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惊魂》 梦境 “宋医生,来急诊病人啦。” 我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话,这个夜班又没办法好好睡觉了。虽然不想离开值班室的小床,但病人还是要看的,我不急不慢地穿好白大褂,然后去科室里拿了听诊器和老式水银血压计,出来时值大夜班的护士小秦告诉我新病人在4床。 4床在靠近病区门口的第二间房间,已经快十二点了,病人大部分已经睡了,走廊上的病床都在远离病区大门的一端,整个病区我只听到我自己的脚步声。 应该早就习惯这种工作环境了,然而不知为什么今晚我觉得有些不舒服,病区里实在太安静了,明明住了很多病人,却像没人一样安静。医生其实不是不信鬼神,只是在医院这种地方,这些都是忌讳,没人会谈起,大家都闭口不谈,恐惧才不会传染。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不一会儿就到病房门口了,脚下凉嗖嗖的有冷风吹过来,空调温度打太低了,进去以后要说他们一下,我想。 考虑到其他病人应该已经睡了,我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去了,这是四人间男病房,其他三床病人应该已经睡了,只有4床的床头灯还亮着,照明的日光灯没开,我隐约看见一个人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床头的杯子很整齐的放着,看样子应该是在等我。 我想打开一个日光灯照明,环视一下却没看到开关的位置,每个病房的格局大小不怎么一样,开关位置也不一样。 “你来啦。” 我正准备把门拉开看开关是否在后面,背后的病人突然开口吓我一跳,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尖,有些变调,像是有什么东西压迫到气管的感觉,听着心里有些发麻。 你来啦,为什么会说这句话?我突然反应过来,床头灯亮度不够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如果是熟人我肯定立马认出来,可这语气分明像是熟人在等我,我有些震惊的停下来手中的动作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没有再说话,我却忽然意识到问题,家属呢?半夜从急诊住院为什么没有家属陪同?而且护士都是来病人以后才铺床的,这么大动静其他三床人都没醒?护士办理住院和铺床也太快了吧,大夜班好像只有小秦一个人值班…… 大概是先把住院程序走完再喊我的吧,家属可能回家取住院需要的生活物品了。虽说是走急诊住院的病人,只要不需要抢救和做紧急处理,我们都不会太着急着看病人,想到这里我舒一口气,把门拉开找到,开关果然在那里,我赶紧按下开关打开病房里一半的灯,房间里顿时亮的有些刺眼,我松了一口气。 这时我终于可以看清他的长相,他大概八十多岁,穿着衣服很老旧,类似我我爷爷以前穿的那种老式步纽扣的长衫,皮肤晒得很黑,应该是常年干农活晒的,嘴唇发绀,神情淡漠,慢性病容。 我开始询问病人主诉,他没说话,用粗糙皲裂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腔,应该是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加重期住院,我心里已经基本确认了病人的病情,详细情况还要和他家里人沟通后才能下诊断。 之后我开始进行常规的生命体征记录,于是取下脖子上的听诊器隔着病人的衣服听诊,我已经做好听到减低的呼吸音和湿罗音以及不规律的心音的准备了,听到这些才能支持我在心里作出的诊断,然而……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呼吸音和心音以及预料中的肺部湿罗音统统没有听到……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听诊器探头的位置,确实没错是在肺部听诊区,房间温度有点低,我停下动作,感觉自己头上出汗了。 同时,我也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房间其他三床的病人也太安静了,我明明记得其中有两床夜间必须戴无创呼吸机,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汗水从发间流出来,刺激的头皮有点痒,这种感觉很不好,像是流血一样。