私通安禄山?” 李泌点头道:“只是没有人证物证,他又做了节度使,动手就不方便。” 杨绾有些失望,说道:“既然如此,颜中丞那里,也是指望不上这个王承业了。” 李泌笑了一下,说道:“我说指望他了吗?我说的是指望太原。” 杨绾愣了,心说这还不是一回事嘛! 李泌又说道:“太原那里,有苏焕、有许远、还有韦瑶等人。对了,杨光翙这人和安禄山决裂后,对苏焕等人帮助很大。杨国忠已经食言,我就送他一个节度使做做吧!” 第四百六十九章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天武军这边也是够乱的。 匆匆召集起来的那些市井无赖们,哪里受过整日操练的苦。 他们每日被那些校尉们吆来喝去,动不动还要挨顿打,一个个都是满腹牢骚,恨不得现在就上战场拼死一搏。 他们都想着,就算是战死了,也算是得了个痛快,也比整日在这里舞刀弄枪、被人打骂的好。 荣王李琬在高仙芝的陪同下,已经来这里看了两次。每次看到那些哭嚎着的士卒,他都是摇头不语。 在他心里,这些人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去打仗。 高仙芝早已看出他的心思,每次他摇头时,高仙芝就会说道:“加以时日,加以时日,我必然会练出一支精兵。” 李琬心说还有时日可加吗?圣人已经下令,两天后,自己就要带着这支队伍出征了。 高仙芝多年带兵,哪里会不知道这支队伍能吃多少干饭。可他有什么办法?皇帝已经把可以派来的人都派来了,就是护卫皇城的禁军也抽出了三成补充到了这里。 李琬只要看到不成气候的天武军,就会在心里骂着,早做什么去了,洛阳失守了,才知道着急。 他还嘟囔着说过这样的话,“要是让我做主,我必然先把陇右、朔方军尽数抽调回来,与安禄山在黄河一线决战。就让那些吐蕃人占些便宜,等打败了安禄山,再把吐蕃人赶走就是。 还有,那个放火烧了洛阳皇宫的封常清,比安禄山还要该死。守不住黄河也就罢了,逃跑之前还放火焚烧皇宫,此为大不敬之罪,当斩!” 这些话有些是李琬说出来的,也有他心里想的,可他对着别人发牢骚的时候,这些话便都传了出去。 很快,这些话就传到了李泌耳朵里。可以想象李泌听到这些话以后心里会做何想。 放火焚烧皇宫的事情,是李泌让封常清做的。李泌让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警示那些不想离开洛阳的百姓。 还有一个意思就是,让安禄山没有一个像样的地方登基做皇帝。此举也有恶心安禄山的意思。 其实,李泌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皇宫嘛,只有长安这里一处就行了,洛阳那里有点多余。 每年还要拨付大量钱财维护那里,还要在那里养着一大批闲官,就是浪费。 趁着战乱,烧了就烧了吧! 但是,李琬若是拿这件事说事,封常清就会有麻烦。 李泌想了想之后,就去了东宫一趟。 此时,荣王李琬已经带着天武军向太原出发了。那一晚,李泌和李享二人谈了很久,以至于那位负责监视李享的内侍都有些坚持不住了。 他有些不相信,这二人在书房里屏退左右,竟然是整整说了一夜的话。想到上次太子留宿这位面红齿白的小先生,这内侍便想着这二人是否是有龙阳之好。 虽是这么想的,可他不敢这样记录。在给玄宗的密报上,他只是如实写着太子又留李泌说了一夜的话。 天武军出发三天后,高仙芝突然命人快马急报,说荣王李琬暴卒于军中。 听到这个消息后,玄宗险些从座位上摔下来。他一脸愣怔的看着信使,脸色越来越难看。 朝中众臣也是满座皆惊,有那些看过谶书,平日里神神叨叨的大臣,此时便在心里默念着大军初动,主帅便死了,此为大不吉。 玄宗愣了好一会后,才像是缓过气来一样,有气无力地说道:“朕,知道了。” 玄宗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死的蹊跷。可现在火烧眉毛的时候,就是知道他死的蹊跷,还能放手去查吗? 若是查出别的事情,那可就是内忧外患啊!为了大局着想,玄宗硬是压下了这口怒气。 “琬儿已死,何人可以为帅?” 玄宗这句话,像是在问那些大臣,也像是在喃喃自语。 大殿里一片安静,没人敢此时说话。这时候只要说错一句话,后果便是不敢想象。无人回话,玄宗就把目光落在杨国忠身上。 杨国忠已经瞄到玄宗看他了,此时他心里不由一紧,心说荣王既然死了,再派一个儿子去就是了。 问题是玄宗可不是这么想的。已经做了近四十年皇帝了,荣王之死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岂能不清楚。 玄宗明白,自己再派一个儿子去,用不了多久,还会死的不明不白。 除非……可若是派那人去,自己可就不安心了。 想了又想,玄宗突然说道:“拟诏,命高仙芝继续进兵,解常山之围。” 说完,玄宗起身欲走。 杨国忠急了,他手里还有一份奏报,需要此时禀报给玄宗。 看到玄宗要走,他急忙说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玄宗停了下来,那意思是在等他说。 杨国忠赶紧说道:“陛下,河北招讨采访使颜真卿奏报,安禄山派手下大将史思明带兵三万,围攻平原。” 玄宗听到这个消息后,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淡淡地说道:“朕,知道了。” 玄宗走了,背影落寞,好像是更老了。 两天后,玄宗下诏,命太子李享为兵马大元帅,天武军总管,天武军行营大总管,即日赶赴天武军中,征讨叛军。 这道诏令下的很突然,就连李享也是没有想到。 与此同时,禁军派往天武军中任职的龙武将军陈玄礼也接到诏令,升任龙武大将军,护卫太子李享。 李享去往书院与李泌辞行。见到李泌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会这样?” 李泌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说道:“专心打仗,余事勿想。” 自此以后,荣王李琬在军中暴卒一事,两人再也没有说起过。 此事自此成谜。 李享带兵进驻太原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太原节度使王承业备战不利为名,当场将王承业杖毙于太原官员面前。 随后,李享举荐杨光翙为太原节度使。很快,任命杨光翙为太原节度使的诏令就到了。 长安青上书院里,杨绾看到当初李泌说的那些事情都已成真后,便对李泌说道:“小先生,今日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第四百七十章李泌的梦 李泌依然睡不着觉。既然他睡不着,杨绾也就别想睡。两人坐在书房里又是说了一夜的话,天亮以后,杨绾实在是顶不住了,起身行礼后欲走。 李泌却摆手示意他安静些…… 这时候,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嘈杂的马蹄声和呵斥声。杨绾脸色一变,转身就把挂在墙上的七星刀取了下来。 再看李泌,静静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杨绾,我想睡觉了。” 杨绾瞪大眼睛,心说这个时候你会睡得着吗?外面街上显然是来了一支军队。 “杨绾,我去睡了,不管谁来,你只说我多日没睡,今早刚刚躺下。” 说完,李泌向书房外走去…… 杨绾跟着他走了两步,可看到手里的七星刀,赶紧又转身挂回墙上,然后才匆匆追了出去。 外面已经有了叫门声,张忠亮也觉察出有异,此时站在门房那里,一把横刀握在手里,正在犹豫着开不开门。 杨绾对他点了点头,张忠亮就将横刀放在一旁,将院门打开了…… 院门打开后,进来的竟然是几名禁军士卒。他们一头冲进来后,先是看了看门房这里,然后就向院子里走来。 走在后面的一位禁军将领,还顺手把张忠亮那把横刀收走了。进到书院里的禁军士卒越来越多,不多时就已经把书院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李承休、周氏、还有武夫人等都站在院子里看着,都是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李承休看到杨绾,便低声问他李泌何在,杨绾行礼说道:“小先生多日没睡,今日终于想起睡觉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后都是愣了,心说这个时候他竟然去睡觉了。 看到众人都是愣了,杨绾说道:“小先生能睡一觉,总是好事吧!” 李承休等人一想也是,最近这李泌可是瘦了不少,能睡一觉当然是好事。 武明娘还是不放心,得知李泌去睡觉了,便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他去”。说完,她转身就走。武夫人一脸尴尬,伸手就扯住了她,还顺手在武明娘胳膊上拧了一把。 武明娘“哎呀”了一声,就乖乖站在武夫人身边。周氏见了,就把她拉倒自己身边来了。正待说什么,就见那些禁军士卒突然开始列队,将院子里隔出一块禁地。 就在众人有些纳闷的时候,大门那边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圣人驾到,接驾……” 拖着长音的喊声刚落,李承休就带着众人赶紧跪在了地上。 玄宗来了,玄宗到书院来了…… 见到接驾的人里没有李泌,玄宗便问李泌去哪里了。 杨绾告诉他,“自打安禄山起兵造反,小先生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今日小先生实在是熬不住了,此时正在昏睡。” 李承休也告诉玄宗,“自家这个儿子忧国忧民,最近瘦的已是不敢出门。” 玄宗纳闷,问这是何故? 李承休回道:“外面风大,恐刮走了。” 玄宗听了这话其实是想笑的,可他却笑不出来。他有那么多的大臣,有那么多吃皇粮的人,可他觉得没有一个人会为此时的大唐睡不着觉。 于是,玄宗很随意地说道:“我去看看他去。” 玄宗说完这话,李承休等人都是“啊”了一声。 玄宗又说道:“朕去看看他去。” 不等众人说什么,高力士扬声喊道:“起驾……小先生的寝殿、不,小先生的内室。” 李泌睡着了吗? 李泌确实睡着了。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后来,他干脆失眠了。直到太子李享做了天武军主帅,把王承业杀了以后,李泌才觉得该睡一觉了。 李泌一直担心的是,颜杲卿年近七十,以老迈之身带领手下抵抗叛军,要是这样一个正直的老人最后死在叛军手里,李泌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玄宗轻手轻脚的走进内室的时候,李泌确实睡着了。看到李泌在熟睡,高力士向前想叫醒他。玄宗轻轻摆手,然后走到睡榻旁仔细端详着…… 过了一会儿,玄宗轻声说道:“果然是瘦了许多。” 高力士也附和道:“果然是瘦了。” “唉……” “唉……” 两声叹息过后,屋子里只有李泌细微的呼吸声。 玄宗在一只坐塌上坐了下来,然后转头打量着这里。 他看到了书,很多很多的书。还看到了墙上浓墨重笔书写的一首诗。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轻声读完这首诗后,玄宗又抚掌说道:“好好,业就扁舟泛五湖,小先生好一个大丈夫。” 说完,玄宗和高力士都看向卧榻上的李泌------ 李泌依然在熟睡,急的高力士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醒了。 玄宗走了,心满意足的走了。 说来也怪,玄宗走了没一会,李泌便醒了过来。 只见他睡眼朦胧的揉了揉脸面,然后对着这一屋子面带惊讶之色的人说道:“做了个梦,竟然梦到这屋里有一条龙在吟诗……” 也就是一天的工夫,李泌这句话就传遍了整个长安。 可以想象玄宗听到此事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觉得自己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他对着众位大臣说道:“我乃真龙天子,这可是神童梦里看见的。” 现在,人们都知道有两位天子并存。一个是大明宫里的李隆基,另一位就是匆匆上位,只有百官朝贺,没有百姓欢呼的安禄山。 李泌有言,得不到百姓祝贺的皇帝,就是一位假皇帝。一座空空荡荡、找不到多少老百姓的洛阳城,一位在偏殿里寒酸上位的皇帝,如此开局,只想想就成不了气候。 玄宗想明白这些道理后,连说三次“烧的好、烧的好、烧的好”。就这样,封常清烧毁洛阳皇宫的事情,成了好事。 没多久,太子李享那边也传来好消息。在太原军的协助下,天武军与常山守军内外夹击,一战便打败了围困常山城的叛军。 常山之围解了以后,正在攻打平原城的史思明害怕了,急忙撤军。 结果,被颜真卿率领平原守军,还有其它郡县的守军打的大败,最后史思明只带着不足百人逃向幽州。 自此,安禄山在河北一地的地盘,只有幽州、营州、大同等十几个州县。但是,安禄山命全军死攻潼关,并放言拿不下潼关,则阵前斩将。 局势依然险恶。 第四百七十一章风波再起 守潼关的是封常清,他手里依然没有像样的兵。 不过,让玄宗感到放心的是,他已经命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带兵去潼关。 哥舒翰手里有新组建的神策军,玄宗还打算再给他增派几万人。这几万人也是从关中一地新招募的,战力嘛,只能说“可壮声势”。 为什么说这些新兵只能“可壮声势”呢?那是因为有天武军这个先例摆在那里。 李享带着天武军去了常山,依靠重赏和督战这种恩威并施的手段,天武军拼死打了一仗,总算是胜了。 可随后,军中逃兵日益见多,甚至还有自伤的,把李享搞的很是头大。 他想着李泌曾说过这样的话,“这些人好歹能救了常山就不错了,你还能指望他们抄了安禄山的老窝吗?” 现在常山之围已解,好像这天武军的使命也就完结了。李享想想就觉得可笑,花费大量钱财招募的军队,竟然用了一次就没用了。 还是小先生说的那话对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是临时招募,当有颜杲卿那种人品。” 颜杲卿什么人品?做官不贪,行事公道,故而百姓爱之。 想到这些,李享干脆给玄宗上了一道奏表,把天武军的损失说的最大。然后又说,河北一地有颜家兄弟,足以让安禄山断了粮草。而收复营州、幽州等地,天武军则倾力难为。 玄宗本就不想让李享手里有兵,看到这份奏表后,干脆下诏命李享将天武军余部交给颜真卿,而李享和禁军士卒则返回长安。 就这样,天武军名存实亡。李泌则给颜真卿去信,让他积蓄力量,用好天武军这块牌子。 颜真卿会意,重新整编军队,将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将士,还有堂兄颜杲卿的手下,重新编成天武军。 然后,他上奏朝廷,说天武军得到补充,此时已有精兵五万,稍加训练后,便可进军幽州等地,威胁安禄山的老窝。 玄宗大喜,加封河北招讨采访使颜真卿为天武军大将军,特进,平原郡公。御史中丞颜杲卿也被加封为吏部尚书,常山郡公。 就这样,对大唐忠心耿耿的颜氏兄弟,同日成为公卿。同时,苏焕,李余,韦瑶等人也分别做了天武军中的偏将别将。 而从荆州青上书院来太原接受马匹,结果直接参战的许远,则升为荆州长史。 许远在开元二十三年中进士,然后就只身入蜀,在剑南节度使府任法曹。后来,因为他严格执法,仗义执言,被当时的节度使章仇兼琼看不惯,被借故贬为高阳县尉。 许远没有去上任,直接去了荆州青上书院进修。后来,他就留在书院协助庆王李琮。 这次,他因功升为荆州长史,都是他靠军功积累得来的,李泌和庆王没有帮忙。因为,许远不许别人帮忙。 除了那次他要去荆州青上书院进修之外,他没有求过任何人帮他。 命哥舒翰带着神策军去潼关御敌的诏书发出后,颜真卿兄弟二人正带着天武军在河北大地忙着断安禄山的粮草。 玄宗觉得危机已是过去了,认为安禄山完蛋只是早晚的事情。 局势突然之间变得明朗,也变得有利于朝廷这边。但对李泌来说,局势依然险恶。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险恶不是来自于安禄山的叛军,竟然是来自于杨家族人。 自从外部局势有利于朝廷这边以后,杨国忠,还有杨家的人,突然又是恢复到先前那种飞扬跋扈的样子。 上次长安招募士卒的时候,百姓怨言很大,说什么“打仗想起男儿来了,平日却是女子作妖”。 做为杨氏一族的主事人,杨国忠怕引起乱子,便再三嘱咐杨家人,特别是虢国夫人这种喜好张扬的,凡事低调一点。 他们也确实低调了,可也只是低调了那么一点点。现在局势缓和了一点后,他们的尾巴又翘了起来。 这一天,虢国夫人的新府邸又装修好了,而这座府邸原先的主人就是安禄山。 看到杨家人依然得势,朝中有人就授意手下放出风声,说安禄山造反,就是为了诛杀杨国忠。 至于安禄山称帝,则是因为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被皇帝下令杀了,安禄山生气,故而干脆造反了。 这样的话很能蛊惑人心,一时之间,长安城里风声迭起,让本来就担心安禄山会杀进长安的百姓们更是怨恨杨家人了。 而且,封常清给李泌送信,说是监军边令诚诬告他和李嗣业联手贪污军费,倒卖军需物品,皇帝好像是信了边令诚的话。 说皇帝好像信了边令诚的话,是因为朝中有人私下里给封常清示警。 对这些事情,李泌也是无语了,心说还能不能过两天消停日子了?这才有了一点起色,又闹起幺蛾子来了。 边令诚这人,李泌倒是认识,但也仅仅是认识而已。当初进宫给武慧妃治病的时候,陪着李泌的就是这位边令诚。 李泌当初判断这位边令诚是个小心眼的人。当然,想到他的太监身份,他的心胸能开阔到哪里去。 边令诚和封常清却早已熟识,两人一起在安西军中共事,一起打过仗,一起经历过生死,属于那种生死之交。 按说这样的关系,两人不至于闹僵。可事情就是这么无常,两人不但闹僵了,闹的还很僵。 原因就是封常清在洛阳时,只要牵扯到军事方面的事情,都不会与边令诚这位门外汉商量。 这也怨不得封常清,在安西军的时候,封常清每当遇到牵扯到用兵的事情,也不和他商量。但是,别的事情封常清还是给他几分面子的。 这次让两人直接闹掰的事情,就是火烧皇宫一事。 要说火烧皇宫这种危险的事情,封常清不和他商量是为他好。可边令诚是个小人,得知玄宗对烧皇宫一事连说三声“烧的好”后,边令诚恼了,认为封常清把他忘了,有好事不带着他玩了。 于是,他趁着回长安述职的机会,狠狠地告了封常清和李嗣业一状。 第四百七十二章潼关乌云 玄宗再一次展现出他反复无常的本性。他听了边令诚的话以后,大怒! 所以,当封常清和李嗣业带着人匆匆撤入潼关后不久,玄宗下诏,命斩杀这二人。 诏书是下达给边令诚的,自然由这位监军来落实。 李泌得到消息的时候,边令诚已经带着诏书离开了长安。 李泌和大唐很多官员多有来往,这么多年下来,李泌发现这些官员骨子里对诏书这种东西丝毫也没有抵抗力。 那种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观念,已经浸透到了他们的骨子里。 李泌知道,一旦边令诚宣读了诏书,封常清一定也不会抵抗,而是引颈受戮。 这不怨封常清,大唐的官员多数都是这样。即使他们心有不甘,顶多也就是以自尽的方式,来显示他心里的愤恨和不满。 但他们一定会死,不管是受了多大的冤枉。 至于李嗣业,李泌觉得他还不至于傻到任人宰割。他在书院呆的时日很长,去安西军打仗的时候,日常也多有异于常人之举。 所以,李泌对他有信心,知道他不会像封常清一样坐地等死。对此,李泌很有信心。 得知边令诚早已离开长安后,李泌又并没有过分着急,只是让学宫派出了两个人,两个练习飞天夜叉术的人。 如果边令诚没有死在潼关,他们就会让他死在回长安的路上。 紧接着,李泌给哥舒翰去信,信上说,你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太好?若是身体不好,可来长安养病。 哥舒翰接到信后,心说自己这一阵子确实身体不好,正想着修养一段时日。只是,自己身体不好,远在长安的小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想了一下,哥舒翰笑道:“他是神童,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想罢,哥舒翰将李光弼叫来,命他以陇右节度副使的身份,兼任陇右、河西留后,继续防备吐蕃人。而他自己,则准备带人去长安。 哥舒翰去长安的时候,是坐着马车去的。前些日子,他洗澡的时候,突然头一晕,一头摔倒在地上。 经过疾医的救治,虽然无生命危险,但他身体受到损伤,暂时不能骑马了。 哥舒翰长病的消息一直处于保密状态。因为他怕吐蕃人知道他病了后,会趁机打过来。所以,哥舒翰将自己生病的事情连朝廷也没告知。 可就在哥舒翰刚刚离开鄯州,玄宗命哥舒翰带兵打安禄山的诏书就到了。李光弼赶紧派人追上他,将诏书一事告诉了他。 哥舒翰坐在马车里,心说自己正想睡觉呢,皇帝就送了枕头来。于是,他回复玄宗,“自家身体有病,欲往长安的家中休养……” 也不等再有诏令下达,哥舒翰又上路了。 哥舒翰已经猜到了,李泌让他回长安养病这事,一定和皇帝命他带兵出战有关。所以,他想先回长安看看局势再说。 洛阳已经失守,安禄山也已经称帝,如此风雨交加之时,还是听听小先生的说法为好。 就在哥舒翰还在路上的时候,边令诚已经到了潼关。这边令诚一路上就在想着,自己到了潼关后先收拾谁比较好。 在他手中的诏令上,封常清虽然已经被免去三镇节度使等官爵,可他后面站着的是左金吾大将军高仙芝。 边令诚虽然在玄宗面前受宠,可他生财的门道主要来自于敲诈这些边军将领。其中,他从高仙芝手里索要的钱财最多。 而高仙芝做了左金吾大将军,特别是和太子李享勾搭上以后,为人就有点飘了,对边令诚也就不是那么尊敬了。 边令诚觉得,只要太子做了皇帝,高仙芝做宰相的可能性很大。到了那个时候,高仙芝会和他好好算账的。 弄死封常清,捎带着再把高仙芝牵扯进来,自己就无虑了。至于李嗣业,一莽汉也,此次捎上他,实乃误伤。 谁叫他是封常清的手下呢!想来想去,边令诚还是决定先从封常清下手。 因为,他知道李嗣业是李泌的弟子。但他并不是怕李泌,而是怕李嗣业那把陌刀。 想当年,李嗣业手执陌刀,为数万唐军杀出一条生路。其中,边令诚就在那些唐军里。 当时,李嗣业左右劈砍,无差别杀伤,硬是给唐军主力杀出一条生路,见者无不心惊。 而事后李嗣业回望那条被自家兄弟和敌军士卒尸首几乎堵塞,血流成河的山路,跪地嚎啕大哭,竟是数人无法拉走他。 想起这些,边令诚就是畏惧不已。 这李嗣业该是留他一命的。虽是这么想的,可边令诚明白已是晚了。诏书在手,李嗣业不死,他自己就要死了。 一路思前想后的,边令诚就到了潼关。 进了关城后,边令诚私下里找到封常清。然后他屏退左右,将诏书给了封常清。 果然,和他意料的一样,封常清看完诏书后面无怒色,只是满目凄凉的看向外面。 外面天色阴沉,厚重的黑云压在潼关上方,像是要来一场暴风雪啊! 看到封常清面色落寞,边令诚放心了,他做出一副悲切的样子说道:“将军,我听说军中资财,多落入高仙芝之手,将军何不此时具书,将此事奏于圣人知道,说不定……” 封常清收回目光,盯着他说道:“监军说的这些是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边令诚的脸哆嗦了一下,心说你还真是不怕死,某家只好成全你了。 封常清将诏书还给边令诚,缓缓说道:“圣人说我畏死惧战,岂不知此时敌强我弱,我若是出战,就是给安禄山的人送军功。” 边令诚不语,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时,封常清的手伸进怀里,边令诚见了,顿时紧张起来。可封常清拿出来的只是一道帛书。 其实,他怀里还藏着一把短刀。这把短刀自打他从军起,就一直藏在怀里。他的腿不好,也就是人们说的瘸子。 他总想着,若是有一日自己身陷重围,这把短刀就是让自己杀身成仁用的。至于用这把短刀杀死一名内侍,他连想都没想过。 没办法,他在书院读书的时日太短,脑子里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昧思想太严重。 而边令诚又太鬼,故意选了李嗣业不在这里的时候,把封常清带进这间屋子。 封常清将帛书郑重地放在边令诚手上…… 第四百七十三章为封将军移灵 “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望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 纵然是边令诚这种下三滥的人,看了帛书上写的这些话以后,也是有些动容。 不过,看到帛书上的这些话,边令诚也突然意识到,封常清早已经知道今日之事。不然,他怎么会写出“臣死之后”这样的话。 边令诚想的没错,封常清确实已经知道今日之事。朝中有人给他示警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封常清压根就没有想着反抗。他不想落个拥兵自重,违抗诏令的罪名。当年,他从书院带走的那些书,他并没有读完。即使读了几本,也并没有读透彻。 所以,他脑子里的那些愚忠思想还没有清除掉。最重要的是,他是大唐的官员,大唐的官员没有抗旨不尊的。 当然,安禄山那种不算,他压根就没把大唐放在眼里。 “我死后,监军务必将此奏表上奏陛下。如此,某家方可瞑目。” 就这样,朔方、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封常清,用自己怀中那把短刀自尽了。 李嗣业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带着一些士卒加固潼关城墙。听到封常清的侍卫说,封常清已经奉诏自尽,李嗣业险些一头栽下城墙去。 “死了?”李嗣业不相信似的问道。 报信的侍卫含泪点头。 李嗣业火了,将手里的一块石头扔下城墙,回手就拿起来自己那把佩刀。 报信的侍卫急忙喊道:“李将军息怒,监军知道将军凶悍,故而在封将军死前,要求封将军给他配备一百陌刀手,以保护他安全。” 一百陌刀手。这边令诚也是狡猾,逼死了封常清,还让封常清安排人保护他,真是比那个偷羊贼还该死。 想罢,李嗣业咬牙切齿的高声喊道:“封将军曾说过,边令诚诬告将军和我贪污军费,倒卖物资,畏死惧战。我就问你们,我二人可做过此事?” 与李嗣业一起加固城墙的这些士卒,大多都是安西军的士卒。封常清和李嗣业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心里明白。 听李嗣业这么一喊,他们就齐声喊道:“封将军死的冤枉,封将军死的冤枉……” 李嗣业挥手,士卒们停止喊叫,李嗣业说道:“尔等继续筑城,不可松懈。” 说完,李嗣业便拎着佩刀向城墙下走去…… 已是深冬季节,北风萧萧,杂草乱飞。李嗣业走过兵营,走过点兵场,直走到封常清自尽的那间屋子外面后,才停下脚步。 那里,封常清的尸身已经被抬到屋外,就放在一张破草席子上。李嗣业看到后,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随后眼泪便流了下来…… 只见他朝着尸身磕了三个头,然后便站了起来,朝着那间屋子喊道:“监军、监军何在?” 此时边令诚确实就躲在那间屋子里。除了他之外,里面还有二三十名陌刀手。 不是一百陌刀手吗?怎么只有二三十人了? 封常清确实命人调来了一百陌刀手,还下命令说,“务必保护监军周全”。 可他们看到封常清自尽后,先是惊讶不已,随后看到李嗣业杀气腾腾的来了,便猜着这位监军下一个想杀的人一定是李嗣业。 于是,就在李嗣业跪拜封常清的时候,他们已是跑了一大半。没走的这些,那是离边令诚太近,被边令诚厉声命令留了下来。 现在李嗣业在外面喊边令诚,这些人就朝后躲着,躲着躲着就把边令诚挤到前面来了。那些陌刀手把他挤到前面来还不算完,最后竟然把他挤到屋子外面去了。 面对一脸愤怒的李嗣业,边令诚哆嗦着双手,捧着那道诏书说道:“诏书在此,李嗣业当跪。” 李嗣业险些就骂了出来。不过,他知道边令诚是代天子行事,所以忍了忍没有骂出来。 “监军,既然是诏书,你为何不当众宣读,而要躲在这里?” 边令诚心说我要当众宣读,怕是会被你一刀砍做两段,“李嗣业,诏书是下给封常清和你二人的,不必当众宣读。” 李嗣业瞪眼说道:“封将军何罪,你逼他自尽。” 边令诚咬着牙说道:“非我逼他,是圣人令他自尽。” 李嗣业大怒,道:“放狗屁,你不去诬告我等,圣人如何会逼我等自尽?” 边令诚也想到自己做的那些缺德事,估计李嗣业已经知道了。所以,他不再装了,而是拿出代天子监军的派头,回身对屋子里的那些陌刀手喊道:“李嗣业违抗诏令,你等速速将他拿下。” 喊过后,除了从屋子里走出来几位哆哆嗦嗦的随从,并无别人出来。边令诚看着自己的这几位亲随,心说就凭你们几位,也不是这位陌刀大神的对手啊! 再喊,屋子里还是无人出来…… 连喊数遍后,边令诚彻底失望了。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让封常清给他调派陌刀手,就是自己给自己找死。 安西军中,谁人不知陌刀玩的最好的人就是悍将李嗣业。而那些陌刀手,大多也都是李嗣业训练出来的。 这样的情况下,谁敢和李嗣业动手? 边令诚明白,不拿下李嗣业,今天死的就是自己。于是,他又朝屋子里喊道:“拿下李嗣业,官升三级,重赏!” 依然无人出来,就好像那间屋子里没人一样。边令诚慌了,只好把目光落在那几名亲随身上。 那些亲随比他还慌,看到他看过来,竟然是争着朝后面躲去…… 见此,李嗣业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李嗣业说道:“你是代天子监军,杀你视同谋反。你走吧,回去禀报圣人,封将军不该死,李嗣业也不该死,该死的是谁,你自己去和圣人说。” 说完,李嗣业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随后,李嗣业又大声喊道:“为封将军移灵。” 这句话喊过后,那些陌刀手顿时从屋子里接二连三的跑了出来。 他们将手里的陌刀横在地上,搭成一副担架,将封常清的尸身放在担架上,然后他们抬起尸身,随着李嗣业朝点兵场走去…… 第四百七十四章摆渡人 捡了一条命的边令诚,带着他那些手下离开潼关后,就没命的朝着长安方向逃跑。 他明白的很,在潼关这里他已经不安全了。即使他身为监军,他也不安全。 李嗣业没杀他,那是李嗣业知道杀宣诏的内侍,和军中代天子监军的人,与谋反无异。但那些愤怒的士卒可不管这些,说不定他们射箭的时候,就会因为手指打滑,将一支羽箭射进他的脑袋。 还有,李嗣业一旦杀了边令诚,长安城里的李泌,估计就是第一个倒霉的人。 潼关这里已是军事管制,没有李嗣业的手令,无人可以去往长安。但是,边令诚可以去,因为他是监军,是军中高人一等的监军。 边令诚没有杀死李嗣业,又离开了潼关,那么,等着李嗣业的就是一个死。边令诚只要回到长安,他就有办法让玄宗下诏,命李嗣业回长安受死。 若是他不来,只要把书院李泌抓起来,李嗣业就会乖乖地听话。边令诚想到很好,可他却不知道,他一旦把矛头对准了李嗣业,那就是对准了李泌。 就在边令诚离开潼关不久,青上学宫的那两人就得到了消息。然后,他们就在一处渡口等着边令诚。 边令诚回长安最常走的路,就是从这处老鸦渡口过河,然后走柏崖仓这里。 这是一条近路,不适合大队人马走,却适合抄近路的人。但洛阳失守,潼关闭关,所以,虽是近路,也无行人。 渡口虽然还是渡口,只是黄河已经结冰,渡口已经没了摆渡的人。 不对,这摆渡的人不就坐在河边吗?一名穿的破破烂烂,如同叫花子一样的摆渡人,就坐在河边看着已是封冻的河面出神。 边令诚带着几名亲随到了这里的时候,按照惯例,不管河面的冰厚不厚,随从都要先走探路。那名亲随在河边下马,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块丢在冰面上…… 石头落在冰面上,只砸出来数个白点,然后就滑了出去…… 亲随放心了,牵着马儿走进河面。边令诚等人骑马站在河边,他要等那名随从过河后,他才会过河。 探路的随从已经走到河中央的地方,他抬脚跺了跺冰面,感觉无事就翻身又骑上马去。这时候,急着赶路的边令诚见了,就挥手示意过河。 不过,这些人都很有经验,并不是一起走,而是隔一会走一个。这样,就不怕因为人多重量集中,把冰面压塌。 边令诚只带着十名亲随。这样,他们在冰面上就拉成了长长的一队,边令诚就骑马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 就在边令诚也快要走到河中间的时候,那名原本坐在河边的摆渡人,突然将他身下原本坐着的那个东西放在冰面上。 然后,这人盘腿坐上去,用两根铁钎子在冰面上一撑,那名摆渡人就在冰面上快速地滑动起来。 天气寒冷,边令诚和手下都是戴了帽兜。所以,摆渡人滑倒他们后面的时候,他们竟然也没有听到声音。 直到走在最后面的那名随从骑的马匹被砍了马腿,将骑马的人摔出去老远后,才有人发觉不对劲。 但是,此时发现不对劲已是晚了,第二名随从也摔了出去…… 这两人不仅仅是摔了出去,还是拖着一道血印子摔出去的,显然是落马的时候,身上已经挨了一刀。 摆渡人已经到了第三名随从那里,就在骑在马上的随从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名摆渡人已是突然站了起来,一刀便劈在他的腹部…… 这时候,有人看清楚了,这名摆渡人坐着的那东西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块方木。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方木下面钉有两道如横刀一样的铁片,可以在冰上疾驶如风。 这东西叫做冰车,原本是李泌小时候和小伙伴们滑冰玩的东西,现在成了冰面上的战马。 这名摆渡人“骑着这战马”,已经杀死四名随从了,边令诚才想起来逃跑。 可这是冰面,光滑如镜的冰面,马儿越是想跑快,就越容易马蹄打滑。结果,有两名随从的马儿滑倒,那两名摔下马来的随从也被那名摆渡人杀了。 划着冰车杀人,忽悠来了,忽悠去了,那可是方便的很啊! 没多会,边令诚就只剩下五名手下了。 边令诚看到马儿在冰面上没法跑,于是就赶紧下马,朝着对岸跑去------ 那名摆渡人对他看也不看,只是专心对付他的几名手下。