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碗》 第一章 事发 地动山摇 迟胜愚下半身仅穿一条短裤,上身披件睡衣,四仰八叉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支软中华香烟,狠狠吸了一口,舒服得眼睛都不想睁。一个多月没有沾过女人,方才经历了一场激战,酣畅淋漓的发挥让他充分体验到男人征服女人、同时也征服世界的自豪,有一种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感觉。 每次来到修翎这里,迟胜愚都有帝王巡幸般的感觉。作为拥有数万名员工、年产值达数百亿的祁北矿业集团公司一把手,来到这个因实施资源控制战略在异地开发的矿山,迟胜愚本来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况且小巧玲珑的熟女修翎除了是他的情人,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天南矿山分公司经理,见了他岂有不臣服的道理? 一支烟没吸完,卧室里传来女人的声音:"胜愚,我还要……" "等着。" 迟胜愚将烟蒂捻灭在烟缸里,起身到公文包摸出一粒从美国带回来的"伟哥",悄无声息吞下,准备等药效发生,再回到女人身上征战。毕竟年岁不饶人,虽然有一个来月的养精蓄锐,但无间隔地连续作战,对于五十七岁的迟董事长来说,难免需要药物助力。 突然,迟胜愚并非主动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却站不稳脚跟,仿佛脚下踩的不是钢筋水泥楼板,倒像是惊涛骇浪中的小舢板,颠簸晃动几欲沉没。迟胜愚反应很机敏,"地震了",喊出这三个字,他已经拉开房门,从楼梯飞快地向下逃窜。 迟胜愚的反应机敏与生俱来,小时候遇到饥饿年代,有一次他与双胞胎姐姐迟胜叶同时伸手抢锅台上一碗滚烫的玉米糁子饭,碗是被他掀翻的,但只有姐姐被严重烫伤,他却毫发无损地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眼下虽然年近六旬,迟胜愚机敏的程度仍然能赶上甚至超过年轻人,比方不小心打翻了办公桌上的水杯,他躲开的速度总要比水泼在身上来得快;手里拎的塑料袋不结实,物件掉下去无论如何也砸不了他的脚,走在路上哪怕头顶飘落一片树叶,他也总能及时躲开。 出门时他听见修翎在身后大声叫喊:"迟董,胜愚,迟胜愚!"因为惊恐,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凄惨,但迟胜愚毫不迟疑地冲下楼去了,根本没有想到应该带着情人兼下属修翎一起出逃,他的敏捷逃生几乎出于本能。 迟胜愚不知道怎么三下两下就从四楼跑到了楼前的空地上,虽然东倒西歪、步履蹒跚,但并没有摔倒,更没有碰伤。停住逃跑的脚步,迟董事长回身看着这座七层高的公寓楼左摇右晃,在大自然的强力作用下变成不倒翁。只听楼内没有逃出的人们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尖叫,楼外空地上惊魂未定的人们也齐声高叫:"哇!""呀!""天哪……" 地动山摇。 修翎住的这栋公寓楼属框架结构,在天南市大概要算抗震性能最好的房屋,它像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晃了好一阵子,竟然又直挺挺地立正,大面上看去完好无损。四周其他建筑却没有如此的幸运,有的如灾难大片中模拟的毁灭性镜头,虚假而又真实地呼啦啦倒下,有的左摇右晃一阵弄得伤筋动骨,倾斜裂变成为危楼。 不知道震中在哪里,不知道天南市是波及还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看来此次地震属于灾难性的!也不知道集团公司所在的祁北市怎样,起码眼前的天南矿山分公司遭殃了,而且是重大灾害。我迟胜愚身为祁北矿业集团公司董事长,第一要务是立即赶赴抗震救灾第一线,这点儿政治敏感性总该有吧?不仅我自己,刚才与之颠鸾倒凤的修翎也是分公司一把手,她更需要立即现身在办公地点甚至生产现场。 迟胜愚突然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下身的三角短裤既能起到遮羞作用也恰恰很丑陋,何况以他的年龄前列腺难免肥大常有渗漏,究竟是精液还是尿液分不清楚,看上去极不雅观。上身披着的睡衣不知什么时候套到臂膀上了,却没有系纽扣,胸前茂密的黑毛夹杂了些许白色的杂毛,看上去也很丑陋。更严重的是,午休时间已过,其他从楼上逃生的人们都穿着衣服,像迟董事长这样的半裸者绝无仅有。假如不是灾难来临,人们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地震和如何逃生,他恐怕早已成为被绳子拴着随耍猴人的锣声做出种种逗趣动作的猴子了。 迟董事长平日当众露面,要么在主席台上,要么在商务洽谈中,要么在觥筹交错时,总是衣冠楚楚,神采飞扬,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狼狈相。尽管自然灾害使然,但他已经意识到这样有失体面,岂有不赶紧更正之理?于是他犹如从人群中射出去的箭,倏地一下窜进楼里面去了。 "不能进去,会有余震!"有人喊。 "你是谁呀,不要命了?!"另有人喊。 "要是亲人没跑出来,宁可楼下大声喊,不能进去送死。"人群中不乏善者。 "要是去寻金银珠宝和存折,还是算了吧,啥都没有命要紧。"人群中更不乏智者。 刚刚冲进楼梯间,迟胜愚犹疑了一下,思谋要不要上楼。经过冷静分析,他认为刚才那么强烈的摇晃都没能让这座楼倒塌甚至倾斜,足以证明它的抗震级别够高,接下来的余震也不至于使他有性命之忧,倒是赤身裸体在大众面前展览自己或许会造成更大的祸害。赶紧冲上去也能在情人面前挽回点儿面子,或许修翎不至于将他看成一个灾害面前只顾只身逃命、骨子里自私自利的人。更重要的是,只有回到楼上穿好衣服,他才能有下一步的行动,才能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所犯错误的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于是他迈开箭步,每一步跨越三四个台阶向楼上冲去。楼梯上只有惊魂未定的人向下逃命,逆流往上冲的迟胜愚纯属罕见。 "伟哥"的作用正在显现,在楼梯间急速朝上跃动,迟胜愚心急如焚,但他明显感觉到裆间的命根子正在改善"劳作"之后委靡的状态,硬邦邦地崛起,将小小的三角裤头撑成了帐篷。 地震发生的那一刻,修翎正躺在床上品味巫山云雨之后美妙的余韵。 迟董事长虽说年龄偏大,不如年轻力壮的男人坚挺,但他却有老到的床上技巧,善于变换各种花样,能将身体多个部位都变成性器,所以能让性活动持续很久,最终将修翎搞得死去活来,在天堂和地狱来回游弋。况且,自从修翎来到天南分公司主持工作后,两人不能像在祁北市那样经常有见面的机会,他好不容易来一次,等同于夫妻间的"小别胜新婚",修翎于是有点儿贪婪,想让男人再付出一次。虽说对于五十多岁的男人来说,这样做未免有些难,但谁知道这次分开后,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董事长先生,累就累点儿吧,离开我之后,你再慢慢休生养息。正因为这样想,女人才在卧室里用娇滴滴的声音叫道:"我还要!" 修翎之所以能和董事长搞到一起,完全是出于对迟胜愚的佩服、仰慕和爱戴。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又佩服又仰慕又爱戴,这类心理态势汇集起来,经过不断强化、蓄积力量,最终演化成对他的爱,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六年前,迟胜愚从外地一家企业调来祁北矿业集团任党委书记,那时候集团公司尚属央企。后来,原董事长兼总经理因年龄原因辞职,迟胜愚顺理成章接任集团公司一把手,成为董事长兼总经理兼党委书记。紧接着集团公司划归省政府管辖,上面另行委派了党委书记,迟胜愚仍然身兼董事长和总经理,将企业决策权和经营权牢固地集于一身,行事颇有铁腕风格,党委书记穆平只能亦步亦趋扮演配角。 迟胜愚刚刚成为董事长的时候,修翎在祁北集团行政办公室当科长,是一个聪明干练、面带微笑的机关工作人员,她姣好的容貌让周围所有的男人赏心悦目。这样一个女子整天在董事长眼皮底下晃来晃去,不可能不引起迟胜愚的关注,但他对修翎从来不苟言笑,就连见了面象征性的微笑也是倏忽即逝,弄得修翎每每去见董事长都紧张得手心出汗。修翎工作一如既往地认真努力,除了娇小的身材、精致的五官和真挚的微笑,她的文字功夫、组织才能和有条不紊、宁静淡定的处事风格在办公室为人称道。时隔一年,修翎突然被提拔为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副主任,成为中层管理干部,又过了一年调任科技开发部负责人,级别虽仍是副处,却以副代正,履行部室一把手的职责,过渡一年就扶正了。很显然,提拔重用修翎,迟胜愚董事长起了决定性作用,但他见了修翎仍不苟言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修翎甚至连对他说句感谢话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机会说感谢,并不等于修翎对迟董事长完全无动于衷。 迟胜愚成为祁北矿业集团公司一把手以来,企业规模迅速做大做强。企业发展的近期目标和远景规划不断做出调整,令人眼花缭乱。昨天刚刚认为差不多是梦想的生产和营销指标,一夜之间就白纸黑字写到了文件中,然后开始实施,居然就奇迹般地变为现实。在许多人眼里,迟胜愚简直不是企业家,而是一位魔术师,祁北集团只不过是他手里的一件道具,他想变出什么就能变出什么。当然,那段时间企业产品市场走俏帮了迟胜愚很大的忙。作为企业一把手,迟胜愚提出一个很重要的企业理念,叫"为出资者赢利,让员工幸福",在企业做大做强的同时,上缴利税也连年翻番,祁北集团很快成为全省数一数二的纳税大户,作为集团公司第一大股东的省政府和省领导对迟胜愚非常满意。随着企业效益增长,员工的工资收入也呈上涨趋势。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奖金驴打滚似的翻番,与一线普通职工收入的差距迅速拉开,年收入超过集团公司职工人均收入若干倍,高层管理人员的收入对于普通职工来讲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所以,集团公司管理层的确很幸福——假如幸福与经济收入成正比的话。至于普通员工是不是幸福,基本上也是迟胜愚说了算,大会小会,他总喜欢讲员工工资收入提高很快,而且随口能说出一大串数字作为佐证,因此得出结论,祁北矿业集团公司的员工很幸福。 企业效益好,上缴利税多,迟胜愚很风光,评上了全省优秀企业家,省政协常委也当上了。许多人都认为迟胜愚运气好,祁北集团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效益,主要原因在于几种主要产品价格连年飞涨,营业额和利税指标想不涨都不行,但修翎从不这么看,她认为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迟董事长有真本事,而且德才兼备。 管理经营这么大一个企业集团,迟董高瞻远瞩,很有魄力,表现出超强的个人能力。他胸中有国际化经营思想,积极实施资源控制战略,不断扩张企业规模,要是换个胆小的人,吓都吓死了。他干起工作来不要命,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经常不分昼夜为集团公司的生产经营和发展殚精竭虑,说他是焦裕禄、孔繁森式的好干部一点儿都不为过;另外,迟董事长的个人魅力也令人敬佩,讲起话来几个小时不拿稿子,但思想深邃、有理有据、言辞铿锵,感染力超强,记忆力也好得赛过一台电脑。要论个人品德,迟董平易朴素,经常自己洗衣服、上机关的职工食堂排队买饭吃,而且作为事实上的单身男人从来没听说过有拈花惹草的绯闻,他住在集团公司招待所,那里美女如云,他要是愿意醉卧花丛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但他没有,这一点集团公司上下从来没有人说闲话…… 当然,除了对迟胜愚由衷的敬佩,他对她的知遇之恩也让修翎铭记在心。要不是遇上他,像修翎这样没有背景、没有过人之处的弱女子,何德何能成为集团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收入之高让老家的父母大人听了咋舌?不过,修翎后来之所以成为迟胜愚的情妇,绝非只是女人要献身以报这么简单。 积极策应 修翎万万没有想到,她朝迟胜愚撒娇喊一声"我还要",竟然把地震招来了。 好端端可以用来制造幸福的席梦思床忽然变成活物,上下跳跃、剧烈晃动,将赤身裸体的修翎抛起扔下、左搡右推,最终扔到了地板上。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就听迟胜愚在外面大喊"地震了",当时修翎并不害怕,心想有迟胜愚和她在一起,肯定可以安然逃生,退一万步说,哪怕房倒屋塌被砸死了,能和迟董死在一起,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修翎手忙脚乱找衣服穿,行云播雨时,一丝不挂很方便,但要躲避地震,逃生到楼外去,全裸很不雅观,尤其是女人。 "胜愚,迟胜愚!"修翎一边喊,一边随手抓起迟胜愚的名牌浅色西服朝卧室门外面扔,"你快把衣服穿上!" 等到修翎穿上衣服,才发现迟胜愚早不见人影了。看来,地震发生那一瞬,迟胜愚只顾自己逃命去了,根本没有想到男人应该保护女人,更没有拉着修翎一起逃生的意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修翎心中倏地一凉,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 这时候第一波强震刚刚过去,余震尚未发生,大地显得温顺而安宁,修翎心里却五味杂陈,像长了一团茅草。平日在她心目中高大伟岸、脑袋上罩着光晕的迟胜愚瞬间变成了听见猎人拉枪栓就立即撒丫子逃窜的狐狸或野兔,甚至变成刚刚偷吃完东西就闻风逃窜的耗子。灾难来临的紧要关头,他的表现绝不像一个男人,当然更谈不上像一个伟丈夫。不知怎的,地震所带来的恐惧感似乎被她遗忘了,修翎心中涌起很强烈的委屈,眼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迟胜愚的浅灰色西服狠狠踩了几脚,仍觉得不解恨,用手抓住一只衣袖,用脚踩着衣襟,竟然将袖子给拽下来了。这时候修翎才算找到了发泄情绪的对象。她去另一间屋子,要到写字台抽屉里找剪刀,打算把迟胜愚的西服剪个粉碎,以解心头之愤懑。这时候的她完完全全是一个小女人,她发泄的对象是一位不懂怜香惜玉、"大难来临各自飞"的臭男人,她忘记了自己祁北矿业集团天南矿山分公司经理的身份,更没有想起迟胜愚除了是情人还是她的顶头上司——堂堂的祁北矿业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 剪刀尚未找到,半裸的迟胜愚从楼下跑回来了,他一进门便理直气壮地责怪修翎:"刚才发生强烈地震,你怎么不知道逃生?要不是这栋楼够结实,你恐怕已经被埋在废墟里了,你怎么回事儿你?" "你说我怎么回事儿?我正想问问你怎么回事儿。你逃命的时候想没想到我?我一个女人全身上下一丝不挂怎么往楼下跑,你难道不知道你刚刚干了什么好事?我被砸死在废墟中算我活该,谁让我和你这种没心没肺、自私自利的男人在一起?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你,你已经不是我心目中那个迟胜愚了!"修翎瞪大眼睛声嘶力竭地和迟胜愚吵架,她心中的委屈和愤懑难以消解,眼泪汹涌。 "啧啧,翎子你说的这些都是废话。灾难来临之际,逃生是人的本能,我刚才往楼下跑的时候啥都没想,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下楼的。这阵儿地震暂时停歇,我冷静分析了这栋楼的抗震性能,觉得上来穿衣服完全有必要,要不然赤身裸体怎么回天南分公司,怎么见员工?所以我才上来了。我想不通你怎么不积极逃生呢?哪怕赤身裸体,哪怕一丝不挂,也应该赶紧往楼下跑,羞耻心和性命哪个更重要,这笔账你算不过来?好啦,这阵儿什么都不要说,从楼房撤出去是当务之急,余震随时可能发生,谁知道这栋楼还能不能坚持住?"迟胜愚的自信、犀利和居高临下一如既往,他完全忽略了修翎的眼泪及其心理感受。 "你们男人可以不要脸,但我是女人!"修翎没有像往常那样对迟董忠实而又迷信,而是继续大声申述自己的理由。 "男人也要脸,如其不然我就不用再上楼了。赶紧走吧,翎子。"迟胜愚终于有点男人样儿了,上来抱了抱修翎,替她揩去脸上的泪痕,"唉呀,我的衣服怎么在这儿?袖子怎么掉了,是你撕烂的?拿衣服发泄?" "哼,你赶紧逃吧,我的死活不用你管,董事长大人的性命要紧。"修翎开始发牢骚,证明她满肚子的气开始消解。 "这样吧,咱俩不能同时出现在天南分公司机关。你是这里的一把手,应该第一时间出现在职工群众面前,你穿好衣服先去,我随后就到。你打电话叫车吧。"迟胜愚说。 修翎头脑逐渐冷静了,他认为迟胜愚让她尽快出现在分公司员工面前是正确的,所以没再说什么。可是电话打不通,手机和座机都没有信号,通讯中断从一个侧面证明了这次地震灾害非常严重。 "电话打不通,我和你一起走吧。"修翎说。 "你得给我找件衣服。西服穿不成了,你这儿应该还有我的外衣。" "裤子还行吧?你要迟上来几分钟,我把这套西服全给你剪碎!"修翎说。 女人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浅色夹克衫,的确是迟胜愚的衣服,还是名牌,只不过有些皱。 二人下了楼,街上竟然没有一辆出租车,想必地震刚刚发生,这个县级市房倒屋塌,人人都急着赶回家去看看亲人是否罹难,房屋是否完好,没有出租车司机会等着拉客挣钱。修翎的住处距离天南分公司机关有相当一段距离,步行的话至少需要几十分钟,况且迟胜愚刚才吃过的美国造"伟哥"药效卓著,裤裆里硬邦邦地难受,命根子走起路来会成为障碍,还很不雅观。奶奶的,美国佬造的这玩意儿倒货真价实! 还好,有一辆三轮农用车屁股后面冒着黑烟,"突突突突"地开了过来。 迟胜愚招手让农用车停下。 开车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农民,他开车进城买东西,赶上地震发生,事情没办成,担忧家里的房子,对家庭成员的安危也牵肠挂肚,所以急慌慌地往回赶。 "老乡,你能不能把我俩捎一段?我们要赶到单位去部署抗震救灾,满街道没有出租车……"迟胜愚对农用车主人说。 "我得回家去,这里的钢筋水泥房都倒了,我家的土坯房肯定扛不住,人也不知道死活。"老乡满脸焦虑。 "老乡,我看你开车的方向和我们方向一致,估计是顺路。我们有急事,你给带一段吧,我给你钱。"迟胜愚说着在身上摸,才发现他的皮夹子在被修翎扯烂的西服兜里,"修翎,你给老乡钱吧。" 修翎从坤包里掏出一张百元钞递给老乡。农用车主人觉得捎这俩人一段路能挣一百块钱,有点儿心动,就说:"上车吧。" 迟胜愚和修翎很笨拙地爬上农用车厢,手把着前方的栏杆站立。车子一启动,尽管是水泥路,他俩还是觉得很颠簸,比起平常坐高级轿车,感觉完全不一样。迟胜愚努力把屁股朝后撅着,原因是裤裆里那玩意儿硬邦邦将裤子顶起,他怕修翎看见了不雅。 农用车也是车,迟胜愚、修翎很快来到了天南矿业分公司机关大楼前面。这栋楼质量也不错,从外观看基本完好。下了车,迟胜愚对开车的老乡说:"你看见这座楼了吧?修经理是这里的一把手。你帮了我们,我们会记住你的,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你可以到这里来找修经理。我叫迟胜愚。" "您是?" "他是我们大头儿,集团公司董事长,管我们。"修翎说。 "原来你俩都是大官。我叫张玉民,是天南市城郊镇张家庄的村民。"老乡也自报家门。 "谢谢,再见。" 迟胜愚和修翎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办公楼看看,忽然有十几个人围了上来,仿佛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或是从天而降。 "董事长!" "修经理!" 这些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惊魂未定,看到了两位领导才算有了主心骨。他们是天南矿山分公司的管理层,包括修翎的副手和机关各部门的负责人等。 "很好。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大家都能坚守工作岗位,表现出党员、领导干部应有的责任心和道德风范。修经理本来打算陪我去生产现场看看,遇到地震,我们赶紧回来了。大家先说说,情况怎么样?"迟胜愚立即端上了集团公司最高领导人的架子,脸上的表情很严峻。 "办公楼有裂缝,看样子倒不了,没有太大损失。" "生产一线情况不明。地震发生后电话一直打不通,估计各个工区很快会派人来报信。" "地震很强烈,地表和矿山井下都有可能出问题。" "井下出事故伤人的可能性很大。" …… 在场的人七嘴八舌。 "修翎同志,咱们这就算开现场办公会。天南分公司的所有领导应该尽快分头到各个工区,亲临一线指挥抗震,机关工作人员除了留人值班、守电话——我估计通讯很快就能恢复——其余人都要到生产一线去。分公司一级的领导是不是都来了?"迟胜愚临危不乱,开始部署工作,不过他裤裆里仍然撑得难受,尽可能往后撅着屁股,唯恐被在场的下属看出破绽。 修翎清点了一下,分公司领导除了有一人出差,只有一人不在场。她向迟胜愚汇报说:"除了梅副经理不在,其他人都在,机关各部门的主任、科长也都在。" "查一查梅副经理干什么去了?假如遇到灾难先跑回家去,我现在就可以宣布将他撤职,组织手续待后补办。遇见大灾,好比打仗,必要时可以执行-战场纪律。"迟胜愚说。 听了迟董事长的话,在场天南分公司的管理人员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同时都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临阵脱逃。 "我和各位副经理按照以往划分的联系点分头到各个工区指导抗震救灾、恢复生产,办公室主任留下来负责内外联系,其他部门负责人分头跟主管领导下去。设备科要赶紧组织人力,把分公司内部电话接通。大家立即分头行动。迟董,您看这样安排是否合适?"修翎在关键时刻依然表现得很干练。 "很好。我今天亲眼看见天南分公司班子是一个特别团结、特别敬业、特别有战斗力的领导集体,相信你们一定能带领全体员工战胜自然灾害,赢得抗灾和生产双胜利。希望大家按照修经理的安排部署去做,行动越快越好。"迟胜愚对修翎表现出坚定的支持。 几位分公司副经理和机关部门负责人立即分头乘车赶往生产一线。因为迟胜愚还在,修翎并没有走。 "你怎么办?要不在办公楼前空地上搭个帐篷作为临时指挥所,你在这儿坐镇?我到一线去。"修翎说。 "不行。天南分公司你是最高指挥官,设立一个露天的、抗震的临时指挥所很有必要,但只能由你来坐镇。我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弄清集团公司本部是否受灾,然后尽快赶回去。"迟胜愚说,"我记得天南分公司有一部可与集团公司本部联系的电台,平常用不上,这阵儿该发挥作用了。你赶快派人去看看,能不能联系上祁北市,问问地震是否波及到集团公司本部,灾情怎么样。" 办公室主任闻风而动,赶紧跑进楼内找无线电台去了。 还好,祁北集团本部与天南分公司联系用的电台平常处于关机状态,大概那边已经知道天南属这次特大地震重灾区之一,况且迟胜愚董事长正在天南,所以主动和这边联系,电话打不通,无线电台早已不停地呼叫,这边一开机就联系上了。 集团公司党委书记穆平与迟胜愚直接通话,穆平通过无线电台告诉迟董事长:"地震波及到祁北市,不过只是有震感而已,没有造成破坏,这一点请董事长放心。不过,集团内部这几天发生了人为的地震,有相当大一部分退休职工和无业子女上街,请愿示威,造成交通堵塞,影响正常的生产和工作,成为祁北市重大的社会新闻。他们的主要诉求是要求集团公司解决员工的子女就业问题,同时要求提高离退休人员待遇。迟董,部署一下天南分公司的抗震救灾,急速赶回来吧,市委市政府要求集团公司尽快处理,以维护祁北市的社会安定和人民群众正常的工作生活秩序。" 迟胜愚听了一愣,头上一直冒虚汗,他干咳两声,镇定情绪后说:"解决就业问题是政府的职责,提高企业离退休人员待遇国家有统一部署,这些人找集团公司闹事毫无道理,市委市政府也把责任推给我们,简直是乱弹琴!好,我马上赶回来。" 迟胜愚让修翎给他安排一辆越野车。恐怕震后道路被破坏,车上带了铁锹、洋镐、绳子等工具,还带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要尽快赶回祁北矿业集团公司本部,处理离退休职工及其子女上街闹事的问题。 退休生活 叶国林也有叶国林的潇洒。 头发很稀疏,尤其头顶上。尽管黑颜色是染上的,尽管"地方支援中央"显得捉襟见肘,却梳理得纹丝不乱。花白胡茬不屈不挠往外长,叶国林的方针政策是"你不让我露脸,我不让你露头",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剃须。电动剃须刀太贵舍不得买,手工的剃须方式虽要用热水浸润,还要抹香皂,但刮得干净。眼角皱纹多,而且深刻,弄个廉价的太阳镜遮住。上身的t恤和下身的休闲裤都是假冒名牌,棕色皮鞋隔几天擦一次油,弄得一尘不染。 "你打扮得恁好给谁看呢?"寇粉英经常问老伴儿。 "你说给谁看?人要活得精神,我这叫心态年轻,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小多了,你懂不懂啊?"叶国林这几句话听起来蛮有文化。 "嘁,嘴上挺会说。年轻不年轻,看看你的脸,颜色跟驴屌一样,额颅上沟沟渠渠,手涩得赛过粗砂纸,你还想骗哪个女人哩?" "你这婆娘,咋说你老公哩?谁骗女人啦,早骗不动了,你没发现我见了女人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见了我当然没感觉,要是见了-小姐-,见了风骚女人,你还不得疯了一样往上扑?你要是不想女人,干吗整天把那几根毛梳得苍蝇站上去都打滑?爱穿新衣服,皮鞋擦得锃亮,戴个黑眼镜,不都是为了勾引女人?穷就穷吧,还不老实本分,娃娃找不到工作没有饭碗子,你只顾自己发骚!" 被街坊四邻喊作"叶嫂"的寇粉英说得没错,刚退休不久的焊工叶国林努力把自己捯饬得像个人样,确实和勾引女人有关系。祁北矿业集团生产一线工人55岁退休,叶国林身体挺好,却再不用上班干活,百无聊赖,他经常和几个要好的老哥们儿去一家唱豫剧的茶园子消磨时光。茶园子里面烟雾缭绕,待在里面却有很大的乐趣,许多像叶国林这样年岁的男人常来光顾,甚至流连忘返。到戏曲茶园消遣肯定要花钱,而且都花到女人身上去了。消费方式是充当票友,给那些浪荡江湖、不入流的女戏子捧场,捧场的方式是"挂红"。所谓挂红就是你认为哪个角儿唱得好,花十块钱买一条流动使用的红绸或者红被面,上去给角儿披挂在身上。从形式上看,挂红与时下流行的fans向偶像献花同理,但女戏子用男人所挂的"红"在茶园老板那里可以换成钱。顾客给台上唱戏的挂红,女戏子表示谢意,一般要下来陪挂红捧场的人坐会儿,斟一杯茶,用纤纤酥手捧给你,故意娇滴滴地喊声"哥",弄得你麻嗖嗖身上像过电。假如更投缘,或者捧角儿捧得热衷,挂红的人和女戏子之间也会有更深入的交往,男人被女戏子带到住处,进一步做肌肤之亲也很常见,只不过这种情况下男人需要更多地付出金钱,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另类交易。 这种消费方式叶国林很熟悉,但还没有发展到与女戏子做性交易的程度。那种交易花钱多,他舍不得。 最近一段时间,叶国林熟识的老哥们儿到了茶园,对挂红捧角儿似乎不那么热衷,多数情况下凑在一起议论集团公司招不招工,以及围绕子女就业和提高离退休人员待遇问题,有人在下面串联、动员大家上街请愿的事情。 "这几天老有人往住宅楼里发传单,上头列了迟胜愚的-八大罪状-,号召离退休职工、在岗职工到集团公司机关请愿,要求集团领导重视解决子女就业问题,提高离退休人员待遇。哥儿几个看见没有?" "咋没看见呢?今儿一大早,集团公司办公楼前围了一大堆人,闹着要见迟胜愚。" "传单上说的都是真事,狗日的迟胜愚来祁北集团这些年,从不考虑解决员工子女就业问题,害得一茬子人没工作,工厂矿山一线操作工青黄不接,技术工人更缺乏。这事情谁不知道,咱这些老弟兄哪个不是从生产一线下来的?" "迟胜愚说一套做一套,说祁北集团不需要招工,却从他老家招来一批年轻人安排到矿山、冶炼岗位。纸里包不住火,他还以为这事情没人知道哩。" "就连文工团弄来一批跳舞的,全是迟胜愚老家艺术学校的学员。听说那些女娃刚来都管迟胜愚喊-迟叔-,如今都叫-迟哥-哩。"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儿哄堂大笑。 "说是要提高劳动生产率,生产规模越来越大,一线工人越来越少,劳动强度越来越大。工人编顺口溜说,-起得比鸡都早,睡得比小姐都晚,干得比驴都累,挣得比民工都少-,就这,能上班总比没班上好。祁北市二十来岁近三十岁的小伙子大姑娘满街道胡转,全是咱集团的职工子女,都靠吃老爹老娘过活,老爹老娘退休金又少。你们大家说说,这叫啥事嘛!" "集团内部分配差距越拉越大,一线工人拿不了几个钱,加上物价上涨,企业效益连年提高,职工生活不断下降,大家能没意见吗?" "可人家管理层待遇不差。中层以上干部奖金连年翻番,处级干部工资加奖金每年几十万,迟胜愚还不得拿上百万?" "上百万算啥?公司的原料进货、产品销售他都要插手,听说他老婆和小舅子都开公司,都和祁北集团有业务往来,他们一家从祁北集团挣去多少钱啊!还不算对外承包工程吃回扣。听说他在集团公司驻香港办事处安插了一个神秘女人,专门往国外洗钱。" "还有全公司的劳保品,都是迟胜愚亲戚弄来的。难怪大家都说劳保服是-胜愚装-,劳保鞋是-胜愚鞋-,帽子是-胜愚帽-,赶明儿祁北集团发工资也得发-胜愚币-了。" "你们说的这些有没有根据啊?无中生有给人家造谣,到时候查无实据,恐怕要惹出麻烦来。" "这些消息哪里来的?还不都是内部知情人士透露出来的?迟胜愚这家伙太霸道,在集团公司一手遮天,不说下面的人,集团公司副总经理一级,对他有意见的人就挺多,恨不得他早点儿下台。" "反正咱这些退休工人够可怜,这么一点儿退休金,不光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儿女,难怪水电费都交不起,老弟兄们都在楼房上烟熏火燎点蜂窝煤炉子。祁北集团职工用电炊多少年了,谁不知道用电方便?" "能来戏园子听戏、挂红,说明生活还不差嘛。要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还来这种地方?" "人总得要消遣嘛,老娘们儿扭秧歌,咱这些老汉听听戏咋了?十块钱挂个红,不算贵,那些真正高消费的地方,咱连想都不敢想。" "……" 对于这些议论,叶国林只是听听而已,他觉得自己太渺小,对那些让人义愤填膺的不公正现象无可奈何。 "老叶,明儿咱也到集团办公楼去看看。管他能不能解决问题,权当看热闹。" "行,去看看。"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夜很深了,叶国林才回到家,一边换拖鞋、睡衣,一边哼唱着豫剧。 "甭唱啦!半夜还嚎呢,叫邻居听见以为狼来了。"寇粉英和衣而睡,在卧室里大声斥责丈夫。 "我这么大点儿声邻居谁能听见?就你事儿多,你是事儿妈!我心情好,想唱就唱,-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叶国林仿佛故意和老伴儿作对。 "也不看看几点了,你不睡觉别人还睡哩!" "我怕啥?老子退休了,天不收地不管,明儿早上爱睡几点睡几点,爱多会儿起来多会儿起来。你也不用上班,睡迟睡早有啥关系?整天介穷叫唤。" 叶国林确实没有一点儿睡意,他心里荡漾着幸福感、满足感,久久难以消散,脑细胞绝大部分处于兴奋状态,怎么能够睡得着? 叶国林常去的豫剧茶园前不久刚刚招来一个戏子,名叫常秀妮。和这里原有的旦角比,这个最年轻、最漂亮,戏也唱得好,所以很快被捧红了。男人争着抢着给她挂红,还因为姓常,长相也是豫剧名角小香玉那样的阔腮大嘴,所以大家送给她个外号叫"小小香玉"。老男人们在挂红捧场的同时,许多人开始觊觎这个女戏子丰乳肥臀的身体。不知怎的,叶国林看见"小小香玉"也瞎激动,几乎每次听她唱戏都要挂红。眼见得比他更有钱的票友挂红挂得疯狂,甚至有人把常秀妮带到小黑屋子去做进一步的交易,叶国林心里有些醋意,十分不服气:不就是一百块钱的事吗?等我准备好了钱,不信把这妮子弄不到床上去! 今天晚上,叶国林终于有机会走进常秀妮租住的小屋。这是他精心规划、厚积薄发才得到的机会,所以难免有几分得意。刚进去他就说:"我不信把你弄不到手,只要有钱。有钱能买鬼上树,有钱能买光屁股鬼上长刺的皂角树,有钱也能买女人脱裤子,是不是这道理?" "你出去!"叶国林话音未落,常秀妮翻脸了,右手食指戳到他的眉心,眼泪随即像水龙头拧开,"你这种男人俺见得多了,世上最不要脸的就是你这种人!你有钱吗?到茶园子喝口茶给唱戏的挂条红就算有钱啦?俺常秀妮值你那几个钱?俺看你表面上像好人、老实人,才把你领到这里来,刚进门你就说这种话,什么意思?你把俺当卖的?告诉你,老娘还不卖了,你赶紧滚出去,滚,滚滚滚!呜呜呜呜呜呜……" 常姓女子爆发得猛烈,哭得惜惶,一下子让叶国林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常秀妮的表情和眼泪,叶国林意识到他的话伤了人家的心,可他并不想轻而易举地"滚"。一是不舍离去——好不容易才来到小屋子,对"小小香玉"的身体盼望已久;二是不忍离去——别看常秀妮对他发脾气,可她发飙流泪的样子是另外一种好看,让人心生不忍,况且,一个大男人把女人惹哭了,扭头就走,还算个男人吗?叶国林顾不得窘迫和尴尬,忙不迭给常秀妮赔不是:"我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我绝不是说花点儿钱就能咋的,也不敢把你当-小姐。我是真喜欢你,天天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我那几句话说错了,你就当我喝醉酒了胡说行不行?就当那话是猪脑子想出来的行不行?你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甭跟我一般见识行不行?" "你喝醉了吗?你明明没喝酒。既然把俺不当人,你跑到这儿来干啥?"常秀妮忍住抽泣,斥责叶国林。 "对对对,你说得对,我确实没喝酒,说的也不是醉话,你就当我吃屎了,当我是个畜生,是猪是狗行不行?我错了,确实错了,你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还不行吗?"叶国林不知怎样贬低自己,才能得到这位姑奶奶的原谅。 "中啦,中啦!"常秀妮不愧是戏子,突然破涕为笑,"这阵儿知道骂自己了?刚才那几句话真正伤人哩,好像俺是个贱货,是个卖的。俺最见不得把女人不当人的男人,你要是那种人,俺一辈子不理你!俺看你也不是那种人,算啦算啦,原谅你了。不过今天俺没心情,钱退给你,咱回戏园子去。" "不不不,不不不,你这样做,还是不原谅我。你实在不想让我待,我就走,钱也不要了,明儿我再向朋友借钱请你吃饭,正式给你赔不是行不行?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说错几句话,你总得给个改过的机会吧?你总不至于把我看成坏人吧?"叶国林急得脸都白了,认错悔过的态度越来越诚恳,说着说着甚至觉得自己变得很崇高,忽然间变成为了女人可以牺牲一切的男人,而眼前的末流戏子"小小香玉"成了圣洁的天使,你只能为她去做一切,去牺牲一切,却绝不能亵渎她。 常秀妮莞尔一笑,脸上挂着泪珠,一副梨花带露的样子,弄得叶国林全身都酥了。 "嘻嘻,俺看你是真心的,开头那几句是狂话,不作数。俺原谅你了,叶大哥。"常秀妮眼睛里显现出妩媚,娇柔的眼光把叶国林电一下又一下,弄得他很快招架不住。这时候,常秀妮电话爆响,接完电话她对叶国林说:"大哥,真不行,戏园子老板打电话让俺赶紧回去,来了个惹不起的客人,公安局的,非要听我唱戏。改天俺再陪你吧。"常秀妮说罢,将叶国林的钱塞还给他,还奖励他好几个热吻,给叶国林留下回味和想象的余地。 所以,叶国林心情好,回到家,他嘴里哼着豫剧,完全是在模仿"小小香玉"。 完全出乎叶国林的预料,在他心情十分愉悦的时刻,老伴儿寇粉英给了他当头一击。两人发生纠葛的原因是叶国林白衬衣的领子上有个明显的红唇印。 "这是啥?"寇粉英厉声责问。叶国林脱衣服上床的时候,寇粉英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那是啥。"叶国林没想到和别的女人亲近的证据突然会呈现在老伴儿面前,他来不及掩饰,也无从辩解,只好硬着头皮赖账。大概是常秀妮亲吻他时不小心将唇印弄到衬衣领子上了,至于女人在他脸上、唇上留下的印迹都擦干净了,唯有衣领上被疏忽,红唇印成为他难以抵赖的罪证。傻子都能看出这种印记是女人用红嘴唇制造的。 "你咋这么不要脸?以往我说你勾引女人,你嘴硬得赛过石头,现在还有啥话说?啥样的女人抹这么红的唇膏?女人抹这么红的唇膏肯定不是好东西。叶国林你是不是找-小姐-去了,嫖风打浪去了?"寇粉英气哭了,怒不可遏,伸出手来在丈夫身上连掐带拧。 "啊呀!你轻点儿行不行?你他妈心咋这么狠?啊呀,疼死啦!"叶国林被老伴抓了现行,无法抵赖,只好大声叫疼,既是逃遁,也是掩饰。 "你挣的钱多是不是?你竟然有钱玩女人!你不想想家里的日子能不能过下去,还敢胡来?蛋蛋小两口买不起楼房,孙子有病都不去医院。咱家有多困难你比我更清楚,有钱不会帮衬儿子一把,有钱不会给孙子花?你把钱花到婊子身上,良心过得去吗?你还算个人吗?叶国林,你不要皮脸,狼心狗肺!"寇粉英大声哭喊。 "蛋蛋"是叶国林大儿子叶蛋的昵称。 "你咋知道我拿钱玩女人?我没有胡花钱,你说话要有证据。"叶国林暗自庆幸没有和女戏子发生实质性的关系。 "有没有把钱花到女人身上,你心里清楚,我也不是傻子。蛋蛋穷得过不下去,还不是怪你当初非要叫他上技校,技校毕业根本没人给安排工作。在祁北市这地方打工,像他一个月挣七八百块算不错了,可这点儿钱够干啥?你把大儿子前程耽搁了不说,小儿子也不让读高中,说没钱供他上大学,念个技校拉倒。结果呢,技校上不下去,毛毛在社会上浪荡,你也不怕他和坏人混到一起,变成-二流子-?"寇粉英继续声泪俱下。 他们的小儿子叫叶毛,昵称"毛毛"。 "哼,你不提毛毛我还不生气,谁知道那杂种是不是我儿子!我凭啥管他?有本事你去管,老子挣的钱自己花,你管不着!"叶国林终于从老伴的抱怨中找到突围的缺口,嘴巴硬起来了。 "叶国林你是畜生!毛毛是不是亲儿子,你咋不去做亲子鉴定?" "我为啥要去做鉴定?我看毛毛就是个杂种。谁叫你那时候不正经,和别的男人睡觉?二十年前你就不要脸,如今还好意思管我,你有资格吗?"叶国林一下子变得理直气壮。 "哎嗨嗨嗨……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天爷呀,你咋不让今儿白天的地震厉害些,把我震死好了!呜呜呜呜呜呜……"寇粉英嚎啕大哭。 群体事件 第二天,祁北矿业集团办公楼前聚集的人比前几天更多。 围墙外人行道上,许多离退休人员坐在小凳子、小马扎上,一字排开。他们打着横幅,内容有"子孙没饭吃,老来无所依"、"迟胜愚滚出祁北集团,滚出祁北市"等。老人们一脸祥和,不吵不闹,却引来围观群众无数。半条马路被堵,来来往往的汽车走不动,司机们急得乱摁喇叭,"嘀嘀嘀"响成一片。距离办公楼正门左右两边几十米的地方,分别停着若干警车,里面有不少警察待命。除了有几个交通警指挥疏散车辆,别的警察也不好对请愿的离退休职工采取行动,只能待在一旁干看。 集团公司院里聚集着更多相对强壮的退休工人,也夹杂着一些年轻人,基本上是无业职工子女。冲在最前面的一伙人高喊:"我们要见集团公司领导!""迟胜愚出来回答问题!"集团公司保卫处的一帮民警手拉手组成一道防线,阻止请愿人群接近办公楼大门,在他们身后给进出办公楼的人们留下一条通道。有一位负责信访的干部,手里拿电喇叭,对请愿的人群喊话:"离退休职工同志们,参加请愿活动的青年同志们,你们有什么合理的诉求,请通过正常渠道向组织反映。可以给集团公司领导写信,也可以到信访办公室面谈,那里有专人接待。围堵集团公司办公楼,影响正常的工作秩序,影响社会治安,这样做是违法的。集团公司领导很忙,不可能在这种场合与你们见面。你们可以派代表到信访接待室去反映问题,经过预约也可以和集团公司领导对话。迟董事长说了,他很愿意和职工群众交流,很愿意和离退休老同志对话。请大家尽快散开,结束这种无组织、不合法的请愿活动,如果继续干扰正常的工作秩序,公安部门会采取相应的行动,制止非法集会请愿。请大家尽快解散,不要干扰正常的办公秩序……" "你算个干啥吃的?我们要见集团公司领导!" "迟胜愚有本事站出来,不要做缩头乌龟!" "问题不解决,我们要把请愿活动进行到底!" …… 那个拿电喇叭的人喊了一阵儿,没有效果,喊累了,换一个人接着喊话,内容大同小异。请愿人群越来越没有耐心,逐渐形成一种拥挤前进的态势,逼近了集团公司办公楼的玻璃门。 叶国林一大早就来了。他先在大门外看了一阵儿,听围观的人发表种种议论,许多人都对集团公司多年不招工、离退休人员待遇差等问题表示义愤,大家还口口相传迟胜愚的种种恶行,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在场的人情绪越来越激愤。后来,叶国林进了集团公司机关大院,往人群中间挤,想看看围堵办公楼的这部分请愿者会有怎样的行动。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叶国林的肩膀,他扭头一看,是妹妹叶国淑。 叶国淑是集团公司子弟学校的老师,这些年企业办的普通教育陆续交给了地方政府,但祁北集团的当家人迟胜愚却不愿将职工子弟学校交出去,而是以"代管"的名义继续办学。迟胜愚认为,即使把学校交给地方,企业也少不了教育方面的投入,与其这样还不如不交,继续把中小学教育办好,有利于缓解就业压力,祁北集团有这个实力。所以,学校老师迄今为止还是集团公司员工。 "国淑,你怎么也来了?建南呢,他没来?"叶国林问。 程建南是他妹夫,祁北集团生产一线工人,最近正在办退休手续。 "建南和我一块儿出来的,他昨天小夜班,今天休息,这会儿不知挤哪里去了。"叶国淑说。 "外甥女在上海就业,就算祁北集团招工她也不会回来,你俩凑啥热闹哩?" "我俩也想让祁北集团招工啊,你外甥女儿虽说在上海打工,找的男朋友也是祁北集团职工子女,俩孩子合起来一个月才挣六七千块,这样的收入水平,在上海一辈子也买不起房子。" "也是啊。走,到前面看看去。" 祁北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迟胜愚昨天从天南市赶回来,到家已经晚上八点多。 急匆匆吃了点儿东西,迟胜愚连夜召开集团公司领导班子扩大会,商量部署如何应对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闹事的问题。参加会议的除了在家的领导班子成员,还包括组织、宣传、人事、劳资、信访、工会、退管(离退休人员管理服务机构)等部门的负责人。迟胜愚的观点是坚决不让步,不能给闹事人群任何承诺,尤其不能让他们尝到甜头,如其不然,今后集会请愿岂不成了家常便饭,集团公司领导班子就不会有安宁日子过。迟胜愚坚持认为解决就业问题是政府责任,企业不应该找包袱背。况且祁北集团这些年在职工子女就业方面曾经做过种种努力,比方说加大对中小学教育的投入,尽可能让更多职工子女考上大学;比方说经常通过集团公司内部的媒介公布本地和外地的用工信息,支持鼓励职工子女自谋出路;比方说每年补充招进一些工程技术人员,职工子女中凡大学本科以上学历、符合录用条件的优先予以考虑等等。 在会上,集团公司党委书记穆平和迟胜愚产生了激烈争论。穆平认为,祁北市因企设市,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环境,市区人口不足30万,流动人口很少,所以就业机会相当有限。职工子女大学本科以上学历基本都到外地谋生去了,但眼下的就业形势,大学本科生就业照样很不容易,研究生找不到工作也有的是,还有更多大专和技工学校毕业,乃至初中、高中没读完就走向社会的职工子女,他们就业尤其困难。集团公司这么大的企业除了需要高精尖的工程技术人员,也需要大量的操作工,随着一批批年龄到站的老工人退休,补充一线工人势在必行,虽说不能对职工子女就业大包大揽,但分期分批适当招部分职工子女进厂还能做得到。这样做是对职工群众最大的关爱,也是落实企业"让员工幸福"理念的实际行动,还能为祁北市建设和谐社会做出贡献。迟胜愚反驳说:"我作为企业的主要经营者不能不考虑效益,不能不考虑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根据祁北集团的现状,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不是要大量招工,而是要进一步提高劳动生产率。从目前看,招工的口子坚决不能开,每年引进专业技术人才也要严把质量关,而不是考虑照顾职工子女。至于职工子女就业难,关键在于家长及其子女的就业观念有问题。不能认为送出去打工不算就业,更不能挑肥拣瘦、脏活儿累活儿不干,尤其不能想着靠企业照顾给个铁饭碗。整个集团早就全员劳动合同制了,哪里还有铁饭碗可寻?农民工只要走出去就能找到活儿干,城市待业青年为什么不行,祁北集团职工子女为什么不行?" 毕竟迟胜愚是一把手,理直气壮、振振有词,不容许班子成员有任何不同意见,所以穆平书记后来选择沉默。会议所作出的部署安排统统按照迟胜愚的意志进行。 一大早,祁北集团各二级厂矿、分公司的党政一把手在上班前一小时被召集到集团公司开会,迟胜愚亲自布置如何应对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闹事问题。上班时间一到,各二级单位立即行动,派出大量机关工作人员和车间、工区的负责人,到集会请愿的现场分头"做工作"。他们来到现场,分头寻找本单位的人。但凡有在岗职工参与集会活动或者围观看热闹,一律执行纪律,上班时间擅自离岗的以旷工论处,除了扣工资还要给予严肃的批评教育,甚至处分。即使是利用休息时间参与请愿或围观,也要向所在车间、工区写一份书面材料,说明是否参与了围攻、冲击集团公司机关,是否说了不利于安定团结的话,做了不利于安定团结的事,相当于做检讨。至于离退休人员,属于哪个单位就由哪个单位负责,劝阻他们不要参与围堵集团公司机关,不要参与非法的集会请愿活动。 从早上八点钟开始,祁北集团内部的广播电视频道取消了所有正常节目,翻来覆去连续播放昨晚连夜录制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迟胜愚的讲话,内容是宣传集团公司生产经营的大好形势,阐释祁北集团之所以不招工的种种理由,列举自从新一届班子当政以来为帮助解决职工子女就业所做的种种努力。讲话中采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方式,一方面许诺要继续为践行"让员工幸福"的理念采取更加切实有效的行动,包括关注职工子女就业问题;另一方面威胁对于参与非法集会请愿的人要采取措施,揪出事件背后的黑手,打击制造谣言蛊惑人心的坏人。 二级单位派人来"做工作"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首先在岗职工因为顾忌到饭碗,不敢得罪单位领导,一个个很不情愿地离去。离退休人员队伍也被分化,一些胆小怕事的悄悄走了,但留下来的都很坚定,不闹出结果来誓不罢休。至于那些无业青年,更是天不怕地不怕,没有饭碗也就没有笼头缰羁的束缚,该怎么闹还怎么闹。集会请愿的队伍人数有所减少,但战斗力并没有明显削弱。 围堵在办公楼门口的人群的主要诉求是见集团公司主要领导,和迟胜愚直接对话。信访办、人力资源部的工作人员站在第一线对请愿人群做说服工作,但闹事的人们根本不理他们的茬,认为这些人说话不管用。后来工作人员提出请愿者可以选派代表,然后由他们来安排集团公司领导接见代表,协商解决问题。选派代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没人愿意做出头椽子。双方长时间僵持不下,站在最前面的一群人要挤进办公楼,后面的支持者往前推挤,结果一不小心将办公楼的玻璃门挤碎了。一个男子的脸被破碎的玻璃划伤,鲜血直流。保卫处的民警认为这个受伤的人带头闹事,而且挤坏大门造成经济损失,所以不由分说把这个人铐上了。 叶国林好不容易挤到办公楼大门跟前,看见一个血流满面的人正被带上警车,仔细一看正是他的妹夫程建南,于是他一边往跟前挤一边大喊:"你们为什么抓人?找集团公司领导反映问题不犯法!"旁边也有人帮着喊:"你们保卫处的警察是保卫企业、保护职工群众的,还是迟胜愚养的看门狗?" 保卫处的民警急了,不由分说一把扯过叶国林,将他也塞进警车,说:"你喊得这么凶,看上去不像好人!" 警车拉着警笛呼啸而去。 第二章 困境 无业青年 近几日气候格外燥热,往年这时候,祁北市没这么高的气温。 天气骤热的直接效果是满大街女人的观赏价值陡然提高。 十八岁少年叶毛体内的某个腺体工作节奏加快,分泌物增多,弄得他心里也像天气一样燥热。待在家里没意思,老妈到更年期了,特别絮叨,嘟囔起来没完没了。本想上网吧玩会儿游戏,兜里只有三块钱,眼下连一包最廉价的香烟也买不来,交给网吧老板也玩不了多大一会儿。穷啊,这大概就算穷得尿血了。老爹老妈没本事,一辈子没攒下钱,也没有能力开后门给咱弄份能挣钱的差使,弄不好会受一辈子穷。这才二十岁不到,熬到七老八十实在太遥远,什么时候才能混到头啊?烦,烦毬死个人! 听说这几天一帮老头老太太到集团办公楼闹事,都是儿女找不到工作愁的。早年,只要是祁北集团职工子女,根本不愁没工作,学习最差的也能上本公司的技校,毕业了就给安排上班,可最近这些年不行了,"自从来了迟胜愚,职工子女干着急,没有工作满街转,抽烟喝酒玩游戏"——有顺口溜这么说。这两三年,为了让子女有班上,老职工们没少上访请愿,但根本没用。迟胜愚的嘴特别会说,几万职工说不过他一个人。他说不招工就不招工,他说祁北集团的员工已经够幸福谁也拿他没办法,职工群众都说这狗日的外来的和尚不念经,对祁北集团职工根本没感情。既然没感情,找他有什么用?想必这次集会请愿结果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有同龄人喊叶毛去看热闹,他不去,既然一点儿用处没有,去干什么? 要是有根烟抽就好了,叶毛想。他的心中无比燥热,也不知是否与天气有关。 在街上走了一阵儿,叶毛忽然觉得凉爽,原因在于满街道的女人一遇到热天就急不可耐比着谁穿得更少。 迎面走来三个女生,两个穿白色小短裤,一个着迷你裙,修长漂亮的美腿白花花耀眼。叶毛没有勇气抬头看她们的脸蛋和上半身,低了头想从旁边绕过去,偏偏又看见了几个女孩的脚:玉豆似的五个一组、排列组合奇妙无比的脚指头,修剪得十分圆润的趾甲,配以色泽素雅、样式简洁的凉拖,真叫一个美!尽管只是急匆匆一瞥,叶毛却受不了啦,五脏六腑都在颤栗,突然有了想尿尿的感觉。于是他慌不择路从女孩身边穿过,几乎撞上了其中的迷你裙,他慌乱的样子惹得女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女孩走远了,耳畔却留下她们女性化的、充满活力的笑声。叶毛鼓起勇气回头看看她们的背影,个个身材娇美,玲珑的t恤,弹性十足的步态,走过之后青春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叶毛满身凉爽的感觉从脚底板生发出来,往上走,一直穿透五脏六腑,到达天灵盖。 满街道其他景观——高楼街衢店铺林立,车水马龙喧嚣嘈杂,广告标牌绿树红花,很难再引起叶毛的关注。自从遇见那几个女孩儿,她们并不艳俗却魅力无限的身体和装束让叶毛感觉一股凉爽袭来,少年郎叶毛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女人身上去了。马路上的她们有的袒肩露背吸引眼球,有的乳沟半露春光闪现,有的涂脂抹粉香气四溢,有的披金戴银珠光宝气,有的鞋跟奇高胜似模特,有的风摆杨柳矫揉造作,有的阳伞遮面躲躲闪闪,有的高视阔步旁若无人……总之是千人千面、无限风光。但是,在叶毛眼里,这些着装暴露、风情万种的女人,无论如何再也超不过前面遇到的那几个女孩儿。 哼,都是些啥玩意儿!叶毛心想。 叶毛观赏满街道的女人,他没有想到,也会有女人注意到他。 "秋秋你看!" "看啥,枫姐?" 叶毛对面走来两位穿着更加暴露的女郎——上衣齐胸露脐,肩上只有两条细细的透明吊带,下身超短裙——短到几乎露出屁股,光脚丫子涂得猩红。脸上厚厚的脂粉,长长的假睫毛,绿色眼影。一般走在大街上如此装扮的女郎,会让人想象成不良职业者,而这两位的确是用特殊手段谋生的另类一族。 "你看对面那小伙儿。"郭枫指了指迎面而来、正在人行道上散漫前行的叶毛。 "啊呀,长得真帅!"同行的张秋秋感叹。 "就是嘛,活脱脱一个陈坤。" "他比陈坤个子高,皮肤也白。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小伙儿!" "看他那样子,还是个胎毛未退的娃儿,咱俩逗他玩玩?"郭枫说。 "别把他吓着。"张秋秋说。 当叶毛走到面对面时,郭枫迎上去故意撞了他一下,使得叶毛踉踉跄跄几乎跌倒。郭枫一阵爆笑,张秋秋赶紧从一旁拉住叶毛的臂膀,让他站稳,打招呼说:"嗨,帅哥儿!" 叶毛稳住神,定睛一看,面前两个香艳无比的女郎。尽管她们袒胸露背的服饰和十分夸张的装扮让他看不惯,但这俩人长得俏丽妩媚,眼神火辣辣,叶毛内心也很震撼。 尽管被人撞了一下,叶毛也不好发作:"我不认识你俩。" "谁说不认识?谁说不认识?不认识我俩,你差点儿把我撞个跟头。做啥子嘛!"郭枫嘻皮笑脸,猪八戒倒打一耙。 "谁撞谁啦?你这人咋这么赖?"叶毛嘴上斥责、反驳郭枫,心里却觉得这女的怪有意思。 "嗨,你叫啥名字?咱在马路上碰到了,也算缘分,交个朋友吧。"与叶毛差不多年龄的张秋秋显得文静,还有几分矜持。 "我叫叶毛。" "哈哈哈哈哈哈……"郭枫浪声大笑,"你这瓜娃子,名字太有意思啦!啥子-腋毛-,你干脆叫-狐臭-得啦!" 叶毛让郭枫刺耳的笑声弄得毛骨悚然,他脸红了:"我就叫叶毛嘛,小名毛毛。" "毛毛,毛毛?我干脆叫你-毛毛虫-吧,省得记不住。"张秋秋说,"不过,我害怕树上的毛毛虫。" "毛毛虫,我是你枫姐。"张秋秋命名的"毛毛虫"先被郭枫用上了。 "毛毛虫,你就叫她-疯姐-,疯子的-疯。"张秋秋调侃说。遇到叶毛这样一米八几的个头、长相俊朗帅气的小伙,张秋秋很兴奋,叶毛那种略显窘迫、言辞木讷的神态更让她觉得有趣。 "你叫个啥?"叶毛反问张秋秋。 "张秋秋。这名字是不是忒俗?" "秋秋?秋天的-秋-?好呢。那个红得发紫的-超女-不是叫-春春-吗,你和她是姊妹俩。"叶毛忽然变得伶牙俐齿。 "春春?人家在天上,我在地狱呢,谁跟谁呀,能比吗?" "看看看,你俩还摆上龙门阵了!"郭枫多少有点儿醋意,"来来来,毛毛虫,姐亲你一下,就算认识了!"郭枫一把扯过叶毛,不由分说给小伙腮帮子上亲了一个鲜红的唇印,也不管周围人来人往。 "你咋这样呢?"叶毛奋力推开郭枫,满脸又羞又恼的神色,起劲儿用手掌擦拭被郭枫亲过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小伙子还害羞?" "枫姐,你真是个疯子。人家是个学生娃,哪儿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看把他吓成啥样了!"张秋秋说着,从小坤包拿出一方湿纸巾,撕开包装,伸手给叶毛擦脸上的唇印。 "我来,我自己来,谢谢你。我也不是学生娃,技校念半截退学了……"叶毛又显出羞涩、窘迫的样子。 "你不上学?不上学好哇,不上学自由。我从小就不爱念书,费老大劲儿才混到初中毕业。"郭枫说。 "枫姐你还好意思说,像咱俩这样的,就因为当初不好好念书,长大混成渣滓了,混成社会公害了。还是念书好嘛,男孩更应该好好念书。毛毛虫你赶紧回学校念书去吧,将来考上大学,当个社会栋梁。要不可惜了,看你多聪明,长得多帅气!"张秋秋说。 "好啦好啦,姐给你留个电话号码,闲得没事儿来找姐玩。姐不会让你花钱——看你这样子也没钱。"郭枫说罢揪过叶毛,拿出一支黑色中性笔,在叶毛短袖衫衣襟边缘上写了手机号码:139xxxx1010。 "毛毛虫,再见!"张秋秋向叶毛挥别,抛出一个媚眼,电得小青年打了个冷战。 直到夜深,叶毛和几个哥儿们仍然在迪厅待着。 "毛毛,来,喝!"程剑俨然大哥哥的模样,举起装满鲜啤的大玻璃杯招呼叶毛。 "喝!"叶毛舌头硬了,觉得眼珠子也运转不灵,他端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 "兄弟酒量见长啊。来来来,咱哥儿俩再干。"黎飞飞和叶毛碰杯。 "两位哥,老喝你们的酒,兄弟没……没钱回报,羞都羞死了。"叶毛结结巴巴说。 "毛毛说哪里话,都是哥们儿,这样说不够意思。说不定你哪天发达了,还请哥哥去喝茅台、五粮液,去住五星级酒店呢,你说是不是?"程剑站起身,走到叶毛跟前,拍着他的肩膀。 "是……是的,哥哥对我,那……没说的!我哪天有钱了,都给哥哥花,哥哥有用得着兄弟我的,尽管吩咐。为朋友两……两肋插刀,没说的……"叶毛信誓旦旦。与程剑、黎飞飞相比,他年龄最小,稚气未脱。 "好啦,毛毛,大哥知道你的酒量,喝差不多别喝了,弄杯茶。"程剑举起桌上的蜡烛朝吧台晃了晃,服务生跑过来,他给叶毛点了一杯红茶。 "走,蹦迪去,跳一跳酒劲儿就散了。"黎飞飞伸手来拽,叶毛糊里糊涂跟他上了迪台。 音乐十分狂躁,整个迪厅被震得忽悠。台子带弹性,台上的人和着剧烈的音乐节奏,胡乱蹦着,屁股狂扭,胳膊乱抡,脑袋前后左右晃动,全是疯子模样。任你的姿势有多疯狂,多难看,也没有人挑剔,更没有人笑话。 蹦迪是一种宣泄和放松,靠疯狂来麻痹神经,这算不算一种幸福?坐着的程剑做深度思索,他是一个肯动脑筋的人。 叶毛跳着跳着感觉头晕。他离开迪台,东摇西晃,冲撞别人也被别人碰撞,好不容易才回到座位上,忽然觉得想呕吐。他捂着嘴坚持到洗手间,然后吐得昏天黑地。吐完了,头还晕。回到座位头枕着胳膊迷糊一阵儿,感觉好些了,再喝几口热茶,慢慢缓过劲儿来了。 "程哥,那些女的是不是吃摇头丸了?"叶毛指着迪台上那些疯狂摇头、长发飘舞的女子,问道。 "不知道。估计没有吧,这地方没听说有卖摇头丸的,摇头丸是毒品,公安上管得严着呢。"程剑说。 "我十分担心她们要把脖子扭断了。"叶毛说。 "毛毛还挺幽默,哈哈哈哈……" "毛毛这叫怜香惜玉,你弄不好是个情种。"黎飞飞调侃说。 "女人使劲儿摇头,长发甩起来蛮好看。"叶毛说。他忽然联想到白天在街上看见的那几个漂亮女生,被她们的下半截晃得眼晕,竟然没留意她们是什么发式,他想,假如那三个美女来蹦迪,六条美腿还不把满场子这些丑女人羞死?她们头发甩起来一定也很好看。 "好看你就坐这儿看吧,哥要去蹦一阵儿。"程剑说完扯着黎飞飞上了迪台。 叶毛忽然觉得没和那几个美女说句话是一种遗憾,但转念一想,满街道漂亮女子对我叶毛来说全然不相干,过过眼瘾罢了,还能咋的?后来遇到的两位女郎——郭枫和张秋秋有些浪,尤其那个"疯姐",竟然在大街上当众搂了陌生的男孩儿亲吻!小小年纪的叶毛没有经历过女人,更没有经历过如此大胆、开放的女子。她们会不会是"鸡",靠出卖肉体赚钱?完全有可能啊,郭枫不是说"姐不会让你花钱",她这话是不是意味着别的男人在她那里要花钱?她还把电话号码写在自己衣服上,难道是要拉生意?我可没钱,也不想去干那种事。叶毛低头看看,衣襟上黑色的电话号码还在。 "天下那么多女的,竟然没有小妞儿陪老子跳舞!"从迪台下来,黎飞飞感慨地说。 "我们老家的人说,你甭看戏台子底下恁多的女人,都有主。这话是真的。"程剑说。 "那个穿白吊带裙的。"黎飞飞指着迪台上一个女孩儿,"我和她面对面,想对着扭几下,狗日的,满脸看不起人的表情,赶紧躲开,好像我能当众把她强xx了似的。" "哈哈哈哈哈哈……"程剑大笑,"兄弟,你就是嘴上的劲罢了。看来咱哥们儿也要发展点儿女朋友,娶不娶媳妇不说,起码得有人陪着玩。" "剑哥你就装吧,前些天你领的那个相好身条不错,盘子也亮,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女人兄弟我会当嫂子待,你掖着藏着干吗?啥时候带来和弟兄们玩玩,让我和毛毛认识认识嘛。"黎飞飞说。 "你说的是那个小胡?刚刚认识,还没进一步发展,谈不上相好不相好。" "哥,我今天在街上碰见几个女孩儿,长得真漂亮。"话题扯到了女人身上,叶毛插话说。 "呦嗬,毛毛也交桃花运?" "我看她们像学生。短裤短裙,腿长得直溜,走路好像不打弯,真好看。" "腿直溜着不打弯儿?那不残疾人嘛!"黎飞飞插话。 "谁说的?她们走路的姿势真好看。" "腿不重要。屁股圆不圆?xx子大不大?当然,脸蛋好看是最重要的。"黎飞飞一脸的馋相。 "屁股?那不在衣服里包着呢嘛,谁好意思看人家xx子?再说,也看不见啊。"叶毛一脸懵懂。 "哈哈哈哈哈哈……毛毛简直是傻子,还看女人呢!你问问剑哥,他隔着衣服会不会看女人?有能耐的男人像带着透视镜,隔着衣服就能看出女人好不好,有没有品味。哎,毛毛,你说的几个女子脸蛋长得咋样?" "哎呀,脸蛋没敢看,从后头看,她们都挺美。" "哈哈……连人家脸蛋都没看见,还说漂亮不漂亮呢,你这个傻瓜蛋!" "剑哥、飞飞哥,后来我还碰到两个女的,弄不清她俩是做啥的,看起来怪怪的。" "嗬,毛毛真厉害,一路交桃花运。你说说看,让剑哥帮你分析分析。" "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超不过二十岁,另一个稍大些,都长得漂亮——这俩脸蛋我看了,她们还和我说话了。我想不通她们长得挺好看,脸上干吗抹那么多化妆品,看上去厚厚一层,睫毛是假的,眼皮抹成绿的。年龄小的那个看上去还本分,大的那个像疯子,在马路上搂住我亲了一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黎飞飞笑弯了腰,突然噎住,像岔气了,"咳、咳咳,不用剑哥分析,我给你说吧,肯定是两只-鸡-,人家看你像个童男子,长得威猛俊朗,想耍耍你呗。" "哦,飞飞哥说得有道理。那个大的还把电话号码写到我衣服上,你们看。她还说了,-找姐姐来玩,不跟你要钱-她陪别人玩是不是要钱?玩啥呢,怎么玩?" "毛毛,你真是个孩子。她们陪男人玩,还能玩啥?卖呗!你回去把号码洗了,不要打电话,她们是成人用品,少儿不宜,你还小。"程剑认真地说。 叶毛有点儿迷茫,点点头,他相信程剑哥哥的话是为他好。叶毛在心里琢磨,"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两个女的看上去也不是毒蛇猛兽,而且对他很友好,尤其那个张秋秋,喊他"毛毛虫",让他觉得亲近。难道她们这样的人真不能接近,非要远远地躲开吗?他又低头看了看写在衣服上的电话号码,觉得很有意思。 矛盾焦点 互联网太可怕了! 昨天,围堵祁北集团机关办公楼的人们一直到夜里十点多才散去。办公楼的玻璃门被挤碎,保卫处为此还抓了人,但闹事人群情绪十分激动,并没有因为害怕保卫处抓人而退却,与迟胜愚当面对话依然是他们主要的诉求。迟董事长倒也不怕和退休或在岗职工对话,他相信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虽不敢说一定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但面对一群乌合之众,肯定能把他们忽悠得找不着北。问题是闹事人群并不能选派出代表来,要让迟胜愚直接面对一群极不冷静的人,他还真有点儿怕,怕丢面子,怕被羞辱,更怕有人冲上来拍他一板砖。 办公楼前门被围,迟胜愚不愿意开后门溜走,认为那样有失身份,所以一整天寸步没有离开办公室,连吃饭也是由工作人员给送来方便快餐。一直到深夜,他才离开办公楼去了集团公司招待所里固定的住处。虽说两天来经历了大地震和长途跋涉,回到祁北集团又集中精力处理群体性事件,弄得眼袋下垂,眼睛里布满血丝,但他上了床仍然睡不着觉。忽然想起祁北集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互联网上不知会不会有反响?他赶忙从床上跳下来,打开电脑上网,搜索"祁北矿业集团"和"迟胜愚",然后一个个让迟董事长触目惊心的标题纷纷跳出来:《x月x日,祁北市发生了什么》《白发苍苍的老爹老娘,你们静坐请愿为哪般》《祁北矿业集团——一个畸形儿般的国企》《迟胜愚的八大罪状》《迟胜愚是国企蛀虫》《悼念迟胜愚》,等等等等。点开一看,祁北集团离退休职工和待业青年集会请愿的现场照片,有关集团公司产值、利税和职工收益分配的图表,甚至老头老太太在楼房上烟熏火燎点蜂窝煤炉子做饭的镜头,不一而论。更多的是文字材料,慷慨陈词,言之凿凿。迟胜愚心里明白,网上所披露的这些东西,也不全是捕风捉影,自己做过的许多事经不起查证落实,假如真的闹大了,引起省上乃至中央的重视,纪检监察部门认真查将起来,最终会是怎样的结果?迟胜愚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迟胜愚连夜给集团公司主管信息和互联网的部门负责人打电话,大发脾气:"你们看看,因特网上有多少帖子在造谣生事!这些无中生有的东西蛊惑人心,制造混乱,破坏集团公司生产经营的大好形势。一般职工群众和离退休人员不明真相,往往会信以为真。这次群体性事件之所以闹将起来,除了有人在下面散发传单,暗中鼓动,我才发现,互联网所起的作用不容低估。我的同志们呀,你们太缺乏政治敏感性了。互联网攻击集团公司生产经营大好形势,造谣生事,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闹事,甚至对集团公司领导班子和主要领导进行人身攻击,起的坏作用太大了。你们对此坐视不理,是不是失职?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我明确告诉你们,不惜采取一切能够采取的手段,坚决封杀。决不能让互联网成为反对力量的有效工具,具体怎样做,你们看着办吧!" 迟胜愚一发脾气,主管部门领导立即觉得头上的乌纱帽忽悠忽悠不稳当,按照迟董事长的行事风格,下属办事不力,或者捅了娄子,要免你的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偌大一个企业,说起来干部管理有一整套规章制度,但大家感觉中层干部的任免,干脆是迟胜愚一个人说了算,书记和所有的副总经理都奈何不了他的个人意志。所以,迟董一发脾气,中层干部立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除了赶紧采取行动还有别的选择吗? 于是爆发了一场互联网大战。祁北集团的网站立即删除一切不利于安定团结、不利于迟胜愚董事长形象的跟帖和评论,并且设置了网络警察,相关内容随时发现随时处理,不留任何机会。更重要的是,不惜重金想方设法买通了国内几家最重要的门户网站,但凡不利于祁北集团和迟胜愚本人的帖子,一律被网管无情封杀。这样一来,想要利用互联网"倒迟"的那部分网民急了,四处出击,凡是没有被祁北集团买通、可以自由发帖的网站纷纷贴出对迟胜愚不利的文章和跟帖。假如上网搜索有关"迟胜愚"的条目,还是会有许多让迟董触目惊心的内容和标题跳出来,防不胜防。第二天,迟胜愚又将相关部门负责人一顿训斥:"你们还想不想干了?"部门负责人只好申辩说:"董事长,我们没有能力将所有网站掌控起来,任何人也办不到。不是我们不努力,想达到您的要求实在难以上青天。"迟胜愚想想也是,说:"你们千万不能懈怠,尽量努力吧。"部门负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继续指挥他的下属充当网络刽子手去了。 迟胜愚接到省政府分管工业的副省长打来的电话。 副省长语气冰冷:"胜愚同志,你手里掌管着全省效益最好、上缴利税最多的企业,怎么还让离退休职工闹起来了?发生这种上街请愿的群体性事件,社会影响十分恶劣。我明确告诉你,因为有互联网,这种事很快就能传遍全世界,你那里发生的事中央已经知道了,指示省委省政府要引起高度重视,果断处置。你难道不怕这件事影响到你的乌纱帽?" 迟胜愚听了心中发慌,辩解说:"我也不愿意这样。深化国有企业改革是省委省政府的部署,提高劳动生产率、降低成本、提高效益是我们的神圣使命,祁北集团要大量招工肯定不行。这次请愿示威以离退休职工为主,他们的主要诉求是解决子女就业问题,这是地方政府的事,闹事的人找错对象了。" 副省长语气随即有所缓和:"对于祁北矿业集团的改革成果以及你们对全省经济社会发展所做的贡献,省委省政府充分肯定-老板-让我转告你,既要积极处置,也要明辨是非,从企业的实际出发妥善应对,不要乱了阵脚。"副省长所说的"老板"是省上一位大人物,真正的封疆大吏。 "解决就业靠地方政府,处置这次群体事件也应该以地方政府为主,企业领导的精力应该集中到生产经营上去,努力为国家多做贡献。"迟胜愚这样说有点儿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副省长说:"话虽这样说,祁北毕竟是个相对封闭的工业城市,先有你们这个企业,然后才有地方政府,说白了,地方政府是为你们服务的。所以说,解决祁北市任何社会问题,你们集团公司均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必须和地方政府密切配合,妥善处置这件事,决不能让事态继续扩大,要尽快消除不良影响。这是-老板-让我向你转达的主要意思,我也会把他的指示精神转达给祁北市主要领导,你再具体和他们协调一下。" 当天,示威请愿的人群继续包围祁北集团办公楼,迟胜愚只好从后门溜出去,专程找市委主要领导,协商如何应对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闹事,尽快平息事态。结果,迟董事长和市委书记江成华吵起来了。 迟胜愚是省政协常委,行政级别是副省级,所以见了祁北市委市政府领导他未免有点儿居高临下,说起话来趾高气扬。他对市委书记说:"成华同志,一群无理取闹的人包围祁北集团机关两三天了,你们怎么不采取行动?难道还要让事态继续发展,最后闹得不可收拾吗?" 江成华听迟胜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心里很不舒服,说:"迟董事长,听你的口气,这次群体性事件和祁北集团没关系,好像都是市委市政府的事?可是,集会请愿的群众为什么不到市委或者市政府机关来静坐,反而跑到集团公司办公楼去了,你能解释这是为什么吗?据我所知,闹事的都是集团公司离退休人员和待业青年。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有个要求,各单位都要-看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办好自己的事-,你们集团公司如果能把各种内部矛盾处理好,恐怕就不会出现这种造成不良影响的群体性事件。" 江成华这样说,迟胜愚来火了:"我的江大书记,我倒觉得你官不大僚不小,出了事情不说怎么想办法解决问题,反倒推卸责任。你说说,解决就业问题,究竟是企业的责任还是地方政府的责任?祁北集团那些老职工、离退休人员思想观念落后,不光想让企业管他们的生老病死,还要对他们的子子孙孙负责,这一点倒是很有中国特色,你堂堂祁北市委书记,思想认识该不会是这样的水平吧?企业深化改革,不断提高企业效益,最终得到好处的除了国家,就数你祁北市地方政府。江书记你手拍胸口想一想,祁北市这些年税收好、财政好,主要靠谁?还不是靠祁北集团,地方政府的公务员主要靠祁北集团纳税来养活。关键时刻地方政府不为企业排忧解难,还要回过头来挑我们的毛病,还要推卸责任,成华同志你也好意思!" "迟董事长,我没有任何推卸责任的想法,更不是挑祁北集团的毛病,我的意思是说,解决问题必须对症下药。你说得不错,解决就业问题是地方政府的责任,但祁北市有祁北市的特殊情况,你总不能否认在本市祁北集团一企独大,即使由地方政府出面解决失业率居高不下的问题,我们也必须仰仗祁北集团。或者换句话说,祁北集团对于解决祁北市就业问题,理应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况且你们有这个能力。老百姓正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他们才去集团公司机关请愿,何况提出诉求的正是你自己的离退休职工及其子女,你完完全全推给地方政府合适吗?说得过去吗?我知道你是省政协常委,是省级领导,我江成华尊重你,祁北市委市政府也非常尊重你,尊重祁北集团在本市举足轻重的地位,但集团公司领导也应该体谅地方各级政府的难处。你想想,解决祁北集团职工子女就业问题,你们不拿出一些就业岗位来安排,市委市政府怎么办?问题能不能最终得到圆满解决?"江成华被迟胜愚逼到了墙角,所以只能针锋相对亮出自己的观点。 "虽然你站在地方政府的立场上说话,不过我也得承认,你江成华说得有一定道理。"迟胜愚发觉一味来硬的不行,毕竟对方是地方父母官,企业在这块地面上生存也少不了仰仗地方政府,况且江成华毕竟不是他的下属,所以缓和了语气,"祁北集团在这块地面上一企独大是事实,但大有大的难处。企业的经营理念首先是-为出资者赢利-,其次才是-让员工幸福-,我作为企业的主要经营者,不能不通盘考虑问题。企业深化改革,劳动生产率需要进一步提高,目前尚不具备大规模招工的条件。再说,这些年在解决就业问题上我们也做了最大的努力,比方说祁北市获得全国-双拥模范城-五连冠,我们在安排复转军人就业方面,是不是充分地替地方政府分忧解愁了?且不说企业目前没有招工计划,即使能安排一些就业岗位,也不能老百姓一闹,我就赶紧给安排,这样会惯出毛病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养成习惯了,老哭老哭,总不能无限制地扩大用工,企业改革还怎么搞?" "没有人说非要祁北集团无限制地扩大用工规模,但从实际出发,逐年招收一点儿企业需要的劳动力,总是会对缓解就业压力有帮助嘛。"江成华说。 "这个问题我们会认真考虑,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平息事态。现在信息渠道多元化,尤其网络厉害得很,再闹下去我们集团公司日子不好过,江书记作为祁北市的父母官,在维护社会稳定方面也负有责任,这一点我们应该达成共识。"迟胜愚说。 最终,双方商定要尽快采取行动,坚决取缔非法集会请愿。先由祁北集团各级领导和工作人员继续进行说服教育,包括通过正常组织渠道召开通气会、座谈会,与闹事人群沟通,尽量化解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劝阻无效,就由公安干警将围堵办公楼的人、在马路边静坐影响交通的人强行带离现场,交由各相关单位领回,该批评教育就批评教育,该给予纪律处分的给予纪律处分。如果有混杂在请愿人群中散布流言、制造事端、滋事闹事,甚至打砸抢的,坚决予以严厉制裁。 迟胜愚正要告辞,跟随着他的秘书电话响了。秘书接听了两三秒钟,赶忙将电话递给迟胜愚,迟董事长听了几句,马上变脸失色。 疑似杂种 叶毛回到家很晚,他的父母还没有睡。 叶国林被祁北集团保卫处的警察弄去教训了一顿,警告他不要参与非法集会,否则会吃大亏,然后给放了,他的妹夫却被治安拘留,警察认为程建南砸坏了办公楼大门。叶国林努力为妹夫辩解,说明明是别人推挤,让他妹夫受了伤,怎么能说他损坏公物?警察说,冲在最前面闹事的肯定不是好人,你要是再为程建南辩解,连你一块儿拘留,叶国林无奈,只好闭嘴。他被放出来之后,赶紧向妹妹叶国淑报告妹夫的相关情况。他说程建南脸上受了伤,但不要紧,警察抓他的时候先弄到医院包扎伤口,是左额头被玻璃划伤,虽然缝了几针,但不严重,也不会破相,被抓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毕竟程建南不是故意打砸抢,估计关几天就放出来了。叶国淑听了很激愤,大骂迟胜愚"不得好死","欺压老百姓的贪官、土皇帝一定没有好下场!"叶国淑告诉哥哥,迟胜愚民愤很大,网上声讨他的帖子雪片一般,谁也封不住老百姓的口,估计迟胜愚一定会被"双规",一定会下台,甚至判重刑。叶国林说:"谁知道呢?当官的总是有理,老百姓闹几天闹不出结果也就过去了,日子还得过。"叶国淑说:"不会的,不会的,迟胜愚贪污腐化、作恶多端,肯定有人会告他,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人能有好下场吗?上级领导不见得都是贪官。" 