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骑海上》 第一章 洗玉奴 越无咎被流放到云洲岛的时候,皇城里已连续下了半个月淅淅沥沥的春雨,氤氲弥漫的水雾中,少年来了一趟施家,见他曾经的未婚妻,施家二小姐,施宣琴。 隐蔽的后门处,往日高坐云端的越世子,如今瘦削憔悴,连双唇都是苍白的,毫无一丝血色。 施宣琴站在门里面,一手撑着伞,一手捏着方香帕,轻轻捂住口鼻,不情不愿地道:“有什么话快些说罢,父亲还在等着我呢,我没有多少功夫同你耗在这,若被人撞见了更是不好。” 她这嫌恶的神情,仿佛越无咎是个大瘟神,她恨不能离他远远的,一辈子都再也不跟他扯上关系。 越无咎呼吸一颤,眸中陡然迸射出一丝炙热的光芒,身上更是带着股山林走兽般的戾气。 “你……你们施家退婚了,是吗?” “不然呢?越家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想让我,让我整个亲族上下跟着陪葬吗?” “连你也相信,相信我爹当真有……谋逆之心?” “我信不信,重要吗?” 话至此处,一切再明显不过,从前那个围着越无咎转,百般温柔体贴,唯君不嫁的青梅竹马彻底消失,如今只想撇清关系,不被连累。 过往的情意荡然无存,一切如同一个荒谬的笑话。 雨水打湿了越无咎的眉眼发梢,他久久看着施宣琴,忽然幽幽说了一句:“我曾以为,你跟其他女人不同……” 天地萧瑟,一道纤秀的身影坐在阁楼二层,少女静静地趴在栏边,将春雨中的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肤色极白,瞳色又极浅,手腕上还戴着几串奇怪的铃铛,清隽的面容同施宣琴有几分相似,周身气质却迥异,仿佛山林间一个自在轻盈,无拘无束的精灵,根本不该出现在这朱门大户中。 事实上,她原本也就不是在施府中长大的。 这是施家的三小姐,施宣琴同父异母的妹妹,施宣铃。 她的母亲是蝶族人,乃青黎大山中的巫医一脉,九岁之前,施宣铃都是同母亲生活在大山里,春日采花,夏夜捕萤,爬树下水,摘果摸鱼,过着随性不羁,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后来母亲病了,连族长都医不好她,母亲自知时日无多,竟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她将施宣铃带出了青黎大山,送进了遥远皇城里,朱门大户的施府中。 “阿娘带你去见你爹,你会有一个新的家,虽然那里四四方方,高墙围立,闷不透气的,娘也不喜欢,可你只能去那了,至少你爹会庇佑你,娘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在青黎大山里,就不能活下去吗? 施宣铃不懂,也不愿离开自幼生长的地方,可母亲执意如此,才九岁的孩子拗不过,到底进了施府,认了祖,归了宗,还得了一个极正式的大名,施宣铃。 从前她是没有大名的,在青黎大山里,族人们都会亲昵地唤她“小铃铛”,可如今有了名姓,心里却反而空落落的,在规矩森严的施府里,她只能得到一句冷冰冰的“三小姐”。 施宣铃不喜欢,可也没人在意她的喜欢。 母亲将她送进施府不久后,就在一个雨日离去了。 灵堂简陋而仓促,只放着一口棺木,母亲就躺在里面,宛如熟睡。 蝶族人如果离去,尸身会置于一叶小舟上,从头到脚铺满鲜花,随着河流漂入谷底,魂归大山。 可这里不是青黎山,没有小舟,没有鲜花,也没有河流,只有一个小小的灵堂,一口伶仃的棺木。 天地间静悄悄的,彼时年幼的施宣铃靠在白墙外,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淋着春雨。 她早已换上了世家小姐的装束,唯独手腕上的几串铃铛不愿摘下,那仿佛是她跟故园唯一的牵连了,她舍不得丢掉。 无人来拜祭她阿娘,施家人本就当她娘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妖女”,又暗中笑她是个野孩子,又怎肯施舍几分薄面,来送她娘最后一程呢。 不要紧,小小的孩童靠着墙,从怀中摸出了一颗花蜜糖,慢慢放入了嘴中。 糖是她自己做的,拈花制糖,蝶族人都会,可施府的少爷小姐们却嫌脏,没人肯接过她给的糖。 尤其是她名义上的“二姐”,更是捏着手帕,嫌恶地斥了声:“拿回去,真脏,我不要。” 不仅糖是脏的,在他们眼中,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妖女”,也是脏的。 那种嫌恶,就像如今二姐对越世子的态度一样,如出一辙,毫无分别。 隔着雾霭朦胧的春雨,施宣铃坐在二层阁楼上,遥遥望着雨中少年那道单薄孤傲的身影,仿佛看到了那一年灵堂外,幼小无依的自己。 她趴在栏边,不知怎么,又从袖里摸出了一颗糖,一边含进了嘴中,一边继续听着雨里的对话。 “你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了,云洲岛路途遥远,我祝你安好,莫再心存妄想了,下半辈子就在那岛上……老老实实做个洗玉奴吧。” 云洲岛上有丰富的玉石矿山,但海岛偏远,气候古怪,被贬去那里服苦役的,都统一称为“洗玉奴”。 从前越无咎身份高贵,是皇城里最耀眼的天之骄子,身上佩的玉都是从云洲岛进贡而来,万里挑一的上等珍宝。 可如今,曾经佩玉的世子爷,即将要流放到那海岛之上,成为挖玉石的罪奴了。 命运何其荒唐,又何其残忍。 “快走吧,我要去父亲那回话了,若不是他叫我来见你一面,依你如今的罪奴之身,我又怎愿来……” 绝情的话语一边响起,那后门一边就要合上,越无咎却忽然一把按住了门,少年冰冷的声音在风雨中回荡着:“施宣琴,你真心喜欢过我吗?” “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越世子,不是云洲岛上的洗玉奴,越无咎,你松手吧,为何还不愿清醒过来?” 春雨涤荡一切,将天地间变得格外清寂安宁,施宣铃听到这里,一颗花蜜糖也刚好融完。 她望着雨中的少年,他似乎笑了,一张脸愈发苍白:“我娘说得对,是人是鬼,不历一番大劫,怎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薄薄的唇紧抿着,周身散发着一股孤绝的寒气。 施宣铃也便在这时,瞧见少年肩头荧光闪烁,升起一团缭绕的白雾,白雾散去后,浮现出了一团灰影—— 那竟是一只灰色的小猫,正蜷缩着身子,呜咽低泣着,毛茸茸的尾巴也耷拉着,瞧上去孤苦伶仃,可怜极了。 施宣铃似乎毫不意外,只是在阁楼上喃喃道:“小灰猫在哭……” 她是蝶族人,有着巫医的血脉,也生来有一项旁人所不知的异能,那便是能窥见别人的本心—— 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浓烈至了极点时,便会溢出来,一一化形,在施宣铃眼中变作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那代表着一个人最本真的“自我”。 施宣铃将这称之为“化灵物”。 她九岁刚来施府时,就在大夫人的肩头瞧见过,那是一只笑面虎,阴恻恻的,看上去就不好惹。 果然,大夫人表面上对她和蔼可亲,可等她爹一走,大夫人握住她的手就会狠狠用力,几次都将她的手掐青了。 如今,她又在这春雨之中,瞧见了越世子的“化灵物”。 竟然是一只灰不溜秋,可怜兮兮的小山猫。 施宣铃无来由地在阁楼上叹了一口气,又继续从袖中摸出了一颗糖,慢慢放进了嘴中。 少年挺直着瘦削的背脊,带着最后仅剩的尊严,在雨中扔下一句:“终有一日,我会重回皇城,为我越家洗刷冤屈,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戏文里很老套的台词,可仍叫施宣铃又叹了口气。 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去,消失在了雨中,施宣琴也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阁楼之上,自施宣铃绵长的目光望去,恰好一墙之隔,两方天地。 曲终人散,看客也没什么戏好瞧的了,咽下那颗花蜜糖后,施宣铃径直踱步下了楼,如一缕游魂般飘到了施宣琴身旁。 “小灰猫在哭,哭得很伤心。” 施宣琴正在屋檐下收伞,耳边陡然传来这幽幽的一句,吓得差点将伞掉在了地上。 她回头狠狠瞪去,俏丽的脸上满是怒意:“施宣铃,你不要成天像个鬼一样地飘来飘去好不好?” 少女长发及地,手戴铃铛,赤着雪白的一双足,身姿单薄轻盈,踩在阁楼地板上,还真像施宣琴口中说的一个“鬼”。 “永远神神叨叨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父亲瞧见你这副鬼样子又要生气了!” 施宣琴正骂得起劲,眼前的少女却忽然轻轻道:“二姐,你不觉得……越世子很可怜吗?” “可怜?” 施宣琴眸光一转,很快明白过来,“你什么都瞧见了是吗?” 她冷冷一哼,似乎也不在意被人撞见,反而喝斥道:“有什么可怜的?施宣铃,你成日翻看你那些破烂医书,捣鼓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把脑子都弄傻了吧?” 施宣琴一边将伞上的雨珠甩了甩,一边冷笑道:“你若真觉得他可怜,你怎么不嫁给他,跟着他一起被流放到那云洲岛,为奴为婢,做一世苦命鸳鸯呢?” 说完,施宣琴大步踏入了堂内,再也不会理会施宣铃,将她一个人扔在了屋檐下。 雨珠滴答,天地寂寂。 施宣铃伸手去接,轻轻晃了晃雨水,手腕上的几串铃铛也跟着发出了清脆声响,她白皙清隽的面容在雾气中愈发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少女扬起头来,迎着春雨,有清浅的笑意在眼中漾开。 “云洲岛么,也不是不能去啊,能看到那么大的一片海,多有意思啊……” 第二章 共赴海上 冥冥之中,施宣琴一语成谶,越无咎临行前,一道圣旨猝不及防地下到了施家。 圣旨里带了几丝怜惜的意味,竟是要施宣琴以家眷身份,陪同越无咎一起去那云洲岛,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这圣旨委实有些荒谬,就连越无咎自己都没想到。 说到底,皇上还是顾念旧情。 越无咎的母亲是当今圣上,允帝的亲妹妹,曾经宫里最受宠爱的昭音公主。 此次越家谋逆,龙颜大怒,越府满门获罪,越无咎的父亲也被处以千刀万剐的极刑。 可允帝终究还是舍不下自己的妹妹,以及妹妹所生的孩子,从前他最疼爱的小外甥,越无咎。 昭音公主被接回了宫中,关在一处佛塔里,永世不得踏出一步。 这已是莫大的赦免了,而越无咎自己也没有跟父亲一样身首异处,只是被流放到了云洲岛。 此番施家退婚,及时抽身而出,做得果断又绝情,允帝看在眼中,面上未显露什么,心里难保没有什么想法。 毕竟越无咎再大的罪过,也是他的亲外甥,帝王之心难以揣度,这不,一道圣旨就下来了,打了施家所有人一记重重的耳光。 退婚?不存在的事情,不仅如此,还得以家眷身份去那云洲岛上,照顾他亲外甥! “不可能,我绝不答应!”施宣琴闹得屋顶都要掀过来了,她跪在大夫人腿边,泪眼涟涟:“我死也不去,母亲,都已经退婚了,我早就跟那罪奴没有任何关系了,凭什么让我以家眷的身份跟他一起去受苦,凭什么?!” 施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间,一道纤秀的身影竟然站了出来,伏在地上盈盈一拜。 “让我去吧。” 少女乌发雪肤,手腕上依然戴着那几串铃铛,只是这回穿了鞋子,梳好了头发,装束得体,勉强似个世家小姐的模样了。 但那双瞳色极浅的眸子,在灯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周身迥异的气质,依旧与这高门大户格格不入。 满堂震惊中,施宣铃神情认真,不紧不慢地道:“我愿意代替二姐去那云洲岛,我也是施家的女儿,我也可以照顾那越世子,更何况——” 她急于争取这次“机会”,心里想了什么,便也率真随性地说了出来:“我还会医术,如果那越世子想不开,我保准他怎么折腾都死不了!” “噗”的一声,首座上的施尚书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瞪大一双眼睛,望向跪在堂中央,这个直到九岁才回到他身边的女儿。 “胡闹,宣铃你可知那云洲岛是什么地方,这不是好玩的事情,爹不会让……” “爹,爹,就让三妹去!” 施宣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跪着连挪了几步,来到施宣铃身边,按住她肩头,急切地对众人道: “你们都不知晓,其实三妹早就对那越世子情根深种,她还曾跟我说过,她觉得世子很可怜,她心疼万分,此番去云洲岛,绝对是她心甘情愿去的,爹,你一定要成全三妹的满腔情意……” 一边说着,施宣琴还一边用胳膊轻撞了下施宣铃,“是吧,三妹,你不是同我说过,越世子很可怜,你心疼坏了吗?” 那发颤的声音里,仿佛赌上了未来一般,就等着施宣铃应承下来了。 满屋的目光下,施宣铃却忽然瞧见二姐肩头白雾缭绕,显露出了一团绚丽的花影—— 是孔雀,一只五彩缤纷,高高昂首,傲然又不安,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的孔雀。 施宣铃微微一怔,那骄傲的孔雀眸中含泪,似乎在说,这辈子她都是高高在上的,才不要被拉进泥淖中,死也不要! 少女长睫颤动,心头莫名一软,鬼使神差就顺着那番话应了下来:“是啊,我对越世子的确……有情,他境遇可怜,我多有怜惜,如今是心甘情愿随他远赴海上,去那云洲岛照顾他的。” 随意了,不管什么理由都好,反正她的确是真心想离开施府,去云洲岛的。 当年阿娘逝世后,她便逃过三次,她想重新回到青黎大山里,回到自己的族人身边。 可她太小了,也不记得回家的方向,每回连皇城都没出,就被爹抓了回去。 过去了那么多日子,她做了很多年的“施三小姐”,可青黎大山依旧是她心中真正的家。 但这个地方太神秘了,世间毫无记载,施家人也只当她跟她娘是乡野山林间的“妖女”,并不知她们是蝶族人,来自青黎大山。 只因母亲千叮万嘱过,切不可在人前泄露真实身份,唯一知情的父亲,也曾私下对施宣铃道,蝶族踪迹难觅,当年他也是误打误撞才被她阿娘救下,带进了大山里。 后来离开,再想回去就很难了,所以直到施宣铃九岁那年,母亲带着她主动出山,来到皇城,父亲才有机会再见到她们母女。 青黎大山成了回不去的儿时故土,自己又被深锁高墙之内,施宣铃没有一日不在渴望着自由。 她不愿留在皇城里,像所有世家小姐那样,寻个好夫婿嫁了,又进了另一座宅子,人生一眼就望到了底。 比起这份压抑的拘束,她宁愿远赴海上,看一看那片无边无际的天,找寻人生更多的可能性。 也许世间机缘巧合,她先去云洲岛,日后徐徐图之,能够寻到线索,再次踏上回家的路? 总之不管结局如何,都比她闷在四四方方的施府中,装成一个世家小姐来得舒坦。 想到这,施宣铃握紧了手上的铃铛,深吸口气,又对着父亲与大夫人重重一拜。 “我没有念二姐那么多书,不会咬文嚼字,但我知道,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越世子,此生此世,非他不可。” 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施宣铃只将平日看过的戏文闲书,一股脑地借了过来:“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沦落到什么境地,我都不会嫌弃他,抛下他,我愿跟他祸福相随,苦乐同当!” 顿了顿,加上最后一剂猛药—— “在我心里,云洲岛不苦,只要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天下之大,皆可为家!” 少女掷地有声的话语久久回荡在堂中,震惊了施家上下所有人,也包括门外暗处站了许久的几道身影—— 一个是微服出宫的允帝,一个是伺候他的太监总管,还有一个,则是施宣铃口中“爱”得如痴如狂,至死不渝的主人公,越无咎。 允帝下了圣旨后,便悄悄出宫,还带了越无咎一道前来,不过是想看看施家上下的反应。 帝心难测,多疑又易怒,平生最恨失信与背叛,若是这次施宣铃没有站出来,恐怕施家上下都要遭了殃。 “朕还真未料到,施仲卿这薄情寡义之徒,竟还有个这般重情重义的女儿……” 允帝悠悠一叹,身旁的少年却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只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大堂中央,看着那道纤秀又坚定的背影,不可置信。 他此刻脑中早已将数年往事都过了一遍,可却仍是没找到自己同施家这位三小姐的任何交集! 他甚至都不清楚她的模样,未同她真正说过一句话! 施宣铃素来都被关在阁楼里,自从她幼时三次逃跑被逮回来后,施父便对她严加看管,平日几乎不让她离府一步。 越无咎与施宣琴出去游玩时,她就被锁在阁楼里,百无聊赖地趴在栏边,一朵一朵地数着天上的白云。 多年时光里,越无咎对她的印象只是阁楼之上,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可如今听着她这番惊天动地的“示爱”,越无咎细细回想起来,忽地福至心灵,想到了一桩往事,难道是因为……那双鞋?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他偷偷溜到施家后门,去找施宣琴放风筝,却无意抬头一瞥,赫然看见了一双雪白的脚。 阁楼之上,少女坐在栏边,长裙堪堪盖到脚踝处,微风轻拂间,她双足赤裸着,在半空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那时的越无咎只看了一眼,耳根便瞬间红透。 太荒谬了,女子的一双脚,怎可轻易露于人前呢? 他当即扭过头,忍不住朝施宣琴问道:“你三妹怎么没穿鞋啊?” “她一向古里古怪的,许是鞋子不合脚吧。” 施宣琴不愿多谈及她三妹那个“异类”,只随口搪塞了过去,越无咎虽然奇怪,却也没多放在心上。 毕竟,他们本就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 只是几日后,他又去找施宣琴,出门前母亲却塞了一双精致的新鞋子给他,说是替二小姐做的,让他送出去。 他跟施宣琴多年青梅竹马,他母亲也早就将二小姐当作了未来的儿媳妇,三天两头便亲手做些小东西,让他送去。 可那一回,越无咎推开后门,看见阁楼上那道隐隐绰绰的身影,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地将鞋子放在了阁楼一层的门边。 比起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的施宣琴,或许她三妹更需要这样东西? 她们年纪相差不大,身形也差不多,施宣琴年长几岁,比她三妹也高上那么一些,可能鞋子的尺寸对她三妹来说会偏大一点,但这样也能穿得更长久些。 越无咎自顾自地想着,他母亲的手艺一向是极好的,她亲手做的这双鞋,阁楼上的那位施三小姐应当不会嫌弃,愿意收下吧? 当年不过是少年郎一丝突如其来的善心,转身没多久便忘却了,可如今细细想来,他们仅有的交集就是这一点了。 难道,她知道鞋子是他送的?就因为他送了一双漂亮的新鞋给她,她便对他钟情多年? —— 满脑子疑问的越无咎,几乎是一宿辗转难眠,终于,在码头登船出发的那一日,他给自己找到答案了。 允帝感念施三小姐的情深意重,重下了一道圣旨,由施宣铃代替施宣琴,陪同越无咎远赴海上,以家眷的身份留在云洲岛,两人相伴相扶,彼此照顾。 虽然没有红烛嫁衣,大婚喜堂,可施三小姐就这般成了自己“家眷”,同自己绑在了一起。 从此荣辱相随,命运与共,不可分割。 直到登船这日,越无咎在码头等待着施宣铃时,整个人都仍有些恍恍惚惚,不敢确信。 直至,少女出现了—— 长裙乌发,笑靥如花,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如同一个山间轻盈的精灵,在阳光下飞奔向他。 越无咎站在码头愣住了。 被罚去云洲岛,至于,至于这么高兴吗? 难道,她真是冲着和他在一起? 少年心头一跳,下意识去看少女的一双脚,她今日穿着一双月白色的鞋,鞋面上绣着清新淡雅的紫楹花。 紫楹花——竟是紫楹花?! 少年的心突突跳得更快,当年对那双随手送出的鞋子,他早已没有任何印象,只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么多年来,他母亲最爱绣的花样,就是紫楹花了! 当年送出的那双鞋子,多半上面也是绣着紫楹花。 那时偏大一些的尺寸,如今穿在少女脚上,瞧上去刚刚好。 一切看来千真万确,他再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了。 越无咎站在明晃晃的日头下,难以形容此时此刻内心的感受,他望着那道飞奔而来的身影,无知无觉地喃喃道: “难道,此女当真……心悦于我?” 第三章 生病的小灰猫 海风烈烈,船只在行驶到第十天时,越无咎病倒了。 他自小生活在皇城里,没有长时间出海坐过船,脑袋发晕,又加上遭逢如此大劫,亲族覆灭,天之骄子一夕之间跌落云端,整个人意志消沉,浑浑噩噩间,便一病不起了。 多亏允帝料想周到,顾念旧情,安排了一位“家眷”随他赴岛,一路之上贴身照顾着他。 这活儿还真要施宣铃来干才行,施宣琴养尊处优惯了,也不会医术,只怕真来了,也只能跟越无咎抱在一起吐。 施宣铃毫不嫌弃越无咎,没日没夜地照顾他,也不觉得海上一路颠簸有多么吃苦,反而每天哼着小调儿,在船里跑上跑下,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越无咎常常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兴奋忙活的施宣铃,十分疑惑地想着—— 她就这么喜欢我吗? 不可思议,实在太不可思议。 他几次三番想开口向施宣铃问些什么,却都难以启齿。 少年人心思敏感,又有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别扭,这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施宣铃。 尤其是她的面容还跟施宣琴有几分相似,尽管气质迥异,可每日在他跟前晃悠着,还是会有那么几次,令他不可避免地忆起被退婚,被无情抛弃的痛苦往事。 更何况,她还是……施家的人。 施家曾经一路受到越氏一族的提携,得了万般恩惠,在朝中步步高升,春风得意,施家的女儿也曾对他柔情蜜意,许他白首到头的一场美梦。 可当梦醒时分,铜镜破碎,他狼狈起身,举目四望,这才知—— 一切,皆是假的。 同他的皇帝舅舅一样,他平生也最恨欺骗与背叛。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你们施家的人。” 在海上走了半个多月,越无咎总算喑哑着开口了,可第一句话就是这般刺耳,刺耳到他才说出口,自己便也有些后悔了。 纵然他有满腔不甘与怨恨,也不该是对着施宣铃,对着这个无怨无悔跟随他,日夜照顾着他的少女。 可没想到,正在给他喂药的施宣铃手一顿,竟然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对越无咎笑道:“你说得对,施家人的确很讨厌,还好我离开那鬼地方了。” 越无咎愣住了。 眼前的少女笑得愈发灿烂,浅浅的瞳孔在窗外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如梦如幻,清灵无比。 她声音就如同她手上戴着的铃铛一样清脆动听,一字一句在屋内轻快无比地响起: “世子,你不用把我当作施家人的,我九岁才回了施家,弄了一套所谓‘认祖归宗’的仪式,可事实上,我从小就跟我娘住在青黎大山里,我们是蝶族人,在我心中,那儿才是我的家。” 虽然母亲曾跟她叮嘱过,回到皇城后,绝不可在人前提起自己的身世,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世家小姐,忘记青黎山,忘记蝶族,一定要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 可面对越无咎,施宣铃不知怎么,就这样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毕竟多年来,她被刻意抹去了身份,抹去了家乡,抹去了与蝶族的联系,父亲也只对外宣称,说她是施家早年养在外头的一个女儿。 她的母亲成了身份不明的“外室”,她也变为了一个无根无蒂的人,找不到人可以倾诉,憋了许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了越无咎,她不想骗他。 毕竟,她如今是他的“家眷”,他们也算一家人了,她便不算对外“泄露”吧? 一说起家乡,说起在蝶族的那些幼年趣事,施宣铃就打开了话匣子般,上天入地,春秋冬夏,讲得绘声绘色,听得越无咎也不知不觉入迷了。 少女灵动一笑,趁机抬了抬勺子,示意越无咎张嘴,他果真乖乖听话,毫无所察地咽下了一勺药。 “世子,我的族人们都叫我‘小铃铛’,你也可以这样唤我,不用叫我‘施三小姐’的,我好不容易离开了施家,甩掉了这个无聊的称呼,你可别再让我想起来了。” 少女眼眸亮晶晶的,看得越无咎心头又突突跳了起来,他扭过头,到底喊不出那句亲昵的“小铃铛”,只能含糊应道:“我就叫你‘宣铃’好了。” “可以可以,只要世子你欢喜就好。” 少女满口应下,从登船出发到现在,她一直对他百依百顺,越无咎实在忍不住,很想问出那句—— “你究竟为何……这般喜欢我?” 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变成了:“从前在家里,我爹娘都叫我阿越,可是我娘如今被关了,而我爹……” 这是越无咎最最不能谈及的伤口,只要一想到父亲那被千刀万剐的凄惨下场,他便会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果然,当夜少年就发了梦魇,整个人蜷缩在床上,一下喊着“爹”,一下又喊着“娘”,这动静自然惊醒了施宣铃。 为了方便照顾越无咎,她与他同睡一屋,只是中间用一张屏风隔开。 如今听见少年那梦中声声痛楚的呼唤,施宣铃赶紧绕到屏风后一看,这一看不打紧,她陡然瞪大双眼,好家伙,那只小灰猫又出现了—— 这回仍旧在哭,只是不同于上一次的冷傲孤绝,这次的小灰猫是病恹恹的,缩作了一团,瞧着更加可怜了。 施宣铃来不及多想,赤着足摸上了越无咎的床,一把将他抱进了怀中。 她俯身贴上他额头,发现他烧得厉害,便连忙给他喂了一颗自制的药丸,隔了一会儿,少年烧退了些,施宣铃又从怀里摸出了一颗花蜜糖,想了想,到底还是轻轻塞入了少年嘴中。 他今夜在梦中太苦了,苦到……她想令他尝到一丝甜味,哪怕只能叫他尝到一丝。 事实上,自从她做的花蜜糖,小时候被施家一众人嫌弃过后,她便不再与人分享这份特制的甘甜了,今夜的越无咎是个例外。 施宣铃只希望,他这曾经锦衣玉食,尝过天下美味的世子爷,不要同曾经的施家人一样……嫌弃她给的糖。 还好,越无咎竟是颇给面子,在昏昏沉沉中吃下了糖,得了安抚般,整个人情绪平静了许多。 施宣铃暗自松了口气,可没多久,越无咎又开始浑身冷汗淋漓,情绪激烈起来,在她怀里说着颠三倒四的梦话:“娘,娘你在哪,天好黑啊……爹怎么会谋逆呢,我不信,绝不信……” 施宣铃知道这是世子打击过大,发癔症了,她连忙按住他乱动的手脚,将他搂得更紧了。 窗外月光倾洒,海风呼啸间,施宣铃学着幼时母亲哄她的模样,搂着越无咎,柔声安抚道:“阿越乖,娘亲在呢,你别怕,娘亲陪着你,阿越乖乖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哄着哄着,又忽然觉得自己不太地道,不能这么占人便宜,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世子啊世子,我只做你这一晚上的娘,你可别介意哦。” 越无咎深陷一片浑浑噩噩间,听着少女的各番自言自语,好气又好笑,想要回应却又挣不开梦魇,更是推不开那道纤秀的身影,只能任由她一次一次地“占他便宜”。 海风吹了一夜,天,终于亮了。 施宣铃迷迷糊糊睡醒时,就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幽幽对她道:“你昨夜当我娘了?” 这下一激灵,少女彻底清醒。 “事从权宜,事从权宜,世子你别在意……” 施宣铃说着麻利起身,怕越无咎深究此事,赶紧打了热水过来,开始帮他梳洗,以及替他……扎针走穴。 是的,虽然越无咎烧退了,但根据他的脉象与症状,施宣铃还得替他针灸一番,将他体内的热毒彻底释放掉才行。 要针灸,自然就得褪去衣服,露出整块后背。 少年人又开始犯别扭了,磨磨蹭蹭地坐在床上,不愿在施宣铃面前解开衣裳。 施宣铃一边打开自己带上船的紫檀药匣,一边笑道:“世子将我视作医者便行了,在医者眼中,只有病人之分,没有男女之别的。” 她如此大方坦荡,倒显得越无咎矫情起来,少年不再多说,抿了唇便开始宽衣解带。 他后背才一显露出来,施宣铃便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惊叹了声。 多漂亮的曲线啊。 虽然越无咎很清瘦,又遭逢剧变,在海上病了许久,可他仍有着精壮的肌肉,纤长的骨骼,宽肩窄腰,纹理紧实,挑不出一丝毛病。 不管是从看“病人”的角度,还是从看“男人”的角度,都很完美。 完全不同于皇城里那些软趴趴,只知道花天酒地,脑满肥肠的世家纨绔。 对,施宣铃说的就是自家兄弟,施家的一群公子哥们,要不就瘦得跟小鸡仔似的,要不就是大腹便便,一一扒拉开来,还真找不到一个像越无咎这般“出挑”的。 事实上,越无咎常年跟父亲习武,对自己要求严格,的确就不同于皇城里寻常的世家公子。 毕竟,他曾是盛都城里,最闪耀的那一颗星啊。 施宣铃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就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 越无咎敏感察觉到,有些紧张地发问,施宣铃却开始一边为他走针,一边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心疼和遗憾罢了。” 少女没有再多说任何东西,可聪慧如越无咎,一听便明白了那话中深意。 他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心绪激荡下,眼眶也不自觉地泛红了。 原来这世间,还是会有那么一个人,真情实意地心疼他的境遇,遗憾他的从天陨落。 他哪怕深陷泥淖之中,也有人曾记得他过去的光芒。 少年长睫微颤,终是忍不住喑哑开口道: “施……宣铃,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倏然问出来,越无咎的心便狂跳起来。 问了问了,他还是禁不住问出了口。 少年慌乱无措,还好背对着那道倩影,不用被她瞧出他的紧张与不安。 而身后的少女竟没有丝毫犹豫,只是温柔一笑:“对啊,我最喜欢你了。” 毕竟,你可是带我“逃出生天”的大贵人啊。 越无咎自然听不见施宣铃的心声,只能听见那句“最喜欢你了”,一时间,他呼吸颤动得更加厉害了。 过了许久,他才强自按捺住起伏的情绪,又慎重地问道:“哪怕你跟着我远赴海上,日后在云洲岛风吹日晒,吃尽苦头,也在所不惜?” 这一次,少女依然没有犹豫,反而答得更加轻快了:“当然啊,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什么?” “不,我是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不管他去哪儿,都愿意追随他去,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什么苦都不怕吃,天下之大,皆可为家。” 同样的一番话,这是越无咎第二次听到了,可不同于那夜在施家门口的震愕,他如今更多涌上心头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他蓦然转过了身,轻轻扣住了少女的手腕,铃铛相触间,发出了清灵的响声。 施宣铃被打断了针灸,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少年却紧紧盯住她的眼眸,每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你最好……没有骗我。” 第四章 琉璃镜 “我,我是当真喜欢你的。” 面对越无咎灼灼的眼神,施宣铃轻声回应着,却莫名有些心虚,微微垂下了头。 什么才叫“喜欢”呢? 他将她带到了海上,让她能够逃离施家,再次拥抱到广阔的天空,呼吸到自由的气息,她对他心存感激,一见他就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她还能看见他心底的那只小灰猫,每次小灰猫一哭,她就会忍不住对他怜惜万分。 阿娘曾跟她说过,怜惜一个男人,就会慢慢爱上他。 她虽然不是很懂,可她对越无咎加在一起的这些感情,也能叫作“喜欢”吧? 她也不算……骗他吧? 正想到出神时,少年又忽然在她耳边道: “对了,你昨晚给我吃的是什么?很清甜,还有吗?” “有有有,是我自己做的花蜜糖!” 总算有人识货了,施宣铃眸光一亮,立刻摸出随身带着的糖罐子,一股脑儿倒了许多颗在越无咎手心。 她一边兴冲冲说起幼年在青黎大山里,是怎么跟着族人学会做这花蜜糖的,一边又想起九岁那年初到施家,摸出糖果讨好哥哥姐姐,却反遭嫌弃的事情。 “明明是我用心做的蜜糖,哪里就脏了?” 少女撇着嘴,身前的少年却忽道:“不用在乎。” “啊?” 施宣铃望去,少年一双眼眸认真无比:“施家那些讨人厌的家伙,糟蹋你的心意,你不用在乎他们。” 他抿了抿唇,又低不可闻地说了句:“日后也不用……再分给旁人吃了。” “什么?” 施宣铃没听清,越无咎却摇了摇头,没再多言,而是握紧手心的糖果,转过了身。 “继续施针吧。” 许是针灸当真有效果,这一夜,越无咎难得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跟施宣铃回到了皇城,一起在晴空下放风筝。 他亲昵地唤她“小铃铛”,就像她的族人那样叫她一样。 可放完风筝后,他送她回施府,在阁楼下,不知怎么,忽然对她道:“我跟你说,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梦境在这时不知为何,画风陡然扭转,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施家已经有一个女儿骗过我了,还将我骗得很惨很惨,如果,如果……你也是骗我的……” 少年呼吸急促,握紧双拳,似个浑身充满戾气的小兽般,露出了心底最阴暗的一面。 “如果你也是骗我的,我会亲手杀了你,一定会!” 惊雷乍响,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阁楼前,少女竟在雨中脸色一变,收起了所有笑容,瞬间变得冷若冰霜。 她当着他的面,狠狠将他们共同放的那只风筝,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 “我当然是骗你的,越无咎,你如今跌入深渊,万劫不复,一无所有了,谁还会真心爱你呢?” “不,不会的……” 少年慌乱无措,神似癫狂间,梦境碎成了许多片,而其中一片,竟是他一剑刺入了少女胸口,鲜血溅满了他半边脸。 “不!” 黑夜之中,越无咎霍然坐起身,后背冷汗淋漓。 耳边海风呼啸,窗外星子寥寥,月光惨白,今夜的大海之上,透出一片分外的萧瑟清寂。 待到心跳彻底平复后,越无咎才从床上起身,静悄悄地绕到了屏风后。 施宣铃此刻正睡得安然,乌黑的长发散开在枕边,白皙的面容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显得那般清隽恬静。 越无咎望了她许久,目光又往下移去,最终落在了床边的那双鞋上。 月色之中,鞋面上绣着的紫楹花美丽淡雅,仿佛还带着光一般。 久久盯着鞋面上的那株紫楹花,少年不知怎么,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终是扬起唇角,莫名的……心安了。 —— 海上的时光平静又漫长,越无咎在施宣铃贴心的照顾下,渐渐好了起来。 可云洲岛也近在眼前了,他们在岛屿附近的海域处,下了皇城驶出的那艘船,登上了云洲岛派来接应的船只。 那是一艘巨大的海船,足足建了五层,其中三层都关满了自各地流放而来的罪奴,第四层住着云洲岛的官兵。 而第五层,则由一人独享。 那人叫钟离笙,是云洲岛的岛主之子,负责来接他们这些罪奴。 钟离家声名赫赫,世代坐守云洲岛,有财有势,有兵有权,说是岛上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只是这少岛主好生奇怪,从头到尾连个面儿都没露,事情都让手下的人办了,调子委实不是一般的高。 但施宣铃也没心思去猜这少岛主了,因为越无咎肩头的那只小灰猫,又“腾腾”冒了出来。 离开了皇城的船只,这一回,越无咎没有任何特殊优待了。 毕竟天高皇帝远,即便允帝顾念旧情,可又有几分能吹到这偏远的海上呢? 他与施宣铃一起,同许多罪奴被关在了第三层,满满当当的船舱里,连呼吸都觉得憋闷。 所幸海岛不远,至多一两日就到了。 可这对越无咎来说,仍是极其难熬的,于是接下来施宣铃便有幸欣赏到了一只“别样”的小灰猫—— 时而痛苦皱眉,握拳隐忍,时而心事重重,严肃叹气,小小猫生,已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派忍辱负重,心酸不已的架势,在施宣铃看来,竟莫名透着几分可爱,她忍俊不禁间,时常在越无咎郁闷的目光下,一个人乐出声来。 终于,云洲岛快要到了,船上的罪奴们开始躁动起来。 海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施宣铃扫过第三层不安的人群,忽然目光一亮,惊喜出声:“呀,我看到了一只淡粉色的小蜘蛛!” 越无咎正靠着船舱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疑惑道:“什么蜘蛛?” 施宣铃伸手指去,船尾西头靠窗的地方,坐着一道烟粉色的身影,施宣铃兴冲冲地对越无咎道:“那个姑娘很特别!” 特别? 越无咎皱眉望去,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满身书卷气,应当曾是个官家小姐,只是不知为何落难至此,可除此之外,他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他不知道的是,自施宣铃眼中看去,那小姑娘的肩头白雾缭绕,正浮现着一只淡粉色的小蜘蛛—— 是的,粉粉嫩嫩的小蜘蛛,盘在网中央,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书,痴然入迷,视周遭如无物。 果然,当那姑娘抬起头时,手中正是拿了一卷书。 确切地说,她是一手拿着书,一手拿了个很古怪的圆镜片,每看几行字,她就要拿起圆镜片凑到一只眼睛前,透过那圆镜去瞧书上的内容。 “那姑娘……眼睛似乎不太好使?” 越无咎终于观察到这处“异样”,他自小家世显赫,天南地北什么好玩意儿没见过,自是一眼就瞧出那姑娘手中拿的是何物。 “她手里拿着的,应当是一块琉璃镜,能令眼疾之人视物正常,只是这东西挺稀罕,她能弄到一块已经不错了,看来她不仅是个官家小姐,家世应当还不低,不过如此说来,这般名门贵女……又怎会沦落至此?” 越无咎说到这,忽然收了声,名门贵女又怎么了,怎就不能被流放到云洲岛来呢? 他还是皇帝的亲外甥呢,同这满船罪奴的命运,又有任何区别吗? 小灰猫的情绪陡然低落下去,施宣铃却兴致满满道:“我觉得她好可爱,我好喜欢那只小蜘蛛呀。” “究竟哪里有蜘蛛啊?” 越无咎抬起头,怀疑自己眼睛坏掉了,施宣铃却支支吾吾道:“嗯……反正,我就是很喜欢她,我想过去跟她说说话,问她叫什么名字,可以吗?” 船上鱼龙混杂,登船时越无咎就叮嘱过施宣铃,让她轻易不要离开自己身边,否则怕她出什么意外。 如今云洲岛将至,一路顺当,施宣铃只是过去同人说几句话,确实没什么打紧的。 更何况,她“看上”的还是个姑娘家,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小白脸,越无咎也便将心放进了肚中,轻轻点了点头:“你去吧。” 施宣铃雀跃而去,可还没挤到那位“蜘蛛姑娘”跟前时,那姑娘的手却被旁边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她拿着的那块小圆镜猝不及防掉在了地上。 “我,我的琉璃镜!” 声音细细柔柔的,也带着一股书香之气,只是这声音的主人却颇为着急,站起身就要去捡那小圆镜,却又被身旁的人撞了一下,险些就要栽倒。 施宣铃眼疾手快,正好至她身前,赶忙扶了她一把,“你别急,我去帮你捡!” 她说着投入人群中,身形灵巧穿梭,可那小圆镜也像长了眼睛般,一路向外滚去,还被人无心踢了几脚。 所幸没有被踩碎,只是被越踢越远,最终竟然直接滚到了船舱外。 终于,它稳稳停在了甲板上。 施宣铃心头一喜,几步上前,正要弯腰捡起时,一只手却快她一步,先将那琉璃镜拿到了手中。 “这玩意儿是谁的?” 尖利的嗓门在船上响起,来人獐头鼠目,一身官服,腰间佩剑,身后还跟着两队侍卫。 “钱,钱大人,这是我的东西!” 施宣铃还来不及开口,那“蜘蛛姑娘”已经从船舱的人群中挤了出来,上前急声道。 “你的东西?”钱大人冷哼一声,将那琉璃镜对着阳光照了照,微眯了一只眼道:“都已是罪奴之身,流放到云洲岛来了,还有什么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他说着又望向满船舱的人,拔高嗓门喝斥道:“都给我听清了,你们这些贱奴,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你们自己的一条贱命,都是属于云洲岛的!” 一船的人噤若寒蝉,即便有不满也不敢显露出来,这钱大人早就“名声在外”,若是得罪了他,日后在岛上准没有好果子吃。 而显然,这位钱大人对捡到的“意外之财”颇感兴趣,并不打算将它还给它原本的主人了。 “这玩意儿我先替你收了,若在岛上表现得好,日后就看我心情,再决定要不要将这玩意儿还你。” 他说着,便要将那块价值不菲的琉璃镜收入怀中,“蜘蛛姑娘”急了,又上前一步。 “可,可是钱大人,我每日都要看书,一刻也离不开此物,还请大人将它还给我吧……” “还个屁,你再敢啰嗦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丢下海喂鲨鱼?!” 钱大人的唾沫星子飞得老高,施宣铃站在甲板上,分明瞧见他肩头白雾缭绕,蹲着一只贪婪的癞蛤蟆,正吐着哈喇子,浑身掉着恶心的黏液,丑陋无比。 “钱大人,我真的……” “滚滚滚,快滚回船舱里去,别惹老子发火啊!” 那姓钱的没了耐心,猛地将跟前柔弱的少女推开,又是她身后的施宣铃眼疾手快,及时扶了她一把。 “钱大人不要动手呀,我这里还有个更好玩的东西,你想不想见识一下啊?” 施宣铃上前一步,将那“蜘蛛姑娘”护在了自己身后,一边笑盈盈地将手上铃铛抬起,在那钱大人眼前晃了一下。 也不知怎么回事,铃铛里仿佛飘出两缕紫烟,刺激得那钱大人鼻头发痒,当即就打了个喷嚏。 他手中的琉璃镜也一下没抓稳,直直往甲板上掉去,施宣铃灵巧伸手,接了个正着。 她赶紧塞给身后那“蜘蛛姑娘”,又抬手将铃铛在那钱大人跟前晃了好几下,刺激得他连续不停地打喷嚏,整张脸也莫名其妙地快速红肿起来。 “多谢钱大人跟我交换,这铃铛声是不是很好听啊?我就当钱大人收下这礼物了,先行告退了!” 说着,施宣铃拉过还在发愣的“蜘蛛姑娘”,轻巧跃入船舱中,而甲板上的钱大人还在猛打喷嚏,等两个少女挤入人群中,他才回过神来—— “你,你这妖女站住,你给老子下了什么毒?” 两队侍卫追入船舱,一片混乱中,施宣铃的声音只遥遥传向甲板。 “打喷嚏多舒服啊,可是人生一大快事呢,我这是在为钱大人排浊气呢,钱大人为何不领情呢?” “一派胡言,你给老子站住!” 钱大人一边打着喷嚏,脸一边红肿得越来越厉害,打眼望去,还真像个肿肿的“癞蛤蟆”。 船舱里骚动起来,那钱蛤蟆紧追不舍,眼看一只手就要扣住施宣铃的肩头,一道俊挺的少年身影却拦在了他跟前。 “你若敢碰她一下,我就扭断你这只手,你信不信?” 第五章 少岛主 直到手骨上传来剧烈的疼痛,钱蛤蟆才知道自己碰到硬茬了。 少年剑眉星目,虽形容消瘦,却背脊挺拔,出手间又快又狠,周身英气逼人,又有一番贵不可言的冷傲气度,宛如天上最熠熠生辉的一颗星子。 正是为了施宣铃出手的越无咎。 船舱里,人群四散至各个角落,唯恐惹上这桩祸事。 两队侍卫也将越无咎几人团团围住,场中霎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如斯情形下,施宣铃竟然还有心思去搭讪,她用手指戳了戳身旁的“小蜘蛛”,轻轻一笑:“你叫什么名字啊?” “蜘蛛姑娘”穿着一袭烟粉色的长裙,眉目清婉,楚楚动人,不同于施宣铃身上那股山林间的灵性,她身上是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温润亲和,令人不由自主就想亲近。 “我,我叫季织月。” “呀,这名字真配你,织月亮的小蜘蛛。” 施宣铃眸中的笑意更深了,那季姑娘听不懂她奇奇怪怪的话,只是腼腆地笑了笑。 挡在她俩身前的越无咎却长眉一挑,想到了什么般,扭头看向那道烟粉身影。 “南陵季氏?”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季如晦是你什么人?” “是,是我的祖父。”季姑娘如实回答。 越无咎一怔,颇有些意外:“你是季老先生的孙女?那你,你怎会……” “你们这几个罪奴说够了没有?简直太嚣张了,快放开本官!” 钱蛤蟆的怒喝打断了越无咎的问话,少年皱眉,手下一用力,咔嚓作响间,那钱蛤蟆的手骨被捏得更加厉害了,痛得他龇牙咧嘴,冲四周的侍卫队喊道: “都,都给老子上啊,你们这帮废物愣着做什么呢!” 不上还好,两队侍卫一拥而上间,不仅纷纷被越无咎打了出去,少年一只手全程还没放开过那钱蛤蟆,叫他跟着混入打斗中,手骨被拽得痛不欲生。 “废物,废物,都是一帮废物!” 所有侍卫鼻青脸肿地摔落在地,个个叫苦不迭,这下再无一人敢近身了。 那钱蛤蟆气急败坏地骂着,可又是“咔嚓”两声,手骨处传来一阵剧痛,越无咎没有骗他,竟是当真要废了他那只手! “痛痛痛痛……你这罪奴胆大包天,竟敢重伤朝廷命官,你不要命了么?!” 少年冷笑一声,毫不畏惧:“你这狗官贪婪好财,仗势欺人,以权谋私,视法度为无物,你不要命了么?” “你,你这混账家伙,你给老子报上名来,老子日后定要将你剥皮拆骨,叫你生不如……” “是哪只恶犬大早上地在这乱吠啊?” 清清朗朗的一记声音忽地传入船舱中,不仅打断了钱大人的叫骂,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而去—— 少年慢悠悠踱步走入船舱,身后跟着大批官兵,他气定神闲,眉眼含笑,甚至一只手还提着一个鸟笼,明明看上去一副好脾性的模样,却莫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少主,少主您可算来了,这有几个罪奴造反啊!您快来,快来救救卑职!” 那钱大人仿佛瞧见了“救星”般,一边抖着身子一边惨呼着。 摔落满地的侍卫也纷纷爬起,屁滚尿流地跪到那少年腿边,齐声拜道:“参见少主!” 原来,这就是海船第五层的主人,云洲岛的少岛主,钟离笙。 竟然这般年少,又生得这般……好颜色。 是的,不同于越无咎的锐利意气,这位钟离公子一袭紫衫,潇洒俊逸,有着澹如秋水,远如秋山的一份从容气度。 船舱里不少人都看呆了,直到那姓钱的又杀猪般嚎叫道:“少主,这几个罪奴要造反啊,少主您快救救卑职,将他们丢下海喂鲨鱼啊!” 鸟雀扑翅,海风轻拂,紫衣少年在阳光的照射下,提着鸟笼,一步步走近越无咎几人。 他面上虽然笑着,却让越无咎心弦骤紧,不敢有丝毫松懈,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少主啊,我的好少主啊……” 那姓钱的还在嚎着,钟离笙却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对着他微微一笑:“疼吗?” “可疼死卑职了,少主您一定要为卑职……” “啪”的一声,钱大人的话戛然而止,只因钟离笙已经变了脸色,狠狠一记耳光抽在了他脸上。 “狗东西,小爷警告过你多少遍,手脚干净些,不要再搜刮抢夺罪奴的财物,你是左耳进,右耳出,浑不当作一回事么?” 姓钱的被打懵了,满船的人也都惊呆了。 那前一刻还清雅端方的紫衣少年,像撕裂了面具一般,露出真正狠厉不羁的一面。 他凑近那钱大人,冷声笑道:“记不记得我上一次怎么同你说的,若你还再犯事,我会如何处置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吧?” 此话一出,那钱大人瞬间吓得脸色煞白,身子抖如筛糠,裤子都要尿湿了:“冤枉啊,少主冤枉啊,卑职时刻谨记少主的命令,绝没有贪拿这些罪奴的财物,反而是这几个罪奴以下犯上,挟持朝廷命官啊……” “啪”的一声,钟离笙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扇去。 “闭嘴,真够啰嗦的,小爷我在五楼都看得一清二楚,敢做不敢认,你这丢人现眼的家伙,自己跳进海里喂鲨鱼吧!” 原来先前甲板上发生的一切,这位少岛主都看见了,这才下来“清理门户”了。 众人原本以为越无咎已经够狠了,直接扭断了钱大人的一只手,可没想到相比起来,他还算仁慈了。 真正狠的,竟是这位钟离少岛主! “劳烦松松手,我的属下要跳海了,想看这儿的鲨鱼是怎么吃人的吗?” 钟离笙笑得温和有礼,越无咎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么,下意识地就松开了那钱大人。 那姓钱的鬼叫了声,骇得面无人色,拖着骨裂的一只断手,直接往船舱里面逃去,可哪里逃得掉? 钟离笙一面笑着,一面随手抽出身旁侍卫的腰间刀,凌空一掷,簌簌冷风间,竟直接穿过了那钱大人的腿骨,将他牢牢钉在了船舱里! 凄厉无比的惨叫中,钱大人被侍卫们血淋淋地拖了出去,重重地往大海里一扔,浓烈的血腥味立刻将凶狠的鲨鱼引来了—— 整艘船都炸开了锅,所有人跑到甲板上胆战心惊地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一团身影在水中扑腾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长空,令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唯独钟离笙站在了桅杆最高处,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拿着一把锋利的玄铁折扇,气定神闲地望着被鲜血染红的海面,一袭紫衣随风飞扬,恣意不羁中又带着几分邪气。 他折扇轻打,笑声清朗,自高处传来,在整片海域回荡着:“欢迎诸位来到云洲岛,岛上的第一条规则就是,不要做蠢事,否则下场就跟这个姓钱的一样。” “咱们云洲岛是个好地方,岛上多玉石,海里满鲨鱼,若有谁不愿在岛上好好挖玉石,那就自己乖乖去海里喂鲨鱼,求仁得仁,总有一条道是最终归宿,诸位听懂了吗?” 巨船驶向前方,浪花拍打着礁石,海鸟展翅高飞,朝阳照耀的尽头,便是那座令所有人胆寒的海岛—— 云洲岛,终于到了。 海风之下,施宣铃仰头,望向那桅杆最高处,站着的那道潇洒身影。 尽管距离稍远,但只要有化灵物的出现,她都能捕捉得到,她分明看见长阳下,那紫衣少年肩头白雾缭绕,站着一只—— 鲨鱼,一只笑得极其猖狂,又极其残忍的紫色小鲨鱼。 第六章 乱摸什么? 海船缓缓靠岸,驻守岛上的士兵等候已久,训练有素地开始接应这一批的罪奴。 比起身边人迷茫木然,甚至是生无可恋的一张脸,施宣铃可以说是相当兴奋了。 不知怎么,她一踏上这云洲岛,迎面而来的海风便让她心旷神怡,她仿佛回到了青黎大山一般,对这里有股说不出的熟悉与喜爱。 越无咎却显然没有她这般的好心情,少年沉默着,薄唇紧抿,肩头的小灰猫也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罪奴们分成了男女两队,慢慢挪动着进行身份登记。 被流放至云洲岛上来的,大多数都是男子,毕竟岛上最缺的就是挖玉石的苦力了。 所以女子那支队伍极短,一眼就能望到头,其中大多数都上了年纪,有些阅历,一个个饱经风霜的模样,似施宣铃与季织月这样的妙龄少女很少,是故她们二人在队伍中便显得格外突出。 毕竟这般小的年纪,就能犯下滔天大罪,以致被流放到云洲岛来,还是极其罕见的吧? 施宣铃就排在那季织月身后,东张西望间,满眼都是好奇。 她隐隐听到前方登记的士兵在询问每个罪奴所犯何事,心念一动间,也忍不住扯了扯跟前那身烟粉色的衣裳,凑近小声道: “织织姑娘,你是为何会被流放到这云洲岛上来啊?” 少女率性纯真,不仅擅自给人取了奇怪的名号,还张口就问人家所犯何事,这委实有些“冒犯”。 但不知为何,偏偏自她嘴中说出,令人感受不到一丝恶意,而她所问之人,也显然非“一般”的世家小姐。 季织月一手握紧琉璃镜,一手抱着两本书,瞧上去有些呆呆的,听到施宣铃的问话后,扭过头去,对着施宣铃腼腆地笑了笑。 她在船上得施宣铃相助,心怀感激,加之她二人年纪又相仿,施宣铃灵动率真,一颦一笑毫不虚假做作,不同于季织月往日见过的那些官家小姐,季织月对她极有好感,心底深处更是隐隐有种遇到“同道中人”的感觉。 当下季织月听到施宣铃的问话,丝毫不觉有被冒犯到,只是想了想,也小声回答道: “我犯的事情,怎么说呢,大抵是……我给人做了一把很厉害的武器?” “啊?” 施宣铃一下没听懂,那季姑娘也好脾性地耐心解释道:“就是一杆红缨枪,里面还设置了不少精巧机关,枪头还能塞火药进去,威力无比,是我手中最完美的一件作品,我可喜欢了,本来还舍不得送出去,但祖父偏要拿去送人,说那是他最得意的门生,配得上这杆红缨枪……” 柔柔细细的声音,却越扯越远,说得施宣铃愈发糊涂,眼看队伍就要轮到她们了,施宣铃赶紧抓住重点打断了季织月。 “停停停,织织姑娘,我怎么听不懂呢,就是,就是你做了个很厉害很厉害,还能装火药的长枪?” “对啊。” “你祖父执意拿去送人了,还是送给他最得意的学生?” “对啊。” “可,可为什么就是送了一把武器出去,就要被定下如此大罪,流放到云洲岛上来呢?” “因为……” 季织月抿了抿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我祖父的那位学生,身份大有来头,他原本是……” 风掠长空,海浪翻涌,季织月正要往下细说时,一道清冷的少年声音却突兀响起,打破了炙阳下所有的宁静。 “阿笙,你将那钱大人扔进海里去了?” 远处一位少年将军携几队士兵走来,他手持银色长枪,身姿挺拔高大,俊美的面孔染着飞霜一般,清清冷冷,整个人仿若天地间最冷冽的一抹寒光,令人不敢直视。 这厢钟离笙正慢悠悠下了海船,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打着玄铁折扇,紫衣飞扬间,赫然被那少年将军带人拦住了去路。 一紫一银,两道身影在长空下呈对峙之势,所有罪奴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地向他们望去。 好个乖乖,罪奴们才见识过钟离笙的厉害,这位少岛主可是能一言不合就丢人下海喂鲨鱼的,如此心狠手辣,在这云洲岛之上,竟然还有人敢不怕死地拦住他? 显然,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岛主,此刻也是烦透了—— “闻晏如,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怎么成天在小爷跟前阴魂不散地晃悠呢?” 钟离笙打着折扇,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了,“新来了一批罪奴,你不去清点人数,安排诸多事宜,跑来跟我叫囔什么?” 他点出那少年将军的名姓,人群里便立时有人恍然大悟了,原来,原来竟是这位“小晏将军”—— 雪域闻家,年轻子弟中最杰出的一位少年郎,东穆横空出世的“将星”,一人一枪一马,纵横沙场,小小年纪,便已战功赫赫,在朝野民间素有“银雪战神”之美誉,就连当今陛下,也曾在庆功宴上,亲昵地唤他“小晏将军”。 这位“小晏将军”是三年前被允帝派来驻守云洲岛的,海岛位置特殊,算是边境海域上最重要的一道防线,替东穆挡住了西边凶猛的海盗,以及虎视眈眈的赤奴人。 小晏将军自从驻守云洲岛后,几次三番率兵迎战,击退了前来滋扰生事的海盗与赤奴人,威名远播,乃这片海域的擎天柱,令云洲岛固若金汤,替允帝守住了国门,安稳了江山。 岛上环境艰苦,少年将军却浑不在乎,反而尽职尽责,将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条,不管是看押罪奴,还是带兵打仗,他都不在话下,只除却一个不稳定因素—— 少岛主,钟离笙。 “阿笙,你简直太恣意妄为了!” 小晏将军一袭银色铠甲,站在长阳下,英姿勃发,字字句句更是铿锵有力:“那钱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即便犯事也该上报皇城,交由陛下处置,怎能任由你投海喂鲨,私下处决呢?” “真他娘的啰嗦!” 钟离笙收起玄铁折扇,狠狠朝闻晏如一指:“死蚊子,你可别忘了,这云洲岛几百年前就是我钟离一族的地盘,哪怕归顺了东穆,也得了皇室特令,我钟离家有云洲岛的自主权,能养兵、能征税、能直接任命官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海风拂过那袭紫衣,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小爷在自己家的地盘,杀一两个不听话的贪官污吏,几千里之外的皇帝老子都不敢说什么,你跳出来叨叨个屁啊?你是一天不跟我打架就闲得慌吗?” 来了来了,杀气腾腾的少岛主又冒出来了,所有罪奴屏住呼吸,连同乌泱泱的一大片官兵都噤若寒蝉,无人敢说一句话。 然而闻晏如却只是皱了皱眉,仿佛在看一个小孩斗狠耍赖般,清清冷冷的嗓音依旧重复着那一句:“无论如何,一条人命都不该如此草率,此事必须上报朝廷……” “死蚊子,你亮枪吧,少他娘的废话了!” 说话间,那把锋利无比的玄铁折扇已经飞了出去,飒飒寒风间,闻晏如闪身避过,眉宇间终是升起一股无奈:“我不想同你动手,只想跟你论清楚,此事我得写封奏折,上报朝廷……” 钟离笙恨不能捂住耳朵了,那玄铁折扇在空中几个旋转,又飞回他手中,他将鸟笼往身边手下怀里一抛,展开锋利的铁扇,以更加凌厉狠绝的姿态向闻晏如袭去。 “你这只死蚊子,每天就知道在我耳边‘嗡嗡嗡’叫个不停,小爷真想一脚把你踢到那海里喂鲨鱼!” “你若真那么心疼那姓钱的,现下跳海游过去,说不定还能从那群鲨鱼嘴里抠出点馅料来,给他立个残尸坟、衣冠冢啥的,以告慰他在天之灵,你要不要试试啊?” 铁扇撕裂长空,携海风而来,招招狠厉间,闻晏如终是转起手中长枪,皱着眉头被迫迎战。 