一名手下刚刚下马,还没等站稳,摆渡人划着冰车便出现在他身边,接着,冰面上就绽开一朵鲜艳的红花------ 还有一名随从下马后跑了两步,许是心慌,接着就滑倒在地上,没等他爬起来,冰车就出现在他的头部------ 等最后那两名随从发现逃跑不是办法的时候,两人就抽刀面对着冰车。 可冰车却围着他们绕起了圈圈,最后,这圈圈越来越小,等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这两人发现坐在冰车上的人,已经将手里的铁钎子对准了他们------ 一名随从被铁钎子当胸穿过,另一名则被摆渡人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横刀刺穿了下腹。这时候,边令诚已经没了随从,而他自己已经是跑到了对岸。 上了岸后,边令诚缓了一口气,心说这下子可以跑得快一些了。可没等他加速逃跑,他就看见岸边那座茅草屋里出来一个人。 这人的穿着竟然和那名坐在冰车上杀人的人一样,边令诚立即断定这人和后面那人是一伙的。 边令诚看到了那人手里的刀,也看见了那人笑眯眯的脸。边令诚更是慌神了,转头又向回跑去------ 才跑了两步,他就看见坐着冰车那人正朝他过来了------ 这时,他身后那人叽里哇啦的喊了几句,说的根本就不是汉语。边令诚久在皇宫,竟然听出后面那人说的这话是东瀛话。 虽然听不懂,但知道这是那些遣唐使说的话。边令诚蒙了,心说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这些遣唐使了? 坐在冰车上那人也叽里咕噜的回了几句话,然后,那架冰车在冰面上划了一道弧线,稳稳地停住了。 边令诚正待说话,身后就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脚。 边令诚“哎呀”一声跪在了地上,随后,他身后那人挥舞横刀,一刀就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第四百七十五章朕,要御驾亲征 封常清遗留下来的那道帛书放在了李泌面前。李泌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心里越是悲哀。 封常清明知自己必死,不想着求生,心里想着的还是大唐,还是如何打败安禄山,还是河北一地的安宁。 这样的人,不该死! 可他确实死了,死在狡猾的边令诚手里。 边令诚太了解封常清了,算准了他不可能反抗,只能为了一个忠君的虚名,搭上自己的性命。 李泌将帛书郑重地叠好,然后对杨绾说道:“我常常对你说,天子宠臣之害,在于他们依仗可以和皇帝说上话,是皇帝的近侍,他们就出于一己之利,胡言乱语,祸害天下。封常清就是边令诚这个阉人害死的,但真正的凶手是李隆基。” 这种持宠骄横,谋取自己私利的事情,杨绾也经常和李泌讨论。在他心里,这种宠臣得势,祸害忠良的事情,责任确实在皇帝身上。 于是,杨绾说道:“封将军遗留下来的奏表,我会以太子洗马的身份,上奏皇帝。同时,我会写奏表,将此事付之朝议。让朝中所有大臣都看看,阉人之祸猛于虎。” 李泌点点头,将帛书交给他说道:“将帛书上的内容记下来,存档。” 杨绾接了帛书,回了一声“是”。 李泌又说道:“李嗣业已经收到我的手令,不日就会去学宫那里。潼关那边,哥舒翰已经到了。我估计着,只要哥舒翰不学封常清,躺着也能把安禄山拒之于关外。” 杨绾道:“小先生,你这样说,是不是就是说有人会对哥舒翰不利,也想要他的命?” 李泌道:“封常清死了,那些边将都是心里戚戚然的。哥舒翰也不例外,他出发去潼关前,再三对我说,若是朝中有人对他不利,还望我施以援手。” 听了这话后,杨绾叹了一口气,说道:“边令诚行事迅速,我等收到消息又迟了些,不然,封常清死不了。” 李泌心说潼关离长安不过三百里路,只要边令诚不故意在路上拖延,自己派出去的人,无论怎么追赶也追不上他们。 距离太近,没有追赶的机会。而黄河此时封冻,又不能行船。不然,倒是可以走水陆,说不定能赶在边令诚前面。 “唉,都是我大意了,低估了边令诚,没想到他避开李嗣业,单独给封常清宣诏。不然,李嗣业断然不会让边令诚得逞。此为教训,所以,我也再三对哥舒翰说,你放心,只要你自己不犯糊涂,无人敢对你怎么样。” “小先生,你这样说,是不是怕哥舒翰到时候也遇到封常清这种事情,你便让他抗旨不尊啊?” 李泌没有说话,心里却想着,哥舒翰骨子里也是对诏令毫无抵抗感的。我说让他放心,无非是已经事先对哥舒翰身边的左车说过,必要的时候,可击杀宣诏的内侍。 当然,这是在诏书上的内容对哥舒翰不利的情况下,就需要左车出手救他的兄长了。 李泌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说道:“神策军是哥舒翰的手下,我需要他带领神策军。” 神策军只有不到一万人。但他们打过仗,不是皇宫里的那些禁军可比的。至于玄宗派给哥舒翰的那些新招募的士卒,在李泌看来,不过是炮灰而已。 在李泌书房的墙壁上,新近增加了一张图。这张图上写着一些名字,还有一些只有李泌能看懂的数字。 在李嗣业的名字后面,写着3800,代表李嗣业手中现在有三千安西军,其中有八百陌刀兵。 新近增加的名字和数字是,哥舒翰的一万神策军。还有两个名字后面没有写数字,他们分别是郭子仪和李光弼。 这两人迟迟不到,李泌也是等的心烦意乱的。 封常清遗留的奏表上说,不让玄宗皇帝轻视安禄山,这可是封常清说的最有价值的话。现在的形势是,玄宗一直在轻敌,李泌一直在努力。 可玄宗要是一直这样不把安禄山当回事,李泌就会没办法了。就拿封常清来说,他正在把守潼关,可一名太监的几句胡话,就能让玄宗下诏杀了他。 可见,玄宗的脑子里进的不是一般的水,而是浑水。现在,玄宗命哥舒翰把守潼关,就是把全部希望放在了哥舒翰身上。 哥舒翰手里的兵力守住潼关没问题,可要是想把安禄山打跑,或是收复洛阳,显然是做不到。 但玄宗觉得哥舒翰可以做到,觉得哥舒翰手里东拼西凑起来的数万兵马,和调拨的大笔大笔的军费,哥舒翰就一定可以消灭安禄山的近二十万铁骑。 李泌一直搞不明白玄宗哪里来的这迷之自信,就真的没把安禄山放在眼里吗?可事实是,玄宗确实没有把安禄山放在眼里。 那个死胖子当年给玄宗跳胡炫舞时,给玄宗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就是这个胖子做了大燕皇帝,玄宗依然把他当做一个会跳舞的胖子,也就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李泌一直认为,无论从收罗人才,还是整军备战方面,安禄山都比玄宗强很多。 庆幸的是,人们依然支持大唐,支持这李氏江山,而视安禄山为伪皇帝。 封常清遗留的奏表此时就放在玄宗的桌案上。和李泌一样,他也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玄宗觉得自己草率了,命封常清自尽的诏令下的过于草率了。可皇帝也要面子,他心里虽是这么想着,却不会当着百官的面打自己的脸。 封常清的奏表被放进了一只玉匣里,然后,高力士便抱着那只玉匣走开了。 玄宗准备以实际行动挽回误杀封常清造成的影响。朝中大臣们此时都是议论纷纷的,还有的说要把边令诚发给御史台审问。 还有一些大臣私下里说,“杀封常清,无异于自毁长城。” 边令诚已经失踪了,潼关方面回报说,边令诚带人离开了潼关,说是回朝复命。但边令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玄宗也无法拿他出气。 朝堂上众臣还在议论,玄宗被这些大臣吵的心烦,就在心里做出一个决定,准备将此事彻底淡化。 玄宗对他们说,“朕,要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朝中大臣哗然。 杨绾就坐在太子李享身后,听了玄宗说要御驾亲征的话后,心说封常清用死来表明心迹的这道奏表,算是白瞎了。 封常清让他不要轻视安禄山,可他还是不把安禄山放在眼里。 御驾亲征。就现在的兵力,还有禁军的战斗力,若是遇见安禄山的虎狼之兵,整个就是一个送人头的。 真要打了败仗,你这皇帝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第四百七十六章李泌无害 就在杨绾暗自腹诽的时候,他突然看见玄宗脸上露出了后悔的意思。 玄宗确实后悔了。他说出御驾亲征的话后,也突然想到现有的兵力,无论数量上,还是战斗力上,好像都不是安禄山的对手。 于是,就在那些大臣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玄宗又说道:“朕此时就下诏,命朔方、陇右两镇,除必要的留守之外,其余兵力皆随我出征。朕就是要看一看,安禄山到底有多厉害,让我大唐先失河北,再失洛阳。” 皇帝的话就是圣旨。朝廷个部门顿时忙了起来,都忙着御驾亲征的事情。这皇帝要出门打仗,自然要准备的事情就多一些。 当天下午,李泌就知道了玄宗要御驾亲征的事情。对此,李泌只是笑了笑。但得知玄宗已经下令调朔方、陇右兵马来此,李泌便连说了三声“好”。 杨绾还告诉他,今日早朝时,玄宗还下诏,命太子李享监国。 对皇帝要御驾亲征这件事,李泌的反应和杨绾几乎是一样的,那就是皇帝去了也是白送人头。 封常清带人撤往潼关时,安禄山的人马在后面穷追不舍。后军虽然有李嗣业带人掩护,也被安禄山的人马吃掉了数千人。 李嗣业曾对李泌说,安禄山的骑兵打起杖来,依仗马好,一波一波的冲击过来,唐军不能挡。 所以,只要玄宗手里没有久战之兵,就凭禁军和临时招募的士卒,玄宗想打败安禄山,那就是痴心妄想。 当然,如果朔方和陇右的军队来了,玄宗这个御驾亲征还是有点胜算的。 安禄山做了好几年的全国战马总管,大唐良驹都被他控制在手里。其它各镇装备的马匹,多数都不如安禄山军中的。 无战马则无大唐。安禄山掌控了大唐最重要的军需——战马。这仗不好打,即使是皇帝亲征,即使是朔方、陇右的人马来了,依然不占优势。 “小先生,郭子仪已经做了朔方节度使,这你早就知道了。今日朝会上,陛下还让李光弼做了河东节度使。” 李泌笑了一下,心说太子做事情还行啊!举荐李光弼做河东节度使的正是太子李享。 杨绾又说道:“陛下命郭子仪带五万朔方军来此,另外从朔方军中调拨一万人给李光弼,命李光弼带领来此。小先生,朝议时众臣都说,陇右军不易动,动则吐蕃会趁机闹事。” 李泌没说话,走到那张图前面,提笔在图上郭子仪的名字后面写了50000,然后在李光弼后面写了10000。 然后,他说道:“已经有八万人了,可以了。” “小先生,八万人就可以了吗?” 杨绾知道李泌的计划,觉得李泌那计划施行起来,怎么说也得二十万人。 “八万就够了,多了也没地方摆。” 李泌先前也认为只要有二十万可战之兵,方能打败安禄山。 但是,战局一直在变化,特别是河北的颜家兄弟,他们一面死守各处郡县,一面派兵袭击安禄山的辎重队,已经让安禄山的后勤出了大麻烦。 而洛阳及周边地方前期的坚壁清野做的不错,安禄山无法就地筹集粮草,只好分出来一部分兵力向洛阳东南方向进兵,妄图得到粮草和伕役。 只可惜,荆州刺史李琮早已带人截断了叛军的南下之路,让安禄山短时间内得不到粮草补充。 战局越来越有利于朝廷这边。此时玄宗亲征,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只是,他必须等到朔方和河东的兵马到来之后,方可出兵。 李泌对着地图沉思良久,然后转身说道:“等朔方、河东军到了以后,我要随皇帝出征。” 哪曾想杨绾一听这话,顿时就是一脸纠结的样子。看到杨绾这副模样,李泌便知道有事。 果然,杨绾说道:“随陛下出征这事,我原本是想放在最后再说的。可小先生你既然自己说了出来,我觉得还是从长计议较好。” 原来,玄宗发布完各项诏令后,又说要让李泌随着他出征。这话一出,满朝文武都是愣了。 可接着,太子李享就站了起来,对玄宗说道:“小先生乃一介布衣,随陛下出征无名,此事不妥。” 玄宗当时就怼道:“李泌是布衣?我先前封他的大唐小先生难道不算数了吗?还有,你说他是布衣,这朝中有人三天两头的往书院跑,又是怎么回事?” 李享被他老子喷了后,顿时就有些蔫了。随后,大臣们也不敢再议论此事,此事好像就这么定了下来。 可玄宗走时又撂下这么一句话,“我若是出征在外,这李泌就不可留在长安。” “小先生,陛下此话别有深意啊,小先生不可轻言随他出征。” 杨绾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玄宗不放心李泌留在长安。至于为什么,那就是皇帝怕他离开长安后,太子李享和李泌之间有什么勾当。 玄宗多疑,自打安禄山起兵造反,李泌做的那些事他虽然不是全都知道,可也知道那么一些。而让他最为生气的是,宰相杨国忠一天数次去书院,好像书院比这皇宫都重要。 所以,玄宗要带着李泌出征。玄宗觉得,李泌这种人,只有放在自己可以看见的地方,他才会放心。 今日玄宗说出要带着李泌出征的话后,李享果然坐不住了,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李享越是这样,玄宗越不放心。 他就想着即使不带着李泌出征,也不能把李泌留在长安。 李泌无害,就怕有人利用他搞事啊! 对于玄宗的猜忌,李泌虽然一直放在心上,可架不住最近事情太多,有些事情做的就有些招眼,这才让玄宗对他的猜忌更深了。 随着玄宗出征,其实是好事。一则可以让玄宗放心,二则可以帮玄宗出些主意。可玄宗已经对李泌有所猜忌,李泌若要跟着他去打仗,这就有点危险了。 军中事多事杂,做为皇帝,他只要随便找个理由,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杀了某人。 “太子、太子,只要一牵扯到太子,这位老皇帝就不淡定了。他也不想想,他真的可以长生不老,真的可以万万年吗?” 李泌有些生气,说过这些话后,又赌气般的说道:“不去了,明天就去学宫,管他死活呢!” 第四百七十七章玄宗的人设塌了 说不去就不去。为了让玄宗放心,也为了让太子可以独立监国,李泌当即决定,带着书院所有的人一起去终南山。 整个书院,除了几名自愿留下看门的学子,竟然在一个上午的工夫就走光了。 最先觉得不对劲的是成都坊的坊正。他早已习惯了每天清晨听着学子的歌声,看着他们依次走过坊门。 可今天,直到太阳升起老高了,他竟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学子来上课。只这样也罢了,他这里还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住在成都坊的百姓,他们都告诉他,书院似乎正在搬家。 搬家?搬哪里去?成都坊里没了青上书院,自己这个坊正就没了往日的面子。 于是,坊正拔脚就朝着书院跑去…… 杨绾告诉他,“小先生一早就去了终南山。不但小先生要去,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去------” 坊正早晨见到过李泌的马车出门,所以他点点头说道:“小先生的车驾出门的时候我见到了,我还以为是小先生忙,故而一早就出门了,没想到是小先生要带着众人去终南山。” 杨绾道:“大先生和张将军等人的车驾一会也要走了,这里就要仰仗坊正无事时多过来看看。” 坊正连忙说道:“好说好说,有我在,书院一根草也丢不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一架架马车陆续离开了书院。等书院的人都走了,杨绾才与几位年纪大一些的学子告别,骑马也走了。 李泌带着书院众人离开长安的消息,几乎是瞬间就传遍了长安。玄宗皇帝得知后,心说李泌终究是明白人,他去了终南山就是告诉众人,他不会掺合朝政。 而且,整个书院的人都走了,就是说李泌一时半会不会回长安了。 玄宗放心了。同时,他对李泌这种识时务的态度很满意,特别是他已经决定不御驾亲征以后。 不御驾亲征了?对,不去了,皇帝已经决定不去打安禄山了。 昨天早朝时,玄宗言辞凿凿的说了那么多就连李泌听了也觉得动容的话,让所有人都觉得皇帝这次要亲自出马杀敌,给安禄山一个教训,也真的要把皇位传给太子了。 谁曾想,刚定下来的事情,只过了一夜,这皇帝就变卦了。 玄宗再一次阐明什么叫做反复无常,帝王翻脸比翻书还快。 其实,玄宗改变主意哪里还用一晚上的工夫。他昨日退朝后,只过了几个时辰的工夫就改了主意。 只可怜那些忙着准备御驾亲征的大臣们,他们到此时还不知道皇帝已经不打算去打安禄山了。 李泌是昨天傍晚时分得知玄宗变卦的。于是,他白天对杨绾说的那些气话,今日就成了实话。 李泌已经知道玄宗为何要改主意了。在去终南山的路上,李泌一直独自坐在车厢里想着心事。 玄宗昨日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记性很好的杨绾基本都记了下来。当时玄宗是这样说的,“朕在位近五十载,已是身心疲惫,早有让位于太子之意。 然,前几年水旱灾害频频,朕不忍心让太子操劳,故让位之事一拖再拖。前些日子,坊间有人说起退休一事,朕听了后也觉得甚好……” 当时,玄宗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看向杨绾这里。杨绾在玄宗的眼神里,却看到了一丝丝无奈。 玄宗还说,“就在朕想要退休之时,安禄山这个贼子反了,朕做为大唐皇帝,当亲自出征讨逆,平息叛乱。一旦灭了安禄山,朕必然会让位于太子,而朕,真的想过一过清静日子了……” 玄宗说的这些有真有假,李泌听杨绾说完后,便只是笑了笑,但心里却觉得这位老皇帝多少算是开窍了。 可玄宗这个窍接着就关闭了。仅仅只过了几个时辰,玄宗就改了主意。 李泌得知玄宗不御驾亲征后,看着长安冬日的夜空,做出了书院离开长安的决定。 玄宗之所以又不打算御驾亲征了,是因为散朝后,杨国忠迅速召集杨家那几位娘子开了个会。 杨国忠害怕了,听到玄宗说要御驾亲征后,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是浑身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直到散朝,他依然抖着。有人发现他在打抖,便问他何故。杨国忠说,“冷!” 杨国忠确实感到很冷,这种冷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 皇帝出门打仗,朝中就是太子李享说了算。而太子对杨家族人一向厌恶,自己要想再把持朝政,怕是比登天还难。 而且,他这些年也没少针对过太子,太子一旦手里掌握了权力,怕是会让他死的很难看。 散朝后,杨国忠便立即去了虢国夫人家,然后把韩国夫人,秦国夫人都找了来。 等她们到齐后,杨国忠就把皇帝要出门打仗,太子监国,还有自己为何恐惧都对她们说了。 这三位听完后,也是害怕了。就算是虢国夫人这种有胸无脑的,也意识到皇帝不在宫里,她们要想再过那种飞扬跋扈的日子,想来也无人可以撑腰了。 杨国忠还吓唬她们说,“太子恨我等,必然趁着陛下不在长安,将我等都害了。你等还记得荣王吗?他可是太子的兄弟,竟然也不明不白的死在军中。可见,这太子的手段,胜我许多……” 不等杨国忠说完,三个女人已是哭的花容失色。 杨国忠被他们哭的心烦,就朝着她们吼道:“哭,哭有何用,还不赶紧进宫说与四妹听。” 一语惊醒梦中人,虢国夫人抹了一把眼泪,起身就去了皇宫…… 那一晚,环环也是拼了。她死命阻止玄宗亲征,数次哭倒在玄宗脚下。玄宗开始还能咬住牙,可当环环“伏地衔土”,满脸悲色的看着玄宗时,玄宗心软了。 老皇帝哪里受得了这个,他扶起环环,嘴里一个劲地说着“朕不去了,朕不去了……” 那一晚,留在宫里的虢国夫人笑了,杨国忠也笑了,杨家族人也笑了…… 只有李泌,面对夜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玄宗的人设,瞬间在他心里已是彻底坍塌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不成熟的想法 李泌进山了。到了学宫稍事休息了一会,他便上山去拜祭老先生。 两年前,年已九旬的老先生,给李泌留了最后一封书信后,便含笑而去。 老先生在信中说,“此生无憾,得以认识小先生这样的人。小先生之才,做宰相有余,然小先生不出仕,大唐第一隐相也……” 陪同李泌扫墓的是信安王李祎,和大将军裴旻。两人也是快八十岁的人了,好在身体健硕,平时骑马出行都没问题。 两人从李泌这里学到了一样本事,就是沙盘推演。从墓地回学宫的路上,李祎说道:“哥舒翰打仗尚可。不过,我听说他身体不好,不知能不能守住潼关。” 李泌道:“只要皇宫里那位别瞎指挥,哥舒翰守潼关就是小菜一碟。但是,就怕安禄山派出小股人马,从各处小道绕过潼关。若是那样,潼关守军就会军心大乱。” 李祎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停住马匹,让李泌先走。这处小路极为狭窄,只可通过一人一马。 过了这处后,李祎赶了上来,说道:“我与裴将军做的那个沙盘上,倒是标出了几条小路,也让人告诉了哥舒翰,想必他早有防备。” 李泌看到这里地势高些,视野开阔,就收住马缰绳,等裴旻也过来后才说道:“两位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当知道战场上的事情是瞬息万变的。一个小小的失误,都能影响一次战局。” 两人以前带兵打仗的时候,都遇到过李泌说的这种事情。于是,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点了点头。 李泌手中马鞭指向潼关方向,道:“都说那边的潼关和函谷关是百二重关,可千年前的秦国亡了,大汉朝也亡了。这就说明,再险要的关隘,也有守不住的那一天。” 裴旻道:“小先生说的是,凡事都要防备万一。” 李泌看着远处,如同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李泌这个不成熟的想法,让这三位站在沙盘前争吵了半天。具体来说,是李祎和裴旻朝着李泌吵吵。 杨绾已经给他们换了两次茶了,看到这三位还在争论,就心说这两位老将雄风不减当年啊!吵起架来还是这般中气十足。 这两位老将也是拼了,他们听李泌说放弃潼关,就在长安至潼关之间与安禄山决战的话后,差点就晕了过去。 只要懂点兵法的人都知道,放弃潼关,长安不保。长安丢失,大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亡国。 要不是这两人了解李泌,这两人会认为李泌不是疯了,就是没安好心。 两人吵吵的很凶,李泌却很冷静,还不时地给这两位斟茶倒水的。 到了傍晚时分,这两人实在是吵吵不动了,都是瘫坐在坐塌上,李泌才不慌不忙的说道:“陇右、河东两军共六万人马就要来了,我就问问你二位,长安周边可有粮草供给他们吗?” 裴旻到底是比李祎大几岁,此时已经无力回话,就看向李祎。 李祎直接摇了摇头,裴旻不愿意了,挣扎着说道:“当年,我记得还是小先生你让裴耀卿修的仓房。此时,那些仓房里该是存有几十万石粮食的,足够两军所用……” 李泌道:“你莫不是忘了吗,那些粮食都是从洛阳那里转运来的。” 裴旻道:“虽是转运来的,当可满足一时之需。” 李祎一听又是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裴将军,小先生的意思,你不明白。” 李泌说到军粮的时候,李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长安这里突然增加近十万吃饭的人,粮食肯定要紧张。 不是只来六万人马吗?怎么成了十万人? 唐军一旦出动,六万人马需要近四万伕役。伕役运送粮草,他们自己也要吃饭。所以,这支六万人的唐军,消耗的粮食却是十万人的。 裴旻是武将,当年也是带兵打仗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事情?答案是,他认为陇右军和河东军到了,这战事也就结束了,不用准备过多的粮食。 接下来,李泌就要让他放弃幻想,面对现实了,“裴将军,若我猜的不错,既然皇帝不打算御驾亲征,那么陇右和河东的人马就不会来长安,而是直接转道去往河北一地。” 一听这话,两位老将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抄安禄山的老窝?” 李泌点点头。 两人随之都说道:“妙啊!妙啊!陛下此招妙啊!” 李泌心说这一招确实很妙,既可以让陇右和河东军在河北一地就地求粮,也可以威胁安禄山的老窝。 但也仅仅是威胁,要想打下幽州、营州等地,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兵马不够。 安禄山苦心经营的老窝,只凭唐军六万人马就打下来了,那就太小看安禄山了。安禄山为了造反,专门修了雄武城,里面粮草军器应有尽有,够用很多年的。 而且,安禄山让手下大将史思明负责河北防务。他是主场作战,本身就有地利优势。更何况安禄山的叛军将领多是打仗不要命的胡人,手下也多是骁勇善战的胡兵。 要想此时打败史思明,唐军的力量还不够。 不但不够,唐军精锐还会被史思明拖在河北,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而长安这里,皇宫里那位,和杨家人都是作死的货色,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整出一出幺蛾子来。 李泌现在担心的不是安禄山,而是玄宗和玄宗身边的杨氏族人。 “我原本想着,等郭子仪和李光弼到了以后,就命哥舒翰放弃潼关。然后,唐军在潼关至长安一线尽数展开,与安禄山决一死战。此为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之举。不如此,不足以消灭安禄山。” 潼关东边的道路十分狭窄,利于防守,根本不利于大军出击。倒是潼关以西,地势开阔一些。虽然不利于防守,但有利于大军展开作战。 但是,放弃潼关十分危险。自潼关向西直到长安,再无险要之地可守。一旦战败,长安便要易手。 李祎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置于死地而后生?” 裴旻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吼道:“陇右和河东军可出关作战,没必要放弃潼关。” 李泌一瞪眼,说道:“这件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不信就等着看,宫里那位接着就会昏招频出,变有利为不利。” 李泌也想让郭子仪和李光弼带领唐军,与哥舒翰一起出潼关,和安禄山好好地打一架。 要是真有这么一天,李泌也会在东征的大军里。 可玄宗不是这样想的,他得知河北颜真卿等人已经断了安禄山的后勤补给,他就想着此时在洛阳的安禄山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只要把他的老窝端了,安禄山就会不战自败。 玄宗想的倒也没错,若是事事都和他想的那样就好了。可现实往往是打脸的,接下来这一次,会打的格外很。 第四百七十九章杨国忠害我 李泌去了学宫只短短的两个月,玄宗果然不顾李祎和裴旻等老臣的一再上书,开始昏招迭出。 他先是严令哥舒翰出关迎战安禄山,而后又命郭子仪和李光弼务必攻取幽州等地。 玄宗之所以发布这样的诏令,是因为此时唐军占尽上风。 玄宗他认为那些老臣过于保守了。他们说什么潼关只可固守,不可出战。说什么河北一地敌军势大,当防备史思明有诈。显然是老迈昏聩,想不明白事情了。 郭子仪和李光弼打的不是很好嘛!史思明已经败了一次又一次,眼看就要退回幽州了。而且,有细作来报,安禄山有些扛不住了,竟然数次说出撤军的话。 如此大好形势,就当继续进兵,彻底击败安禄山。 对李祎和裴旻的奏表,玄宗竟然是嗤之以鼻,还说他二人老矣,连自己是吃几碗干饭的也忘了。 一旁的杨国忠也说道:“这二人整日在终南山的学宫里,一定是听了李泌的话,才上的这奏表。” 玄宗一听这话,顿时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小先生如何会这样无知,定然是那两位自家这么想的。” 安禄山确实被困在了洛阳。封常清给他留下的这座死城,让只当了不到半年皇帝的安禄山彻底绝望了。 城里几乎没有百姓,更无粮草资财,皇宫也是破破烂烂的,夜间竟然有野兽在“皇宫”里嚎叫,让这些叛军听了后,都是惶恐不安。 还有河北一地,本来那里已经被颜真卿等人占据了十几处郡县,现在郭子仪和李光弼去了那里,局势更是让人揪心。 那个史思明像是遇到了天敌,竟然被这两人打的满地找牙。 再说潼关那里,安禄山的军队攻了一次又一次,哪一次也是损兵折将,潼关竟然成了叛军的死地。 后来,安禄山听了谋士严庄的话,派出一些小股部队,准备抄小路绕到潼关后面去,可结果一个活着回来的也没有。 向东南方向进军的叛军,攻下郑州、汴州后,就没能再前进一步。 安禄山就想不明白了,那个自己一次也没见过的庆王,手中竟然有那么厉害的军队,能一次次挡住自己的铁骑。 而且,庆王手下有一个叫做张巡的七品县令,打起仗来竟然比武将还猛。 安禄山死心了,觉得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气急之下,他把手下的谋士将军们都找来,对着他们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骂过后,他心灰意冷地说道:“你等整日在我耳边挑唆我造反,我还以为你等早已有了万全之策。你等看看,潼关不能破,我军在此滞留数月不得前进。 北路已绝,诸军四合,我现在手中只有郑州、汴州,还有这座破皇城。你等说的万全之策在哪里?你等以后不要来见我了,我见你们一次骂你们一次。” 谋士严庄等人挨了骂后,心里也是愤愤不平。心说当初极力劝你造反的是高尚和高邈,谁曾想这两人一开局就挂了。不,你最为依仗的高尚,还没有开局就挂了。 你现在埋怨我等,岂不知你自家也有做皇帝的心思。我等力劝你造反,不过是投你所好罢了。到了此时,你只知道怨恨我等,却不想着如何摆脱困局。 自此,怨恨的种子在严庄心里埋了下来。安禄山只敢骂这些手下,但对整日服侍自己的李猪儿,却是实打实的揍了一顿。 那一日,安禄山为了出气,让人把李猪儿狠狠地揍了一顿不说,还顺带着把他阉了。 醒过来的李猪儿彻底傻了。安禄山拿他出气也就罢了,竟然还真的把给他阉了。 懵了许久后,李猪儿突然想起李泌来了。 那年在营州,那位一脸笑眯眯的小先生见到他以后,笑着对他说道:“你也为六尺男儿,不比别人低一头,也不比别人少什么,被人这般使唤,难道甘心吗?” 狗日的才甘心呢!要不是自己被安禄山买来做了奴儿,自己也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可现在,自己比别人确实少了一点东西。 这点东西没了,自己便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那小先生说的对啊!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什么好皇帝,自己的日子全靠自己打拼。 想到这里,李猪儿突然嚎哭起来,他一边哭还一边喊道:“还打拼什么啊?自己还算个男人吗?拿什么拼啊!” 自此,李猪儿成了真正的太监。 安禄山开始筹划撤兵的事情了。 渔阳鞞鼓敲起来,安禄山轰轰烈烈的起兵,信誓旦旦的对手下说要打进长安。谁曾想,在洛阳匆匆坐上皇位没多久,就要回老家了。 说起来丢人,安禄山造反,此时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大好形势下,玄宗又想御驾亲征了。 这一次,杨国忠没有想办法阻止他。因为这一次玄宗没有让太子李享监国,杨国忠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可也和上次一样,只过了一夜,玄宗又改变主意了。 这一次,极力阻止他亲征的却是谁也没想到的太子李享。 李享说,“陛下只自任天下讨逆大元帅便可,不用亲自带兵出征。” 玄宗颔首,心说自己这个儿子越来越懂事了。 而实际情况是,李享知道他老子并不是真的想御驾亲征,他只是想试探一下,自己是不是对皇位有所企图。 既然又一次不去亲征了,玄宗便一次次的下诏令,命哥舒翰出关打仗。 同时,杨国忠上奏说,叛军占据的陕州,里面只有几千老弱病残的士卒。此时收复陕州,正是时机。 玄宗一听,竟然一日数十次下诏,严令哥舒翰出战。 哥舒翰真的有些顶不住了,只两三天的工夫,已经来了几十拨宣诏的内侍。这种项背相望,连番下诏的作法,哥舒翰实在是顶不住了。 他跪在宣诏的内侍面前,抬眼看了看宣诏的内侍,又看向左车…… 左车的手慢慢摸向腰间的刀柄,哥舒翰晕了一下,突然抬头大声喊道:“臣遵诏,即刻便下令出关迎敌。” 最后一刻,哥舒翰选择了忠君。 左车愣了,不知道这刀该不该抽出来。 内侍走后,哥舒翰对左车说道:“你速速赶去长安,告诉小先生说,杨国忠害我……” 第四百八十章平安火 左车跪在李泌面前,将哥舒翰带兵出关的事情说了后,李泌顿时愣了。 虽说心里早有准备,可他没想到逼哥舒翰出战的原因,是杨国忠在背后捣鬼。 “杨国忠找死!” 说完后,李泌站了起来,脸上却是怒气冲冲的。 李祎看了裴旻一眼,心说事情到底是发生了。两人都很紧张,知道哥舒翰一旦出战,潼关十有八九会丢失。 安禄山此时无路可走,知道哥舒翰出关,那还不得往死里打。只要夺下潼关,长安唾手可得,战局有利的一面就会向安禄山那边倾斜。 危矣,危矣!两人坐不住了,李祎问道:“你家将军带兵出关,可曾留人把守潼关?” 左车回道:“留是留了,只是留的不多。” 李祎略微放心了些,自我安慰道:“百二重关,有人把守就不会即刻丢失。” 裴旻也点了点头说道:“此时补救,当来得及。” 这时,李泌突然回头说道:“你站起来说话。” 左车不敢站起来,因为他没有听从李泌的话,杀掉宣诏的内侍,这才致使哥舒翰带兵出关的。 可是,杀了宣诏的内侍,如同造反。哥舒翰不愿意背一个造反的名声,便不让左车杀内侍。 李泌想想就觉得悲哀。哥舒翰不想背造反的名声,可杨国忠让玄宗逼他出关的时候,说的就是“哥舒翰若是忠臣,他就带兵出关。他若是有异心,必然会违抗诏令”。 哥舒翰虽然人在潼关,这些事情他却都知道。问题是,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却犯傻,出关了才让左车来报信,也才把这些告诉李泌。 但李泌知道哥舒翰为何要这样做。他躲在学宫这里,而不是在长安,此举在哥舒翰眼里,那就是皇帝已经对李泌有看法了。 或许是哥舒翰想保护李泌,故而不想把那些烂事告诉李泌。 