我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在这死一般寂静的环境里,砰砰地响的格外突兀…… 几乎处于本能,我抬起头来,然后看见惨白灯光下他惨白的脸出现在我眼前,这不是慢性病容,我意识到,已经工作这么多年了,我见过很多这样的脸,眼眶两颊凹陷,嘴唇已经无法包住牙齿,慢性消耗性疾病终末期临近死亡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我想要大叫,然而接下来眼前的死人一样的脸慢慢挤出笑容,视觉上的冲击让我肾上腺素分泌增多,然而脑子却是爆炸之后一片空白。 “我来接你了,宛宛,跟我走吧……宛宛……”他说话还是还是那种变调刺耳的声音,让人格外难受。 恐惧到了极点的我双腿发软,同时他的声音让我生理上不舒服到想挠墙。但他没给我这个机会,又重复了一边刚刚的话后,他突然猛地掐住我的脖子,虽然是单手但力气大的出奇,我开始剧烈咳嗽,呼吸也渐渐不畅,缺氧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作为呼吸科的医生,我现在才体会到。 “宛宛,跟我走吧……” 我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这句话却直接传到我的听觉中枢,恍惚间,我看到他浑浊的眼里流出眼泪。 宛宛……是谁? 失去意识前,我脑子里只剩一个疑问。 “宋晴,宋晴……”熟悉的声音,脸上有柔软湿润的触感,我睁开眼睛,发现叶哲正准备从我的脸颊转向我的唇。 又是这种梦,意识到这个问题,我有些烦躁,顿时没了心情,一把推开叶哲从床上坐起来,床头的钟显示才四点半。 “又做噩梦了?这次又是什么,我起来的时候看见你哭了,在梦里能让你哭的人到底是谁?”叶哲没有继续纠缠,乖乖坐到床边,语气像是很随意的询问。 该怎么和他说才不会让他担心? “宋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正在思考的时候叶哲继续说话了,我看着他,他脸上的温柔和关心已经不见了,眼神显得格外悲伤。 我低下头避免和他对视,也不知如何作答。 “我快要失去信心了,宋晴,我早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可是你一直不说,我就想着尊重你,但是我真的快要受够了……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叶哲情绪有些激动,听声音像是快要哭了。 “总是觉得你心里有事,医院的事情很少对我说,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连做爱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你的分心,每晚睡在你旁边,我感受到的是你的恐惧和不安,和我结婚你不安吗?一直以来拒绝要个孩子,宋晴,你是不是会离开我……” 看着叶哲的样子,我不知所措,有些事情,我也想告诉他,在医院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脏东西这种事情他会信吗?告诉他之后他会不会觉得我疯了,又或者阻止我去医院上班,最重要的告诉他会不会给他带来不幸?从我们结婚开始就一直纠结着,烦恼着,我不想放弃工作,也不想失去婚姻。 也许是我的态度激怒了叶哲,他突然扑过来扯我的衣服,我猝不及防,头一下子撞到墙上,痛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以为叶哲会因此停下来,但他已经失控了,这样的叶哲我是第一次见,我真的有些怕了。 “叶哲……叶哲……你听我说……”我挣扎着希望他能停下来听我说,我没有精神出轨,也没有想离开他,但是我的挣扎只是徒劳。 我准备放弃挣扎等他冷静下来再说的时候,脖子上感觉到凉意,叶哲哭了,意料之外,我瞬间明白他其实是害怕停下来以后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这人真的很好懂,我无奈。 “叶哲,如果说我能看到一些脏东西,你会信吗?”我决定说出来,以往的经历又浮现在脑海,不能让悲剧再次发生。 果然,叶哲停下动作,此时我们浑身赤裸,在凌乱的床上姿势不堪入目,气氛有些尴尬。接着叶哲离开我身上,拿过被子给我盖上,然后自己整理了一下,便坐下来听我说。 “很难相信对吧。”我看着叶哲,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大概很难接受但也不想怀疑所以打算继续听下去再判断。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能看到,只是有时候,我自己觉得是当它们有什么想传达的时候就会让我看到,当然这是我猜的。这不是天生的能力,在我的记忆里是从我爷爷去世以后开始的。” “你爷爷?”叶哲一脸迷茫。 “嗯,是的”我不知道叶哲会不会相信,为了表示自己没有说谎,我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回答,他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我爷爷是在我高三结束的暑假去世的,特别突然,我记得我当时在县城里一家辅导班打工,得到消息坐了两小时车赶回家时,只看到爷爷已经穿好寿衣躺在那儿,我没有见到最后一面。