一紫一银两道身影交缠着,在半空中打得飞沙走石,不可开交,所有人都看呆了。 施宣铃却仿佛发现了什么般,仰头盯紧空中的那袭银色铠甲,眸中难掩兴奋—— 是龙,是一条清冷如雪,银光闪闪,手持长枪,傲立天地间,从头到脚英气逼人的小飞龙! 太带劲了! 施宣铃还未曾见过这样光芒四射的“化灵物”,她一时间兴奋异常,却浑然不知,对面队伍中,越无咎正默默望着她。 少年抿着唇,望着眼中写满了惊艳与倾慕的少女,喉头微微一动,十指成拳,却终是低垂了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同施宣铃一样兴奋的,还有她身边的季织月,平时斯斯文文,甚至有些呆板的小姑娘,此刻举着琉璃镜,贴在一只眼睛前,恨不能飞到天上去观战! “太太太好看了吧!矫健如龙,光彩夺目,锐不可当,从头到脚堪称完美……” 她深吸口气,无数赞美之词下,终是发出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长枪,比我做的那一杆还要好看!” 天上打得不可开交,地上两个小姑娘也眼冒星光,各自兴奋各自的,终于,两股强劲的内力在空中撞上—— 海风烈烈,所有人被刮得睁不开眼,天地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待到众人再次睁开眼时,那一紫一银两道身影已落在地上,一人手握长枪中间,抵在对方胸口处,另一人亦手持锋利铁扇,对准眼前人脖颈处。 互逼命门,两相僵持,彼此寸步不让。 得了,岛上官兵同时长舒一口气,少岛主同小晏将军又一次打成了平手。 这是第三百零几次来着?打成平手,就约等于无事发生,还好还好,总之三年来他们已是司空见惯了。 “阿笙,别再胡闹了,随我去将此事写清楚,即刻上报……” “你他娘的给小爷闭嘴,烦死了!” 钟离笙忍无可忍,怒喝间一扭头,竟无意在人群里发现了一道烟粉色的身影,他登时目光一亮,玄铁折扇一收,飞掠而去。 季织月模模糊糊间,只见一道紫衣身影直朝她而来,她神色一变,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时,整个人已被拎了起来。 像丢一块豆腐似的,她被钟离笙提拉着,直接从半空中扔给了闻晏如。 “死蚊子接住了,这就是在海船之上,被姓钱的那个狗官强夺了财物的罪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去问她,别来烦我!你要上报朝廷也好,要写奏折参我父子一本也罢,都随你意,你尽管去折腾,别在我跟前碍眼就行!” 将人一扔,钟离笙便折扇一打,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赶紧溜之大吉。 可怜季织月自半空坠下,一声尖叫生生卡在喉咙里,天旋地转间,径直落在了一个不算温暖,反而挺坚硬硌人的怀中。 她仰头只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眸,耳边有海风掠过,她瞧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模糊俊脸,因为看不太清,所以她也没能做出少女该有的羞赧反应。 只是她一激灵,陡然想起什么,终是发出了一声晚来的尖叫—— “我的琉璃镜!” 这可是她的命根子,季织月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双手只胡乱地往前方摸去,摸得那少年将军脸色一变,险些就要将人丢在沙地上。 “你在乱摸什么?” 第七章 你跟他睡过? 一场闹剧来得快,散得也快,闻晏如将季织月单独带去盘问了,剩下的罪奴们一一登记好了,便开始分配房间。 云洲岛上,男女不同住,男子多贬为洗玉奴,住在靠近玉石矿区的东院。 女子则多在岛上做些浣洗衣裳、烧饭做菜、加工玉石的活计,被划分在西院。 越无咎原本也是要以“洗玉奴”的身份,随大多数罪奴住到那东院去,可没想到允帝竟然提前下了一道旨意,他被管事人带到了一处清雅的院落,单独居住,那院子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澜心”。 施宣铃作为他的“家眷”,自然也随他一同前往那“澜心小院”入住。 如果说踏上云洲岛,已经给施宣铃带来一股熟悉又亲切的感觉,那么当她随越无咎进入澜心小院后,发现了花圃里种着的那些明黄色小花时,她的惊喜几乎达到了顶峰—— 结颜花,竟是结颜花! 这花她只在青黎大山中才见过,可自从九岁那年被送入皇城,困在施家后,她便再也没能见过这种明媚的黄色小花了。 无法言说这一刻的欣喜与激动,施宣铃蹲在结颜花前,装作不经意地向身旁的管事问道: “这花真好看,我在皇城还没见过呢,云洲岛上到处都有吗?” 哪知那管事摇了摇头,随口道:“没有了,只有这间‘澜心小院’才种着这花,其他地方都没有……” “只有这里有?”施宣铃呢喃着,忽然想到什么般,抬头问道:“这里从前都有哪些人住过呀?” 这座小院曾住过的某一任主人,或许就来自青黎大山,是她的同族之人? 心头隐隐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期盼,施宣铃紧张地等待着管事的回答,管事却似乎很是忙碌,不愿多聊下去,只是快速敷衍道:“这澜心小院几百年前就建好了,住过哪些人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在你们搬进来前,这里已经空了许多年……” “那有记录吗?流放到岛上的人不是都登记过吗?” “记录的名册也不归我管,姑娘你就别再多问了,我的任务就是将你们带到这,其余一概不知,你们还是抓紧时间收拾打扫吧,这院子这么大,有得你们忙活了,我也还有别的事要去做,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管事大人,那名册归谁管呢?又放在哪里?” 施宣铃追出小院,那管事却不耐烦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显然万分嫌弃她的“聒噪”。 施宣铃没法子,只能又折回院中,继续蹲下身打量那结颜花,直到耳边响起少年熟悉的声音: “宣铃,你方才同管事在说些什么?” 是越无咎从屋里出来了,施宣铃问话的这会儿功夫,他已将这澜心小院里里外外都摸索了一遍。 这里虽然许久未曾有人住过,桌上灰都积了老厚,但各番布置却都很是清雅讲究,就连自小锦衣玉食,看惯皇城繁华的越无咎,也在心间暗自惊叹,没想到云洲岛上竟还能有这样一座小院。 当下,他从屋里走出来,正看见施宣铃蹲在一片花圃前,喃喃自语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他的问话都没听见。 少年敏感的一颗心禁不住又乱猜起来,她……不喜欢这里吗? 毕竟布置再清雅,现下也不过是座荒芜的院落,而岛上的日子也终究比不得皇城,她是后悔……追随他而来了吗? 眼睫微垂,越无咎抿了抿唇,到底轻声道:“宣铃,你愿意……跟我一同住在这吗?” 施宣铃一激灵,回过神来,陡然站起了身,毫不犹豫道:“愿意,我当然愿意了,这澜心小院我住定了,岛上哪里我都不去,我一定要住在这!” 不仅要住下来,还要一步步查,她总能找到名册,查出这结颜花是谁种下的,说不定她当真能寻到族人,重回青黎大山! 一时间,施宣铃心头万丈豪情,一双眼紧盯着那结颜花不放,而她身旁的少年亦是微扬了唇角,慢慢将目光移到了她的鞋子上。 两人同样在看花,不过一人看的是家乡的结颜花,一人看的却是母亲精心绣的紫楹花。 一方天地,两般心思,微风拂过,各自展颜。 —— “世子,你会干活吗?” 一旦确定了方向,施宣铃便撸起衣袖,准备麻利地干活打扫了。 这庭院如此之大,一人收拾起来怕是不易,所以她想让越无咎一起帮忙。 然而听到这话的世子大人,笑意却有一瞬间的凝固。 坦白来说,越无咎已是皇城里最杰出的世家子弟了,他会剑术、枪法、骑马、兵道,也随父亲上过战场,还曾以最小试龄参加过殿试,一举夺得魁首。 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文曲星是他,武曲星亦是他,他意气风发,样样精通,无愧于盛都城里最闪耀的那颗星。 可唯独……他不会干活。 毕竟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子爷,哪里需要做这些粗重活计呢? 少年脸上露出了难堪的神情,施萱铃却扑哧笑出声来,不在意地挥挥手宽慰道:“不要紧的,我也猜到了,从前在施府,我那些哥哥姐姐们也不会干活,毕竟像你们这样的王孙贵胄,生来就有人伺候,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活得很好。” 少女语调轻快,并无指责之意,只是在陈述一个直观的事实罢了,可越无咎仍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他抿抿唇,连忙道:“我可以学,从今天起,我会学着打扫庭院,洗衣做饭,自力更生,我娘曾夸过我,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我相信……这些活儿,我很快都能学会的!” 少年神情认真,肩头的小灰猫也鼓着腮帮子,握紧猫爪子,一副很有志气,摩拳擦掌的模样。 施宣铃看了他许久,忽然就笑了:“虽然同样什么都不会干,可你还是跟我那些哥哥姐姐不一样,很不一样……那行,你向我拜师吧!” 少女眉眼一挑,笑靥如花:“我什么活都会干,七岁那年就能自己烧火做饭了,虽然在施家做了好多年的‘废物小姐’,可过去学的东西我从没忘记过,今日就让我来向你展示展示,教教你这个悟性很高,学什么东西都很快的‘聪明徒儿’!” 风掠长空,少年少女对视一笑,说干就干! 从清晨到黄昏,两道身影没有一刻停歇下来,澜心小院的每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带来的行李也都归置妥当,施宣铃甚至还牵了一根晾衣绳,将洗好的衣裳全都晒了上去。 当黄昏柔和的光芒洒在他们身上时,澜心小院已是从上到下,焕然一新。 少年少女站在长空下,看着收拾好的庭院,心中皆是满满的成就感。 微风拂过施宣铃的裙角,她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忽然在夕阳中开口道:“世子,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在岛上的家了。” 家? 这个字眼仿佛带着热度,如初春的骄阳,暖暖地直朝少年心头里钻。 原来亲族覆灭,家毁人亡,在这世间孑然一人的他,还能,还能拥有一个新的……家吗? 他喉头动了动,扭头望向少女真挚的目光,久久的,也终究扬起了唇角,轻轻说了一句: “好,这就是我们的家,我跟……宣铃的家。” 两人相视一笑间,无尽暖意流淌,少年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勾住少女纤细的手指,却又有些退缩,正犹豫不决时,一道清朗的笑声倏然响起,黄昏之中,一个不速之客骤然打破了这份宁静—— “谁说你们两个能住在一起了?这间澜心小院,只有越世子一人可以住。” 紫衣少年一边打着玄铁折扇,一边慢悠悠踱步进了院中,他身后的侍从甚至还举着托盘,自带了茶水,毕恭毕敬服侍紫衣少年坐到了石桌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斟茶倒水。 茶香四溢间,那紫衣少年微眯了眼眸,任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好模样,好气度。 可施宣铃却分明只瞧见一只嚣张万分,无比欠揍的紫色小鲨鱼,她气鼓鼓地瞪向他:“少岛主,为什么我不能住在这?” 是的,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岛上最大的“恶霸”,少岛主钟离笙。 他抿了一口清茶,抬头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说了六个字:“因为我不让啊。” “你!” 施宣铃气结,钟离笙却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反将目光挪到了越无咎身上,他用手中玄铁折扇点了点少年,啧啧一声叹道: “越无咎,越世子是吧,你还真是好命啊。” 对着一个才家破人亡,自己也流放到孤岛上的少年,赞他“好命”,简直就像个天大的嘲讽般。 越无咎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钟离笙却又嗤笑了声,随手将怀中一物抛给越无咎,“别瞪我了,自己好好看看。” “这可是你那皇帝舅舅亲自下的旨意,让我跟我爹对你多加照顾,不仅要给你一处单独舒适的住所,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最离谱的是,每十日才让你出一次工,去那矿区挖挖玉石,在其他罪奴面前做做样子,其余时候都尽量别去打扰你,也别限制你的自由,只要不离开云洲岛,随你去哪逍遥……” “你听听,离不离谱,这是流放吗?这是来我们岛上当新主子吧,闻晏如那家伙待遇都没你好啊,还得每天风吹日晒去练兵,你倒好,带个暖床丫鬟来岛上享清福了?” 很显然,钟离笙极其不满这道圣旨,他在岛上横惯了,一身反骨,最讨厌听从别人安排,捏着他鼻子赶他往前走,哪怕那个人是皇帝,他也非常不爽! 可到底没办法抗旨,便只能在旨意上找点茬子,刁难一下越无咎与施宣铃,拿他二人寻些乐子。 “什么暖床丫鬟,你嘴巴放干净点!”越无咎收好圣旨,皱眉喝道。 “难道不是吗?”钟离笙却依旧摇着玄铁折扇,似笑非笑地讥讽道:“多大的稀罕事呐,你老子都谋逆了,你竟然还能有这种待遇?盛都城里的那个皇帝老儿究竟是有多爱你啊,你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吧?” “钟离笙!”越无咎再抑制不住怒火,一掌狠狠击在石桌之上,只听“咔嚓”一声,那桌子裂开了,茶杯碎了一地,温热的茶水也飞溅到了钟离笙脸上。 “陛下天威,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我一定宰了你!” 越无咎的怒喝响彻庭院,那钟离笙却面不改色,他平日动不动就丢人下海喂鲨鱼,此刻面对盛怒的越无咎,却反而好脾性地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巾,慢条斯理地擦着脸上的茶水,一边盯住越无咎的眼眸,幽幽笑道: “啧啧,这么护着你舅舅,可别忘了,是他将你爹一刀一刀活剐了的!你该去问问你爹,好端端的侯爷不做,干嘛谋逆啊?” “我爹没有谋逆,我会查出真相,还他清白的!” “脑子坏掉了,你不如现在就找根绳子吊死,亲自下黄泉,找你爹问个明白,嗯?” 刻薄的讥讽间,不等越无咎回应,钟离笙却眸光一转,又用折扇点了点施宣铃。 “你,施三小姐是吧,快把行李收拾一下,从这儿离开,住到西院去,跟其他的女罪奴们住在一起,听懂了没?” “凭什么?” “就凭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只说给越世子单独安排一处住所,没说要给你,而这岛上的规矩就是男女有别,分开而住,东院住男子,西院住女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太无耻了,这显然就是钻了字句空子,存心要刁难越无咎与施宣铃! 眼见着那只紫色的小鲨鱼龇着尖牙,得意洋洋,一脸坏笑的模样,施宣铃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磨刀霍霍砍鲨角! 她绝不会离开的,要她搬离这个种有结颜花的澜心小院,绝不可能,她得抓住一切线索,才能有重回青黎大山的一天! “圣旨上明明说得清清楚楚,我是越世子的家眷,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自然得住在一起!” “你们拜堂了吗?”钟离笙脱口而出,施宣铃愣了一下,钟离笙乘胜追击:“没嫁衣,没聘礼,没饮过交杯酒,名不正,言不顺的,你是他哪门子家眷啊?” 这话问得施宣铃语塞了,她一时答不上来,眼见她吃瘪,钟离笙好心情地扬起唇角,茶杯碎了,他便直接抓起茶壶,一边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一边又故意追问了一句: “还是说,你已经跟他睡过了?” 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说出这话不过是带着羞辱之意,可哪知施宣铃听了眼眸一亮,立刻上前一步,理直气壮地吼了一声—— “睡过的!” “噗嗤——”刚喝下去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钟离笙猝不及防,愕然抬眼:“真睡过?” 第八章 打赌 “那当然,在船上我们同住一间房,还同在一张床上睡过!”施宣铃恨不能叉腰向全天下宣告,可旁边的越无咎连忙拉住她,神态不自然地阻止道:“宣铃,他说的‘睡过’,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是怎样?” 越无咎呼吸一颤,脸上升起几抹薄红,他轻咳两声,没有正面回答施宣铃,只是望向钟离笙解释道: “我跟宣铃在船上的确同住一间房,不过是分床而睡,中间由一道屏风隔开,唯独有一晚,我半夜高烧,宣铃衣不解带地照顾我,直至天亮,这便是她以为的……同睡一张床。” 顿了顿,他又郑重其事地补充道:“她今年十四,尚未及笄,如你所说,我还欠她一场大婚,在那之前,我不可能碰她。” 在东穆,女子十五及笄,便可许配出嫁,到那时,方算得上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了。 而显然,施宣铃还只是个……少女。 越无咎自觉对她亏欠太多,钟离笙没说错,她没名没分跟着他来了云洲岛,抛却一切荣华富贵,他却连场婚礼都给不了她,让她还要受人非议耻笑。 “我日后定会为我父亲翻案,也会重回皇城,补给宣铃一场堂堂正正的大婚,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世子妃。” 少年抿紧薄唇,目光坚毅,这话不是说给钟离笙听,也不是说给施宣铃听,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要让自己记住,曾亏欠了一个少女多少,若日后他有负于她,那当真是枉世为人了。 然而这话一说出来,钟离笙便用看“傻子”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一边摇头,一边嗤笑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可笑至极。” “越世子,你不会真觉得,这辈子你还能回盛都城吧?” 说完,钟离笙也不再理会越无咎,只是折扇一指施宣铃。 “快走吧,施三小姐,小爷亲自护送你一路,很给面子了吧?” “我不走!” 施宣铃发出一记惊天动地的喊声,说时迟那时快,她猛地扑向越无咎,弯下身双手一环,铃铛清脆作响间,她整个人就牢牢抱住了少年的腰,俨然一派狗皮膏药,绝不会让人撕下来的气势。 钟离笙愣住了,越无咎同样愣住了,两个人就那样望着施宣铃,听着她的吼声响彻在整个院中。 “我打死也不会走,一定要住在这澜心小院,谁也别想将我和世子分开!” 只有这间院子里才种着她族中的结颜花,谁也别想将她和这些花儿分开! “你,你这女人!”钟离笙简直要被气笑了:“我说你这女人,当真好不害臊,你就那么缺男人吗?死都要跟他住一起?” “是,我就是喜欢他,想跟他住在一起,全天下的男人我就爱他一个,这澜心小院我非住不可!” 少女的“爱意”来得太过炙热浓烈,少年一时都不知该作何表情了,他看着紧紧贴在他腰间的少女,薄薄的双唇终是动了动: “宣铃,你……” “世子,我不是同你说过,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了吗?” 施宣铃抬起头,浅色的瞳孔里映出了越无咎深受震动的一张脸,他环视小院,这儿的每一处都有他跟施宣铃打扫的痕迹。 残阳如血,花草摇曳,焕然一新的院落,宛如少年梦中苦苦寻觅的家园。 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家了,难道连另一个“新家”也保不住吗? 一股热血涌上胸膛,越无咎将施宣铃往怀中一带,紧紧护住,对着钟离笙厉声喝道: “你不能将她带走,钟离笙,你听清了,我未婚妻去哪,我便去哪,若你要强行带走她,我便去那西院搅个天翻地覆,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人带回身边!”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澜心小院久久回荡着,钟离笙看着紧抱在一起的两人,不怒反笑:“行行行,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话锋一转,陡然问道:“施三小姐,你是不是为了你家世子,什么都愿意做?” 施宣铃一愣,立刻点头。 于是那只紫色小鲨鱼便笑得更欢了:“那行,我给你一个机会,同你打个赌如何?” “这岛上有种毒物,叫作海蜈蚣,全身剧毒无比,入药却有奇效,你如果能在三日之内,抓住一百只海蜈蚣,我便准许你住在这澜心小院,怎么样?” “不过先说好,这海蜈蚣很毒,捕捉过程中,稍有不慎,便可能丢掉性命,你怕不怕?” 一听有性命之忧,越无咎眉心一跳,连忙出声想要阻止:“宣铃,不要答应……” “我不怕!”可少女已经斩钉截铁地应了下来。 “很好。”钟离笙折扇一打,更加饶有兴致:“多奇妙,情爱令人变蠢,也变得胆大妄为,我很乐意在三天后,替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收尸。” 他说着,又强调道:“对了,从头到尾,你男人都不能插手,只能在一旁看着,你若受不住了,中途可以放弃,但自此之后,你不仅再也不能踏入澜心小院一步,还得跟其他所有女罪奴一样,服苦役,受刑罚,能做到吗?” 施宣铃原是以“家眷”的身份登岛,只要追随照顾好越无咎就行了,不用跟其他罪奴一样服苦役,可既然钟离笙提了出来,她便也只能接受这份“豪赌”,赌上自己之后在云洲岛上的身份与命运。 这“赌注”委实下得有些大了,越无咎心中急切,正想阻止,旁边的施宣铃却又快他一步。 “能!” “好,击掌为誓,愿赌服输,绝不反悔!” 钟离笙伸出一只手,施宣铃想也未想,抬起手来,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毫不犹豫地与钟离笙一击掌:“绝不反悔!” 风掠四野,铃铛声回荡在黄昏中,这一幕有股难以言喻的决绝之美。 越无咎心绪激荡,震撼莫名间,只能定定望着眼前勇敢无比的少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世间能有几人,会不顾生死,不计前程,为他做到如此? 他见惯了虚情假意,世态炎凉,可从没见过这样干净炙热的爱意,轰轰烈烈地将他胸口填满。 他长到这么大,从未被人这样爱过。 山川河海,日月星辰,他透过这盛大的黄昏,只望见了一份熠熠生辉,独一无二的爱。 那头少年兀自沉浸其间,无人知晓他内心的翻涌,而这边钟离笙已经对施宣铃道:“赌注虽下,但这三天里,你未完成赌约前,仍是不能住在这澜心小院,这是岛上的规矩,你不能例外,你还是得跟我走一趟,暂住那西……” “少岛主,就让施姑娘跟我住吧!” 一道柔柔细细的声音忽地在院门口响起,竟是一袭烟粉色长裙的季织月,她不知何时从闻晏如那里回来了,也不知在门口听了多久。 少女握紧琉璃镜,一步步踏入院中,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善意: “我住的地方就在旁边,紧挨着这澜心小院,这三天我愿跟施姑娘同住,不知少岛主可否恩准?” —— 澜心小院旁,还有一处单独的院落,名唤玉竹居。 此次登岛的一批罪奴中,唯独越无咎跟季织月是特殊的,有着各自单独的住所。 “所以说,你祖父那个得意门生,就是越世子的父亲,越侯爷?” 玉竹居里,烛火摇曳,三个少年少女围桌而坐,在这一刻互明彼此身份,越无咎与施宣铃这才得知季织月的流放原委,竟也是同越侯爷谋逆一案脱不了关系。 季织月的祖父季如晦,曾是当朝太傅,允帝与越侯都曾是他的学生,师生情谊深厚。 尤其是对越侯爷,季老先生更是毫无保留,倾囊相授不说,连自家孙女做的红缨枪,都转手相赠了。 季织月的流放之罪,就出在这杆红缨枪上。 别看季织月瞧上去斯斯文文,一副书呆子的模样,可她却是南陵,乃至整个东穆,最厉害的机关偃甲师。 是的,她看似文弱,却自小就爱捣鼓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她做过会飞的木鸟,做过机关精巧的玲珑暗器盒,还做了一杆自己最为喜爱的红缨枪—— 枪身暗藏十七处机关,锋利的枪头还能放置火药,威力无比,就如同她跟施宣铃所说的一样,那当真是一杆很厉害很厉害的红缨枪,是她毕生最完美的作品。 祖父将这红缨枪送给越侯后,他亦爱不释手,还取名“炽阳”,炽阳伴他出入战场,英勇杀敌,也随他一同参与了那场震惊朝野民间的……谋逆大案。 武器无辜,却怎奈君王盛怒,于是红缨枪的制造者便成了最好的宣泄口。 “虽然陛下将我流放到了云洲岛,却也念及与我祖父的师生旧情,下旨命岛主优待于我,给我单独的住所,免除我的杂役刑罚,只让我做些加工玉石的活计,这正好也是我的‘老本行’。” 季织月柔声一笑:“从前我在家中时,就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埋头做各种小玩意儿,如今就当换个地方‘修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着拍拍桌上一个纹路精美的大箱子,扬起唇角道:“你们看,陛下还恩准我将我的‘百宝箱’带上岛,里面各种工具一应俱全,还有我亲手完成的许多件珍宝,在这海岛之上,我依然能够看书钻研,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不用听我祖父的唠叨,多好啊,不是吗?” 少女清婉的面容映照在烛火之下,笑得恬淡又满足,明明惨受牵连,却没有任何不甘与怨怼,这份豁达宽容的态度,却反令越无咎更加内疚了。 他低下了头,有些不敢看季织月的眼睛,“原来你……是被我爹连累的。” “抱歉,季姑娘,我并不知道陛下会迁怒于你,甚至将你流放到云洲岛来,是我们越家害你遭此无妄之灾,我,我……” “不不,世子你别这样。” 季织月连忙摆手阻止,她摇头道:“我从没怪过你爹,怪过越家,从来都没有的,因为……” 少女说到这,想起什么般,打开那百宝箱,从最里头摸出了一样东西,径直交给了越无咎。 “世子你打开看看,这是我祖父让我交给你的。” 第九章 百毒不侵 季织月递来的像是一封长信,撕开薄薄的信封,越无咎原以为会看见季老先生的亲笔手书,却没料到映入眼帘的,竟是他父亲的字迹—— “国之生吾,于国危难之际,必当赴汤蹈火,献以蜉蝣之力,不死不休。” 这竟是,竟是曾经年少风华的越侯爷,洋洋洒洒写给老师的一张试卷! 整篇文围绕山河百姓,直述沉疴积弊,结尾那句更是铿锵激昂,力透纸背,体现着一个少年对家国最虔诚的忠心与深爱。 这样的人,如何会背叛心中信仰,又怎会起兵谋逆,做一个世人唾骂的乱臣贼子? 越无咎捧着那张跨越岁月长河,连边角都有些泛黄,却仍保存完好的试卷,双手微颤着,眼眶渐渐湿润了,季织月在他旁边叹了口气,又继续轻声道: “祖父让我上岛之后,务必找到越世子,将这张试卷亲自交到你手中,他说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了。” “祖父还让我给世子带句话,他说,他亲手教出的弟子,他最得意的门生,他毕生之骄傲,是个心怀家国,霁月清风的大英雄,绝不会是个起兵谋逆,背叛家国的……奸佞之徒。” “他信你爹,而我,信我祖父。” 听到这句话,少年霍然抬头,注视着季织月一双认真的眼眸,少女显然感受到他起伏的情绪,继续宽慰道: “祖父知世子遭逢剧变,担心世子,临行前对我多有叮嘱,让我上岛后一定要多帮世子,若世子遇到什么麻烦困难,我当竭尽全力相助。” “世子年少风华,人生之路刚刚开启,切莫灰了心,折了傲骨,失了斗志,未来万般皆有可能,只要世子不放弃,有朝一日替父翻案,重回皇城也未可知,世子说是吗?” 柔柔细细的声音,说着饱含鼓励的一番话,每个字都深深触动了越无咎的心,他双目泛红,胸膛起伏着难以自持。 比起施家的凉薄绝情,忘恩负义,甚至是落井下石,季家却不仅不怕牵连,雪中送炭,还给予了一份莫大的信任,而最重要的就是这份信任—— 原来在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人,坚信他爹绝不会谋逆,还有其他忠义之辈与他同在,相信他爹,相信越家的清白! 他要翻案,一定要翻案,替他爹洗刷冤屈,重振越氏! “真好,小灰猫又活过来了……” 烛火摇曳下,施宣铃望着越无咎肩头那只重燃斗志,昂首热泪,神情无比坚毅的灰色山猫,不由呢喃着,伸出手,轻轻覆住了少年握紧的拳,给予他无言的安抚与慰藉。 听到施宣铃的声音,季织月长睫一动,回过神来:“眼下当务之急,得先帮施姑娘在三日内抓到那一百只海蜈蚣,完成赌约才行。” “织织,你叫我小铃铛就行了,我不喜欢姓施。” 施宣铃撇撇嘴,直言不讳道:“施家不好,忘恩负义,虚伪讨厌,对我不好,对世子也不好。” 这话带着至情至性的一股孩子气,却将季织月逗笑了,她看向施宣铃,真心实意道:“好,小铃铛,我会帮你抓住那一百只海蜈蚣的。” 季织月说的“帮”,绝非口头上的敷衍,而是认认真真地替施宣铃出谋划策起来。 “我来岛上之前,将与云洲岛相关的书籍记载全都看过一遍了,我这人没什么天赋,就是打小记性好,看书过目不忘,关于那海蜈蚣的记载,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云洲岛特有的毒物,比其他地方的蜈蚣大了数倍不止,身上还布满尖尖的毒刺,寻常人不可轻易触碰,否则便会染上奇毒,一旦没能及时解毒,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这些海蜈蚣的习性也颇为古怪,喜欢饮人血,食人肉,腐烂的尸骨就是它们的最爱。 它们还喜欢躲在石堆阴凉的地方,性子也特别“烈”,捕捉时不可用寻常工具去夹它们,会引起它们强烈的反抗,从而导致短时间内迅速分泌毒液,将自身融解掉—— 是的,老子就是这么刚,宁愿毁掉自己,也不让你们得到! 所以说,能真正抓到一只海蜈蚣,简直难如登天,而想在短短三日内,抓到一百只,做梦去吧! 难怪钟离笙会信心满满地与施宣铃一击掌,因为他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用手呢,不用竹夹之类的工具去惊动它们,直接用手轻轻抓起来,可行吗?” 生猛彪悍如施宣铃,怎会轻易放弃,她直接提出这匪夷所思的方案,越无咎霎时瞪大双眼,刚想开口,旁边的季织月已先他一步分析起来: “海蜈蚣喜欢人肉的味道,你慢慢靠近,引诱它爬上你手心,再放入提前准备好的坛子里,应当是可行的,只是——” 季织月看向满眼期待的施宣铃,字字斟酌着道:“你会中毒的,还会被海蜈蚣身上的尖刺弄伤,恐怕抓不到十只,你就得毒发身亡,倒地不起了,你确定要这样吗?” “确定的!”施宣铃一听法子可行,兴冲冲地一口应下,“我不会中毒的,海蜈蚣那点毒液还不够我泡澡的!” 她抬起自己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在越无咎与季织月跟前晃了晃,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少女脸上满是骄傲的笑意。 “我从小就是被各种毒液泡大的,小时候跟着我娘满山跑,再毒的蛇虫鼠蚁我都见识过,没有什么能把我毒倒,我早就百毒不侵了,就算再来一千只,一万只海蜈蚣,我也不在话下!” “宣铃,这不是好玩的事情,我不想你为了我如此涉险……” “不不不,我没有涉险,是真的,世子,你相信我,我当真是百毒不侵!” 似乎急于证明自己般,施宣铃连忙搬出了回忆:“小时候我娘去世没多久,我爹出门办事去了,府里的大夫人给我端了一碗鸡汤,里面就加了一味剧毒,好像是叫什么绝命丸,听着很吓人,无色无味的,服下后会让人死得很痛苦。” “大夫人想用这个毒死我,我稀里糊涂喝了那碗鸡汤,半夜听到大夫人在窗外同管家说话,他们都说我必死无疑了,可我也只是肚子疼了一晚,全身裹在被子里,从头到脚出了些冷汗,第二日就没事了。” “那大夫人第二天见到我活蹦乱跳的,吓得脸色惨白,还以为撞鬼了呢!她后来还吃斋念佛,抄了好长一段时间经书,也再不敢对我下毒了!” “她一直以为是菩萨在保佑我,怕自己再做坏事被菩萨惩罚,可世上可怜人那么多,菩萨哪里救得过来呀,分明是我自己缩在被窝里,硬生生扛过来的呢!” 提起往事,施宣铃毫不在意,反而眼角眉梢皆染着笑意,越无咎却与季织月对视一眼,神色凝重,二人皆笑不出来。 施宣铃越是将儿时的那一晚形容得轻描淡写,妙趣横生,就越让人难过心疼,毕竟那一年的小小孩童,才不过九岁,刚刚丧母,在施府无依无靠,还要被人处心积虑地下毒谋害。 漆黑不见光的屋里,她忍住浑身疼痛,紧紧缩在被窝里的那一刻,该有多么无助,多么害怕,又多么想念……自己的家乡啊,那个遥远而不可触摸的地方。 越无咎忽然在一刻,明白了施宣铃多年来的执念,她为何那么想要回到青黎大山,回到族人的身边,因为那儿才是她真正的……家。 “这事你没跟你爹说吗?”少年声音有些发颤,显然强忍住了万般情绪。 施宣铃不在意道:“说了啊,可我爹不信,反而骂我自己乱吃东西,闹坏了肚子,毕竟那药那么毒,我若真吃了下去,哪还能活下来?我就知道他不信,毕竟我爹的化灵物可是一头‘倔驴’啊,瞧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所以之后不管大夫人再做什么,我都懒得告诉他了,反正他也不会管我的……” 少女絮絮叨叨着,又开始说着别人听不懂的一些话了,可越无咎却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绵长的眼神里,满是深不见底的……心疼。 “原来,原来这些年在施家……你就过着这样的日子?” 在他跟施宣琴出去踏青游玩,无忧无虑在长空下放风筝的时候,那个被困在阁楼的少女,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无人在意,饱受欺凌,孑然孤单的日子。 眼前不知怎么,又浮现出了那一年的那一日,他从后门溜进施府,一抬头,就看见阁楼之上,少女独自坐在栏边的情景。 单薄的长裙堪堪盖到脚踝处,微风轻拂间,她双足赤裸着,在半空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当时的少年绯红了脸颊,只在意到少女一双雪白赤裸的足,可如今想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一年独自坐在栏边的施宣铃,究竟有多么—— 可怜,一道冷冷清清,自说自话,只有天上白云为伴的……可怜影子。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随手送给她的那双鞋,不经意给出的那点温暖,才显得那般弥足珍贵吧? 越无咎深吸口气,忽然对着施宣铃,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宣铃,对不起。” 那一年的自己,为她做的太少了,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会爬到阁楼之上,跟她一起席地而坐,谈天说地,陪她度过每一个孤清冷寂的朝与夕。 “世子,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又不关你的事啊。” 施宣铃显然没看出越无咎那掩藏在冷峻外表下,百转千回,柔情丛生的少男心思,只是挥挥手,洒脱笑道:“一切都过去了,也没什么打紧的,我现下不是好好地活着么?能吃能喝能睡,身子骨比谁都要强悍,当年大夫人没能毒死我,如今这区区一百只海蜈蚣,也不会伤我分毫的!” 她说着,一下往越无咎跟前凑近了些,摇着他的一双手,像个撒娇的孩童般,眼巴巴地求道:“世子,你就别担心了,我肯定不会有事的,我还想跟你一起住到那澜心小院呢,你就让我试一试,可以吗?” 越无咎难以抵挡这一招,正犹豫不定间:“宣铃,我……” 桌前另一边的季织月却已经陡然站起身,下定决心般:“不成,还得找一个人帮忙才行!” 她头脑清晰,已经不声不响谋划得很远了,“哪怕施姑……小铃铛真的用手去捕捉海蜈蚣,三天内也凑不齐一百只,这玩意儿很稀少,分散难觅,我得找人帮忙挖个尸坑,引一大堆进去才行……” “找,找人帮忙挖尸坑?”越无咎与施宣铃皆听愣了。 “是啊,少岛主不许世子插手,我便只能去找另一个人帮忙了,时间紧迫,今晚就得叫那人答应才行!” 季织月干脆回答道,她仿佛一切都计划好了,胸有成竹地抱起桌上的百宝箱,径直就朝外面走去。 这果决利索的行事作风,还真同少女那粉粉嫩嫩,愣愣呆呆的外表不符,施宣铃忍不住在她身后问了句:“织织,你去哪儿啊?” 季织月头也不回,只扔下三个字:“去送礼!” 第十章 贿赂朝廷命官 “小晏将军,能否请你,请你帮个忙?就是……” 季织月来找的“救星”不是别人,正是施宣铃眼中的银色小飞龙,闻晏如。 岛上有座崇明塔,存放着罪奴名册与各种资料典籍,也是岛上官兵平素值守办事的地方。 闻晏如白日里便是将季织月带到了这塔上,单独问话,写下了海船上钱大人以权谋私的经过。 季织月在岛上不认识其他人了,只觉唯一接触过的小晏将军刚正不阿,品性端方,虽瞧上去冷冰冰的,但肯定是个“好人”,会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的。 况且,他掌管岛上所有罪奴囚犯,有犯人受不住自寻短见,或是意外病逝,尸体都交由他手下的人去焚烧处理,布置那尸坑陷阱的活儿,还非找他不可。 可很显然,季织月猜错了,她爬上崇明塔,好不容易才求看守小哥为她通传,带她进去,见到了正伏案办公的闻晏如。 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少年将军便抬起头来,冷冷打断道:“不可以。” 面对少女的深夜造访,好声恳求,闻晏如想也未想就一口回绝了,这岛上求他办事的人多了去,他早已司空见惯,绝不可能为了任何人徇私枉法。 当下小将军便要招手,叫士兵进来带走季织月,季织月连忙上前一步,为自己争取道: “别别别,小晏将军,你先别拒绝我,你……你看看我这百宝箱吧!” 少女说着,双手用尽全力,猛地将那口纹路精美的大箱子“啪”的一下甩到了案上,直接打开在了闻晏如面前,不由分说地就替他介绍起来: “小晏将军,你看看这个玲珑暗器盒,喜不喜欢?还有这个天狼流星锤,威力无穷,你要不要试试?或者你不愿打打杀杀,喜欢些精巧可爱的小东西也行,这只木鸟是可以飞的,十分别致有趣,你拿着解闷最好不过了,怎么样,要把玩一下吗?” 少女喋喋不休地展示着,仿佛一个急于售卖货品的商人般,还是那种油腔滑调,吹嘘夸大,专骗人钱财的“奸商”。 闻晏如皱着眉头,几次三番想开口都没能插进去,季织月一手举着琉璃镜,一手往箱中翻去,麻溜地拿出各种奇怪玩意儿,嘴里还真情实感地叹道: “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平日里都舍不得拿出来的,只是这回实在有件事需要将军相助,就是我有两个朋友,他们……” “够了!” 闻晏如终是忍无可忍,一声喝道,他站起身来,按住了季织月的手,扭头严肃道:“季小姐,你这是在……贿赂朝廷命官?” 清冷如雪的少年面孔近在咫尺,那气势还真直逼人心,吓得季织月一激灵,赶紧摇头:“不不不,当然不是了!” “我,我只是想请小晏将军帮个忙罢了,请人帮忙,自然不可空手而来的,总归要给些‘谢礼’的,我绝对没有贿赂之意……” “不管你是何意,将这些东西统统给我拿走,我什么都不需要,也不会帮你的忙,夜深露重,你请回吧!” 小将军冷冰冰下起了“逐客令”,季织月自然不肯无功而返,情急之下,她忽然道:“等,等等,小晏将军,若是这百宝箱里的东西,你都看不上,那,那我就……” 说话间,季织月陡然转过身,开始解腰带。 “你在做什么?” 这一下,清冷如雪的小将军终于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的少女—— 太荒唐了,简直太荒唐了,送礼贿赂走不通,竟然改成“色诱”了? 还是这样的明目张胆,毫不知羞! 闻晏如只觉自己呼吸都不畅了,他赶忙别过眼,双拳紧握,眸中升起一丝怒意:“季小姐,你祖父曾是当朝太傅,你也是出自南陵季氏,书香门第,怎可这般自轻自贱?你若再要如此,就休怪我……” “小晏将军,送给你!” 一件金光闪闪的衣服霍然递到了闻晏如眼前,叫他原本要说的所有话都咽了下去。 “这,这是何物?” 天地良心,季织月这性情单纯的“书呆子”,哪有什么“色诱”之心,她不过是脱去外套,想取下身上穿的这件金丝软猬甲—— 是的,这也是她亲手所制,以乌金丝、白猿毛发、千年滕枝混合编织而成,穿在身上轻巧灵便,可抵御外界侵害,刀枪不入,乃是一件防身护体的上等宝物。 “这可是我最后的法宝了,小晏将军若还看不上,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当真是诚心相求,就请将军收下这金丝软猬甲,帮我一次吧!” 少女捧着那金光闪闪的软猬甲,一副可怜巴巴哀求的模样。 “小晏将军,我有两位朋友遇上了难事,他们跟少岛主打了一个赌,可那赌约实难完成,必须请将军帮忙才行!” “阿笙?”乍然听到“少岛主”三个字,闻晏如显然有些意外。 “是的,就是少岛主,他刁难……不,他想给我的两位朋友一些历练,但他们初来岛上,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只能请小晏将军施以援手了。” 季织月眨着一双水汪汪,实则看不太清的大眼睛,对着闻晏如再三哀求,言辞真诚恳切。 闻晏如皱眉望了她许久,终是将她手中的金丝软猬甲推了回去,冷冷道: “将这玩意儿穿上吧,说说是怎么回事,跟阿笙有什么关系?你又想让我帮什么忙?” —— 玉竹居里,烛火摇曳,越无咎又褪去了上衣,少女站在他身后,认真地为他施着针。 方才闻晏如手底下的小兵来了一趟,告知他们,季织月这一晚不会回来了,她会与闻将军一同去布置尸坑。 越无咎与施宣铃皆暗自称奇,也不知季织月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说服那个冷面小将军帮忙。 当下两人心安了一些,只是今夜他们不能住在一起,越无咎得独自一人回澜心小院歇息,施宣铃担心他睡不好,便想为他针灸一番,助他好眠。 毕竟这是来到云洲岛上的第一夜,海风那样凛冽,难免勾起人的万般愁绪。 越无咎没想到施宣铃会为他思虑这么多,喉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乖乖脱了衣服。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他如今在她面前赤身以对,似乎也没那么别扭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施宣铃埋头扎着针,却是忽然间发现了什么,轻轻叫了一声:“这,这里是被什么猛兽咬了吗?” 她伸手轻触向越无咎的脖颈,那里有一道很浅很浅的咬痕,她此前都没有注意到。 越无咎呼吸一颤,好半晌,才低沉开口:“是被狼咬的,不碍事。” “被狼咬?” 施宣铃有些吃惊,越无咎却缓缓道:“是被镇抚司里养的狼咬伤的,这桩案子由镇抚司的裴首尊主审,他手里养了一群狼,我之前被打入大牢,他对我严刑逼供,要我承认我爹谋逆,我宁死不从,他便将狼放了出来……” 少年的嗓音有些喑哑,却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寥寥数语便概括了当时的险况。 但施宣铃不傻,自然能想象到当时越无咎身处大牢里,所遭遇的那些惨无人道的酷刑,那样刻入骨髓的痛苦与绝望,又怎是一朝一夕能忘掉的呢? 她心中一怜,忍不住就又摸上了那个伤痕,喃喃道:“当时……当时一定很痛吧?” “其实……”越无咎本想开口,说一切都过去了,再深的痛也能被时间抚平,可不知怎么,面对少女的关切,他竟鬼使神差地改了口: “其实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只是留下个齿印不算什么,毕竟,当时那血口獠牙下,我的一只眼睛都差点被狼给咬瞎了。”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果然令施宣铃倒吸口寒气,愈发怜惜起来。 她白皙纤细的一只手,竟然忽地摸上了越无咎的眼睛,“是这只眼睛吗?还好没有真正伤到,这么好看的眼睛,瞎了多可惜啊……” 少女的手冰冰凉凉的,摸上来说不出的舒服,越无咎喉头一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点点头道:“是这只,或许老天眷顾吧,若真是瞎了,我又怎能看清这个荒谬的世道呢?” 冷风轻拍着窗棂,屋里不知静了多久,施宣铃才在越无咎身后轻声道:“世子,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从今往后,你在岛上就有一个新的家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满带安抚的话语中,越无咎却是微微仰起了头,心间一涩,闭上了眼眸。 “永远……究竟有多远呢?” 他蓦地抓住了施宣铃覆盖在他眼眸上的那只手,扭过头去,定定望着她:“宣铃,不要轻易对我说‘永远’这个词。” “我从不信这世间有什么永恒之事,沧海可变,桑田可覆,谁又会一直陪在谁身边呢?你如今说的‘永远’,又究竟有多远呢?” 第十一章 抱抱我好吗? 孤月寒星,冷风呼啸,崇明塔后有座荒山,平素官兵焚烧处理尸体都在这山上,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片乱葬岗。 岛上的海蜈蚣因为特殊习性,主要出没在海边的礁石附近,季织月想的便是从山上带些腐肉尸块下去,将尸坑布置在海边。 闻晏如提着一盏灯,走在阴森森的山道上,季织月跟在他后面,忍不住就伸出了手,轻轻扯住了闻晏如的衣角。 奈何少年将军冷面冷心,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反而扭头皱眉道:“别碰我,你跟紧一点就行了。” 季织月赶忙缩回了手,好不容易才让这冰疙瘩答应帮忙,她可不敢再提任何要求了。 两人一前一后,迎着夜风蜿蜒而上,心跳声在漆黑的四野间都显得无比清晰。 季织月一手握紧琉璃镜,一手提着个大布袋子,好商好量道:“我不用太多尸骨的,就捡一些残肢断臂什么的,带到山下,在礁石附近,海蜈蚣经常出没的那些地方,布置一个尸坑陷阱就行了,也不会耽误将军你太多时间……” 她说着说着,一阵寒风迎面袭来,落下的一片树叶恰巧遮住了琉璃镜,她眼前一下没看清,脚下一崴,整个人就向前栽去,猛地跌倒在了闻晏如后背上。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下少女慌了神,不顾脚上的擦伤,生怕被小将军嫌弃,忍痛爬起身,赶紧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小晏将军,我,我绝对没有想要碰你,是这山路太陡了,我,我本来就有眼疾,看不太清东西,这里又太黑了,所以,所以我才……” 慌乱之中,她手中那片琉璃镜也掉在了草地上,眼前一片朦朦胧胧,少女蹲下身,一阵摸找着,却冷不丁摸到一只冰冷的手。 还来不及叫出声来,那只手已反将她一握,将一物塞入她手心。 “你是在找这个东西吗?” 熟悉的触感瞬间自手心传来,季织月惊喜道:“是的是的,就是这片琉璃镜,多谢小晏将军!” 说来也是巧合,她白日里被钟离笙拎着抛下半空,掉进闻晏如怀里时,也是一阵乱摸,最后仍旧是闻晏如帮她找到的琉璃镜。 结果这夜半三更的,少年将军又第二次替她寻到此物,只是这一回,她没那么幸运了,因为—— “啊,我的琉璃镜被磨花了!” 小小圆镜,几经波折,终是“不堪重负”,落下了几道划痕,举在眼前也看不太清了。 “这琉璃镜暂时用不成了,我得回去拿百宝箱里的工具修一修才行,可都好不容易到这来了,少岛主又只给了小铃铛三日时间,一刻都拖延不得……” 若是赌约输了,施宣铃不仅住不了澜心小院,还得沦为“罪奴”身份,服苦役,受刑罚,一想到这,季织月就忍不住着急。 没了琉璃镜,她就相当于半个“瞎子”,这后山漆黑一片,又陡峭难行,她简直是寸步难移。 正手足无措间,胳膊却被人一抬,身子凌空而起,下一瞬,她已稳稳落在了一个坚实的后背上。 “小,小晏将军……” 季织月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你,你不是不让我碰你吗?” “少废话了,把你那什么镜片也收好,回去修修还能用,不然你就真成个瞎子了!” 冷冰冰的话里没有一丝人情味,但季织月却毫不在意,接过那盏风灯,替少年照亮山路,在他背上展颜一笑,轻轻道: “小晏将军,你真是个好人,等下山之后,我把你那杆长枪改装一下吧?枪身可以设置一些机关,枪头还能塞火药,一枪多用,威力无穷……” 少女提到武器改装就眉飞色舞起来,甚至还自顾自地幻想道:“下次你再跟少岛主打架,一定不会再打成平手了,你用我给你做的长枪,绝对轻轻松松就能赢过他!” 孤月寒风,山道曲折,少年的声音却忽然冷冷响起,打破了季织月的憧憬幻想。 “不管再交手多少次,换成多厉害的武器,我也只会跟他打成平手。” “啊,为……为什么啊?” 季织月一下没反应过来,脑子转了几转,才目光一亮,脱口而出:“我知道了,小晏将军,你是故意的,你是刻意要跟少岛主打成平手,对不对?” 夜风迎面而来,少年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于是答案便不言而喻了,季织月想到钟离笙那副嚣张模样,忍不住就替闻晏如“打抱不平”起来:“少岛主性情张狂,为人嚣张跋扈,在岛上的确是一手遮天,你不想得罪他也是对的,只是……” “别这样说。”少年忽然打断了季织月,清清冷冷的声音在月下响起:“别这样说阿笙,我不喜欢,阿笙其实……很可怜。” “可,可怜?” 季织月一时疑心听错了,这个字眼能跟钟离笙联系起来? 许是月太冷,夜太静,很多藏在心底的话不知不觉就想倾吐而出,又许是不愿让钟离笙被人无端“误会”,叫一个小姑娘在背后说得如此难听。 总之,冰疙瘩开口了,冷冽的声音在山野间幽幽响起,竟让季织月听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钟离笙。 “我刚驻守云洲岛半年,赤奴人便打了过来,那一仗很是凶险,战火燃了三个月,死伤无数,我也差点丧命……” 冰疙瘩不会讲故事,语气平平,没什么起伏,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便概括了当时的惊心动魄,可还好季织月饱览群书,抛一句话给她,她立时就能展开丰富的联想,在脑海中构建出详细的画面。 “那时是阿笙将我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也像如今我背着你这般,他背着我,一步步进了云城,将我带到他母亲的住处疗伤……” 云洲岛大体上分为三块,军营、矿区、云城。 是的,这岛上还有一座小城,罪奴们在矿区活动,岛上原来的居民百姓就在城中生活,由岛主管束,也遵法度秩序,俨然一方小小国度。 钟离笙的母亲就住在城中,却始终单独而居,不愿同岛主,也就是钟离笙的父亲,钟离羡住在一起。 “我开始也不懂,为何阿笙将我背到他母亲那里养伤,后来我半夜起来给自己换药,无意听到他们母子的对话,我这才明白……阿笙,只是想他娘了。” 空空荡荡的大厅里,紫衣少年坐在椅上,满脸血污,发丝凌乱,仍旧是一副刚从战场回来的模样。 他安顿好闻晏如后,整个人就一直坐在这,动也未动,一身血衣都没换下来过。 隔着一道帘子,他娘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后面,始终没露脸,见一见自己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儿子。 终于,钟离笙嘶哑着开口了:“娘,如果我这次当真回不来了,你,你会有……一点点难过吗?” 少年抬起头,连呼吸都在发颤:“哪怕只有一点点?” 大厅静了许久,那帘子后才传来冷冰冰的一声:“人活一世,谁不会死?” “可我……是你的儿子啊。” “没什么不同,你与天地万物,在我眼中,皆无不同。” 那一年的钟离笙还很小,严格算来,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会害怕战争,会害怕死亡,也会害怕再也见不到……亲人。 可当他拼命活下来,拖着半条性命艰难回城,回到他最爱的母亲身边后,他母亲却见都不愿见他一眼,对他冷淡得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小小的少年绝望无比,紧绷的心弦终是彻底断裂。 “娘,你抱抱我……抱抱我,可以吗?” 他挣扎着起身,却双腿发软,一下跪在了地上,浑身颤抖不止,“我其实好怕,我真的好怕,死了太多人了,到处都是血,我好害怕……” “娘,你抱抱我,求求你了,抱抱我好吗?” 少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哀求着,像是一条被抛弃的小狗,只渴望得到一点点的爱。 “抱抱我,求求你了,娘你抱抱我吧……” 暗处的闻晏如都不忍心听下去了,他从没见过有人能哭得这么伤心,悲恸绝望到仿佛整个世界都破碎了。 “为什么你不爱我呢?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呢?为什么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少年哭得崩溃了,泪水混杂着血水流在地上,他肩头抖动着,语不成句:“既然不爱我,那你为何,为何要将我生下来呢?” “你以为这是我愿意的吗?” 少年所有凄然的哭泣,到最后,只换来帘子后那人这冷冰冰的一句。 生下你,非我愿。 这或许是一个母亲能对孩子说出来最残忍的话。 “阿笙病了很久,我一直照顾着他,从头到尾,宛夫人都没有现过身……” 钟离笙的母亲名唤宛青林,她不让别人称她“钟离夫人”,只可唤她一声“宛夫人”。 她仿佛要跟钟离一族撇得干干净净,就算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也能狠狠自心头剜去,不给一丝温情。 钟离笙经此一役后,变得十分乖戾狠辣,行事放荡不羁,离经叛道,有种近乎天真的残忍,完全视人命如儿戏,动不动就将犯事的罪奴丢下海喂鲨鱼,不管闻晏如怎样劝说都无济于事。 “岛主常年闭关练功,长居城中,也没管过阿笙,他说自己是天生地养,飘在这岛上的一道孤魂野鬼,没有爹娘的约束最好不过,他才不在乎呢,他也乐得逍遥……可当真逍遥吗?” 夜风飒飒,拂过季织月的衣袂发梢,她伏在闻晏如背上,少年说完这句话后,便沉默了许久,就在季织月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却忽然又在月下轻渺渺说了一句—— “如果我是阿笙的母亲,那一年他从战场回来,我一定会抱一抱他,替他擦去满身的血,告诉他,你能活下来,真好。” 第十二章 妒意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施宣铃抱着怀里的坛子,认认真真地数着里面的海蜈蚣,这是她三天内竭尽全力翻遍所有礁石,才辛苦捕捉到的“战利品”,可却连四十只都没到,如今就看季织月挖的那个尸坑里,有没有诱捕到剩余足够数量的海蜈蚣了。 “你真打算跳进那尸坑里去捉海蜈蚣,为了个男人至于做到这般地步?” 紫衣少年打着玄铁折扇,看着少女抱紧怀中的坛子,一步步坚定地向尸坑走去。 同样跟在施宣铃身后的,还有满脸急色的越无咎。 这三天里,岛上众人看见的便是这副诡异画面,两个少年跟在一个小姑娘身后,寸步不离地看她捉海蜈蚣。 一个是饶有兴致。 一个却是紧张关切。 越无咎怎么都没想到,施宣铃竟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心疼她受苦,中途也曾劝过她放弃,她却执拗地摇头,一个纤细单薄的小姑娘,竟然能为了他这般付出? 简直是拼尽全力,生死不计了。 她究竟是……有多爱他啊? 这份情意沉甸甸的,越无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呢喃地问出了那句:“值得吗?” 少女却在海风中坚定地点点头,唇角上扬:“值得,只要能在那间澜心小院住下,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为了能跟他住在一起,她竟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得到这样坚定又深情的答案,越无咎心头又暖又涩,再无法多说些什么了,只是望向那道纤细身影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情。 而另一边的巨大礁石旁,海浪翻涌间,却守着另一个兢兢业业的小姑娘。 施宣铃捉了三天海蜈蚣,季织月就守了三天尸坑,两个少女分头行动,只等最后一日,将各自的“战果”汇总,看最终能否达到那赌约里规定的一百只。 这三天除了一众官兵罪奴外,还有一道俊挺的身影也站在高塔上,默默关注着这场荒诞至极的赌局。 那人便是少年将军,闻晏如,尸坑的布置者之一,某种意义上,他也算间接参与了这场“豪赌”。 但他本不打算过问更多,一直在崇明塔里静心办公,却不时被外头的尖叫声吵到—— “你你你,你居然直接用手抓,你这女人好生彪悍!” “上来了,上来了,这海蜈蚣居然真爬你手上来了!” “哎呀它咬你了,你这女人怎么没反应呢,这只手是不是你的啊?”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闻晏如不用看也能知道,外头那个上蹿下跳,大呼小叫的人,一定是钟离笙。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却到底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栏边,往下望去。 那身紫衣果然在沙地上极其打眼,围着少女团团转,一惊一乍的。 “你手上都被海蜈蚣身上的尖刺扎出血点了,居然不痛吗?怎么叫都没叫一声啊?” 话里透露着满满的遗憾,施宣铃终于忍无可忍,回头喝道:“钟离笙,你给我闭嘴!” 少女恶狠狠地瞪着那身招摇紫衣,“我有理由怀疑你在故意干扰我,纯心破坏赌约,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被一个小姑娘这样劈头盖脸地骂,平日凶神恶煞的岛上一霸,如今竟然没气没恼,只是摸了摸鼻子,悻悻笑道: “小爷不过好奇嘛,这海蜈蚣剧毒无比,你抓在手上,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呢?