杨家依然势大,就连把守潼关的将领也看不下去,私下里扬言要杀了杨国忠,天下才会太平。 这话倒也没说错,可就是不能随便说。杨国忠在潼关有人,他们听了这话后会报告杨国忠。 杨国忠本就心虚,他还真的怕哥舒翰回兵长安杀了自己。 不要忘了,哥舒翰也是胡人将领,在杨国忠眼里,与安禄山无异。所以,一份陕州守军薄弱,正是出兵收复陕州的奏表,就很及时地出现在玄宗面前。 但这份情报却是假的,是杨国忠一手泡制出来的,目的就是弄死哥舒翰。 至于潼关守住守不住,杨国忠还真的不关心。因为他早就想好了,若是潼关丢失,他就带着皇帝入蜀。 别忘了,他此时还是剑南节度使。而且,安禄山起兵后,他就立即派人去了成都,做好了玄宗入蜀的准备。 杨国忠太狡猾了,他明白只要把玄宗抓在手里,他和杨氏族人就会一直得势。 潼关,长安,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个地方而已,哪里比得上物产丰富,易守难攻的蜀地。 况且,益州富饶,躲在那里简直不要太舒服了。 杨国忠几乎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他甚至还想着把李泌也带到益州去。 皇帝,小先生,本朝两位吉祥物,他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 可他就是没有想到天下生民,想到大唐的未来。而李泌想的,恰恰是这些。 李泌又一次说道:“左车,站起来。” 左车赶紧站了起来。 “哥舒翰不想背负造反的罪名,所以他不让你杀内侍,我不怪你。” 左车一听这话,顿时嚎哭起来…… 他边哭边说道:“我家兄长常常头晕,此去攻打陕州,恐怕回不来了……” 李泌心里难受,望着远处的山峦,慢慢吟道:“先失封常清,再失哥舒翰。潼关平安火,连连长安城。” 自潼关至长安,有十二座烽火台。 这些被人们称为“十二连城”的烽火台,并不是示警用的,而是报平安的。所以,它们被称为“平安火”。 哥舒翰带兵出了潼关。走出关城的那一刻,哥舒翰望了望远处的烽燧,看到那里升起一股浓烟, 看到浓烟升起,哥舒翰心说长安的百姓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就是不知道躲在终南山的小先生看见了没,左车也该见到小先生了吧? 哥舒翰从一名纨绔子弟,做到三镇节度使,食邑六百户的西平郡王,已是天大的殊荣。但他知道,没有当年张小敬挖苦他,没有李泌让他去学宫,他万万也走不到今日。 小先生说过的那些道理对是对。可就是自己自小就知道忠君报国,这忠君一直是排在前面的。 改变一个固有的观念很难很难。有时候,心里那道坎始终也迈不过去。这或许就是小先生常说的“高山可越,心坎难过”吧! 哥舒翰也是这样,他面对那些宣诏的內侍时想过这些。他还想着,自己若是再不出战,随后再来的诏书就是要自己命的。 与其像封常清那样死去,不如战死在沙场上。 就这样,西平郡王哥舒翰,打定主意要死在战场上。 哥舒翰再一次看向那道烽烟------ 这时,他突然悲从心来,忍不住突然大哭起来------ “陛下,小先生,若是你等看不到平安火了,可千万记着离开长安,去往别处啊!” 哥舒翰喊出这话后,又是哭了起来。 随行的将士看到哥舒翰哭的如此悲切,一个个的也都是回望潼关,看着远处那道烽火。 时值盛夏,阳光耀眼。唐军将士鱼贯出了潼关,慢慢向东而去。 这是一支慷慨赴死的唐军。出潼关前,哥舒翰不顾手下将领反对,将出关作战犹如赴死一事,对所有将士明说了。 让哥舒翰感到奇怪地是,那些士卒听了他的话后,竟然是沉默不语。 哥舒翰原本不想让这些士卒白白送命,只要有怕死不去的,哥舒翰便打算让他们留下。 可这些东拼西凑起来的士卒选择了沉默。他们越是这样,哥舒翰心里就更是难受了。 “小先生让我爱兵如子,可没说让你们跟着我去送死啊!” 说完这话后,哥舒翰已是泪流满面。 第四百八十一章兵败大片山 出潼关后的第三天,哥舒翰带领的唐军到了灵宝。再向前走,哥舒翰知道就是那处险要之地——大片山峡谷。 哥舒翰几乎是想也没想,就陆续派出几十名斥候,命他们一定要查清楚此处叛军的布防情况。 然后,哥舒翰亲自带着三万人,登上了一处可以俯视这处险要的高地。 看着南依大片山,北依黄河的这处天险,哥舒翰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着,这里还真的是一处打伏击的好地方啊! 当初封常清放弃洛阳的时候,应该在此处留兵把守的。 他也知道,这里就是李泌再三对他说过的那处地方。也是李泌一再强调,若是大军东征,必先夺取此地。否则,宁可死守潼关不出。 不然,纵然你有几十万人马,只要敌军在此设防,唐军也无法顺利通过。即使最后杀了过去,人马折损也不是小数目。 小先生说的对啊!这里北面是滔滔黄河,南面是陡峭难登的大片山,中间只有一条七十余里长的狭窄道路,实乃兵家必争之地。 可惜,这里没有关城,不能呃险要而守之。要不然,这里完全可以是潼关的前哨。 只是,这里虽然是天险,可从这里向西百十里路就是潼关,而且还有一座函谷关,这里也就没必要再设一座关城。 当初,李泌告诉哥舒翰,想要东征,必先夺取此处。哥舒翰也明白,这么好的地方,叛军不可能不派人把守。 “来人,将这里的地势详细画了,派人送与小先生。” 前些日子,叛军久攻潼关,一直不克,还损失了大量人马。安禄山很生气,命人阵前斩了两员大将。 后来,安禄山派了儿子安庆绪亲自领兵攻击,可照样被守关的唐军打的屁滚尿流。自那以后,叛军突然停止了攻击,全数撤离潼关。 哥舒翰判断,叛军必然会派重兵把守大片山这里,防备唐军向洛阳进军。 下午时分,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他们告诉哥舒翰,前面虽有叛军把守,但人数不多。 哥舒翰笑了笑,心说小先生说过,“兵者诡道也,你看见的未必是真的。” 可即使知道前面有埋伏又能怎样?近二十万大军不可能驻扎此地不前,也不可能不遵照诏令去收复陕州。 哥舒翰望着长长的峡谷叹了一口气。哥舒翰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前,他和吐蕃人打仗的时候,吐蕃人也经常设埋伏,想把他干掉。 哥舒翰也确实头铁,每一次都能化不利为有利,反手将吐蕃人打败。 可这一次,他觉得不会再有那种好运气了。 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自己这边。自己唯一可以依仗的,只有将士拼命。 哥舒翰想了又想,决定进军。为保险起见,哥舒翰命一部分唐军穿过峡谷,其余众军待前军过了峡谷后,再行前进。 一声令下,唐军大部开始行动。只见千军万马齐动,唐军如洪流一般涌进峡谷------ 哥舒翰立马眺望的这处高地,只能看见峡谷的一部分,并看不到峡谷的尽头。唐军前军人马涌进峡谷后不久,他就看见从南侧山中冲出一队队叛军。 但叛军人数并不很多。前军接敌,两军就在峡谷中厮杀起来。 唐军甚是骁勇,拼死厮杀,叛军抵挡不住,已经开始向后撤去。哥舒翰看的明白,发现叛军数量并不是很多,便想着叛军或许真的留在这里的守军不多。 若是守军不多,此时倒是一个好机会。只要大军过了峡谷,陕州指日可克。 看到叛军已是溃逃,哥舒翰一声令下,其余唐军也陆续进入峡谷。 后面的唐军进入峡谷后,看到前军的士卒正在收人头。这些士卒见了,便赶紧朝前赶去,也想追上叛军收几颗人头。 唐军论功行赏,以人头为准。后军士卒朝前一冲,峡谷里顿时就有些乱了。哥舒翰看的明白,便突然大叫一声“不好”。 可是,十几万唐军挤在峡谷里,一时之间怎么会散开。就在哥舒翰心知不妙的时候,就听南侧山上传来一阵阵轰隆声。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那些挤在一起的士卒也听见了,都纷纷朝山上看去…… 只见从南侧山上,滚木擂石密集滚下,最后便落在峡谷里…… 唐军大乱,前行不得,后退不能,又无处躲避飞下来的滚木擂石,一时间被砸死砸伤了无数。 有些士卒干脆向北侧跑,可此处狭窄,就有许多掉进了黄河里。 哥舒翰大惊,赶紧命后军带着攻城利器,也就是可以遮挡流矢和滚石的毛毡车,进到峡谷里救人。 峡谷里的唐军喊声凄惨,战马的嘶鸣声也响成一片,毛毡车进入峡谷后,叛军便投出一支支火把,冒着烟火的箭矢也射向那边。 没多久,烟火便笼罩了这处峡谷。这时候,哥舒翰也看不清楚那里的状况了。 就在此时,一名额头上流血,身上冒烟的士卒跑了过来,告诉哥舒翰说,“前面有烧着的草车堵路……” 哥舒翰知道已经无法通过峡谷,咬咬牙下令道:“撤!” 但已经没有机会撤退了。烧着的毛毡车成了堵路的障碍,除了数千唐军撤了出去,其余士卒都死在了峡谷里。 这一战从早间直到傍晚,唐军十几万人马就战死在这里。哥舒翰趁着天黑,带着一百多人也向潼关跑去。 得胜的叛军趁着唐军溃败,尾随着撤退的唐军向潼关杀去。想到潼关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守军,还有逃回去惊慌失措的败军,哥舒翰知道,潼关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了。 兵败如山倒。果然,叛军跟在后面一路追杀,守卫潼关的唐军夜间无法分清败兵和叛军,被叛军尾随着逃跑的唐军,顺利的攻取了潼关。 无奈,哥舒翰带着残兵败将,一口气撤到了关西驿才停了下来。 这时候,逃跑的累了,追击的叛军也累了。哥舒翰原想着先休息一下,然后召集残部,再把潼关夺回来。 可仅仅只过了一夜,手下就有人报告,“叛军追了过来,前锋离此只有十几里路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安禄山给李泌的机会 哥舒翰现在算是知道大名鼎鼎的范阳铁骑有多厉害了,他们竟是边追边打彻夜不停。哥舒翰已经无路可走,再走就把叛军带到长安去了。 “备马。”哥舒翰喊道。 他准备就在这里和叛军拼了。这时,他手下的将军,也就是留守潼关的火拔归仁来了,他见到哥舒翰后就喊道:“将军,贼兵来了,速速跟我走。” 哥舒翰的亲卫已经把马牵了过来,哥舒翰翻身上马,对火拔归仁说道:“不可再走。你随我出战,就在这里与贼兵决一死战。” 火拔归仁没有守住潼关,心里已经是怕的要死。现在哥舒翰让他带着这点兵出战,他觉得那就是找死。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打马走到哥舒翰身边说道:“将军,跟我走就是。” 哥舒翰一听这话不对,正待问他,就见火拔归仁的手下已经冲了过来,要动手绑自己。 哥舒翰火了,朝着火拔归仁吼道:“贼子,竟敢叛我!” 火拔归仁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将军何以说的这样难听?潼关,还有十几万人马皆失,想必将军的下场与封常清无异。不如将军随我东去,也好占个先机。” 火拔归仁知道潼关失守后,长安沦陷只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他想率先投降安禄山,早点表明与大唐决裂的态度。 哥舒翰气的险些晕过去,他想要拔刀,可腰间却是空空如也。再看他的那名亲卫,已经被火拔归仁的手下控制住了。 看着亲卫手里拿着的那把佩刀,哥舒翰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认贼作父这种事,我哥舒翰是万万不会做的。安禄山虽是反贼,他定然也看不上你这样的卖主求荣之人,不,卖主求荣的狗贼。” 火拔归仁大怒,挥手便让手下动手。 哥舒翰一勒马缰绳,仰头哈哈大笑几声,然后凌然说道:“想我当年浪荡长安,混沌不觉,幸亏得到小先生点化,才让我知道了仁智礼义信不只是嘴上说说的,而是要拿命去做到的。” 接着,哥舒翰怒目而视,道:“小先生还说过,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大唐就永远不会亡。” 说完,哥舒翰纵马冲了出去…… 哥舒翰一人一骑,顺着官道向东而去。一路上,到处都是唐军士卒的尸首,所望之处,也皆是逃难的难民。 哥舒翰已无归路,看见前面死去的一名士卒身上插着一把横刀,他纵马经过的时候,一俯身便把横刀抓在手里。 然后,他挥刀朝着前面那支黑压压的骑兵冲了过去…… 哥舒翰力战不敌,最后战死于乱军之中。 那个火拔归仁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把哥舒翰的脑袋搞到手了。他拿着哥舒翰的脑袋投靠了安禄山,本想靠着这颗脑袋给自己换个官做。 可没想到,当初哥舒翰说的没错,安禄山看了看那颗脑袋,再看看火拔归仁,然后一挥手,命手下人把火拔归仁推出去斩了。 卖主求荣的贼子,没有人会喜欢。谋士严庄将哥舒翰的脑袋收了起来,一天后,这颗脑袋就到了李泌手里。 李泌怔怔地看着那颗脑袋,眼泪就流了下来…… 左车跪在那颗脑袋面前,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学宫的人都认识哥舒翰,也都记得这个当年在这里铡草喂马,看护庄稼,一根长矛玩的出神入化的家伙。 这人竟然死了,脑袋还被人送了回来。悲痛之余,学宫的人都看向李泌。 李泌取过一块绢帛将哥舒翰的脑袋盖住,然后转身看着那些人,慢慢吟道:“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哥舒翰打下石城堡,收复九曲之地,致使吐蕃人退往青海西边,多年不敢东犯。 哥舒翰,大唐功臣也。 哥舒翰的死讯传到朝廷后,太子李享上书,力主追赠哥舒翰为太尉,西平王,谥武愍。 潼关失守,哥舒翰战死,长安已是危如累卵。 而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大军,此时也被史思明拖在了幽州和河东。 正如李泌当初所言,安禄山战备充足,史思明撤到雄武城后,兵源和粮草都得到大量补充。 安禄山准备大举进攻长安,就命他无论如何也要拖住郭子仪和李光弼,千万不能让这两人带兵回援长安。 然后,他听从谋士严庄的计策,尽起十万大军,准备亲自带兵攻打长安。 严庄还告诉他,“一旦得到长安,除了诛杀李氏皇族之外,还要把李泌收入麾下。” 尽屠李氏皇族这件事,安禄山是一定要做的,他要给长子安庆宗报仇。他认为自己起兵的时候说的明明白白的,是诛杀杨国忠,救皇帝于水火之中。 这皇帝也忒不像话,竟然先把安庆宗杀了。你不仁我就不义,进了长安,先杀李氏皇族。 至于那位小先生,可不杀。当然,他要是再神神鬼鬼的搞事情,那就别怪自己手下无情。 严庄还说,“将哥舒翰的脑袋送予李泌,示好也。” 其实,严庄已经知道安禄山怕是废了。因为安禄山基本上算是瞎了,目不能远视,就连马都骑不了,眼瞅着已是废人一个。 那个安庆绪倒是行事果断,比起他老子来倒是更像一位皇帝。等到了长安,扶持安庆绪为帝,自己为宰相,那个李泌可为国子监祭酒。 当然,李泌若是识相些,让他做宰相也不是不可以。严庄明白,这位大唐小先生不仅仅只是一位教书先生,这大唐的许多事情,都与他有关。 安禄山起兵以前,这个严庄一直负责长安那里的谍报。起初,他对书院那边没什么兴趣,觉得一位教书先生能搞出什么事情。 可后来,长安这边发往营州的密信里,李泌的名字出现的越来越多,这位大唐小先生的名字也就印在了严庄的脑袋里。 直到李泌那次去营州游学,严庄才第一次见到李泌。出于直觉,严庄力主杀掉李泌。可安禄山和高尚都没有答应,认为李泌还有用处。 结果,高尚莫名其妙的死在太原,严庄一直认定李泌就是凶手。安禄山起兵后,严庄立即派人去抓营州青上书院的人。只可惜,他晚了一步,李余早已带人跑了。 严庄认为李泌是个人才。既然大唐马上就要完了,李泌要么做大燕朝的官,要么就是死。 但严庄潜意识里有些不安,他认为只要李泌还在长安,攻取长安则不会那么顺利。所以,他把哥舒翰的脑袋送给李泌,一是为了示好,二是为了威胁李泌。 要么为我所用,要么就死。这是严庄给李泌的机会,也是安禄山给李泌的机会。 第四百八十三章哭有何用 李泌收到哥舒翰的脑袋后,已经猜到严庄、或者说是安禄山此举的意思。 示好,威胁,或者是让李泌作壁上观,对大唐接下来的事情撒手不管。对此,李泌觉得有点好笑。 大唐还是大唐,长安还没丢失,你安禄山不过是占了芝麻大的一点地方,就开始想着笼络天下人才,做你的黄粱美梦罢了。 不过,李泌不会放弃放弃这个机会。毕竟,李泌需要时间,一点点时间。 安禄山在做着最后的准备,而长安城里已是乱作一团。 自打哥舒翰出了潼关后的第二天,玄宗就没有再望见平安火。从潼关到长安,一十二座连城,城城烽火相连。 突然看不见烽烟了,玄宗便知道潼关肯定是失守了。而那些一直关注潼关战事的百官们,这一天也没有看到平安火,他们和玄宗一样,知道是潼关已落入安禄山之手。 百官心中震惊,玄宗更是六神无主,百姓也都是慌了神。 这一日早朝,太子李享突然奏曰,“哥舒翰战死,潼关失守”。 朝堂上的皇帝和百官虽然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可太子李享这样奏报,还是让他们心中一惊。 玄宗吃惊,是因为李享竟然已经知道战局结果。百官吃惊,是因为他们确实是对这个结果吃惊。 然而,事情已经紧急到他们无暇关注太子是怎么知道结果的,他们最先要考虑的是现在怎么办? 朝堂上出现了最为尴尬的一幕,玄宗看着那些大臣,大臣们看着他,众目想对,都想让对方先说出那句话来。 其实,他们都明白,已经到了该逃命的时候了。自古以来,潼关失守,就意味着长安不保。 玄宗不想先说出逃命的话,大臣们也不想先说。就这样,朝堂里安静的要死。最后,终于有大臣忍不住了,竟然呜呜的哭了出来。 这位大臣一哭,其他的人也忍不住了,也是随着那人呜呜的哭了起来。到了最后,玄宗也开始流泪了。 再后来,朝堂里哭声最大的就是那个杨国忠。他哭的声音越来越大,大臣们听了后,就跟比惨一样,一个个的放开嗓门哭了起来。 他们这一哭嚎,玄宗再也绷不住了,也是哭出了声来。 这时,只见一名年轻官员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便断然喝道:“哭有何用?还不快些想想办法,如何拒安禄山于长安城外。” 众人被这位官员大声一喝,顿时齐齐停声,都是有些惊讶地看向这名年轻官员。 那名官员站起身来,朝前几步说道:“陛下,叛军还没到长安,此时早作谋划,还来得及。” 玄宗满脸泪水的看着这位太子洗马,心说还来得及吗?长安城里已经无兵可用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长安无军队,能够召集的只有护卫皇城的禁军,还有长安、万年等县衙的衙役。再就是周边郡县也有郡兵,再多就没有了。 关中一地经过两次征招士卒,青壮多以征发到天武军和哥舒翰那里,现在,实在是无人可征。 就在玄宗和百官都在发愣的时候,杨国忠抹了一把脸,想出来一个主意,他说可以把各监、苑、牧等的青壮召集起来,连同禁军和各处的衙役编成一军。 玄宗想想也是,监、苑、牧各司有大量的青壮少年充斥期间,他们平日里也是舞刀弄棒的,此时让他们上阵杀敌正合适。 于是,玄宗下令,集结各司青壮,会同禁军一起,随他御驾亲征。 玄宗再一次宣布御驾亲征。这一次,百官听了后没有任何惊讶。要是大家没记错,这已经是皇帝第三次说要御驾亲征了。 当然,他们也都记得上两次皇帝说要御驾亲征,结果只过了一夜的工夫,皇帝就变卦了。这一次,他们同样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 甚至有大臣在心里腹诽着,若是御驾亲征,今日就出发好了,就不要等到士卒召集完成,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卦了。 杨绾有些失望。刚才朝堂上的人都在哭的时候,唯独他没哭。当他看到太子也随着那些人在流泪,便断喝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哭声。 可说来说去,只弄出来一个不知真假的御驾亲征,还有就是继续征招士卒。 其实杨绾根本就没把玄宗说的御驾亲征一事当成真的。毕竟,这位老皇帝想出一出是一出,当不得真。而且,他觉得皇帝这时候去和安禄山干仗,那是自找苦吃。 安禄山已经下令把可以召集的兵马全都召集起来,就等着人马到齐后,便浩浩荡荡地杀向长安。 而皇帝手里此时有多少兵马?不过是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禁军而已。禁军平日里虽然也有操练,可管的不严,他们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禁军基本上是自废武功,用他们去和安禄山的骑兵作战,说不定还不如各县的衙役,和各监、苑、牧的青壮。 那些人出于喜爱,平日里舞刀弄棒的,这弓马刀的工夫,说不定比禁军还强一些。 想到这里,杨绾又奏道:“陛下,贼兵势大,只宰相说的这些人还不够,何不将城中百官之子,还有愿意为朝廷效命之士召集起来,由陛下带领共保长安。”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大臣全都炸锅了------ 杨绾这句话,算是把全部同僚都得罪了。 自家儿子上战场,谁舍得啊! 可玄宗却认为此话有理。平日里你们养尊处优,斗鸡走狗,现在朝廷有难,你们不得帮帮忙啊? 但是,看到哄闹声响成一片的大殿,玄宗彻底失望了。显然,这些百官不愿意自家儿子去打仗啊! 国家有难,需要良将,也需要臣民万众一心,共赴国难。这些大臣如此自私,玄宗心里已是凉透了。 他看向杨绾,看到这名年轻官员眼睛里那种沉稳执着,也看到了大唐的希望。他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杨绾看着他,默默地摇了摇头。玄宗竟然点了一下头,然后看了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宣诏,“退朝!” 第四百八十四章皇帝想跑路 杨绾回到了学宫那里,见了李泌后,把今日早朝的事情和李泌讲了一遍。当李泌听到玄宗要御驾亲征,李泌又是笑了笑。 杨绾也笑了,说道:“这位老皇帝啊,说不定是在稳定人心,实则想跑。” 两人都知道杨国忠命剑南节度副使在成都积攒物资的事情。有情报说,成都那里连皇帝用的龙椅都准备好了,两人都断定杨国忠会想方设法让玄宗去成都避难。 杨国忠在成都私自打造后院的事情,早在安禄山刚刚起兵造反的时候就开始了。可见,这杨国忠根本就不关心大唐,他只想着把皇帝控制在手里,好让他自己一直独断专行,杨氏一族也继续过着高人一等的日子。 “往蜀地跑,杨国忠想的挺美。他是宰相,既然他心里没有大唐,他只想做皇帝一个人的宰相,那就是自己找死。” “小先生,今日圣人看见众臣都不愿意让自家的郎君去打仗,心里很是凄凉。故而,散朝后他单独见了我,将这个给了我。” 杨绾拿出来的是一道诏书,李泌展开后看了一遍,上面写的竟然是命杨绾召集百官之子,共同御敌的诏令。 “杨绾啊,这位老皇帝是想让你得罪城中所有大臣啊!” “小先生,我知道。诏书上不是还写了吗,升我为兵部侍郎,关中招讨使。圣人是用这法子,想狠狠地治一治那些百官。” 李泌已经看过诏书,知道杨绾说的这些。但是,他此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皇帝这样做,同样得罪那些大臣。 除非,皇帝被他们伤透了心,已经不想管他们了。 “杨绾,初九日那天潼关失守,今日已是十一日。他今日朝会上说要御驾亲征,还封你为兵部侍郎,关中招讨使,还同意组建军队,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事吗?” 其实,杨绾在回学宫的路上,也一直觉得今日玄宗过于反常。散朝后,他根据玄宗的眼神吗,单独去了后殿。 玄宗见了他之后,先是问李泌怎么样,还问他李泌可否能来宫里一趟。 杨绾如实回答他后,又告诉他李泌不能进宫。奇怪的是,玄宗没有问李泌为何不能来,只是说杨绾今日朝会上说的很好,是忠臣。还说,那些大臣高官厚禄,还不如一位太子的属官懂道理。 最后,他亲自写了诏书,让高力士用过印后给了杨绾。他还对杨绾说,“东西藏府库中的资财,你可随意取用。” 杨绾觉得,这位老皇帝有点像是在交待后事。他拿出那两处府库的钥匙,说道:“估计他要跑路了,不然,他怎会连自己的钱财都不要了。” 李泌看着那两把府库的钥匙,点点头说道:“他确实要跑路了。” “小先生,咱们怎么办?陛下一旦走了,长安必然会乱。而且,今日我听百姓说,说------” “说什么?” 杨绾咬咬牙,说道:“他们说,当初小先生突然离开长安,定然是已经算出来长安会落入安禄山之手------” 李泌也是无语了,当初离开长安,是因为玄宗怕自己和太子勾结搞事。安禄山造反,玄宗更是反复无常,很容易被人左右,也很容易犯糊涂。 李泌生怕玄宗一时糊涂,做出抄了书院,把自己杀了的蠢事。 不可不防啊!玄宗的脑子不是一般的进水,时而如狐狸一般狡猾,时而蠢得和猪没什么两样。 “唉,我就说嘛,这个神童的名号对我来说有利有弊,当年,我表兄把我卖了。算了,不说这事了,明日我就回长安。” “小先生要回长安?若是------” 李泌摆摆手,说道:“你不是已经做了兵部侍郎,关中招讨使了吗?圣人封你这两个官职,明显是让我做事啊!” 杨绾点头,笑着说道:“陛下倒也聪明的很,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你在背后做的。” “是啊,他很聪明,只是聪明的过了头,把那点心思都用在我身上了。” 李泌说完,杨绾就笑了起来。 两人看似轻松,实则都知道事情已经紧急的不能再紧急了。安禄山马上就要进兵了,可长安这里还是乱的一批。 李泌让杨绾回长安,然后找到张小敬。杨绾行礼后便走了。 李泌则去了李承修夫妇住的那里,告诉他们说,“明日,阿耶阿娘要带着众人去往山上,也就是老先生的墓地那里。那里早已盖了十几间草房,足够众人住的。” 李承修不明白李泌这话是什么意思,心说那里的草房不是你当年说要给老先生守孝,故而盖了那些房子。怎么现在到让我等去住,难道是让我们去给老先生守灵吗? 李泌看到他两人都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就又说道:“我若是猜的不错,明日圣人就要逃难去了------” 不等李泌说完,李承修就惊问道:“逃难?圣人要去逃难?” 李泌点点头,道:“说是跑路,实则逃难。阿耶你是知道的,潼关已经失守,接下来,安禄山的铁骑就会横冲直撞的到达长安。我让你等去那里,实则是不放心阿耶阿娘等人。躲在那里,总比去逃难的好。” 这时,周氏说道:“郎君,你就听泌儿的吧。他说什么,我等就做什么好了。” 李泌感激地对她笑了一下,李承修则一脸忧虑之色,喃喃说道:“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圣人走了,城中百姓怎么办?百官又怎么办?难道朝廷的官员都跟着圣人逃难去吗?” 李泌一笑,道:“怎么可能,只要圣人要逃跑的消息泄露,估计城里会有一场大乱,而且渭河上那座书院桥,也会被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别说是百姓,就是那些大臣,恐怕也不知道圣人要走。” 李承修摇摇头,一脸的凄凉。过了一会他说道:“泌儿,你大兄战死于安西,你二兄死于陇右,我李家忠君报国,对得起圣人,对得起朝廷------” 说到这里,李承修已是说不下去了。 周氏也是伤心的抹着眼泪,看到李承修说不下去了,她伸手摸着李泌的脸说道:“我李家只有你这颗独苗了,泌儿,不管你做什么,你要记得我和你阿耶,还有书院的人,都在那里等着你回来。” 说完,周氏便哭了起来------ 第四百八十五章皇帝真的跑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李泌带着李嗣业出现在渭河那座桥上。 这座桥就是当年李泌策划修造的那座书院桥。这些年下来,桥虽是有些旧了,但还是十分结实。 这里是去往蜀地的必经之路,李泌要看一看,玄宗等人是不是真的跑路了。 灰蒙蒙的官道,一眼看不到头。李嗣业下马,将耳朵贴在桥面上听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对李泌说道:“十里路之外,有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正朝这边来了,且全部是骑兵。” 李泌点点头,心说果然来了。 过了一些时候,天色微亮,李泌看到官道远处出现了一队人马。 “李嗣业,你去别处等着吧,我一人在这里等着就行。” 李嗣业不愿意走,李泌看了他一眼,他才十分不情愿的骑马下了桥。 晨曦中,李泌一身白衣,端坐于马上,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远远看上去犹如仙人一般。 正朝着书院桥走来的禁军士卒看到桥上有人,便远远地停了下来。随后,从队伍里出来一骑,朝着这边飞快地打马而来…… 到了桥上后,这名骑兵看到桥上的人竟然是李泌,就惊声问道:“小先生,怎么会是你?” 李泌微微一笑,道:“怎么会不是我?” 上到桥上来的这名骑兵将领是张小敬,他看到李泌出现在这里,不仅是又惊又喜。 昨夜杨绾找到他,告诉他皇帝陛下估计要跑路,让他早做准备。张小敬有些吃惊,因为他接到的军令是,皇帝要御驾亲征。 可说皇帝要跑路的是杨绾,他可是李泌的随身弟子,张小敬不能不信他的话。杨绾将李泌的话传达给他后便离开了,张小敬心里便是又急又气。 他去边关打过仗,早已见惯了生死,根本不怕与叛军打仗。当皇帝要御驾亲征的命令下达后,他便想着一定要带着弟兄们奋勇杀敌,将安禄山的兵马杀退。 然而,事情竟然不是这样,御驾亲征是掩人耳目用的借口,皇帝实则想弃长安与长安百姓不顾,他自家要跑路。 到了半夜时分,禁军将领果然下令,命张小敬派出一队人马,护送宫里的内侍出城。张小敬留了一个心眼,命一名心腹随着这队禁军出城,看看这名内侍到底去哪里。 今日天还没亮,张小敬突然又接到军令,命禁军龙骑、飞骑、万骑等军立即出发,随皇帝御驾亲征。 张小敬半信半疑地带着前军出发了,可他刚一出城,他的那名心腹就回来了。心腹告诉他说,那名内侍去的方向是蜀地。 张小敬明白了,皇帝确实要跑。可是,此时城门那里只许出不许进,张小敬无法通知杨绾。 他想到李泌在学宫那边,就命心腹绕路去给李泌报信。那名心腹离开的工夫并不长,张小敬就在这里见到了李泌。所以,他吃惊之余又感到高兴。 “小先生,给你报信的人想必还没见到你,你就……” 李泌摆手说道:“张小敬,废话不多说了。你速速回去禀报,就说书院李泌在此,求见皇帝陛下。” 一听这话,张小敬竟是急了,他赶紧说道:“小先生,陛下要去的地方是蜀地,不是去打安禄山,你不可见他。 军中有流言,说是陛下带着的人里,只有杨贵妃姐妹与宰相等人,还说陛下还想带走一人,杨国忠嘴上答应却不想带那人。” 李泌道:“那人就是我对吧?” 张小敬道:“正是小先生。小先生此时见他,他必然会带走小先生。” 李泌笑了笑,道:“我不会跟他走的,你记住杨绾告诉你的,到时灵活处置就是。” 张小敬行礼,打马朝来路去了…… 李泌看向远处的队伍,心说玄宗可够狠的,逃跑时只带着环环的家人和几名近臣,竟然把其他大臣都丢下了。想到杨绾说的让百官之子组军抗击叛军,百官不答应一事,李泌心说丢下就丢下吧,你等不值得可怜。 正想着呢,李泌看到禁军队伍动了,正朝这边快速开进…… 队伍到了桥头这里后,前军停住,然后分列两排。随后,一架包着黄色帷幔的马车朝着这边走来。 马车停在桥头那里后,李泌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抱拳说道:“青上书院李泌,拜见圣人。” 车厢门帘打开了,玄宗从里面探出身来,“李泌,可是接到我的诏令了,故而等在此处吗?” 李泌摇头,道:“李泌在此,并非要跟着圣人跑路,而是恳请圣人留下,与众人一起拒贼。” 玄宗一愣,心说跑路,他又是怎么知道我要跑路的? “李泌,贼兵势大,长安一地又无险可守,你还是跟着我走吧,来日方长,可从长计议。” 李泌再次摇头,道:“圣人,若是你能带着百姓一起走,泌定然会跟着你。不管山高路远,泌也一定会跟着你。” 玄宗听了这话后有点难受,眼角竟然已是湿了。他有些动容,可又不想让人看见,就对高力士说道:“取笔墨来。” 玄宗就坐在马车上给李泌写了一道诏书。然后,他让李泌走到马车旁,亲手将诏书给了李泌。李泌接了诏书后,玄宗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就缩回车厢。 高力士放下门帘,然后便下令出发。 李泌站在桥头这里,看着禁军骑兵护送着一架架马车鱼贯走上桥面,然后隆隆的去向远处…… 太子李享的马车经过的时候,李享掀开门帘,同样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泌一眼。 最后过来的是杨国忠的车驾。他此时骑在马上,正要指挥禁军士卒烧毁书院桥。 李泌不许,杨国忠说道:“小先生拦路,岂不知就这工夫,百姓已是知道陛下出走,他们已经追了过来。而且,不烧毁此桥,叛军追上来怎么办?” 李泌站在桥头上,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此桥不能烧。若是杨宰相非烧不可,先把我烧了好了。” 杨国忠看到前面的车队已是走远,也不想在这里耽搁。于是,他看着李泌说道:“小先生有万夫不当之勇,这座桥就留给你好了。” 李泌笑了笑,将手里的诏书举起来说道:“圣人有诏,李泌现在已是长安留后,你敢烧桥,我就治你个扰乱军心民心、祸乱地方的罪名。” 杨国忠瞥了那道诏书一眼,然后摇头说道:“小先生,你终究还是出山做官了。可你也是糊涂的很,此为乱世之秋,你这官儿做的有意思吗?” 李泌呵呵一乐,道:“有意思啊!我就是玩怎么了?” 看到李泌一脸笑嘻嘻的样子,杨国忠无奈的摇了摇头,带着那些禁军士卒走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李泌做官了 李泌手里的那道诏书上写的明明白白的,不仅仅是封他为长安留后,还封他为讨逆大将军,御史中丞,邺城侯。 估计李泌在桥头那里说的那些话,确实是说到玄宗心里去了,也可能是玄宗急着跑路,用这份诏书来打发这个对大唐忠心耿耿的李泌。 反正不管怎么样,抛弃百官的皇帝,把一些虚的不能再虚的官职,一股脑的给了李泌。 李泌则认为,玄宗这是觉得两人在此一别,以后估计是相见无日,故而拿这些官职给两人这些年来的交情做个了断。 这些官职虽然很虚,但李泌却在玄宗的心里很重很重。比如,长安留后一职,太祖一朝可是齐王李元吉做过的。