看到小儿子快十二点才回家,叶国林很气愤,骂道:"你这杂种一点儿不让人省心!" 被叶国林骂作"杂种",叶毛觉得很屈辱,心里说,我明明是你儿子,怎么就成了杂种?他朝老子翻白眼。 叶国林之所以没睡,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前几天叶国林收到一位老哥们儿送来的喜帖,要给儿子办婚礼,日子定在本周六,也就是明天。这位老哥们儿是多年在同一工区干活儿的工友,还是老乡,关系很不错,人家给儿子结婚请你,不去显然不行,可是叶国林手里只有一百块钱,还是在"小小香玉"那里省下来的,他的大儿子结婚,老哥们儿随份子二百块钱,自己一百块钱拿不出手。他正为这事发愁,难怪大家都把婚帖叫作"罚款单"呢。 琢磨来琢磨去,还得找老伴儿要。 叶国林领取退休金的活期存折在寇粉英手里掌握着,原先叶嫂每月给他留三百元,叶国林除了抽烟、零花,还能经常给家里买点儿菜啥的,后来有了在戏曲茶园消费的嗜好,每月三百元完完全全变成了个人消费,不再给家里买一分钱东西,抽烟也不断降低档次,减少数量。长此以往,老伴儿认为他花钱的目的性、指向性很有问题,于是削减预算,将他每月的零花钱降为二百元,任他软磨硬赖也不给增加。二百元对于叶国林在戏曲茶园的消费而言,肯定入不敷出,最近因为"小小香玉"的吸引力超强,他已经开始为此举债。 "哎,你再给我点儿钱。"自从那天晚上因为红唇印和老伴儿吵架,俩人好几天没说话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叶国林硬着头皮向老伴儿讨要。 "没钱,有钱也不给,让你拿上钱去找婊子、搞破鞋?"寇粉英义正词严。 "谁找婊子、搞破鞋啦?有个请帖,吃席去呢。"叶国林把手里的喜帖抖得"哗哗"响,"你不愿意给钱,就替我吃席去。" "啥人都给你送帖子哩?交往的人还挺多!" "啥人?你说啥人,我同一个工区的老哥们儿。咱大儿结婚人家随份子行礼了,你说这筵席该不该去吃?" "该。拿你的零花钱吃去。" "零花钱?我的退休工资都在你手里,你给的那一壶醋钱,抽烟还不够。" "抽烟是不够——我看你这阵儿也没怎么抽——嫖风就更不够了。我要是不把折子拿到手里,你的钱不都得给婊子花了?" "反正,你给钱我去吃席,你不给我就不去,人家给咱儿子随份子,他儿子结婚咱躲着,就算我叶国林不要脸面,你也不嫌寒碜?" "给了钱,你又拿上到戏园子挂红,嫖女人去了。" "好好好,你去吃席,我不去了好不好?省得你信不过我。"叶国林说罢将请帖摔到老伴儿面前。 寇粉英尽管嘟嘟囔囔,还是开柜子给叶国林取钱:"一百块行不行?" "人家给咱蛋蛋随份子是二百块,钱越来越不值钱,现在随二百都没面子。" 寇粉英撇撇嘴,给了叶国林两张百元钞。叶师傅心中暗喜,身上原有的一百块可以省了。 "妈,你给我点儿钱。"叶毛看见母亲打开柜子,从里面一个小匣子拿出硬铮铮两张红色的百元钞票给了他老子,未免有些眼馋。 "你要钱干啥?" "我常在外面和朋友耍,都是别人请我,我连一回都不请人家,我的脸也是脸,不是屁股。"叶毛说。 "不给!你长成大小伙子了,啥也不干,不挣钱还乱花钱。"叶国林插话。 "我哪儿乱花钱了?哪儿有钱给我乱花?你才乱花钱呢!我一个大小伙子啥事不干,你觉得我很好受是吧?我没事干也怨你。当初,我本来能考上高中,是你为了省钱硬逼着我上技校,上技校能上出啥结果,我的前程还不是让你耽误了?"叶毛也不清楚他对老爸说话为什么总是很冲,父子俩像一对天敌。 "好好的技校你上半截不上了,能怪我?原先技校毕业都能招工,谁知道迟胜愚这个狗日的多年不招工?难怪大家闹事哩。你没看见满街道那么多人静坐请愿,想让祁北集团招工,让你们有班上。话说回来,你要是好好把技校上完,车工技术学成了,如今到外面找活儿干,也能挣钱。怪只怪你不好好学习,中途辍学。" "你说得容易!技校里渣滓荟萃,学习最差的、实在没学上的才到那里去应景儿,学习稍微好的都上高中去了,上了高中才能考大学,我是被你硬逼着上技校的。技校里面哪儿有一点儿学习的环境和气氛?我要再不退学,不是打架让人打死,就是变成流氓、二流子,学校根本把我们不当回事儿,谁好好教你学本事?你也不打听打听,和我一起上技校的,有没有学成车工、钳工、焊工的?基本都荒废了。全是你把我耽误了,还好意思说我!" "你说得轻松,上高中,再上大学,咱家能供得起吗?" "这才把实话说出来了。你不愿意供我上学,还嫌我没工作吃闲饭瞎逛荡,怪谁?说到底还是你当老子的没尽到责任。"叶毛认真和他的爹顶嘴,越说越来气,越说声越大。 "你妈的!你这杂种回过头来找老子的麻烦?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到头来养个白眼狼!你哥只上了技校,凭啥要供你上高中、念大学,我不成偏心眼儿了?再说,即使我偏心眼儿,也应该偏着你哥,你算个啥东西?杂种!"叶国林被激怒,指着小儿子破口大骂。 "叶国林你是人吗?骂孩子就骂孩子,嘴里不干不净,你说的是人话吗?谁是-杂种-,我看你才是老畜生!"寇粉英又听见丈夫骂小儿子"杂种",急了,站出来与老公对骂。 "你说我是杂种?那好,从今以后,我不认你这老子!"叶毛急扯白脸地喊,"我不要你养活,我想干啥你也管不着!" "你不认我这老子?我还不认你这儿子呢!赶紧滚,滚得远远的,离我越远越好!"叶国林气急败坏。 "你让毛毛滚,我也不和你过!本事大你一个人过,想干啥干啥,吃喝嫖赌随便,只要你有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反正你是个老畜生!"寇粉英斥骂道。 "行行行,你把退休金存折给我,我挣的钱还不够一个人花?你有本事甭跟我过,咱俩离婚!" "畜生,叶国林你是畜生,叶国林你羞八辈子先人了!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呜……"寇粉英号啕大哭。 "不过就不过!"叶国林顺手抓起茶壶,"啪"一声摔到地板上,算是给吵架做终结,然后一个人坐到客厅生闷气去了。 叶国林心想,这个小的看来真是杂种,不像大儿子叶蛋,任你怎样打骂,在老子面前服服帖帖,不敢呲牙。老二翅膀还没硬,就敢和老子对着干,将来还不得翻天?哪天去做个亲子鉴定,看看这小东西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戴绿帽子当缩头王八也不能糊里糊涂。 多年来,叶国林一直怀疑妻子当年曾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二十年前,祁北公司("祁北集团"前身)给大批"一头沉"职工解决家属"农转非",时值壮年的焊工叶国林也搭上了这趟大篷车。寇粉英进城当家属时三十来岁,正是身强力壮能干活儿的年龄,很快就被招了"家属工",在一个小规模铸造车间干手工翻砂。她所在车间有个姓万的工段长,身体健壮、性欲旺盛,经常利用工作之便,采取威胁、利诱、耍赖、暗算等手段,把全工段几乎所有的女工变成他的泄欲工具。工段长在车间一隅弄了个小房间,里面有床有枕头有被褥,他在里面像封建皇帝一样享受三宫六院。那时节,寇粉英脸蛋儿圆乎乎、粉嘟嘟的——不知因为叶国林老家的水土特别养女人,还是因为晒惯太阳猛然进城给捂白了——身体也健康丰腴,该突出的部分特别突出,很能吸引男人眼球。万工段长对这位新来的家属工颇有兴趣,采用种种手段加强进攻,力图尽快得手。寇粉英刚刚从乡下来到城里,在男女交往方面观念保守,她的自闭、羞涩和不解风情,反而更激起万工段长的欲望,有一段时间他放下其他女工,专心致志要拿下寇粉英。那时候叶国林能感觉到,老婆在车间工段处处受关照,活儿越干越轻,收入却不断提高,甚至总有一些莫名其妙、来路不详——吃的穿的用的纷至沓来,让叶国林不知该兴奋还是该忧心。他也曾旁敲侧击向老婆探询,但寇粉英不着边际的回答让他始终摸不着头脑,最终他甚至搞不清楚寇粉英是傻到家了还是绝顶聪明,回过头来只能怀疑自己的智商出了问题。到最后,叶国林认为最能说明问题的,是他亲眼看见寇粉英和万工段长单独下馆子。有一天他被人请去吃饭,喝得半醉走错包厢门,不料竟看见老婆寇粉英陪着别的男人坐在里面,两人正吃得高兴聊得开心。叶国林当时勃然大怒,指着老婆的鼻子说,"你……你……你你你……"然后又指着工段长的鼻子说,"你……你……你你你……"不料工段长弄清楚他的身份后竟开怀大笑,拽他坐下,搂住脖子灌了几大杯白酒,让叶国林不好继续发作。毕竟人家一男一女只不过在吃饭,又没在床上"那个"。回家以后,叶国林审讯犯人一般逼着老婆问,寇粉英一口咬定工段长约了三位女工和他一起吃饭,只是难得凑巧,其余两位家里突发急事来不了,要不然,两人吃饭用得着那么大的包厢吗?此后,寇粉英更让叶国林找不到任何证据,他只是觉得第二年出生的小儿子与万工段长容貌相像,但仔细研究,发现孩子和自己相像的地方似乎更多。 怀疑小儿子是野种,说到底是疑心生暗鬼,证据难觅,不足为凭。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让这臭小子有事干,他要能上班能挣钱,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也许就不会和老子作对了。说来说去,都怪祁北集团不招工,都怪迟胜愚这个狗日的不管老百姓死活。明天还去请愿现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能把迟胜愚弄倒才好呢。 班子纷争 迟胜愚在市委书记那里接到的电话,是办公室主任打来的,说文书往迟董办公室呈送文件,发现门下面塞了一封信。信封是开口的,里面装着一页打印的信函,内容说祁北集团离退休职工和在岗职工正在发起募捐,凑钱要买迟胜愚的狗命。说已经有一位无业青年甘愿做刺客,等待大家凑够给他父母养老的钱,亲眼看到父母后半辈子生活有着落后,他就会立即动手要迟胜愚的命。信封里面装着一粒子弹,威胁迟董事长小心性命。 这个电话听得迟胜愚心惊,脸色变得极不好看。他指示办公室主任不要声张,等他回去再部署寻查破案。 迟胜愚赶回祁北集团,仍然从后门进楼。回到办公室,他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指示办公室主任立即通知在家的领导开会,请保卫处长也参加。 与会人员坐定,迟胜愚最后一个来到会议室,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一开口充满了肃杀之气:"大家看看这是什么,一封恫吓信,威胁要我迟胜愚的-狗命-,随信还送我一粒子弹。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矛盾的性质发生了变化。这次表面上看是以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为主体的示威请愿活动,其实已经不再是祁北集团管理层和离退休人员之间的内部矛盾,也不是简单的招工不招工和如何缓解就业压力的问题,而是躲在幕后的极少数坏人挑动不明真相的群众,故意制造事端,破坏集团公司生产经营的大好形势,破坏祁北市的安定团结和社会和谐。写恫吓信,还在信封里装子弹,这分明是刑事案件。所以说,对于祁北集团领导班子来说,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如何安抚人心,化解矛盾,而是需要坚决与反对势力、破坏势力做坚决斗争。我认为,第一,要把这封恫吓信作为刑事案件,尽快破案,从重从快打击。第二,立即对非法集会请愿采取坚决措施,尽快恢复正常的工作、生产秩序。这一点我已经和市委领导达成共识,他们会采取相应的措施,我们从现在开始,也必须硬起来,明确定性这次事件的性质,采取一切能够采取的措施予以瓦解和平息,尤其对采用暴力手段或者威胁使用暴力的人,坚决打击,绝不手软。其他同志也说说你们的意见,保卫处长最好就恫吓信事件表个态,多长时间能破案?" 迟胜愚说完,会场上静默许久,无人说话。 "保卫处长怎么不说话?"迟胜愚又催促一遍。 "我们尽最大努力吧。"保卫处长表态说。 "我不想听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必须限期破案。给你两天时间,够了吧?这几天是非常时期,你手下的干警一直在机关办公楼设岗、巡察,我怀疑这件事内部有人配合,否则谁敢在这种时候直接把恫吓信送到我办公室?还有子弹,从哪里来的?你先从保卫处内部着手,说不定会有重大突破。"迟胜愚说。 保卫处长噤声,不知该说什么。 "要没有不同意见,会就先开到这里。"迟胜愚准备休会,一言堂是他惯常的做派。 "我说几句吧。"集团党委书记穆平眉头紧皱,主动发言,"听了胜愚同志的意见,我也谈点看法。既然是领导班子开会,在这个会场上所做出的决定就不是某一个人的决定,而是代表集团公司领导班子,所以必须慎重。我同意胜愚同志对恫吓信的分析,这种手段很不正常,应该说触犯了法律,应该依法处置。我也希望保卫处尽快破案,必要时请求地方公安协助,把案件真相搞清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我还认为,恫吓信只是一个现象,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全面地看,辩证地看,通过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抓住问题的本质。问题的本质是什么呢?这次请愿活动参与的主体是我们的离退休职工和部分待业的职工子女,他们的主要诉求是集团公司解决待业子女就业问题。也就是说,矛盾双方是集团公司决策层和离退休职工及待业子女。并非在岗职工没有子女就业难的问题,而是他们有企业的规章制度约束,不敢公然站出来请愿。这样看来,矛盾双方都是自己人,比起领导决策层,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是弱势一方。既然是自己人,既然是内部矛盾,我不主张采用任何激化矛盾的方式来解决。离退休职工为企业的建立和发展、为生产经营做出过历史性贡献,是他们种了树,我们这些人后来人才能乘凉,这一点谁也不可否认。待业子女是职工群众的后代,也是企业的下一代,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计较孩子们的所作所为是否恰当,而是应该检讨我们为他们做了些什么,做得好不好、够不够。如果说到今天为止,矛盾已经发展了难以调和的地步,首先应该作检讨的是集团公司领导层,我作为党委书记尤其应该检讨。我们没有理由责怪群众,没有理由责怪离退休老同志,因为集团公司领导层应该是矛盾的主导一方。既然因为我们工作没做好,才导致矛盾激化,那么集团公司领导层就应该积极主动去缓和关系,化解矛盾,而不是贸然采取激化矛盾的措施和手段。我们应该相信参与请愿的人绝大多数是好人,是善良的、通情达理的老同志,他们之所以上街请愿,是因为遇到了困难。他们的处境值得同情,他们所做的一切应该得到理解,我认为这次请愿的人们目的性很明确,看不出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集团公司领导班子绝不应该把自己放到与群众对立的位置,更不应该凭主观想象给自己树立起一大片敌人。那样的话,我们还是不是党员领导干部?像不像国有企业的经营管理者?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应该积极主动地化解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 穆平书记一席话显然和迟胜愚不同调,领导班子其他成员虽说大多数赞同穆书记的观点,但碍于迟胜愚是一把手,况且他喜欢一言堂,主观武断,提出和他相左的意见无异于找不自在,所以,会场再次陷入沉默。 "穆书记,依你的意见呢?"迟胜愚脸色更加阴沉,反过来将穆平一军。 "很简单,先在领导班子内部形成共识,做出有利于化解矛盾、有利于建设和谐社会、有利于职工群众——包括离退休职工利益的正确决策,然后,由企业主要领导出面直接和请愿群众对话,向他们做出实实在在的承诺,化解矛盾、平息事态,重新达成祁北集团内部的团结和谐。我相信广大群众能够识大体,顾大局,因为他们不是坏人,不至于故意和上级领导作对。假如迟董不愿意直接和请愿者对话,我可以去,我可以直接面对那些离退休的老同志,他们是我们尊敬的长者,而不是敌人。至于那封恫吓信,我看也不必大惊小怪,它不过是当前我们和部分职工群众矛盾尖锐化的一种反映,假如集团公司领导班子采取主动,随着矛盾的缓和,我相信这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你说得轻松,妥协退让能有出路吗?"迟胜愚按捺不住心头往上窜的火气,"企业最大的股东是省政府,省上领导对祁北集团寄予厚望,我们最大的经营理念是-为出资者赢利-,所以眼下要做的事情是继续提高劳动生产率,而不是大量招工。正因为如此,我们不具备向请愿者妥协退让的条件,除非企业能把子女就业问题都给解决了。我是祁北集团董事长,千斤重担压在我肩上,穆书记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行。只要我迟胜愚在这个岗位上一天,就绝不向恶势力低头!对于这次的非法集会请愿,除了坚决取缔,别无他法。" "我们连续几年是全省的第一利税大户,可员工工资收入在全省排第几?迟董应该比我更清楚。既然职工群众为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们也应该同步享受企业发展进步的成果,这一点完全符合党中央的精神。况且祁北市相对封闭,就业门路狭窄,祁北集团作为全市第一国有大型企业,在安置就业方面理应承担起责任,何况满大街晃荡的都是我们的职工子女,作为负责任的企业经营者,难道不应该在这方面有所作为?胜愚同志,给国家做贡献我们是全省第一,莫非你还要弄出一个比第一更靠前的名次?"穆平对于迟胜愚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很反感,所以语带讥讽。 "穆书记的意思,无非说我为了政绩不顾老百姓死活,我能听懂你的话。可是你别忘了,祁北集团之所以效益好,我们是在掏挖属于全民所有的矿产资源,老天爷给的这个聚宝盆,不能仅由祁北集团职工享有,给国家多做贡献是应该的。" "胜愚同志这番话,听起来很高尚,宁可让祁北集团的职工群众勒紧裤腰带,也要给国家多做贡献。问题是我们的职工群众都是肉身凡胎,都要吃喝拉撒睡,哪怕祁北地下矿藏这个聚宝盆是国家的,属全民所有,祁北集团职工总不应该被排除在外吧?祁北市地方财政主要靠祁北集团纳税,地方上的公务员是什么样的收入水平?祁北市的其他社会群体是什么样的收入水平?包括地方上的离退休人员,退休金随着在岗人员工资的提升年年有增长,为什么偏偏祁北集团的一线职工和离退休人员应该受穷?你这种逻辑讲得通吗?"穆平真生气了,很严肃地和迟胜愚辩论。 "祁北集团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收入水平在全市乃至全省都是最高的,这难道不是企业效益好的生动体现?在座的各位哪个收入低了?一线职工收入是不高,问题在于他们的素质就那样,简单劳动收入水平不可能太高,收入分配上拉开差距是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过程中出现的必然结果。至于企业离退休人员收入低,也是全国性的,祁北集团会按照国务院的统一部署,逐步提高他们的退休金。" "收入差距过大不利于安定团结,不利于调动广大职工群众的积极性,我认为祁北集团职工工资还应该提高一大截才能趋于合理,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收入水平要适当抑制。在企业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解决待业子女就业,是从根本上关心离退休人员和老职工。" "抑制管理人员收入水平?穆书记,假如把你的年薪拿掉一大块,你愿意吗?工资收入往上涨人人高兴,拿掉一分钱谁都不高兴,你这样说只是唱高调而已。" "我的奖金和年薪拿掉一部分真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有一个儿子,研究生毕业,完全可以自立,我攒下钱将来准备捐献给社会公益事业。我所说的抑制,不见得要把大家的工资奖金往下降,但增长的幅度可以控制,同时让普通职工群众不断增收,差距缩小,收益分配就能逐渐趋于合理。我这人历来不会唱高调,但是我鄙视领导干部身居高位疯狂敛财。人嘛,腰缠万贯不过一日三餐,广厦千间只能夜眠七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穆平这么说,大概触到了迟胜愚的痛处,他恼羞成怒,说:"我作为祁北集团主要经营者,必须要对上负责。至于我个人的工资奖金收入,也经得起审计,经得起历史的检验。给全体员工增加工资收入,今年没有安排,不可能因为有人请愿闹事就给好处。招工,目前也做不到。如果穆书记觉得你可以直接面对外面的请愿者,你尽管去和他们对话,我不持异议,但要让我去见他们,我觉得不值。" "迟董事长,我老头子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你对祁北集团的职工缺乏感情啊!"领导班子中最年长的申副总经理站起来说,"中国的老百姓最老实,最通情达理,他们要能活得下去,谁愿意上街请愿?何况是一帮老头老太太。你出去看看他们的衣着,看看他们让蜂窝煤熏黑了的脸庞。我们这些人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山珍海味早吃腻了,国内的风景名胜走遍了,公费出国是家常便饭,是谁养活了我们?在座的各位能到今天的位置,都是凭本事吗?地位比我们低的人也不见得都没本事,人和人的差别没道理可讲,除了个人奋斗,时也命也运也。可我们每个人都不应忘本,不能眼看着身边的职工,尤其老职工活不下去无动于衷。作为集团公司现任领导班子的一员,我觉得对上无愧于心,可是对下,我无颜见江东父老。假如不能为外面请愿的那些老哥哥老姐姐们做点儿什么,我没脸见他们,这会儿要让我从办公楼大门走出去,我宁可跪倒在他们面前请罪。如果说集团公司领导班子不能为这些离退休职工和他们子女做些实事,我宁可辞职——我本来年龄也快到站了。" 申副总经理说罢,用手拭去眼角的泪。他的一番话使会场气氛格外凝重。 "我的话说完了,散会。"迟胜愚铁青着脸宣布。 领导班子其他成员面面相觑。党委书记穆平霍地站起,一拳头擂在桌面上,然后也黑煞着脸退席了。 哥们弟兄 叶毛终于有了一百块钱可以自由消费。那是老娘故意和老爸赌气才给他的,老娘说:"你爸是个老畜生,咱娘儿俩不理他。妈给你一百块钱,拿去花,甭干坏事就成。" 一百块钱够干啥呢?尽管一百块钱对叶毛来说是一笔"巨款",他手上难得有这么多钱。要么请最要好的程剑、黎飞飞去吃顿饭?三个人很节省地吃几个小炒菜够了,加上烟酒钱却不够,光吃饭不喝酒好像不合规矩。要么一起去唱卡拉ok?ktv一般都收包厢费,酒水、小食品价位也很高,一百块钱显然不够。想来想去,还是去那种大众化的、以年轻人为主要消费群体的酒吧,喝点儿啤酒,再买包烟,在大厅里唱歌不要钱,一百块钱还能大大方方消费呢。 叶毛邀请程剑和黎飞飞去酒吧:"剑哥、飞飞哥,今儿我请客。"叶毛语气中充满豪气。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黎飞飞有点儿不相信。 "兄弟你哪儿来的钱?还是我埋单吧。"程剑说。 "不不不,你俩经常请我,今儿让我请你们一回成不成?我真有钱,不是偷的抢的,你们放心吧。" "剑哥把你女朋友小胡也叫上。"黎飞飞说。 "咱哥仨一块儿玩,不叫她。"程剑说。 "想认识一下小嫂子,哥哥不给机会。"黎飞飞一脸坏笑。 于是哥儿几个兴冲冲去了酒吧。走在路上,叶毛蹦蹦跳跳很高兴,程剑在他头上摸了好几把,表达赞许的意思。 不料,这次喝啤酒却喝出了事端。 起先一阵狂饮,喝到半醉,叶毛酒后吐真言,说:"我天天都不想回家,一到家就烦,烦得要命。跟剑哥、飞飞哥在一起玩最高兴了,喝酒,说话,管他啥球烦恼,都忘了。" "呦嗬,毛毛你小小年纪,哪儿来的烦恼?"程剑一副大哥哥的口吻。 "你要是烦恼,哥就更烦恼。"黎飞飞说。 后来酒喝得有些高,平时不怎么唱歌的叶毛兴之所至,竟然从正唱歌的一个女子手里夺了麦克。不过他对那女的态度挺好,嘴也甜:"姐姐,您唱累了,让兄弟来两句儿吧。"他夺了麦克风,女子的同伙——正在鼓掌喝彩的两个男青年觉得不好玩,毕竟叶毛扫了他们的兴。叶毛唱歌水平不怎么样,一开口就唱破了,唱着唱着忽然变成尖嗓子,粗细不匀、跑调,于是那一伙里面有人大声喝倒彩:"兄弟,你还是个小公鸡娃子嘛,打鸣都没学会,唱啥歌呢,赶紧一边儿待着去!"弄得叶毛面红耳赤,黎飞飞有些忿忿然。 叶毛唱罢,对方留了小胡子的男孩儿唱歌,麦克风快吃进嘴里去了,弄出十分刺耳的效果,黎飞飞也不失时机给人家喝倒彩:"哥们儿,你唱得好,比驴叫唤难听十倍!下去,赶紧下去!" "你骂谁哩?谁是驴?"小胡子扔了话筒跑过来,指着黎飞飞的鼻子。 "你们说我兄弟是公鸡娃子,算不算骂人?你明明唱得像驴叫,制造噪音嘛!"黎飞飞不示弱。 "你找打是不是?"小胡子横眉立眼,那伙人随之围过来。 "打就打,谁怕谁呀!"黎飞飞霍地站起身来,变成好斗的公鸡。 "坐下。"程剑声音不大,却很威严,他扯了黎飞飞一把,"坐下喝酒,好好的吵架干吗?" "你个小兔崽子,敢骂老子是驴?我看你欠揍,没教养!"小胡子对黎飞飞不依不饶,"有本事你出来,咱俩到外面去单练怎么样?" "兄弟,客气点儿成不成?"程剑头没有抬,但口气狠狠的。 "这个小兔崽子找事儿。"小胡子指着黎飞飞说,"让我客气点儿?也成。让他道歉,让他当着酒吧所有人大声说-我是驴-,连说三遍,算完事。" 小胡子趾高气扬,他身边的哥儿们也附和:"对对对,让这小子道歉,说他是驴!" "你妈的!"程剑突然站起身来,一杯啤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泼到小胡子脸上,厉声说,"老子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飞飞、毛毛,揍这狗日的!" 黎飞飞动作倒挺快,举起酒吧的休闲式竹椅朝对方兜头砸去。另一方的人大喊大叫,找家伙要和程剑黎飞飞开打。叶毛手里举着一瓶啤酒,比划着想砸小胡子脑袋,又不敢下手。对方两个女伴吓得尖叫,酒吧其他客人有的躲避,有的看热闹,乱作一团。 很快,小胡子和他的男伴个个头破血流。这伙人明白了程剑、黎飞飞是下死手的主儿,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于是夺路而逃。程剑手里拿着拖布把,黎飞飞手里抡着竹椅,叶毛提着啤酒瓶,从酒吧追出来,在街道上穷追不舍。这样,两伙小青年变成了狗撵兔,个个跑得气喘吁吁,实际开打的机会并不多。街道两旁站了许多看热闹的,有的嗷嗷叫,喊着"把狗日的往死里打!" 酒吧老板打了"110",不大会儿,"呜儿呜儿呜儿"的警报声响起,警察赶来了。 "赶紧走,甭让警察抓住,要不然很麻烦!"程剑听见警车的声音赶紧提醒两个小兄弟,然后,他和黎飞飞分头逃窜,钻进酒吧门面之间的小黑巷子里。 小胡子和他的弟兄先被警察抓住了。 "警察叔叔,警察大爷,您干吗抓我们?是他们打人,您没看见我头上开口子了,血都快流完了!您应该赶快去抓打人的人。"小胡子辩解说。 "你少贫,血快流完了还跑这么快?" "警察大哥,确实是人家打我们,打人凶手钻到小巷子里去了,我带您去抓。"小胡子的伙伴说。 "就是就是,他俩是挨打的,警察同志要主持公道啊。"小胡子的同伙两个女的也上来帮腔。 "你俩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打架的流氓说话?跟他们是一伙的?是不是卖淫的-小姐-?再喊连你们一起带走!"警察这么一说,两个女的立即噤声。 "警察大哥快看,前面跑的那个是那一伙的。"小胡子的同伴眼尖,发现叶毛正在马路前面不远处逃窜。 "少罗嗦,你们几个先上车再说。" 结果,小胡子及其男伴让警察塞进了警车。 张秋秋和郭枫被人请去吃饭。开书店的王老板喜欢附庸风雅,请祁北市若干文化名流餐饮娱乐,想找几个美女作陪。王老板觉得张秋秋、郭枫虽是风尘女子,但谈吐不甚粗俗,扮出淑女相也无不可,尤其她俩能喝酒,陪一般酒量的男人毫无问题。 王老板打来电话:"枫枫、秋秋,王哥请你们吃饭行不行?" "你要请吃饭?单独请我俩?"郭枫问。 "除了你俩,还有我的几个朋友。" "男的女的?" "男的多,都是文化人,很有品味的。你俩认识一下他们也好啊。" "好啥子好哟?王哥,不就是让我俩去当陪酒女郎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铁公鸡,算盘打得可精啦,从来不说请我们吃饭、唱歌,今儿做啥子大方了?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呀?"郭枫言辞犀利,颇有点儿川渝妹子的辛辣。 "天地良心,郭枫妹子说话不给哥留面子,我请你们吃饭错了吗?"王老板赶忙叫屈。 "不去,当陪酒女郎坚决不去。你太看不起我俩,给多少钱呀?改天你单独请我和秋秋,我俩肯定去,秋秋你说是不是呀?" "就是就是,我们不去。"张秋秋也在电话上喊。 "别别别,枫枫、秋秋,千万给哥面子,一定要来。改天再专门请你们也成。" "不行,我们没那么贱,当陪酒女郎要收费的。"郭枫说。 "你这个疯妹子、辣妹子!好好好,我答应你们,给小费成不成?" "多少?" "一人五十。" "哼!" "一百,每人一百。" "用车接我们来。"郭枫挂断电话。 "咱还真去呢,枫姐?"张秋秋问。 "去,白吃白喝,还挣一百块钱,划算。" "喂,妹子,我还有话要说。"王老板又把电话打过来,"枫枫、秋秋,你俩再给哥点儿面子,把自己捯饬得淑女一点儿,不能浓妆艳抹,暴露身份。" "啥子身份不身份的?我们这种人没得身份,谁让你情愿请我们啦?我俩要把脸整成绿的,把眉毛染成红的,弄得比婊子还婊子,吓死你!"郭枫没好气说。 "千万千万别,妹子,拜托了。" "王哥放心吧,我俩会按你的要求办。"张秋秋看不下去,抢过话筒说,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你看你,贱不贱!他明明看不起咱俩,还让我们去给他撑面子,什么人啊。" "王哥平常待咱俩不错,给他点儿面子吧。" "秋秋你太没出息,见了男人就心软。" 郭枫去掉假发和耳环,张秋秋也拿掉假睫毛,把头发扎起来。两个人重新洗漱净面,抹了无色的润肤露和唇膏,化了淡妆,看上去一派淑女气象。只是工作性质的缘故,每天熬夜,眼圈的青黑难以被遮掩。 郭枫和张秋秋的出现,让请客的王老板兴高采烈,也给被请的若干男人带来赏心悦目的享受。她俩的美丽绰约足已达到让男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的程度,席间几个所谓文化人都显得色迷迷,黄段子讲得疯狂。 王老板请人吃饭究竟要干什么,郭枫和张秋秋不清楚,她们更专注于美味的海鲜。席间多有劝酒,男人们喜欢诱惑、逼迫女孩喝酒,在逃不掉的情况下,郭枫和张秋秋就喝,好在酒量还行,不至于把自己喝倒。其实她俩的美貌对于男人来说更是一种可供享用的资源,正所谓秀色可餐。吃饭过程中,客人都对郭枫和张秋秋的身份感兴趣,王老板打哈哈说"朋友朋友"。也有人直接问她俩在哪里上班,郭枫、张秋秋掩口一笑,不置可否,故意弄出几分神秘。估计没有人把她俩和不良职业联系起来,因为她们的形象和作派确实很淑女。 酒足饭饱,客人们心照不宣的共同愿望是希望身边的美女不要离开。 "王老板,再安排点儿别的活动。有本事的男人哪儿能吃完饭就回家?显得我们太没档次。"有人说。 "就是就是,和美女一起唱唱歌,ok一下。"有人附和。 书店老板一看,这么散场客人肯定不尽兴,花钱请客的作用要大打折扣。于是赶紧把郭枫、张秋秋喊到一旁:"妹子妹子,能不能先别走,再给哥捧捧场?" "你还来劲了,得寸进尺呀?"郭枫的脸呼啦一下拉长了,"我们姐儿俩要回去上班,不挣钱拿啥子过日子?" "妹子妹子,帮帮忙吧。"情急之下,王老板赶紧往郭枫张秋秋手里各塞了二百块钱。 张秋秋心地良善,眼神中就有了为王老板求情的意思,郭枫狠狠瞪了她一眼,叹气说:"我们姐俩贱呗,你拿钱就能买我们的时间。" 书店老板安排客人上了他的私家车,然后给两位女士挡了出租,一行人赶往"酒吧一条街",准备到王老板熟识的一家"ktv量贩"去唱歌。 车子开到"酒吧一条街",张秋秋在车里看见从对面跑来的叶毛,后有追兵慌不择路。 "枫姐你看,是不是-毛毛虫-?" "像。"郭枫也来了兴致,"把这小子弄到车上来。师傅停车。" 郭枫、张秋秋从出租车上跳下,拦住叶毛。 "嗨,毛毛虫!" "叶毛,-狐臭-!" 叶毛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说:"是你俩?" "有人追你?来来来,赶紧上车。" 仓皇之间,叶毛糊里糊涂被郭枫、张秋秋弄到车上。 "你做啥子?慌里慌张的。"郭枫问。 "哥儿几个跟人打架,110来了,他俩跑了,我正准备跑,结果就……" "结果没跑掉,被我俩抓起来了。嘻嘻……"张秋秋笑得畅快,意外碰见这个傻小伙儿她很开心,"走,跟我们玩去。" "不去,我要找我的哥们儿。"叶毛说。 "你傻呀,下了车被警察抓走怎么办?你的兄弟都跑了,打架的事你能抗住?"郭枫说。 "那我咋办?" "秋秋,我先去ktv,王老板他们等着呢。你把这臭小子弄到咱俩的住处,先躲开警察再说。完了你再来,不想来也行,我跟王哥说一声。"郭枫关键时刻很有主见。 郭枫到ktv娱乐会所门前下车,张秋秋和叶毛急驰而去。 饭碗 第三章 红颜 发乎于情 "喂,哪位?"疲惫不堪的修翎快睡着了,她闭着眼睛摸起电话听筒,声音有气无力。抗震救灾搞得天南矿山分公司女经理焦头烂额,她连续多天将睡觉前自我美容的程序省略了,用热水泡泡脚就上床睡觉。 "翎子,你怎么样?"电话是迟胜愚打的。 "董事长先生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你走的时候这里闹地震,震中地区死了好几万人,你也不问问我这儿死人了没有,震后生产恢复了没有,也不怕我累死、愁死?你好没良心呀!"修翎听到那个熟悉的男中音,一下子睡意全无,心头涌上无尽的委屈,连珠炮似的朝电话那头发牢骚。 "翎子,对不起。你们不是通过组织程序汇报过地震灾情了嘛,我知道。回来这几天我狼狈不堪,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上街请愿,闹得很厉害。你想想这是多大的事呀,省上领导给我施加压力,集团领导班子内部意见也不统一,我坐到了火山口上,正发愁呢。我这阵儿还在办公室,好不容易身边没有干扰了,赶紧给你打个电话。不许生我的气,翎子。"平常很铁腕的迟董事长对他心仪的女人铁汉柔情。 "哪儿敢呀?你是集团董事长,我一个小卒子,敢和领导生气,岂不是找不自在?胜愚先生,这几天我真的累坏了。大地震竟然对我们的矿山井下没有造成多大损坏,简直是奇迹,老天爷很够意思。不过,现场当班的工人也有受伤的,一个重伤,十来个轻伤,没有工亡算万幸。可职工家属没有这么幸运,有的住房倒塌,总共死伤了二十来个。工会、矿办室的工作人员整天忙着安抚职工和家属,也牵涉我的精力。好不容易才将生产一线恢复了正常秩序。我累成这样,你得专门来慰问我一次,要不然,哼!"修翎在电话里跟上司兼情人迟胜愚撒娇。 "等我把这边的事态平息掉,一定专程去慰问抗震第一线的英雄——你是头号英雄,我册封的。" "嘴上的劲儿。我也不敢奢望什么,你肩上的担子重,把集团公司的大事处理好就行了,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翎子,谢谢你,真有点儿想你。早点儿睡吧。" 接完迟胜愚的电话,修翎反倒睡不着。回想起和迟胜愚在一起的经历,她心里涌上一丝甜蜜,也勾起了某种欲念,浑身燥热、辗转反侧。 修翎和迟胜愚"勾搭成奸"的过程有其偶然性,但也很难说偶然中没有必然。 修翎是生性好强的女子,大学毕业分配到祁北集团,起先在一家矿山单位从事技术工作。她吃苦耐劳,积极上进,不仅很快成为业务骨干,而且表现出很强的管理才能,很快由生产一线的技术人员被选拔到管理岗位,很快在这家矿山单位机关当上副科长。后来,她所在单位的书记调到集团公司当办公室主任,也将她带到了集团公司大机关,又很快被迟胜愚看上,将她提拔为中层管理干部,在人力资源部当副主任,后来掌管过科技开发部。 修翎事业蒸蒸日上,但在爱情婚姻方面却不尽如意。她和老公仇伯英在起初任职的那家矿山单位相识,老公也是从技术岗位选拔上来搞管理,先她一步提了科长。两人都是事业型的,婚恋被搁置一边,论年龄早该成家了,在矿山单位,可供选择的余地并不大,你来我往,日久生情,相互之间成了恋人。感情基础是否牢靠还在其次,关键是相互需要,所以很快就谈婚论嫁了。修翎虽说好强上进,有点儿女强人的苗头,但作为女人她也长相妩媚,凹凸有致,身材略显矮小却玲珑活泼,招人喜爱。仇伯英为人端庄诚厚,论长相也一表人才,相互之间没什么可挑剔的,于是你情我愿,很快走进了婚姻殿堂。 人常说,婚姻如同一双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在外人眼里看来很般配的修翎和仇伯英其实并不和谐,关键问题在"性"。一开始,他们之间的性生活总是很潦草,修翎感觉不到多少快乐,每次刚刚被勾得心痒,老公就一泄千里,草草收兵。因为她没有性经验,所以猜想别的夫妻大约都如此,并没有和仇伯英过分计较。后来修翎总怀不上孩子,而仇伯英认为到了他俩这个年龄该有个孩子了,否则是一种缺憾,对双方父母也不好交代。于是,两人到医院向大夫求助,经检查,问题出在仇伯英身上,他的精液质量有问题,可使妻子怀孕的健康精子十分稀缺。这样一来,男人英雄气短,女人便有些趾高气扬,弄得仇伯英越来越不自信,后来干脆在妻子身上无所作为,性能力丧失殆尽。自个儿偷着到医院检查,大夫说他"ed"了,又叫"勃起功能障碍",也就是中国人常说的"阳痿",原因很复杂,心理方面的问题比器质性毛病更严重。总而言之,他作为男人在老婆面前只能缴械投降,失却了男人的行动能力,因而也在某种程度上失去尊严。 尽管性生活从不和谐到偃旗息鼓,生孩子更成为一种奢望,但无论修翎还是仇伯英都不愿意通过离婚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女人的情欲和性能力强弱,某种程度上靠男人开发,既然没人好好开发,性需求对修翎来说似乎可有可无,此时修翎早已超越老公成为祁北集团一颗熠熠闪光、徐徐上升的仕途明星,假若闹离婚,就成了超级新闻,足以使她成为大家的笑柄,甚至影响政治前途。对于仇伯英来说,更不愿意通过离婚将自己性无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向妻子明确宣示:今后妻子在男女关系方面拥有足够的自由,包括可以红杏出墙,只是不要大张旗鼓搞得不成体统就行。他还和老婆商量,从医院抱养了一个女孩儿,据熟识的妇科大夫说这是一位未婚女子的私生女,这样的孩子一般都聪明,长得也好看。 修翎并没有刻意给老公戴绿帽子,她在祁北集团机关被提拔成中层管理干部之后,事业如日中天,经济收入翻了几番,充分领略到仕途得意的神奇和美妙,某种程度上将婚姻生活的不和谐扔在一边。 有一次迟胜愚带着几个中层管理干部外出考察,其中修翎是唯一的女性。到达目的地第一天,当地的政府官员设宴为迟胜愚一行接风。因为到了一个充满浪漫风情的城市,再加上身边所带随行人员都是亲信,所以平日在祁北集团内部不苟言笑、从不嗜酒的迟董事长开怀畅饮,喝得有些高。本来,主人还想在接风宴之后安排其他娱乐活动,都因为迟董喝醉了被取消。 董事长饮酒过量,考察团中唯一的女性修翎觉得由她给予迟胜愚更多的照顾责无旁贷。几个还算清醒的男人和修翎一起将迟董送回房间,然后就东倒西歪表现出醉态,修翎看了掩口而笑:"看看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见了酒不要命,喝成这样岂不是找罪受?"一个略显清醒的机关部室主任说:"谁……谁也不想喝醉。这不陪着老板嘛。他……他都放开了,我们哪儿……哪儿敢打埋伏?"祁北集团的中层管理干部私下也将迟胜愚喊作"老板"。 还好,迟胜愚喝醉了也不闹,被大家弄到床上就睡着了,鼾声如雷。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不行了,各自回房间睡觉去吧。反正我瞌睡少,这阵儿回房间也睡不着,我看会儿迟董,等他睡安稳了我再离开。"修翎对一起陪董事长考察的同事们说。 "那好,那……那就麻烦修……修主任照顾照顾老板。女同志心……心细,肯定比我们照顾得好。"另一醉汉结结巴巴说。他这样说并无含沙射影的意思,大家都是同事,一起出差,性别差异基本上被忽略。迟董事长虽说亲属不在祁北集团,但谁也没有听说过他有任何绯闻,修翎也是一个正经得让任何男人都不敢有非分之想的女人,所以谁也不会怀疑留下修翎单独照顾老板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偏偏这天晚上有故事。 别的男人走后,修翎坐到迟胜愚床边,仔细打量这位令人尊敬的上司。他个头不高,脸上的零部件外观质量一般化,眼睛有点外凸类似于金鱼眼,唯有头发浓密得像戴着一顶黑毡帽,但他身上有一种气度,作为下属平常遇见他会有一种接收到热力辐射的感觉,浑身燥热却一点不敢造次,不知权力使然,还是迟董本身具有强大的魅力。他睿智干练、决策果断、实干精神强,给人的感觉永动机一般不知疲倦;他讲起话来更是魅力四射,不要讲稿却能滔滔不绝,内涵丰富、旁征博引,让人觉得他脖子上顶的不是人脑袋而是一台电脑;他的个人品格也无可挑剔,老婆不在身边却从不拈花惹草,仿佛超凡脱俗对女性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所以,修翎内心对迟董事长很敬佩,却一直感觉对方高高在上,唯有现在能坐在他身边,以一种平和的心态仔细欣赏这个值得尊敬的男人。这种机会不多,而且稍纵即逝,修翎仿佛意外得到一件至宝,心里有几分陶醉。 在修翎心目中半人半神的迟董事长睡了大约一小时就醒来了,他醉眼朦胧看见一位美女坐在对面,而且眼神中全是柔顺,忽然间迟胜愚觉得小肚子下面那物件发生了不良反应,迅速地膨胀起来。他不由分说一把将修翎扯过来,笨拙地为她宽衣解带,是求欢的意思。一时间,修翎女士觉得头晕,迟胜愚的性攻击来得太突然,她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但她偏偏不想反抗,甚至内心充满了期待,于是,男人积极进攻,女人半推半就,成就了一桩好事。修翎惊悸而又渴望,拒绝而又怂恿,矜持而又大胆,意外而又心安,接受了来自男性上司的一次洗礼。 因为醉酒,迟胜愚的生殖器感觉要比平常迟钝,所以持续时间特别长,这一点让修翎目瞪口呆,她第一次领略到男人竟然可以如此持久战斗!所得到的满足是空前的,幸福感让她泪流满面,尽量努力抑制着没有大声喊叫,但身体的反应积极而又热烈,压抑的呻吟同样惊心动魄。 终于结束了。男人付出之后困倦袭来,迟胜愚真正进入梦乡。修翎激动的情绪持久而又热烈,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激荡得她久久难以平静。她含着眼泪给已经入睡的迟胜愚泡脚洗脚,擦洗身体,情不自禁亲吻他的额头、脸颊和身体,之所以避开他的唇,是害怕妨碍了他的瞌睡。仅此一回,修翎在心中将自己定位为迟胜愚董事长的女人,从今往后,只要他肯要,我修翎的身体愿意无条件奉陪。尽管事毕之后,修翎也曾想到"勾搭成奸"、"乱搞关系"、"狗男女"一类诟病婚外性行为的词汇,但她却丝毫没有羞耻感,更没有后悔。她觉得有这一次,她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内心深处的女性情愫被彻底唤醒,对特别能战斗的迟董事长充满了敬佩和感激,而这种敬佩之情与往常对他工作才能的敬服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深睡之后再醒过来,发现修翎仍陪在身边,迟胜愚彻底明白了他酒醉之后都干了些什么,但他也不后悔,对于女部下突飞猛进升格为性伙伴也没有任何愧疚的表示,因为他从修翎的眼神中读懂了她甘愿委身于他。 迟董也上瘾。在考察地待了三天,每到晚上,他都打电话用上司对下级的口吻召唤修翎陪睡,两个人连续做了几个晚上的事实夫妻。迟胜愚自然是城府很深的人,修翎也不是小女孩儿,他们都会对这种很隐秘的行为进行掩饰,同行的其他几位男士不可能看不出一点儿蛛丝马迹,但表面上都装糊涂。这种事本来不算啥,作为祁北集团的中层干部哪个愿意得罪迟董事长?只是迟董以往在男女关系上十分严肃,整个集团都有口碑,修翎也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突然间两个人搞得不亦乐乎让大家出乎意料而已。 这次外出考察,让修翎和迟董事长的关系产生了飞跃。回来时间不长,修翎被外派担任新开发的天南矿山分公司经理,虽是平级调动,但比起在机关部室当头儿,手中更有权,更能独当一面。许多人都认为,这是大权独揽的迟胜愚要给修翎提供多岗位锻炼的机会,明眼人差不多都能看出事情的发展趋势,有了董事长的提携,修翎将来恐怕要进祁北矿业集团领导班子,这个女人政治前途无量!其实,迟胜愚心里还有另外的盘算,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对这个女人来电了,有些迷恋她,长此以往,谁又能保证董事长的绯闻不会在祁北集团闹得沸沸扬扬呢?那样太不合算,迟胜愚不愿意让数万员工就男女关系这点事对他们的董事长说三道四,他需要在祁北集团保持正人君子的形象。好在天南分公司也是迟董的领地,想这个女人了,就去一趟,没什么难的,几百公里路程,成本也不算高。 半夜,修翎的电话又响了,还是迟胜愚打来的:"我有个想法,想让你调回来,担任人力资源部经理。" "为什么?"方才朦朦胧胧的修翎一下子清醒了。 "还只是初步的想法,人力资源部洪广宇该换个地方了。你先想想,我等着你表态。" "我还真得好好想想。"修翎说。 钱的尴尬 到了老工友孩子结婚那天,叶国林随份子行礼的钱又不够了。那天他和老伴吵完架,百无聊赖闲逛,忍不住寂寞又去了豫剧茶园。这次去本来没有消费计划,他只想听听戏,既没有"挂红",也没有故意和女戏子套近乎,但"小小香玉"看见他在台下坐着,主动过来搭讪,邀请他到她的小屋子一叙,叶国林马上意识到囊中羞涩,赶忙声明说"我没钱"。常秀妮很怨尤地"剜了"他一眼:"俺也没说跟你要钱啊。"叶国林被女戏子的眼风电着了,不知不觉跟上"小小香玉"去了。 进了小屋,常秀妮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叶大哥,你说俺的命咋那么苦呢?呜呜呜……"女戏子一哭,弄得叶国林手足无措,心中莫名其妙升腾起一股男人的豪情:"妹子,你甭哭,有啥事跟叶大哥说,能帮你的我一定帮。"常秀妮仿佛通过艰苦努力才勉强抑制住抽泣,对叶国林诉说:"俺家的日子艰难,要不我也不会出来漂泊,唱戏其实就是卖笑,丢死人了。可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俺出来这些日子没挣多少钱,家里打来电话,说俺儿子得白血病了,治病要花不老少钱。本来应该回去照顾孩子,可没有钱拿啥治病呀?俺婆婆说她宁可自己辛苦照顾孩子,让俺好好挣钱,攒下一笔钱才能救俺儿子的命。哇……孩子都得绝症了,俺在这儿怎么能安心?可要是不挣些钱回去,俺儿子也是死路一条。呜呜呜……" 叶国林看到常秀妮哭得伤心,一副梨花带露的样子,他的一颗心变得柔软:"怎么会这样呢?妹子,你先别哭,说说我能帮什么忙,我一定尽心尽力帮你。" "俺还能让大哥帮啥忙?俺就需要钱。大哥,俺也不白要你的钱,俺今天好好陪陪你……" "别别别,大哥很想帮你的忙,不过我也穷呀。今天兜里只有二百块钱,先给你,算我借给你的。你以后情况好了,能还我就还,还不了大哥也不会为难你。"叶国林说罢,将老婆给他用来随份子行礼的钱掏出来,不过他有所保留,将身上原有的一百块钱藏下了。 "大哥,您真是好人。你说把钱借给俺,可俺不知道能不能还得上,俺再没办法报答大哥,只有我这身子,只要大哥不嫌弃……" 最终,叶国林把二百块钱馈赠给了常秀妮,却没有和她进行肉体交易,他认为不能乘人之危,那样做无异于畜生。常秀妮涕泪交流,千恩万谢,让他得到另一种满足。 这样一来,叶国林等于又给自己出了道难题。老哥们儿孩子结婚的宴席不能不去吃,但份子钱一百元无论如何拿不出手,可是,除了身上一百元的"小金库",另外的钱从哪儿来呢?找其他老工友、老哥们儿去借?想了想也没有可以借钱给他的人,往常和他要好、关系铁到能张口借钱的老弟兄一个比一个穷,一个比一个拮据,哪里有钱借给你,不找上门来向你借钱就不错了。如果向妹妹叶国淑开口,要来一百两百倒也问题不大,但那样做,他当哥的很没面子,况且妹妹是个特别认真的人,必然要刨根问底,再说妹夫无端被警察抓去拘了几天,刚刚放出来,两口子心情肯定不好。厂子里那些当官的倒是有钱,咱跟人家又没交情,这些人一个个眼皮朝上翻,谁能把钱借给非亲非故的退休老工人?与叶国林年龄一般大的干部比工人退休晚五年,人家年年涨工资,钱越挣越多,工人却不行,五十五岁必须退休,退了以后根本没人管你,你本来有退休金嘛,还能指望原先供职的单位再把你当宝贝?现在的世事,人越老越不值钱。 想来想去,叶国林万般无奈,琢磨到大儿子叶蛋那里先要一百块钱,把眼前的事情对付了再说。 叶蛋住在城乡结合部,是被城市发展蚕食了土地的老乡盖的、专门用来出租的简易小楼,一家三口在二楼租了一间屋。叶国林上楼梯的时候心里犯嘀咕,明明知道大儿子只不过在一家国有企业的子公司干合同制修理工,相当于临时工,每个月只能开七八百块钱,还要养活三口人,日子十分艰难,自己向儿子要钱,实在难以张口,但不张口又不行。敲门的时候,他心想叶蛋要不在就好了,儿子不在家,只好再想别的办法,却省得难为情。实际上,要能有别的办法,他还会来为难大儿子吗? 叶国林硬着头皮敲门。 "我开门,我开门!"门里传来三岁小孙子叶牛牛稚气的叫喊。 "别开门!"是儿媳妇莉莉的声音,"我裤子都没穿好,你开门干吗?说不定谁敲错门了,没有人到咱家来。" "我要开门,我要出去!"叶牛牛大声叫喊。孩子整天被禁锢在小屋子里,巴不得能开门透透风。紧接着叶国林听见"啪"的一声,显然是儿媳扇了孙子一巴掌,大声呵斥:"我叫你不老实!"孩子哇哇大哭。 "牛牛,是爷爷。"叶国林听见孙子挨打,很心疼,赶忙给门里递话,"让你妈开门,爷爷有事。" "是老爸?您等会儿。"莉莉答话说。 叶国林迈进门槛,儿子的房间里乱七八糟。尽管快到做午饭的时间了,叶蛋还在床上蒙头大睡,估计头天活儿干得重,晚上小两口也不会闲着,真累了,要借周末不上班好好睡个懒觉。媳妇看上去也刚刚起床,身着内衣,脸没有洗。孙子起床早,一个人在地上玩,廉价的玩具被他摆了一地,让人难以下脚。离床远的那块地方是做饭的区域,头天的锅碗瓢盆也没收拾利落。 叶国林看见孙子脸上挂着泪珠,赶忙把孩子抱起来。 "叶蛋、叶蛋,起床。老爸来了,快,快点儿!"莉莉一边喊,一边用巴掌在丈夫的屁股上、后背上用劲儿拍打,下手很重。 叶国林看见媳妇刚打完孙子又拍打儿子,心里不舒服,想说莉莉几句,想了想,又忍住了。这个儿媳是叶蛋自己找的,一副瘦猴身板,没有女人样儿,说话声太大,咋咋呼呼,骂骂咧咧,打人下手挺重,甚至有时候还叼一支烟吞云吐雾,像个"混社会"的,怎么看都不顺眼。尽管媳妇这个样子,叶蛋还把她宝贝得不行,看来儿子想媳妇想疯了,见个女人就觉得好。我的儿呀,你咋这大点儿出息?也怪家里穷,委屈了儿子,也怪咱当家长的没让孩子念更多的书,找不到好工作,才弄得蛋蛋这样。这么一想,叶国林对大儿子有了一点儿愧疚感。 叶蛋被弄醒。他闭着眼睛伸了伸懒腰,然后把眼睛揉开,睡眼朦胧看见他老子在屋子中央站着。 "爸,您来了。"打过招呼叶蛋开始穿衣服起床。 "爷爷、爷爷,我要吃巧克力。"孙子叶牛牛止住哭,抱着爷爷的腿提出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叶国林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要是兜里有钱,掏给小孙子十块八块,面子有了,小牛牛也高兴,可惜他眼下没有钱,而且正为钱的事发愁。面对孙子的索要,叶国林下意识在衣兜里掏呀掏,好不容易从右边的裤兜里搜索出来几粒炒熟的白豌豆,不知什么时候遗漏下的。本地的白豌豆炒熟了很酥,可以当零嘴儿吃。牛牛嚼完那几粒豆儿,对叶国林说,"爷爷我还想吃豆儿。"叶国林再也拿不出来了,只好给孩子许愿说:"爷爷下次来给你买很多炒豆儿,还买香蕉,买苹果,买葡萄。巧克力不好吃,吃了还长虫牙,咱不吃巧克力。" "爷爷,我还是想吃巧克力。"牛牛说。 "爸您来有事儿吧?您轻易不来,看我这儿乱得不成样子。爸您说吧。"叶蛋穿好衣服,拿了毛巾准备洗脸。 "蛋儿,"叶国林的口气比平常亲切许多,"蛋儿,爸也没啥事,就是……唉,就是想问问你手头有钱没有?你侯叔给他家老二结婚,咱家要给人家行贺礼,我正好手里没钱了。你看这事!等爸下个月发工资就还你。" "嘿嘿嘿嘿嘿嘿……"叶蛋笑了,"老爸您真逗,连行个贺礼的钱都没有?我妈就算管得紧,也不能把您管成这样呀。" "唉,蛋儿你不知道,你妈可憎着呢,把我工资存折控制住,不给我零花钱。" "给侯叔家行贺礼,是正当用途,我妈也不让您花钱?" "你不知道,蛋儿,这事情挺复杂,你就别问了,帮爹一个忙,完了我给你还钱不就结了嘛。" "莉莉,咱不是还有三两百块钱吗?先给老爸拿一百。老爸一百够了不?" "够了够了。"叶国林赶紧说。他心里算了一道算术题:100+100=200,他认为这个答案正是自己所想要的。 "哎呀老爸,您咋跟我俩要钱呢?再怎么说您有每月一千七八的退休金,你家叶蛋整天累死累活挣不上您一个零头,我俩穷得要尿血。"莉莉接过话头高喉咙大嗓门叫喊,"我今儿给您一百块钱,过两天我们三口人就吃不上饭了,还不敢有个头疼脑热。您孙子要吃巧克力,吃个屁,我馋一碗凉皮子馋半个月都舍不得吃。本来想把牛牛送给我婆婆照看,我出去好赖挣几个钱,可惜找了好久也找不着适合我干的。你家叶蛋给我说当-小姐-挺挣钱,我认识的姐们儿也有暗地里做的,实在不行我也琢磨干去,不光能挣钱,还能给您儿子弄些绿莹莹的帽子戴,多漂亮!嘻嘻嘻嘻嘻嘻……" "莉莉,你咋这样说话呢?"叶国林听得头上汗都出来了。 "莉莉,闭上你那臭嘴,赶紧给老爸拿钱。" "我也没胡说,我说的都是实情。"莉莉嘻皮笑脸的神态马上没有了,脸拉得长长的,"老爸,给您一百块,剩下这一百块就是您儿子全部的家底,没钱吃饭我们下楼走几步就是撂天荒地大戈壁,嘴张开喝西北风倒挺方便。给!" 叶国林从儿媳妇手里接过一百块钱,赶紧塞进衣兜,怕烫手似的,然后急慌慌开门,逃跑一样离去。他刚出来,就听见身后的门被重重关上,紧接着里面传出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孙子叶牛牛锐利的哭声响起。叶国林心里不是滋味,暗恨自己,干吗要把钱给那个女戏子呢?谁知道"小小香玉"说的话是真是假?她本来是戏子,最会表演。叶国林心中很懊悔,说不定上当了,中常秀妮的苦肉计了。以后再不能干这样的蠢事…… "毛毛,前天晚上你不跟紧我俩,一个人胡跑,万一让警察把你弄去咋整?"这天,程剑又叫几个小兄弟一起吃饭,说毛毛兄弟吓着了,喝点儿酒给压压惊。跟着他们的还有整天黏乎程剑的女孩小胡。 "我听见警笛响挺害怕,警察追上来,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幸亏遇见熟人,把我弄到她们车上,才没让警察抓去。你俩跑得真快,一会儿就不见了。警察没找到你们?"叶毛说。 "哼,咱哥们儿是谁,能让警察抓住?"黎飞飞一脸得意,"倒是那两个倒霉鬼,挨了咱哥儿们一顿揍,还让警察弄走了。活该他们倒霉,罚款肯定少不了。" "你甭得意,还不是因为你爱惹事?警察要抓,应该先把你抓去。"程剑训斥黎飞飞,然后又问叶毛,"你说碰见熟人救了你,谁呀?" "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俩女的。" "哪两个?" "把电话号码写到我衣服上的。"叶毛说着看了看体恤衫前襟,衣服洗过一次,电话号码模模糊糊,不过叶毛心里又记住一个号码,是张秋秋的手机:139xxxx1011。 "哦,那两个-小姐-?" "啊呀,毛毛还认识-小姐-?"小胡一惊一乍。 "我看她们不像-小姐-,人挺好,真心实意帮助我。"叶毛说。 那天晚上叶毛上了张秋秋、郭枫的车,七拐八拐,来到一个住宅小区。跟着张秋秋上楼,进了她们的房间,叶毛闻见一股浓浓的脂粉味道,这味道与程剑、黎飞飞身上常有的烟草味、啤酒味完全不同,让18岁少年感到新奇。叶毛四下看看,房间很简陋,没有像样的家具,最简单的木板床,东西摆放十分凌乱。 "毛毛虫你看什么,还闻呢?我俩房间太乱,没来得及整理,我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张秋秋看着叶毛愣愣的神态,感觉好笑,"看不出来,你还跟人打架?" "也没有。"叶毛很腼腆,"我们在酒吧唱歌,他们欺负人,哥们儿生气,打了几下……" "你们赢了输了?" "嘿嘿,没输。" "你也不怕受伤,不怕流血?酒吧里打架很常见,拿刀捅人的事情也发生过,你个小毛毛虫,还跟人打架?以后千万别打,酒吧少去。"张秋秋的语气充满关切。 张秋秋给叶毛沏茶水,洗了水果给他吃,然后坐在一旁用温顺、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小伙,弄得叶毛很局促。 "你不是有事吗?你要急着走,我就回家。"叶毛方才被人追撵的惊慌消失了,对张秋秋说。 "我不想去。一个小老板请客,让我们陪几个臭男人喝酒,还要陪着唱歌,我才不想去呢,那些色鬼!"张秋秋忿忿地说。 "小老板请客,让你俩陪男人喝酒唱歌?他说陪你们就去陪,你俩是干啥的?"叶毛想弄清楚张秋秋和郭枫的身份及职业。 "你问这干啥?" "随便问问。" "不许问。" "你不想告诉我算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知道你俩是干啥的了。" "你个小屁孩儿还能得很,你说我俩是干啥的?" "我觉得,你们是……-小姐。" "谁说的?你胡说。"张秋秋反驳叶毛,她的脸有点儿红,"我俩给人做按摩,做保健按摩,你懂不懂?" "啥按摩,肯定是-乱摸。你以为我年龄小啥都不懂?现在社会上那些事儿谁不知道?" "好,你懂,你知道,你小小年纪知道那么多破事儿干吗?"张秋秋急了。 "看看看,让我说中了吧?要是我说得不对,你干吗急?哈哈哈哈……"叶毛笑了,他得意于在张秋秋面前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去去去,你出去!我原来以为你是个老实男孩儿,谁知道你也不是东西。看上去怪腼腆,怪老实,原来是装的。怪不得打架,流氓才跟人打架呢!刚才咋不叫警察把你抓去呢?我姐俩瞎眼了,以为你是个好小伙儿。去去去,你赶紧出去,出去出去出去……"张秋秋一边嚷,一边把叶毛往外推,拿小拳头砸他的肩膀和后背。 "我咋啦?我又没错……"张秋秋打得叶毛心里痒痒,让他离开还舍不得呢。 "你还没错?你侮辱我姐俩还敢说没错?你赶紧滚,要不枫姐回来了,揭了你的皮!" "我就不走。我倒要看看-疯姐-回来能把我咋的。" "你是个小赖皮,人家不欢迎,还赖着不走了。" "我就赖着不走,我想在你这儿多待会儿。你不服气往外推我,你要推得动我就走,你要推不动趁早让我坐下。" "你走你走你走……"张秋秋果真往外推叶毛,但叶毛尽力朝后用劲儿,他毕竟是小伙子,让张秋秋的努力成为徒劳。后来张秋秋猛一松手,弄得叶毛朝后仰倒,张秋秋赶紧又给扶住,笑得"咯咯咯"。叶毛脸红,回头看张秋秋笑得脸蛋红扑扑,觉得她很好看,也挺可爱。 叶毛离开时夜已经很深,陪男人去唱歌的郭枫却不见归来。张秋秋给了打的钱,看着他上车,还站在马路边挥手道别,弄得叶毛这两天心里痒痒的,张秋秋的影子在脑海中晃来晃去。 "-小姐-脸上也没刻字。"黎飞飞说。 "-小姐-不见得都不是好人,有的女子让生活逼迫,才干那事。"程剑说,他转过脸斥责小胡,"像你这样的,还不如-小姐-,人家起码能自食其力,你有啥本事?就知道傻笑,你以为长副漂亮脸蛋就能吃得开?" "你老这样说人家。"小胡低了头,脸红红的,仍然往程剑身上靠,做小鸟依人状。 "剑哥说得对,那俩女子真的很好,要不然哪天剑哥,飞飞哥认识一下她们?"提到张秋秋和郭枫,叶毛止不住地兴奋起来。 "好啦好啦,咱不说别人,说说咱哥儿们该咋混。"程剑陷入沉思状,狠狠抽几口烟,脑袋四周烟雾缭绕,让叶毛觉得他高深。 "咱哥们儿在一起啥都好,就是缺钱。"黎飞飞感慨说,"我老子最近对我还可以,每月发了工资问我有没有钱花,高兴了能给个三百两百。我老妈这段时间也不再骂我,还说攒钱给我娶媳妇儿。我发现,人年纪大了,对儿女更上心。我两个哥都不咋的,老爹老娘依靠不上他们,只能对我好。"黎飞飞说。 黎飞飞在家行三,两个哥哥吸毒,原有的工作弄丢了,跟人打架双双打到监狱去了。就因为他俩吸毒,打架斗殴,弄出事情来还要老爹给出医药费、交罚款,所以弄得黎飞飞爸爸心灰意冷,每次发完工资就放开手挥霍,没钱了啃干馒头喝凉水也能对付。 "你老爸老妈够倒霉,你那俩哥是啥玩意!"程剑说,"没有一个人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是爹娘养的,所以不管咋,都要对爹妈好,要好好报答养育之恩,要不然还叫人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我老爹对我真不咋的,凶得很,从来不给我钱花。老妈还凑合,有时还给点儿零花钱。"叶毛插话说。 "你老爹穷啊,眼看你这么大的小伙儿没学上,没事干,他肯定着急。咱哥儿几个,没一个家境好的,自己也挣不来钱,我跟飞飞还能混个吃饭钱,毛毛你啥钱不挣,光靠大人养活,这怎么行?哥的生意也让同行挤得快垮了,往后咋整呢,真让人发愁。" 程剑这几年一直卖手机和手机配件,身边的姑娘小胡曾是手机店的雇员,把他黏上了。以前挣的钱节俭着花基本上够,但同行竞争越来越激烈,他缺乏资金和技术上的优势,生意越来越艰难,眼看着难以为继。程剑的亲娘早逝,从小遭遇后娘,因为性格倔强不讨人喜欢,跟继母关系一直紧张。人常说,有后娘就有后爹,他在家里不仅得不到母爱,父爱也大打折扣。三年前父亲病死了,留下点儿存款都被后娘攥到手里。他也是技校毕业找不到合适的单位上班,只好想方设法自谋生路。艰难的生活境遇造就了程剑肯动脑、独立性强和坚韧不拔的性格,几个小兄弟一起玩,他自然而然充当领袖角色。 "咋整呢?我老爸经常说,钱难挣,屎难吃。咱弟兄们咋就没有一点儿挣钱的门路呢?抢银行来得快,十有八九得手不了,弄不好会把小命儿搭进去。听说贩卖毒品挺挣钱,咱们省东部有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那里的人贩毒成风,有的人家弟兄几个,老爹老娘豁出一个儿子去干,丢了性命也就丢了,只要得手一回两回,全家人就脱贫致富了。前些年我大哥不光吸白粉,也跟别人琢磨贩毒,还没顾上干,他认识的毒贩就被警察弄住,丢了脑袋,我大哥吓得再也不敢提贩毒了。"黎飞飞又扯上自己家的事。 "剑哥、飞飞哥,这几天退休的老人们闹事,要求祁北集团招工,有些待业的年轻人也去了。要能招工就好了,咱都是祁北集团子女,有班上就有饭碗子,一辈子不愁。"叶毛说。 "哪有一辈子不愁的事?现在有班上也不是铁饭碗,干得不好解除劳动合同,照样失业。"程剑说。 "只要能上班,总比没饭碗强。剑哥,要么咱也去凑凑热闹?祁北集团的人没有不骂迟胜愚的,能把这个狗日的赶下台就好了,职工子女就业就有希望。"黎飞飞说。 "这事情我们不要去掺和。老百姓造反大半弄不成事,何况一帮老头老太太。老人们去闹一闹没事,不管是迟胜愚还是政府,都不会把离退休职工怎么样,可年轻人去闹有危险,万一情绪控制不住,有过激行为,弄不好犯法哩。迟胜愚也不是轻易能弄倒的,人家不光有本事,上面也有人。咱还是安安宁宁想自己生存的门路吧。"程剑说。 "银行不能抢,贩毒也不能干,咱哥们儿怎么才能弄到钱呢?"黎飞飞问。 "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认识一位老大,他给我说,要能弄几个得力的人,他把酒吧一条街转让给我半条,可以向各个酒吧老板收保护费。" "啥叫保护费?"叶毛不懂,问道。 "就是让酒吧老板按月交钱,咱们把所有找上门来闹事和害得人家没法做生意的人给管住,保证他们平安。"程剑解释说。 "老板要是不愿意交保护费呢?"黎飞飞问。 "不交由不得他,除非他生意不想做。" "收保护费是不是有点儿走黑道的意思?眼下到处都在-打黑-呢。" "多少有点儿。不过不要紧,咱哥们儿要做这件事,肯定会把握好分寸,拿人钱财为人消灾,保证让交保护费的人值得。" "咱们要去做,原来在这一带收保护费的人会不会来找麻烦?" "得让他们拿些抽头。万一有啥事咱哥们儿摆不平,还需要人家出面解决。" "剑哥,眼下再没别的办法,不行了咱试试?" "试试就试试吧,咱弟兄几个都不挣钱咋混?万一不行咱再想别的办法。" 程剑给"老大"打了电话,说想领几个小兄弟去拜见拜见。对方在电话里说:"酒吧一条街北侧那些店面就交给程剑兄弟,你先去干,干出名堂来就好,就算给大哥我的进见礼。" "咱哥儿们可以-上班-了!小胡你先回去,我们去做事,女娃娃跟上不合适。"程剑说。 小胡不乐意,撇撇嘴,最终还是顺从了程剑的意思。程剑给她挡了一辆出租车。 "剑哥,你咋对小嫂子一点儿也不温柔?看把人家吓的,像老鼠见了猫。"黎飞飞调侃说。 "哥们儿如手足,女人算个屁。再说,你俩没看见那是个傻货,看不出人眉高眼低,我早不想理她了,一天黏乎着,烦死人。" "剑哥你真是有福不会享。" 程剑带着他的几个小兄弟,趁着酒劲儿,赶往"酒吧一条街"去了。 市委书记 迟胜愚一意孤行,要对静坐请愿人群采取强硬措施。 那天集团公司领导班子会不欢而散,回到办公室他又打电话对祁北市委书记江成华发了一通脾气,抱怨市委市政府取缔非法请愿活动行动迟缓:"成华同志,这种群体性事件在社会上造成的不良影响有多大你难道不清楚?莫非你想让祁北市因此出名,成为全省乃至全国不安定和谐的典型?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在极少数坏人煽动下包围祁北矿业集团办公楼,市委市政府总不至于认为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吧?你们还要让这种破坏安定团结、干扰正常生产经营秩序的非法活动持续多久?你们是一级地方政府,公检法都在你们手里,我这儿只是一家国有企业,解决这种群体性事件,你们不积极应对让我怎么办?我的江大书记,你有点儿全局意识好不好?有点儿责任意识好不好?有点儿危机意识好不好?市委市政府在这个问题上犹犹豫豫,不积极采取行动,我很想不通,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江成华对迟胜愚这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态度很反感,但碍于对方是省政协常委,以往总是委曲求全,尽可能维护地企关系,但这次群体性事件的发生,主要原因在于祁北集团现任领导班子没有处理好企业内部的各种关系,没有承担起企业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才导致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上街请愿。明明事出有因,明明参加请愿活动的都是些离退休老同志及其子女,明明由企业领导出面做好解释、安抚,然后再采取合理的措施缓解矛盾、解决问题,就可以平息事端,为什么要对老百姓采取强硬措施呢?江成华自己没想通,市委班子也没有形成统一意志,所以迟胜愚想要的"果断措施"并未发生,从而导致祁北集团的"太上皇"大发雷霆。 江成华不软不硬回应几句:"迟董事长,祁北市发生群体性事件,我作为市委书记不可能不着急。可这毕竟是件大事,我们也不可能盲目、草率地处理。我个人认为,人民群众因为某种具有合理性的诉求得不到满足,万不得已采用上街请愿这种比较激烈的方式,处理起来必须慎重,采用强硬手段,强行取缔无疑是下下策,闹不好会激化矛盾,或者把矛盾掩盖起来。什么才是上策?我认为应该采取积极的态度化解民怨、平息民愤、挽回民心。这次祁北市发生的群体事件,说到底是祁北集团内部纠纷,假如迟董能积极主动一些,也许根本用不着市委市政府出面,事态就可以平息。您说呢?" 迟胜愚听了江成华的话更加恼怒:"成华同志你什么意思?你这是不是推卸责任?你还想让这种近乎动乱的状态继续下去?我可以明确表态,这次请愿活动一个最大的诉求是要求祁北集团大批量招工,这一点根本做不到。解决就业问题究竟是地方政府的责任,还是国企的包袱,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是,让更多的人有就业机会,多给他们饭碗子,尽可能缓解就业压力,地方政府责无旁贷。可是,祁北市情况特殊,祁北集团论经济实力可以左右全市经济社会大局,论职工和家属人数是整个市区的大半壁江山,要解决好就业问题,市委市政府有赖于您所掌管的特大型国有企业的支持与配合,您总不能说祁北集团职工子女的就业问题企业一推六二五完全可以放任不管吧?所以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你们内部采取主动比较好。您说呢?" "我也不是说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问题企业完全不承担责任,但企业毕竟要赚钱,省政府控股的国有大企业首先要对股东负责,要对省委省政府负责。能不能招工,取决于企业生产经营的现状,而不是取决于地方政府的意志,更不能因为有人闹事请愿就随便妥协退让。再说,这次群体事件的性质也不宜马马虎虎下结论,我认为有坏人从中作梗。比方说我本人收到一封恫吓信,里面还装着一粒子弹,这难道是老职工要求解决子女就业问题那么简单吗?这是刑事案件,地方政府应该尽快组织力量破案,将坏人绳之以法。成华同志,我始终认为面对群体性事件,市委市政府应该采取果断措施。你们继续拖拖拉拉,我会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反映问题,地方政府应该对你们的不作为负责。"迟胜愚态度很强硬。 "胜愚同志,用不着向省委省政府领导反映,你就是省政协常委,你非要地方政府采取强制性手段解决问题,我们会尊重你的意见。不过胜愚同志,我想提醒你,今年全国人大开会,有一位担任地方首长的人大代表发言说,发生群体性事件不要指责抱怨群众,而要从官员作风和方法上找原因。如果我们的干部还没有那些煽动群众、别有用心的人本事大,那就说明干部不称职。你得仔细想想,祁北集团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闹事,究竟是坏人的煽动力强,还是我们干部作风有问题?假如错的一方不是群众而是我们这些手中握有权力的干部,那么采取强硬措施,最终会引起更大的麻烦,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江成华语带机锋,针锋相对。 "江成华同志,你总不能说上街闹事、非法集会是正确行为吧?目前平息事态是第一位的,解决职工子女就业只能一步步来,你要以大局为重。"迟胜愚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口气,而且说完就挂断电话。 江成华拿着电话听筒愣了半天,他摇头长叹,然后拨通了公安局长的手机号码。 在警察没有采取行动之前,示威请愿人群中发生了一件事。一位老爷子心脏不大好,在与阻拦他们进入祁北集团办公楼的保安人员口角的过程中,因为情绪激愤,突然犯病,弄到医院竟然没能救过来,死了。尽管这个人是病死的,但死的时间和地点不一样,于是,他的死犹如一次爆炸,具有震撼人心的作用,也让请愿现场的人们情绪更加激烈,仿佛空气也成了炸药,假如有了引爆的导火线,立即就会发生更大威力的爆炸。 后来,祁北市公安局的干警执行命令,要将请愿者驱散或者强行带离现场。参加请愿示威的人群以离退休职工为主体,采取的方式主要是静坐,那些无业的年轻人看见警车来了,很快就消失殆尽,警察面对着一群老人根本没法采用强硬手段,铐子、电警棍、高压水龙、催泪瓦斯一律用不上,只能口头劝大家离开祁北集团办公楼,不要在马路边聚集影响交通。闹事人群根本不听劝,警察能采取的办法就是将老人们一个个连拉带抬弄到面包车上,拉到公安局院里,做一阵儿说服劝导的工作,然后又给放了。这些人本来就情绪激动,警察表演"捉放曹"只是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他们从公安局院里出来,立即打的、坐公交车,更多的人步行,又都回到请愿现场来了,让人民警察白费工夫,警车白费汽油。不仅如此,警察将老人们强行带离现场的做法使得双方矛盾不断激化,再后来,警察要将请愿者弄到汽车上越来越有难度。有的人坐着,被警察硬拉起来,他们很愤怒,用头撞警察,甚至撞车。有的被强行塞到车上,千方百计打开车窗要往下跳,不管车子正在疾驶中,警察反倒被吓得够戗。这样的拉锯战循环往复,将公安干警弄得筋疲力尽、垂头丧气。 眼看着坚持数日的请愿活动没有任何效果,祁北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迟胜愚根本见不着面,集团其他领导也没有人出面给大家一个答复或解释,闹事人群的情绪更为激愤。有人主张将静坐请愿改为游行示威,甚至还有人主张抬着那位在请愿现场犯了心脏病亡故的退休职工遗体,搞一个抬尸大游行。 请愿现场的状况和事态发展的动向被警方及时掌握了,负责现场指挥的一位公安分局局长恐怕事态进一步扩大,赶紧请示上级,看采用什么样的应对措施才能制止请愿者上街游行。公安局领导考虑到对离退休职工采用更加暴力的手段不合适,原有的措施又根本不奏效,所以赶紧请示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看下一步该怎么办。市委召开了紧急常委会,讨论如何应对这次群体性事件,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与会人员经过分析研究,基本上形成统一意见,决定公安干警停止将请愿者强行驱离或带走的做法,改为在现场严阵以待,对事态进行严密监控。严防发生不测,如有打砸抢等违法行为发生,立即逮捕肇事者。常委会刚开完,市委书记、市长就驱车赶到祁北集团,与迟胜愚等集团公司领导会商。 市委书记和市长要从祁北集团办公楼大门进去,结果遭到请愿人群包围。离退休职工高喊:"书记、市长要为群众做主啊!""我们的孩子没有饭碗,迟胜愚不管老百姓死活!""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市委书记江成华真正置身于这些请愿的老人当中,内心不觉涌上一股热浪。他们都是祁北集团和祁北市老资格的开拓者和建设者,有句话叫做"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恰如其分地描述了这些老人对这个企业、对这座新兴工业城市所做的贡献和牺牲。江成华的父辈曾经是祁北集团的开拓者,后来建市时调到地方政府任职,所以,这些请愿的人有的他认识,有的干脆就是他的长辈。看到这些人白发苍苍,皱纹深深,眼神殷殷,表情凄凄,他的内心涌上无尽的愧疚,眼泪很快就在眼眶里打转。江成华从一位警官手里接过电喇叭,对着请愿人群说:"尊敬的离退休职工同志们,我是祁北市委书记江成华,是你们的晚辈。我和市长今天来到这里,要和祁北集团董事长以及领导班子商量如何解决大家所提的问题。祁北集团是国有企业,市委市政府没有权利直接干预集团内部事务,但你们这些祁北市老资格的开拓者、建设者是否生活得幸福,我们有责任。包括大家关心的待业青年就业问题,我们有责任帮助解决。我想请大家给我和市长一个机会,让我们进去和迟胜愚董事长、和祁北集团领导商议,总要给大家一个答复,总要使问题得到合理的解决。我现在不能给大家具体的承诺,但我可以表态,如果大家的合理诉求在今后一段时间里还不能得到解决,你们就来找我,找市长。如果到那时候我们还不能给大家一个圆满的答复,我情愿辞去祁北市委书记的职务。请大家相信我,请大家相信党和政府……" 听了江成华一席话,请愿者很自觉地给市委书记和市长让开一条通道,让他们顺利进入祁北集团办公大楼。 结果,祁北市主要领导和祁北集团领导班子的协商并没有取得积极成果,市委书记江成华与迟胜愚再次争执得面红耳赤。江成华说:"因为祁北集团离退休老同志静坐请愿,我和市长已经把乌纱帽提在手里了。我向请愿的老人们许诺,如果问题得不到解决,我甘愿辞职。祁北集团领导如果不出面和请愿者沟通,我们也得向省委省政府请示接下来该怎么办,包括向省级主要领导汇报我们对祁北集团内部发生群体性事件的看法。"迟胜愚听了大发雷霆:"你的意思要向省委省政府告状?我根本没想到,江成华同志作为市委书记做事情竟然如此不讲原则。你凭什么向那些无理取闹的人无原则让步,随意做出根本办不到的承诺?好啦,既然市委市政府认为此次群体性事件是祁北集团内部矛盾,那就由我们来解决吧,不过,我也要向省委省政府反映你们的不作为!" 江成华觉得无法面对请愿群众,和市长一起从祁北集团办公楼的后门离去。 请客吃饭 二百块钱随了礼,叶国林又变得一文不名。从大儿子那里借钱让他羞愧难当,儿媳妇说要去做暗娼挣钱,给儿子弄些绿莹莹的帽子戴,听得他心惊肉跳。