不过多了几个红点罢了,居然没中毒?我知道你学过医术,你带上岛的行李里,其中就有一个大药箱,可不知你师承何门何派,怎这般厉害,竟有百毒不侵的本事在身上吗?” 这看似“天真”的问话,实则也暗藏玄机,有意想套出施宣铃的“老底”。 少女自然也不傻,关于她的身世来历,母亲早有过叮嘱,对外一定要守口如瓶,她又怎会轻易透露给一只专找她茬的“坏鲨鱼”呢? 当下,施宣铃轻蔑一笑:“天下奇人异士多了去,我无门无派,自学成才,百毒不侵也是我的本事,你这个海上的土包子懂什么,只要我能依约抓满一百只海蜈蚣就行,你管我是怎么办到的!” 有生之年,居然能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他是“土包子”,钟离笙几乎要气笑了,握紧那玄铁折扇,冲着施宣铃指了好几下。 “行行行,你继续抓,咱们就看谁能笑到最后,少一只海蜈蚣,我跟你说,你接下来都别想过‘人’的日子了,小爷把你当‘驴’使唤,每天去守着你服苦役,叫你干活干到死!” “少吓唬人了,让让,别挡着我的路,海蜈蚣都被你一身臭气熏跑了!” “你,你死期不远了,大驴蛋,看你狂到几时!” 底下吵吵囔囔的,好不热闹,崇明塔上的闻晏如却莫名地扬起唇角,虽然荒诞不经,但这竟给这岛上添了一丝久违的生气,这个赌局……似乎也挺有趣的? 想着想着,少年将军目光不经意一瞥,竟在另一头,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烟粉长裙的少女,毫不顾世家小姐的仪态规矩,俯身趴在那尸坑旁,一手将琉璃镜贴在眼前,一手举着一根特制的铁棍棍,小心翼翼地往尸坑里扒拉着,又不时打开身边的布袋子,往里面丢一些新鲜的“饵料”,好引诱更多海蜈蚣前来。 这副拼尽全力,简直称得上卖命的架势,好像赌上的不是施宣铃在岛上的命运,而是她的全部身家性命般。 闻晏如不由哑然失笑,又蓦然想起那一夜在后山,他心有疑虑,故意试探性地向季织月问道:“越家害你流放至此,你心中就无一丝怨怼吗?反而如此相帮,值得吗?” 他为人谨慎惯了,只想探究少女是否还有什么不纯目的,哪知季织月竟毫直接反问道:“越家当真谋逆了吗?小晏将军是亲眼所见吗?” 闻晏如被这陡然间的发问弄得一下语塞了,他三年来驻守岛上,从未离开过,对发生在遥远皇城的这桩谋逆大案,的的确确只是耳闻罢了。 季织月笑了笑,又继续道:“越侯爷是我祖父的学生,我祖父坚信他不会是个背叛家国的乱臣贼子,还让我上岛之后多帮一帮越世子,比起审办此案的镇抚司,我自然更相信我的祖父了,更何况……” 她伏在闻晏如后背上,迎着冷风,在幽暗山野间,倏然扬起了唇角:“越世子和小铃铛是我的朋友,我帮他们不用论值不值得,因为不管怎样,我都会去做。” —— 尸坑里血腥扑鼻,爬满了餍足的海蜈蚣,腐烂的尸骨掺杂着海沙,在夕阳的照射下,悚然又恶心,几乎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我说你这女人,还真要爬进这尸坑里啊,你是疯了吗?” 钟离笙抓着那把玄铁折扇,掩住口鼻,满脸嫌恶地看着底下的尸坑,不敢相信竟真有人愿意爬进去,就为了一个赌约—— 不,确切来说,是为了一个男人。 “我可没疯,现下我已经抓到了三十九只海蜈蚣,只要这尸坑里能有六十一只,这场赌约便算我赢了,就能住回那澜心小院了,坏鲨……少岛主,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施宣铃抿紧唇,满脸坚毅,一边抱紧怀里的坛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爬进那尸坑里,守在上面的越无咎与季织月同时揪住了一颗心。 斜阳西沉,黄昏笼罩着整片海域,只剩这最后一点天光了,三日之期马上就要结束了,输赢就在此刻了。 不知何时,尸坑旁多了一道俊挺的身影,竟是闻晏如也从崇明塔上下来,静观这最后的结果了。 季织月看了一眼神色清冷的少年将军,往他旁边凑了凑,小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两人心照不宣,再没多言,只是看向尸坑里“独自战斗”的施宣铃,听着她紧张的计数:“八十六、八十七、八十八……” 汗水顺着少女的发梢滑落下来,她白皙的皮肤被阳光晒了太久,脸上泛着薄红,这三日里,她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忙碌,此刻已是身心俱疲,小小的身子站在尸坑里,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下去。 可少女一句苦累也没喊过,仍是咬牙坚持着,纤细的两只手都已被刺得红通通的了,裙角也脏兮兮的,脚上的鞋子甚至都被礁石磨破了。 是的,就是那双绣有紫楹花的鞋子,越无咎看着磨花的鞋面,望向施宣铃的眼神更加心疼了。 这次为了捕捉海蜈蚣,施宣铃连从不离身的铃铛都摘了下来,就怕惊扰到海蜈蚣,她拼尽全力,倾其所有放手一搏,身上散发的勇气与毅力皆令人惊叹。 如今走到这最后一步,连她的“死对头”,钟离笙都沉默了。 夕阳照在那身紫衣上,霞光如梦,钟离笙神色竟难得凝重起来,他久久望着尸坑里的少女,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你就那么爱他吗?” 风中自然没有人会回答他,他也没想过得到什么答案,只是一个人站在黄昏里,喃喃自语着:“这世上,为什么有人,能这样地……爱另一个人呢?” 天地寂寥,海浪翻涌,任谁也不知,此刻这道孑然的紫衣身影,心间早已泛起了微妙的变化,甚至还有一丝……酸溜溜的。 “越无咎,你真是好命,有个疼你护你的皇帝舅舅,还有个为你不顾性命的傻姑娘,你的运气怎就这般好,为什么在这世上,就能有……这么多人爱你呢?” 第十三章 我的小铃铛不脏 “为什么在这世上,就能有……这么多人爱你呢?” 幽幽的话语里,没有调笑,没有讥讽,有的竟是……深深的羡慕,或者说是,嫉妒。 夕阳下的闻晏如心念一动,看向神情落寞的钟离笙,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一年的那一日,满身是血的少年,像条被抛弃的小狗,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情景。 “为什么你不爱我呢?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呢?” 那时他其实瞒着钟离笙,悄悄去找了一趟宛夫人。 依然是隔着那道帘子,他悲愤交加,握紧双拳,可又不得不弯下脊背,去苦苦哀求那帘后之人。 心高气傲如他,恐怕是生平第一次这样真正地“求人”。 “阿笙病得很厉害,夫人您……能不能去看看他?就看一眼,跟他说说话,他的病一定能好,求求您了,可以吗?” 多讽刺,他是闻家最杰出的子弟,是天下人交口称赞的“战神”,可却在那位宛夫人面前,一败涂地。 帘子从始至终都没掀开过,那个清冷的声音只是淡漠道:“没什么好看的,生死由天,皆是造化,他能挺过去自然是好,挺不过去也怨不着别人。” 这番话终是将他的愤怒燃至顶峰,胸膛里的那颗心疯狂跳动着,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管您当初有多不情愿生下阿笙,又跟钟离岛主有多少恩怨过往,可这些都不是阿笙的错,您也从来没有问过阿笙一句……他愿意这样被生下来吗?” “倘若知道自己是不被祝福而降世的,这一生永远得不到母亲一天的爱,恐怕他宁愿生下来就被活活掐死吧!” 愤怒的质问在空旷的大厅里久久回荡着,但闻晏如做梦也想不到那宛夫人的回答,她端坐帘后,一字一句,竟慢慢说道—— “他生下来时,我的确想过将他掐死,不过是被钟离羡拦了下来罢了……这十数年的光阴,已是他偷活的了。” 一瞬间,闻晏如遍体生寒,不可置信,整个人震惊得无以复加。 掐死,偷活,这世间恐怕不会再有比这更恶毒的两个词语。 已经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似乎双腿都使不上力了,闻晏如满心凄凉,只留了最后一句话给那位宛夫人: “请您将这个秘密守到死,一辈子也别让阿笙知道,您曾经亲手想要……将他杀死。” 如今站在海风里,听着钟离笙的喃喃自语,闻晏如心中也涌起了万般苦涩。 “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呢?” 是啊,为什么呢,这世间总有千般万般求不得,钟离笙能怪谁呢?老天爷就是要他命该如此,他能怎么办,又能向谁讨回十数年来缺失的那份“爱”呢? 闻晏如忽然在这一刻,洞悉到了这场“赌约”真正诞生的原因,钟离笙的这番刻意刁难,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不满圣旨,一身反骨,真正的原因,恐怕是—— 他羡慕越无咎。 一身戾气的少年,这辈子没得到过爱,所以也不会懂得去爱别人,只会“破坏”他见过的每一份“爱”。 因为不甘,因为嫉妒,因为求而不得。 ——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尸坑里,不管数上多少遍,坛子中也始终只有九十九只海蜈蚣,简直像老天爷刻意捉弄般,不管施宣铃埋头怎样在尸坑里翻找着,也再找不出多余的一只了。 “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呢,就差一只了,明明就差最后一只了……” 一直坚强乐观的少女,直到这一刻,才真正露出急色,她抱紧坛子站在尸坑里,身影单薄无助,惹人怜惜。 夕阳下,季织月比她还焦急,直接趴在了那尸坑旁,举着琉璃镜就往里瞧,恨不能给施宣铃再多变出一只来! 越无咎更是心疼不已,什么也顾不上了,“宣铃,你先上来,不要急,我先拉你上来!” 所有人中,唯独钟离笙双眸发亮,欣喜若狂,就差叉腰仰天长笑了—— “施宣铃,你归我了!” 那身紫衣越想越兴奋:“大驴蛋,从今天起,我就能可劲使唤你了!我要你做小爷跟班,我去东,你就不能往西,我要你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他肩头白雾缭绕,浮现出一只猖狂大笑,扭动起舞的紫色小鲨鱼,尸坑的施宣铃恨得咬牙切齿,却又行至绝路,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闻晏如,竟忽然举起手中长枪,指向尸坑旁不远处的一块礁石,神色冷冷地说了五个字—— “那还有一只。” 苍天啊,大地啊,尸坑里的施宣铃与尸坑外的季织月同时尖叫起来,两个小姑娘就差给闻晏如下跪了,就连向来内敛的越无咎,也是胸膛起伏,激动不已地上前一把握住了闻晏如的手。 “多谢小晏将军出手相救,此恩日后必当十倍相报!” 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间,只有一个人石化了,那就是满脸写着不可置信的紫色小鲨鱼,钟离笙。 “啊啊啊啊——” 他崩溃大叫,手中玄铁折扇猛地指向闻晏如,“有没有搞错,你这个死蚊子,你到底是哪边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尸坑就是你偷偷帮他们挖的,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竟然还嫌不够,如今还明目张胆地帮他们‘作弊’了,你不是自诩公正不阿,正直无私吗?你的良心哪去了?我这回一定要把你踢下海喂鲨鱼,一定要!” 钟离笙还在这边愤怒咆哮时,那头施宣铃已经爬出尸坑,将那最后一只海蜈蚣都收入囊中了。 她捧着坛子来到钟离笙面前,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一百只海蜈蚣,不多也不少。 这场艰难的赌约,她赢了,她终是赢了。 “少岛主,愿赌服输,你可不能迁怒他人,你那赌约里明明只说了不许世子插手,又没说不准别人帮忙的,可有半个字提到‘小晏将军’吗?这结果清清楚楚摆在这,难道你还输不起,不打算认账吗?” 好家伙,直接以牙还牙,有样学样地“回敬”了钟离笙,他之前就是钻了圣旨的字句漏洞,才有机会刻意刁难施宣铃,如今施宣铃也同样揪着他赌约的漏洞,逼他低头认输。 事已至此,钟离笙也再不好说什么了,只用玄铁折扇一指施宣铃,烦躁不已道: “滚滚滚,滚回去伺候你家世子吧,那澜心小院你就住到死吧,我迟早有天过来给你收尸!” “不劳少岛主操心了,我肯定比你活得久,毕竟海蜈蚣都毒不死我,我肯定能跟我家世子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地在那澜心小院住下去!” 说着,施宣铃朝钟离笙做了个鬼脸,得意转身,再也未看他一眼,径直就朝越无咎与季织月走去。 三人胜利会师,即便千难万险,也终是打赢了这场漂亮至极的仗! 少女走到同伴面前,眼角眉梢满是笑意,却还来不及开口时,那满眼泪光的少年已经一伸手,将她猛地拉入了怀中,在夕阳下紧紧拥住。 “脏,世子,我身上脏,还得回去洗干净呢……” “不脏,一点都不脏。”少年喉头有些哽咽,抱紧少女的那双手微微颤动着,他在黄昏里温柔开口,字字敲在了她心间—— “我的小铃铛,一点也不脏,她是这世上……最干净,最美好的姑娘。” 他亲眼见到她为他所做的一切,那样拼尽全力,那般奋不顾身,他一颗坚冰般的心终是渐渐融化。 他跟她说过,不要向他提“永远”二字,因为他不信这世间有永恒之事,可或许,他踽踽独行至今,可以……试着相信她? 长空之下,被少年紧紧抱住的施宣铃也怔住了,有晚风吹来,扬起她的裙角。 这是越无咎第一次,唤她“小铃铛”。 一颗心不知怎么,竟越跳越快,她在这漫天霞光间,头一回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悸动。 这是什么呢? 施宣铃懵懵懂懂,无从辨认,只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也同样伸出双手,紧紧回抱住了她的“小灰猫”。 两人在夕阳下久久相拥,这一幕落在了不远处的钟离笙眸中,他久久未动,斜阳也在他眼角眉梢处染上了一层金边。 他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晚风里,单薄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像这世间一道无人在意的幽魂,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直到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夹杂着些许叹息:“阿笙,有些执念,趁早放下为好,否则伤人伤己,实不划算。” 钟离笙一激灵,扭过头去,恶狠狠道:“闻晏如,我今天没心情跟你打架,你最好滚远点,别来惹我,也别说奇怪的话,我听不懂。” “你听得懂。”闻晏如站在海风里,静静地看着钟离笙,“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滚!” 仿佛一瞬间被人窥探到了内心,钟离笙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只想快点逃离这里,闻晏如却不依不饶:“阿笙,其实你不用……” “滚,给老子滚开!” 这一瞬,钟离笙仿佛一只炸毛的猫一般,怒不可遏的声音在长空下回荡着—— “老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闻晏如,不用你来教训我,我天生地养,独来独往,连我爹娘都管不了我,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 澜心小院里,月光幽幽,一地如银。 雪白的一双脚浸泡在药汤里,烛火摇曳下,越无咎蹲在床边,温柔仔细地替少女按摩揉捏,舒缓疼痛。 若是被皇城里的人瞧见这一幕,恐怕眼珠子都会瞪出来,从前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如今竟然心甘情愿地在给一个小姑娘洗脚! 这次为了捕捉一百只海蜈蚣,施宣铃殚精竭力,不仅双手被毒液侵蚀,布满红点,一双脚也是肿胀酸痛,越无咎心疼不已,将施宣铃抱回澜心小院后,便一个人开始忙活起来。 这几天都是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施宣铃。 少年天生聪慧,果然学什么东西都很快,他每天都会烧好热水,给施宣铃泡上一个药浴,待她换上干净衣裳后,便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她的双手上药。 手上的伤涂好药后,他又会单独打来热水,按照施宣铃所教,放进几味特殊的药粉,一边让她浸泡双足,一边为她按摩揉捏。 几日下来,他连床都没让施宣铃下过,甚至最初施宣铃被那尸坑血污弄脏的一身衣裙,他也仔细洗好了,晾晒得整整齐齐。 澜心小院,愈发有个家的模样了。 每件事少年都做得干净利索,漂漂亮亮,叫施宣铃连连赞叹,可唯独他替她洗脚这件事,她总是有些别扭与不好意思。 少女倒不全是因为羞赧,幼时在青黎大山里,她每天爬树下水,光着脚丫到处跑,并不像皇城里那些世家小姐一般,觉得双足露于人前是多么有失体统的事情,尤其还是暴露在男子面前,她只是觉得—— 这种事,不该让越无咎来做。 “其实,其实应该是我来服侍世子,照顾世子的生活起居,现在反而让世子一直在做这些事,我,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跃动的烛火下,施宣铃看着蹲在身前的少年,开口间有些歉意,又有些难为情,哪知那道身影一顿,少年竟抬起头来,认真道: “宣铃,你我之间,不要用‘服侍’两个字。” 那俊逸的眉眼望着她,里面盛满了漫天星光般,“我们是家人,是相依为命,同甘共苦的家人,我终有一日会堂堂正正地迎娶你,让你做我的妻子,我为妻子做些事不应该吗?” “妻,妻子?” 施宣铃愣住了,她还当真没想过这一层,懵懂间,她又发问道:“夫妻之间,可以做很多事吗?” “很多。”越无咎说着,不知想到什么,耳根有些泛红,望着施宣铃的眼神也忽然异样起来,语气也变得低沉喑哑:“多到你想不到的事情,等你及笄后,有些事……我就会做了。” “什么事呢?” 第十四章 随我入城 “什么事呢,等我及笄后,世子就能做什么事了?”施宣铃按捺不住好奇,眨着眼睛追问道。 越无咎的手一颤,捏着那一双雪白玲珑的小脚,耳根红得愈发厉害了,终于,他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含糊说了一句:“等到了那一天,你自会知道的……” “好吧……可,可是从前在施府,我也没有见过我爹替大夫人端水洗脚的,他们不也是夫妻吗?我们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的,不用拿我跟别人比,我同你爹,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 越无咎一边替施宣铃揉捏着脚,一边抬头望着她的眼睛,“你只要知道,我会对你好的,一生一世都对你好。” 世上皆以男子为尊,可他不这样觉得,夫妻之间应当携手共进,相互扶持,白首到老,男子该尽自己所能,尊重、爱护、珍惜自己的妻子。 他与宣铃少年夫妻,同生死,共患难,他无比珍视她,在他心里,他的……小铃铛才是最重要的。 今日这场赌局她赢了,而往日押在他身上的赌局,他也不会叫她输。 前路漫漫,他们不仅是少年夫妻,亦是患难夫妻,此番情谊,天地悠悠,日月星辰皆可鉴。 “我也会待世子好的,很好很好,有朝一日还会带世子去我的家乡看看,我的族人们也一定会很喜欢世子。” 虽然越无咎说的很多话,施宣铃都似懂非懂,可她却能感受到那份传递而来的温暖,她情不自禁就伸出手,在少年脑袋上揉了揉。 “小灰猫乖乖的,从今天起,就不要哭了,我也会好好养着你,不叫别人欺负你。” “什,什么小灰猫?”越无咎猝不及防,竟被施宣铃揉了脑袋,他霎时瞪大了一双眼,“你,你怎么摸我头?” “我们是夫妻啊,你说过的,夫妻之间,不是可以做很多事吗?” “但是,但是你这样摸,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像个小狗狗。” “不是小狗狗,你是我的小灰猫啊。” “到底小灰猫是什么?我在你眼里像一只猫吗?可为什么是灰色的呢,听起来好黯淡无光的样子,为什么不能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呢?” “老虎是大夫人啊,她就是一只笑面虎,你是小山猫,灰扑扑的,多可爱啊,我最喜欢了。” 少女的话语不着边际,越无咎都听笑了:“怎么好像在你眼里,每个人都能变成小动物呢?我还记得你在海船上说过,季姑娘也是一只……小蜘蛛?” “对啊,还有小晏将军,他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飞龙,我们上岛第一日,他跟钟离笙在半空中打架,别提多威风了,就好像真的有一条银龙在天上飞一样!” 听着施宣铃兴冲冲的形容,越无咎神情一怔,他自然没能忘记少女仰头惊叹的那一幕,不知怎么,他心下泛起些微妙的滋味,抿了抿唇,到底问了出来: “那能在天上飞的龙,和一只灰扑扑的山猫……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那当然是我的小灰猫了,这可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一只灰猫了,多可爱啊。” 施宣铃毫不犹豫地开口道,一边又趁机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还是属于我的,圣旨钦定的,别人都摸不着,不是吗?” 手腕上的铃铛清脆响起,俏生生的话语间,越无咎耳根又是一红,却也终是扬起了唇角,紧绷的心弦彻底松了下来。 他们的对话天真滑稽,偏偏又萦绕着一股脉脉温情,屋里气氛正一片轻快时,一个不速之客却从天而降了—— “大驴蛋,明日随我入一趟云城,带上你那药箱,我要你帮我去给一个人……” “滚出去!” 那身紫衣才绕过屏风,还没看清水盆里那双雪白的小脚,便已被反应奇快的越无咎用帕子盖住,他起身挡在床前,将少女遮了个严严实实,如临大敌的一副模样,让紫衣少年都愣了愣。 可很快,钟离笙就反应过来,简直感觉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大呼冤枉道: “有没有搞错?这丫头的脚有什么好看的,至于让你这么紧张吗?我堂堂钟离少岛主,也是很挑的好不好,就这身无四两肉的黄毛丫头,我能瞧得上?” “出去!” 越无咎脸色愈发铁青,简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钟离笙到底有事相求,当下也懒得计较,只是背过身去,举起手里的一个小药瓶,在半空中晃了晃,哼哼道: “别瞪我了,这丫头就你当个宝!我是有事来找她帮忙的,我已经将那一百只海蜈蚣处理好了,毒液凝成了十颗药丸,尽在这药瓶当中,我想让这丫头帮我去医个人,她不是百毒不侵吗?我有一位,有一位……” 说到想让施宣铃救的“那个人”,钟离笙语气忽然有些别扭起来,顿了顿,他到底道:“我有一位至亲,身染多年的奇毒,寻常医师都束手无策,这丫头说不定能……” “宣铃为何要听你差使?我们已经赢了赌约,宣铃便不是罪奴之身,在这云洲岛之上,她只是我一人的家眷,你有何资格使唤她?” 烛火摇曳下,越无咎身姿挺拔地护在床前,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钟离笙。 这位少岛主性情乖戾,行事古怪,不知又寻了什么借口来消遣他们,他是断断不会再让宣铃去涉险的。 “愿赌服输,一诺千金,钟离笙,你难道要出尔反尔,不认账吗?” “谁不认账了,我当然认这赌约,这不算什么差遣,我可没想过使唤大驴……不,是使唤施三小姐,我不过是想请施三小姐帮个忙罢了,有酬劳的,多少酬劳都可以!” 说到这,钟离笙不由拔高了音量:“施三小姐,条件随你开,你就跟我进城一趟就行,医者父母心,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听到那句“条件随你开”,施宣铃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了院中花圃里开放的结颜花。 她正愁不知如何调查下去,这只称霸岛上的小鲨鱼就送上门来了,她早就问过季织月,岛上所有卷宗资料都放在崇明塔上面,可她是没有资格上去查找的,但若钟离笙愿意带她上去,那就不一样了。 毕竟整个岛都是钟离家的,去那塔上查个卷宗还不容易吗? 只要能查到这澜心小院曾住过哪些人,顺藤摸瓜下去,说不定就能得到蝶族的线索,日后重回她心心念念的家乡。 想到这,施宣铃心中有了主意,越无咎却已经在赶人了,少年脸色阴沉,毫不为钟离笙提出的条件所动,“不管你许什么,宣铃都不会答……” “好,我答应你!” 什么? 两个少年同时看向床上的少女,越无咎是不可置信,钟离笙却是喜出望外,只听施宣铃在灯下俏生生地道: “我帮你去救这个人,你日后也得帮我做件事,那事于你少岛主的身份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愿意吗?” “没问题!”钟离笙一口应下,双眼放光,几乎是迫不及待道:“你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来接你,若能医好那人,我连天上的月亮都能摘下来送你!” “等等,我也要去!”越无咎忽然道,他扭头看向床上的少女,神情定定,“宣铃去哪,我就去哪。” “你去什么去,越世子,你真当来这岛上散心游玩的啊?” 钟离笙却是折扇一打,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容小爷提醒你一句,你登岛已有十日,明日正好是你开工第一天,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去矿场挖玉石吧,罪奴也该有个罪奴的样子,你安心干活,哪儿都不能去!” 第十五章 绣花少年 “宣铃,你睡了吗?” 海风敲窗,夜阑人静,屋里黑漆漆的。 越无咎依旧与施宣铃同睡一屋,像曾经在船上一样,中间隔着一道屏风,两人各睡一张床。 自从钟离笙走后,越无咎就一直辗转反侧,忧心忡忡,他终是没忍住,对着屏风另一边轻轻开口道: “我心里老是不踏实,担心你进那云城会出事,钟离笙性情太古怪了,喜怒无常,出手又狠辣无比,我实在不放心你独自一人随他进城……” 静了一会儿,屏风那边传来少女语带安抚的回答:“世子,你别担心,那只小鲨鱼其实不可怕的,就是猖狂嚣张了些,我反倒觉得他每回都笑得可傻了。” 紫色的小鲨鱼,顶着一个小小的鲨角,要么仰头大笑,要么叉腰狂笑,有时候得意起来,还会扭动着身子跳舞,样子别提多傻了。 施宣铃想着想着,乐出声来,越无咎也在黑暗中摇头而笑:“你说他是鲨鱼也对,可他绝不傻,你要小心他的尖牙,不要冷不丁被他咬上一口,要知道,在这海上,鲨鱼能要人的命。” “世子你放心,那小鲨鱼咬不到我,我也会随机应变的,而且我看得出,他是真心想要救他那位至亲,只要我帮了他的忙,他也能替我做一件事,这很公平。” 话至此处,越无咎终究没忍住,在黑暗中问道:“宣铃,你能告诉我,究竟想让钟离笙帮什么忙吗?那个忙……我帮不了你吗?” “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跟我的家乡有关。” 如今已经在澜心小院安稳住了下来,施宣铃也不愿再瞒越无咎,当下说出了自己在庭院中的发现,末了,她满怀憧憬道:“如果能在崇明塔上,找到蝶族的线索,重回青黎大山,再见一见我的族人们,那该有多好啊。” 越无咎在屏风那边静静听着,也为施宣铃的发现感到欣喜,他只当她住下几日后,才无意在花圃中看到那结颜花,并未想太多,更是决计不会想到—— 施宣铃之前那番不顾性命的“豪赌”,不是为了他,而是冲着那结颜花。 如今这世上,最叫越无咎深信不疑的一件事,便是施宣铃对他的……痴情。 当下少年躺在床上,也开始跟着憧憬起来:“希望那崇明塔上,有你想知道的答案,日后我陪你一同回那青黎大山,我也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看一看,你不是还说过……你的族人们一定会喜欢我吗?” 复述出施宣铃之前说过的话后,越无咎耳根不禁有些泛红,他若陪她回青黎大山,是以“夫君”的身份吗?夫君陪妻子回她的“娘家”? 想到这几个词,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便脸上发热,心里也暖意流淌,说不出的欢喜。 可久久的,屏风那边一直没有任何回应了,越无咎好奇起身,果然,少女已不知不觉在床上睡着了。 原来自己一直在自说自话,越无咎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弯下身,动作却愈发轻柔,他将她的被角掖好后,又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满眼柔情。 做完这一切后,越无咎没有急着回床上,而是轻手轻脚地走到衣柜前,借着月光,摸出了放在最下方的那双鞋—— 是的,那双绣有紫楹花,他曾亲手送给施宣铃的……“定情之鞋”。 鞋子在捕捉海蜈蚣的三日里被礁石磨坏了,施宣铃许是怕他跟着难过,故意装作轻描淡写,满不在乎的模样说道:“不打紧,反正我还带了好几双鞋子来,再翻一双新鞋子出来穿就是了,只要咱们赢了赌约,能顺利在这澜心小院住下来就行了。” 可怎么会“不打紧”呢?其他的鞋子能跟这双鞋比吗? 他没说出这些话,怕加重少女心中的难过遗憾,只是私下默默将鞋子洗干净了,又抱去隔壁的玉竹居,找到了正在忙活的季织月。 这次因为闻晏如帮了大忙,季织月决定改造一下他那杠长枪,当作谢礼,虽然长枪还没拿到手,但季织月已经开始构想起来。 她连续多日都将自己关在房中,在图纸上写写画画,进行各种设计,只等方案确定下来,就拿着图纸去找闻晏如,说服他让她改造他的长枪。 可没想到,越世子竟然抱着一双鞋子找上门来了。 “你能教我刺绣吗?我想修补这双鞋子,把上面磨掉的紫楹花重新绣出来。” 季织月当然会刺绣了,她任何手工活儿都很厉害,从小到大自己做过的小玩意儿数不胜数,修补一双鞋子自然也不在话下。 可越无咎竟然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动手,非要自己亲自来绣。 “这双鞋对我和宣铃来说都很重要,我不想假手于人,只希望一针一线,亲手将它缝补好,还要瞒着宣铃,等做好后再给她一个‘惊喜’。” 这真是叫季织月惊诧不已,她还没见过哪个少年郎绣花的,还是越无咎这曾高坐云端,不染纤尘的世子爷。 可世子不仅有耐心,有毅力,还天赋惊人,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我学什么都快,真的,现下在澜心小院里,打扫庭院,洗衣做饭,已经全让我包了! 好一个越世子,既能提枪立马,也能捏针绣花,既能殿试夺魁,也能小院做饭。 真是能上能下,能屈能伸,如此胸襟,如此格局,不愧是祖父得意门生的……儿子。 季织月由衷的佩服,朝越无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就这样,从没做过针线活的少年,破天荒拿起了绣花针,开始修补自己与未婚妻的“定情之鞋”。 因为得瞒着施宣铃,越无咎只能在深夜,待少女熟睡后,才能摸出那鞋子进行缝补。 可还好,他上手快,点着微弱的烛光,就这么一晚一晚的绣着,鞋子竟也差不多修好了,就差最后几片花瓣了。 夜风飒飒,轻敲窗棂,越无咎又小心落下一针后,回过头,看着身后熟睡的少女,眸中漾开淡淡的笑意。 等这次宣铃从云城回来,他便能将这双鞋亲自送到她手上,看着她露出欢喜的模样了。 —— 清晨薄雾缭绕,朝阳从海面上缓缓升起,举目望去,一片波光粼粼,天空也澄澈如水,蓝得透亮,蓝得令人心旷神怡。 海风掠过云洲岛,充满未知的新一日就这样开始了。 马车一路驶进云城,施宣铃忍不住伸手,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悄悄掀开了车帘,好奇地东张西望。 与矿区的贫瘠清苦相比,云城可就繁华热闹多了,长街上熙熙攘攘,回荡着商贩的叫卖声,孩童你追我赶,处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施宣铃连声惊叹,坐在她对面的钟离笙却毫不感兴趣,只是抱着双臂,倚靠车厢闭目养神。 “云城真是热闹啊,真没想到岛上还能藏着这样一座繁华小城,我今日可算大开眼界了。” 听到施宣铃的话,钟离笙掀了掀眼皮,总算抓住机会“报仇”了,少年毫不犹豫地嗤笑道:“你这个皇城来的土包子,真是少见多怪,我们云洲岛大得很,还有的是你想不到的神奇之处呢!” 嚣张的小鲨鱼又冒了出来,施宣铃瞥了一眼,才不在意呢,继续掀着车帘,有滋有味地看着城中万般景象。 马车走走停停,迎着明晃晃的日头,穿过许多街巷,不知行驶了多久,才终于停在了云城深处的一处府邸前—— 青林苑。 这便是钟离笙的母亲,宛夫人的住处。 紫衣少年睁开眼眸,神情竟莫名有些紧张,下车时还特意向施宣铃叮嘱道:“一会儿进去,你别乱说话,我这位至亲,性情有些许古怪,就是吧,怎么说呢……脾气不太好,你机灵点儿,可千万别冲撞了她。” “放心好了,你这只古怪的小鲨鱼我都见识过了,你们钟离家还有什么大鲨鱼是我搞不定的?” “神神叨叨的,小爷要是鲨鱼,第一个就咬死你!” 钟离笙说着朝施宣铃一龇牙,肩上的紫色小鲨鱼也跟着同时龇出大白牙,滑稽至极,施宣铃一时没忍住,正偷乐出声时,钟离笙就往她手上狠狠一掐—— “嘘,别出声!我娘最讨厌别人在她这里吵闹嬉笑,不守规矩了!” “啊,你要我救的那位至亲……是你娘啊?” “不然呢,还有谁值得小爷这样费心巴拉,不计代价的救啊?” “难怪你说她性情古怪,脾气不好,原来是你亲娘,果然有其母就有其子啊,那你爹是不是更古怪……” “你给我闭嘴!小爷真想毒哑你!” 两人一路窃窃私语,在几个白衣侍女的带领下,穿过重重长廊,终是到了一处清幽雅致的大殿里。 施宣铃的手都快被掐青了,她跟随钟离笙才踏入那大殿,身后的门便被侍女们合上了。 “娘,我来给你送药了。” 钟离笙一改平日嚣张模样,恭恭敬敬地站在大厅中央,施宣铃却左右没看见人影,忍不住扯了扯钟离笙的袖子,小声道:“这里空荡荡的,哪有人啊?” “你眼睛瞎了么,在帘子后面啊!”钟离笙极力压低着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溢出这个字,他真是后悔来时没带瓶哑药。 施宣铃抬头望去,果然,高高的台阶之上,那首座的确坐着一个人,不过是隔着一层帘子,只能瞧见一道朦朦胧胧的身影。 亲儿子来了,都不露个脸,还的确是古怪得厉害啊,施宣铃在心中暗自感叹着。 她身旁的钟离笙却仿佛习以为常,只是摸出怀里的小药瓶,虔诚举过头顶,一副“朝拜进贡”的模样。 “娘,这回的药足足有十颗,一月用一丸,能够用到明年了,你的毒暂时都不会再发作得厉害了。” 十只海蜈蚣可制成一颗药丸,一颗药丸能压制毒素一个月,过去数年,钟离笙每月都费尽心思捕捉到十只海蜈蚣,做成药丸后,再巴巴地送进城来,送给自己的娘亲宛夫人,替她压制毒素,缓解疼痛。 海蜈蚣剧毒无比,正好能以毒攻毒,而宛夫人身染的那种奇毒,也早就寻遍名医,却都无人能解。 早些年宛夫人还能用内力压着,不显分毫,后面便渐渐压不住了,奇毒发作时痛苦万分,钟离笙知晓后,尝试了许多法子,才发现能够用海蜈蚣制成药丸,压制母亲毒性发作。 虽断不了根,但每月能缓解一些痛楚也是好的。 几年来,他月月给母亲送药,风雨无阻,就连云洲岛遭遇赤奴人袭击,战火最猛烈的那三个月,他一边跟闻晏如并肩作战,守护海岛,一边还拼命赶制出几颗药丸,差手下冒险突围,送进了城里。 可即便是这样,当他下了战场,拖着鲜血淋漓的身子回去时,也没能求得母亲的一个拥抱。 母亲不在乎他的死活,也不在乎他死后,还会不会有人风雨无阻地给她送药,确切来说,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施舍一丁点爱给那个所谓的“儿子”呢? 可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钟离笙每个月最欢喜的时刻,就是进城来给母亲送药的这一天。 即便隔着一道帘子,鲜少能见到母亲露面,但能听听她的声音,他也是满足的。 这偌大天地间,他不是没有娘的孩子,只是他娘亲,他娘亲性情有些古怪罢了,绝不是……不爱他。 幽幽大殿内,烛火摇曳,施宣铃站在那,听着钟离笙献药之言,忽的恍然大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原来钟离笙那看似荒诞的“赌约”,实则都是为了搜集海蜈蚣,给他娘制药解毒啊! 他故意问她的那些话,问她师承何门何派,怎会有百毒不侵的本事在身上,现在想来,不是想套她什么“老底”,也完全是为了给他娘找能解毒的大夫啊! 真看不出,这家伙还孝心一片,用意良苦呢! 施宣铃不由扭过头,偷眼看向身旁的紫衣少年,暗自感叹,果然是一家人,小鲨鱼还真爱大鲨鱼啊。 “娘,这次除了带药过来,我还为你,为你带来了一位……神医。” 第十六章 小哭包 乍然听到“神医”两个字,施宣铃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险些咳嗽出声,这小鲨鱼还真能吹啊! 可没想到,帘后之人却毫无反应,只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不见。” 这是没有一丝余地可商量的语气,可钟离笙却急了,连忙上前一步争取道:“娘,这回不再像从前那些庸医了,我这次带来的,当真是个很厉害的神医,你一定得出来让她瞧瞧!” 似乎急于证明施宣铃的实力,钟离笙一把抓起她的手,高声喊道:“娘,她能徒手抓住那些剧毒无比的海蜈蚣,一点事都没有,我亲眼所见,她有百毒不侵的本事,你身上多年的奇毒,她一定有办法能解!” “出去,我说不见!” 冷冰冰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怒意,钟离笙却救母心切,顾不上责罚,拉着施宣铃几步走上台阶,情绪激动道: “母亲冒犯了,此番不见也得见,你身上的毒愈发厉害了,再拖下去我只怕……” “滚!” 一个空掉的药瓶自帘后狠狠砸出,正中钟离笙的额角,霎那之间,一丝鲜血自他头上滑落下来。 施宣铃倒吸口冷气,目瞪口呆间,整个人愣在了台阶上。 “我让你滚,我谁也不见,把药留下,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清冷的怒声回荡在大殿内,钟离笙却毫不在意额角流下的鲜血,只是赫然跪在了台阶上,语带哽咽:“娘,我求你,见一见她吧,你的毒真的不能再拖了,我不想……不想失去娘,不想成为……没有娘的孩子。” 这一刻的钟离笙,哪还有平日那个嚣张跋扈,称霸海上的少岛主半点影子啊,分明只是一个可怜兮兮,害怕失去母亲的无助孩子。 施宣铃眨了眨眼,竟在这一刻,看见紫衣少年肩头,那只从来猖狂大笑的小鲨鱼,两眼泪汪汪,露出了一副哭唧唧的模样。 天哪,施宣铃内心崩塌了,心狠手辣,不可一世,桀骜不羁的小鲨鱼居然哭了!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帘子后又狠狠飞出一个药瓶,依旧精准无比地朝少年脑袋上砸去! 这做娘的下手可真狠啊,虎毒还不食子,这大鲨鱼怎么专门欺负小鲨鱼啊? 少女眼皮一跳,几乎想也未想,鬼使神差地就上前挡了一下。 “哎哟!” 小药瓶正砸中她肚子,还真是疼得她不行,这钟离笙的娘亲显然不是什么柔弱女子,身中奇毒多年,竟还能有这般高深内力。 跪在台阶上的紫衣少年瞪大眼,有些愕然:“你,你替我挡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鬼迷心窍了吧,我真是贱!”施宣铃狠狠唾弃着自己,一边捂住肚子,一边抽着冷气,跪着的钟离笙赶紧扶了她一把。 “你没事吧?” 施宣铃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这里,“我跟你说,今天肯定不是个黄道吉日,我们改天再来给你娘看病吧。” “可她身上的毒已经……” “快走吧,没见你娘发怒了吗?你每月送个药瓶过来,她一气儿砸出,能把你活埋了信不信?” 施宣铃唯恐帘后再飞出一个药瓶,赶紧忍着疼痛,抓起钟离笙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将他往外拖。 钟离笙无奈,又深深看了一眼帘后那道朦胧身影,只能将这回带来的小药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台阶上。 施宣铃见状,想到什么般,也从自己怀里摸出了几颗花蜜糖,跟着一起放在台阶上。 “这是什么?” “我自己做的糖啊,你不是跟我说你娘中毒多年,吃什么都是苦的吗?我送她几颗糖,看她能否尝出点甜味来,也算咱们没白来一趟,你说是不是?” 两人低头窃窃交流间,风吹帘动,眼看又要精准飞出一个小药瓶,施宣铃赶紧拉着钟离笙跳下台阶,拔腿就跑,嘴里还一边大喊着: “夫人,我们滚了,我们真的滚了!您千万别动怒了,吃几颗我自己亲手做的糖,包您甜甜蜜蜜,笑口常开,夜夜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两人一溜烟跑出了大殿,施宣铃手上的铃铛声也跟着响了一路,直到拉着钟离笙一口气跑到长廊上,她才停了下来,腿都软掉了。 “你,你就这点出息?就这么怕我娘啊?” “不,不是怕你娘,我是怕……”施宣铃扶着腰,气喘吁吁道:“怕你不是亲生的,毕竟虎毒不食子,可我瞧着,你娘……你娘是真能对你下杀手啊!” “滚你的,你才不是你娘亲生的呢,我娘就是瞧着凶了点,其实,其实心里可爱我了,况且……” 钟离笙恶狠狠地瞪大眼:“我跟我娘长得可像了!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你见她一眼就知道了!” “你娘生得美我倒是相信的,毕竟你也就这副臭皮囊拿得出手了,至于爱不爱你嘛……我只能说,少年人,天真是福,开心就好。” 施宣铃说完这句话,猛吸一口气,拔腿就跑,果然,钟离笙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朝她追去。 “施宣铃,你死定了!” 少年少女你追我赶的,平日里一片死寂的青林苑,此刻也像石子投入水面,泛起了几丝鲜活的涟漪。 —— 马车再度出发,却是离开云城,返回矿区。 施宣铃天性乐观豁达,即便今日平白挨了一记,也仍然在马车上到处张望着,同来时一样的兴致高昂。 可钟离笙就不那么好过了,他有气无力地靠在车厢里,肩上的小鲨鱼也像蔫了般,一副沮丧不已,可怜兮兮的模样。 施宣铃瞧不过去了,从怀里摸出了几颗糖,也扔给了无精打采的少年。 “尝尝我自己做的花蜜糖,别胡思乱想了,下回等你娘心情好些了,我们再来给她看病,反正你这次一口气送了十颗药丸出去,她一下能撑十个月呢,活到明年准没问题!” 钟离笙随手接过扔来的糖,却又是一瞪眼,没好气地道:“你这是安慰人吗?我娘怎么可能只活到明年?她当然能长命百岁了,你会不会说话!” “对对对,你娘长命百岁,寿与天齐,是我说错了,别鼓着腮帮子了,快尝尝我的花蜜糖吧!” 施宣铃连番催促下,钟离笙到底不情不愿地剥开一颗,皱着眉头往嘴里塞去,可那甜丝丝的味道竟瞬间席卷舌尖,直达心扉。 少年愣住了。 这味道竟如此熟悉,好似在他年幼之时,也曾有双温柔的手将他搂在怀中,哄他吃着这样清甜的蜜糖。 那应当是他记忆里,娘亲为数不多留给他的温暖模样。 “你这糖……同我娘曾给我吃过的糖,味道一模一样。” 钟离笙细细品着那花蜜糖,声音略带哽咽,施宣铃叹了口气,她自知这花蜜糖乃是蝶族特有之物,钟离笙的母亲又怎会做呢? 不过是一个孩子最炙热纯真的错觉罢了,世间所有的糖都是母亲的味道。 靠着车厢,钟离笙沉默地吃着那糖,长睫微颤间,声音竟也带了些哽咽: “你说,我娘究竟……爱我吗?” 施宣铃本想斗嘴,趁机奚落几句,可见少年这副模样,到底心下一软,不由自主就又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然爱你了,你不是跟她长得最像了嘛,谁不爱跟自己相似的事物呢?更何况你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当然爱你了,只是你娘如你所说,性情古怪,生性冷淡,不善表达罢了。” “真的吗?” “真的真的,小鲨鱼,比真金还真,你别哭哭啼啼的了,我还真不习惯你这个样子!” “谁哭哭啼啼的了!”钟离笙回过神来,自己竟然在施宣铃面前失态哭成这样,这下可丢人丢大发了,他赶紧伸手往脸上胡乱一抹,嘴硬地哼道:“小爷是被你这糖甜齁了,简直太难吃了!” “明明前面还说跟你娘给你吃过的糖味道一模一样,现下又说难吃,那难吃就还我!” “那可不成,送了我的就是我的,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你就口是心非吧,我的糖明明天下第一好吃,你是三生有幸才能吃到!” 两人正吵吵囔囔间,钟离笙忽然神色一变,朝施宣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仿佛察觉到什么般,霍然看向马车顶部。 “有杀气!” 说时迟那时快,钟离笙猛地将施宣铃一把推开,抽出腰间那把玄铁折扇,凌厉展开,飞身迎上。 只听“刷”的一下,马车顶部裂开了,下一瞬,一柄锋利的铁钩凶猛而来,却被钟离笙的玄铁折扇迎面挡住。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两股内力猛然碰撞,骏马嘶鸣,车厢再承受不住,竟直接裂成了两半! 车夫当场毙命,鲜血四溅间,街上行人到处逃散,尖声四起,施宣铃也懵得彻底,从裂开的马车上狼狈滚下,还好钟离笙眼疾手快,飞身而至,将她揽入了怀中。 一片混乱间,烈烈风声掠过耳畔,施宣铃被钟离笙护在怀中,只看到半空跃现出十数个衣着怪异的异族面孔,瞬间就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施宣铃呼吸急促,眼皮狂跳,今天果然不是个黄道吉日。 钟离笙却咬牙切齿,握紧手中的玄铁折扇,一一扫过那些异族面孔,心如明镜般,一打照面就猜到他们的来意—— “是赤奴人,竟着了他们的道,该死,也不知他们在城中潜伏了多久!这帮海上恶狼,一定是想抓住我,来交换他们的六王子,息月寒!” 第十七章 牢中调戏 暗牢设在地下,顶部开了个小窗口,刚好能瞧见天上的一轮明月,也能听到外头的飒飒风声,还有海浪一阵阵翻涌,不断与礁石相撞的声响。 男子坐在窗口下,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深邃的轮廓,他鼻梁高耸,眼眸淡蓝,五官英俊至极,却又带着几丝邪魅的气息—— 这便是赤奴部落的六王子,所有赤奴人心中的海上神明,息月寒。 闻晏如若是东穆的“战神”,他便是赤奴部落的“战神”。 曾让闻晏如埋在死人堆里,险些丧命的那场战役,便是由他发起的。 可再骁勇善战,也终究有失手之时,他在上月被俘,沦为了闻晏如的阶下囚。 东穆有心拿他作为谈判的筹码,马上便会派镇抚司的首尊裴世溪登岛,将这位赤奴部落的“头号人物”押解回皇城。 他被关至今,原本一直安安静静的,可最近几夜,竟然不知为何,嘴里开始吟唱着奇怪的歌谣。 钟离笙去澜心小院找施宣铃的夜晚,闻晏如也来了一趟暗牢,密切关注这位六王子的动向。 可闻晏如听不懂赤奴人的语言,也不知息月寒在唱些什么,此人向来狡诈阴狠,智多近妖,闻晏如颇有担心,若是息月寒在传递什么暗号可就糟了。 朝廷马上就会派人来押解他,在这之前,可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闻晏如思虑再三,终究决定去找一个人。 第二日清晨,薄雾缭绕,海上朝阳升起,钟离笙带着施宣铃进入云城的同时,闻晏如也提着长枪,敲开了玉竹居的门—— 是的,他来找的人,正是季织月。 “小晏将军,你是让我,让我去听听那位六王子……在暗牢里唱些什么?” 得知闻晏如的来意后,季织月有些惊讶:“你,你怎么知道我会赤奴人的语言?” 还别说,闻晏如当真找对人了,季织月一向饱览群书,涉猎颇广,还当真会一些赤奴部落的语言,只是不算精通,但勉强听懂那六王子在吟唱些什么应当还是可以的。 “因为上回同去乱葬岗时,你在山上跟我提过,流放来云洲岛之前,你做了万全的准备,将与云洲岛相关的书籍卷宗都翻遍了,而那些赤奴人,经常偷袭来犯,乃云洲岛在海上最大的宿敌,我猜想你一定也会翻看与之相关的资料,而你又有过目不忘之能,速学一些赤奴人的语言对你来说应当不是难事,所以我这才来碰碰运气,不知我是否猜对了?” 这哪是随意猜想,碰碰运气啊,分明再严谨不过的推测,季织月佩服不已,又忍不住有些高兴。 “小晏将军,你真是心细如尘,聪敏睿达……原来,原来我说过的那些话,你都还记得啊?” 她想到什么,又转身跑回屋里,扬声喊道:“你,你等等我啊,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之后就随你去那暗牢!” 少女兴冲冲捧来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这几日苦心设计的图纸,她举在闻晏如面前,满眼放光。 “小晏将军,你看,这是我为你那杠长枪画的机关改装图纸,我关在屋里忙活了好几日呢,正好也想去找你!上次少岛主跟小铃铛的赌约,多亏你出手相助,我一直想送份谢礼给你,你就收下我的一片心意吧!” 季织月说着,目光不由瞥向了闻晏如手中握着的那杠银光闪闪,犹如飞龙的长枪—— 简直,简直太令人着迷了,完全是她的“梦中情枪”,她这辈子若能亲手将它改造一番,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小晏将军,你就让我改造你的长枪吧,我保准给你一个惊喜!” 眼看季织月一副痴迷模样,情不自禁伸出手,就要摸上那银色长枪了,闻晏如赶紧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道: “你说实话,是真想谢我,还是看上我……的‘雪霁’了?” 季织月摸了个空,又被人一眼看穿心思,当即讪讪一笑,极力掩饰道:“都差不多一个意思嘛,反正都是为了感谢小晏将军,我绝对没有恶意……” 闻晏如继续面无表情,季织月只能又转移话题,夸张赞美道:“原来它叫‘雪霁’啊,飞雪初霁,划破天光,河清海晏开盛世,真是个好名字!” 闻晏如迎着少女热切的目光,听她一通赞美后,终于沉声开口道:“你先帮我这个忙,等事成之后,我会将雪霁放在你这里……三个时辰。” “啊?才三个时辰?” 虽然少年将军松了口,可这时间委实太短了,少女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三个时辰,可连一个小机关都很难做好呢,小晏将军,你可以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吗?” 改造显然是不可能了,闻晏如的意思再明了不过,纯粹只是将雪霁“借”给季织月欣赏一下罢了。 季织月还想再争取一下,那袭银色铠甲却已经冷冷道:“不可以了,三个时辰已是我能允诺的极限,我闻家以枪法立世护国,雪霁乃我父亲所赠,多年来我从未离身,能给你三个时辰,已是我冒险为之了。” 听到这回答,季织月愣住了。 是啊,怎能要求一个常年警惕,守岛御敌的将军,将从不离身的武器放在别人那里呢? 能给她三个时辰,的确已是天大的一份“面子”了。 少女当下见好就收,不再提任何要求,乖乖跟着那袭银色铠甲来到了暗牢外。 此刻晨曦初露,暗牢的顶部,那一方窗口露在地面上,站在长空下往里望去,正好能瞧见一道深邃的轮廓,静静坐在晨光中,宛如神明一般。 这就是赤奴部落的那位六王子了,他有着一双淡蓝色的眼眸,如澄澈的海水一般,明明应当是静谧柔和的,却偏偏又似暗藏汹涌,结合他周身那股邪魅莫测的气质,仿佛有一种能蛊惑人心的力量。 季织月走近那窗口,闻晏如却并没有现身,只藏在她旁边一块礁石处,自暗牢里向窗口望来,只能瞧见少女一人的身影。 牢里的六王子又在吟唱着古怪的歌谣了,见到季织月的到来也毫无反应,只是对着那扇开在地面上的窗口,迎着晨光而唱,幽幽曲调中,竟有种身处地下,却心向光明的荒诞意味。 闻晏如连忙向季织月示意,少女悄悄比了个“明白”的手势,静下心来听了几遍后,还真叫她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海上……月亮神……远方长明……英勇的男儿……骑龙归来……” 这应当是赤奴部落里流传的古老歌谣,带着显而易见的思乡之意,闻晏如心念一动,有隐隐的猜测浮上心头,长眉一挑,又在旁边压低声道: “你跟他对话,就说你有一位至亲也来自赤奴部落,论血统你亦算半个赤奴人,你也是被抓来的,在这岛上服苦役,最近越发想念家人了,你问他是不是也想家了?家中可有人会来接他?” 这谎言实在有些拙劣,季织月看看牢里那张轮廓深邃的面孔,又心虚摸了摸自己的脸,这长相差异大成这样,也好意思跟人家攀亲戚吗? 可闻晏如在旁边不断示意着,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用生疏的赤奴语言,磕磕绊绊地开口了。 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闻晏如自是听不懂,只能耐心等待牢中人的回应。 果然,歌声停下了。 闻晏如神色一喜,季织月也打起精神来,装出一副同族的热切模样,只盼能套取到一些闻晏如需要的有用信息。 可那双淡蓝色的眼眸,久久望着她,似笑非笑,竟然盯得她心里一阵发毛,正当她准备再开口,为自己漏洞百出的身份多圆一下时,牢里的那道身影终于发话了。 一句并不太长的赤奴语,可却叫季织月身子一颤,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整个人傻在窗口外,甚至连一张脸都瞬间红透。 “说什么了?他说什么了?”闻晏如压低了声音,在暗处连忙追问道。 季织月却通红着脸,咬紧了唇,一语不发。 “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快告诉我!事关重大,每个字都不可错过!” 闻晏如急了,险些现身暴露自己,季织月却依然咬紧唇,无论如何也难以启齿,就在这时,牢里传来一个悠悠的男子声音,分明是再流畅不过的东穆话—— “不用难为她了,我来告诉你,闻将军。” 闻晏如呼吸一窒,满眼不可置信,息月寒竟然会说东穆的语言,他们原来一早就暴露了! 少年将军自礁石后现身,透过窗口,对上了暗牢里那双淡蓝色的眼眸,男子扬唇而笑,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故意放缓了语速: “我说的是——美丽的东穆姑娘,你很诱人,我想跟你上床。” 那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季织月再受不住,尖叫了一声,捂住双耳,满脸通红地就跑远了。 “季姑娘!” 闻晏如急声喊道,却没能叫住那道纤秀身影,他原想靠季织月套取情报,却没想到反被息月寒戏耍了一通! 站在长阳下,少年将军胸膛起伏着,霍然转身,长枪猛地指向暗牢,指向那个笑意邪魅的男人。 “息月寒,你别得意,你如今身处地牢,插翅难飞,不日便会被押解入皇城,休想再耍任何花招!” —— 长风烈烈,潮涨潮落,海鸟飞过巍然耸立的崇明塔。 塔内,正在翻找赤奴相关卷宗的闻晏如,抬头就看到了被侍卫带到眼前的季织月,她竟去而复返,又跑到这塔上来找他了! 还来不及高兴,那袭烟粉长裙的少女已经上前一步,急切道:“小晏将军,我知道……知道那臭流氓为何要唱思乡的歌谣了!” 闻晏如一怔,季织月已经快声解释道:“我在回玉竹居的路上想了起来,赤奴人有一个十分盛大的节日,叫作伽兰圣节,就在下月十五,这节日相当于我们东穆的中秋团圆之节,是赤奴人非常重要的一天,他们会在这天饮酒拜月,一起围着篝火欢聚起舞,哪怕身在远方的族人也会不惜一切赶回部落,与全族上下一同欢庆过节。” “所以说——” 闻晏如与季织月几乎是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一眼,闻晏如呼吸急促,直接将季织月心中所想道了出来:“在下月十五,伽兰圣节到来之前,赤奴人一定会有所行动,不惜任何代价将息月寒从暗牢里营救出去!” 他说完,似乎想到什么,脸色陡然大变,一下提起长枪。 “不好,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阿笙有危险,我要率兵入城!” 第十八章 毁容 烈日高照,矿场里忙碌万分,季织月慌乱奔来找越无咎时,他正沉默地凿着山石,身影在一众洗玉奴间格外突出。 今日乃是他出工的第一天,因圣旨的特殊恩典,他不必同其他洗玉奴一样身着囚服,虽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区别,却的确令他身上的屈辱之感减轻了一些。 仿佛这样,他便不是真正的罪奴,仍旧一身清清白白,越家也没有真的谋逆,一切皆有转圜的余地。 不用穿囚服,但为了干活利索,也便于清洗,少年还是特意换了一身黑色劲装,又束了个高高的马尾,整个人站在长阳下,显得身姿颀长挺拔,英气勃发,俊逸飞扬,如一把锐利的出鞘宝剑。 周遭的洗玉奴们私下仿佛通过气儿,皆知越无咎的身份来历,没人敢靠近他,更没人敢跟他搭话,这反倒令越无咎暗松了口气,独自一人默默干着活,不用去管任何事。 只是没想到,平静的上午竟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打破了—— “世子不好了,小铃铛有危险!” 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闻晏如点兵出发,正骑马欲行时,远处却尘土飞扬,一道俊挺的黑衣身影驾马而来,少年手握长剑,目光灼灼,竟有一股锐不可当,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 赫然正是本该在玉石矿场服苦役的越无咎! 他一听季织月带来的消息后,便神色大变,立时飞身掠出了矿场,牵了一匹马厩里的战马,又回澜心小院取了自己曾经的佩剑,没有丝毫耽搁,风风火火地就赶来同闻晏如的军队汇合。 他一身杀气,横冲直撞间,竟无一人敢拦。 毕竟圣旨特令,越无咎的身份万般特殊,这云洲岛上,除了之前钟离笙无聊寻他麻烦外,其余人还真不敢动这位主。 骏马嘶鸣,到了闻晏如跟前,越无咎一脸坚毅,也一句废话没有,直截了当道:“今早宣铃也跟钟离笙一同入了城,若赤奴人有所行动,她势必也会受牵连,我要去救她!” “可你如今乃是罪奴之身,怎可随意离开矿区,擅自行动?” 闻晏如从最初的震愕中回过神后,下意识就要阻止少年的荒唐举动,他沉声道:“我知你救人心切,但你放心,施三小姐,我一定也会……” “她只是你口中的‘施三小姐’,却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若真出了事,你能将一个活生生的她还给我吗?” 