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做过。 至于讨逆大将军,御史中丞,还有邺城侯,这些不过是玄宗给李泌的干人情。 因为玄宗没有给这位讨逆大将军一兵一卒,御史中丞本身是杨国忠兼的,而邺城此时还在史思明手里。李泌这个邺城侯只有虎口夺食,才能拿回封地。 李嗣业过来了,看到李泌手里的诏书,笑了笑说道:“皇帝封你做官了?” 李泌一笑,将诏书丢给他,大声说道:“走,我们招兵去。” 李嗣业展开诏书看了一遍,也笑着说道:“小先生,出将入相,你这是快要做宰相了。” 李泌呵呵一乐,然后翻身上马,指着长安城说道:“这座城池甚好,我等的家就在那里。不能让她落在叛军手里,任他们蹂躏。” 李嗣业将诏书收好,然后紧了紧甲胄,抱拳说道:“禀报小先生,长安留后,讨逆大将军,御史中丞,邺城侯李大将军麾下偏将李嗣业,愿随李大将军力保长安,不死不退。” 李泌回礼,道:“出发,你我这就去收罗一些士卒,本将军也不能做个光杆将军吧!” 此话说完,两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从书院桥去长安这一路上,逃难的百姓已是越来越多。其中,有很多是朝中的大臣。还有一些士卒衙役,也参杂在逃难的人流中。 李泌明白,玄宗跑路的消息已经泄露了。皇帝都跑了,大臣和百姓们如何会等着叛军来到。而皇帝是出了长安延秋门,然后从书院桥这里过渭河,此时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所以,得到消息的官员和百姓们都朝着这边蜂拥而来。 李泌和李嗣业先是拦住一些士卒,问过他们后,才知道这些士卒是留下的禁军。 李嗣业朝他们喊道:“小先生已是长安留后,讨逆大将军,你们是留下跟着他讨贼,还是继续逃跑?” 李嗣业拎着陌刀,脸上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这些禁军士卒见了,都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看到他们这样,李嗣业便说道:“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们留下了。你等立即排好队,一切听我安排。” 这些士卒虽是不愿意,可也只好乖乖的排好队。有几名士卒想混进百姓里溜走,李嗣业一夹马肚子,打马就挡在了他们面前。 “当我的话是放屁吗?” 喊完,李嗣业手起刀落,一名带头的士卒便被他劈做两段。 这下子,官道上瞬间就乱了起来,百姓惊惧,路过的大臣则掩鼻摇头,一脸嫌弃的看着李嗣业。 李嗣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那些刚刚收编的禁军士卒把官道截住了。那些禁军士卒倒也给力,抽刀冲着过来的百姓吆吆喝喝的,逃难的队伍竟然就在这么停了下来。 李泌骑马看着那些被堵住的人,然后下令道:“官员和府衙里的差役过来。” 被堵在路上的人里,有很多人认识李泌。他们听到李泌这么说,都纷纷说道:“是书院小先生,他怎么在这里?” 也有人喊道:“小先生是神人,我们不如问问他,长安能不能保住。” 人们纷纷嚷嚷着,就是没有官员和差役出来。 李嗣业吼道:“小先生已是长安留后,讨逆大将军,御史中丞……”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竟是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 李嗣业有点懵了,李泌则微笑着看着那些人,心说这就是人心向背啊! 当年,自己协助裴耀卿运粮,打压粮价,修桥办学,印书,这些事情人们都记得。今日,他们得知自己做官了,就会为自己喝彩。 不等李泌再说什么,一些官员和差役就挤开人群走了过来。也有不太情愿露头的,也被百姓轰了过来。 李泌问过几位官员,得知今日他们还去上朝了。可到了那里一看,来上朝的官员竟然只有“十之一二”。 也就是说,十名官员里只去了一两位。还有官员告诉李泌,各亲王府和公主府,并不知道皇帝已经走了,他们此时依然留在府中。 说话的这人李泌认识,是一位亲王府中的属官。李泌早已从玄宗逃跑车队的规模判断出,玄宗带走的人不多,只有杨家族人和太子李享等人。所以,对玄宗这种抛弃亲人,兽类不如的做法,李泌只是叹了一口气。 官道及官道两侧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李泌来不及多想,就命那些官员和差役一起,与禁军士卒一起向百姓喊话,“有愿意留下的,速速回去。有想离开的,也可以离开。但官员和府衙里的人,一个也不许走。” 然后,李泌带着李嗣业,还有几名官员,分开众人,朝着长安城逆流而上。 李泌所到之处,众人纷纷让路。随后,他们就跟在李泌后面,随着李泌向长安城走去…… 这支队伍越来越大,到了长安城时,已经成了数万人的样子。 按照李泌的吩咐,杨绾带人已经开始张贴安民告示。 杨绾手里也没人,帮他做事的只有书院的那些学子。 李泌进城时,杨绾看到李泌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回了长安,就高兴地喊道:“速速告诉各处里坊,小先生回来了,小先生回长安了……” 也就半个时辰的工夫,小先生李泌回到长安的消息,就已经传遍整个长安城。 人们相信李泌说的,“长安不会丢,因为,长安有李泌,还有书院的人在这里。” 这话很是激动人心。李泌是神童啊!他的话,百姓相信。 第四百八十七章谁厉害听谁的 李泌进城的时候,来迎接他的除了杨绾,还有一位想跑却跑不了,只能留在这里的大臣——西京留守兼京兆府府尹崔光远。 得知李泌是长安留后,崔光远愣了好一会儿。李泌也有点发懵,觉得那位老皇帝在撵车上匆匆写的这份诏令,里面猫腻挺多的。 接着,李泌便知道这位西京留守不过是今早刚刚上任,而他的京兆府府尹的官职也是今早刚宣布的。在此之前,崔光远是京兆府少尹。 老皇帝一大早写的这两份诏书,竟然都是封官的。只是封的过于匆忙,没有和吏部的人商量,弄出来一位留守,一位留后。 问题是,长安留后和西京留守这两个官职孰大孰小,这两人谁该听谁的。 李泌觉得这件事好办,因为这两个官职大小差不多,反正都是临时的,谁厉害就听谁的呗。 再说,此时李泌手里有兵。这一路上李泌和李嗣业两人收罗了近一千禁军士卒,他们可都是听李泌的。 还有,一些想跑路却被李泌和李嗣业强行带回来的大臣,此时也是唯李泌马首是瞻。 就在崔光远一脸懵逼的时候,李泌冲他大喝一声,“崔留守,城中乱成这样,你竟然坐视不管,陛下临走时委你重任,你如何对得起他。” 崔光远被李泌当头一顿棒喝,更是有些懵了。 李泌接着又说道:“关中招讨使杨绾,此时正奉我的军令做着安民一事。无奈人少事多,事情就做的慢些。崔留守,你手下还有多少人,立即尽数派给杨绾,不得有误。” 城中乱成这样,崔光远本来就没什么主意,被李泌一顿呵斥,竟然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赶紧行礼说道:“属下这就去安排,让他们尽心协助杨使节就是。” 李泌暗自笑了一下,道:“嗯,你去吧,做事用心点。” 崔光远点头哈腰的走了。李泌随后下令,关闭城门,无令不得出城。只是,这道军令下的晚了一步,崔光远的儿子已经出了长安城,朝着潼关方向去了…… 到了午时,城里基本上算是消停了下来。杨绾看着天街上被砍死的那些人,心说你等趁火打劫,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让这城里消停下来。 城里暂时平息了些以后,李泌下令,城中男子,无论老少,都出城挖壕沟。 李泌让人去各处里坊传达军令的时候,同时让那些人对百姓说,“长安、万年,是长安人的长安,万年人的万年,保长安万年就是保卫家”。 既然是保护自己的家,城里的人就遍寻可以挖掘壕沟的家什,准备出城挖沟。 李泌明白,安禄山的骑兵一旦冲到长安,除了壕沟,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的了。 壕沟里布满削尖的木刺,只要有人马掉进去,就没有活着的机会。 到了下午时分,武明娘突然来了。李泌见到她就说道:“不是让你保护家人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武明娘一脸笑意,慢慢走到李泌面前说道:“听说李三郎做官了,我来看看你不行啊?” 李泌道:“你是知道的,非常时期,我也是没得选择,只好先暂时挂个虚名。” “虚名?你都在这京兆府里做事了,还说是虚名。” “阿姊,我也不想呆在这里啊!崔光远硬要留我在这里,我也只能在这里了。再说,事情太多,我总不能去书院吧,也不方便啊!” 武明娘打量了打量这处大殿,然后说道:“阿弟啊,不是我非要来,是不来不行。” 说完,武明娘朝着外面喊了一声,“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男子打扮,体形却娇小许多的人走了进来。这人一进来,就拜手行礼道:“弟子苇叶儿拜见小先生。” 苇叶儿?李泌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肩头那里一阵痛。 当年,苇叶儿离开书院,跟着她阿娘去投奔娘舅,临行前在李泌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印记还在,佳人回归,李泌这心里就有点翻腾。 “苇叶儿,苇叶儿,还真的是你啊!” 十年没见,苇叶儿已经长成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李泌激动之下拉住她的手,随后就听武明娘酸不拉叽的说道:“不是她还会是谁?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啊?还不是她吵着说有事情要告诉你,我才带着她来的……” 李泌松开苇叶儿的手,赶紧招呼这两人坐下。苇叶儿坐下后,也只是痴痴地看着李泌,并不急着说话的样子。 武明娘急了,说道:“苇叶儿,你不是说有要事告诉他嘛,怎么见了他反而不说了?” 苇叶儿脸红了,朝着武明娘点了一下头,说道:“女先生,小先生,苇叶儿确实有要事要说、只是,见了小先生就觉得有话说不出来了似的。” 李泌道:“不急不急,你慢慢说。” 苇叶儿是从蜀地那边来的。 上一年,她阿舅被派往剑南道任职,她也就跟着去了蜀地。前些日子,她发现成都那里大兴土木,说是有一位亲王要来。 后来,又风传不是亲王要来,是皇帝要来。苇叶儿觉得奇怪,长安那里好好的,皇帝为何要来这里长住? 心里疑惑,怕是长安这里有事,苇叶儿就打算回长安,把此事告诉李泌。他阿舅本来不愿意她走,还说长安那里不安全。可苇叶儿听了娘舅的话后,更是执意要走。 她阿舅没办法,只好派人送她回来。结果,她在路上遇到了玄宗逃难的队伍。 遇到那些逃难的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苇叶儿这一路上发现有几座县城,府衙里竟然是空无一人。 苇叶儿在路上也听说了玄宗跑路一事。她心里担心,担心在长安的李泌和书院的人,就赶紧赶路,想来报信。 结果,她到了长安城外时正赶上封城,就没能进长安。于是,她只好去了学宫那里。 听完韦叶儿说的这些,李泌皱眉问道:“那些县城府衙里竟然无人?” 韦叶儿道:“正是,像是府衙里的人都逃走了的样子。还有,府库仓廪也是干干净净的,像是遭了抢一样。” 李泌心里呵呵一乐,心说皇帝的日子不好过了。沿途府衙里的人都跑了,府库仓廪也抢的干干净净的,想必你们吃饭也难吧? 第四百八十八章国士无双 事情确实像李泌想的那样。堂堂大唐皇帝、太子、贵妃、宠臣等人,确实已经是饿的发慌了。 张小敬派人半夜护送出城的那名太监,根本就没有好好做事。他把皇帝要来路过此处的事情告诉府衙的官员后,府衙里的人一听皇帝要来,竟然都跑了。 那太监知道事情瞒不住了,看到府衙的人跑了,他干脆也跑了。 跑了也就罢了,他们一路跑还一路把长安就要失守,皇帝跑路的消息沿途说了个遍。 就这样,去往蜀地沿途的州县,官员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等玄宗到了咸阳,别说是有人接待了,就是官员也没见到一个。 咸阳无人,玄宗等人就在这里饿了一顿。没有饭吃,玄宗等人也不敢久留,稍事休息一下,胡乱找了一点吃的后,一行人又匆匆赶路。 第二天到了金城这里,不出所有人意料,果然又是没人没饭。 这下子,所有人都恼了。可恼了又有何用?不还是该饿着就饿着。 寿王李瑁一直在李享这里。得知又无饭可吃后,李瑁摇了摇头,对太子李享说道:“幸亏小先生早有交待,说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只要出门,就要多带干粮衣服等物。他还说,这就叫有备无患。” 说着,李瑁打开一只包裹,从里面拿出两块烙饼…… 于是,两人就躲在车厢里啃烙饼。 李享吃了几口烙饼后,觉得心里不忍,就看着李瑁的那只包裹说道:“阿耶那里……” 李瑁瞥了他一眼,道:“只有这一点,给了阿耶,贵妃给不给?给了贵妃,杨家那几位娘子给不给?给了……” 不等李瑁说完,李享就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你莫说了。” 李享心说再说下去,手里没吃完的这点烙饼怕也得给他人。 两人闷头继续啃着烙饼,心里都在想着心事。 玄宗跑路时,并没有想带着李瑁。可他下令离开长安的时候,李瑁“恰巧”在太子那里。就这样,李瑁也成了跑路大军里的一员。 李享和李瑁的关系虽然很好,可两人因为身份都有些特殊,平日里见的并不多。所以,对李瑁“恰巧”那一晚在东宫,李享觉得此事不像是偶然的。 这一路上,其他人都是忧心忡忡的,只有这个李瑁跟没事人一样,全然是一副游山玩水的样子。 最可气的是,他竟然带着吃食,还带着整整一个包裹那么多。再看别的人,大包小包里放的全是金银玉器,和自己平日里喜爱的东西,就是没有半点吃食。 李享也带了一些金银财帛,他从车厢角落里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箱子,然后推到李瑁面前说道:“换你的那些吃食。” 李瑁摇头说道:“不换。太子想吃,我给就是,但就是不换。” 太子现在算是知道金银财帛也不是万能的了,一整箱珠宝竟然换不来几块烙饼。 李享三口两口吃完手里的烙饼,然后说道:“十八郎,昨日经过书院桥时,我看到小先生站在桥头那里,脸色不好看。昨夜我才知道,阿耶已封他为长安留后、御史中丞等职,哦,还有一个爵位,邺城侯。小先生已是通贵,如何脸面那样难看。” 李瑁咽下嘴里的吃食,拍了拍手说道:“殿下何以不知?小先生不愿意做官,阿耶匆匆忙忙的给了他那些官职和爵位,让他很是难做,他如何会高兴。 再说,长安已是险地,他做了那里的留后,就会想着是不是圣人让他为难。” “为难?” “是啊,为难。殿下你想一想,若是长安落入贼手,以小先生的秉性,说不定会和长安共存亡。” 李享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说不会吧,这小先生机灵古怪的,绝不会像封常清和哥舒翰那般性直。 李瑁像是猜到了李享的心思,靠着车厢悠悠说道:“小先生可是说过,何为国士?国士者,明知必死,然慷慨赴死,以死明志,以死唤醒众人,故而才称得上国士。” 李享沉默不语,心里却是五味杂陈。长安还没有丢,皇帝跑了,太子跑了,哦,眼前这位亲王也带着干粮跑了。 就是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贵妃家人也跑了。把一座危城,或者说大唐留给了一位书院的教书先生。 何谓国士,逆流而上、肩负道义者就是国士。 “小先生,真乃国士无双也!” 李享说完这话后,就打算闭眼休息一下。 李瑁却不依不饶的说道:“殿下,只夸他一句就完了吗?你就看着他死在长安,最后说不定连尸骨也无存。你忍心吗?反正我是不忍心。” 李享没好气的说道:“不忍心又能怎样?难不成回去把他叫来,和我等一起跑路?” 李瑁哼了一声,道:“他要想跑,不早就跑了吗?还用等到这个时候。再说,他还用跑吗?他的那处学宫你没去过,若是去过就知道什么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李享愣了一下,问道:“十八郎何以这样说?” 于是,李瑁把青上学宫那里是怎么改造,又是如何为了防御,将去学宫的道路整成一处天险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李瑁还说,“学宫那里存粮无数,山间还有几处泉水,就是数百人躲在那里数年也无虞。况且,学宫周围有地,可以种粮食……” 李享听了后呆住了。以前李泌对他说过若是有人造反,若是攻下长安,他则带着书院的人躲在学宫那里的话。 只是,那时候天下太平,没人会相信有人造反,还能把长安攻下来。所以,他就以为李泌只是说说,并不会真的那样做。 现在看来,一切都在这位小先生的意料之中啊! “哎!悔不当初听小先生的,早做打算,也不至于……” 说着,李享的眼睛盯在了那只包着干粮的包裹上。 李瑁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现在听他的也不算晚啊!” 李享瞬间惊醒,明白李瑁突然去东宫,后来又跟着自己跑路,一定不是“恰巧”这么倒霉。 “十八郎,小先生到底说什么了?” 李瑁笑了笑,说道:“小先生没说什么。不过,小先生如此保护你,你竟然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实在是对不起小先生的一片苦心啊!” 说完,李瑁把包着干粮的包裹仍在李享面前,自己开始闭目养神。 第四百八十九章饿、饿、饿,大家都饿 李享愣在了那里。他想起李泌说的让老皇帝退休的事情来了。 若是、若是当初自己狠一点,让老皇帝退休了,说不定安禄山就不会造反了,自己这些人也就不用这般凄惨,连一顿饱饭也吃不上。 正想着呢,李享就听到车厢外面传来一阵阵哭声。李享知道,这是随着出逃的那些宫女在哭。 李享叹了一口气,掀开门帘走出马车。 到了外面,李享看到几名年纪不大的宫女正围在一起哭着,他知道这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人。于是,他走到那些人那里,从干粮袋里取了几块烙饼给了她们。 那些宫女给李享磕过头后,便低头吃着烙饼。其中,有一位面容姣好,体态丰腴的女子,接过烙饼后并没有急着吃,而是跪在地上,一直等李享走了后才吃。 李享认得这女子,知道她叫张云容,是杨贵妃的贴身随从。 张云容不是宫女。具体来说,他是杨贵妃宫里的女官。 杨贵妃在洛阳时,这个张云容就跟在她身边,等杨玉环成了杨贵妃后,她也就成了女官。 李享知道这女子跳舞很好看,不比杨贵妃差多少,那个李白为此还专门写过诗。 两人长的竟有几分相似啊! 李享这么想着,转眼看到一帮吐蕃人正朝这边看着,李享便拿出几块烙饼朝他们走去。 这些吐蕃人是吐蕃赞普派来的使节,他们还没走到长安,就碰到了这支逃难队伍。于是,他们也只好跟着逃难了。 他们知道给他们吃食的是太子李享,谢过李享后,这些吐蕃人就赶紧吃了起来。李享安慰了他们几句,便向玄宗那里走去…… 玄宗此时也在挨饿。杨国忠亲自为他去找吃食去了,玄宗就坐在金城县衙里发呆。 李享来的时候,杨国忠也恰巧回来了。他看到李享迎面走来,就赶紧将手里拿着的一只布包下意识地藏到了身后。 李享装作没看见,对着他点了点头,就向县衙里走去。 李享拜见过老皇帝后,就一声不吭的站在了一边。杨国忠行过礼后,看到李享没有要走的意思,就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 玄宗此时肚子里叽里咕噜的,他看到杨国忠回来了,就问道:“爱卿,可寻到吃食了吗?” 李享一听这话,眼泪险些掉了下来。这可是盛唐啊,是各处仓廪里都堆满了粮食的盛唐,可这盛唐的皇帝竟然要饭吃。 就在李享心里悲愤的时候,杨国忠很小心地解开手里的布包,说道:“陛下,臣遍寻城中,只找到这几只胡饼。” 李享看到杨国忠手里捧着的,是几只烤的有些糊了的胡饼。李享心中不忍,转身就跪在玄宗面前,举着手里的干粮袋说道:“父亲大人,儿,李享请父亲大人就食。” 玄宗怔了怔,随后伸手摸着那只干粮袋,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从这一刻起,太子李享不再把玄宗当做皇帝,而是只把他当做父亲,一个年老且正在挨饿的父亲。 金城县城里已是无人,就连府库也被人抢的精光。玄宗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吃过李享敬献的烙饼后,便下令继续赶路。 可怜那些禁军士卒,在城里连老鼠也没找到一只,只好又饥肠辘辘的上路了。 到了第二天午时,这支逃难的队伍走到了马嵬驿这里。 这些人实在是再也走不动了。骄阳似火,又累又饿,虽说都是骑马乘车,可饿的骑在马上也是晃晃悠悠的,就无人再肯朝前走了。 禁军中,已经有士卒开始骂骂咧咧的。张小敬一直在前军中,从离开长安直到此时,他也没吃过一顿饱饭。 李瑁倒是给了他一些烙饼,可张小敬从来就不是吃独食的人,他把烙饼分给了手下的士卒,自己只吃了半个小孩巴掌大的一块。 除此之外,他还吃了一小把生麦粒。麦粒是手下士卒从老鼠洞里挖出来的,原想挖几只老鼠充饥,老鼠没见到,竟然意外挖到了老鼠藏的麦粒。 就这点吃食,根本不顶事。张小敬已是饿的前心贴后心,再加上酷暑难耐,他就有点发晕。 听到士卒的怨声后,张小敬也没有阻止他们。他知道,此时士卒们的火气都很大,就像一堆晒的噼啪作响的木柴,只要遇到火星子就会烧起来。 看到这些饿的摇摇晃晃的士卒依然在警戒,张小敬整了整甲胄,朝着另一边走去。 在那边的一颗大树下,坐着左金吾大将军陈玄礼。虽然他也饿,也是热的流汗,可他的甲胄依然是穿戴的整整齐齐的。 说不上什么时候皇帝就要召见他,所以,甲胄还是要穿戴整齐。不过,他的铜盔则放在一边。 张小敬走到他面前,抱拳说道:“禀报将军,前军布防完毕。只是……军中多有怨言,还是设法寻一些吃食才好。” 陈玄礼听了这话后一声不吭。他这一路上听到的怨言更多,不仅仅是士卒的,杨家那些人一个个也是对着他抱怨。 说实话,张小敬还吃了几口东西,而他呢,除了皇帝偷着给他的那个烤的焦糊的胡饼之外,他竟然再也没吃过东西。 看到张小敬站在树荫外面,陈玄礼将身边的铜盔拿起来,指着那地方说道:“小敬,来,到这里坐。” 张小敬走过去坐了下来,解开头盔的带子,也将头盔摘下来捧在手里。 “小敬,饿不饿?” “将军可有吃食?”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唉!若是在战场上,倒是可以杀了受伤的马儿……” 陈玄礼没有说下去,两人都去过沙场,都曾带兵打过仗。遇到缺粮的时候,就会把一些受了重伤,已经不能再用的马儿杀了。 可现在不是在打仗,而唐军又视战马如命,对战马比对自己都好。所以,即使饿的两眼昏花,也无人敢杀战马充饥。 这时,张小敬看着躲在远处树荫下的战马,突然悠悠的来了这么一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这两句诗是李泌对他说过的。出于这种对驿马不加爱惜的行为的憎恨,张小敬就记住了这两句诗句。 这里就是驿站,里面不但没有驿卒,也没有马匹。 陈玄礼想到驿马,就恨恨地说道:“即使跑死马,也要吃到新鲜的荔枝。岂不知这驿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四百九十章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 战马对大唐来说,有时候是比人重要的。无战马则无大唐,不客气地说,大唐就是建立在数十万匹战马身上的。 当然,盛唐之盛,也跟整个大唐战马的保有量有很大的关系。大唐疆域宽广,南来北往,东来西去,没有战马,屁都不是。 而各处驿站的驿马,那更是重要的不得了。精选,精饲,每一匹都是造册管理,都有专人负责。 也就是这些驿马,将大唐连接了起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宝贵的驿马竟然用来运送荔枝了。 对这种事情,文官们知道后也就是摇摇头,说几句风凉话。但对武将来说,他们心里就是忿忿不平的。 战马如兄弟,有时甚至比兄弟还要可靠。打仗的时候累死战马也就罢了,现在为了口腹之欲,竟然也累死驿马,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此时,张小敬把话题引到驿马荔枝上,陈玄礼心里的愤怒也被他带了起来。陈玄礼说的没错,“驿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此时,有许多指令需要发往别处,可沿途驿站空无一人,陈玄礼只好派士卒出发送信。 虽然他百般交代那些送信的士卒快一些赶路,可他也知道也就是这么一说而已。这些非专业送信的士卒,比不得驿站那些可以跑死马的驿卒。 就在两人默默想着心事的时候,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吵声…… 两人只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倒霉的吐蕃使团的人在闹事。这一路上这些人比张小敬等人还惨,竟是一点吃的也找不到。 他们明明有金子,好不容易找到几位百姓,也许是因为交流有困难,他们的金子竟然不好使,连丁点吃食也换不来。 李享倒是给过他们一些烙饼,可也就是这些烙饼让他们觉得大唐的这支逃难队伍里,一定有吃食。 这些吐蕃人是带着善意来大唐的,他们先前被哥舒翰打的不敢踏马青海湖,而他们的内部又出了内讧,急需要和大唐再一次讲和。 这些和平使者估计做梦也想不到,他们来了这里竟然会挨饿,富得流油的大唐竟然让他们挨饿,只想想就让人觉得惊奇。 可他们确实在挨饿,且还是饿的两眼昏花。他们认为是大唐人手里有吃食,只是看不起他们,才不给他们吃。 “大唐轻我,故不给我们饭吃。” 对大唐人这种厚自己人薄吐蕃人的做法,他们强烈不满。于是,他们就吵吵着要见大唐宰相杨国忠,非要要个说法。 杨国忠被他们烦的不行,只是躲着不见他们,他们只好在太阳地里,有气无力地嚎着。 看到这些,张小敬觉得四处里都是火星子乱蹦,随时有烧起来的可能。 陈玄礼则心里乱糟糟的,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就在张小敬来这里之前,有一名内侍找到他,对他说道:“此祸虽是因安禄山而起,根源却在宰相那里。太子殿下说,左金吾大将军骁勇善战,深明大义,被圣人和太子殿下依为肱骨,此祸非大将军不能平息。” 这名内侍说的话模凌两可,但陈玄礼知道其中的意思。陈玄礼已经跟随玄宗四十余年,自打玄宗起兵诛杀韦后和安乐公主起,他就一直跟在玄宗身边。 有人说过,陈玄礼、高力士,圣人左右臂膀也。跟着玄宗起兵的人里,现在只有这两位还在。其余的,不是死了就是被杀了。 现在他是禁军统帅,他的一举一动势必左右未来。 想了又想,陈玄礼拿定了主意,那就是谁让皇帝陛下饿了肚子,他就要谁的命。 太子殿下不是说了嘛,此祸虽然是因安禄山而起,但根源是宰相。 想到杨国忠,陈玄礼更是生气了。这杨国忠有了吃食,竟然最先想到的不是皇帝陛下,而是先去了杨家那几个小娘子那里。 如此没良心,想是活够了! “小敬,若是有变,你当如何?” “大将军,小敬定然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陈玄礼点了点头,然后让他附耳过来,悄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陈玄礼说完后,张小敬并没有觉得惊讶。在他心里,这件事应该更猛烈些才是。 说实话,他觉得陈玄礼想做的事,过于温柔了点。 陈玄礼看到张小敬没什么表示,还以为他被吓坏了,就又说道:“小敬,若是惧怕,可当做不知此事,我不怪你。” 张小敬斜眼看着他,道:“看不起我是吧?就你说的这点事情,小事一桩而已。” 陈玄礼看到他这个样子,心说不愧是去边关历练过的,这么大的事情,他听了竟然如此不当回事。 “小敬,我问你个事,你一定要说实话。” “你问吧,我一定据实相告。” 陈玄礼想了想才说道:“当年,你不做长安尉,非要来禁军中当差,是何故?” 张小敬笑了笑,说道:“小先生说,我应该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 说完这话,张小敬就哈哈笑着站起身来,拎着自己的铜盔走了。陈玄礼没有听懂张小敬的话。不过,他听到“小先生”三个字,心里莫名镇定了些。 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心里安稳了许多。陈玄礼叫过两名心腹手下,然后对他们如此交代了一番。 两名手下听了后,都是点头称是。随后,两人离开,一名去往驿馆那里,另一名去了那些吐蕃人呆的那里。 驿馆里,一名士卒报称,大将军陈玄礼有要事,要见宰相杨国忠。 杨国忠被那些吐蕃人烦的要死,他本不想出去,可禁军统帅陈玄礼有要事相告,他又不能不去。于是,他让那名士卒带路,他要悄悄地去陈玄礼那里。 与此同时,吐蕃使团那里,一名禁军士卒告诉他们,待会宰相就要来了,你们有事可以找他,不能再这样吆吆喝喝的,吵的众人不安。 这些吐蕃人一听大唐宰相终于想起他们来了,顿时就很听话的闭嘴等着了。这样一来,这边就变得安静了许多。 而吐蕃人呆的这地方,与驿馆有一段距离,不走近了,是看不到这些吐蕃人坐在这里的。 此时,杨国忠已经随着那名带路的士卒,正朝着这边走来…… 第四百九十一章哗变 杨国忠随着那名士卒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那些吐蕃人那里。等他看到那些吐蕃人的时候,那些吐蕃人也已经看到了他。 他愣了一下,再看带他来这里的那名士卒,那人已经不见人影了。 杨国忠转身欲走,吐蕃人哪里肯让他离开,纷纷起身围住他。围住他还不算完,他们还一个劲地朝他嚷嚷着。 杨国忠不想和他们唠叨,嘴里胡乱答应着他们的话,一边寻找空当离开。 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快看啊!杨国忠与吐蕃人正在密谋造反……” 在这个时候喊这样的话,不客气地说,那就是煽动作乱。果然,听到这喊声的人,主要是那些憋了一肚子气的禁军士卒,几乎是瞬间就炸了。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贴着杨国忠的脑袋就飞了过去。紧接着,数百士卒朝着他就冲了过来…… 那些吐蕃人一见势头不妙,顿时抱头鼠窜。杨国忠毕竟在军中混过,看到眼前的形势,知道是坏事了。 转眼看到吐蕃使者的马匹就在一旁,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翻身跳上马背,然后就朝着西边跑去…… 事已至此,那些愤怒的士卒如何肯放过他。若是今日放过他,这些士卒一个也活不了。 眼看杨国忠骑马冲开了拦截他的士卒就要跑远了,那些士卒也是急眼了,一边吆喝着,一边朝他射箭。 危急时刻,杨国忠的小宇宙爆发了,他一边俯身于马背上躲箭,一边催马快跑,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的时候,杨国忠突然看见前面冒出一个骑马的人来。 “张将军,救我!”杨国忠挥手喊道。 来人正是张小敬。他看到杨国忠朝他跑来,脸上冷笑着,右手慢慢抽出横刀。 杨国忠骑马瞬间而至,张小敬抽刀,然后抖腕,接着反手送出一刀…… 随后,横刀入鞘。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并没有一丝丝多余。 再看杨国忠,他骑的那匹马朝前继续跑了几步,随后就慢慢停了下来。而杨国忠先是软塌塌地趴在马背上,马儿停住后,杨国忠身子一歪,就滑落在马下。 追过来的士卒从张小敬马旁跑过,到了杨国忠那里后,他们怕杨国忠不死,纷纷举刀朝他砍去…… 可怜一代宠臣杨国忠,就这样被那些愤怒的士卒砍碎了。 砍碎了还不算完,士卒们把杨国忠的脑袋留了下来,然后挑在一支长矛上示众。 而另一些士卒则四散开来,去寻找杨国忠的家人去了。这下子,马嵬驿这里乱了,乱的像是安禄山的军队杀了过来。 没多久,杨国忠的几个儿子就意识到不对头。于是,他们谁也顾不上谁,开始了自己的亡命之旅。 最早开始跑路的是杨国忠的长子杨暄。这位字都认不全的家伙,依靠杨国忠竟然做了太常卿、户部侍郎的高官。 禁军士卒都听说过此人,也知道此人劣迹斑斑。所以,对付这人,他们的手段就格外狠。 看到杨暄已经骑马跑出去一段路了,那些士卒也不急着追他,而是叫过数十名弩兵来,朝着杨暄就撒了一通箭雨。 史载,杨暄“身贯百矢,乃踣”。 而杨国忠的另一个儿子杨晞,是杨家族人里最先看到他阿耶的人头的。虽然那颗人头已是和血葫芦一样,杨晞还是认出那颗脑袋正是自己阿耶的。 震惊之余,他意识到事情不妙,便赶紧跑到自己阿娘那里。虢国夫人带着两个孩子也恰巧在那里,听到杨晞说事情有变,她们先是一惊,随后就听到有人喊“只找杨家人算账,其余人等莫慌”。 杨晞一听这话,赶紧带着他阿娘,还有虢国夫人悄悄地跑了。 他们一口气跑到陈仓县,觉得已是安全了,可谁知那些士卒根本就不依不饶,竟然跟着他们追到陈仓来了。 这几个人没办法,只好继续跑。可他们不熟悉道路,左跑右跑就是摆脱不了追兵,最后只好一头扎进一片竹林里,再也不敢出来了。 几个人困在竹林里,耳朵里听着外面士卒的叫喊声,他们吓得浑身哆嗦,口不能言。他们明白,只要出去就是个死。 看到自家那两个孩子已是吓得哭不出来了,虢国夫人便松开了捂着他们嘴的手。 这虢国夫人也是个狠人,知道今日定然是跑不了了,就咬牙说道:“与其落在那些莽汉手里受辱,不如我等自行了断。” 杨晞流泪不语,而他阿娘则流泪说道:“夫人助我一臂之力,来生定当回报。” 虢国夫人从头上抽下一根金钗,然后闭眼刺进自家一个孩子的喉间------ 等这个孩子软踏踏的趴在她的怀里的时候,虢国夫人抽出金钗,又刺向另一个已是吓得失神了的孩子------ 杨晞的阿娘看着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竟然是一脸凶狠的样子,早就被她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杨晞更是拉稀,看到虢国夫人刺死自己的亲骨肉时,连眼睛也是不眨,早已是惊得失禁。 