从小跟着爷爷长大,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我真的很难过,所以一度哭昏过去。但就是在爷爷的葬礼上,我发现了自己的异常。”这段记忆一直刻在脑子里,我需要很注意才不会因为细枝末节的东西而使叙述变得啰嗦。 “就是那时候你发现自己能看见‘它们’?”叶哲大概一时间很难消化这些信息,语气让我觉得有些搞笑。 我点了点头,叶哲的脸色让我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我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起这些事情了,一旦开口,就想要一吐为快。 爷爷去世 高三毕业的暑假,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分数线可以上省里最好的医科大学,于是考虑去打工打发时间,刚好有认识的学长在县城里办了一家辅导班,又包吃住,工资对刚毕业的学生来说十分可观,我就去了那边打工。 那时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决定会让我后悔至今。 离开家去辅导班报道的那天,爷爷非要送我坐车。临走的时候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塞了一个装了钱信封给我,嘱咐说一个人在外面应急的时候用,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很开心的接受了,心想那时爷爷给的,要好好存着才行。 那时爷爷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月之后,正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接到我爸的电话。 “你爷爷走了,你赶紧回来!” “走了?去哪儿了?”我第一反应完全没明白爸爸隐晦的说些什么,也或者说,完全不愿意往那方面想。 “死了!你今天赶紧回来!”作为长子一大堆事需要他处理,爸爸的语气十分严肃且焦急,说完就挂了电话。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一片混乱,爷爷虽然八十岁了,但身体一直很硬朗,我离开家的时候一点儿生病的迹象都没有,前几天打电话回家的时候也没人告诉我爷爷生病了,怎么会突然就去世了?但父亲的语气绝对不是开玩笑,这种玩笑也绝对不会开的。 最后和学长请好假,我立马赶到车站坐最快的一班车回家,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一直在祈祷不要是真的,希望赶紧回家确认又害怕看到不想面对的事实,掐着自己的手,内心乱成一团。 奇迹没有发生,到家的时候只看到爷爷已经穿好了寿衣躺在棺材里,脸色蜡白,四肢已经僵硬,任我怎么喊都没有一丝反应,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尸体,也是最撕心裂肺的一次。 农村家里老人去世葬礼很隆重和繁琐,灵堂搭在我家堂屋。所谓灵堂就是把棺材放在中间,前面用大木板遮住,在木板前面摆上祭桌,祭桌上摆上遗像和纸做的临时牌位供参加葬礼的人祭拜。 白天我父亲叔叔和两个姑姑家里的人都要戴孝守在灵堂,来人祭拜的话就要一起跪下来,陪着很久不来往的远房亲戚哭哭啼啼互相安慰,繁琐又虚伪,大人们却很对这种形式很认真,忙着连说话的空都没有,我一肚子的疑问却只能自己憋着。 晚上守夜是流传了很久的习俗。第一天来的基本上是邻居和亲戚,白天都在帮忙忙活准备,夜晚也会一起守夜。 夜晚十分难熬,很多人聚在一起打牌打麻将,灵堂里只剩下自己家的人,我这才终于有机会询问爷爷去世时的情况。 “爸平时都会早起锻炼,今早却没有在往常起来的时候起床,我们当时没有在意,想着有可能是想多睡一会儿。但我把早饭烧好等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起来,觉得有些奇怪,就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动静,喊也没有回应,这时开始感觉有可能出什么事了,怕你爷爷是中风就赶紧喊你爸找钥匙过来开门……”母亲回忆道声音有些哽咽,大概是大家都在听她讲述,本能的觉得这里需要眼泪,母亲平时并不喜欢爷爷,这一点我太清楚了。 “门打开之后,看见你爷爷躺在床上,嘴里全是白沫,眼睛睁着,我以为是什么病发作,赶紧过去跑到床边看情况,结果……你爷爷身上都变冰凉的了……”说到这里,母亲直接哭了出来,家里人纷纷过来安慰,我还想问下去,大人们已经把话题转走了。 