儿媳妇轻易能在公公面前说这种话吗?说明大儿子穷得够水平,日子拮据异常。随份子本来有钱,自己却禁不住女戏子演苦情戏,滥施同情,将钱花到不该花的地方去了。叶国林很后悔,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婚宴上他拼命饮酒,一直把自己灌到烂醉如泥。 "叶国林,你是人还是猪,吐成啥样了?你穷疯了,没喝过酒,没本事干吗往死里喝?你起来!" 叶国林迷迷糊糊听见老伴儿叫喊,努力想睁开眼,但眼皮太沉,死活睁不开。身子被寇粉英摇晃着,又觉得恶心,想吐,被老伴儿连拉带抱弄到卫生间,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脸和抽水马桶亲密接触,想吐又吐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十分难听的"啊啊"声…… 折腾了不知多长时间,叶国林渐渐清醒了。寇粉英虽然厌恶他喝醉,但仍然给老头做了解酒的酸汤面片,叶国林喝了面片汤,感觉又回归人间了。 "天黑了?" "吐了一床,熏死人。你只顾睡,管它天黑不天黑,你是天王老子,牛皮得很,能喝酒还会糟蹋钱,敢跟唱戏的婊子黏糊,你叶国林算把人活了!"寇粉英没好气地说。 "臭婆娘,咋就没一句好话?" "你只顾潇洒,毛毛一个大小伙儿没事干,你就不怕他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出了事情咋办?看看几点了,还不见他的踪影。" "几点了?" "后半夜了,娃娃还在外头胡逛,能叫人放心吗?" "他妈的,没一个叫人省心。"叶国林骂道。 "你骂谁哩?上梁不正下梁歪,娃娃学坏,你当老子的脱不了干系。"寇粉英说。 "少拿我说事。这阵儿咋办哩,要么我出去寻毛毛?" "算了算了,一不小心把你寻到戏园子去,寻到臭婊子床上去了!" "你这婆娘,不说我一句好。我就是想看戏挂红嫖女人,也得有钱呀!羞先人哩,我保证以后再不到那种地方去了。" "狗能改了吃屎?" "你等着瞧,以后我叶国林还去戏园子,你把我的脸皮抠烂,我绝无二话。"叶国林这样说不见得是一时冲动,他确实后悔、懊丧,想改了去豫剧茶园花钱的毛病。 "哼!"寇粉英对老伴儿赌咒发誓不予认可,但她觉得一个大男人把话说到这地步,也不好再跟他较真了。 "咱还是穷啊!"叶国林感慨万端,"娃他妈,你别老跟我过不去。我想学坏,也得有学坏的资本。咱就靠那点儿退休金过日子,你把存折拿到手里,只给一点儿抽烟钱,我能做啥?我要是走路捡个钱包,买彩票中了大奖,你再管我不迟。现在这社会,像我这么老实的不多……" "你老实得推磨子不插邪,到茅房不偷吃。"寇粉英调侃老伴儿,然后改用温和的口气说,"你喝醉了难受,接着睡去,我再等等毛毛。关键是娃娃没上班,找不到饭碗,叫人最熬煎。唉!" 叶毛凌晨两点多才回家,让啤酒灌醉了,进门踉踉跄跄,却很兴奋,哼着流行歌曲。 "毛毛,你也醉了?你老子醉了一天,差点儿没把我折腾死,咋都不让我省心呢?"寇粉英看见小儿子醉醺醺的样子,一下子睡意全无,"妈做的酸汤面片还有,给你热热,连汤带水吃些,解酒。" "不吃,我不饿。妈,谁说我醉了?我没醉,喝点儿啤酒能醉吗,没醉……"叶毛说着上卫生间去撒尿,嘴里依旧哼着歌:"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你高兴啥哩?没工作,没钱挣,大小伙子整天瞎逛荡,还不知道愁。"寇粉英摇头说。 "妈,不用愁,我有事干了,天天晚上到酒吧乐呵乐呵,还能挣钱。我挣下钱都交给您。"叶毛说。 "啥,毛毛你在酒吧挣钱?当服务生,还是当保安?" "谁干那活儿?我不干活也挣钱。"叶毛不无得意。 "不干活能挣钱,偷哩抢哩?毛毛,你可不敢胡来,我跟你爸没本事,不认识当官的、有钱的,你要惹下麻烦,没办法收拾。" "妈您放心。"叶毛很像个乖孩子。 总算等着小儿子平安归来,寇粉英头沾上枕头就呼呼大睡,她太疲劳了。第二天天刚亮,电话铃声又把寇粉英吵醒了。 电话是叶蛋打来的:"妈,牛牛娃拉肚子,挺严重,非得上医院。我要上班,请不下假,这会儿必须走。您和我爸来一下,帮莉莉把牛牛弄到医院去。妈,我手头没钱了,给孩子看病您得拿点儿钱。" 寇粉英急慌慌翻起身,拽了老伴儿往大儿子家跑。 将叶牛牛弄到医院,经过检查化验,大夫说孩子得了细菌性痢疾,原因很可能是吃了不洁食品,需要住院治疗,需交二千块钱押金。 莉莉一听叫起来了:"这么贵?我们没钱。大夫求求您,少交些行不行?" 大夫说:"不行。你家孩子的病挺麻烦,不抓紧治会出危险。" 寇粉英赶紧说:"赶紧治赶紧治,钱我们交。"她从贴身衣兜里拿出存折,交给老伴儿,"老叶你看银行开门了赶紧取钱,就取二千。折子上只有三千元,你再不敢胡花。" "你把我当啥人了,真是的!"叶国林拿上存折急匆匆去了。 叶牛牛住了几天院,二千块钱折腾光了。孩子病好了,儿媳妇在公公婆婆面前嘴也变甜了:"爸、妈,孩子有病多亏您二老,谁让你们是牛牛的亲爷爷亲奶奶呢?爸,那天您来的时候我说话不中听,请您原谅。" 儿媳妇这么一说,叶国林赶紧摆手示意,他不愿意让老伴知道他向儿子儿媳借钱的事。 "你啥时候去过莉莉那里?"寇粉英果然机敏,追问说。 "是啊,前几天我去了一回。去看看牛牛娃嘛,不行?"叶国林赶忙遮掩。 "就是、就是,牛牛住院前一天我爸来看过孩子,说要给牛牛买巧克力。"莉莉很聪明,赶忙为公公打掩护。 "他给牛牛买巧克力?莉莉,甭听你爸说得比唱的好听。他有钱就去看戏,给唱戏的挂红,那些破事比牛牛娃重要,比过日子重要。" "哎哎,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咋没完没了?我说过再不去戏园子了嘛。"叶国林有点儿脸红。 "爸、妈,我有个想法,您二老看看合适不。叶蛋上班挣六七百块钱,够干啥?我再不想办法挣钱,牛牛有个病啥的,就只能麻烦二老。我想,您二老把牛牛接过去照看着,也是个乐趣,孩子放到爷爷奶奶跟前我和叶蛋都放心,我腾出手来找活儿干,挣几个是几个,总比闲待着强。" "莉莉说得对。"叶国林心里感激儿媳妇刚才打掩护,率先表态支持莉莉。 "好好好,我跟你爸把牛牛领回家去。"寇粉英表态说。 那天郭枫陪着书店老板的客人去k歌迟迟不归,期间又发生了男女之间常见的故事——从来不把男人当回事儿的她一不小心被男人俘虏了。郭枫闪电般做出决定,答应让一个男人包养。听郭枫说她要离开洗浴中心,专心去做金丝雀,张秋秋的眼泪马上流出来:"枫姐,你不在洗浴中心干,我咋办?" 她俩不仅同租一套房,而且生活中相互体贴,情同姊妹。郭枫年长几岁,对张秋秋如同大姐姐,她猛乍离开,张秋秋有一种失去主心骨、突然间无依无靠的感觉。 "我走了你咋办?这还真是个问题。不过傻小妹儿,咱俩也不能总待在那种地方,好不容易遇见个值得依靠的人,我不想再犹豫,我怕错过机会。小妹儿你再忍耐忍耐,抓紧给家里挣几个钱,然后要么回家去,要么找个可靠的人嫁了。咱姐们儿没文凭,也没别的本事,找个能依靠的男人是最好的出路,要不咋办呢?"郭枫陪着张秋秋落泪,安慰她说。 "姐,你找了个啥人,靠得住靠不住呀?"张秋秋把悲凄放到一边,对郭枫的人生选择表示担忧。 "作家,就是那天吃饭身材最魁梧的那个。吃饭时候我没得机会跟他说话,后来去k歌,他唱得可好啦,跟我对唱了几首情歌,坐到一起说话,我才知道人家是大作家,小说出版了一摞摞,挣好多好多的钱。后来我俩难舍难分,那天晚上我就跟他去了。经过这几天交往,我看他慷慨大方,人挺好的。他叫海啸,是笔名。" "海啸没有家吗?" "他有家没家我懒得管。好像有,他老婆在省城,来回跑,这儿有一套房子,平常门锁着。" "他有老婆,你和他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儿?" "他说先给我租一套楼房——我说就住他原先的房子,他说那房子不好——然后过一两年攒足了钱,再给我换套大的,甚至买个小别墅。" "不是原来的房子不好,海啸肯定害怕老婆和熟人发现他包二奶。"张秋秋分析说。 "管他呢,反正有房子给我住就行。除了房子,他说每年给我三万块钱生活费。这些钱不算多,但来得轻松,再也不用在洗浴中心受人欺负,时不时这事那事,让人提心吊胆。再说啦,我还可以找正当的事情去做,如果能挣来钱,也是额外收入。" "枫姐,你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 "反正我没心回老家去,我们那儿太穷,回去受不了。先这样跟海啸混着,给自己攒些钱,走一步算一步,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人是感情动物——人说商人无义婊子无情,我却不信——我要把这个大作家完完全全变成我的人,有可能的话跟他生活一辈子。"郭枫说。 "才认识几天,你就对海啸死心塌地了?你以前总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次咋就认定海啸是个好男人?还打算把一生都押上。枫姐,这种走南闯北的男人很复杂,不能轻易相信。" "我喜欢跟着感觉走。大不了让作家再骗一回,咱不怕失身,我的钱也不会给他一分一文,怕啥子哟?" "男人在你身上不会骗钱,却有可能骗色,枫姐你不能一时糊涂。" "秋秋你咋变得这么复杂?是不是舍不得姐?" "当然舍不得啦。"张秋秋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枫姐你要走,我也不想在洗浴中心干了。我早已经习惯了依赖你,没有你我会害怕。" "傻妹儿,你先在那里干吧,大洗浴中心相对安全些。等有机会你也找个抽身的去路才是。" "我到哪儿找去路?我早干烦了,我害怕那些大男人、老男人、臭男人,他们个个是畜生,把我们不当人。" "大男人、老男人、臭男人才有钱,为了挣钱,管他啥样的男人。你喜欢-毛毛虫-,可他哪里来的钱哟?小瓜娃子连自己都养不活。" "你别说,枫姐,叶毛啥都不懂,还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挺逗的。他很单纯,那天晚上你没回来,他待的时间挺长,不愿意走,你说他是个男人吧,可一点儿邪念都没有。咱是女的,还是坏女孩儿,可跟他在一起就觉得他是小弟弟,你也不能有一点儿邪念。这真是一种很怪很怪的感觉。" "啊呀,那天晚上我不在,你让叶毛待的时间挺长,对他印象还挺好?小妹儿你喜欢那个小娃儿?" "没有没有。枫姐是你喜欢那小屁孩儿了吧?"张秋秋半是抵赖半是逃遁。 "胡说,我这些天就想着自个儿咋挣钱咋安逸。你想跟那小屁孩儿玩就玩吧,没得关系。" "我想找他还找不到呢,-毛毛虫-没手机,也不给我打电话。"张秋秋撅了嘴说。 正说着,张秋秋的手机响了。 "喂,你好。谁呀?" "是我,叶毛。" "枫姐,真是那小子打电话呢。"张秋秋掩饰不住兴奋,捂住手机对郭枫说。郭枫"扑哧"笑了。 "我是叶毛。你是不是张秋秋,怎么不说话?" "我就不说话,急死你!" "我找你有事儿。" "你找我有事儿?说吧,啥事?" "我想请你,还有-疯子-姐姐,一起吃火锅。" "-腋毛-、-狐臭-、-毛毛虫-!你敢说我是-疯子-?"张秋秋电话音量大,叶毛说什么郭枫听得清清楚楚,她抢过电话,冲着叶毛喊。 "嘿嘿,你是枫姐?说正经的,我请你俩吃饭。"叶毛说。 "你小屁孩哪儿来的钱?你要真想跟姐姐吃饭,我请客。" "不不不,我有钱,是自己挣的。姐姐你和秋秋救过我,对我那么好,我请你俩吃顿火锅又咋啦?枫姐你俩给我点儿面子好不好?" "我看算了吧,你没钱。"张秋秋说。 "你俩咋都看不起我呢?今儿你和枫姐要不给面子,我再也不理你们了!"叶毛急了。 "枫姐,咋办?"张秋秋把电话捂住问郭枫。 "那就去吧。正好海啸今天晚上有活动,不带我去。咱去了,能不让那小屁孩儿出钱就不让他出。"郭枫说。 一顿火锅,吃得几个人很兴奋。辣味十足的菜品让人冒汗,再加上锅底的明火有些炙烤,一个个脸上红扑扑的,还喝啤酒,还"锤子剪刀布"、"老虎杠子鸡"地狂喊,没法不兴奋。 吃完了,郭枫、张秋秋抢着买单,叶毛坚决不干,急得脸红脖子粗。郭枫说,"算了算了,毛毛是男子汉,男子汉都爱争脸面,给你一次机会吧。" 买了单,花了钱,叶毛很满足,高兴得像在马路上捡了钱。出了火锅店他说:"唱歌去不去?我还有钱。" "唱什么唱,跟姐回我俩的住处去。"郭枫提议说。 "去就去!" 回到房间,张秋秋泡了茶,几个人一会儿听音乐,一会儿打扑克,一会儿神聊海吹,兴奋得几乎忘了时间。后来郭枫问张秋秋:"你不去上班?"张秋秋说:"不去。我不挣钱还不行吗?今儿玩得高兴,不想去。" 后来张秋秋问郭枫:"你那个作家男人今天晚上不找你?"郭枫说:"管他呢。"正说着,海啸打来电话,说他喝多了,要早点儿回去休息,叮嘱郭枫早些睡觉,还说明天带郭枫去看给她租的楼房。张秋秋很疑惑,小声对郭枫说:"听上去他没醉。海啸会不会跟一起吃饭的男人找-小姐-去了?"张秋秋的话弄得郭枫愣半天神,然后跟没事儿似的,对叶毛说:"毛毛,晚上不回去了,姐和秋秋陪你玩个通宵。" "这不行吧?"叶毛很迟疑,"我一晚上不回去,我妈会急得睡不着觉。" "给,拿姐的电话给你妈打电话,编个谎,说你在朋友家住下了。" "这……"叶毛拿不定主意。 十分懊恼 祁北市警方在请愿现场维持秩序,不过警察们与请愿群众拉开距离,好像隔岸观火。请愿者得不到满意的答复,激愤的情绪有增无减,示威静坐的活动陷入僵持状态。 祁北集团董事长迟胜愚连夜召开有各二级单位党政一把手和机关部室主要负责人参加的会议。他给集团所属二级单位下了死命令:"从明天开始,集团公司要组织人力到现场登记,看哪个二级单位参与非法请愿的离退休人员多,就说明该单位的领导不作为,我们对这样的中层管理人员要有说法。至于采用什么方式劝阻参与闹事的离退休人员不再围攻办公楼,你们自己想办法。过了明天,还有哪个二级单位的离退休职工上街,这样的单位党政一把手一律就地免职。不过,你们给那些离退休老同志做工作,可以许诺如果通过正常渠道反映合理的诉求,集团公司会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迟胜愚这一手果然厉害。第二天,各二级单位领导把别的工作先放下,带领二级单位机关干部以及车间、区队一级的头头脑脑,到请愿示威现场一对一给那些离退休人员做工作。他们按照迟胜愚董事长的指令,采用软硬兼施的手段:一方面,给离退休老同志许愿,说要尽量照顾他们的困难,子女就业问题集团公司和二级单位两级领导都会认真对待,有的二级单位领导还许诺尽快给离退休人员的无业子女找到临时性的工作岗位;另一方面,他们软中带硬威胁老人们说,对于请愿闹事的骨干分子,所在单位要记录在案,今后即使有了解决子女就业的机会,对于坚持和集团公司作对的人先要打一个问号。尤其是子女在集团内部上班的老职工,单位给他们的子女下了死命令:不把你们的老爹老娘弄回去,不要来上班。 经过各二级单位做工作,静坐请愿的队伍果然变得稀稀拉拉。随着请愿者人数减少,现场的警员和警车也大幅度减少,看上去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缓和了,祁北集团离退休人员的请愿活动似乎快要偃旗息鼓了。 迟胜愚看到各个击破的战略战术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他再次组织召开集团公司领导班子会议,讲话说:"疏导、瓦解非法请愿活动已初见成效,但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下一步需要继续发动强大的舆论攻势,引导祁北集团所有员工和离退休人员正确认识这次群体事件,正确认识应该通过哪些渠道解决就业问题,动员十万职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同心同德,支持集团公司的改革发展。发展是硬道理,只有集团效益更好,为国家做出的贡献更大,员工才能更幸福,员工子女就业问题才能解决得更好。" 会后,迟胜愚授意信访、劳资、工会和离退休人员管理服务中心,组织召开离退休人员代表座谈会。由各二级单位精心选派了一批相对老实本分的退休职工与集团领导进行座谈。 儿子儿媳把孙子托付给老两口带,叶国林总算有点儿事干了。这天早上,老伴喂孙子吃过早餐,他正准备带着叶牛牛出去走走,忽然他原来上班的单位工会主席和劳资部门负责人找上门来,通知他集团公司领导要和离退休职工座谈,当面沟通思想,化解矛盾,叶国林被选为本单位退休职工代表,上午十点到集团办公楼开会。 "这种事你们找别人去吧,我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代表不了退休职工。再说,开这种破会又不给钱,我还忙着带孙子哩。迟胜愚是个说人话不办人事的家伙,好像祁北集团的职工挖过他家祖坟,故意跟我们这些穷人、老职工过不去,我跟他有什么好谈的?"叶国林没好气地说,"要是谁能给我大儿子安排个像样的、正式的工作,再把我小儿子招了工,让我干啥都行。不办正经事,座谈顶屁用?不去、不去、不去,你们走吧,我要领孙子玩去了。" "叶师傅,话不能这么说。你虽说已经退休,但毕竟是咱单位的老职工,总还是有组织的人嘛,要不然谁给你发养老金?再说,集团公司之所以找老同志座谈,主要是因为大家有诉求,要不然生产经营那么忙,集团领导哪有闲工夫开座谈会?一部分老同志在祁北集团办公楼前静坐,既影响工作秩序,也对全市社会安定造成负面影响,所以问题必须加以解决。你不是也到现场去了吗?我听说保卫处的人还把你带走,后来又放了,有这事没有?"单位的工会主席说。 "我妹夫脸受伤了,我到跟前看了看。他们把我带走又怎么样,老子又没犯法!"叶国林感觉被人羞臊了脸皮,更为恼火,"不管你们咋说,我都不去,我怕再被警察逮起来。" "你说得对,正因为你没犯法,所以人家也没把你怎么样。"工会主席修养挺好,尽管叶师傅骂骂咧咧,他依然不急不躁,"不过,部分老同志采取包围集团办公楼、静坐请愿的方式,不仅影响正常办公,而且是非法的,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在咱们单位负责工会,老龄工作也由我分管,我难道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心思?老人嘛,哪个不为子孙后代着想?再说,集团多年不招工,你们许多人都有孩子待业,你也是。待业是什么?待业就是失业,这样说好听些罢了。我看见请愿现场有人打着横幅,写着-子孙没饭吃,老来无所依-,说明大家最关心子女就业问题,你刚才不也说想解决两个儿子上班的问题吗?集团公司领导组织大家座谈,就是要充分听取老同志的意见,掌握大家的思想脉络,然后对症下药给大家解决问题,办实事。你们静坐请愿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解决问题。既然解决问题的机会来了,叫你去都不去,岂不是让人很难理解。" "哼,出头的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这道理谁不懂?我要是去了,到时候忍不住骂迟胜愚几句,恐怕将来真的招工,我儿子也没希望。"叶国林说。 "你看看,叶师傅,你这是什么境界!你也太小看集团公司领导,太小看迟董事长了。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才不会跟你们老同志斤斤计较哩。再说,你即使去,也不要骂人嘛,骂人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显得咱们自己没水平。你好好表达意见,说不定迟董他们一听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你不等于为广大离退休职工说了话、办了事吗?咱总不能当扶不起的阿斗,烂泥糊不上墙吧?我看你还是去吧,咱们单位哪些人去是领导班子开会定的,你不去,让我们再找谁去?再说,这次参加座谈会,单位会按在岗职工节假日加班的标准给你们发加班费。"工会主席又说。 叶国林说不过工会主席,况且对方发加班费的承诺对他有吸引力。叶国林于是把孙子交代给寇粉英,打算去参加集团公司召开的座谈会。 "怎么去?"他问。 "叶师傅你想通了?那就跟我们一起走,咱再通知几个老同志,到时间单位的车送你们到集团办公楼。"劳资部门负责人说。 祁北矿业集团领导和离退休职工座谈会完全在迟胜愚董事长的掌控之中。党委书记穆平主持会议,另有两位参加座谈会副总经理一言不发,集团领导就迟胜愚一人滔滔不绝,说得唾沫星乱溅。 按照迟董事长的想法,召开这个座谈会的目的,除了瓦解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的请愿活动,同时也是给他提供一个讲坛,借机把这些故意要与集团公司领导班子为敌、与迟胜愚本人为敌的老家伙们好好教育一番。在所谓对话沟通的过程中,他根本不让其他与会者有更多说话的机会,差不多是听他一人发表演讲。迟胜愚首先列举了祁北集团自他当政以来卓越的生产经营成果,把生产经营指标连年翻番、企业迅速做大做强、上缴利税高居全省榜首等等业绩都归功于他和集团领导班子高瞻远瞩、审时度势、果断决策、埋头苦干,很少提及集团公司主要产品市场价格一路上扬对企业效益增长提供了极为有利的外部环境,至于说到全体职工的贡献、离退休人员和职工家属的支持,纯粹是客气话,十分敷衍。迟胜愚讲话还花了更多的篇幅列举他和集团领导班子在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问题上采取的种种措施。什么成立职工子女就业服务指导中心,千方百计介绍职工子女到外地就业,在南方一些民营企业当操作工,在酒店当服务员等;什么投入巨资开办各种培训班,对待业青年进行岗前的职业技术培训;什么坚持承担社会责任,努力办好普通教育,让更多的职工子女考上大学,给他们插上理想的翅膀,减轻企业和祁北市的就业压力,等等。 其间,参加座谈会的离退休职工也有站出来和迟胜愚辩论的。比方迟胜愚说到介绍职工子女到外地就业成绩很大,给许多年轻人找到了生活出路,老职工说:"集团职介中心只管把孩子们往出推,推出去一个都算工作成绩,可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到外地打工的祁北集团子女有多少坚持下来了,有多少半途而废?你们给推荐的工作岗位有的连农民工也不愿意干,祁北集团的职工子女怎么能够适应?有的岗位待遇太低,孩子们挣的不够一个人在外面的生活费,有的岗位工作环境极差,损害健康。如果说这也叫安排子女就业,纯粹是糊弄洋鬼子,欺骗老百姓哩。"迟胜愚说:"这说明你们这些老同志,以及我们的职工子女就业观念有问题。全国就业形势如此严峻,能有个活儿干就不错了,还挑肥拣瘦,难怪那么多人找不到工作,死等着祁北集团招工。长此以往怎么得了,集团公司假如还要主动背包袱,还不得给拖垮了?" 也有个别与会者敢讲话,将静坐请愿离退休职工的主要诉求说了一遍,认为祁北集团连续多年不招工没有道理:"祁北集团这么大个企业,除了需要管理者,需要工程技术人员,也需要大量的生产一线操作工。我们都是从集团各个生产单位退休的,很清楚一线操作工严重缺乏,老工人都干不动了,各个车间、工区后继乏人。有的岗位人员严重不足,有的工人说上班都要累傻了,精神不集中,容易出安全事故。这样下去,对企业的发展也没好处啊。既然迟董事长说不招工,为啥又从你老家招了一批工人?为啥就连文工团招一批跳舞的女孩子,也是从你老家的艺校弄来的?祁北集团职工子女有多少人从小父母花钱培养了音乐、舞蹈特长,文工团招人为啥不能就地取材?这些事情迟董事长能不能给广大职工群众一个交代?" 迟胜愚听了恼羞成怒:"说从我老家招工,有什么证据?这纯属造谣生事,唯恐天下不乱。" 退休老职工说:"我们走在大街上,时不时看见一伙年轻人,穿的祁北集团工作服,口音跟迟董事长一模一样。他们不就是从你老家招来的工人吗?" "这两年用工,除了招收专业技术岗位需要的工程技术人员,还安排一些复转军人,另外矿山有-农民轮换工-,相当于临时工。这样的岗位职工子女愿意干吗?"迟胜愚这样说等于间接承认从他的老家招收了矿山一线操作工。 "哪怕是矿山井下的工人,许多职工子女都想去。" "好好好,以后我们逐步辞退所有的-农民轮换工-,由职工子女顶上去,只要家长不怕这些岗位有危险性,只要职工子女能吃苦。" 迟胜愚口若悬河讲了大半天,与会者当中也有一些老实人随声附和,说迟董讲得有道理,离退休职工要理解集团公司领导的难处,要以大局为重,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需要大家一起努力,通过各种渠道解决问题,包括鼓励待业子女自谋出路。 座谈会进行了全场录像,但在祁北集团内部电视频道播出时做了剪辑,其中和迟胜愚董事长观点相同或相近的发言统统保留下来,而提出反面意见、批评集团领导班子和迟胜愚本人的内容被掐掉了。播出以后反响强烈,参与请愿活动的离退休人员、待业子女和同情支持请愿活动的在岗职工大骂参加座谈会的离退休职工被迟胜愚招安了,甘愿充当走狗、叛徒。其中在发言中积极附和迟胜愚观点的极少数座谈会参与者,家里的窗户玻璃被人砸了。 因为参加了座谈会,叶国林见了周围的老哥们儿也说不清,大家对他讽刺挖苦谩骂,妹妹叶国淑也说:"哥你为啥去参加座谈会?迟胜愚耍阴谋,把你们拉去当工具,你被人利用了。"弄得叶国林十分懊恼,觉得被单位选派去开座谈会简直是落入陷阱。此后好几天,他的右眼皮不住跳,让叶国林怀疑是不是又有什么祸事临头? 第四章 闯荡 病魔降临 叶毛在郭枫张秋秋那里滞留一夜,并没有发生什么故事。和两个女人在一起,找不到好玩的项目,反倒让叶毛觉得局促,后来郭枫提议接着喝酒,张秋秋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瓶高度白酒,就喝。叶毛硬充男子汉,大口大口灌,先把自己搞醉了,醉得人事不省。张秋秋让郭枫帮忙,把叶毛弄到她床上,把外衣给脱了,甚至把脚也给洗了,然后用被子盖好,让叶毛睡觉,自己和郭枫挤到一张床上睡。郭枫说她:"小妹儿你是不是对毛毛虫动情了?看你对他心有多软!那是个不省事的小娃儿,甭把他当回事。"张秋秋辩解说:"我没想咋的,是枫姐要留他在这儿住。"郭枫说:"我本来想逗他玩玩,谁知他醉得不成样子。" 第二天太阳老高,叶毛才醒过来。郭枫好一阵儿调侃:"小娃儿,以后不要喝酒了,就你那点儿酒量喝啥子嘛,一喝就醉,一醉就睡,睡得跟死猪一样。秋秋小妹儿喜欢你,想陪陪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枫姐、秋秋,等我再挣了钱还请你俩吃饭。谢谢你们照顾我。"叶毛临走说。 叶毛没想到,他刚刚找到的挣钱门路很快被堵死了。 叶毛和程剑、黎飞飞在酒吧一条街收"保护费"。一开始心怯,先找一些小店开展业务,感觉比较顺利,哥儿几个很快弄到些零花钱。叶毛请郭枫、张秋秋吃火锅,花的就是程剑分给他的"保护费"。他们胃口不大,每家吧屋要个三五百就行,然后在交了钱的酒吧、茶吧来回转悠,总想遇见点儿什么事儿好给人家弄一弄,履行"收人钱财给人消灾"的承诺。连续多天,偏偏什么事情都没有,程剑和他的小兄弟反倒觉得失落,感觉这么玩下去意思不大。后来钱花得差不多了,他们琢磨要到规模大些的酒吧、娱乐会所走走,扩大领地,开拓财源,结果在一家兼具酒吧、茶吧和ktv功能,名叫"浪漫时光ktv量贩"的店里遇到麻烦。 那天晚上,程剑领着黎飞飞、叶毛,三个人大摇大摆地来到"浪漫时光"。迎宾小姐把他们带到一个小包厢,道一声"先生请坐"就出去了。紧接着进来一位服务小姐,递上酒水、茶点单子,恭候在一旁,问道:"先生您几位要点儿什么?" 程剑四肢摊开仰躺在阔大的沙发靠背上,黎飞飞和叶毛也都翘起二郎腿,并不理会服务小姐。 "先生您要点儿什么?"服务小姐脸上挂着很职业的微笑,再问一遍。 "什么也不要,我们不是来消费的。"黎飞飞抢着说。 "哪?"服务小姐很为难。 "我们找老板有事,劳驾请一下你们老板。"程剑坐姿并没有调整,也不正眼看服务小姐,语调不容置疑、不予商量。 "对不起先生,我们老板不在。"小姐说。 "老板不在?干吗去了?"黎飞飞口气有些冲。 "对不起先生,老板干吗去了我也不知道。" "是是是,你肯定不知道。"程剑把身子朝前探了探,"老板真不在,麻烦你把在这儿管事的人叫来。" "先生您稍等。" 服务小姐退去不久,进来一位领班模样的姑娘,点头哈腰,满脸职业性微笑:"先生您好。有什么吩咐请对我讲,我是今天晚上的领班。" "姑娘,我想知道,店里还有没有比你更能说了算的人?"程剑心里不耐烦,但对领班仍然和颜悦色。 "这……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对我说不行么?" "不行,我必须见这里管事儿的人。"程剑口气十分坚定。 "那您稍等。"领班说完退出去了。 "这儿的人看起来牛得很。"叶毛说。前几天他们收"保护费"比较顺利,有的小老板二话不说就拿钱,稍微难说话的,程剑打出他背后那位老大的名号,酒吧、茶吧的老板就服服帖帖。今儿在"浪漫时光",叶毛的感觉和以往不同,他心里不踏实。 "他牛个啥?他牛咱比他还牛。"黎飞飞说。 "飞飞说得对,一会来人了,咱要厉害些。"程剑说。他给两个小兄弟壮胆,也给自己壮胆。 "谁呀,谁在这儿呢?哪路神仙来了,小姐还伺候不下,非要老子出面?"先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包厢门外有人高喉咙大嗓门,口气很粗。随后包厢门被推开,进来一位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上嘴唇留黑胡子的男子,后面跟着两位保安模样健壮的小伙子,几个人来势汹汹,黑胡子牛气冲天:"你们几个是干啥的?" "不干啥。"程剑故意把坐姿调整得更加傲慢,不用正眼看来人,"我们哪怕是一般顾客,你们的人也应该客气些。顾客是上帝懂不懂?你是谁的老子,在门外头大声叫喊,骂谁呢?"程剑目光犀利,与黑胡子正面交锋。 "顾客?顾客来这里好好消费就行了,非要找管事的,什么意思?"黑胡子气焰稍稍有所收敛。 "管事的不能找吗?老板不能找吗?我就要找老板、找管事的说话。"程剑语气坚硬,作出居高临下的样子。 "我就是管事的,要干吗你说。"黑胡子踮起一只脚摇晃着。 "你什么身份?"程剑问。 "你管我什么身份?能管事就成。" "这是我们二老板,老板的表弟。"黑胡子的随从之一说。 "好,那我跟你说吧,酒吧一条街路北这些店,我们都要收保护费。"程剑直视黑胡子。 "哈哈哈哈哈哈……"黑胡子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狂笑,笑了好一阵儿,才用嘲讽的口气说,"保护费?啥叫保护费?我咋没听说过还有人要在我们这儿收保护费?" "你先甭狂。你就不怕有人捣乱,让你们生意做不成?"黎飞飞帮腔说。 "捣乱?谁敢捣乱?敢在这儿捣乱的人还没出世呢!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算什么东西,趁早给我滚出去,别惹得老子不高兴,你们也就不自在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先去刷刷牙,把嘴弄干净。你是谁的老子?你让我们兄弟怎样滚法?"程剑霍地站起来,双手叉腰,虎视眈眈盯着对方。 "我是老子怎么啦?就让你们滚,不成?谁的裤裆破了露出你们几个玩艺儿,还敢到-浪漫时光-收保护费?老子这算客气的,再不识时务,我还有更不客气的!"黑胡子越来越横。 "你再嘴巴不干净我先废了你!"程剑一脚踢倒茶几,冲到黑胡子跟前,右手举起,一把弹簧刀在握。 看到程剑拼命三郎的样子,黑胡子一愣,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干啥,你想打架?" "不是我想打架,你他妈嘴里不干不净。你眼睛睁大瞧瞧,我才是老子。你老子我死都不怕,就是不能容忍狗眼看人低!今儿有缘分,让别的弟兄一边待着,我和你单挑,哪怕送了命我自己认倒霉,咋样?"程剑口气阴毒,威慑力极强。 "我就是想问问,谁让你们到这儿来收保护费?"黑胡子的口气显然比刚才软许多。 "说出来吓死你。"黎飞飞冲到前面,"黑三儿你知道不?那是我大哥。" 黎飞飞所说的黑三儿,就是程剑背后的"老大",祁北市黑道上无人不晓。 "黑三儿?哈哈哈哈哈哈……"黑胡子再次仰天大笑,"黑三儿让你们到这儿来收保护费?天大的笑话!一看你们就是小混混,胡吹冒撂。" "我们没有胡吹冒撂,黑三儿确实是我大哥,正是他把酒吧一条街收保护费的事儿交给我们的。不信,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证明一下。"看黑胡子的态度,程剑对他们究竟什么来头有点儿吃不准,所以缓和了口气。 "用不着证明,黑三儿这阵儿不在祁北市。他是你大哥,这有可能,可我要说他还是-浪漫时光-的老板,你信不信?他让你们收保护费收到自己头上来了?笑话,天大的笑话!"黑胡子又变得傲慢。 黑胡子这样一说,程剑心里更没底。他收起弹簧刀,说:"那好,咱先不说保护费的事儿。我们弟兄几个今儿在这儿消费一把,烦劳让服务生上酒水,再把卡拉ok打开,我们要喝酒唱歌。" "你们要在这儿消费?"黑胡子满脸嘲讽,"钱带够了没有?我们这儿价位高,消费起来很贵的,别一会儿掏不起钱,丢人丢大了。" "服务员!这破酒吧除了畜生还有人没有?服务员,小姐!"程剑不再理会黑胡子,四仰八叉躺到沙发上,高喊。站在外面的服务小姐应声而至,但被黑胡子挡在门外。 "你们要消费可以,先交一千元押金,走的时候多退少补。"黑胡子说。 "别的顾客来了,是先消费后结账,还是先交钱后消费?"程剑问。 "别人先消费后结账,不过他们没人向我们要-保护费。你们是特殊客人,需要特殊对待,必须先交钱后消费。" "这是谁的规定?" "我。这儿我说了算。" "你妈的,不带这样欺负人的!"程剑猛地跳起来,"飞飞、毛毛,揍这狗日的!" 双方三对三,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这次打架,叶毛和他的哥儿们吃了大亏。"浪漫时光"ktv量贩的女老板有复杂的社会关系,与黑三儿是情人,所以女老板的表弟黑胡子有恃无恐,敢大打出手。双方出手都狠,程剑一方叶毛受伤最轻,一条腿因为拉伤肌肉扭了筋,瘸了很长时间,右额被打碎的啤酒瓶划烂,差点儿伤到眼睛。黎飞飞一条胳膊断了,程剑折了三根肋骨。 叶毛和人打架受了伤,寇粉英心疼,叶国林很生气,骂道:"这杂种一点儿不让人省心。" 这段时间,叶国林身体不好,持续不断闹肚子疼,甚至吐血,到医院一查,他得了胃癌。叶国林多年胃不好,患过胃炎、胃溃疡,却一直没怎么重视,不料发展成了癌症。大夫对寇粉英说:"你老伴儿的病还能来得及,做个胃切除手术,再辅之以化疗、放疗,也许能痊愈。"寇粉英一听老伴儿得了癌症,脸色变得黑青,一下子腰也弯了,胃也开始疼。 好在祁北集团的医疗保险制度健全,叶国林很快住院做了胃切除。尽管医疗费企业拿大头,但个人也要承担一部分,叶国林、寇粉英弄得债台高筑。妹妹和妹夫来看叶国林,叶国淑说:"哥呀,你有病我俩本来应该帮你,可你外甥女儿想在上海买房,首付凑不够,我俩那点儿积蓄根本不敢动。"叶国林说:"我知道,不赶紧给孩子买个房,大城市的房价-噌噌噌-往上涨,以后更买不起。我看病有公费医疗,狗日的迟胜愚不招工,老子看病他总得给报销呀。"寇粉英在一旁抹眼泪:"穷死了,还得了大病……" 手术之后要做化疗,药物的副作用弄得叶国林吃不进去饭,好不容易吃点儿又哇哇吐了:"活不成了,活不成了,非把人折腾死不可!" "医生说了,做化疗就这样,老叶你得忍着。"寇粉英和颜悦色地对老伴儿说。 经过漫长的医疗过程,眼见得老伴被病魔和各种治疗手段折磨得失去人形,一点儿精气神儿都没有了。不管叶国林以往有多少不是,寇粉英照样心疼他。 "老叶,你忍一忍就过去了。咱赶紧把病治好,等身体好了,你想干啥我都不管,爱到戏园子听戏你就去,想给女戏子挂红也行。"寇粉英说。 "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呢,唉……"叶国林对身体没多大信心,总认为生命快要走到尽头。 "老爸,您还好吧?"叶蛋一家三口来探望。大儿子看上去一脸倦意,眼睛里有血丝。他上班的地方工资不高,却经常加班加点,有时候熬到深夜。叶国林住院治病期间,老两口顾不上带孙子,儿媳莉莉刚刚找到一份帮人卖衣服的活儿,又干不成了。叶蛋上班很疲劳,晚上在媳妇身上也不能太懒惰,所以总是无精打采。好不容易到了星期天,小两口赶紧带着孩子来医院看看老爸。 "唉,能好到哪儿去?"叶国林叹气,但儿子、儿媳探病总还能给他带来一丝安慰,"你们一来,我感觉好些。叫牛牛娃坐到我跟前。" "老爸,没事儿。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再做做化疗您就好了。等您病好了我再把牛牛交给您和老妈,我要上班挣钱,咱家太穷了。"莉莉说。 儿子、儿媳待一小会儿就走了,坚持守护在病榻前的仍然是老伴。 "我得了大病,躺到床上起不来,还是靠你伺候,儿子儿媳再好,也赶不上老伴儿。"叶国林拉住寇粉英的手发感慨,病房里没有旁人,他眼眶里转着泪花。 "唉,不管咋说,蛋蛋总算有活儿干,也成了家。日子艰难,也能凑合过,牛牛娃一天天就长大了。我最操心毛毛,大小伙子没班上,没事干,没钱挣,没饭吃,整天在社会上瞎混,时间长了不出事情才怪。你看这次跟人打架,腿到现在还瘸,额颅上的伤不好好缝合包扎,落下疤了。"寇粉英又唠叨小儿子的事。 "有啥办法呢?狗日的迟胜愚不管老百姓死活,那么大个集团,多少年不给职工子女解决就业,满街道晃荡的娃娃们多了去了。好些的给人打工,不说挣钱多少好赖有事干,差些的瞎胡混,有的打架偷盗,被关进监狱。单位不招工咱有啥办法?老二长大了,往后要靠自己,咱不能养活他一辈子。再说,我病成这个样子,也没有力气管他。"叶国林说。 "提起老二你态度就有问题,好像毛毛不是你亲生的。"寇粉英有点生气。 "就算是我亲儿子,咱也把他养大成人了,十八岁就应该独立,他马上满十九了。" "啥叫-就算-?叶国林你这个老家伙,真以为我跟旁人胡来过?我对你发誓成不成?毛毛要不是你的亲儿,叫我不得好死,生毒疮,长瘤子,得癌症,天打五雷轰!这些年了你一直把我不当人,我上班干翻砂那时候,姓万的工段长确实欺负女人,可我就是不上当,他拿我有啥办法?就凭看见我跟他吃顿饭,你怀疑了我几十年,你这个没良心的!不行,等你病好了,咱必须把这事弄清楚,你跟毛毛去做dna鉴定,看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你必须还我一个清白!"寇粉英口气有些激愤。 "行啦、行啦、行啦,不是-就算-,他就是我亲儿子行了吧?再怎么说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是我老婆,他就是我儿子,从今往后我再不说啥了。"叶国林认为他从现在起必须对寇粉英好,得病住院以后,实践证明还是老婆最重要。 恶梦连连 迟胜愚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让离退休职工和待业青年上街请愿的事情暂时平息了,但问题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部分离退休职工乃至在岗职工和集团领导之间的矛盾斗争转入地下,或者暂时潜伏起来了。 好不容易腾出手来,迟董事长决定去一趟天南矿山分公司。一是要给修翎兑现"慰问抗震救灾英雄"的承诺,二是要完成他的一项人事布局,需要与修翎当面沟通。这次去天南分公司,迟胜愚带了祁北集团党委组织部部长和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做了三件事。一是让组织部长宣布集团领导班子的决定,对地震发生时逃离抗震第一线、只顾自己小家庭的天南分公司梅副经理予以免职。这项决定是在迟董事长坚持下做出的,他说这是执行"战场纪律",大灾降临的关键时刻最能考验一个人的忠诚度。毕竟祁北集团中层管理干部每年有数额高达近二十万的奖金,职务没有了,这笔收入也就没了,所以梅副经理听到被免职的消息当场脸绿了。第二件事是召开抗震救灾总结表彰大会,对于天南分公司领导班子大灾面前临危不惧,带领全体职工取得抗震救灾伟大胜利予以表扬奖励,其中分公司一把手修翎领到奖金五万元,从副经理以下依次递减,到了一线职工每人就只有一百元了。迟董事长在大会上做了很有鼓动性的讲话,还叮嘱宣传部副部长要组织力量对天南分公司抗震救灾进行宣传报道,搞出大动静来。第三件事,是和组织部长一起找修翎个别谈话。迟胜愚说:"我代表集团公司领导班子和你谈话,征求一下对你任职进行调整的意见。组织上充分肯定修翎同志在担任天南矿业分公司经理期间所取得的成绩,认为你是集团中层管理干部中的优秀分子之一,是女干部中的佼佼者。考虑到将一个女同志长期-流放-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不够人道,也考虑到你曾经担任过人力资源部的副职,所以集团领导班子有个建议,想让你回到人力资源部担任一把手,和洪广宇同志做个互换,让他去天南任分公司经理。按理说,这属于正常的干部调整,事先谈话不谈话都可以,正因为修翎同志干得很出色,又刚刚率领天南分公司取得抗震救灾的胜利,所以我们先来听听你的意见,组织上也会充分尊重你的想法。你表个态吧,修翎同志。"修翎听完皱了半天眉头,然后字斟句酌说:"作为中层管理干部,我个人是集团整盘棋上的一个小卒子,组织上怎么安排都只有服从的份儿。我感谢集团领导的关怀和信任,我觉得天南矿山分公司的工作我刚刚熟悉,再继续干下去会比以前干得更好。不过,组织上要决定调我回人力资源部,我也会服从组织安排。"迟胜愚说:"嗯,修翎同志态度是端正的。你做好思想准备,等组织的决定吧。" 晚上,迟董事长摆脱所有围着他转的人,单独来到修翎床上。两个人先颠鸾倒凤大干一场,然后躺到被窝里继续谈工作。 "说实话,我不想回集团本部。不说别的,我就怕感情上控制不住自己,让别人看出端倪,影响了迟董事长的高大形象怎么办?我在这儿干得好好的。"修翎说。这正是她听到迟胜愚要调她回集团总部的消息之后皱眉头的原因。 "难道你就不想咱俩有更多在一起的机会?" "想,怎么不想?不过,凡事都应该掂量轻重,我在天南市待着,也不是见不到你,你可以来,我也会时不时回祁北市,见面的机会也不算少。长期待在一起,万一让别人看出蛛丝马迹,我无所谓,你迟董是何等人,弄出绯闻来影响了你,我可吃罪不起。" "翎子,谢谢你能这样想。不过,咱俩现在赤裸相见,我不好说假话,就对你实话实说吧。"迟胜愚扳了一下修翎小巧玲珑的身子,让她和他面对面,然后看着女人的眼睛,"其实,在让不让你回集团本部这个问题上我也很矛盾。要从咱俩的感情出发,我巴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可你刚才所说的那种顾虑我也有,毕竟我肩上的担子太重,维护良好的领导形象很有必要。不过话说回来,你我都不笨,只要注意点儿,还不至于蒙不住众人的眼睛。再说,还有正常的工作关系作掩护,一般人也不敢想歪了,周围的人毕竟有点儿怕我,我脑袋上权力的光环能让他们闭眼,也能让他们闭嘴。更重要的原因是洪广宇这小子有点儿不听话。本来嘛,人力资源部是多么重要的一个部门,在那里当一把手绝对应该和我这个董事长兼总经理同心同德,但洪广宇完全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比方这次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闹事,他们主要想逼迫集团公司招工。在这个问题上我有我的想法,我必须考虑整个集团公司的发展战略,考虑大局,而不能随意向那些请愿的人让步。无须讳言,集团领导班子在这个问题上意见也不统一,穆平同志就倾向于面向职工子女敞开招工的大门。他们打着同情弱者、心系职工利益的旗号,实质上是为了自己讨好,却干扰了集团健康发展的战略部署,在这个问题上我必须坚持原则。洪广宇头脑发昏,竟然完全和穆书记站在一起,叫喊着要积极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问题,背着我,连具体的招工实施方案都草拟好了。你说说,这种人还能继续放到人力资源部这样重要的岗位上吗?我甚至怀疑,外面散发的传单,还有网上有关祁北集团的帖子,披露了集团领导、尤其是我本人工资、奖金的信息,基本上接近事实,是不是人力资源部泄的密?暂时把洪广宇和你对调一下,我算给这小子留情面了,以观后效。他再要不听话,下一步只好免他的职。" "那好吧,我只有听你的份,谁让你是集团董事长呢?" "不光工作上要听我的,床上你也得听我的。"迟胜愚下床,从随身携带的小公文包里找出"伟哥",吞服了一粒,"看我今天晚上不把你弄死!" "你不要老命啦?" 第二天,迟胜愚准备返回祁北市,忽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省上的"大人物"召见他,说必须和他当面谈谈。 "大人物"没有急事或大事,不会轻易召见迟胜愚。他们彼此之间交情很深,也很默契,小问题一个电话就解决了,让他面谈,事情肯定非同小可。迟胜愚不敢怠慢,立即调整行程,赶往省城朝拜"大人物"。 "胜愚同志,你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吗?""大人物"面无表情,语调低沉而有力度。尽管他为了表示和迟胜愚亲近,已经离开阔大的办公桌和皮转椅,坐到了沙发上,但大领导的威严辐射力太强,与他所在的具体位置无关,足以让下级心中怯惧身体颤抖。 "请您明示。""大人物"的语气和神态足以让迟胜愚心中失惊,但他表面上尚能做到平静如常。 "第一,告状信如雪片般飞来,光转到我案头上的就有很厚一摞,看都看不过来,有匿名信,也有很多署了名的。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不予理会显然说不过去,一一查证落实恐怕你就麻烦了。第二,网络上的帖子很多,对你迟胜愚形成了围剿之势。秘书给我剪切打印了一小部分,我认为这些帖子也很厉害,刀刀见血,假如认真起来,也够你喝一壶。第三,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中纪委也转来几封告状信,都是对着祁北集团和你本人的,要求省上调查处理。最终我这儿必须给中纪委有交代,但谁又能保证你那儿的群众、乃至某些领导干部向中纪委的告状能停下来?假如再有威力巨大的重磅炸弹,你迟胜愚还能安然无恙吗?甚至,也会威胁到省上领导。我想,你应该能掂量出轻重,知道应该怎么办。""大人物"依然慢条斯理,但他的每句话都好像锐利的刀锥扎在迟胜愚心上,迟董事长听着听着额头上开始冒虚汗。 "我知道了。如果真有问题,一切由我个人承担,与省上领导无关。"迟胜愚必须得打肿脸充胖子。 "你一人承担?你承担得了吗?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的结果,而不是凭主观臆断。证据,证据是最重要的。""大人物"说。 "我明白了。请书记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相信不会有事的,即使有什么事,也绝不会给您添麻烦。"迟胜愚是何等聪明的人,难道还要让"大人物"再说什么吗? "还有,你要和祁北市委市政府协调好关系。你知道吗,江成华这两天找过我,痛心疾首说他对不起祁北集团的离退休职工,对不起祁北市的老百姓,要引咎辞职。原因是失业问题比较突出,解决就业问题与你们达不成共识。他说他对前些日子请愿的离退休职工有承诺,不能帮他们解决问题就辞职。" "他又何必呢?" "江成华有些书生气,他不过说说而已,我不会允许他辞职。他父亲是老一辈革命干部,也曾经是我的上级,该关照的我得关照,你俩要相互协调,搞好地企关系很重要。" "嗯,我尽量吧。成华同志看问题站得不高,有时候还偏执。" "你也要多做自我批评。你可以走了,直接回祁北集团,不要在省城逗留。""大人物"犹如发布命令。 迟胜愚告退。 在从省城回祁北市的路上,迟胜愚直犯迷糊。毕竟昨天晚上在修翎身上付出太多,刚才去见省上的"大人物"属于强打精神,这会儿该放松放松了,毕竟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呢。瞌睡之前,迟胜愚认真系好安全带。十多年前,祁北集团一位主要领导在从省城飞机场回祁北市的路上,因为没有系安全带打瞌睡,结果让司机一个急刹车就把命要了,这是极为深刻的教训。我迟胜愚这条命还值几个钱,绝不能无谓地报销。 问题是,迟胜愚的命会不会报销由不得他自己。 "迟胜愚,省高院对你的死刑判决,已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现在执行。请你签字吧。"一位法官将一份有关执行死刑的单子放在他面前,别的内容没有看清楚,有一栏目写着:"执行方式,注射死刑"。迟胜愚惊恐万状,但心中又有一丝安慰,总比一枪把脑袋打碎好得多。他手抖得厉害,签出来"迟胜愚"三个字没有了往日的潇洒和霸气,让他联想到阿q被枪毙的时候画圈也画成了瓜子模样。人生末路,原来如此不堪。法官问道:"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说?"迟胜愚觉得应该检讨一下,说些"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之类的话,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党和人民都要我的命了,还有道歉的必要吗?还想给老婆孩子留下几句话,又一想,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说几句情切义深的狗屁话又有什么用?孩子也一样。"那就走吧,我们送你上路。"监督行刑的法官说。迟胜愚心想,这个人就相当于古代的监斩官。他忽然觉得裤裆里湿了,原来是被吓得尿裤子了…… 迟胜愚一个人在祁北市那条最熟悉的马路上走着,有点儿心惊肉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敢一个人在马路上走,好像祁北集团的一线职工和离退休职工,以及家属、子女当中,至少有几万人都是他的仇家,黑压压的人群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对他怒目而视,仿佛人人都想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经常为此忿忿不平:要不是有我迟胜愚,祁北集团能有这几年的跨越式发展,能不断地做大、做强,能成为全省排名第一的特大型国有企业吗?你们人人都是改革发展的受益者,都从企业发展当中得到了实惠。不是还有大量的国企效益很差,职工群众连基本工资都保不住吗?按理说,我迟胜愚是你们的救星,而不是仇雠,你们凭什么对我刻骨仇恨?看我比你们拿得多犯红眼病?我是谁,你们是谁,能一样吗?人本来就分三六九等,要么你们被称之为芸芸众生,我谦虚些说也是管理精英吧,全省一流的企业家我当之无愧,全国像我这样的也不是很多。你们好好当顺民,出于同情心,我怎么也要让你们的收入有所提高,日子会越来越好过,要是故意和我迟胜愚作对,哼!那就对不起了……忽然,后脑勺"砰"的一声,迟胜愚就觉得眼冒金星,一下子晕过去了。他被人拍了一板砖,潜意识告诉他:我要死了! 祁北集团有保卫处,门口还挂着地方公安分局的牌子,有足够的警力能够保证董事长的安全,但是,迟胜愚并不放心。这一年多来,凡是迟胜愚出门,有可能接触到人民群众或者有可能将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的身后都会跟着一位壮实的黑脸汉子。这是他雇来的保镖,练过武术,身手不凡。一般人不知道,他雇的其实是两个人,武艺同样高强的一对双胞胎,弟兄俩轮流当班,保证迟董身边随时有人保护。迟胜愚正在他认为最安全的集团办公楼四层的走廊里,从他的办公室到集团一个职能部门办公室,只需要走十几米远。突然,一位穿警服的年轻小伙挡住了他的去路,用很庄严的语气向他宣布:"迟胜愚,我代表祁北集团十万职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判处你死刑,立即执行!"随即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眼看着一粒子弹飞了过来,像电影上的慢镜头,飞呀飞,迟迟不能到达他的眉心。迟胜愚看得很清楚,飞过来的子弹正是前不久有人送到他办公室的那一封恫吓信里装的那颗子弹。"砰",这回迟胜愚的脑袋真的炸开了。 连连做恶梦。 回去以后,一定要督促公安部门尽快破获恫吓信的案子。 醒过来之后迟胜愚想。 打工经历 在"浪漫时光"打架之后,叶毛静静躺在家里养了半个月伤,好不容易能爬起来了,他又急着往外跑。程剑、黎飞飞都在养伤,也没钱,不能和叶毛一起玩,叶毛无处可去,想去见见张秋秋。 "毛毛、毛毛,你咋失踪了呢?"张秋秋看见叶毛喜出望外,赶紧迎上来,一眼看见他额头的伤痕:"啊呀,这是怎么了?我看看我看看,这么长的伤口,离眼睛多近呀!怎么伤的,你跟人打架了?伤口没好好缝合吧?看这样子肯定要留下疤痕。" "嘿嘿,没事儿。"张秋秋急切的神色和嘘长问短让叶毛感到温暖,心中春风荡漾。 "你还说没事儿?脸上留下疤了,差点儿伤到眼睛,你还说没事儿,真是的!干吗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也不打电话?"张秋秋嗔怪地瞪了叶毛一眼。 "枫姐呢?"叶毛啃着秋秋削好的苹果,问道。 "郭枫姐走了,不跟我一起住了。"张秋秋情绪变得低落。 "到外地去了?" "还在祁北市,自己找个小窝藏起来了。" "怎么叫藏起来了?" "当金丝雀,当-二奶-给人养起来了。懂不懂?" "啊,什么人把郭枫养起来了?做生意的,还是当官的?" "作家。叫海啸,笔名。" "海啸?还台风呢,还地震呢!" "你管他台风、海啸还是地震,反正人家有钱,枫姐也疯了,非要跟上去。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也是男人。"叶毛狡黠地眨了眨眼。 "你不算,你是娃娃,小瓜蛋子。你将来要跟那些嫖风打浪、包二奶的男人一样,你看我再理你不理?我杀了你!" "你干吗对我这样?我跟你没啥关系,最多算朋友。" "反正不许你学坏。这世上坏男人太多,你就当个好男人吧。" "当好男人?我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我啥本事没有,啥也干不了,啥也弄不来,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当好男人呢?我羞得想死去。" "你出息大点儿好不好?男子汉应该顶天立地,你现在还是小娃娃,等长大了有本事了,就能挣钱孝敬父母、娶媳妇养孩子。" "嘿嘿,我想都不敢想。"叶毛苦笑着说,"没机会上班,找个临时的体力活儿都不容易,重新上学也来不及了。秋秋你少在我跟前装大人,你才比我大多少,最多两三个月吧?" "反正我比你大,你得把我叫姐。" "咋看你都不像姐……" 突然有人敲门。 "像姐的来了!"张秋秋说。 郭枫。 "啊呀呀,瓜娃子在这儿呢!毛毛虫,这长时间做啥子去了?你咋想不起姐姐,就知道找秋秋?秋秋比姐年轻、漂亮?"郭枫看见叶毛哇啦哇啦喊。 "我不光找秋秋,也是来看枫姐的。"叶毛乖巧地说。 "哦,真的?来来来,姐奖励你。"这是郭枫一贯的风格,不由分说抱上叶毛亲吻,"啊呀,脸上这么长的伤口!毛毛虫,你不乖了,跟人打架?谁欺负你,姐找人给你报仇去。" "疯子,给人当-二奶-了,你的作家老公也没把你调教好?"张秋秋讥讽郭枫。 "秋秋坏东西,跟姐这个样子说话?我亲了毛毛虫一口,你嫉妒?" "耶,我才不嫉妒呢,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毛毛虫,瓜娃子不许笑话姐。姐混社会这些年,累得不行,想歇口气,找了个吃饭的地方。这几天就我一个人在,姐一会儿请你们吃饭,然后领你和秋秋去看看我家。"郭枫说 "好好好,枫姐发了,咱就当杀富济贫,毛毛用不着客气。"张秋秋说。 郭枫把叶毛、张秋秋带到她熟悉的一家餐馆。精致的小包间,不算奢侈却美味可口的三五道菜。 "毛毛虫你喝啥子酒?" "我平常跟哥儿们喝啤酒。" "今天不喝啤酒,红酒,干红葡萄酒。" "嗯,行。" 席间,郭枫、张秋秋都对叶毛关爱有加,不停地给他夹菜,与他碰杯。叶毛心里暖融融的,酒喝得畅快,弄得脸红红的,头有点儿晕。 "枫姐、秋秋,你俩对我真好!"叶毛说。 "不是秋秋,是-秋姐-,我也是你姐。"张秋秋说完"哧哧哧"笑。 三人都喝得有点儿高。 "枫姐,你老公对……对你好吧?"秋秋醉眼朦胧,问郭枫。 "老公?谁是我老公?"郭枫反问道。 "当然是海啸,你……你那个作家老公。" "好啊,他对我好,只要回来,就好得不得了,在床上能把我折腾死——啊呀,有毛毛虫在,姐嘴上没把门儿的,有些话少儿不宜——他跟个疯狗、跟条狼似的,不知哪儿来那么大劲,要老娘陪他玩很多种花样。他妈的只要一走,十天半月不回来,把老娘-旱-死,跟守寡一样。" "你太没出息,离了男人活不成。"张秋秋调侃郭枫。 "你说得对,姐现在如狼似虎,想男人想得厉害,想得活不成了。嘻嘻嘻,毛毛虫不许笑话姐,狗日的海啸以后还这样,我也不给他守着,弄一大堆绿帽子给他戴。咱这种人,不能把自己太当人,我想干啥子就干啥子,谁能把我咋了?秋秋你说我是疯子,也对。今儿晚上,我要把毛毛虫领到我那里,调教调教这个啥也不懂的瓜娃子。毛毛虫你敢不敢跟姐去?……秋秋你少瞪眼,毛毛虫也不是你男朋友。" "你说啥,敢不敢的?"叶毛醉眼朦胧,有几分糊涂。 "姐想让你到我的新家去参观参观。"郭枫换一种说法。 "行啊,秋秋去我也去。"叶毛说。 "干啥子非要秋秋去?" "秋秋去了就……就是朋友在一块儿,光你和我,就……就说不清了……"叶毛还没有醉到很糊涂的境地。他这样说,张秋秋报以赞许的目光,而且做鼓掌动作,只是没拍响。 "行,咱仨都去,马上走。" 几个人打的到了郭枫的"金丝雀笼",是一套大约150平米、三室两厅一厨两卫的房子,装修也很时尚。叶毛赞叹说:"枫姐,你这房子真大,真漂亮!" 郭枫弄出酒来继续喝。她本来想把叶毛灌醉了逗他玩,不料这小子真醉了就呼呼大睡,任人摆布一点儿反应没有,再加上张秋秋在,郭枫最终没能把"毛毛虫"怎么样。 "小东西,喝点儿酒睡得跟死猪一样。以后再这样,姐姐不让你来了。"第二天睡醒,郭枫斥责叶毛。 "啊呀,对不起。姐,我咋在你这儿睡了一夜?我没吐吧?"叶毛问。 "毛毛,妈看你腿已经好了,脸上的伤疤不要紧,赶紧出去找个活儿干,起码挣个饭钱。你爸得了大病,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还借了不少债。你是个小伙子,再不能光想着依赖父母,我跟你爸也没能力继续养活你。你蛋蛋哥上班虽说挣钱不多,也算能把他那个家撑起来,你以后只能靠自己啦。"寇粉英苦口婆心训导小儿子。叶国林已经出院,待在家里继续养病。 "妈您说得对。我一个大小伙子让父母养活,羞得脸都没地方放。我赶紧找活儿去,挣下钱都交给您。" 叶毛于是到处寻找打工的机会。有一家叫做"好再来"的餐馆招服务生,他进去问了问,老板娘说:"端盘子传菜,一个月六百块钱,管饭。"叶毛想,不管挣钱多少,先给家里省点儿粮食,于是说:"我干。"老板娘又说,"干活要小心,打碎盘子、摔坏碗都要赔偿损失,问题严重还要罚钱。"叶毛说,"我尽量小心。" 叶毛当了餐馆的服务生。"好再来"的大堂领班也是小伙子,被服务员喊作"马经理",他对叶毛稍事培训,其实就是交代一下,叮咛一下,然后让他穿上暗红色工装,就上岗了。叶毛的任务是午餐、晚餐给客人传菜,送到包厢门口转交给服务小姐。这活儿无非是端着盘子来回穿梭,乍干觉得也不怎么累,但架不住时间长,磨人得很。尤其晚餐,有的包厢客人闹酒,走得特别晚,叶毛要一直伺候着,下班常常到晚上十一二点,时间一长弄得睡眠不足。 有一天夜里餐馆停了暖气,叶毛冻感冒了。第二天上班,他萎靡不振,鼻涕眼泪的。坚持了大半天,到了晚餐客人最多、任务最重的时段,叶毛有些招架不住,端盘子传菜步履蹒跚。 "叶毛,精神些,小心摔了盘子。"马经理看见叶毛不对劲儿,提醒他说。叶毛没吭声,看了马经理一眼,领班却看见他有两条清亮的鼻涕忽悠忽悠,几乎要掉到菜盘子里,于是赶紧抢上去,从叶毛手里抢过盘子把菜给送上去了。 "叶毛你咋回事儿?流着鼻涕给客人上菜,岂不是要砸咱餐馆的牌子?"马经理批评叶毛,口气强硬。 "流鼻涕还不是在这儿把我冻着了?我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厉害干啥?"叶毛初次打工,不适应别人对他指手划脚,嘴上不示弱。 "咦,你这个叶毛!来来来,咱到一边说去。"马经理扯着袖子把叶毛弄到远离食客的一个小屋子,"照你这样子,我还不能批评你?谁给你厉害了,眼看着你鼻涕要流到菜盘子,我还不能提醒一下?我一说,你的-口气-比-脚气-还大?" "你的口气才比脚气大呢!不是不让你提醒,你说话客气些。"曾经跟上程剑、黎飞飞混社会的叶毛是个愣头青,不把马经理放在眼里。 "你这是接受批评呢,还是教训我呢?咱俩到底谁领导谁?" "都是给人打工,你比我牛叉多少?有话好好说,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惹不起你。我去给老板说,不管你了成不成?" 马经理说完怒冲冲要走,叶毛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意味着自己将会被辞退,犹豫了两秒钟,赶紧追上领班说:"马哥、马哥,我错了成不成?你先别给老板说,我好好干还不成?" "你厉害,我管不了你呀!" "甭生气,马经理,年轻人谁还没有点儿脾气?再说啦,我感冒流鼻涕确实是咱这儿昨晚停了暖气给冻的。就算你批评得对,让我慢慢改还不行?" "什么叫-就算批评得对-?你认为我是故意找你的碴?鼻涕流到菜盘子,客人能答应吗?"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我听你的还不成吗?"叶毛一边在心里骂领班是龟孙子,一边自己装龟孙子,总算把流鼻涕的事情暂时了结。 可是到了晚上十点多,眼看快下班了,叶毛又闹出了乱子。他给一个包厢送菜时脚下一滑,将手里的盘子和一道很贵的菜肴远远地摔了出去。他滑倒因为相邻的包厢服务小姐上果盘时掉在地上一块香蕉,再加上身体有毛病,感冒发烧头脑不清醒。叶毛弄出的响声很大,惊动了整个餐厅,大厅里的客人和服务员都朝这边看,几个包厢客人也打开门,探出一堆脑袋要弄清究竟。 马经理赶紧跑过来:"叶毛,你怎么回事儿?还不赶紧收拾,没看见满餐厅的人都看你呢?"马经理觉得餐厅出现故障意味着他工作没做好,有点儿气急败坏,口气很冲。 叶毛仍然木呆呆站着。 "小玲你也站着看?还不赶紧去告诉厨房,给客人补一份菜。快去!"马经理斥责包厢服务员,那个叫小玲的姑娘跑着去了。 "啊呀,这不是我点的菜嘛,端盘子的是哪来的傻蛋,这么差劲儿?"包厢门口一个光头男子喊。 "对不起、对不起。"马经理赶紧上来劝慰客人,"服务员去告诉餐厅了,给您重做一份。" "重做一份?我们等着吃呢,吃完了还要唱歌、打麻将,时间能耽误得起吗?那道菜不要了,账也不结了。什么破餐馆,什么傻b传菜的!"光头继续骂骂咧咧。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们不好。您几位请坐到里面去,菜马上就好。对不起,请原谅。"马经理一边安慰客人,一边用步话机跟厨房联系。 "傻b,没见过这样的傻b!"光头继续骂,而且用眼睛瞪着叶毛。 "你骂谁呢?"叶毛忽然觉得这个光头眼熟,脑子一转,反应过来此人正是在"浪漫时光"和他的哥们儿打架的三名男子之一,自己额头上的伤就是这家伙给弄的,不过那时候他穿保安制服,现在却成了光头。叶毛不觉怒从心起。 "就骂你。小兔崽子还不服气?"光头蔑视叶毛,他并没有认出眼前传菜的服务生是何许人。 "你妈的,老子废了你!"叶毛忽然变成一头雄狮,眼睛红红的,咆哮的声音也像狮吼。他冲进包厢,从餐桌上操起一瓶啤酒朝光头锃亮的脑门砸了过去。 叶毛的爆发让人出乎预料,大堂领班马经理没反应过来,更别说采取什么防范措施了。这会眼看要出大事,他急忙从后面抱住叶毛:"你干啥?咱不能跟客人打架!" 叶毛砸过去的酒瓶被光头躲过,爆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溢流出许多白沫。这时不仅叶毛被马经理死死抱住,光头也被包厢里一起吃饭的人摁在座位上。一位长辈模样的站起来斥责光头:"你就知道骂人,就知道打架,走到哪儿都惹事,我跟你妈养你算倒大霉了。"长者大约是光头的父亲。 一场龙虎斗告磬,总算没有惹出大乱子。 因为这场意外的冲突,叶毛失去了"好再来"餐馆服务生的临时工作,老板按照制度罚他,二十多天算白干了,没拿到什么钱。 后台很硬 以离退休职工为主体的集体请愿活动被瓦解,祁北集团办公楼前没有了静坐的人群,标语横幅也不见了,一切秩序恢复正常。可是,员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内心的不满情绪并没有得到有效缓解,更不可能彻底消弭,一个很明显的标志就是网络上对迟胜愚的围剿和挞伐此起彼伏,野火春风,防不胜防,越删越多。有人总结的"迟胜愚八大罪状"被扩张成"十大罪状",所列举的事实依据更为确凿;有人列举"迟胜愚的老婆孩子和亲戚朋友都在干什么",列举了迟胜愚通过种种渠道让亲属从祁北集团得到好处,蛀蚀国有企业的种种劣行;有人编顺口溜描述祁北集团职工群众生活的变迁:"祁北人八十年代工资高,九十年代鸡鸭鱼肉吃不了,新世纪楼房上燃起蜂窝煤,无业的小青年满街跑";有人分析国有企业领导者腐败的深层次原因,认为"体制的僵化、政府行为缺位和公信力丧失,才会导致出现迟胜愚这样飞扬跋扈的土皇帝";有人甚至诗兴大发,用诗歌语言说"一个原本快乐的人被激怒/我要怒吼/我要咆哮/因为正义和公理被颠覆/因为善良和宽容被嘲笑/你们都劝我,不要再怒吼/可是我活着,要朝前走/碰到拦路的巨石/即使搬不动,我也要对它怒吼……" 迟胜愚要求相关部门密切注意所有在岗职工和离退休老职工的动向,发现问题及时向他汇报。互联网上堵不胜堵、防不胜防的帖子自然也有人每天汇总起来给迟胜愚看。这些来自网上的文字弄得迟董事长十分恼火,他在一次月份的生产计划会上大发雷霆:"和前段时间在职工住宅区散发非法印刷品一样,目前仍然有人肆无忌惮地通过互联网造谣生事、蛊惑人心。我们除了继续采用技术手段和这种故意破坏捣乱的行为作斗争,同时也要明察暗访,甚至采用必要的刑侦手段,把躲在阴暗角落的坏人揪出来,绳之以法,绝不姑息!另外,集团下属各单位要对内部的局域网加强管理,决不允许坏人和别有用心的人用我们设施、设备做工具,和祁北集团领导班子作对……上次发生在集团办公楼内部的恐吓信事件,至今没有破案,保卫处是干什么吃的?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这件事如果还没有结果,保卫处长是不是该考虑引咎辞职?" 就在迟胜愚坐在火山口上,气急败坏而又色厉内荏的情况下,省上那位"大人物"再次派分管工业的副省长专程来到祁北集团。副省长来到祁北市,首先在祁北集团中层以上管理干部大会上发表讲话,主要有三方面内容:第一,代表省委省政府对祁北集团现任领导班子的工作和所取得的成绩表示充分肯定。祁北集团连续三年在本省保持上缴国家利税领先的地位,为全省的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第二,代表省委省政府对祁北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迟胜愚同志的工作表示支持和肯定。祁北集团生产经营之所以取得优异成绩,主要是因为集团有一个坚强的领导班子,迟胜愚同志作为班长非常优秀,是全省企业家学习的榜样。第三,祁北集团中层以上管理干部都要紧密团结在集团领导班子周围,人人都要维护安定团结,维护生产经营大好局面。 副省长的讲话明显是在给迟胜愚撑腰打气,集团领导班子其他成员和中层干部们虽然大部分人有不同看法,但没有人敢站出来发表与"省委省政府"相左的意见。迟胜愚在大会上表态说:"有省委省政府的正确领导和有力支持,祁北集团一定坚持改革不动摇,一定要夺取生产经营更大的胜利,为全省经济腾飞、社会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然后,副省长召见了祁北市党政主要负责人,转达了省上"大人物"的意见,要他们无条件支持祁北集团的改革发展,无条件支持迟胜愚同志的工作,为祁北集团创造更好的外部条件,发挥祁北集团在祁北市举足轻重的带头羊作用,搞好地企关系,共同促进地方经济社会和各方面的健康发展。江成华和祁北市长只能唯唯诺诺,表示坚决执行省委主要领导——也就是那位"大人物"——的指示精神。 迟胜愚腰杆子一下子又硬起来了。 迟胜愚和省上那位"大人物"交情有多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迟胜愚刚刚到祁北集团任职的时候,企业是归属某个行业总公司垂直领导的央企。有一次他去省城开会,住在当时的祁北公司招待所,这个招待所兼具集团驻省城办事处的功能。迟胜愚住进去以后,发现这里的招待人员态度傲慢,客房管理和服务质量都很差,于是他想杀杀集团领导的威风,除了促进招待所改进工作,也能在这个驻外机构树立自己的权威。迟胜愚从他所住的房间打电话给总台,要招待所的领导来见他,当时招待所的所长外出不在,总台小姐只好通知当值的副所长去见这位祁北集团新调来的党委书记。副所长是一位中年女性,见到迟胜愚脸上并没有谄媚、讨好、或者是敷衍的笑容,而是拉着脸,用很懒散的语气说:"迟书记有什么事?你别问我招待所具体的业务,我什么都不知道。"迟胜愚听了立即大光其火:"你是招待所当值的副所长,怎么能说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这个副所长是用来装样子的?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啥事都不管,我看你马上就可以下岗。至于手续,我回到集团公司之后会让相关部门通知你。你可以走了。"迟胜愚这样说了,他预想的痛哭流涕检讨和痛心疾首的讨饶并没有发生,那个副所长竟然站起身来冷笑一声,扬长而去。女人这样的举动让迟胜愚很恼火,也让他感觉到其中必有蹊跷,于是他找来客房部领班问:"你们那个副所长是姓董吧?她怎么不食人间烟火,看上去牛气冲天?"领班笑了笑,说:"董姐是副省长的夫人。"那时候,"大人物"是本省的常务副省长,据说马上要成为代省长,下届"人大"开会将要选出的省长非他莫属。迟胜愚听后表面上平静,心中却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女人是不能得罪的。他向客房部领班打听了常务副省长夫人办公的房间位置,然后一个人静悄悄潜入,态度十分诚恳地向女人表示歉意:"董姐,不知道您和副省长是一家人,多有得罪,请您谅解。"他十分盲目地将副所长喊做"董姐",其实对方比他还要小两岁。副省长夫人倒也宽宏大量,笑了笑说:"不知者不怪。你批评得也有道理,我挂个副所长的名,工作上一点儿心不操,你们真要把我撤职查办,我也无话可说。"迟胜愚很尴尬,说:"哪儿能呢。"后来,迟胜愚很快成了祁北集团一把手,企业也交由地方政府管理,迟胜愚主张将集团在省城的招待所改为办事处,行政级别由科级升格为县处级单位,并且在接下来一次中层干部调整中,给老公已经当上省长的那位"董姐"弄了个办事处书记,她仍然可以不做事闲待着,却能享受集团中层管理干部待遇,每年二十万元上下的工资奖金拿上了。这是迟胜愚巴结"大人物"的一个重要步骤。 再后来,迟胜愚在祁北集团站稳了脚跟,经过对中层管理干部的几次调整,将整个集团弄成了他的一统天下。而迟胜愚在祁北集团所做的一切,都有"大人物"给他提供精神上、组织上的坚强支持。"大人物"是真正意义上一言九鼎的封疆大吏,迟胜愚觉得自己后台很硬,只要今后继续与"大人物"拉近关系,形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链,他在祁北集团,乃至在全省的政治地位就稳固下来了,至于将来还能不能再进一步,尚需徐缓图之。 与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拉近关系,也需要寻找时机。"大人物"的女儿大学毕业以后,想去国外读研究生。祁北集团驻省城办事处书记"董姐"有意无意将此事透露给迟胜愚,迟董事长心领神会。明明知道"大人物"的千金未来的发展方向是在国外定居,迟胜愚仍指示人力资源部,将省领导的女儿出国求学当做祁北集团派出专业技术人员出国进修,一切费用全由祁北集团承担。因为"董姐"是集团管理干部,所以她的女儿也是祁北集团子女,迟胜愚借口录用专业技术人员可以适当照顾职工子女,先给解决了集团员工的身份问题,然后派出进修也能讲得通。后来,迟胜愚但凡大会小会讲到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问题,都会将录用专业技术人员集团职工子女优先作为他给员工办好事的证据之一大讲特讲,殊不知"大人物"的女儿是享受这项优惠政策第一人。这件事让"董姐"对迟胜愚心存感激,在老公面前吹了许多有利于迟胜愚的枕头风。 给"大人物"送现金或者银行的信用卡,也一直是迟胜愚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这种明明白白的行贿能把领导吓住,万一送钱、送卡的人多个心眼,留点儿什么证据,收受贿赂的领导差不多等于自己给自己套枷锁,聪明的人谁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过,迟胜愚是一个高智商的人,他要给关照、提携自己的省上主要领导进贡钱财,完全能够想出既让领导不好拒绝、又颇具隐蔽性、不能被看做行贿受贿的手段和办法。 迟胜愚主持祁北集团以来,每年都安排了大量的技术改造项目,这些项目自然是企业创新发展的需要,同时也给迟胜愚提供了很多机遇。虽说将资金大量投入到技改项目当中去,挤掉了更多提高职工待遇的机会,弄得怨声载道,迟胜愚仍然乐此不疲。他的理论根据是"发展才是硬道理",必须将企业做大、做强,才能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才能从根本上保证职工群众的长远利益,"让员工幸福"的企业理念才能真正落实。所以,迟胜愚经常教育全体员工要摆正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关系,目前勒紧裤腰带是为了将来得到更大的利益。有一次,一项瞄准国际先进冶炼炉技术的大型技改项目竣工,祁北集团要进行大规模的庆典活动,迟胜愚特意请省上那位"大人物"来出席典礼,为技改项目竣工剪裁。剪裁仪式过后,迟胜愚又恳请"大人物"给祁北集团题词。他说:"您不仅是省上主要领导,还是社会知名的书法家,以前从来没有为祁北集团留下墨宝。请您题词留念是祁北集团全体员工的迫切愿望。"盛情难却,"大人物"就写下了"祁连北望,国企明星"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这次"大人物"离开祁北集团的时候,迟胜愚让工作人员将一份礼品交给领导的随行人员,他瞅机会告诉"大人物":"感谢您为祁北集团题词,我们给您准备了一方砚台,请您笑纳。""大人物"听说只不过是一方砚台,也就没有推辞,可是他回去打开一看,这方砚台竟然是高纯度铂金铸造的,工艺十分精美。这显然是一份厚礼,那么大一块铂金,即使当做纯金属来卖,也价值百万,加上精美的工艺,简直是无价之宝。 后来省政协换届,迟胜愚当选省政协常委,享受副省级待遇。上届祁北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到了退休年龄才给了一个副省级待遇,还没有具体职务,所以,迟胜愚当上省政协常委是破天荒的,"大人物"显然起了决定性作用。近两年,祁北集团上缴利税大幅度提高,为省财政做出了巨大贡献,给祁北集团一把手一个政协常委,似乎也顺理成章,别人无话可说。当上省政协常委,迟胜愚心里很滋润,因为副省级干部可以工作到65岁退休,他有可能在祁北集团一把手的岗位上多待几年,或者等到快退休弄一个省政协副主席甚至省人大副主任也未可知。 寻找出路 叶毛又成了无业游民。打了几十天工却没挣到钱,回到家理不直气不壮,吃妈妈做的饭心里会涌起丝丝缕缕的愧疚。老爸给个白眼,老妈一声轻叹,对叶毛来说都是思想压力。怎么办呢? "毛毛,你再出去找找活儿,挣多挣少总比待在家里强。"寇粉英说,"无论找到啥活儿,你要踏踏实实干,千万不能跟人打架。打架哪儿有个好,自己伤了受疼,把别人打伤更不得了,咱哪里有钱给人治伤赔钱?弄不好还犯法。" "知道了,妈,您都说多少遍了。"妈妈的絮叨让叶毛更加心烦。 被妈妈一顿数落,叶毛垂头丧气到街上溜达,看能不能找到活儿,可是,找个挣钱的差事哪儿有那么容易?饭馆端盘子不想干了,酒吧跑堂的服务生被人吆来喝去,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许多机关单位门口站着保安,穿上制服看起来挺神气,一问,人家都是保安公司经过训练才派出来的,找不着门路也干不成;饭馆的厨师自然是技术活儿,洗浴中心搓澡的也要健康证和资格证,并不是想干就能干…… 叶毛正发愁,忽然碰见程剑。 "剑哥!"叶毛喜出望外。 "我正琢磨开个酒吧。"程剑说。看来他的伤好了,脸上气色不错,正在研究一家酒吧的转让广告。 "开酒吧?