越无咎厉声喝道,眸中仿佛有一簇火光在燃烧般:“我的人我自己去救,谁也不能阻止我将自己的妻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事关生死,刻不容缓,闻晏如盯紧越无咎的脸庞,眸光几个变幻后,终是一勒缰绳,扬声道:“好,出发!” “等,等等我!” 却是又有一道身影拼命跑来,还带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袋子,正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季织月。 闻晏如短时间内震惊了第二回。 少女却是仰头望着他,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赤奴人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奇诡招数,我研究过一二,还想过破解之法,带上我,我一定能帮上忙!” 闻晏如高高骑在马上,望了望眼前的少女,又望了望她手里拎着的那个黑布袋子,终是深吸口气,不再犹豫,伸手将人一把拽上了战马。 “出发!” 疾风掠过耳畔,季织月的心都要跳了出来,闻晏如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直朝云城而去。 —— 青林苑里,大殿中静悄悄的,一只苍白的手掀开了帘子,缓缓走下了台阶。 台阶上不仅放着一个小药瓶,旁边还多了几颗糖果。 那只苍白的手没有立刻拿起药瓶,而是鬼使神差地捡起了旁边的一颗糖果,轻轻剥开放入了嘴中。 几丝清甜味道瞬间溢满唇齿,那样熟悉,直击灵魂最深处一般,台阶上的那道身影霍然一震,整个人不敢置信! “来人,快来人!” 侍女们匆匆而来,宛夫人依然站在那台阶上,所有糖果都已被她握在手心,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呼吸急促间,竟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激动神色。 “今日同少主一道前来的那人,生得什么模样?” 为首的侍女低着头,不敢说太多,只言简意赅道:“就是个小姑娘,长得挺灵秀的。” “我问你具体是个什么模样,给我说清楚些!” “是,夫人,就是,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材纤细,气质灵动,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比少主矮了半个头……” 说来说去依然没个重点,宛夫人索性直接问道:“是不是肤色很白,瞳孔颜色又很浅?” “对对。”另一个侍女抬起头,连忙上前道:“回夫人,正是如此,是奴婢为少主与那姑娘带路的,那姑娘肌肤如雪,发丝乌黑,偏一对瞳孔不是黑色的,而是极浅的茶色,对,正是茶色的眼眸,因为很少见,所以奴婢还多看了几眼。” “茶色眼眸?” 宛夫人喃喃着,脸上神情似悲似喜,胸膛起伏间,眼底还仿佛有泪光闪烁,她忽然将那几颗蜜糖按在了心口处,闭上眼睛,久久未动。 满殿的侍女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面面相觑间,皆不知发生了何事。 若是宛夫人不曾身中奇毒多年,那么她们一定会发现,她们夫人的眼眸也是极浅的茶色,只是如今因毒素侵染而变成了黑褐色,周身皮肤也不再是全然雪白,而是透着一些憔悴病态的冷青色。 时光荏苒,韶华不再,曾经也如同结颜花一样灿烂的少女,终究被困笼中,失去了所有生气与光芒,余生如同枯槁一般。 大殿里不知静了多久,台阶上的宛夫人才睁开眼眸,望向了先前回话的那个侍女,她轻声道:“你出城去找阿笙,就说我愿意接受医治,让他将那位神医请来,我今日便要见到她……” 侍女还未应下这吩咐时,已有另一个侍女惊慌失措地奔入大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夫人不好了,少主被赤奴人偷袭了!” —— 长街之上,马车早已四分五裂,十数个来自赤奴部落的绝顶高手,正与钟离笙缠斗得不可开交。 少年展开那玄铁折扇,以一敌十,招招凌厉狠辣,刀光剑影间,一身紫衣已尽染血污,却仍没有丝毫退却投降之意,甚至还在半空中抹了两个赤奴人的脖子。 这样烈的性情,实在出乎这十几个赤奴杀手的意料,他们此番带着任务而来,并没有对钟离笙下死手,只是想抓住他,以此作为人质要挟,交换出自家的六王子。 可钟离笙一身傲气,铁骨铮铮,竟宁死不从,眼看僵持不下时,一个赤奴人直接从半空中俯冲而来,竟是想要抓住施宣铃! 不得不说,这个赤奴人有些脑子,果然,半空中的钟离笙也掠身而来,以玄铁折扇为施宣铃一挡,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蠢女人,先前叫你跑你不跑,现下想逃都逃不掉了!” 施宣铃下意识揪住钟离笙的衣裳,手上的铃铛在风中不住响动,她大声喊道:“我那时要是跑了,你就被那一铁钩子划破半张脸了,保准得当场毁容了!” 施宣铃不是没有机会逃,钟离笙甚至还推了她一把,为她挡住了所有火力,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逃时,便瞅见一个锋利的铁钩子直朝钟离笙而去。 那是赤奴人想要锁住他的琵琶骨,却被钟离笙侧身一躲,肩头闪了过去,大半边脸却避无可避,那铁钩子眼看就要划破他半张脸时,清脆的铃铛声却在他耳边响起。 施宣铃不知何时飞身扑来,用胳膊替他挡下了那一钩子,瞬间血花四溅,锋利的铁钩将少女整条胳膊划得深可见骨,血流不止。 钟离笙彻底惊呆了,满眼的不可置信,他做梦也想不到施宣铃会为他挡下这一钩子。 心潮起伏间,他反手就扬起玄铁折扇,带着凛冽杀气,将那伤了施宣铃的赤奴人逼上半空,狠狠将他抹了脖子! 如今将少女揽在怀中,亲耳听到她不想他毁容的答案后,少年愣了愣,心里竟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可嘴上依旧不依不饶道:“毁容就毁容,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要紧的?我都不在乎,关你什么事?” “你这张脸不是跟你娘生得很像吗?要是毁掉了多可惜,你准得哭上几天几夜,我可不想再看到一只哭哭啼啼,泪眼汪汪的小鲨鱼!” 大风猎猎,少女衣袂飘飘,说出这番话后,钟离笙直接又愣住了,他万万没料到施宣铃竟会为他想到这一层。 莫名的,少年眼眶有些发热,似乎有一股热血涌上了心头,他看向怀中人,对上那双清浅的茶色瞳孔。 “若是今日同我一起死在这,你甘心吗?” “呸呸呸,当然不甘心了,别说这种丧气话,你可是云洲岛第一恶霸啊!” 少女的话叫人忍俊不禁,那只紫色小鲨鱼笑了笑,却忽地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满眼决绝—— “他们不会杀我,只会抓我,可若是这般被抓住,我宁愿死了好,否则真是丢人现眼,一辈子都要被闻晏如那家伙看不起了!” “息月寒绝不能放,赤奴人要拿我做人质,我偏不,哪怕玉石俱焚,我钟离笙也绝不受俘!” 第十九章 宛夫人救子 风声飒飒间,大批城中守卫终于赶到,那些赤奴人互相交换了眼神,竟不知从怀中摸出了何物,齐齐砸向四周。 瞬间熊熊烈火燃起,那火焰竟是蓝色的,蹿上半空数米高,仿佛形成了一圈坚不可摧的火墙般,转眼就将钟离笙与施宣铃团团围在了中央! 这是逼得赤奴人用上了绝招,他们本想速战速决,却低估了钟离笙的烈性,只得祭上这终极法宝—— 蓝焰离火。 赤奴部落里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特殊矿石,名为蓝焰,可将其研磨成燃料,便能制造出蓝焰离火。 一旦启动后,便如同一道坚实的蓝色火墙般,再多的水也无法浇灭,那极度炙热的高温会令血肉之躯无法靠近,而万般利器也皆难穿透,只能等待那蓝焰离火彻底燃尽。 可谓是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赤奴人有这般法宝秘术,却依旧难敌东穆的铁骑战队,只因蓝焰矿石实在稀少,无法大规模投入在战场使用,且持续时间也非常短暂,更多是被用来偷袭与暗杀,令援手短期内无法靠近。 此次赤奴人的目的是抓住钟离笙,以他为人质筹码,交换出自家六王子息月寒,他们知道岛上定会有大量援军赶来相救,所以才使用这蓝焰离火,便能将援军彻底阻隔开,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果然,城中守卫根本无法靠近这蓝焰离火,射出来的箭矢也直接被火墙吞噬,烧成灰烬。 钟离笙与施宣铃被包围在这蓝色火圈中,眼看那些赤奴人步步逼近,钟离笙将施宣铃护在身后,扬起手中的玄铁折扇,挺身相迎,准备战至最后一刻。 他绝不会束手就擒,绝不! 肩头白雾缭绕,那只紫色的小鲨鱼染着鲜血,傲立风中,满身杀气,目光灼灼,带着一身硬骨头,昂首迎敌! “来吧,狗东西们,小爷送你们下黄泉!” 话音刚落,却听“嗖”的一声,一只利箭划破长空,带着一股惊天动地的强劲内力,竟然直接穿透了那蓝焰离火,正中一个赤奴人胸膛,叫他当场毙命!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所有人都被震到了,回首望去,只透过那蓝色火焰,望见了一道清冷身影,高高站在马车顶部,拉弓射箭,衣袂飘飘,犹如神女一般。 是宛夫人来了,带着青林苑一众侍女赶来了。 她站在长阳下,身影翩然若仙,手里拿着的正是她从前的武器,揽月弓。 神兵利器藏在匣中多年,重见天日之时,依然威力无穷,连那蓝焰离火也不可阻挡。 钟离笙颤抖着身子,不可置信,他指向马车上那道身影,欣喜若狂,恨不能向全天下宣告:“娘,是我娘,真的是我娘!” 热血涌上少年心头,他一把拉过身后的少女,指着长空下傲立的那道身影,几乎是热泪盈眶—— “她竟然来救我了,蠢女人你快看,我娘来救我了!” 蓝焰离火熊熊燃烧着,火圈中剩余的赤奴人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震惊的同时,皆面露疑惑之色。 这世间竟还有武器能穿透这蓝焰离火? 有不信邪的赤奴人试探地上前一步,仍旧想要生擒住钟离笙,然而还未出手,又是“嗖”的一声,利箭划破长空,穿透那蓝焰离火,狠狠贯穿他胸膛,他连一记惨叫都还来不及发出,便已双目圆睁万般不甘地倒了下去! 太可怖的力量了,简直如同神明惩戒凡人一般,何等惊世天威! 浓烈的血腥味在火圈中弥漫着,所有赤奴人骇然变色,再无一人敢轻举妄动,唯恐白白沦为下一个箭下冤魂。 火圈中的钟离笙还沉浸在兴奋之中,旁边的施宣铃却拉了拉他,贴近他耳边小声道:“你娘身上还中着毒呢,方才那两箭耗损了她太多内力,我担心她毒性发作,撑不了多久。” 事实上,施宣铃仰头间,早就遥遥望见了宛夫人的化灵物—— 一只清冷孤傲的白狐,手握闪闪发光的长弓,迎风而立,宛若不容侵犯的天神一般,只是白狐身子轻晃,似在勉力支撑,唇边更有鲜血漫出。 果然,下一瞬,站在马车之上的宛夫人便捂住心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周围所有侍女们齐声惊呼道:“夫人!” “娘!” 火圈里的钟离笙也瞳孔骤缩,霍然握紧双拳,一声急呼道。 剩余的赤奴人见到这一幕,不由同时面露喜色,互相以赤奴语交流着,虽然施宣铃听不懂,但很肯定,他们也瞧出了宛夫人身有旧疾,难以再拼尽内力射出几箭。 有两个胆子大的赤奴人又飞身而出,扬起锋利铁钩,同时出招,想要锁住钟离笙的琵琶骨。 钟离笙展开玄铁折扇迎战,紫衣飞扬间,竟又有两支利箭穿透蓝焰火墙,接连射杀了那两个赤奴人! 鲜血四溅,染上了钟离笙俊逸的眉目,少年这回露出的却不是欣喜之色,而是骤然看向那马车顶部—— 果然,手握神弓的宛夫人,在长空下身子摇摇欲坠,脸上神情痛苦万般,显然毒性又发作了! 她此刻已连射四箭,口吐鲜血下,内力几乎耗尽,若是再射出第五箭,恐怕当真会撑不住了! “娘,不要,不要再催动内力了,你身上的毒会发作得越来越快的!” 钟离笙慌了,站在火圈内急声喊道,可马车顶部的那身白衣,仍然艰难地举起手中长弓,对准火圈内剩余的赤奴人,眸含凛冽杀意,只要他们一有动作,她便会立时射出下一箭! 就如同那一年,赤奴人大举进攻,战火燃了三个月,尸横遍地间,她也是带着自己的挽月神弓,偷偷乔装出了云城,在战场上暗中保护着她的孩子,钟离笙。 那时她身上的毒还没有如今这般入骨,哪怕连射数十箭也仍有连绵不绝的内力可以支撑住,但赤奴人来势汹汹,杀了一波还有一波,她在暗处护卫着阿笙,没顾上自己,到底不小心中了敌方的陷阱。 没有任何援兵,她也不愿暴露身份,一切只能靠自己,九死一生间,她才艰难地脱困出来,在确认阿笙安然无虞后,方拖着重伤的身子回了青林苑。 后来阿笙背着闻晏如入了城,来到她的青林苑,她却连一面都不愿与他相见。 那身紫衣染满鲜血,坐在她的大殿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颤抖着对她道:“娘,你抱抱我,求求你了,抱抱我好吗?” 她坐在帘子后面,捂住胸口处的伤,一动未动。 于是那个孩子终是彻底崩溃,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那样悲恸绝望,如利刃刺在她心头,令她也痛得无法呼吸,在帘后模糊了双眼。 “为什么你不爱我呢?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呢?为什么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她心痛如绞,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让一丝一毫的情绪泄露出去。 身上的重伤与奇毒一并袭来,隔着一道帘子,那个痛哭的孩子却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多好。 她不需要他知晓与明白,只要他能活着回来就好,她苦苦支撑在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他了。 母子连心,她怀胎十月将他生下,即便带着万般不甘与怨恨,可他也终究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哪怕拼尽她的性命,耗干她体内最后一丝内力,她也会护他周全。 “娘给的糖真好吃,阿笙想吃一辈子,好不好?” 幼时也曾搂他在怀中,给他吃过世上最香甜的花蜜糖,为他哼唱过家乡的歌谣,短暂的温存间,身上的毒却一次次发作,锥心刺骨的疼痛阵阵袭来。 她越爱他,毒就会越深入骨髓,发作得越来越厉害。 世间七情六欲,于她而言,皆是致命毒药。 可哪个母亲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他一心想为她解毒,可正是因为有了他,她这毒才永远解不了,只会越来越严重,直至最后彻底夺去她的性命。 能多活一天,多在这世上看他几眼,也是好的,为此她只能久居青林苑,藏在帘子之后,拒他于千里之外,不显露分毫对他的爱意。 不去听,不去想,死死将那份爱封存住。 骗自己,骗别人,骗过体内的蛊毒。 唯有这样,她才能多向老天爷借一些时光,多陪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一些。 她希望他长成一个铁石心肠,绝情断爱,无坚不摧的大人。 可她的孩子竟那样像她,情深而执着,无论她对他如何冷若冰霜,如何残忍万分,他依然捧着一颗最炙热的赤子之心,像幼时那般,一心一意,无怨无悔地爱着她。 多么可悲,又多么讽刺啊,懵懂孩童嘴里说的“一辈子”,究竟能有多远呢? 这冷冰冰的世上,前方那条未知的路,他终究得一个人踏上。 没有花蜜糖,没有母亲的怀抱,没有脉脉温情,浩瀚无垠的大海之上,他必须独自掌舵,乘风破浪,寻找自己的方向,带着他的船驶向远方。 但在这之前,她会替他保驾护航,哪怕燃尽自己的生命。 蓝色火焰熊熊燃烧着,火圈中央的那道紫色身影,仿佛同那年战场上归来,浑身是血的那个小小少年重叠起来。 不管是那一年,还是如今,她都会护住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宛夫人迎风而立,衣袂翩飞,缓缓拉开挽月神弓,目光灼灼,对准了火墙内的那些赤奴人。 钟离笙在蓝焰火圈中看着这一幕,心头狂跳间,早已泪流满面,嘶声喊道:“娘,住手,快住手!不要再射出下一箭了,你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第二十章 并肩作战 “娘,快住手!” 声声嘶喊回荡在长空下,施宣铃也震住了。 她分明看见了一只神色坚毅的白狐,哪怕唇边漫着鲜血,身子摇摇欲坠,也依然在烈烈大风间拉开着长弓,无所畏惧,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 那是护卫孩子的一个姿势,只要有一口气尚存,便不会倒下。 无法言说这一刻内心的撼动,施宣铃瞪大着双眼,遥遥望着马车顶部的宛夫人,不知怎么,莫名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们身上似乎都有一股韧劲,无论何等凶险,迎面而上,不折傲骨,不屈本心,还有那份为了孩子一往无前,甘愿赴死的深沉爱意。 蓝焰火圈内,钟离笙双目血红,撕心裂肺的一声响彻天际:“娘——” 神弓拉开,箭在弦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骏马长鸣,大风猎猎,两个熟悉的声音同时传来,令所有人为之一振—— “阿笙!” “宣铃!” 众人抬眼望去,大批军队破城而入,当先那二人正是闻晏如与越无咎! “这是蓝焰离火!” 季织月与闻晏如同骑一匹战马,一见那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便脱口而出:“赤奴人竟连这绝招都使上了,这火墙谁都过不去,除非待火焰燃尽熄灭!” “什么?” 闻晏如呼吸一窒,季织月赶紧举起自己手中的黑布袋子,“不过还好带我来了,我有破解的法子!” 说来也是巧合,在流放到云洲岛之前,季织月可是做足了功课,她知晓赤奴人凶悍无比,时不时就会来岛上侵袭,她为了自保,做了一些“救命法宝”,没想到竟真能有用上的一天! 当即她也不再废话,直接从黑布袋子里摸出了两枚奇怪的白色“圆球”,在阳光之下,那圆球周身竟还散发着阵阵寒气。 “这是我自己研制的两枚寒魄丸,能够克制那蓝焰离火,但维持的时间极短,只能冷却几个瞬间,而且因为原料稀少,我只做了这两枚,所以现下只能供两人使用,对着那蓝焰火墙砸下去,便能打开两个缺口,迅速进入那火圈内救援!” “但动作一定要快,身手一定要非常敏捷,只要慢一点点,不小心碰到那蓝焰离火,便会整个人烧到灰飞烟灭,这火不怕水的,它的燃料是特殊矿石研磨而成的,一旦沾上,必死无疑!” 如此凶险,闻晏如却想也未想,劈手夺过了那两枚寒魄丸。 “我去救人!” 他说着,又高举另外一枚,对着身后军队扬声喝道:“还有谁愿与我一同前往!” “还有我!” 一只手横空抢去那另一枚寒魄丸,开口之人正是越无咎,少年跨坐马上,衣袂飞扬,一张俊逸的脸在阳光下愈发显得英气逼人,他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中长剑,一双眼只紧紧盯着火圈内的施宣铃。 “我说过,我的妻子我自己救!” 生死之际,间不容发,闻晏如与越无咎各自拿着一枚寒魄丸,朝彼此点了点头后,便飞身掠入半空,一人持枪,一人持剑,直朝那蓝焰火墙而去! 季织月握紧琉璃镜,紧张地贴在眼前,仰头看着两个少年的身影,一颗心骤然揪紧,暗自祈祷不已:“这寒魄丸可千万要起作用啊,菩萨保佑,不然我可就害了两条人命!” 虽是做过不少次试验,但她研制的寒魄丸从未经历过实战,那蓝焰离火那般厉害,她心里还真没底,只是形势危急,他们都只能赌一把了! 风声飒飒,两个少年转瞬飞身至那蓝色火圈外,他们对视一眼后,两枚寒魄丸同时砸了下去,长空之下,两股巨大的寒气瞬间弥漫开,带着能冷却世间万物的威力,竟当真将那蓝色火墙炸开了两个缺口,圈内的赤奴人全都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说时迟那时快,闻晏如扬起长枪,越无咎提起长剑,两个少年没有丝毫迟疑,身手快如闪电,迅速通过那两个缺口掠进了火圈内! 一声兴奋的尖叫随之响起,却是火圈外的季织月发出的,她坐在马上,透过琉璃镜看着这一幕,欣喜若狂—— 成功了,他们成功了,她的寒魄丸终是不辱使命,不枉她苦心研制了那么久,竟然头一回实战就成功了,菩萨真是对她太好了! 长空下,宛夫人站在那马车顶部,衣袂翩飞间,也暗松了口气,只是依然拉紧手中的挽月神弓,不敢掉以轻心,目光更是一刻也不曾离开过钟离笙。 两枚寒魄丸炸开之后,果然如季织月所言,确实只维持了短短几个瞬间,那蓝焰离火又熊熊燃起,将钟离笙与施宣铃包围起来,可这回火圈之内,他们已多了两个强劲的“援兵”。 “宣铃,你胳膊,你胳膊怎么伤得这么重?” 越无咎第一时间来到少女身旁,却被她鲜血淋漓的胳膊吓到了,施宣铃刚想说“没事”,旁边的钟离笙已经直接开口道:“她替我挡了一钩子。” “什么?你居然拉她当盾牌,做你的替死鬼?” 越无咎脱口而出,怒不可遏地瞪向钟离笙,钟离笙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赶紧“喊冤”道:“什么啊,是她主动替小爷挡的,我钟离笙还没那么下作,会拉一个女人挡在我前面!” “宣铃怎么可能主动替你挡?” 越无咎压根不信,依然一副要吃了钟离笙的模样,怀中的少女却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是我主动的,我怕他毁容了。” 许多东西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施宣铃只是莫名的有些心虚,不敢看越无咎愕然的眼神。 钟离笙也在旁边气哼哼道:“听到了没,别瞪我了,我一开始就让她跑了,还为她挡住了全部火力,是她自己不肯跑的,还回过头来硬生生替我挡了一钩子!” “你放心,我已将伤她的那个赤奴人抹了脖子,替她报了仇,这回算小爷欠她一份人情,日后定会还上的,她吃不了亏!” 施宣铃还想说什么,越无咎已经深吸口气,眸含戾色,扬起长剑,护在她身前。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我先救你出去!” 施宣铃见过越无咎很多面,雨中哭泣的他,半夜深陷梦魇的他,坚毅隐忍的他,温柔体贴的他,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狠厉杀人的一面—— 少年一身黑色劲装,束着个高高的马尾,身姿颀长挺拔,手握长剑,出招又快又恨,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干净利落地杀了一个又一个赤奴人,鲜血溅到他脸上,他也毫不变色,周身反而散发出更加凛冽狠绝的气息! 施宣铃一时看呆了。 这是她从不曾见过的越无咎,或许是少年对她太好,太过温柔了,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而她又见过他最为脆弱的模样,在她眼里,他总是那个在雨中瑟缩成一团,惹人怜爱的小灰猫。 可她竟忘了,他原先也是随父上过战场,斩杀过无数敌人,一手越家剑法出神入化,曾是那个盛都城里最耀眼的少年郎啊! 小灰猫变成了野性十足的凶狠山猫,手中长剑舞动如虹,满带戾气的厮杀间,赤奴人很快节节败退,接二连三地倒在了火圈之内。 另一边,银色小飞龙也跟那紫色小鲨鱼配合默契,一人长枪清寒,一人铁扇凌厉,就如同他们当年在战场上一样并肩作战,默契地联手击杀了一个又一个赤奴人。 小山猫扬着剑。 小飞龙提着枪。 小鲨鱼转着铁扇。 三个少年郎同心协力,在蓝焰火圈内,带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将剩余的赤奴人一口气收拾干净了。 当还剩最后一个赤奴人时,闻晏如却拦住了越无咎的长剑—— “留个活口,带回去审问!” 那个赤奴人虽然听不懂东穆话,却显然看出了闻晏如的意图,伸手将脸上的血一抹,仰头长笑,忽然起身一跃,直接扑入了蓝焰离火间。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闻晏如根本来不及阻止,那赤奴人口中还放声而唱,唱的正是息月寒在牢中唱过的那古老歌谣。 “月照海上,远方长明,英勇男儿,骑龙归来。” 闻晏如耳边蓦然响起暗牢外,季织月曾告诉他的那几句歌词,随着熊熊烈火的燃烧,那最后一个赤奴人终是彻底化为灰烬,魂归故乡了。 蓝烟袅袅,闻晏如望着这一幕,神色复杂,莫名的,竟想到了暗牢里那道轮廓深邃,孤傲不屈的身影。 危机彻底解除,赤奴部落的这场偷袭以失败告终,直到这一刻,施宣铃紧绷的心弦才真正放松了。 她失血过多,身子摇摇欲坠间,直到此刻才迟钝地感受到了胳膊上传来的疼痛,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倒下去的那一瞬,有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是她的小灰猫,不,是穿着黑衣,束着高马尾,今天变得格外凶悍的小山猫。 她抬手还想摸摸他的脑袋,却再也没有力气,眼前一黑,陷入昏迷前,只听到了少年那最后急切万分的一声—— “宣铃!” 第二十一章 醋意大发 仿佛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少女赤着双足,手上铃铛轻响,在雪地里走了许久许久,才在结冰的湖面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阿越!” 她在梦里没有叫他“世子”,而是唤他“阿越”,就像他家人那般唤他一样。 少年转过身来,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只是冷冷望着她。 她向他奔去,脚下结冰的湖面却开始出现裂缝,她慌了,大声喊着:“阿越你快过来,湖面上的冰要融化了,你会掉下去的,快过来啊……” 可无论她怎么喊,少年都一动不动,她心头狂跳间,义无反顾地朝他奔去,“阿越,快跟我走!” 就在她伸手要触碰到他时,少年幽幽开口了:“施宣铃,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愣住了,那张总是对她温柔浅笑的脸,此刻冷若冰霜,每个字都凛冽飘在寒风之中:“你明明就不爱我,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又将一切狠狠击碎?” “我说过,我最讨厌欺骗和背叛了,你们施家已经有一个女儿伤害过我,为何你也是这样?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看着我一次次沦陷下去,很有趣吗?” “我永不会原谅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远不会!” “不,我没有,我没想骗你,阿越,我只是……” 她慌乱上前,一边伸手一边想要解释,可冰面却霍然裂开,少年往湖中坠去,她想要抓住他,两人之间却隔了一层雾气般,无论她怎样努力,也触碰不到他。 “阿越,阿越——” 她凄然地叫着,从未有过的害怕与绝望,痛彻心扉间,飞雪呼啸,天地坍塌,她竟也往那冰冷的湖中坠去,湖里像有无数只手在拉扯着她,如同厉鬼幽魂一般! “不要!” 少女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全身冷汗涔涔,将守在床边的季织月都吓了一跳。 “小铃铛,你,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烛火摇曳,冷风敲窗,施宣铃坐在床上眨了眨眼,慢慢醒转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带回了澜心小院。 她脑中一片乱糟糟的,却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抓住了季织月的手,急声问道:“他呢?” “谁?” “世子呢?” “世子在院里给你熬药呢,你放心,他一点伤都没受,安然无恙,倒是少岛主带了些伤,还待在云城的青林苑里养伤呢……” 原本宛夫人也要将昏迷的施宣铃一道带回青林苑,可越无咎不答应,他执意将人带回了澜心小院,带回了他们在岛上的……这个家。 施宣铃的伤已经处理过,虽然瞧着骇人,却所幸没有伤及根本,悉心静养一段时日,胳膊应当就能恢复自如了。 季织月扶着施宣铃下了床,缓缓来到门边,少年正蹲在院里煎药,不知怎么,施宣铃眼眶莫名就红了,忍不住喊了一声:“世子。” 那道背影一顿,站起身来,回头望向了她。 两人四目相对,月光皎皎,有过堂风撩起他们的衣袂长发,久久的,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气氛有些难以言说的微妙,施宣铃望着那张沉静的少年面孔,不由将自己包扎好的胳膊往身后藏了藏,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 季织月不明所以,施宣铃却埋下了头,嗫嚅道:“织织,我想,我惹……世子生气了。” —— 许多东西少女懵懵懂懂,不甚明白,却能敏感察觉到少年情绪的变化。 越无咎的确生气了,好几日他都不怎么跟施宣铃说话了,只是沉默地喂她喝药,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她。 施宣铃终于受不住了,在又一次少年喂完药,起身欲离开时,赶紧抓住他衣袖,可怜巴巴地认错:“世子,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会小心,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 进云城前一夜,她向他保证过,自己一定会随机应变,不会出事的,可她不仅受伤了,还是因为替别人挡钩子……而受的伤。 眼看越无咎没有说话,施宣铃心里慌了,赶紧继续解释道:“这,这回是个意外,谁都没料到会突然遇上赤奴人的伏击,最开始还是钟离笙推了我一把,他让我快逃,可我眼看着那铁钩就要划破他的脸,一时不忍心,就扑了上去……” “因为,因为他跟我说过,他那张脸长得很像他娘亲,但他娘性子又很古怪,似乎,似乎不那么爱他,他若是毁了容,就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少女越说越乱,索性将进云城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都抖落出来,包括青林苑里宛夫人拿药瓶将钟离笙砸得头破血流,她鬼使神差下,替他挡了第二个砸出来的药瓶,后来上了马车,为了安慰情绪低落的钟离笙,她还给他吃了自己做的花蜜糖……再就是最后替他挡下那一铁钩子,她纯粹是于心不忍,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头脑一热就扑上去了。 “我就是,就是觉得,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少女垂着脑袋,叹了口气,房里不知静了多久,她耳边才响起少年幽幽的声音—— “这世上那么多的可怜人,你每一个都要这般对待吗?” 少女抬起头,只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你心善纯真,可我……却是个很小气的人。” 越无咎终是放下了药碗,坐在了施宣铃床边,定定望着她,轻声说了一句: “宣铃,你不能对谁都好。” 他拉起她的手,慢慢按在自己胸口,盯着她的眼眸,声音喑哑道:“我这里,会很难受。” 施宣铃愣住了,掌心触碰着少年温热的胸膛,感受着他一颗心的跳动,自己不知为何,竟也被一股莫名异样的情绪包围起来。 烛火摇曳间,少年继续道:“幼时我父亲送了我一把宝剑,我很是欢喜,爱不释手,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剑,连饭都不想吃,可后来有一天,我的宝剑却不见了。” “原来是我的一位堂兄来府中作客,见到我那宝剑也很是喜爱,我父亲便将宝剑转赠给了他,而那时,我刚好有事入了宫,毫不知情。” “等我回家后,这才发现我的宝剑不见了,竟被我爹送给了别人,那时我发了很大的火,足足有一个月没跟我爹说过话。” “后来,那位堂兄得知此事,又将宝剑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可我却已心灰意冷,对那宝剑再也提不起兴趣,甚至连看都不愿再看一眼了。” “我爹没办法,又托人几经寻觅,终是为我找到了一把更好的长剑,我在剑身上刻了名字,从此唤它‘妄心’,再不离身,妄心独属我一人,即便流放到云洲岛,我也将它带了过来。” 夜风拍打着窗棂,少年声音低哑,望着施宣铃,一字一句道: “宣铃,你看,我自幼性子便是如此,连心爱之物都从不与人分享,更何况……是心爱之人呢?” “你莫要被我如今的表象骗了,我其实从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我很执拗,很自私,也很……贪婪。” “如果你的糖,每个人都会给,那我情愿不要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少年也松开了施宣铃的手,站起身来,端着药碗就要离去,施宣铃急了,一声喊道:“世子!” 那道俊挺身影站在灯下,没有回头,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我的话了,再来找我吧。” —— 世间有些东西当真奇怪,令人喜令人悲,又令人辗转反侧,无端烦恼,施宣铃失眠了三个晚上。 当她再次找上越无咎时,步子都是虚浮的,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月光下,越无咎仍在院中给她煎药,一回头,还不等少女凄凄切切喊出那声“世子”,他脸色便已陡然一变:“宣铃,你,你裙子上怎么全是血?你哪里受伤了?” 施宣铃看了眼裙子,并不意外,只是委委屈屈地道:“我也不知道,晚上开始疼的,毫无预兆,肚子疼得厉害,血一直在流,怎么都止不住,我可能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快要死掉了……” “不要乱说,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越无咎极力抑制住紊乱的呼吸,眼眶霎时就红了:“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世子你真傻,我自己不就是大夫吗?这岛上不会有人比我的医术更好了,可我都没办法止住这血,它一直从我腿间流出,我肯定活不成了……”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你不会有事的,我绝不会让你死的!”越无咎脱下自己的外衣,罩住了施宣铃染满血的裙子,双手颤动得厉害。 “我们这就去玉竹居,去找织织,你或许是中了赤奴人的毒,她一定会有化解的法子!” 他说着,将少女打横一把抱起,少女顺势勾住他脖颈,一滴眼泪滑过眼角,委屈巴巴地道:“不生气了,我都快要死掉了,世子你不生我的气了,好吗?” 少年长睫微颤,一低头,对上了那双清浅的茶色眼眸,夜风拂过他们的衣袂,少女泪眼朦胧,可怜兮兮的声音在月下回荡着: “我想明白了,我以后不对别人好了,我只对你好,只给你吃我做的花蜜糖,只喜欢你这只小灰猫,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第二十二章 小骗子 “我想明白了,我以后不对别人好了,我只对你好,只给你吃我做的花蜜糖,只喜欢你这只小灰猫,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双手紧紧勾住越无咎的脖子,施宣铃委屈泪流,像是一松手就怕他跑了一般,越无咎红了双眼,心疼得喉头都嘶哑了: “宣铃你别说话了,你一定要撑住,我不气了,我什么都不气了,只要你好好的……” 他向院外奔去,夜风迎面而来,他双腿却不知为何陡然发软,一下又跌跪在地。 “宣铃你有没有事,有没有摔到哪里?痛不痛?” 少年搂紧怀里的少女,一双眼红得愈发厉害,而少女却抬起头,仍旧追问着:“世子,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 越无咎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点头,泪如雨下。 他父亲已逝,母亲被囚,亲族上下皆惨烈覆灭,在这天地间孑然一人,踽踽独行,好不容易身边又多了一个她。 他们少年夫妻,同生死,共患难,他在这荒凉世间又有了一个家,如果,如果连她都不在了…… 他只怕真的会心神崩溃,彻底疯掉,从此入魔! “小铃铛,你不要有事,不要扔下我,求求你……” 他又喊出了那声“小铃铛”,在夜风中哭得无比伤心,直到一只手抚去他的泪水,少女有些慌乱,捧着他的脸连声道: “世子,世子你别哭了,我没事的,我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你不用去找织织……” 他睁开血红的眼眸,愕然地望着少女,她却咬了咬唇,忽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其实,其实应当是来癸水了,这是我第一次来,我娘去世得早,也没教过我,但我是学医的,转念一想就能猜到……” 原本施宣铃没想骗越无咎的,只是见他误以为她受了伤,便顺势而为,装出一副快要死掉的可怜模样,好求得原谅,叫他不要生气了。 可她没想到他竟会哭成这样,双目赤红间,更有神似癫狂之势,她怕他急出毛病,走火入魔了,这才赶紧道出真相。 一时间,越无咎身子僵在了月下,脸上泪痕还未干,看着怀里的少女,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他实在恨不能将她摔在地上,却到底舍不得,只能咬牙切齿道:“施宣铃,你这个骗子,你怎么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简直越想越气,少年呼吸急促,许多情绪涌上心头,无处释放,还不等怀里的少女再度开口,他忽然凑到她纤细的脖颈处,狠狠咬了一口—— 施宣铃吃痛吸气,倏然瞪大了眼眸,却忍住没将少年的脑袋推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了她。 一丝血腥味飘入风中,他竟在她脖上咬出个血印子来了,四野风声飒飒,他抵住她额头,低声喘着气,如同山林间一只充满戾气的小兽。 “这是我给你留的印记,你不许再骗我,这辈子都不许再骗我,听见了没有?” —— 云城,青林苑中,暖烟缭绕,一片幽静。 帘幔飞扬间,床榻上躺着的那人,正是无聊养伤中的钟离笙。 他躺了这么些时日,宛夫人依然一次也没来看过他,他每天等啊等,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可又总是安慰自己,至少他身陷险境时,母亲还是赶去救他了,甚至连身上的奇毒都顾不上了。 这已然证明,母亲……是爱他的,对吧? 少年每天就在这样反反复复的猜测和自问自答中度过,一个人待着实在没劲,他手中那把玄铁折扇都能给他玩出花来了,青林苑的侍女们个个跟哑巴似的,多说一句话仿佛能掉块肉下来。 百无聊赖的小鲨鱼,莫名的,竟有些想念那个总跟他斗嘴吵架的丫头了。 耳边好似又传来那阵清脆的铃铛声,少年忽然目光一亮,伸手往怀里摸去—— 哟,那日马车上,施宣铃给他的几颗糖竟还在呢! 他与赤奴人当时打斗得那般厉害,这几颗糖居然都没掉落下去,还真是意外惊喜,老天待他果真不薄。 当下钟离笙喜笑颜开,剥开一颗糖美滋滋放入嘴中,感受着那股儿时记忆中的清甜味道。 虽然母亲没有来看他,但有母亲熟悉的味道陪伴着他,他身上的伤好像也就……不那么疼了。 闭着眼,少年吃了一颗又一颗,脑海中浮现出儿时母亲将他搂在怀里,温柔唱着歌谣哄他的情形,不知不觉间,怀里竟只剩下最后一颗糖了。 这一下,少年的手停在那,有些迟疑了。 他舔了舔唇角残留的蜜糖,一下竟舍不得吃掉了,毕竟只剩这一颗了,吃完就没了,要想再吃到得等离开云城,再去那澜心小院找施宣铃讨要了。 “笨驴蛋,小爷明儿个就回去找你,这回我可得要个百八十颗,拿个糖罐子装着,悠哉悠哉慢慢地吃。” 说起来,他的确还得去一趟澜心小院,等施宣铃的伤好了,他还得带她进一趟云城,替他娘亲治病解毒。 也不知那笨女人的伤怎么样了,不过她那样彪悍的身体,海蜈蚣都毒不死,这次应该也没什么大碍,日后还是能生龙活虎地跟他吵架吧? 脑中一边乱糟糟地想着,少年一边深吸了口气,压住腹中馋虫,闭紧眼眸,将仅剩的那颗糖又放回了怀中,一只手还小心翼翼地护在那,仿佛生怕怀里的糖不翼而飞了。 “等着,笨女人,小爷马上就回去找你!” 玄铁折扇一转,高高抛上半空,又稳稳落下,遮住了少年俊逸清朗的一张脸。 他把玩着折扇,眉眼含笑,却不知道,不会再有百八十颗了,施宣铃亲手做的糖,永远不会再送给他了。 他怀里如今藏着的,就是此生的最后一颗了。 * 千里之外的皇城中,午夜时分,万籁俱寂,此刻却有一处地方灯火通明,传来了犯人的阵阵惨叫声—— “裴首尊,我招了,我真的全招了,绝没有一句假话……” 浑身鲜血淋漓的罪犯被绑在架上,连声求饶着,他面前坐着的那个男人却毫无反应,只是好整以暇地擦着手中长鞭。 那张脸在牢房烛火的映照下,半明半暗,透着一股森然气质,却偏偏五官又生得极为俊美,仿佛幽幽地府里走出来的一个玉面阎罗—— 这正是东穆的第一酷吏,镇抚司的首尊,裴世溪。 他坐在历尽万般酷刑的犯人面前,听着他的求饶声,头也未抬,只是一边擦拭着手中长鞭,一边慢悠悠笑道:“你有没有全招,不用问我,问问它们就知道了。” “不,不!” 一听到“它们”两个字,那犯人便立刻吓得面无人色,连裤腿都湿透了。 裴世溪嗜好养狼,镇抚司里圈了一群恶狼,平素专用人肉喂养,据说曾将囚犯狠狠撕咬而死,令人闻风丧胆,什么样的严刑拷打都比不上这样一帮血口獠牙的畜生。 进了镇抚司大牢的人,见识过裴世溪的手段,就没有几个能抗到最后的。 牢房里很快传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裴世溪却浑不在意地走了出来,将长鞭随手扔给了身旁的乌金卫,又叮嘱了两句后,坐上外头等候的马车,离开了大牢。 他去的地方是城郊一座老宅,外头瞧着不出奇,走进去却是一花一亭,一步一景,别有洞天。 一位白衣老者站在长廊之上,端着古朴雅致的茶杯,显然等候他已久。 “溪儿,案子审得怎么样?” 一开口,这老者的声音却有些尖细,甚至带了几丝阴柔的意味。 裴世溪站到他旁边,同看天边一轮冷月,回答间,语气里却带着十足的亲密与尊重:“回阿翁,一切都好,应当月底就能彻底结案了。” 这老者乃是伺候了先帝一辈子的裴公公,权势滔天,亦是裴世溪的义父。 作为一个太监的义子,能够一步步爬上高位,最终坐上镇抚司首尊的位置,不得不说,裴世溪是有些铁血手腕在身上的。 而他此番审的案子,依然是越家那桩谋逆大案,不过是在抓跟此案相关的党羽,这自然也是个铲除异己的好机会,裴世溪如何会错过? 是以,这段时日,朝野上下风声鹤唳,百官们都提心吊胆,唯恐上了裴世溪的名册,叫他抓进镇抚司去。 “对了,你下月不是要去一趟云洲岛办差吗?”长廊上,那裴公公忽然问道。 听到“云洲岛”三个字,裴世溪长睫一颤,一颗心都紧了紧,裴公公也叹了一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啊……一晃眼,都多少年了。” 莫名而来的一句话,却令裴世溪也心潮起伏,他深吸口气,点点头:“对,我要去那云洲岛上,押解一个赤奴的重要俘虏回皇城,约是下月中旬动身。” “好。”裴公公也按捺住万般情绪,扭头望向裴世溪,话锋一转,阴柔的嗓音不急不缓道:“你到了岛上后,便去探探越家那个孩子的虚实,若他知道内情,你就……废了他。” 杀人灭口太过明显,何况还是越无咎这般身份,他即便要死,也绝不能草率地死在那岛上。 所以裴公公只说了一个“废”字,一个废人是再没办法瞎折腾的,于是裴世溪便立刻心领神会了,他点了点头后,又在月下似笑非笑地问了句: “若他什么也不知呢?” “那你就看着办吧,不用来问我了,阿翁相信你能做得妥当。” “是,阿翁。” 裴公公拍了拍义子的肩头,谈话至此结束,老者进了屋中,只留下“玉面阎罗”一人,静静站在屋檐下,久久未动。 “越世子,刑场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要相见了,我还当真很好奇,你会给我一个什么答案呢?” 第二十三章 地下秘宫 澜心小院里,斜阳西沉,碎成一地流光,结颜花随风摇曳,天地间静谧安好。 施宣铃的胳膊已经完全恢复自如了,也不知是否因为她是蝶族人的缘故,体内流淌着巫医的血脉,她仿佛生来就有一种自愈能力,伤势恢复得比常人都要快。 只可惜越无咎将她看管得严,还是不许她乱跑,要她再静养两日才行。 关在屋里实在憋闷,施宣铃心里又惦记着再进一趟云城,替那宛夫人看病的事,终归她答应了钟离笙,又需要钟离笙带她上那崇明塔,怎么也得尽心尽力医好宛夫人才行。 可这事得等过两日后再说,如今只能先往隔壁的玉竹居扔纸团子,叫织织过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纸团子上画着一个百无聊赖的小人儿,趴在窗口那儿,眼巴巴地看着一张网上的小蜘蛛。 季织月何等聪慧,一瞅就懂,立刻举着琉璃镜,抱着自己的百宝箱,屁颠屁颠敲开了澜心小院的门。 她正好在给闻晏如的长枪设计机关,巴不得能给人展示一番呢。 两个小姑娘就这样凑在屋里,围着那百宝箱,亲亲热热地说笑起来,越无咎中途还给她们端了一些水果蜜饯进来。 眼看两个少女越聊越欢,不时倒在对方身上,又或是捧着对方的脸,说些肉麻兮兮的话,这是越无咎掺和不进去的世界。 少年笑着摇摇头,也不打扰,只拿了自己的妄心剑,独自在院里练了起来。 正当小院气氛一派其乐融融时,一身银色铠甲却不请自来了,金色的夕阳中,越无咎停下了舞剑的身影,有些诧异地看向来人。 “小晏将军?” 闻晏如火急火燎,却是来找施宣铃的,他直接开门见山—— “施三小姐,烦请跟我去暗牢一趟,息月寒被阿笙打得只剩半条命了!” 就在昨夜,宛夫人身上的奇毒忽然发作,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险些叫她丢了性命! 皆是因为她此番为了救钟离笙,重新拿起自己的挽月神弓,耗尽内力连射四箭,才令体内的奇毒压都压不住了,一众侍女在青林苑里忙活了大半宿,宛夫人又连服了四颗海蜈蚣制成的药丸,才总算勉强压住了毒性,熬过了这次险关。 她本欲瞒着钟离笙,可一个侍女不慎说漏了嘴,于是钟离笙一大早便杀气腾腾地出了城,直奔关押息月寒的暗牢。 依少年的脾性,若不是息月寒身份至关重要,还得移交给皇城镇抚司,恐怕他早就将人丢进大海喂鲨鱼了,而不只是恨恨鞭笞了一顿。 是的,既然不能夺去息月寒的命,便只能将他打个半死不活了,若不是闻晏如及时赶到,恐怕钟离笙真会抽红了眼,失手活活将人打死。 “阿笙下手太重了,息月寒遍体鳞伤,现下还在牢里发着高烧,我担心他出什么意外,镇抚司的裴大人马上就要来云洲岛了,息月寒乃东穆谈判的重要筹码,万万不能让他死在暗牢里了!” 事关重大,施宣铃也不敢耽搁,当即背上药箱就要去那暗牢里救人,她身旁的季织月却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 “对了,那少岛主呢,现下还在那暗牢里吗?若是小铃铛赶去救那息月寒,他不会阻止吧?” “他不在牢里了。”闻晏如深吸口气,言简意赅道:“我将他打晕了,扛回我房间,直接扔床上了,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至少也得等明天了。” 好家伙,下手还挺重,说打晕就打晕,岛上估计也就这大冰块敢这么对钟离笙了,季织月正暗自咋舌时,大冰块竟然竟然又看向她,定定道: “对了,季姑娘,还有你,你大概也得随我去一趟暗牢了。” “我?”季织月指了指自己,强烈希望是自己耳朵听错了,毕竟那鬼地方带她的回忆实在不美好。 可闻晏如已经点点头,沉声道:“对,息月寒以血为墨,在暗牢的墙壁上涂涂画画,记了许多东西,可没人看得懂,更不知他是何用意……” 季织月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救命啊,她也不想看懂啊,多希望她这辈子从来没学过什么赤奴语。 少女在心中无声呐喊着,简直一万个不愿意再去接触那个“坏东西”,然而闻晏如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中赫然跃动着五个大字—— 东穆需要你! 季织月嘴角抽了抽,终究认命叹道:“好吧,小晏将军,我跟你去……” 少女一颗心往下沉去,满面愁容间,手也跟着一颤,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圆球就跳出百宝箱,“扑通”一声掉落在地,径直滚到了床底下。 “那是什么?”施宣铃好奇地弯下腰,探着脑袋往床底下望去。 季织月却身子一僵,傻傻张大嘴,瞳孔骤缩间,她忽然一声尖叫道:“是火焰弹啊,大家快跑啊!” 说时迟那时快,闻晏如离季织月最近,直接将人卷入怀中,朝门外跃去,危急关头季织月还不忘抱上了自己的百宝箱。 另一边越无咎也一把搂过施宣铃,少女背着药箱,被他护得严严实实,飞身带着一道掠出了窗外。 “轰”的一声巨响,四人堪堪落地,床底的火焰弹便炸开了。 浓烟弥漫间,屋中一片狼藉,床板直接炸得四分五裂,原本的床底也炸开了一个深坑,好好的一间屋子被毁得不成样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 季织月欲哭无泪,扭头看向越无咎,颤颤巍巍道:“世子,我,我赔钱给你修屋子吧?”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火焰弹乃是季织月自制的,威力不算太大,他们四人均未受伤,只是这间屋子显然短时间住不了人了。 还好危急时刻,季织月带上了自己的百宝箱,施宣铃也将药箱背在了身上,她们最重要的东西都没有损坏掉。 只是越无咎却看着眼前炸毁的屋子,脸色陡变,忽然往屋中奔去,“糟了,那双鞋,宣铃的那双鞋还在里面……” 施宣铃下意识就要跟着跑进屋,却被闻晏如一把拉住了,“不能耽搁了,施三小姐,先跟我去救人再说!” 他另一只手扯过季织月,不由分说就将两人带离院中,头也不回间,只抛给越无咎一句: “越世子,我先将她们带去暗牢了,稍晚一些,我会派人来修缮这间屋子,你不用担心,一切损失皆算在朝廷的公账上!” 闻晏如说得轻巧,然而有些“损失”岂是钱财能挽回的呢? 尘土飞扬,硝烟弥漫,越无咎焦急地在一地废墟间,找寻着自己好不容易修补完成的那双紫楹花鞋。 他原想等施宣铃再静养两日,身子彻底大好后,便将这双鞋送到她眼前,给她一个惊喜,哪知先迎来了季织月送来的一个意外。 藏鞋的衣柜早已四分五裂,越无咎扒拉了好半天,才在最下面的一块木板下,找到了其中一只鞋子。 所幸老天保佑,鞋子只是沾满灰尘,并没有什么损坏之处。 越无咎松了口气,又找了一阵子,才在床底炸出的那个深坑里,发现另一只鞋子。 他毫不犹豫地跃进深坑,正准备捡起那只脏兮兮的鞋子时,耳尖却一动,习武之人听觉格外敏锐,在他跃下的一瞬间,他分明听见了极细微的一声“咔嚓”,仿佛暗处有什么机关启动了一般,而这声响,竟像是—— 像是自深坑底部传来! 少年脸色一变,当即将另一只鞋子捡起,拍拍上面的灰,连同先前找到的那只,一并迅速收进了怀中。 他屏气凝神,扬起自己的妄心剑,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开始尝试触发更多机关。 果然,他踩到了一块坚硬的石板,石板下似有齿轮转动,“咔嚓”的声响愈发明显,倏然之间,石板一分为二,自中间彻底打开,竟然露出了一条幽深的地下密道! 一股清寒之气迎面而来,越无咎瞳孔骤缩,难以置信,这澜心小院竟然暗藏玄机,宣铃每日躺着的这张床下,竟然还设着精巧机关,藏有这样一条密道! 此番若不是季织月的火焰弹阴差阳错炸开了床底,他为了捡鞋跳入深坑,误打误撞触发了石板下的机关,恐怕就算他跟施宣铃在这住上一辈子,也不会发现这处隐秘之地! 望着眼前黑黝黝的密道,越无咎没有太多迟疑,握紧了手中的妄心剑,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缓缓踏上那阶梯,却才走几步,耳边又响起“咔嚓”的声音,齿轮再度转动,他头顶的暗门应声合拢,陡然间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呼吸一颤,少年却并没有慌乱,反而定了定心神,更加沉着地握紧手中剑,摸着黑一步步走下台阶。 四周静悄悄的,他像一只没入密林中的小兽,面对未知的风险,没有丝毫害怕,心中反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与兴奋。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他,让他不断摸索向前,最终走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推开了眼前又一道暗门—— 柔和的光芒倾泻而出,四面八方都亮了起来,眼前赫然显露出一座空荡荡的巨大宫殿,白纱扯落在地,案台凌乱不堪,凛冽的寒气侵蚀着每一处角落,几百年的时光仿佛蹁跹而过,掩埋了一切喧嚣繁华,只留下岁月斑驳的痕迹。 少年握剑的手微微颤动着,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这澜心小院里,竟然藏着这样一座壮观华丽,却又荒芜了许久的地下秘宫! 他屏住呼吸,一步步上前,这才发现,宫殿里之所以亮如白昼,全是因为顶部与四周的宫灯,里面散发出柔和又明亮的光芒,竟然放置着一颗颗珍贵无比的夜明珠! 是的,这座久无人烟,荒废冷寂的地下宫殿里,竟然还藏着数十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而用途仅仅是用来做宫灯,照亮大殿,这份荒谬的“奢侈”着实令越无咎倒吸了口冷气。 如此大手笔,大费周章建好了秘宫,却又弃之而去,这座宫殿的主人究竟会是谁呢? —— 冷风呼啸,海浪翻涌,夜幕降临,暗牢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钟离笙下手果然极狠,堂堂的赤奴六王子,叱咤海上的一代战神,竟被他打成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连施宣铃见了都暗自吸气。 息月寒遍体鳞伤,静静地倚靠在角落里,连发梢都滴着血水,俊美深邃的脸庞在灯下半明半暗,即便沦落成这般惨状,他身上也依然散发着一股倨傲高贵,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气质。 见到闻晏如带着两个少女踏入暗牢,他缓缓抬起头,淡蓝色的一双眼眸深不见底,目光却是落在了季织月身上。 “又见面了,美丽的东穆姑娘。” 他声音嘶哑,唇角甚至还微微扬起,少女清隽的一张脸瞬间红透,那浑身是血的男人却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 “就是你,破了我们赤奴部落的蓝焰离火?原来不仅是美丽的东穆姑娘,还是危险的东穆姑娘,有着如此厉害的手段啊。” 他显然已经知道云城那场以失败告终的偷袭行动,最关键之处是毁在谁手上了—— 正是在眼前这个斯斯文文,一身书卷气,看似弱不禁风,被他调侃两句,还会满脸羞红的小姑娘身上。 万无一失的计划,连绝招法宝蓝焰离火都启用了,却偏偏百密一疏,没料到东穆还有这样一号人物,能做出克制蓝焰离火的秘宝,令他们棋差一着,功亏一篑,而这人竟还只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简直荒谬至极,又可笑至极。 “季、织、月。”男人薄唇轻启,喑哑的声音在暗牢里回荡着,“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我此番麾下折损的十数个赤奴勇士,也都记住你了,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带你回赤奴部落,为他们刻碑立坟,你亲自斟酒谢罪,在月下送走他们的英魂,你说可好?” 那双淡蓝色的眼眸在灯下迸出冷冽寒光,脸上明明带着笑意,却令季织月毛骨悚然,只觉一股无名寒气自脚下窜起,让她忍不住转身就想逃出这间暗牢,一刻也不敢待下去了。 她身子瑟缩后退间,竟撞上了闻晏如的胸膛,少年将军一把搀扶住她,低声安抚道: “别怕,有我在。” 第二十四章 轻薄 “别怕,有我在。” 感受到那只温热而有力的臂膀,季织月的心稍稍宽了些,苍白的一张脸对着闻晏如笑了笑。 另一边,施宣铃已经一边打开药箱,一边冷哼道:“还敢装神弄鬼地吓唬人,看来钟离笙打得还不够狠,你这条九头蛇难道要把脑袋全砍掉,才能老实不成?” “九头蛇?” 息月寒眉心微皱,扭头看向施宣铃,他并不知,此刻自己肩头白烟缭绕,正浮现出一条九头蛇的身影,黑色的蛇鳞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九个脑袋吐着蛇信子,目光阴鸷狠毒,犹如地狱恶魔一般。 施宣铃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颗药丸,面无表情地递给息月寒,“咽下去,能护你心脉,保住你这条命。” 她在云城遭遇赤奴人伏击,还被划伤了胳膊,息月寒方才又出言恐吓她家织织,她自然对这位赤奴部落的六王子没什么好脸色了。 只是息月寒身份特殊,乃东穆谈判的重要筹码,她不得不救。 趁着施宣铃查看伤势,替息月寒诊治包扎的功夫,闻晏如也带着季织月看起了墙壁上那些血淋淋的赤奴文字。 季织月不敢单独在牢里走动,一直紧紧揪住闻晏如的衣角,寸步都不敢离开他身边。 这回闻晏如没有像当初在后山上那般,冷冰冰地要求季织月“别碰他”,反而贴心地跟在少女后面,高大俊挺的身子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季织月心里感激,闻晏如身姿挺拔,比她高上不少,这样牢牢护在她身后,让她添了许多安全感。 整个过程中,息月寒一双淡蓝色的眼眸始终没有离开过季织月,就连施宣铃替他处理伤口,狠狠剜去他身上的烂肉,他也只是闷哼一声,冷汗涔涔间,依然盯紧着季织月。 那道目光太过灼热,灼热到季织月无法忽视,她举着琉璃镜,胆战心惊地看着墙壁上的赤奴文字,却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息月寒投来的那道眼神简直像要将她吃了似的! 她终于受不住,微微侧过身子,松开闻晏如的衣角,颤巍巍伸手想要抓住他。 “小晏将军,我,我害怕,那坏东西一直在瞪着我……我,我能握住你的手吗?” 闻晏如一怔,却看着少女脸色煞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终是点了点头,主动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少女白皙纤细的小手。 角落里的息月寒冷冷望着这一幕,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眸色幽深不明。 牢里灯光太过昏暗,不然季织月一定会发现,平素古板正直,冷若冰霜的小将军,这会儿竟然悄悄……红了耳朵。 毕竟长到这么大,这还是闻晏如第一次……牵一个姑娘的手。 他生得丰神俊朗,又有“银雪战神”的美誉,不知多少世家贵女倾慕于他,可他性子冷傲,从来不近女色,连个青梅竹马都没有。 往日提枪杀敌的一只手,如今竟然握着一个小姑娘的手,那只手滑滑的,软软的,柔若无骨,好像他稍微一用力,就能捏碎一样,他都不知该怎么使劲了,唯恐弄伤了人家。 这种感觉实在……很别扭,很微妙,难以言喻。 这边闻晏如正胡思乱想着,那头季织月已经举着琉璃镜,全神贯注地看起了墙壁上的血书。 握紧少年将军修长宽大的手,她心中恐惧驱散不少,终于能沉下心来看息月寒写的那些文字了。 “小晏将军,这墙上写的,好像,好像是一篇……祭文?” “祭文?” 闻晏如有些意外,少女却点点头,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息月寒,压低声音道:“是这坏东西在祭奠那死去的十几个赤奴人呢,里面还夹杂着一些古老经文,我没完全看懂,但显然带着超度之意,祈盼这些亡灵魂归大海,在月亮神的指引下,飘往家乡的方向……” “原来是这样,那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内容吗?” 闻晏如话音才落,他身后角落里已传来息月寒一记低哑的笑声:“还有呢,我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要单独跟季姑娘说。” 浑身是血的男人,推开了施宣铃的手,“先不用包扎了,你先走开一会儿,我要单独同季姑娘说一句话,谁也不要来打扰。” 施宣铃狠狠地给纱布打了个结,没好气地瞪向息月寒,“你凭什么跟织织单独说话?你现在可是阶下囚,还敢提这么离谱的要求?” “我提要求是我的事,答不答应,则看季姑娘的了。” 俊美深邃的一张脸在角落里抬起,唇边带着一丝邪魅的笑意,定定地看着季织月。 “季姑娘,你愿意吗?” 季织月心下一颤,立刻猛地摇起头来,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然而息月寒还不等她开口,已经先一步幽幽笑道: “你确定不想听吗?事关东穆生死存亡,我只在今晚说一次,你若错过了,可就不要怪我了。” 息月寒将话说得这般严重,显然想诓季织月过去,但季织月又不敢去赌,万一真有其事呢?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担不起那个后果,毕竟事关家国,她赌不起。 正犹疑不决间,握住她的那只大手一紧,闻晏如已经挡在她身前。 “不要过去。” 少年将军扬起手中长枪,狠狠一指角落里的男人,“息月寒,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淡蓝色的眼眸含着笑意,完全无视少年将军的质问,只直勾勾地望着季织月,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季姑娘,你要听吗?我数十声,你不过来就算了,此话我永不会再提,事关东穆江山,有何后果,也皆由你一人承担。” 他说着,竟真开始倒数起来:“十、九、八、七……” 慢悠悠的计数间,犹如猫戏老鼠一般,季织月的心越跳越快,有冷汗自她额角渗出,她终于放开了闻晏如的手,眼一闭,心一横,深吸口气道: “别数了,我,我过来!” 既然季织月都答应了,施宣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悻悻离开,站到了闻晏如身旁,看着缭绕的白雾间,那条九头蛇扭动着身子,邪魅如妖。 “织织,你一定要小心啊,这九头蛇邪得很!” 暗牢里,烛火摇曳,寒意凛冽。 季织月挪动着步子,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靠近角落里的男人,在他含笑的目光间,慢慢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少女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息月寒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他第一次近距离地仔细看清她的模样,白白净净,清隽秀丽,满身的书香气,分明是再柔弱不过的一个小姑娘。 可竟然就是她,破了蓝焰离火,毁了他的计划,还让他十几个最得力的属下就此丧命? 男人冷笑着,淡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不知是该觉得荒谬,还是可笑了。 无论如何,这样的一个人,都不能留在东穆,若能为他赤奴部落所用,岂不是一股莫大的助力? 他要将她带回去,若无法带回,便得叫她死在东穆才行! 息月寒冷不丁开口道:“季姑娘,再近一些,这句话十分重要,我只愿说给你一人听。” 那张俊美的脸庞在灯下半明半暗,季织月不敢直视他,只得又将身子凑近了些,颤声道:“你,你说吧,究竟是……” 她话还未说完,息月寒竟然猛地伸手,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人往怀中一带,低头就含住了她小巧殷红的耳垂。 “织织!” 施宣铃脸色陡变,还来不及上前,身旁的闻晏如就已扬起长枪,迅如闪电地刺在了息月寒的手臂上,可他不闪不躲,竟然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 “息月寒,你给我松手!” 闻晏如怒喝间,又刺下第二枪,季织月人都吓傻了,息月寒却紧紧搂住她,忽地发狠一咬,在她耳垂上留下了个血印。 少女疼得叫出声来,耳上鲜血直流,闻晏如第二枪也随之刺来,息月寒这才松开了人,放声大笑,笑得恣意快然。 季织月被闻晏如揽在怀中,吓得泪水扑簌,脸色惨白。 她尚惊魂未定时,角落里的男人已经用手指摸上了唇边,舔了舔那血渍,淡蓝色的眼眸望着她,笑声回荡在整个暗牢里,一身邪气四溢—— “我最喜欢听话的好姑娘了,季织月,你是我的,跟我回赤奴部落吧,我说过要跟你上床,你一定逃不掉的!” —— 夜明珠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照亮着整座宫殿,越无咎一手握着妄心长剑,一手提了一盏宫灯,站在一幅巨大的壁画面前。 这宫灯是他在殿中一角取下的,借着夜明珠的清辉,他将宫殿上下都仔细查看了一遍,最大的发现便是眼前这幅壁画了。 画中月光皎皎,四个年轻男子一同坐在屋顶之上,仰头看着漫天璀璨的烟花,衣袂飞扬,潇洒不羁,好不快意。 然而他们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 戴着面具。 面具造型独特,精巧雅致,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了他们含笑的唇角。 其中一人戴着金光闪烁的飞龙面具,一人戴着威风凛凛的白虎面具,一人戴着温润清和的神鹿面具,还有最后一人,面具上赫然勾勒着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 他们四人衣着华丽,腰间佩玉,虽遮住了大半面容,却遮不住满身矜傲清贵,意气风发的气质,一见便知身份显赫,均不是寻常之辈。 而那戴着凤凰面具的男子,手中还拿着一支竹笛,在月下悠然吹笛,为身旁的同伴们助兴,身影翩翩,宛若谪仙。 越无咎提着宫灯,仔细察看着壁画的每一寸,终于又在角落里有了发现。 他看见了这幅壁画的落款,只是或许因为年头太过久远,字迹斑驳不清,只隐约浮现着一段记载。 年月日恰好都模糊掉了,后面那紧跟着的一句却是清晰的,共贺慕华节。 慕华节? 越无咎微微皱眉,他并未听闻过这个节日,或许是云洲岛上特有的佳节? 果然,他继续往下看去,后面一段话大致介绍了这慕华节,慕韶华,结同心,戴面具,放花灯,的确是岛上特有的习俗了。 不过看这字面意思,这慕华节应当是男女共度,寄情花灯,互表心意,而壁画上却是明明白白的四个大男人,他们放什么花灯,结什么同心呢? 越无咎眉心皱得愈紧了,再看下去,均是记载四人当时心境,共贺佳节,月下饮酒,同赏烟花,快意而歌,看起来是四个交情十分好的挚友。 后面又有几段模糊不清了,直到最后一句,十六个字,铿锵有力,满怀希冀—— 以战止戈,荡平宇内,河清海晏,祈迎盛世。 越无咎反复在嘴中轻念着,暗暗有了猜想,这四个戴着面具的年轻男子,约莫是一同上阵杀敌的战友? 他们几番携手历经硝烟战火,总算平息了天下动乱,四人解甲归田,心潮澎湃,一起参加了这慕华节,月下饮酒长歌,祈盼河清海晏,迎来一个崭新的太平盛世。 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幅鲜活的画面,越无咎正沉浸在自己的推想中时,宫灯无意识地往下移动,竟又照亮了最底部的一行小字。 他目光一亮,赶紧凑近细看,原是这最底部竟落下了四人的名字,只可惜壁画底部侵蚀得厉害,四人的名字斑驳不清,前三个只能隐隐瞧见姓氏,唯有那最后一个名字才保留完整。 越无咎提着宫灯,慢慢照了过去,喃喃着念出了前三个姓氏—— 况、越、钟。 他脸色陡然大变,如梦初醒般,又猛地看向壁画上的四个男子,一股无名寒气瞬间自脚底窜起。 “况”乃当今天子之姓,东穆皇室皆是况氏子孙。 “越”不必多说,正是他的本家之姓。 而那“钟”,因底部斑驳残缺,但结合隐隐若现的笔划,以及种种迹象,不难推断得出,那完整的姓氏应当是“钟离”二字。 少年心头突突直跳,赶紧看向第四个名字,却是彻底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第二十五章 老祖宗 “怎么会……这样?” 除了况、越、钟离之外,这壁画上第四个姓氏才真是出乎了越无咎的意料。 斑驳的壁画上,这第四个名字,赫然正是—— 奉祈云。 这是壁画上唯一完整的一个名字,却也是越无咎唯一不认识的,甚至连“奉”这个姓氏他都从未在东穆听说过,所以他才彻底愣住了。 可实在不应该啊,按照前三个姓氏来看,这第四人也应当大有来头,与皇室关系紧密,身份显赫尊贵才对,可为何从不曾听说过呢? 越无咎自小在皇城中长大,父亲是侯爷,母亲是公主,舅舅更是当今陛下,可以说越家往来无寒衣,所有名门贵族他都再熟知不过,却的确从未曾听闻过奉氏一族。 难道奉祈云是这云洲岛上的人? 少年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岛上几百年来的所有名册资料、文献记载,皆存放在于崇明塔之上,看来不仅是宣铃要上一趟崇明塔了,他也得上去查探一番才行了。 暗暗在心中做了决定后,越无咎又抬起了头,提起手中宫灯,再次仔细望向屋顶之上,漫天烟花下,那四个戴着奇特面具,衣袂飞扬,扬唇而笑的年轻男子。 无法言说此刻他心中那股巨大的震撼,无数疑云涌上心头,他有太多问题想要抛出,却无人能给他解答。 壁画上的这四人究竟是谁?同况家、越家、钟离家,还有那个神秘的“奉家”究竟有何关系?瞧这壁画的侵蚀程度,绝不可能是近些年所画,画中情景,可能早已过去了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难道这四人是他们四家的先祖? 那他们四家之间,又究竟有何关联,抑或是恩怨纠葛呢? 越家世代辅佐况氏皇族,钟离一脉则驻守在海上的云洲岛,那么奉氏族人呢,他们去哪了? 这幅斑驳久远的壁画又是谁留下的,这座宫殿又是谁大费周章建成的? 他父亲,他越氏满门的谋逆一案,跟这幅壁画,跟壁画上的其余三个家族,有关系吗? 仿佛被拽入了一个波诡云谲的漩涡之中,少年提着宫灯,独自置身于空荡荡的地下秘宫内,感觉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压迫与窒息感。 他如误闯入密林深处,见到另一片广阔苍穹的小兽,心中有个强烈的预感升起,他可能触摸到了事实的真相,触摸到了被岁月掩埋的一些辛秘往事。 而这一切,或许能让他找到越家谋逆大案的真正内情,能为父亲洗刷冤屈,还越家上下一个清白,重振越氏一族。 少年越想越激动,正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息时,手中的宫灯却不慎撞到了壁画一角,只听“咔嚓”一声,那一角断裂了。 越无咎的身子陡然僵住了。 这壁画果然年头久远,宫灯不过是轻轻一磕,竟直接叫一角裂开了。 越无咎按捺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拿开宫灯,弯下腰去查看那一角损坏的情况。 这幅壁画线索重重,至关重要,可万万损毁不得!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小块断壁,正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办时,指尖却忽然传来一股熟悉而又特殊的味道—— 这,这是古阴檀墨香? 越无咎忍不住低头,定睛看向手中那一小块碎石断壁,眸光动了动,又将断壁拿到鼻尖嗅了嗅,心头亮如明镜般,陡然间有了判断! 不会错的,这壁画上正是用了一味特殊的色料,古阴檀墨! 这是极其珍贵稀少的一种色料,乃古阴檀石研磨而成,香味历久弥新,千百年都不会散去。 越无咎曾为母亲抄写过心经,便是用了这种色料,对这味道与色感再熟悉不过。 他又将那断壁仔细看了几遍,身子忽然一震,又有了新的发现—— 这古阴檀墨里,竟隐隐泛着紫色,须知檀墨转紫,至少得历经数百年光阴! 果然,这幅壁画竟跟他先前料想的一般,果真是数百年前所画,而画中场景,也早就过去了几百年! 那么如此算来,画中这几个年轻男子,都可称得上是他们况、越、钟离,以及奉氏四个家族的“老祖宗”了?! 一切真是不可思议,少年仰头看着壁画上的场景,心中热血沸腾,正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又听到“啪”的一声。 忽有一物竟自那断裂之处掉了下来,灰尘扬起,越无咎挥了挥手,低头望去,掉在地上的竟是一本古籍—— 不,确切地说,是一本剑谱。 是的,当他拿在手中,翻开几张泛黄的书页,这才愕然发现,这竟然是一本剑谱! 绘制这剑谱的人,显然画功不精,下笔间有些粗陋,他画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滑稽的小人,手持长剑,使出一招一式,旁边还记录着详细的功法口诀。 虽画风简陋,但招式却一目了然,行云流水,每个动作都记录得十分清楚。 越无咎翻看几页后,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他猛地又往下快速翻了几张,直到翻到那最后一页。 少年终于瞳孔骤缩,倒吸了口冷气,捧着剑谱的手霍然颤抖起来,整个人犹如被雷劈了般,难以置信—— 这剑谱,这剑谱上画着的,竟然是他越家代代相传的剑法,不,更准确来说,是他越家早就失传的下半部剑法! 他之所以能认出来,皆是因为越家剑法太有“特色”,独具一格,那些剑招凌厉强劲,步步递升,更有一些标志性的独特招式,他再熟悉不过! 越家世代护国,剑法闻名天下,凌厉强劲,却偏偏只有半部,另外半部早早失传,这成为了每个越家子弟心中的遗憾,毕竟这般精妙的剑法,只能学习半部,实在太可惜了。 可因为这剑法实在厉害,哪怕只习得半部,越无咎也依然武功卓绝,难逢敌手,一人一马一剑,无所畏惧,随父出征,荡平沙场。 他年少不羁,意气风发,曾做梦都想找到另外半本剑谱,好习得完整的越家剑法,了却心头遗憾。 为此他甚至不惜花过重金,在四海八方内调查找寻,奈何寻遍天下也始终没能找到另外半部越家剑法。 及至父亲谋逆一案震惊朝野,越家满门获罪,他也带着自己的妄心长剑被流放到了云洲岛,这个执念便只能压在心底,再不奢求能够实现了。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然真找到了那下半部越家剑法! 踏破铁鞋,万般难觅,这剑法竟然就藏在云洲岛之上,藏在这座地下秘宫的壁画夹层里! 原本还在腹诽这绘制剑谱之人,画功不精,下笔粗陋,哪晓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他竟然冒犯的正是自家先祖! 越无咎捧着剑谱,赶紧念念有词道:“老祖宗,有怪莫怪,有怪莫怪,您这画技特别好,是小儿愚钝,有眼不识泰山,冒犯您老人家了。” 说完,他又按捺不住内心激动,扬起手中的妄心长剑,剑眉一挑,笑意飞扬:“妄心啊妄心,从今日起,你又得陪我早起晚练,寒暑不休了。” —— 云城,青林苑,大殿内檀香缭绕。 宛夫人坐在帘子后面,脸色青白,殿中跪了一地的白衣侍女,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宛夫人那冷冰冰的声音自帘后传来: “胡闹,是谁告诉阿笙我半夜奇毒发作之事的,他一大早又出城做什么去了?” 大殿内噤若寒蝉,好半晌,跪在最前面的一个侍女才怯生生地道:“夫人恕罪,是奴婢不小心说漏了嘴,少主担忧夫人的身子,奴婢只是想宽慰他罢了……至于少主出城,他说是要去教训牢里关着的那个赤奴战俘,替夫人狠狠出口气,其实少主对夫人,当真是一片孝心,他将夫人看得比什么都重……” “住嘴,不必再说了!” 帘子后面,宛夫人一下捂住了心口,她额上冷汗渗出,咬牙道:“日后我的事情,一句也不要再跟他透露了,听见了吗?” “是,夫人。” 满殿的白衣侍女齐声应道,那为首的侍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急于“将功赎罪”般,说点宛夫人想听的消息。 “对了,夫人,少主离开时说了,他马上就会回来,还会带着上次那个神医来给夫人看病,就是夫人上回问过的那个小姑娘,她应当这一两日就会随少主入城了。” 这消息果然令宛夫人神情一怔,她坐在帘后,又缓缓从怀中摸出了一颗糖,那正是上回施宣铃留下的,她垂下眼睫,久久凝视着手心的糖果,若有所思。 说漏嘴的侍女因为自己的灵机一动,并未受罚,待到满殿的人退下后,宛夫人这才起身,一步步走入寝殿深处,扭动机关,在暗室里显露出了一个沉重的铁箱—— 那箱子最上面放着的,正是宛夫人的那把挽月神弓,可其实,这铁箱下面还有一层,宛夫人拿开了那把挽月弓,看向了铁箱最底部,那里深藏着对她至关重要的另一样东西。 灯火葳蕤,她长睫微颤,终是伸出了手,轻轻抚摸了上去,不觉间便泪光闪烁,眼前模糊了一片。 “多少年了,我在这岛上孑然一身,画地为牢,上天垂怜,竟还能让我遇见……从青黎大山里走出来的族人吗?” 第二十六章 讨不到糖 月冷夜寒,海浪翻涌。 季织月做了一宿的噩梦,梦里全是那双淡蓝色的眼眸,男人唇边染血,笑得邪气四溢,一步步向她逼近,犹如地狱修罗。 “跟我走,跟我回赤奴部落,季织月,你逃不掉的……” 风拍窗棂,少女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要,不要!” 睡在她旁边的施宣铃也随之惊醒,见季织月深陷梦魇之中,赶紧按住了她乱动的手脚,连声安抚道: “织织,织织你别怕,我在这呢,我陪着你呢……” 她们从暗牢里出来后,季织月始终害怕得浑身发抖,施宣铃索性回澜心小院抱了自己的枕头被褥,决定陪季织月睡一段时间,正好她跟越无咎住的那间屋子也被炸了,修缮也得一段时日。 闻晏如原本要派人来进行修缮,越无咎却不知为何,一口拒绝了,坚持要自己亲力亲为,闻晏如拗不过他,也只好作罢。 可事实上,他们怎会知道,越无咎不过是怕被人发现了床底的那个密道,他守着这样大的一个秘密,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施宣铃。 少年直觉越家的谋逆大案,同那幅壁画有着莫大关联,前路波诡云谲,他不愿将单纯的少女也卷入到这场腥风血雨中,倒不如独自一人守着秘密,暗中调查。 毕竟越家一案牵涉甚广,他亲族上下皆已覆灭,若是再失去宣铃,他在这天地间就当真一无所有了。 他只愿好好将她护在身后,前路漫漫,披荆斩棘也好,刀山火海也罢,都由他一人去闯,她只要好好笑着,一直那样纯真无忧地笑着就好了。 当晚,施宣铃守着季织月入眠时,澜心小院里,越无咎也借着皎洁月光,不知疲倦地练起了下半部越家剑法。 一想到父亲被处以极刑的画面,想到肩上担负的血海深仇,他便有无穷无尽的动力,月下挥舞的每一剑,都带着势如破竹的锐气,似要将这漆黑压抑的夜幕划开一个口子,迎来万丈曙光。 海浪拍打着礁石,夜风飒飒间,玉竹居里,施宣铃搂着瑟瑟发抖的季织月,不住安抚道:“织织你别怕了,小晏将军不是守在那暗牢里嘛,那个混蛋绝不可能逃出来再欺负你的!” 送她们回来时,闻晏如饱含歉意,毕竟两次都是他来找季织月帮忙,才会令她遭受如此“无妄之灾”,他看着脸色煞白的少女,愧意满满,保证绝不会再让息月寒有接近她的机会,他会加强暗牢守卫,自己也会每日前去查看,直到将息月寒彻底移交给朝廷的人。 “镇抚司的裴大人马上就要来了,用不了多久,息月寒就会被押解出云洲岛,季姑娘,我向你保证,这辈子,你都不会再见到此人一面了。” 少年将军信誓旦旦,手中长枪在月下熠熠生辉,仿佛能为人带来无尽的安全感,季织月仰头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心中恐惧稍许缓解。 可到了深夜,她仍是辗转反侧,勉强睡去,也叫噩梦惊醒了过来,耳朵上的伤已上过药了,可心间的伤,该要多久才能好呢? —— 暗牢之中,月光倾洒而下,高大的男人站在满墙的祭文前,淡蓝色的一双眼眸深不见底,他以血为墨,不知又在写些什么。 闻晏如手持长枪,守在牢外,皱眉冷声道:“息月寒,你别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了,一切都只是徒劳,你逃不出去的,等镇抚司的裴大人来了,便会立刻将你押解回皇城!” 那个高大的身影没有停下手中的书写,只是背对着闻晏如,似乎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意: “闻将军,你平时下棋吗?” 闻晏如的眉心皱得更加厉害了:“下与不下,与你何干?” “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 男人倏然转过身来,唇角微扬,俊美的面庞在月光下半明半暗,一字一句清晰地回荡在暗牢之中:“棋局之上,风云吞吐,皆乃寻常,笑到最后,方为胜者。” 他仿佛心情很是舒畅,半点也未担心过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双目直视着暗牢外的闻晏如,笑得邪气四溢: “如你所言,我也在等那位裴大人,他登岛之日,或许会有很有趣的事情发生,闻将军,你要猜一猜吗?” —— 玉竹居里,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施宣铃搂着季织月,连声安抚间,分明看见她肩头白雾缭绕,一只淡粉色的小蜘蛛,正泪眼汪汪地缩在蛛丝网上,柔弱可怜的一副模样,叫人瞧了说不出的心疼。 施宣铃长睫一颤,搂住她的手一紧,忍不住愤愤道:“那该死的九头蛇,活该被钟离笙抽个半死,就该把他那九个脑袋统统剁下来才对!” 夜色深深,她又安抚了季织月好一阵儿,少女才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施宣铃也挨着她躺下,睡在了床榻的外侧,紧紧守护着她。 许是睡前嘴里提到了钟离笙,施宣铃竟然还真梦见了他,她梦里又回到了那间暗牢,钟离笙手持长鞭,肩头的紫色小鲨鱼狂喷怒火,紫衣飞扬间,他疯狂地鞭笞着息月寒。 息月寒肩头亦白雾缭绕,那九个蛇脑袋连声惨叫,不住哀求着,她在旁边幸灾乐祸,看得眉开眼笑,连声不迭地为钟离笙助威喝彩。 这个梦实在解气,以至于施宣铃根本舍不得醒来,可不知是谁轻拍着她的脸颊,一遍遍地喊着她,硬生生地将她从美梦中拽了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吓得差点尖叫出来,梦里挥舞长鞭的那只紫色小鲨鱼,竟赫然出现在了她面前,她瞳孔里映着钟离笙放大的一张俊脸—— “喂,驴蛋别睡了,陪我去一趟云城,替我娘看诊解毒!” * 海上旭日初升,晨风习习,马车又一次驶进了云城。 同上一回施宣铃的好奇惊叹不同,这回车厢里静悄悄的,她甚至连帘子都没掀开往外看过一眼。 只因她身旁多坐了一个人,越无咎得知她又要进云城去给宛夫人看病后,无论如何都要陪她一道前往,唯恐她再出什么意外。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僵硬,钟离笙就坐在他们对面,慢慢转着手中的玄铁折扇,显然不太欢迎越无咎的出现。 终于,那身紫衣忍不住了,决定忽视越无咎冷冰冰的目光,直接对着施宣铃搭话道:“喂,驴蛋,你那糖还有吗?” 不提糖还好,一开口,施宣铃明显感觉身边人凛冽的杀气又重了几分。 她还想跟钟离笙使眼色,可傻呼呼的紫色小鲨鱼却无知无觉,还往怀里掏了一颗糖出来,自顾自道:“我只剩这最后一颗了,在青林苑里养伤时,我把其他几颗都吃完了,一直没舍得吃这最后一颗,想等到见你时,再问你要新的来着,你那还有多少啊?” 施宣铃抿紧唇,没有回话,可钟离笙这个没眼力见的,竟然直接朝她伸出手来,大咧咧地道: “快拿给我一些,我可馋死了,你不是说这些糖都是你自己亲手做的吗?等回了澜心小院,你再一口气给我做个百八十颗怎么样?”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钟离笙恐怕已被越无咎射死千百次了。 施宣铃轻咳两声,十分怂地道:“没了,一颗都没了。” “什么?” 钟离笙霍然瞪大了双眼,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急声道:“怎么会没了呢?那日马车上,我见你身上明明带了许多的,怎么就没了呢?” “你不至于这么馋嘴,天天吃个不停吧?你就没做新的了吗?” 眼见钟离笙喋喋不休,还要追问到底,施宣铃无可奈何,只能低下头,挑明了说道:“就算做了新的,也不会再给你了。” “我的糖,以后都不会再给你吃了。” 车厢里一霎时寂静下来,钟离笙喉头动了动,半晌才像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 施宣铃埋着头,没吭声,眼前却又伸来一只修长的手,她扭头望去,竟是越无咎。 少年抬了抬下巴,向她示意,她怔了一瞬,陡然反应过来,忙不迭从怀里摸出了几颗糖,轻轻放在了少年手心之中。 钟离笙瞳孔骤然放大,越无咎却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糖,再自然不过地放入嘴中,细细品尝起来。 他虽然一个字都未说,可钟离笙却眼皮一跳,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施宣铃如此反常,全是因为她是个没骨气的“夫管严”! 真是个大怂包! 钟离笙怒了,狠狠瞪向越无咎,他却又剥开了第二颗糖,举手投足间,淡定从容,却看着分外气人—— 挑衅,这是十足的挑衅! 紫色小鲨鱼热血沸腾,再忍不住,猛地一拂袖,劈手就要夺过越无咎手里的几颗糖,越无咎却反应奇快,出招迅如闪电,反手就扣住了钟离笙的手腕。 两个少年四目相对,内力暗涌,车厢里一时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钟离笙咬牙道:“越世子,你不至于做得这般绝吧,几颗糖而已,你还藏着掖着当珍宝呢?” “于我而言,正是珍宝。” 越无咎冷冷一笑,扣住钟离笙手腕的力道愈发重了,“我倒想问钟离少岛主一句,你是什么乞丐吗?要向别人讨吃的?” “你!” 钟离笙气结,却是猛地看向越无咎身侧,恼道:“施宣铃,好歹我们也有过同生共死的交情,你真要这样对我?” 少女呼吸一颤,还来不及回答,旁边的越无咎已经冷声一哼:“容我纠正一下,钟离少岛主,你跟宣铃何来同生共死的交情?不过是你单方面拖累她罢了,还害她胳膊受了伤,这笔账我都还没跟你算呢,你还有脸来讨糖吃?” “你,你真当我稀罕这糖啊!” 紫色小鲨鱼亮出尖牙,恶狠狠地道:“我钟离笙这辈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还不是因为这糖跟我小时候娘亲做过的糖味道一模一样,我这才念念不忘的,一切皆是为了我娘,我讨的不是糖,不过是讨一份儿时回忆罢了!” “好感人。”越无咎幽幽一笑:“那你怎么不让你娘再给你做呢?” “你!” 钟离笙一下又被越无咎的话噎住了,“我,我娘她……” 我娘要是愿意给我做,我还跟你这废话干什么! 少年被戳中了痛处,气急败坏下,也不愿再跟越无咎废话了,只是扭头看向他旁边的少女,恶声恶气道: “施宣铃,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给不给?” “不给。”越无咎揽过施宣铃的腰,微微抬起下巴,冷冷一笑:“内子亲手做的糖,凭什么要给你?” 施宣铃一时没听懂,凑近越无咎小声问道:“内子是什么意思啊?” 越无咎面不改色,揽住纤腰的手一紧,又直视着钟离笙说了一遍:“我女人亲手做的糖,凭什么要给你?” 说完,他低头看向少女,轻声反问:“听懂了吗?” 那双俊逸的眼眸近在咫尺,灿若星辰,施宣铃不知怎么,脸上忽然一红,赶紧慌乱地点点头。 简直,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钟离笙望着这刺眼的一幕,出其不意地扭动手腕,挣脱了越无咎的桎梏,猛地将那玄铁折扇一展,携凌厉攻势,直朝越无咎袭去! 越无咎长眉一挑,不慌不忙地抓起身旁的妄心长剑,电光火石间将剑身在手中转了个圈,以剑鞘迎面相挡,轻松化解了玄铁折扇的第一波攻势。 “你确定要跟我动手?” 越无咎斜睨向钟离笙,他越家剑法独步天下,即便他只习得半部,多年来也从未惧过任何人。 只是最初被流放到云洲岛时,他心如死灰,在海船上又大病一场,这才未显现出一身锐气。 如今病体康健,他又发现了地下宫殿的秘密,不仅越家平反有望,他还意外寻到了下半部越家剑法,一夜之间,整个人仿佛重获新生,一扫颓态,又变回了从前盛都城里那个最耀眼夺目,意气风发的世子爷。 然而钟离笙也不是吃素的,横了这么多年,他堂堂少岛主怕过谁? 当下迎着越无咎锐利的目光,他手中折扇半寸不让,双眸也染了一丝戾气。 “跟你动手又怎样?我跟闻晏如打过那么多架,如今换你给我练手也不错,听闻你越家剑法名震天下,我愿领教一番!” 两人四目相对,同样的少年傲气,车厢内一派剑拔弩张之势,两股内力隐隐翻涌间,眼看马车里就要有一场“大战”时,施宣铃一激灵,赶紧掀开了车帘,大喊了一声: “到了,青林苑到了!” 第二十七章 蛊毒 “施宣铃,你真是个大怂包,就那么怕你家世子吗?” 两道身影又一次踏上了那条熟悉的长廊,钟离笙忍不住用扇柄戳了戳施宣铃的胳膊。 因宛夫人性子清冷,不喜见外人,越无咎便被留在了前厅,如今他人不在,钟离笙自然得跟施宣铃好好说道说道了。 暖阳透过枝叶斑驳洒在长廊上,少女灵秀的一张脸都泛着光,她听了钟离笙的话也不恼,只是轻声道:“不是怕,只是不想他那里再难受了。” “啥?” “世子说,我把糖给别人吃,他这里会难受。” 施宣铃捂住自己心口,认真地看着钟离笙道。 钟离笙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他终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骂了一句:“脑子有病!” 坐在前厅的越无咎,无端端地打了个喷嚏。 当再一次踏入那熟悉的殿内时,施宣铃抓了抓肩头背着的药箱,正有些紧张,想扭头跟钟离笙小声交流一下时,她身后的殿门竟然直接关上了,钟离笙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夫人吩咐了,只让施姑娘一人进去,少主止步吧。” 殿门外,两个侍女面无表情地拦住了钟离笙,他张大嘴:“我,可是我……” 可是了半天也没用,钟离笙依然吃了闭门羹,被请到了前厅,坐在越无咎对面,两人大眼瞪小眼,到底还是越无咎先开了口: “怎么,你娘把你赶出来了?” 一开口就这么讨人厌,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钟离笙没好气地一声哼道:“小爷自己出来的,不想打扰我娘看病罢了!” 说完,他仰头靠在太师椅上,玄铁折扇一打,遮住自己一张脸,再也不想看越无咎一眼。 —— 殿内,古雅的香炉里檀烟缭绕,施宣铃一步步走上台阶,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正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眸。 宛夫人坐在灯下,墨发如瀑,肤色苍白,明明多年身中奇毒,形容清瘦,却依然美得惊人,仿佛画卷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钟离笙没说错,他的确跟他娘很像,天生的美人胚子,世间再昳丽不过的一抹颜色,只是他少了他娘身上那一丝清冷孤傲的气质。 施宣铃看着近在眼前的宛夫人,暗自咽了下口水,当初她遭到赤奴人伏击时,只是远远看着宛夫人的倩影,远不及如今扑面而来感受到的这份惊艳与震撼。 少女不知,她在贪看美人的时候,那双清冷的眼眸也在同时打量着她,甚至连她手上戴的几串铃铛都看了许久。 宛夫人不动声色,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只伸出了雪白的手腕,淡淡对施宣铃道:“施姑娘,有劳了。” 施宣铃一激灵,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放下药箱,手忙脚乱地开始替宛夫人看诊。 她起初还有些紧张,可当屏气凝神,仔细诊断了一番后,她抬起头,神色难得严肃起来。 “夫人,您是不是被……种了蛊?” 自从离开青黎大山,施宣铃已经有很久没接触过这个字眼了,她甚至都不知该怎么跟宛夫人形容:“您身上的毒非同一般,我瞧着,竟像是,像是……蛊毒,您体内是被人种了蛊虫吗?” 原本以为宛夫人听到这话会大惊失色,然而那张清冷的美人面毫无波澜,甚至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准确说出我病症的人。” 她直视着施宣铃清浅的茶色眼眸,坦然道:“没错,我的确中了蛊毒,且无药可解。” 这下真正惊愕不已的人成了施宣铃,她手一颤,张了张嘴:“原来,原来您一直都知道自己……” “知道又有何用,难道能解开这蛊毒吗?” “也,也并非全无可能……”施宣铃镇定下来,深吸口气道:“夫人,蛊毒虽然棘手,但世事无绝对,我学过一些化解蛊毒的法子,只要您愿意配合我,我会拼尽生平所学,为您放手一搏,或许能将您身上的蛊毒解了,您愿意一试吗?” “何谓放手一搏?” “就是,就是……”施宣铃斟酌着字句,认真道:“解蛊毒的法子很凶险,得准备很长时间,前期得先服用特制的药汤,压制蛊虫,降低毒性,待时机成熟后,再用活人之血引出蛊虫,还得是体质极为特殊,拥有至阴之血的人。” 至阴之血是蝶族里的一个说法,引蛊虫的法子不是人人都能成功的,蝶族里有极其稀少的人拥有至阴之血。 施宣铃的母亲算一个,施宣铃得母亲血脉相传,自然也算一个。 当听到那“至阴之血”四个字时,宛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却迅速遮掩过去,没让少女瞧出端倪。 施宣铃还在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释“至阴之血”的意思,她怕宛夫人听不明白,尽量说得通俗易懂些:“反正,反正就是很稀有的一种血,能引蛊虫,还能以血入药,若是练功习武,也会比常人厉害许多,反正有很多特殊的用途,但拥有这种血的人极其罕见,几乎可以说是万里无一。” 宛夫人听着少女的解释,不动声色,只是忽然问道:“那至阴之血如此罕见,该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呢?” “不用找。” 施宣铃两眼放光,笑盈盈地一指自己,“因为我就是拥有至阴之血的人,我愿意为夫人割腕放血,引出蛊虫。” 她如此实诚坦率,倒让宛夫人一愣,良久,才轻声道:“你不是说这法子很凶险吗?” “对,稍有不慎,蛊虫便会钻入放血者体内,蛊毒转移,放血者会成为下一个被侵蚀的肉体器皿,承受所有的痛苦与毒素。” 即便说着这般凶险可怖的后果,施宣铃也仍是坦然自若,脸上毫无惧色。 宛夫人凝视着她,眸色复杂地问道:“你先前用这法子救过人吗?难道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 “并没有。”施宣铃摊摊手,老实道:“夫人是我第一个遇见中了蛊毒的人,我这法子,自然也是第一次为夫人而尝试。” “那你不怕吗?” “怕也没有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下宛夫人神情终于松动了,她语气里有些不可置信:“我不懂,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愿冒险救我?” 施宣铃抿了抿唇,心中瞬间闪过万般说辞,却到底对着那双美丽清冷的眼眸,无法胡诌瞎掰,只能如实相告道: “我不愿瞒夫人,其实是我跟少岛主做了交易,只要将您治好了,他就会帮我一个忙。” “而除此外,我还是个医者,治病救人乃我的本能,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夫人的症状,或许我此生都难再遇到第二个了,这对我而言,既是挑战,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我只因心生惧意,就这样白白放手错失了,岂不是万分可惜?” 少女清脆动听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着,宛夫人看了她许久,眸中隐隐有笑意浮起,点点头:“你倒是很老实。” “夫人慧眼如炬,我在您面前自然不敢耍小聪明。”施宣铃也跟着笑了笑,她忽然想到什么般,又接着道:“再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一见到夫人就觉得很亲切,跟我从前在皇城里见过的那些官家夫人都不同。” “我不自觉地就被夫人吸引,莫名的心生好感,愿意救夫人,这绝不是为了讨好夫人而说的,事实上,我在上次遭遇赤奴人伏击,看到夫人前来时就已经这么觉得了。” “夫人那日为救少岛主,只身站在马车上引弓射箭,即使毒性发作,口吐鲜血也仍不退却一步,我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了我娘。” 施宣铃记忆里的母亲,是个温柔又坚韧的女人,也曾将她护在怀里,只身对抗丛林里的恶狼。 那挡在她身前的模样,同那日宛夫人站在马车上的身影,极其相似。 同样护卫孩子的一个姿势,只要有一口气尚存,便不会倒下。 那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一股韧性,无论何等凶险,迎面而上,不折傲骨,不屈本心,为了孩子一往无前,甚至甘愿赴死。 提到娘亲,施宣铃眸中不由泪光闪烁,宛夫人静静望着她,也似乎受到了触动。 “我娘为了我,也能做到夫人当日那般,她也同夫人一样,有着铮铮傲骨,不屈意志,以及……一颗深爱自己孩子的心。” 听到这,宛夫人长睫颤了颤,一只手不由自主握紧了,体内的蛊毒似乎又开始翻涌了。 施宣铃却毫无所察,反而注视着宛夫人的眼眸,试探着道: “夫人其实……很爱少岛主吧?” 灯下那道清冷的身影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长眉紧蹙,痛苦地按住心口,忽然一转身,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施宣铃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想要搀扶住吐血的宛夫人,她万万没想到只是提了一下钟离笙,宛夫人竟然会直接吐血,这对母子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啊?钟离笙不至于……这么大“杀伤力”吧? 可还没等她靠近,宛夫人苍白的一只手已经霍然抬起,制止住了她的脚步。 那道清瘦伶仃的身影背对着她,努力平复住起伏的胸膛,许久,才一字一句道: “施姑娘,多谢你今日对我说的这番话,也谢你愿出手相救,只是往后为我看诊时,请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阿笙了,好吗?” 第二十八章 白狐垂泪 青林苑,前厅之中,钟离笙等得百无聊赖,一边转着手中折扇,一边自个儿嘀咕道: “怎么这么久,那丫头不会被我娘骂哭了吧?” 本在闭目养神的越无咎,忽然耳尖一动,敏锐捕捉到了什么,睁开双眼,脱口而出:“什么骂哭?” 他看向钟离笙,眉心微皱,“你娘难道很凶吗?” 话才出口,他脑海中隐隐记起,宣铃似乎曾经的确跟他说过,那位宛夫人性情是有些古怪,还曾用药瓶将钟离笙砸得头破血流,难道,难道她这么久没出来,也是在里面遭此对待了? 想到这,少年坐不住了,霍然站起身来,“宣铃怎么这么久没出来,你娘不会对她动手了吧?” “动什么手啊,我娘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了,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姑娘动手?” 钟离笙赶紧维护起母亲的形象,越无咎却斜斜瞥向他,满是怀疑:“温柔?你不是还被你娘用药瓶子砸得头破血流过吗?” “砸,砸什么砸啊,谁跟你说的啊?我娘明明最疼我了,怎么可能用药瓶子砸我?” 钟离笙一时呼吸乱了,却睁着眼睛说瞎话,心中还一边暗暗骂施宣铃这个碎嘴子,怎么什么都跟她家世子说,简直是太讨厌了。 “我不管你娘疼不疼你,总之我再等半柱香的功夫,若宣铃还不出来,我便闯到你娘那一探究竟!” —— 大殿内,烛火摇曳,白纱飞扬,帘子后面,施宣铃正在为宛夫人施针走穴,助她平息翻涌的热血,压制发作的毒性。 宛夫人长舒一口气,望着身前神色认真的少女,忽然道:“施姑娘,你娘如今在哪呢?” 施宣铃扎针的手一顿,抬头轻声道:“我娘,在我九岁那年就已经逝世了。” 宛夫人一怔:“抱歉,我并不知……” “不要紧。”施宣铃莞尔一笑,晃了晃手上的铃铛,脆生生地道:“铃铛一响,就是我娘在喊我了,因为她一直唤我‘小铃铛’,我只要每天听到这铃铛声,就感觉我娘还一直陪在我身边,从不曾离开过。” 似乎被少女的乐观洒脱感染了,宛夫人也不禁扬唇一笑,望向施宣铃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柔情。 殿内静悄悄的,一番施针总算快要结束,少女额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宛夫人注视着她,又忽然开口道:“施姑娘,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师承何门何派?” 这一下,施宣铃没有立刻回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埋着头含糊道:“没跟谁,我无门无派,自己瞎琢磨的。” 其实这话倒也不算全然作假,虽然幼时得母亲传授衣钵,但九岁那年,母亲逝世后,她便只能在施府自学摸索。 那些年被锁阁楼,无数个春秋冬夏间,都是她一个人翻看着从青黎大山中带出来的那些医书,一步步钻研探寻,费尽无数心血才练就如今的一身本事。 母亲曾叮嘱过她,在外切不可透露自己蝶族人的身份,她虽不想欺瞒宛夫人,可也终究没办法对她全盘托出。 没想到,宛夫人听到她这明显“敷衍”的答案后,竟然没有不悦,反而点点头,莫名说了一句:“很好。” “什么?” 施宣铃不明所以,抬头有些愕然,宛夫人却目视着她,意味深长道:“记住你这个答案,日后无论遇见谁,你都得这样回答,绝不能改口,听见了吗?” “我,我听不懂您的话。” “听不懂无妨,照做就是了。” 一直等到施针结束,要离开大殿时,施宣铃都仍在心中琢磨着宛夫人那番突如其来的话,直到帘后那个声音又陡然叫住了她。 施宣铃回过头,宛夫人苍白的一只手掀开帘子,缓缓走了出来,她站在台阶最高处,遥遥望着她,幽幽道: “施姑娘,若有朝一日,你能离开云洲岛,去向更远,更广阔的地方,请替我——” 她深吸口气,似乎极力抑制着波动的情绪,声音都有些发颤:“多看看那里吧,记住那些风景,多在那过一些快活日子。”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施宣铃心念一动,鬼使神差道: “夫人,您在这云洲岛上,过得很不快活,是吗?” 台阶上的那道身影微微一动,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伴随着一声叹息,那张绝美的容颜只轻渺渺地说了一句—— “世间万千繁华,不及心之所向。” 就在这一瞬之间,宛夫人的肩头白雾缭绕,幻影浮现,施宣铃瞳孔骤然瞪大,分明看见一只被锁在笼中的白狐,垂首落泪,孑然孤独,不尽哀伤。 仿佛是这浩荡天地间,一缕最凄凉无依的孤魂野魄。 “施姑娘,盼你日后海阔天空,快活自由,不必囚于任何笼中。” —— 盛都城,施府,庭院里堆满了各色各样的贵重礼物,而丫鬟下人们还在一件件地从房里往外搬。 施宣琴站在门口,挺直着背脊,如一只高高在上的美丽孔雀。 她手拿一方香帕,掩住口鼻,斜睨着那一院的东西,一脸嫌恶。 她的贴身丫鬟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这,这些都要扔了吗?” “扔了扔了,统统都扔了,看着就碍眼,平白脏了我的闺房!” 施宣琴话音才落,大夫人已闻风赶来,惊声制止道:“怎么能全扔了呢?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全是安郡王送的啊,宣琴你在做什么?” “他送的又如何?那头肥猪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呢,我这辈子都再也不想见到那头猪!” 听到女儿这般难听地骂一个郡王,大夫人吓得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 “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小祖宗你消停会儿吧,快随我来,我跟你爹有话要问你!” 能问些什么呢?无非就是跟那安郡王处得如何,她又有哪里不满意了? 不,应当改口问她有哪里满意才对,那头肥猪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她就没有一处是满意的! 施宣琴被大夫人一路拉到父亲书房,经过长廊时,扭头看到院里纷飞的落叶,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少年舞剑的身影—— 剑眉星目,意气风发,俊秀无双,高高的马尾随风摆动,一招一式,英姿飒爽,正是从前的越无咎。 世间男儿多鄙陋,经过一番比对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究竟有多么好。 自从施家退婚,越无咎被流放到云洲岛后,大夫人就开始为施宣琴谋划,在皇城世家子弟中为她继续挑选一个新的“如意郎君”。 挑来挑去,安郡王便脱颖而出了。 并非他多么英俊潇洒,又或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选择他唯有一个理由,便是冲着他的家世。 他父亲乃是荣王,当今圣上的亲兄弟,同越无咎不一样,安郡王姓况,是正经的皇室,身份显赫尊贵,光这一点,就够了。 起初施宣琴也是满意的,她天生慕强,一门心思攀附权贵,自觉凡夫俗子配不上她,她要嫁就嫁世间最好的男儿。 可一番接触下来,这安郡王实在叫她忍无可忍。 先说他那外表,才比施宣琴高一点点,却肥得像只黑山猪,腰身如水桶一样,满脸油光,见了就让人倒胃口。 偏这厮还爱动手动脚,没见几回面,就想去摸施宣琴的手,叫施宣琴借口躲开了,心中一阵犯恶心。 长得丑陋粗鄙也就罢了,腹中还没有一点才学,文不成,武不就,一个纯粹的酒囊饭袋,世家风度没有,纨绔恶习却满身,只会奢靡享乐,荒废度日。 施宣琴越是跟此人接触,就越是厌恶鄙夷。 她忍不住处处拿他跟从前的越无咎去比,可比来比去,比得她心灰意冷,这头肥猪哪有一点比得上从前光彩夺目的越世子呢? 就连家世,若非越侯爷谋逆,越无咎也不比任何皇室子弟差,他父亲大权在握,母亲是昭音公主,允帝是他亲舅舅,对他百般疼爱,真要论起来,他家世地位还压这些所谓的皇室子弟一头呢。 只可惜,千不该,万不该,越家谋逆了,从前高坐云端,尊贵无双的越世子也跌入泥淖,再也回不去了。 一想到这些,施宣琴心中就忍不住滔天的恨意,恨越侯爷为何要谋逆,恨老天为何要耍她,明明给过她世间最好的男儿,却又要骤然收回去,叫她美梦落空,只能退而求其次,却挑花了眼也相不中一个好的! 自古由奢入俭难,她曾拥有过那样耀眼的未婚夫,又怎甘心嫁个酒囊饭袋,浑浑噩噩过一生呢? 施府书房里,茶香缭绕,施宣琴跪在父亲面前,含泪咬牙道: “从前种种,女儿皆忍了过来,可这回在栖霞山上,我实在受尽委屈,再不愿忍况琪轩那头肥猪了!” 况琪轩便是那安郡王,这回他邀约施宣琴,共同去那栖霞山上赏景踏青,施宣琴勉强压下心中厌恶,强颜欢笑一同前往。 原本看着山上美景,也算惬意安然,可谁知林中忽然响起几声狼叫,隐约还有狼影奔出,那安郡王立时吓得屁滚尿流,面无人色,拔腿就跑。 他为了跟施宣琴独处,特意命侍卫们离得远远的,不许来打扰,可哪知会有恶狼来袭,他自食恶果,身边无人护卫下,为保性命,竟然直接将施宣琴推了出去—— 是的,危急关头下,他不仅没有护在施宣琴身前,反而拉一个女人做了自己的“挡箭牌”! 施宣琴每每想到这一幕,就恨得咬牙切齿,巴不能将那头死肥猪剁碎了喂狗! “他对我哪有半点真情实意,不仅懦弱无能,还是个卑劣小人,生死之际能将我推出去,为他拖延挡命,这种人就该被天打雷劈,我为何要嫁?又为何要收他送来的礼物,他道歉了我就该接受么,我这条命就这么贱吗?” “若不是这一切皆是一场乌龙,恐怕我今日根本不能活着在这里说这番话了!” 林中的确有狼,可并不是野外的恶狼,而是镇抚司驯养的雪狼。 是的,当日镇抚司首尊裴世溪,那位裴大人恰巧在栖霞山办案,还带着几头他亲自养大的雪狼,狼啸声划破长空,无意冲撞了安郡王,这才有了这起乌龙事件。 当时施宣琴摔倒在地,衣裙尽污,好不狼狈,还是裴世溪将她扶起,命随从送她下了山。 那安郡王这才知晓自己搞错了,出了大糗,当即对施宣琴百般致歉,各种伏低做小,只盼哄得美人原谅自己。 但施宣琴早看透这头卑鄙无耻,懦弱自私的死肥猪了,再不愿跟他有任何交集了,连续多日,安郡王上门送礼致歉,她都闭门不见,今日还将过去收下的那些贵重礼物也都一道扔了出来,表明自己绝不再“与猪共舞”的决心。 大夫人听着施宣琴的声声“控诉”,心中虽也瞧不上那安郡王的所作所为,却耐不住人家的身份地位,若错失这个,再难寻觅更好的了,是以她依然好言好语地为那安郡王解释道: “你也不要太挑剔了,人无完人,安郡王自小养尊处优,凡事皆有人护在他身前,他遇险只想着自个,一时没顾上你也是情有可原的,况且不是误会一场么,安郡王也连日上门来致歉了,还带着满满的诚意,你就不能原谅他一回吗?” “什么诚意?送上无数金银珠宝就行了吗?就能买我这条命吗?” 施宣琴伸长脖颈,眼含热泪,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要么就不嫁,要嫁就嫁世间最好的男儿,我施宣琴的夫婿,绝不会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懦弱无能的宵小之徒!” “谁不怕死?”大夫人也恼了,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好言好语你听不进,那我可明明白白告诉你,皇城里的世家子弟都是这样,没几个比安郡王好的,你找别人也是如此,生死关头,谁不是先想着自己?” “越世子就不是这样!”施宣琴昂起头,眸光灼灼道:“他就不会扔下我,从来都不会!” 第二十九章 写信戳穿谎言 “越世子就不是这样!他就不会扔下我,从来都不会!” 施宣琴也曾同越无咎一起去踏过青,还在山里遇见了一只黑熊,当时施宣琴吓得花容失色,越无咎却将她护在身后,自己扬起长剑,独自对抗那只凶狠的黑熊。 “那还是一头大黑熊,若搁在安郡王身上,恐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我也会丧命于熊掌之下,可当时越世子毫不畏惧,哪怕受伤血流不止,也依然拼尽性命护我周全!” “最终他杀了那头黑熊,没有靠任何人,仅靠自己手中的那把长剑,这才是真正英勇的男儿,比那安郡王强上百倍千倍还不止!” 同样相似的事情,却是截然不同的结果,正是有了这样强烈的对比,施宣琴才会那样恨,恨天意弄人,恨自己难觅良婿,恨天下再难有第二个越无咎! “住嘴,你怎能拿安郡王跟一个洗玉奴相提并论?” 大夫人又是一拍桌子,横眉厉喝道:“世间哪还有越世子,你永远不要再提起这个人,免得给家里惹来祸端,听懂了吗?” “可女儿说的句句属实,哪怕世间没有越世子了,我也不会嫁给那安郡王!”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屋里回荡着,少女咬紧唇,挺直脊背,依然像一只永不低头,一世高傲的孔雀。 茶香缭绕间,一直没有说话的施尚书放下茶杯,总算幽幽开口:“事到如今,你还有何颜面提越无咎呢?” 他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施宣琴便脸色一变。 然而施仲卿仍然不留情面,直白地对女儿道:“当初是你自己哭天喊地悔的婚,如今又念起人家的好来了,宣琴,你不要怪爹说话难听,你这不是自个打自个的脸吗?” “既然是你自己选的路,哪怕跪着你都得咬牙走完,因为你已经不能回头了,你可明白?” 施宣琴愈发咬紧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施仲卿叹了口气,忽然起身至后方的书柜旁,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一边还背对着施宣琴道: “更何况,你当初那样绝情,我叫你去见他一面,道出我施家的苦衷,与人家好聚好散,终归情缘一场,你却把狠话说尽,将人往死里践踏,你以为如今,那越家儿郎心里还会有你吗?” 说到这,施仲卿终于在书柜里翻找到了他前不久藏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薄薄的信,从遥远的云洲岛寄来的,罪奴们登岛后不久,便会被要求写上一封“家书”,寄给自己的家人,以报平安,亦彰显皇恩浩荡,这都是云洲岛的“老传统”了。 越无咎满门覆灭,娘亲又被软禁宫中,天地之大,他早已“无家可寄”,不会再有亲人能收到他的家书了。 而施宣铃有家有亲人,却拿着发下来的信笺,咬着笔杆子,一个字也不想落下。 能写些什么呢?她对施家毫无感情,巴不能逃脱这座囚禁她的牢笼,好不容易寻得机会抽身而出,海阔天空,她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写得出一封饱含思念之情的“家书”呢? 于是发愁了半天,施宣铃到底只字未写,只将信笺原封不动地装进了信封里,而这一幕恰巧被越无咎看见了。 少年不动声色,只是在替施宣铃上交家书时,忽然心念一动,抽出了那张空白的信笺,在上面郑重写了一句话。 “你自己好好看看吧,这是那越家儿郎亲笔所写,我怕你瞧见了伤心,一直收着没告诉你,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不要再去留恋了,今日过后,你就将他彻底忘了吧。” 双手发颤地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笺,施宣琴深吸口气,映入眼帘的是一行熟悉的字迹,清逸飘洒,一笔一划,皆带着少年郎的铮铮风骨。 可施宣琴瞧了却脸色陡变,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嫉恨与不甘一并涌上心头,染了蔻丹的指甲几乎将那信笺都捏烂! 信上只有寥寥十六个字,却坚定无比,带着一个少年最炙热的情意—— 吾妻宣铃,如珠似宝,此生此世,必不相负。 * 斜阳西沉,和风轻拂,镇抚司的大牢里,却是血腥扑鼻,阴暗可怖,一派修罗地狱的骇然惨状。 裴世溪扔了鞭子,随口对身边侍卫道:“这人好生不中用,十几鞭都挨不住,将他尸体拖下去喂狼吧。” 侍卫点头听令,没有丝毫迟疑,毕竟这种事在镇抚司里,早已司空见惯。 办了一天的案子,裴世溪好不容易坐上马车,才一回府,便在前厅中瞧见了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上回栖霞山上,多谢裴大人出手相助,命人将我护送下山,我是特意来感谢裴大人,以及,想托裴大人……帮小女子一个忙。” 到底咽不下那口气,施宣琴妒恨交加,看了越无咎写下的那句话后,她仿佛魔怔了一般,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 明明是吾妻宣琴,怎么会变成吾妻宣铃! 越无咎明明是她的,他们从小到大,青梅竹马,若是没有那场谋逆大案,她该是盛都城里所有名门贵女最羡慕的人! 她太恨了,恨天意弄人,也恨越无咎的“移情别恋”,他怎么能那样轻易地爱上另一个人呢? 哪怕是她悔婚在先,她也盼着他心中只有她,对她念念不忘,而不是转头就另爱他人,还是她最瞧不上的那个……施宣铃。 那明明是一个骗子,满嘴胡言,她根本对越无咎没有一丝情意! 流放前夕,她曾悄悄去找过施宣铃,带着那么一丁点的过意不去,她别扭地问她:“你为何要撒谎帮我,你真愿被流放到那云洲岛上吗?” 哪知少女笑靥如花,竟直接坦然道:“我当然愿意去云洲岛了,比起关在暗不见天日的阁楼里,去见一见广阔的大海不好吗?” “那你是……不喜欢越世子的了?” “我喜欢他呀,能跟着他去云洲岛,我太喜欢他了。” 少女率性纯真,说出的话令人啼笑皆非,施宣琴一听就懂,忍不住叹了声:“我抛弃了他,你却也利用了他,如你所说,他还的确是个……可怜虫。” 探得施宣铃的真实目的后,施宣琴也将心中仅有的一丝歉疚放下,她昂首傲然道:“既然如此,施宣铃,我不欠你的了,是你心甘情愿要去那云洲岛的,日后风吹雨打,吃苦受罪,你都别怨我,我这辈子都不欠你任何东西!” 那时施宣琴满心庆幸,还好有施宣铃这个“替死鬼”,能代她流放云洲岛,可她却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嫉妒起她来。 