爷爷的死我很难接受,但那时候只是怪罪自己和家里人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注意到爷爷身体出现了问题,从来没想过爷爷可能不是自然死亡…… 农村葬礼一般会持续两三天,家里人决定第三天早上出殡下葬。于是第二天晚上是爷爷在家的最后一个晚上,亲戚邻居都打算彻夜陪着,也就是那晚,我开始觉察到异样。 晚上来宾基本上都走了,为了让守夜不那么难熬,我和堂哥堂姐在灵堂侧边架了一个小桌子打牌。起初没什么异样,大人们有大人们的解困方式,我们几个堂姐弟也是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一边打牌一边聊天,虽然坐在棺材旁边,但轻松的气氛让我们没有一点点的不适,直到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全村停电了,本来放在棺材盖上的三根蜡烛也随后熄灭,黑暗的一瞬间大家都没有说话,安静得连门外水池水龙头的滴水声都一清二楚,但安静也只维持了刚停电的那一小会儿。 那时候村里正在维修电路,所以停电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觉得是哪里电路出了问题,倒也有少数胆小的人有些害怕,偷偷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毕竟是接受过素质教育的人,我们堂姐弟都是无神论者,于是找出备用的蜡烛给想帮忙给家里每个房间都点上。我家和叔叔家是连在一起的三层小楼房,房间比较多,我们几个人分成两组去点蜡烛,一组去叔叔家,一组点我家的。 我和堂弟负责帮忙搞定我家的,灵堂蜡烛在停电的时候就点上了,我觉得不能让爷爷生前住的房间漆黑一片,于是决定去点爷爷房间的蜡烛。 爷爷的房间就在一楼堂屋的侧后方,开门进去的时候,借着堂屋的烛光能看清里面的布局。基本上还是爷爷生前的样子,床上的被子被母亲叠着整整齐齐放着一边,家具还都在原来的位置。只是房间正中间放着一个装了水的澡盆,旁边椅背上放着毛巾和一套爷爷生前穿过的干净衣服,椅子上放着一支已经熄灭的蜡烛和一个插着没燃尽的香的碗,旁边有一块白色的纸板挡风用。椅子旁边有一个塑料桶,里面有水和舀水的工具。虽然知道这是白天父亲按照道士先生的吩咐准备的,但此时看到还是觉得有些瘆人。诡异的感觉甚至让我在想刚才的水声是不是从这个房间里传出来的,随即很快就自我否定了,这种不科学的事怎么可能! 我听见堂弟抽气的声音,大概是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住了,毕竟还是十一岁的小孩,想象力正十分丰富的时候。 我决定让他待在门口我自己进去。只要把椅子上的蜡烛重新点燃就好,没什么好怕的,自我安慰以后,我在昏暗的光线中走向房间中间。 灵堂那边很吵,爷爷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仿佛这边和那边是两个世界。每走一步,感觉水声越清晰,大概是因为墙外就是洗衣池的原因,我想。 “是谁忘了关水龙头?这水声好瘆得慌啊……”我小声的跟堂弟说,想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 “嗯?什么水声?” 我以为表弟没听清我的话,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同时我也刚好到了放蜡烛的椅子旁边。房间里整个气氛让我莫名紧张,于是想赶紧把蜡烛点着走人,弯腰拿出打火机,手有些颤抖。 黑暗里打火机打火声音带来的刺激像电流击中心脏,我大气都不敢出,往蜡烛靠近的手抖得厉害,更崩溃的是,蜡烛没有点着。 我索性蹲下了,但试了几次还是都没点着,无奈只好让堂弟拿一支新蜡烛过来。 “我手里的蜡烛刚刚被姑姑拿去上厕所用了,我再去找一根过来,你等会儿。” 我想和他一起去,但话还没说完堂弟就跑了,于是我觉得退到门口等他。正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有凉风吹过,我顿时一动不敢动,汗毛全部竖起。紧接着背后传来翻东西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刚好能听见,我吓得屏住呼吸,崩溃的快要哭了。灵堂那边有人大笑的声音传过来,背后的声音持续着,回过头刚好和鬼魂脸对脸的画面出现在脑子里,我觉得自己快要心脏骤停了。背上全是汗,衣服贴着皮肤的感觉有些恶心。 就在我下定决心闭眼跑出去的时候,背后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同时房间里全被烛光照亮,堂弟出现在门口拿着点着的蜡烛,得救了,我瘫坐在地上。 “姐,你怎么了?”堂弟拿着蜡烛小心翼翼避开房间里地东西走过了。 “没事儿。”那时候我觉得是房间里诡异的摆设让我一个人在黑暗草木皆兵了,堂弟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恢复镇定,为自己听到声音想了很多理由。 放好蜡烛以后我们就赶紧离开爷爷的房间,关门的时候我发现爷爷床边的写字台抽屉是开着的,刚进来的时候是开着的吗?我并不记得。 再次回到灵堂的时候,大家继续做着停电之前的事情,在蜡烛的火焰跳跃着,正中间摆着爷爷的棺材,我恍惚有种这是阴间的错觉。 直到早晨六点多才来电,天气阴沉沉的。大人都离开牌桌开始忙碌准备,我留在灵堂,想着过会儿连棺材也看不到了,鼻子有些酸。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突然的去世?我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烧灵 爷爷去世的时候,老家那边还是土葬。 出棺之前,根据惯例需要道士先生看一下风水选葬的地方,看好风水以后才能挖井葬坟。 我们家在奶奶去世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两老人以后要葬在一起,这也是奶奶去世很多年都没有竖碑的原因----合葬以后竖一块碑,真正意义上的生同衾死同穴。 然而,出棺之前,先生和父亲说:原先决定的地方不能葬。 大家都很惊讶,据说奶奶去世的时候也是请这位先生看的风水,而且当时就是以两人合葬为前提选的地方和墓的朝向,现在说不能葬是为什么? “墓是坐西朝东的,本来今年也是东西方大利,葬的坟是会保佑子孙。但是,昨天有人在坟墓正对的东面大路上骑摩托车从路面上摔到坡下面,见了血,这就破了风水。这个时候葬,恐怕会变成凶坟。”先生说得很严肃。 “现在要么改地方葬,要么就先‘丘祭’。”看父亲和叔叔为难的样子,先生说出了两种解决办法,其实大家都清楚,也只有这两种办法可以选择。 “丘祭”是我老家由来已久的风俗。所谓“丘祭”就是选好一个风水地,不用挖棺井,直接把棺材放在地面,以前用茅草建个比棺材稍微大一点的小屋子把棺材遮起来,现在就开始用水泥瓦拦在四周遮风挡雨放,从远处看就像小山丘一样,所以取名“丘祭”。然后就这样放置一段时间,时间长短由道士先生决定,短则半年或一年,时间更长的也有不少。 虽然这种方式对于大家来说很常见,但谁家都不愿意“丘祭”,把一下子能处理好的事情分成两次不说,最大的弊端是气味,尸体腐烂的味道密封的棺材和水泥瓦是挡不住的。农村的墓地大部分都是在自家山脚下或者地边,而且离家不远,尸臭带来的影响可想而知。 先生的话让长辈们分成两拨,一边在商量决定到底怎么安葬,另一边则是在抱怨为什么人死了还有留这么多麻烦事儿。明明之前在灵堂哭得那么伤心,现在却说这种话,人心到底有多善变。 “大概多长时间以后能入土?”父亲问先生。 “墓的朝向本来没有问题,只等东面的煞气过去以后就可以入土,明年清明以后就可以下葬。”先生看着手里的八卦镜和一本我不知道是什么书若有所思的回答。 “那就先‘丘祭’,反正清明的时候大家都要回来祭坟,葬坟也不会耽误大家工夫。”父亲作为长子拿定了主意,其他人明面上也不再多说什么。 先生选的“丘祭”的地方是离奶奶坟头不远的一块空地,周边还有其他的坟,我只能认出一两坟头是谁的,其他老坟就只是清明和村里人一起祭拜过,并不清楚墓主是谁。 选好位置以后就只需要把空地整理出来,随后把棺材从灵堂抬到那里放好,四周和顶部用水泥瓦围起来就行了。 出棺前的最后一步是封棺,不是像电视里用钉子,用的是石灰加水泥。 之前一直放在灵堂的棺材是没有封死的,出棺之前要用水泥封死,那也是见最后一眼的机会。 棺材盖被打开,爷爷穿着寿衣躺在里面,面部因为制冷机的原因凝结了冰霜,嘴巴僵硬地张着,难道爷爷死前有什么话想说? “死了嘴要闭上,还把嘴张着,你是要把后辈吃穷吗?”大奶奶直接走到棺材旁边,用手粗暴的想把爷爷的嘴巴合上,然而尸体已经僵硬,怎么也合不上。 对死者如此不尊重却没有人阻止,我很想站出来说话,但一直以来的经验告诉我长辈面前还是不要强出头的好。那时候,我心里在想,为什么死去的是爷爷这么温厚老实的好人,而不是那些无礼的家伙,没错,为什么这种人不去死! 棺材沿砌上水泥,然后盖棺,为了保证封死,有人站到上面使劲踩了几下。屋内哭声一片,大概只有我的眼泪是被气出来的。 棺材封好以后,由八个人抬到墓地那边,其他人跟在后面送葬。 在经过一座老坟的时候,除了小意外,抬棺材的棺材棍断了一根。这是村里共用的东西,时间久了也不结实了,很快有人去拿了备用的,虚惊一场后顺利到达。 我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是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 棺材抬到指定的位置以后,同村帮忙的人开始盖水泥瓦,道士先生开始做法,其他人都戴着孝布低头跪在先生前面。 先生嘴里念叨些什么没人注意,但这种气氛下,没人好意思大声说话。