那好啊,晚上没事儿我去给你帮忙,不要工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成。"叶毛说。 "八字还没一撇呢,没找着合适的地方,启动资金也没着落,干啥事情都不容易啊。兄弟,哥好久没见你,也不知道飞飞兄弟这段时间干啥,我打电话找他,咱哥仨儿吃羊肉、喝啤酒去,哥也闷得慌。"程剑说。 程剑约了黎飞飞,三人来到城乡交界处一家卖本地传统羊肉系列食品、农家乐性质的饭馆小酌。 "来,干一杯。"程剑提议,"飞飞、毛毛,大哥对不起你俩。上次跟人打架,都吃亏了,受疼遭罪不说,还给家里大人添麻烦。我先自罚一杯,给两位弟弟赔罪。" "不不不,大哥对我俩像亲哥一样,咱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剑哥你说的这叫啥话?跟上你吃亏占便宜都没有怨言,别说受伤,就是把命搭上也心甘情愿。"黎飞飞豪情万丈地说。 "飞飞哥说得对,剑哥你不用客气,你永远是我俩的大哥!"叶毛觉得也应该表个态。 "都是好兄弟!"程剑慨叹,又饮进一大杯酒,"咱哥们儿光靠义气也不行啊,我们得吃饭穿衣,也得有酒喝有烟抽,将来成家娶媳妇,还得买房子?都成大小伙了,不能再靠父母养活,而且应该赡养老人。可我们现在没工作,没班上,也没有其他挣钱的门路,这样下去怎么能行?想一想都要愁死了。" "都怪迟胜愚这个狗日的不招工,弄得我们这些祁北集团子女游走社会。我听说前段请愿的那些人愿意凑钱,雇人把迟胜愚干掉,我就想挣这份钱,杀了那狗日的。我不知道毛毛兄弟怎样,我反正没钱花,回到家老爹老娘也不给好脸。"黎飞飞说。 "我爸得了癌症,做手术、化疗,把家里钱都花光了,还借债。我在餐馆端盘子,干了快一个月,结果让人开了,也没给钱——有个光头在-浪漫时光-跟我们打过架,我跟那狗日的干架了。"叶毛说。 "剑哥,卖手机的生意咋样,你的店还开着没?"黎飞飞问程剑。 "前段时间我养伤,手机专卖店靠我一个表妹打理,做得不死不活,差不多该关张了,要么我琢磨想开个酒吧。手机生意要是有资金投入,多弄些新款,价位宁可低些,微利多销,也可以做,不过我没有资金注入,这一行也做烦了,心劲儿稍微差点儿,就被挤兑得难以生存。别看咱哥们儿穷,祁北市有钱的人也不少,餐饮、娱乐、休闲保健,都可以做,关键是比服务质量,比物美价廉,我很想挤进去拼搏一番,现在就缺资金,正想办法呢。" "剑哥,你真有宏才大略!"黎飞飞朝程剑竖大拇指。 "咱哥儿们之间来实在的,你少奉承我。等真正做出点儿事情,有钱花了,我还能忘了你们两个小兄弟?" "那是一定的。"叶毛说,他认为程剑绝对够哥们儿,讲义气! "剑哥,你要开酒吧,启动资金从哪儿来?"黎飞飞问。 "我后妈手里倒有几个钱,恐怕她不给我。我还有个杨叔,是我爸生前最亲密的朋友,他提前办了内退,下海做生意,手里一二百万还是有的,我想试试看他能不能借给我钱。不过咱这几年在社会上瞎混,没名堂,就怕杨叔不信任我。万一不行就贷款,我想找杨叔做担保人还可以吧?他不给我面子还有我老爸的面子呢。" "嗯,剑哥你办法大。"黎飞飞口吻中不无奉承,"剑哥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你看合适不合适。我想,哥哥你要是开酒吧,能不能把手机那一块转让给兄弟我来做?我说这话有点儿厚脸皮,不过我实在找不到别的出路,就请哥哥帮个忙。剑哥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说。"黎飞飞硬着头皮说出他的想法。 "嗯,也行。本来我想把手机店盘出去,给酒吧筹集资金,添不了斤添个两,既然飞飞兄弟想要,我啥话不说,给你就是了。我表妹要愿意继续干,就让她给你打工。"程剑说。 "剑哥,亲兄弟明算账,你把手机店转让给我,咱也要把存货盘清,起码要按进价、成本价折成钱。即使我现在给不了你,等做生意挣回来了,我会还给你。" "行了吧,也没几个钱。你接手以后要是能挣钱,咱再说,要是赔了,就算我把那个店送你了,不过房租水电费你要出。" "剑哥,看你说哪儿去了!我迟早都要还你,要不要是你的事。" "这么一来咱俩有事干了,剩下毛毛怎么办?我的酒吧还在筹备阶段,能不能弄成还在两可之间,即使弄成了,我也不想让毛毛兄弟成天待在酒吧,在那里面跑腿伺候人,有啥出息?"程剑说。 "叫毛毛跟我卖手机,合伙做也成,自家兄弟怎么都好说。"黎飞飞说。 叶毛心里很温暖,觉得还是哥们儿对自己好。 "你还知道上我这儿来?我以为你上天了入地了,毛毛虫让鸡鹐着吃了!"叶毛去找张秋秋,女孩儿一见面连声抱怨。 "我这不是来了嘛。"叶毛一脸羞涩的笑容。百无聊赖的时候,他需要精神的慰藉。 "你想来就来,想不来连人影也不见,叶毛你应该弄个手机。你家该有电话吧?也不告诉我。小毛毛虫,臭毛毛虫,故意弄得这么神秘?" "嘿嘿,我饭都吃不上,哪里有钱买手机?我家的固定电话也停了,交不起话费。为给我爸治病借了不少债,穷得要尿血了。" "哼!"张秋秋撇嘴,"要么我给你弄个小灵通,咱就能随时联系。前段时间闹地震我家房子倒了,我把攒下的钱都寄给家里了,要不然给你买手机。" "算啦算啦,我家穷成那样,我还用手机?我爸妈看见还不得给摔了。再说,怎么能叫你给我买电话,我一个大小伙子脸往哪儿搁?" "哼,臭毛毛虫,本事不大,还非要装男子汉。我是你姐嘛,给你弄个小灵通有啥不行?你悄悄用,别让你爸你妈知道,不就行了?" "算了吧,你也不富裕,你买来我也不用。" "德性!不买就不买呗,我也不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人家有事找不着你,着急嘛。你以后常来,间隔时间不许超过两天,行不行?" "干啥,还给我规定期限?我经常到你这儿来算咋回事儿,你又不是我女朋友。"叶毛话赶话说出"女朋友"三个字,脸唰一下红了。 "啥,你说啥?我没听见,再说一遍!"张秋秋却很兴奋,追问道。 "没听见算了,我说过的话不重复第二遍。" "毛毛,你就经常来吧。我不管你把我当你的什么人,朋友也行,姐姐也行,当然,你要认为我能做你的女朋友,我也不反对。嘿嘿……"张秋秋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她的脸也红了。 "不开玩笑。咱说正经的,你想见我有什么事?" "我给你买了一样东西。"张秋秋递给叶毛一个药盒,里面是瓶装膏状的东西。 "这是啥?" "这叫-疤痕灵-,专治你脸上的伤疤。抹一抹,额头上那道疤就不明显了,这伤疤很显眼,把你弄得不好看,将来找媳妇都困难。嘻嘻。" "管用不?"叶毛把那药盒拿过来,看上面的说明文字。说有"镇痛止痒、疏络活血、破瘀软坚、消炎去疤、滋皮润肤"的功效,用法是"每日涂软膏于病患部位或整个面部,轻轻按摩5~10分钟,保留于面部,使皮肤充分吸收其有效成分。疤痕大、硬的可延长保留时间。疤痕灵使用时可根据疤痕大小外涂药膏2~3mm厚。非暴露部位可以24小时或48小时去除已硬药膏,使皮肤休息1~2天后再重复使用"。说明书上还说,"一般15天可明显见效"。 叶毛心里觉得温暖:"秋秋,谢谢你。这药多少钱?" "你问这干什么,要给我钱?" "不,我现在没钱,不过我要把账记下来,等挣钱了加倍偿还你。" "没钱还说大话。谁要你还了?" "不是说大话。我总不能没脸没皮,在你和枫姐这儿占便宜。我叶毛总还是个男子汉,本来应该我帮你,现在弄颠倒了,这是啥事情嘛!" "得啦,以后和我不许分那么清,我的就是你的,我有就是你有,给你点儿小零碎不要挂在嘴上。" "关键是我要找到活儿干,有活儿干才能挣钱,挣下钱了才能说别的事情。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再不能这样晃荡下去了。" "你想干啥?" "我不知道能干啥,也不知道哪儿有适合我干的事情。" "要么咱俩去找郭枫姐,她的路子比咱俩宽,办法比咱俩大。" "也行。" 郭枫对张秋秋和叶毛来访喜不自胜,沏茶倒水洗水果,忙乎了一阵儿。 "龟儿子又出远门了。这回跑得远,不光去省城,还要去深圳、海南。"郭枫说。 "哪个是龟儿子唦?"张秋秋摹仿郭枫的川渝口音,调侃她。 "还有哪个龟儿子?就是给我当老公的龟儿子唦。" "你的老公做啥子又成龟儿子了唦?" "他本来就是龟儿子唦!哈哈哈哈哈哈……"郭枫竟然笑出了眼泪,不知她高声朗笑的背后是不是也有酸楚。 "嘿嘿嘿……"叶毛莫名其妙跟着傻笑。 "说是去采风。鬼知道他是采啥子。采野花去喽,格老子的,我懒得管他龟儿子!有钱花就成,你俩好不容易来了,姐请你们去吃正宗的重庆火锅,好不好?" "好好好,姐姐发财了,你说吃就吃,毛毛也甭客气。" "发啥子财哟,姐不就是个-二奶-、就是个-小-、就是个卖的唦!"郭枫说话是她一贯的风格。 "枫姐,看你胡说八道,不知道少儿不宜呀?"张秋秋嗔怪道。 "嘁,哪个是少儿?毛毛虫那么大的人,你还把他当小娃儿?他啥子不晓得,啥子不会?不信的话,你天黑了把娃儿留下,看他是不是啥都会!" "枫姐!"叶毛羞红了脸。 三人到"重庆人"火锅店吃了一顿。那里的火锅底料真叫辣,叶毛觉得从食管到肠胃,上上下下都烧乎乎的,嘴唇几乎要爆起皮来了。 "过瘾,过瘾。"郭枫说。 "只顾你过瘾,把人家辣死了。你没看见毛毛虫吸溜吸溜,肯定辣坏了。"张秋秋说。 张秋秋对郭枫说起叶毛无事可干,想让她给琢磨琢磨,看能干点儿啥,挣几个钱。 郭枫想了想说:"你俩知不知道-蜀人坊-?店老板是我老乡。实在不行的话,叫毛毛虫到那里去做足浴技师。" "蜀人坊"是祁北市一家生意很火爆的足浴中心。 "足浴我知道,不就是洗脚嘛。那里头还有技师?"叶毛说。 "你这个娃儿,啥子都不懂,技师就是给人洗脚的嘛。那里头做正规的保健足疗,那也是学问,是一门技术,学会了才能当技师。"郭枫说。 "洗脚的技师还有男的?我以为都是女娃。"叶毛真的不明白。 "去做足疗男人多,女人也不少,正规的保健足浴,女人去享受一下也很正常。"张秋秋给叶毛做解释,"男人去了,一般要小姐做,女人去了,专门点男技师呢。" "哦。我要是听枫姐的话去做洗脚工,就是专门伺候女人的?干活就是抱着女人的臭脚又揉又捏?" "女人怎么就是臭脚?男人的脚才臭!你就是臭脚,我跟枫姐的脚都是香的,不信你闻闻。"张秋秋调侃叶毛。 "我才不去呢,整天给女人洗脚,丢死人了。"叶毛表态说。 "那有啥丢人的,只要能挣钱就好嘛。我的老乡,有好多女娃儿就在-蜀人坊-洗脚,一个月挣一千好几接近两千块。毛毛虫,姐领你到蜀人坊看看,你就知道足浴是咋回事。看过了,你实在不想去,就算了。好不好唦?" 叶毛看着张秋秋,秋秋给他支持鼓励的目光,于是朝郭枫点点头。 郭枫领着叶毛来到"蜀人坊"。客人都受到例行的欢迎,穿旗袍的姑娘列队鞠躬:"欢迎光临!"叶毛东张西望,看见走廊做足浴的小姐们穿梭忙碌,有的手里端着泡脚用的木盆,很少看见男技师。 "毛毛虫,姐请你洗脚,体验一下好不好唦?" "还要洗脚?"叶毛拿不定主意。 "要洗要洗,你亲身体验一下,就知道是咋回事儿了嘛。"郭枫说。 郭枫、叶毛在一个房间坐定,郭枫点了她熟悉的男技师,领班派来一位清秀靓丽的女子给叶毛做足浴。 "蜀人坊"的足浴技师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干活都很地道。女技师先给叶毛拿牛奶洗手,然后捏、揉、捋、拽,光两只手就弄了半天,然后胳膊、肩、颈、背、头部,一一按摩。叶毛除了觉得舒适,更多的是局促,他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叶毛侧目看看郭枫,她微闭了眼睛,一副很满足、很惬意的神态,悄声对男技师提出要求,一会儿让轻些,一会儿让重些,很会享受的样子。等到脚泡好了,技师将叶毛的两只脚先后抱在怀里,细细地完成一系列按摩程序,叶毛有些紧张,头上都出汗了。 "枫姐,我不做了。"叶毛看着郭枫,是那种无助的、让人搭救的眼神。 "为啥不做,不舒服?"郭枫睁大眼睛问。 "不是不舒服……" "那就坚持做完唦。闭上你的眼睛,要么睁大眼睛看着,这女娃多漂亮唦!" "我不习惯。"叶毛红了脸,对做足浴的女孩儿说,"你简单些做,看把你累的。" "那不行,程序是规定好的,我要偷工减料,老板扣钱呢。"女技师说。 叶毛很局促地接受了一整套服务,但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给郭枫做足浴的男技师身上,看他抱着女人白皙俏丽的两只脚不住地搓啊揉啊捏啊…… "知道了吧?做足浴就是这个样子。技师是给人服务的,干的是技术活儿,累是累些,也不少挣钱。你干不干?你要是想干,我找老板说去,他们肯定让你先接受培训,培训完了就上岗。好不好唦?"郭枫问。 "枫姐,你让我想想,想好了我再告诉你。" "也好。毛毛虫,跟姐上我那里去唦,有好吃的,还有酒。" "我不去了,夜深了。枫姐,谢谢你。" "你怕姐吃了你?" "不是、不是,真的不早了,我犯迷糊,该回家了。" 环境事件 祁北矿业集团发生了一起环境事件。 集团的老厂区距离祁北市繁华地段和居民区很近,几十柱大烟囱往大气层中排放烟气,里面含有大量有害气体,以二氧化硫最多。平常要是遇到气压低、气流不畅,祁北市的老百姓经常能闻到刺鼻的气味,大家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这天是星期五,祁北集团下属的化工厂吸收冶炼烟气的系统突然出了故障,冶炼厂含有高浓度二氧化硫的烟气无处可去,干脆统统排放到空气中去了。偏偏当日连一丝风都没有,气压又低,天气很闷热,冶炼系统排放到大量烟气无法消散,笼罩了大半个祁北市,大街小巷黑压压、雾蒙蒙的,行驶的车辆都把灯打开了。更要命的是,浓烈气味不仅刺鼻,而且辣眼睛,凡是在户外的人都被刺激得流眼泪,一个个紧闭了眼睛像盲人一般摸黑走路。街道上所有的店铺赶紧关门,家里有人的也都关门闭户。一时间,祁北集团总调度室、行政和党委两个办公室等部门的电话几乎要被打爆,大家都在骂:"你们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迟胜愚是干什么吃的,要用烟气杀人?"当然,市政的环保部门和领导也都接到不少老百姓的抗议电话。 近期祁北集团正流传一个故事,说某女工怀胎十月,生出一狗头人身怪物,大众责难此女和所养宠物狗不清不白,女工不堪羞辱自杀身亡。后来经权威机构认定,女工生出怪胎是因为工作环境恶劣、有放射污染致使胎儿畸形。这个故事更引起了大家对环境问题的关注。 尽管生产系统的故障很快排除了,老天爷也挺帮忙,正午过后开始刮风,将带毒的烟气稀释并给送到相邻的县市去了,但老百姓还是记住了这一天,称之为"祁北市的黑色星期五"。 事情过后,市环保局局长找到市委书记和市长诉苦:"咱们市曾经是全国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十大城市之一,这顶黑帽子去年刚刚摘掉,祁北集团又发生如此严重的环境事件,我们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老百姓骂我们这些干环境监测的吃干饭。我认为这次的环境污染事件要严肃处理,一定要让祁北集团吸取教训。" 听了环保局局长的汇报,市长表态说:"这次污染事件虽然很严重,但它是一次偶然的意外事故。我们必须看到近几年祁北集团通过技术改造,对大气的污染已经大大减轻。考虑到祁北集团是全省和我市的第一纳税大户,是我们地方财政的主要支撑,也考虑到地企关系,我觉得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比较好。"市委书记江成华却说:"这次环境事件影响太恶劣了,人民群众怨声载道。假如再没个说法,估计祁北市的老百姓不干。假如有人告状,假如省上或国家的环保部门找麻烦,我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我主张给祁北集团开罚单,狠狠处罚,一定要让他们感到肉疼,这样才能迫使他们汲取教训,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环境事件发生的时候,迟胜愚在外地,回来听说市环保局给祁北集团开出了巨额的环境污染罚单,立即勃然大怒,找上门去和市领导理论。 迟胜愚对着市委书记和市长吼叫:"你们干吗非要和祁北集团过不去?祁北市的财政靠什么支撑你们比我更清楚。治理环境污染是一个长期的、艰苦的过程,不是一两句话的事,关键是要花钱,花大量的钱。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光说要给祁北市民一个碧空蓝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几年在治理环境污染方面我本人和祁北集团也没少努力,但总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况且这次污染事件有其偶然性,的确是设备系统出了故障,而不是人为地故意造成污染。市上领导和环保部门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究竟什么意思?非要和祁北集团过不去,非要和我迟胜愚过不去吗?" 市委书记江成华对迟胜愚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态度十分反感,说话柔中带刚:"迟董事长,没有人故意拿这次环境事件做文章,更没有人故意和祁北集团过不去。我和市长都非常清楚,祁北市的地方财政之所以在全省排前列,与贵集团纳税分不开,甚至可以说,假如没有祁北集团这个特大型矿山冶金企业,国家的版图上也许就不会有祁北市,但这些都不能成为环境可以被肆意污染的理由。事实终归是事实,市环保部门开出罚单是以事实为依据,以国家有关政策法令为准绳的,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合适。" 市长也顺着江成华的思路帮腔说:"其实在环境污染这件事上,市上相关部门对祁北集团一直网开一面。比方说吧,环保部门检测空气质量的采样点,大半都在上风处,某种程度上掩盖了祁北集团污染空气严重的程度。这次环境事件社会影响大,老百姓意见大,不做适当处罚我们也不好交代呀。" "好好好,你们罚吧,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过,交不交这笔罚款我们还要考虑考虑,该向省上领导汇报的我也要汇报。经济发展和治理环境是相辅相成的,同志们,辩证法还是要好好学的,发展才是硬道理!"迟胜愚说罢摔门而去。 市长说:"迟董事长十分牛气,他给省上主要领导一汇报,谁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市委书记说:"该坚持的原则一定要坚持。迟胜愚再牛,也没有国家的法律法规牛,俗话说,牛头大,总还有煮牛头的锅。" 出乎祁北市的主要领导的预料,省上那位"大人物"听了迟胜愚的一面之词,立即打电话把江成华训斥一顿:"成华同志,我说过多少次,祁北市和祁北集团必须搞好地企关系,同心协力建设和谐祁北,我发现你们对这方面的精神领会得不够深刻。祁北矿业集团在全省经济、社会发展方面的地位和作用你不可能不知道,祁北市委市政府之所以工作成绩很大,各项经济指标的完成在全省名列前茅,难道不是得益于祁北集团?我认为,你们市委市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为祁北集团服好务,保驾护航。祁北集团的污染问题是历史欠账,迟胜愚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以后每年投入大量资金搞技术改造,在环保方面并非无所作为,但是你们应当允许他们有一个过程,不能幻想一夜之间问题就得到彻底解决。这次的环境事件,我建议你们还是网开一面吧,毕竟是偶发事件,也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江成华听了"大人物"一番话觉得憋屈。不执行吧不行,官场上的人谁愿意和上级领导硬顶?执行吧又违背自己心中的意愿,也与祁北市人民群众的利益相违背。 就在江成华书记和祁北市地方执法部门进退两难的时候,国家环保局经由省上环保部门发来一道指令,要求严肃调查处理祁北市"黑色星期五"的环境事件。因为有祁北市民将那天黑烟笼罩全城、全市人民痛苦流泪、市区呼吸科病人陡然增多、医院应接不暇的情况拍成一组很清晰的照片,发到了互联网上,同时也寄给了国家和省上的环保部门。 环保局局长找到市政府主管副市长,副市长领着环保局局长向市长汇报,市长又把来自上级环保部门的明传电报和相关资料照片拿给市委书记看。江成华感叹道:"祁北市动员全市老百姓辛辛苦苦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光环境污染这一项足以使大家的努力付诸东流。" 碍于省上"大人物"说了话,祁北市委市政府只好把身段放低,由主管副市长带着环保局局长找上门去和省政协常委、祁北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迟胜愚商量,看看此事究竟应该怎么了结。迟胜愚看了来自国家和省上环保部门的资料和处理意见,发牢骚说:"你们想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吧,反正也不是我迟胜愚掏腰包!" 迟胜愚办公室发生的恐吓信事件终于查明了真相。信和子弹是集团公司保卫处一位民警放到迟胜愚房间的,出事那天办公楼被请愿人群包围,大楼内外戒备森严,一般人没有集团公司机关工作人员的胸牌不能随意进出。这个民警那天正好在楼内执勤,迟董事长办公的那层楼由他负责,所以一开始他就被锁定为怀疑对象。经过查找恫吓信中子弹的来源,并且有指纹鉴定等侦查手段提供支持,再加上反复讯问和政策攻心,这小伙子终于招了,承认那封信是他利用执勤之便放到迟胜愚办公室门下面的,子弹也是他以前执行任务存留下来的,但年轻人始终不愿意供出炮制恐吓信的人。被逼得紧了,有一天他趁看管他的警察不备,猛地抢夺了原来同事腰里别着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开枪自杀了。小伙子死后,发现他早已写下一封遗书: 敬告组织: 我承认,写信恫吓迟胜愚这件事的确欠妥,有违相关法律和法治精神。为了不再连累别人,我对此事一概承担,希望组织上不要再继续追查。我坚信祁北集团现任董事长兼总经理迟胜愚是一个大贪污犯,是鱼肉老百姓的坏人,是祁北集团十万职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的罪人,我的死是对迟胜愚的不屈抗争和最强烈的抗议。我相信迟胜愚总有被绳之以法的日子,如果那一天来到,我希望家人亲朋能将喜讯及时告诉,我将在天堂笑看此贼覆灭。 又:亲爱的老婆,我死后拜托你照顾我的父母,养大我们的儿子。对不起,永别了。 这位青年民警因为参与了迟胜愚恫吓信事件而自杀,在祁北集团职工、家属心中所掀起的感情波澜是巨大的,他的那封遗书内容也在民间流传。后来,这位民警的遗体要被送去火化,毕竟他因为涉嫌犯罪在接受审查的过程中自杀身亡,所以只通知了亲属,尽量保持低调。但消息不知怎么走漏了,竟然有数千群众主动来为这个青年民警送别,祁北集团职工医院太平间的院子里挤满了人,还有许多人进不去,在大门外静默守候。一般的丧仪上都设有登记吊唁的礼薄,有人负责登记并收取礼金,这位青年民警因为情况特殊,无论家人还是他原来所在的单位都没有做这样的准备,但送别他的现场有许多人都要求表示一下心意,结果就有两位死者的生前好友主动承担此事,一个用临时找来的笔记本登记,另一个负责收礼金。谁知有许多人给钱并不想登记,而是将钱留下就转身离去。那个收礼金的人随身带的一个小公文包很快装不下了,有人给找来一个搪瓷脸盆,结果有许多人就将大额的现钞直接丢到脸盆里,最终那个脸盆也装不下了。后来灵车缓缓开出,自觉列队为这位青年送行的人群流如雨下,许多人发出难以抑制的低泣,马路两旁突然有人扯开黑色挽幛,上面别着白纸剪出来的大字:"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公道自在人心"。 以祁北集团职工、家属为主体的群众自觉为自杀的民警送行,而且通过打出横幅挽幛、自觉捐款等方式表达出一种人心所向。这件事传到迟胜愚耳朵里,让他十分恼火,但又无处发泄。没过几天,祁北集团的保卫处长被免职,理由是内部管理不善,对民警的思想教育不力,以致发生社会影响极坏的严重事件。 第五章 隐患 足浴技师 跟上郭枫体验足浴那天,叶毛回到家快十二点了。他老爹因为病痛轻声呻吟,母亲也没睡着。 "毛毛,冰箱里有给你剩下的面条,热一热吃了吧。"寇粉英在卧室里大声说。 "妈,我在外面吃过了。"叶毛说。 脚再不用洗,叶毛直接上床,可是他很兴奋,久久难以入睡。让漂亮姑娘做足浴的过程值得细细回味,不仅舒适,甚至有几分奇妙。现在的人真会享福啊,能叫人舒适快乐的地方不少,问题是得有钱。偶尔跟上郭枫或张秋秋去享受,对叶毛来说挺伤自尊,再怎么说我叶毛是男人,花女人的钱多没面子啊,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还不得羞死!一定要挣钱,我叶毛一定要挣钱! 钱怎么挣?难道真要去做"足浴技师"给人洗脚?叶毛脸红了。怎么好意思抱着女人的脚挣钱啊,传出去还不让哥们儿笑话死?不行不行不行,这种活儿无论如何不能干! 第二天一睁眼,叶毛就闻见一股煤烟味道,老爹又在阳台上点蜂窝煤炉子。家里多年用电炊,方便、快捷、安全,后来用电市场化,电价很高,全家就老爸一人有单位给的水电费补贴,远远不够用,水费、电费成了沉重的负担。近几年祁北集团退休人员烧蜂窝煤炉子的不在少数,都是因水电费交不起。楼房上生炉子不是事儿,阳台窗户必须打开,但屋子里的墙面还是容易被熏黑,遇上大风天或者空气中二氧化硫超标,阳台窗户不见得能开,还要防止煤气中毒,真麻烦。 水电费相对来说是小事,更发愁的是父亲要继续治病,家里负担不起医药费。 "没钱就不治了,爱死爱活听天由命吧。"叶国林说。 "你说得倒轻松!我告诉你老叶,只要你活着,我就有个伴儿,你好赖有退休金,咱老两口就有一碗饭吃,多少还能帮衬儿子,要是没有你,我们母子更没法活。你不能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寇粉英批驳老伴儿说。 叶国林心里涌起一股热浪:"我也想活,可做化疗太折磨人了,那个难受劲儿还不如死去,再说,咱不是没钱嘛。也许我身体里的癌细胞已经杀死,问题不大了,做不做化疗一个样。你甭听大夫说得那么可怕,他们只知道挣钱,一味听他们的,病不死先把你吓死了。" "你胡说,大夫还不是为你好?咱要相信科学,大夫说做化疗咱就做化疗,没钱不怕,再想办法嘛。我娘家有个堂弟几年前去南方做生意,听说发财了,他家小时候穷,我爹我妈没少照顾他。实在不行我向他借点儿钱,病总要看。"寇粉英说。 "借来的钱总得还。我身体垮了,你年龄也大了,没本事挣钱,咱拿啥给人还呢?想想这些,我病不死愁死了。"叶国林说。 "老叶你说得都对。咱老了,以后要靠娃娃,蛋蛋上班勉强能糊住嘴,靠他养活咱们也难。毛毛没事干,整天晃来晃去,甭说挣钱,不出事就谢天谢地了。" "就是啊。我躺到床上翻来覆去想,能不能再去找找集团董事长迟胜愚,当面跟他说说,子女就业问题解决不了,我这种人死都闭不上眼睛。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迟胜愚能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叶国林说。 "前些天那么多人包围集团办公楼请愿都不顶用,你不也跟上凑热闹去了嘛。我听人说迟胜愚根本不是人,他能把老百姓的事放到心上,那就雀拉鸡屎出奇事了。" 叶国林被化疗手段折腾得死去活来,吐得昏天黑地,头发几乎全掉光了。结束了一个疗程,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人也十分虚弱。有一天,他瞒着寇粉英,一个人拖着病身子到祁北集团办公楼去,想见见集团最大的官迟胜愚。和迟董事长谈什么,叶国林几乎想了整整一夜。他想说,前段时间我曾经当过离退休职工代表与集团领导座谈,但那种场合不好说实话,今儿来找领导是想说说心里话;他想说,子女就业是天大的事,孩子就业解决不了,"让员工幸福"这句话就是空的;他想说,人的天赋条件有差异,聪明程度各不相同,不可能每家的孩子都能考上大学,关注那些上不了学留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就业比什么都重要;他想说,欢势势的小伙、姑娘身强力壮,他们大多数对工作好坏也不挑拣,祁北集团为啥不能给他们找个活干,起码能解决吃饭问题,等等。 但是,叶国林白想了,他并没有见到迟胜愚,被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挡了驾。他们说董事长正会见重要客人,外国的合作伙伴来了,这事情不能干扰。叶国林说我等,等他忙完了再说。工作人员说,迟董见过客人就要往省城的飞机场赶,出国考察。工作人员打发叶国林去信访办,叶国林楼上楼下走动,弄得气喘吁吁,到了信访办脸色蜡黄。信访办的工作人员给他倒了开水,还问他脸色这么差需不需要去医院,然后给他耐心解释,解决就业问题不是企业的责任,而是政府该管的事,祁北市相关部门正在积极想办法,家长和待业子女要耐心等待。"你的孩子最好能有专长,将来就业的几率会高些,家长最好先让孩子上个什么培训班,增强自身的素质和就业能力。"信访办的人说。 听完信访办工作人员一席话,叶国林知道他这一趟白跑了。看着信访办接待他的那位热情、细心、面容和善的女性工作人员,他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毛毛,你要赶尽找个活儿干。"回到家,叶国林对小儿子说。 "我也想有活儿干,天天在外面找。"叶毛觉得老爹病得可怜,再也不想跟老爸顶嘴,"有人说叫我到足浴中心干技师,我还没想好去不去。" "技师就是洗脚的吧?" "是。" "嘿嘿,洗脚的还叫个-技师-?那活儿能有多少技术,比我当焊工还难?" "我没干过焊工,不知道哪个更难。不过老爸,足浴是养生保健,确实需要技术。我去看过,程序挺复杂,一个脚要洗八九十分钟甚至更长。不过我不想去,整天抱着人的臭脚,丢人不丢人呀。" "毛毛,只要是正经干活儿,不搞邪门歪道,我看不丢人。靠劳动挣钱,有啥丢人的?我身体实在不行了,要是身体好,我就想到澡堂子给人搓澡,搓一个背五块钱,啥成本没有,干挣,不也挺好?不过我听说洗脚屋都是女娃娃干呢,还有男的?" "有,女人做足疗的也不少,女人去了,一般给派男技师。" "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弄得好能挣千儿八百到两千元,就是辛苦些。" "那还不好?现在干啥不辛苦?关键是能不能挣钱。毛毛,不行的话你先去干,要是能找到更好的活儿,咱辞了再换不就行啦?" "嗯。也不知道我妈同意不同意。" 后来叶毛跟妈妈商量要不要去做足浴,寇粉英说:"只要足浴城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干干净净干活挣钱,妈支持你去。"叶国林也帮腔说:"娃呀,你先干去吧,咱家这么困难,你添不了斤添两也成,再说,手里有钱你花起来也方便。老爸我没本事,叫你跟上我受委屈,爸爸对不起你啊!" 叶国林老泪纵横,弄得叶毛心里酸酸的,他想了再想,觉得应该去干足浴。对他们家来说,挣钱是多么急迫的事情啊! 叶毛果真做了蜀人坊的足浴技师,编号"48"。客人点48号服务的很多,主要是女宾,原因首先是叶毛做活儿认真,不惜气力,程序上一丝不苟,每个钟干下来往往延时,让客人觉得让他服务是超值享受。另外叶毛青春俊朗的长相对女人很有感召力。干了一段时间,蜀人坊女老板当面夸他:"小伙子,干得不错,点你钟的人那么多!祁北市流动人口少,做生意全凭回头客,你能让客人喜欢,就说明你干得好。技师要都像你,蜀人坊的生意肯定更火爆,到了月底,除了正常提成,我会给你发一笔奖金。"叶毛腼腆地笑笑,没说什么。 其实,叶毛干得并不舒心。不知怎的,他对女顾客的脚丫子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心理,一看见就反胃,更不要说抱到怀里揉啊、搓啊、捏啊、拽啊。年轻女性做起来相对好一点儿,但这样的女子来得很少,他一上钟常常要面对满脸皱褶、甚至老态龙钟的女人,要倾尽全力照顾她们的脚丫子。有很多明明老了又坚决不服老的女人,脸上的脂粉厚度超越极限,眨巴一下眼睛就掉渣,身上的香水味道千奇百怪,这些都是让叶毛备受折磨的因素。一个足浴80到100分钟,要是再做全身按摩,时间会更长,挺难熬。有时候正干活儿,叶毛皱着眉头对客人说:"对不起,请稍等,我要出去一下。"因为他想吐。到了洗手间里干呕一阵儿,不见得能吐出来,回来再干,还得给客人赔笑脸,程序和手法一点儿都不能马虎。这样一天天干下来,弄得叶毛胃口大减,每次端起饭碗总觉得手上还有女人的脚丫子味道,严重影响食欲。 做完一个月,叶毛的提成工资竟然有一千六,女老板说要奖励他也没有食言,额外给了二百元的红包,钱虽然不多,但蜀人坊享受这种礼遇的员工只有两三个。一个月靠劳动挣了一千八,对叶毛来说是空前的。 一千八也让小伙子陷入矛盾的境地,还要不要继续干下去呢? 领工资这天,叶毛中午专意回了趟家,亲手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母亲,他想让辛辛苦苦操持家政的妈妈高兴,也想让对他不冷不热的老爸刮目相看。 "妈,今天发工资了。"叶毛眉飞色舞地说。 "发工资了?多少?" "工资加奖金,一千八。" "这么多,比你爸的退休金还高,真的吗?"寇粉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哄您?给,妈您数数。"叶毛把钱递到母亲手里。 "啊呀,真一千八!毛毛,你一个月咋就挣这么多钱?看把我娃都累瘦了,经常熬夜,眼窝是红的!他爸,你看,毛毛一个月挣这么多钱!" 叶国林也很感慨:"毛毛你有出息了。" "嘁,有啥出息,整天抱着臭脚给人洗,揉呀、捏呀的,我不想干了。"叶毛说。 "毛毛,洗脚怕啥?又不是偷哩抢哩,靠劳动挣钱,不丢人。"叶国林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坐到沙发上。小儿子一个月挣来一千八,让他感觉有精神了。 "倒不是丢人不丢人的问题,关键是抱着那些臭脚——尤其老女人的脚,我恶心得不行,想吐。吃饭总觉得手上有脚臭味,时间长了,我怕手上都长脚气。" "嘿嘿,毛毛净胡说。洗脚肯定先拿药水泡,然后洗了一遍再一遍,哪里还会有脚臭味儿?你是心里头感觉不好。"叶国林耐心劝导儿子,"毛毛呀,有一句粗俗的话,钱难挣,屎难吃。要想挣钱,除了吃苦受累,还要能忍受。你管他男人的脚还是女人的脚,你管他老的少的,送上门来叫你挣钱,不要想那么多。" "你爸说得对。"寇粉英也给老伴帮腔,"咱是为挣钱,不管那些事。你做完活儿了把手好好洗洗,打些香皂、洗手液,洗干净了不要胡想,哪里还有啥脚臭味呢?" "反正我干得颇烦。" "娃呀,忍一忍,一个月挣这些钱,真的不少。你爸身体不行,我要伺候他,我俩都不挣钱,你爸的退休金都看病买药了。你挣几个钱,咱家过日子就不发愁了。妈知道你累,给,你拿上三百块钱,随便花,花完了再跟我要,剩下的妈先给你存下。" "甭存了,就给家里用吧。" 叶毛身上揣着几百块钱,想着怎么把它消费掉。他首先想到程剑、黎飞飞,又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俩了,干脆请他们吃顿饭。叶毛在街上拿公用电话给程剑打手机,才知道这俩人上省城去了,黎飞飞要接管卖手机的摊子,程剑领他到省城熟悉进货渠道,结识业内一些用得着的人。 见不着程剑、黎飞飞,叶毛去找张秋秋。叶毛觉得这姑娘对他不错,上次给他的疤痕灵有明显疗效,脸上的伤疤浅淡得多了。也不知秋秋买药花了多少钱,应该把药钱还她,即使不还钱,请人家吃顿饭表达谢意总应该吧? 晚上要上班,叶毛中午约张秋秋吃饭。 "毛毛虫?真是你呀!"张秋秋接到电话很兴奋,"干吗,你请我吃饭?谢我啥呢,不用谢。我这会儿刚刚起床,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脸都没洗,牙也没刷,头发乱得像鸡窝……真要到外面去吃饭呀?你喊没喊郭枫姐?哦,想起来了,她不在,回老家了……非得今天去吃啊,你挣钱了?我看这样吧,你先到我这儿来,来了咱再商量,我等你。" "你真懒,大中午的,才梳洗打扮呢。"叶毛进了门批评张秋秋说,他心里觉得俩人很亲近。 "我懒吗?那是工作需要。要让你天天后半夜两三点睡觉,我看你起床能有多早?"张秋秋有点儿脸红,柔声细语辩解说。 "我也天天晚上熬夜,咋就早早起床了?我看看,啧啧,你的眼圈发黑发青,真是熬夜熬的。"叶毛跟张秋秋混熟了,他敢于近距离观察张秋秋面部,并作出相应评价。 "还说我呢,你的眼圈也发黑。"张秋秋"嗤嗤"笑了。 "反正我比你强。赶紧收拾好,咱俩吃饭去,吃炒菜还是火锅?吃海鲜也行,我有钱。"叶毛眉飞色舞。 "不去。我给楼下的快餐配送中心打过电话,给你要了鱼和虾,还有新鲜蔬菜,主食米饭,咱在这儿吃。"张秋秋说。 "你给我省钱呢,吃快餐?" "也不算省,祁北市地处大戈壁,鲜鱼活虾能便宜吗?" 不大一会儿,送快餐的来了。叶毛抢上去给钱,送餐的服务生不要,说张小姐付过钱了,我们那儿她账上还有结余。 "我看看你的伤疤。"正吃饭,张秋秋放下筷子,用手把叶毛脑袋往一旁拨了拨,借着窗户的光线仔细观察,"嗯,有好转,再弄一瓶疤痕灵接着抹,也许能好彻底。" "本来也不要紧,我都不在乎,你还真当回事儿?"叶毛大大咧咧地说,"秋秋,疤痕灵是不是很贵?我把买药的钱给你吧。" "要给就多给点儿。" "多少?" "十万,你有吗?" "那药再贵,也超不过三两百吧,你干吗向我要十万?" "傻了吧,没钱了吧?你打工能挣几个钱,非要还我?给你买疤痕灵我自愿,白送你的,说给钱是看不起我。我让你多给些,你又给不起!"张秋秋调侃叶毛说。 "我说请吃饭,你把饭钱早付过了,这也是看不起我!"叶毛嗔怒道。 "好好好,下次一定让你请,把郭枫姐也喊上。行了吧?"张秋秋想撒娇,走到叶毛跟前,又没敢拥抱,只是轻轻摸了小伙子的脸,叶毛倏地脸红了。 新官上任 迟胜愚将天南矿山分公司经理修翎调任人力资源部一把手,这项人事动议在祁北集团领导班子内部意见并不一致,党委书记穆平持反对意见。他认为修翎到天南分公司任职时间不长,工作刚刚打开局面,而且前段时间抗震救灾中的表现证明修翎有独当一面的才干和魄力,应该让她继续干下去,而不是频繁换人,否则不利于天南分公司的稳定和发展。至于要将洪广宇派到天南去,穆平认为更加不妥。洪广宇做劳资工作得心应手,而领导一座矿山不见得在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家有瘫痪在床的老父亲,洪广宇是大孝子,天天要伺候父亲起居和拉屎撒尿,假如去数百公里以外的天南分公司上班,他的妻子恐怕要被病瘫的老公公拖垮,况且伺候男性病人一个女人多有不便。这样一来,这项人事调动显得很不人道,容易让人想到领导故意整人什么的。 穆平把这些情况和他的顾虑都给迟胜愚说清楚了,但迟董事长自有他的道理。迟胜愚说:"如果说一个男同志家庭有困难都不能克服,那么我们把瘦小孱弱的女同志修翎长期放到天南分公司,是不是也很不人道?干部交流,给更多的中层管理干部提供多岗位锻炼的机会,无论对修翎,还是对洪广宇,都有好处。如果说洪广宇同志对矿山工作还不够熟悉,那么他就更应该到天南分公司去亲身实践,修翎作为女同志能玩转矿山分公司这样的男人世界,洪广宇作为男子汉更没话说。至于家庭困难怎样克服,是广宇同志的私事,大不了雇个护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眼见得自己不同意洪广宇和修翎对调的种种理由被迟胜愚一条一条否定了,穆平书记很气恼,然后就不想说话了。不就是两个中层干部的工作调整嘛,犯不上为此事伤了和气。你迟胜愚喜欢独断专行,那就随你便吧,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一个人不可一世、听不进不同意见总不是好事,到头来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穆平于是选择了妥协。董事长和党委书记意见统一,此项中层干部调整的组织措施得以贯彻实施,洪广宇有想法但没办法,只好去天南矿山分公司走马上任。 一般的女强人都有争强好胜的性格,修翎也不例外。她刚刚到人力资源部任一把手,总要做几件事来表现她的不俗,同时也报答情人兼上司迟胜愚的知遇之恩,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首先在工资管理方面她提出一项改革措施,将全体员工的绩效工资拿出一部分来浮动发放,既与本人的工作绩效挂钩,又和当月整个集团公司的效益相互关联,叫做"传导市场压力",让每个人都有危机感,增强责任意识。这项改革措施并不要集团多拿钱,却能起到调动积极性、让全体员工一起分担生产经营压力的作用,所以深得迟胜愚董事长赞赏。他给修翎打电话说:"你刚刚到任时间不长,竟然能拿出如此具有专业水平的改革措施,可见你是一个肯动脑筋、勇于负责的好干部,我表扬你。"修翎接到这个电话很高兴,压低声音撒娇说:"我要你在床上奖励我。"迟胜愚说:"回到集团本部,你就成了窝边草,吃不吃要慎重。"修翎说:"假正经!" 从祁北集团目前所面临的压力出发,修翎急迟董事长之所急,想迟董事长之所想,组织工作人员整理相关数据,证明祁北集团这几年在职工子女岗前培训、推荐到外地就业以及招收专业技术人员本集团子女享受优先照顾等方面所做的努力,用意在于压制离退休和在岗职工要求集团招收子女就业的诉求,为迟董事长涂脂抹粉。尽管在员工眼里,这些数据都是帮着迟胜愚糊弄老百姓,可信度要大打折扣,但修翎却做得十分认真,煞有介事,结果又得到迟董事长赞赏:"就是要用事实说话。这几年集团为了帮助解决职工子女就业,为了让员工幸福,尽了最大努力,做了不少事情,有些人偏偏视而不见,反而采用不恰当的方式与集团领导作对。你们人力资源部提供的数字足以说明问题,你的前任洪广宇在这方面不动脑子,反倒想着迁就闹事的人,想让集团公司大规模招工,客观上支持了与集团领导核心离心离德的人,所以说,用你来替代他是聪明的抉择。翎子你干得真不错!"修翎用情人的口吻说:"一般一般,集团第三。" 另外,修翎还在人力资源部内部对办事机构和工作人员做了一定幅度的调整,基本上属于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故意行为,目的是要显示自己的权威,对于工作并没有实际上的促进作用。因为上面有迟董事长给修主任撑腰,少数在调整中个人利益被损害的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在背后感叹:修翎这个小女人不是善茬,玩弄权术有一套,还是迟胜愚的红人,惹不起。 尽管有修翎之类的得力干将把持要害部门,某种程度上能在集团内部制造有利于迟董事长的小环境,但迟胜愚这段时间一直心惊胆战。原因就在于上次他从天南分公司回来,在省城被"大人物"结结实实警告了一番,增强了他的忧患意识和危机感。"大人物"说了,关键是不要留下证据,授人以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古已有之的谚语是千真万确的真理,迟胜愚并非不懂,但是明知不可为早已为之,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要想蒙混过关谈何容易?问题是迟董事长何等聪明之人,岂能坐以待毙?晚上躺在床上条分缕析,迟胜愚觉得有许多事情要做,有的很具紧迫性,再不能慢条斯理,更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迟胜愚到祁北集团任职,起先住在集团公司三星级的招待所。那里面虽然有一套所谓总统套房,作为集团一把手假若愿意去住也并非做不到,但他嫌太招摇,只是长期固定占用一个带套间的客房,在那里面就寝。凡是他人在祁北市、也没有应酬的情况下,集团招待所的小餐厅也有专门的厨师给他做饭。时间长了,迟胜愚还是觉得住在招待所不自在,毕竟是公众场所,吃住都在那里仿佛将自己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一言一行都具有很高的曝光度,没有隐秘性,甚至没有安全感。还有一点,招待所所长虽是个女人,却很能巴结领导,像个皮条客一样总想给迟胜愚身边弄个女孩儿,以解董事长夫人不在身边之饥渴,招待所漂亮女子又多,其中不乏色艺双全的强力震撼弹,迟胜愚要是神经不坚强随时都有被拉下水的危险,那样他不近女色的光辉形象有可能毁于一旦。所以,迟董事长指示集团下属的服务分公司,给他在距离集团办公楼不远的生活小区弄了一套三居室楼房,窗户上装了防盗护栏,另外还换上了最高级的防盗门,然后住了进去。住进去后迟胜愚体会到好处多多,第一,有了充分的个人空间,进了这套住宅楼,关紧门窗,拉上窗帘,迟董事长感觉很隐秘也很安全,可以衣衫不整,可以放浪形骸,可以将身上所有丑陋的部分暴露无遗,也不会招人诟病。第二,他弄了一个保险柜放置在住宅楼的卧室,可以贮藏他所有的个人秘密。第三,假如他有搞女人的想法,有这套房子也比在招待所更具隐秘性。另外,虽说在住宅楼里没有前呼后拥,但并不感到有任何不便,只要一个电话,车子、饭菜、各种服务乃至保镖,都是随叫随到。迟董事长高兴了,也自己动手洗洗衣服,甚至做点菜煲个汤,别有一番情趣。偶尔被人看见了,传出去反而成了美德:迟董事长日理万机,竟然亲自动手洗衣做饭,这人真了不起! 眼下,迟董事长开始为住宅楼置放的保险柜里的秘密发愁。 首先,保险柜里有一个真皮封面的黑色笔记本。自从来到祁北集团,迟胜愚和上上下下的人有一些经济来往,很多是上不得台面的。对上,比如对省上那位"大人物",除了以集团公司的名义给他送礼金和贵重礼品,迟胜愚个人也没少"孝敬"他,当然还有省上其他领导乃至国家部委某些首长,迟胜愚通过各种途径给他们"进贡"。这些事情本来做就做了,不应该留下任何痕迹,但迟胜愚心有不甘。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得到这些好处?还不是因为手中有权。都说手中的权力是人民给的,只能用来为人民服务。可事实上,党的宗旨有多少人在真心实意贯彻落实?不错,我给了你们许多好处,是有个人目的,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是为了个人拥有更多的资产,但你们这些人真就白拿了?我的这些"投入"能不能有高额回报还有待于实践检验,不妨先给你们记一笔账,这笔账也许是永久珍藏的秘密,也许哪天会被我用来做筹码,要不然怎么能保证我迟胜愚在政治赌场上能永久立于不败之地呢?当然,这个笔记本上还记载了许多下属或者有求于迟胜愚的客户送给他的"礼金"或者回扣,包括一些贵重礼品,更多的是现金,是外汇。这些东西按理说也是不宜见诸于白纸黑字,这样做岂不是给自己记黑账?但自小家庭贫困的迟胜愚遏制不了激动和好奇,他要把这些东西一笔一笔全记下来,为的是将来算个总账,看他通过非正常渠道究竟能得到多少好处,看看一个正厅级的国企领导者究竟有多大的含金量。尽管他也知道有许多栽了的贪官正是因为自己留下了白纸黑字的证据,导致最终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无论如何,迟胜愚还是想把这些经济往来记下来。他认为除非发生特大的意外事件,否则这个黑皮本子说到底只是迟胜愚的个人隐秘,永远的隐秘。 目前看来,这个笔记本除了是隐秘,某种程度上也是隐患。既然省上的"大人物"说中纪委收到若干针对自己的告状信,那么因腐败问题被查就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中纪委办案神出鬼没,有时候也可能背着省委就开始明察暗访,谁让我迟胜愚级别是副省级,比起地厅级干部来,让中纪委直接插手的可能性更大。看来级别高也不见得全是好事,况且一个省政协常委只是虚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说引起中纪委关注有可能,那么这个笔记本就不能留,起码不能留在身边!迟胜愚打开保险柜,将笔记本拿出来,一页一页翻着看,总起来把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这东西要是落到纪委监察部门的手里,不但迟胜愚本人够喝一壶,还会把上上下下为数不少的人牵涉进来,这东西真的不能留。那么将它销毁,烧成一把灰烬,或者用碎纸机弄成碎屑,然后放到马桶里冲走?仔细想想,迟胜愚还是舍不得将这东西毁掉。另外,和笔记本放在一起的,还有若干票据、存款单之类的东西,都有实际价值,有的价值不菲,还有少量的珠宝首饰,也都是高档的。假如东窗事发,这些东西都是要命的,不宜存留。 怎么办呢?笔记本和票据不能销毁,存款单和珠宝首饰更不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转移出去。借目前还算风平浪静,自己尚未被纪检监察部门盯上,赶紧采取行动还来得及。短时间内不一定有机会出境,但这些东西可以邮寄,和衣物等生活用品混在一起弄个包裹,用快递的方式,并非不可以。 迟胜愚首先想到的是身居香港、专门为他往境外洗钱的那个人。迟胜愚立即拨通一个境外的神秘电话:"姐……" 经过与张秋秋深入交谈,叶毛坚定了在足浴中心干下去的决心。 他俩喝了些葡萄酒,叶毛很兴奋,对张秋秋什么话都说。他说在足浴中心干了一个多月什么人都见过,有的男人目的不是足浴保健而是想找感觉,可惜去错了地方;他说男人带来洗脚的女人不是情人就是"二奶",真正带自家老婆的很少;他说成千上万的人长相没有完全相同的,即使双胞胎也有差别,人跟人的脚丫子也是千差万别,千奇百怪长什么样子的都有;他说整天抱着客人的脚尤其老女人的脚丫子快要烦死了,恶心呕吐吃不下饭绝对不是装的……叶毛还对张秋秋说:"我实在没信心干下去,不是吃不了苦而是受不了那份屈辱。"张秋秋瞅着叶毛老半天没说话,然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叶毛不知张秋秋怎么回事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显得诚惶诚恐。张秋秋哭了半天最后说一句:"你给人洗脚都嫌屈辱,我还活不活了?"叶毛让张秋秋哭得心里发毛,想了想这女子说得不无道理,于是他说:"我理解你,咱俩命都不好。我听你的话,先干着。"叶毛为了安慰张秋秋,走上前去把手搭在她肩上,不料秋秋站起身抱紧他,趴在他肩膀上低泣…… 尽管恶心,有时耐不住呕吐,叶毛干活儿一如既往地认真,所以回头客甚众。 到蜀人坊来洗脚的女人也不是个个都让叶毛厌烦,有一个老女人显得与众不同。 女人姓邢,第一次来做足浴由丈夫陪着,她男人是蜀人坊的常客。叶毛被领班指派去给姓邢的老女人做足疗,他脸上职业性的微笑很勉强,尽力掩藏内心深深的厌恶。 "老邢,这小伙儿咋样?"男人打量叶毛一阵儿,问女人。叶毛于是知道老女人姓邢,男的看上去眼熟,说明以前来过,估计是她的老公。判断来做足浴的人物关系,叶毛已经很老到。 "我也不知道咋样。"老女人说,她脸上的表情有些羞涩,看来以前没做过足浴。 "48号技术好不好?"老男人问领班。 "好,非常好,他做过的客人都说好,点他钟的回头客特别多。"领班像做广告。 "人长得蛮精神,就是他了。老邢你满意不满意?"老男人再次征求老婆的意见。 "咋不弄个女娃娃来做?"姓邢的女人说。 "老邢你不懂,这里头讲究女孩儿给男客做,女宾就要男技师来伺候。" "哼,老徐你没事干经常来这种地方?每次外面有应酬,吃饭吃到半夜,谁知道你干啥去了。" "我还能干啥?无非是做个足浴,大不了保健按摩一下。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这地方都干啥,是不是健康消费。那些肮脏的地方我从来不去。"姓徐的辩解说。 "哼,把你说得像个正经人似的。你们这些干行政、当公务员的,腐败分子还少吗?我看紧些,你才能少犯错误。" 叶毛用手试了试水温,给姓邢的女人脱了鞋袜,挽起裤腿儿,将她的两只脚引导到木盆里,轻声问:"水烫不烫?"女人赶忙说:"不烫,正好。叫你给我脱鞋脱袜子,不好意思啊。"叶毛说:"应该的。" "他就是干这个的嘛,老邢,你扭扭捏捏反倒让小伙儿不好意思。"姓徐的男人说。他的话叶毛听上去刺耳。 叶毛照例认真干活儿。姓邢的女人五十多岁,一双脚不大不小,脚趾排列整齐,相比较而言是一双美脚,保养得不错,基本上没有死皮。这样的脚作为劳动对象也算差强人意,叶毛这次似乎没有反胃的感觉。 "小伙你叫啥名字?"女人问。 "48号。"叶毛指了指胸牌,"您在这里只要知道我的号码就行了。" "姓名还保密?" "不是保密,没有必要告诉客人。" "你辛苦。做简单些,别把你累着,挣这个钱不容易呢。"老女人这样说,叶毛听起来顺耳,感受到一种尊重,于是他手里的活儿越发认真。 "现在做啥都辛苦。"老男人说,"这些娃娃愿意干足疗,也算向传统观念挑战,靠劳动挣钱,没啥不好。一个社会不能没有三教九流,服务行业也是人民群众的需要,建设和谐社会必不可少。" "老徐,你上政治课呢?像在你们局里开会讲话。"女人说她的男人。 "呵呵,我说的是实话。对不起小伙子,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相反,在这里接受你们的服务,我很感谢。姑娘,谢谢你。"老徐对技师说。 叶毛心想,这男人也不坏,看起来像个当官的。 "我还是想知道你叫啥名字。"足底按摩及全身按摩都做完了,姓邢的女人又问。 "叶毛。" "哦,知道了,谢谢你,叶毛。我要是再来这里做足浴,肯定还找你,48号。" 没过多久,姓邢的老女人果真又来了,和另一个老女人一起。她向服务台直接点了48号技师。 "邢姨,是您哪!您好,48号为您服务。"叶毛看见姓邢的女人,打了声招呼。 "嘿,这娃娃聪明,还能认出我来。我是专门来找你做足浴的,这个是我表姐,你俩谁技术好,给她做。"邢女士很兴奋。 "都好,他比我还好。"叶毛说。 "那,让这小伙给我姐做,你还给我做。"邢女士说。 "姐,我表姐夫带您来过这里吧?那么大的官,您跟上他多享福哇。"邢女士与表姐闲聊。 "享个-豆腐-!你表姐夫是个工作狂,整天不着家,像把自己卖给国家了,也没卖出好价钱。别人像他那样的级别,住别墅的都有,你去过我家,那个穷酸样儿,哪儿像大领导的家呀!别人当官讲究吃喝玩乐,他烟酒不动,打麻将不会,从来不去纸醉金迷的地方,连保健足浴都不来,说这些地方会让革命意志消退。你听听,他好像还生活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家儿子姑娘都说他思想僵化,跟不上时代。"叶毛听不出邢姨的表姐是夸她老头还是在贬损。 "姐,看你说的,表姐夫身居高位,改革开放招商引资,为祁北市发展进步做了多少事!你说人家思想僵化?才不是呢,他那才叫与时俱进。不到休闲娱乐场所来,说明他严以律己,是一个对家庭负责任的好男人。"姓邢的女人说。 "看你的嘴多会说。要是当你表姐夫的面这样说,他不得高兴得嘴咧到腮帮子上去?" "我在表姐夫面前不敢说话。他表情严肃,一看就是个大官,有威严,吓得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爱拉脸是当官的人职业病,你不用害怕。你表姐夫对你们两口子很亲,老向我打问你们的情况。" "呵呵,我要有事情,就找表姐夫办,到时候姐要替我说话。" "没问题。" "姐,来这儿洗个脚,做个按摩,是不是很舒服?花钱也不多。"邢女士把话题转移到洗脚上来。 "是挺舒服。不过,不好意思常来。" "有啥不好意思的?这又不是肮脏地方。我在报纸上看见,有一个市委书记把发展足浴当做他重要的施政措施,号召全市副处级以上干部经常带老婆去洗脚,人家叫他-洗脚书记。姐你说有意思不?据说他这样做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就业。" "嗯,现在无论哪里就业都很难。前段时间祁北集团离退休职工上街请愿,也是为了子女就业,你表姐夫在市政方面分管就业,压力很大。"表姐说,"娃娃,你俩在这儿做足浴,也算就业了,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这算啥就业呀,临时的,今儿老板说不要你,你绝对待不到明天。"给表姐做足浴的男孩儿说。 "工资还行,好好干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叶毛说。 "要是政府部门能出面管一管,让这些娃娃岗位相对稳定,收入有保障,还能有相应的劳动保障,就好了。"邢女士说。 忽然,叶毛闻到邢姨的表姐身上丝丝缕缕发出奇怪的味道,他一下子忍受不住,捂着嘴跑出去,到洗手间一阵狂吐。 "狐臭,你给服务的女人有狐臭,比脚臭味难闻多了。"干完活,叶毛对同伴说。他想起郭枫戏称他为"腋毛",与"狐臭"有某种联系。 自从不经意间闻到邢姨她表姐腋间飘逸出来的狐臭味道,叶毛对来自女人身体的各种异味更加敏感。以前导致他恶心呕吐只不过是假想中的脚臭味儿,后来推而广之,但凡那些老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各类化妆品以及香水味道都难以忍受,一旦这些味道钻进鼻子,叶毛动辄干呕以至于胃肠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这种莫名其妙的毛病日渐严重,后来扩展到包括女人使用了伤湿止痛膏、红花油乃至清凉油、风油精,吃了大蒜洋葱有口臭等等,都会让他呕吐不已,难受至极。 邢女士对足浴保健上瘾,乐此不疲。她有时候陪着表姐一起来,有时候单独来,每次都点名要叶毛做。假如叶毛忙,她宁可等待,从不用别的技师。 "叶毛,老让你服务,邢姨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邢女士说。 "邢姨,我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应该感谢您。"叶毛很有礼貌地说。 "毛毛——我这样称呼你不介意吧?" "我爸我妈也这样叫我。" "你真是个好孩子,阿姨特别喜欢你。毛毛,邢姨想认你做个干儿子,你愿意不愿意?啊呀,我这样问太唐突,你要是不喜欢,就当阿姨没说。" 叶毛很腼腆地笑笑:"没关系,邢姨。不过,我喊您邢姨也挺好嘛。" "好好好,就叫邢姨,一样的。我真的很喜欢你这孩子,你要有什么困难,只要邢姨能帮忙,就不要客气。"邢姨皱纹深深的脸笑成一朵灿烂的花。 "谢谢您,邢姨。" 后来叶毛对姓邢的女人说:"邢姨,我在这儿干不下去了。" "为啥?你干得这么好,老板要炒你鱿鱼?"邢姨很意外。 "不是。我总是恶心、呕吐,闻见一点儿味儿就不行,下了班也不想吃饭。您发现没发现,我现在干活儿都没劲儿。" "这么严重呀?我感觉这里面没多大味道,你是不是心理上有毛病?" "可能是吧,反正我觉得在这儿没法干,得找别的活儿。" "你技术这么好,不干可惜了。要么你先停一段时间,再到医院检查检查。我觉得恶心呕吐跟干这活儿没关系。" 叶毛果真休息了几天。只要不给老女人们做足浴,恶心呕吐的毛病全没了,食欲大振,连心情也好许多。根本没有必要去医院检查,问题就出在做足浴,而且是一种心理作用,是心病。 "邢姨,我真干不成了,本来好好的,一干这活儿就恶心、呕吐,时间长了身体怕招架不住。"有一次邢姨单独来做足浴,叶毛对她说。 "真的?你身体看上去没啥毛病,咋就干不成这活儿呢?你这个毛毛,是个怪人。" "嘿嘿,有啥怪的?可能是老天爷不让我干这活儿,没有挣这种钱的命。" "嗯,不干这活儿也对,你一个大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也不能一辈子干这个。"邢姨的话推心置腹。 "可是,我要不在这儿干,立马就没事干,不挣一分钱,我这么大的人靠谁养活?我也不想辞掉这份工作,实在没办法。邢姨您能帮我再找一份工作吗?干啥都行,我不挑,不怕吃苦,能挣点儿钱就成。" "嗯,也行。我一个退休的女人,在社会上认识不了几个人,倒是你徐叔社会交往广泛,我让他帮你想想办法。" "在那些大单位当保安也挺好。"叶毛随口说。 叶毛没想到,没过几天,邢姨借丈夫老徐的关系,真让叶毛干上了保安。 在保安公司培训半个月,叶毛就穿制服上岗了,在一家大工厂做门卫。叶毛个子大,长相英俊,穿上保安制服很精神。平时坐在门房,隔着窗户玻璃监视进进出出的人员和车辆,掌握电控移动门的开关,上下班时间笔直地站在大门一侧,偶尔做点儿指挥的手势,自己感觉肩负重任,像个重要人物,心里的滋味比在蜀人坊抱女人臭脚好多了。 叶毛干得很出色,即使是最平常的工作,不同的人也会干出不同的效果来。同样是领导的车子到了门口,别的保安有可能磨磨蹭蹭让领导等一阵儿,他们脸上的表情不分来者是领导、是群众、是本单位还是外单位的人,一律牛哼哼的。叶毛则不同,远远看见有车子来早早就打开电控移动门,人也笔直地站在大门一侧,面带微笑甚或鞠躬致意。领导进出不仅不用停车耽误时间而且感觉受人尊敬,外来的人也感觉这单位颇有人情味而且管理水平高,这样叶毛为自己赢得一片赞扬声。本来他的工资由保安公司开,用人单位支付酬劳只对保安公司不对个人,可工厂的一把手说:"那个大个子保安是不是叫叶毛?那娃娃干得好,口碑太好了,给我们厂的企业形象增色不少。尽管不是咱们的人,我看也应该奖励一下,办公室和财务部门沟通沟通,每月给他多发二百块钱奖金。以后要干得更好,还可以考虑增加。" 于是叶毛每个月从工厂多领二百块钱。 "毛毛啊,干保安比你在足浴中心挣钱少。"叶毛领了工资交给妈妈,寇粉英唠叨,"不过,比起一般临时工,拿得也不少。" "妈,好着呢。工厂给保安公司出劳务费,没有给我发奖金的义务,厂长认为我干得好,还多给二百块钱。厂里的人都夸我呢,让我觉得舒心,再不用闻脚臭味了。"叶毛说。 "你自己觉得好,就好好干吧。妈也不计较钱多钱少,有个事干,你不着急,也不会在外面受人欺负。"寇粉英说。 "挣钱还是越多越好啊,咱家困难。"叶国林说。 叶毛再没说什么。自从老爸得了癌症,叶毛不愿意惹他生气,在家里显得很顺从。 叶毛在保安岗位上不仅有眼色,干起活儿来眼疾手快讲究效率,而且表现出很强的主人翁责任感,对工厂的财产安全特别操心。他值班的时候,外来人员一律严格登记,外来车辆除特许之外均不得入内,出门的车辆都要按规定程序查验。值班时间,叶毛竟逮住了好几个夹带偷窃工厂物资材料或半成品的人员,及时将赃物收缴,维护了工厂利益。这样的事情有过几起之后,厂长又当面表扬了叶毛,给他发了一笔特别奖。工作得到领导的鼓励和肯定,叶毛的责任心更强,成为维护该厂财产安全的一道钢铁屏障,这样他不知不觉得罪了某些人,不知不觉距离危险更近了。 第一次出事,是叶毛下小夜班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让人从背后打了一闷棍。作恶的人害怕出人命,没有击打他的头部,而是打在后背。尽管不要命,也让叶毛吐血了,内脏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为了这一击,叶毛住院半个月,还在家休养了二十多天,才基本得以恢复,之所以没留下明显的后遗症,完全得益于他年轻、生命力旺盛。这次负伤,工厂协同保安公司,解决了叶毛所有的医疗费用,还给了他二千元奖金,治伤期间工资照领。伤愈之后,叶毛毫不犹豫又回原岗位上班去了。 后来出了更严重的人身伤害事故。有一天叶毛上大夜班,本厂一个车间材料员领进去一辆厂外的客货车,说有正常的产品出厂,手续齐备。这辆客货车再要出大门的时候,还是那个材料员叫叶毛开门,说请他查验车上的物品。可是叶毛把电控门打开之后,车子突然起步,冲了出去,车轮压坏了叶毛一条腿。第二天发现那个材料员所在车间有一批半成品被盗,经济损失大约十万元。工厂保卫部门根据叶毛提供的线索追查,材料员大瞪两眼根本不承认晚上到厂子来过,还说叶毛血口喷人,要么认错人了。后来公安机关参与破案,最终真相大白,内勾外联盗窃工厂财产的材料员及其同伙锒铛入狱,但叶毛左腿严重受伤,髌骨粉碎性骨折。 尽管得到及时治疗,但叶毛左腿最终留下残疾,走起路来有点儿瘸。 自小打翻了一碗滚烫的玉米糁子稀饭将迟胜叶烫伤,迟胜愚一直觉得他这辈子欠姐姐的。 迟胜愚是高考制度恢复之后自己考上大学的,毕业后分配到一家国有企业工作,后来因为热衷于管理走上了国企经营者之路。他的双胞胎姐姐迟胜叶比他早两年经推荐成了"工农兵大学生",因为恋家,也出于支持家里的男子汉迟胜愚有更大发展的心态,迟胜叶大学毕业心甘情愿回老家当了乡村初级中学的英语教师,待在父母身边伺候老人。 迟胜叶的婚史也很不如意,她刚刚参加工作在乡村中学恋爱的男子后来弃教从政,当上副镇长就变心了,和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搞在一起,抛弃了迟胜愚的姐姐。副镇长和迟胜叶离婚的重要理由是嫌老婆自脖子以下大半个身子有烫伤留下的疤痕,包括一只rx房也不成样子,他说和这样的老婆睡一个被窝经常做恶梦。副镇长不喜欢结发妻,他的爹娘却喜欢迟胜叶生的儿子,死活不让儿媳妇把孩子带走。迟胜叶被这次不幸的婚姻伤了心,离婚后没有再婚,住到娘家一直到给父母养老送终,然后自己也快到退休年龄了。 迟胜愚仕途顺利,官越做越大,钱越挣越多,老婆停薪留职开公司,孩子送到国外去了,未来的美梦是全家移居澳洲或者美国、加拿大,父母不在了,老家唯一让他牵肠挂肚的是双胞胎姐姐迟胜叶。迟胜愚调祁北矿业任职以后,集团在香港设立了办事处,一方面搞产品营销,一方面做期货,还要为集团成立股份有限公司、随后在境外上市做准备。在他担任一把手之后,祁北集团驻港办事处突然来了一位神秘女人,名义上是办事处特聘的市场顾问,但实际上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问,至于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根本无人过问。 迟胜叶被弟弟放到祁北集团驻港办事处,领一份工资却不干具体工作,心中很不安宁。她曾经语重心长对迟胜愚说:"弟呀,咱姐弟俩是穷苦出身。你知道咱俩的名字本来的含义是什么吗?我是-剩菜叶子-,你是-生洋芋蛋子-,咱俩小时候吃不饱饭,老爹老娘就靠烂菜叶子和洋芋蛋子把咱俩养大成人。你现在官做大了,手里有权,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人不应该忘本。咱爹妈一辈子诚实做人,靠吃苦受累养家糊口,他们的最大愿望是儿女平安健康,过平常人的日子。你让我到香港来,我原以为是工作调动,给你们集团干些资料翻译或者其他事务性工作,领一份工资,也长长见识,看看-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就心满意足了。你总不能让我白吃饭不干活吧?那样姐良心不安,对你这个集团董事长的形象也不好啊。"迟胜愚对姐姐说:"姐你放心吧,我让你到香港是干大事的,不能让你——我的亲姐姐,我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干一般文员的活儿。咱爹娘苦了一辈子,没享几天福,没给我报答他们的机会就急匆匆走了,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父母不在了,姐您就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您在香港肯定能帮上我的忙,我也要报答您,让您成为真正的有钱人,后半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迟胜叶说:"我这辈子无所求,能平安度日即可,再说,我的年龄差不多也该退休了。弟呀,你可不能为了姐做不该做的事。你干到目前这个位置不容易,千万要珍惜,不能犯错误。"迟胜愚说:"你的年龄不是问题,没有人会关心你的岁数。我知道啥事情该做啥事情不能做,您就放心吧。" 听了姐姐一番话,迟胜愚意识到他俩尽管是同胞姐弟,但思想观念却有很大差距,要让姐姐进入他所期待的角色,还需要一个过程。迟胜愚先动员姐姐去做美容整形,这一点比较容易做到,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加上脖子以下的疤痕曾破坏了迟胜叶的婚姻家庭,是她心中永远的痛。迟胜愚说:"姐,你身上的伤是我造成的,为了治好这些伤疤花多少钱都应该,况且咱现在不缺钱,您就给弟弟一个补偿您的机会吧。"于是迟胜叶在香港接受了一系列美容整形手术,脖子上的疤痕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受伤的左rx房形态也得到极大改善。至于她的五官,本来就长得挺好,再让美容大夫做些文章,整体看上去很漂亮,身材保持得不错,加上一系列美容美体的保养和训练,弄得风摆杨柳,显现不出任何老态。在接受了一系列脱胎换骨的形体改造之后,迟胜叶初步体会到金钱的魔力。改善了的身体和容貌辅之以全身上下的名牌服饰,再配几件十分华贵但又不事张扬的珠宝首饰,就连思想观念本来很保守的迟胜叶也觉得自己身价倍增,有一种灰姑娘变公主的神奇。她在心里慨叹毕竟年龄大了,青春不再,风光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然后,迟胜愚有意识创造条件,让他的同胞姐姐有机会出入香港富商和国内大款以及高级官员的府邸和社交场所,从而让迟胜叶真正认识上流社会和富人是怎样的生存状态。一开始,迟胜叶眼花缭乱,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露怯,后来见得多了,就心生羡慕,在弟弟跟前说:"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啊!一顿便饭吃两万元,搁以前我想都不敢想。"迟胜愚听了心中暗喜,觉得姐姐从外表到内心正在发生他所想要的变化。他对迟胜叶说:"人和人之间最大的差异就在于有钱和没钱。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就是金钱世界,只要有了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穷人只能是想要什么却没什么。要么人都爱钱,要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姐呀,咱要与时俱进,想方设法把自己变成真正的有钱人,那样才算进入了上流社会。富贵富贵,只有富了才显得尊贵。当官是非常好的职业选择,但是能不能成为达官贵人往往不取决于自己,而是取决于盘根错节的关系和投机钻营的功夫。理论上讲,所有官员手中的权力都是人民给的,可谁来当官,当多大的官都由-上面-说了算,只要你没达到最高层,命运就永远掌握在别人手中。所以,手中有权的时候要抓住机会,尽可能把手中握有的权力资源转化为个人财富,这样将来才不会后悔。"迟胜叶听了弟弟的一番话大吃一惊:"胜愚你说的这是什么呀,简直就是贪官论调,是为官员贪腐寻求理论支撑。你这种思想很危险,弄不好将来要跌大跤。"迟胜愚说:"姐呀,您前些年待在乡村中学,不客气地说,您是井底之蛙,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现在许多领导都热衷于搞形象工程、政绩工程,都是为了让上级看到自己的成绩,为提升创造条件,至于老百姓的观感和他们是否得到实际利益,对于官员来说并不重要,因为大家头上的顶戴花翎并不是由老百姓说了算。我这几年算是把省上的主要领导糊弄好了,在目前的岗位上再干几年不成问题,但往后会怎样不好说,眼下对咱们来说正是好时机。姐呀,您一定要帮我,也是为了您将来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迟胜愚的某些思想观念逐渐为迟胜叶所接受。她认为弟弟要比自己站得高看得远,一个乡村中学教员和一个经常走南闯北、满世界跑的国有大企业领导相比,眼光显然不是同一个层次。她对弟弟说:"咱是同胞姐弟,父母不在了,你是姐最重要的亲人,我也相信你绝不会害你的亲姐。需要我做什么你就说吧,只是不要违法乱纪,不要把自己陷进去。钱这东西也好也不好,有了它的确能享受一切,但世上也有许多人为了钱栽了跟头,甚至送了命。"迟胜愚说:"姐您放心吧,我知道该怎样做。" 迟胜愚先采用种种手法将姐姐的脑子洗了一遍,下一步要将这位亲姐姐变成他在境外洗钱的操盘手。 刚开始,迟胜愚让迟胜叶以个人名义在香港开立一个户头,然后就有大批的资金汇入。姐姐问这是怎么回事儿,迟胜愚谎称这是公司行为,姐姐只不过是作为集团公司的代理人具体操作而已。后来就有一个深谙洗钱操作真谛的男人出面具体指导迟胜叶怎么做,将账户上的钱用来投资证券、购置房产,甚至按照一些莫须有的合同汇到海外某个账户。这样干,迟胜叶心里发虚,根据自己一知半解的知识,追问迟胜愚说:"你是不是让我给你洗钱呀?假如这些都是非法所得,弟呀,你已经犯法了,而且犯的是大罪,不得了啊!"迟胜愚说:"没有非法所得,您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没有超出公司行为的范畴,您是代理人。除了您,集团驻港办事处的其他人我信不过,所以才让您具体来做。您别怕,即使有什么事,责任也不在您,而且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有酬劳的,会按比例给您提成。将来,您也会成有钱人。姐,您要相信弟弟不会害您。" 后来,迟胜愚还让姐姐通过香港将他所谓的合法收入不断汇入他儿子在澳大利亚一个私人账户,还有迟胜愚本人因为集团业务去美国考察时所开的一个私人账户。还有一些所谓公司的业务往来,背着祁北集团驻港办事处的其他工作人员,大量资金流入了迟胜愚老婆在西南某大城市所开的一家公司。 其实,从一开始,迟胜叶就对弟弟让她所做的事心存疑窦,只是出于对弟弟的信任,再加上利益驱动,自己麻痹自己,权且把她在别人帮助下所做的一切当做应该完成的一份工作来对待。后来,她才发现经过她的手,大笔大笔的资金流向境外,如果假设一下,这些都是非正当资金,或者说都是弟弟的非法所得,那么将来东窗事发,迟胜愚的脑袋能不能保住是很大的问题。因此,迟胜叶怕了,有一次迟胜愚来香港,她痛哭流涕对弟弟说:"弟呀,你是聪明人,千万不能做糊涂事。我相信你说的话,钱是好东西,可钱太多了也没啥用。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走一遭,都是光溜溜来光溜溜去,钱财说到底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一家生活已经够好的了,姐也跟你沾光,过的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高级生活。咱应该知足,千万不能为了钱财断送自己的前程,更不能顾钱不顾命。胜愚呀,你一定要好自为之!"迟胜愚听了姐姐的话哈哈大笑:"姐呀,你把话说到哪儿去了!我把您放到香港干什么?不就是因为您是骨肉至亲,我才充分信任您,让您帮我干大事嘛。您放心,我让您所做的一切,有的是天经地义本来应该做,有的经过您这么一做,不合法变成合法的了,有问题已经变得没问题了。您放心,您弟弟走得端、行得正,绝对不会做蠢事。另外我还想告诉您,您以前所做的事情,已经为自己累积了一笔财富,算起来大概有近二百万。只要继续干下去,您成为拥有千万资产的富人根本不成问题。" 听迟胜愚这么说,迟胜叶心中惊惧,感觉自己在瑟瑟发抖:"弟呀,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话是这样说,其实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次迟胜愚打电话过来,说要将一包文字的东西和若干票据用特快专题邮寄过来,让她负责保管。迟胜愚在电话里说:"姐,我给你寄些衣物,将一个小包裹夹在当中。那个小包裹我密封好了,而且加了封签,不方便加盖私人印章,我用一个艺术石刻当做印鉴盖上了,所以,您也不能随便拆开。目前有必要让您保管一段时间,将来也许还给我,也许我会通知您销毁。您就按我说的办吧。"迟胜叶听了又感觉全身上下一阵寒意,她问迟胜愚:"弟呀,是不是要出什么事?"迟胜愚硬撑着说:"姐您不要胡思乱想,什么事也没有。" 客串“小姐“ 尽管叶毛腿瘸是因为保护集体财产,但残疾毕竟会对他继续做保安产生不利影响。作为工厂门卫,上下班车辆密集、人员众多的时候,他不能像过去一样站得直溜溜向领导、职工和进出车辆行注目礼,假如因为工作需要移动位置,别人马上就能看出他腿上有毛病。 没过多长时间,厂长说话了:“把那个叫叶毛的保安从门岗换下来,一个瘸子影响厂子的形象。不过这孩子是为咱厂负的伤,相关科室和保安公司协调一下,尽量给安排得好一些,继续留在我们厂也行,找个适合他的岗位。” 保安公司的领导说:“叶毛是我们招的临时工,像他这样的,没有合同规定的劳保条款,单位也没给买人身意外保险。腿瘸了按理说不能继续从事保安工作,一次性给点儿钱,打发掉就完事。厂长仁慈,你们愿意给养着也行,让他继续干,工资也由你们负担,但是保安制服得脱掉。我们给点儿钱,以后他和保安公司就没关系了。” 叶毛被安排去看仓库,继续三班倒,他所看守的仓库相对偏僻,上班时间只有一条狗陪伴他。工资水平和原来差不多,但没有奖金,更没有劳保,无论再干多长时间,身份永远是临时工,看不出能有什么光明前景。 