刺死自己的两个孩子后,虢国夫人看到杨晞的怂样,就厉声喝道:“堂堂男子,难不成要我这个小女子来帮你吗?” 杨晞一听这话,竟然是晕了过去。虢国夫人顾不得再管他,随后就将已经弯曲的金钗刺进杨晞阿娘的喉咙------ 这时候,竹林那边已是传来一片嘈杂声,那些追赶他们的禁军士卒已是寻了过来。 虢国夫人看了那边一眼,然后冷笑着将金钗刺向自己的喉咙。只可惜,金钗已经过于弯曲,这一刺只是刺破了虢国夫人雪白的皮肤,并没有刺进喉咙。 虢国夫人正待再刺,禁军士卒已经冲到她身边,一人挥刀将金钗打落。 虢国夫人样子及其凄惨,喉间流出的鲜血已是将她雪白的胸脯染成红色。那些士卒见到她这个样子,正待挥刀砍她,就听有人突然喊道:“住手!” 士卒一愣的工夫,就见一些穿着郡兵衣服的人冲了过来。而他们当中,还有一位穿着绿色衣袍,脸色却十分冷峻的官员。 有郡兵喊道:“陈仓令薛府君在此,尔等不得造次!” 第四百九十二章底线 就在禁军士卒要砍死虢国夫人和杨晞的时候,陈仓县令来了。 虢国夫人一行误打误撞进入陈仓县城,后面又有上百追兵,早已是闹的县城里鸡飞狗跳的。 陈仓县令薛景仙得知后,便带着郡兵出来制止混乱。结果,就看到了竹林里的这一幕。 带着士卒追虢国夫人的是禁军里的一名伍长,他看到一脸严肃,且气场强大的薛景仙后,抱拳说道:“上官,飞骑拿贼,闲人莫管。” 薛景仙听到“飞骑”二字,顿时想起那支逃难的队伍。玄宗带人逃跑的事情,许多州县都已经知道,可薛景仙也没想到,能在自己的辖地遇到禁军。 再看坐在地上的虢国夫人,还有死了的那几人,从穿着上,薛景仙知道这些人一定是通贵之人。特别是那位脖子流血的夫人,虽然粉黛失色,可不失美艳。 薛景仙看了看她,问道:“你是何人,他们为何要杀你。” 虢国夫人不语,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这时,那名伍长说道:“此为勾结吐蕃人,意图作乱的杨国忠家人,我等奉命杀她,薛府君莫管。” 说完,这名伍长就要举刀杀了虢国夫人。 薛景仙一看,连忙厉声制止他。然后,薛景仙说道:“既然她是意图作乱的杨国忠家人,那就该交给三司处置。陈仓为我的辖地,你等不可在这里私自杀人。” 禁军上百人,陈仓郡兵也有上百人。可这些郡兵一个个看上去都是生龙活虎精神头十足的样子。而且,就在他们的县令说话的时候,这些郡兵已经将禁军包围了。 这些禁军士卒都饿着肚子,又追了虢国夫人等一路。此时他们一个个都是汗流浃背,疲惫不堪的样子。 打起来谁吃亏,一眼就能看出来。好汉不吃眼前亏,禁军士卒不是傻子,再说虢国夫人已经自伤的不轻,他们犯不着为了她和郡兵冲突。 于是,他们就打算撤走。 撤走之前,他们恳求薛景仙给他们一些吃食。 薛景仙也是豪气,让人把他们带到街上,让他们好吃好喝了一顿,临走还给他们带了一些吃食。 不过,薛景仙也就因此知道马嵬驿那里究竟出了何事,也知道这些禁军士卒追的就是大名鼎鼎的虢国夫人。 当然,他也知道后来醒过来的那位,就是杨国忠的四儿子杨晞。禁军士卒被薛景仙像送瘟神一样送出了城,害怕再有人闯进来,薛景仙命关闭城门,加派郡兵把守。 随后,他命人把虢国夫人和杨晞关进陈仓大狱。薛景仙很细心,将虢国夫人单独关押在一处牢房里,还派了两名健妇专门看着她。 既然薛景仙救下他们,就没想着私自杀他们。不然,他完全可以不制止那些暴怒的士卒。 他认为,此事应当付之于律法处置。只有这样,才符合书院倡导的“凡事有律法可依”的说法。 在此之前,薛景仙并不认识杨晞和虢国夫人。他们在长安得势的时候,薛景仙已经去了荆州青上书院任教。 后来,庆王李琮向朝廷力荐他,他就来陈仓做了县令。 短短数年,薛景仙就把陈仓治理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少有所学,老有所养,人人安居乐业,家家笑声盈门。 因为历次考核第一,玄宗亲赐陈仓令“县治典范”牌匾。只是,杨国忠不喜欢这位凡事论法的县令,多次阻扰他升迁。 薛景仙倒也不在意这些,而是听从李泌的,将为数不多的郡兵训练成了一支精兵。 将虢国夫人和杨晞收监后,薛景仙又去看了他们一次。 薛景仙告诉虢国夫人,两个死了的孩子已经代为安葬,若是她想去看看,他可以派人带她去。虢国夫人一听此话,顿时泣不成声。 见了杨晞后,薛景仙也说的是同样的话。杨晞得知这位县令帮他把阿娘安葬了,顿时长跪不起。 薛景仙不敢耽搁,离开大狱后,就点齐郡兵,带足兵器,准备出发去往长安。 再说马嵬驿这边。 杨国忠被杀后,接下来,长子杨暄被百矢穿身死了。秦国夫人则被士卒劈做两段,后来又被疾驶而过的战马践踏的不像样子。 而韩国夫人死的更惨,被乱军生生剁成肉泥。 杨家这些人,除了杨国忠的另两个儿子趁着混乱,换了衣服后跑了,其余无论男女老幼,尽被士卒斩杀。 然而,这些士卒心里的怒气似乎是还没有发泄完。有人从驿馆里出来查看情况,不是被他们杀了,就是被他们打的抱头鼠窜。 一时间,这里好像是全乱套了。 不过,有人却觉得这里只是看着乱而已,实则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禁军统帅陈玄礼就觉得这乱象只是表面上的,就算是士卒屠杀杨家人,就算是那些士卒已经把驿馆包围了,他也没觉得有多乱。 因为,他看到张小敬就骑马站在不远处,如看热闹一样看着驿馆那边。 和陈玄礼这里一样,张小敬的身边也站着数百士卒。这些士卒一个个表情严肃,手里都握着兵器,一副随时出击的样子。 陈玄礼看向这边时,张小敬也正看向他。两人会心,都是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此时,两人都觉得不会失控的。就是失控也不怕,自己身边这些精锐里的精锐,可都是吃饱了肚子的。 虽然他们人数不如那些闹事的士卒多,可对付那些肚子里空空的家伙,这些人绰绰有余。 两人继续看向各自的前方。陈玄礼这里可以看到驿馆正门,而张小敬这里则可以看到太子李享住的那处偏房。 两人的底线就是,一旦闹事的士卒冲进这两个地方,他们就会带人出击,将那些士卒尽数斩杀,或者是驱离。 此为底线,是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最后商定的底线。 老皇帝不能死,太子也不能死。而其他人,则都不在这个底线上。 两人都已看到,那些闹事的士卒已经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继续追杀那些敢于出头干涉的头铁之人,另一部分则已经彻底将驿馆包围。 这时候,不管是陈玄礼还是张小敬,或者是从别处瞅着这里的人,都已是把心吊在了嗓子眼上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帝王最后的脸面 驿馆里,玄宗早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他看了看杨玉环,又看了看高力士,最后无奈地站了起来。 两名出去查看动静的近臣,出去后就没有回来。杨国忠也不见了人影,玄宗这个时候面上平静,实则是在杨玉环面前故作镇定。 皇帝是天子,天子的威仪还是要保持的。 外面士卒的喧哗声此起彼伏,也无人进来禀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情此景,犹如当年情景再现。 只不过,那时躲在屋子里的是韦皇后和安乐公主,而他就是带着士卒在外面喧哗的人。 逼宫! 只是,不知是那两个人中的哪一个而已。 玄宗心中所想者,敢做逼宫这种事情的只有两人,太子李享和宰相杨国忠。 前者要命,后者要权,是那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力。 “三郎。”杨玉环柔声喊道。 “娘子莫慌,万事有我。” 说完,玄宗看了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心里也是慌的一批,最早出去查看状况的人,可都是有去无回啊! 可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皇帝自己出去查看吧?高力士微微低头,趋步朝外走去…… 高力士出去后,玄宗等人就听到外面的喧哗声突然小了许多。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玄宗和杨玉环都觉得如同过了千年一般,高力士终于回来了。 高力士回来后就说道:“杨国忠密谋造反,已经被禁军斩杀。” 玄宗一听就懵了,脱口道:“国忠遂反耶?!” 高力士不语,杨玉环也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玄宗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近五十年的皇帝也不是白当的。他只是懵了一会,就做出一副欣慰的样子说道:“既然是这样,朕当亲自出面,慰劳将士。” 这一刻,玄宗心中满是悲凉。 事情显然不会是这么简单。高力士报称,杨国忠和吐蕃人密谋造反,可杨国忠被杀了,那些倒霉的吐蕃使臣也死于乱军之中。 这种死无对质的事情,怎么说都成。此时,做为皇帝,他只能示弱,也只能装作此事是真的。 不知是玄宗想引起那些士卒的同情心,还是他真的腿软,他让高力士给他拿来了一根竹杖,权当做是拐棍。 他就拄着这根拐棍,颤悠悠的走出驿馆,出现在那些士卒面前。 让他意外的是,这些士卒见到他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下跪。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因为,他在那些士卒脸上看到的是愤怒,而不是谦卑恭敬。 玄宗双手拄着拐杖,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诸位将士辛苦,为我大唐锄奸去恶,朕,心中甚是欣慰。尔等此时可散去,稍后,朕自会命人论功行赏。” 说完这话后,玄宗以为那些士卒就会感恩戴德的离开,可让他惊讶的是,他们依然一脸怒气的看着他。 刚刚杀过人的人,那眼光……玄宗哆嗦了一下,险些在他们面前失态。 高力士赶紧向前一步扶住他,不然玄宗真的会摔倒。 玄宗在心里喊道:何解?何解? 这时候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办。他只好让高力士过去,问问这些士卒为何还不离开。 高力士走了过去,低声和士卒们交流了一番后,回来对玄宗说道:“他们说,祸本尚在,怕被人秋后算账。” 玄宗一听这话,身子就晃了晃,像是要摔倒的样子。高力士又赶紧扶住他,玄宗才稳了下来。 士卒们所指“祸本”者,杨玉环也! 这本来就是玄宗最为担心的事情。士卒们杀了杨国忠,杀了他的儿子,还杀了杨玉环的姐姐,最后他们会放过身份最为尊贵的杨玉环,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除恶务尽,杨玉环虽说算不上最恶,可她的能量却是最大的。今日一旦放过这位贵妃,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士卒就会被全数坑杀。 那些士卒已经是把天捅破了,杀杨玉环,无非是把这个窟窿捅的再大一些而已。无所谓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让这箭飞的更久一些吧! 玄宗崩了,对他来说,杀杨玉环不亚于掏他的心。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那些士卒又开始喧哗起来,他们中有人十分有节奏的喊着“诛贵妃,保国本”。 玄宗傻眼了,江山美人,此时就在他一念之间。 他犹豫着,心里是五念杂陈,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越是拖延,那些士卒越是愤怒。最后,喧哗声已是越来越大,竟然是声声震耳。 可就在这声浪中,玄宗依然稳的一批,似乎是没有听到一样。 士卒们更是恼了,已是开始骚乱起来。 陈玄礼一看大事不妙,赶紧策马冲过来喊道:“诸位莫急,待我去见过陛下后再说。” 陈玄礼下马,然后朝着驿馆门口那里走去…… 到了玄宗面前后,陈玄礼看到这主仆二人都是面如死灰,相互支撑着才不至于失态。 陈玄礼心里一酸,抱拳说道:“陛下,属下来迟了,让陛下受惊了。” 玄宗看着这位已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将军,心里觉得安稳了一些。 “玄礼,此事何解?” “陛下,无解!” “啊!” 玄宗大惊。 陈玄礼低头,不敢直视玄宗。做为禁军统帅,陈玄礼确实觉得此事已经无解。 事情闹的太大了,已是超过他的预期。原本想的不是这样的,原本只是为了诛杀杨国忠。 可现在,杨家那些人死的死,跑的跑,唯一还在这里的只有一位杨贵妃。 可士卒们不想放过他啊,非要她死不可。 看到玄宗又是无语,陈玄礼抱拳说道:“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恩正法。” 闻听此言,玄宗如五雷轰顶,竟是不能自持。 好歹有高力士,好歹手里还有一根拐棍,玄宗晃了晃,最后终究是站住了,而且还站的很稳。 “朕,自有处置!” 说完,玄宗迈步朝着驿馆里走去…… 他走的很稳,既不需要高力士的搀扶,也没有用到那根拐杖。 陈玄礼跟随玄宗已经四十余年,深知玄宗的秉性。此刻,陈玄礼看着他的背影,心说这就是一位帝王最后的脸面。 虽然没有选择,可面上也不能怂! 第四百九十四章艰难的选择 章玄宗在众人面前走着的时候,步履稳健,看上去不慌不忙的,很有帝王的气势。 可这只是他咬牙做出来的样子。进到驿馆房间里后,支撑他的最后一点气力用完了,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一样,顿时垮塌下来。 房间里只有三个人,摇摇欲倒的玄宗,面无血色的杨玉环,还有一脸悲怆之色的高力士。 外面传来的“洙贵妃”的喊声,杨玉环已经是听的清清楚楚的,不用别人说什么,此时她也知道皇帝为何会如此模样。 无人说话,虽有千言万语,此时也是说不出来。就在房间里的人无言相对的时候,外面的士卒们等不及了,他们开始出声谩骂,有人还把横刀磕的咔咔作响。 此时,左金吾大将军陈玄礼成了士卒们和玄宗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陈玄礼心里也很紧张,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了。 若是皇帝一直这么拖着,他相信这些士卒真的会冲进驿馆里大杀四方。 驿馆里,不但有皇帝,太子和寿王也在那里。若是士卒们杀红了眼,大唐皇室就会就此团灭。 就在陈玄礼焦躁不安的时候,站在禁军士卒当中的张小敬想了想后,对着身边一名士卒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名士卒点了点头,然后就挤出人群走了。 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驿馆里依然没有动静。围在驿馆前面的士卒终于忍不住了,情绪已是激动到了极点。 陈玄礼依然挡在士卒们和驿馆之间。他清楚的很,只要他此时露出一点避让的意思,今日就是大唐最为血腥的一天。 所以,他不能让开,只能这么忍着。直到一名大臣撞撞跌跌的从他身边跑过,一头扎进驿馆里后,陈玄礼才稍微缓了一口气。 进去那人他认识,就是先前玄宗派出来查看动静的那两人中的一人。先派出来的那人看到士卒杀人,竟然出口呵斥,当场就被愤怒的士卒不分青红皂白的砍了。 这一位出来后,看到势头不妙,转身想跑,被士卒追上踹翻在地,又被他们践踏了一番。最后,就在士卒们要杀他的时候,张小敬到了。 看到士卒要杀这人,张小敬赶紧将士卒们喝退,这人才留下了一条命。 这名衣衫不整,脸上满是尘土和血迹的大臣现在回到驿馆里,显然是有人让他回去。陈玄礼放心了,摆手示意士卒们安静些,再等等。 果然,那位大臣跑进驿馆里后,一头扎进玄宗呆的那处房间,见到玄宗后就“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哭了起来------ “陛下,臣回来了。” 这人抽泣着说道。 这人冲进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已经是被他吓了一跳,等他跪在地上泣声连连的时候,屋子里的人才看清楚这人的惨样。 玄宗看着这人,过了许久才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还能说什么,这个时候,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那人又哭了起来,哭的很是凄惨。屋子里的人听了后,也是默默地流泪。 这人哭过后,突然抬眼看着玄宗说道:“如今众怒难犯,安危只在顷刻,愿陛下速决!” 说完,这人磕头不止,一时间脸上血泪满面,更是惨不忍睹了。 玄宗依然不为之所动,他用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看着那人,喃喃自语般的说道:“贵妃深居宫中,如何会知道国忠谋反?” 这时,外面的喧哗声再次响起。高力士朝外看了一眼,然后走到玄宗面前说道:“贵妃诚无罪,然将士们已杀国忠,而贵妃在陛下左右,岂敢自安?愿陛下审思之,将士安,则陛下安矣。” 一听这话,玄宗心里顿时一震。高力士说的没错,就算是杨国忠没有密谋造反,但是禁军士卒已经杀了杨国忠,又怎么会放过杨玉环? 一旦事态安稳,杨玉环在皇帝耳边吹吹枕头风,等着这些士卒的就是一个死。 玄宗明白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得选了。他要么忍痛割爱,将杨玉环舍弃。要么就和杨玉环一起去西天遨游。 怎么办?做为帝王其实不难选择,但做为情种李隆基,这就有些难以选择了。 外面的鼓噪声越来越大,玄宗已是面如死灰,呆若木鸡。这个时候,再看杨玉环,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玄宗最后还是选择了做帝王。估计有一万种选择,他还是会选择做帝王。 良久,玄宗看了看杨玉环,又看了看高力士,便无力地挥了挥手…… 高力士会意,走到杨玉环面前低头说道:“娘娘,这边请。” 幽静的佛堂里,杨玉环与玄宗相对而泣。此时说什么也不多,可说什么也是少,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流泪。 最后,杨玉环将脸上的泪擦干净,最后一次对着玄宗凄然一笑,道:“愿三郎保重,臣妾有负国恩,虽死无恨。” 玄宗不忍心看到她这个样子,可他又无力改变现实,只好哽咽着说道:“愿爱妃善地受生,无难无灾……” 不等说完,玄宗便转身离去。 佛堂里,杨玉环跪在佛像前,默默地祷告着。或许是明知将死,她已是心如止水。她想着那年第一次去长安,被她阿娘硬摁着给一位童儿磕头。 想起那位童儿的眼神,杨玉环在心里笑了笑。可接着,她就有些幽怨地想着,今日之事,或许只有这位行事诡异的小先生可以化解吧! 可也只是这么一想,杨玉环又在心里笑了笑,心说这小先生此刻在长安收拾残局,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想到这里,她又默默地为李泌求了一个平安。 这时候,她没有发现幽暗的佛堂里已经多了一个人。这人穿着和杨玉环一样的衣衫,梳着比杨玉环还要雍容尔雅的妆容,细细看去,竟然如另一个杨玉环一般。 这人就站在高力士身后,而她身后,就是一扇敞开的暗门。 杨玉环起身转过来后,看到高力士手上托着一条三尺白绫,正一步步朝她走来…… 杨玉环有些恍惚,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魂魄,已是离开了她的身体,此时就站在高力士的身后,一脸幽怨地看着她…… 第四百九十五章有幸生在长安 杨玉环的尸身被安放在一架撵车上,此时已经摆在了驿馆的院子里。 这时候,天地无声,四周寂静的吓人,就连鸣蝉也是不见了。 做为禁军统帅,陈玄礼负责查看杨玉环的尸身。而此时的陈玄礼心里却是万分惊慌,他看向那具衣着光鲜,面部却是栩栩如生的尸身…… 可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陈玄礼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俯首呼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那些士卒见状,也纷纷跪倒山呼万岁。陈玄礼起身后,不敢直视玄宗,低头行礼后,转身下令士卒归营。 士卒散去,一天的喧闹就此结束。 高力士带着两名内侍将撵车拉走了。而玄宗晃了两晃,终于瘫倒在驿馆的院子里…… 驿馆的一处厢房里,太子李享和寿王李瑁相对而立,两人都是默不作声,都像是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说话似的。 这么一来,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后,两人还是这般模样。太子的那名内侍进来后,看到两人这个样子,也不敢多问多说,只是将一只灯笼放在桌上,就躬身退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太子终于忍不住了,叹了一口气后,转身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李瑁暗自笑了笑,也走过去坐了下来。 “十八郎,杨国忠虽死,可阿耶去往蜀地的决心是不会变的。让他回返长安,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他不回长安,长安军民如何肯拼死保卫长安。” 李享叹了一口气,道:“你莫要逼我,这件事我是做不到的。” 李享不傻,他知道玄宗回长安,他就要跟着回去。可他已经有了别的打算,而且,他手下的人正在按照他的吩咐操作此事,他怎么会听李瑁的,此时去劝说玄宗回长安。 再说,玄宗敢回长安吗?昨天派往长安探听消息的探子,今日已经回来了。 探子说,“安禄山的兵马还没有进攻长安,但长安城里已经是混乱不堪。不过,那个李泌倒是十分给力,正在让城中男丁去城外挖壕沟,说是要打一场保卫长安的战役。” 玄宗听了探子的话后,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了声“知道了”。他还沉浸在失去杨玉环的悲痛里不能自拔,所以,听了李泌的那个长安保卫战竟然是丝毫也没有反应。 李享听了探子的话后,心里倒是挺感动的。不过,只是感动而已,若是让他回去,他也是不肯的。 潼关二十万守军,出关没两天就被安禄山几乎全歼。这件事情已经成了玄宗、李享等人的心理阴影。 长安没有守军,就是禁军也多数被带到了这里。没有守军,只凭几道壕沟,还有李泌收罗的那点人马,不过是抵挡一时半会而已。 最终,长安必然和洛阳一样,落入贼手。李享只希望,长安落入贼手之前,城里的人能悉数逃走,而李泌最好把皇宫也烧了,让那个偷羊贼只得到一座空城。 大唐精兵都在边关戍边,只要远离这里,到了某处地方,自己振臂一挥,边关守军就会云集在自己的麾下。 到时,自己带人杀回长安,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坐上皇位。小先生说的那个让老皇帝退休的事情很好,只是,此时让他退休已经晚了。 安禄山已经起兵,这时候让他退休,不过是亡羊补牢而已。 想到这里,李享突然担心起李泌来了。他只希望李泌能在长安失陷前全身而退,自己一定会派人来接他。 到时候,自己一定会拜李泌为宰相,让他辅佐自己再造盛唐。 李享的这个计划,都是今日禁军士卒杀死杨国忠等人以后,他左思右想想出来的。但是,他没有想到李瑁会让他去劝说皇帝回长安。 李享已经确定,李瑁出现在逃难的队伍里,和书院李泌一定有关。这个以前一直性格懦弱的十八郎,自打去书院做了去送钱的先生后,做事说话都不像是以前那样了,很多时候让人琢磨不透。 但李享知道,李瑁说的这些,一定是李泌的主意。可现在杨国忠已死,杨家人死的死逃的逃,自己正好可以搞点事情。 回长安,回长安以后,自己不是又要装死鱼吗? 李享可以确定,一旦长安百姓得知杨国忠和杨家族人被杀了,自己的阿耶一定会受到万民拥戴。 到时,别说让他退休了,估计自己这个太子也不保险。 大唐开国以来,最为危险的职业就是做太子。自李建成开始,还没有一位太子是平安上位的。 太子李享和陈玄礼一起带着天武军去河北打过仗。那时候,太子对这位老将军谦恭有加,事事都与他商量后才下决定。 陈玄礼对这位太子深有好感,也想着自己的后人可以依靠太子这颗大树。所以,陈玄礼敢让士卒杀杨国忠,就是给太子送的投名状。 只不过,他是为自己的后人送的。至于他自己,早已是置生死于度外。明皇生,他则生,明皇死,他则死。 李享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李享只想逃出皇帝的控制,绝不会再跟着皇帝回长安,或者是跟着他去任何一个地方。 李享毅然决然的说做不到,李瑁也不好再逼他,就只好说道:“既然殿下不肯劝阿耶回驾长安,阿耶若是一心去往蜀地,殿下何为?” 李享说道:“我先前听小先生说过,蜀地湿润,像我等这些在关中住惯了的,去了那里一时半会的不会习惯。所以,我想去灵宝那里,我先前在朔方军中呆过一段日子,对那里熟悉一些。” 李瑁想了想说道:“那就这样好了,阿耶去往蜀地,你去灵宝,我嘛,就不跟着你们跑了,我回长安!” 李享一听就急忙说道:“十八郎何必如此?不如我这就派人去接小先生,然后你我二人,连同小先生一起去灵宝,再做打算如何?” 李瑁摇摇头说道:“小先生不会离开长安的。他说过,生在长安,有幸衣食无忧,还可以读书游戏,嬉笑人间,夫复何求?所以啊,他不会离开长安,死也不会!” 第四百九十六章凡事要讲证据 第二天,在李享的暗中操作下,这支逃难的队伍分做了三支。 玄宗继续去往蜀地,太子李享则去往灵宝,而寿王李瑁则要回返长安。 除了李瑁,没人会相信长安能保住。所以,得知他一定是回长安拒贼后,玄宗很是爱怜的给了李瑁两千人马。 另外,玄宗还让人给了李瑁两匹御马,说是一旦城破,让李瑁和李泌骑了这良马快些逃命。 李瑁有些苦笑不得的收下这两匹马,然后与玄宗、太子作别,最先离开了马嵬驿。 上了官道后,李瑁突然让手下等他一会,然后他独自骑马朝着驿馆西边跑去…… 西边官道旁,有一处新修的坟丘。这处坟丘显然是匆匆修就的,不但矮小,还很是寒酸。 李瑁看着这处坟丘,在心里说道:环环啊环环,若是你自己见到这处坟丘,会不会生出梦一场醉一场,到头都是空一场的想法。 长安。 李泌已经不眠不休的连续忙了四天。对此,李泌很是恼火,觉得这大唐有时候真的让他冒火。 今日要杀人,这种事情交给杨绾做就好。不过,处决这人的军令却要自己来下。 西京留守崔光远主动投敌,让他儿子带着降表和皇城各门的钥匙,竟然去找安禄山。 不过,崔光远的儿子没有见到安禄山。在潼关东面他遇到了一队胡人兵马,他以为是安禄山的人马,没想到领头的那名胡人将领得知他的意图后,竟然是哈哈大笑…… 后来,崔光远的儿子就被这些胡人砍了。然后,崔光远儿子身上藏得降表和皇城钥匙,就被人送到了长安李泌手里。 李泌看了降表后,又看了看那一大串钥匙。随后,李泌让人去抓崔光远。 杨绾带人走了以后,李泌对来送信的那人说道:“阿史那庆忠将军此时在何处?” 来人是安禄山手下同罗精骑将领阿史那庆忠的心腹。听到李泌问话,他赶紧说道:“我家将军此时就在潼关。安大将军命我军做前锋,一旦出击长安,我部就是先锋。” 李泌点点头,说道:“回去告诉你家将军,没我的命令,他一步也不能动。” 听了李泌这话,这人便行礼说道:“谨遵小先生的军令,我回去后就报之将军。” “还有,告诉你家将军,当年我许诺他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他可任选一个。这话今日依然作数,只要他开口,诏书三日内必然送到他手上。” 这人一听,顿时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杨绾将崔光远抓来后,李泌就在京兆府的大堂上审问他。李泌先是让人把降表和皇城的钥匙给他看了,然后问他这降表是不是他写的,皇城的钥匙是不是他让人送给安禄山的。 崔光远看到降表和钥匙,心里已是吓得要死,可他还想挣扎一下,就断然否认见过这些东西。 李泌指着降表说道:“这上面写着长安万年两县,人口百万又八千五百七十九人,其中男丁六十一万又三千七百二十一人。我就问你,这数目除了你这里,还有哪里知道的如此详细?” 京兆府虽然不只是下辖长安万年两县,可这两县在长安城里,知道具体人口数目的,除了京兆府以外,其它地方并不知道。 崔光远是京兆府府尹,在这之前是京兆府少尹。除了他,没人更了解长安万年两县的人口状况。 其实,李泌审问他只是走走程序,让他死的明白一点。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要让弟子杨绾看看,凡事要讲证据,特别是杀人的时候。 崔光远依然抵赖,说是手下人里定然是出了反贼,私下里写了降表,还用了京兆府的大印。他这样一说,京兆府里的那些官员就不愿意了。 他们怒目而视,都是恨不得把崔光远吃了的样子。 李泌桌案后看的明白,就笑了笑说道:“崔光远,你知道不知道,此时长安是前线,我有阵前斩将的权力。可我总觉得人命关天,凡事还是讲证据的好。” 说到这里,李泌停了停然后看看杨绾等人,然后又继续说道:“可你不给我面子啊!百般狡辩不说,还想把祸水引向他人。你抬头看看,这大堂上哪个人不比你干净。” 李泌这话说的,让众人都是服服帖帖的。特别是原来京兆府的那些人,此时都在心里想着,都说这位小先生了不起,是当年圣人亲封的神童,只看他今日审案,果然是不一般啊! 这时,李泌又说道:“原想着和你讲道理,你非要和我耍无赖。既然你耍无赖,我也只好无赖一次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觉得奇怪,都是看向李泌。 李泌一挥手,说道:“来人,打他二十军棍。不过,你等记住了,不准把他打死。若是打死了,你等这差事就干到头啦。” 几位差役一听,顿时觉得这差事挺难干的。以前打人,那可是凭着自己的喜好随意打的。没打死,那算是你家人给你运作的好,若是打死了,就是你自己倒霉。 就在这几位差役有些愣怔的时候,京兆府那名长史喝道:“大将军说话不好使吗?你等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不赶紧做事。” 这几位一听,赶紧把崔光远翻倒在地上,然后就不轻不重的打了起来------ 二十军棍很快就打完了,崔光远趴在地上,抬眼看着李泌。李泌细细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好像并不服气,李泌便一挥手,让杨绾把“证据”放在他面前。 崔光远看着与他面面相对的那个“证据”,嚎叫了一声后就晕了过去。 “都说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崔光远是不见自家儿子的人头不死心啊!” 说完这话,李泌命人把崔光远弄醒,然后将供状放在了他面前。 “崔光远,你画不画押都无所谓。证据确凿,你投降叛军,还要把京师拱手送给安禄山,已是犯了死罪。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真的觉得大唐没救了吗?” 崔光远后悔啊!他要是知道李泌做了长安留后,还做了讨逆大将军,御史中丞,就不会做投降的蠢事了。 至少,他不会这么急着让儿子去送降表。 现在好了,一切都完了。儿子死了,自己也要死了。 “小先生,杀我容易,可有些人你就杀不得了。” 崔光远低声吼着,眼里似乎在流血。 第四百九十七章李泌审案 玄宗跑路后,想投降安禄山的人不止崔光远一人。 比如,把皇城钥匙交给崔光远,让崔光远的儿子带着钥匙投敌的那名内侍监将军,还有前宰相张说的儿子,翰林院待诏张垍。 崔光远还说了一个名字,那就是驸马都尉,也就是咸宜公主的郎君杨洄。 崔光远供出张垍和杨洄,是因为他知道张垍和李泌的关系,也知道咸宜公主是书院的常客。 李泌听到这两人的名字,心说认识是认识,可也不至于杀不得吧! 还有那位内侍监将军,李泌进城的那天,城里有人作乱,杨绾带人平乱的时候杀了很多人,其中就有这位将军。 崔光远把还活着的这二人供出来,显然是不安好心。其实,这点事一点也难不住李泌。 张垍这人为人狭隘,看不得别人比他强。当年他曾捉弄李白,让李白整日守在玉真公主那处没人的行宫外面。 后来,张垍还以李白好酒,容易泄露宫廷秘密为由,让玄宗把李白“赐金放还”了。 李泌一向讨厌他,平日里根本就不想见他。这下好了,此人主动投靠安禄山,已是犯了死罪。 不过,他是故人之子,李泌不想让他受罪。而驸马都尉杨洄就不一样了,李泌早就想弄死他,这次他落在李泌手里,算是活到头了。 当年,李泌的三位同窗好友,也就是前太子等人,可都是死在他的手里。 杀杨洄不用顾忌咸宜公主的感受,她整日跑到书院去玩,说是找武明娘,实则是找机会和李泌说话。 若是杨洄是公主的如意郎君,公主是不会赖在书院不回家的。 李泌一声令下,杨绾和李嗣业各带一队人马去抓张垍和杨洄。不过,李泌私下里交代杨绾,若是张垍顾及他阿耶张说的名声,想自行了断,杨绾就给他行个方便。 杨绾会意,行礼后匆匆走了。至于杨洄,李泌则交待李嗣业,若是杨洄敢反抗,格杀勿论。 抓人回来还要等一段工夫,李泌不想耽误工夫,就在大堂上处理别的公务。 此时,城外挖壕沟的事情进展很快。李泌根据那张他每天都要标注的进度图,觉得再有三天的工夫,一条可挡住上千骑兵的防线就可形成。 李泌放下图纸,心说自己还是低估了城中百姓保护家园的决心,照这个速度干下去,安禄山的骑兵算是遇到天敌了。 不管是骑兵、步兵、弓弩兵还是长枪兵,皆有短处长处。克敌之法,不过是避让对方的长处,找出对方的短处加以攻击而已。 安禄山过分依赖骑兵,打仗的时候就让骑兵一波一波的朝着对方冲击。只要对方的防线出现薄弱环节,随之整个防线就会被如潮水般涌来的骑兵冲垮。 李泌多次研究过安禄山的战术,觉得用挖壕沟的办法克制他的骑兵,此时是最好的办法。 只要挡住那些骑兵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安禄山的人就会失去信心。