我跪在中间,一夜没睡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睛也疼的厉害,正搓眼睛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奶奶墓地那边传来很尖锐的哭声。 从来没听过的声音,我好奇的停下手上的动作,偷偷扭头想看是谁这种时候哭得如此伤心。令人失望的是,那人背对我,看不清面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并不认识她。 “我奶奶坟头那边站的是谁啊?”我低声问旁边的六婶。 “哪儿?” “就是那边站着哭的那个,齐肩短发,没有戴孝……”说话的同时,水泥瓦已经搭好,开始放烧纸钱放炮竹。 六婶没有理我,估计是炮竹声太大没有听到我的话,我只好放弃。 炮竹放完以后,大锣大鼓绕着坟丘敲了几圈,这边算是结束了,接下来该烧灵了。 烧灵这种丧葬习俗,简单来说就是把纸糊的房子汽车之类的东西烧给死人供他们在阴间使用,这是很重要的仪式。 先生先选好地方,然后用木材搭个底架,上面铺满稻草,再把灵屋和其他的东西放上去。烧的时候还要注意不能让灵屋倒向一侧,据说灵屋往哪边倒,住那边的人就会倒霉,所以烧的时候会有人负责拿长竹竿控制灵屋倒的方向。另外,家里人戴的孝布也要在烧灵的火上绕三圈才能带回家。还要准备米粉做的饼,放在一起烧,烧完以后从灰烬里掏出来分给人的后辈吃,保佑后辈平安。这种繁琐的仪式,却被很多人期待着。 地点选在我家一块荒田,帮忙的人很多,不一会儿就搭好了。天气更加阴沉,又闷又热点火以后,大家都退到了旁边的空地,等着火势小点以后再拿孝布过去绕一下。 烧灵是葬礼中的一个仪式,却让很多人觉得有趣,有些亲戚是从城里回来的,更是觉得新鲜。小孩子就更不用说,在田里跑来跑去,大人们兴致勃勃的等着抢米饼,我都开始怀疑这些人真的是来参加葬礼的么。 把头上的孝布取下来递给母亲后,我退到人群后面远离热空气。干稻草烧的很快,没多久就纷纷有人去给孝布去晦气顺便掏米饼,各家小孩打打闹闹,现场有些混乱。 就在这时,我又看到了那个背影,她正蹲着掏灰烬里的米饼,动作缓慢又僵硬,我死死盯着她。 仔细打量发现,她大概一米六的个子,瘦瘦的,六十岁左右,穿着衣服是老旧的布纽扣衣服,我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正在努力搜索记忆的时候,她已经掏出来一个黑漆漆的米饼,缓慢艰难的站起来,随后开始转身,动作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急切的想看正脸的我有些着急窝火,恨不得上前去把她扳过来。 终于转过来了,接着她伸出手上的米饼,慢慢抬起头,透过混乱的人群直直看向我,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诡异的笑容,我慌忙移开视线。 “晴晴……吃……米饼……要吃……的……” 明明人群很混杂吵闹,她的话却清楚的传到耳朵里,我吃惊地重新看向她。 记忆突然在脑子里炸裂,我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照片!爷爷给我看过很多次的照片!连衣服都和照片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人,是我的奶奶?! 不可能,不可能,奶奶应该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而且这么多年从没人说过奶奶有同胞姐妹,绝对不可能。 那我看到的这个人是谁? 我屏住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极度害怕的时候反而需要绝对的安静,周围吵闹的声音自动消音,我一边盯着她,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手上还拿着米饼,带着僵硬的笑容,定定的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过去拿她手中的米饼。 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互相认识的,却没有一个人惊诧于她长得和死去的奶奶一模一样…… 大家都看不见她还是大家故意不去看她?葬礼的时候经常看到有些人聚在一起偷偷说些什么,父亲他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还是所有人都藏着秘密? 乌云越压越低,远处突然响起闷雷,随后,她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茫然地看着周围,大家都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我的异常? 