叶毛负伤留下残疾,让他父母精神上很受摧残。叶国林不仅身体每况愈下,心情也越来越差。寇粉英明明知道小儿子落下残疾很吃亏,但又不知从哪里能讨回公道。找保安公司,人家说他们已经按照相关规定承担了责任,事故是在工厂出的,解决遗留问题应该找工厂,或者让伤害叶毛的犯罪分子赔偿。犯罪分子已经锒铛入狱,不见得能给赔偿。要说那家工厂吧,人家不仅承担了叶毛的医疗费用,还继续给叶毛安排岗位,发工资,似乎做得蛮有人情味。寇粉英去找过厂长,人家客客气气,既表示同情又答应尽量照顾。这样以来她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找,觉得这也算天灾人祸吧,只能自认倒霉。 叶国林却不甘心,他认为关键问题在于能否借这个机会解决叶毛的就业问题。尽管迟胜愚这王八蛋坚持不招工,可叶毛为祁北集团下属的工厂保卫财产安全负了伤,落下残疾,会影响孩子一生。这种情况下我不找集团领导找谁?他们再不给孩子安排工作,天理人情都说不过去!他和老伴商量这件事,寇粉英说:“迟胜愚那么牛皮,人家认得你是谁?你去找恐怕连门也进不了。我觉得,咱应该继续找那家工厂的头头,毛毛是在他们那里出的事,现在还给他们干活,你缠着他,看看能不能把毛毛弄成正式职工。要有个长期的、稳定的饭碗咱就满足了,哪怕挣钱不多,吃不了肉喝口汤也行。”叶国林觉得老伴说得有道理。 老两口正商量叶毛的事,门口传来叶牛牛的喊叫声:“爷爷、奶奶,我是牛牛!奶奶开门……” “牛牛,谁送你来的?”寇粉英赶忙打开门,看孙子身后没有人,问道。 “我妈和我爸爸打架,她说不管我了,把我送到楼下就走了,叫我来找爷爷奶奶。”牛牛说。 寇粉英赶紧跑到阳台上,看见一辆出租车从楼下开走了,估计儿媳妇在车里。 “唉,正愁毛毛呢,蛋蛋又跟媳妇闹起来了。我给牛牛弄点儿吃的,你照看着,我到大儿子那里去一趟,看看咋回事。”寇粉英对老伴说。无端地又添忧愁,她心里堵得慌。 寇粉英赶到大儿子家,莉莉不在,叶蛋一个人生闷气。地上一片狼藉,有玻璃杯碎片,还有用作武器的小笤帚、擀面杖啥的。她没来之前,儿子用被子蒙着头睡觉,床上被褥不整。 “蛋蛋,又咋啦?看你跟媳妇闹的。”寇粉英动手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 “妈,日子过不成了。”叶蛋坐起身,眼睛里全是血丝,表情也十分委屈。 “到底咋回事儿?” “妈呀,没法说。莉莉不要脸,我不想和她过了,哪怕打光棍儿。” “你咋说傻话呢?媳妇不是一件衣服、一只袜子,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咱家穷,日子艰难,娶个媳妇不容易。还有牛牛,你不要莉莉,娃谁管呢?我年龄大了,身体不好,你爸又是癌症……”寇粉英说着眼泪直流。 “她总不应该做不要脸的事情啊!” “你俩打架到底为啥?你跟妈说说。” “没法说,妈!”叶蛋哭了,大小伙子哭得呜呜的。 原来,自从叶国林得癌症住院治疗,老两口顾不上给带孩子,叶蛋和莉莉的生活境况越来越拮据。和周围家境好的同学、朋友比,莉莉总觉得自己过着不像人的生活。吃的粗茶淡饭,对付一顿是一顿,水果、零食统统是奢望,基本不敢染指。哪个女人都希望穿得光鲜、时髦,能满足虚荣,也能增加自信,可是莉莉几乎连一件像样的、称心如意的衣服也没有。还有孩子,总不能打扮得跟小叫花子一样吧?看见别人家孩子吃好的、穿好的、有新奇的玩具,叶牛牛也会提出要求,莉莉除了哄孩子,有时很丧气就在屁股上扇两巴掌,弄得孩子哇哇大哭,大人也跟着辛酸掉泪。后来莉莉对叶蛋说:“晚上你要是不上班,就在家看孩子,我找个活儿挣钱去。” 晚上到哪儿挣钱去?一开始叶蛋就心存疑惑,不赞成媳妇出去。莉莉说:“我不出去也行,你给我钱花。我在步行街看了一件衣服,不贵,才二百多块,你给钱,我明儿就去买。二百块钱你有吗?牛牛哭着闹着要吃巧克力,别人家孩子巧克力把牙都吃坏了,咱家的娃娃不是娃娃?我不出去多好,蹲在家里有吃、有穿、有用,谁爱出去?挣钱并不容易。叶蛋,你是个男人,有本事就拿钱来。只要你给钱,我不光白天在家带孩子做饭,晚上也不出去,天天给你洗脚捶背都行,你想让我干啥都依你。你拿钱来,你快给我钱呀!” 叶蛋两只手直溜溜垂着,他囊中羞涩,全身上下大概只能掏出三五毛钱。 莉莉晚上到熟识的姐儿们所开的洗头房干活,给男人洗头,做保健按摩,挣点儿提成,弄得好一晚上也能有几十块收入。和叶蛋结婚之前,她曾在理发店打工,这些活都会干。但是,她干活的洗头房环境不好,是黑店,啥生意都做,时间一长莉莉经不起人民币的诱惑,难免犯错。起先无非是把保健按摩做成“乱摸”,后来遇到不反感的、顺眼的、或者让自己心动的男人,就遮遮掩掩、半推半就做更进一步的交易,收入水平随之迅猛提高。 莉莉花钱变得大方,水果零食买个不断,给孩子也大把花钱,给她自己不断添置新衣服、新鞋子和饰品、化妆品。穿着入时,趋于暴露,脂粉慢慢变厚,眼影日趋鲜艳,后来假睫毛也安上了,脖子手腕金光闪闪,耳朵叮当啷。 “给你买套西服,吃完饭咱俩到商业大厦去看看。”莉莉对老公说。 “我上班弄得油渍麻花,啥时候穿西服呢?你才挣几个钱呀,胡花!把你自己捯饬得花里胡哨,越来越像个“小姐了“。”叶蛋没好气地说。他从莉莉大手大脚花钱,以及在床上对他的冷漠和拒绝,早感觉不对劲儿了,也曾经对莉莉旁敲侧击、冷眼讥讽,但媳妇支支吾吾,采取回避政策,叶蛋也觉得不好太认真,谁叫自己穷呢?后来眼见得问题越来越严重,叶蛋总归要爆发,迟早而已。 “你说我像小姐?我就是小姐成不成?我宁可当小姐也不愿意跟你受穷!给你买衣服你还骂我,好心做了驴肝肺!” 叶蛋性格木讷,吵架占不了便宜,但他心里憋屈,忍无可忍于是扇了莉莉一巴掌。莉莉并不服软,把孩子送给公公婆婆,然后离家出走了。 “蛋蛋,该上班上班,莉莉那种媳妇不要也罢。你要是不想做饭就回家来吃,牛牛娃叫你妈先照看着。我不信莉莉她不想孩子?要不了几天她就回来了,实在不回来再说,大不了离婚,咱再寻一个。咳咳,咳咳咳……”叶国林对大儿子说。 “再寻一个?你说得轻松!蛋蛋是临时工,挣钱不多,另寻个媳妇容易?”寇粉英接过老伴的话头说,“牛牛还哭着闹着要他妈呢。” “爸、妈,牛牛娃你们先给照看着,我还要上班。唉……”叶蛋一脸沮丧,垂着头回去了。叶国林老两口都觉得心里又压上了一块石头。 “不行,我还得去找迟胜愚。”有一天,叶国林觉得精神还好,对老伴儿说。 “上回你去找他,连人都见不着嘛。” “见不着也要见。蛋蛋日子过得不像样,媳妇跑了,毛毛要是没工作,恐怕根本找不到媳妇。” “大家都骂迟胜愚不管老百姓死活,你寻他有啥用?” “过去咱找人家没有理由,如今毛毛为保护工厂财产落下残疾,我不信他还不管。我缠死他,非得跟他要个说法。” 叶国林拖着病身子去了祁北集团办公楼,要找这里的最高首长给小儿子寻求就业机会。 这一次,叶国林总算见到了迟胜愚。他直接闯到上次去过的地方,对集团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说:“今天你们要是不让我见董事长,我就不走了,一直在这儿等。我给你们跪下行不行?你们看在我是得了癌症、快要死的人,让我见见他行不行?”说着老泪纵横,准备往地上跪。工作人员赶忙拦下,办公室主任亲自去请示,然后把叶国林带到迟胜愚办公室去了。 迟董事长单独接见一位退休职工,态度很和蔼。他礼让叶国林在沙发上落座,甚至亲手给叶国林倒了杯水。但是,叶国林开始表述他来找董事长的目的,因为说话不够简洁,迟胜愚脸色马上变得不好看,说他有一个重要会议,几十个人正等着他去讲话。迟胜愚临出门给办公室工作人员交代,让把叶师傅要反映的问题记录下来,等他回来以后要亲自过问,最终给叶师傅一个满意的答复。 叶国林觉得迟胜愚这次表现不错,看他的态度说不定真能解决问题,于是他十分详尽地给办公室工作人员说明小儿子的情况,希望领导能给解决孩子上班的问题,办公室工作人员详细做了记录,表态说一定会给迟董事长做详细汇报。从集团公司办公楼出来,叶国林心里还想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找到大头头,毛毛就业看来有希望。 果然,过了大约一周时间,人力资源部一位工作人员受领导的指派专门来找叶师傅,对他提出的问题给予答复。关于叶毛就业的问题有三点意见:第一,集团公司近年来招收的新员工都具有本科以上学历,而且专业对口,没有招收过不具备相应学历的青年,所以像叶毛这样技校肄业、没有技术专长的青年,没有办法破例安排。第二,叶毛在保安公司应聘期间,为履行岗位职责负伤,留下残疾,按照合同关系,他的劳保措施应由保险公司负责,祁北集团下属工厂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给了叶毛适当的帮助和照顾,尽到了应尽的责任。第三,这家工厂临时雇佣叶毛负责看仓库,违反相关制度,属计划外用工,按规定应予以辞退。考虑到叶毛对保卫工厂财产作出过贡献,故特例允许继续留用,不再追究工厂领导的责任。 把这三条仔细一琢磨,叶国林觉得找迟胜愚白找了。说得冠冕堂皇,但什么问题都没解决,甚至工厂给小儿子安排临时工还错了,不让把毛毛立即辞退就算恩赐,他应该叩头谢恩才是。狗日的,我还以为找到救星了,原来屁事不顶!叶国林心里骂道。 “没办法呀,集团公司这么大,无论啥事情都要按规章制度办,迟董也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很抱歉叶师傅,我们没有办法帮助解决您儿子就业的问题。他还算有班上嘛,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孩子没地方上班呢。”人力资源部工作人员说,“我给您带来一点儿慰问金,是迟董事长特意交代的。五百块钱不多,也是领导的一片心意。您看,董事长那么忙,还把您的困难放在心上,领导十分关心离退休职工,你们也要体谅领导的难处啊。” 我咋就没看出迟胜愚对离退休职工的关心和照顾?我连电费都交不起,烧开水点蜂窝煤炉子,你们闻不到我家这么大的煤烟味道?叶国林心情不好,工作人员的话听得他脊背发凉,他在心里继续骂。 “你寻了一回大头头,我看也没啥效果,就弄了五百块钱。”工作人员走后,寇粉英说。 “你还想咋?算我没白跑,五百块钱等于毛毛多发了一个月工资。”叶国林说。 第六章 自从离退休职工和待业子女搞请愿活动以来,迟胜愚一直没有安全感。虽说形式上的静坐和围攻集团办公楼偃旗息鼓,但互联网上攻击他的帖子持续不断,祁北集团离退休职工和在岗员工中涌动着一股暗流,迟胜愚犹如坐在活火山口上,谁也不能预料这座火山什么时候就会强烈喷发,让他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尤其保卫处那个愣头青小伙子竟然以死向迟胜愚示威,不仅掩护了恐吓信的炮制者和幕后指使者,而且在老百姓心里引爆一枚炸弹,让祁北市这块地面上危机四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让迟胜愚陷于灭顶之灾。 将那个黑皮笔记本和一些重要票据转移到境外,迟胜愚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仔细想想,别的地方也很难说没有破绽和薄弱环节,假如要想筑起一道绝对安全的保护屏障,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比方说迟胜愚那套住宅楼里的保险柜,除了寄给姐姐的那一包东西,还有一大堆现钞,不仅有人民币,还有六十万美元。自己住的地方放了这么多外币现钞,假如有一天被查抄,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除了成为“财产来源不明罪“的证据,还会是什么结果呢?想到这样可能的后果,迟胜愚有点儿抱怨分别送来四十万和二十万美元现钞的两个建筑承包商,他们怎么这么笨呢?也怨自己,当时一念之差,就把现钞收下了。现在的问题是这些美元必须尽快转移出去,再不能放到保险柜里,因为那几捆子绿色的纸张不是货币,而是定时炸弹,说不上什么时间引爆,就会将自己置于死地。 亲自动手将这笔美元存进银行或者汇出去,差不多相当于自我暴露,显然不可为。迟胜愚将祁北集团、祁北市和自己贴心贴肺的人在脑子里仔细排查一遍,觉得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几乎没有。那么,通过谁的手才能把这样一笔钱转移出去或者隐藏起来呢?比较来比较去,最终将目标锁定他的下属兼情妇修翎。 有一天深夜,迟胜愚约修翎到他的住宅幽会。近日因为心绪不佳,迟胜愚已忍耐多日不曾亲近女色,所以在床上的表现还算优异。两人大战方休,修翎女士尚沉浸在幸福当中,迟董事长不失时机和她谈事:“翎子,有一件事跟你商量商量。” “扫兴!这阵儿谈什么事?” “要紧事。” “不听不听,要紧事也不听。”修翎这样年龄的女人,撒起娇来并不能让男人赏心悦目,反而让迟胜愚皱眉头。她看见男人不高兴了,赶紧收敛:“你说吧。这阵儿可别跟我谈工作。” 善于察言观色说明修翎还算是个聪明人,迟胜愚心中释然:“这阵儿怎能谈工作呢?是这么回事儿,我有一笔钱,美元,还是现钞,送给你花吧。”迟胜愚心中明白,修翎跟他好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钱,给钱她绝不会要,这样说只不过是一种试探。 “我要你的钱干什么?不要。”修翎果真一口拒绝,“不过,我倒想听听,你准备送给我多少美元?” “也不算太多,你别吓着,六十万。” “啊,我还真被你吓着了。大概估算一下,六十万美钞换成人民币大概能有四百万。我倒要问问董事长大人,您手里怎么会有这么一大笔美元现钞?我再斗胆问问,这些钱该不是非法所得吧?胜愚,我可不愿意看到你出事。”修翎心中的吃惊完全表现在脸上。 “看看看,说到底你就是个小女人,没见过世面。这点儿钱算什么?再说,有的钱自天而降,它的来路就在于合法与非法之间,完全看你怎样想,怎样处置。翎子你放心,我不会在钱上栽跟头的。”迟胜愚一脸的镇静,容不得修翎不信他的话。 “平常我觉得自己挺聪明,怎么到了你跟前成白痴了?反正我认为手里攥着这么一大笔美元现钞,很不安全。”修翎说。 “正因为不安全,我才考虑要处置一下。你不用担心这笔钱的来源,我是真心给你一笔钱。你的女儿快考大学了吧,难道你不想送她到国外去读书?有钱总不是坏事吧?”迟胜愚继续按照他的思路谈事情,“我已经想好了,把这笔钱适当处置一下,咱俩二一添作五。这样也不辜负你我这份感情。” “钱我不要,我已经将女儿从婴儿养成了大姑娘,供她上学的钱也有。迟董,我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踏实,假如这钱来路不正,我建议您把它捐赠给社会慈善事业吧。您的名誉和地位更重要,我也不缺过日子的钱。”修翎这样说,一方面是出于对迟胜愚真实的感情,另一方面她的内心有一种自我保护意识。凭直觉,她认为这笔钱一定不是迟胜愚的合法收入,拒绝这笔钱比接受这笔钱要好,用脚后跟想问题也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你说什么呢,我好端端地突然捐出这么大一笔钱,岂不是故意暴露钱多得没地方花了?你接受不接受我的馈赠咱再商量,眼下的问题是这笔钱怎么存放才安全,我想听听你的主意。” “我也没什么好主意。存银行,或者转出去?你家孩子不是在澳洲吗?” “关键是无论怎么做都会留下痕迹。存银行要求实名制,何况还是美钞;往外转移吧,无论通过什么渠道汇兑,都会留下记录。银行为储户保密,但假如遇到特殊情况,公安、监察方面介入,就什么秘密也保不住了。” “看看看,你这些钱的来路一定有问题。我要帮着你转移或者藏匿这笔钱,是不是也犯法?” “你要害怕就算了,权当没有这回事儿。”迟胜愚说着话脸拉下了,“连你都靠不住,我迟胜愚还能相信谁呢?” “唉……”修翎一声长叹,“我整个人都是你的。我自己没有什么值得患得患失,我是为您想啊。这笔钱要是没法转移出去,把现钞直接存放在一个地方也许可行,问题是这么大一笔钱放哪儿都有危险性,没有十分可靠的人,哪敢托付呀。” 修翎真的发愁,为眼下的难题,也为迟董事长身后她不明真相的大黑洞。 “所以,我想把这钱托付给你,或者干脆送给你,你却不要,那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修翎心想,迟董你也太大方了,六十万美元谁敢要?假如是黑钱,这么大一笔非法所得该判怎样的重刑? 修翎眉头紧锁想了半天,然后说:“我突然想起一个人,不知能不能托付这件事。也许我这是馊主意,我姑妄说之,你也姑妄听之,行不行你来斟酌。” “你说说看。”迟胜愚的神态就像即将落水的人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还记得那个人吧,就是地震发生时咱俩从我的住处赶往天南分公司,街道上没有出租车,搭乘过一辆农用三轮车,开车的那个老乡叫张玉民。”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个老乡看上去老实巴交。不过,就那么一次萍水相逢,还不跟陌生人一模一样,怎么能托付重要事情呢?何况咱们对他不知根不知底,根本不行。你说你出馊主意,我看也差不多吧。”迟胜愚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跟他只有一面之交,我和他后来还有交往。那老乡的土坯房在地震中倒塌,还好,强震发生时屋子里正好没人,所以他家的人安然无恙。你当时说过让那个老乡有事找我们,后来他果然找过我,说家里修房子需要钢筋水泥,盖新房要考虑防震。我看这个张玉民为人老实忠厚,就帮了他一把,让在天南分公司搞建设的一家建筑公司把他家房子给盖起来了,权当咱们集团支持抗震救灾。胜愚你想想看,这老乡对我有多感激,我要是托付他办点儿事,张玉民一定会帮忙的。”修翎说。 “哦,这么说你和他有交情。你让我再仔细想想。” “既然你身边的人、祁北市的其他人都不能托付此事,找一找张玉民,我认为很有隐蔽性。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万一哪天有什么不测,谁能想到南天市郊区一个农民能与你迟董事长有关系呢?”修翎按照她的思路分析说。 “嗯。假如要把这笔钱隐匿到张玉民那里去,具体怎么操作,包括细节都要精心设计。等我想好了再找你。”迟胜愚说。 “胜愚,我今天晚上不走了吧?我给仇伯英说了,晚上加班,就睡办公室,他本来也不管我。”修翎含情脉脉地说。 “你还是回去吧,翎子。我最近老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小心为妙,你明天一大早从这儿出去,万一碰见熟人就不好说了。”迟胜愚说。 隔了几天,迟胜愚通知修翎,要她陪同去一趟天南矿山分公司:“你是天南分公司前任经理,陪着我去看看洪广宇接手以后干得怎么样,必要时把你的经验给他传授传授。另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和我一起去找张玉民,具体做什么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修翎说:“好吧。” 迟胜愚带着人力资源部经理修翎和一个随身秘书,乘坐一辆奔驰商务车,赶往天南分公司视察工作。他随身携带着一个旅行包,秘书看见了,笑着说:“董事长带这么大个包,您也不嫌累赘?您的衣食住行我都会安排好,您还不放心?”迟胜愚阴沉了脸,说:“多嘴。”吓得随身秘书再也不敢说话了。 到了天南分公司,迟胜愚装模作样到生产一线看了看,并且听取了天南分公司现任经理的工做汇报,不痛不痒谈了几点指导性意见,还破天荒地对洪广宇表现出亲近:“广宇,你刚来这里时间不长,据我看工作已经理顺了。天南分公司管理有板有眼,生产秩序井井有条,职工群众精神面貌不错,我很满意。”洪广宇谦虚了几句:“这都是集团领导班子、尤其是董事长您领导有方,前任修翎同志打下的底子厚实,我个人所做的工作微不足道。” 晚上,天南分公司为董事长接风,迟胜愚草草了事应付一阵儿,然后说:“今天路途劳顿,一到天南分公司就去看现场,我累了,想早早休息。” 就在天南分公司招待所,迟胜愚住了最高级的套间,修翎是女同志也单独开了一间标准房,秘书和司机同住一个屋子。开好房间迟胜愚对随行人员和天南分公司陪同的人说:“我想好好休息,谁也不要打扰。” 修翎弄不清楚董事长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进了房间刚准备冲澡,迟胜愚打她手机:“翎子,我想这会儿去市郊找那个张玉民。你悄悄的谁也不要惊动,马上下楼,在招待所门外等我几分钟。东西我已经包装好了,你就对张玉民说有重要的东西请他保管,但不要告诉他是什么东西。具体怎么说你再想想。” 修翎说:“黑灯瞎火的恐怕不好找,明天白天去不行吗?” 迟胜愚说:“白天你我哪里有自由活动的空间?身居高位反倒不自由,这你知道。晚上更具隐蔽性。” “交通工具怎么解决?路不大好走呀。” “只能雇出租车,万一开不到他家门口咱走几步,一会儿出去再买个手电筒。” 过了十多分钟,迟胜愚才静悄悄下了楼,手里拎着一个结实的塑料袋。通过招待所大堂,值班的接待员认识他,打招呼说:“董事长,晚上您还出去呀,要不要找人陪您?”迟胜愚说:“不用。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说我出去了,惊动了其他人我拿你是问,让你的领导炒你鱿鱼。”接待员吐了吐舌头,赶忙闭嘴。 修翎一个人站在大门外暗处,等得有点儿心焦。好不容易看见迟胜愚出来了,赶忙凑上去,迟胜愚示意她再朝前走走。等走到离招待所有一段距离,迟胜愚扬手拦出租车。天南是个县级市,出租车以奥拓为主,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司机是个女的,听说要去郊外,赶忙摇头说路不熟,拒载。后来终于和一个“的哥“讲好了,他知道去张家庄的路,但哼哼唧唧想多要钱,迟胜愚说:“到了那个村子你还得等一会儿,再把我们拉回来,给你三百块,不少了吧?”“的哥“态度马上变好了:“没问题、没问题,上车吧、上车吧。” 迟胜愚让出租车先开到一家商场,修翎进去买了手电筒,还给张玉民买了些礼品,然后他们赶往天南市城郊镇张家庄。 好在路不远,“的哥“真认识路。到了村里,修翎有点儿犯迷糊,弄不清张玉民家的具体位置,虽说张玉民房屋重建时请她来看过,但那毕竟是白天,出租车司机积极主动给打听,总算顺利地找到了张玉民家。迟胜愚让出租车在门外等候,下了车他对修翎说:“见了面先别说事情,你跟张玉民寒暄,我再观察观察这人可不可靠。” 张玉民老两口对修经理偕同她的上司黑夜来访十分意外,却很高兴,手忙脚乱不知怎样才能招待好贵客。 “修经理您给我家办了多大的事啊,来我这儿还带东西,叫我们怎么过意得去?老婆子,赶紧给修经理和这位领导准备吃的,杀只鸡吧。”张玉民说。 修翎赶忙阻拦:“我们刚刚吃过饭,不用忙活。这位领导是我们迟董事长,老张你见过的,地震发生时我俩坐过你的车。”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们都是贵人!”张玉民十分高兴,“我这穷家寒舍没啥招待,委屈领导了。” 迟胜愚观察了张玉民两口子一阵儿,示意修翎可以说正经事了。修翎对张玉民说:“老张,你知道我已经调回集团公司本部了,这次来是陪董事长出差。我有点儿事想求你,因为明天我们要赶到外地去,所以连夜来找你。迟董事长不放心我一个人来,他也想到村里看看,就一起来了。我上次调回去的时候,有点儿东西没带走,也不方便继续放在天南分公司,我想咱们是朋友,本来就想来看你们两口子,顺便把东西带来了。你给我保管一段时间,下次来天南我再取,也许我来不了,迟董事长来也一样,你把东西给他就行。这东西不见得很值钱,但非常重要,千万不能遗失或损坏。你看,这点儿事情能不能办?”修翎这段话是刚才来的路上精心编撰的,虽说也有破绽,但基本上能自圆其说。 “这算啥,没问题,一点儿问题没有。修经理您就放心吧,您对我们家有大恩情,我张玉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您托付这点儿小事,我要再办不好那还算个人吗?”张玉民满口答应。 “还要保密。这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也不要告诉别人我和修经理来找过你们。”迟胜愚叮嘱道。 “迟董事长您放心吧,我用我的人格担保。”张玉民信誓旦旦说,“我女儿在祁北市打工哩,她叫秋芳。也许我还有机会到祁北市去,到时候去看你们。” “哦。告诉你女儿,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修经理,找我也行。我们可以照顾你女儿,给她安排一份好工作也能办得到。”迟胜愚说。 “那敢情好!你们托付的事情就放心吧。我给锁到箱子里,箱子在高处,水浸不着,新盖的屋子全是水泥地,家里也没有老鼠洞。我家有这么好的新房多亏了修经理,你们都是好人。”张玉民老婆说。 第七章 腿真的瘸了。 残疾给叶毛心理上带来巨大的负面影响。上班看仓库,他经常一个人坐着,摩挲着那条伤腿,心里的滋味并不好受。想想眼下的处境,再想想前途和未来,少年叶毛发出一声声叹息,并非少年不识愁滋味,只缘未到困苦时…… 寂寞无聊时光漫漫,幸好叶毛跟前有一条狗陪伴。 这是一条品种不够纯正的雄性狼狗,毛色灰黄斑驳,看上去不够威武却有几分凶恶。倒班看仓库的几个人喊它作“狼毛”,第一次见到叶毛,它一下扑上去,两只前爪搭到他肩膀上,吠叫着要下口,吓得叶毛一身冷汗,幸好被值夜班的男人喝住了。 “你是狼毛,他叫叶毛,是你哥哥,你还敢咬他?”值夜的男人对狗说,“从今以后,白天你们哥儿俩就伴儿,在这儿好好守着吧!” 于是,叶毛和狼毛成了哥们儿。上班时间,除了仓库保管员偶尔带人来领料,其余时间陪伴叶毛的只有这条杂毛狼狗。叶毛不看书,也没有mp3啥的听流行音乐,在无人侵犯库房安全的情况下,他只能逗狗玩。为了讨好狼毛,叶毛常常从家里带来吃剩下的肉骨头、鸡骨头以及馒头米饭。但他家吃肉吃鸡的机会很少,要想和狼毛加深感情,必须再想别的办法,后来叶毛经常往工厂的食堂跑,目的是为狼毛寻找更多、更高级的食品,比方别人吃剩下的小半盘肘子、回锅肉啥的。这样,狼毛逐步感觉到叶毛对它的关怀和照顾,双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但凡看见叶毛来上班,狼毛就扑上去,前爪搭在他肩上,眼睛嘴巴与叶毛近距离接触,尾巴摇得欢实,甚至伸出舌头舔一舔叶毛的脸颊,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示好。 狗通人性呢。叶毛想。 其实,狗更通狗性。春天万物复苏,动物都不大安分。叶毛发现狼毛最近表现异常,经常在狗链子所限制的范围内来回走动,不知疲倦,狗眼睛东张西望,窥视仓库院子的大门,急惶惶恨不得随时挣脱拴它的链子。叶毛为此呵斥过它,狼毛的眼神有些不满,也有些可怜和无奈,最多老实一小会儿,然后又疯了一般转圈圈。叶毛问值夜班的师傅,狼毛咋了?师傅说,它想母狗哩。叶毛恍然,再往深处一想,脸红了。他晚上一个人在被窝也不安分,脑子里净想女孩…… 原来,动物身上有些东西,包括心性,和人是相通的。此后,叶毛对狼毛就有点儿同病相怜的意思。有一天叶毛值班,仓库外面不知从哪里跑来几只野狗相互追逐,其中不乏年轻力壮的母狗,狼毛隔着铁栅栏墙看见了,“呜呜“低吼,往前一撞一撞企图拽断狗链。叶毛上去抚着狼毛的背,劝慰说:“狼毛乖乖的,狼毛蹲下。”可是狼毛仍然不安分,继续“呜呜“低吼,再看狼毛的眼睛,红了,里面有烈焰燃烧。叶毛动了恻隐之心,竟把狗链子解开,将狼毛放了。狼毛箭一般冲出去,叶毛喊:“狼毛你快些回来!” 狼毛到天黑都没有回来。来值夜班男人的问叶毛:“狗呢?狼毛哩?” “跑了。”叶毛说。 “那么结实的狗链子,怎么能跑了?我看看我看看,肯定你给放了。”值夜班的师傅检查完狗链子说,“你放它干吗?你白天上班不害怕,可我值夜班全凭狼毛壮胆。今天晚上没狗,我要是打瞌睡,来个贼都不知道,丢了东西咋弄哩?叶毛你咋把狗给放了呢,这阵子狗闹春,跑出去谁知道能不能自己回来?狼毛要是回不来,叶毛,咱怎么跟领导交代呢?” 叶毛低着头不吭声。 “你看你,你看你!叶毛,你今天甭下班,晚上甭睡觉,眼睛睁大看着,防贼,你说行不行?你肯定不行。要论看仓库,人顶不上一条狗,尤其晚上。叶毛呀,这该咋弄呢?” 叶毛让这位师傅唠叨得心烦:“我不回家吃饭了,我把狼毛找回来行不行?” 叶毛出去找了很久也没找着,回到家夜深了,妈妈留下的饭冰凉,他也没有热,胡乱吃几口,睡觉去了。 叶毛难以入睡。狼毛跑哪儿去了呢?它分明是追逐母狗、追逐爱情去了!明天它能不能自个回来呢?看来,把狗放掉确实草率,狼毛真丢了,又惹个麻烦,不好向领导交代…… 叶毛又想起张秋秋。深更半夜,也不知道秋秋是否下班了?秋秋看上去是个好女孩儿,心地善良,可她怎么在那种地方上班呢?秋秋长得很好看,眼睛勾人魂魄,她对我真好,疤痕灵肯定不便宜,抹脸上的伤疤很有效……不行,我要抽时间去看她,表示感谢总应该吧。还有那个郭枫姐,人疯浪一些,但也蛮有意思。 叶毛睡着了。睡梦中他见到了张秋秋,两人在一起的情节很荒唐,醒过来后叶毛觉得脸颊发烫。春梦的另一个直接效果是把叶毛的短裤弄得黏黏糊糊。 第二天,狼毛自动回来了。这杂种狗趴在仓库的铁栅栏门上“呜呜“吼着,向主人申请回家。正好叶毛值班,他因为头天晚上休息得不好,正打瞌睡,听到狼毛“呜呜“吼叫的声音,全身一激灵,倏地醒了,眼睛眨眨,站起身径直去门口迎接他的狗伙伴。 狼毛尾巴夹着,眼睛里是丧家犬的神色。身上有污浊,狗毛不知被同类撕咬还是别的原因,掉了不少。叶毛打开铁栅栏门,狼毛灰溜溜跟在他身后。叶毛偶尔回头,才发现狼毛走路也瘸,一条后腿明显受伤了。 狼毛先跑到盛狗食的小盆跟前嗅了嗅,发现里面是空的,又跑到叶毛跟前,尾巴甩几下,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表达肚子饿了,需要进食,但这畜生不敢抬头看叶毛的眼睛。 狗日的,你跑出去肯定没干好事,寻母狗去了,吃亏了吧?狗咬狗一嘴毛,能有啥好事?后腿咋也瘸了,叫人打的吧?我告诉你,人里头有坏人,比狗坏得多,你以为是好惹的?我好心把你放出去,心想你干点儿想干的事,很快就回来了,谁知道你跑了一晚上!野,野嘛,野得好,野得一身伤,野得腿瘸了,肚子还饿着呢?想吃饭才回来了?肚子饿才想起我了?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生,狗日的!听着,你看会儿仓库,我想办法给你弄些吃的来。狗日的狼毛! 叶毛把狼毛好一阵数落,然后暂时锁上铁栅栏门,到食堂去了一趟。 食堂头天的残渣一大早被专门收拾泔水剩饭的人弄走了,叶毛给大师傅说了半天好话,要来两盒刚过保质期完全可以吃的午餐肉罐头。 “狗日的,你看这是啥?午餐肉!给你吃可惜了,我平常还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呢。”叶毛对狼毛说。 在叶毛精心照料下,狼毛很快恢复了精神,只是右后腿断了,走道不能挨地,成了一条瘸狗。叶毛联想到自己腿瘸,难免有物伤其类的感触。他把狼毛弄到一家宠物医院,想给医治,兽医看狼毛虽然高大凶猛,但毛色斑驳不像值钱的狗,不想给治。叶毛问了问治疗费用,兽医说:“怎么也得七八百。人在医院接个骨头要花多少钱?一千挡不住吧?狗和人的骨骼是一个道理。”兽医一边说,用眼睛瞟了瞟叶毛的瘸腿。叶毛很丧气,领着狼毛回去了。 叶毛越来越多地梦见张秋秋。自从腿瘸了,他没好意思再去见那女子,其实,就凭疤痕灵,就凭以前张秋秋对他的照顾,怎么说也应该向人家去表达谢意。 去找她。叶毛想。 “为啥这么长时间不来见我?毛毛虫你是个没良心的!”张秋秋一边抱怨,眼眶里就有泪花。叶毛看见女孩儿的眼泪,心倏地一下热了,立即觉得和张秋秋空前地亲近。 “我也想来看你,忙得很。”叶毛脸红了,喃喃地说。 “还是你不想,要想的话,这么长时间不知道来多少回了。你有多忙?我到蜀人坊去找你,人家说你不干了,我再也没地方找去。” “我先当保安,后来不当了,给工厂看仓库。”叶毛向张秋秋简要汇报了他的经历。 “你换来换去干吗?原先你一个大小伙子给人洗脚,我也不赞成,当保安也行嘛,为啥又看仓库去了?”张秋秋很关切地问。 “做足浴我恶心呕吐,干不下去。当保安出事了,把腿弄瘸了。”叶毛实话实说。 “腿瘸了?!你进来我没留意,叫我看看、叫我看看。”张秋秋很着急。 “不用看。伤好了,骨头没接好,有点儿跛。” “你站起来走几步路,给我看看。” “没事儿。”叶毛站起身走了几步。他尽量掩饰和淡化腿瘸的程度,但仍然瞒不过张秋秋的眼睛。 张秋秋上来轻轻搂抱了叶毛,脸埋在他肩膀上,哭了,一下下抽泣,小肩膀一耸一耸。 “你哭啦?”叶毛将张秋秋扶起来,看着女孩儿的脸,“嘿嘿,真哭了。我都不当回事儿,你哭啥?嘿嘿,别哭了。” “你还笑?你这么点儿年龄就落下残疾,你还笑?”张秋秋举起粉拳在叶毛肩膀上捶打,“你一个男人,一个大小伙子,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我不许你这样!” “嘿嘿,我也不想瘸。腿叫汽车碾了,粉碎性骨折,没接好,就成这样了。不过能跑能走,手好着呢,能干活儿就成。再说啦,人最重要的是脑子,你看我不呆不傻,啥都不耽误,怕啥?秋秋,你甭哭,你一哭把我弄得心里不得劲儿。”叶毛努力做出笑脸,但他眼眶里泪光闪闪。 “毛毛!”张秋秋再次紧紧搂抱了叶毛,呜咽着,“我再不叫你毛毛虫了。我不许你糟践自己……我活得没脸没皮,不把自己当人,你不许!” “我没有,我怎么会糟践自己呢?你怎么就没脸没皮?秋秋你也不许糟践自己。”叶毛说。他本来垂手而立,在张秋秋的拥抱中很无措,这阵儿忽然找到了感觉,抬起手给张秋秋擦眼泪,然后也轻轻抱了对方。 “毛毛!呜呜呜……”张秋秋抱紧叶毛大哭。 “秋秋你咋啦?”叶毛被张秋秋感染,跟着她莫名其妙地流泪。 哭了一阵儿,张秋秋破涕为笑:“毛毛,不许你笑话我。看见你脸上伤疤没好,腿又瘸了,我就想咱俩都是苦命人,所以想哭。一哭心里好受些,没事儿了,现在没事儿了。” 张秋秋没事儿了,叶毛心里却五味杂陈。他梳理思绪,好不容易才抓住要害,一下子感觉到面前这位姑娘突然间成了世界上与自己最亲近的人!这种亲近前所未有,其动人心魄的程度胜过父母亲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叶毛说不清楚,反正就觉得与张秋秋亲,他最想和秋秋在一起,为她做什么都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毛不懂,这其实就是爱情。小伙子首次遭遇激情,有些糊涂、懵懂、手足无措。 “毛毛,我还买了一瓶疤痕灵,放好长时间了。你拿去继续抹,让脸上的疤好彻底。”张秋秋说。 “嗯。”叶毛接过疤痕灵的手是机械的,没感觉,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张秋秋,脸颊红扑扑发烧,心里莫名的幸福感一浪高过一浪。 “我还办了个小灵通,便宜,交点儿话费,手机白送。我本来有手机,两样送你一个,手机、小灵通随你挑。” “啊,你要送我手机?”老半天,叶毛才如梦初醒,“我不要。我凭啥要你的手机?我要那玩艺儿没用。” “谁说没用?有手机方便,省得我几个月联系不上你。” “我不要。”叶毛仍然拒绝秋秋姑娘的赠予。 “你不要?”张秋秋眉头皱起来了。 “嗯。” “真不要?” “真不要。” “你再不要我把它摔了。” “好好的东西摔它干吗?” “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你不要我只好摔了嘛。” “你不会自己用?” “我用一个就行了,要两个干吗?” “反正我不要。我脸皮没那么厚。” “你再说一遍。” “不要。” 张秋秋高高举起手机真要往地板上摔,叶毛赶紧上去抓住她的手:“你还真摔呀?那不是钱买的?” “你管不着,我买的,我想摔就摔,谁让它的主人不要它呢?你让开,我摔了听响声。” “别摔别摔,我要还不成?等我挣了钱,把买手机的钱还你不就成了?” “那不行。等你有钱了,我要你给我买最好的手机,3g的,功能齐全,打电话还能看见你……” “行,没问题。”叶毛说着,从张秋秋高擎的手里夺下手机。 “光买手机还不行,我还要你!”张秋秋说。 第八章 从天南分公司回祁北市,迟胜愚很想顺路去省城拜访一下“大人物”,从他那里探探口风,看祁北集团暗流涌动、不断有人上访告状对他会不会构成威胁。又一想,“大人物“也不是随便见的,这次出来没有准备,就不要自讨没趣了,于是直接回来了。没想到,第二天刚上班,秘书转接进来一个专线电话,正是省上“大人物“打来的。 “胜愚同志,最近怎么样啊?”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寒暄听起来也居高临下。 “还好啊。有省委省政府的正确领导和您的关心支持,祁北矿业集团形势一片大好,今年完成生产经营任务没有问题,估计能继续保持全省上缴利税领先的位置,给省上做出的贡献比去年更大。”迟胜愚对答说。 “我不是问企业如何,你个人呢,有没有一点儿危机感?”“大人物“的语调变得冰冷。 “危机意识应该有,可我问心无愧。我在祁北集团所做的一切,自我感觉对得起人民对得起领导,企业做大做强,效益翻番,对祁北市乃至对全省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应有的贡献。我是尽心尽力的,但有人要在背后使绊子我也没办法。”迟胜愚的话听起来似乎满腹冤屈。 “胜愚,在我面前你用不着表功,祁北矿业集团和你本人对省上所做的贡献我心里有本账。不过,你的自我感觉还是好了点儿,祁北集团群众的请愿活动暂时蛰伏起来了,可是你那块地盘并不稳固,可以说暗流涌动、危机四伏。这种局面的形成,你作为祁北集团的掌门人逃避不了责任。长此以往,上上下下都会对省上形成压力,到那时候,我想保护你也很难。从实际情况出发,我想采取一点儿组织措施比较好。”“大人物“语调不紧不慢,但说出的话对迟胜愚来说却是字字千钧。 “您的话我听得不是很明白。您是不是说,省委要对我采取组织措施?撤职还是调离,甚或给个行政处分?”迟胜愚问。 “好像还不到那种程度。我初步的想法,想让你从祁北集团撤出。虽说从眼下看,祁北集团内部有尖锐的矛盾,也潜伏着一定的危机,但总而言之你所掌控的企业经济总量不断增长,利税总额居全省第一位,目前尚处在鼎盛时期,你个人仍然是全省企业家突出的代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把你安排得好一些合情合理。如果时间久了,情况也许会发生你我尚难预料的变化,到那时候,你会陷入被动。我这样想是为你好,你说呢?” “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关心和爱护。”迟胜愚沉吟半天,然后字斟句酌,“可是,您知道,祁北矿业集团目前正处于历史上最好的发展时期,企业的经济总量需要不断扩张,产业链继续延伸,实施国际化经营,发展前景令人鼓舞。当然,过分强调个人的作用是不适当的,但客观地说,眼下让我离开祁北集团,不仅仅是我自己实现人生抱负的重大挫折,更重要的是,谁能保证企业目前良好的发展势头不会受到严重影响?我之所以这样想,绝对不是从个人利益出发,而是考虑事业,考虑大局,考虑整个祁北集团公司的前途和命运啊。” “别把你当成救世主,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我的话你认真想一想吧,等你想好了咱再谈。”“大人物“说罢将电话挂断了。 迟胜愚感觉天要塌了。 正像对祁北集团的发展战略迟胜愚表现出雄才大略一样,他以祁北集团做平台想要达成的个人蓝图也十分宏伟,这两方面的计划都刚刚开始付诸实施,老鼠拖木锨大头还在后面。假如这时候让迟胜愚离开祁北集团,他的宏伟理想只能半途而废,这会让野心勃勃的迟董事长抱憾终生!且不说个人仕途上更大的追求能否实现,且不说更大的发财梦能否变为现实,关键是以前并没有危机感,干事情大刀阔斧难免有所疏失,假如哪一天纪检监察部门认真起来,他们能够搜集到的种种证据恐怕会要了迟胜愚的命!销赃灭证需要延宕时日,抹去种种蛛丝马迹更需要缜密细致地慢慢去做,着急忙慌弄不好会留下致命的破绽。 不行,眼下必须保住祁北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的位置,然后紧锣密鼓地把非做不可的事情做完,给自己华丽转身留下必须的空间,然后才能考虑离开,否则就会吃大亏,甚至陷于灭顶之灾! 迟胜愚没敢给“大人物“打电话,时隔两天,他又去了一趟省城,给“大人物“带来从北京托朋友高价收购的一幅徐悲鸿真迹,当面向这位能决定他生杀予夺的上司陈述目前他不宜离开祁北集团的种种理由。 那幅价值不菲的名人画作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大人物“答应认真斟酌迟胜愚的意见,尽可能保住他目前的职位。不过临走的时候,他对迟胜愚说:“你还是要做两手准备。我想先问问你,万一省上顶不住,中纪委派人到祁北集团调查,你能经得起查吗?” “大人物“这样发问,迟胜愚心中吃紧。他想了想说:“我在祁北矿业集团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董事长兼总经理应该做的,我从祁北集团所得到的,只不过是每一个身居高位的领导干部应该得到的,至于您问我能不能经得起查,我还真不敢理直气壮回答。我想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咱们国家的高层官员,包括大的国有企业领导,有几个能经得起严查?哪一个没有摆不到桌面上的灰色收入呢?很大程度上说,谁被查到谁倒霉,比的不是清廉程度,而是运气。” “胜愚同志,你这样讲话太没有原则性了。身居高位的人多了,能否廉洁自律全看自己,谁也没有权利为自己贪腐开脱,也并非人人都是贪腐分子。尽管你说的谁被查到谁倒霉的现象是客观存在,但是,谁会成为倒霉蛋也是有定数的,这其中的道理你把它弄清楚比较好。我这么对你说吧,目前你万一不想走,我可以坚持让你继续留在祁北集团。但不管怎么安排,都要按组织程序来,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但愿你自己将来不后悔,一定要好自为之。” “非常感谢您的理解和关照,我再斗胆问一句,假如组织上让我离开祁北集团,下一步的去向是?”迟胜愚问。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你这样问同样违反组织原则。既然你要问,我不妨给你说说。我想让你离开祁北集团,到省上做专职的政协常委,还有一个去处是到阳关钢铁集团担任董事长,这两种安排其实都很好。到省政协工作压力相对轻些,但根据你在全省企业界的地位和影响,下一届担任省政协副主席也有可能。到阳关钢铁集团是平调,给你一块新的天地,完全可以像在祁北集团一样施展你的才华,却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甩在身后。当然这都是意向性的考虑,你不领情就算了。”“大人物“这样说有点儿推心置腹意思。 迟胜愚在心里盘算一番。不能不说“大人物“关于他下一步的考虑充满了人情味,充分证明了这几年和这位领导拉近关系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但这两种可能的安排对迟胜愚来讲都不是理想的去处。”政协“是个养老的地方,到那里当专职常委,等于彻底退居二线,手中什么权也没有,与权力相伴的种种好处自然也就没有了,还不如提前退休,还会有种种自由。即使当上省政协副主席又能怎么样,只不过开那些无关痛痒的会在主席台上坐一坐,装样子而已。至于去阳关钢铁集团,虽说也是一路诸侯,但那家企业效益比祁北集团差许多,到省上说话就不硬气了,个人捞取好处也缺少肥沃的土壤。何况自己在祁北苦心经营这几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脉关系都理顺了,这是多大的一笔隐形财富啊,人一离开,这笔财富也就没有了,损失之大难以估量。况且,依托祁北矿业集团,迟胜愚想做的很多事情刚刚铺开,或者说有些事情该投入的都投入过了,接下来就该进入收获阶段,离开祁北集团,前面就等于做了无用功,或者干脆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想来想去还是不走为好。 “平心而论,听了您关于我下一步任职去向的思路,我内心非常感激。组织上非常关心爱护干部,也是对我这几年工作取得一点儿小小成绩的肯定,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个人非常感谢组织,感谢您。不过,祁北集团目前正处于上升阶段,或者说正在爬坡,正是我为这个企业成长进步出力流汗的大好时机,或者说也是我个人实现人生价值的大好机遇。我对祁北矿业集团非常有感情,是因为我这几年将大量的心血和汗水抛洒在这块热土上,假如组织上再给我一段时间,不要太长,两三年就成,我一定带领祁北集团数万员工创造出更加辉煌的业绩,为全省经济社会的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迟胜愚说得冠冕堂皇、慷慨激昂。 “行啦,你的想法我明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大人物“日理万机,对迟胜愚下逐客令。 “对了,我还有一个想法。我想给您推荐一下穆平同志,这是一个有才能、有主见的人,把他放到企业党委书记的位置上有点儿屈才,假如让他驾驭阳关集团,我看也是很不错的人选。”迟胜愚抓住机会向“大人物“提出一个人事方面的建议。他心里的小九九当然是因为穆平在祁北总和他唱反调,能通过组织将这块绊脚石搬走该多好啊。 “你该不是排斥异己吧?这是省上领导和组织部门通盘考虑的事情,你不必多言。我倒是想提醒你,一定要和穆平同志搞好关系,你俩配合好了,祁北集团才能好,任何一个班子里党政一把手假如闹别扭,不仅对党的事业不利,对个人来讲也只能是两败俱伤。穆平这个同志我了解,性格上有些执拗,人还是很正派的。”“大人物“说。 迟胜愚悻悻告退。 走了一趟省城,基本探摸清楚省上领导对他的看法和想法,迟胜愚预估到自己在祁北集团日子不多,思想深处的危机意识进一步增强了。 那么,眼下应该做些什么呢?在祁北集团内部,一定要尽可能地维持安宁祥和,起码要做到表面上不乱,给自己争取一段时间,为不久的将来全身而退创设必要的条件。当然,该坚持的东西必须坚持,比方绝不大规模招工,比方在上缴利税和员工利益发生冲突的情况下政绩更为重要。这几年虽说祁北集团员工工资变化不大,但总体上看还是稳步提高的,比起那些效益差的企业来强多了,中层以上管理人员收入打着滚朝上涨,他们偷着笑都来不及,这个群体肯定不会离心离德,剩下最底层的一线工人又能翻起多大的浪?就业是全国性的民生难题,祁北集团提高劳动生产率是改革大势所趋,不招工谁也不能把我迟胜愚怎么样,一波风潮刚刚平息,想必那些示威请愿的人短时间内再次集结起来也不容易。班子内部这段时间要以抹稀泥为最高策略,不要让矛盾尖锐化,关键是抓紧最后的时机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老婆在西南地区开的那家公司已经起步,抓紧时间好好扶持一下,赶在离开祁北集团,让她的羽毛丰满起来,然后就能展翅翱翔了。到那时候,即使自己只剩下正常的薪水,也不愁没有继续来钱的门路。境外胞姐那里也要抓紧操作,已经洗白了的钱赶紧向外转移,并且抓住已经疏通的渠道,在剩下的时间里再将更多的钱变成合法的、永远不能被收走的个人资产。等到退休以后,全家人以及姐姐都可以到国外去享福,子孙后代也能过上百年的幸福生活…… 将那一笔美元现钞放到天南市郊老乡张玉民家并非妥当,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处置。看那两口子老实巴交,而且对他和修翎十分感恩的样子,估计钱放在他们手里也是安全的,只好等有机会再向外转移,当然,也要考虑兑现诺言分给修翎一半,如果她愿意要,全给她也没问题,毕竟这女人对我迟胜愚是真心的,不易。 让迟胜愚没有想到的是,时隔不久,省上给祁北矿业集团派来一位新的总经理,是从北方铜业集团调过来的。这显然是分散迟胜愚手中权力的组织措施,让他始料不及。 第九章 程剑开了一家酒吧叫“绚烂年华”,启动资金是他老爸生前好友杨叔出面担保贷来的。他将消费群体定位为年轻人,主要吸引帅哥美女,青春期躁动是他们前来消费的主要动力。从环境布置,到娱乐设施的配置,乃至音乐碟片的选择,都充分考虑俊男靓女的需求。由于定位准确,营销策略对路,所以人气很旺。虽然高档酒水卖得不多,但架不住客人多生意红火,仅靠一般的啤酒饮料和瓜子爆米花,每日进账动辄两三千,纯收入少说也在七八百近千元。程剑混社会已有年头,能不卑不亢地应对各式各样的顾客。比如那些惹不起的,能管着你或者有资格罚你的,不妨让他们占些小便宜;经常光顾的回头客要服务热情伺候周到,而且给予更多的打折优惠;偶尔遇到刺儿头无赖,一忍让二套瓷实在不行硬碰硬,一定要让对方觉得你也不好惹你也有坚强的靠山;万一有喝醉酒不能自控失去理智的,宁可自己花打的钱送走,要么让熟识的派出所民警来处理,绝不能让这种人撒酒疯影响生意…… “剑哥你行啊,生意这么好,要发财啦。”叶毛说。他晚上没事干,动辄去给程剑帮帮忙。 “发大财不可能,混口饭吃还行。”程剑笑笑说。 “剑哥,要么我把看仓库的活儿辞了,专门来给你打工?待在那里跟关禁闭似的,有时候一整天见不着人,要不是有条狗作伴,我都急疯了。”叶毛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那不行。你上班的地方是大集团下属的厂子,轻易不会黄摊儿,你在那儿坚持干,每月都有固定收入,哥这儿不保险,说不上哪天就关门了。再说,我做生意不愿意和自己兄弟勾扯不清,亏了谁都不合适。你晚上愿意来帮忙,我给你开工钱,一次四十,亲兄弟明算账。前面咱俩没说清楚,你来的次数也没记载,给你三百元算了,毛毛兄弟别嫌少。”程剑说着塞钱给叶毛。 “不不不,这钱我不要。以前是来玩的,还喝酒、唱歌,不给你掏钱就是了,哪儿能跟你要工钱?以后我好好干活儿,给不给钱再说。”叶毛说。 “你给哥干活儿,我一定要给钱,这是规矩,这三百是劳务费,你必须拿上。哥还不知道你,穷得手头没有一点儿活钱,你拿这钱给叶叔和寇姨买点儿好吃的,哪怕买菜也成,算你给家里做点儿贡献。毛毛你说呢?” “好,剑哥,我先拿上。我晚上不上班,每天来给你帮忙,保证好好干。”叶毛说。 “行。” “剑哥,最近咋没见你的女朋友小胡?”叶毛问。 “啥女朋友?我不跟她玩。哥忙着做生意,顾不上谈对象,哪怕谈,也不能找啥都不懂、傻不拉叽的姑娘。再不把她赶走,玩出感情来,就甩不掉了,她也说过要到酒吧来打工,我没让她来。”程剑说。 听了程剑的话,叶毛有点儿发愣,仔细想想,他觉得剑哥这样做有道理。最近,叶毛对张秋秋也有一种时时想见面、见了面就离不开的感觉,这算不算搞对象?我叶毛要找女朋友,难道要找一个“小姐“?叶毛摇摇头,他觉得此类问题挺复杂,轻易想不明白。 白天到仓库上班,晚上在“绚烂年华“跑堂,叶毛比过去忙多了。后来,黎飞飞也想请叶毛帮忙卖手机。 黎飞飞从程剑手里接过卖手机的生意,死磨硬缠从老爹手里要了一笔钱,上了一批新货。有程剑传授给他的销售经验,惨淡经营也能维持。原先给程剑站柜台的那个表妹继续给黎飞飞打工,所以他没雇新人,最近程剑的表妹回乡下结婚,有可能不再来,黎飞飞找不到顶替的人选,于是想拉叶毛入伙。 “不行,飞飞哥。我晚上给剑哥帮忙,白天还要给工厂看仓库,没有分身术。”叶毛说。 “啊呀毛毛,看仓库打更这活儿,一般都是退休老头儿干的,你一个年轻人看啥仓库,辞掉算了。跟飞飞哥一块儿干多好,我还能亏了你?”黎飞飞尽力鼓动。 “看仓库是一份工作,能挣点儿钱,轻易不能辞。眼下我家特别困难,我爸我妈还指靠我呢。” “看仓库他们给你开多少钱?” “一个月六百块。” “哥给你八百,中午一顿快餐盒饭不算。” “飞飞哥,你让我再想想,回去跟老爹老娘商量商量。” 叶毛回到家一说,他老爸急了:“辞职?那不行!人家是大厂,实力雄厚,腰粗,指头缝儿稍微漏一点儿就够你吃饭。再说,咱无论如何给他们立过功,为保护工厂财产落下残疾,赖也要赖一碗饭吃。再说,看仓库这活儿不累,你腿有毛病,不比从前了。你说的那个黎飞飞,比你大不了几岁,以前老跟人打架,为人处事不稳当,这种连自己都管不好的人,还想给你当老板?靠他,毛毛,恐怕你要喝西北风呢。” “爸,您把人看扁了。你看程剑,开了一家酒吧,生意很红火,我晚上去给帮会儿忙,人家还给我开工资呢。黎飞飞卖手机也不是一两天了,能赚钱。他不让我白干,开的工资比工厂还多。” “我看靠不住。你问你妈,看她同意不同意你把看仓库的活儿辞了。” 寇粉英也不同意叶毛辞职:“毛毛,你爸说得对,给公家干比给私人干保险,你爸爸退休了还有养老金,有医疗保险。你就在工厂里干着,只要他们不撵,你哪儿也不去。” 可是,时隔不久那家工厂提出要辞退叶毛。原因是祁北集团劳动人事部按照迟胜愚董事长的指示,再次发文件清理计划外用工,像叶毛这种情况继续待下去工资没办法开。叶国林知道了这件事,拖着病身子去找,厂长避而不见,主管劳资的科室负责人解释说,工厂这样做是迫不得已,要不然单位会受罚,厂长也会受处分。假如要留下叶毛,除非集团公司董事长特批。他还说厂长为了照顾叶毛,多给开了三个月工资。叶国林说:“我儿子为了保护工厂财产落下残疾,把他一辈子害了,你们说不要就不要,说一脚踢开就一脚踢开?反正今后我儿子有啥事,我还来找你们!”接待他的科室负责人修养特别好,一直笑脸相迎、好言相劝,叶国林反倒无可奈何。寇粉英也到厂长的办公室哭闹一场,最终也没有任何作用。 迟胜愚无意间一条政令,就踢了叶毛的饭碗子。只有工厂养的那条杂种狼犬对叶毛依依不舍,告别时狗眼睛里有泪花。 叶毛只好帮着黎飞飞去卖手机,晚上到程剑的酒吧帮忙,两份工资加起来收入也不算太少。 叶国林、寇粉英正为小儿子发愁,大儿子叶蛋又稀里哗啦把婚离掉了。 有一天晚上,叶蛋急匆匆赶到家里,再次把孩子托付给父母照管。 “妈,我这个月的工资全交给您,牛牛就托付给您和我爸照看。”叶蛋说。 “你媳妇呢,你把工资都交给我她能同意?”寇粉英很意外。 “我没媳妇,离婚了。”叶蛋说。 “啊,你咋离婚了?你不怕没媳妇儿,牛牛娃没妈怎么成?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跟我们商量?”寇粉英一下子急了。 “妈,不是我不跟您二老商量,也不是我非要离。莉莉做了不要脸的事,不光不认错,还闹着要跟我离,您儿子怎么说也是男人,总不能一点儿血性都没有吧?离就离,省得窝囊。”叶蛋说着,眼眶里溢出泪水。 莉莉在美容美发店客串洗头妹,给她和叶蛋的夫妻关系留下阴影,两人关系时好时坏。后来,莉莉无意间遇到一个男人,双方都动了心。男人姓兰,在单位给领导开小车,死了老婆耐不得寂寞,经常出入洗头房。莉莉第一次为他服务,先从干洗头做起,后来进入包厢做按摩。莉莉希望这位新顾客能成为回头客,所以认真敲打揉捏,逐渐过渡到试探性地“乱摸“。姓兰的男人乐于响应,事情于是步步深入。男人和莉莉做一次就上瘾了,具体原因说不清楚,也许是莉莉在这方面有超人的悟性,善于调动、善于配合,也许是他的性技巧由量变到质变瞬间升华,总而言之他在莉莉身上耐久性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这小女人长得不咋样,本事还不小!姓兰的男人心里赞叹。于是,他频频光顾莉莉所在的洗头房,花了不少人民币,后来为了省银子,也为了更尽兴,姓兰的邀莉莉去他的住处,莉莉想了想欣然答应。 上瘾的不仅仅是男人。经过亲身体验,莉莉认为她碰上了一位前所未有的、性能力超强的男子,不为别的,仅仅为了性快乐,莉莉也愿意和姓兰的交往下去,况且姓兰的男人对她说,“和你在一起真好,你要愿意长期跟我好,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于是她乐此不疲,夜不归宿,对叶蛋轻蔑和忽视的程度变本加厉。 叶蛋也是男人,也有受不了的时候。后来叶蛋说:“莉莉,我认为你是个婊子,咱们离婚。” 莉莉说:“离就离,孩子我不要,让你妈养活,他姓叶。” 莉莉很潇洒,潇洒得无边无际,寇粉英的负担却明显加重。病老汉不能不管,照看亲孙子也责无旁贷。 莉莉不再去洗头房上班,直接和姓兰的男人过到一起。男人有楼房,不很大,也不很小;男人有工资和存款,不很多,也不很少;男人还有女儿,对莉莉不很热,也不很冷,阿姨、阿姨喊着相互和平共处。结婚证也用不着领,莉莉思想够解放,现在试婚的多了,省得再分手时麻烦。 可惜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大概超不过一百天吧,姓兰的男人忽然厌倦了。他病了,症状犹如感冒,鼻涕眼泪,咳嗽发烧,打针吃药不见效。躺在床上分析判断,男人悟出身体闹罢工是纵欲过度所致。 “你就知道不停地要,把你美死,把老子掏空了。你是想要我的命?”姓兰的男人说莉莉。 “是你不知足,把我都快搞死了。”莉莉反驳说。 “刚开始我看你长得还行,现在越看越没样儿了。尖嘴猴腮,身上净骨头,硌人。”姓兰的前所未有地挑剔莉莉。 “你好、你好,你从上到下找不出线条,一身囊子肉,像个娘们儿。”莉莉反击姓兰的。 “女人要笑不露齿,你笑得嘎嘎嘎,鸭子还是大鹅呀?太让人恐怖啦。吃饭吧唧嘴,睡觉打呼噜、磨牙!”姓兰的忽然觉得莉莉一身毛病。 “你打呼噜跟响雷一样,还好意思说我。” “我是男人,你不能跟我比,男人要阳刚,女人要温柔,你说你哪儿像个女人?” “我不像女人,你见了我咋像疯了一样?我看你才不像男人,敢做不敢当。你是不是觉得我没工作,没收入,不想跟我在一起了?”莉莉质问姓兰的,她很愤怒。 “随你怎样想。”姓兰的也很激愤,不想对女人让步。这段时间,他认真思索了和莉莉做夫妻的利弊。这个小女人没有工作,没有文化,想找事情做很难,除非你让她再到洗头房去挣不干净的钱。在洗头房干过的女人靠得住吗?再说娶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名声也不好。孩子上初二,初中完了上高中,要不了几年就该上大学了,父母也需要赡养,娶一个没工作的女人,经济负担也太重。 “随我怎样想?我还能怎样想?你病就病了,怨我干什么?不想和我在一起明说,我才不看你那猪头狗脸!” “你才猪头狗脸呢。不想在这儿待你滚,滚得远远的!你就是个婊子,没品行、没档次、不自重、不要脸!”姓兰的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我是婊子,我不要脸,我没品行?我瞎眼了,把你当成好人。我操你八辈子先人,姓兰的!”莉莉觉得很伤自尊,也伤感情,她骂一句就操起一件物品摔到地上,茶杯、茶壶、烟缸、暖瓶,逮什么是什么,弄得一地狼藉。 和姓兰的闹翻了,莉莉痛定思痛,不免想起前夫叶蛋的种种好处。温和、体贴、宽厚、谅解,对她一片真心,哪怕离婚了心里仍然装着你。还有孩子,说不想念牛牛是假的,娃娃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能不牵肠挂肚? 莉莉想叶蛋,想牛牛,想得厉害,寝食不安。姓兰的男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让步,从来不表示哪怕一点点歉疚,莉莉越发觉得这男人只是把她当玩物,当泄欲工具,玩腻了就想丢弃,一点儿不负责。莉莉想明白了,就想报复姓兰的,杀了他的心都有。 “不跟你过了。”莉莉说。 “不过就不过,你走你的路。”姓兰的说。 “把你的财产和存款分我一半。” “想得美!你以为你是谁?你和我有结婚手续吗?” “咱俩是事实婚姻,你不给钱我告你去。” “爱告告去,谁怕你?” “你有点儿良心好不好?给我点儿青春损失费和误工补贴,咱俩就算完,要不然你等着瞧!” “还青春损失费,你是黄花闺女?莉莉你忘了吗,你是个婊子!我管你吃,管你住,给你买衣服,买首饰,这就够了。你还想要什么?休想!” “好好好,我不要钱财,我要你的命行不行?我豁出去跟你拼了行不行?你狗日的不得好死!” 莉莉不过说说而已,她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姓兰的男人,她还年轻,想好好活,她想叶蛋,更想叶牛牛,她也懒得去打官司,因为她知道不会有多大结果。 莉莉回归原来的家,面对叶蛋长跪不起,一直跪到叶蛋受不了,抱着她痛哭流涕。莉莉乘胜追击,赶忙把叶蛋带到温柔乡,使出浑身解数让男人幸福得死去活来。 两个人闪电式复婚,比离婚还要迅速。 莉莉走了,姓兰的连连说:“晦气、晦气,咋就喜欢上她了,颧骨高成那样,是克男人的相貌。” 也不知是不是莉莉给他带来晦气,不久姓兰的出了车祸,连人带车从高速路滚到山沟里,死得挺惨。 第十章 修翎的一位女下属赠送她一张“韩式汗蒸馆“的贵宾卡。送卡的女科长说这家在祁北市开韩式汗蒸之先河的店是她小叔子开的,生意很火;说所谓“韩式汗蒸“是利用特殊材料及红外线反射原理,加温使人流汗而形成的一种高热的物理疗法,人体通过吸收加热后的特殊材料,红外线、负离子、亚离子、矿物元素,代谢皮肤有害物质,提高肌肤弹性,促进全身血液循环和新陈代谢,从而达到美容、美体和治疗慢性病的作用;说享受韩式汗蒸是一种新的时尚,请修经理工作之余不妨去体验体验。 修翎平常工作很累,操心劳神,自我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性别特征和女性魅力都在与日俱减,让她产生一种失落,甚至内心有几分恐惧。不说别的,仅就充任迟胜愚董事长情人一角,保持容貌肌肤的健美,从而保持对男人的吸引力和杀伤力也十分必要。况且,人生苦短,该享受的、该体验的应该抓紧享受和体验,四十岁的女人要是没有紧迫感和危机感,那才不正常呢。 于是,一个周末,修翎吃过晚饭,打车去了那家“韩式汗蒸馆”,要亲身体验一下这种新的美容、美体方式,看看是否像女下属向她描绘的那样有神奇功效。 进去一看,这家韩式汗蒸馆的装修和设施设备比修翎想象中的要差。所谓贵宾卡,只是享受价格上的优惠,并非要为“贵宾“开设特殊的单间,服务方式和服务质量也与非贵宾相差无几。 修翎被安排到一个三人间的汗蒸房,里面可以供客人或躺或坐的沙发与一般足疗屋差不多。另外两个席位已经有客人了,同样是女宾,修翎和她们之间被一道布帘子隔开,修翎就笑了,所谓贵宾待遇,不过如此。她有点儿后悔来这个地方。 的确很热。名目叫做“汗蒸”,其实就是“蒸汗”,把人的汗都蒸出来了,至于什么红外线、负离子、亚离子、矿物元素,有没有或者有多少,大概只有天知道。不过,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体验,既来之则安之,就老老实实让人给折腾吧。 布帘另一面的两个女人显然是一起来的,她们嘴不愿意闲着,用聊天的方式排遣寂寞。 “叶老师,我儿子最近表现咋样啊?期中考试名次往下掉了五个位次,把我快急死了。”其中一人说。 “还行吧。我看他这段时间挺努力,估计期末考试一定能进步。孩子应该有一定压力,现在竞争多激烈呀,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谁努力得不够谁就会落后。”另一个说。 看来这两个女人是学生家长和老师的关系,大约是家长巴结老师,请儿子的班主任或者主课老师来消费。修翎在心里分析判断。布帘子那面有人说话,对她来说也能起到排解寂寞的作用。 “孩子的学习成绩如何,对家长来说是头等大事。叶老师您说,现在每家就一个孩子,他们身上寄托着父母全部的希望和未来,要是学习不好,成了废品,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岂不是要天塌地陷?” “对呀。所以说,我们这些教书育人的老师,肩上责任重大,整天诚惶诚恐,唯恐辜负了家长的期望。老师之间竞争也很残酷,假如谁上课不受学生欢迎,班级的成绩整体落后,日子也不好过。家长会找校长要求换老师,你的饭碗子就不牢靠了。” “是呀,谁家的孩子都耽搁不起,哪个家长都希望自己孩子的老师是最好的。老师压力大,辛苦,我们都理解,要么说老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受人尊敬呢。” “哪里、哪里,现在当老师真不容易。几乎所有的家长都想为孩子选择好学校、好班级、好老师,可五个手指头都不一般齐,人和人相比总会有差距,包括像我这样的,年龄越来越大,身体和精力开始走下坡,和那些年轻力壮的同志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竞争,真有点儿受不了。” “年龄大说明经验丰富。我就信任像您这样有经验、又有责任心的老师。我儿子调皮,要不是您对他严格要求,我真不知道他能成个什么样儿。” “我只是尽心尽力而已。误人子弟如同杀人父兄,当老师的要没有责任感,那就是犯罪啊!” 修翎暗自笑了。一个奉承,一个自我表扬,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啊! “我们做家长的,看见自己孩子整天被管得死死的,学习学习再学习,也心中不忍,可是有什么办法?关键是咱们国家人太多了,就业压力会长期存在,考虑到孩子将来能有份好工作,除了从小抓他们学习,让他们将来考个好大学,为长大成人参与就业竞争准备较好的自身条件,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说到问题的根源了。之所以学生课业负担重,之所以应试教育纠而不正,之所以高考有种种弊端却无可替代,都和就业压力大有关。看表面现象好像是教育出问题了,实质上是社会把强大的就业压力前移,放到孩子身上去了。最近我读了一部长篇小说《大高考》,是内行人写的,揭示了中国教育问题的根源。中国教育存在的种种弊端,责任不在学校,也不在家长,除非就业率不断提高,失业率能被控制到最低,许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叶老师,您说得深刻。不过,降低失业率只不过是小老百姓的愿望而已,远的不说,咱都是祁北集团员工家庭,自从迟胜愚当一把手,六七个年头了,根本不考虑员工子女就业,地方政府也没有什么解决就业的得力措施。说良心话,这些年多亏了学校老师,集团所属的学校教学质量一直保持高水平,才让那么多的子女都考出去了。祁北集团的子女,只要考出去就再也不想回来,天南地北落地生根,我真的很佩服这些孩子,个个都不想回到祁北市来依赖父母,都不愿意做啃老族。” 学生家长把话题转移到了祁北集团子女就业问题,修翎作为掌管集团人力资源部门的负责人,心想隔着这道帘子听听民间关于这方面的议论,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呢。她双目微闭,身体享受着熏蒸服务,耳朵却在仔细听两个女人的对话。 “不是孩子们不想回来,而是回来没有就业机会。东南沿海经济发达地区和别的一些大都市,虽说生活压力大,但就业的机会相对多。不像祁北市,一块小天地,自成体系,地域相对封闭,人员也缺少流动性,祁北集团员工和家属占了大半壁江山,只要集团不招工,孩子们回来就是死路一条。”被家长称作叶老师的女人正是叶国林的妹妹叶国淑。 “只可怜了那些学习不好、考不上大学的孩子,没有长成能飞得出去的翅膀,只能在这个小天地里瞎混。这个群体也有相当的数量,他们当中几乎没有几个人找到像样的工作,除了啃老,别无出路。父母要是没办法,家里很穷,就更惨。这也是一代人啊,他们是祁北市社会安定最大的隐忧。” 学生家长分析问题有一定深度,听得修翎若有所思。 “你说得太对了。我身边就有活生生的例子,比方我哥,是个老工人,退休了,我嫂子是家属,没工作。他们有两个儿子,学习都不大好,都上的祁北集团技工学校,一个毕业了,一个半途而废。老大给人干临时工,一个月挣几百块钱,找个媳妇也没工作,生了孩子三口人自顾不暇,我侄媳妇甚至跑到洗头房客串小姐,还跟别的男人瞎混,闹得离了一回婚,最后还是回来了,他们注定是这个城市的贫困阶层。啧啧,本来家丑不可外扬,我连这事都说出来了。”叶国淑说。 “叶老师,您还信不过我?我肯定不会说闲话的。都怨迟胜愚不考虑职工子女就业,比他们更早一些的孩子们技校毕业,都安排到集团厂矿生产一线干活,组织个小家庭过日子没问题。” “我那个小侄子整天瞎混,足浴城给人捏脚,饭馆端盘子,啥都干,还在一家工厂当过保安,为保卫集体财产把一条腿弄瘸了,最终还是没工作。我哥又得了癌症,一天天走向衰竭,像这样一家人,往后该怎么办呢?”叶国淑继续发感慨。 “迟胜愚当政造成多少这样的贫困家庭呀,一代人被他耽误了。难怪祁北集团的老职工提起他都骂,恨不得杀了这个没人性的。其实,并非生产一线不缺人,我听说许多岗位的操作工都青黄不接,一个人顶几个人用。” 听到布帘另一边两个女人对迟董事长咬牙切齿,修翎心里不是滋味。她皱了皱眉头,轻轻叹口气,继续闭着眼睛听。其实,生产一线操作工青黄不接她作为人力资源部负责人十分清楚,这个问题迟早要解决。假如招收一部分待业子女,生产一线缺员的问题解决了,员工家庭最大的困难也解决了,岂不是两全其美?不知道迟董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能得到群众拥护的事情不做,偏偏要把自己弄成万人恨。他这人叫你琢磨不透,不知是聪明过头了还是愚蠢到家了。 “可不是咋的。大家都说迟胜愚是外来的,和祁北集团的员工没感情。咱在这儿犯自由主义,议论这位迟董事长,其实啥作用都没有。” “老百姓嘛,只不过发发牢骚。正因为孩子们没有就业机会,才要把孩子的学习抓紧。就像叶老师您,孩子在上海就业,再也不用发愁了。” “怎么不愁?我女儿找的男朋友也是祁北集团员工子女,父母是工人,双方家长收入都不高,孩子要买房帮不上多大忙。上海的房子是天价,他们要么买不起,要么凑够首付买个小套,还要一辈子当房奴。这事情不敢想,我们这样的父母愧对孩子,愁死了。” “祁北集团副处级以上管理干部,年收入超过二十万,集团高管的收入更是天文数字,他们的孩子在大城市买房,还不是小菜一碟?真是富了富得流油,穷了穷得要死,收入分配的差距被人为拉大,合理性在哪里?人比人差多少,能当官有的善于巴结逢迎,有的运气好,他们凭什么拿那么多,别的人凭什么该受穷?什么世道!” 学生家长很是忿忿不平。修翎心里算一笔账,人家说得不无道理,祁北集团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和普通员工收入差距的确天上地下,不过这种现象在国企也是普遍存在,抱怨一个迟胜愚有什么用?老百姓真是井底之蛙,只能看到身边的人和事,不能登高望远,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嘿嘿,这跟世道有什么关系?主要还是祁北集团没有一个好当家人。迟胜愚万人唾骂,影响党和政府在祁北集团员工、家属中的威信,上级领导应该把这种人撤了。”叶国淑说。 “哼哼,迟胜愚会巴结,省上有人器重他。已经给了他副省级待遇,据说可以干到六十五岁,祁北集团的人不知道还要让他欺负压榨多少年呢!” 无论如何,听到别人议论、指责迟胜愚董事长,修翎心里不是滋味。她和他在一起,绝非用肉体交换利益,而是实实在在对迟胜愚这个人有感情,她从心底里喜欢他,和他在一起能享受到女人和心仪的男人在一起那种快乐。仇伯英只是她法律意义上的老公,而迟胜愚才是她的男人。如果说从感情出发,修翎真想挺身而起,扯掉中间那张布帘子,和另外的两个女人辩论一番,告诉她们迟董事长为了祁北集团的生产经营和改革发展,是如何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告诉她们迟胜愚其实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也是有水平、有能力的领导者,老百姓之所以骂他是因为对他不了解;告诉她们领导和群众之所以看法不同是因为站的高度不一样,迟董让大家牺牲一点儿眼前利益是为了更大的长远利益,他也并非对员工及其家属没有感情……但最终,修翎还是忍住了。跟这些层次低的人能说清楚吗?别让她们以为我是迟董事长的什么人,故意为他开脱,假如她们说出更难听的来,岂不是自取其辱? 修翎有点儿心虚,毕竟她和迟胜愚之间并非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有机会把自己听到的来自民间的声音向他转达转达,算是给董事长提供参考消息。这样,也许对祁北集团全局有好处,对迟胜愚本人也有好处。不过,谁知道他能不能听得进去呢?这个人太自负,高高在上,即使你是他的情人,也丝毫奈何不得他。 第十一章 叶毛协助黎飞飞做手机生意,琢磨着要给张秋秋弄一款新潮、漂亮的手机。人家是女的,还给我买手机,我是男的,怎么能不回报她?要弄就弄个好的,绝对比小灵通高档,没有钱哪怕先欠着飞飞哥,让他慢慢从我的工钱里扣。 张秋秋打电话:“毛毛,多长时间没见面啦,你也不想我?……你很忙?那好吧,我到酒吧去找你。” “你今天别来,再等几天我去找你,我要给你一个惊喜。”叶毛说。 没等叶毛把“惊喜“准备好,有天晚上,张秋秋和郭枫到“绚烂年华“ 来找他。一进门,她俩看见叶毛正在吧台后面忙碌,郭枫喊:“嗨,毛毛虫!”张秋秋朝叶毛蹙了蹙鼻子,抛一个媚眼,叶毛身上立即像过电。 “枫姐,秋秋。”叶毛赶紧迎上去打招呼。 “啊呀,让姐看看。啧啧啧,这臭小子越来越俊朗,越来越有男人味了!过来让姐亲你一口。”郭枫一把扯过叶毛,在小伙额头上弄个印记,还想接着在他脸颊上亲吻。叶毛赶忙想推开郭枫,喊道:“枫姐,我羞死了。”郭枫朗声大笑:“你逗死了毛毛虫,跟姐装呢?好好好,我叫秋秋来亲你,看你还躲不躲!” 叶毛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谁也不让亲。” 张秋秋举起粉拳在郭枫身上击打:“你不要脸,以为别人都不要脸?” 叶毛将两位女郎引领到一个小包厢,亲自动手调好了卡拉ok设备。服务小姐送来饮料、小吃,叶毛交代说:“记我账上。” “臭毛毛虫你有几个钱?姐在这儿呢,轮不着你花钱。”郭枫从坤包里捏出几张大钞递给服务小姐,“放到吧台上,走的时候结账。” 叶毛说:“我还要干活儿,有空再过来陪你们。” “那不行。我俩做啥子来了?就是来看你的嘛。你要走了,还有啥意思?”郭枫不让叶毛走。 “这……”叶毛很为难。 “枫姐,别为难他吧。”张秋秋为叶毛解围。 “小姐,找你们老板。”郭枫对服务小姐说。 不一会儿,程剑来了。 “呵呵,毛毛,这是你的朋友吧,是不是你说过的那两位?”程剑朝叶毛挤眼,叶毛忙不迭点头。 “你是老板?”郭枫问。 “是。” “今儿借你这兄弟用用,也就是陪我俩玩玩,用坏了包赔。你给他放一会儿假,损失我补上,结账的时候你扣钱就行。” “呵呵,姐们儿仗义。我毛毛兄弟没见过世面,你俩甭吓着他。钱就不要了,你们今晚的消费全部免单,需要什么尽管吭声,甭给我省,甭让我毛毛兄弟没面子。毛毛你就陪着两位女士尽兴地玩,外面有哥看着呢。”程剑说完走了。 “嘿,毛毛虫你这哥们儿够意思。”郭枫说。 叶毛很兴奋,不住地给郭枫、张秋秋斟啤酒饮料,递上水果、杏仁、开心果、爆米花、鱿鱼丝。叶毛也唱歌,尽管音调不准音色不美,但唱得认真而又投入,自我感觉颇好。尤其和张秋秋共处于小包厢,“秋天的菠菜“你来我往,对叶毛来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妙!郭枫也对叶毛表现出大姐姐般的关切。 玩了大约一小时,张秋秋手机不住地响,是她上班的洗浴中心催她去工作。张秋秋不想去,推托说老家来人了,她要陪着吃饭,还要给安排住处,今天不去上班。可是电话三番五次、不屈不挠,吧台打完领班打,领班打完洗浴部经理打,说今天客人特别多,张秋秋你必须回来。郭枫把电话抢过来:“我是张秋秋的亲姐姐,我们不挣钱还不行?她一个晚上不上班会死人?洗浴中心会倒闭关门?”说完把电话挂断了。可是张秋秋惴惴不安,后来洗浴中心老板亲自打电话:“张秋秋你今天晚上要不来,以后永远不要来!” 张秋秋流着眼泪去了,弄得叶毛心情十分糟糕。 “非得去?不去老板能咋的!”叶毛仰脖灌下一满杯啤酒,嘟囔说。 “不去不行哟。你没看秋秋哭了?老板心黑着呢,秋秋总要挣钱嘛。”郭枫说。 “不在那儿干不行吗?不挣他们的钱不行吗?”叶毛闷着头疯狂饮酒。 “不在那儿干她干啥子去?秋秋也不想干,可她家负担重,弟弟正上学,不挣钱能行吗?”郭枫说。 “呜呜呜……”叶毛后来哭了,“我没本事,挣不来钱,我要有钱,都给秋秋花。我没用呀,我是废物,是一堆垃圾啊!呜呜呜呜呜呜……”叶毛捶胸顿足,非常伤心。 他醉了。 叶国林的癌症扩散了。 等到发现问题严重时,医院大夫摇着头表示他们无力回天。给癌症病人做手术本来就是赌博,谁能保证一定赢呢?叶国林很快走到了生命尽头。 “人活一辈子就是个过程,死是迟早的事,早死早超生,下辈子说不定活得更好,我才不怕死呢。”叶国林十分平静地对老伴儿说。 “老叶你甭说这种话成不成?你多活一天,就能多领一天退休金,你眼一闭走了,剩下家里这些事我能弄得过来?还不如跟你一起去死。”寇粉英眼泪汪汪。 “嘿嘿,这能由人吗?老天爷叫我先死,我就得先死;老天爷叫你活着受罪,你就必须受罪。你替不了我,我也帮不了你。”叶国林脸上一丝苦笑,“老婆子,你知道我这些天想啥呢?第一,我想我这辈子也不算白活。虽然穷命,一辈子只能过艰难日子,但也算当了一回工人,把你带到城市来了,把两个娃娃弄成了城市户口。比起老家农村的人整天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挣死命也不见得能温饱,吃水困难,一年到头不洗澡,吃一顿肥肉片子能高兴十天半月,咱不是强得多嘛。” 寇粉英沾了沾眼角。 “第二呢,我主要想身后的事情。