相反,保卫长安的人就会信心大增。 只要双方气场转换,接下来,打败安禄山则指日可待。 一个时辰后,杨绾和李嗣业都回来了。杨绾报告,“翰林院待诏张垍,得知投敌一事败露,不想在众人面前受审,已经自尽了。” 李嗣业则把杨洄抓来了。李嗣业还说,“杨洄可恶,我等去抓他的时候,他竟然正在写密信,要把长安这里挖壕沟的事情报告安禄山。” 说完,李嗣业把一封书信放在李泌面前。 李泌看了一眼密信,然后把密信和降表放在一处,抬头对跪着的那二人说道:“人证物证都在这里,你二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崔光远无话可说,杨洄却瞅着李泌说道:“你蛊惑公主,让她时常去书院,登徒子耳。” 李泌一听这话笑了,说道:“我做过许多事情,不敢说每一件都对。但我敢保证,我的私节没有污点。” 杨洄依然不服,瞪眼瞅着李泌。 李泌又说道:“杨洄,你投敌叛国,意图泄露军机,罪不可赦。我不杀你,便无法带领众人保卫长安。至于你二人,还有张垍的罪行,我会让人写成告示,张贴于各处里坊。 不过你等放心,罪不累及家人,除了查抄你等的家产,家人都可保全。” 跪着的这二人一听这话,顿时都是大吃一惊。高官犯罪,家人跟着倒霉已是惯例。 想到自己的家人不会被流放,也不会发往教坊司为奴,两人吃惊之余,都是流下了眼泪。 大堂里陪审的那些官员也是吃惊不已,都是怔怔地看着李泌。 李泌又说道:“一是一二是二,谁犯法处罚谁,牵连无辜就不好了。” 说完,李泌下令把这二人拉到天街处斩。 崔光远和杨洄被拖出去的时候,两人都没有挣扎,都是死的服服帖帖的。 李泌不想杀人,可他知道城里还有和叛军暗通款曲的官员,所以并没有继续追问还有什么人投敌。 只靠杀是杀不完的,最重要的是让他们打消投降的念头。 就跟河北一地的那些州县官员一样,安禄山起兵的时候,他们纷纷抢着投降,生怕落在别人后面抢不到热屎吃一样。 可等颜真卿兄弟二人打了一场胜仗,这些人就纷纷转向,又争着向朝廷表忠心。 长安这里也一样,玄宗跑路,大臣们心里恐惧,自然会为自己找后路。 若是深究,长安城里就会人头滚滚。李泌不想看到这样,所以他命人把崔光远等人的罪行公布于众,就有警示众人的想法。 至于不牵连他们的家人,是李泌觉得根本就不该牵连他们。 一人犯罪,全家担责,虽然能让官员们做坏事的时候多一份恐惧之心。可事实证明,这个办法没什么用处。 那些做坏事的官员们,往往侥幸心理大于对家人们的爱心。既然没什么用处,不如就此不用。 但是,查抄家产这件事是一定要做的。利用地位和权势搜刮的资财,必然会因为触犯刑律而失去。 此为天条,不抄家不足以平民愤。而且,抄家所得还可以用做军费。 城外百姓挖掘壕沟,虽说不用给钱,可饭总要管的。城里妇女每日做饭,然后出城送饭,这粮食也需要府库供给。 而且,将作监那里在赶制箭矢,可城里铁不够用,李泌就命人高价收购百姓手中的铁器,这些都需要钱。 玄宗留下的左藏府库,在李泌进城前,就被那位内侍监将军带人抢了。虽然杨绾带人追回来一部分,可用钱的地方太多,李泌有时候也觉得捉襟见肘,手头有点紧。 所以,他觉得钱这东西,还是多多益善才好。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钱越多越好。 第四百九十八章李泌的兵 就在玄宗跑路的第五天,有人报告,寿王李瑁和禁军将领张小敬带着两千禁军士卒回来了。 李泌一听,顿时乐的快要跳起来了。他高兴地喊道:“我的兵来了。” 让人更高兴的是,中午时分,陈仓县令薛景仙带着八百郡兵也来到了长安。 李泌看到薛景仙带来的那些郡兵,一个个都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就开玩笑的说道:“薛县令,你这是带来了一帮子精神小伙啊!” 薛景仙对自己手下这些人也很满意,指着他们说道:“小先生指哪里,他们就打哪里,不死不退。” 李泌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看向那些禁军,说道:“寿王,小敬,你们带来的这些人马可不太行啊!比起薛县令的郡兵来,他们可差的不少啊!” 李瑁咳了两声,低声说道:“他们是饿的,若是吃饱了,定然也是能打的。” 张小敬也有些尴尬的说道:“寿王说的是,比起薛县令的人来,他们就差一顿饱饭而已。” 李泌笑了笑,然后派人带那些禁军士卒和郡兵去吃饭。禁军和郡兵都走了以后,薛景仙和李瑁都有话要和李泌说。 李泌带他们来到一处树荫下,让他们一个个说。 李瑁先说,他把马嵬驿那里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把杨玉环的事情也说了。李泌听完后,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说别的。 当薛景仙把虢国夫人和杨晞的事情告诉李泌后,李泌想了想说道:“我这里得到消息,杨国忠的另外两个儿子,一个跑到汉中去了。结果,他被李珽的阿弟抓住了,已经被杀了。另一个倒是跑回了长安,可他不敢进城,就跑到潼关去投靠安禄山的人。” 李瑁和薛景仙都瞪眼看着李泌,等着他往下说。李泌笑了一下,道:“他也是傻了,安庆宗死在这里,他去投靠安禄山,不正好是自投罗网嘛!” “所以,他也被杀了?” “嗯,安禄山起兵,说是诛杀杨国忠。他就做了他阿耶的替代品,被安禄山杀了。” 说到这里,几个人都是无奈地笑了笑。 薛景仙想了想,说道:“杨家此时只有杨晞和虢国夫人活着,小先生,你看……” “关在那里吧,等打败安禄山再说。” 薛景仙点点头,然后告诉李泌,陈仓百姓随后就会到这里,问李泌有什么安排。 李泌知道陈仓百姓是给那八百郡兵运送粮草的,就表扬了薛景仙会做官。薛景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李泌说道:“安禄山要进攻的是长安城,陈仓百姓已经做了他们该做的,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长安百姓做吧!” 长安百姓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挖掘壕沟不止。而且,他们还要抽空练习射箭。 李泌说,长安有多少能拉弓射箭的人,他就有多少人马。这样一来,长安一地的弓箭就不够用的了,只好把周边各县能找到的弓箭都找了来。 到了今日,李泌手中已经有了三万弓箭手。李泌相信,只要能找到更多的弓弩,他就会有更多的弓箭手。 三万弓箭手,早已超出李泌的预期,他认为已经够用的了。只是,羽箭少了些,每名弓箭手只能配发十支羽箭。 李嗣业说过,安西军的士卒,除了横刀和长枪之外,每人还配有角弓一只,羽箭三十支。 李泌听了后,只是呵呵一笑,然后对他说道:“有多少粮食做多少饭。兵在精而不在多,这些人归你指挥,你看着办就是。” 于是,李嗣业在这三万人里选了又选,终于挑选出来八千精兵。李嗣业又从那些弓弩里挑出八千副好的,每副弓弩又配了三十支羽箭,然后发给了这八千精兵。 接着,李嗣业让驻扎在渭河边的那支人马赶到这里,和这八千人组成一军。 驻扎在渭河边的唐军,就是当初从陇右调往潼关的神策军。哥舒翰兵败大片山,神策军也撤往长安方向。 得知哥舒翰兵败以后,李嗣业在渭河一线找到了这支残兵。然后,李嗣业以陇右兵马使的身份,命这支败军驻扎在渭河一线。 现在,他们还有五千人马,和李嗣业的那支弓弩兵组成了新的神策军。 李泌算了算,自己手中已经有了四万人马。这四万人马中,除了神策军里的那五千人,其余的都没打过仗。 薛景仙带来的郡兵倒是打过土匪。可打土匪和打仗不是一回事,李泌就让他们和仅存的五百东阳兵合编在一处,做了自己的亲卫队。 虽说是亲卫,可李泌告诉他们,一旦事态紧急,他们就要上阵杀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支亲卫队就是李泌全军的预备队,就是最后关头和安禄山的兵马拼命的人。 将作监的匠人们,在李岫的带领下通宵打制箭矢,城里的妇人也整日为将要发生的战事准备军粮。 就连一些老人,也整日出城去收割青草,然后送往军中当做马料。城中各处官衙照常办公,寺庙和道观里的法事一场接着一场,都是为大唐,为长安祈福的。 就这样过了两天,人们突然觉得这长安城里有没有皇帝好像也无所谓。在他们心里,只要书院小先生在,那些跟着小先生做事的人在,长安就还是长安。 杨绾将城里流传的那些话讲给李泌听以后,李泌皱眉说道:“即使城里没有皇帝,但大唐此时还有皇帝。他们只是这么一说而已,若是真的没了皇帝,还指不定能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杨绾笑道:“若是真的没了皇帝,别处能闹出什么样了来我不知道。但这里我敢保证,绝对没人闹事。” 李泌摇了摇头,将杨绾拉到窗前,指着外面说道:“城里此时差役遍布,比往日要多出数倍的人。他们昼夜巡逻,城里自然平静安宁。可杨绾你知道吗?只靠这些人巡查监视,是造不出一个平安之城的。” 杨绾道:“不靠这些,那如何让这城里平静安宁?” 李泌指着外面说道:“去找薛景仙,他会告诉你如何让一地安宁。” 李泌话音刚落,两人就看到薛景仙朝着这边匆匆走来。 第四百九十九章安禄山是个土鳖 薛景仙见到李泌,就急忙禀报说,“酿王回来了。” 李泌一听是酿王李珽回来了,顿时起身向外走去…… 前两天,李泌让李珽去了潼关。让李珽去潼关,说实话是一着险棋。 此时驻扎在潼关的是同罗精骑,李泌也不敢保证那位阿史那庆忠不做反骨贼。 毕竟,那人已经是三姓家奴。 阿史那庆忠最早的主子是突厥人阿史那阿布思,也就是被封为异姓王的那位节度副使。后来,安禄山收买阿史那庆忠,致使阿布思被俘。 再后来,李泌设计,让张小敬和李珽联手,让阿史那庆忠背叛了安禄山。这种三姓家奴,李泌向来都是不相信的。 可赐封阿史那庆忠为范阳节度使的诏书到了,需要有人去送给阿史那庆忠。 虽然觉得阿史那庆忠不至于反悔,可李泌觉得还是要小心点。想来想去,李泌觉得这道诏书只有自己亲自去宣读,那个阿史那庆忠才会死心塌地的背叛安禄山。 可他刚刚说出要亲自跑一趟的时候,当时在座的几位顿时就炸了,他们嚷嚷着“小先生是手下无人了吗?非要自己亲自去做这事。” 李泌无法,最后就让喊的最凶的李珽去了。李珽和阿史那庆忠多少有些交情,两人在营州的时候还一起喝过酒。 听到李泌让他去见阿史那庆忠,他就很愉快的上路了。 事情办的很顺利,李珽见到李泌后,就兴奋地说道:“事情妥了,他已是答应听从小先生的调遣。不过,他想让你派一个人去,也好两边联络,莫要在战场上发生误会。” “他想让我派谁去?张小敬吗?” 李珽点了点头,心说这小先生也是神了,竟然猜到阿史那庆忠是要的张小敬。 李泌没有说话,转身朝着府衙走去。 李泌手下打过仗的将领,此时只有李嗣业和张小敬。 近四万人的军队,李泌急需经验丰富的将领。如果派张小敬去了阿史那庆忠那里,李泌这里就少了一根胳膊。 阿史那庆忠的要求并不过分。相反,李泌觉得他这个要求还很合理。 当初,哥舒翰兵败,败军连同追兵一起扑向潼关。潼关守军根本就分不清那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叛军。 等他们终于发现差别后,叛军已经尾随哥舒翰的人冲进了关城。 叛军先前也是唐军,旗帜和鼓号都和现在的唐军一致。不好好甄别,还真的容易发生潼关那样的事情。 想了又想,李泌说道:“就让张小敬去。同罗精骑是安禄山的精锐,得知他们为我所用,安禄山必然会气的爆肝。” 李珽等人一听这话都是哈哈大笑。笑过后,李珽走到李泌身边,低声说道:“小先生,是不是让那人……” 李泌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那人,不到最后关头,我是不会让他出面的。” 一听这话,李珽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说到那人就是王忠嗣。 王忠嗣“暴卒”一事,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就是书院里,除了李泌、李珽等少数人,知道王忠嗣尚在人间的也没几人。 王忠嗣隐藏身份,一个是李泌的主意,另外也是他自己的意思。王忠嗣曾发誓,只要明皇在位一天,他就隐藏一天。 李泌知道他是被玄宗伤透了心。所以,李泌也不会让他出头露面。 张小敬要去往同罗军中,李泌手下无大将,李珽就为他着急。 士卒都是新招募的,手中再没有大将,这仗还怎么打? 李珽说出自己的担心后,李泌反而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 李珽再问,李泌便指着东方说道:“安禄山想来长安,也要先把华阴、冯翊、上洛等处的唐军全灭了再说。” 李珽有些奇怪,心说潼关失守后,那些郡县的官员和郡兵都已经争先抢后的逃走了,这小先生怎么还说那些地方有唐军呢? “小先生,你莫不是忘了吗?潼关失守的那一天,自东向西,从北向南,那些郡县的人纷纷逃走,致使长安成为一座孤城,陛下这才无望跑路的。” 李泌瞥了他一眼,说道:“他无望?他无望可以偷着跑路,那些无处可去的百姓呢?难道去做流民吗?” 李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说道:“小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那些郡县的官员跑了,此时那里都被安禄山的人马占领了,是吗?” “难道不是吗?安禄山------” 李泌摇摇头,说道:“安禄山占领洛阳后,就分兵两处,一处攻打潼关,另一处向东南进军。我原想着他是看到洛阳已经成了废墟,故而向东南进军获取钱粮。可没想到这只是他的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则是-----” 说到这里,李泌突然笑了起来。 李珽看到他竟然笑了起来,就有些纳闷的问道:“小先生为何发笑?” 李泌收敛笑意,说道:“安禄山终归是个土鳖,一个贪财的土鳖,就算是他做了皇帝,也是个土皇帝。” 随后,李泌告诉李珽,安禄山把抢夺的资财尽数运回了营州老窝。可见,安禄山格局太小,根本就没有吃掉整个大唐的心思。 安禄山进攻洛阳、长安,并不是看中了两京的土地,而是看中了这两处积攒的大量钱财。至于他称帝,只看他给自己取得国号——燕国,就可以知道,他只想做河北一地的土鳖皇帝。 最后,李泌说道:“安禄山身体不好,想必现在已经两眼昏花,身上也开始溃烂。你就想一想,他这样的身子骨,还有什么精力想着吞并整个大唐。所以,我认为他没有称霸天下的心思。” 李珽对李泌的推断基本上是赞同的。既然安禄山没有吞并整个大唐的心思,而是抢了资财就往老窝送,那么,对华阴、冯翊、上洛等郡县,估计也是抢一把就走,而不会留军队驻守。 李珽说出自己的想法后,李泌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安禄山不敢分兵驻守那些州县,要是这样,他有多少兵马也不够分的。” 李泌说的不错,安禄山确实不敢分兵驻守那些空出来的郡县。因为,从洛阳到长安,有二十几处大大小小的郡县,此时都没有唐军驻守。 安禄山要是派兵驻守,他手里的兵马就会不够用。 既然安禄山对那些郡县都是抢光了就走,那么,李泌的那支奇兵就会趁机进驻其中的几处郡县。 李泌说的没错,只短短几天的工夫,颜真卿已经带着人马,悄悄地进入华阴、冯翊、上洛三处城池。 这是一支奇兵,就在郭子仪和李光弼带兵和史思明对峙的时候,颜真卿带着侄儿颜泉明,还有河北的兵马,迅速脱离河北战场,奉李泌的军令,从太原那里进入关中,然后沿着黄河潜行到潼关这里。 第五百章伤害性极大,侮辱性更强 颜真卿确实已经到了冯翊。郭子仪和李光弼带人进入河北后,颜真卿的压力顿时减轻。于是,李泌就让他趁此机会带兵前往冯翊等地。 李泌交代他说,“叛军舍弃的地方,你便带兵进驻。你有防守城池的经验,只要守住城池,就是扎在安禄山身上的刺。” 现在,颜真卿已经在安禄山身上扎了三根刺。冯翊、河东、华阴三座尚且算是完好的城池,此时都控制在颜真卿手里。 不过,也仅仅只是三根刺而已,不是砍在安禄山身上的三把刀。 安禄山很快就派人围了这三处城池。虽然叛军一时半会攻不下这三座城池,可颜真卿也没机会出城。 但是,安禄山的一部分人马却被拖住了,致使安禄山不能迅速进攻长安。而李泌也得到了极其宝贵的时间,可以从容不迫地在长安布防。 颜真卿的骨头向来很硬。人都说字如其人,这话一点也不假,颜真卿的字筋骨毕现,和他的为人确实是一样一样的。 李泌让他再坚守五天,颜真卿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坚持一下。但是,想到河东那里他又有点担心。 河东城里有五千多人驻守,带兵的将领是他的另一个侄子颜季明。不过,想到有许远帮他,颜真卿又不是过于担心了。 颜季明是颜杲卿最小的儿子。当初,颜真卿带兵南下的时候,颜杲卿也要来,颜真卿觉得他年纪太大,就让他留守常山。 颜杲卿不愿意留下,他小儿子颜季明也不忍心父亲一把年纪还要戎马出征,就自告奋勇代父出征。后来,他就带领常山军进驻到河东城里。 结果,安禄山对河东的攻势最猛,反而对颜真卿亲自驻守的冯翊,颜泉明驻守的华阴,采用了围而不打的战术。 颜真卿明白,安禄山此举就是挑软柿子捏。颜季明只有二十多岁,常年跟随在他父亲颜杲卿身边。 安禄山觉得颜季明年轻,没打过恶仗,也不像颜真卿和颜泉明这叔侄二人那样狡诈,所以,就重兵攻击河东。 其实,安禄山重兵攻击河东,还有报复颜杲卿的意思。当初,安禄山待颜杲卿为重臣,最后颜杲卿竟然在安禄山的后院放了一把火。 安禄山很生气,就想把颜杲卿的小儿子抓住,然后亲手宰了他泄愤。 可他命人连续攻打了两天,河东那座破城池竟然是纹丝不动。 负责攻打河东城的是安庆绪,他看到攻城的士卒再一次败了下来,就怒气冲冲的砍了两个带头撤退的校尉。 手下有人不服,就对他说道:“殿下息怒,我等擅长野战,攻城不是长项,还请殿下收兵,再做计议为好。” 安庆绪想想这话也有道理,就命令暂且收兵,等扎起箭楼以后再说。 李泌说安禄山是一个土鳖皇帝,这话一点也没说错。此时,安禄山在那座寒酸的皇宫里,正热的浑身流汗、不,不是流汗,是流油。 胖子怕热,洛阳夏天又很热,手下就给安禄山弄了一处人工温泉,整日让他泡在里面。可他还是流油不止,而且他身上已经多处溃烂,最后连温泉也不敢泡了。 安禄山觉得还是营州好,至少不像这里这样让人热的难以忍受。而且,这里蚊蝇太多,整日里被它们叮咬不止,挠不得抓不得,心里也跟着痒痒。 今日得知安庆绪又没有攻下河东,安禄山本来就不高兴,这下子更是火了,他把谋士严庄叫来,问他何时能攻下河东。 严庄道:“箭楼就要造好了,只要箭楼造好,河东必克。” 安禄山道:“一天,只给你一天工夫,必须攻下河东。” 严庄心里不服,可嘴上却不敢多说什么。最近这位皇帝的脾气十分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 严庄偷偷看了安禄山一眼,心说你今天视物清否?昨天打李猪儿的时候,那根拐棍可是落空了好几次。 没有听到严庄回话,安禄山火了,顺手抄起身边那根拐棍,劈头就打了过来…… 严庄一看势头不妙,赶紧抱头说道:“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哎呦!” 严庄走了,但并没有走远,因为他看到一直站在安禄山身后的李猪儿悄悄给他打了一个手势。 果然,在一处残垣断壁的破房子里,严庄等到了李猪儿。 李猪儿一见到他就急匆匆地说道:“怎么办?怎么办?” 严庄问他何事惊慌。李猪儿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还有一封信件。 严庄看了一眼短刀,然后拿过信件看了起来。看后他才知道,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幅画作。 画上那个面相机灵的人显然是李猪儿。只不过,他被一个大胖子踩在脚下,脖子上还拴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牵在那个大胖子手上。 最让李猪儿伤心的是,画上的自己,裤裆那里还是血淋淋的。 看到这张伤害性极大,侮辱性更强的画作,严庄问道:“这东西哪来的?” 李猪儿指着另一边说道:“早起时就发现插在我屋中柱子上。” 严庄想了想说道:“我听说中原一地有习练飞天夜叉术之人,可在不知不觉间取他人项上人头,这画莫不是就是他们放在你屋子里的?” 李猪儿一听,顿时吓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看向安禄山住的那里,说道:“若是他们想要杀那人,岂不是……” 严庄挥手,道:“那里戒备森严,只有你我等人能进去,想要杀他,还不至于这样容易。” “虽不容易,总也能做到吧?” 严庄一听这话也是愣了一下,心说李猪儿说的对,那些人要想杀安禄山,总能找到空子。 看到严庄发愣,李猪儿指着严庄额头那里说道:“这里,疼吗?” 严庄摸了一下额头,没好气的说道:“能不疼吗?昨日你也挨打了,难道不疼吗?” 李猪儿摸摸脑袋上的脓包,心说自己早晚会被那人打死。看到严庄手里的画,李猪儿更是恼了,心说自己被那人蹂躏也就罢了,被他割了命根子算怎么回事? “在营州时,那位一脸和气的小先生曾对我说,从来就没有什么好皇帝,一切都要靠自己。” 严庄听了这话后,一声不吭的走了。 第五百零一章大军出动 用来攻打河东城的箭楼终于造好了。因为是匆匆造就的,这十几座箭楼就不是那么坚固。 叛军士卒向上爬的时候,箭楼不但摇摇晃晃的,还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安庆绪有些不满地看了看严庄,严庄却是一脸无辜的样子,脸上那意思分明是“只能这样了”。 安庆绪那名手下说的没错,河北一地的士卒善野战,不善攻城。他们以前的对手是奚人契丹人,都是在野地里拼杀的主,根本就不会筑城防守。 有什么样的对手就造就什么样的军队,安禄山的人对攻城基本上是一窍不通。 造箭楼的主意是严庄出的,箭楼高过城墙,站在上面的士卒可以朝城里射箭。 这种攻城器械以前唐军用过,但不常用。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 安禄山的很多手下还知道一个攻城的办法,那就是堆土为路,也就是向着城墙修一条长长的坡道,然后顺着坡道冲锋。 可修一条这样的坡道用时太久,安禄山急着去长安劫掠,故而让严庄另想办法。严庄就想出来这个造箭楼的办法。 这办法好使吗?上去试试就知道了。 城墙上的守军一直看着叛军在忙活,直到箭楼竖起来了,城墙上的守军还是像看戏一样看着。 严庄觉得守军的态度很是可疑,可他想起安禄山的拐棍,他便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安禄山说过,“快些扫清河东之敌,大军好去攻打长安。不然,去晚了城里的富贵人家就带着资财跑光了。” 皇帝不想着宏图霸业,只想像土匪一样烧杀抢掠,严庄觉得和自己当初的随着安禄山造反时的本心不符。 当初,他可是真心想辅佐一位帝王,让自己留名青史的。开国宰相,封侯裂土,读书人的最高境界也! 此时,想想安禄山的样子,再看看一座小小的河东城就把数万铁骑挡在这里,严庄顿时生出一股沮丧的感觉。 箭楼上已经站满了士卒,严庄已经看到他们张弓搭箭,就等安庆绪下达军令了。 安庆绪看到十几座箭楼上都已准备妥当,正待下令开打,就听城墙上突然鼓声响起,随后就看到一支支火箭射向箭楼…… “嗖嗖”声不绝于耳,箭楼上已是有火烧了起来------ 城墙上,颜季明和许远都是一身甲胄,每人指挥着十几架床弩射箭。 这些如鹅蛋粗的弩箭前面,都是缠着浸了油脂的麻布。将麻布点然后,如长矛一般的弩箭便带着火飞向箭楼。 安庆绪从东南两个方向攻打城池的计划再次失败。他看着箭楼倒塌,看着士卒鬼哭狼嚎的摔下箭楼,却没有丝毫办法,只好气的在原地打转。 看到严庄,他恶狠狠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 严庄看到他的眼神比他老子还要凶狠,顿时心里一惊,觉得自己再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自己就没法在大燕国混了。 严庄不敢在此久留,趁着安庆绪不注意,他就找机会溜了。 严庄倒也没跑远,他去了洛阳。 见到安禄山后,他没有说攻打河东城失败的事情,而是对安禄山说,“河东、冯翊、华阴,不过是三处小地方。颜真卿再厉害,他也不敢出城。 陛下不如留下少量兵马监视这三处,其余人马进军长安。臣已经查过了,从潼关去往长安,再无守军。” 安禄山一听这话倒是挺高兴的,可他还是不放心,因为有探子回来报告,书院李泌正在带人做保卫长安的准备。 严庄却又说道:“那个李泌确实正在带人布防长安。可他手里无兵无将,只凭他手下的那些百姓,断然挡不住陛下的大军。” 安禄山也觉得这个李泌做什么也行,就是打仗不行。虽说李泌是什么讨逆大将军,长安留后,安禄山觉得这是大唐那位皇帝在耍李泌。 你自己都跑了,让一个教书先生留后,显然有些不地道。 想罢,安禄山说道:“唐军将领里,我所惧者只王忠嗣一人,余者我都不放在眼里。”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严庄。严庄心里想着,你武怕王忠嗣,文怕李林甫,这些我等都知道。 “然,王忠嗣早亡,我无所惧怕也!” 安禄山当日下令,大军西进,向长安进发。 军令如山,安禄山的十万铁骑出动了。 驻扎在潼关的同罗精骑接到军令后,将军阿史那庆忠赶紧对张小敬说道:“从这里去往长安,不过是两天的路程。不知小先生可曾准备好了,不然大军一到,怕是小先生抵挡不住啊!” 张小敬道:“你怎么知道小先生挡不住他们?我实话告诉你,小先生等的已经着急了。” 阿史那庆忠将信将疑,张小敬又说道:“你不信是不是?我问你,你是不是怕一旦到了长安外围,被小先生的人误伤,故而让我来你军中坐镇?” 阿史那庆忠有些尴尬的笑了,然后说道:“小先生鬼的很,我不可不防啊!” 张小敬“哼”了一声,说道:“你那点小鸡肚肠,小先生摸的透透的。你就放心吧,好好做你的范阳节度使。” 阿史那庆忠摸了摸怀里的诏书,嘿嘿笑了起来。 安禄山军令已下,叛军开始依次开进。最先出动的就是阿史那庆忠带领的同罗精骑,他们的人数不多,只有三千多人。然人人披甲,皆是骁勇善战之士。 关西驿那里还驻扎着五万人,他们是中军,要等到安庆绪到了才能出动。叛军后军留了少量人马监视冯翊等地,其余的则前进到潼关东面。 十万大军犯长安。李泌得知消息后,策马出城,来到他预先设置的那处战场那里。 眼望东方,雾气腾腾。而长安上空则是乌云笼罩,黑云压城。 “传我军令,李嗣业带神策军向东突出三十里。” 李嗣业抱拳接令,带领神策军一万三千人向雾气里行进。 “再传我军令,中军三万弓弩兵,在壕沟西侧布阵。” 传令兵接令,调转马头去传达命令去了。 一时间,长安城外,渭河之畔,数万穿着百姓衣衫的士卒随着令旗依次开进…… 第五百零二章长安人的选择 长安外围有总长三百里的壕沟。这就是长安数万百姓近十天的杰作。 这些壕沟纵横交错,虚虚实实的分布于长安城外,将长安围在了正中间。 之所以说这些壕沟是虚虚实实的分布着的,是因为有一些壕沟挖掘的很浅,并不能阻挡骑兵通过。 李泌让人这么做,一是为了节省人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一旦最前面的那些挖的不深的壕沟被叛军发现,他们会以为所有的壕沟都是吓唬人的。 一旦他们有了这个想法,那么等着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 李泌让百姓挖的那些壕沟虽然不到十尺宽,可深达七八尺。良马助跑提速后,可一跃而过。 这样看,这些壕沟好像没有用啊!谁都知道,安禄山的骑兵厉害,只凭这样的壕沟挡不住他们冲击。 李泌当然也想到了这些,所以,那些挖的并不深的壕沟还有一个作用,就是不让那些骑兵纵马疾驶。 只要战马的速度慢下来,战马就不可能跃过那些壕沟。可战马的速度太慢了也不行,如果太慢骑兵就会看清楚前面出现的那道壕沟,不但深达七八尺,而且里面还插满了“木矛”。 木矛,就是用胳膊粗的木棍,把一头削尖了,如长枪一般。把木矛尖头朝上插在壕沟底部,只要有掉下去的人马,都会被捅死。 李泌这个办法挺歹毒的,但长安的百姓都觉得这办法很好很解气。 洛阳那边逃过来的百姓说了,不挡住安禄山的人马,长安的百姓一样会无家可归。 百姓以家为大,家没了就全没了。洛阳来的难民,多数被安置在各处寺院道观里,虽然不至于露宿街头,也不至于挨饿,可长安百姓都知道,这是因为李泌命人这么做的。 若是依照以前的作法,难民是不能进城的,最多每日到城门那里的施粥处吃点粥。 长安百姓知道洛阳来的难民没有受更多的苦,那是因为长安有李泌。若是长安丢失,他们也去逃难,又到哪里去找个李泌? 所以,长安不能丢,小先生说的话就是诏令。反正皇帝跑了,谁保护自己就听谁的。 长安百姓如是想,跟着李泌做事的大臣们也是这么想。最让李泌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李瑁、李珽、甚至那个李泽也这样想。 事情明摆着,玄宗跑路的时候,只带走了太子、杨家的人,还有屈指可数的几名近臣。 其它宗室弟子,别说是李珽这种侄子辈的,就是亲儿子他也不带。说真的,玄宗这么做,确实是太过分了。 被玄宗抛弃的这些人,现在选择李泌做他们的主人。 不到十天的工夫,三百里壕沟挖好了。这是长安百姓对李泌的回报,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而那些不想舍弃豪华府邸,也不想逃走的李氏宗室子弟,则选择了与李泌合作——出钱,出大量的钱财。 皇帝跑了,长安的人出奇的团结了起来,这是李泌最想看到的事情。所以,安禄山的兵马要进攻的长安,已经不是他想的那样是一个人心惶惶的长安,而是一个空前团结,同仇敌忾的长安。 有人曾对李泌说过,长安有小先生,大唐的福气也! 这话说的让李泌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他对那人说道:“选择,是长安百姓选择了我。” 就在李泌带领中军将士在城外列阵待敌的时候,城里的人也行动起来,他们带着干粮和水,紧随在大军后面出了城。 出城后,这些人就站在城墙下等着。一旦李泌有需要,他们就会把吃食和水送到那些将士的手中。 武明娘、苇叶儿、咸宜公主、虫娘,还有一些宗室子弟也在送吃食的队伍里。就连老道长吴筠,也带着一帮和他一样老的道士,带着干粮横刀站在城门那里。 年轻一些的道士已经充当弓弩兵去了,吴筠觉得自己还有些力气,就召集了一些道士,也来给李泌助威。 人们选择了李泌。若是战局不利,这些人必然会死在叛军的铁蹄之下。这道理他们都懂,可他们还是选择了站在李泌这边,而不是去逃亡。 李泌的军队只有五万人,随着他出城的百姓更是超过了五万人。李泌看到城墙下站着的黑压压的一片人,心说今日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把叛军打败。 中军这边,旌旗蔽天,似乎是向来敌宣告这是一支庞大的队伍。李泌觉得声势是有了,要是自己这边再多几位将军那就更好了。 李林甫和杨国忠把持朝政多年,朝廷里的那些将军,大多是这两人做宰相的时候提拨上来的。对那些人的本事李泌不太相信,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李泌只好自己多受累了。 好在学宫那里这些年以来,一直有学子跟随信安王李祎和大将军裴旻学习,这些学子此时可以充任将领,让李泌省了不少心。 万事俱备,只待来敌。李泌回望长安城头,只见上面战鼓罗列,就等着他下命令了。 这时,杨绾突然报告,“张老将军带着董延光来了。” 李泌笑了一下,心说这两人来的还真是时候。 没过一会儿,张忠亮和董延光就策马来到李泌面前。张忠亮行礼后说道:“如此阵势,怎能没有我。” 李泌回礼,然后说道:“张老将军,中军行军总管一职,不知老将军可愿意做?” 张忠亮再次行礼,道:“属下愿意!” 说完,张忠亮打马归队。 董延光早已下马跪在了李泌马前。张忠亮归队后,李泌看着他说道:“董将军,面壁多年,可曾悟出什么?” 董延光被张忠亮带到他老家的庄园里,生生被禁闭了五年。这次,张忠亮把他带来,就是给他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董延光抬头说道:“小先生,延光当年做错了,只知道谋取军功,实则不知为将者,当谨记兵不可擅用的道理。” 兵不可擅用,这是李泌灌输给王忠嗣的思想。现在,董延光既然悟透了这个道理,李泌自然要给他一个带兵的机会。 李泌道:“董延光,我缺一名副将,你可做我的副将。” 董延光一听大喜,抱拳说道:“谢过小先生,延光自当效命。” 董延光归队后,杨绾看着李泌,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李泌看见了,就眯眼看着前方说道:“杨绾,这是战场,马上就是一场生死之战。有话,不该藏在肚子里。” 杨绾一听赶紧说道:“小先生,大先生和大娘子等人都在城墙上……” 李泌一惊,赶紧转头看向城墙上面------ 第五百零三章为大唐而战 城门楼上,李承休、周氏、武夫人、信安王李祎、大将军裴旻,还有学宫那里的几位先生,此时都站在那里看向李泌这边。 李泌离开学宫的时候,已经安排人送他们去草庐那里躲避了。没曾想,他们又回到了长安。 李泌朝着他们招招手,然后调转马头朝城墙那边跑去…… 看到自家儿子骑马过来了,李承休面色凝重,高声喊道:“泌儿,为父今日要看着你杀贼。” 李泌仰头喊道:“父亲大人,孩儿今日必不负你所望,一定将安禄山的兵马挡在长安城外。” 李承休微微颔首,又喊道:“今日为父要亲自为你擂鼓助威,鼓声不停,杀贼不止。” 李泌笑着说道:“阿耶读了一辈子书,今日要做鼓吏了。” 李承休也笑了,说道:“为父年纪太大,不然,定然也是那些执弩之士中的一员。” 李泌抱拳,在马上给李承休行了一礼。周氏看到李泌依然是白衫飘飘的样子,就朝他喊道:“泌儿,今日打仗,为何不披甲?” 李泌下马,对着周氏喊道:“阿娘,城中百姓今日执锐拒敌,他们并不曾披甲,孩儿也不会披甲。” 周氏急了,喊道:“泌儿,你今日为大将军,就该有大将军的样子才是。” 武夫人也喊道:“泌儿,书院里尚有一副甲胄,是明娘的阿耶留下来的,我这就让人取了来。” 李泌抱拳道:“孩儿谢过两位阿娘了。只是,今日参战的都是城里的百姓,他们并没有甲胄护身,孩儿也不敢独自披甲。” 