我决定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大概说出来也没人信吧,反而会被怀疑想找存在感。农村的人情世故和闲言碎语实在是太可怕,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这些我都深有体会。 追问 烧灵过后,开始下大雨,此时葬礼也基本上就结束了,同村帮忙的人都回家忙自己的事情,剩下善后的都是自家人,也就是我家叔叔家和两位姑姑家的人。 晚饭过后,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聊天,记忆中已经很久没看到我们四家全部聚在一起的场景了。 大姑和小姑都是一儿一女,如今都已经结婚,三代同堂;叔叔比我爸结婚早,只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两岁,没有结婚;我家则就只有我一个女孩,早些年父亲一直被邻居嘲笑抱不到儿子。 大家扯东扯西,聊天的气氛很好,至少表面上我们四家的关系很不错,只有我坐立不安。 “我奶奶怎么死的?是不是跟我有关系?”明知道不该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大家都在这儿,绝佳的机会错过就很难有了。 “你听哪个讲的?”大姑白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 “有人这么说,我偷偷听到的……再说,这种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都知道的,对吧。”我小心翼翼地说到,顺便观察长辈们的脸色。 “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说这话的是堂哥,奶奶去世的时候他还不到两岁,“从小就听到一些传言,你们却什么都不说,我想不明白,这是咱亲奶奶,有什么不能说的!” “宋炎!”婶婶大声地吼了堂哥,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可以说了吧,爷爷已经走了,不是吗?”我叹了口气,看向父亲,故作镇定地说到,只有赌一下了,如果以前听到的传言没错的话,应该可以赢的。 果然,长辈们十分惊讶,沉默一会儿之后,父亲看了下叔叔和姑姑的脸色,终于开口了。 “你还记得你奶奶的忌日吗?” “嗯,记得,农历十月初一对吧。”奶奶的忌日和我的生日只隔了一天,我当然记得,同时我也隐约觉得这其中有牵连。 “对,就是你出生的前一天。但是,你知不知道,农历十月初一是鬼节。” “鬼节?”我有些吃惊,我所知道的鬼节是农历三月三和七月半,第一次听说十月初一也是鬼节。 “嗯,就是鬼节,你奶奶就是那晚去世的,因为你!”说到这里,父亲终于把目光转到我脸上。 “因为我……为什么?难道在送我妈去医院待产的时候出的意外?”我没有直视父亲的眼睛,如果在真的是这样,那我就是害死奶奶的元凶。 “怎么说呢,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你。你妈从下午的时候就说肚子痛,但因为没到预产期,我就没在意,知道晚上羊水破了,同时见红了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时候已经夜里十点,我一个人没办法送你妈去医院,就喊了你爷爷和你叔叔婶婶一起去,你奶奶留在家照顾你哥。可没想到……”大概是想到难过的场面,父亲闭上眼长叹一口气。 “没想到奶奶放心不下跟着去了,然后在路上出了意外,对不对?”没等父亲调整完,我忍不住接话。 “是的,隔壁你四奶奶说看见她十一点的时候从家里出门,可你奶奶那晚并没有到过医院,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躺在路边的一座孤坟边,已经没了呼吸。”父亲接着说道。 “孤坟?在哪里的坟?”印象中在去医院的路边没见过坟头,我很是不解。 “你可能不知道,那时候还没有大路,是去医院的小路那边的坟头,没有竖碑,就在小吉坡上面的茶地那儿。” “这样啊……那你们为什么确定奶奶是十二点之前去世的?当时也没有报警对吧,为什么?”我看着环视着屋里的人,哥哥冲我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我问到了点子上。 “不是不报警,是爸不让我们报警,而且第二天早上有人盗医院通知我们的时候,你刚好出生……咱爸当时没让我们离开医院,看了一眼产房自己一个人先回去的。”这次说话的是婶婶,我们之间关系一直不亲,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讲话都很少。 “爷爷?确定奶奶死亡时间的也是爷爷?” “是的,等医院安排好了我和你叔回家的时候,你爷爷告诉我们的。” “死亡原因呢?”我正准备问的时候,堂哥抢先说了。 “你爷爷说心脏病突发……”婶婶说得有些犹豫。 “心脏病?奶奶以前有心脏病吗?”我看着婶婶问道。 “没有,所以我们觉得奇怪,但你爷爷坚持这么说,我们又不敢说什么。”婶婶语调上扬,似乎在掩饰什么。 “可是你们并不相信,对吧。”我看向父亲,这么大的事情如果就是这样的解释,我要是相信,除非我是三岁小孩子,另外我很在意父亲一开始说的鬼节的事情。 父亲看了一眼婶婶,又看看我,然后苦笑。 “就知道你不会信,毕竟我们家高材生啊。当时我们也不信,但我们那时候跟你们可不一样,从小你爷爷就很严厉,我们都怕他,所以就算不信,我们还是按照你爷爷的话去准备葬礼。只不过我们还有一点跟你们不一样,我们有自己的行动。我知道十月初一那天是鬼节,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于是就商议着偷偷去找了道士先生商量。” “先生怎么说?” “先生说那座坟很奇怪,一般人葬坟不会选在那儿,也就是说那儿风水很不好,对后代来说是座凶坟,对墓主人来说,那块儿阴气重,容易变成恶鬼不能投胎。你奶奶的尸体是在那儿发现的,那天刚好是十月初一,所以我和你叔觉得也许你奶奶的死是……” “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我说出来父亲不想说出口的话。 “对。你们这代人肯定不信,所以所以这个话题就到这儿吧。”父亲喝了口茶,看样子不愿意继续说下去。 “爷爷肯定知道事情的真相,你们是这么认为的吧?我出生之前奶奶死了,村子里的人传言是我的出生害死了奶奶,也有人认为奶奶的鬼魂附在我的身上,爷爷很疼我更是让闲言碎语不断,在我小的时候就一直这样,就连你们也觉得奶奶的死和我有联系,这样对我公平吗?”说这些话时,我感受到自己声音在颤抖,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但是,没有人回答我,大人们就像越好了一样,闭口不言,气氛尴尬到了极点,这更让我愤怒。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说到现在都是在说一些没用的东西,我从小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说难听的话,受欺负只有爷爷会护着我,家里有人生病你们也会异样的看着我,表面上一家人,实际上你们什么时候拿我当家人,是我的错吗?明明我什么也没做,我连这样被对待的理由都不知道啊,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激动地站起来,近乎吼的讲出这些话,爷爷的死,看见奶奶的恐惧,从小被异样对待的委屈,所有的情绪全部爆发。 然而,还是沉默,除了堂哥处于震惊状态,其他人的表情就像死了一样,我顿时失去力气,颓然的坐下来…… “我先回房间睡觉了,你们继续。”和这些人撒娇是没用的,现在我只想离他们远一点,即使是生我养我的人,现在也只让我觉得恶心。 那晚之后,没人再提这件事,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姑姑他们还是住在家里,等着爷爷头七过完再走。 头七也就是死者去世的第七天,传说这天晚上死者的魂魄会回家一次,也许这是能见到爷爷的机会,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疯了也比一直被蒙在鼓里好,抱着这种想法,当天晚上我把自己锁在爷爷房间里,家人说任何话,我都没有理会。 爷爷房间被特意整理过了,一切恢复到爷爷生前的样子,我泡了一杯爷爷喜欢的茶放在桌子上,关上灯,坐在爷爷最喜欢的藤椅上,觉得格外怀念。 黑暗里什么身体什么也做不了,脑子倒是格外活跃。 爷爷去世没几天,家里这么多年来努力维持的和谐渐渐崩塌,这几天不止我被大家精神上孤立,大人们之间似乎也在争吵些什么。他们有事瞒着我是肯定的,直觉告诉我,我能看到鬼的事情不能告诉他们。 奶奶的死爷爷应该知道些什么,肯定跟那种“东西”有关,而且父亲他们都知道真相的一部分,但必须瞒着我,可是我和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联系呢?那时候我还没出生,究竟以什么样形式和这些事情扯上联系的呢?我们家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我根本不知道的?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想着想着困意渐渐来袭…… “晴晴,离开这里,不要纠结你现在看到的东西,好好活下去……我该走了,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桌子上的茶少了一半,看来这些话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