嫉妒她拥有了越无咎全心全意的爱,什么如珠似宝,什么此生此世,必不相负,她施宣铃配吗? “施宣铃,你就是个骗子,哪怕星辰陨落,从此都不属于我了,我也不会让你得到,你凭什么呢?” 越想越如鲠在喉,难以平复,施宣琴索性提笔写下了一封信,想托裴世溪带去云洲岛,亲自交到越无咎手上。 云洲岛规矩森严,除却登岛之初,罪奴们可以寄出一封家书外,此后便不再被允许能与亲族书信往来,而恰好镇抚司即刻就要出发,赶赴云洲岛押解朝廷重犯,这是再好不过的一个机会,施宣琴内心燃起熊熊火焰,她一定要向越无咎揭穿施宣铃的“真面目”! 越无咎平生最恨欺骗与背叛,若让他知晓施宣铃其实对他毫无情意,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不过是借他逃出施家桎梏,他一定会满腔怒意,彻底翻脸,从此对施宣铃恨之入骨! 不是如珠似宝么?现下施宣铃有多么被越无咎捧在手心里,日后她就摔得有多么疼,她等着看她坠落云端,碾碎成泥! 施宣琴将信装入信封时,一双纤纤玉手都在发颤,简直按捺不住内心激动,迫不及待想让越无咎看到这封“戳穿谎言”的密信了。 施家两个女儿,一个抛弃他,践踏他,一个利用他,欺骗他,谁又比谁无辜,比谁高贵呢? 裴府前厅里,施宣琴收敛住满心快意,递出信封后,又将另外一物交给了裴世溪。 “裴大人,除了带去那封信外,我还给他……缝了一件衣裳,也请您亲自交到他手上。” 雪白柔软的衣服,还是越家谋逆前,施宣琴一针一线替越无咎缝制的,这也是东穆一个古老的习俗,出嫁之前,新娘要为新郎做一件贴身衣物。 那时晴光尚好,一切安然美满,她嘴角噙着笑,为他做了这件衣裳。 可转眼物是人非,她再也不能嫁给他了,可即便如此,她也盼他心中永远有她的一方位置。 她骄傲了一世,才不愿承认自己后悔了,她只承认,她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地……想他了。 那件当初没来得及送出的衣服,如今漂洋过海,再次送到他手中,他会有什么反应呢?他还会忆起旧情,重新念及她的好吗? 带着万千思绪,施宣琴离开了裴府,她并不知,她前脚刚走,裴世溪后脚便立刻撕开了那封信。 “大人,信上都写了些什么?可与越府那桩谋逆大案有关?” 裴世溪的贴身侍从凑近小声问道,他家大人可不是什么热心肠,从不多管闲事,如今肯答允帮那施家二小姐去送信,定是有所图谋。 只可惜,裴世溪这回失望了。 “毫无线索,一些不相关的情情爱爱罢了,痴男怨女,真是无聊透了。” 将那信随手一折,吩咐侍从重新密封好后,裴世溪扭头又去检查那件雪白的里衣。 不出所料,依旧是一无所获。 他冷笑了一声:“越无咎啊越无咎,你的红颜知己还真是多,岛上带去一个不够,皇城里还留着一个对你痴情不忘,我倒很好奇,你这笔情债要怎么理清?” 嘲讽的笑声里,那侍从不由皱了眉头,既然毫无所得,那这些东西还要送吗? “大人,这信和这衣裳派不上用场,您还送吗?” “送,当然要送。”裴世溪微眯了眸子,唇角微扬,意味深长道:“情爱虽然无聊,却能扰人心神,令人乱了方寸,人一乱,便是露出马脚,显现破绽的最好时候。” 第三十章 慕华节 云城,青林苑。 施宣铃又一次来给宛夫人送药,除蛊毒需准备很长一段时间,前期都得服用特制的药汤,压制蛊虫,降低毒性,待时机成熟后,再以至阴之血引出那蛊虫。 许是施宣铃调制的药汤当真起了作用,宛夫人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好转起来,钟离笙是瞧在眼里,喜在心头,对施宣铃的态度也亲近不少。 毕竟这可是他娘亲的救命福星啊! 只是令少岛主唯一不爽的一点就是,每回来送药,越无咎那厮都得跟过来,甩也甩不掉,看着那张冷冰冰的死人脸,他真是烦透了! 施宣铃去殿内给宛夫人治病时,钟离笙就跟越无咎坐在前厅里,相看两厌。 两个少年也不是没动过手,只是各有顾虑,每次都点到为止。 说来钟离笙也暗自纳罕,他每回跟越无咎动手,都觉得他剑法更上一层楼,一次比一次精妙了。 可哪有人短短时间内,功力会有这样大的提升呢? 越无咎这厮,莫不是私下偷练了什么邪功吧? 钟离笙多有猜测,却哪里知道,越无咎每夜都在月下舞剑,不知疲惫地练着下半部越家剑法。 那间炸过的屋子早被他修缮好了,只是改造成了一间杂房,密道口也用石板掩护好了。 他对施宣铃的说辞是,房子被炸过,不吉利,反正澜心小院那么大,他们可以睡其他房间。 施宣铃也不在意,任凭越无咎做主,反正这段时日,她都没有住在澜心小院,而是睡在玉竹居里,每夜都陪着季织月。 只是今夜,或许她无法赶回去陪她了。 大殿内暖烟缭绕,施宣铃为宛夫人针灸完毕后,天色都已暗了下来。 宛夫人扭过头,轻声对她道:“今日就别回去了吧,在青林苑住下,陪我多说说话,好吗?” “宛姨,我……” 几番接触下来,施宣铃与宛夫人性情相投,也不知为什么,少女总觉得宛夫人格外亲切,就如同从前在青黎大山里,她的那些族人一样,不知不觉间,她便改口唤她“宛姨”了,而宛夫人也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对她也愈发温柔疼爱。 如今面对宛夫人提出的请求,施宣铃不忍拒绝,她亲眼见过囚在笼中的白狐落泪,感受到那股莫大的哀伤。 天大地大,万千繁华,白狐却那样孤单,宛若一缕孑然的游魂。 如果陪笼中的白狐说说话,能让那些哀伤消散一些,能让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上多露出一些笑意,她为何不答应呢? “宛姨,我今夜不回去了,愿意住在青林苑陪您,只是我有一个朋友还在等我,不知您能不能派人出城,帮我带几句话给我的朋友?” 施宣铃口中的朋友,自然指的就是“季织月”了,她今夜不能回去陪她睡觉了,只能摘下手上的铃铛,托青林苑的侍女带出城,交给季织月,代她陪她一晚。 这边都交待好后,钟离笙那里也得到了消息,立时眉开眼笑,今夜不用出城,能留宿在青林苑里,他自然求之不得。 他也想多陪陪娘亲,哪怕是隔着一道帘子,可他欢喜了,有人却不乐意了。 越无咎并不想住在青林苑,他一心只想回澜心小院练剑。 少年正眉头紧锁,唉声叹气时,宛夫人竟然在施宣铃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 钟离笙目光一亮,又惊又喜地一声喊道:“娘!” 宛夫人却看也未看他一眼,只径直走到了越无咎跟前,望着神色愕然的少年,轻轻开口: “越公子,今夜是云城一年一度的慕华节,街上人人佩戴面具,共放花灯,热闹非凡,你当真不愿留下来见识一番吗?” —— 月挂梢头,夜风飒飒,花草摇曳间,一地如银,似梦似幻。 闻晏如来到玉竹居时,云城里正热闹地庆贺着慕华节,可这里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远处海浪翻涌的声音。 闻晏如一步步走进院中,停在门口,犹疑了片刻,到底伸手轻敲道: “季姑娘,打扰了,我来为你送一样东西。”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施宣铃托人送来的铃铛,今夜城中过节,矿区却无缘参与,反而加强了守卫,以防赤奴人趁着节庆混迹岛上,前来偷袭劫狱。 闻晏如本带着几队士兵正在巡逻,却意外拦截了青林苑的侍女。 侍女出示了宛夫人的令牌,又向他说明来意后,他挥手放人离去,却留下了那几串铃铛,不知怎么,许是心中愧疚,他决定亲自送到季织月手中。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少女披着衣裳,举着琉璃镜,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 “小晏将军,你有什么事么?” 月光之下,门后的少女长发散落,面色苍白,身形又消瘦了许多,看得闻晏如一怔,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接过那几串铃铛,知晓闻晏如的来意后,季织月微微垂下头,情绪明显低落下去,“宣铃今夜回不来了呀,我还一直在等她……” 闻晏如见她这副模样,到底没忍住,轻声问道:“季姑娘,你,你还好吧?” “我没事的,已经不怎么做噩梦了,我今夜把这几串铃铛放在枕头边,就当作宣铃陪在我身边一样,不要紧的……” 看出闻晏如对自己的关切,季织月赶紧强打起精神,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小晏将军,你先回去吧,多谢你来这一趟了,我要睡下了……” 季织月说着就要掩上门,她知道闻晏如一直在为上回的事情内疚不已,她不想让他太过担心,更不愿给他添麻烦,只露出没事般的笑脸,又装作累极了的模样,挥手让闻晏如离去。 可门一关,少女提起的那口气就彻底卸了下来,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她一人面对无边清寒的夜晚了。 月儿高高挂在空中,院里万籁俱寂,闻晏如久久站在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动弹。 他多年习武,耳力过人,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确认屋中没了动静,季织月应当已经安稳睡下后,他才悄悄提起手中长枪,准备轻手轻脚地离去。 可就在这时,一声极细微的啜泣传入他耳中,他瞳孔骤缩,立时屏气凝神,往门边凑近了些,细细听去—— 果然,啜泣声自屋中传来,断断续续,又带着极力的忍耐,仿佛是少女蜷缩在被中,咬紧双唇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闻晏如脸色一变,一颗心仿佛瞬间揪紧了,他抬起手,在半空中略有迟疑,却还是深吸口气,定定敲响了门。 “季姑娘,你,你睡了吗?” —— 云城里,长街行人如织,烟花璀璨,处处欢天喜地,好不热闹。 慕韶华,结同心,戴面具,放花灯。 果然同那幅壁画上描绘的场景一样,越无咎站在人群里,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他戴着的是一张造型独特的山猫面具,是施宣铃亲自给他挑选,不,确切来说,是少女亲自拿笔,在面具上多加了些颜色,送给他的专属面具。 原本的白色小猫,硬是被施宣铃涂抹成了灰色,还加了个皱眉头的表情,瞧上去颇有些滑稽,却又别致可爱,越无咎哭笑不得,却又拿施宣铃没办法,只得乖乖戴上。 钟离笙的面具也是施宣铃挑的,少女一阵嘀咕,找了半天,却没找到一张“鲨鱼面具”,只得随便拿了个锦鲤面具给钟离笙对付。 钟离笙不乐意了,哼哼道:“你就不拿笔也在我这面具上画点什么?也忒敷衍了吧,怎么,就你家世子尊贵一些,不同凡俗?” “哎呀,你这太麻烦了,我不好画的,鲤鱼跟鲨鱼也差太远了,你说对不对?” “对你个鬼,我要是鲨鱼,你又是什么?” 施宣铃站在摊前,对着五花八门的面具挑了一圈后,忽的眼前一亮,“我嘛,我是仙鹤,这个好看,我喜欢!” 她挑中的是一张精巧的仙鹤面具,鹤影悠悠,展翅欲飞,一派无拘无束,飘逸洒脱的风姿。 “啧啧,闲云野鹤,天高海阔,不错不错,最适合我了。” 施宣铃将面具在手中转了一圈,满意点头,旁边的钟离笙却笑着给她泼冷水。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哪像仙鹤啊,分明是只走地鸡,成天就是‘咯咯咯’叫个不停,我不如给你挑个母鸡面具吧?” 两人一言不合又开始斗嘴打闹,身后的青林苑侍女们已是见怪不怪,宛夫人站在月下,唇边亦带着隐隐笑意。 她常年深居简出,此番难得出来凑回热闹,说来自从施宣铃陪在她身边后,她心境似乎开阔不少,不再如从前那般孤僻自锁。 确切来说,是她身上多了几分“人情味”。 宛夫人脸上佩戴的面具也是施宣铃挑选的,气质却与她迥然不同,那是一只赤红如火的狐狸,施宣铃为她戴上面具时,煞有介事地对她道: “宛姨,你别做困在笼子里的白狐了,清清冷冷,孤孤单单的,一点也不好,你变成一只热情似火,灿烂明媚的红狐吧,每天快快活活的,万般烦恼不萦于心,这样多好啊,你说对不对?” 少女嘴中总会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话,好像谁在她眼中都会变成各种有趣的小动物,宛夫人却一时听愣了。 灿烂明媚,快快活活。 这些字眼,已经很久没能与她扯上关联了,她眼前仿佛虚影浮现,又看见了遥远大山里,一个无拘无束的红衣少女,手持弯弓,衣袂飞扬,笑靥如花。 那样的洒脱英姿,的确如同施宣铃口中所说的那般,热情似火,灿烂明媚。 可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红狐死去,冷冰冰的铁笼里,只困着一只心如死灰的孤寂白狐。 “宛姨,你喜欢这张红狐面具吗?” “喜欢,很喜欢……” 戴上面具,仿佛可以短暂地忘却一切,重获新生,宛夫人站在漫天烟花下,感受着这一股久违的悸动。 施宣铃也将仙鹤面具戴好了,她才不管钟离笙的调侃,只对自己挑选的面具极为满意,心中欢喜下,忽然歪着头,冲着众人嫣然一笑:“我好看吗?” 晚风扬起少女的长裙,烟花在她头顶绽放,映亮了她这一瞬间的笑容,她宛若山间自由自在的精灵,从头到脚都熠熠生辉,美好得令人挪不开目光。 越无咎也禁不住扬起了唇角,温柔道:“好看,特别好看。” 钟离笙也一时看呆了,却一激灵,回过神来,轻咳了两声,赶紧别过脑袋,“丑死了,还是老母鸡适合你。” —— 一行人戴好面具,提着花灯,融入人群中,所到之处无不热闹喜庆。 越无咎抬头看向漫天烟花,感受着这慕华节的盛况,不由又想到了地下秘宫的那幅壁画,那四个坐在屋顶上的年轻男子—— 况、越、钟离,还有那个最神秘,虽显露了全名,却让人一无所知的,奉祈云。 几百年前,他们也曾这样走在云城里,戴着面具,提着花灯,共庆佳节。 他们四人之间曾经是何关系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况家成了皇室,越家做了护国重臣,钟离家驻守在云洲岛上,那么奉氏呢?奉氏一族又究竟去哪了? 少年一时想出了神,冥冥之中,他总有种强烈的直觉,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在那个“奉祈云”身上。 可这奉祈云,究竟是何方神圣?同越家,又究竟有何关联呢? 沉思间,又一道烟花当空炸裂,越无咎这才陡然醒转过来,自己已经挤进了人群里,周围哪还有钟离笙和施宣铃他们的身影,他不知不觉间,竟跟众人走散了! “宣铃,宣铃!” 越无咎呼吸一颤,当即提着花灯,拨开人群,四处寻找起来。 “宣铃,你在哪儿?” 不知喊了多久,越无咎忽然目光一亮,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道与施宣铃极为相似的背影。 他心下一喜,赶紧飞掠而去。 同样的白衣,同样的仙鹤面具,同样纤细灵动的身形,越无咎来不及多想,又是一声喊道:“宣铃,等等我!” 只是不管他怎么喊,那道身影也不曾停下,仿佛有意在逗弄他一般。 越无咎只当施宣铃起了玩心,不由好笑摇头,脚尖一点,飞身上前,迎着飒飒夜风,直接将那张仙鹤面具掀开了。 “宣铃,别玩了!” 话音才落,少年却是瞳孔骤缩,笑容陡然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因为—— 面具下的人,竟不是施宣铃,而是一张美艳无比,又全然陌生的异域面孔! 那姑娘似乎也受惊了,语气中带了些怒意:“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第三十一章 床前牵手 玉竹居里,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中,季织月躺在床上,紧紧抓着被子,桌前却坐了另一道挺拔俊秀的身影。 那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闻晏如。 “季姑娘,你睡吧,我就在这守着你,你不用害怕。” 闻晏如背对着季织月,不去看她,恪守礼节,只沉声安抚着她,用坚实的后背为她带去充足的安全感,希望她能够不再瑟缩害怕,可以安心闭眼,一夜好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原是不合礼数的,可在门外听到季织月的啜泣声,闻晏如实在于心不忍,也便顾不了那么多了。 毕竟是他将她害成这样,他心中有愧,不能不管她。 施宣铃的那几串铃铛就放在季织月的枕边,她原本抓着铃铛,想当作宣铃陪在她身边一样,可内心的那股恐惧还是铺天盖地般袭来,她忍不住在被中偷偷啜泣,却没想到被守在门外的闻晏如听到了。 平日冷面冷心的少年将军,不仅声声安抚着她,竟还要亲自守着她入睡,季织月又是愕然,又是一阵难言的感激。 她长睫微颤间,只能赶紧闭上眼,祈盼自己快快入睡,屋里一时静悄悄的,仿佛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月光皎皎,海浪翻涌,闻晏如不知在黑暗中静坐了多久,身后的床榻上忽然传来少女怯生生的声音—— “小晏将军,我,我可以握住你的手睡觉吗?” 闻晏如猝不及防,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不,不行就算了,只是平时小铃铛都会搂着我睡觉,今夜她不在,我身旁冷冰冰的,一直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就好像回到了那间阴森恐怖的牢房里,那双淡蓝色的眼眸盯着她,一直对着她诡异邪笑,令她浑身发冷,难以入睡。 铃铛虽然是施宣铃的贴身之物,可毕竟是冰冷的死物,怎么比得上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她想抓住一些温暖的东西,好让身心都不那么冷,不然这漫漫长夜太难熬了,她实在辗转难眠,这才不得已向闻晏如开口。 听到季织月的解释,那道俊挺的身影坐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 虽然这请求颇为荒谬,可就如同上回在暗牢里一样,闻晏如抿了抿唇后,竟还是答允了季织月。 少年将军席地而坐,背靠着床榻,只伸出了一只手,让季织月紧紧握住。 窗外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少年少女的两只手交叠着,如梦似幻的场景,仿佛一幅空灵静然的画卷般。 季织月的那只手依然小小的,纤细柔软,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捏碎,闻晏如屏气凝神,小心翼翼间,忽然听到少女的声音自耳后传来—— “小晏将军,我,我睡不着,你能跟我聊聊天,说说话吗?” “聊,聊天?”闻晏如有些错愕。 “对啊,之前我跟小铃铛在床上每晚都会聊天,聊着聊着我们就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那,那聊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跟小铃铛都是天南地北,各种瞎聊,小晏将军,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都愿意听的,可以吗?”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几乎没怎么……跟姑娘聊过天。” 海蜈蚣那次赌约时,他们一起去后山的乱葬岗,他背着她,也曾说过一些话,不过都是围绕着钟离笙。 忽然,闻晏如想到了什么,沉声开口道:“我抓到在岛上的奸细了,息月寒那里,你再也不用害怕了,不会再有人为他通风报信,助他逃脱了。” “奸,奸细?” “对,是我身边的洛副将抓到的,一个被赤奴部落收买的士兵,他一直在偷偷为息月寒与赤奴部落间传递消息,被洛副将无意撞见,抓了个现形,还在他那搜出许多罪证……总之,这奸细已被处理了,镇抚司的裴大人这几日也要登岛了,息月寒绝对不能再耍任何花招了,你可以安枕无忧了。” “这真是极好,难怪息……那坏东西什么都知道,原来在岛上有他的内应。” 想到过几日,岛上就再无此人,季织月便忍不住长舒口气。 而闻晏如说完这些后,又一次沉默下去,屋里再度变得静悄悄的。 不善言辞的少年将军,不是在说钟离笙,就是在说岛上公事,他似乎很少谈及自己的事情。 不知怎么,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握着那只温暖的大手,季织月忽然起了好奇心。 “小晏将军,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情,那么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啊?有什么好玩的经历吗?” “……没有,我小时候天天习武,再大一些,便入了军营。”顿了顿,少年沉声道:“我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打仗,可这并不好玩,相反……很残酷。” 屋里静默了许久,季织月冷不丁开口道:“唔,那小晏将军,你家里给你定过亲吗?” 这话题实在跳转得太快,闻晏如还沉浸在残酷厮杀的战场之上,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耳根子有些泛红,还好屋里昏暗,瞧不太出。 “因为,我,我家里给我定过一门亲事,确切来说,是娃娃亲。” “娃娃亲?” “对,好像也是将门之家,我听你说自己习武打仗,便想起了这门亲事,只是我也所知甚少,甚至连对方姓什么都不清楚。” 季织月一边回忆着,一边道:“因为亲事是我祖母很早就为我定下的,她与那家的祖母是手帕交,但我从没见过与我定亲的那个人,而这门亲事,好几年前就已经黄掉了,现下我被流放到了云洲岛,应当更加不作数了。” “为什么这门亲事……会黄掉?” “因为那家的小公子不喜欢我,他给家里留了一封信,就离家出走,云游四海去了,我也不怎么在意,我当时正忙着做一个暗器匣子,没心思理会其他的东西,他悔婚也正合我意,我本来也不想那么早嫁人。” “你……你当真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去打听吗?” “家里人没告诉我,大概怕我难过吧,毕竟人家不喜欢我,早早的就悔婚了,可其实我一点都不在乎,只隐隐约约听说对方乃将门世家,但具体是哪一个将门,我还真不清楚。” “原来,原来如此,那就好……” “好什么?” “没,没什么。” 闻晏如手心无端端出了一层冷汗,他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睫,还好季织月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仍在自顾自地道: “姻缘天定,不可勉强,那家小公子现下或许在哪游山玩水,快意人生吧,反正我们素未谋面,这辈子也不会再有牵连了,我倒还挺羡慕他的洒脱随性,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这又有什么错呢?” 闻晏如长睫微颤,坐在月光中,听着季织月的话,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少女蒙在鼓里,如此善解人意,又怎会知道,她原本的“未婚夫”—— 不是云游四海,而是从军打仗。 不是游山玩水,而是纵横沙场。 世间之事,就是如斯巧合,荒诞若梦,兜兜转转间,两个原本毫无瓜葛,却又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人,竟还会相遇在同一方海岛之上。 那是闻晏如都已经忘却的一段过往,同季织月一样,他也毫不在乎对方姓甚名谁,反正本就是他祖母擅自为他决定的一门亲事,他根本就没答应过,更没打算履行婚约,又何必挂在心上? 今夜若非少女无意提起,他根本想不到,当年那位遭他退亲的“苦主”,如今就躺在他身后的床榻上,还……紧紧握着他的手。 一时间,各番情绪涌上少年心头,他张了张嘴,到底问了出来:“那当年,他家退亲,你可有遭受流言蜚语呢?毕竟这种事,于你一个姑娘家而言,终归是不好的,你可有……受到什么影响吗?” “倒没有太多流言蜚语,毕竟只是两家祖母口头上的一个约定,外人并不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黑暗中静了许久,才传来季织月轻柔的声音:“我自小喜欢研究偃甲机关,在别人眼里行为古怪,更是南陵季氏中的异类,家里没人愿意跟我玩,当然,我一个人关在屋里做东西也是很有意思的,只是偶尔也会闷……既然没有玩伴,我就自己给自己做会飞的木鸟,做能招手的人偶,做各种各样有意思的小东西。” “那时我为了小铃铛的赌约,爬到崇明塔上,带着百宝箱去给你送礼,虽然你都瞧不上我做的东西,可那些都是我的宝贝,我打算将它们送给你时,心中其实是万分不舍的。” 提起旧事,闻晏如张了张嘴,有些难以形容的歉意:“对不起,季姑娘,我那时并不知那些东西对你……” “不要紧的,都过去了……”季织月笑了笑,继续道:“除此之外,我的眼睛也时常被人嘲笑,都是因为我自小看了太多的书,渐渐就染了眼疾,开始视物不清,必须得依赖琉璃镜,我有几个顽皮的堂兄弟,见面就笑话我是‘独眼龙’,他们都可讨厌了……” “我被退亲的这事让他们知道后,就时常拿来取笑我,说我是书呆子,是‘独眼龙’,人家才不要我的,他们的嘴可坏了,明明就是念书念不过我,便各种嘲讽编排我,我有一次实在气不过,就做了个特殊的弹弓对付他们,把他们打得哇哇直叫,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回忆到这里,季织月不由露出了笑意,仿佛偷乐于自己成功捉弄到了几个堂兄弟,可闻晏如的脸上却是一片怔然,露不出一丝笑容来。 他听着季织月所有的经历,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到底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冤有头债有主,他可真是万万没料到,自己才欠了她一次,如今竟又多添了一笔新账,不,是旧账。 这下他欠她那么多,究竟要还到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啊? 少年将军靠着床榻,不由垂下头,唉声叹气起来。 “小晏将军,你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发现……还债好难啊。” “你,你欠谁钱了?” —— 云城,漫天烟花绽放,热闹不已的长街上,望着面具下那张娇俏的异族面孔,越无咎显然有些错愕。 “不,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同样的仙鹤面具,同样的白衣翻飞,今夜施宣铃又恰好将手上铃铛摘了,越无咎一时寻人心切,这才误认了他人。 那异族少女狐疑地盯着越无咎,冷哼一声后,又重新戴上面具,转身而去。 越无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却忽地想到什么,瞳孔骤缩,不对,云城里怎么会有个陌生的异族面孔呢?! 还是趁着这慕华佳节,混迹人群之中,难道,难道这少女是赤奴人? 的确依稀听说过,那息月寒还有个王妹,难道就是她? 毕竟云城里前不久才发生过赤奴人埋伏偷袭的事情,息月寒又押解在即,越无咎不敢疏忽大意,赶紧提着花灯,跟上了那道白衣身影。 那异族少女似有所感,戴着仙鹤面具,几次回头,越无咎都机警万分,迅速藏进了人群里。 也不知这少女究竟有没有发现越无咎的跟踪,只见她越走越快,身影在月下愈发急切,若不是越无咎盯得紧,只怕早就将人跟丢了。 夜风迎面而来,不知穿过多少条街巷,繁华热闹被远远抛在身后,越无咎飞身一掠,终是跟着那少女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他屏住呼吸,提着花灯一步步上前,那异族少女就站在小巷尽头,忽然转过身来,一声娇喝道:“跟了一路,你累也不累?” 越无咎一惊,还不及开口时,异族少女已经伸出双手,“啪啪啪”拍了几声。 小巷里夜风凛冽,杀气四起,暗处迅速窜出了数条黑影,牢牢护在了少女身前。 “给我把这个登徒子打死,竟敢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不要命了吗?” 第三十二章 登徒子(含上架通知) “给我把这个登徒子打死,竟敢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不要命了吗?” 小巷里,异族少女俏生生地一声令下,那些黑影便立刻朝越无咎袭来,这下越无咎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测—— 这帮来历不明,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家伙,绝对就是赤奴人,趁着慕华节混进了云城,肯定还带着任务在身上,万万不可让他们逃脱了! 越无咎稳住心神,目光一厉,直接挑起手中花灯,在月下挺身迎战。 夜风凛冽,扬起他的长发衣袂,他以灯做剑,修长的手挽了个漂亮的剑招,直接将两个赤奴人击倒在地。 他今夜没带自己的妄心长剑出来,手边只有一盏花灯,堪堪能当半个武器,可他毫不畏惧,出招又快又狠,竟将那花灯舞得如同宝剑一般,一招一式漂亮潇洒,连那异族少女都看得目不转睛,颇为惊叹。 “这只大灰猫是何方高人,武功竟然这般厉害?” 她又怎会知道,眼前这个戴着滑稽灰猫面具的少年,一手越家剑法出神入化,鲜有敌手,区区几个暗卫,又怎么打得过他呢? 风愈急,月愈寒,小巷里交战激烈。 很快,越无咎便将那几道黑影通通放倒,以一盏花灯将人打得七零八落,而他自己,甚至连发丝都没乱上一点,这般功夫,就连那异族少女都忍不住拍掌叫了一声“好”! “你究竟是谁?使的是什么招数,怎会如此精妙?” 越无咎抿了抿唇,凝眸看向那异族少女,没有作答。 他都将她带来的一帮手下全解决了,她竟毫不慌张害怕,反而还替他叫好? 少年正疑惑时,那异族少女已扬声笑道:“云洲岛上真是藏龙卧虎,是我小觑了你这无名高手,看来这慕华节也不是那么无聊嘛,还是有些收获的,这不就逮到你这只大灰猫了吗?你可千万别溜了,就让我来跟你过过招!” 少女的话语中带着掩盖不住的兴奋,她衣裙飞扬间,竟直接在腰间一抽,摸出了一根闪烁奇异光芒的紫色长鞭。 “大灰猫,你一定得拼尽全力才行,毕竟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能打赢我呢!” 只听“啪”的一声,长鞭在空中一卷,竟直接将地上那几个人捆在一起,扔到了一旁,少女冷哼道:“一群废物,真没用!” 一大片空地被清理出来,冷冽的月光照在小巷中,风声萧萧,那异族少女显然想要大展拳脚,好好地打上一场。 越无咎眉心微皱,愈发确定眼前的少女就是赤奴人,甚至就是那息月寒的王妹! 毕竟如此豪爽泼辣的行事作风,又有数名暗卫贴身保护,身份一定非同小可,他必须将此人擒拿住,扭送到闻晏如那才行! 想到这,越无咎提起花灯,朗声道:“云洲岛并非藏龙卧虎,我也不是什么高手,一介无名小卒罢了,只是我东穆国土,却也不是尔等蛮族可肆意践踏的,敢闯进城中,我今夜就让你有来无回!” 说时迟那时快,他提灯飞身一掠,少女手中的长鞭也同时凌厉抽向半空,两道身影月下交缠,激战一触即发。 —— 海浪翻涌不息,月悬中天,狂风烈烈,一艘海船正日夜兼程地向云洲岛驶来。 男人身上系着一件黑色披风,墨眸深深,俊美无俦,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冷漠威严的气质,正是裴世溪。 他手中捏着一颗棋子,瞥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人后,不紧不慢地将那颗棋子落下,幽幽笑道:“穆野王子,你又输了。” 那王子五官深邃,鼻梁高耸,瞳孔带着浅浅的松绿色,同息月寒的相貌很是相似。 他额上冷汗涔涔,以不太熟练的东穆话开口道:“不算不算,再来一局!” “只有三次机会,我们事先说好的,不是吗?”裴世溪微微抬起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那位穆野王子急了,眼见裴世溪就要拂袖打乱棋局,他连忙伸出两只手,猛地按在了棋盘上。 “裴大人,你到底什么意思?” 松绿色的眼眸盯着裴世溪,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在耍我吗?我六哥的性命,可全捏在你手中了,你莫不是后悔了,不想跟我们合作了?” 裴世溪斜睨着他,久久未动,忽然冷笑一声,出其不意地扭住了那穆野王子的一只手。 只听“咔嚓”声响起,穆野王子痛苦惨叫,手骨却被裴世溪紧紧捏住,挣脱不得。 裴世溪站起身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强劲的力道竟然压迫得他双膝一软,屈辱地跌跪在地。 “穆野王子,请你看清楚形势,现在是你在求我,不是我在与你商量,如你所言,是我在施舍给你六哥一线生机,求人就该有求人的姿态,你说呢?” 穆野王子跪在地上,疼得面色煞白,却被裴世溪的气势震住,再不敢显露任何狂态,只得咬牙老实道: “好,我求你,裴大人,我代表整个赤奴部落,诚心诚意地求你……救我六哥!” 裴世溪唇角微扬,满意点头,这才慢慢地松开了手。 “合作继续,不过你三盘棋都输了,总得多付出点代价。” 裴世溪坐回椅上,慵懒地往后一靠,从怀里取出一份早就拟好的协约,往穆野王子面前一推,淡漠道: “在原有的条件上,再多加一成,若你决定不了,我便再同你另外几位王兄去谈,你看如何?” “不,不行,不能找他们!” 穆野王子一激灵,神色慌乱不已,他当然听得懂裴世溪的言下之意,也在心中暗自恼恨他的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 可他别无办法,命穴被人死死捏住,裴世溪那话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威胁之意,若是他真去找他那另外几位“王兄”,只怕他六哥就得死在东穆,再也无法活着回赤奴部落了! 赤奴王室错综复杂,如今分为两派势力,一派以息月寒为首,一派则以大王子为首。 穆野王子乃是息月寒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自然拼尽全力都得将他救回去,可大王子那边就不这么想了,他们甚至巴不得息月寒惨死异国,再也不用回去威胁他们的王位了。 息月寒乃是赤奴的战神,骁勇无敌,又智多近妖,此次失手被擒,成为闻晏如的阶下囚,几乎可以说完全拜大王子一派所赐。 他不是输给了东穆,而是输给了自己人。 为此穆野对大王子一派恨之入骨,发誓要迎回哥哥,让他们付出代价! 如今息月寒的命运,全在裴世溪一念之间,大王子一派不是没有暗中找过他,许下更丰厚的条件,他却到底选择了息月寒这一边。 裴世溪有双狼眼,看人从来不会错,就如同棋局上的黑白二子对弈,他押息月寒赢,息月寒就一定不会输。 哪怕息月寒的生母只是赤奴一个卑微的歌姬,他身世血统完全比不上大王子,裴世溪也依然看好他。 毕竟没有任何助力,只靠自己一步步崛起,成为赤奴人心中的战神,能够与身份显赫的大王子分庭抗礼,岂能不让人高看一眼呢? 但押宝归押宝,该拿的好处,裴世溪一分也不会让。 穆野王子看着眼前白纸黑字的协议,咬咬牙,终是拿出自己的印章,重重盖了上去。 “好,裴大人,我答应你!” “很好,穆野王子,你放心,你六哥很快就能与你相聚了,而我们之间的交易,也才刚刚开始——” 裴世溪如愿以偿,笑意悠悠,缓缓起身,负手而立,看向窗外,海上一轮明月皎洁清亮,他一字一句地对着身后的穆野王子道: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可以助你六哥登上王位,同样的,也希望你们能成为我最忠实的盟友,日后助我一臂之力,达成我心中夙愿,可好?” 海风掠过裴世溪的衣袂长发,他身姿颀长俊挺,一番气度贵不可言,穆野王子久久凝视着他,却到底谨慎开口道: “裴大人,你日后,究竟要做什么?你心中夙愿,又是什么?” “不急,有朝一日,你们会知道的,毕竟山路蜿蜒,我们结成了盟友,还得携手走上许久,才能顶峰相见呢。” —— 云城,漫天烟花绽放,小巷里两道身影却缠斗得不可开交,越无咎心中万分惊诧,他从未料到,这个身形纤细单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异族少女竟然如此能打! 若不是他机缘巧合下,寻得了下半部越家剑法,近段时日刻苦勤练,功力突飞猛进,恐怕他还真会输在这位异族少女手中! 而他不知,这个抽动紫鞭,招招狠辣的异族小姑娘,心里却比他还要震惊—— 小小云城里,竟然还藏了一只这么厉害的“大灰猫”,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风声猎猎,两人不知打了多久,那异族少女明显落了下风,就要不敌之际,她却忽然奋力甩出最后一鞭,缠住了越无咎手中的花灯。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她踏风袭来,在与越无咎错身而过的瞬间,竟将他脸上面具一把揭了下来—— “你是第一个赢过我的男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夜风迎面,烟花在少年头顶炸裂,滑稽的灰猫面具下,陡然显露出了一张剑眉星目,俊逸出尘,好看得不像话的少年面孔。 他站在月下,衣袂飞扬间,仿若天地都失了颜色,唯独他熠熠生辉,那般风姿卓绝,又那般动人心魄。 那一瞬,沧海桑田,烟花之下,一眼万年。 那异族少女一下看愣了,甚至有些结巴了:“原来,原来是只……这么好看的大灰猫啊。” 越无咎却眉心一皱,反手扯过那紫鞭,径直将那少女双手一捆,拉到跟前,毫不怜香惜玉道:“你究竟是谁?是赤奴人对吗?你们混进云城来有何目的?” 那少女顶着脸上的仙鹤面具,也不挣扎,也不呼救,只是一双眼眸依然直勾勾地盯着越无咎看。 她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反而声如梦呓道:“大灰猫,你叫什么名字啊?” 越无咎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手下力道一紧,一声喝道:“是我在问你,别耍花招,你是赤奴人对吗!”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那异族少女也不顾双手传来的疼痛,还是紧盯着越无咎,执拗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不说我可就一直叫你‘大灰猫’了,好不好?” “不许这样叫我!” 少年急了,脱口而出,俊秀的脸上微染怒意,同那张灰猫面具上,施宣铃勾勒的皱眉表情还真挺像的。 而那面具不仅是施宣铃亲笔所画,就连“灰猫”这称呼也是施宣铃亲自取的,虽然越无咎不情愿做一只灰扑扑的山猫,可更不愿让人夺去施宣铃的“专属”。 这世间,除了他的小铃铛,旁人怎能如此唤他? 两人正在小巷里拉扯僵持时,越无咎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少女惊喜的一声:“世子!” 他扭头望去,竟是施宣铃一行人寻来了,烟花之下,少女欢喜地向他奔来,“可算找到你了!” 紧随其后的正是戴着锦鲤面具的钟离笙,他摇着手中的玄铁折扇,一步步走进小巷。 “越无咎,你搞什么鬼,躲在这调戏小姑娘呢?” “你闭嘴,我抓到了几个赤奴人,正在盘问呢!” 越无咎仍旧扭着那异族少女不放,哪知少女却目光一亮,又向他凑近了些,喜不自禁道:“你叫岳无舅?是哪几个字啊,可以写给我看看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钟离笙长眉一挑,忽然上前几步,一把掀开了那异族少女的面具,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在看到面具下那张娇媚艳丽的面孔时,统统化作了无比的惊愕—— “凶婆娘,你怎么在这?你来云城做什么?” “你,你认识她?”越无咎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 “废话,这婆娘我最讨厌了,从小就跟我打架,到处用鞭子抽人,化作灰我都认得!” “她,她不是赤奴人吗?” “什么赤奴人啊,她是姑墨的枫舟公主,她爹是姑墨王,跟我爹是拜把子的兄弟!” 第三十三章 你对我是哪种喜欢? 千算万算,越无咎没有算到,并非所有混迹岛上的异族面孔都是赤奴人,云洲岛附近还有一个小国,名唤“姑墨”。 姑墨国虽然小,却很是富饶,兵强马壮,与东穆关系一直不错,经常有各种海上的生意往来。 不同于赤奴人的侵略抢夺,姑墨国财大气粗,物产丰饶,用不着行侵略之事,只安安稳稳地跟东穆做生意,互惠互利就好。 而这一任姑墨国的君主,还与钟离笙的父亲,钟离羡是好兄弟。 钟离笙幼时随父亲去姑墨国赴宴时,便见过枫舟公主,那时的枫舟公主就已经很泼辣了,到处挥舞个鞭子,还笑钟离笙长得比她矮,瘦瘦小小的,她一鞭子就能抽飞到天上去。 他们年纪相仿,女娃娃本就比男娃娃长得早一些,快一些,枫舟公主那时就已经高出钟离笙一个头了,自然在钟离笙面前得意洋洋,百般挑衅。 钟离笙气不过,宫宴一结束,便与枫舟公主在假山下打起来了,宫人们拉都拉不开。 不得不说,枫舟公主那鞭子抽起人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疼,她自幼就爱习武,又颇具天赋,小小年纪,俨然已算半个“高手”了。 可钟离笙也不是好欺负的,他自小就在云洲岛上横惯了,一身不屈傲骨,哪怕枫舟公主抽得他皮开肉绽,甚至坐在他身上,逼着他认输,他也咬紧牙关,不曾讨过一句饶。 最后还是姑墨王和钟离笙的父亲闻声赶来,拉开了两个打得披头散发的小娃娃,这才结束了一场闹剧。 可钟离笙跟枫舟公主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两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各自的父亲却忍俊不禁,甚至还开起了他们的玩笑,说要将他们凑作一对,定个儿女亲家之类的。 钟离笙想也不想地啐了一口:“呸,打死我都不会娶这凶婆娘!” 枫舟公主也不甘示弱:“哼,我也不喜欢打不过我的小矮子,这小鸡仔太弱了,我才不要他呢!”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钟离笙遭枫舟公主如此羞辱,回去后立刻发奋习武,日夜苦练,只为再去姑墨国与枫舟公主打上一架,一雪前耻。 就这样,小小少年暗下决心,一年比一年长得高,武功也越来越好,每年随父亲去姑墨国赴约时,都会跟枫舟公主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 他早就长得比她还要高了,一把玄铁折扇也耍得游刃有余,利落潇洒,两人打来打去,打得势均力敌,不分高下。 再后来,钟离笙的父亲练了一门很古怪的功法,需长时间闭关修炼,岛上诸多事务便交给了钟离笙。 他忙碌之下,又没了父亲的陪同,也便不再去姑墨国赴约了,反正岛上又来了一个闻晏如,他照旧有架打,不缺人练手。 只是没想到数年过去,这枫舟公主竟会溜出姑墨国,还混进了云城里,参加了城中的慕华节,越无咎不知她身份来历,只瞧见她一张深邃艳丽的异族面容,疑心她是赤奴人,这才有了小巷里不打不相识的一场交手。 误会解除,钟离笙第一反应就是要将这“祸害”送走。 毕竟,枫舟公主来岛上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 “我父王要把我嫁人了,我偷偷听到他跟我母后的对话,你猜他们想把我嫁给谁?” 青林苑里,钟离笙坐在灯下,倒吸口冷气,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握紧扇柄,指了指自己,艰难开口道: “不会……是我吧?” 枫舟公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然呢,我干嘛闲着没事跑到云城来呀?本来想找你打一架的,若是你能打得过我,我便勉强给你一个机会,带你回姑墨国见我父王……” 枫舟公主的话还没说完,钟离笙已经吓得脸色一变,赶紧摆手道:“别别别,千万别,姑奶奶,我哪是你的对手呀!” 紫色小鲨鱼慌了神,此刻也不想雪什么耻了,只忙不迭开口,极力证明自己是个纨绔废物。 “实不相瞒,我这几年吃喝玩乐,荒废度日,功力是一点都没长进,完全打不过你啊,不信你可以试试,我三招之内必倒下!真的,毫不夸张,我就是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男人,根本配不上你啊!” “哼,我当然看出来了!”枫舟公主鄙夷地瞥了一眼钟离笙,又看向他旁边坐着的越无咎,脸上神情瞬时柔和起来,连声音里都带了些小女儿的娇俏之意。 “我才不会白费力气跟你试试呢,反正,我已经找到那个能打得过我的男人了。” 钟离笙一怔,立马反应过来,喜不自胜,伸手重重往越无咎身上一拍,恨不能直接将人推入枫舟公主的怀里。 “对对对,他打得过你,他越家剑法精妙绝伦,独步天下,他可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啊,你就把他带回姑墨国,你父王绝对满意!” 越无咎被猝不及防推出来“挡刀”,回首一记眼风扫去,怒喝道:“钟离笙!” 钟离笙折扇一打,遮住自己与越无咎的脸,压低了声音,厚颜无耻道:“我说越世子,你可别瞪我,这当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只要你能当上姑墨国的驸马爷,便可立即脱离罪奴之身,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难道不心动吗?” “少在这胡说八道,蛊惑人心了!” 越无咎一挥手,直接打开了钟离笙的折扇,看向对面眼巴巴望着的枫舟公主,毫不迟疑道:“枫舟公主,不要戏言了,我已经有妻子了。” 他说着,扭头看向身旁的施宣铃,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施宣铃一愣,不知怎么,对着越无咎漆黑定然的一双眼眸,莫名就觉得无比安心,她抿了抿唇,也回之一笑。 少女于情爱一事上,虽尚未开窍,心性懵懂,此刻却有一股暖意在胸间流淌,令她说不出的欣喜。 两人双手紧握,正相视而笑时,越无咎旁边的钟离笙已急声“拆台”道:“他们这婚约不作数的,没拜堂,没成亲,更没一起睡过觉,只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罢了,凶婆娘,你还大有机会呢,切不可轻易放弃!” “钟离笙,你给我闭嘴!” 越无咎恨不能毒哑了钟离笙,他深吸口气,抬眼望向对面的枫舟公主,将施宣铃的手握得更紧了。 “反正我今生今世,只会有宣铃一个妻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负她!” 枫舟公主听着少年信誓旦旦的话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旁边的施宣铃,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他们紧握的双手上。 那张艳丽的异族面孔在灯下倏然而笑,她转了转手中的紫色长鞭,不疾不徐地道: “在我们姑墨有一句古语,野草枯荣,羊不回头,先吃不算王,吃完才算赢,世间之事,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准呢,不是吗?” —— 斜阳西沉,风掠长空,海面一片波光粼粼,浪花拍打着礁石,枫舟公主的船即将启程。 她还拉上了钟离笙,迫不及待地想回一趟姑墨国,告诉她父皇,她找到了能打赢她的男人,她才不要嫁给钟离笙呢! 对此钟离笙求之不得,生怕枫舟公主后悔,二话不说地就拉着她赶紧登船。 “凶婆娘,小爷这就跟你去姑墨国,当着你父王的面说清楚,小时候他跟我爹商量的婚约都是戏言,当不得真!正好,你不想嫁给我,我也不想娶你,咱们这次就将婚约解除,谁也别碍着谁的道,各自海阔天空,怎么样?” “正合我意,有你同我回去说清楚,料想我父王也不会再逼我了!” 两人在夕阳中痛快击掌,愉快地达成共识,而码头前,被迫来送别的越无咎却深吸口气,站在海风之中,再一次拒绝了枫舟公主要纳他为“驸马”的荒谬说辞—— “我只当这是个玩笑,姻缘不可儿戏,更不可勉强,枫舟公主,我心中只有宣铃一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舍弃我此生唯一认定的妻子,一切止于这场送别,愿你今后在姑墨觅得良婿,白首同心,一世不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越无咎已然拒绝得没有一丝余地,可那枫舟公主竟还是朝他挥挥手,笑得自信满满,毫不退却: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会做那只吃尽草的羊,你拦不住我的,我认定的人,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绝不会放手!” 姑墨国民风一向如此,热情奔放,远不同于东穆的含蓄克制,更遑论这自小习武,性子豪爽不羁的枫舟公主了。 少女站在船头,明媚俏丽,海风掠过她的衣袂,金色的夕阳下,施宣铃分明看见她肩头白雾缭绕,浮现出一团虚影,赫然竟是一匹赤红如霞,斗志昂扬的骏马! 啧啧,施宣铃难掩惊叹,这哪是什么吃草的小羊羔啊,分明是一匹烈性十足的小红马啊! “小红马”站在船头,依依不舍地朝着越无咎挥手告别,遥遥喊道: “小舅舅,我回姑墨了,你等我啊,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你一定要等我啊!” 船只渐行渐远,越无咎嘴角一抽,露出满脸无语的神情,只觉一切莫名其妙,他稀里糊涂成了钟离笙的挡箭牌,颇有一种“无妄之灾”的感觉。 可一扭头,却正瞧见身旁的施宣铃,她还伸长着脖子,望着海船远去的方向,一脸怅然若失,不知在想些什么。 越无咎心头一紧,只担心是那枫舟公主的话影响了施宣铃,却哪里能猜到,少女不过在羡慕别人的来去自由,无拘无束,不知自己何时也能乘一艘海船,寻找家乡的方向。 当下越无咎有些手足无措,赶紧开口解释道:“宣铃,你,你别胡思乱想,一切不过是场闹剧,如今已经结束了,那枫舟公主说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我绝不会去做那姑墨国的驸马,我心里只有……” “没事的,世子,我不会胡思乱想的。”施宣铃站在夕阳里,回头一笑,一双茶色眼眸清浅明亮,“那枫舟公主会喜欢世子,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越无咎一怔,施宣铃却已经笑着伸出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 “世子,你这么好,俊秀无双,聪慧正直,又能文能武,当然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少年怔怔地望着那双茶色眼眸,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海风拂过他们的长发,将两缕发丝缠绕在了一起,少年的心也跟着打了一个结。 “那你,你不会生气吗?“ 施宣铃摇摇头:“为什么要生气?” 少年喉头动了动,不死心地继续问道:“你就没有一点不开心,或者担忧的情绪吗?没有一点点……害怕吗?” “害怕什么?” “害怕那个枫舟公主,当真,当真会……抢走我吗?” 这种话自一个大男人嘴中说出,难免显得矫情别扭,可越无咎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此刻只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而施宣铃想也未想,便已扑哧一笑,又摸了摸他的脸颊,声音清脆如银铃般:“当然不会害怕了,你不是说了,你绝不会去做她的驸马吗?” “可,可是……” 越无咎呼吸有些乱了,按理说,妻子如此“善解人意”,毫无妒心,他应当高兴才是,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反而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终是按住了少女的手,急切道:“可是宣铃,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小灰猫“腾”的一下,又在少年肩头冒了出来,夕阳中,它有些别扭,又有些委屈,还带着一些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 “宣铃,你真的,真的……喜欢我吗?” “当然,我最喜欢世子了。”少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越无咎却注视着那双茶色的眼眸,在风中无比认真,一字一句地道:“可是,我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亲近她,占有她,为她笑,为她恼,只希望她属于我,只是我一个人的,别人多看她一眼我都会难受,她若对别人好了,我还会生闷气……” “就像上一回,你奋不顾身替钟离笙挡了一钩子,还给他吃了你亲手做的花蜜糖,我这里……” 越无咎说着,将施宣铃的手按到了自己胸口上,定定道:“我这里会不舒服。” “可是,你没有,宣铃,你一点都没有。”少年深吸口气,越说越委屈:“你对我从不会如此,你看起来毫不在乎,甚至,甚至……都不会吃一点醋。”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古诗里明明是那样写的——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越无咎只莫名有种错觉,他跟施宣铃位置颠倒,他们之间,他才是那个沉溺情爱,无法脱身自拔的“痴情女子”。 这实在荒谬万分,却又是他真真切切的一番感受。 “宣铃,我,我有时候实在不知道,你对我究竟……是哪种喜欢?” 第三十四章 一辈子到老 “宣铃,我,我有时候实在不知道,你对我究竟……是哪种喜欢?” 海浪翻涌,晚风轻拂,施宣铃站在长空下,衣袂飞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仍紧紧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处,那里传来灼灼有力的心跳声,却令她手心发烫,无所适从。 她明显看到了小灰猫失落又委屈的模样,也明显感知到了少年那份难过的情绪,可她就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慌乱得只想逃走。 母亲逝世得早,父亲又无暇管她,她自幼在山中长大,与鸟兽虫鱼为伴,后来又常年锁在阁楼里,从没有人教过她情爱为何物。 她天性纯真,聪敏灵动,却于情之一字上,始终未能开窍,一颗心懵懂不谙。 而这份青涩懵懂,又会在毫无所觉中,伤害到她最不想伤害的人。 眼看着小灰猫越来越失望,脑袋都要垂下时,施宣铃终于急了,猛地扎入了越无咎怀中,两只手将他紧紧抱住。 “我,我不知道,没人教过我该如何‘吃醋’,可是世子,我只知道,我舍不得你伤心难过,舍不得你受到一丝丝伤害,每次看到小灰猫哭泣,我都会很心疼很心疼……” “你上回生我的气,好久都不理我,我特别伤心,做了好多好多的噩梦,我不想你生气,我想你总是对我笑,想要我们两个快快活活地在一起,没有任何烦恼忧愁,一辈子到老。” “我喜欢跟你住在澜心小院里,一起打扫收拾我们在岛上的家,你做的饭菜虽然不是那么可口,但我也喜欢吃,我以后还想带你回我的家乡,去见见我的族人们,看一看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世子,我虽然不懂你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我对你,对你……就是这样的喜欢。” 说到这,少女抬起头,一双茶色的眼眸里已隐隐有泪光闪烁,海风掠起她的长发,夕阳在她脸上勾出一圈柔和的金边。 迎着那双楚楚动人的眸子,越无咎呼吸微颤,心头暖流翻涌间,再忍不住,伸手将人一把扯入了怀中,紧紧拥住。 他一时之间,又是感动又是欢喜,心头大石终是落地,有了施宣铃的这番话,他一下就释然了,彻底松了口气。 “宣铃,是我不好,我忘了,你跟寻常女子,本就不同。” 少年闭上眼眸,深吸口气,在金色的夕阳中字字温柔:“你自幼长于山林之中,纯真率性,不同于皇城里的其他世家小姐,本就不该以寻常女子的心意去揣度你,你是青黎大山里的小铃铛,是我独一无二的宣铃,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当局者迷罢了……” 顿了顿,他将她拥得更紧了,“宣铃,不懂的那些东西,不必费心去想了,我明白就行了,如你所说,我们还有一辈子的光景,我慢慢教你就是了。” 萎靡不振的小灰猫,陡然间又“活了”过来,施宣铃眨了眨眼,不明白这其中的转变是为何,越无咎却放开了她,一只手忽然轻轻摸到了她的脖颈上。 那是上一回,他咬她的地方。 “还疼吗?” 少女摇摇头,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世子,你,你还要咬我一口吗?” 越无咎哑然失笑,目光愈发绵长温柔了,“不咬了,再也不咬了。”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淡淡的印记,在晚霞中喃喃着:“反正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我的,我在你身上烙上了印记,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 钟离笙离开后,越无咎便与施宣铃上了一趟崇明塔,拿着钟离笙临走前给的令牌。 这是他们之前说好的“交易”,施宣铃医治好宛夫人的奇毒,钟离笙便要答应她一件事,施宣铃如今提前开口了,毕竟钟离笙离开了云洲岛,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她怕出什么岔子,到底软磨硬泡,拿到了心心念念的令牌,可以上崇明塔翻阅卷宗,查找线索了。 只要能找到澜心小院里之前住过哪些人,那结颜花又是谁栽种的,说不定便能寻到自己的同族之人,重回魂牵梦萦的青黎大山了。 施宣铃只说要上崇明塔查卷宗,找东西,钟离笙也便没有过多追问了,毕竟他们有约定在先,施宣铃的这个请求对他来说,实在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只是,宛夫人身上的奇毒如今还没彻底清除掉,没必要这么急吧! 钟离笙都快被施宣铃猴急的样子逗笑了:“真稀奇,小爷又不是一去不回了,还怕我跑了不成?” 