两人都急了,正待再说什么,李泌却突然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响头,然后抬脸说道:“孩儿今日带人击贼,发誓要与众人共进退。孩儿虽然已是周密部署,然时日太短,尚有遗漏之处。但孩儿杀敌之心不变,定要让来犯之敌有来无回。” 城墙上众人听了都是频频点头,周氏、武夫人已是泪流满面。 李泌又说道:“孩儿受教于阿耶,吃饭穿衣得益于阿娘。武夫人对孩儿也多有帮助,还有信安王和裴将军,还有学宫的各位先生,李泌在此都一并谢过了。” 说完,李泌又朝着他们磕了三个头。然后,李泌起身上马,对着城墙上喊道:“父亲大人,但见我号旗招展,阿耶便擂鼓助势。” 李承休拜手道:“谨遵大将军军令!” 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李承休带着书院众人回城,一是要给李泌助威,二就是要让城中百姓看看,书院讲的那些道理,不仅仅只是讲给别人听的,更是要亲身来做的。 李泌回到中军旗下,见到杨绾后说道:“看到了没有,我阿耶就是读书人的楷模。我李家自今日以后,应该重树家风了。” 杨绾道:“不知大先生愿意不。” “他自然愿意。” “不知小先生要把原先的诗书传家改做什么。” “平时耕读,战时执锐。” 杨绾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两人很轻松地聊天,其实心里都很紧张。倒是张忠亮和董延光这些打过大仗的人,此时却很镇定。 探马不停的往来,他们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告诉人们,叛军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又一名探马来报,“前军接敌。” 没过多久,又有一名探马回来报告,“前锋李将军与叛军同罗军交战,不敌,向北退却。” 一听这话,张忠亮和董延光都是大吃一惊。李嗣业有多猛这两人都知道,听到他被同罗精骑打败了,两人如何会不吃惊。 两人几乎是同时看向李泌。可他们看到李泌竟然笑了------ “小先生,请给属下一万人,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同罗精骑拼光。” 张忠亮知道同罗精骑厉害,所以,他打算带人和他们拼了,决不能让他们来到这里。 李泌不慌不忙地说道:“哦,忘了告诉二位了,同罗精骑,已经不是安禄山的人马了。” “什么?”张忠亮和董延光都惊声问道。 “小先生说,同罗精骑已经不是安禄山的人马了。”杨绾笑着说道。 “一个范阳节度使的官职,还有一万匹绢帛,十万贯钱,就让阿史那庆忠又当了叛徒。” 说完,李泌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绾小声说道:“有人乱嚼舌,说小先生喜欢钱,有多少钱也不嫌多,可他们不知道小先生把钱都用到了什么地方。若是他们知道了,定然会自己扇自己的嘴巴。” 张忠亮和董延光算是彻底服气了,李泌用一个不值钱的官职,再加上那些钱,就把安禄山最为精锐的人马收买了,厉害、厉害呀! 张忠亮佩服之余,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似得问道:“小先生,范阳还在叛军史思明的手里,这阿史那庆忠如何会愿意?” 李泌凝视前方,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若是不愿意,可以从史思明手里夺回范阳啊!” 张忠亮愣了一下,随后就瞪眼看着李泌,好像不认识李泌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小先生,没想到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的手段你竟然也会。” 李泌笑着说道:“贪财之人以利诱之,这很难吗?” 张忠亮道:“贪财之人以利诱之不难,难的是你用一顶空官帽就让他去拼命。” 李泌笑的更大声了,笑过后说道:“他喜欢做节度使啊。他自家不去夺回范阳,怎么做节度使?” 众人一听这话都笑了。可随后,他们都看向前方,脸色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正东方向,出现一片遮天蔽日的烟尘,他们都知道,这是安禄山的大军来了。 李泌看着那片烟尘越来越近,等到他的视线里出现叛军的旗帜后,他看了看左右,然后大声喊道:“长安存亡在此一战。今日,我与你等为大唐而战,为长安而战,为身后的家人而战。” 李泌的话音刚落,就听将士们如雷般喊道:“为大唐而生,为大唐而战,为大唐而死。” 李泌拔刀,“听我命令,擂鼓!” 号卒挥旗,李承修见了,挥起鼓槌狠狠地砸在那面大鼓上------ “咚、咚、咚------” 随后,城墙上百鼓齐鸣,号角连连。 第五百零四章最心狠的读书人 带着大队骑兵杀向长安的正是安庆绪。他得知同罗精骑打败李泌的前军后,心里很是高兴。 他知道李泌手下有李嗣业,也知道李嗣业打起仗来有多猛,可李嗣业遇到同罗精骑,照样落荒而逃。 安庆绪很高兴,首站告捷,就更觉得李泌不会打仗了。所以,对同罗精骑追击李嗣业的事情,他丝毫也没怀疑。 相反,他认为只要同罗精骑咬死李嗣业,李泌就是真正的光杆将军了。 安庆绪要亲自进攻长安,亲自将敢于阻挡范阳铁骑的长安民众,还有那个该死的李泌,全部踏为齑粉。 如雷鼓声,随风传来。安庆绪听到这气势不凡的鼓声,竟然也丝毫没有在意。他命令手下一直向前,直到与长安守军只有两箭之地后才停了下来。 叛军停住,李泌这边的鼓声也停了下来。起风了,双方的旗帜都是呼啦啦的作响,两军就这样对峙着,似乎都在等着最后那一刻的到来。 除了战马的嘶鸣声,这处战场竟是平静的可怕。 李泌眼看着叛军列队完毕,然后一招手对杨绾说道:“去吧。” 杨绾行礼,然后打马朝着叛军跑去…… 杨绾骑的那匹马,就是玄宗送给李泌跑路的那匹御马。这匹马体型健硕,跑起来四蹄踏空一般,过沟越坎如履平地。 杨绾骑着这匹马朝叛军跑过去的时候,众人都被这匹神骏惊住了。大唐人爱马,他们都在心里惊叹,世上竟有此等好马。 轻轻松松,杨绾就到了叛军军前。 安庆绪早就看到杨绾过来了,他对左右的手下说道:“你等留神看清楚了,这人走的那路上定然没有壕沟。” 自打潼关丢失,长安和叛军之间,探子就往来不断。李泌这边的探子经常扮作要投靠叛军的人,而安禄山那边的人,则经常扮作洛阳、潼关那里的溃兵逃兵。 长安这边挖壕沟的事情叛军自然知道。壕沟是做什么用的,叛军也知道。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只有两三尺深的壕沟是做什么用的。 他们只以为那些壕沟是长安百姓没有来得及挖好的。杨绾就是一路上从那些挖的不深的壕沟过来的。 杨绾在离叛军只有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停住,然后高声喊道:“尔等叛贼听着,我乃大唐关中招讨使、太子洗马杨绾,奉长安留后、御史中丞、讨逆大将军、邺城侯李公军令,特来告知你等,放下兵器,下马投降。小先生还说了,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也是唯一的一次警告。” 说完,杨绾也不等叛军来人回话,调转马头就朝来路跑去。 这一幕,让安庆宗愣了。随后,他就断定那个李泌的确不是打仗的材料。就要开战了,搞这一处有意思吗? 还让自己这边知道了进攻的路线。李泌,神童不神! 想罢,安禄山对身边的两位将军说道:“这人走的那里,你等可看清楚了?” 那两人回道:“看清楚了。” “好,你二人各带三千人马,一路从刚才那人走的那里进攻,一路从左翼进攻。”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是看谁从左翼进攻。 安庆绪知道这二人是怎么想的,就呵斥道:“刚才那人走的路线,定然有深沟。他此举不过是诱我等上当,倒是左翼那里,看上去容易通过。” 那二人一听,赶紧打马跑了,都争着进攻左翼去了。 安庆绪实在是没把李泌看在眼里。在他心里,李泌不过是读书人,打仗这种事,他确确实实不行。 一声令下,叛军开始冲锋。他们面前远处,不但有深浅不一的壕沟,还有从壕沟里挖出来的土堆起来的一道道土墙。 土墙对这些骑兵来说不算是大事,骑马跃过障碍物,是他们必练的技术。况且,那些土墙还不到半人高。 李泌的人此时就埋伏在那些土墙后面,他们有拿弓弩的,也有拿着长枪的。 一箭之地的距离,让叛军的马速越来越快,从远处看去,只能看到腾起的冲天烟尘。 眼看叛军就要冲到壕沟那里了,杨绾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李泌,发现李泌的脸上也有汗水流下来。 叛军越来越近,终于,众人眼睁睁的看到几名骑兵如同撞墙一样飞了起来…… 马陷壕沟,竟然将马背上的人甩了起来。 杨绾骑的那匹马是良马,自然可以跃过那些壕沟。叛军的马虽然也不错,可比起杨绾骑的那匹马来,就差了很多。 我可以过去,你未必能过去。所以,叛军前队冲到壕沟前的时候收不住马,有人就连人带马一起掉进了壕沟里。 李泌见到战马掉进壕沟里竟是如此惊人的场景,吃惊之余,赶紧下令擂鼓。 鼓声再次响起,埋伏在土墙后面的人开始放箭…… 叛军收不住马匹,一时间,人仰马嘶,此起彼伏,冲锋的队伍顿时乱了。 从左翼冲锋的骑兵也受到了打击,和中路这边几乎一样,不是战马冲进壕沟,就是骑兵中箭。 整个战场如同刮起了狂风,叛军就在这狂风里打转。他们中不断有人中箭,也不断有人掉进壕沟,就是有冲到土墙那里的,也被土墙后突然站起来的长枪兵捅死。 就这样,首次冲锋的六千骑兵,就陷在了壕沟阵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能在那里胡乱喊叫着。 李泌看到他们的惨样,心说我这边也就是羽箭太少,不然,你等一个活着回去的人也没有。 李泌真的想给他们狂撒一波箭雨,可他知道后面还有战事,不能一次就把羽箭用完了。 鼓声停,箭雨止,那些没死的叛军就趁此机会向后退去。就在这时,长安守军这边再次擂鼓,叛军心惊,顾不得别的,一个个没命似的打马逃跑。就这样,又有一些慌不择路的骑兵掉进壕沟里。 那些闻鼓声从土墙后面跳起来的人却没有追赶叛军,而是冲到被射死的那些叛军那里,开始收集他们带着的羽箭。 当然,有些受伤没死的叛军士卒,也被他们顺手抓了。李泌看到战事基本上和自己预想的一样,终于算是放下心来了。 自己这些人可以挡住叛军,这就足够了。 逃回去的叛军见了安庆绪后,告诉安庆绪,壕沟里有带尖的木桩,只要掉下去,人马皆死,且死的很惨。 就是有没死透的,那哀嚎声也甚是让人心惊。还有那些掉进壕沟里的战马,有的肠肚流了出来,更是惨不忍睹。 安庆绪惊了,心说这读书人坏起来可比自己厉害多了。能想出用木桩子捅人的人,那心该有多狠! 第五百零五章安庆绪很变态 安庆绪和李泌对阵,第一局,长安守军完胜叛军。 趁着叛军还没有发起新的攻击,长安百姓开始给士卒送水送饭。 给李泌等人送来吃食的是武明娘等人。看着武明娘、苇叶儿、咸宜公主、虫娘都拿着吃食朝自己走过来,李泌赶紧喊杨绾,让他喊张忠亮、董延光、还有薛景仙等人过来吃饭。 杨绾一边笑着,一边把那些人请了过来。众人席地而坐,就围在武明娘铺在地上的一块麻布旁吃饭。 张忠亮吃了几口饭后,说道:“安庆绪遭此惨败,定然会命人反扑。只可惜,我军将士手中箭矢缺少,不然,倒是一个大量杀伤叛军的机会。” 李泌现在最缺的就是羽箭,不过,他倒不是过于计较此事。因为,他就没打算在这里一次性的解决安庆绪。 不要忘了,潼关此时没有守军。而颜真卿接到的军令是,只要叛军西进,则趁机占据潼关。 只要潼关回到唐军手里,安禄山和他的兵马就会被分割开。到时,安禄山就会心慌,安庆绪也会被彻底困在这里。 而且,李泌断定他不敢逃跑。只要他逃跑,五万弓弩兵,只需要几轮箭雨,就能让他损失过半。 你安庆绪带着十万大军又能怎样?没后勤,没援军,等着你们的就是一个死。 吃过饭后,李嗣业回来了,他见到李泌就说道:“阿史那庆忠已经去了太原,小先生给郭、李两位将军的信,我也命人快马加鞭去送了。小先生,阿史那庆忠让我转告你,说让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他一定会夺回营州。” 李泌笑了笑说道:“我肯定放心啊!我答应阿史那庆忠,安禄山囤积在营州的资财,全部归他。他这是去掳掠安禄山去了,如何会不拼命夺取营州。” 一听这话,众人都大笑起来。笑过后,张忠亮有些担心的说道:“若是阿史那庆忠得到安禄山的资财,他手里有异常精锐的同罗精骑,一旦也生出反心,到时如何处置?” 众人一听也是,阿史那庆忠毕竟是胡人,手里有了钱,有了精锐骑兵,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安禄山? 李泌却是一副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他等众人说完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把史思明当做废物吗?郭子仪和李光弼带着六万百战之士,尚且和他打了个平手。 阿史那庆忠要想打败他,必然会损兵折将。等他进了营州,他手里还有没有兵尚且两说。造反,他还是等几年再说吧!” 众人一听,连声说“是”。其实,李泌在给郭子仪和李光弼的信里都交代了,攻打安禄山的老窝营州,让同罗精骑做主力。毕竟,他们是拿回自己的防地,自然要多出些力气才行。 郭子仪和李光弼助攻,若是打下营州后同罗精骑没有拼光,郭子仪和李光弼就必须将剩余的同罗精骑杀光,一个也不留。 李泌如此腹黑,是因为李泌不想给大唐留下一个隐患。再一个就是,同罗精骑的将军阿史那庆忠太贪财,太容易被人收买。 今日李泌可以收买他,以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可以收买他们。这件事李泌不想在这里说,别人也不知道。 董延光说道:“小先生厉害,平日里不出长安,竟能谋划千里之外之事。” 薛景仙道:“这算什么?我去陈仓做县令的时候,小先生对我说,召集郡兵,勤加训练,没事打打土匪。一旦有事,必然用得上。 果然,安禄山起兵造反,沿途州县郡兵跑的跑,逃的逃,没一个能打的。只有我陈仓郡兵,一个个抢着要来这里打叛军。” 众人一听,更是服气李泌了。李泌看到他们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就命他们回到各自的战位,防备安庆绪再次进攻。 众人起身,骑马呼啦啦的走了。看到他们走了,武明娘走过来说道:“这仗还要打些时候,我把我阿耶留下的甲胄拿来了,就放在薛景仙那里,你一定要穿上啊!” 李泌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武明娘微微笑着带人走了。李泌喊过薛景仙来,命他把甲胄穿上。 薛景仙如何肯穿,躲闪着跑到一边去了。李泌没空和他啰嗦,就让他带人去前面看看,那些壕沟清理出来没有。 壕沟里都有被木矛捅死的马匹和叛军,不及时清理出来,如果再有马匹掉进去,就会把壕沟填平。 就在李泌这边做着防御准备的时候,叛军那边的鼓声响了起来。接着,牛角号声也“呜呜”的响了起来。 叛军再次发起攻击。这一次,李泌看到他们的队形和上次不一样了。上一次是两路攻击,这一次则是一路长蛇,如行军一样。 李泌看到这队形很奇怪,根本不是攻击队形,正要下令各军注意,就听见李嗣业突然喊道:“小先生,安庆绪要用人马填满壕沟……” 李泌顿时醒悟,赶紧命号卒挥旗发令,命弓箭手将叛军拦腰截断。可军令下的晚了一些,叛军已经冲到壕沟前面来了。 只见那些叛军骑兵也是厉害,他们就在战马冲进壕沟的时候,突然跳下马背,任由战马进入壕沟。 第一个是这样,后面的也是这样,没多会,一条壕沟就被战马填满了。而那些失去马匹的骑兵,则改做步卒,踏着战马的尸体,跃过壕沟向这边冲来。 他们后面,还有连续不断的骑兵冲过来,准备填满第二道壕沟。 李泌确实惊呆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安庆绪会如此变态,竟然用这个办法来破壕沟阵。 长安守军开始放箭,羽箭朝着源源不断向壕沟冲来的骑兵飞去…… 叛军显然是豁出去了,他们举着盾牌遮挡羽箭,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若是李泌知道安庆绪到底有多变态,就不会感到惊讶了。 安庆绪首战失利,看着那些退回来的骑兵,他眼珠子转了又转,最后想出这个没人性的主意,那就是用战马生生将填壕沟填满。 如此,他就可以踏着这条马尸铺就的路,杀向长安城! 第五百零六章这一仗,很惨 李泌正面的壕沟共有五道,其中有两道是不到三尺深的浅沟,只有三道是真正的壕沟。 叛军此时已经在第一道壕沟上,填起了一道可并排过去五匹马大小的地方。这让他们填第二道壕沟的时候,速度更快了。 羽箭不断飞向叛军,叛军却铁了心的朝壕沟扑去。对叛军这种飞萤扑火般的勇气,李泌很是佩服。 安禄山到底是有些本事的,可以训练出如此不怕死的士卒。 眼看着叛军开填第二道壕沟,李嗣业打马过来说道:“看来,今日我要亲自杀一场了。” 李嗣业手下有五千神策军,还有精心挑选的八千弓弩兵。他心里早就痒痒的不行了,看到壕沟已经挡不住叛军了,就拿起陌刀,准备大杀一场。 李嗣业手里的五千神策军,还有一千多人的亲卫队,是李泌手里仅有的可上战场拼杀的军队。 李瑁曾想把手里的两千禁军交给他,李泌没要,只让他们把守各处城门。禁军多年守卫皇城,本来就是看门的,打仗还真的不行。 看到李嗣业跃跃欲试的样子,李泌下令道:“神策军出战,务必将叛军赶出壕沟阵。” 李嗣业抱拳说道:“小先生,看我的吧!” 李嗣业打马冲了出去,在他身后,数千骑兵也跟着他朝叛军杀去…… 李嗣业在第二道壕沟的西面,与叛军杀在了一起。 第二道壕沟只填了很窄的一段,过来的叛军不多,有骑兵,也有把马填了壕沟改做步卒的叛军。 李嗣业一把陌刀在手,迎面冲向一名叛军骑兵,就在两人快要接触的时候,李嗣业大吼一声,陌刀劈出,只见一片血花飞洒,那名叛军骑兵已是人马俱碎。 看到这一幕,不仅仅是叛军傻了,就是李泌也看傻了。 有那么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战场上如同静止了一般。 可接着,叛军就开始围攻李嗣业。李嗣业骑的那匹马被敌兵一刀砍在马腿上,那匹战马嘶鸣着,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李嗣业干脆跳下战马,步行与叛军杀在一处。 李泌看的清楚,李嗣业的神策军,还有叛军的穿着竟然是一样的。只是,吸取潼关失守的教训,李泌命神策军的士卒,每人都在脖子那里扎了一块红色的麻布。 这点区别,白天很显眼,到了夜间,不走近了是看不清楚的。 李泌心里其实很难受,难受的一批。叛军先前也是唐军,此时却在和唐军拼死厮杀,有点自相残杀的意思。 李泌想了想,让他这般难受的根源是在玄宗身上。于是,李泌便在心里想着,以后见到那位老皇帝,一定要把今日的所见所想都跟他说一遍。 而且,李泌还要告诉他,安禄山造反,他自己只有三分反心。另外的三分,是他手下那些狗头军师给的。 而另外四分,则是玄宗和杨家人给他的。 李嗣业依然在苦战。他虽是厉害,可叛军都是不要命的主,这仗打的就很难看了。李嗣业左砍右劈,面前就是一片片血水泼洒。 众人看的他已是成了一个血人,心里都是惊恐万分。李嗣业的手下看的自家将军如此凶猛,他们也都是拼死搏杀。 就这样,李嗣业带着五千神策军,一步一步地将叛军平推出壕沟阵。 也幸亏那些弓弩兵接连放箭,将叛军拦腰截住。不然,叛军疯了一样的扑来,李嗣业他们就要拼个精光。 大地已是黑红色,夕阳余晖,照着这片鲜血淋淋、尸横遍地的战场。 这一仗很惨,不管是长安守军,还是叛军,都很惨! 李泌心里再次震动。先前没打过仗,也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时间,他已是有点绷不住了。 好在双方都已经鸣金收兵,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李泌把薛景仙叫到身边,对他说道:“薛景仙,还记得我是怎么教你的吗?” 薛景仙道:“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去吧,该你上场了。” 于是,薛景仙一脸坏笑的走了。 夜幕降临,薛景仙带着八百陈仓郡兵,和从神策军里挑选出来的一些士卒悄悄地潜行进夜色中。 这一夜,长安城头灯火通明,叛军营地也是篝火相连。李泌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那些篝火,心说不愧是十万人马,只木柴的消耗,你等就坚持不了几天。 李泌想的没错,叛军打一天仗,只有晚上可以吃点热乎的东西。可李泌在他们没来之前,就让人把周围的树砍得差不多了。 不但是树,就是青草这周围也不多见了。制作“木矛”需要木头,长安百姓也每日出城割取青饲给长安守军充作战马饲料。 此时,这里已经没有多少树木和青草供给叛军使用了。不过,叛军来这里的时候,携带了大量的豆子供给战马食用。要不然,他们的战马就没有什么可吃的了。 战马可以吃豆子,士卒虽然每人都带了几日的粮食,可没有火,他们只能像战马一样生嚼。 夜更深了,李泌看到叛军营地的篝火已是熄灭了不少。那些还在冒着火苗的,周围则有士卒走动的身影。 李泌猜着这些身影是值守的士卒的,心说薛景仙该上场表演一番了。不过,这里离那里太远,薛景仙是怎么表演的李泌听不到。 不过,李泌却可以看到。叛军的营地里,突然人影晃动的厉害,似乎是有很多人在跑来跑去的。 李泌知道这是薛景仙带人在骚扰叛军,就笑着说道:“杨绾,薛景仙从神策军里选了一些士卒,你知道他要这些士卒做什么吗?” 自打薛景仙带着八百郡兵来到长安,杨绾就对他很是好奇。两人经常没事的时候就聊天,所以,杨绾已经猜到薛景仙要那些士卒做什么用了。 “小先生,薛景仙从神策军里跳的那些士卒都是胡人,有奚人,契丹人,突厥人,甚至还有吐蕃人。叛军里有很多是胡人,我猜着吧,薛县令是想来一出四面楚歌。” 李泌笑了笑,说道:“四面楚歌嘛,还早了些。你猜的不全对,你再猜。” 此时再看叛军营地那边,似乎是更乱了,很多人骑马举着火把飞奔,而城墙上的人,隐隐约约的听到叛军营地那边在鸣锣------ 杨绾看着那边说道:“怎么跟唱戏一般热闹啊!” 第五百零七章偷袭 薛景仙带着三十多名神策军士卒,还有八百陈仓郡兵,在南面山中迂回转折,绕来绕去,总算是在半夜时分潜伏到叛军营地周围。 等叛军歇息后,杨绾把那些从神策军中带来的胡人士卒叫了过来,对他们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通。随后,这些胡人士卒解下脖子上的红色麻布,点起火把,骑马朝着叛军营地跑去…… 他们一边跑还一边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唐军杀过来了……” 喊这话的有奚人、契丹人、突厥人、甚至还有吐蕃人。 把守军营的叛军根本搞不清状况,就在他们愣神的时候,这队骑兵已经冲进了营地。 这队骑兵只有三十多人,守门的叛军士卒就以为是自己这边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而且,他们觉得这队骑兵只有三十多人,若是是来劫营那就是找死。 这队骑兵进了叛军营地后,立即迅速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他们一边纵马疾驶,一边还是喊着“唐军来了,唐军来了……” 这些人是用奚人语,契丹语,还有其它部族的语言喊叫着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语言顿时就充斥在军营里。 叛军中多胡人,故而这些骑兵这样喊叫,并没有人怀疑他们是唐军。 叛军先是慌乱起来,随后就喊叫着乱跑。这样一来,没多久整个营地就乱了。而那些引起这场混乱的那些骑兵,则趁机开始放火。 四处起火,叛军营地里更是乱了。 安庆绪听到动静后,操起一把横刀就从大帐里跑了出来。看到四处都是乱喊乱叫,胡乱跑着的士卒,他便在心里说着唐军还真敢来劫营啊! 安庆绪倒是没有十分慌张。因为他知道李泌手里的兵,大多是长安的百姓。那些人躲在土墙后面放箭还行,敢来劫营,那就是找死。 安庆绪喊过几名随从来,命他们去找那些带兵将军。那些带兵将军来了以后,安庆绪对他们说道:“李泌手中无兵,这劫营的定然没多少人。劫营是假,放火为实。你等速速回去,命手下士卒站在原地勿动,但凡有跑动的,杀之!” 那些带兵将军赶紧跑回各自的营地,也就是过了半个时辰的工夫,原先混乱不堪的营地便慢慢平静下来。 安庆绪的这个办法确实厉害,叛军士卒不再乱跑,营地里自然会平静下来。而此时打马狂奔着的神策军士卒,便暴露在叛军面前。 安庆绪说过,“但凡有跑动的,杀之!”所以,这些神策军士卒就成了叛军的攻击对象。 这些人一看不好,有的拼命冲了出去,有的则弃马扮作叛军士卒,也留在原地不动。还有一些反应慢一些的,就当场被叛军砍了。 但是,这么一折腾,叛军这一夜不但睡不成觉了,还得灭火。 最让安庆绪生气的是,营地里的粮食和喂马的豆子,也被烧了一些。看着一夜未睡的士卒,还有四处冒烟的大营,安庆绪恨不得此时就进攻长安报仇。 可他知道,此时士卒困乏,必然无力作战。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便把他的亲卫队叫来,命他们也去恶心李泌一下。 安庆绪的这些亲卫,就是他老子安禄山送给他的拓羯骑兵。这些拓羯骑兵勇猛异常,当初李嗣业带着王忠嗣亲自训练出来的东阳府军,也只是和他们打了个平手。 安庆绪告诉他们,不许进入唐军的弩箭射程以内,只在远处骂李泌就是。至于骂什么,怎么难听怎么骂。若是李泌派人出来打他们,他们就狠狠教训唐军。 这些拓羯骑兵接了命令后,便骑马出发了。他们出了大营,走出一段路后,发现在一处洼地里躺着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显然是正在睡觉,马匹都拴住一旁,那些士卒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一个个都是睡的人事不省的样子。 再看斜着插在地上的一面旗帜,竟然是大燕国的旗号。安禄山的叛军很杂,有正规唐军,有后来征召的士卒,还有一些就是那些州县投降过来的郡兵。 成分过于复杂,平日里就只好靠他们各家打的旗帜分辨。 那一队拓羯骑兵看到这些藏在这里睡觉的人,打的旗帜是大燕国的纯黑色旗帜,就以为是自己这边的人。 这里离大营不远,唐军显然不敢跑到这里来睡觉。这些拓羯骑兵不想多事,就打算绕开他们继续赶路。 可就在这时,那些睡着的士卒被马蹄声惊醒了。看到是一队拓羯骑兵正在经过,他们当中就有人朝着他们招招手,然后就拿起来一张大弓…… 随后,这些拓羯骑兵就看到原本睡着的那些人,此时都已经起身拿起了弓弩。不等这队拓羯骑兵抽出刀来,一片箭雨已是飞向他们…… 射箭的这些士卒都是半跪在地上,羽箭和弩箭接连不断地射向那些骑兵。拓羯骑兵突然遇袭,只一波箭雨就有数十人马中箭。 即使这样,这些异常勇猛的拓羯骑兵也没有惊慌。他们一边躲避箭雨,一边发出一声声唿哨声。 很快,这些拓羯骑兵就朝着偷袭他们的这些人冲来…… 偷袭拓羯骑兵的正是薛景仙和他的八百陈仓郡兵。 薛景仙也不知道眼前这支骑兵就是安禄山最为精锐的拓羯骑兵。 听到他们的唿哨声,薛景仙才猛然想起李泌和李嗣业都对他说过,“拓羯骑兵打仗的时候,唿哨声此起彼伏,遇上他们就很麻烦。” “白日见鬼了,竟然碰到了他们。” 说着,薛景仙放下角弓,赶紧抽出横刀。 两军离的本来就很近,拓羯骑兵的马快,他们被射死了一些后,其余的很快就冲了过来。陈仓郡兵弃弓拿刀,立即就和这些拓羯骑兵杀在了一起。 拓羯骑兵原本有一千多人,洛阳还没失守的时候,李嗣业带着东阳府军和他们打了一仗。最后,两军都是折损过半,都已经不能独自成军作战,只好都改做了亲卫队。 安庆绪带兵进攻长安,安禄山就把五百拓羯骑兵分作两队,一队留在他自己身边,一队就给了安庆绪当亲卫。 刚才遇袭,这支本来只有三百多人的骑兵,此时只有二百多人了。 可就这二百来人,依然没有把薛景仙的八百郡兵放在眼里。 他们冲过来后,只一次冲锋,郡兵就躺倒了一百多人。 第五百零八章两边都是不怕死的 薛景仙蒙了。拓羯骑兵有多么凶猛,今天他算是真正地见识到了。 看到地上战死的那一大片郡兵,薛景仙眼睛红了,自己带着这些郡兵什么时候吃过这亏啊! 以前打土匪的时候,可次次都是稳赢的。薛景仙知道这些拓羯骑兵对主人忠诚,也知道他们打仗的时候,都是不死不休的主。 他看着那些拓羯骑兵已经开始再次冲锋,心说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要把这些拓羯骑兵拼光了,绝不能让他们成为后患。 于是,薛景仙大声喊道:“三人围一,与他缠斗。” 话音刚落,那些郡兵便按照薛景仙的军令,三三两两的和冲过来的骑兵打了起来。 拓羯骑兵勇猛,可他一刀砍出去只能砍一人,三名郡兵对一名骑兵,一人成为骑兵砍杀的目标的同时,另两名郡兵同时也把这名拓羯骑兵和他的马当成目标。 一场更为惨烈的拼杀过后,两军再次脱离。这次,纵马跑走的拓羯骑兵已经不到一百人了。 再看薛景仙的郡兵,被杀死的何止百人。此时,薛景仙和那些郡兵一个个都是血染甲衣,他们瞪着通红的双眼,紧紧握着手里的兵器。 薛景仙双眼死死盯着那些拓羯骑兵,慢慢从衣衫上撕下一块布条,将满是鲜血的手和刀柄紧紧缠在一起。 再看那些郡兵,也一个个都是如此。你拓羯骑兵不死不休,我陈仓郡兵更是不死不休。 薛景仙举刀,然后左手托在刀柄上。不远处,拓羯骑兵重新整队后,再次朝他们冲来…… 又是一场更为惨烈的拼杀,双方皆都抱定不死不休的决心。所以,此役无逃兵,也无后退之人。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以后,残余的三百郡兵将战死的弟兄们一个个抬上马背,然后他们也上了马。 再看一直默默肃立着的薛景仙,左手拎着一把卷刃的横刀,右臂则吊在胸前。 一名郡兵牵马走了过来,把他扶上马背。然后,这支人马就离开了这里。 让人奇怪的是,此处战场除了地上那些已是黑色的血迹,还有战马践踏出的痕迹之外,竟是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薛景仙带着这支队伍再一次进入山岭之间。这一路上他都是一言不发,脸色铁青。直到到了一处山坡上,看到郡兵开始安葬那些战死的弟兄,他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被郡兵同时带来的那二百多拓羯骑兵的尸首,也被埋在了另一处山坡下。最后,薛景仙看着这些部下,告诉他们此时还不能回长安。 那些郡兵也根本就不想回去,一多半的弟兄都死在了这里,不报仇哪里有脸回去。 虽说二百多拓羯骑兵也被他们全杀死了,可自家这边毕竟死的人多,显然是吃了大亏。薛景仙说不能回去后,他们就纷纷喊道:“绝不回去,绝不回去,定要让叛军十倍之……” 薛景仙点了点头,便命他们赶紧休息,晚上好做事情。 薛景仙领受的军令是,只要安庆绪的大营在那里,薛景仙就要一日一日的骚扰他,让叛军不能睡一个好觉,也不能有一晚安宁。 可谁能想到,今日遇到的竟然是拓羯骑兵,一战就损失了一多半人马。 这个仇一定要报,郡兵说十倍奉还,薛景仙想的是百倍千倍。 是夜,薛景仙带着手下又出发了。这一次,他命二百多郡兵换了拓羯骑兵的衣甲,打着拓羯骑兵的旗帜走在前面。 半夜时分,薛景仙的这支伪装成拓羯骑兵的队伍,顺利地进入安庆绪的大营。 这一次,薛景仙吸取上次的教训,命这些偷袭营地的郡兵,四处放火后就快速杀出营地,一刻也不要耽搁。 这一夜,安庆绪差点被气疯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唐军敢再来劫营。而且,这次劫营的唐军,竟然穿的还是拓羯骑兵的衣甲。 拓羯亲卫,是安庆绪军中最为厉害的士卒,平时都是神一样的存在。所以,在叛军大营里放了一把火,然后就装作正在追击放火的唐军的“拓羯骑兵”,竟然很顺利地逃走了。 安庆绪火了,一面命人派出警戒队伍,一面恶狠狠地下令,天亮以后,不管怎么样,一定是去攻打长安。 就这样,一夜没睡的叛军士卒,无精打采地再次出动了。然而,他们依然无法越过那些壕沟。 经过一天的休整,长安守军不但改造了壕沟的不足之处,羽箭也得到了补充。安庆绪再一次来到战场,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 士气饱满的长安守军,再一次痛击了叛军。 算起来,李泌已经带人坚守了三天。他知道这三天很重要,冯翊的颜真卿需要这三天,河北的郭子仪和李光弼也需要这三天。 也就是在这三天的时间里,颜真卿已经打败冯翊、华阴,河东外面的叛军,夺取了潼关。然后,颜真卿兵分两路,一路向洛阳进军,一路西进长安,断了安庆绪的后路。 也就是这三天,同罗精骑已经到了幽州。张小敬给李泌来信,郭子仪已经率领朔方军前往长安增援。 而他做为人质,依然要留在同罗军中,协助阿史那庆忠联络李光弼的人马一起攻打幽州、大同、营州。 李泌知道,局势已经渐渐地变得有利于自己这边。李泌此时要做的,还是把长安当做诱饵,让安庆绪的十万大军留在这里,进退不得。 叛军被俘的士卒,经过救治后,陆陆续续的被放了回去。这些人回去后,把在长安守军中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也带了回去。 于是,安庆绪的军中就流传着这样一些流言,“长安城里富户都已经跑光了,皇帝也早就跑了,安庆绪攻打长安,无非是想做皇帝。” 还有人说,“安庆绪知道安禄山已是眼瞎,故而想占据长安后,就继位当皇帝。” 安庆绪的人马和李泌打了两次仗,说实话,损失并不是很大。但叛军自起兵以来,从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一帮子临时召集的百姓,在一位书院的先生的带领下,就挡住了十万铁骑,这在之前还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而且,那些壕沟留给他们的阴影太大了,已经超出他们的想象。打败仗很正常,可败得这么惨就不正常了。 想想那些肚肠爆出的战马,还有被木矛扎穿,一时半会死不了,叫声凄惨的士卒,叛军营地里顿时就笼罩在一片低沉的气氛里。 还有,自打来到这里,竟然就没睡过一夜安稳觉。大营四周总有捣乱的唐军,出其不意的就放火杀人不说,还夜夜狼嚎狐叫,搅得大营不得安宁。 