先说娃娃,蛋蛋虽说没念多少书,不过他好赖有班上,无论多少总算有一份工资,媳妇哪怕不贤惠也长了两只手——离过一回婚再回来,我看莉莉想跟蛋蛋好好过日子呢——要叫我说,咱把叶蛋两口子撇过,再不考虑他们。孙子是隔辈人,抚养的责任也不是咱的,牛牛娃靠他的爸爸妈妈,你我也不用太操心。倒是毛毛,虽说快二十岁了,毕竟没有正经工作,在社会上胡混,还落下残疾,腿脚不利索。我要是一闭眼走了,这个小的还真放心不下。以前我对毛毛不好,总觉得他有可能不是我亲生的,实际上我说你跟姓万的工段长有事是胡乱猜疑,根本没证据。这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再甭跟我计较。我这身体离咽气还有一段时间,我要继续寻集团公司领导,寻地方政府管就业的部门,让他们对毛毛的残废给个说法,万一遇上有同情心、讲道理的领导,也许能给娃娃解决个长久的工作……” “老叶你说得对,不过你这身体,还能东跑西颠吗?”寇粉英抹去一把泪水。 “老婆子呀,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人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儿,人年纪大了,只有夫妻能互相体贴、互相照顾,黑了暖被窝,白天说说话,这些事儿女代替不了。假如说咱俩有个姑娘,还好些,女儿是爸妈的贴身小棉袄,可惜咱没这命。我一蹬腿儿走了,你会更苦,要让我说,我死后你再寻个合适的老伴儿,哪怕比你年龄大十岁八岁都成,只要人好,只要能说得来话。”叶国林给老伴儿安排后事,说得他自己眼泪吧嚓。 “老叶,呜呜呜呜呜呜……”寇粉英放大声哭,涕泪横流。 “老婆子你甭哭,我今儿想说话,想把我心里的话都说给你听。第三呢,我这些天总在琢磨,假如阴阳轮回,能脱生,有下辈子,咱该咋样活?要是还能脱生,我宁愿下辈子当女人。男人活得累呀,腰杆子要硬,要能担责任,像我这样的,生个男儿身,却没本事承担责任,一辈子苦巴巴的,像骡马一样负重,像猪狗一般窝囊,枉活一世。女人不一样,女人能依靠男人,使个小性儿发个脾气,越会折腾人的女人越招男人喜欢,要是再长个漂亮脸蛋和好身材,就更不得了,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围着她献殷勤呢!挑个有钱或者有权的男人嫁了,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穿软的,汽车洋房,要啥有啥!” “老叶你胡说!”寇粉英忍住眼泪反驳男人,“男人也有享福的,女人也有受苦的,要我说,女人活一辈子比男人难得多。假如嫁了没本事的男人,不光吃苦受累,还有干不完的家务,遇上男人不忠诚还要受窝囊气。再说,男人女人养娃娃,女人有人叫妈,男人同样有人叫爸,可生孩子的过程男人受啥罪了?女人十月怀胎,挺着大肚子受苦受累,最后一朝分娩,生娃的过程跟死一回差不多……” 叶蛋知道了父亲的病情,向他所在工厂的领导求爷爷告奶奶预支工资,跟周围人低三下四告借,勉强凑了不到三千块钱。他把钱拿回家,对叶国林说:“爸,咱再到省城的医院检查检查,能治好一定要治。明儿我向领导请假,陪您到省城看病去。” “好娃呀,爸谢谢你有这孝心。我问你,陪我到省城看病你准备了多少钱?” “钱不多,咱先去看嘛,不够了我回来再借,实在不行我哪怕卖血,总不能不给您看病。再说您还有单位的医疗保险嘛。”叶蛋说。 “你想得太简单,省城的医院是好进的?你老爹癌症晚期,扩散了,你就是拿上几万元,也还是没用。祁北集团职工医院跟省上大医院是一样的级别,设备不比大医院差,我虽然是大病,但又不是疑难杂症,他们的诊断不会错,既然人家给你爸判了死刑,你还想上诉?算了吧,蛋蛋,命里该吃毬,走遍天尽头,咱就认命吧。你要是有钱,今儿去给爸弄两斤手抓羊肉,再弄些鲜羊肉汤,你爹馋那一口哩。说实话,就连吃羊肉这么简单的事情,要花自家的钱,我一辈子从来没放开肚皮吃饱过一回。今儿你给老爸尽尽孝,好好弄些羊肉来叫我吃饱,老爸就谢谢你了。” 叶蛋哭了,哽咽得全身颤抖。他去市场买了新鲜羯羊肉和调料,让母亲给老爹做手抓羊肉,炖鲜浓的羊肉汤。 羊羔肉鲜嫩无比,羊肉汤也香喷喷,但叶国林没吃多少,他胃口不好。 “毛毛也不知道干啥呢?整天不回家,我好长时间都没看见他了。”叶国林又念叨小儿子。 叶毛很忙,他既要帮黎飞飞卖手机,还要给程剑的酒吧帮忙。他知道老爸身体不行了,想抓紧时间挣钱,有了钱也许能帮老爸老妈一把,没有钱什么都是闲的。 黎飞飞的生意并不顺利。行业竞争激烈,他资金欠缺,生意做不大,也经不起风险,小心翼翼维持而已。 “毛毛,你到省城帮哥进一次货行不行?”有一天黎飞飞问叶毛。 “飞飞哥你叫我到省城去进货?”叶毛感觉很突然,没有思想准备,“我对省城不熟悉,不知道能不能把货进回来。” “这简单,我给你开个单子,照单提货,一手钱一手货。我再把地方告诉你,下了长途汽车只坐一趟公共汽车,不用倒车,也不用在省城住,当天就能赶回来,吃饭钱哥给你带足。你说行不行?” “你咋不去呢?我在家看店,你去了人熟路熟,比我强多了。要不然咱俩都去,你带我实习实习,下次我再单独去。” “毛毛你咋这么胆小呢?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哥真的去不了,要能去干吗为难你?毛毛你帮帮哥的忙吧。” 黎飞飞上次去省城进货,在公共汽车上被小偷掏了钱夹子,身上的钱丢光了。黎飞飞当时气坏了,想跟人拼命,但找不到对手,给派出所报案也无济于事。钱丢了进不来货,生意难以为继,黎飞飞向供货的老板苦苦求情,让人家把货赊给他,等卖掉了再还本钱。黎飞飞涉世不深,不知道给他供货的熊老板是黑道白道都能走通的人。熊老板不愿意给黎飞飞赊账,但给出了个主意,让黎飞飞替别人从省城往祁北市带一批货,只要货带到,交到货主指定的人手里,这一趟进货的钱就由货主替黎飞飞出,等于给他劳务费。黎飞飞听了,意识到这决不是好事,但无奈之间抱着侥幸心理选择饮鸩止渴。他冒着风险坐了非正式运营的私人客车,提心吊胆将一个包装好的物件带给祁北市由供货方指定的接货人。他猜想所带的东西是毒品,知道自己参与了犯罪活动,心上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又该进货了,熊老板给黎飞飞打过好几次电话,说:“兄弟你上次干得不错,那批手机白给你了,净赚,这是多好的生意啊。你这次再来,手机和配件照样白送,只要你再给带一批货到祁北市。干不干啊?兄弟,你好好想想,干一回是干,干两回也是干。” 黎飞飞吓坏了,他知道这事情危险性有多大。思谋许久,他给熊老板回电话说病了,没办法上省城,只能派个打工的人替他去进货。 “毛毛,你去找一个姓熊的,一手给钱,一手提货,拿上东西赶紧回来,不要跟他们胡黏。熊老板要问起我,你就说我病了,站都站起不来,千万不敢说漏嘴了。”黎飞飞叮嘱叶毛说。 叶毛单独上省城,腰里揣着两万块钱。他一方面提心吊胆,另一方面也很自豪,我也算个人物,能一个人出门办事了,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让飞飞哥和程剑哥哥对我刮目相看。 叶毛对省城比较陌生,下了长途汽车根本不敢延宕,按照黎飞飞教给他的路线,乘公交车径直来找熊老板。 熊老板论块头是个巨人,叶毛一看见他就想起打篮球的姚明。他心里感慨说:这么高的个子怎么是个商人,简直是资源浪费。 熊老板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叶毛看半天:“啊呀,黎飞飞就派你这么个人来了?现金带了吗?” “带了。”叶毛说。 “原先和我做生意的程剑看上去稳重,换了黎飞飞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慌里慌张像有一条狗在尻子后头撵他哩。”熊老板自说自话评价叶毛的两位兄弟,然后问道:“你以前做过生意吗?” “没单独做过,给程剑哥、飞飞哥帮忙。” “以前到省城进过货?” “没有,这是头一回。”叶毛老老实实说。 “哦,第一回?既然这样,大哥我得招待你一下。”熊老板说。 “不用啦,熊老板。我把货一提,吃点儿饭,赶下午三四点钟的长途汽车就回去了,天黑就能到祁北,飞飞哥还等着呢。”叶毛感到熊老板眼睛深处有个黑洞,深不见底,他心中怯惧,想赶紧离开。 “那怎么行?小兄弟头一回来,我要是不尽地主之谊,你回到祁北市一说,我老熊还有什么面子?你来了就听我安排,要不然不给你提货,看你怎么走?俗话说,客随主便,你小兄弟不懂规矩,乖乖听我安排,甭惹得哥哥生气,要不然你就麻烦了。”熊老板带一点儿威胁的口气,叶毛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结果,叶毛糊里糊涂就中招了。 原来,近几年祁北市公安局与省公安厅联手,打击毒品犯罪取得很大成效,长期往祁北输送毒品的毒贩子纷纷落马,但尚未落入法网的毒贩子仍不愿放弃祁北市的毒品市场。与祁北市多有生意来往的熊老板本身是潜伏的毒贩子,他在重建省城到祁北市的黑色通道中负有重要使命。上次利用了黎飞飞,他感觉这个年轻人已经识破了他们的伎俩,没法继续利用。恰好黎飞飞又派来一个更加稚嫩的叶毛,熊老板要设圈套把叶毛拉下水。 他们先把叶毛灌得烂醉,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给他抽了一支香烟,香烟是特制的,里面含有海洛因。然后他们在宾馆给叶毛安排了住处,等叶毛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身边躺着一位相貌姣好、浓妆艳抹的女郎。 “行啊,小兄弟,没看出来,你啥都会干!”没等叶毛穿上衣服,熊老板一干人闯了进来。 “我干啥了?我这是在哪儿啊?”叶毛糊里糊涂。 他确实不知道刚刚过去的这个晚上都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他与那个同床共枕的女郎到底干没干什么。 第十二章 迟胜愚打电话邀约,修翎高高兴兴去了。 对于修翎来讲,与迟胜愚幽会已经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满足生理需要似乎不是首要目的,更重要的是见到他,领略他在她面前如何由一个大权在握的领导演变成更具动物性的男人。领导往往是不真实的,除了权力本身的辐射力和光晕效应,人一旦被授予某种职位,尤其当上重权在握的高层领导,难免会把自己装进刻板的模子或者无形的套子,让人看不清本来面目。况且官场上流行阳奉阴违、两面三刀、花拳绣腿、哼哼哈哈、皮笑肉不笑和当面是人背后是鬼,几乎没有人敢于将真面示人。坐在主席台上个个光鲜靓丽、西服笔挺、领带端庄、头型纹丝不乱、面部表情千篇一律,可头发都是染的,衣服里面包藏着种种丑陋,各自心里面想什么只有天知道。简单地说,当领导本来就是在扮演某种社会角色,唱念做打都有固定程式,个人发挥的余地不大,非要张扬个性的人在领导岗位上十个有十个要栽,一般人都不会冒这个险。可是到了床上,迟胜愚会把自己脱得赤条条,天然的人体自有它的审美价值,五十七八岁的男身在修翎女士的眼里仍然很性感,包括他肚子上的赘肉和脖根上的褶子以及发达的体毛统统暴露无遗,除了真实还是真实。这时候的迟胜愚对于他的情人来说没有光晕,也没有居高临下的优越,修翎可以和他平等对话,可以对他使小性儿,也可以玩点女人的小伎俩,体验到面对无耻求欢的男人女人油然而生的骄傲和矜持。赤裸的男人一般都会变成大男孩儿,对女人有一种依赖,正像孩童依赖母亲一般,比平日被衣服包裹的男人可爱一百倍。所以说,迟胜愚召唤修翎去幽会,她的积极性远远高于董事长召集中层管理人员开会。 不过,这次仿佛和往常不一样。迟胜愚好像戏剧演员卸妆卸得不彻底,脸上还残留了某些标识领导身份的戏剧油彩,即使脱得赤条条对修翎依然具有一定的威吓力,弄得女人有点儿不习惯,好像和领导在办公室调情门没关严一样。 “我咋觉得别扭呢?”修翎壮着胆子问,问完就后悔,仿佛不小心冒犯了领导。 “嫌别扭你就不要来!”迟胜愚拉下脸子,语气也很严厉。 “看你,像个强xx犯。温柔点儿成不成,把我弄疼了。”修翎有点发懵。这个熟悉的男人以往没有性虐待的倾向啊,特别善于循循善诱、循序渐进,然后循规蹈矩、循环往复,把她送上一波又一波快乐的高xdx潮,今天这是怎么啦,简化程序,简单粗暴,简直有点儿不像话! “要求不要太高行不行?将就一点儿行不行?不要矫揉造作行不行?为我做出点儿牺牲行不行?”随着排比句,迟胜愚的动作更加粗暴,甚至手指甲深深地掐到修翎胳膊上的肉里。 修翎不吭声,修翎流泪了,修翎心里像猫抓一般,修翎把自己变成一具死尸,从而把男人变成奸尸犯。 迟胜愚虽然折腾得很生猛,却是一次草草了事、十分糟糕的做爱。准确地说,糟蹋了一次好端端的做爱机会。女人没有感受到幸福,反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厌恶感,男人也很沮丧,仿佛打了一次败仗,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失败感。完事以后,两个人背靠背喘了半天粗气,好长时间缓不过劲儿来。 “翎子,对不起。” “哼!” “翎子,你今天晚上别走了。” “哼哼!” “翎子,真的别走了,你走了我会很难受的。” “哼哼,哼!” 这是他们后来的对话。修翎用鄙夷和冷笑回敬了迟胜愚,找回一点点儿女人的尊严。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修翎应男人请求留下来过夜,等心情平缓下来了,她问迟胜愚。 “有一点儿。” “为什么呢?”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觉得郁闷,仔细想想也没有人得罪我。” “更年期?男人也有更年期,你这年龄差不多了。” “瞎扯。” “要么是工作压力太大,要么是你这人太争强好胜。祁北集团你是一把手,相当于土皇帝,太强大难免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何况强极则辱,慧极必伤,太盛气凌人、太聪明也不见得是好事。”修翎说完了有点儿后悔,这种话也就是在被窝里可以说说,平常这样对他讲话,会被认为是冒犯。 “你说得对。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哪!”迟胜愚没有任何责怪修翎的意思,反而表示赞同她的话。 “其实,要叫我说,虽然说集团的事情你都能做主,但不见得时时事事都要你说了算。有时候圆融一些,于大家都好,你也可能更有主动权。”修翎字斟句酌,好像要奉劝迟胜愚什么。 “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些,比方说我在哪些方面可以妥协,可以圆融一些?”迟胜愚方才经过一番发泄式的性事活动,心情比修翎刚来时和缓多了,这时候他愿意和这位情人兼下属平等地探讨问题。 “胜愚,你平时太厉害了,盛气凌人,不要说别人,我在你面前也不敢讲话。一个人怎么能事事正确、时时正确、处处正确呢?哪怕你都正确,也不妨多听听别人的意见,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呀。” “呵呵,难得翎子给我上政治课。说吧,把你想说的一股脑儿说出来,也许对我是个帮助。”迟胜愚态度空前地好。 “我举个例子吧,比方说集团要不要招工。最近我在下面听到不少老百姓的呼声,其中有一次做韩式汗蒸,隔着一道布帘听见两个女人议论。对于那些子女就业难的家庭,甚至包括孩子还在上中学但已经预感到就业压力的家庭,能不能给他们的子女提供就业机会,真是天大的事情。祁北市地方小,又相对封闭,哪怕找个最简单的、出力气的活儿都不容易,社会底层真的有一部分人生活得很艰难。那天我听到布帘子另一边一个中学女教师说她的孩子在上海打工买不起房,完全是实情,我还听她说他哥哥家两个男孩儿,都是咱们集团技校毕业或肄业的学生,大的已经结婚生子,只能干临时工,穷得媳妇都到洗头房客串小姐去了,你说说这有多可怜!小的据说在厂子当保安,为保卫集体财产落下残疾,腿瘸了,还找不到工作。这两个男孩儿的爸爸是咱们集团的退休老工人,听起来挺让人同情。”修翎说。 “女人就是心软。你说的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他家两个孩子不好好上学,假如能考上外面的重点大学,就业的机会和门路就会多得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优胜劣汰不仅是自然界的法则,也是人类社会的法则,怨就怨他们的孩子素质不行,家庭教育也不行,谁也帮不了他们。”迟胜愚说。 “可是,咱们生产一线干活的工人目前正处在青黄不接的时期,各个二级厂矿领导见了我都叫苦连天,说我们人力资源部不给他们解决劳动力缺乏的问题。他们明知在我跟前说了没有用,但大家都不敢找你去说。我想这种情况你大概也掌握一些,如果不及时招收一批一线操作工,这种矛盾会越来越尖锐。生产一线干活儿的工人其实不需要高深的文化,技校、职高毕业足够了,招收一批又何妨?”修翎今天大概没有任何思想顾虑,把平时在迟董面前不敢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生产一线操作工是有点儿紧张,但还没有到非招工不可的程度。祁北集团的劳动生产率和国外先进的现代化企业相比仍然处于落后状态,这方面大有潜力可挖,我们需要继续强化管理,让每个一线操作工发挥更大的作用。退一步说,即使哪天到了非招工不行的程度,我也宁愿招文化程度高的,文化程度越高,说明个人素质越高。现在大学本科甚至研究生找不到工作的大有人在,祁北集团这样的国有企业插起招军旗,根本不愁没人来。中国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劳动力。” “其实要论干活儿,学历高的不见得比学历低的强,一线工人更需要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健壮的体格。” “翎子,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但目前我还是没有招工的考虑。” “其实招工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就是缓和祁北集团员工和离退休人员与你迟董事长的对立情绪。你不知道,不管通过什么渠道听见有人骂你,我心里都不是滋味。” “骂就让他们骂去,能骂得我身上掉一块肉?那些离退休的老家伙们什么素质,就凭他们那样拙劣的闹法,我会怕他们?既然已经落下骂名,大不了接着被骂,没什么了不起。我在祁北集团的日子看来也要一天天数着过了,这时候再让我来讨好那些反对我的人,根本没必要。”迟胜愚说。 “你在祁北集团的日子怎么就要数天天了?你不照样是董事长吗?”修翎不解。 “修翎同志,平时看你挺聪明,怎么连这么点儿事情都看不明白呢?省上派一个新总经理是什么意思?明明白白是要分散我的权力,下一步就该考虑将我迟胜愚调离祁北集团了,能不能顺顺利利从这里拔出脚来都是问题。所以说,这时候我不是考虑什么招工不招工,而是需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做该做的事情,起码要留下一条顺利撤出的通道。” “你可别说这是最后的疯狂,听起来挺害怕的。” “你说最后的疯狂也对,但我是被逼的。我倒想问问,假如我迟胜愚在祁北集团的日子没几天了,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真没有好好想。不过你要走的话,我会很痛苦。”修翎说。 “我的翎子女士,你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幼稚?扮纯情吧?都什么时候了,我不是开玩笑。” “我也不是开玩笑。”修翎有点儿惶惑。 “干脆我给你一个建议,认真考虑一下移居国外。” “移居?还要到国外?” “是的。我的年龄距离退休不远,将来我一家人都会在美国或者澳洲生活,你要是能移居国外,将来我们也许还有见面的机会。” 修翎听了迟胜愚的话,低头沉思半天,然后说;“胜愚,也许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移居国外。再说,人年轻时候无论怎样闯荡,干出多大的事业,到老了难免都要回归家庭和亲情,将来我们还能不能见面有什么要紧?你刚才说我扮纯情,其实我很现实。你将来和老婆孩子在海外过幸福生活,还能想起我?我的女儿学习还可以,假如将来她要上大学,愿意到国外去留学,我会尊重和支持孩子的选择,但也并不意味着我向往外国的生活。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即使我女儿长大要去国外留学,我凭薪金,也可以给她提供支持。至于我自己,真不愿意背井离乡,到了国外人生地不熟,生活习惯啥的都和现在有很大差异,语言还要重新学习——上大学学的那点儿英语早忘得差不多了。” 听了修翎一番话,迟胜愚心中暗叹,有句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更何况情人乎?就目前他和修翎女士的热乎劲儿来说,就这几年他一人独居祁北市修翎是他唯一的女人来说,两人之间似乎有真感情,可是听听修翎方才的一番真情表白,你又很难肯定双方没有逢场作戏的成分。无论官场还是生意场,人和人之间只有相互利用的关系或者干脆只有交易,男女之间难道也如此?更多的时候修翎对我迟胜愚是真情流露而不是逢场作戏,刚才说她扮纯情只不过是开玩笑,我对她何尝不是如此?也许人各有志不能强勉,出国不出国并不能成为我和她之间感情的试金石。尽管如此,从今往后,还是把这份感情看淡一些吧,无论如何,情人没有老婆孩子重要。 “翎子,你还是回去睡吧。在这儿留宿,这一晚上你我都睡不好,明天上班没精神。”迟胜愚对修翎说。 “几点了,你赶我走?” “迟点儿早点儿有什么关系?大街上出租车通宵都有。” “你……” 修翎从迟胜愚那里出来,感觉到大街上的寒意,地处西部大漠戈壁地区的祁北市昼夜温差很大。 其实,不光身体,她的内心也感觉凄冷。 第十三章 叶毛在省城过了一夜,第二天下午才回到祁北市,黎飞飞等得非常着急。好在清点货物,应该购进的东西一应俱全,熊老板给的价位也合适,黎飞飞才长嘘一口气,说:“毛毛你行啊,事情办得漂亮,下次进货还让你去。” “再说吧。”叶毛显得情绪不高。 叶毛在省城精心为张秋秋挑选了一款新手机,跟熊老板赊的,他甚至不知道价钱,只是听熊老板说不贵。 “你看好不好,喜欢吗?”叶毛把手机拿给张秋秋,问她。 “你哪儿来的钱买手机?你家困难成那样,还乱花钱?”张秋秋惊喜之余抱怨说。 “没乱花钱。我最近好好挣钱呢,手机是赊的。”叶毛实话实说。 “赊的?我不要。我又不是没手机,谁让你赊账呢!” “你那手机样子不好看。再说,你有是你的,这个是我买的,有我的一片心。”叶毛脸红了,甚至额头上汗也出来了。 “哼,嘴还挺会说。”张秋秋嗔怪道,“我先谢谢你,你以后需用钱跟我说。” “没事儿,我现在干两份活儿,挣两份钱,一个手机能值多少钱?很快就能还上。”叶毛感觉自己这样说话有点男子汉的意思。 最近这段时间,叶毛总有想见到张秋秋的愿望,一闲下来就想,晚上睡觉尤其想得厉害。叶毛不懂得这是不是爱情,反正他特别想。但能与张秋秋在一起的机会却不多,白天要在黎飞飞的手机专卖店干活,晚上给程剑的酒吧帮忙。有时候想起张秋秋在洗浴中心上班,有可能正陪着别的男人,叶毛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你不会甭去那儿上班,干点儿啥不好?”叶毛不止一次在电话里对张秋秋说。 “你以为我爱去那里?”张秋秋语气很凄婉,有时候带着哭腔,“我弟弟快要考大学了,供他上学全靠我,爸妈年龄越来越大,我妈还有病,现在看病贵得很,我不多挣钱能行吗?” 有天晚上,郭枫只身一人来到“绚烂年华”,向程剑借了叶毛陪她喝酒。 “枫姐,你又一个人来喝酒?我咋从来没见过你的作家老公,他干吗不陪你?”叶毛问郭枫。他是下意识的,自己也不知道为啥要问这个。 “嘁,扫兴,毛毛虫你扫姐姐的兴!”郭枫说着把啤酒杯重重蹾在茶几上,指着叶毛的鼻子大声吼。 “怎么啦,枫姐?我随便问问嘛。” “不许你提他。那个龟儿子、王八蛋,不许提他!” 叶毛看见郭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于是沉默。 原来,郭枫在风月场上摔打多年,厌倦了,遇到作家海啸,就想找个依靠,找个衣食无忧的小窝缓口气。海啸给她的第一印象不错,看上去高贵文雅有气质,特别会疼女人,把个郭枫关心得无微不至,床上的表现也属上乘。两人交往了一段时间,郭枫对这个男人动情了,想法也有所改变,她不满足于做二奶、做金丝雀,在她认为时机成熟的情况下,向海啸提出要当他明媒正娶的老婆,结果被海啸斩钉截铁拒绝了。两个人目前仍处于矛盾斗争的胶着状态。 叶毛和郭枫半天不说话,只是碰杯喝酒。喝着喝着,叶毛憋不住了:“枫姐,你告诉我,张秋秋在洗浴中心怎么上班?具体干啥呢?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必须告诉我!” “你有病呀,毛毛虫。你问啥子不好,偏要问这个?” “我想知道。” “你脑壳进水了,不会自己想?” “我想不出来,请姐姐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娃儿,你坐好了,别吓着。在那种地方还能干啥子?说是做按摩,可真正做按摩能挣几个钱?为了挣钱,就卖呗,把自己卖了,换几个钱。你听明白了没有,瓜娃子?你姐我也是干这个的。原先和秋秋一块儿卖,后来姐找了个龟儿子老公,零售改批发,说到底还是卖。你啥意思,非要问这个?你脑壳叫驴踢了,叫门挤扁了,故意要羞辱秋秋,也羞辱我?我看你也不是个好娃儿,龟儿子!”郭枫眼含泪花,对着叶毛声音凄厉,怒气冲冲。 叶毛无言以对。愣了半天,他才说:“姐,喝酒,干杯!我向你赔礼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两人唱歌、喝酒,一直到唱累了,喝得半醉不醉,郭枫说:“毛毛虫,咱不在这儿玩了,到姐那里去。我那儿有好酒,咱继续喝,你敢不敢去?” “有啥不敢去?枫姐又不吃人。”叶毛说,“姐,能不能给秋秋打个电话,叫她也去?我想见她。” “你打嘛。” 叶毛打了电话,张秋秋说暂时走不开。她叮嘱叶毛不要再喝酒,说她要是能走开了就去,让叶毛等她。 来到街面上冷风一吹,叶毛吐了,反倒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来到郭枫的金丝雀笼,叶毛看见屋子里十分零乱,显然主人平常懒得收拾。 “姐,我帮你收拾收拾。”叶毛说。 “哪个要你收拾?让开!”郭枫把茶几上没用的杂物拂到地上,沙发上的东西随手扔开,给她和叶毛搞出一点儿活动空间,然后说,“毛毛虫你坐下。喝啥?啤酒有蓝带、青岛,洋酒有威士忌、轩尼诗,要么来点儿芝华士,能加冰,可以跟绿茶红茶调在一起喝。” “不喝酒了,喝点儿茶吧。”叶毛想起张秋秋的叮嘱,他确实也不想再喝了。 “不行,要喝,姐姐还没得尽兴嘛。” 叶毛客随主便。 “毛毛虫,你不是问海啸那个龟儿子吗?姐给你说。” 郭枫和她“老公“之间的故事其实也没地方去讲,这会儿,半醒半醉的她很愿意把“毛毛虫“当做倾诉对象。 海啸这一年多来发财了,有两部小说很畅销,挣了几十万,有一部还要改编成电视剧,大把大把的银子源源不断而来。这样,他的活动区域逐渐向外转移,省城挡不住,经常要去更远的大城市。这样一来,养在祁北市的二奶郭枫对他来说成了可有可无,况且作家感情丰富到处播撒爱的火种,难免有更新、更好的女人贴上来,赶也赶不走,海啸于是萌生了要抛弃郭枫的想法。他倒也舍得银子,除了把祁北市这套住房赠予郭枫,还许诺再给她十万元。 那天,作家翘着二郎腿,叼支香烟喷云吐雾。他与郭枫面对面坐着,保持一定距离,像和一位生意伙伴或者出版社编辑谈业务一样与他包养的“金丝雀“谈话,期待着郭枫按照他指引的方向大踏步前进。 “狗娘养的,龟儿子!”郭枫突然站起身,指着海啸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真把老娘当一只鸟儿?当成你找快感的性工具?你龟儿子瞎眼了!老娘告诉你,我动了真感情,我不要钱。你以为你钱多?老娘不稀罕。从今以后,你走哪儿我跟哪儿,缠也要缠死你。我看还有哪个不要脸的臭婊子敢和你在一起?我告诉你海啸,你非不给我面子,老娘跟你拼个鱼死网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豁出去这条小命儿,要你不得安逸!” 海啸自认为给予对方的条件很优惠,而郭枫这种女人拿钱完全可以摆平。他失算了。 一场大闹,不了了之。郭枫能感觉到她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海啸,被抛弃的命运难以改变。她现在成了惊弓之鸟,虽然鸟笼的门开着,她却没有勇气飞走,她在等待命运进一步的捉弄。 后来郭枫点燃一支烟来抽。她的烟散发出奇怪的味道,让叶毛感觉到一种诱惑力。 这天晚上,张秋秋始终没有来。 黎飞飞再次让叶毛去省城进货,叶毛毫不犹豫答应了。原因很简单,自从上次在省城熊老板那里抽过一支特殊的香烟之后,他时不时想起那种奇怪的味道,那是一种普通香烟所没有的味道,是一种让叶毛想起来就心驰神往的味道。前几天,叶毛和郭枫一起喝醉酒,迷迷糊糊嗅到了差不多的味道,来自郭枫所抽的女士香烟。他当时向郭枫要,她却坚决不给,而是从冰箱里找出一包“555“香烟扔给叶毛。叶毛不时想起那种特殊的味道,再次品尝的欲望十分强烈,他之所以答应黎飞飞再去省城,这种欲望是强大动力。 叶毛来到省城,熊老板比上一次更加热情,先不说生意上的事,而是将叶毛弄去吃饭喝酒,然后留他住宾馆。 “来,兄弟,抽支烟。”熊老板递过来一支香烟,叶毛看了看烟盒,是本省出产的一种高档香烟,再看看烟丝和标签,也没问题,于是点着吸。刚开始没什么异样,可是抽了几口,他感觉到了近来一直向往的那种特殊味道。 “熊哥,这烟不对劲儿。”叶毛把熊老板称作“熊哥”,很乖巧。 “呦嗬,能尝出来?你不简单哪,兄弟。好抽吧?”熊老板笑得意味深长。 “这味道怪怪的。”叶毛看熊老板皮笑肉不笑,心里有点儿紧张,“熊哥,这里头有啥东西,你该不是叫我吸毒吧?” “怎么会呢,你没看牌子,明明是大家经常抽的烟嘛。你先说,好抽不好抽,香不香?” “香倒是挺香的,可我害怕,熊哥您不能害我,我知道毒品害死人哪。” “没有的事儿。你要是害怕,哥再不给你抽了。你就抽了一支,哪怕是海洛因,也不至于上瘾吧?看你这兄弟,胆儿这么小,怎么做生意啊。” “熊哥,我真的很害怕。我家快穷死了,我给熟人打个工,挣点儿吃饭钱,要是再出点儿啥事,我爸我妈不得愁死?我爸癌症晚期,快活不成了。”叶毛说。 “啊呀,兄弟,既然家里穷,更应该想办法挣钱。好好好,不说了,晚上好好休息,生意的事明儿再说,要不要弄个小妞儿来陪你?……不要?看你头摇的,傻小子!给,大哥给你留300块钱,等一会儿肯定有小姐往房间打电话,你要是想玩,两二百钱就够了,甭花冤枉钱。” “我不要,不要。”叶毛赶忙推辞。 “嘁,傻瓜!”熊老板把钱拍在茶几上走了,他把刚才让叶毛抽的那包烟也留下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对于“小姐“的诱惑,叶毛总算抵御住了,那包香烟的诱惑对他是更大的考验。 半夜醒来撒尿,叶毛睡眼朦胧看见茶几上的香烟。他一个激灵,头脑立刻清醒了,紧接着,从心底里涌上来一股强烈的愿望,想再抽一支熊老板留下来的烟。 这烟到底有没有问题?叶毛有点儿犯寻思。看外包装是很普通的香烟,假如被人做了手脚,应该能看出来,可这盒烟看不出有啥特殊性。不就是个香烟嘛,难道再抽一支就能上瘾,就能出大问题?我才不信!犹疑再三,叶毛最终点了一支熊老板留下来的香烟。 第二天一大早,熊老板来了,他漫不经心地说:“昨天我把烟落这儿了。”他趁叶毛不备数了数烟盒里的烟,然后冷笑。 “叶毛兄弟,昨天晚上没玩小姐?”熊老板问。 叶毛未置可否。他把熊老板留下的钱收起来了,不准备还他。 “今天别急着走,明儿再回祁北。”熊老板说。 “不成不成,熊哥,我今天一定要赶回去。” “给黎飞飞的货还没配齐。我再催催供货的上家,赶今天晚上争取把货配齐,你只能明天走。兄弟,哥好吃好喝招待你,晚上还有妞儿陪着,你急啥?再待一天,再待一天……” 叶毛想走也走不了。 在省城的第二个晚上,叶毛身不由己,他主动向熊老板要烟抽,一般的香烟已经不能满足他,只有熊老板特制的香烟才能解决问题。熊老板一脸奸笑,满足了他的需要。这个晚上,叶毛在那“香烟“的作用下飘飘欲仙,想什么就有什么,美女、金钱、汽车、洋房、工作、前程、健康、幸福,应有尽有…… 这次从省城回来,叶毛在给黎飞飞进货的同时,还给熊老板随身携带了一包货物,交换的条件是姓熊的给叶毛提供那种特制香烟。 叶毛帮黑道上的人运送“货物”,虽然身不由己,但他知道其中的利害,内心惴惴不安。这种事情不敢让黎飞飞知道,更不敢让父母知道,对程剑也不能说。叶毛忽然想起他在郭枫住处曾经闻到过类似的味道,难道郭枫也不仅仅是抽烟? 叶毛终于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和恐惧,对郭枫把这次去省城的经历说了。郭枫听了大吃一惊,骂他:“毛毛虫,你找死!你个瓜娃子哟,他们让你带的东西有可能是毒品,你想被抓起来枪毙?” 第十四章 祁北矿业集团党委书记穆平突然接到省上调令,任命他为省经济贸易委员会正厅级的副主任。原来的一位经贸委副主任被派到阳关钢铁集团当董事长,与迟胜愚拒绝到阳关集团任职有某种联系。 如果说从个人利益出发考虑,到省经贸委任职也没什么不好,可是穆平仍然有一种被捉弄、被贬谪的感觉。自从迟胜愚成为祁北集团的一把手,虽说企业的经济规模不断扩张,上缴国家的利税连年增长,但矿产资源掠夺性开采、环境恶化日益严重、外购原料质次价高等不符合科学发展观的弊端十分严重,尤其企业内部分配差距不断拉大,人为制造不和谐因素,导致人际关系日趋紧张,还有或明或暗的腐败问题,严重败坏风气,让企业领导班子在职工群众中的形象越来越差。子女就业等牵涉到员工切身利益的问题连年累积,社会性矛盾日益尖锐化,乃至导致群体性事件发生。这些问题和矛盾像大山一样压在穆平心上,作为祁北集团领导班子的主要成员之一,他对党和人民,尤其对集团员工及其家属有一种负罪感。事实上,在祁北集团班子内部,穆平是迟胜愚一手遮天、肆意妄为的制约因素。尽管他也知道迟胜愚善于钻营,尤其喜欢媚上,在省上有后台,但该站出来说话的时候穆平会站出来,该坚持的原则必须坚持,尽量用正义和良心维护领导班子决策的正确和公正。在现行体制下,他作为企业党委书记能发挥的制约作用有限,但毕竟迟胜愚干坏事、干违反原则的事会有所顾忌。正因为祁北集团领导班子内部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才使穆平觉得他被调离,有点儿为迟胜愚扫除障碍的意思。况且,省委组织部的红头文件明明白白写着,穆平调离以后,祁北矿业集团党委书记暂由迟胜愚兼任,这就意味着迟胜愚的权力没有被削弱,反而党政一肩挑,更有利于他一人说了算。新来的总经理情况不熟,要真正进入角色需假以时日,谁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迟胜愚还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真不知道省上领导是怎么考虑的,真不知道对祁北集团班子的调整是省委省政府领导班子的集体意志还是某位领导肆意弄权的不良后果。穆平忿忿不平,但作为干部,他只能服从组织安排,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在祁北集团中层以上干部大会上宣布了集团领导班子的人事变动,省委组织部的领导走了。紧接着班子召开带有交接工作意味的座谈会,按照常规大家客气一番也就罢了,穆平却在这次会上丢下一枚重磅炸弹。 会议理所当然由集团董事长兼党委书记迟胜愚主持。他表现得很大度,对穆平书记在祁北集团任职期间对企业发展所做出的贡献、对穆书记的个人品格等等不乏溢美之词。对离任干部大唱赞歌,和追悼会上对死者拼命颂扬是一个道理,人要走了,多说几句好话有什么关系?反正这种廉价的好话不必兑现,说完就一风吹。迟胜愚本来是个巧舌如簧的人,说几句赞美的话费什么劲? 可是,穆平并没有因为迟董事长唱赞歌而昏昏然,他的发言几乎没有客套,而是结结实实表达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他说:“刚才,胜愚同志很是给我唱了一番赞歌,把我说得跟孔繁森、焦裕禄似的,不过,我听了感觉并不十分美好,反而有点儿诚惶诚恐、如坐针毡。胜愚同志不要以为我穆平不近情理、不知好歹,我说的是事实。这是为什么呢?我在祁北集团担任党委书记这几年,虽说也有把工作做好的强烈愿望,而且也不想偷懒,愿意尽职尽责,但是,总体来看,我对自己的工作很不满意,自我感觉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国家,更对不起祁北集团广大员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当然,在我离任的时候作检讨没有任何意义,况且我已经卸任,再没资格批评祁北集团班子内部任何一个人,但是我作为前任党委书记,在这即将告别的时候有几点忠告想留给大家,尤其想留给祁北集团的主要领导者迟胜愚同志。我的忠告有三点:第一,党中央提出科学发展观,强调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经济增长不能以浪费资源、破坏环境和牺牲子孙后代利益为代价。我觉得,科学发展观在祁北集团贯彻落实得怎样,很值得大家深思。矿产资源是有限的、不可再生的,一味采挖富矿,掠夺式开采和冶炼,不考虑将资源尽可能地吃干榨净,而是造成极大浪费,这是不是对国家、对子孙后代的犯罪?保护环境的问题我们思想认识是否到位,措施是否得力可行,很值得检讨。前不久发生的环境事件造成多大影响,难道不应该引起足够的警惕?第二,科学发展观的核心是以人为本,祁北集团领导班子的人本观念是否牢固,我们对员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该做的事情是不是做好了,让员工幸福的企业理念到底是口号还是应该扎扎实实变为管理层的实际行动?这些问题都值得大家深思。比方说我们的离退休职工有许多人在楼房上生蜂窝煤炉子烧开水做饭,原因是他们连水电费都负担不起,假如个别困难家庭有这种现象不足为奇,但如果成普遍现象就未免让人心酸。离退休人员是祁北矿业集团的创业者,是我们的前辈,在座的各位拿着什么样水平的薪水,大家可以心照不宣,看着老人们在楼房上冒着煤气中毒的危险、烟熏火燎地艰难生存无动于衷,我们还是共产党员吗?我们还有作为晚辈的良心和责任意识吗?类似的问题很多,用不着我一一列举,我还是想说说关注员工子女就业的问题。祁北市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工业城市,就业机会欠缺是客观现实。胜愚同志常吊在嘴上一句话,说解决就业问题是政府的责任,这话讲起来冠冕堂皇,也能说得通,但祁北集团论经济规模是祁北市绝对的老大,论企业承担社会责任,解决就业我们完全能够发挥主观能动性,况且集团各个厂矿生产一线操作工严重不足是铁的事实,那么,为什么不能考虑招收一部分员工子女成为企业的劳动力呢?非要闹得民怨沸腾,非要酿成群体性事件,非要让集团领导班子成为老百姓的对立面,我看不出这样做是明智的,更看不出这样做与科学发展观的精神相一致。第三,这些年来,各级组织都在进行反腐倡廉的教育,许多腐败分子被绳之以法,许多腐败大案给我们敲响警钟。我想奉劝在座的的同志们认真想一想,祁北集团内部存在不存在腐败、甚至是严重腐败的问题?今天我如果说出什么具体的事情来,非常不合时宜,但这几年我毕竟在党委书记的岗位上,许多事情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大家想一想,在对外经营、产品销售、工程建设、人事任免等方面我们存在不存在不正之风?有没有人依托祁北集团个人发财致富?有没有领导干部行贿受贿等等的腐败行为?我很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曾经共过事的同志因为腐败问题跌倒,所谓廉洁自律不能光说说而已,包括我在内的每个人都应该自省,每个人都需要警钟长鸣啊……” 穆平的发言让在座的班子成员内心十分震撼。做官能做到副地级以上的祁北集团领导班子成员,个个都在官场上久经历练,可大家从来没有经历过一位领导者在离任之际说出如此振聋发聩、明明白白要得罪人的一席话。他们知道穆平并没有发疯,他的话句句有所指,字字有根据,也许离任之时才是他讲这番话最好的关口,也是唯一的、不容舍弃的时机。穆平书记能将这番话讲出来,政治勇气令人钦佩,尽管眼下还不好判断他这么干是绝顶聪明还是极其愚蠢。 真正如坐针毡的是迟胜愚。穆平的一席话听得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虽然尽力掩饰,怒气还是难以遏制。好不容易等到穆平的“乌鸦嘴“停歇,迟胜愚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平和的外表,启迪领导班子其他成员继续发言。可是,真正想说话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个低下头,唯恐被主持会议的人点到。原因在于大多数人内心赞同穆平的观点,但也无需重复,更不能表态公开支持,说出反对他的话来更无可能,所以保持沉默也是一种选择。迟胜愚一再启发:“大家都说说吧。”于是也有人很简单地赞扬穆平几句,无非是说他在祁北集团工作多年,担任党委主要领导职务,为党的事业、为祁北集团的发展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之类。 主持会议的迟胜愚只好自己做总结性讲话。他首先历数了穆平在祁北集团所担任的各级领导职务,并且肯定了穆平书记在祁北集团工作期间所取得的成绩和所做出的贡献,这些基本上是照秘书准备的讲稿念的。后来话锋一转,迟胜愚说:“刚才穆平同志给我们大家上了一课。一是表现了穆平同志党性之坚定、责任意识之强,足以成为我们大家的榜样。二是穆平同志三点忠告言辞恳切,言之凿凿,言之有物,很值得我们思考和研究,我代表祁北集团现任领导班子表个态,我们一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三是让我们感受到穆平同志的拳拳之心,人离开了,心里还放不下祁北集团,所以,我希望穆平同志以后经常回来看看,多给我们敲敲警钟,免得以我迟胜愚为首的祁北集团班子成员犯错误。尤其是省经贸委和省属企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还希望穆平同志到省上以后多多关心我们,起码不要给祁北集团小鞋穿哦。让我们大家以热烈的掌声,对穆平同志表示感谢,表示欢送。” 尽管迟胜愚后来的话隐含讥讽,但也算得体。一次礼节性、过程性的会议,因为穆平同志一席不同寻常的发言而显得分量很足,但给人留下的印象怪怪的,想必所有与会者在今后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忘了这次会议。 穆平在离开祁北矿业集团的时候,采用公开署名的方式给中纪委和省纪委分别写了信,如实反映了迟胜愚担任祁北集团董事长以来所做的一些事,并提出他对这些事情的看法和分析判断,请求上级纪检监察部门调查处理祁北集团存在的违法乱纪和腐败问题。穆平在信中还说:“凭借一个共产党员的良知,我始终认为一个重权在握的领导干部,假如和老百姓严重对立,落到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境地,那他肯定是一个恶魔。” 第十五章 叶毛在蜀人坊做足浴认识的那位邢姨专门找到家来,说她刚刚听说叶毛不再当保安,也不在工厂看仓库了,腿上还留下残疾,所以特意来看看。 “邢姨,谢谢您关心。”叶毛对这位曾经提出要做他干妈的老女人心存感激。 叶国林病情日趋严重,躺在床上起不来,客人进门他只能作出苦笑。寇粉英眼泪止不住地流:“他邢姨,您真是个好人!毛毛在蜀人坊上班的时候,好几回跟我提起过您,说您对他好,他徐叔也好。咱两家不沾亲不带故,我们是穷人,您还专门来看毛毛,您说您多有心、多善良啊!我们家麻烦太多,毛毛他爸病得不行,有钱也治不好,何况没钱。他爸要是一走,我也活不成,愁都把人愁死了。别的不说,光是毛毛没事干,没班上,就能把人熬煎死。眼看该订婚娶媳妇了,谁家的姑娘敢跟他呀?还落下残疾,成瘸子了。他邢姨,您说我愁不愁,您说我怎么活呀?呜呜呜……”寇粉英悲从中来,掩面哭出声来。 “妈,邢姨头一回到咱家来,您就知道哭。”叶毛劝阻母亲,“我的事您不用愁,我长大了,自己想办法。就算把您愁死,管什么用?” “就是就是,毛毛说得对。叶嫂你别伤心,毛毛的事情咱共同想办法,我会尽力帮他的,你放心好了。”邢姨安慰寇粉英说。 “他邢姨,叶毛说过,您和您家掌柜的都是好人。”叶国林强挣扎坐直身子和姓邢的女人说话,“我是个老焊工,早年毛主席在的时候,说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如今工人啥都不是,退了休更可怜。我是癌症晚期,癌细胞扩散,快要死了,死就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毛毛。娃娃没念多少书,都怪我鼠目寸光,再加上穷,把他耽误了,后来想给他寻个就业机会,一直寻不下。他邢姨您好心好意把这娃娃弄得当了保安,谁知道出事了,还把一条腿弄瘸。不过他的残疾不算太严重,照样能劳动,问题是没地方上班。娃娃的就业问题解决不了,我死不瞑目。他邢姨,我有个想法,您能不能给引个路,让我见见市上的领导,看能不能看在我有病、家里有实际困难的份上,给毛毛解决个工作?我找过祁北集团领导,董事长也见过,可人家不管孩子的事,说归地方管。他邢姨,您说我想找市领导这想法可行不可行?” “嗯,叶师傅,我想想。我有个表姐夫是市级领导——叶毛在蜀人坊见过我表姐——就业这一块归他管。你要是想见他,我能想办法让你见,至于能不能办事我说不准。” “我就想当面对领导说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信领导没有同情心,我也不信老百姓有天大的困难他们坐视不理?” “那行,我先跟表姐夫联系,人家要有时间见你,我再通知你们。”姓邢的女人说。 叶毛一家人对邢姨千恩万谢。 隔了几天,邢姨打电话说她的副市长表姐夫愿意见见叶国林:“我不能陪你去,叶师傅。表姐夫怕引来闲话,你自己去就行,让叶毛陪着最好。你只要说认识我,表姐夫就知道你是谁,我给他介绍过。” 去见市领导那天,叶国林破例奢侈了一回,让老伴儿买来一条活鲤鱼炖汤喝,为的是补充体力,以完成拜见领导的使命。癌症已经把叶国林拖到了阎罗殿门口,他能去一趟市政府不容易。到了祁北市政府门口,保安看见一个愣头青小伙搀着病老汉,觉得他们是找领导上访的,给拦住了。叶国林上台阶累得气喘嘘嘘,努力做几个深呼吸,才对保安说:“我和副市长约好了,他等着我呢。”保安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叶氏父子,用电话与政府办公室联系,得到明确答复后才放行。 “啊呀,叶师傅,我没想到你病成这样,邢表妹没说清楚。知道你这样,打电话说事也行嘛。”副市长从阔大的写字台后面站起身,迎上来搀扶叶国林坐到沙发上。副市长亲自搀扶,叶国林心中感动,眼睛也湿润了。叶毛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这么大的官,心想副市长也是人,还挺和气。 叶国林坐下缓了一阵儿,强打精神说话:“副市长啊,实在不应该给您添麻烦,领导工作那么忙,不过我实在没别的办法。您能看出我身体不行了,说实话,医生早就宣判我的死刑了,这几天我自个觉得随时都有栽倒咽气的可能。快要死的人爱说实话,副市长,真要走的话,我闭不上眼睛。为啥呢?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这小儿子,孩子没工作、没收入,养活不了自己,更何况以后还要娶媳妇、买房子,我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有病把家里的钱折腾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这就是留给娃娃们的遗产。我还有个大儿,干临时工,挣钱少,养活不住媳妇、娃娃,我那儿媳妇没钱花,小姐都当过,说出来丢死人……”叶国林说着,用手指沾了沾眼角。 “叶师傅你慢慢说,先喝口水缓口气,我看你衰弱得很。”副市长给叶国林杯子里续了开水。 叶国林喝口水,继续说:“本来我们不应该给领导添麻烦,实在是没办法了,我马上要死,不能眼看着一家人没活路。我来找领导多多少少还有点能拿上桌面的理由,我这个娃娃——他叫叶毛——给祁北集团下属的工厂当保安,为保护工厂财产负伤落下残疾,一条腿瘸了,这也算是见义勇为才负的伤。他身体要好好的,哪怕干体力活也能养活自己,可现在不成了,谁愿意用一个瘸子?干活儿不得力,形象也不好看。” “你找没找那家工厂,找没找祁北集团的领导?”副市长问。 “都找过。人家说,按规定该给的补助给了,该照顾的也照顾了,他们再没办法。可我想不通,娃娃一条腿就那么不值钱?多开三个月工资,也就是1800块钱,把我们打发了,还没地方讲理。副市长您说,堂堂国有大企业,领导的心咋就这么黑呢?”叶国林又擦擦眼角的泪水。 “叶师傅,你歇会儿,听我说几句。”副市长打断叶国林,“就业是重大的民生议题,就业难是全国性的。咱们祁北市是一座相对封闭的工业城市,旅游业、服务业等第三产业不够发达,就业机会很少。国有企业不断改进工艺,提高劳动生产率,吸纳新生劳动力很有限,职工子女除了上大学、外出谋求就业,留在本地的很难找到一份相对稳定、薪酬水平比较理想的工作,这都是事实。像你这样因为子女就业而发愁的家长不在少数。眼下党和政府十分重视解决就业问题,国家制定了《就业促进法》,还要采取一系列的政策措施。祁北市委市政府也非常重视就业问题,江成华书记经常过问,让我们感到压力很大。虽然说目前就业困难,但随着国民经济不断发展,就业前景还是很光明的……”副市长讲起他所分管的工作来滔滔不绝。 叶国林半闭着眼睛缓了缓,精神稍好些,他接过领导的话头说:“副市长您说得都对,我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我家的实际困难需要解决,叶毛因公负伤谁能给他一个说法,给他公正的待遇啊?我恳求领导关照关照我们这样的急需党的阳光照耀的可怜百姓。” “叶师傅,我很同情你。不过,具体事宜还需要仔细研究,总有一天能解决。”副市长说。 “可我没时间等了,儿子就业问题不解决,我死不瞑目。”叶国林说,“看看周围邻居,好多人家都买小汽车了,有闲钱都拿去炒股票、买基金,同样活人呢,我咋就穷到快要讨饭吃了?我也是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咋就落到这步田地,这道理到哪儿去讲呀?”叶国林老泪纵横。 “是的、是的,你实际上说到了社会分配不公的问题。”副市长接过叶国林话头说,“咱们国家不光有城乡差别,城市人口贫富差距也很大,仔细分析有很多原因,也包括市民自身的原因。我说句话叶师傅你别不爱听,个人素质与就业机会多寡、劳动报酬高低也有关系。比如你这个儿子要是大学毕业,就业就相对容易。我的确很同情叶师傅你目前的境况,愿意给你想想办法。我这么说吧,叶毛在那家工厂当保安见义勇为,因公负伤,而且留下残疾,这事情我听邢表妹说了,今天也亲眼看见孩子残疾的状况。对他这种情况,政府相关部门不应该坐视不理,相关企业也应该为他做点儿什么。这个问题我出面协调,估计会有结果的。叶师傅,我这么表态你看行不行?” “哦哦,究竟能解决什么具体问题啊?”叶国林挣扎着想站起来。 “我也不能给你具体的承诺,但我会尽量想办法。你和孩子先回去,好不好?” 说半天,还是啥问题都没解决!叶国林心中一急,忽然满头虚汗,眼皮上翻,朝身后的沙发倒下去。 叶国林晕倒在副市长办公室,回到家就不行了。他把老伴儿叫到跟前说:“老婆子,你老汉要跟你拜拜了。你赶紧把蛋蛋和他媳妇,还有牛牛娃都叫来,让我再见最后一面。” 叶毛说:“老爸您别吓人。” 叶国林苦笑笑:“不是我吓唬你们,明年的今天肯定是我的头周年。” 寇粉英赶紧打电话把叶蛋一家叫来。 “你们把我扶起来,身子后头放个被子。”叶国林发布指令,寇粉英赶忙执行,莉莉把被子靠着床头竖起来,抚平,以便让公公靠得舒适些。 叶国林尽力扩大呼吸量,以争取有更多的氧气维持他生命机器最后的运转。他靠在被子上,微闭着眼睛积蓄力量,要争取完成他生命历程中最后一件事。 过了一会儿,叶国林睁大眼睛,目光如炬:“蛋蛋、莉莉,爸先给你俩说几句话。”他声音很洪亮,根本不像一脚迈过了奈何桥的人。 “爸,您说,我听着呢。”叶蛋抓住老爸一只手,把脸靠近父亲。 “爸,您说,我听您的话。”莉莉绕到床另一边,靠近老公公。 “爸没本事,没给蛋蛋寻下好工作,叫你俩过着不如人的日子。爸觉得对不起你俩和牛牛娃。”叶国林说着眼眶里充溢着泪水。 “爸,不怪您,是我上学不努力。您把我养大责任就尽到了,生活得好不好是我和莉莉的事。爸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活儿,多挣钱,不叫莉莉和牛牛娃受罪。我还要看书学习,多掌握些技术,看将来能不能换一份好的工作。爸您放心吧。”叶蛋淌着眼泪说。 “爸您放心,我也好好努力,跟叶蛋一起把日子过好,把娃管好。”莉莉很乖巧。 “莉莉呀,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穷日子经不起折腾,家和万事兴,你俩把心用到一块儿,才有可能把日子过好。过了今儿,你们的事情爸再也不管了,你俩千万千万把牛牛管好,叫他将来上大学,上重点大学,咱叶家就看到牛牛娃这一辈儿能不能翻身,爸拜托你俩了。”叶国林口齿清楚,语气铿锵。 “爸,您甭胡思乱想,您没事儿。您的话我和莉莉记住了。”叶蛋眼泪穿越两腮到达脖子,心里揪得难受。 “毛毛呀,你也别怪老爸。我过去对你不好,是不对的。和你哥一样,你也是爸的心头肉。我要走了,最不放心的还是你。这段时间为给你跑一份工作,我豁出去拿这张老脸蹭,没少跑腿求人,到现在也没结果,就看那个副市长说话算数不算数。我觉得那是个好人,他也许会帮助你。” 叶毛仔细端详以前曾认为自己是“杂种“的父亲,觉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爸挺可怜。他不仅在心里原谅了父亲,而且觉得他是除母亲之外世界上最亲的人,只可惜亲人即将远行,并且一去不返!叶毛不知不觉眼泪也流下来了。 “毛毛呀,你没有正经工作,跟那几个哥儿们一起混我也不反对,不过社会上啥人都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千万要小心,不能上当受骗沾染恶习。我听说黎飞飞的哥抽大烟、打架,你一定要学好,要不然我不在了,会把你妈愁死……” 叶国林的话听得叶毛心惊肉跳。 “蛋蛋、莉莉、毛毛,我还有一句最重要的话对你们讲。我走了以后,你们都要好好孝敬你妈。各人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尽量不让你妈操心,有了钱先给你妈花,有了好吃的先给你妈吃,你妈有个小病小灾一定要好好伺候,总而言之必须要对你妈好。你们几个给我表态,能不能做到?” “能。”叶蛋说。 “我也能。”莉莉说。 “嗯。”叶毛郑重地点头。 “这我就放心了。蛋蛋、莉莉,把牛牛娃弄到跟前来,我要再亲亲我孙子……” 莉莉赶紧把孩子抱到床上,让叶牛牛叫“爷“。 叶国林脸上绽出笑容,很灿烂:“来,牛牛娃,叫爷再抱抱你,亲亲你。牛牛娃将来一定好好念书,发大财,当大官。嘿嘿,嘿嘿嘿嘿嘿……” 忽然,叶国林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抱着叶牛牛的双手松开,眼睛一闭,头朝后仰去。 “哇……”叶牛牛嚎啕大哭。 叶国淑和程建南来看望病重的哥哥,正好赶上给叶国林操办后事。 第十六章 又到了干部调整的季节。 祁北矿业集团的干部管理制度规定,中层干部每届任期三年,中途因为种种原因也会有小幅调整,但大幅度、大规模、大动作的干部调整每三年才有一次。对于那些在仕途进步方面有企图心的人,尤其是进入处级后备干部行列的科级干部,抓住一次机遇那是多么大的事情啊!且不说一旦成为处级就相当于“县太爷“的级别,会被认为祖坟上冒了青烟,更重要的是中层管理干部薪俸十分优厚,踏上这一级台阶就等于一下子由平民阶层步入中产阶级,每年几十万的真金白银手拿把掐,竞争要是不激烈那才活见鬼呢。 穆平突然调离,迟胜愚以董事长的身份兼任党委书记,此次中层干部调整他完全可以说了算,毕竟新来的总经理情况不熟悉,能有多大的发言权呢?显然,这对于迟胜愚来讲是一次机会。 就选拔任用干部这项工作而言,制度和操作规范越来越健全,有推荐、考察、酝酿、集体讨论、任前公示、正式任命等一系列程序,按理说应该能做到任人唯贤、公开公正、把最适合的人选拔到领导岗位上来,但实际操作起来人为因素往往起决定性作用。原因就在于有些环节流于形式,而个别环节的作用被无限制放大。比方祁北集团这次中层干部调整,起决定性作用的环节是仅有董事长兼党委书记迟胜愚、新来的总经理以及组织部长参加的酝酿提名。这三人中间,迟胜愚和总经理算集团主要领导,而新来的总经理因为不了解情况只能随声附和,组织部长只能起一个提供资料、记录结果的作用,事实上整个酝酿过程迟胜愚一个人说了算。 原任的中层管理干部,除了少数人因年龄接近退休需要离职,个别人因年度考核成绩太差、群众反映十分强烈必须予以免职,其余的基本都会留任,只不过有的人从次要的、无实权的岗位调整到更重要、更有实权的职位,有的人却恰恰相反,从地位显赫并且有实惠的地方挪腾到无关紧要的位置去了。这其中除了正处级职位出现空缺,需要有副处级提职接替,行政和党群不同岗位的干部交流等等正当原因,更多的取决于每个人和集团主要领导的个人感情,生杀予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迟胜愚的意见。 当然,干部调整最重要的内容是新提拔一部分中层干部。组织部门要给领导提供处级后备干部培养、考察、推荐的情况,给领导用人提供依据,在个人素质和提职条件基本具备的情况下,用这个不用那个,集团主要领导的个人意志会起决定性作用。这样一来,每个提拔任用的对象在迟胜愚董事长心目中有多大分量,或者说每一个人选给迟董留下的印象深刻与否,所造成的后果往往有天壤之别,提拔任用对象给集团主要领导送礼行贿恐怕也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集团主要领导酝酿提名之后,到了领导班子开会集体讨论干部调整方案,看上去就成了一个过程,反对意见很少,往往也不起作用。领导班子中的副书记、副总经理对某些提拔任用的对象也许会有看法,但他们宁可选择沉默,因为太多的历史经验告诉他们,提出反对意见除了给自己找不痛快,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此次祁北集团的中层干部调整,有几个“亮点“特别引人注目。一是有四位重要厂矿或机关部门的、一把手被冠以“总经理助理“的头衔,意味着这几个人的薪资收入要比其他正处级高出一截。这四人中间唯有修翎是机关部室主任,唯有修翎的个人能力和影响力稍显逊色,唯有修翎是女性,所以,她被提拔为“总经理助理“难免引起种种猜想,甚至有人说其他几位“总经理助理“都是修翎被提拔的陪衬。二是祁北集团驻省城办事处那个被迟胜愚称呼为“董姐“的女人,也就是省上 “大人物“的夫人由副处级调整为正处级,职务由办事处负责人变成顾问,不用再辛辛苦苦干活,待遇又提高了一大截,而办事处仍是副处级单位,办事处主任仍是副处级。这样的人事安排有违常规,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儿。三是集团驻港办事处那个神秘的“高级顾问“迟胜叶也得到集团中层管理干部的身份,享受相应待遇。这项人事任命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胡作非为,表现出迟胜愚意识到他在祁北集团时日不多,肆无忌惮上演最后的疯狂。 每一次中层干部的调整,都会引起极大关注,此次尤甚。在职在岗的中层干部有人欢喜有人愁,新提拔的副处级干部一个个仿佛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砸晕了,很是欢欣鼓舞了一阵子,但总体上这次干部调整给大家留下的印象是迟胜愚任人唯亲、培植亲信、结党营私、排斥异己,严重败坏了组织干部工作的权威性和公正性。职工群众纷纷议论,都说迟胜愚不是董事长,简直就是土皇上,祁北集团不是国有企业,而是成了迟胜愚的家天下。 当然,不管老百姓怎么议论,怎么有意见,只要红头文件一发,干部调整便尘埃落定。大家各自走马上任到新的岗位履行职责,整个集团各级组织正常运转,也看不出会有什么天塌地陷的危机。 迟胜愚董事长不仅在干部调整任用方面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在人事布局方面将祁北集团弄成了铁桶江山,而且他还有另外的收获,那就是他个人的保险柜里又多了一堆银行卡。这些因干部调整而得来的各种卡总共有五十多张,至于里面一共有多少钱,恐怕连迟胜愚自己也说不清。按理说,招财进宝总是好事,迟胜愚应该高兴才对,但他偏偏有些发愁,这些卡拿到银行就能变现,问题在于哪怕在atm机上交易,每一笔账目来往都会留下记录,万一哪天东窗事发,这些记录都有可能成为迟胜愚的罪证,说不定哪一笔就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人啊,没有钱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没想到钱多了也让人发愁。迟胜愚出身于干旱的黄土原上一个小村庄,从小啃洋芋蛋子长大,他家祖祖辈辈都是穷人,他的爹娘假如知道了他有数不清的钱,并且为钱多得烫手而发愁,不知该作何感想? 修翎被迟胜愚提拔成“驴“级干部——祁北集团的“总经理助理“比县团级高出半级,又比地师(厅局)级差半级,比照军队的干部级别相当于“旅“级,被大家戏称为“驴“级干部——心里有点儿不踏实,一次和迟董事长床戏过后,她面若桃花,略带羞涩说:“胜愚,集团领导给我弄个总经理助理,让我觉得受之有愧,压力太大了。” “什么叫受之有愧?什么叫压力大?给你的就是你应得的,工作压力还是和人力资源部经理一般大,并没有增加什么,增加的只是待遇,你难道不明白?”迟胜愚居高临下、豪气万丈、语气铿锵地说,仿佛祁北集团的干部职务和相应的待遇就是攥在他手里的玩意儿,想给谁就给谁。 “明白倒是明白,我是管薪资的部门负责人,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奥妙,问题是拿了待遇总觉得心中不安宁,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怎么议论。” “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前怕狼后怕虎。你作为处级干部是称职的,待遇再提高半级也算顺理成章,别人说不出什么来。即使有什么议论或看法,大半也是冲着我来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简直是杞人忧天。” “我还是有点儿怕,尤其怕别人猜疑我和你的关系。毕竟祁北集团能力水平和我不相上下、甚至高于我、强于我的处级干部很多,为什么我能当总经理助理而别人不能?我怕人家找不出合理的解释,就会议论我和你的关系不正常。”修翎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所在。 “哪怕真有这样的议论,他们也不过是猜疑而已,况且没有几个人会关心别的男女是否有非正常关系,恐怕也没有人会想到以我迟董事长的地位和魅力,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会青睐于你这样的半老徐娘?翎子你多虑了。” “你毕竟不是一般人。在祁北集团,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了看,在别人身上也许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到了你身上就成了众目睽睽关注的焦点。以你迟董事长的聪明绝顶和深谋远虑,怎么这点儿道理却不明白?” “呵呵,你也许是对的。翎子,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你我的交往应该更谨慎。以后类似今天这样的相会最好不要,你我宁可到外地去,找个理由很容易。在这儿毕竟人多眼杂,说不定被谁看见了,再让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大做文章,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你说呢?” “嗯。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娇小美丽的修翎女士做柔弱依人状,对迟董事长颇具杀伤力。平心而论,在祁北集团,除了对这个小女人动心而外,迟胜愚在男女关系方面十分检点,让人无懈可击。正因为如此,他对修翎够得上铁骨柔肠,动辄表现得很像热恋中的男人,甚至被那份对娇小女人的情愫烧得有几分弱智。 夜深,修翎要告辞,迟胜愚竟然打开他卧室里的保险柜,随手抓出几张银行卡,说:“翎子,拿去吧。密码我都写了小纸条在上面粘着,至于有多少钱,就看你的运气了。” 迟胜愚这样的动作让修翎心中一惊,原来他的钱财已经多到可以随手抓一把送人的程度了!既然这样,绝顶聪明的迟董事长为什么还要拼命捞钱?据有人推算,就目前的物价和消费水平而言,一个人假如拥有三百万元人民币,差不多就能风风光光度过一生——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大城市买房除外——而迟胜愚每年合法的薪资收入加上半合法、不合法的灰色收入,也许就能达到这个数目。一年挣的钱足够一辈子花,还要不择手段捞钱,这简直就是为了捞钱而捞钱,钱不再为人所用,而是人成了钱的奴隶,正所谓“人为财死”,这又何必呢?虽然修翎在祁北集团担任中层正职,年收入在二十万左右,早已超越小康步入中国工薪族的高收入人群,但与迟胜愚相比,她的财富不值一提,就像旧社会的长工和大地主,根本不是同一层次。 尽管如此,修翎还是想拒绝迟胜愚的赠予。 “我不要。”修翎用很平静的口吻回绝。 “为什么?是你富足到了视金钱如粪土的程度,还是你我的情分不足以让你接受我的馈赠?”迟胜愚有点儿意外,问道。 “我的钱不多,但够花,我的正常收入很大程度上也是托你迟董事长的福。就算你我只是朋友,你的赠予我也并非不能接受,只是我要拿了你给的这几张银行卡,心里不踏实,而且不舒服。”修翎几乎没用脑子,实话实说而已。 “是不是你认为这些钱是受贿所得,怕不干净?” “也有这种成分,还有一点,我刚刚与你在床上做爱,这时候拿你的钱有点儿被侮辱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你多想了,也许是我给你送卡的时机不适宜。” “胜愚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卡是怎么来的?你收下这么多来路不明的钱财,难道不怕这些东西变成你身上的锁链?” “那些送卡和送其他贵重物品的人都很有办法,让你根本没法拒绝。我也觉得他们很讨厌,所以我想把这些钱尽快处理掉,眼不见心不烦。给你说实话,保险柜里这一堆银行卡对我来说还真是个麻烦。” “你送给我几张是想减少麻烦?” “这样说也不无道理。干脆你帮我想想办法,将这些麻烦处理掉。” “很好办,你把这些卡统统拿去捐助慈善事业,或者捐赠地震、泥石流灾区,或者送给那些因矿难失去亲人的煤矿职工家属。如果你选择捐赠,我可以帮你去办,或者另外找个人代劳。”修翎说。 “你这是馊主意,等于把我这些不宜公开的收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我就没办法了。” “翎子,我突然想起天南市郊区那个张玉民。他说他女儿在祁北市打工,咱们答应过要帮助给他女儿找份工作,你想办法找找那个女孩儿。” “好吧。” 死去活来 “秋秋,你快来。毛毛虫在我这儿呢,这娃儿疯了。”郭枫给张秋秋打电话说。 原来,叶毛犯毒瘾了,跑到郭枫那里向她要那种特殊的“香烟”,郭枫不给他。 张秋秋急慌慌赶来。这时候叶毛已经折腾累了,仰躺在郭枫的沙发上,白眼仁上翻,一口一口捯气儿,痛苦不堪的样子。 “你怎么啦,毛毛你怎么啦?”张秋秋急切地问。 “我难受得要死,活不成了。”叶毛让毒瘾折磨得没有一丁点儿矜持和尊严,当着张秋秋的面也不管不顾。 “枫姐,郭疯子,你告诉我,叶毛这是怎么啦?是不是你把他害成这样?”张秋秋不明缘由,逼问郭枫。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能给毛毛虫使坏?这娃儿在省城叫人害了,吸食海洛因,他犯瘾了,跟我要那东西。那种特制的香烟姐这儿有,我自己活得没意思,想抽大烟,抽死拉倒,可我不能把毒品给这个娃儿哟。姐叫你来想想办法,看看咱俩怎么帮他。”郭枫说。 “叶毛,毛毛,枫姐说的是真的?你不许欺骗我。”张秋秋抓住叶毛两条胳膊,使劲儿摇晃他的身子。 叶毛垂下眼皮,点点头:“我难受,我不如死去,我活不成了。” 张秋秋将叶毛揪起来,又猛地一推,让他摔到沙发上:“你死去吧!”然后这女子捂了脸哭,“枫姐,你说咋办吧,我没办法。” 过了不一会儿,叶毛身体内部的邪劲儿又上来了,鼻涕眼泪、大呼小叫、捶胸顿足,用头撞墙…… 张秋秋看不下去,反过来劝郭枫给叶毛拿根烟抽。郭枫无奈,狠狠瞪了张秋秋一眼,给了叶毛一支那种特殊的“香烟“。过罢瘾,叶毛才算平静下来了。 “枫姐、秋秋,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人。你俩说,我该咋办呢?”叶毛神情沮丧。 “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你咱找谁去。”张秋秋说。 “我替黎飞飞进货,省城有个姓熊的老板,他让我抽烟,我以为是一般的烟,结果一抽就有瘾了。”叶毛垂着眼皮,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你去找姓熊的,告他狗日的!”张秋秋义愤填膺。 “不能告、不能告。”叶毛脑袋直摇。 “毛毛虫给人家往祁北市带东西,参与贩毒,一告恐怕连他也告进去了。”郭枫说。 “我去找黎飞飞。给他进货,把毛毛害成这样,他这不是害人嘛。”张秋秋很冲动。 “小妹儿你先别急。这事黎飞飞不一定知情,我觉得他还不至于故意害毛毛虫,咱去找他,赖上他,也不能咋的。最要紧的是毛毛虫必须戒毒,再不能继续吸毒,更不能和省城贩毒的人继续来往。毛毛虫,你愿不愿意把毒瘾戒掉?你要愿意,我和秋秋都会尽量帮你。你要是不愿意,你就抽,抽死你,跟上那些人去贩毒,让政府抓住枪毙你!两条路由你选择。”郭枫说。 “我当然愿意戒掉毒瘾,就是不知道好戒不好戒。我算知道那滋味了,把人弄得死去活来。”叶毛说。 “好戒不好戒你都得戒。除非你想死。”郭枫说。 “你呢,枫姐?吸毒那么可怕,你也应该戒掉才对,你戒我就戒。”叶毛说。 “毛毛虫你不要管我,姐和你不一样。” “枫姐,再不能给他抽那种烟了,这样做岂不是害他?”张秋秋说。 郭枫点点头:“毛毛虫,从今儿起,你就住到我这儿,不要再去黎飞飞那里,家也不能回。给你妈说一声,就说你晚上住在酒吧看门值班。秋秋也到这儿来,能请假不上班就别上班。我和秋秋看住你,只给你饭吃,不给你烟抽。实在不行我俩拿绳子把你捆起来,非要把你的瘾头戒掉。毛毛虫你说行不行?你要不听话,就把你送到戒毒所强制戒毒。”郭枫表情严肃,言辞恳切。 “枫姐,你也要一起戒。要不然你抽,毛毛闻见那味道,能戒得了吗?”张秋秋说。 “好好好,我也戒。我本来不怕死,抽不抽大烟无所谓。”郭枫无奈地说。 按照郭枫张秋秋的安排,叶毛果真向母亲告假,同时躲开程剑、黎飞飞,住到郭枫那里自行戒毒。张秋秋除了洗浴中心电话催叫、非去不可的时候才到上班的地方走一趟,除此之外,她整天陪着叶毛,监督他戒毒。 叶毛戒毒的过程非常痛苦,特别不容易。最难受的时候郭枫、张秋秋压着他,抱着他,甚至用绳索将他捆绑在床上,连威胁带哄骗,好吃好喝给他供上,能用的手段都用尽了。郭枫也有犯瘾的时候,实在忍受不了,她宁可偷偷跑出去到旅馆开房间,甚至到荒郊野外去过瘾,决不让叶毛知道她在吸食毒品。张秋秋为了转移叶毛的注意力,甚至用性爱的方式来安抚叶毛。她采用这种方式,让叶毛在自觉情况下享受到了真正的男欢女爱,也使他对她的感情一下子从好感提升到了刻骨铭心的喜欢和炽烈的爱情。 “就算为了你,我也一定把毒瘾戒掉。”叶毛信誓旦旦对张秋秋说。 尽管有两个美女帮助,有爱情的力量支撑,叶毛戒毒的努力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一开始,除了郭枫、张秋秋的帮助和限制,他本人的意志力也起作用,状况还算好。后来他实在受不了,瘾上来了就发疯,不管不顾,叫骂,砸东西,打人,两个弱女子根本收拾不住。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郭枫、张秋秋先后泄气了,秋秋甚至心生同情,又来哀告郭枫给叶毛烟抽。郭枫枫长叹一口气:“抽死你,毛毛虫!你别怪姐姐,是你自己不争气哟。” 黎飞飞急着要进货,却找不到叶毛。他好几天没来上班,打手机多数情况下关机,好不容易打通一回,叶毛说病了,没法上班。黎飞飞到家里去找,叶毛不在,再打手机又不通了。 “怪得很,毛毛失踪了。”黎飞飞对程剑说,“我要进货,想让他去一趟,人找不着。” “进货你咋不去?省城那么复杂,毛毛没经验,你不怕他让人骗了?我正想问你,上次从省城进货回来,毛毛变得怪怪的,也很少到我这儿来,是咋回事儿?他去省城该没出什么事儿吧?”程剑问。 “应该不会有事儿吧?不过,也难说……”黎飞飞吞吞吐吐。 “飞飞,你再到他家看看,问问寇姨,看看毛毛究竟怎么啦。寇姨要是不知道,你想办法找那两个女的——张秋秋和郭枫,毛毛有可能在她们那里。” “我还急着进货去呢。” “那就等进货回来再说。” “这样吧,剑哥,我干脆先不去省城,找着毛毛再说。” “这样最好。” 其实,黎飞飞并不想亲自去进货。他觉得熊老板那些人太可怕,跟狮子、豺狼一样吃人。他甚至猜想到毛毛已经遭他们暗算,所以心中怯惧。他必须先找到叶毛。 好在叶毛并没有上天入地,黎飞飞费些周折,找着了。 “毛毛,我等你去省城进货,你咋躲这儿了?”黎飞飞说,“你俩干吗把我兄弟藏起来?”他转而质问郭枫、张秋秋。 “黎飞飞,你好意思问我们!你来得正好,说说你为啥跟省城贩卖毒品的人搅和在一起,让毛毛虫沾上了大烟瘾?你老实说这是咋了,要不然我姐俩叫毛毛虫告你去!”郭枫指着黎飞飞鼻子呛白他。 “毛毛兄弟有大烟瘾?我才不信呢,毛毛那么老实,怎么会抽大烟?”听了郭枫的话黎飞飞吃惊不小,虽然他对可能发生的事情并非没有思想准备。 “你不信?我比你还不相信,可这是事实!毛毛为给你进货去省城,害他染上毒品的肯定是你黎飞飞的熟人朋友、生意伙伴,你说是不是你把毛毛害了?枫姐说要告你,一点儿没错,叶毛要是戒不了毒瘾,你黎飞飞要管他一辈子,你能管得了吗?”张秋秋也对黎飞飞义愤填膺。 “毛毛、毛毛,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儿?”黎飞飞转而问叶毛。 “是熊老板,他灌我酒,给我烟抽,设圈套让我掉进去。我也不知道那东西厉害,抽了几根他给的香烟,不知不觉就有瘾了。这几天我待在郭枫姐姐这儿,想把大烟瘾戒了,谁知道比登天还难。我把郭枫姐和秋秋害苦了。我也不敢回家,我妈要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吓死?”叶毛说着眼泪流出来了。 “嗨,是我把你害了。哥不应该叫你去省城,我也不知道熊老板这么坏。这些狗日的不得好死,迟早要叫政府抓住,扒皮抽筋枪毙。现在该咋办呢?事情已经这样,愁死又有什么用?毛毛你说该咋办呢?唉……”黎飞飞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咋办?凉拌。黎飞飞我告诉你,叶毛毒瘾戒不掉,你拿钱给他买大烟抽,总不能老赖着枫姐。都是你把毛毛害成这样,还哥儿们呢,还兄弟呢!你咋不自己进货,你咋没有染上毒瘾?你是不是知道熊老板害人,故意把叶毛弄去?”张秋秋情绪激愤,朝黎飞飞猛发火,她的话句句让黎飞飞如坐针毡,头上冒冷汗。 “是我不好,我不好,你俩先息怒。”黎飞飞赶紧给张秋秋和郭枫赔笑脸,“我想咱再不能叫毛毛兄弟继续吸毒,别说没钱,有钱也不能抽。大烟瘾要戒不掉,咱能有多少钱?把家里房子和财产都卖了,也供不起一个人抽大烟,要我说,无论如何毛毛要戒毒。” “咋个戒?你来给他戒,我姐俩没办法。”郭枫说。 “要我说,咱凑些钱把毛毛兄弟送到戒毒所去。那儿有医生,有专门做心理疏导的人员,是科学戒毒,只要下决心就能戒掉。” “你懂的还不少。你把毛毛虫送到那儿,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吸毒,以后毛毛在祁北市还能找着工作吗,谁敢要他?即使要去,也得到外地的戒毒所。那得花不少钱,你给他出?哼!”郭枫冷笑。 “我愿意给毛毛兄弟出钱,哪怕把手机店关了、卖了,钱都给毛毛兄弟用。”黎飞飞表态说。 “这还像个男子汉说的话。你要是愿意拿钱,我也赞助些,不,我干脆跟毛毛虫一块儿去戒毒。”郭枫说。 “你也吸毒?毛毛待在这儿能戒毒吗,说不上瘾更大了。”黎飞飞说。 “哼,你猪八戒倒打一耙。毛毛染上毒瘾都是你的责任,还好意思说我俩?那好,从现在起,我俩把毛毛交给你,你凑钱给他戒毒去吧,我跟枫姐都不管了。”张秋秋忿忿地说。 “我也想这么做,只是一个人没那么大力量,要不行我再找程剑哥一块儿想想办法。” “算啦、算啦,我哪儿都不去,从今儿起,我坚决不吸毒,就自己戒,痛苦死也要戒。”叶毛垂着头说。 黎飞飞回到程剑那里垂头丧气,在程剑追问下,他把叶毛染上毒瘾的事和盘托出。 “剑哥,毛毛去省城之前,有一次进货,熊老板也让我给这边带东西。我害怕无意中帮他们贩毒,省城再也不敢去了。”黎飞飞说。 “你不敢去,就让毛毛去?毛毛没经过事,更容易吃亏上当,你不是害咱的小兄弟嘛!你真是混账东西!”程剑气愤得想扇黎飞飞耳光。 “剑哥,我知道错了,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我很害怕,毛毛已经染上毒瘾,该咋办呢?我的手机生意恐怕也做不成了。” “大不了你把手机店关了,到我这儿来干。酒吧生意越来越好,正需要你来帮忙。最大的问题还是毛毛,毒瘾戒不掉,岂不把他毁了?”程剑扼腕长叹。 第十七章 迟胜愚突然心血来潮要寻找张玉民的女儿,给修翎出了个难题。她只知道张玉民的女儿名叫张秋芳,在祁北市打工,虽说城市不大,要将一个从未谋面的打工妹从茫茫人海中捞出来谈何容易?上次陪着迟胜愚将一笔巨款存放在张玉民家,她倒是记下了他家的电话号码,但这部电话打不通,系统语音提示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估计张玉民家穷,电话欠费给停掉了。修翎等了两、三天,再次拨打电话,仍然不通。虽说她和迟胜愚有非正常男女关系,但毕竟是上下级,所以修翎怕迟董事长责怪她办事不力,赶紧给天南矿山分公司一位副经理,也是和她私人关系相对密切的老部下打电话,要他派个人去市郊的张家庄找张玉民,要他女儿张秋芳在祁北市的电话号码。 “这事情不要张扬,你拿到电话号码赶紧告诉我。”修翎对天南分公司的副经理说。 “干吗还弄得神神秘秘?修主任,你找一个不相干的打工妹干什么,那个张玉民是你家亲戚?”副经理有几分诧异。 “我求你办点儿事,你问东问西做什么?一个男同志罗嗦得像个娘们儿。如果我说这件事是迟董事长交办的,你信不信?凭你我的交情这点事应该不难办吧?我离开天南分公司才几天,难道说人走茶凉,这忙你不肯帮?”修翎娇嗔说。 “哪里、哪里,修经理说哪里话,算我多嘴多舌行不行?你等着,我马上派人去,一定找个办事稳妥、嘴严的人,拿到电话号码马上给你。”副经理说。 又过了两天,副经理回话说,派去的人找到了张玉民家,不过没见着人,大门锁着。向左邻右舍打问,说张玉民老婆有啥毛病,到省城查病去了,并且有可能去看在外打工的女儿,他们正上中学的儿子平常住校不回家。这样,张玉民暂时联系不上,找他的女儿也无从谈起。修翎一方面担心迟董如果问起来没法交代,另一方面她还担忧迟胜愚存放在张玉民家的包裹是否安全。张玉民两口子可能不知道,那个小小的四方块块,论价值能顶他家所有资产的几百倍,万一他们不当回事,那东西存放得不够安全怎么办? 修翎带着几分忐忑不安的心情向迟胜愚汇报,说她打电话不通,让天南分公司的人到村子里去找张玉民,人也找不到,因而暂时联系不上张秋芳。迟胜愚听了果真不高兴:“我的意思让你想办法跟张玉民联系,看能不能找到他女儿,咱们给帮一把,让他知道感恩,托付给他的东西就更安全。这事情本来不用着急,你干吗要让天南分公司的人知道?咱俩兴师动众找一个山乡农民,这事情有点儿不靠谱,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好,弄不好留下蛛丝马迹,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张玉民两口子外出,家里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那东西存放在他们那里,别说你担心,我也觉得风险蛮大,说不定咱们犯了一个错误。” 迟胜愚说话时拉着脸,给修翎造成很大压力,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生。 其实,迟胜愚责难修翎的时候,张玉民两口子正坐着长途汽车行走在省城通往祁北市的路上。 张玉民老婆有很长一段时间月经不规则,刚开始以为更年期临近快绝经了,也许是正常现象,后来感觉疼痛,腹部隐约能摸得到包块,全身不适。到天南市的医院检查,大夫怀疑子宫里面长东西了,建议她要引起重视,最好到大医院检查治疗。对于张玉民的家庭来说,老婆子不仅操持家务,干农活也离不了,她的身体假如出了大问题,这个家庭的天就塌了大半边,所以,张玉民十分重视,强制着让老婆随他去趟省城,把病情彻底查清楚。到省上的大医院一查,确诊是子宫肌瘤,大夫说处理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手术切除,一种是服药控制。对于更年期前后的女人来讲,随着年龄增大,子宫会逐渐萎缩,瘤子大概也就不长了,采用药物保守治疗的方式也许更好。 查清楚老婆的病,张玉民心里宽松了许多,正好老婆也不愿意挨刀,于是决定开些药拿回家去保守治疗。从医院出来,张玉民老婆念叨说省城距离女儿打工的祁北市要近一多半路程,不如去看看女儿,于是老两口买了汽车票往祁北赶。 下了车,张玉民在汽车站外面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女儿打电话,说他和她妈已经到祁北市了。张秋芳接到老爹的电话很意外,说:“您和我妈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叫我措手不及。我正上班呢,你们耐心等一会儿,我给老板请个假就到汽车站接你们。” 其实,张秋芳除了要给管她的人请假,还需要赶到她租住的屋子收拾一番,要不然让爹妈贸然进入,她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有可能暴露,包括她的衣着装扮,也需要改版,否则思想观念保守的爹妈恐难以接受。 等张秋芳赶到汽车站,她的爹妈早已等得心焦。看见女儿从一辆出租车上跳下来,张玉民的老婆没有表现出惊喜,抱怨说:“秋芳呀,你还打的呢?骑自行车、坐公交车来接我俩就行了。你不知道咱家穷,乱花钱。”张秋芳看见爹娘眼睛湿润了,说:“我不是怕您二老等得着急嘛,您跟我爹赶紧上车吧。” 张玉民夫妇跟随女儿来到张秋芳租住的屋子,这是一套两居室、面积不大的旧楼房,厨房、卫生间倒也一应俱全。安顿下来,女儿要领着父母到外面的饭馆去吃饭,张玉民的老婆说:“秋芳你这儿不是能做饭吗?到饭馆吃多贵呀,糟蹋钱。”张秋芳说:“妈,我这儿锅碗瓢盆残缺不全,三个人不够用,也不知道煤气罐里有没有气。” 父母轻易不来,张秋芳领着二老奢侈一回,吃了火锅。吃完回到房子,张玉民说:“吃火锅不如吃一碗面。太贵,还吃不饱。”他老婆附和说:“就是、就是,秋芳不知道心疼钱。”张秋芳笑了:“您二老真是穷命,让你们吃顿好的还不领情。难得你们跑这么远的路来看我,总不能顿顿给你们清水煮挂面吧?” “也不是专门来看你。到省城医院给你妈查病,心想离这儿不远,就来看看,谁知道坐车还要好几个钟头,一张车票六七十块。”张玉民说。 张秋芳吃了一惊,赶忙问:“我妈咋了?” “甭听你爹咋呼,我不要紧。医生说吃些药就好了。”张玉民老婆给女儿宽心。 “子宫肌瘤。省上大医院的专家说不用开刀,吃药能消解。”张玉民附和老婆说。 “长瘤子可不是什么好事。您二老该不是瞒着我,我妈到底咋了?”张秋芳眼泪就挂在两腮。 “秋芳她爹,你看你,我一路上叮咛不让给娃娃说我有病,说出来叫秋芳担心。”张玉民老婆抱怨老头子,回过头来又安慰女儿,“真的不要紧。长瘤子不假,很小,良性的,吃些药就好了。” “妈,您可甭骗我,有病就治病,我能挣来钱。”张秋芳说。 “哪儿能呢,秋芳你要不信,我叫你看省城医院写的病历,还有检查的单子。” 张秋芳还是半信半疑。 晚上,张秋芳安顿父母住下,说她要去上班。张玉民老婆很惊诧:“你这阵儿去上班?女娃娃黑地半夜往出跑,秋芳你上的啥班呀?” 母亲这么一问,张秋芳脸红了:“我干的是服务行业,主要晚上营业。” “啥,你说啥?女娃娃晚上上班,干的是服务行业,为啥人服务,咋个服务呢?秋芳,你该不是……”张玉民变脸失色。 “爹,你想哪儿去了?城市里开夜店的多了,昼夜营业的餐馆、茶餐厅,还有酒吧、茶馆、歌厅、洗浴中心、洗脚屋、夜总会,都是晚上营业,有的还通宵。您总不能认为在这些地方上班都是干坏事吧?”张秋芳赶忙为自己辩解,不过她的脸红了。 “那你说清楚,到底在哪儿上班,具体干啥,几点上到几点?”张玉民继续追问女儿。 “我在一家洗浴中心上班,给人做足疗,还做保健按摩。”张秋芳的话半真半假。 “秋芳呀,你咋干这种活儿呢?伺候人不说,我听说城市里的洗浴中心、洗脚屋、洗头房,甚至酒吧、茶馆、歌厅,这些地方都不干净。秋芳呀,你要是干丢人败姓的事,小心我把你的腿打断!”张玉民说。 “你看你,说的这叫个人话?我养下的女儿我知道,秋芳怎么会干那些不要脸的事情呢?不过,秋芳你伺候人,我娃可怜的!”张玉民老婆说着抹眼泪。 “爹、妈,这些晚上营业的店,也不见得都不好,只要我不想干坏事,谁能把我咋的?进城打工不容易,在饭馆当服务员,在衣店、鞋店当导购,都累得要死,还不挣钱,我干的这活儿不算太累,收入还行。咱家不是缺钱嘛,我不干又有啥办法?二老放心吧,我大概12点前后就回来了,你们别等我,早点儿睡。”张秋芳不敢正视父母的眼睛,说完急匆匆走了。 张秋芳走了以后,她的父母欷歔感叹,对女儿所从事的工作做出种种猜想,总而言之越发不放心。老两口睡不着觉,一直等着女儿回来。 张秋芳下班回来已经是下半夜两点钟了。她蹑手蹑脚进门,唯恐惊醒了父母,换了拖鞋,又轻手轻脚到卫生间去卸妆。尽管她并没有化浓妆,但脸上的明显的脂粉和假睫毛以及桃红色的眼影假如让父母看见,也足够让他们目瞪口呆。 张秋芳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发青的眼圈和挂满倦意的面庞,不觉轻叹一声,然后放水洗脸。 “秋芳,你咋才回来呀,都啥时候了。”忽然背后传来说话声,将张秋芳吓了一跳。 “妈呀,你咋这时候还没睡?”张秋芳回身看了母亲一眼,她的一张脸正稀里哗啦惨不忍睹,赶紧又低了头猛洗。 “我跟你爹一直等你呢。上班咋就上得这么晚?天天这样,身体怎么能受得了?怪不得妈昨天一见你,就觉得你眼圈发黑,原来天天熬夜呀。”张秋芳的母亲说。 “妈,不要紧,我天天早上睡懒觉。上班就是这样,没办法。”张秋芳把脸洗净擦干,回身对母亲笑了笑,“您赶紧睡觉去吧,都什么时候了,我也马上睡。” “你还吃不吃?妈给你做——也只有泡方便面了。” “不用,妈,我吃过夜宵了。” 后来张秋芳去睡觉,张玉民老两口还在被窝嘀咕许久,实在困了,才睡去。 第二天,父母让张秋芳领着他们去市场,买了蔬菜、面粉,要自己做饭吃,还添置了必要的碟子碗筷等。 吃过饭,张玉民郑重其事对女儿说:“秋芳,我和你妈看你上班到深夜,都心疼。我俩都觉得洗浴中心不是好去处,女娃娃在那里面总叫人不放心,何况还那么累。昨晚我跟你妈商量了,你另外找份工作吧,哪怕挣钱少些,甭弄得黑天半夜的。” “爹、妈,你们以为工作好找?要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我也不愿意天天熬夜。人本来就应该黑了睡觉白天活动,我这都弄颠倒了,每天的早饭省略,半夜还得吃一顿,熬夜熬得脸色不好,眼窝经常发黑。还不是为了挣钱,帮您二老减轻负担?”张秋芳说着,眼圈突然红了,她心中的委屈不见得都能跟父母说出来。 “嗯,我们也知道,你在这儿打工不容易。都是因为咱家穷,负担重,委屈你了秋芳。”张玉民老婆说。 “秋芳呀,我认识这儿一个当大官的,好像是祁北集团的董事长。”张玉民说,“有一次他带着一个女的,原先在天南矿上当头头,后来调回来了。这两人听我说你在祁北市打工,他们说能帮你找个工作,要么我去找找他们?” 张秋芳说:“还有这事?祁北集团的职工子女都找不到工作,老百姓都骂他们董事长不管老百姓死活,他能管咱家的事?我才不信呢!” “那倒说不定。我看到咱家来的那俩人挺和善,说不定能帮忙,人家是大官,拔一根汗毛比你爹的腰粗。”张玉民老婆附和老伴儿说。 “他们凭啥要给咱家帮忙?我爹怎么认识人家?”张秋芳弄不清其中的奥妙。 “就是闹地震那天,我正好进城遇见他们打不到出租车,我用咱家的农用车捎了他们一段。后来那个修经理还给咱家帮忙盖房,人家对咱家有恩。前不久他们在咱家寄放了一包东西,让我和你妈给保管。”张玉民说。 “他们在咱家寄放东西?这倒挺新鲜。有啥东西没处放,放到咱家?到底是什么东西。” “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家不告诉,我跟你爸也不好问。那个姓修的女人说那东西很重要,千万不能出差错。这次我和你爹出来,把那东西用塑料布包好,在咱家水瓮下面挖个坑埋着呢,谁也发现不了,塑料布隔潮,也不会沤烂。”张玉民老婆说。 “该不是这些当官的贪污受贿,弄来的赃钱、赃物没处藏,叫您二老给他们窝赃吧?电视剧里有些赃官、贪污犯就这么干哩。”张秋芳根据自己的经验推断说。 “秋芳你不要胡说。我看那两个人不赖,为你的工作去找找他们,也许真管用。”张玉民说。 “有些当官的看上去人模狗样,其实心里肮脏着哩。我在店里上班经常遇到有些男人猪狗不如,没有人性,一问都是当官的。我的事用不着求他们,您二老别瞎操心,我知道啥该干啥不该干。”张秋芳说。 第十八章 叶国林死后不久,寇粉英身体也不行了。她原来患有高血压和泌尿系统感染等毛病,拖延多年没有好好医治,都因为穷。从叶国林得病到去世,寇粉英弄得身心憔悴,后来她出现了恶心、呕吐、食欲减退等症状,也没有引起足够重视,自己怀疑肠胃不好,弄些止胃痛、助消化的药片儿来吃,能缓解症状,但不解决问题。拖延了一段时间,寇粉英开始出现肾功能衰竭,实在坚持不了才到医院检查,结果为尿毒症,需要做透析治疗。 “不治,咱没钱,死了算了。”寇粉英流着眼泪对两个儿子和儿媳妇说,“妈不挣钱,连家务都干不了啦,死了再不拖累你们。娃呀,你们几个都指靠不上妈了,自己好好做人,靠劳动挣钱,把自个养活了,把我孙子养活大,我再没啥要求。妈最放心不下毛毛还没媳妇,妈对不起你,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叶毛低头垂泪,无言以对,叶蛋和莉莉同样垂头丧气。 “我妈的病要想治好,得换肾,至少需要几十万元,哪儿能弄来那么多钱?肾源也不好找,哪怕把我的肾割一个给我妈安上,手术费也掏不起。”回到自己的小家,叶蛋脸上愁云密布,对媳妇念叨。 “我也没办法,总不能再当小姐卖吧!”莉莉说。 “也不能眼看着让老妈死。”叶蛋斜了莉莉一眼,对她那样说话表示不满。 “还有个办法,咱一家子都去死,死了算啦,死了干干净净。穷成这样,活着也没多大意思。”莉莉没好气地说。日子十分艰难,而且看不到出头之日,莉莉一肚子窝囊气。 叶蛋很无奈。他心里明白莉莉给他当老婆很窝囊,这种现状很难改变。叶蛋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我想去抢银行。”叶毛对张秋秋说。 “抽大烟还不够,你还要抢银行,不想活了?”张秋秋又气又恨地说。她心里疼爱叶毛,甘愿用卖身得来的钱供养他,不仅管叶毛吃饭,还花钱给他供应毒品。张秋秋也知道这样做是害他,但没有别的办法,叶毛的毒瘾戒不掉,总不能眼看着叫他难受死。 “我是大烟鬼,死了活该。我妈勤劳善良一辈子,把我弟兄俩养大,管我吃管我穿,现在她病得很重,没钱治,我当儿子的眼睁睁看着没一点儿办法,我还是个人吗?我心里像刀割油煎一样难受。”叶毛流着眼泪。 “那也不能胡思乱想。你抢银行,恐怕钱没抢到小命儿就丢了。”张秋秋劝慰说。站在叶毛的角度想一想,她也替他着急,但她同样没有力量帮助叶毛的母亲,她家也穷得叮当响,要不然也不会做“小姐”,不敢让父母知道真相。 “毛毛,哥准备告你呢。”有一天程剑找到叶毛,对他说。 “剑哥你告我?你告我啥,吸毒贩毒?”叶毛颇觉意外。 “你贩毒了吗?这种事吊到嘴上说,是不是不想活了?哥是这么想的,我准备告你吸毒,告到负责禁毒的公安机关,他们就会把你弄去强制戒毒。我打听了,吸毒人员如果家里穷拿不起戒毒费用,他们给减免。这是为你好,你说呢?” “不行、不行、不行。”叶毛直摇头,“我妈得了尿毒症你知道不知道?我哥也穷得尿血,我要被强制戒毒,我妈谁来管?” “你这个样子能管得了你妈?大小伙子啥事不干,还要张秋秋、郭枫养着,你好意思?毛毛,你原来是个好小伙儿,自从吸上大烟变得不像人了,我都替你害臊!” “我是羞得想死,不过隔三岔五还能照顾照顾我妈,我要是被关起来,她不得急死?” “急不死也得病死。我这样想,咱把你真实的情况老老实实告诉寇姨,她老人家肯定愿意叫你去戒毒,然后我和黎飞飞帮着照顾你妈——你沾上毒瘾飞飞有责任——我俩的力量总比你一个人强。等你把毒瘾戒除掉,我再帮你弄个事情干,挣吃饭钱应该没问题。” “我妈的病咋办?她需要换肾,得几十万。” “慢慢再想办法嘛。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能弄来几十万块钱?你不去戒毒你妈就能得救?我才不信呢。你是不是想混吃等死过一天算一天?” “不是,不是的。剑哥,你让我再想想,想好了我找你去。”叶毛说。 叶毛不想去戒毒所,他想象中那地方和监狱一样,进去了肯定没自由,戒毒过程估计也很难受,甚至他还顾虑会不会挨打,挨电警棍?最主要的,他放心不下妈妈。母亲的病不抓紧治会有生命危险,即使她老人家没有力量继续关照叶毛,但母亲毕竟是一个精神寄托。没有了妈,这世上谁还是亲人?哥嫂比起父母来绝不是一回事儿。除了他们,还有这个张秋秋,一个无根漂浮的女子,你能保证她永远不变心,永远对你好?假如自己永远没出息,总是挣不来钱,总要靠人家养活,且不说张秋秋烦不烦,你自己好意思吗?那么,帮助母亲治病还有啥好办法?卖血,把自己一腔热血都卖了,够给母亲治病吗?把自己割成块块卖肉,也卖不上好价钱。 叶毛一筹莫展。忽然他接到一个电话,是省城熊老板打来的,说他到了祁北市,想见见叶毛兄弟。 “我不想见你。你们这种人心比蛇蝎还毒,害人不择手段,吃人不吐骨头,你把我害苦了……怎么害我的你最清楚。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要是再见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人,除非天塌地陷地球爆炸,或者沙尘暴把这城市吹平了。”叶毛冲着电话大声嚷嚷。 “哈哈哈哈哈哈……”熊老板狂笑,“叶毛小兄弟这么逗?天不会塌,地不会陷,一到夏天沙尘暴也不怎么刮。大哥知道,小兄弟你遇到天大的困难了,我想帮你。”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啥好事?”叶毛冷笑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熊老板不屈不挠地打,叶毛干脆关机了。晚上睡觉前,他才把电话开开,结果进来一条短信:“叶毛兄弟,你不是想救母亲的命吗?我有办法。我能帮你,也有办法置你于死地,你别不信。” 第二天,叶毛主动坐到了熊老板请客的酒桌上。 叶毛答应跟熊老板他们再做一次两次,赚够给母亲治病的钱就洗手不干。 熊老板信誓旦旦说:“一言为定,就合作两次,以后再不为难小兄弟你。” 寇粉英的病情越来越重。叶蛋和媳妇把母亲弄到医院,大夫说必须做透析,要不然病情难以控制,很快就会出现衰竭、精神异常、休克昏迷等症状,甚至危及生命。但叶蛋两口子没钱,无力承受做血液透析的高额费用,只好又把寇粉英弄回家。叶蛋打电话找叶毛商量给母亲治病,叶毛说:“哥,我正在想办法弄钱,给妈换肾。” 叶毛下决心铤而走险赌一把,赌注是自己的前程乃至生命,目的是赢得给母亲治病的一笔巨款。 临走的头天晚上,叶毛去向张秋秋辞行。他已经好多天没到秋秋这里来了,前些天秋秋说家里来人了,她没工夫陪叶毛。 “秋秋,我要去趟省城。” “你又要去省城?你还敢去省城?”叶毛的话让张秋秋大吃一惊。 “省城有啥不敢去?”叶毛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你上次去被人暗算,要不然大烟瘾哪儿来的?最近是不是为给你妈治病急疯了,又要走邪门歪道?”张秋秋问。 “哪儿能呢,我知道利害,我不会走歪门邪道,你放心。” “你去省城我怎么能放心?你说清楚,跟谁去,去找谁,干啥事情,坐哪一趟车,几点钟出发,啥时候回来?这些你都得说清楚,要不然我不让你去!”张秋秋态度坚决。 “秋秋,你管我比我妈管得还严。我一个大男人去趟省城,有什么了不起?你凭啥管这么多,你是我的啥?省城我又不是没去过。”叶毛装腔作势、气壮如牛,为自己壮胆。 “你说我是你的啥?你说我凭啥管你?难道我管不着,不能管?”张秋秋杏眼圆睁,指着叶毛鼻子,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哭了,“行行行,我不管你,我永远不管你了,行不行?你爱死死、爱活活,爱干啥干啥,爱抽大烟抽死你!你哪怕抢劫、偷盗、贩大烟、挨枪子我都不管你!呜呜呜呜呜呜……”张秋秋眼泪汹涌。 “啊呀,你咋这大的脾气?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秋秋你甭哭,甭哭了。你不让去我就不去,这还不行吗?”经不起张秋秋一闹,叶毛变得手足无措。他坐到张秋秋跟前,见她化好的妆被泪水冲坏了,想给擦拭又不知该不该下手。 “爱去不去,你以为我爱管你?你是我的啥?啥也不是。你就是个愣头青,傻瓜蛋,臭毛毛虫,我恨死你了,小浑蛋!”张秋秋挥舞粉拳在叶毛身上胡乱捶打,她的神情比刚才轻松多了,后来竟然破涕为笑。 “秋秋呀,我要愁死了。我妈的病一天天加重,我总不能眼看着她去死不想办法。我老爸已经走了,我不能没有妈。秋秋,我真的很难很难,唉……”张秋秋情绪平静些了,叶毛又长吁短叹。 “说到底,你是想去弄钱。”张秋秋心中很沉重,她洗掉脸上被泪水冲坏的脂粉,坐到叶毛跟前,拉着他的手,言辞恳切地说,“你能有啥好办法?你去省城肯定要走歪门邪道。毛毛,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去。” “秋秋,那你说我该咋办?”叶毛眉头紧锁。 “你妈的病咱俩一起想办法。”张秋秋拥抱了叶毛,在他额头和脸颊上轻吻。 “我妈的病不赶紧治就来不及了。”叶毛也抱紧张秋秋,回吻她。 “那你也不能去偷、去抢,更不能跟上坏人贩大烟,那是绝路。要不行,我帮你找别人借钱,将来我想办法慢慢还,你和你哥再想想别的办法。” “秋秋,要有别的办法,我至于这么犯愁吗?我实在没办法。再说,我也不能事事依靠你,你一个女娃娃,能有多大能耐?何况你家也很困难。” “跟我还分得那么清?”张秋秋用双手将叶毛的脸放正,她看他的眼神就多了些粘稠,这眼神对叶毛具有很强的杀伤力。 “咋能不分清呢?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叶毛语气有些呢喃。 “咱先想办法度过难关,等你妈病好了,我再抓紧上班挣钱,把我家的事情安顿好,再给咱俩攒点儿钱,然后我和你结婚,给你生娃娃,咱好好过日子……”张秋秋很动情地把她心里编织的蓝图叙述给他听。 “你上班挣钱?我最不愿意叫你去挣那种钱!我一个男人养不活自己,事事依赖你,我还有脸活在世上吗?”叶毛说。 叶毛这样说,张秋秋脸上表情凝固了。这时候她的电话响了,张秋秋看了看来电号码,直接挂断。然而那电话没完没了打,后来张秋秋接了:“邱姐你告诉老板我有病,今天晚上不去。”那电话继续打,不屈不挠:“张秋秋你必须来,这会儿来了许多客人,关键时刻你不能不守纪律。”对方的口气很冲。 叶毛让这电话弄得坐不住了,说:“要么你去吧。” “邱姐我身上不舒服,上不成班,你们总不能要人的命吧?”张秋秋在电话里给领班发了脾气,然后将手机关了。 “秋秋你干吗?把老板和领班得罪了,他们会不会找碴儿欺负你?”叶毛很不安。 “管他呢!这个姓邱的领班不是东西,总给我找碴儿,大不了我不在他们那里干了。我今天晚上不上班,你也不许走,我陪着你,管着你,看你怎么去省城!”张秋秋说。 叶毛尽管心里压着块石头,但依然禁不住内心一阵阵激动。 叶毛走进张秋秋为他创设的温柔乡当然不是第一次。张秋秋虽然沦落风尘,但她身上难能可贵地保留了农家女的纯朴善良和执著,她从第一眼看到叶毛,就固执地认为他和别的男孩儿不一样,毫无理由地喜欢上了他。她既把叶毛当做一个活生生的、可以近距离接触的生命体,又把他当成自己深陷泥潭的一种期冀和心灵寄托。她不计后果、不讲条件地帮助叶毛,愿意毫无保留地把她的一切奉献给叶毛,并以此为荣。随着接触增多,张秋秋慢慢知道了叶毛家境窘迫,但她并未退却,她对叶毛好,只有付出不图回报,甚至叶毛意外负伤,弄得腿瘸,脸上有疤痕,都丝毫不影响张秋秋对叶毛一以贯之的喜爱、迁就和殷殷深情。张秋秋当“小姐“数年积累出来的床笫经验,以及她与叶毛在一起的投入和专注,都足以让这个小青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体味到魂灵飞升、生生死死的幸福感。 叶毛也喜欢张秋秋,他毕竟是热血青年。 留叶毛过夜,是张秋秋劝阻他不要铤而走险的最高手段,女子用心良苦。 “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在激情澎湃、忘乎自我的情境中,叶毛觉得张秋秋美若天仙,而且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他必须听张秋秋的。 张秋秋喜欢叶毛迷失自我,她用床上的实际行动对叶毛的表态予以奖励。 遗憾的是,张秋秋竭尽全力的劝阻并未挡住叶毛滑入深渊的脚步。第二天,小伙子背着爱人张秋秋,去履行他对熊老板之流的承诺,不管不顾去了省城。 救治母亲仍然是叶毛第一位的责任。 第十九章 又过了许多天,修翎总算打通了张玉民家电话。 “老张呀,这些天你上哪儿去了?你家的电话一直停机,我让天南分公司的人去找你,他们说你家门锁着,人也不在。”修翎问。 “是修经理?”张玉民接到修翎的电话有几分惊奇,“哦,我不知道你找我。我老婆子身体不舒服,我陪她到省城医院检查去了。” “你老婆病了?要紧不要紧?” “没事,吃些药就好了。” “你们两口子都不在家,儿子谁管?” “他平常住校,他姑家离学校不远,我们不在家,他有事找姑姑。您找我有啥事呀?” “我先问你,我和我们头儿托付给你的那包东西没问题吧?家里没人,会不会招来小偷?”修翎问了她最担心的事。 “你放心吧。谁都知道我家穷,没人去偷,何况我们村没有小偷。再说,我和孩子他妈出门,你们托付的东西肯定会安顿好。我知道那东西重要,万一丢了,我还有脸再见修经理您吗?”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次找你其实也是董事长的意思,上次他不是听说你女儿在祁北市打工吗?他想帮帮你们,给孩子找个好工作。” “啊呀,难为迟董事长那么大的领导惦记我家的事情。修经理你不知道,我刚刚从祁北市回来,在省城给老婆子看完病,我俩去看女儿,在那里待了好几天。”张玉民说。 “你看你这个老张!人到了祁北,也不来找我,或者直接找迟董,让我们尽地主之谊,把你们两口子招待招待,再把你女儿的工作安排一下,多好?你为啥不找我们?” “嘿嘿,我也是怕给领导添麻烦,再说,我对祁北市不熟,怕找不到。” “祁北集团那么大,还愁找不到?只要找到集团办公楼,进去打听迟董事长,还怕没人知道?哪怕迟董不好找,你打听我也能打听得到。你这个老张呀,真是的!” “我女儿不让找你们。” “为什么呀?她的工作好,用不着我们帮忙?” “那倒不是。她在一家洗浴中心上班,做足疗、按摩。” “啧啧啧,老张呀,你让我说什么好!孩子在那种地方上班,累不累咱不说,挣不挣钱咱也不说,你知道城市里的洗浴中心是干什么的吗?多数都提供色情服务,女娃娃在那种地方上班多危险!你们两口子既然知道女儿在洗浴中心上班,还不赶紧给她换工作?我看你这当爹的太没有责任心了。” 修翎几句话说得张玉民心中不是滋味。他和老伴儿本来就对孩子在那种地方上班心存疑窦,经修经理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问题。假如女儿不是凭劳动吃饭,而是通过其他更为屈辱的方式挣钱,岂不是羞先人了?这真是件大事! “修经理呀,我和老婆子问过她,孩子说凭吃苦受累挣点儿辛苦钱,我们也就信了。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放心,要么您就帮帮她吧。不过,我女儿脾气倔,她不让我找你们,说她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这是什么话!她一个小女孩儿只身一人在外闯荡,多不容易呀,真有困难有问题,她能解决得了?我们帮帮她有什么不好?你啥话都不要说,把你女儿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来找她,然后给她找份既安全又体面的工作。” 张玉民于是把张秋芳的手机号说给修翎。 修翎紧接着拨打张秋芳的电话。 “喂,您好,您找谁?我是张秋秋。”电话里传来一个很有礼貌的女孩的声音。 “嗯,张秋秋?你是不是天南市郊区张家庄张玉民的女儿?他说他女儿叫张秋芳。” “这很重要吗?我的小名叫秋秋。您是哪位,找我有什么事?” 张秋芳就是张秋秋。洗浴中心的“小姐“一般都不用真名,像张秋秋这样基本上就算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了。 “我是你爹妈的朋友,是你老爹告诉的电话号码。我打电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见你,认识认识,再看有没有机会给你安排个好点儿的工作。我是祁北集团人力资源部的,姓修,你叫我修阿姨吧,我周围的人都喊我修经理。” “我还是叫您修经理吧,当官的都喜欢别人叫职衔。我先谢谢您,不过我有工作,目前不需要另外找工作,等我需要您的帮助时,我会主动找您。这几天您再不要打电话了,我没时间。” 张秋秋说完将电话挂断,修翎愣了半天,心想这女孩儿挺有个性,要么不懂事,要么是个疯子,不知好歹。她摇摇头,只好把这件事先放下。 张秋秋之所以着急,是因为叶毛失踪了。其实,这次省城的熊老板来到祁北市,首先找的是黎飞飞,黎飞飞却像躲避瘟神一般隐匿起来了。后来黎飞飞发现叶毛不见了,主动将此事告诉程剑,说叶毛有可能跟熊老板上省城了。程剑将黎飞飞一顿臭骂,说要是毛毛兄弟出事情了,看你怎么向寇姨交代?他俩一起去看望叶毛的母亲,发现寇粉英病得很重。程剑谎称叶毛给他帮忙到省城办事去了,很快就能回来。 “枫姐,臭毛毛虫不见了。我估计他跟上坏人跑了,要出大事!”张秋秋找郭枫诉说。 “毛毛虫做啥子了?”郭枫问道。 “前两天他说要上省城,听他的口气要和毒贩子一起去。我劝他别去,头天晚上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却不见人了。他说过要到省城弄钱,给他妈治病。” “恐怕真的坏事了。”郭枫说。 “枫姐,该咋办呢?你给想想办法呀。”张秋秋眼泪直流。 “小妹儿呀,你至于这样子吗?毛毛虫是瓜娃子,最多算个小兄弟,你和他一起玩玩也就罢了,你还真把他当成你的啥?他的事情你能管得了吗?”郭枫不以为然,劝解张秋秋说。 “我就要管,我和他是认真的。” “咋个认真法儿?让那瓜娃子做你的男朋友,将来嫁给他?” “嗯。” “小妹儿呀,你傻了。毛毛虫是瓜娃子,你喜欢他,玩玩可以,力所能及地帮帮他也可以,但你千万不能和他谈恋爱结婚,那不现实。你别看这瓜娃子家境不好,生活困难,你要想嫁给他,叶毛家里的人不见得能接受你,那娃儿长大了,自己要娶媳妇结婚,到时候也不见得能同意跟你结。妹儿呀,别忘了咱是小姐!哪怕想从良,也要找个年纪大的、有钱的、疼你的,起码不再受穷。要么你攒些银子,回老家找个老实人嫁了,好好过日子。你跟毛毛虫无论如何不合适。” “枫姐,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喜欢叶毛,他对我也是真心的,我就不信我俩走不到一起。我把供弟弟上学的钱攒够,就不干这肮脏活儿了。我和叶毛都长着一双手,一起努力难道挣不来个吃饭钱?你倒是找了个年纪大的、有钱的,可人家疼你、爱你吗?年龄大又有钱的人才是色鬼,专门玩弄女人!” “张秋秋,你这不是故意揭我短嘛!姐诚心诚意给你出主意,你反过来收拾姐姐呢?秋秋你学坏了,姐再也不管你的事儿了。”郭枫嗔怒道。 “哼,人家找你帮忙,你除了胡说八道,想不出一点儿好主意。”张秋秋撅着嘴巴,跟亲姐姐一般的郭枫撒娇。 “小妹儿,其实姐姐真为你发愁。我也喜欢叶毛,城里的男人,像他那样子的太少,他是个屁事不懂、天真烂漫的小男孩儿。可谁能料到,他竟然跟毒贩子搅和在一起!贩毒是滔天大罪,国家有法律,谁能救得了他?你不能,我也不能啊。小妹儿呀,咱现在只能求菩萨保佑,让他这次去省城不要参与贩毒。至于给他老妈治病,等他回来了咱共同帮他想办法。他要是真跟那些人干了贩毒的勾当,妈呀,我想都不敢想!那就没办法了,该死的娃儿毬朝天,由他去吧!” 张秋秋打了一个寒噤。 叶毛铤而走险的意义在于弄钱,弄钱的意义在于为母亲治病。 过程是惊险的,也是曲折的。叶毛跟着一帮亡命之徒干违法乱纪的勾当,足够让他心惊肉跳。因为他是新手,尚未引起警方注意,经过那些老手们精心策划、精心组织、精心实施,叶毛自觉参与贩毒的行动“初战告捷“。拿到通过非法手段掘得的第一桶金,钱数之多让小伙子惊喜莫名,甚至让他忘却了淘金过程中的惊恐。 叶毛着急做的事情是把母亲弄到医院做血液透析。 叶毛首先在母亲那里遇到障碍,寇粉英坚决不去医院。她说:“毛毛你从哪里弄来的钱?治我这病不是仨核桃俩枣就能行,你有啥办法弄来那么多钱?” 叶毛说:“妈,我知道给您治病要好多钱,您放心,钱是我自己挣的,也有一部分是向朋友借的。咱先做透析,我继续挣钱,等攒够了,再给您换肾。” “毛毛,妈知道你有一片孝心,你给妈说清楚,这些钱是咋样挣来的?向朋友借,具体朝哪个人借的?你要说不清楚我绝对不花这钱。你是妈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你凭啥一下子能有这么多钱?钱要是正道上来的,你给妈治病,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妈也想活着,把身体弄好,给你做饭、洗衣服,还想看着你娶媳妇,等着抱孙子、领孙子呢。你必须把钱的来路给妈说清楚!”寇粉英态度坚决。 “妈,咱有钱了还不好?能治病就行,至于用啥办法挣钱,那是我的事。我总不能眼看着亲妈有病不管,那我还是个人吗?妈,这钱您放心花,是挣的,不是偷的、抢的。咱赶紧上医院去,您的病不能再耽误。哥,你也帮我劝劝妈呀。”叶毛动员叶蛋协助他做母亲的思想工作。 “妈,毛毛说得对,不管它是啥钱,给您治病要紧。”叶蛋说。 “蛋蛋你给我闭嘴!毛毛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弟弟抢银行弄来的钱你也敢花?我宁可病死,也不能叫吓死。自己养的娃娃没本事,挣不来给我治病的钱,我认命,要是我的儿子胡作非为,害社会、害别人,我还不如先死了呢。”仅仅说几句话,寇粉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脸色青紫。 母亲的话听得叶毛心惊肉跳。怎样才能说服母亲呢?他一筹莫展。 恰好程剑、黎飞飞来了。他俩连凑带借,准备了三万块钱给寇姨治病。 “毛毛你回来了?你好着没有?”程剑看见叶毛又惊又喜。 “毛毛,我跟剑哥都为你操心呢。”黎飞飞说。 “好着呢,没啥事。我想把我妈先送医院,然后再去找你俩。剑哥、飞飞哥,你俩劝劝我妈吧,我让她住院,她怕我拿来的钱有问题。”叶毛向哥儿们求助。 “寇姨,毛毛说得对,您的病必须抓紧治。咱先上医院,钱的事您别管。”程剑劝说寇粉英。 “就是、就是,治病要紧。”黎飞飞附和说。 “寇姨知道,你俩也是为我好,可毛毛哪里来的钱?弄不清楚钱的来路我敢去医院治病吗?”寇粉英说出她的担心。 “寇姨你说得有道理。要么这样,咱先不管毛毛有钱没钱,我这儿有钱呢,我和飞飞给您凑了三万块钱,都是做生意挣的,干干净净。咱先到医院去做透析,必须的。”程剑说。 “好娃哩,你让寇姨说啥好?你俩的钱来得不容易,花了我心里咋能安宁?将来拿啥给你俩还呢?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去死呢!”寇粉英眼泪汪汪。 “寇姨,看你说的!您家蛋蛋才跟我同岁吧?毛毛还小,没工作、没媳妇,我叶叔又不在了,您难道愿意撒手而去,不管他了?就算您心硬,能放心得下,可毛毛能离开您吗?万一您身体有个长短,毛毛以后咋办呀?寇姨,您千万不能胡想,咱先去医院治病,等病治好了,您还要照看着给毛毛找工作、娶媳妇,让他媳妇给您生个胖孙子!寇姨,咱去治病吧。”程剑苦口婆心劝说。 “哇……”寇粉英感动加悲伤,放声大哭,“程剑,你叫寇姨再咋说呢?” 到医院做了两次透析,寇粉英的病症有好转。大夫说不用住院,每隔三天来做一次透析就成。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应该考虑到省城大医院做肾移植手术。 第二十章 从省城回来七八天了,叶毛一直躲着没去见张秋秋。此次去省城做了不该做的事,见了她的面不好说,心想先避一避吧,能拖几天是几天。张秋秋打过两次电话,叶毛编谎说他还在省城,张秋秋忿忿地说:“毛毛你赖到省城,跟那些坏人、毒贩子狗扯连环,能干出什么好事?你就是回到祁北市,也甭来找我,爱死死、爱活活,我再也不管你了!” 叶毛心里明白,她这样说出于对他的一片真情。 叶毛很烦恼,约了程剑、黎飞飞喝酒。 “剑哥、飞飞哥,还是你俩对我好,兄弟有一天真发了,一定好好报答你们。”叶毛给程剑、黎飞飞敬酒说。 “毛毛,咱先不说别的。我问你,这次去省城,你究竟干啥了,挣了多少钱?”程剑表情严肃,“毛毛你要是把我和飞飞当哥儿们,就实话实说吧。” 叶毛愣了一阵儿,低下了头:“剑哥,你俩在我心里比亲哥还要亲,我都告诉你吧。” 于是叶毛将他跟着熊老板上省城、回来给熊老板的同伙带了一包东西的经过说了一遍。 “带的啥东西?”程剑追问。 “包装好的,我也不知道是啥。熊老板倒是给了我一点儿白粉。” “他让你带的应该也是毒品吧?” “大概是。” “一共有多大量?五十克?也就是一两。还是更多,一百克?二百克?” “我感觉不止。” 程剑手里满满一杯啤酒唰地泼了叶毛一脸:“你混账!毛毛你咋这么混账,你犯下死罪了你知道不知道?”程剑打开一瓶啤酒,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全干了,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直瞪瞪的。 “有这么严重?”黎飞飞瞪大了眼睛。 “你以为呢?飞飞你才是个混账!要不是因为你,毛毛怎么能认识姓熊的?毛毛要是陷进去,完蛋了,你将来给寇姨养老送终!”程剑指着黎飞飞的鼻子斥责,“我真想拿酒瓶子把你砸死,你个狗日的!” “剑哥,这事不怪飞飞哥,我给熊老板往祁北带东西自觉自愿。”叶毛擦了擦脸上的啤酒,“说到底我想挣钱,想给我妈治病。再说,我对那东西上瘾,不挣些钱买白粉来吸,自己也受不了。我不怪飞飞哥,剑哥你要生气就揍我一顿。” “不用我揍你,会有人来找你的。要是被警察抓去,你这条小命儿就完了。”程剑没好气地说。 “剑哥,别的先不说了,毛毛兄弟已经这样,咱们该咋办?总不能眼看着毛毛兄弟犯事、遭殃,咱俩袖手旁观吧?”黎飞飞很着急。 “你早干啥去了?飞飞你老实说,头一次叫毛毛去省城进货,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姓熊的不是好东西?是不是因为你害怕,让毛毛去顶缸?” “我、我,哎呀,我该咋说呢?”黎飞飞吞吞吐吐。 “你比毛毛更混账!”程剑抓起一瓶啤酒狠狠砸到黎飞飞左肩上,瓶子破碎发出沉闷的爆炸声,黎飞飞左脸被碎玻璃划伤了,一道殷红的鲜血像蚯蚓一样蜿蜒而下。 “啊呀!”黎飞飞呲了呲牙,没敢出声,叶毛却发出惊叫,引得小酒馆的人推开包厢门想看个究竟。 “你们出去,没事儿,我们几个是兄弟。我们不叫,服务员也不要进来。”程剑说。 “剑哥,我错了。我不是诚心要害毛毛,当时我想熊老板找我没安好心,可毛毛是老实人,没见过世面,他们还不至于打他的主意,我想不到他们心那么黑。”黎飞飞说,“剑哥你经的事多,办法也多,你说咋办吧,我俩听你的。” 程剑凝神思索老半天,说:“首先毛毛兄弟从现在开始必须收手,绝不能再跟熊老板黏乎。毛毛你能不能做到?” “这个,做倒是能做到,不过剑哥,说实话我还想继续弄一两回,给我妈把换肾的钱挣回来。反正已经做了,做一回是做,做三回两回也是做。”叶毛说。 “那不一样。你从现在开始蛰伏起来,以前的事如果不暴露,算你命大,也许就躲过去了。你要是跟上他们继续做,越陷越深,肯定就完蛋了,你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毛毛你太天真,不能有侥幸心理。”程剑分析说。 “我妈的病咋办?光做透析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钱也不少花。你俩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你们挣钱不容易,我妈治病让你俩拿钱,我心里是啥滋味?不把欠你俩的还上,我能过意得去?”叶毛说。 “毛毛你这么想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能铤而走险。贩毒不光犯法,还害人呢。毛毛你想想,你从省城一趟子带回来的白粉,不知要坑害多少个人、多少个家庭!这事情无论如何不能再干,我和飞飞的钱本来也没指望让你还。” 晚上睡下想了许多事情,叶毛准备去见张秋秋。 “我回来了,想见你。”第二天他打电话给张秋秋。 “哼,你还有脸见我?你到省城去咋不跟我说一声?谁知道这些天你干啥去了,没让黑社会绑架了?没让公安局抓走?”张秋秋听见叶毛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叶毛失踪,张秋秋心情一直不好。这几天她上班心不在焉,有时候一股莫名的邪火压不住。有一次遇到一位特别难缠、有性虐待倾向的客人,她不耐烦,跟嫖客吵起来了。男人破口大骂,一句一个“婊子”,秋秋忍无可忍,回骂他是“婊子养的”,然后嫖客扇了秋秋一耳光,她疯了一样扑上去把客人的脸抠得稀巴烂。男人在娱乐场所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揪住头发把秋秋的脑袋往墙上撞,撞得她眼冒金星。服务行业的规矩顾客是上帝,洗浴中心老板出面给客人赔不是,并且换了别的“小姐“给提供免费服务,才把矛盾化解了。老板回过头来处罚张秋秋,让她承担所有经济损失,还要罚款,警告说:“看在你以往表现不错的份上,你可以继续留下,但以后决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否则加重处罚,永不留用。”张秋秋接受完处罚告假休息,心里说狗日的老板你吓唬谁呢,你那儿又不是铁饭碗。 张秋秋睡觉连连做恶梦,内容都与叶毛有关。她梦见叶毛被几个五大三粗、带着黑眼镜的人绑架了,拧着胳膊,蒙上眼睛,塞到一辆面包车里,一溜烟开走了,车轮卷起的尘土遮挡了视线……后来又梦见开走的汽车又开回来,车顶上装着警灯,闪烁不停,警笛“呜儿呜儿呜儿“叫着,十分刺耳。车上跳下来几个警察,有一个好像是头儿,面貌凶狠,逼问张秋秋:“你认识叶毛吗?我们来抓他!”张秋秋吓坏了,支支吾吾不知该怎样回答。再过一会儿,警车开走了,车尾的窗户上显现出一张脸,正是叶毛!叶毛表情很痛苦,嘴里说着什么,但是她听不见。张秋秋焦急万分,大声叫喊:“叶毛,毛毛,毛毛虫……” 张秋秋听见门铃响。她穿着睡衣给叶毛开门,然后坐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叶毛跟在她后面来到卧室。 “你先站着,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张秋秋横眉立眼指着叶毛鼻子说。 “嘿嘿,嘿嘿嘿,还不叫人坐。”叶毛故意嬉皮笑脸,想缓和气氛。 “不许你坐。你先老实交代,这些天哪里去了,都干了啥坏事?” “上省城去了嘛,没干啥坏事。” “不干坏事你上省城干吗?前两回去省城吃了大亏,染上大烟瘾,你还不吸取教训,非要跟那些坏人往一块儿凑?毛毛你老实告诉我,这次去省城到底干啥了,再不说实话,我永远不理你!”张秋秋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恶劣,想用红颜一怒吓唬吓唬叶毛。 “嘿嘿,我想挣些钱,给我妈治病。”叶毛继续嬉皮笑脸。 “想给你妈治病没错,想挣钱也没错。可你到省城跟那些贩卖毒品的人在一块儿混,不怕把你赔进去,不怕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把你吃了?” “没那么严重。”叶毛笑不出来了,但他尽量轻描淡写,“秋秋,不是我故意要背着你去省城,我实在没办法。我老爸不在了,我妈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她病得不行,做儿子的没钱给她治病,我心里怎么能过意得去?我也知道熊老板不是好东西,可我躲不开他们。自从上次在省城染上毒瘾,我明白自己走上邪路了,但我有什么办法?后悔已经来不及,与其后悔,还不如再冒一回两回险,弄些钱给我妈把病治了。然后能收手就收手,收不了也随他去,给我妈的孝心不能不尽……” 张秋秋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专注地看着叶毛,还是那张熟悉的脸,有棱有角,透射着一股稚气,这明明是自己日夜牵挂的那张脸,明明是让她剪不断理还乱、莫名其妙喜欢和激动的那张脸!一股柔情蜜意从张秋秋心底里涌上来。 “毛毛,给你妈尽孝当然没错,可是你也不能为了孝敬老人,自己生生往火坑里跳。说心里话,我愿意陪着你一块儿给老人尽孝心,可是你那种方式无论如何不行啊。”张秋秋伸手把叶毛拽到她跟前,深情注视,叶毛轻轻搂抱了张秋秋。 “我没有别的办法。” “哪怕先借钱,然后再用一辈子的辛苦去还,也不能铤而走险。” “秋秋,不是你说得这么简单。要治好我妈的病,必须做肾脏移植手术,怎么说也得几十万,就靠我打工每个月挣几百块,干到死也挣不够一只肾脏的钱。何况没等我把钱攒够,我妈恐怕早死了!” “不是还有我嘛。我挣的钱都给你,拿去给你妈治病。” “你家的人也靠你呢,总得供你弟弟上学吧?总不能为了我不管你家人死活。那样的话你没法给家里交代,我也不能接受。我是个男的,帮不上你还连累你,我还算个人吗?” 张秋秋被叶毛说愣了。她仔细掂量,心中也不得不承认叶毛自有他的道理。 “我实在没办法啊。”叶毛长叹一声。 “我知道你为难,可你跟坏人狗扯连环,走的是死路。没办法也比那办法好。”张秋秋抱着叶毛不住亲吻。 “秋秋……” “毛毛,你跟熊老板做毒品生意,迟早会丢了小命。与其那样,还不如把自己的肾割下来给你妈安上,那样你妈得救了,你还有一个肾,还是正常人——总比跟上毒贩子走死路好啊。”张秋秋说,“毛毛,你要是舍不得割肾,我把我的肾捐献给你妈行不行?只要能配得上。” 张秋秋的话让叶毛若有所思。 第二十一章 由美国次贷危机所引发的金融风暴迅速席卷全球,和世界经济融为一体的中国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举国上下有一种“狼来了“的危机感。需要想出应对措施的不仅仅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包括像祁北矿业集团这样的大型国有企业,也有如何应对困难、渡过难关的问题。 金融危机反映到祁北集团,主要表现是主产品价格大跌,经济效益大幅度下滑,眼见得当年制定的产值、利税等各项指标难以完成,员工的既得利益能不能保住也很成问题。作为祁北集团董事长兼党委书记,迟胜愚颇有处惊不变的大将风度。他一方面开动集团内部的宣传机器,渲染此次全球金融危机来势凶猛,祁北集团作为国有特大型企业肯定要受到冲击。另一方面大会小会讲,全体管理干部和员工必须树立危机意识,冷静思考、沉着应对,积极强化管理,降低成本保效益,相信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和衷共济,集团领导班子保证在本年度内不裁员、不降薪,力保员工既得利益不受影响。”迟胜愚言辞铿锵向大家做出承诺。 私下里,迟胜愚也对此次金融危机深入思考、审慎评估,需要拿出他本人的应对策略。尽管说金融风暴席卷全球,但风景这边独好,中国应对冲击的能力似乎比别的国家和地区都要强,而且迅速出台强有力的扩大内需的政策措施,其效果很短时间就能看出端倪。因此,迟胜愚预计,中国经济不仅不会在这次金融风暴中折戟沉沙,而且必将先于别人、别地走出危机,迎来复苏和更大的发展。这样以来,金融风暴对迟胜愚来说就不是问题,而是一次机遇。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谁又能说借这次金融危机就一定不能发财呢?况且,目前我迟胜愚在祁北集团颇有点四面楚歌的意思,借金融危机给自己脱困虽说是一步很难走的险棋,但假若没有冒险精神,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步入绝境?事在人为,我迟胜愚本来就是深海蛟龙,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这一次乘风破浪顺利到达理想的彼岸也未可知。 又过了两个月,祁北集团几种主要产品的价格跌到了谷底,而且销售困难,原有的客户资金缺乏,都在观望,看价格有没有继续下跌的可能,同时也在等待自己企业的谷底反弹。这时候,迟胜愚经过深思熟虑,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谭岚,你那里能够动用的资金还多不多?”迟胜愚深夜用新办的手机卡给远在西南某大城市的另一位神秘女人打电话。 “有一些,但不是很多。今年爆发金融危机,我的资金链没有断掉已经不错了。”女人回答说。 “别说丧气话,咱们发大财的机会来了。” “我看不出机会在哪里。” “要么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既然你看不明白,就照我说的去做,保你在半年之后成为拥有千万、甚至几千万资产的大富婆。” “哼,我的还不是你的?我不想当什么富婆,我早已沦为你的一个工具,还是个守活寡的怨妇。谁知道你离我几千里地,会怎样拈花惹草、风流倜傥!”女人抱怨说。 “哪儿能呢,我是那种人吗?我们的目标一致,分居两地只是暂时的。要是这次我的计划能实现,以后再当不当官、做不做生意都不重要,就等着咱们一家在异国他乡过让人羡慕的好日子吧。到那时候,我叫你知道什么叫挥金如土,什么叫纸醉金迷。”迟胜愚说。 谭岚就是迟胜愚的老婆,她在西南某市开着一家私营企业,任董事长兼总经理。这家公司搞生产制造只是装装门面,更多的是暗地里做贸易,老公迟胜愚和他所掌管的国有企业是谭岚的坚强后盾和大后方,她想不赚钱都不行。这不,更大的赚钱机会送上门来了。 按照迟胜愚的精心策划,谭岚将她的公司其他业务暂时搁置,将所有能够动用的资金集中起来,另外将所有能够动用的银行存款提出来,还向银行贷了一大笔款,以她下面一家子公司的名义,大量购进祁北矿业集团的几种主产品。在销售不畅的困难局面中,有人大量购买集团公司产品,销售部门求之不得,视谭岚手下的分公司为救世主。主管销售的部门负责人向迟胜愚董事长汇报工作,提及西南某市有一家民营企业最近逆潮流而动,购买力十分旺盛,迟胜愚不动声色说:“那就好。虽说目前产品价格很低,但走势不明朗,谁也不能保证我们的产品价格不会进一步下跌,为了保证我们的资金链不出问题,为了保住今年最起码的经营指标和员工既得利益。产品能卖出去多少就赶紧卖,卖出去就是你的工作业绩,卖不出去到年底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后来,谭岚手下的子公司再也拿不出购买祁北集团产品的资金了,向销售部门提出能否采用赊欠的方式让他们继续提货,说他们的资金周转只是遇到了暂时的困难,几个月之后还上货款没有任何问题。这种赊欠的方式在祁北集团并非没有先例,迟胜愚的前任董事长在某些下线的大客户遇到资金困难时,曾积极送货上门,为的是扶持长期稳定的大客户,保证集团公司的长远利益。不过,以前这样做的都是信誉度很高的大型国有企业,对于民营企业能不能赊欠货款,销售部门负责人不敢擅自做主,于是去请示集团总经理,总经理也吃不准,最终怎样决策摆到了迟胜愚董事长面前。 迟胜愚说:“我们以往的大客户受到金融危机冲击,最近都在消极观望,缺乏兄弟企业之间和衷共济的协作精神。西南这家民营企业在我们最困难的情况下积极购买祁北集团的产品,患难见真情,是我们不可多得的合作伙伴。我看,对这样的企业赊欠一部分产品没什么不可以,只是需要了解一下这家企业的经济实力和信誉度,不能弄得血本无归。”然后,迟董事长指示销售部门调查这家民营企业的信誉度,并且承诺说他会亲自过问这件事,帮忙弄清楚这家下游企业的实力、经营状况和信誉度,然后再做决策。 在迟胜愚董事长主导下,对西南某市这家购买力超强的民营企业信誉度调查很快得出结论,认为对方是可以信赖的合作伙伴,决定采用赊欠的方式向对方供货。这样,祁北集团价值数千万元的产品让迟胜愚老婆手下的分公司不费一枪一弹拿走了,成为他们赚取更大利益的筹码和工具。 利用全球性的金融危机,迟胜愚在别的方面也展现了他的大气魄和大手笔。 像祁北矿业集团这样的特大型企业,每年制订生产经营指标和任务,都要留有余地。当年的产品产量、销售收入和上缴利税不见得是当年生产经营状况的真实反映,只有留有余地,企业领导才能保证自身不至于进退失据,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迟胜愚的前任,乃至前任的前任,多少年来一直是这样做的,本年度遇到了金融危机,迟胜愚不会放弃这种不可多得的机遇,他要将“留有余地“这种惯常的做法发挥到极致,为自己争取更多的主动权。 眼见得大半年时间已经流逝,要论产品产量,祁北集团勉强保持了与上年同期基本持平,但要论经济效益和上缴利税,却只完成了上年度同期的50%不到。撇开内部管理和生产经营环节存在的问题,造成这种局面的决定性因素无疑是金融危机的影响。面对经营销售的被动局面,迟胜愚董事长召开各种会议进行分析研判,得出的结论是:本年度要想完成原定销售收入和经济指标显然是不可能的,必须尽早对生产经营等这项指标做出合理的修正,并报告上级,宣传到全体员工中去,否则到了年终就会限于被动。 在祁北集团领导班子商讨调整生产经营指标的会上,多数班子成员倾向于将营业收入和利税指标调整到原定指标的40%左右,这样的目标既符合目前市场和企业的现状,同时经过努力也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并且留有一定的余地。但是,集团领导班子的一把手迟胜愚坚持要将各项经济指标调整到原定计划的30%以下。他的理由是金融风暴目前还是蔓延发展的趋势,并没有出现探底回升的迹象,这场危机对于祁北集团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到底有多大,目前还难以预料。如果说将奋斗目标确定为原定指标的40%,等于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没有任何活动的空间和余地,假如金融危机的负面影响继续扩大,新确立的目标仍然难以完成,总不能到那时候再来调整目标吧?那样显得祁北集团领导班子没有远大目光,也没有前瞻性,甚至缺乏智慧。 迟胜愚在会上讲:“同志们哪,金融风暴是美国的次贷风暴引起的,又不是祁北集团搞起来的,这场危机所造成的销售不畅、效益下滑是不可避免的,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为了适应客观条件的变化,今年调整经营和效益指标不可避免,这一点我们大家是有共识的。至于调整的幅度大小,既要从实际出发,又要留有适当的余地。在金融危机面前,我们把姿态放低一些,把困难估计得足一些,把经营指标调整得更科学、更容易达成,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是假如我们把目标定得很高,到时候完成不了,那就只能等着挨板子。与其到年底不好向投资者交代,无法面对省委省政府的领导,还不如现在就去争取更为宽大的政策环境,为将来脱困创造有利条件。这个道理本来就不复杂,我想不通咱们班子内部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不同意见?” 迟胜愚一席话,将其他人的嘴都堵上了。本来在现行体制下,任何一家国有企业,行政一把手都是一言九鼎,何况迟胜愚眼下还是党政一肩挑,其他班子成员,包括那个新来的总经理,有谁能有效地制约迟董事长呢? “效益指标调整得如此之低,不知道省上领导是否能同意?省政府是我们的第一大股东,是不是先到省上去听听领导的意见?”总经理总算说了一句很有见地的话。 “你说得对。会议结束之后,有关部门根据今天的会议精神,尽快准备祁北集团调整本年度效益指标的书面文件,近期我亲自去省上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和主管工业的领导汇报我们的想法和工作思路,争取省上领导的理解和支持。”迟胜愚说。 迟胜愚很快去了一趟省城。去的时候以祁北集团一个重大技改项目竣工,感谢省上领导对这个项目的关心支持为由,给省上那位“大人物“带了一份厚礼。然后他此行的最大任务就是向省上领导哭穷,说全球性的金融风暴严重影响了祁北矿业集团的销售经营,导致产品价格大跌,销售不畅,所以今年效益大幅度下滑已经成为难以遏止的趋势,能保住不亏损已经是万幸,恳请省上领导体谅祁北集团的实际困难,允许他们大幅度调整利润指标,帮助集团渡过难关。”大人物“接受了迟胜愚所送的大礼,尽管心里对祁北集团效益下滑有无尽的遗憾,但还是帮着迟胜愚说话。有了“大人物“的支持,其他省级领导都不好再说什么,祁北集团调整效益指标的请示报告得到充分认可。 从省城回来,迟董事长满面春风,仿佛捡到一个很大的金元宝。迟胜愚心里清楚,这场金融危机对他来说已经平安度过,岂止是万事大吉,而且有机可乘!省、市两级地方政府损失些利税,祁北集团的员工也要勒紧裤腰带——每位员工的效益工资根据原有的薪酬制度已经相对减少,只不过减少的幅度尚在大家心理承受能力许可的范围之内,但迟胜愚本人却要从这场金融风暴中捞取一大笔财富。别的不说,仅就他老婆谭岚的公司从祁北集团弄走的那些产品就不得了。假如金融风暴很快过去,产品价格回升到正常水平,将那些囤积居奇的物资予以出售,谭岚的公司发了,也就是迟胜愚家族发了。到那时候,虽说迟胜愚家庭的资产不敢和台湾的大贪污犯陈水扁比,但也将出现一个天文数字。后半辈子假若啥也不想干,他和谭岚夫妻二人就坐着数钱玩去吧,恐怕数也数不清! 当然,企业的经营目标降到闭着眼睛也能完成的地步,作为祁北集团的掌门人,迟胜愚再也不愁日子难过。先把今年混过去再说,到了明年,谁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祁北集团董事长这个位子做下去? 第二十二章 经过一段时间透析治疗,寇粉英病情恶化的趋势暂时被遏制住,叶毛感到些许安慰。 那天张秋秋一番哭劝强烈震撼了叶毛的心灵。连续好几个夜晚,小伙子都失眠了,他对这段时间的经历感到后怕,懊悔不迭。他认为张秋秋说得对,哪怕自己给母亲捐肾,也不应该和黑社会势力、贩毒分子搅在一起,那毕竟是一条死亡之路!这段时间他入睡很困难,好不容易睡着,动辄又被恶梦惊醒。他总是梦见熊老板一伙的狰狞面目,有时候觉得他们就站在身后,正伺机要把自己推进深渊,或者梦见警察来抓捕,“咔嚓“一声给他戴上手铐,甚至梦见被判了死刑,五花大绑押赴刑场……从噩梦中惊醒,叶毛经常是一头虚汗。 叶毛只能靠侥幸支撑着。他在心里祈祷老天爷保佑,和熊老板一伙做过的事情千万别东窗事发!他对染上毒瘾也悔恨万分,深深陷入对毒品深恶痛绝而又不得不依赖它的矛盾之中。 有一天,叶毛接到张秋秋电话,她泣不成声,说郭枫死了。叶毛大吃一惊,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郭枫死于自杀。郭枫在结束生命之前给自己拉了个垫背的——她的准老公,作家海啸。 这两年,海啸在外地操作畅销书,每弄出一本来都能赚三五万甚至更多。这是一条很不错的生财之道,海啸恨不得分身有术,最好能长出三五个脑袋瓜,同时也长出像章鱼爪一样多的手来,那样就能齐头并进同时操作好几本书,很快把自己搞成富翁。他除了自己写还雇“枪手”,但“枪手“写出来的东西差强人意,往往不够离奇、不够血腥、不够颜色,所以市场效果并不怎么看好,于是他仍然需要亲自动手。这样,海啸难免忙得不可开交,顾不上回祁北市来与郭枫卿卿我我。近来他萌生一个想法,要到南方某滨海城市定居,利用那里良好的商业氛围把畅销书的事业做大、做强,这样,养在祁北市的金丝雀干脆成了累赘。海啸想采用冷处理的方式摆脱郭枫,打算长时间不回北方,也不搭理郭枫,想必两人的关系慢慢就变凉了,大不了把祁北那套房子白给这骚女人。 海啸万万没想到,郭枫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想轻易摆脱她谈何容易? “海啸你回来。要么你在祁北市做事情,我还能帮你,要么你把我带到南方去,总不能让我守活寡。哪怕不想跟我过,你赶紧回来算算账,把咱俩之间的事情了结掉,你爱做啥子再去做。格老子的,你瓜娃子想把老娘晾到这儿旱死?门儿都没有!”郭枫打电话对着海啸吼。 “你这臭婆娘,几天没刷牙了,嘴那么脏!你是谁的老娘?谁是瓜娃子?”海啸对郭枫心生厌倦,他想不明白当初咋就看上这么一个粗俗的娘们儿?那段时间他对郭枫喜欢得不得了,一片心全在她身上,毕竟对方年轻漂亮,可眼下感觉全变了。 “你不是瓜娃子,你是龟儿子!你当初跟老娘海誓山盟,信誓旦旦要娶要嫁,要白头偕老,这阵儿做啥子不想老娘了?你说说你多长时间没回祁北市了?钱也不好好给唦。我寡老婆等汉子就这么傻等着,原汁原味全尾全须给你留着,你龟儿子还不领情!你是不是在外头又挂搭上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了?你是不是逼着老娘再去重操旧业挣钱给你弄一串串绿帽子戴?你个龟儿子……”郭枫来了情绪,连珠炮似的连说带骂,弄得海啸插不上嘴。 “你爱咋咋的,我就不回来,也没钱给你花!”海啸对女人也不客气。 “这是你说的?好好好,龟儿子你别后悔!”郭枫声嘶力竭喊,狠狠把电话摔了。 海啸能听出女人已经歇斯底里。他连续抽了几支烟,沉思半晌,决定回祁北市一趟。长痛不如短痛,该出血的时候不出也不行,赶快把这个女人了结掉,再做起事情来没有磕磕绊绊,弄一本好书出来就够再养个女人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遍地都是,再找一定找个有修养、温柔贤淑的女人,最好有点文化能给自己当助手,不能光看脸蛋子妩媚,遇上狐狸精真害死人! 两人见了面,海啸提出分手,他说:“我在南方还没站稳脚跟,没法带你去。再说啦,你去除了重操旧业还会干啥?咱俩分开吧,你提要求,我尽量满足你。” “海啸,在你心目中老娘就是一只破鞋,想穿就穿,穿腻味了脚丫子一轮甩啦?你非要分手?也好,老娘成全你。这套房子归我,要办正式的产权手续,然后你再给一百万。这一百万老娘一半用来养老——你知道我是个卖的,再没别的本事,这几年批发给你浪费了,现在我该退休了,你龟儿子得给我养老。另外一半呢,老娘拿来过烟瘾。我吸毒都是因为你,五十万还不一定够呢。其实我上有老下有小,这些账不跟你龟儿子算了。你能答应我的条件,放下一百万块钱走人,你不答应,我跟你走,你走哪儿我跟哪儿,哪怕吃糠咽菜喝凉水我也认了。”郭枫说。 “一百万?郭枫你心够黑。这几年我总共才挣了几十万,还要搭上这套房子。给你一百万,除非把我卖了,可我不值钱,还赶不上你身上一个零件。你要好好说咱还有商量,你要是不讲理,就没得说了,你爱咋咋的。我这次回来就带了二十万块钱,这套房子也可以给,再多我拿不出来,你也休想。你不就是个婊子嘛,你以为你是谁?”海啸让郭枫一席话气得打哆嗦,他觉得女人太过分,于是说话越来越难听。 “海啸你觉得委屈是不是?我当初跟了你,本来死心塌地,只要你把我当人看,钱多钱少老娘不在乎,哪怕跟上你吃苦受累也行。可你呢?根本把我当玩物,当笼子里养的鸟,想玩了给一把小米,不想玩了哪怕我冻死、饿死也难得见到你的人影。老娘如今抽大烟,弄得生不如死,为了啥,还不是因为对你有情,还不是因为叫你龟儿子伤透了心?你这阵儿说溜就溜,二十万元就想把老娘打发了?告诉你海啸,门儿都没有!老娘要是没活路,你也别想好……”郭枫伤心了,说得声泪俱下。 海啸感觉捧了一个烫山芋,想吞吞不下,想扔扔不掉,不扔还烫手…… 两人吵了半天,也吵不出什么结果,眼见得天色已晚,海啸肚子咕咕叫,对郭枫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事情有事情在,完了再慢慢商量,我先请你吃饭去吧。” 郭枫吵架吵得累了,心想吃饭就吃饭,吃完饭你还能跑了不成?就是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海啸请郭枫吃饭,也曾萌生过把她灌醉,然后一走了之的想法,但他根本没预料到,这顿饭竟是他最后的晚餐。 两人吃得不错,在祁北市最有名的一家海鲜酒馆,喝得也不错,干掉了一瓶52度五粮液,至于谁喝得更多已不可考。 当有人发现这一男一女时,他们死在男的为女的提供的“金丝雀笼“里,两人并排躺在一张大床上。海啸脖子上似有勒痕,但据法医说不足于致命,至于是不是他酒后突发心脏病、脑溢血啥的,再没有人细细追究。郭枫显然死于割腕,血流了一床一地,脸色黄裱纸一般,表情安详。奇怪的是,他们当天晚上回屋竟然没有关门,第二天,与郭枫有来往的一位邻居大娘径直进去,发现了这起惨案。 海啸在祁北市有领工资的地方,是某个文化单位的公职人员,何况他还是社会名流,所以有人给他安排丧仪,包括遗体告别、火化、安葬立碑等一系列过程。倒是和作家死在同一张床上的郭枫给操办丧事的单位出了难题,主要是她与海啸的关系以及她本人的身份不好认定。好在那个邻居大娘一口咬定郭枫是海啸的媳妇,证据是海啸为郭枫买了房子,他只要回祁北市就住在这里。”都这样了,郭枫不是他媳妇是啥?”老大娘当面质问市上主管文化的领导。 尽管如此,郭枫只不过得到被拉去火化并掩埋的待遇,据说联系不到她的亲属。郭枫的墓穴并没有和海啸挨着,估计是因为海啸家属反对,但两人的墓穴相距并不遥远。送别郭枫的时候,张秋秋哭得最伤心。曾经请郭枫、张秋秋吃过饭的书店王老板也来给她送别,献了一个大大的花圈。王老板特意来到张秋秋面前,握着她的手说:“秋秋妹子,节哀,保重。”张秋秋觉得这个王老板还算有良心。郭枫的墓穴是活动的,假如哪天她家人来了,骨灰盒也能拿出来抱走。 “毛毛,我不敢相信,枫姐怎么就死了呢?”张秋秋对叶毛说。 “人死不能复生,枫姐解脱了。咱活着比她还难受,不知啥时候是个头。”叶毛冷静得像个哲人。 有一天叶毛和张秋秋一起吃饭,回到家晚上九点多,程剑和黎飞飞还在等他。 “毛毛,你咋才回来?手机也打不通。”程剑问。 “哦,手机没电了。你俩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我托人给你联系好了,把你送到我老家天北市,那儿有个戒毒医院,咱自己花钱把你的大烟瘾戒掉。今晚上十一点钟的火车,我和你飞飞哥都安排好了,寇姨也同意。”程剑说。 “你看,这是火车票,剑哥生意上离不开,我送你。”黎飞飞说。 “这,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我走了,我妈咋办?”叶毛仅剩的一点儿酒意忽然全没了,面对两位哥儿们的安排他手足无措。 “寇姨的事情我们也商量好了。你去戒毒,大不了几个月的时间,你哥说了,他和你嫂子一定会好好照顾老人,我和飞飞也会经常来看看。到医院做透析照常,钱不够了我有,等你把毒瘾戒了,咱再想办法给寇姨把病彻底治好。你说呢毛毛?”程剑说。 “我妈的病要彻底治好,光做透析不行,最后少不了做肾移植手术。我得挣钱给我妈换肾,不能去戒毒医院。”叶毛说。 “你还想挣钱?你怎么挣钱?毛毛你再和毒贩子粘乎,小命恐怕都保不住。即使你不想再干,熊老板那些人能不找你?送你到外地去戒毒是最好的办法,让那些人找不到你,过段时间也许就安全了。”程剑表情严肃。 叶毛眉头紧锁。其实这两天熊老板已经给他打过电话,想让叶毛继续与他们合伙贩毒。 “毛毛,你来!”寇粉英在卧室里大声呼叫。客厅里小儿子和他哥儿们的谈话她能听得见。 “妈,我走了你咋办?我放心不下呀。妈,都是我不好,没本事、没出息,还学坏,惹您生气。妈,我心里不好受哇!”叶毛来到卧室,扑通跪倒在母亲面前。 “毛毛,你起来。”寇粉英也“哇“一声哭了,“你听程剑的,赶紧到天北市去戒毒。你出去戒毒也是逃命,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你,再跟他们胡混,肯定要了你的小命。咱已经错了,不能一错再错,你先躲一躲,把大烟瘾戒了再说。咳咳,咳……”寇粉英剧烈咳嗽,脸憋得乌青,程剑赶紧给她递上一杯水。 “妈,我听您的。”叶毛表态说。 可是,叶毛这次戒毒仍然半途而废。 刚开始,叶毛戒除毒瘾的决心十分坚定。他想着只要努力,肯定能戒除毒瘾,把自己变成一个正常人,然后像过去一样,靠劳动挣钱,养活自己,孝敬老娘。所以他表现挺好,是个遵规守纪的戒毒人员,受到过管教人员多次表扬。当然,戒除毒瘾的过程很痛苦,药物治疗只起辅助作用,主要靠强制手段。戒毒所隔断了吸毒者和毒品接触的渠道,让有毒瘾的人忍受着痛苦,强制戒除。尽管很难受,叶毛仍愿意坚持。 只可惜好景不长,叶毛戒除毒瘾的决心很快就动摇了。 原来,戒毒所里的烟民很复杂,他们中间有的已经是二进宫、三进宫了,有人告诉叶毛:“能戒个毬毛!在这里头实在没办法,硬忍着,只要一出去,百分之百复吸。毒瘾一旦染上就是终身的,尤其海洛因,吸过的要戒掉,除非你死了。”让这些人耳濡目染,逐渐地,叶毛也对能否戒除毒瘾产生怀疑。更可怕的是和叶毛一起戒毒的人里有毒贩子。尽管处在严密监视之下,有一个姓海的回族人仍在吸毒者中发展他贩卖毒品的下线,尽管他本人倒是真心实意想戒除毒瘾,他说倒贩“白面儿“的人自己都不吸,他染上毒瘾十分后悔。姓海的曾多次参与贩毒,据他说家里早就盖起了小洋楼。后来叶毛还知道姓海的竟然是省城熊老板的同伙,他不由得打个寒噤,从此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另外,叶毛非常思念张秋秋。他来到天北市强制戒毒,几乎是被胁迫的,甚至没来得及给张秋秋打招呼。后来他借口要给母亲打电话,经管教人员同意得到一次往外打电话的机会。叶毛急切地告诉了张秋秋他的所在,表达了他对她的思念之情。结果,打完电话第二天,张秋秋就赶到天北市来看他。 “毛毛,你瘦多了。”张秋秋第一眼看见叶毛眼眶深陷、面容憔悴的样子就哭了,弄得叶毛心里一热。 “没事儿,我好着呢。”叶毛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那么远的路!” “不远,只要我想见你,跑到天涯海角也不远。”张秋秋擦干眼泪,“毛毛,你到这儿来戒毒是对的。你要咬紧牙关,把毒瘾戒掉再回来,我等着你。你回来咱俩就结婚,我和你一起伺候你妈。” “秋秋!”叶毛心潮澎湃,将张秋秋紧紧拥抱,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了,和她融为一体,永不分开。 “毛毛,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怀孕了,是你的。我跟客人做都采取措施,只有跟你……不过你放心,毛毛,我考虑这个孩子不能要,我知道该怎样处理。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你的人,我爱你……” 叶毛目瞪口呆,心里面翻江倒海。 张秋秋临走时眼泪汪汪,眼神勾人魂魄,叶毛招架不住。 张秋秋走了以后,叶毛对她的思念一天比一天强烈,相思之苦,苦不堪言。管他戒毒不戒毒,我要回去,我要见秋秋!再说,在这儿也不一定能戒除毒瘾,危险性也不比在祁北市更小。叶毛想。 早日见到张秋秋,和她在一起,是叶毛离开戒毒所重要的动力源泉。 第二十三章 修翎是一个很执著的人。上次打电话找到张玉民的女儿,要给她解决工作问题,结果被那个女孩冷落了,这更让她增添了探究张秋芳的兴趣。最近几天工作稍稍清闲,她很想当面见见张玉民的女儿,看看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孩,然后帮她解决工作问题,这样才算完成了迟董事长的嘱托,也不辜负老实巴交的张玉民两口子。 修翎翻出上次打过的电话号码,一拨,通了:“你是张秋芳吧?我听你好像没睡醒。……我是谁?我是你修阿姨,祁北集团人力资源部的修翎。……你先别问有什么事,我想见见你,可以吗?……那好、那好,你知道祁北集团办公楼吧?坐一路公交车就能到。进了大楼你坐电梯上7楼,到707房间找我。……你最好现在就来。……你尽量快点儿,我等着。” 过了大约半小时,修翎办公室有人很礼貌地敲门。她说“请进”,推门而入的正是张秋秋,也就是张秋芳。 修翎给这女孩让座、倒水,然后坐在她对面仔细打量。很显然,这是一个青春美貌的女子,尽管她的父母都是土里土气的农民,但天南市一带水土不错,养美女。这女孩皮肤白皙细腻,五官俏丽而又搭配适宜,整个面容是让人看了还想看的那种。一双手也特别吸引人的眼球,手指修长如小葱儿一般,很适宜弹钢琴,假如被哪个美术家发现了,要她去做手模也未可知。能看出张秋芳来见她是急匆匆化过妆的,但并没有浓妆艳抹。化妆品掩盖不住她的眼圈略微发黑,眼睛里也有淡淡的血丝,强打精神的背后是刻意掩藏的倦意。以修翎的经验,她能体味到这女孩身上有一股风尘味,心中难免对她在洗浴中心所从事的工作产生种种疑团。 “你是不是在洗浴中心上班?”修翎一开口直奔主题。 “您怎么知道?”张秋秋语气中充满戒备。 “是你爹妈说的,我和他们熟识。” “可我还是有点奇怪,您是当官的,怎么会认识我爹妈那样老实的农村人。” “去年那次强地震发生的时候,我们和你老爹在天南市相遇,他当时开着一辆农用车,帮助了我们。” “你们?” “还有我们集团的迟董事长。” “那也只是萍水相逢,我听我爹说你们当时给了他钱。” “后来我们还有交往。” “这我也知道。听说您和迟董事长在我家寄放了东西,那东西一定很重要吧?要不然,您也不至于对我如此关心,还要帮我找工作。” “你想多了。人和人相识,打过几次交道,就成了朋友。我看你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我想帮他们,照顾照顾他们的女儿,这难道有错吗?跟我们寄放的东西无关。寄放东西是因为我调离了天南分公司,正好又要出差,所以临时把一件物品放到你家,这也证明我充分信任你爹妈。你这个孩子年龄不大,想问题还挺复杂,千万别多想。”修翎这番话既是做解释,也不无遮遮掩掩。 “是吗?修经理,看来您真是个好人,能认识您我很高兴。”张秋秋很乖巧地说。 “这就对了。受你父母之托,我想关照关照你,给你找份工作,这一点你该不会拒绝吧?” “您上次打电话说过这事,我有点不相信,所以对您不礼貌,请修阿姨原谅——既然您说您跟我父母是朋友,我今后就叫您阿姨吧——您能给我找份好工作,我求之不得,谢谢您。”张秋秋更加乖巧。 “在洗浴中心累不累?能挣多少钱?离开那里你该不会不愿意吧?” “修阿姨,洗浴中心是什么样想必您也知道,女孩儿在那里面上班,挣多少钱是次要的,关键是不安全,蒙受屈辱是经常的,被打、被害也不鲜见。那种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夜店,全凭晚上营业挣钱,在那里上班,昼夜都颠倒了,我总觉得自己不是正常人,而是昼伏夜出的动物。您说,离开那种鬼地方我有啥不愿意的?哪怕挣钱少些,只要安全,只要能有女孩儿起码的尊严。”张秋秋说出这番话竟然泪光闪闪。 “张秋芳,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我想办法给你安排一份工作,肯定是安全的,有尊严的,待遇也有保障。” “那太好了!” “我还想问问你,假如给你安排一份工作,让你到外地去,比方省城,甚至到离你家很近的天南市,你都可以接受吧?” “修阿姨,我正想对您说,要给我安排工作,就在祁北市吧,别的地方我都不去。” “为什么?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有男朋友了。他是本地人,他不可能离开祁北市,我也不能去外地。修阿姨,我厚着脸皮再给您提点儿要求吧。您给我解决工作问题的同时,能不能也考虑一下我的男朋友。他无业,而且家庭特别困难,他父亲去世了,母亲是家属,没工作,还得了尿毒症,没钱治病。您要是给他也安排一份稳定的工作,那才真是积德行善,比给我安排工作更重要。要是他找不着工作,给我安排不安排无所谓。”张秋秋说。 “你在这个地方找了男朋友?我还真没想到。不过也不错,你将来在这儿成个家,等你爹妈老了把他们接过来,就在这儿过日子,比你们那个穷地方强。不过,给你安排工作本来就是例外,再加上你的男朋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请示迟董事长。我把你的姓名、年龄、身份证号码都记下来,你男朋友的也一块告诉我,等我请示过领导,事情有眉目了,再找你。” 张秋秋身份证就带在身上,给修翎看过、登记过,她说:“我男朋友叫叶毛,他爸是你们祁北集团的退休工人,去世了。他本人在厂里当过保安,为了和盗窃工厂财物的坏人作斗争,把一条腿弄瘸了。他的身份证号码和出生年月我还得向他问清楚,等问好了我再打电话告诉您。” “哦,那行。” 后来,修翎就这件事向迟胜愚汇报。迟胜愚说:“给张玉民女儿安排工作的事你还没忘呀?” 修翎说:“你迟董事长交办的任务我哪儿敢忘记,我还想不想在祁北集团混了?再说,农村人认死理,给老张两口子答应过的事情,我觉得应该给办。我第一次打电话他女儿大大咧咧不在乎,这次找到人了,她表示愿意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那女孩儿原来干什么?你当面考察了,人怎样?” “原先在洗浴中心上班。年轻女孩在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当没当小姐不好说。人倒是长得挺漂亮,看上去聪明伶俐,文化程度不高,初中毕业,高中没上完。” “你看着办吧。像她这样的文化程度直接招为集团的正式员工会有诸多不便,你不是说人还长得好吗,要么给安排到集团驻省城办事处去,在客房或者餐厅当个服务员总可以吧?先临时干着,瞅机会给转正就行了。”迟胜愚说。 “让张玉民的女儿当服务员,我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谁知道那女孩愿不愿意干。” “没有大专以上学历,能给她解决工作已经破格了,她还要挑三拣四?这事情你看着办,别惹出什么麻烦就行。” “那女孩还提了个要求,我必须向你汇报。她说,要给她安排工作,还得把她的男朋友捎带上一起安排,要不然,她对上班不上班无所谓。” “这么麻烦?她的男朋友什么情况?” “是咱们退休职工的孩子,家庭很困难。不过这孩子在我们厂当过保安,为保护工厂财产负伤落下残疾,我倒觉得咱们照顾一下是应该的。”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个男孩是不是姓叶?他爸爸找过我。凡是牵涉到本集团员工或者离退休职工子女,我就犯头疼。这样的无业青年安排一个,后面恐怕会有一大堆找上门来,连锁反应,我们招架不住。” “那个男孩是姓叶,叫叶毛。找过你的那个老职工叶国林已经死了,癌症,他老伴儿得了尿毒症,家里两个孩子,大儿子是临时工,这个叶毛是小儿子,上过技校。毕竟他为保卫工厂财产表现英勇,负伤落下残疾,给他安排工作别人不好攀比。要么就两个一起安排得啦,迟董你说呢?”女人毕竟心软,修翎颇有同情心。 “你真是女人之见,滥施同情,而且不考虑后果。叶毛的事情早处理过了,好不容易将这个麻烦摆脱了,你又要重翻旧账,岂不是引火烧身?我现在一提起祁北集团员工子女就业就头疼,尤其那些已经退休了的老家伙们,好不容易这阵儿安分了,别因为一个叶毛又招惹事端,要是有人攀比跟进,会很麻烦。同情心过剩,这是担任祁北集团人力资源部负责人的大忌,你懂不懂啊,修翎女士?” “你这个董事长倒是挺冷血的,一点儿同情心没有。”修翎心中不悦,又不敢过分流露,“那你说怎么办吧。你是领导,我是磨道里的驴,只能听吆喝。” “张玉民的女儿就按咱俩说的办,至于那个叶毛,你想都不要想。一定要维护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的局面,不能招惹事端,你作为人力资源部主任头脑一定要清醒。” 修翎召见张秋秋,告诉说董事长只同意安排她一人上班,男朋友的事只好先放一放。 张秋秋一听脸上挂着不屑:“修经理,你们准备怎样安排我?” “本来想让你到省城办事处去,你要是不同意离开祁北市,先去集团公司的招待所吧。从服务员干起,以后有机会我让你进修,然后再调整更好的工作,将来也许能转成集团的正式员工。”修翎这样说既给张秋秋以希望,又留有一定的活动余地。 “那就算了吧。干服务员和我在洗浴中心洗脚按摩差不了多少,那里我轻车熟路,这儿还要从头学起。谢谢修经理关照,再没别的事我走了。”不知张秋秋心中怎样想,她的外表还算平静。 “张秋芳,你想好了。我给你安排的活儿不会太累,而且安全,还有转为祁北集团员工的美好前景,总比你在洗浴中心蒙受屈辱好吧?你最好按照我的安排去上班吧,工作岗位将来可以调整,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来。”修翎觉得让这女孩给她软钉子碰很没面子,想极力挽回。 “不必了。”张秋秋脸上挂着冷笑,自己打开门“噔噔噔“走了。 事后,张秋秋见到叶毛,将修翎主动给她安排工作,她要求将叶毛一起安排的经过告诉他。叶毛听了不以为然:“你求他们干什么?你说的那个人力资源部经理只不过是迟胜愚的手下,姓迟的这个人跟祁北集团的员工和家属有仇,他才不会给我这样的人办好事哩。我老爸拖着病身子去求他,还说我为工厂落下残疾,结果一点儿用处没有。不过,他们为啥要主动给你安排工作,我倒有点奇怪。” “还不是因为迟胜愚和修翎在我家寄放了一包东西,我认为那东西要不是赃款就是他们干坏事的证据。我觉得那包东西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定啥时候爆炸了,就能把他们炸得稀巴烂。惹急了,我哪天回家去找老爹老妈,把那东西给送到省纪检委去。”张秋秋说。 “还别说,你猜得有几分道理。即使他们同意给我安排工作,毒瘾戒不掉,我上班也不行啊。那你呢,你咋办,接受不接受他们的安排?”叶毛说。 “我才不去呢。他们不愿意照顾你,我也不给他们面子。”张秋秋说。 第二十四章 叶毛从戒毒所回来,没敢告诉寇粉英真相,只说不放心母亲的病,请假回来看看。 “戒毒所那么远,来回路上不花钱?我的病就这样,一时三刻死不了。你赶紧把大烟瘾戒了比啥都要紧,往回跑啥哩?”寇粉英责怪叶毛。 叶毛心事重重,硬着头皮去见程剑:“剑哥,我在天北市戒毒所待不下去。那里头啥人都有,省城熊老板的同伙跟我睡一个大通铺,要是熊老板知道我在那里,你想想我还能安宁吗?对不起剑哥,我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 程剑一声长叹,表情严峻得让叶毛不敢看他的脸。 叶毛从戒毒所走了一遭等于瞎子点灯白费蜡,毒瘾发作了,他就跑到张秋秋那里偷偷过个瘾。吸食毒品要花张秋秋用身体挣来的钱,叶毛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奈何不得自己。 “秋秋,我想跟你一起死,可我又舍不得让你死,干脆我先死了得啦,省得活在世上害你。”每每吸食完毒品,叶毛就非常懊悔。 “唉……”张秋秋眉头紧锁,美丽的大眼睛布满忧伤。 程剑资助叶毛妈妈治病,全凭他的“绚烂年华“酒吧。有一天晚上酒吧却意外地失火了。 这段时间,黎飞飞为了躲避毒贩子,卖手机的生意做得有一搭没一搭,晚上在酒吧给程剑帮忙。那天晚上,程剑为了生意陪别人吃饭喝酒去了,酒吧托付给黎飞飞照看,结果程剑喝高了,让别人直接送回家,昏沉沉睡去。偏偏这天晚上生意好,后半夜三点多才关门,黎飞飞感觉很累,急匆匆打发掉其他员工,临走前没有仔细检查,锁了防盗的卷闸门就离开了。不料大厅雅座沙发上有客人遗留下未掐灭的烟头,慢慢慢慢引起燃烧。酒吧门窗紧锁,里面没有人,后半夜马路上人也不多,再加上酒吧的装修材料根本不符合消防要求,所以大火肆虐,把好端端一个酒吧给烧毁了。 等程剑和黎飞飞知道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酒吧经消防队员灭火之后一派残破,惨不忍睹。临近的酒吧业主围上来纷纷谴责程剑:“你的店失火,差点连我们的也烧了。要不是有人及时发现报了火警,你的酒吧恐怕会烧得光光净!” “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们,谢谢大家啦!”程剑面色严峻向左邻右舍致歉,黎飞飞脸色傻白,跟在程剑后面灰溜溜的。 “剑哥,都怪我。估计是我锁门的时候没好好检查,里面留下了火种。”看热闹的人们散开了,黎飞飞赶忙向程剑做检讨。 “你说这些有啥用?”尽管程剑情绪沮丧,但他并不想过多地指责黎飞飞。 “我去跟我老爸说,把我家房子卖了,赔钱给你,咱再把酒吧重新弄起来。”黎飞飞低着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深深的内疚。 “房子卖了你家人住马路上去?甭胡思乱想,哥不怪你,酒吧的事咱另想办法。” 叶毛闻讯也赶来了:“剑哥、飞飞哥,这是怎么了?谁把酒吧烧了?” “到底怎么起火的说不清。消防队的人说了,他们赶到的时候门窗紧锁,火是从里面烧起来的,外人纵火的可能性不大。只能认倒霉,只是眼下再不能靠酒吧挣钱了。”程剑说。 “肯定是哪个狗日的扔下了烟头,怪我不操心。剑哥,我一定想办法弄些钱把酒吧恢复起来,要不然我心里怎么能安然?”黎飞飞说。 “行啦飞飞,你的心情哥能理解,你可不能因为酒吧的事胡来。毛毛的毒瘾戒不掉,把人愁死了,酒吧完蛋了,我恐怕再拿不出钱来给寇姨治病,这该咋办呢?”程剑眉头紧皱。 “剑哥,给我妈治病你就别管啦,我卖血、买肾都要给她治。不过,酒吧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叶毛的情绪同样低落到极点。 “火烧财门开,酒吧失火说不定是好事。”程剑很乐观地说。他拿出所有的积蓄,又向亲戚邻居借了些,准备让酒吧尽快恢复营业。”绚烂年华“生意不错,是祁北市娱乐行业的一个品牌,放弃了太可惜。 因为母亲总催着让他继续去戒毒,叶毛一回家就发愁。有一天,寇粉英很兴奋地对叶毛说:“你邢姨专门来过一趟,她表姐夫对她说,祁北市领导下决心解决失业率高的问题,很快就能招工,你上班挣钱有盼头了。你邢姨来的意思,说市上要办职业技术培训班,招社会上的无业青年先培训,学点技术,然后再招工。这是多好的事情呀,你要有了工作,一辈子就不愁了。”寇粉英精神空前地好,简直不像个病人,“不过,你的大烟瘾戒不了,做啥都不成。” “妈,我有点儿不相信。要是真能招工,大烟瘾我咬紧牙关一定把它戒了。您这两天感觉咋样,明儿是不是该去做透析了?”叶毛其实顾不上招不招工,他说大烟瘾能戒掉只是安慰母亲而已,他最最忧心接下来给母亲治病钱在哪里。 “妈的病先不治了。”寇粉英说,“你邢姨说她想办法给你弄个名额,让你第一批去培训。培训班要交费,咱不能把钱都扔到医院。等培训完了,你邢姨答应帮忙给你安排工作。毛毛呀,只要你能上班,妈这病不用治,自然就好了。” 这段时间,叶毛最离不开的人是张秋秋。除了情窦初开,小伙子在感情上对张秋秋有依赖性,还因为他已经离不开海洛因,那东西也需要张秋秋出钱来买。从某种意义上讲,张秋秋也是叶毛的海洛因,更让他上瘾,他既离不开海洛因,也离不开张秋秋,因为离不开海洛因所以更离不开张秋秋。 “秋秋,我该咋办呢?自己活不出人样儿,还把你害得够呛。有时候想想真不如死去,可我又不甘心。我放心不下我妈,更舍不得你。” “其实我也愁,不是愁自己,愁你。我从老家到祁北市来打工,凭吃苦受累根本挣不来钱,后来当小姐,把脸装到裤裆里,丢人败姓地挣钱挣钱挣钱。我家的事本来就让我心烦,谁知又遇上个你!我大概上辈子欠你的,自从遇见你,我一直心软、犯贱,恨不得把身上的肉割给你吃。明明知道你抽大烟是坏事,偏偏还帮你,你说我是不是喝迷魂汤了?毛毛呀,有些事情不敢想,一想我就头疼,疼得要爆炸。”张秋秋说着说着眼泪直流,“我最大的愿望是你把大烟瘾戒了,剩下的事情都好说。你再继续抽,我供得起供不起先不说,你的小命儿肯定完蛋,吸毒的人没有好下场。” “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人!”叶毛看到张秋秋伤心流泪,心里很不是滋味,用拳头狠狠捶脑袋,用手揪扯自己的头发。 “毛毛,你别这样。”张秋秋抓住叶毛的双手,把他搂在怀里,“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不怪你。你染上大烟瘾是被人害了,不是故意的……” “秋秋,你对我太好了,你咋对我这么好呢?” 他们相拥而吻,激情燃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叶毛懂得了做爱可以使人忘却痛苦,这一点和抽大烟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张秋秋对他有求必应。因为职业的缘故,张秋秋玩床上游戏技术高超,一开始不可避免要给叶毛充当导师的角色,好在叶毛悟性不错,他俩在一起感觉越来越好。 “我想死到你怀里,死在你身上。”事毕,叶毛傻傻地说。 “不许这样。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出息,见个女人就死呀活呀的,像什么话?我不喜欢没出息的男人,我希望你能干大事,能挣钱,能对家庭和你妈的病负起责任来,那才像个男人。你要是真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愿意给你当奴仆,累死也不说啥。”张秋秋说。 “我不要你当奴仆,我要让你享福,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叶毛由衷地说。 “你不嫌我当小姐?” “不嫌。”叶毛略作沉思状,然后抬起头,很郑重地说,“你去干那事不怪你,只能怪你家里负担重,只能怪你的男朋友——也就是我没本事。我不光没本事,还害你。我要是有本事,能挣来钱,你还会去洗浴中心上班吗?说到底怪我,我不是个人!”叶毛说着又捶打自己的脑袋,他心里忒不是滋味。 张秋秋再次拥抱叶毛,给他一阵儿热吻。 本来正沉浸在幸福中,叶毛忽然鼻涕眼泪呵欠,他的毒瘾又犯了。 “不吸,再也不吸那东西,难受死也不吸。”叶毛咬紧牙关说。 无数只蚂蚁爬到他的骨头缝里去了,弄得他奇痒,无可解救,脑子里只剩下那白色粉末以及点燃之后便能嗅得到的特殊香味。叶毛难受极了,他看着张秋秋,眼睛里充满了希冀、感伤、绝望和哀求。他倒卧在地上蜷缩打滚,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实在不行你吸两口吧,我给你去拿。”张秋秋先受不了。 “不要,我不吸,坚决不吸。你把菜刀拿来,我要剁掉手指头……”叶毛说。 “你胡说,你怎么能剁手指头?”张秋秋急哭了。 “我、我去拿菜刀,这比剁手指头难受多了……” 这段时间,黎飞飞像霜杀了的茄子,蔫蔫的。他的心里充满愧疚,程剑酒吧失火他难辞其咎,叶毛染上毒瘾很大程度也是他害的! 我要是出门能捡一块狗头金,或者天上掉下来一箱子毛爷头红票子,才能帮弟兄们渡过难关,要不然,哪儿还有脸见程剑哥和叶毛兄弟呢? 好事不会自天而降,坏事却找上门来。熊老板这几天又惦记着黎飞飞。 “兄弟,最近玩得好吗?……不好?怎么不好啦?……你没钱花?上次有挣钱的机会,你躲起来死活不见我。……没躲?怎么没躲?我找你找不见,电话也打不通。你就跟我装吧你!……我告诉你,我就在祁北市,你人在哪里,每天干啥,我全都知道!……什么惹不起躲得起?我怎么就惹不起了?我哪怕是妖魔鬼怪、阎王爷,你也该见见呀。……你不想见我?你躲能躲得过去吗?实话告诉你,除非我看不上你,不想再理你,要么你躲我,门儿也没有!说不定啥时候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就这两天之内。……有啥事?肯定有事嘛,见面再说。”熊老板给黎飞飞打电话,底气十足,甚至有点凶神恶煞。 接完熊老板电话,黎飞飞像鬼魂附体,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瘟神又找上门来了,躲都躲不开!不过仔细想想,我黎飞飞也没什么可怕的,无非光棍一人,无牵无挂,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熊老板能把我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管他妈嫁给谁。要是做正经生意,跟他继续合作也成,反正你们这帮狗日的想拉我去贩毒,杀了都不去!我就不信你们敢绑架我不成,逼急了老子去报警,公安局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这样一想,黎飞飞心里反倒安宁了。 有一天晚饭后,黎飞飞心中烦躁,一个人出去溜达,走到一个路灯不亮的小巷子,忽然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人挡住他的去路。 “你们要干啥?”黎飞飞厉声质问,声大是为了壮胆。 对面的人冷笑,不予回答,黎飞飞心里发毛,想从那两人的缝隙穿过去,但对方左右移动不让通过。黎飞飞硬闯,有一人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干什么?我告诉你们,老子不是好惹的,快放手!”黎飞飞奋力挣扎,声嘶力竭喊。 “兄弟,这么大声干吗?你看看我是谁。”熊老板出现了,他从身后搭腔,走上前来把黎飞飞身子扳得转了180度。暗弱的灯光下,黎飞飞看见熊老板一脸奸笑,笑得他毛骨悚然。 “熊哥你要干啥?要绑架我?”黎飞飞质问姓熊的。 “哈哈哈哈哈哈……兄弟你说哪里话,绑架你能有啥油水?哥哥好几百公里从省城来到祁北,你不给我接风也就罢了,还躲着,太不够意思。我说过要见你嘛,咱弟兄们找个地方喝几杯,哥有话给你说。”熊老板让手下的人把黎飞飞挟持上一溜烟去了。 在娱乐中心的高级包厢里,熊老板一干人加上黎飞飞饮酒k歌。熊老板还给黎飞飞请了陪酒女郎,以示关照,黎飞飞身不由己,反倒放开了喝。 “兄弟,再跟哥哥干一回吧。”熊老板皮笑肉不笑,“我打听清楚了,你穷得要尿血,养不活自己,还对不起朋友,除了没钱就剩下一肚子忧愁。你何必呢老弟?挣钱的道儿畅通着呢,你又不是没干过,搞一回顶你下苦打工好几年,我想不通你干吗要拒绝?” “行啦熊哥,你叫兄弟干的是掉脑袋的买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是一块钱俩,五毛钱不卖的傻子?”黎飞飞反驳熊老板。 “哈哈哈哈哈……”熊老板仰天大笑,“那有啥?人长个脑袋迟早要掉,你这兄弟,把这颗小蒜脑袋看得那么值钱?我实话给你说吧黎飞飞,哥找你不能白找,你今儿要答应跟我干,咱还是好兄弟,哥保你挣大钱,你要是不听哥的话,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你以为不跟我干就没事儿?你想得太天真,你忘了上回我让你从省城往祁北市带过货,那是白粉儿。那一次就足够让政府把你抓住枪毙,毙一回是毙,毙三回五回也是毙,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要是不听话,上回参与贩毒的事情公安局马上会知道,狗屙的、猫屙的、都要算成你屙的,你就等着进局子坐班房挨枪子吧,等着当替罪羊吧!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黎飞飞你要老老实实跟哥干,我们都会保护你,说不定啥事没有,今后你钱花不完,要不然摆在你面前只有死路一条。你仔细想想吧,想好了再回答我。” 黎飞飞知道自己又掉陷阱里去了。他低头思谋半天,然后对熊老板说:“熊哥,我豁出去再跟你干一回。事情毕了,您就放过我吧,兄弟我没本事,吃不了这碗饭,你就饶过兄弟,让我安安宁宁下苦挣钱,凑合着有口饭吃就行了。您说行不行?” “哈哈哈哈……行不行?我也不知道行不行。”熊老板一脸奸笑,神秘莫测,“哦,对了,还有那个叶毛,你把他找来,咱弟兄们一块儿干。那个小兄弟本来挺老实,现在也躲着我,是不是跟你学的?” “不行、不行,坚决不行!”黎飞飞听熊老板提叶毛,一下子急了,“我黎飞飞反正就这个毬样儿,豁出去了,跟上你们干啥也行,熊哥你千万不能再打毛毛兄弟的主意。上次因为我害怕,把叶毛兄弟打发到省城进货,结果让你们给弄下毒瘾了。我把毛毛兄弟害苦了,对不起他和他的家人,我后悔得要死。我黎飞飞既然中了你们的圈套,死活无所谓,你们绝对不能再害毛毛兄弟。熊哥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毛毛的妈——我寇姨尿毒症后期,特别严重,快活不成了,她全靠毛毛兄弟养活,你要是害叶毛,也等于要了老人的命。我想咱都是男子汉,熊哥你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吧?熊老板,你要还是个男人,就不要干扰我的毛毛兄弟,我跟你去死都成。”黎飞飞急扯白脸,声嘶力竭,很有点儿英雄气概。 “呵呵,没看出来,飞飞兄弟挺讲义气。好啦、好啦,哥答应你,再不找叶毛了。你跟上我好好干,这一趟干成了,肯定有你的好处。来来来,跟哥干一杯。哈哈哈哈哈哈哈……飞飞兄弟,你还想干啥?要不哥给你弄个漂亮妞儿耍耍……” “大道消息。” 迟胜愚突然听到一则从省上传来的消息,尽管不十分意外,但对他来说犹如晴空霹雳。 省上另一位身居高位的神秘人物打电话告诉迟胜愚:“你的职务很快会有所变动,具体说是让你离开祁北矿业集团。” “已经定了吗?下一步我到哪里去?谁来接替祁北集团董事长?”迟胜愚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赶忙追问。 “无可奉告。我怕你一点思想准备没有,给你打声招呼。” “他呢?他老人家有没有替我说话?”迟胜愚所谓“他老人家“是指“大人物“。 “这你得问他老人家,我无可奉告。”对方说完把电话挂断了。 迟胜愚手里举着电话听筒愣半天,任由耳机里嘟……嘟……嘟……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要不要再给“大人物“打个电话问清楚,或者干脆去省城找他,看看事情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迟胜愚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思谋着下一步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 经过一番苦思冥想,迟胜愚决定暂不去省城,先与“大人物“通一次电话,听听他的口气,看看有没有活动空间,再决定如何应对,这样比较稳妥。 “您好。”迟胜愚突然觉得他在“大人物“跟前理不直气不壮,声音有点儿怯生生的。 “我就知道有人会给你通气,我就知道你会打电话来。”“大人物“一如既往地居高临下,“就连省委常委会研究问题,会议结果的保密也只是一句空话,这种风气很不好。你说吧。” “听您这么说,调整我工作岗位是真的?” “你已经很清楚了,还装什么糊涂?” “我不是装,毕竟我听到的是小道消息。” “现在这风气,我弄不清楚小道消息和所谓大道消息有什么差别。我今天不妨给你证实一下,你听到的小道消息是对的,很快就有大道消息来证实它。” “也就是说,没有改弦易辙的可能性了?” “没有。” “你怎么不说话了?要是再没有别的事就挂了。” 迟胜愚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沉默了一阵子。”大人物“惜字如金,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不知是故意疏远他,还是以往他和“大人物“之间那种心领神会的个人关系都是假象?迟胜愚糊涂了。但是有一点他不糊涂,假如再不赶紧说话,听筒里很快会变成忙音。 “为什么呢?难道我在祁北集团干得不好,不称职?” “省委领导不这么看。祁北矿业集团这几年发展得不错,对全省经济社会的发展贡献很大,这就意味着你的工作很有成绩。调动工作不等于免职降职,你不要有太多想法。” “大人物“显然在打官腔。当领导的谁又不会打官腔呢,迟胜愚也会,问题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大人物“可以决定迟胜愚的生杀予夺,迟胜愚却奈何不得他,这就是现实。 “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下一步组织上对我怎样安排?”迟胜愚更加理不直气不壮。 “先回省上吧。你是省政协常委,明年政协换届,你也可能当选副主席,不过我说了也不算。”“大人物“慢条斯理地说。 “再见吧,胜愚,我也有我的难处。你好自为之吧。” 迟胜愚稍有迟疑,“大人物“就将电话挂断了。 迟胜愚心里明白,此次职务变动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从现在开始,他必须冷静地面对现实。 尽管“大人物“惜言如金,迟胜愚觉得他的话值得仔细琢磨。 他说“我也有我的难处”,是什么意思?”大人物“在本省这块土地上一言九鼎,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让他为难,这也正是迟胜愚抱着他的粗腿认为安全系数很高,可以有恃无恐的原因。”大人物“有难处,大概意味着他同样面临压力,快要顶不住了,如其不然,想必他老人家也不会轻易挪动迟胜愚这颗棋子。那么,“大人物“所面临的压力来自何方?根据目前的体制和上级对下级永远具有绝对权威的现实状况,他所面临的压力显然不是来自基层,同样不可能来自省委省政府领导集体的核心层,最大的可能还是来自上面,“大人物“的“上面“应该就是中央!祁北集团不断有人向上告状,告得很疯狂,告得煞有介事,很可能会引起中央纪委的重视,给省上施加压力,“大人物“也不得不认真对待。难道说纪检监察部门要对我迟胜愚立案审查?难道说高悬在我迟胜愚头顶上方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很快就要掉下来?难道传说中的高层官员——包括大型国企高管所惧怕的反贪腐调查以及随之而来的“双规“或其他组织措施就要降临到我迟胜愚头上? 想到这里,迟胜愚董事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小道消息被“大人物“在电话里证实,看来祁北矿业集团董事长的职务即将远离迟胜愚而去。这些年来,迟胜愚早已习惯他就是祁北集团董事长,在祁北集团吐口唾沫一颗钉的那个人就是他。行云播雨、发号施令、指手画脚、颐使气指、跺一脚整个祁北集团会一阵乱颤,说出话来句句是真理,做事情如天马行空、随心所欲没人敢说一个“不“字,感觉那叫一个好!可是,仅仅一个小道消息,仅仅一个电话,这种习以为常的美好现实很快就要发生变化,形势急转直下而且再没有逆转的机会。 这天夜里迟胜愚失眠了,突然间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手中的权柄并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或者说并不是他个人的附属物,虽说得来非常不容易,失去却全不费功夫。当然,上任的时候也是一纸任命书,上级组织部门的领导陪着他走马上任,在干部大会上念了那仅有一页纸、中心内容只有几句话的红头文件,他俨然就是祁北矿业集团的一把手了,只是没有人知道为得到这一纸任命书,他在背后费了多大劲儿,花了多大功夫!要不了几天,省上肯定还会派组织部的某个领导来到祁北集团,在中层以上干部大会宣读一份内容不同于以往的文件,估计核心内容也只有两句话:“免去迟胜愚同志祁北矿业集团公司董事长兼党委书记职务,调回省上另有任用“云云,迟胜愚身上祁北集团一把手的职务便寿终正寝。然后还要召开交接工作性质的座谈会,省委来的领导——估计是组织部某位副部长(这次省委常委兼组织部长肯定不会来)将他在祁北集团的工作经历和成绩讲一讲,很像是阶段性的盖棺论定,跟人死之后致悼词的作用和性质差不多。按照规定程序,接替他的祁北集团新任董事长和班子其他成员也会对他评功摆好一番,那时候谁都不会吝惜廉价的溢美之词,但又有谁知道他们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大多数是念牙疼咒。然后呢,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脸上还得挂着微笑,说几句谦虚谨慎的话,表示共产党员要以党的事业为重,愿意服从组织安排,在新的岗位上为党和人民的事业继续努力工作,履行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践行科学发展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等等。 一纸任命书能让一个人风光无限,同样的道理,一纸免职的文件会让你立即变得啥也不是。党一再教导我们说,手中的权力是谁给的?是人民!也许,只有到了离任的时候才能体味到这句话所蕴含的酸辣苦甜。 狼来了! 失去祁北集团董事长的宝座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迟胜愚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认真思索。当然,行政级别暂时没有什么变化,换句话说,官帽上的顶戴花翎还是原来的,品级并没有降低,但是,同样的行政级别,不同的岗位和职务,“含金量“却大不相同。祁北集团董事长的位子,意味着每年的合法收入即可达百万元以上,至于半合法的灰色收入以及“地下“的不为人知的收入更是难以计其数,足以证明这个位子很值钱,含金量高。想当初副省级的胡长清同志仅仅贪腐数百万元就给毙了,如今我迟胜愚每年可以堂而皇之拿数百万元,可见当前职务的“含金量“有多高!假如到省政协去做专职常委,收入恐怕就只剩下副省级干部最起码的薪酬和规定的物质待遇了,和祁北集团董事长这个正厅级的职位不可同日而语。况且,在迟胜愚眼里,政协参政议政真正能发挥多大作用呢?说是坐冷板凳一点儿不为过。 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只要身子还在祁北集团董事长这个位置上,金钱物质就会滚滚而来,挡也挡不住。前段时间虽说有些危机感和紧迫感,但总觉得还不至于马上离开目前的岗位,一切尚可从长计议,可有谁知道,职务变动说来就来!现在只能盼望着不被立案审查,就算运气好,就算烧高香了。仕途风云变幻颇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该来的真要来,当事者根本无可奈何。不过,回顾在祁北集团任职的这几年,迟胜愚并不后悔。该得到的都得到了,已经弄到手的金钱足够好几辈子花,只要能躲过有可能降临的疾风暴雨,将既得利益安然保住,我迟胜愚这辈子值了。当然,也不是说没有任何遗憾,比方说在祁北集团这几年,除了和一个半老徐娘的修翎保持情人关系,对于更多如苍蝇见了血的绝色美女,迟胜愚保持了很强的免疫力,他在这方面洁身自好,简直可以和古代的柳下惠相媲美。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奶奶的,我又不是和尚,也不缺乏性能力!不过,从现在开始补救,似乎也来不及了,还是保持晚节吧。 一直到省上来人宣布祁北矿业集团领导班子主要成员的变动,迟胜愚才知道,接替他担任祁北集团董事长兼党委书记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被平调到省上的穆平,这让迟胜愚心里很不是滋味。 穆平在没有离开祁北集团之前,一直是迟胜愚的对立面。由这样一个人来接手迟胜愚的职务,恐怕他任职期间在祁北集团所留下的一切不良记录,在未来的时间里都有可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原因在于穆平假如能找到他的软肋,绝不会对他心慈手软。他甚至怀疑此次职务变动,穆平是不是在背后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根据此人从祁北集团离开时的公开表态,想必他这段时间即使人不在祁北集团,肯定还会继续告他的状,并且不遗余力。谁又能说清楚穆平竭尽全力要把迟胜愚搞倒,其目的不是为了杀回来接替他?穆平离开祁北集团到省上一个部门当副手,手中能有多大的权力,个人又能得到多少好处呢?回到祁北集团当一把手却不一样,掌管着全省经济效益最好的特大型国有企业,不仅风光无限,能捞到的好处也会更大,穆平要是没有这样的野心,那他就不是穆平了。 无可奈何花落去,不管迟胜愚怎样想,离开祁北矿业集团到省上去坐冷板凳,是他目前唯一的出路。 迟胜愚离开祁北矿业集团那一天,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也不知是哪个带的头,祁北集团所在几条热闹的街道,以及部分职工住宅区,竟然此起彼伏响起了鞭炮声。尤其离退休职工奔走相告,说祁北集团终于送瘟神了。后来祁北集团内部的电视频道播放集团新任领导和市委市政府领导送别迟胜愚的场面,迟胜愚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第二十五章 寇粉英的血液透析坚持得并不好,因为看病缺钱。 叶毛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本厚厚的医学书,翻看里面有关尿毒症的章节。他指着书中一段文字给张秋秋看,书上说:“肾脏担负着人体极其重要的生理功能——排泄代谢废物、维持体内水电解质和酸碱平衡、调节血压以及内分泌等。当肾脏被各种慢性疾病侵袭,逐渐硬化和纤维化,失去了原来的组织结构,发展到后期肾功能丧失殆尽,多种有毒物质不能从肾脏排泄,潴留体内而中毒,故称尿毒症,又称肾功能衰竭……寻觅能够替代肾脏排泄功能的方法成为医学家的研究热点,在医学与工程技术人员的结合下,1944年第一台替代人肾的透析机终于问世,把血液引入透析机,清除了尿毒素后,再流回人体循环,故称血液透析。透析就像借用一个人工肾。它的原理非常简单,就是利用机器或者腹膜来代替肾功能,过滤血液,使血液中的废物、多余的水分从体内排出……医学家们发现,透析只能替代人肾的排泄功能,而其他功能(如内分泌功能)仍由于肾的损毁而无法替代,这样,同种异体肾移植便应运而生。肾移植简单地讲,就是为患者换一个新肾,把来自于异体的健康肾脏移植到尿毒症患者体内,替代已毁坏的病肾,几乎可以恢复肾脏的所有功能……于是肾移植成为迄今为止治疗尿毒症的最佳选择。” “秋秋你看明白了没有?”叶毛问。 张秋秋点点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叶毛:“你啥意思?” “书上说尿毒症要治好,靠做透析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还看了别的书和杂志,有许多病人做透析,做着做着绝望了,有的干脆自杀了。我妈把身体不当回事儿,总说没钱没钱,做透析有一搭没一搭,这样下去,尿毒症迟早会要了我妈的命。我这几天想得最多的是给我妈做肾移植。”叶毛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语气十分坚定。 张秋秋听了很吃惊,她思索一番,然后说:“毛毛你这么想是对的。咱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不孝敬爹妈的人猪狗不如,为了给你妈治病,你做啥都应该。不过我听说过做肾移植要化验配型,没有合适的肾源,配型配不上,手术就没法做。给病人找合适的肾源太难太难,愿意捐肾的人非常少。” “这些我都知道。不光合适的肾不好找,找到了咱也买不起。我已经考虑好多天了,想把自己的肾割下来给我妈安上。书上说,直系亲属之间容易配型,配得好基本没有排异反应。”叶毛说。 “啥,你要给你妈捐肾?”张秋秋很意外。 “嗯。”叶毛神色坚定,“秋秋,其实最早是你给了我启发。你忘了,上次你说不让我和毒贩子接触,还说不如我把自己的肾割下来给我妈安上。” “我随口一说,谁知道你还上心了。”张秋秋直摇头,“毛毛你好好想想,你还年轻,一辈子的事呢,剩下一个肾到底行不行?还有,如果让伯母知道了,她愿意不愿意让你割肾?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 “书上说了,有一个健康的肾就能正常生活,影响不大。为了亲妈,就是有影响我觉得也值。再说,就我这种烂人,世界上有一个不多,没一个不少,命本来不值钱,何必那么在乎?” “这是什么话!你不在乎自己,还有人在乎呢。”张秋秋的脸倏地红了,“我不许你轻贱自己,一个大男人,咋这么没出息。” “嘿嘿,我说的都是实话。再说,这事情根本不能让我妈知道,咱想办法瞒着她,说是医院找来的肾源,等手术做完,恢复健康了,就再也不怕她知道真相。” “毛毛,你主意已定?”张秋秋再次追问。 “是的。”叶毛很郑重地回答。 张秋秋老半天低头不语,再抬起头来,她眼睛里饱含泪花:“毛毛,我也想通了,你是对的,我支持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要跟你一起去化验血液配型,要是我的肾脏适合捐献给伯母,就用我的,要是我的不合适,你给母亲捐肾我也坚决支持。”张秋秋说。 “秋秋!”叶毛很激动,紧紧搂抱了张秋秋,脸上淌着热泪。张秋秋也抱紧了叶毛,吻他脸上的泪珠。 “就算咱俩有一个人的肾适合捐献给伯母,医疗费从哪儿来?”后来张秋秋满腹忧愁说。 “这你就别管啦。”叶毛阴沉着脸说。 从省城传来消息,黎飞飞被公安辑毒人员抓获,送进了班房。 原来,这次黎飞飞被熊老板一伙人挟持到省城,无奈之间答应帮他们运送毒品。贩毒团伙让黎飞飞拿肠胃作为运送毒品的器具,给他吞食了大量经过严密包装、穿过肠胃之后可以拉出来的毒品胶囊。熊老板对他说:“兄弟,你只需要干这一次,如果得手,我保证你挣的钱一辈子花不完。以后再干不干由你自己决定,哥哥绝不再勉强。”黎飞飞苦笑笑,未置可否,他其实有侥幸心理,幻想着能瞒天过海,好好挣一笔银子回来。 可惜,黎飞飞想得太天真。包括熊老板在内的贩毒团伙早被公安缉毒人员盯上了,暂时没有被抓捕他们,是因为公安局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方式,要把这一窝毒贩一网打尽。正因为熊老板一伙如惊弓之鸟,所以才把黎飞飞推到最危险的地方,果然,黎飞飞身上携带毒品,一出省城就被逮起来了。 “飞飞完了。”程剑说。 “会怎么判?”叶毛心惊肉跳,问话的声音颤颤的。 “十有八九死刑。”程剑说。 知道了黎飞飞被抓的消息,叶毛连续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做恶梦。有一次梦见黎飞飞来找他,遍体鳞伤满脸是血:“毛毛兄弟,我害怕,我后悔呀!熊老板一伙是毒蛇猛兽虎豹豺狼,他们个个吃人不吐骨头。是我害了你,也害了自己,你一定要小心,离他们远远的!”后来一群人把黎飞飞拖走了,一边走一边毒打,黎飞飞发出凄厉的叫声,把叶毛惊醒了。还有一次,叶毛梦见自己在大街上走,忽然路灯全灭,一片漆黑,看不清前面的路。他估摸着拐进一条小巷子,忽然面前有人断喝一声:“站住,不许动!”叶毛一看,是两个警察,一个提着警棍,一个端着手枪。拿警棍的狞笑着逼上前来,要拿警棍戳他,另一个把手枪别到腰里,拿出一副手铐,用两根指头捏着,铐子左右摇摆,放射寒光,叶毛惊恐无比,尿裤子了…… 黎飞飞落入法网,叶毛也成了惊弓之鸟,他担心某一天自己也会和黎飞飞一样,被当做贩毒人员抓起来判重刑,这辈子就完蛋了。 可是叶毛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给母亲换肾。他心里明白,只有做肾脏移植手术,才能救妈妈的命,才能让老人家恢复健康,这是叶毛作为儿子必须要做的大事。既然自己命运凶险、前途未卜,那么割一只肾捐献给母亲难道还舍不得吗?我叶毛因为参与过贩毒,说不定哪天会被抓起来,甚至被枪毙,既然这样还要两只肾做什么?干脆也不要连累张秋秋,不用她做配型,直接用自己的肾来救治妈妈就行啦…… 剩下的问题是手术费。 分析一下周围人的境况,能资助叶毛大量资金的人根本没有。程剑哥眼下遇到了困难,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张秋秋手里也没多少钱,基本上是一边挣一边花,自己还花她的钱吸毒。想到这一点,叶毛简直恨死自己了,他确实想用剁掉手指头这样极端的方式来表达戒毒的决心,但没用,要是剁了手指头就能戒掉毒瘾,那倒好办。日后要是能做好人,还要凭两只手劳动挣钱,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报答张秋秋的关心帮助和为他所作出的牺牲。除了程剑和张秋秋,叶毛再想不出还可以向谁去求助。姑姑叶国淑整天为她女儿在上海买不起房发愁,肯定不会把钱拿来填给嫂子治病这个无底洞。邢姨倒是好人,可是要向她借钱也张不开口,况且邢姨正在为自己能不能被招工劳心费神,怎么能给她再添麻烦? 想来想去,手术费没有着落。唯一能走的一条路,是找熊老板那伙人再去参与贩毒,挣够了手术费,再把一只肾割给妈妈。这虽然是一条死路,但有路总比没路走强,只要能把母亲的病治好,剩下的事情不管了!还是那句话,该死的娃娃毬朝天,能对得起良心就成。现在的问题是熊老板并不好找,那个“瞎怂“(坏种)要么被抓了,要么藏起来了,根本没法找。 叶毛又陷入了绝望。 “妈,我想再出一次远门,想办法挣钱来给您换肾。”有一天,叶毛对寇粉英说。 “不行。”寇粉英的语气斩钉截铁,“你靠啥门路挣钱?一不能偷,二不能抢,靠下苦干活一个月才能挣几百块钱,哪儿够给我换肾?你绝对不能胡来!” “妈,那也不能等死。眼看着你的病治不好,我不抓紧时间想办法,我还是您儿子吗?” “娃呀,你能这么想妈就知足了。妈不要紧,这么大年龄了,活多少是个够?妈的病难缠,咱看得起就看,看不起就不看,如今得了大病没钱治的人很多,不只你妈一个。再说啦,妈宁可病死,也不能叫你为了我去跳火坑。毛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妈,那不行。我哪怕抢银行被抓住毙了,也要弄来钱给您治病。”叶毛急得眼睛发红,说话带着哭腔。 “这娃,你瓜了?妈老了,怎么能叫你豁出命来换妈的命?我死就死,年龄也不算小,总算活了一回人。你还年轻,媳妇都没娶上,路长着呢。如果说叫我死,给你铺条路,那还合算,你小小年纪为妈的病把命搭上,这是一笔糊涂账,妈不愿意。毛毛你别伤心,妈养你一场没白养,心里高兴着呢。”寇粉英抹着眼泪说。 邢姨来了。他来探望叶毛的妈妈,提溜着一兜子水果,把寇粉英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邢姨,你来就来,每回都拿东西,叫我咋能过意得去?你对毛毛好,对我也这么好,我娘俩儿拿啥来报答你?”寇粉英说。 “叶大嫂,你说这些话见外了。我不是说过,毛毛是我干儿子,虽说他不把我叫干妈,我还是把他当自家孩子看待。我今天一是来看看你,另外也给你们透个信儿,有好事呢,天大的好事。”邢姨说。 “啥好事?”寇粉英问。 “快了,祁北集团很快要招收一批生产一线操作工,叶师傅不是祁北集团的退休职工吗,他们这次招工优先照顾员工子女,参加岗前技术培训的年轻人更有希望。那个遭天杀的迟胜愚调走了,新上任的祁北集团董事长说,解决子女就业是对在职员工和离退休职工最大的关怀,是企业让员工幸福理念最直接、最重要的体现。据说这一次要招好几百,再过一年半载还要继续招,毛毛上班我估计没问题了。”邢姨眉飞色舞说。 “真的?啊呀,这真是天大的好事,老天爷终于睁眼了!”寇粉英激动得眼眶湿润,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嘿嘿,不关老天爷的事。祁北市、祁北集团早该招工,都是那个迟胜愚不办人事。” “啊呀,他邢姨,我想起个问题,毛毛的腿不利索,走路有点儿瘸,会不会影响他当工人?”寇粉英说出她的担忧。 “我看问题不大,一般人不细心看根本看不出他是跛子。到时候体检咱再想想办法,我认识医院的人,院长是朋友。”邢姨说。 邢姨带来的好消息并不能救叶毛出苦海。邢姨走了,他依旧心事重重。 第二十六章 迟胜愚做梦也没想到,他的贪污腐败东窗事发,竟然是因为同胞姐姐迟胜叶投案自首。 迟胜愚被调离祁北矿业集团,他立刻意识到姐姐迟胜叶“祁北集团驻港办事处高级顾问“的职位朝不保夕,还会给整治他的人留下把柄。所以,他刚到省上,就赶紧给迟胜叶打电话,让姐姐主动辞去“顾问“职务,抓紧时间把所有能够转移出去的资金转到经他儿子之手在澳大利亚新开的账户,然后赶紧出国。 在电话里,迟胜愚听到姐姐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心中十分着急:“姐,我这么给您说吧,对你弟弟和咱们整个家族来说,目前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就应该采取非常行动,否则我们有可能被动,甚至陷于灭顶之灾。所以,您不能有丝毫的犹豫,也不能有一分一秒的拖延,赶紧按我说的去做。一定的,姐,您不能打任何折扣,否则后果难以预料,不堪收拾。” “胜愚,我害怕。虽说这几年我一直都按照你的要求做事,但我把一笔笔账都给你记着呢,你搞到境外的钱财总共有多少,我心中有数,如果说政府要认真查,我十分担心你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住。所以我很犹豫,难道你非要让姐一错再错,把我自己搭进去不足惜,你呢,你真的要一条道走到黑,不准备回头?”迟胜叶说。 “姐,您真以为我们还有回头是岸的机会吗?你糊涂呀姐!用不着您记账,这些年做了多少事我比您更清楚。如果说一开始我也曾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话,到后来根本不是那回事。人一生中有些重大抉择一旦认准,就好像自古华山一条路,不可能有走回头路的可能,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义无反顾往前走,否则犹豫观望,或者战战兢兢,就有可能掉进万丈深渊。所以说,姐呀,我给您交代过的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您照着我说的去做就是了,越快越好!”迟胜愚语气中掩盖不住焦躁,他在心里深深抱怨这位胞姐是个糊涂虫。 “明明知道是绝路,你还要继续往前走,这不是找死吗?胜愚,你是聪明人,为啥一事当前比姐姐还要糊涂,你是不是真成了传说中利令智昏的人?” “姐,我的姐呀,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还一派网络语言。我前面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人生路上有些选择不可逆转,况且您别以为我就是最大的贪污腐败分子,全中国和我一样的人,甚至比我更大的官,有许多人不都是这么干的吗?别人行,你弟弟为什么不行?这阵儿咱们的确面临一个关口,往前迈一步,也许就柳暗花明,一步登天;往后退一退,就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姐,关键时刻您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呀!”迟胜愚和姐姐说着话,不知不觉出了一头冷汗。 “你说得不对,胜愚。既然往前走是绝路,后退一步才能柳暗花明,方向搞错了,弄不好真成了飞蛾扑火。弟呀,我的亲弟弟,你可不能继续犯糊涂!”迟胜叶反转过来劝阻迟胜愚。 “姐,您这时候跟我犟,这不要了命了嘛!现在咱俩不是谁要说服谁的问题,而是要赶紧采取行动自保自救,没有迟疑观望的余地,没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姐呀,您平常不糊涂,关键时刻怎么像被人灌了迷魂汤一样。姐,我的亲姐,您让我说什么好呢,相距数千公里,我这阵儿又不能脱开身去当面跟您说清楚。唉!”迟胜愚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又像一头被关在铁笼子里的饿狼,红着眼睛疯狂打转,却又无可奈何。 “胜愚,你让我再好好想想吧。你要相信,姐不管怎么做,都是为了你好。”迟胜叶说罢将电话挂断了。 迟胜愚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危急时刻,内部堡垒竟然出了问题,眼见得最亲密的同胞姐姐不愿同心同德,而是表现出明显的“变节“趋向。她说了,这几年所有的黑账、糊涂账,她都一笔笔记得清楚,假如姐姐真去投案自首,或者被查获,迟胜愚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脱罪,摆在他面前只剩下死路一条。迟胜愚心里着急的那股劲儿,恨不能插翅飞到香港,取迟胜叶而代之,尽速完成资金转移,上演最后的疯狂。问题是他刚刚到省政协赴任,不见得能有脱身的机会。即使有机会去香港,说不定迟胜叶早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他完全有可能正月十五卖门神,迟了!这样一想,迟胜愚杀了姐姐的心都有。 接下来,迟胜愚还给迟胜叶打过两次电话,对方根本不接,要么手机关机。往日里神通广大的迟胜愚真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两天之后,迟胜叶打电话告诉迟胜愚,她已经决定了,要向内地警方投案自首,将所有经她手转出去以及尚未转出去的资产统统交代,上缴国库,为弟弟脱罪。 “弟弟呀,我连续好几天彻夜不眠,终于想通了。咱姐弟俩本来就是出身乡野山沟的穷孩子,别忘了爹妈给我们取的名字是什么含义,咱本来就是吃剩菜叶子、吃生洋芋蛋子的命,干吗非要把自己弄成贵族?成不了贵族就贪污受贿犯罪,侵吞国家资产?这样做不仅有悖于你我作为国家干部的道德良心,也有悖于咱出身贫苦、从小受爹妈教育一辈子做好人的初衷。如果姐姐依着你,一条道走到黑,将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有何面目去见爹妈?我给你算过账了,如果说咱能把转移到境外的钱财都追回来,手头现有的主动上交,那么给国家造成的损失还不算太大,毕竟挥霍掉的并不多。要想真正脱罪,光靠我这样做还不行,你更应该主动,还有你媳妇,必须深明大义,赶紧主动退赔交代。这样做的最终结果,咱们都有可能入狱服刑,但罪不至死,将来还会有正常的生活,正常的人生,总比明知是死路却一条道走到黑要好……”迟胜叶苦口婆心奉劝弟弟。 “姐呀,你真是要我的命呢!你早干啥去了?你有这样高度的政治觉悟和崇高的道德良心,早干什么去了?要是早几年,也许我们都没大事,一辈子过穷日子,做普通人,当然也可以,但到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呀!既然往前走往后缩都是死路,何不竭尽全力再赌一把呢?你糊涂呀,姐。你害死人了,迟胜叶!你爱咋咋的,我管不了,不过你记着,我恨你,我后悔当初把你从穷山沟里弄出来,差不多等于自掘坟墓……” 这次是迟胜愚先挂断电话。 迟胜愚了解胞姐的秉性,迟胜叶要是拿定主意,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剩下能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善后,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迟胜愚打电话给他的老婆谭岚:“岚岚,坏事了。你赶紧把手头有可能成为咱们贪污受贿、侵吞国家钱财证据的东西统统销毁,能转移到境外的资金尽快转移,然后想办法脱身,走得越远越好。” “干吗要这样?你不是还没有被双规吗,只不过调到省政协任职,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惊慌失措?”谭岚没有哪怕一点点要面临灭顶之灾的预感,所以她对老公突然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很不理解。 “我说出来你也许不敢相信。我的那位亲姐姐,迟胜叶要把她手里所有的资产以及我们获取非法收益的所有秘密向警方交代了,人家明明白白告诉我要去投案自首,怎么劝说都没用。”迟胜愚只好给老婆交底。 “你不是在开玩笑?”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能顾上开玩笑?” 谭岚一愣,随即勃然大怒,骂道:“你们迟家的人简直都是脑残!当初你要对你姐姐委以重任,我就很不放心,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乡村女教师,见过什么世面?果然到了关键时刻下软蛋。你完了迟胜愚,不光你完了,老娘弄不好也得给你陪葬!” 谭岚说罢放声大哭,迟胜愚老半天劝不住,后来他也发了脾气:“你不是说我们迟家人脑残吗,难道你的脑壳也坏掉了?光哭顶什么用,骂人也不是本事,赶紧想办法应对才是当务之急。我姐那人认死理,我估计她这阵儿说不定已经回到内地,向纪检监察部门或者公安投案了,很快就会有人对我、甚至对你采取行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你不赶紧沉着应对,却像泼妇一般乱发脾气乱骂人,你说说你比迟胜叶强多少?赶紧该干吗干吗去,要不然你我一起完蛋!” 谭岚果然噤声。电话里静音老半天,女人才用怯生生的口吻说:“胜愚,我害怕。你不是说我们后半辈子就等着当富翁好了,子孙后代都不受穷,可现在,我怎么感觉等待着我们最大的可能性是牢狱之灾,肩膀上这颗脑袋能不能长得牢也成问题。怎么办呢,胜愚?哇……”谭岚突然大放悲声。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紧善后,赶紧往国外跑,咱们还有机会。如果来不及会合,咱俩就各走各的路,到了国外再想办法联系。如果相互不好找,就通过儿子建立联系通道。别哭了,岚岚,来不及了,赶紧的!”迟胜愚声嘶力竭吼叫。 给老婆安排完“后事”,迟胜愚静下心来整理思绪。看来被立案审查,继而被“双规“、被抓捕是可以预见的前景,而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趁组织上尚未采取行动,赶紧出逃。想了想需要处置的紧急事项,还有隐藏在天南市郊张玉民家的六十万美元现款。那样一大笔钱随身携带显然不行,弄不好成了加重罪责的证据,况且这笔钱远在数千里之外,不是即刻能够拿到手的。看来这笔钱只能继续存放,将来再徐缓图之,万一山穷水尽了,六十万美元拿来救急也很管用。于是,他又给祁北市的情人修翎打了一个电话:“翎子,坏事了。最近风声不好,我估计祁北集团有人一直在告我,弄不好我将面临极大的风险。我之所以给你打电话,主要有两点意思,一是你要想方设法自保。好在咱俩的关系知道的人并不多,一般情况下即使我有事,也不会直接牵连你,你有点自我防范意识就足够了。本来我应该为你做更多的事情,不过眼下不见得能顾上,假如我能渡过眼前的难关,咱们后会有期,我保证让你后半辈子过上十分富足的日子。第二呢,就是咱俩托付天南市郊张玉民夫妇保管的美元现钞。这笔钱我来不及处理了,就托付给你,假如将来这包东西还能平平安安回到我们手上,我说过,咱俩二一添作五。你必要时候和张玉民联系一下,让他把东西保管好,这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办,我就不多说了。” 修翎听着迟胜愚的电话,心中一阵阵发紧:“到底怎么了?你不是刚刚离开祁北集团吗,你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要天塌地陷?听你刚才那番话,像安排后事似的。胜愚,您别吓唬我,我是女人,胆儿小。” “你别怕。也许什么事情都没有,我之所以给你打这个电话,是以防万一。”迟胜愚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什么叫安排后事,咱们来日方长,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次通话之后,修翎再给迟胜愚打电话就打不通了。本来,对于迟胜愚托付的事情,修翎并不着急,她对张玉民老俩口有足够的信任,但迟胜愚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修翎难免心里发毛,难道真出事了,这么快? 修翎经过一番思虑,决定给张玉民夫妇打电话。她根本没想到,张玉民两口子的表现也让她出乎意料。她打电话问寄放的那包东西安全不安全,张玉民却支支吾吾,修翎不得要领,急出一头虚汗。 “怎么,难道我寄放在你那里的东西出问题了?”修翎急忙追问。 “问题倒是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也没什么。修经理,您是好人,我家姑娘说了,您还主动给她找工作,我们一家子都感谢您。可是,秋芳打电话说,跟您一起来的那个迟董事长不咋的,她在祁北市听到十个人有九个都骂迟胜愚,说他是贪官,欺压百姓,不知黑了多少钱。这样呢,我和秋芳她妈就有点儿不放心,毕竟寄放那包东西不是您一个人来的。那东西究竟是啥,我们也不能拆开来看,做人要讲信誉,不过我还是想问,那包东西该不是迟董事长的吧?里面包的会不会是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是的、不是的,你千万甭胡思乱想,你们要相信我。”修翎极力辩解,但是她心跳得扑通扑通。 “修经理,我们两口子都相信你是好人。不过上次迟董事长来我家,我觉得他那个人看不透,你可不能上他的当啊!”张玉民的老伴儿抢过电话对修翎说,“您最好告诉我俩那包东西究竟是啥,可不能让我们老两口跟上沾包,老了弄个窝赃罪啥的。” “怎么会呢?你们想得太多了。”修翎心跳加剧,简直要晕过去。 “我家秋芳说,要是弄不清这包东西究竟是啥,她主张让我们交给公家。”张玉民最后说。 第二十七章 在黎飞飞被抓的同时,省城熊老板等一伙毒贩也落入法网。以熊老板等人为主犯的毒品案件是大案,在全省很有影响,警方花大气力追捕漏网分子,要彻底摧毁这个吸、贩毒犯罪团伙,在深入审讯的过程中,祁北市无业青年叶毛参与贩毒的事实也浮出水面。 省公安厅辑毒部门协同祁北市警方动手抓捕叶毛。毕竟是贩毒案件,警方荷枪实弹,如临大敌,好几辆警车“呜儿呜儿“叫着,径直来到叶毛家楼下,形成包围态势。然后好几个警察带着武器和手铐,猫着腰,很迅捷地上楼,直扑叶毛家住宅。这天早上恰好叶毛毒瘾犯了,跑到张秋秋那里吸食毒品,人不在家,警察扑了个空。病情严重的寇粉英受了惊吓,突然昏迷。没抓到犯罪嫌疑人,却差点儿弄出人命,警察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幸好现场指挥的警官很有经验,当机立断留下两个年龄大、有经验的警察,负责打电话叫120救治寇粉英,其余人继续追捕叶毛。 警方对叶毛的行动规律有所掌握,他们从叶家出来,第二个目标去了程剑正在重新装修的“绚烂年华“酒吧,也没找到犯罪嫌疑人。警察一走,程剑立即拨通张秋秋手机,让她转告叶毛,警察正在抓捕他,要么赶紧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要么赶紧躲开,再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我估计警察很快就会找到你们,毛毛的电话不能再用。我也帮不上忙,你俩好自为之吧。”程剑说完立即挂断电话。 接到程剑通风报信的电话,张秋秋慌了手脚:“毛毛,怎么办呢?警察要来抓你,被抓住你就完蛋了,赶紧跑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跑出去?要么我跟你一起跑,行不行?我快要吓死了。” “你甭害怕,怕也没用。不过秋秋,我恐怕真要完蛋了。”叶毛让张秋秋别害怕,自己小腿肚子却直打哆嗦。 “哇……那该怎么办呀?”张秋秋哭了。 “秋秋你甭哭,没啥大不了的。”叶毛暗暗给自己壮了壮胆,作出一副很镇静的样子,“我不怕,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估计咱想跑也跑不了,想躲也躲不掉,干脆,车到山前必有路,该死的娃娃毬朝天,管他呢!” “你要想办法,总不能静静等着让警察把你抓起来?你要出事了,我还能活吗?”张秋秋继续呜呜哭着,眼泪汹涌。 “我无所谓,豁出去了。不过秋秋,我在想,假如我就这么被抓,被判刑,被枪毙,那也太对不起你了。而且,我最放心不下我妈,我要真完蛋了,她老人家估计也活不成。我一直想着给她换肾,现在麻烦了,恐怕真弄不成了,这该咋办呢?”叶毛手足无措,心如乱麻,头上不住冒虚汗。 街道上传来警笛声,“呜儿呜儿呜儿呜儿呜儿呜儿……” 叶毛如惊弓之鸟,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危险正在临近。他需要积极应对,需要想出切实可行的办法和措施。他需要头脑风暴,也需要勇气和胆量,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在一瞬间变得力大无穷,或者像孙悟空那样能上天入地七十二般变化…… 叶毛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转来转去,焦躁不安。他一方面惊恐万状,另一方面似乎又期盼着该降临的灾祸尽快降临,否则这种状况持续更长时间,那就根本用不着警察采取行动,自己就急疯了,或者干脆给吓死了。 “毛毛你不要转来转去,把我转晕了。”张秋秋说。 叶毛铁青着脸不搭理张秋秋,继续原地转磨磨。 “你赶紧想办法呀,要么赶紧跑。你难道没听见警笛声,警察眼看就要来了,你再不跑来不及了!”张秋秋也快急疯了,但她对叶毛无可奈何。 叶毛转来转去,忽然有了主张。 “我不能束手就擒。”叶毛说。 “你要逃跑?”张秋秋问。 “逃跑?能跑得了吗?再说,我要是跑了,谁来管我妈,她病得那样重。” “你到底要怎么办?” “我现在顾不上自己,要死要活由它去吧,不过,我宁可死,也必须救我妈。我现在特别害怕嘁哩喀喳、三下五除二警察把我的命要了,这样的话我妈就太惨了。我想好了,要跟警察谈判,我要求他们答应我把肾脏捐献给我妈。”叶毛不像说胡话,表情十分冷峻。 “警察能听你的?叶毛你不要胡想,程剑说得对,你要是跑不了,就赶紧下楼投案自首吧。这样你被逮起来,不管判多少年,我都给你送衣服送饭,等你出来,跟你结婚,咱俩白头偕老过一辈子。”张秋秋说。 “秋秋,你想得太天真。要是我投案自首,他们照样判我死刑怎么办?到那时候就被动了,我现在必须想出办法来。”叶毛说。 “你能想啥办法?毛毛你咋就不听劝呢?”张秋秋认为叶毛异想天开,她十分着急。 “我现在必须挟持一个人质,这样就能跟警察谈判。” “你到哪里去挟持人质?难道你要挟持我不成?” “我这会儿立即下楼,他们在大街上抓捕,我随便抓个人就能当人质,只是我需要拿把刀。” “毛毛你不能胡来,挟持人质罪加一等,说不定警察当场就能把你打死。毛毛你千万不能这样做,你还是赶紧自首吧。”张秋秋又急哭了。 刺耳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叶毛和张秋秋所在的楼房迅速被包围。 “毛毛你跑不了啦,也无处能躲,你赶紧自首吧。”张秋秋劝叶毛。 “你跟我上楼顶。”叶毛不知啥时候手里操了一把厨刀,看上去很锋利。 叶毛拽了张秋秋的手,出门,沿楼梯上到最高一层,那里有一个通往楼顶的天窗和铁梯。叶毛先把张秋秋推上去,然后自己攀援铁梯来到楼顶。张秋秋糊里糊涂,只能听任叶毛摆布。 叶毛在楼顶隐约能听见楼道里的动静,他估计警察一定拿着手枪,带着锃亮的铐子,闯进张秋秋租住的房间抓他去了。警察找不到他,很快就会冲到楼顶来,那个天窗口没有盖子,也没有其他障碍物,消极等待只能束手就擒。不,绝不能这样!叶毛脑子急剧转动,他要寻求更加有利的方式方法,争取能够主导接下来事情的进程。 叶毛拽着张秋秋往楼顶平台的边缘走。他一边走一边对秋秋说:“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你现在必须配合我演戏。我顾不上给你细说,咱也来不及排练,你要现场发挥,尽量演好……” “你要干啥?你到底要干啥?”张秋秋带着哭腔。 叶毛拽着张秋秋忽然出现在楼下的警察和众多围观者的视线里,他们站在7层住宅楼顶一道矮墙后面,叶毛手里的厨刀在张秋秋脖子上比划。 警笛声停止了,警灯继续闪烁。叶毛的出现让围观者发出欷歔声,然后现场有了短暂的安静。 一位警官站在警车旁向叶毛喊话:“楼顶上的犯罪嫌疑人你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手中的凶器,立即向警方投降,是你目前唯一的出路。挟持人质只能罪加一等,我警告你,绝不能伤害人质!你必须放下凶器,立即投降,自动走下楼来,争取从宽处理!犯罪嫌疑人听着,放下你手中的凶器,向人民警察缴械投降,这是你目前唯一的出路,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咳,咳!”叶毛清了清嗓子,他需要向楼下警察喊话,他手里没有电喇叭扩音器,所以需要把嗓子清理顺畅。他其实万分紧张,两只手都在出汗。 “你到底要干啥呀?”张秋秋小声问叶毛。她一点儿都不为自己危险的处境而害怕,却非常担忧叶毛会有怎样的结果。 “你别管,我跟他们说。”叶毛小声说,“我绝不会伤你一根毫毛,你甭害怕。” “楼顶上的犯罪嫌疑人你听着,放下手中的凶器,缴械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楼下警官的喊话在继续。附近楼房上某个射击点,狙击手的枪口已经瞄准叶毛,进到楼内的武警也正想方设法靠近叶毛。因为犯罪嫌疑人劫持人质,案件向恶性化方向发展,抓捕和制服罪犯需要更多的警力,警方正在紧锣密鼓部署调动…… “楼下的警察听着,我要跟你们谈判,我有一个条件你们必须答应!”叶毛开始向警察喊话,“你们要是能答应我的条件,我心甘情愿投降。你们听到没有,我有一个条件……” “犯罪嫌疑人你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负隅顽抗绝没有好下场,挟持人质、伤害人质罪加一等!立即向警方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你必须立即投降,自己走下楼来,争取从宽处理!如果你还执迷不悟,继续犯罪,一切后果由你自己承担!放下凶器,缴械投降,是你目前唯一的出路!”警察继续喊话。 “毛毛,你赶紧自首吧,我不愿意看着你死。我求求你了,叶毛……”张秋秋一方面受了惊吓,另一方面她的确很伤心,也很绝望,她低泣着对叶毛说。 叶毛顾不上理会张秋秋,继续对着楼下大声喊:“你们要是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先杀了她!你们要是从楼梯间上来抓我,我就抱着她跳楼!” 警方本来想采取强攻的方式拿下叶毛,实在不行就将犯罪嫌疑人当场击毙。叶毛参与贩卖毒品的数量足以判他死刑,再加上挟持人质与警方对抗,打死他也没什么错。但是随着事态的发展,警方考虑到叶毛挟持一个女子,又有利刃在手,强攻有可能使人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那样的话此次行动不仅不完满,简直可以说是失败,于是现场指挥决定先答应跟犯罪嫌疑人谈判,稳住他,然后再伺机采取行动。 “犯罪嫌疑人你听着,我们允许你简短地阐述理由,你有什么条件可以讲出来!”楼下喊话的警官说。 “我的条件很简单。你们听着,我知道我犯罪了,我被坏人欺骗吸毒,参与贩毒,对社会和他人造成危害。我没有工作,没有生活来源,一个大小伙子不能对社会做出贡献,连我生病的母亲也不能照顾,更谈不上挣钱给她老人家治病。所以,我活着也没啥意义,我心甘情愿认罪伏法,哪怕政府枪毙我,我也一点儿意见都没有。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在我临死之前,请允许我将自己的肾脏捐献给我的母亲。用我的肾脏救了我妈的命,我死而无憾,而且衷心感谢党和政府。你们要能答应这个条件,我马上下楼投案,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就杀了这个女子,自己也从楼上跳下来,给政府节省一粒子弹!”叶毛声嘶力竭喊完这些话,嗓子都哑了。 现场的警察谁也没想到犯罪嫌疑人竟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面面相觑。后来经过打电话请示上级,然后对叶毛喊话说:“我们答应你的请求。请你放下手里的凶器,自己从楼梯走下来。只要你服服帖帖投案,我们保证不对你采取武力行动!” 叶毛朝楼下看了看,找出墙根下没人的地方,把手里的厨刀扔了下去。 “毛毛!”张秋秋紧紧拥抱了叶毛,放声痛哭。 叶毛也紧紧拥抱了张秋秋,两人抱头痛哭。 楼下的警察看到凶犯和人质如此亲密无间,颇觉意外。 第二十八章 祁北集团退休职工的后代、祁北市无业青年叶毛的故事很快就要落幕了。 叶毛归案后没几天,祁北矿业集团公司新的领导班子集体决策,经职工代表大会主席团扩大会议讨论通过,准备实施一项重大决策,从祁北集团多年积压、为数众多的子女中招收一批生产岗位的操作工人,以解生产一线劳动力匮乏的燃眉之急,也为一大部分在职员工和离退休人员解决家庭最大的困难。毕竟员工子女就业问题是家庭的头等大事,正所谓饭碗大于天。 市政府主管劳动就业的副市长——也就是叶毛熟识的邢姨的表姐夫——并没有把前几天本市一小青年因为毒品犯罪、劫持人质被警方抓捕和叶毛联系起来,他特意给姓邢的表妹打电话,告诉她祁北集团这次要大动作解决待业子女就业问题,估计她十分关心的那个小青年这次被招收为一线操作工问题不大。 “你不是说有个干儿子嘛,我记得是祁北集团退休职工的孩子。只要他身体好,品德表现没有啥瑕疵,估计就没问题了。”副市长兴冲冲地说,“如果需要我帮忙,我肯定尽力。” 可是,听到表姐夫所说的好消息,邢姨高兴不起来,反而流泪了。她对副市长表姐夫说:“迟了,这个就业机会来得太迟了。” 刚满二十岁的小青年叶毛因为毒品犯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执行死刑的时候,有关方面对叶毛做了祁北市乃至全省史无前例的、最为人道的安排:叶毛被弄到省城一家著名的大医院,祁北市法院和警方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来到省城医院,执行一次十分特殊的死刑。叶毛的母亲寇粉英被弄到同一家医院接受肾移植手术,肾源来自她亲生的小儿子、死刑犯叶毛。 为了把寇粉英弄到省城接受手术,她的大儿子叶蛋、儿媳莉莉,以及叶毛的哥儿们程剑、女友张秋秋等人费尽心机。叶蛋和莉莉表示他俩卖房子借债也愿意给母亲换肾,恳求母亲不要因为怕花钱而放弃治疗,程剑撒谎说叶毛还有寇姨不知道的一大笔钱存放在他那里。最终红粉女子张秋秋的话起了决定性作用。 张秋秋对寇粉英说:“毛毛被抓起来了,我是他的女朋友,我把您当我的亲妈,您就把我当您的亲女儿吧。给您换肾做手术的钱我想尽了办法,我的朋友在互联网上弄了专门的网页,给您募捐、找肾源。现在中国人富了,十几亿人里头好人挺多的,再说搞网上募捐,港澳台以及外国人都能看见,他们中间也有不少好心人。募捐的钱差不多够做手术了,我自己还有些积蓄。现在钱也有了,肾源也找到了,配型配得特别好。伯母您赶快到省城去做治疗,手术成功您就得救了,您儿子毛毛也就放心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您,我怀孕了,是叶毛的孩子。您把病治好,把身体养好,在不久的将来就能看见您的亲孙子,或者孙女。然后,咱等着叶毛出来——警察抓他的时候,我劝他投案自首,估计判的刑期不会太长——毛毛出来了,我跟他结婚,然后一起好好孝敬您……”张秋秋一边说,一边热泪长流,最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寇粉英被准儿媳的一番话感动了,答应去省城做肾移植手术。 执行死刑之前,叶毛被允许和他的亲属以及女朋友做最后的告别,只是因为案情瞒着重病的母亲,所以他不能和妈妈当面诀别。叶毛脸色惨白,但神情还算安然,他交代哥哥嫂子一定要好好伺候母亲,代他行孝。叶毛和张秋秋做了生死一吻,两个人十分投入,十分忘我,吻了大约有半个世纪。叶毛说:“下辈子我再娶你为妻吧,对不起了,秋秋。”他粲然一笑,把张秋秋笑得昏死过去…… 叶毛和他的母亲分别躺在相邻的两间病房,同步实施麻醉。叶毛的两只肾脏同时被切割,一只移植给他的母亲,另一只移植给另外一个配型合适的尿毒症患者。同时捐掉两只肾是经过叶毛同意的,因为这样做,他还可以给妈妈留下一笔钱。肾脏摘除完成之后,叶毛被注射了另外一种药物,他在无意识状态下去了另一处极乐世界。 这次史无前例、由死刑犯捐肾救母的手术费,负责手术的那家医院给予全额免除。 几乎就在叶毛被处死的同时,他的哥们儿黎飞飞也和毒贩子、黑社会头目熊老板等人一起被执行死刑。 肾移植手术很成功,但手术后不久,寇粉英还是死了。她不是死于肾衰竭,也不是死于移植肾脏的排异反应,而是死于巨大的精神痛苦。毕竟叶毛被执行死刑不可能永久地对她隐瞒,而且她身体内部移植了小儿子的肾脏也被寇粉英无意中知道了真相。 亲戚朋友四邻都对寇粉英的死欷歔不已,她本来应该好好活下去。 叶毛的女朋友、寇粉英的准儿媳、红粉女子张秋秋身着重孝出现在叶毛母亲的丧葬仪式上。她是所有送葬人群中哭得最伤心的一个。 叶毛的另一位哥们儿程剑完全有条件被招工,可以到祁北矿业集团公司上班,但他主动放弃了这次机会。有一家规模很大的娱乐中心老板聘请程剑去担任副总经理,答应给他高薪。 叶毛的姑姑叶国淑和姑父程建南让他们大学毕业的女儿和女婿一道,放弃了在国际大都市上海的工作机会,回到祁北集团当了生产一线操作工。这俩孩子在大城市买不起房,即使愿意当一辈子房奴,还得拉上双方父母垫背。 在女儿张秋芳(张秋秋)的坚持下,张玉民夫妇将迟胜愚和修翎寄放在他家的那包东西上交给了省纪检委。张秋秋总觉得她的男朋友叶毛死得冤,将祁北集团原董事长迟胜愚贪污受贿的证据上交给政府,让她觉得能解心头之恨。 修翎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并没有积极主动向组织揭露迟胜愚贪污受贿的事实。她忠实于对迟胜愚的那份感情,不愿意落井下石,宁可为此承受丢掉处级干部职务和公职的巨大损失,乃至承担刑事责任。 迟胜愚仓皇出逃时在机场被抓获。他老婆谭岚在西南某大城市所开的公司也被查封,警方发现这家公司是国有资产流失的一个中转站,谭岚随即被拘捕。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法律的严惩。 前任董事长因贪污受贿落入法网,祁北集团新的掌门人、董事长兼党委书记穆平在一次领导班子会上慨叹:“同志们哪,这些年担任领导职务,我的体会是当官犹如坐班房,你必须时时刻刻老老实实诚惶诚恐,假如不能遏制自己的欲念,那就是找死啊!” 有一天穆平无意中看到原江苏省建设厅厅长、“著名贪官“徐其耀有“教子书“一封,其中有一段话说:“要不知疲倦地攫取各种利益。有人现在把这叫腐败。你不但要明确地把攫取各种利益作为当官的目的,而且要作为唯一的目的。你的领导提拔你,是因为你能给他带来利益;你的下属服从你,是因为你能给他带来利益;你周围的同僚朋友关照你,是因为你能给他带来利益。你自己可以不要,但别人的你必须给。记住,攫取利益这个目的一模糊,你就离失败不远了。” 穆平随之欷歔不已。”腐败“已经被有的人上升到如此理论高度,还要子子孙孙身体力行干下去,党的执政基础弄不好会被腐蚀掉,看来并不是危言耸听! “迟胜愚最大的优点是聪明,最致命的弱点是太聪明,但聪明与否并不是一个人命运如何的决定性因素。”穆平私下对祁北集团的总经理说,“我们要好好汲取教训啊!” 穆平作为国企祁北矿业集团公司的一把手,汲取前任因腐败掉进深渊的教训,自觉地将权力置于组织和群众的监督之下。他和集团领导班子采取措施加强党内党外的组织监督,让职工代表大会制度切实发挥作用,厂务公开不走形式,等等。祁北集团领导班子还邀请祁北市委、市政府江成华等领导,定期召开座谈会,征询他们对企业经营管理的意见和建议,主动搞好地企关系。 “搞好地企关系是祁北市建设和谐社会的应有之义,作为企业领导,咱们放低身段有好处。管好班子每个成员,是对大家的保护。”祁北矿业集团新任董事长语重心长对全体班子成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