这一切,都是安庆绪和那些叛军士卒不能忍受的事情。 第五百零九章父子失和 吃不好睡不好,仗也打不赢,士卒的脾气就不好。 被俘后又放回来的那些士卒,把他们在长安守军那里听来的话告诉大营里的弟兄后,这些话很快就在大营里传开了。 安庆绪很快也听到了这些流言蜚语,一气之下,安庆绪把被俘的士卒全部召集起来,拉到中军大帐前全部砍了。 这下子,与这些士卒平日有交情的人,心里就憋着一肚子的火。长安守军尚且不杀他们,回来后竟然被杀了,这就太让人心寒了。 叛军也是人,安庆绪这样做,显然是没把他们当人。那些话和安庆绪杀自家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洛阳安禄山的耳朵里。 可以想象安禄山知道了以后心里会作何想。他就弄不明白了,自己这个儿子就这么急着上位吗? 不是安禄山多心,而是每一位帝王都有这样的通病。从坐上皇位的那一天,就在琢磨哪位儿子对自己有威胁。 安庆绪贵为晋王,手中掌兵十万,而且这些兵还是是安禄山手下最为精锐的队伍,安禄山不这样想才怪呢! 而且,最操蛋的一件事情是,他的眼睛确实瞎了。从当初的视物不清,直接到了两眼一抹黑。 安禄山的脾气变得更坏了。当他知道杨玉环在马嵬驿被高力士勒死了以后,那脾气暴躁的简直就不是人。 如此让人伤心的消息,他最终还是知道了。安禄山躺在卧榻上,时常想起他这位干娘妩媚动人的样子,还想着他与这位干娘嬉戏玩耍时的快乐时光。 安禄山觉得那个时候,就是自己这一生最为快乐的时光。 掌兵二十万如何?做了皇帝又如何?此时还不是两眼一抹黑吗? “干娘啊!”安禄山叹息了一声。 话音刚落,就听“啪嗒”一声,李猪儿手中的扇子掉在了地上。 安禄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李猪儿那边转过头去。 李猪儿看到安禄山转过头来,顿时吓得“哎呀”一声,抱头就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安禄山顺手一摸,就摸到了那根拐棍。 他拿起拐棍,凭空就挥了一下----- 拐棍竟然落空没打着人,安禄山火了,吼道:“你自己站过来。” 李猪儿不敢不听,就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陛下。” 安禄山循声打出去,“啪”的一声,那根拐棍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结结实实地打在李猪儿的手上…… “遮挡了?”安禄山吼道。 “陛下,我不敢。”李猪儿捂着被打疼的手说道。 “你想找死?” “陛下,饶命啊!” 安禄山又把拐棍甩了过去------ “叭”的一声,这一次,拐棍打在李猪儿的脸上。 安禄山这才觉得解气了。再看李猪儿那张脸上,已是红肿了起来。李猪儿原本长的机灵俊俏,不然,他也不会从那些俘虏里被挑出来,做了安禄山的近侍。 只可惜,这些年下来,李猪儿不但成了太监,一张脸也被安禄山毁了。 看着安禄山的老母猪肚子,李猪儿心说早晚有一天,我要给你开肠破肚,看看你那颗心是不是黑的。 这一切,都被前来禀报事情的严庄看在眼里。安禄山睡着了以后,严庄和李猪儿又躲在那处残破的房子后面悄声密谈。 严庄说道:“你早晚有一天会被那人打死。” 李猪儿捂着腮帮子说道:“我一贱奴,打死也就打死了。严公贵为大夫,那人竟也是说打就打,全然……” 李猪儿没说下去,严庄却明白他的意思。安禄山受营州青上书院的影响,有一段日子对读书人很尊重。 后来,随着他病情加重,他便不把人当人看了。不仅仅是严庄,只要安禄山心里不痛快,谁在他身边谁倒霉。 严庄看看四周,然后低声说道:“潼关已经被颜真卿占据,这里和晋王那里已是断了联系。我收到消息说,安庆绪和那个李泌打了三天,不但没赢,还吃了大亏。” 李猪儿整日在安禄山身边,严庄说的这些事情,他早已知道。此时听严庄这么一说,他就问道:“严公是什么意思?” 严庄再一次扫视四周,然后咬牙切齿的说道:“我预料他这皇帝做不了几天了,不如……” 严庄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就是贴在李猪儿的耳朵边了。 严庄说完后,李猪儿不但没有被他的话吓住,反而也咬牙说道:“严公,我听你的。” 严庄点点头,说道:“等我的音信。” 安庆绪再一次被安禄山去信斥责。手下念完那封信后,安庆绪的脸已是涨的通红。 安禄山在信上说,“十万铁骑攻不下一个百姓把守的长安,堂堂晋王打不过一个教书先生,耻也……” 安庆绪知道这封信是严庄写的,上面的那些话却是他老子说的。安庆绪很生气,心说长安守军虽然都是百姓,可他们受李泌蛊惑,一个个都是悍不畏死。 再说那个李泌,什么教书先生,什么神童,他可是大唐的讨逆大将军,御史中丞,长安留后,邺城侯。 若是他没本事,如何会做这些官? “我不是和一个教书先生对阵,而是和大唐最好的将军对阵。” 想起那些壕沟,想起接连不断的劫营,想起自己那支下落不明的拓羯骑兵,安庆绪就是一副想生吃了李泌的样子。 他又想到安禄山信中所说的话,“若是你无能,可交出兵权……” 交出兵权?安庆绪还有十几个阿弟,自己交出兵权,那就意味着失宠。 而此时失宠,则意味着自己无缘太子之位。 自己做为先锋,带着范阳铁骑一路从河北杀到长安,要功劳有功劳,要苦劳有苦劳,不过就是在这里临时受挫,竟然就要让自己交出兵权,天下还有讲理的地方没有? 安庆绪越想越生气,就朝着洛阳方向骂了起来。不用想,安禄山安插在军营里的人,将安庆绪这些骂人的话,又如实告诉了安禄山。 安禄山再一次暴跳如雷,不但打了李猪儿,就连严庄也挨了一顿打。然后,他命严庄拟诏,命安庆绪来洛阳。 而严庄却私下里给安庆绪去信,让他不要来洛阳,还告诉他说,来之即死! 第五百一十章安禄山死了 来之即死! 看到严庄的来信,安庆绪彻底没了主意。 再看那道命他回洛阳的诏书,安庆绪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就在他抓耳挠腮的时候,手下进来报告,“唐军把派驻在大营四周的十几处哨卡,全部都毁了。” 安庆绪更是恼了,怒吼着就冲出了军帐…… 到了哨卡那里后,安庆绪看到被杀死的士卒,还有被点着的帐篷,顿时怒不可遏,指着长安方向吼道:“李泌小贼,只知道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不能怪安庆绪如此愤怒。大营外面的哨卡,已经是被毁掉第三次了。 十几处哨卡,每处哨卡少者三十人,多的五十多人,只几天的工夫,被那些神出鬼没的唐军一个个吃掉了。 算下来,已经损失了一千多人了。安庆绪骂完后,便下令不再设置哨卡。 回到军帐后,安庆绪又要面对他老子的诏书,还有严庄的私信。他想了又想,最后决定给严庄去信。 第二天,严庄的信就到了,上面只写着“晋王不必多忧,静待佳音就是……” 见到书信后,安庆绪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又开始想着如何进攻长安了。 深夜,洛阳皇宫。 自打眼睛瞎了以后,安禄山就越来越多疑。所以他下令,到了夜间,他居住的那处偏殿,除了李猪儿和严庄,其他人一律不许进去。偏殿外面,则由拓羯骑兵组成的亲卫队守卫。 偏殿里那张特制的卧榻上,安禄山鼾声如雷,大肚子也随着他的鼾声起伏着。 看着睡成猪样的安禄山,严庄朝着李猪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李猪儿也点了一下头,接着,就见他面露凶色,从衣袖里抽出一把短刀来…… 李猪儿几步走到安禄山的卧榻前,举刀就朝安禄山的大肚子上插去…… 眼看那把短刀就要插进安禄山的肚子了,安禄山却突然醒了。李猪儿顿时吓得一哆嗦,短刀也差点脱手。 大约是安禄山觉察到了什么,他一边大声喊叫着侍卫,一边顺手拿起卧榻上藏着的横刀。 李猪儿整日呆在安禄山身边,竟然也是不知道他藏着横刀。眼看躺着的安禄山挥刀乱砍,李猪儿知道今日之事已经没了回头路,他与安禄山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看到安禄山挥刀乱砍,严庄也急了,对着李猪儿喊道:“你还等什么,还不杀他!” 这时候,安禄山才明白是自己的近侍李猪儿,还有他最为信赖的大臣要杀他。 安禄山懵了一下,随之喊道:“尔等狗贼,安敢害我,看我……啊!” 就在安禄山懵了一下的时候,李猪儿瞅到机会,将短刀插进安禄山的肚子…… 安禄山惨叫了一声后,挥刀向旁边砍去。李猪儿躲过刀锋,再次把短刀插进安禄山的肋骨间…… 血腥弥漫,惨叫声一声低于一声,李猪儿如一个血人一般,只是朝着安禄山补刀,而严庄早已是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直到安禄山再也不吭声了,李猪儿还是朝着那具血糊糊的尸身上乱砍乱插…… 终于,安禄山不再喊叫了。严庄也缓过神来了,他腿脚哆嗦着挪到李猪儿身后,打着颤儿说道:“他、他已死,停手吧。” 李猪儿依然挥刀乱砍,直到大殿外面传来一阵阵呼喊声,李猪儿才像是醒过神来一样,看着眼前已经死去的安禄山。 安禄山死了?安禄山死了,安禄山死了! 外面的叫门声越来越大,李猪儿转过身来,直勾勾的看着严庄。 严庄看了一眼卧榻上的安禄山,又看看殿门那边,然后几步走到卧榻前,将溅了血的帷幔扯下来,盖在了安禄山身上…… 御前大臣严庄宣告,皇帝驾崩,晋王继位。 近百名文武大臣,竟然没一个人对安禄山的死和晋王做皇帝提出异议。 安禄山的死相难看,这些大臣也不是没看见,可他们就是装哑巴。 事情明摆着,自打安禄山眼睛瞎了以后,这人就变得就很变态很变态了。不但对那些大臣动辄打骂,还事事变得多疑,弄的那些大臣进殿奏事,如同进阎王殿一样。 安禄山死了,他们面上虽然不能做出高兴的样子,其实心里是高兴的。至于晋王继位做皇帝,他们就更不敢多说什么了。 至于晋王安庆绪继承皇位,他们就更不敢多说什么了。 谁都知道,大燕十万铁骑,此时掌握在晋王安庆绪手里,他不做皇帝,谁也不敢做皇帝。 正在攻打长安的安庆绪得知自己已经是皇帝后,顿时高兴的屁颠屁颠的。 对,没错,确实是屁颠屁颠的。安庆绪这人就是这样没有涵养,除了带兵打仗之外,他几乎什么也不会。 在军帐里接受了手下的朝拜后,安庆绪开始犯愁了。回洛阳就要过潼关,可潼关在颜真卿手里。去长安吧,那个李泌又死硬死硬的,这些日子快要把自己磨死在这里了。 看到新皇帝不开心,有人就猜着这位新皇帝定然是因为被困在这里一事发愁。于是,有人说道:“长安好,还是去长安。” 安庆绪怎么会不知道长安好,那里的皇城,市井里坊,勾栏里榭,还有肤白貌美的小娘子,他只见了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 可如何去?李泌带着几万军民誓死保卫长安,听说连几岁的童儿都知道找寻自家的铁器,然后送到弓箭作坊去,让人制成箭矢用于保卫长安。 安庆绪就搞不明白了,那个李泌到底做了什么,让满长安的人都听他的。 “唉,长安虽近,只要有李泌在,对我来说如隔着高山大河。” 一听这话,军帐里的人都是沉默不语。这时,有士卒进来禀报,说是得知晋王升格为皇帝,有人送了贺礼来了。 安庆绪看到士卒手里捧着一只锦盒,却没看见来送礼的人,就问道:“送礼的人呢?” 士卒道:“那人放下东西就走了。” 安庆绪瞅了瞅那只锦盒,看到锦盒倒是挺精致的,就说道:“打开。” 有人向前,拿过锦盒打开了…… 众人一看锦盒里的东西,都是愣住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城门小吏 锦盒里,竟然是一套青衣小帽。再看,里面还有一封信。 有人拿起那封信,展开后念了起来,“安庆绪,听说你已是做了伪燕皇帝。不过,你觉得做这皇帝有意思吗? 要地盘没地盘,要臣民没臣民,虽有十万铁骑,可一个长安你也打不下来,你又如何安放你那颗愚蠢的心?” 安庆绪听到这里已是怒了,念信那人看他怒了,赶紧将书信呈到他面前。 安庆绪伸手抓去,指尖已经碰到那封信了,他又缩回手去。安庆绪不识字,拿过信来也看不明白。 “念!”安庆绪没好气的说道。 那人继续念信,“听到这里你是不是已经恼了……” 安庆绪气的顿时就跳了起来,那些手下里有人便在偷偷笑着。 安庆绪跳起来后,想了想又坐了下来,心说自己已经是皇帝了,可不能和他老子那样动不动就发怒打人。 自己应该做一个有品味的皇帝,平时泡泡温泉,看看美人跳舞,这才是皇帝该过的日子。 于是,他尽量装作大度的样子说道:“继续念。” 那人又念道:“恼了吗?没恼就继续听着……” 听到这里,安庆绪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手下那些人也是这般样子。 念信那人抬头看看安庆绪,然后又低头念了起来,“安庆绪,你本质不坏,也不想你父一样,坏的不可救药,你还有救……” 念到这里,念信那人不敢念了。安庆绪道:“继续念,我要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你父起兵反唐,你不过是携从,本着首恶必诛,携从从宽的原则,我代表大唐军民正告你,以及叛军各位,只要放下兵器,投降我军,我军必优待各位……” “别念了。” 安庆绪跳过来一把夺过那封信,三下两下就撕了个稀巴烂。 然后,他飞起一脚把锦盒踢飞…… 青衣小帽从锦盒里掉了出来,连同青衣小帽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面做工精细的铜牌。 安庆绪看着地上的铜牌,一名手下走过去拾起铜牌,看到上面刻着几个字,“城门吏安庆绪”。 再翻过来看,这面刻着“长安城延秋门”几个字。那人拿着这块铜牌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给安庆绪。 安庆绪看那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喝道:“那是什么?” “铜牌。” “什么铜牌?” “看样子,像是封你做长安延秋门守门吏的铜牌。” 安庆绪火了,吼道:“大胆。” 那人一哆嗦,跪地说道:“不是属下说的,是这铜牌上这样刻的,还有这官服,都是……” 安庆绪气的说不出话来,走过去夺过铜牌,狠狠摔在地上,然后就一脚一脚的跺着…… 那些属下看着他这个样子,很多人都是暗暗摇头,心说这位皇帝比起他父来,脾气更是暴躁。 想来,以后在他手下做事,也少不了挨打。 安庆绪把那面铜牌跺进土里后,才觉得稍稍有点解气。 他看了看那些手下,然后指着长安方向说道:“这定然是李泌那个小儿的来信,他竟然封我为城门吏,如此羞辱我,不过是欺负我数日攻不下长安罢了。” 说到这里,他走回去坐下,然后又说道:“你等忍心看他如此羞辱我吗?” 众属下赶紧回道:“臣等不忍心。” “既然不忍心,那么你等就该拼死攻击,把长安打下来,我好从延秋门堂堂正正的进城。哦,对了,你等最好把李泌生擒,把他吊在门楼上,让他看着我进城……” 安庆绪絮絮叨叨的说着,如同梦呓,而他那些手下,心里都是凉的一批。 这些日子下来,士卒伤亡已是近万。而且,大军困在这里,缺粮缺草,就连炉灶用的木柴也没了,这样下去,不用长安守军来打,自家就要活生生的饿死了。 安庆绪还在唠叨着,那些手下已是听的烦了,一个个都是垂首丧气的样子。 不过,他们都记住了那封信上说的话,“首恶必诛,携从从宽”。 第二日,安庆绪出动全部人马,分五路进攻长安。 可让叛军惊讶的是,不管哪一路进攻人马,面对的都是遮天蔽日的箭雨,和插满木矛的壕沟。 这一天,从天明打到天黑,叛军损失上万人,可连长安的城墙也没有摸到。 安庆绪差点疯了,自己这可是十万人马啊!就是人人吐口唾沫,也能淹死人的,怎么就打不下来一个长安了? 看到安庆绪还是一副不罢休的样子,手下有人说道:“陛下,我部先前打仗,全都是仰仗快马急驶冲锋,让对方防不胜防,故而无人可敌。 然而,李泌利用壕沟阻止我部快速冲锋,令我部没了优势,他再让弓弩兵大量杀伤我部士卒。如此打下去,再有十万铁骑也不够。陛下,如今士卒又累又饿,再打下去也是无益,不如暂且撤兵,明日再战。” 安庆绪看到长安城墙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再看李泌设置的一道道防线那里,也是燃起了篝火,周围人影穿梭不说,还不断有羽箭流火朝自家这边飞来。 安庆绪叹了一口气,知道李泌已经做好了和自己打夜战的准备。 然而,自己的人马不善于夜战,而且,天黑以后,那些壕沟就如怪兽的大嘴一般,专门吞噬自己的这些人马。 “传我军令,收兵!” 传令兵刚走没一会,一名手下就急呼呼的跑来报告,“大营被烧了……” 安庆绪一听就火大了,他知道这种缺德事一定是那支神出鬼没的唐军干的。 “守军呢?守军哪里去了?” “陛下,守军全部被杀,无一幸存。” 安庆绪彻底懵了,留守大营的人马有五千人,竟然都被杀了,谁信啊! “陛下,估计是颜真卿的人马到了。昨日探子来报,潼关方向有敌军出现,只是,你执意要倾巢而出,无人敢禀报你……” 安庆绪晕了一下,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如此重要的军情,竟然也敢不报之他,可见,自己这些手下也都靠不住啊! 安庆绪看着夜色里一队队撤回来的人马,心说自己该往哪里去? 第五百一十二章穷途末路 安庆绪不知道往哪里去,但他手下的士卒却知道去哪里。 就在安禄山接到李泌那封信的时候,叛军军营里也流传着这样的话,“安禄山已死,安庆绪无处可去,尔等此时投降,一切既往不咎……” 叛军士卒此时食无可食,战马也因为饥饿日益减少,他们困在这里前进不能,后退无路,心里早已是沮丧不堪。 所以,他们听了这些话后,有一些士卒就悄悄溜走了。后来,溜走的士卒越来越多,竟连带兵的校尉也溜走了不少。 这样一来,长安守军这边多了上千投降的叛军士卒。 李嗣业将已经收留了上千叛军士卒的事情禀报给李泌后,李泌交代他,“他们中有愿意留下的,可分散在各军中安置。不愿意留下的,将兵器没收,发给盘缠路引,将他们遣散。” 杨绾说道:“散步游勇,容易为匪,是不是将他们收押在某处,等打败安庆绪再说。” 李泌摇头,道:“投降过来的叛军会越来越多,我没有多余的粮食给他们吃。知会沿途各州县,一旦发现散兵游勇作乱,务必剿灭,不使他们为患。” 李泌说的没错,越来越多的叛军士卒投降过来,有的就加入了长安守军的队伍,更多的则拿钱回了河北。 两三天的工夫,安庆绪军中已经有近万人投降,以至于安庆绪不敢派出警戒队伍,也不敢派人出去作战。 因为那些人会趁着远离叛军的驻地,直接跑到长安守军这边。 叛军士卒偷偷溜走,安庆绪就把气出在各营的带兵将军身上。他一连斩了三名将军,可他接着就发现有将军带着整营的士卒,集体跑到长安守军那边吃饭去了。 安庆绪已经顾不上生气了,他已经有了一股很强烈的穷途末路的感觉。而他留在洛阳的人也偷偷跑来告诉他,严庄看到安庆绪被困在这里,就觉得这位皇帝没什么前途,已经派人去秘密联络营州的史思明,想要搞事。 安庆绪火了,叫过一些心腹来,命他们从小路绕过潼关,到了洛阳后,就宣诏将严庄处死。 那些心腹带着安庆绪的诏书走了,安庆绪坐在军帐里,生出一股众叛亲离的感觉。 军营里已是失控,逃走的士卒如同开闸的河水一般,越来越多的逃往长安守军那边。 到了第五天,安庆绪已经失去了一半人马。安庆绪看着余下的这五万靠吃生马肉活着的士卒,心说毕竟还是有忠于自己的人。 于是,安庆绪下诏,所有将军官升三级,所有士卒重重赏赐。 可是,掌管资财的人却拿不出钱来。原因是这支队伍本来就是要去长安打劫的,所以,就没有带很多的资财。 而且,就是随军带的那些资财,也被颜真卿的人在烧毁大营的时候,顺手带走了。 没钱,安庆绪就给了士卒们一个空头许诺,“待攻下长安,赏赐加倍。” 叛军士卒一听这话,虽然当场没说什么,可过后都想着还是寻了机会跑到长安守军那边,听说去了的弟兄都得到了一匹绢帛,一千钱的盘缠。 有了这些钱,回到河北家中,可是一笔不小的资财啊! 就这样,安庆绪的人再次逃走了近一半。 安庆绪有时候可以看到士卒离开军营,摇摇晃晃的朝着长安那边走去。他命人前去阻止,竟然看到去奉命阻止的人,也随着那些人走了。 安庆绪引弓搭箭,亲自射死了十几名离开军营的士卒,可其他士卒丝毫也不害怕,依然朝着长安方向而去。 安庆绪懵了,他就想不明白了,这些随着他东征西讨的士卒,怎么就这么背叛了他? 不过,他已经顾不得再想这件事了,手下有人告诉他,军中有流言,有杀死安庆绪者,封侯。 安庆绪彻底懵了,接着,他瞬间生出一股恐惧感。他知道,一定会有人做这事。这种兵败以后,杀主将讨赏的事情,在大唐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害怕真的有人杀他,安庆绪躲进了军帐不敢出来。他一面命人保护他,一面对手下说,“自己的人头只能换一个侯爵,这李泌轻也忒看不起我了。” 他说过这话后也就半个时辰,就有手下告诉他,“那赏格已经变了,不再是侯爵了,而是子爵。” 安庆绪一听赏格从侯爵降为子爵,当时还挺高兴,觉得这样想杀他的人就会少了。可他仔细一想不对,自己的人头怎么会更不值钱了。 手下接着告诉他,有消息说,因为想杀陛下的人太多,故而有人说,只要给他一个子爵,他就肯做这事。 安庆绪一听,差点就晕过去。回过神来后,他高声大骂,“尔等卖主求荣,真真的没良心。” 手下却突然做噤声状,哀求他小声说话,莫要惹恼了那些有异心的人。 一听这话,安庆绪差点疯了。他怔怔地看着那名手下,突然说道:“我这颗脑袋你拿去吧,找李泌换一个子爵。与其便宜了外面那些贼子,不如送与你。” 那名手下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于是赶紧跪地说道:“属下不敢,属下愿意拼了性命,也要保护陛下……” 看着磕头不止的那名手下,安庆绪知道自己完了,已经是彻底败给了李泌。 他仔细想着,想着那个他只见过几次面的李泌。 目若秋水,面带卿相之相。这是当年谋士高尚和严庄见过李泌后,都说过的话。 再早一些,这大唐王朝也有人说过这话。安庆绪还想起他父亲,也就是安禄山也曾说过,他当年在西市遇到一位童儿。 此童儿生的面目清秀,如画上的人儿一般,好生让人喜爱。 只可惜,自己的父亲没有生出一副慧眼,看出此童儿就是我等的克星。 若是你当年将此童儿杀死,或者是把他虏到营州去,想必今日我已是坐在长安皇宫里,美酒美食,美人在抱,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就在安庆绪怨天尤人的时候,手下来报,“大唐使节求见陛下。” 第五百一十三章功成身退 来使正是李泌的随身弟子,大唐关中招讨使杨绾。 杨绾独自一人一骑,走进叛军营地里后,满眼看到的都是面色灰暗,如呆鸡一样看着他的士卒。 杨绾骑马在叛军营地里走着,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叛军士卒纷纷让路,好像这杨绾就是他们的救星一样。 他们想的没错,杨绾正是奉了李泌的军令,来挽救这些士卒的性命的。 他们是叛军,当初是听了安禄山“清君侧,保皇帝”的鬼话,跟着安禄山造反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有受骗上当的意思。 在这之前,他们则策马苍凉大地,追剿来犯之敌,都是大唐的粮米养着的正规军人。 李泌不忍心将他们全数杀死。而且,杀死他们,长安守军也会有伤亡。大唐土地辽阔,最珍贵的是人口。只要人口多一些,大唐就会再创辉煌。 杨绾在安庆绪的军帐外面下马,然后高声喊道:“大唐关中招讨使杨绾,奉长安留后,御史中丞,讨逆大将军,邺城侯李公军令,特来面见安庆绪。” 喊过后,杨绾手捧一只包裹,只是站在军帐外面,静静地等着。 军帐内,安庆绪和他那名手下瞅着外面,心里都是在纠结着。两人都明白,出去和不出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后果。 出去,意味着迎接大唐来使,也就意味着投降接受处置。不出去,则是等着来使觐见,双方谈不拢以后,就代表着双方依然要打下去。 两人想来想去,觉得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死在军帐里,落一个贞烈的名声。 可他么的这名声有用吗?安庆绪在心里骂道。 自己只做了十几天皇帝,就被迫死在自己的军营里,传到后世,想必这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想来想去,都是迟迟拿不定主意。 外面的杨绾也不着急,依然站的如同一棵树一般笔直。 越拖越久,有些叛军士卒等不及了,竟然纷纷跪在了杨绾身后。 安庆绪看的明白,大吼一声便拔出佩刀,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那名手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佩刀,喊道:“陛下,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自寻短见。” 手下这么一喊,安庆绪就像是找到了台阶下一般,顺势松手将佩刀放开,然后便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安庆绪本身就不是什么有气节的忠烈之士,只要李泌不杀他,他愿意投降。 况且,李泌一再保证不会杀他,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 就这样,安庆绪脱去甲胄,换上杨绾带来的一身青衣小帽,骑了一匹驴子,跟在杨绾后面朝着他日思夜想的长安走去…… 李泌没有食言,让安庆绪做了大唐长安城延秋门正八品的守门小吏。 只是,这里从此热闹了起来,人们都纷纷来此看这位曾做过十几天皇帝的守门卒。 长安战事结束,洛阳那边的叛军也向颜真卿投降。而河北一地,阿史那庆忠带领不多的同罗精骑,正与史思明的军队做最后一战。 这一战,骁勇善战的同罗精骑全数拼光,但史思明也被阿史那庆忠杀死,营州等地重新回归大唐。 全部战事结束后,李泌将善后事宜全部交给杨绾,以此历练他的为官才能。而他自己则与家人弟子一起,回到了青上学宫。 李泌没有回成都坊的书院,是因为他不想留在长安,影响杨绾等人做事。另一个原因则是,李泌以此向天下人宣告,何谓功成身退。 不仅仅如此,李泌还把封自己为长安留后等官职的诏书,连同举荐杨绾等人为宰相的书信,一起派人送给了远在成都的玄宗,和远在陇西的李享。 这两位此时都是皇帝,但都不是有绝对权力的皇帝。大唐的玉玺此时还在玄宗手里,但李享已经尊称玄宗为太上皇。 这两人都是半遮半掩虚情假意的样子,不肯把事情说清楚。李泌也懒得管他们的事情,反正皇帝不会消失,大唐的臣民依然觉得还是有一位皇帝为好。 至于是谁做皇帝,好像他们也不是很关心。李泌更不会关心皇帝是谁只是私下里想过,玄宗已是暮年,李享正值壮年,显然最后坐上皇位的肯定是李享。 但那个位置坐上去舒坦吗?李泌觉得会很舒坦,也会很难受。 因为,一个新的宰相班子就要出现了。 对宰相们的决策,皇帝不管或是少管,那这皇位就会做的很舒服。若是他自己觉得比一帮子宰相都厉害,事事都与宰相们争长短,那这皇帝做的就会很苦逼。 李泌不愿意与人争短长,也不愿意看人吵架。但对皇帝和宰相们争吵的事情,李泌一直持支持态度。 几天之后,李泌分别收到了玄宗和李享的回信。这父子二人对李泌归隐学宫一事,都持反对态度,但对李泌举荐的几位宰相,都表示赞同。 就这样,杨绾、颜真卿、郭子仪,李光弼、薛景仙同时位列宰相之位,并且已经在议事堂处理国事。 几人当中,郭子仪年纪最大,领首辅。 一个月后,玄宗和李享还是没有回来,倒是和李泌之间的信件往来,越来越是频繁。 李泌明白这二人的意思,此时自己请谁首先回来,谁必然是当今皇帝。所以,李泌只是和这二人扯闲话,就是不说请他们回长安一事。 倒是几位宰相很会做人,诸事议定后,都派人送往他二人那里,知会他们一声。 这样一来,无论是玄宗还是李享,都没有觉得自己被冷淡了,都觉得自己是皇帝。 但是,无论这二人下达任何诏令,只要这几位宰相觉得不合适,这诏令必然不会落实。 不过,有两道诏令他们处置的却十分迅速,那就是李享封李泌为隐王,玄宗封李泌为隐圣的诏令,宰相们与在京五品以上大臣们议过后,便派人送到学宫,请李泌自己处置。 李泌看了那两道诏书后,只是笑了笑便搁置在一旁。 没过多久,玄宗和李享则分别派了工匠来到学宫,说是要造一座隐圣府。 李泌懒得和他们费口舌,就带了家人和弟子去了荆州,住在了庆王李琮那里,整日和庆王李琮一起,带着家人和弟子们观赏美景,乐不思归。 第五百一十四章各安其所 荆州西面的大山深处,有一座不大却很精致的道观。 道观大殿青灯下,此时正跪着两个坤道。这两人面目多少有些相似,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对姊妹。 洗净铅华之后,两人都是素净雅致的面容,可以想象,这二人在凡世间时,必然是两位夺人眼球的美娇娘。 只是,此时的二人面色平静,好像山崩地陷于面前,这二人也丝毫不为所惊。 只有死过一次,只有看淡了世事的人,才会是这般模样。 一位面目清秀的小尼进到大殿里,跪在这二人身边细声细语的说了几句,这二人听后,先是相视一笑,便纷纷起身向大殿外走去…… 道观外,一名白衣郎君正背手看着道门两边的对联,“春雨有声,你听你听你再听。山风有意,你品你品你细品。” 两位坤道见了这位白衣郎君后,盈盈施礼,白衣郎君还礼,然后指着对联笑道:“没想到他们竟然把这对联用在了这里。” 与白衣郎君离的很近的那位坤道抬眼看了对联一夜,然后微微笑着说道:“小先生,知道这对联是你写的,我便让他们刻在这里了。” 白衣郎君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这一声小先生,可是隔了近二十年啊!” 一听这话,这名坤道的眼里,顿时泪水盈眶。她屈身跪下,哭泣着说道:“小先生,我错了……” 另一名坤道也跪在地上,陪着那人哭着。 山风掠过这里,吹起白衫,吹起道服,却吹不起三尺青丝。 李泌离开这里的时候,经过山间的一片树林。走到树林的尽头,李泌突然停下马,开口说道:“你等记住,但凡有人来此,皆杀之!” 树林里有人回道:“是。” 听声音,里面藏着的不是一人两人。 剑南道,成都。 在高力士的搀扶下,玄宗气喘吁吁的登上一处高台。最近这二人经常来这里望向东北方向,长安就在那个方向。 两人朝那边看了许久,风已是越来越大,高力士给玄宗披好长袍,说道:“陛下,风大,回去吧!” 玄宗点点头,依然不舍得望向长安方向。 高力士摸了摸怀里,然后像是下决心了一般,掏出一个香囊捧在玄宗面前。 玄宗看到香囊后,顿时脸色突变,一把就抓在手里,有些不相信似的仔细看着…… 过了好一会,他有些疑惑地看着高力士。高力士点点头,似乎是在证实他的猜测。 玄宗将香囊捂在胸口处,再次看向长安方向,嘴里喃喃自语道:“李泌啊李泌,你终究没有辜负朕啊!” 长安,皇城议事堂内。 几名宰相和大臣们正在议事。他们吵的很激烈,都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正确,争来争去的,天色已晚还是没有结果。 杨绾看到众人争执不下,便提议举手表决。众人欣然接受,最后便以票数多少做最后的决定。 议完事后,众人纷纷回家,杨绾故意走慢一步,等着郭子仪。 众人都走后,杨绾对郭子仪说道:“郭公,听说你府上昨日很热闹,只跳舞的小娘子就去了十几位……” 不等杨绾说完,郭子仪便赶紧解释道:“昨日我做寿,家中子侄非要好好贺贺,非我之意,杨公莫要提起弹劾,给老兄留几分薄面。” 杨绾点了点头,说道:“小先生时常说,王朝腐败,败在吏治不清,贪图享乐。你我都为宰相,当以身作则,万万不可先天下之乐而乐。” 郭子仪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我大意了,以后必然不会再犯。” 依然是长安,人们都已经习惯那个每日腰挂横刀,站在城门后的那位胡人。 延秋门每日到了开启的时刻,这人就站在门后,缓缓喊道:“开启城门……” 城门打开后,出城的人从他右边走过,进城的则从这人左边走过,而他会高声一遍遍的喊着,“靠右边行走,此为规矩……” 这人就是安庆绪,一个做过十几天皇帝,现在为长安守门吏的人。 有些好事之人专门跑来看他,看到他整日笑眯眯的样子,就和他开玩笑说,“做皇帝是什么滋味啊?” 安庆绪总是笑着说道:“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他总是摇着头的。他喜欢长安,从心里喜欢长安,长安就此接纳了他。 成都坊的书院早已开学,现在那里是李泌的弟子在做事。 来书院读书的人越来越多,还有许多胡人也把自家孩子送了来。眼看学子越来越多,弟子们就想着把隔壁那个院子租下来,扩充书院。 哪曾想,派人去一问,隔壁那住宅子早已被李泌买了下来。那些弟子们就觉得此事如此巧合,一定是小先生知道书院一定会有扩大的那一天。 青上学宫那里,一座比华清宫还要气派的宫殿已是拔地而起。这座被称为隐圣府的宫殿,依然还是学宫。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自打这处宫殿建成,李泌就没有回来过。好在学宫原先的人都回来了,这里便热闹了起来。 再后来,李泌依然没有回来,人们就开始纷纷猜测,这小先生是不是游历四方,周游人间去了。 也有人猜着,小先生不肯回来,是在避嫌。 避嫌?有人不解其意,于是,就有人告诉他,皇帝和太子都没有回长安,这小先生也断断不肯回来的。 不过,这人还说,好像他们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啊! 是的,确实没什么关系。大唐的官员们励志图强,个个都在呕心沥血的为王朝兴盛而努力着。 荆州青上书院培养出来的那些官员,眼里没有皇权,却视民生为己任。在这些官员的带动下,在宰相们的议事制度下,大唐重新焕发光彩,将会再一次进入盛世。 是的,有没有皇帝没关系,重要的是要有做事公正,清正廉洁的官员。 玄宗也好,李享也罢,你等谁做皇帝都无所谓,只要这大唐的宰相们足够优秀,大唐的官员们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盛世就一定会再次到来。 第五百一十五章感谢,还是感谢 书完本了,心中不舍,可终归要完本。对我这种不计较数据的人来说,更看重的是自己讲的这个故事。 感谢书友们的一路陪伴,瓜农兄,天尊兄,中庸兄,武侠兄,天后小姐姐,不一一说了,总之,在这里一并感谢。 有你们,一路上很温暖。 十三稽首再拜!再拜!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