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将令牌扔给了少女。 施宣铃一边喜滋滋地收下令牌,一边煞有介事道:“这可说不准了,万一那姑墨王死活看上你这只小鲨鱼,就是不肯放人,你被扣在那里当驸马了,回不来了怎么办?” “呸呸呸,闭上你的乌鸦嘴,少在这里诅咒我了!” 船一开,小鲨鱼一走,施宣铃便立刻兴冲冲地拉着越无咎上了崇明塔。 所有卷宗资料都存放在崇明塔的第五层里,只可惜他们两人将第五层都翻遍了,也一无所获,始终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越无咎一边帮施宣铃找着线索,一边也在暗中翻查名册,可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奉祈云”这个名字,甚至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姓“奉”的人名。 这实在匪夷所思,奉祈云,乃至整个奉氏家族,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呢? 他既没有在岛外听说过奉氏一族,如今这岛上也没有任何奉家人的信息,难道根本就没有奉氏家族,没有奉祈云这个人?还是数百年前的一段记载被人为地抹去了? 一时间,诸多猜测涌上越无咎心头,他一想到秘宫里的那幅壁画,便不由握紧了双拳,重燃斗志。 奉祈云一定是存在的,那幅壁画便是最强有力的证明,他不能放弃,一定得揪出“奉祈云”这个人,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想到这,越无咎心念一动,不由找到看管第五层卷宗库的守卫,沉声问道:“岛上所有卷宗资料都在这里了吗?确定没有遗漏吗?” 那守卫有些迟疑,显然知道些什么,施宣铃连忙上前,在他面前晃了晃钟离笙的令牌。 “你家少岛主的令牌可在这呢,还有哪里存放了卷宗资料,你快点如实相告,不得欺瞒,否则你家少岛主可是会把人丢下海喂鲨鱼的!” 那守卫身子一哆嗦,这种时候搬出钟离笙的名头果然有用,有令牌镇压着,守卫不敢怠慢,赶紧带着施宣铃与越无咎上了崇明塔的第六层。 第六层可冷清幽深多了,他们停在了一间黑漆漆的铁屋前,门上挂着一把大大的锁,还赫然刻着三个大字—— 枢密库。 这才是岛上真正核心的机密重地。 越无咎与施宣铃对视一眼,皆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之意,可紧接着,守卫的一句话,却令他们脸色一变,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 “这枢密库寻常人进不去,钥匙只有一把,放在闻将军那里呢!” 闻晏如不同于钟离笙的随心所欲,不守规矩,他素来最是清冷刚正,绝不可能与人做什么私下“交易”。 枢密库如此重要之地,要想拿到他的钥匙,简直比登天还难! 寻找线索的路上竟霍然出现这样大一个绊脚石,简直像老天爷在故意捉弄似的,越无咎与施宣铃一筹莫展间,一切又陷入了僵局之中,难以推进下一步。 也就在同时,裴世溪那边传来了消息,他们的船只已抵达附近海域,就在这一两日便要登岛了。 线索没能找到,仇人却先一步来了。 越无咎如何还能睡得着? 这一晚的月光格外皎洁,岛上海风飒飒,澜心小院里,树影婆娑,万籁俱寂,少年却是辗转反侧,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身刺眼的官袍了,他便克制不住满心的恨意。 左右睡不着,越无咎索性爬起身来,悄悄摸进了那间被他改造好的“杂房”里,暗暗启动了机关,提着灯踏进了密道之中。 他独守着这个秘密,数不清多少个无眠的深夜,自己练完剑后,都会时不时来到这地下秘宫瞧一瞧,看一眼墙上的那幅壁画。 仿佛这样,他便能离真相又更近一些,能更快地参透各番玄机,找到线索,为越家洗刷冤屈。 可是这地下秘宫都翻遍了,他也再无所获,本以为今夜会同样无功而返时,少年正心灰意冷间,回头却无意一瞥,发现了一只小小飞虫,竟停留在了壁画上。 一切冥冥之中,仿佛当真有着神奇的指引一般。 越无咎原本只是挥袖想将飞虫赶跑,却哪知那小飞虫展翅离开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它原先停留的地方,竟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图案—— 是那个戴着凤凰面具,在月下吹笛的男人,他露出的手腕内侧,竟显露着一只小小的火凤,以涅盘重生的姿态,在火中起舞翱翔,撼人心魄。 越无咎长睫一颤,一颗心扑通狂跳起来,他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 “这火凤图腾,不就是——” 第三十五章 幽州兰家 “这火凤图腾,不就是——” 站在那斑驳的壁画前,越无咎倒吸了口气,太阳穴不住跳动着。 他见过这个火凤图案,一定见过的,可是在哪呢,究竟是哪里呢? 绞尽脑汁,拼命回想间,少年忽然灵光一闪,他记起来了,他的确见过这只“火凤”,那还是他幼年时曾无意撞见的一幕—— 男人在浴桶中洗澡,顽皮的孩童却从床底下钻出,恰好见到男人胸口处,便勾勒着这样一只栩栩如生的火凤!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越无咎的姐夫,幽州兰家的四公子,兰豫白! 越无咎有一位比他大了十二岁的姐姐,早早便嫁去了幽州。 那是他父亲越侯爷收养的一位义女,乃越侯麾下得力干将留下的遗孤。 当年越侯爷征战沙场,打过极其惨烈的一仗,多亏麾下一位副将舍身相救,他才得以活了下来。 只是那位副将却惨死了,还留下了一对孤苦无依的母女,越侯爷本要将她们好好安顿,那位妻子却决绝殉情,追随丈夫而去,只留下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儿。 越侯爷不忍心,也带着万般亏欠与内疚,便将孩子收养了,从此带在了自己身边,悉心教导。 那孩子名唤宁玖娘,越侯爷没有替她改名换姓,反而要她记住自己的亲生父亲,铁骨铮铮的宁家儿郎,是为国为民,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宁玖娘从小生活在越家,知书达理,蕙质兰心,对越侯爷夫妇也感情深厚,更是将比自己小上十二岁的越无咎当作亲弟弟一般看待。 越无咎跟姐姐虽然只相处了几年,姐姐便远嫁了幽州,可他们姐弟感情甚笃,宁玖娘甚至还将年幼的弟弟接到幽州住过一段时日。 也便是在那时,越无咎见到了自己的姐夫,兰豫白。 兰家乃是幽州的名门望族,兰家四公子兰豫白更是人中龙凤,不仅一表人才,还文采出众,自小就有“神童”之名,而尤其难得的是,他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却毫无一丝矜傲之气,反而待谁都温和有礼,更是将自己的妻子,宁玖娘捧在手心,体贴不尽。 越无咎曾听姐姐说过,她与兰公子的相识全因一场意外。 那时幽州遭遇百年难遇的旱情,越侯爷代表朝廷前去赈灾,宁玖娘也随义父一同前往,帮忙施粥救扶难民。 可哪知城里忽然暴乱,难民们为了抢粮一哄而上,混乱中将棚子都掀翻了,宁玖娘也卷入人潮之中,险些被难民们踩踏而亡。 就在这危急关头时,兰豫白出现了,宛若神祗降临般,他不仅救下了宁玖娘,还代表兰家出面,以兰家在幽州多年的威望,一力镇压住了骚动的难民们。 自那以后,宁玖娘每天施粥接济难民时,兰豫白都陪在她身边。 当数月过去,灾情终于缓解下来,幽州顺利度过危机,虹销雨霁时,宁玖娘也与兰豫白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一切那样美好完满,越侯爷虽不舍义女远嫁,可见宁玖娘心系兰家公子,两人郎才女貌,那般登对,越侯爷自然也愿意放手成全,让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越无咎的母亲昭音公主,以一颗慈母之心,为宁玖娘备下了最丰厚的嫁妆,越家风风光光地将女儿嫁到了幽州。 婚后兰豫白也对宁玖娘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因为两家结了亲事,越侯爷便自然经常在皇城和幽州之间来往走动,他很是赏识兰豫白,每回去幽州,都要与他把酒畅聊,谈尽天下大事,快哉悠哉。 越无咎那时年纪尚小,听不懂父亲与姐夫聊的东西,便屁颠屁颠去找姐姐玩耍。 有一回他在屋里没寻到姐姐,反而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他以为是姐姐来了,想捉弄一下姐姐,便赶紧躲到了床底下,哪知进来的竟是姐夫兰豫白。 他开始宽衣解带,越无咎这才注意到屏风后还有一桶热水,原来姐夫正准备更衣沐浴呢。 小小的孩童眼珠子一转,起了贪玩之心,姐姐不在,那么捉弄姐夫也是一样的。 毕竟姐夫脾气好,性情温润如玉,从来不会责怪他的顽皮,他素来也喜欢跟姐夫玩。 于是,等姐夫进了浴桶,在一片雾气缭绕间开始洗澡时,幼时顽皮的越无咎便从床底爬了出来,对着浴桶里的赤裸上身的男人做了个鬼脸,吓得那张从来温和有礼的面孔也陡然变了颜色,一声怒喝道—— “出去,给我滚出去!” 这是兰豫白第一次冲越无咎发如此大的火,小小的孩童都傻眼了,只当自己玩过了头,赶紧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再后来,姐夫找到他,带他去街上玩,给他买糖葫芦,摸着他的脑袋,和颜悦色,又变回了往日风度翩翩的温雅模样,小娃娃本就没什么心眼,玩着玩着,这事便也渐渐忘却。 如今一晃眼多年过去,若不是再次在这地下秘宫的壁画上,见到了这个特殊的火凤图案,越无咎一定不会再忆起童年的这个小小插曲。 可他记起来了,他偏偏记起来了,因为这火凤图案十分独特别致,他再没在其他任何地方见过了! 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特意要点拨他一下,他死死盯着壁画上那只火中起舞的凤凰,咬紧牙关,浑身都忍不住在发颤—— 不会错,绝不会错的,当年兰豫白的胸口处,也同样显露着这样一只火凤,兜兜转转间,原来玄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千算万算,料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没有怀疑到兰豫白身上过! 如今想来,当年兰家的确有许多反常之处,虽然身处幽州,明面上不涉朝政,可却有一处私人的火器坊,还曾替他父亲输送过兵器军备,越家军里也安插了不少兰家的人,那兰豫白更是经常为他父亲出谋划策,俨然一介高深莫测的“军师”般,深得越侯爷的信任与喜爱。 可这与兰家明面上风轻云淡,遗世独立的形象并不相符,兰家久居幽州,号称不问庙堂,素心寡欲,慈悲济世,兰家子孙绝不入仕途,那为何兰家还要私下建火器坊,招兵买马,锻造兵器,又一门心思卷入权势纷争之中? 许多的疑点霎时涌入了越无咎的脑海中,他那时尚且年幼,又对姐夫一家深信不疑,才从未想过这些反常之处。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姐夫,实在来得太巧了,并且他才与宁玖娘相识,便好似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般,又对她体贴入微,面面俱到,当年越无咎的父亲还夸过这兰家公子实在用心,可现在看来,是否早有准备,别有用心呢? 若照着这个方向推想下去,恐怕当年的一切,皆是一场惊天奇诡的阴谋,幽州难民动乱,兰豫白与宁玖娘的相识,并非一场英雄救美的意外,而根本就是一次居心叵测的谋划,一切皆是兰豫白的刻意为之! 他要接近宁玖娘,要跟越家扯上关联,要用漫漫长的时间,布一场局,一场足以使越氏家族彻底覆灭的局! 少年提着灯盏,站在斑驳的壁画前,倒吸口冷气,只觉从头到脚,遍体生寒,这世间最可怕的,原来竟是人心! 壁画上的四个年轻男子,均已作古数百年,他们赫然代表着四大家族,况氏、越氏、钟离氏,还有那个最神秘的奉氏,唯一显露了完整名字的奉祈云。 显然兰豫白不会属于前三个家族,他不可能是皇室子孙,而他处心积虑,只为颠覆越家,也绝无可能是越家儿郎,钟离一脉远在云洲岛之上,更是与幽州兰家搭不上边。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了,他跟奉祈云有关联,那个最神秘的奉氏,或许几百年前,奉氏不知为何与其他三个家族决裂了,便改名换姓,从此定居幽州,化名成了兰姓! 所以整个东穆上上下下,所有世家贵族里,都从未听说过一个奉家,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隐姓埋名了! 越无咎盯紧着墙上的壁画,呼吸急促,胸膛起伏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一切的推断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答案—— 兰豫白是奉家人,他身上带有的火凤印记,便是奉氏独有的图腾象征! 少年仰起头,似有所感般,又将手中灯盏举高了一些,仔仔细细地照向那道月下吹笛的身影,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 忽然,他眸光一动,呼吸急促起来,只因他在那长笛之上,竟发现了一个蚂蚁般大小的字—— 奉。 这一下,仿佛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少年激动得无以复加,这月下吹笛之人,果然是奉祈云,他的猜想竟当真被印证了,兰豫白真跟奉家有关系,若无意外,他一定就是潜藏在幽州的奉氏后人! 而这笛子上的名号,这个“奉”字,连这样细微的地方都显现在了壁画中,执笔之人又怎会是个寻常画师呢? 毕竟谁会无缘无故注意到这种细节,除非是这支笛子的主人,奉祈云。 恐怕这幅细致入微的壁画,就是出自他之手! 脑海里似有一根线将一切串了起来,少年站在壁画前,提灯的手都微微颤抖着。 他望着壁画上那个戴有凤凰面具,在月下吹笛的年轻男人,胸膛起伏间,忍不住咬牙一字一句地道:“奉祈云,兰豫白当真是你的后人吗?奉氏一族,真隐姓埋名去了幽州吗?是你奉氏家族,害我越氏满门覆灭吗?”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着,可空荡荡的偌大宫殿里,自然不会有人回答满心悲愤的少年,只有墙上那幅壁画静静注视着他,透露着斑驳岁月中无言的萧索。 何谓真,何谓假,此时此刻的越无咎又怎会知道,他以为触及的所有真相,不过才是冰山一角,数百年光阴蹁跹而过,那出波诡云谲的大戏,才堪堪在他眼皮下掀起。 而他此刻只剩一个念头,找出所有的谜底,揭开一切真相,替越家翻案昭雪,那一束火光在他心头熊熊燃烧着。 “兰豫白,越家谋逆一案里,你究竟做了些什么?当真是你害了越氏满门吗?姐姐她……又是否知情呢?” 第三十六章 走火入魔 风愈急,月愈冷,澜心小院里杀气弥漫,剑影凛冽,带着莫大的一股悲愤之意,少年仿佛忘却了周遭一切,只沉浸在血海深仇,重重迷雾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越氏一族?” “为什么要诬陷我爹,让他遭受千刀万剐之酷刑?” “为什么要辜负越家全心全意的信任,欺骗背叛我越氏满门?” …… 无数声悲愤的呐喊在心里回荡着,身体里就好像封印着一只嗜血的猛兽,随时就要叫嚣着冲出,将这荒谬不公的世道杀个干干净净! 越无咎疯狂地练着下半部越家剑法,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双目已经赤红可怖,整个人像被一团邪气包围着,不是他在练着那一招一式,而是那充满杀气的剑招在操控着他,将他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地下秘宫看到的那一切,不断在他眼前重现着,新的线索直指兰豫白,他恨不能现在就飞到幽州去查个明明白白! 越家谋逆大案里,兰家却全身而退,包括已变成“兰夫人”的宁玖娘。 所以说,一切当真是谋划已久吗?曾与他感情甚笃的姐姐……真的不知情吗? 只要一想到宁玖娘也有可能参与其中,一同陷害背叛越家,越无咎体内便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恨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碎! 纵然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只是他的猜测,并无太多实质上的证据,真相究竟是何还得一步一步查证,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心头的那股恨意,仿佛有心魔疯狂滋长一般,叫他不得不拼命舞动着手中的长剑,宣泄那股滔天恨意! 他恨兰豫白、恨兰家、恨幕后操刀之人,甚至恨起曾经最疼爱自己的姐姐—— 宁玖娘! 眼前都仿佛出现了幻影,一会儿是幼时玖娘将他搂在怀中,摇着拨浪鼓,温柔哄他的模样,一会儿又是玖娘穿上嫁衣,风风光光嫁去幽州的场景,一会儿又变幻到了刑场之上,玖娘阴森冷笑,同兰豫白站在一起,举起屠刀对着被五花大绑的越侯爷无情砍下—— “不,不要!” 越无咎撕心裂肺地喊着,月下他目眦欲裂,头痛难忍,神似癫狂间,提剑将一个个幻影刺破,却转瞬之间,眼前又会浮现出一个新的幻影。 他被那剑法操控着,杀意凛冽,气血攻心,全然不知自己已是一副走火入魔之状! 澜心小院里飞沙走石,刀光剑影,旁边的玉竹居中,两个小姑娘却缩在被窝里,笑嘻嘻地聊着天。 自从上回闻晏如守了季织月一晚后,少女心头恐惧便已消除大半,慢慢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此时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正照着施宣铃一双清浅茶色的眼眸,季织月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下施宣铃长长的睫毛,赞叹道: “小铃铛,你的眼睛真好看,瞳色浅浅的,又那么清亮,跟我们的都不一样。” “是吗?” 施宣铃笑了笑:“其实在我母亲的家乡那里,很多人都跟我的眼睛一样。” “很多人?” “对,应当说是很多女人,在我母亲的家乡,女子们大都长着这样的眼睛,瞳孔颜色浅浅的,好看极了。” 季织月盯着施宣铃的眼睛,听她这么说,不由调侃道:“原来这份得天独厚的美,还传女不传男啊。” 施宣铃也不禁扬起唇角:“可不止如此呢,我家乡的姑娘们还都能歌善舞,通晓音律,小时候我娘教我唱的那些歌谣,我现在都还记得呢。” 说着,施宣铃随意哼唱了一小段,这还是季织月第一次听见她唱歌,果真是空灵动听,如同林间的潺潺溪流,沁人心扉。 季织月忍不住心向往之道:“小铃铛,你的家乡究竟在哪呀?” 她只知道施宣铃幼年在家乡长大,九岁时方回到了施家,可并不知她家乡究竟在何处,此刻听着她的歌声,也对那地方心生好奇,究竟是怎样钟灵毓秀之地,才能养育出那么多灵动美好的姑娘呢? 施宣铃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季织月,母亲曾叮嘱她不可告知外人身世来历,这么久以来,她也的确只让越无咎一人知晓。 可是,织织也不算“外人”吧? 并且她博览群书,见闻甚广,说不定知道一些有关蝶族与青黎大山的线索? 想到这,施宣铃深吸口气,在月光中轻轻开口:“织织,你听说过蝶族和青黎大山吗?” 提到那方回不去的故土,少女便饱含叹息,家乡越是美好,她便越是怀念。 听着施宣铃的一番描述,那些魂牵梦绕的回忆,儿时在青黎大山里的快活日子,以及她多年来的思乡之情,季织月也不由叹了一声,伸手搂住了她纤细的肩头,善解人意地安慰道: “小铃铛,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的身世来历的,我也会帮你找寻你的家乡,天下万千书籍里,总会有文字记载的,终有一日,你一定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听到“文字记载”几个字,施宣铃心念一动,立刻道:“其实织织,我现下已查到了一些线索,崇明塔上有个枢密库,说不定里面有我想要的答案……” 她当即将在澜心小院发现了结颜花,为找到曾住过澜心小院的人,好不容易拿到钟离笙的令牌,上了崇明塔,却又止步于枢密库前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对季织月说了出来。 末了,少女愁眉不展道:“织织,我跟世子都去找过小晏将军,可他一口就拒绝了我们,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不允许我们踏进枢密库一步,他说那是机密重地,绝非儿戏,难道……难道我们只能等钟离笙从姑墨国回来了?” 他毕竟是少岛主,若有他发令“开路”,应当能让他们进那枢密库探查一番吧? 只可惜,季织月很快就打破了施宣铃的幻想,上岛以来,她与闻晏如接触最多,实在是太了解他的性情了。 “你觉得,依小晏将军的性子,就算少岛主回来了,又能命令他交出枢密库的钥匙吗?” “也,也对啊……小晏将军刚正不阿,谁的话都不管用,他怎么会听一只小鲨鱼的命令呢?只怕飞龙跟鲨鱼在那枢密库前打上十场架,也是决计不肯拿出钥匙来的。” 少女喃喃自语着,又说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了,她正愁眉紧锁时,季织月却拍了拍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小铃铛,你别急,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什么办法?” “你别管,总之我会去找小晏将军,你信我,那把钥匙,我一定能替你拿到手。” 季织月虽然瞧起来温温柔柔,文文弱弱的,可向来足智多谋,只要她应下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施宣铃当即双眼一亮,激动地搂住季织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织织,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你是我的大福星!” “等我找到家乡了,就带着你跟世子一起回青黎大山,见一见我的族人们,好不好?” 许是被少女喜悦的情绪感染了,季织月也忍不住扬起唇角,点了点头,仿佛透过那双清浅茶色的眼眸,看见了袅袅青山,潺潺溪流,一派悠然恬静的画面。 不过提到越无咎,两个少女又同时想到了一桩事—— 裴世溪这一两日就要登上云洲岛了,越无咎今夜……还睡得着吗? 她们都知道越家的谋逆大案,乃是镇抚司查办的,越侯爷受千刀万剐之刑时,裴世溪便是那监刑官,越无咎怎能不对他恨之入骨呢? 窗外月光摇曳,不知怎么,两个小姑娘又同时叹了口气。 “小铃铛,不如你回澜心小院陪世子吧?” “织织,我想回澜心小院陪世子,可以吗?” 异口同声的话语在屋里响起,两个少女心有灵犀,各自一怔后,又相视而笑。 海风烈烈,浪花拍打着礁石,施宣铃踏着皎皎月光,推开澜心小院的门时,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脸色陡然大变—— 少年单膝跪地,手中长剑撑在地上,发丝缭乱,身子摇摇欲坠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院里早就是一片狼藉,落叶纷飞,连那石桌都被劈成了两半,看起来就像刚刚发生了一场恶斗般。 施宣铃呼吸一窒,连忙飞奔上前,急得一张脸都煞白了,“世子,世子你怎么了?” 她此刻还以为是赤奴人偷袭,害得越无咎身受重伤,又怎会知其实是少年练功急火攻心,走火入了魔。 那下半部越家剑法太过强劲,越无咎没日没夜地练着,虽然功力突飞猛进,却也“反受其害”。 事实上,这才是下半部越家剑法“失传”的原因,因为无人能够驾驭如此霸道的功法,稍不留神便会气血翻腾,邪火入体,严重者甚至会经脉逆行,暴毙而亡。 只可惜,此时的越无咎还不明白个中玄机,更不会知道,当他扬起妄心长剑,跟着那下半部越家剑法练出第一招时,他便已经停不下来,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蛰伏的猛兽苏醒,命中注定,难逃一劫。 风掠夜空,月光下,施宣铃才奔至越无咎身前,还没来得及触碰到他时,少年已经霍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得吓人,神情全然不对劲,周身仿佛被一股邪气笼罩着般。 施宣铃心下一惊:“世子,这里发生了什……” 她话还未说完,一股冷冽杀意已迎面袭来,少年猛地伸出一只手,双目赤红间,紧紧扼住了她的脖颈—— “为何,为何你要害我父亲,害我越氏满门?” 第三十七章 柔妃娘娘 “世子,我,我是宣铃啊,你醒醒……” 冷月之下,越无咎已全然丧失了理智,他血红的一双眸子,死死盯着眼前之人,只见那张面孔,一会儿是裴世溪的模样,一会儿变作了兰豫白,一会儿竟又幻化成了宁玖娘。 “为何,为何要陷害我越氏一族……” 头痛欲裂间,少年胸膛起伏,竟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世子!” 夜风猎猎,血腥味扑鼻而来,施宣铃心系越无咎,再顾不上许多,挣扎着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正想封在他穴道上时,她手上的铃铛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那响声在这茫茫黑夜中,清冽如雪,传入少年耳中,如梵音乍响,又似他孑然一人行走沙漠间,天边忽然飘来的一段最动听的驼铃声,瞬间直击他心扉,令他一激灵,长睫微颤间,眼神清明许多。 “宣,宣铃?” 那双血红的眸子渐渐褪去狂态,他终于认出了她,松开了紧扼住她脖颈的那只手。 可身子摇摇欲坠间,他也终于支撑不住,唇边含血,径直倒在了她的肩窝中。 “世子!” * 浪涛翻涌,夜幕深深,海船之上,裴世溪站在一轮孤月下,手拿一支竹笛,背影伶仃地吹着一首清清冷冷的曲子。 他身上还系着一件玄色披风,海风迎面而来,掠过他的长发,也掀开了那披风一角—— 无人能够窥见的披风内侧角落里,竟绣着几只闪烁跃动的萤火虫,那一针一线精巧无比,绝非一般绣娘的手笔,显然是下了许多功夫。 笛声幽幽飘在大海之上,随着夜风飘向远方,似乎飘进了遥远的皇城之中。 皇宫内,一道纤秀温婉的身影坐在床前,正轻柔地哼着助眠的曲子,只盼陛下能够安心睡去,不再被噩梦惊扰。 是的,龙榻之上,那睡得昏昏沉沉的男子,正是当今天子,越无咎的舅舅,允帝。 守在他床前的,乃他的宠妃,柔妃娘娘。 柔妃名唤冷萤,却并非人如其名,性子一点也不冷,相反,她最是温婉和顺,极得允帝的欢心。 只是她出身卑贱,从前不过是允帝身边的沏茶婢女,却因为一副好歌喉,意外得了圣宠,还诞下了十二皇子,晋升了妃位,这才在宫中有了一席之地。 允帝近日常来她的寝宫,只因他被梦魇缠身,唯独听到柔妃清灵的歌声,才能勉强入睡。 暖炉里青烟缭绕,柔妃轻哼着曲调,面上恭顺无比,却无人知晓,她此刻心神早已不在这大殿之中,而是飞到了遥远的茫茫大海之上—— 不知裴大人,如今是否已安然抵达云洲岛,听说那里气候古怪,白天炎热,夜晚却寒风刺骨,他带的衣裳够吗? 正出神间,榻上的允帝却身子一颤,从噩梦中陡然惊醒,一下坐起了身,“柏青,柏青勿走……” 柔妃心头一跳,赶紧搀扶住允帝,“陛下,陛下又做噩梦了?” 允帝喘着气,不过短短数月,他便已消瘦了一大圈,连眼窝都陷了进去。 况家历代以来的皇帝,模样皆生得不错,而允帝尤为丰神俊朗,又自带一身的帝王贵气,后宫不知多少妃嫔都暗暗羡慕着柔妃,一介婢女出身,却得尽了允帝的宠幸。 可自从越家谋逆一案发生后,允帝便再难安然入睡,他时常去囚禁昭音公主的那处佛塔里,看望自己的妹妹,也就是越无咎的母亲。 可昭音公主失去了丈夫,儿子又被流放到了云洲岛上,恐怕今生都不能再与她相见,她心如死灰,万念俱灭,日日对着青灯古佛,敲着手中木鱼,再不曾跟允帝说过一句话。 允帝悲痛无比,曾在柔妃面前卸下所有帝王的威仪,哽咽着道:“那是,那是朕曾最疼爱的妹妹啊……” 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只有年少时的好兄弟,夜夜来到他的梦中,与他骑马猎射,把酒高歌,却又猝然间七窍流血,死不瞑目,指着他痛斥一番后,便哀怨飘走,无论他怎样踉跄追去,也抓不住那道孤魂。 他声声喊着的那句“柏青”,便是越侯爷的名字,越柏青,他曾出生入死,肝胆相照,年少时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兄弟。 可他却死在了他的一道圣旨之下,千刀万剐,连具全尸也未能保留,凄惨无比。 “朕,朕又梦见他了……” 允帝喃喃着,脸色苍白,满头冷汗,他慢慢抬头看向柔妃,忽然道:“你说……朕做错了吗?” 柔妃心下一惊,脸上却不敢显露丝毫异样,她贴心地为允帝擦去额上冷汗,又低眉顺眼地跪到他身侧,替他按揉着肩头,一边柔声细语道: “陛下乃真龙天子,所做一切,皆是为了东穆江山,为了天下百姓,一片苦心,日月可鉴,何错之有?” 这回答无甚新意,却也挑不出错,允帝只是叹了一声,唇边泛起了一丝苦笑,自嘲一般:“何谓真龙天子,浮浮沉沉,到头不过孤家寡人一个,你退下吧,朕想独自待一会儿。” 柔妃得令而去,出了殿门,不自觉地轻舒了一口气。 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不可揣度,嬉笑怒骂皆暗藏危机,她从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前路漫漫,她还有太多未完之事了。 想到这,柔妃又抬起头,雪白的一张脸上,偏偏瞳孔颜色又极浅,她久久望着夜空,仿佛眼前又浮现出了那道俊美无俦的身影,她无声地动着双唇,喃喃着: “大人,你何时归来?” —— 澜心小院里,万籁俱寂,越无咎苏醒时,房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把妄心长剑,已放进了剑鞘之中,静静地躺在他身侧。 他按着额角,慢慢坐起了身,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他忽然脸色一变。 “宣铃,宣铃!” 少年奔出房门,却见月光之下,一道身影正站在墙边那一片结颜花前,弯腰不知在做些什么。 来不及多想,他已飞奔上前,将那道身影一把拥住,“宣铃,对不起,我有没有伤到你?” 昏迷前的那些事情,他都已经记了起来,习武之人偶有听说过练功行差踏错,气血攻心,走火入魔之事,可他万万没料到,这种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他,竟还差点因此误杀了最心爱之人! “宣铃,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变成那样,完全控制不住手中的剑,我像着了魔一般,我真的……” “不要紧的,世子,我一点事都没有,现下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吗?” 眼见少年自责得无以复加,施宣铃赶紧抱紧他,轻拍着他的后背,连声安抚着:“不怪你,我知道镇抚司那位裴大人即将到来,你才会大受刺激,换作谁遭遇了你如今的一切,都会心神崩溃的,不要紧的,世子,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听着少女的声声安抚,越无咎鼻头一酸,心中热流涌动,原来不管发生何事,都有人陪在身边,不离不弃的感觉,竟是这样的……温暖。 他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只是指尖莫名滑腻,仿佛触碰到了什么。 他低下头,定睛一看,神色陡变,“血?” 这一下,越无咎赶紧放开了施宣铃,煞白着一张俊脸,紧张不已地上下打量着她,“你流血了吗?是我伤到你了吗?” “不,不是的,是我自己割破了手腕。” 施宣铃也不瞒着越无咎,坦然地将一只手举起,对着愕然万分的少年笑了笑:“我在用自己的血,浇灌这些结颜花,想尝试着种出七雾结颜。” “七雾结颜?” “对,若能种成七雾结颜,我便能制出七雾清心丹,世子日后若再受刺激,气血攻心,走火入魔,只要服下一颗清心丹,便能平心静气,恢复清明。” 七雾清心丹乃是蝶族特有之药,需用七雾结颜花研磨制成,一朵花可做成一颗丹药。 只是若想种出七雾结颜花,实非易事,需先在蝶族里找寻拥有至阴之血的人,再以此鲜血浇灌,待到结颜花的七片花瓣都慢慢转变为赤色,远远望去,仿若笼罩上了一层血雾般,才算大功告成。 往往数百朵结颜花里,最终能成功的不过一两朵,期间花瓣或是凋零,或是只有三四片结成血雾,又或是完全无法吸收至阴之血,不管怎样浇灌,都仍然只是普通的结颜花。 想要种出七雾结颜花,实在得耗费不少心神,但施宣铃为了越无咎,又心甘情愿去尝试。 毕竟他满门覆灭,背负着血海深仇,极易受到刺激,走火入魔,而普通的药物又难以压制他的“心魔”,施宣铃害怕他日后癫狂失控时,伤到自身,更害怕他经脉逆行,暴毙而亡。 她还不知少年今夜的走火入魔,乃是因为那下半部越家剑法,可她关切担忧间,却也误打误撞,这七雾结颜花,确实能够压制住越无咎的翻腾气血,使他不被那霸道的剑法“反噬其身”。 “世子,我只要每隔一段时间放一点血,慢慢滋养这些结颜花,总能种出几朵七雾结颜的,你不用担心我,放点血罢了,对我毫无影响,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女故意说得这般轻巧,可越无咎又不傻,怎会不明白其中的艰辛与付出,他呼吸微颤,久久注视着少女,忽然在月下轻轻开口: “值得吗?” 月下,施宣铃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一双清浅茶色的眼眸望着越无咎,漾着盈盈笑意,亮如繁星。 “当然了,只要做这些事情,能为了世子好,又有何不可?” 清脆动听的声音回荡在夜风中,少女说得那般理所当然,却令越无咎怔了怔,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他在月下一字一句道: “可是宣铃,你知道么,割腕放血,费心制药,这世上没有几人能做到如此,更不会有谁,能如你这般待我了。” 他伸出手,忽然将她一把扯入怀中,紧紧抱住,夜色那样静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小铃铛。” 他又一次这样唤她了,微凉的唇瓣埋在她脖颈间,深吸口气,宛如梦呓:“我同你说过的,我这人并非圣贤,反而贪心自私,得到的东西绝不愿失去,是你先对我这么好的,不能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越无咎搂住少女的手紧了紧,一双眸子在月下愈发幽深晦暗,他喑哑着道: “舍弃神明,不信宿命,踽踽独行,得见天光,宁死也不会放手。” 第三十八章 我想亲你 屋里烛火摇曳,施宣铃坐在床上,越无咎蹲在她身前,为她认真仔细地穿着一双鞋—— 正是那双绣有紫楹花,曾因施宣铃捉海蜈蚣,被礁石磨破,后又被越无咎一晚一晚坐在灯下,终于修复好的那双“定情之鞋”。 那次季织月炸了屋子后,越无咎便将鞋子小心收好,只是此后施宣铃一直都睡在了玉竹居里,陪着季织月,他便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将这双鞋送出。 今夜施宣铃终于回了澜心小院,也终于见到了这双有着特殊意义的鞋子。 “怎么样,穿着还舒适吗?同之前的有区别吗?” 越无咎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等待着施宣铃的评价,毕竟他从不曾做过绣活儿,这还是他第一次拿起绣花针,缝制修补一双鞋子。 而施宣铃简直要惊呆了,赞不绝口道:“没有没有,跟之前的没有任何区别,反而穿着更舒适了,世子你手艺可太好了,不仅能拿剑,竟然还能拿绣花针,我长到这么大还什么都不会绣呢!” 她两眼冒光,简直对能文能武,还能拿绣花针的小灰猫,佩服得五体投地。 越无咎被她逗笑了,一颗忐忑的心总算放了下去,眸光却不经意一瞥,少年脸上的笑僵住了。 只因他看见了她脖颈上,那一道红印—— 在他走火入魔,理智全无的情况下,被他亲手扼出来的红印。 呼吸一窒,越无咎心疼难言,不由伸出手,轻轻抚向了少女纤细的脖颈。 “还疼吗?” 施宣铃坐在床上,摇了摇头,却看见越无咎仰首间,也露出了脖子,她情不自禁伸出手,也摸到了他鼓起的喉结上。 越无咎一激灵,瞪大了眼睛,“宣铃,你,你做什么?” 施宣铃扑哧一笑:“没什么,我就是看你的喉结一动一动的,怪有意思的,忍不住想摸一摸。” 她说着,另一只手又摸到了自己的喉咙处,一边对比着,一边感叹道:“好神奇啊,我还是第一次摸到男子的喉结呢,果然跟女子的大不相同,我一点都没有,世子你的喉结却那么突出,鼓鼓的,硬硬的,好有趣啊。” 这“又鼓又硬”的形容,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其他东西,越无咎脸上一红,呼吸急促起来,赶紧不自然地别过头,想躲闪开少女乱摸的一只手。 “宣铃,别闹了。” 可施宣铃玩心乍起,小灰猫越是躲闪,她就越想逗他,正乱摸得起劲时,身前人却忽然站起,将她一把扑倒在了床上。 珠帘摇曳,长发散乱,少年轻喘着气,压住了她的两只手,眸色晦暗不明。 他们一上一下,四目相对间,他紧紧盯着她嫣红的唇瓣,胸膛起伏着,倏然喑哑着开口道:“宣铃,我想亲你,可以吗?”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怎经得起心爱之人的一番撩拨呢? 少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口干舌燥间,下腹又紧又热,一张俊脸更是红透了。 施宣铃却在最初的吃惊过后,听到越无咎的问话,扬唇一笑,冷不丁凑向他,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无法言说这一刻的震撼,少年瞳孔骤然放大,心头狂跳,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下的少女,呼吸愈发急促了:“宣铃,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啊。”施宣铃笑眼弯弯,俏生生道:“你想谢谢我,所以忍不住要亲我,我也是这样亲别人的。” “什么?”这下越无咎不淡定了,眼睛瞪得更大了,脸色更是陡然一变,“你,你还这样亲了谁?” “织织啊,她答应帮我的忙,去小晏将军那里替我拿枢密库的钥匙,我一时欢喜过了头,搂着她就亲了一口。” 听到施宣铃的回答,越无咎暗自松了口气,却也一时间哭笑不得:“宣铃,你这种‘亲’,同我方才跟你说的‘亲’,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他低头望着她,极其认真道:“你对织织是感激之情,而我对你,是男女之情……你明白吗?” 说到后面几个字,少年的语气愈发微妙了,他一双眸子仍旧染着灼热的欲念,“总之,总之日后,你不能再这样随意去亲别人了。” “织织也不行吗?” 越无咎深吸口气:“反正,反正不能亲别的男人,不管他帮了你多大的忙,你都不能这样去亲他,听见了吗? 施宣铃在他身下,乖顺地点了点头:“这我当然是明白的,我一定不会去亲别的男人。” 她忽又伸出手指,在他脸颊上点了点,“那世子,我可以亲你吗?” 烛火摇曳间,那张俊秀的少年面孔,腾地一下又红了,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时,少女已经勾住他脖颈,倏忽凑向他,蜻蜓点水般,又在他另外一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 “亲你是可以的,对吗?” 那双浅浅的茶色眼眸亮晶晶的,伴随着清灵的铃铛声,少女笑容明媚,宛若山间的精灵一般。 “因为你说过的,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可以做很多事情,你跟别的男人不同,我是可以亲你的,是不是?” 天真的追问,却让越无咎下身又是一紧,简直要命,最招架不住的就是这种无意识的撩拨。 偏偏少女眼神纯真无邪,双手勾住他的脖颈,身上的香味似有若无地传来,令他心跳纷乱不止,额上汗珠愈发细密,只如一尾搁浅之鱼般,下一瞬就要窒息了。 “宣铃,你不要这样,我,我会很难受……” 越无咎艰难地喘着气,喉结滚动了下,不敢再去看身下的少女。 “为什么?” 可偏偏她就是不依不饶,仿佛一个好奇勤奋的学生般,大有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世子,我不懂,我对别人好,你会很难受,为什么我亲你,你也会很难受呢?” “不是,不是一种难受……” “那是什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越无咎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忽然将少女一双手拽开,猛地坐起了身,双臂撑在床边大口地喘着气。 “夜深了,宣铃,你,你快睡吧,我去隔壁房间睡。” 扔下这句话后,越无咎随手抱起一个枕头,急匆匆地就想往门外走,施宣铃却在他身后大为不解,想将他叫住: “为什么?我就是过来陪你睡觉的,为什么我们要分房睡?” “因为,因为我……怕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少年一双长腿终于跨到了屋外,他将门重重一关,生怕再被追问些什么,只大声喊了一句:“快睡吧,什么都别说了,我去隔壁了!” 俊挺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远去,月下匆匆忙忙,说是落荒而逃也不为过。 —— 月冷风寒,千里之外的盛都城里,已是深夜时分,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影,一艘画舫却停留在湖面之上,里面传出女子冷若冰霜的拒绝: “安郡王,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请你别再纠缠了,快将画舫靠岸吧,我要回施府了。” 开口之人正是施宣琴,自从上回在栖霞山上,安郡王扔下她之后,此后不管安郡王怎样向她赔礼道歉,她都闭门不见,这回还是大夫人硬是逼着她出来同安郡王游船,她想着也好,趁早当面将话说清楚,这才勉强收下请柬,不情不愿地来赴约了。 只是没想到这安郡王实在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说是游船,却从午后游到了深夜,就是不肯放她回去。 他还无耻地找了一个借口,说是新近得了个宝贝,一株从异域弄来的奇花,要到夜半时分才会展开花瓣,便好说歹说,硬是拉着施宣琴不肯让她走,一定要让她留下来陪他一同看那奇株开花,还说已派手下去了一趟施府,向她母亲报了平安,要她安心留下便是。 看个鬼开花,施宣琴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她尽管碍着安郡王的身份,已经尽量掩盖着对他的厌恶之情,但眼角眉梢的那股不耐烦还是显露了出来。 偏偏安郡王这头死肥猪毫无眼力见,仍是腆着脸,不住对她嬉皮笑脸地讨饶道:“二小姐,行行好,你就再给本王一次机会吧。” 一边说着,还一边拉着她的衣袖,讨好地摇来摇去,故作可怜,施宣铃简直要被他这副油腻的样子恶心吐了!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冷声喝道:“松手!” 死肥猪置若罔闻,竟还凑近了一些,骄傲的孔雀再按不住那股厌恶之情,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以为不把船靠岸,我就没办法回去了吗?” 哪知话音才落,“刺啦”一声,那只肥腻的大手竟一个不小心,生生扯烂了施宣琴半截衣袖子。 这一下,施宣铃整张脸都黑了。 安郡王却望着美人隐隐露出的玉臂,两眼放光,一副色眯眯的模样。 “你在看什么,还不快松手?!” 施宣琴当即又羞又恼,偏那衣袖并未完全扯断,还“藕断丝连”着,另一头还被安郡王紧紧拽在手中,他显然不打算松开,只是忙不迭道: “是是是,是本王唐突了佳人,二小姐勿要生气……” 嘴上这样说着,肥腻腻的大粗手却依然没有松开,仍旧拽着袖子的一角不放。 “二小姐,本王明日就赔你一件衣裳,今夜船上风大,你先披上本王的斗篷,来,本王替你系上……” 说着,安郡王另一只手拿过放在身旁的披风,起身凑近施宣琴,满脸堆笑间,就要将这披风往她身上罩去。 眼见肥猪贴了过来,还想借着披衣裳动手动脚,施宣琴再也忍无可忍,狠狠一耳光就扇了过去—— “安郡王,请你自重!” 说着,她将烂掉的衣袖彻底扯断,不堪羞辱地奔出了船舱。 安郡王色迷心窍,她唯恐再待下去,这头猪会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当下不再犹疑,月下几步奔到船边,一头就扑入了水中。 他不放人,她便自己游上岸,她有手有脚,难道还能被一头猪困住不成? “二小姐,二小姐!” 水花四溅间,安郡主也紧追出来,站在船板上大惊失色。 偏他生来肥胖,从不愿多动弹,因此没学过游水,眼睁睁看着佳人扑入湖中,却不识水性,只能站在月下干叫唤。 而船上的侍卫又被他远远地撵到了船尾处,此刻闻声赶来时,水中早已没了人影。 月光在湖面上摇曳着,湖水沁凉沁凉的,施宣琴憋着一口气,一瞬也不敢停息地往岸边游去。 她的水性极好,在皇城一众名门贵女里,算得上是个“特例”,而这却是幼年时,越无咎手把手教出来的。 那时他们都不过总角孩童的年纪,越无咎守在她身边,凡事都护她周全,对她百依百顺,却唯独游水这件事,他一定要她学会,甚至十分严厉地对她道: “一定得学会,哭也没用,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守在你身边,若是溺水了,至少你还能有自保的能力,听见了吗?” 她委屈兮兮地在他的喝斥下,硬是学会了这门本领,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在这种时刻派上用场。 简直既荒谬,又可笑,连冷冰冰的湖水都像在嘲讽她一般,将她落下的眼泪尽数吞没。 施宣琴咬紧牙关,强忍住万般情绪,埋头一口气游到了岸边。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无边无际的萧寒间,却有一道人影瑟缩在树下,抱紧全身,呜咽痛哭。 骄傲了一世的孔雀,从未料到有朝一日,竟会落到如此狼狈的田地! 她抬起头,看着连绵不绝的雨幕,恍惚之间,似乎又看到了当日冒雨前来找她的少年。 “我曾以为,你跟其他女人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呢,她爱慕虚荣,只想嫁天下最强的男儿,哪怕他们是青梅竹马,哪怕从小到大,他无微不至地待她好,拼尽性命地守护过她,她也能毫不留情地关上那道门,亲手斩断与他的情缘。 前路漫漫,她终会有更好的选择,她曾经那样笃定坚信,可是此时此刻,在这淅淅沥沥的冷雨间,倔强如她,心中却也头一回生出了一丝悔意。 “阿越,你在哪呢?” 明知道心中的少年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岛之上,永远不会回来了,可她却仿佛看见他撑着伞,就站在她旁边,为她挡住了漫天的凄风苦雨。 他那样沉默,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责怪,就像从前她做错了事,他也舍不得怪她一样。 她泪眼朦胧,忍不住颤抖地伸出手,好似抓住了虚空中那并不存在的衣角。 “阿越,你看见了我写给你的信吗?那丫头是骗你的,你不要信她,更不要喜欢她,我们施家的女儿,没有一个配得上你的真心。” “你别跟她在一起,别让她做你的妻子,更别对她许下永不相负的誓言,你……你回来好不好?” 漫天风雨下,骄傲的孔雀终于在这一刻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泪眼婆娑间,哽咽地喊出了深藏心底的那句—— “阿越,我想你了……真的,好想好想你。” 第三十九章 裴世溪登岛 晨风掠过长空,海面波光粼粼,缭绕的薄雾之间,裴世溪的船,终于靠岸了。 “原来云洲岛……是这番模样。” 无人注意到,裴世溪下了船后,便举目四望,喃喃自语间,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他极力抑制着起伏的万千思绪,不动声色地踏在了云洲岛的土地上,而岛上,也早就乌泱泱地跪下了一大片。 所有罪奴们皆提前收到命令,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分成了男女两列,齐刷刷跪在地上迎接着裴世溪的到来。 人群中,唯独一个少年不肯跪下,只死死盯着从海船上下来的那道身影,咬牙切齿地握紧了双拳。 负责看管洗玉奴的官兵们面面相觑,却也无一人敢逼这少年跪下,毕竟这可是皇帝的亲外甥,有圣旨罩着呢,谁敢多管闲事? 施宣铃也跪在人群里,紧挨着季织月,她虽然并非罪奴身份,可耐不住好奇之心,不想被关在澜心小院中,也想来凑凑热闹,见一见镇抚司那位传说中的“玉面阎罗”,这才跟着季织月一起混进了罪奴堆里。 此刻裴世溪已下了海船,可周围却无人敢抬头去看,施宣铃咬了咬唇,到底还是没忍住,悄悄在人群里抬起头,遥遥望去。 这一看不要紧,她一双茶色的眸子立时瞪大,扯了扯身边的季织月,语气中难掩吃惊:“织织,你快看,这姓裴的竟还带了一头狼来呢!” 可不是么,威风凛凛的一头雪狼,毛发随风飞扬,瞧着甚是骇人,却被那裴世溪乖乖地牵在脚边,一步一趋。 施宣铃第一眼就看见了这头雪狼,第二眼才望向雪狼旁边的那身官服—— 华贵威严的一身官袍,外头罩着一袭玄色披风,俊美的五官在长阳下格外夺目,周身气质却是冷冽狠绝,令人望而生畏,最重要的是,他肩头白雾缭绕,还显露着一头高高在上,倨傲淡漠的雪狼。 乖乖,手里牵着一头雪狼不算,肩上竟还蹲着一头雪狼,这家伙,看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确是一匹不折不扣的大恶狼! 施宣铃不禁又想起越无咎曾对她说过,当时他打入大牢里,就是差点被这裴首尊养的恶狼咬瞎了眼睛。 “织织,你知道吗?这个坏东西养的狼,差点将世子的眼睛都咬瞎了!” 施宣铃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愤愤,她旁边的季织月一边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低下头来,别被裴世溪发现了,一边压低了声道: “这位裴大人的名头响彻皇城,谁人不知呢?他可是东穆第一酷吏,镇抚司的大牢里,不知有多少犯人是被他养的狼活活咬断手脚的,什么样的严酷刑罚都比不上这样一群血口獠牙的畜生,世子当时也落在了他手中,要不是世子的母亲,昭音公主及时带着圣旨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裴世溪主审越家谋逆一案,越家满门获罪,越无咎也在镇抚司的大牢里待过一段时间。 裴世溪毫不留情地对他用了刑,还放出了自己养的雪狼,威逼恐吓从前皇城里最耀眼,如今却跌下云端的少年。 只是越无咎的骨头太硬,无畏无惧,宁死也不愿在认罪书上画押,始终坚称父亲是冤枉的,裴世溪没了耐心,一挥手,雪狼便张着血盆大口扑倒了越无咎,撕咬之际,昭音公主却带着一道圣旨来了地牢。 允帝念及旧情,到底不忍心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丧命于此,越无咎逃脱一劫,只被改判了流放之刑,可其余越家之人,却没有一个活着走出镇抚司。 满门覆灭,父亲更是受千刀万剐之刑,如此血海深仇,怎能不让越无咎对裴世溪恨之入骨呢? “镇抚司自创建以来,办过的冤假错案数不胜数,这本就是皇室为了震慑朝堂百官所设,尤其这位裴大人上台掌权后,镇抚司更比从前严酷百倍,民间都私下称他为‘玉面阎罗’,可是依我看……” 季织月抿了抿唇,眸色深深,到底低声将心中所想道出:“镇抚司也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这刀想挥向谁,还不是陛下说了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古来如此……” 她看过太多书籍,历朝历代,不过是一遍又一遍重复上演着那些戏码,只是身处时势洪流之中,戏中人都不过蝼蚁罢了。 想到这,少女不由扭头看向人群里,那个怎样也不肯下跪,倔强握紧双拳的少年,眼里升起了几分怜惜,又夹杂着几分叹息。 “终归,终归世子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了。” —— 长空下,闻晏如一袭银色铠甲,率领着士兵,面色清冷地迎上了去,公事公办地对着裴世溪行了一礼。 岛主闭关,少岛主又去了姑墨国,如今岛上主事之人,只剩下他一个了。 裴世溪站在海风之中,玄色披风猎猎飞扬着,俊美无俦,微眯了眼眸,也面露笑意,从容不迫地向闻晏如抬手回礼。 他举手投足间,一派再清贵不过的气质,哪看得出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人无数的镇抚司首尊? 可闻晏如却没心思同他寒暄,他本也不善于官场交际,此刻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里还一直惦记着息月寒在暗牢里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棋局之上,风云吞吐,皆乃寻常,笑到最后,方为胜者,我也在等那位裴大人,他登岛之日,或许会有很有趣的事情发生,闻将军,你要猜一猜吗?” 尽管息月寒很有可能在故弄玄虚,危言耸听,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闻晏如仍是在裴世溪登岛这日,提前调动兵力,在岛上做了严密的布控与埋伏。 只是没有预想中的劫狱,也没有预想中的海船爆炸,裴世溪安安稳稳地落了地,一切风平浪静,难道息月寒真的在戏耍他? 心中虽有疑虑,少年将军却也不敢松懈,愈发握紧了手中长枪,警惕地用余光扫向四周,只要息月寒一日没有离开云洲岛,他便一日不能掉以轻心! 像是看出了闻晏如的心不在焉,裴世溪也不再多言,径直越过他,似笑非笑地走到了那一片跪倒的洗玉奴面前。 确切地说,是走向那群洗玉奴中,唯独站着的那个少年跟前。 “越世子,别来无恙。” 旁人道一声“世子”,或多或少都带着尊重之意,可这称呼自裴世溪口中说出,却显得那般奚落与嘲讽。 越无咎死死瞪着他,裴世溪却浑不在意地一笑,牵过自己手边那头雪狼,慵懒万分地道: “越世子不必同本官这般生疏,你瞧,本官还给你带了一位老朋友过来呢,地牢一别,它可甚是想念你,如今老朋友都到了跟前,你不同它问一声好吗?” 说话间,裴世溪引着雪狼上前,那硕大的畜生目露精光,龇着骇人的獠牙,恶狠狠地瞅着越无咎—— 正是之前裴世溪在地牢里审讯他时,差点将他眼睛咬瞎的那一头! 裴世溪不带别的雪狼,偏偏特意挑了这头带过来,显然没安什么好心思,甚至颇带着一股“杀人诛心”的恶趣味。 可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他惯使的小小手段之一。 他执掌镇抚司多年,冷酷毒辣,为了办案,无所不用其极,而他最擅长的,便是破人心防。 以各种手段逼迫犯人,激怒犯人,扰乱犯人心神,瓦解他们的意志,这样便能使他们阵脚大乱,露出他想要的破绽。 许多在朝堂上沉浮多年,老谋深算的官员都扛不住他的招数,更何况一个年纪轻轻,一身傲骨的少年郎呢? 可出乎裴世溪意料的是,越无咎竟没有动怒,他站在长空下,仿佛看出了他的意图,只是久久注视着他,倏然幽幽说了一句: “裴大人,你一生嗜好养狼,却有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葬身狼腹呢?” 少年冷冷的一句飘在风中,似乎话中有话,裴世溪不由微皱了眉头,而他身后的人群里,施宣铃却伸长着脖子,眼见那头雪狼冲着越无咎龇牙咧嘴,她不禁在心中愤愤道: “这个裴大人真坏,一上岛就欺负小灰猫,得想法子让他吃点苦头才行……” 海风猎猎,浪打礁石,裴世溪牵着那头凶悍的雪狼,还想继续同越无咎说些什么时,耳边已传来了闻晏如的声音。 “裴大人,不如现下我就陪你去一趟暗牢,先看一眼那位赤奴部落的六王子吧?” 少年将军走上前来,颀长挺拔的身躯挡在了那头雪狼前面,隔开了它虎视眈眈的目光,显然有意想替越无咎解围。 裴世溪却一抬手,笑道:“不着急,本官还有话想对这位……洗玉奴说,只单独同他一人说,其余罪奴皆散去吧,该做什么去做什么,等本官谈完话后,自会随闻将军去牢里会一会那位赤奴六王子。” 那“洗玉奴”几个字,咬得格外之重,一番讽意再明显不过,越无咎却静静站在长空下,眼神冰冷,面不改色,对裴世溪的刻意奚落毫无反应。 裴世溪挑了挑眉,只觉眼前的少年不再如过去那般冲动易怒,整个人似乎都大有不同,看来这云洲岛果然是个磨人性子的好地方,他不由笑了,一伸手,悠悠道: “请吧,越世子,我可受人之托,有东西要交给你呢。” 第四十章 有何旧情? “请吧,越世子,我可受人之托,有东西要交给你呢。” 澜心小院里,房门紧闭,镇抚司的两列乌金卫守在门外,施宣铃连靠近一步都不行,只能站在花圃旁,远远望着,心中暗自担忧。 房里,裴世溪牵着雪狼,却慢悠悠转了一圈,一边摇头,一边笑道: “虽简陋了些,却也整洁干净,看来世子流放在岛上,并未自暴自弃,不愧曾是盛都城里文武兼备,前程无量的第一世家公子,果真能屈能伸,本官佩服。” 阴阳怪气的夸赞间,越无咎却坐在桌前,冷若冰霜道:“有什么话快些说罢,我不喜欢跟畜生待在一个屋子里。” 他这句“畜生”,骂的既是狼,也是人。 裴世溪却不同他计较,只是笑了笑,也在桌前坐下,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不紧不慢地推给了越无咎。 “世子看看吧,你在这岛上受苦,却有姑娘在皇城里心疼你呢,若是越家不曾犯下谋逆大案,只怕如今你跟这施二小姐早就完婚了吧?” 听到“施二小姐”几个字,越无咎便立时明白了,他却只是微微皱眉,瞥了一眼桌上的信,并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 “世子不拆开来看看吗?好歹青梅竹马一场,难道就不念及一丝旧情吗?” “有何旧情?” 越无咎说着,径直拿起那封信,却不是拆开,而是就着手边的烛火,毫不犹豫地将信点燃烧掉。 “世子,你,你这是……”裴世溪猝不及防,满脸不敢置信:“你怎能将这信烧了呢?” “此人与我毫不相干,我为何要看她写来的信?既然我不看,这封信又留在这里做什么,为何不能烧了呢?” 裴世溪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他万万没料到越无咎竟这般干脆,人狠话不多,上来直接就将信烧了,连一眼都懒得施舍! 火舌卷起,渐渐将施宣琴亲笔写下的那封信吞噬殆尽,裴世溪眼睁睁地看着,却连一句阻止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因他瞧见了少年脸上决绝的神情。 难道那施家二小姐,当真在越无咎心中没有一丝分量了? 裴世溪不露声色,却仍想赌一把,他摇着头,故作惋惜地叹道:“世子何至如此,亏施二小姐对你日思夜想,还为你亲手缝制了一件衣裳,你将信烧了,衣服总要收下吧?” 说着,桌上另一个包袱随之打开,施宣琴精心绣好的衣裳就这样显露在了越无咎眼前。 裴世溪展开衣服,故意夸赞道:“你瞧瞧,这一针一线,再精致不过,可是二小姐费了不少心思绣成的,她对世子仍旧……” “拿回去吧。” 越无咎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裴世溪的“自卖自夸”,裴世溪脸上笑意一僵,越无咎却瞥了一眼那衣裳,淡漠道: “这是女子出嫁前为夫君做的里衣,可我跟此人早就解除婚约,再无关联,为何要收下这件衣服?” “但这毕竟是施二小姐的一片心意,她仍对世子……” “她的心意就很金贵么,我就必须收下吗?裴大人怕是忘了,我如今的妻子叫施宣铃,不叫施宣琴,按照东穆习俗,我的贴身衣物,不是该由我的妻子替我缝制么,需要旁人操什么心呢?” “若是我收下这件衣物,又将我妻子宣铃置于何地?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难道要伤我妻子的心吗?” 冷冰冰的一番话,叫裴世溪再度错愕不已,他盯着越无咎,试图一眼望进他心底般,幽幽道:“世子这般,叫本官如何跟施二小姐交代呢?” “刺啦”一声,衣服被少年随手撕成了两半,他扔到了裴世溪跟前,淡漠抬眼道:“这下可以交代了吧?” 得了,原本不问还好,一问又搭进去了一件衣服,施宣琴可真要谢谢裴世溪了。 如今信也烧了,衣服也撕了,越无咎的态度再明显不过,裴世溪目光几个变幻后,终是转了话锋,似笑非笑道:“也对,不怪世子绝情,毕竟是施二小姐悔婚在先,任谁遭遇了这般背叛,也都不会轻易回头的。” 既然不能唤起他的柔情,那便加深他的恨意吧,只要少年心神一乱,何愁不露出马脚? 裴世溪想着这般,长声叹道:“其实说起来,施二小姐虽然又是写信,又是做衣裳的,另一边却也没闲着,人总要为自己谋划,如今她成天与安郡王出双入对,好不亲近,兴许好事也将至,施家若能攀上这门亲事也是莫大的福气了,只可惜世子远在这云洲岛之上,怕是喝不上那杯喜酒了……” 他故作不经意地谈起施宣琴如今的“新欢”,话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指摘的意思,隐隐似在替越无咎打抱不平。 只可惜,越无咎听了这番话,毫无反应,他端坐在桌前,甚至眼皮子都未掀动一下,只是淡淡道:“不要在背后妄议他人,这点礼教裴大人都没有吗?” 他虽遭背叛,却也不屑于人后诋毁,如此小人行径,只会脏了自己。 裴世溪唇边的笑容再次凝固。 短短几个来回,他次次都被噎住,一只手在桌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眸光几个变幻后,他到底按捺住了呼吸,似笑非笑地抚掌道:“越世子好胸襟,裴某佩服。” 行了,再不用提施家那个二小姐了,简直是废得不能再废的一步棋了。 他算是彻底看出来了,这越家小子早就放下,对过往毫无留恋,甚至一丁点都不在乎,用施家那位“小青梅”来扰乱他的心神,不是在痴人说梦吗? 裴世溪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后,话锋又是一转,这回却真正捏住了越无咎的命穴—— “该替人转达的东西,本官都悉数转达了,越世子不愿意听也没办法,只是不知道,你那位嫁去幽州,如今成了兰家夫人的‘义姐’,她的消息,你有没有兴趣知道呢?” 果然,一提到宁玖娘,越无咎神色便陡然一变。 裴世溪终是满意地笑了,气定神闲道:“镇抚司如今奉了皇命,在抓捕谋逆一案的余党,兰家虽然远在幽州,又多年不涉政事,可毕竟与越家牵连甚深,焉知没有暗中相助,共同谋事呢?这嫌疑可是很难洗清的,世子你说呢?” “裴世溪,你想做什么?”少年显然慌了,呼吸急促不已:“你诬蔑我越家谋逆不够,还要拉我姐姐与姐夫下水吗?” “世子消消火,我可没下定论。” 裴世溪一边抚摸着脚边的雪狼,一边慢悠悠地继续开口道:“听说你姐姐如今在带发修行,成天跪在佛前,为越家亡灵抄经度魂,你姐夫也一直陪在身边,不离不弃,这般伉俪情深,连本官都甚是羡慕啊,想去幽州拜访一下他们,世子你说本官该领着镇抚司的人马,什么时候启程呢?” “裴世溪,你敢!” 越无咎霍然站起身来,神情激动无比,胸膛起伏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莫说我姐姐本就不姓‘越’,越家的案子牵连不到她,何况她还一早就嫁了人,如今是兰家的少夫人,兰家世代久居幽州,一直都安安分分,行事再低调不过,根本不涉足朝堂,他们皆是无辜之人,你不要动他们!” 少年俨然一副“护姐心切”的模样,真情实感毫不作伪,裴世溪瞧在眼里,心中也自有了判断。 一番试探至此,看来这位“越家遗孤”是真的毫不知情,如此一来,甚好不过。 当日裴公公站在檐下,对他说的那番话,此刻似乎又回荡在他耳畔:“你到了岛上后,便去探探越家那个孩子的虚实,若他知道内情,你就……废了他。” 而今看来,他暂且不需出手了。 正好此趟云洲岛之行,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如今只需暗中再派人盯紧这澜心小院,看看这越家小子是否还有异动便可了。 裴世溪心中有了计量,站起身来,扬唇一笑:“镇抚司查案,只为皇上一人,素来秉公无私,俯仰皆无愧于心,若你那位义姐当真没有暗通款曲,幽州兰家也清清白白,那你便没什么好担心的,反之,镇抚司也绝不会放过一个乱臣贼子!” 扔下这几句“场面话”后,裴世溪便牵着雪狼飘然而去,身后的少年还在愤然喊道:“不要动他们,裴世溪,我姐姐跟姐夫都是无辜的!” 待到房门一关,裴世溪彻底离去后,少年激动的眼神才冷却下来,他仿佛瞬间摘下了面具,同先前“护姐心切”的模样判若两人。 即便老谋深算如裴世溪,又怎会猜得到,他特意在越无咎面前提起幽州兰家,想要试探他是否知情,却反而让越无咎愈发确定了心中某个猜测,将计就计,顺势在他面前演了出戏。 方才少年的一番“真情流露”,自是蒙混过关,成功骗过了他这头恶狼。 裴世溪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越无咎机缘巧合下,早就发现了壁画上的秘密,锁定了幽州兰家,他以此来试探,不是正中他下怀吗? 原本越无咎对兰家的三分怀疑,因为裴世溪的试探,生生变成了七分,至于剩下那三分,还必须得拿到实质性的证据才行,一切谜底都只能去幽州才能解开了,否则猜想终究只是猜想,事实又当如何呢? 冥冥之中,那个深藏的真相,是否离他越来越近了? 一丝冷笑浮上唇边,少年墨眸深深,久久望着虚空,低声呢喃的话语只有自己能听见: “幽州、兰家、玖娘,还有……我的好姐夫,且等着吧,终有一日,我定会去幽州查个明白的。” 第四十一章 你是施三小姐? 院里长风拂过,草木摇曳,少女纤细的身影站在花圃前,正弯腰查看着那些结颜花的情况。 裴世溪经过她身侧时,本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却忽然间看见了什么般,陡然停住了脚步。 “你是……施三小姐?” 施宣铃抬起头,正对上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那身华贵威严的官服站在她面前,紧紧盯住她那双浅浅的茶色眼眸,似笑非笑道:“你便是那位追随越世子而来,一同被流放在岛上的施家三小姐吧?” 说话间,裴世溪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施宣铃,毫不收敛自己的眼神,语气也颇有些意味深长:“你跟你姐姐长得很像,却又很不像,奇哉怪也,施家怎么会养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儿呢?” “世上都找不到两片完全一样的叶子,就算是一对姐妹,生得不尽相同,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施宣铃毫不畏惧,脆生生地回答了裴世溪,她也不怕被这“玉面阎罗”这般直勾勾地看着,反而有样学样,也瞪大着眼上下打量着对方,甚至还对着他肩上蹲着的那头雪狼,哼哼唧唧地嘀咕道: “大恶狼一歪头,准没打什么好主意,又憋着一肚坏水想害谁呢?” “什么?” “没,没什么,我是说大人这头雪狼,实在太威风了,我能摸摸它吗?” 也不等裴世溪回答,施宣铃已经笑盈盈蹲下身,抢先一步动手“撸狼”了。 也不知为何,这凶神恶煞的雪狼,在少女手中,竟十分乖巧,甚至还主动贴近蹭了蹭,似乎被她挠得很是舒服,惬意地眯了一双狼眼。 连裴世溪都微微有些讶异,原本想要阻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说来其实也不算多神奇,施宣铃幼时生活在蝶族,漫山遍野地瞎闹腾,跟各种小动物都打过交道,也懂得怎么与动物相处,而她身上又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山林气息,令雪狼不由自主地便想要亲近她。 只可惜,雪狼有情,却终究是“错付”了。 施宣铃一边故作亲热地挠着它的脖子,一边却借着那厚厚的狼毛遮掩,轻晃着手上的铃铛,铃铛里无声无息地飘出了几缕烟雾,雪狼不知不觉吸入体内,乐呵呵间便“中了招”。 裴世溪负手而立,站在花圃前,忽然幽幽开口:“三小姐,这些花都是你种的吗?瞧着十分别致,似乎没在其他地方看到过了。” 施宣铃手一顿,眨了眨眼,却很快神色自如地站起身来,粲然一笑:“对啊,我闲来无事栽下的,就是岛上的一些野花,不算什么稀罕的品种,只是能为小院多添几分丽色罢了,大人觉得好看吗?” 种下这些结颜花的“神秘主人”她还在调查之中,自然不会傻到将一切对着裴世溪合盘托出,反正这种花只有她的家乡有,裴世溪也认不出来,随便糊弄过去就好了。 “好看,我瞧这‘野花’比那些所谓名贵的花种都要好看,有一种蓬勃向上的生机,我一见就甚是喜欢。” “是吗?听起来大人对花卉很有研究,平素也养花种草吗?” “没有,我不养花,我只养狼。” 裴世溪说着,又深深望了眼施宣铃那对浅浅的茶色瞳孔。 那张俊美的脸庞迎着长阳,唇角微扬间,回首瞥了一眼花圃,倏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花太脆弱了,美丽易折,所以我选择养狼,血口獠牙,寸步不让,守在花圃前,来保护我喜欢的花。” —— 暗牢里,息月寒坐在角落中,听到由远至近的脚步声,缓缓睁开了淡蓝色的一双眼眸。 闻晏如领着裴世溪,终是下到牢里,来见一见赤奴部落这位特殊的“战俘”了。 “把门打开,我要单独同他说几句话,顺便,让他在认罪书上画个押。” 认罪书乃允帝亲笔罗列,既是对赤奴部落的一份折辱,也是谈判时可以使东穆占据优势,更加“名正言顺”的东西。 裴世溪此番不仅要押解回息月寒,还得让他乖乖低头,在认罪书上按上自己的手印才行。 “恐怕,他不会……那么轻易认罪的。” 闻晏如面上隐隐露出忧色,一边令手下开门,一边凝视着牢里那道身影,沉声道:“这位六王子的骨头很硬,我也审讯过他许多次,可他从未松过口,更不可能代表赤奴向东穆臣服认罪了,裴大人今日若想拿到认罪书,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只单独跟他说几句话是劝服不了的,还得费上许多功夫才行。” “无妨,闻将军便让本官试一试罢,把门打开,你们都先出去吧。” “裴大人确定要单独留下来?这位六王子身手可是极好的,且狡猾无比,智多近妖,虽有锁链加身,却也怕他……” “怕他什么?”裴世溪扭过头,似笑非笑:“他身手好,本官难道一身武功又弱吗?镇抚司这么多年来关押了多少穷凶极恶的犯人,本官又何曾怕过谁?” —— 岛上有一处海膳房,不少女罪奴都被分配到了这,每日做些杂活,虽然辛苦,却也比每天埋头挖矿石的洗玉奴们好上许多。 因为海岛上鱼虾蟹最多,菜食都以海味为主,所以厨房都安了个“海膳房”的名字,施宣铃偶尔会来这里给越无咎寻些好吃的,替他补补身子。 厨娘们大都跟施宣铃熟识了,见到她来了,都会亲切地唤上一声“三小姐”。 只因施宣铃素来待人亲和,她本不是罪奴之身,还是从皇城来的官家小姐,却从未摆过小姐架子,瞧不起过她们这些真正的“罪奴”,反而心眼特别好,总是无偿地替她们诊脉看病。 久而久之,女罪奴们一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便都会来找施宣铃讨一张药方,没几日便能痊愈了。 而今日施宣铃又摸到海膳房来,不为别的,却是想在裴世溪的饭菜中多“加点料”。 雪狼已经中招了,他这个主人怎么也得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吧? 她只想替越无咎出点气,让这对“狼兄狼弟”吃些苦头,也没啥的,不过多跑几趟茅厕罢了,不算很过分吧,也不会给旁人带去麻烦吧? 毕竟刚到岛上来的人,吃不惯海味,本来就很容易拉肚子的,只怕那位玉面阎罗在茅坑里蹲上一整天,也决计料不到是她动的手脚。 一边这样想着,施宣铃一边美滋滋地下好了药,她动作轻巧,铃铛一响,大功告成,谁也不知她究竟干了些什么。 临走时,厨娘们还塞给了施宣铃好几盒糕点,她拎着美食,心情大好地哼着小调,正要离开时,却听到一个粗鲁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大骂着: “你这个小贱人,老子今天非把你这只手剁下来不可,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老子就不该心软,图你有几分姿色,一直对你手下留情,你却不识好歹,竟还敢伤了老子,老子今天非得让你付出代价不可!” 施宣铃转身望去,骂人正是海膳房的余大厨,他不是罪奴出身,好像跟某个参将沾亲带故的,又在岛上干了不少年头,自持有些身份地位,总是欺负手下的厨娘。 往日里他的暴脾气就是出了名的,只是施宣铃还不曾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心中不由隐隐担忧,不知又是哪个小厨娘遭了殃,她想也未想地就折返了回去,心想自己说不定能帮一把那个可怜的厨娘。 一踏进偌大的后厨,里头便已聚集了不少人,施宣铃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那道瘦弱身影—— 小厨娘穿得破破烂烂,一头长发披散下来,任由那余大厨声声怒骂着,只抱紧膝盖,一动不动,纵然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却依然难掩她的姿容,只打眼一望便能瞧出,这分明是个再昳丽不过的美人胚子! 难怪这余大厨会觊觎人家美色,欺负这个可怜的小厨娘! 果然,听着旁人三言两语的议论,施宣铃的猜想被印证了,的确是这余大厨想占便宜不成,反而被小厨娘用刀子划伤了手臂,他恼羞成怒下,提起自己常用的那把厨刀,便囔囔着要将这小厨娘伤人的那只手剁下来。 眼见众人就要拉不住这暴怒的余大厨了,他举着刀就要朝那小厨娘挥下去,施宣铃再忍不住,急忙将手中的糕点盒子狠狠砸去,刀锋一歪,余大厨差点没握住刀柄,险些伤到自个儿。 “谁,谁暗算老子?” 余大厨暴跳如雷,一双通红的眼睛瞪得吓人,施宣铃却毫不慌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挡在了那个小厨娘身前,无畏地迎向余大厨。 “是我砸的,有话好好说,干嘛动刀子吓唬人呢?” “三,三小姐?” 余大厨皱紧眉头,认出了施宣铃,语气虽然缓和了些,却仍是梗着脖子,不依不饶道: “不是我要动刀动枪的,是这小贱人先用刀子划伤了我,三小姐你看,我这胳膊都还在流血呢,我总得替自己讨个公道吧?” “的确还在流血呢,得快点包扎伤口才行,余大厨,你消消气,快跟我回一趟澜心小院吧,我那有药箱,我替你看看伤势,怎么样?” 这台阶给得很是委婉了,施宣铃一副关切不已的模样,周围人也赶紧顺势劝了起来,哪知那余大厨甩开众人,冷着脸喝道: “这点伤倒要不了老子的命,只是老子一口恶气咽不下,既然三小姐来了,我便卖个面子给你,我不剁一只手了,我就剁这小贱人一根手指头,成不成?” 第四十二章 挺身而出 “不成。” 施宣铃敛住脸上所有笑意,眸光瞬间冷了下来,她一步也不退却,紧紧守在那小厨娘前方,盯着余大厨,一字一句厉声道: “你凭什么剁人家一根手指头?原想好言好语劝说你,你却咬死也不让步,明明是你先欺负别人的,怎么还有脸在这里持刀行凶,恶人先告状呢?” 严词厉色间,少女仿佛变了一个人,同往日里那副爱说爱笑,明朗亲和的模样全然不同。 一众厨娘们噤若寒蝉,虽然施宣铃说得她们很是解气,可她们均不敢在余大厨面前表露出来,只小心翼翼看着余大厨的脸色,生怕他盛怒之下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角落里的那个“小厨娘”也抬起头,静静望着挡在前方的少女,昳丽的面容被乱发遮掩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余大厨被施宣铃当众呵斥,脸上一时挂不住,却也强自忍耐道:“三小姐,这事跟你没关,你让开!” “不让。”依然是简单干脆的两个字,施宣铃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这下余大厨是真的动怒了,握刀的手都气得直发抖,“叫你一声三小姐是客气罢了,你还真在我面前充大头了?这是我们海膳房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插手?你又不是这儿的掌事,轮得到你来管我吗?你快让开,我今天说什么也要给这小贱人一个教训!” 那厨刀举在半空,锋芒逼人,周遭一众厨娘吓得脸色煞白,却依然有几个受过施宣铃恩惠的,胆大地上前想拖住那余大厨,不叫他伤害到施宣铃。 施宣铃却是冷冷一笑,仍旧寸步不让,她昂起头来,字字犀利无比:“好了不起的主厨大人啊,手里的刀不是用来做珍馐美馔的,而是用来逞凶示威,欺凌弱小的吗?” “老子欺负谁都跟你没关,这是海膳房的事情,你给老子让开!” “我是没资格管海膳房的事,那这个人呢,他有资格管了吗?” 施宣铃眸色一厉,忽然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令牌,高高举起,扬声喝道:“你看清楚了,他有资格管你了吗?” 那令牌一出,余大厨原本还想骂的脏话一下咽了回去,他握刀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显然认出了这令牌的主人是谁。 “这,这是少岛主的令牌?” “不然呢?” 在场众人也纷纷变了脸色,有心思活络的立马贴到那余大厨耳边,窃声道:“听说这三小姐医术高超,一直在替岛主夫人治病,少岛主都敬她三分,如今竟连贴身令牌都给了她,看来关系匪浅,你可千万别得罪了三小姐,不然等少岛主回来了,一定会将你丢下海喂鲨鱼的!” 那余大厨也是个精明的主儿,当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死死盯着那个令牌,太阳穴不住跳动间,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施宣铃面前,直接朝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三小姐,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我早上多喝了点马尿,脑子糊里糊涂的,在这里丢人现眼,发酒疯呢!” 前一刻还嚣张跋扈的大厨,此时跪在地上面如土色,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三小姐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臭酒鬼计较,我就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我该死,我最该死了……” 一边说着,余大厨一边重重往自己脸上扇耳光,不怪他对自己如此狠心,实在是钟离笙在岛上的“威名”太甚,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少岛主,不然他有一百个法子将你活活整死! 所有人就这样看着余大厨自扇耳光,脸上神情精彩纷呈,不少曾被他欺负过的厨娘暗自叫好,内心痛快不已,这家伙在海膳房里横行霸道,一众厨娘们早就忍无可忍,只是不敢反抗罢了,今日还好有施三小姐出面,替她们大大出了口气! “三小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蠢货罢,求求三小姐了……” 余大厨将自己扇得两颊红肿,鼻涕眼泪一大把,施宣铃就站在他跟前,静静地看着他。 而角落里那道瘦弱的身影,也透过散乱的长发,眸光幽深,定定地看着这一幕。 众目睽睽之下,那余大厨就这样不停地扇着自己的耳光,而施宣铃却在这时,倏然上前两步,弯下了腰,捡起了余大厨手边掉落的那把厨刀。 众人神色一惊,那余大厨更是瞳孔骤缩,吓得裤裆子都尿湿了,身下一滩水渍流出。 “三,三小姐,您要做什么?” 施宣铃不言不语,只是握紧刀柄,俯下身,用锋利的刀刃贴近余大厨的脸颊,缓缓游走下去。 余大厨呼吸急促,身子抖似筛糠,却是一动也不敢动,胆都要被吓破了,只带着哭腔不住哀求道: “不,不要,三小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终于,那把刀停在了他脖颈处,屋子里响起少女幽幽的声音:“怎么样,余大厨,这种滋味好受吗?” 面无人色的余大厨抬起头,惊恐的泪眼对上了少女那对浅浅的茶色瞳孔,她凝视着他,声音并不大,却一字一句响彻在众人耳边: “你仗着主厨身份,又有点沾亲带故的靠山,便将自己视作海膳房里的强者,肆意欺凌比你弱小的人,可岛上又有比你更强的人,对付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那么他们便能来肆意欺辱你、践踏你吗?” “你能永远保证自己身处高位,以强者的身份俯瞰其他弱小吗?当你臣服在更强者的脚下,性命尊严皆被人捏于股掌之间,害怕得瑟瑟发抖时,你又有何感想呢?” “以强凌弱,从来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被罚到这里的罪奴们本来就已经很可怜了,你为何还要欺压她们呢?” 施宣铃站起身来,随手一抛,将那把厨刀扔得远远的,她垂下眼睫,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娘说过,欺负可怜人是要下地狱的。” 这低喃的声音传入所有人耳中,仿佛一片温柔的羽毛轻轻拂过心间,不知为何,一众厨娘们身子一颤,个个皆红了眼眶。 她们不少人都是受家中株连,以女眷身份被流放至此,命途坎坷难言,其间万般辛酸,只有自己知道。 原本背井离乡,流放至此已是不幸,这海膳房中却还有余大厨之流,肆意欺压揉捏她们,她们平日里忍气吞声,个个皆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幸得施宣铃替她们出头,还说出了这样一番话,那字字句句皆触动了她们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一众厨娘们不由纷纷望向施宣铃,眸含难言的感激之情。 角落里那道瘦弱的身影也抬起头来,薄唇紧抿,昳丽的面容透过散乱的长发,若有所思地盯住了施宣铃的背影,久久未动。 —— 暗牢里烛火摇曳,不尽森冷,还隐隐浮着几丝血腥味,裴世溪却早已见惯了各种骇人的大牢,身处其间泰然自若,就如同回自家府邸一般。 “这的确是我弟弟的骨笛,你们都谈好了是么,裴大人?” 息月寒将一枚骨笛翻来覆去地看着,指腹摩挲间,不禁闭上了眼,静静感受着那股久违的亲人气息。 裴世溪见状淡淡一笑,将认罪书往息月寒跟前一推,从容不迫道:“六王子放心,你有个好弟弟,穆野王子极有诚意,你很快就能回到家乡了,一切自有本官来安排……现在,你可以在这认罪书上画押了吗?” 牢中烛火跃动,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当闻晏如率领士兵返回暗牢时,牢门已经重新锁上了,息月寒依然坐在角落之中,紧闭双眸,安静垂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而裴世溪却已经离开了牢中,坐在了外间的桌前,放下茶杯,将手边那张认罪书举在半空,对着闻晏如气定神闲地一笑: “闻将军,认罪书拿到了,这很简单,不是吗?” —— 海膳房中,一场风波就此平息,腿软的余大厨被人搀扶而去,其余人也三三两两地散去。 施宣铃长舒口气,转身看向角落里的那道瘦弱身影,正想走近几步,伸手将人扶起时,却被一个平日与她相熟,年长一些的柳厨娘悄悄拉住了。 “三小姐,我知道你心善,今日挺身而出,不仅救了人,还狠狠教训了一番那余大厨,我们这帮姐妹皆心服口服,痛快地出了口气,只是你今日救的这个罪奴非寻常之人,你最好还是别靠近了……” “为什么?”施宣铃甚是不解。 那柳厨娘却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反正,反正你别靠近这个罪奴了,三小姐你是个好人,心地善良,又古道热肠,只是岛上鱼龙混杂,你千万要留个心眼,凡事都得小心谨慎才行,别靠近任何危险的事物了……” 柳厨娘的话说到这,角落里那道身影霍然抬起头,一双眸子狠狠剜向了她,她瞬间打了个哆嗦,颤巍巍地凑到了施宣铃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三小姐,实话同你说了罢,这罪奴可是个狠角色,才不过十二岁,就已经杀过人了,杀的还是,还是……自己的亲爹!” “杀了自己的亲爹?” 第四十三章 挑选药人 “杀了自己的亲爹?” 施宣铃倒吸口冷气,有些不敢置信,柳厨娘点点头,继续压低了声道:“听说这罪奴的爹有些来头,是兵部的一个官员,手里也有点实权,但是酷爱饮酒,一喝醉了就对妻子拳脚相向,这罪奴的娘三天两头就挨打,好像一条腿还被打瘸了!” “要我说,这位夫人的命是苦了些,但女人嘛,毕竟出嫁从夫,以夫为天,自家男人脾性大了点,便多哄着些,不管怎么样,伺候夫君,顺从夫君,都是分内之事,这嫁给谁不都是一个样么,忍忍不就行了吗?” 柳厨娘说到这,看了看施宣铃,似乎想得到她的附和般:“三小姐,你也出身官家,这大户人家本来规矩就多,身为一家之主,多几分威严也是理所应当的,这做儿女的,哪能将自己的亲爹说杀就杀了呢?这不是大逆不道,匪夷所思吗?” 一番话到了最后,柳厨娘感慨不已,也不怕被角落里那道身影听见了,那张昳丽的面容透过散乱的长发,幽幽盯着她,如同暗夜里的鬼魅一般。 “按你这么说……”施宣铃却是眉心微蹙,又看向角落里的人影,陡然拔高了语音道:“这个爹的确该杀啊,不是吗?” 柳厨娘万万没料到会得到施宣铃这样的回应,一时间都结巴了:“三,三小姐?” “难道不是吗?若是我爹成天打骂我娘,还将她一条腿都打瘸了,我也会忍不住动手的,那可是我娘啊,谁敢动她一下,我都会跟那人拼命的!什么一家之主,在他动手打我娘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是我爹了,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畜生罢了!” 脆生生的话语在屋里回荡着,柳厨娘目瞪口呆,惊得都合不拢嘴了。 她哪里会知道,施宣铃本就不是什么正统的世家小姐,根本不吃“三纲五常”那一套,她幼年生活在山间,无拘无束,骨子里一直自由不羁,天地万物,是非好坏,她一双眼睛看得明明白白,心中自有定论,哪会轻易被荼毒同化呢? “可,可毕竟咱们是女人,嫁了人就得认命……”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是人了吗?女人的命就活该贱一些吗?” 施宣铃情不自禁地握住双拳,皱眉道:“还有出嫁从夫,伺候顺从什么的,也都是歪理,我家世子还会给我端水洗脚呢。” “端水洗脚?”柳厨娘瞪大眼,脸上忍不住露出古怪之色。 “对啊,他说夫妻之间就该如此,他待我好,我待他好,这样才对嘛,不然我嫁给他图什么呢?图他天天打我吗?” 柳厨娘震惊了,这下是彻底哑口无言了,她仿佛心弦受到了极大的撼动,甚至被施宣铃的话颠覆自己这大半辈子以来的认知。 “三小姐,我,我有些乱,你让我想一想,好像你说的东西……也都没有错,只是,只是从前没人跟我这样说过,我是真的糊涂了,你容我多想想……” 柳厨娘喃喃自语着,心神恍惚地离去了。 施宣铃回过头,再不迟疑,凑到了角落里那道瘦弱身影旁,小心翼翼地拨开她的头发,查看她身上的伤势。 “小妹妹,你还好吗?你叫什么名字啊,身上有哪里受伤了吗?” 那张漂亮至极的面孔彻底显露在施宣铃面前,尖尖的下巴,秀致的眉眼,明明是一副楚楚动人的面相,却不知怎么,全身只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气质,仿佛万花丛间,一只孑然飞舞的蓝色蝴蝶。 对,正是一只蓝色蝴蝶,施宣铃分明看见,这小姑娘肩头白雾缭绕,飞着一只清冷孤寂的冰蓝色蝴蝶。 看着那孑然幽冷的蝴蝶,又想着柳厨娘方才说的那些话,施宣铃便忍不住对这“护母弑父”的小姑娘生出更多怜惜之情来,她却不知,眼前之人却也盯着她茶色的瞳孔微微出了神。 直到施宣铃又小心翼翼问了一遍后,那张昳丽的面孔才回过神来,薄薄的双唇动了动,终于开口了: “我不是小妹妹,我叫小陌。” 施宣铃猛地倒吸口气,一双眼睛差点瞪出来,她像见到怪物一般,震惊到无以复加:“你,你怎么是个男的?” —— 海风飒飒,浪打礁石,云洲岛上的夜晚总是格外清寒,又格外静谧。 屋里烛火跃动着,裴世溪坐在案前,俊美无俦的一张脸沉静无比,将手中那份罪奴契书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扔进了旁边的暖炉里。 眼见那火舌一点点将那张契书舔舐殆尽,最终一点灰都不剩下,裴世溪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眸望向站在他跟前的小小少年,唇边扬起温和的笑意: “小陌,奴籍已销,从今天起,你便重获新生,恢复自由了。” 他烧的那张罪奴契书,正是属于眼前这位单薄瘦弱,容貌却又昳丽万分的少年。 裴世溪此番来岛上,除了带走息月寒,还要带走一个罪奴,为此他寻了借口,向允帝请旨,镇抚司惩戒犯人,炼制毒药,需要一个“药人”,正好他此趟来到云洲岛上,不如便在最低等的罪奴里挑上一个带回镇抚司。 罪奴的命微不足道,成为药人正好“物尽其用”,允帝挥挥手,随口便应下了。 闻晏如得了旨意,裴世溪名正言顺上了崇明塔,翻开罪奴名册,看似不经意地一指,满不在乎道:“就他吧,才十二岁,年纪小,尚是童子之身,容易练成一些,每日浸泡在药汤里,试遍百毒,最适合做‘药人’了。” 闻晏如听着呼吸一颤,于心不忍道:“非得用活人来试毒吗?若是,若是不慎被毒死了怎么办?” “死了便死了呗。”裴世溪扬唇一笑,轻描淡写道:“抬出去埋了就是了,镇抚司大不了再寻一个新的药人,还能怎么样?” “可,可这毕竟是一条人命,而且才十二……” “行了,闻将军,圣旨不可违,把人送到我房里吧,我看看他身子骨如何,是不是块好料子,其他的你不用操心了,好吗?” 上岛才一日,裴世溪便做成了三件事—— 探了越无咎的虚实,同息月寒见面并达成交易,以及,成功带走了小陌。 “五叔,谢谢你,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在等你。” 才十二岁的小小少年站在灯下,有张雌雄莫辨的美丽面容,他已经沐浴更衣,梳好了头发,脱下了脏兮兮的衣裳,换上了裴世溪为他准备的华服,从头到脚光芒四射,愈发昳丽动人,只是唯独身上那份冷冽的气质依旧不改,仿若暗夜里一只孑然孤冷的冰蓝色蝴蝶。 这声“五叔”叫得裴世溪长睫微动,看着眼前清瘦的小小少年,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由长叹了一声,拉着小陌的手坐了下来。 “好孩子,你受苦了。” 小陌的母亲与裴世溪乃是同族之人,有些远亲关系,按照辈分,小陌当唤裴世溪一声“五叔”。 “五叔这次来岛上接你离开,会将你送回族中,从此你再也不用受苦了,你就听五叔的话,安心留在族里,好好活下去,好吗?” 第四十四章 我不想回族里 “五叔带你回家,去跟族人们团聚,好不好?” 风敲窗棂,烛火摇曳,裴世溪一边倒了杯热茶,递给小陌暖手,一边轻轻道: “别怪五叔来得晚,当初你亲手弑父,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五叔没有机会在风口浪尖上保住你,只能借着陛下寿诞的名头,赦免了你的死刑,改判了流放。” “如今两年过去了,再惊世骇俗的奇案也会被人渐渐淡忘掉,五叔这才能寻机会将你救出,你很听话,这两年来在岛上不惹事端,藏锋敛锐,安安静静等着五叔来找你,这很好,五叔曾对你说过的话,你都记在心上了。” 被送来云洲岛前,裴世溪便叮嘱过小陌,在岛上一定要安分克制,千万不能再杀人了,否则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保不住他了。 海膳房的那些人怎么会知道,这个男生女相,看似柔弱可欺,沉默寡言的孩子,其实根本就是“深藏不露”,若是他真的想动手,只怕那余大厨早就死上几百回了。 他体内流着特殊的至阴之血,天赋异禀,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整个镇抚司,恐怕都找不到一个能打赢他的人。 这两年小陌在海膳房里,独来独往,独吃独住,每天埋头默默干活,从不与人结交,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似一道最不起眼的影子。 可即便如此,他越长大,那张脸也出落得愈发昳丽动人,哪怕是个男儿身,也仍旧引来了恶徒觊觎。 他几次三番都聪明地躲了过去,直到今天避无可避,才忍无可忍地用刀子划伤了那余大厨—— 如果不是谨记裴世溪的叮嘱,那刀子对准的,应当是余大厨的喉咙,而非手臂。 “小陌,你娘已经被送回族里了,如今一切安好,只是记挂着你,你这回跟五叔离开云洲岛,便能回去与你娘团聚了。” “你娘为了族人们,吃了太多苦,接下来的事情,五叔跟其他人去做,你就好好陪在她身边,安心过些好日子吧。” 裴世溪这些年“贪”下的巨额钱财,一大半都送进了山里,养活着他的族人们,吃穿用度、修缮房屋、开办学堂,以及,购置武器,增强兵力—— 世人绝对都想不到,那与世隔绝的大山里,会藏着一个井然有序,分工严明,上下一心的小小“王朝”。 每个人都为着心中目标,为着那份共同的信仰,竭尽全力地咬牙前行,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小陌的娘亲同样如此,她才不是外人眼中那个只知忍受丈夫毒打的“弱女子”,她同小陌一样伪装着自己,日日夜夜潜伏着,与丈夫同床异梦,从丈夫那里窃取到了兵部无数珍贵的情报。 小陌那一次亲手弑父,不仅是为了保护阿娘,还因为,阿娘的行迹败露,被他爹抓了个正着。 还好小陌赶来,亲手杀掉了那个毒打妻子多年的男人,护住了母亲,也护住了族里的秘密。 而如小陌母子一般的“暗夜行者”,还潜藏在东穆的各个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巨人体内,集结着一股愈发强大的力量,只等着有朝一日,能够将巨人彻底扳倒! 所幸曙光就在前方,一切,都不远了。 “五叔,我不想回族里,我想留在你身边,替你办事。” 冰蓝色的蝴蝶在夜里展开翅膀,清冷忧愁的一双眸子里,却也燃着灼灼的决心。 “留在我身边?”裴世溪显然有些意外。 小陌却点点头,语气定定道:“我能做五叔的暗卫,我身手敏捷,来去如风,能替五叔办很多事情,我也知道镇抚司一直在培养影子密探,我也想成为其中的一员,做五叔身边的一道影子,陪着五叔走过刀山火海,完成大业。” 明明还是个半大少年,说出的话却异常冷静成熟,心智可见一斑。 裴世溪却久久注视着他,终究摇了摇头:“可是小陌,你才十二岁,在五叔眼中,你还是个……孩子。” “但五叔,我可以……” “听五叔说完,五叔并不怀疑你坚定的决心与意志,可你要知道,想做一个真正的影子密探,要忍常人所不能忍,要吃……很多很多苦的。” “我不怕吃苦!” “可五叔却不想你吃苦!” 裴世溪深吸口气,喉头动了动,到底伸手轻轻抚摸上了少年的头顶,“你阿娘已经遭了很多罪,还瘸了一只腿,五叔不愿再让你涉险了,回去吧。” “好孩子,回族里跟你阿娘团聚吧,剩下的路,由我们这些已经见惯风霜刀剑,趟过修罗地狱的‘大人’来走就行了。” “不,五叔,大业未成,我不甘心回去!”小陌咬紧牙关,眼中泪光闪烁,毅然决然道:“你留下我吧,五叔,我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会好好练武,学各种东西,吃再多苦也绝不退缩!” “你收下我做影子密探吧,我一定会成为你手里最好的那把刀,五叔,你信我,我可以的,我也能想族里出一份力!” 冰蓝色的蝴蝶光芒四射,仿佛重生在熊熊大火中,翅膀尽数染成了赤红色。 小小少年的一番话,也说得裴世溪心潮起伏,他眼眶不觉泛红,“小陌,两年未见,你已成长为真正的男儿了,你比五叔所想的样子还要好,你若执意如此,五叔也……” 裴世溪的话却还没说完,腹部已传来一阵莫名疼痛,他下意识捂住肚子,皱紧眉头道:“又来了,今夜是碰什么鬼了……” “小陌,你,你等一会儿,五叔,五叔去去就回。” 天底下最稀奇古怪的事都让裴世溪遇到了,别提他多郁闷了,这一晚上都在闹肚子不说,他带来的那头雪狼竟然也在拉肚子,这岛上是有什么茅厕之神,今夜专门在精准攻击他们这一狼一主吗! 裴世溪再度回来时,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他虚弱地在小陌的搀扶下坐下,嘴里还喃喃道:“今夜怎么回事,是白日里吃坏什么东西了吗?” 这无心的一句,却让小陌想起白日里,海膳房中确实来过一个“外人”。 不仅来了,还挺身而出,在众目睽睽下救了他。 小小少年犹豫了几番,却终究抿了抿唇,没有提及其他,反而对裴世溪道:“五叔应当是吃不惯这岛上的海味,我刚来时也是如此,这里的食物太凉了,多吃上一点就会拉肚子,五叔好生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是,是吗?” 小陌重重点头,目光无比真挚,无形之间便替“那人”遮掩了过去。 这便算……还了她一个人情吧? 他不爱欠别人的,总之不管是不是她干的,这事都过去了,否则依他五叔的性子,真起了疑心要查下去,她这个平白冒出来的“外人”第一个倒霉。 裴世溪坐在案前缓了缓,脸色也好了一些,只是他听着外头海水翻涌,风掠长空的声音,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微微勾起了唇角,自嘲一般地笑道: “说来也是讽刺,明明从这里出去的,如今回来了,却反倒不适应了,连吃上一点这里的食物,都会闹肚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陌当然听懂了话里的深意,也看明白了裴世溪唇边那抹苦笑,他在灯下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幽幽开口道: “五叔,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毕竟,我们离开这……已经太多年了。” 第四十五章 情难自禁 澜心小院里,施宣铃一整晚都乐不可支,越无咎练完剑,洗完澡回来后,她还躺在床上眉开眼笑的,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 这副模样搞得越无咎都摸不着头脑了,他坐到床边,好奇问道:“宣铃,你捡到钱了?” “不不不,比捡钱还要开心一百倍的事情!” 施宣铃勾勾手,越无咎便顺从地贴了过去,他刚沐浴完,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一张俊脸干净白皙,身上还散发出清冽好闻的味道。 即便沦落到洗玉奴的地步,越无咎也没有自暴自弃,仍是认认真真地生活,不仅自己讲究,也将施宣铃照顾得妥妥当当。 施宣铃见他长发仍带着湿意,便取了一方素净的手巾来,坐在床上一边替他擦拭着,一边凑到他耳边,笑眼弯弯道: “世子我跟你说,那个欺负你的裴狗官今晚肯定睡不着了,我送了他一份大礼,有他好受的……” 帘幔摆动下,施宣铃吐气如兰,那贴近的双唇带着温热的气息,莫名弄得越无咎有些痒,他长睫微微一颤,却又乍然听到了“裴世溪”三个字,不由扭过头来,对上了施宣铃含笑的一双眼眸。 “为什么,你送了什么大礼给他?”越无咎既有些意外,又有些不解。 施宣铃却是抿唇一笑,又凑近了越无咎,在他耳边一阵低语,那手腕上的铃铛似乎都感受到了主人欢喜不已的心情,晃动间发出了清灵的响声。 “世子,你解气了一些吗?” 施宣铃说完,歪着脑袋,一双灵动的眼眸望着越无咎,茶色的瞳孔明亮灿然,仿佛做了好事,等待着家中大人夸赞的孩童般。 她伸出手,按在了少年温热的胸口处,“你这里,舒服了一些吗?” 越无咎胸膛起伏着,一颗心,忽然就跳得很快。 他这才明白施宣铃乐了一晚上是为了什么,他怔怔看着她,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施宣铃见他不说话,眨了眨眼,有些不安地轻声道:“世子,我知道,我这点捉弄人的小把戏,极其幼稚,你或许看不上,也根本不能真正消解你心中恨意,但……” “但我总想为你做些什么,只要能让伤害过你的人稍稍吃些苦头,叫你心里多舒服一点点,我便觉得做什么都值得了。” “世子,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我能为你做得太少,又有很多顾虑,怕为你带来麻烦,只能使些这样的小手段,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做得更好……” 施宣铃越说声音越低沉:“我终究还是太渺小了,如果我能更厉害一些,能有无所不能的本事,可以替你抹去所有的伤痛,那该有多好。” 毕竟他经历的是亲族覆灭,家破人亡,他一心最想实现的便是复仇翻案,而她能做的,仅仅是让他的仇人,以及仇人养的雪狼……拉肚子。 一想到这些,施宣铃便忍不住低下头,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无力与内疚感。 “宣铃,你做的……已经足够多,足够好了。” 越无咎忽然按住了施宣铃贴在他胸口处的那只手,他定定望着她,眸光深深,却终究一语未发,只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蓦然将她紧紧抱住了。 他垂下眼眸,将脑袋埋在了她的颈窝里,久久未动。 那略带着湿意的长发触碰到了她的肌肤,令她脖子缩了缩,清冽好闻的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她想要动弹,却感觉他的手将她抱得更紧了。 “世子,你怎么了?” 施宣铃才问出口,却又怔住了,因为她已然察觉到了,脖颈处升起一阵温热氤氲的湿意,她瞬间有些手足无措,“世子,你,你哭了吗?” “没有。” 少年的声音闷闷传来。 施宣铃心里也顿时明白了什么,她不去拆穿少年的逞强嘴硬,只用一双手也紧紧将他回抱住,任由他在她怀中无声无息地落泪。 她胸膛里也涌起一阵酸楚,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才深吸口气,喑哑着道:“宣铃,谢谢你。” 他贴在她耳边,喉头嘶哑,一字一句道:“你不用变得很厉害,也不用无所不能,你只需是你,只需一直是我的小铃铛就可以了。” “尽管那些血海深仇我仍不能忘却,也永不会忘却,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所受的那些伤痛,也便没有那么……疼了。” “我曾对你说过,我不信世间有永恒之事,世人皆会变,世事亦无常,可我不要你变,我想你一辈子都做我的小铃铛,好不好?” “宣铃,不管前路如何,只求你别离开我,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喑哑的字字句句回荡在房中,施宣铃感受着少年胸膛处传来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强劲有力,与她紧紧相依,生死不弃。 她被他紧密的气息包围着,那样灼热,又那样依赖着她。 她心中一软,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又一次摸了摸他的脑袋,放柔了语气道:“我不会离开的,世子,我会陪着你,一直都陪着你,陪在你这只……小灰猫身边。” 她看着他肩上那团缭绕的白雾,那只垂着脑袋,黯然神伤的小灰猫在她的安抚下,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小灰猫不哭了,真好。” 施宣铃莞尔一笑,慢慢松开了越无咎,他们四目相对,她看着他仍有些泛红的眼眶,忽然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轻轻道: “我阿娘小时候带我去山里采药,中途落下一场大雨,我们在一处山洞里避雨,等到雨过天晴后,天边就出现了一道虹光,我阿娘守在我身边睡着了,只有我看见了长虹贯日的奇景,我不知痴痴盯着看了多久,直被那份美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那是我一生都不能忘却的美好之景……” 清风拂山岗,天霁花如烟,原来下过雨的长空,会这样透亮绚丽。 “世子,你生命里的那道长虹贯日,有朝一日,也一定会出现的。” 少女的声音清灵动听,修长白皙的双手捧起了少年的脸,她长睫微颤,浅浅的茶色瞳孔注视着他的眼眸,对着他轻柔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世子,我陪你等雨停,陪你看长虹贯日,好不好?” 每个字都那样轻,每个字却都重重落在越无咎心间,他看着眼前灵秀清隽的少女,盯着她那双嫣红的唇,呼吸渐渐重了起来。 近在咫尺,摄人心魄。 “宣铃,我想亲你,这次来真的了……” 喑哑的话语还未说完,血气翻涌的少年已经再也忍不住,一把扣住了施宣铃的后脑勺,昏天暗地般就吻了上去。 他呼吸急促,将她压在了床上,含住了她柔软的双唇,忘情地深入汲取。 这明明是他第一次吻一个姑娘,可却无师自通般,他热血翻涌间,长驱直入,喘息地要将她吞掉一般。 帘幔拉扯,他将她紧紧压在身下,吻得愈发激烈,另一只手甚至摸到了她纤细绵软的腰间,想将她的腰带扯开。 施宣铃晕晕乎乎的,手腕上的铃铛晃个不停,热血涌上头顶,脸上又红又烫,心头狂跳不止,原来,原来世子之前对她说的“亲”,竟是这个意思—— 世间怎会有这样奇妙的感觉,如饮醉了酒一般,令她整个人酥酥麻麻的,手脚都软绵绵的,无力地搭在他背上,怎么都使不上劲。 只是放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不知为何,格外躁动。 “世子,你……你做什么?” 她喘着气,终于察觉到,他想要将她的腰带解开,却又急中出错,反而越解越变成了死结。 “世子,你解我腰带做什么……”她晕头转向,双手勾住他脖颈,终是含含糊糊地道:“你,你是要脱我的衣服吗?” 这迷糊软软的一声,如一片轻渺渺的羽毛般,撩动着少年的身心,令他气喘吁吁,愈发难忍,可也令他稍许清醒,强自按捺住,赤红的眸子恢复了一丝清明。 “我,我不碰你了,是我不好……” 他一激灵,收回了那只缠在她腰间的手,又气喘吁吁地将她放开,他眸中极力克制着。 他抵着她的额头,一张俊脸红得发烫。 “我忘了,我们还没有正式大婚,我,我不能碰你,是我太心急了,一时情难自禁,宣铃对不起……” 灼灼的呼吸间,他们的衣裳都已经凌乱了。 施宣铃仍旧没从巨大的混乱里清醒过来,她双手勾住了越无咎的脖颈,晕乎乎道: “世子,原来,原来你之前说的‘亲’,是这个意思啊,可是你亲我,为什么,为什么……还要……” 第四十六章 一把好腰 “可是你亲我,为什么,为什么……还要……” 这一下,热血霎时又涌上了越无咎的脑袋,他俊逸的一张脸红欲滴血,一颗心彻底乱了,不知该怎么回答施宣铃。 偏偏她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因,因为……”少年又羞又慌,情急之下,语无伦次道:“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也是我第一次亲吻一个姑娘,我不知道怎样做是对的,只是我,我情不自禁就……” 他该怎么告诉她,一切都是本能的驱使,简直是难以启齿,他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便会面赤耳热。 这或许,或许就是男人的“无师自通”? 毕竟没有谁能对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清心寡欲,规规矩矩,做个毫无邪念的“正人君子”。 夜风拍打着窗棂,帘幔摇曳间,越无咎望着身下灵秀清隽的少女,她长发披散开来,衣裳凌乱,一双唇更是水光潋滟,勾人心弦。 越无咎舔了舔唇,食髓知味般,对着身下那双浅浅的茶色眼眸,试探地商量道: “要不,宣铃,我再试一次,这次我只亲你,不做别的,我一向学什么都很快,凡事多练练就好了,我这次……不欺负你了?” * 夜风凛冽,崇明塔下,无边无际的大海边,坐着一道清冷的银色身影。 “小晏将军,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季织月看到那身熟悉的银色铠甲时,一时有些惊讶,她今晚本想来崇明塔上找闻晏如,却没想到竟意外在塔下的海边看见了他。 少年将军的背影在月下显得那样寂寥,季织月坐到他旁边,果然发现他情绪不对劲,几番追问下,那张俊秀的脸庞才迎着海风,闷闷地开口道: “我今夜,今夜将一个十二岁的小兄弟,送到了……裴大人房里。” “什,什么?” 季织月脑子一下飞速转动,脱口而出道:“裴大人竟然好娈童那口?” 她是有在书中看过,不少达官贵族府上养着清秀貌美的小倌,这种事自古以来都不算少见,可她万万没想到,裴世溪看上去那样冷面狠辣的一个“阎罗王”,竟然也是好这口的“同道中人”? 闻晏如本来正沉重点头间,忽然听明白季织月的意思,脸上一红,赶紧摆手否认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小兄弟只是被送去当‘药人’罢了。” 海风迎面而来,浪花翻涌不息,无边无际的海水在月下泛着银光,看似静谧安宁,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瑟清冷。 闻晏如将一切经过告诉给了季织月,末了,叹了口气道:“即便是罪奴之身,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该如此糟践,听说炼制药人的过程痛苦万分,极其残忍,那镇抚司又是个吞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那位裴大人也有东穆第一酷吏之称,落在他手上,怕是十生九死了……” 海风掠过闻晏如的长发,他声音愈发低沉下来:“我明知将人送去必定凶多吉少,却还是亲手将那位小兄弟送到了裴大人的房中,我觉得自己这样做,像在,像在……助纣为虐,残害弱小。” 心底最深处的那份愧疚终于说了出来,闻晏如长长舒出一口气,季织月坐在他旁边,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一言也未发。 闻晏如扭头看到少女漆黑的眼眸,心里倏然有点慌了:“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卑鄙?” 不知怎么,他这一刻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何要告诉她呢? 即便独自承受着负罪感,心里憋闷得慌,一个人对着大海发呆,他也不想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竟然也有这样卑劣的一面。 “不,不是的,小晏将军,这不是你的错,你一点也不卑鄙,反而是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 季织月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了闻晏如的手背上,柔声细语道:“你正直纯善,永远都有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和底线,世道浑浊不堪,你却手提长枪,屹立海上,坚守自己的道。” “小晏将军,你是我见过,难得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 海浪翻涌,月下,闻晏如感受着少女那只柔软的手,听着她那番触及他心扉的话语,他呼吸一颤,有些怔然,还好月色迷蒙,遮掩住了他脸上不自然的薄红。 季织月却在这时又更进一步,反握住他的手心,似要将他拉起身,“小晏将军,你能随我去一趟玉竹居吗?我今夜其实是有事来找你……” “什,什么事?” “你去了便知。” 季织月还能有什么事来找闻晏如呢?无非是为了她的小铃铛,她答应了她,替她拿到那枢密库的钥匙,她心中早有计划,此刻万事俱备,只欠小晏了。 将人一路神秘兮兮地带进了玉竹居,门一关,季织月便单刀直入道:“小晏将军,你把一身衣物都脱了吧,行吗?” “什,什么?” 闻晏如猝不及防,疑心自己耳朵听错了,季织月却笑眯眯地转过身,拿起了桌上的布锦尺和准绳,高高举给闻晏如看。 “我想给你做一身衣服,上次小铃铛不在,多亏你守了我一夜,我现下已从暗牢的阴霾中走了出来,不再害怕一个人睡觉了,所以我想为你量身制衣,当作一份小小谢礼送给你……你不会拒绝我吧?” “但,但我有衣服穿,朝廷每年都会发放官服下来,四季皆有,够我穿很久……” 少年将军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依然是季织月熟悉的“古板”味道,她干干一笑,极力劝道: “可是小晏将军,你也不能只穿官服啊,我很少见你穿常服,老是一身戎装铠甲,岛上白日闷热,我为你做一身轻便灵活的常服可好?” “我每日都要操练将士,率兵巡逻,穿惯军装了,其实并没有很闷……” “小晏将军,这是我的一番心意,你若不收下我寝食难安,求求你了,给我一个机会吧,我真的真的很想为你做一件衣服!” 季织月心中着急,简直恨不能扑上去扒光闻晏如一身,而她也的确出手了,才摸到闻晏如胸前,他便像被烫到了一般,赶紧往后躲。 “季,季姑娘,我自己来吧!” 赶鸭子上架总算成功,闻晏如绕到屏风后,开始脱去一身铠甲。 季织月长舒口气,在心中抹了把不易的老泪,却不知闻晏如此刻也在心中长叹:“罢了罢了,谁让你欠了人家的,就当还债吧,早点还清也好……” “小晏将军,你得脱干净点,就剩一件里衣就行,不然我怕量不准,我从前都是给木偶做衣服,如今还是第一次给活人做呢,我怕把握不准大小,你尽量脱得干净利索些,我好量得更准确点……” 如果可以,季织月恨不得闻晏如一丝不挂,从头到脚全部脱光光—— 毕竟,那枢密库的钥匙他贴身带着,不脱干净点,她又怎么拿得到钥匙呢? 听到季织月的喊话,闻晏如犹疑了下,低头看了看,索性闭上眼把心一横,又将一件贴身衣服剥下,心中只不停默念着:“还债还债还债……” 不多时,屏风后的闻晏如已将一身衣物尽除,乖乖听从季织月的“指示”,只留下了最里面的一件白色单衣和单裤。 岛上白日炎热,夜里却很是清寒,季织月显然早有准备,在屏风后放了一个熏香暖炉,闻晏如又是习武之人,有内功护体,哪怕赤裸上身,也是全然不冷的,只是—— 他还不曾穿得这么“单薄”地见人,就隔着最里面一层薄薄的衣料,还是脱成这样跟一个姑娘独处一室,他耳尖发烫,简直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可季织月却是绕到屏风后,举起琉璃镜一看,两眼放光,“脱得好,脱得好,就是要这样!” 这喜不自胜的语气,这如狼似虎的架势,活脱脱像个别有居心的恶少,想要“调戏”抢来的良家妇女一样。 闻晏如脸上一红,别过头去,只生出一种荒诞莫名的异样感。 他哪里会知道,季织月美滋滋地将他一身衣物抱了出去,里面就夹着那把枢密库的钥匙,她透过琉璃镜一眼就看到了,这才会欣喜万分! 脱下的衣物均摆放在桌上,那把至关重要的钥匙自然也在其中,季织月心念一动,偷偷打开旁边的百宝箱,那里面放着一盒特制的软泥,只要将钥匙往里面一压,就能印出所有的形状细节,她便能依法复制出一把一模一样的来。 季织月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了百宝箱里,眼见胜利在望,她就要将那盒特制的软泥拿出来时,屏风后却传来闻晏如的声音—— “季姑娘,可以开始了吗?” 季织月一激灵,连忙抽出了手,心跳纷乱间,扭头回应道:“来了来了,我这就为你量身材大小。” 暖炉里青烟袅袅,幽香缭绕,一室温暖如春。 屏风后,季织月拿着准绳,有模有样地往闻晏如腰间绕去,她一边贴近他,一边忍不住惊叹道: “小晏将军,你的腰……好细啊!” 第四十七章 做贼心虚 “小晏将军,你的腰……好细啊!” 平日藏在厚重的铠甲里,遮得严严实实,竟还真看不出,这小将军还有一把好腰! 闻晏如轻咳两声,脸上又红了,明明脱得只剩一件里衣了,他却莫名觉得燥热不已,甚至额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偏偏还不敢动弹,少女就贴在他身前,微微弯腰,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颈。 女孩子的脖子,原来这么细,又像雪一样白,看起来软软的,不知道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该死,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闻晏如长睫一颤,暗骂了自己一声,索性别过头,不再去看,可偏偏少女那双纤细柔软的手还在他腰间弄来弄去,叫他想不注意到都难,他呼吸急促,被弄得浑身都痒,简直备受煎熬。 所谓十大酷刑,也不过如此。 “季,季姑娘,好了吗?” 终于,闻晏如忍不住开口,季织月却似乎遇到困难了,抬头道:“等一下,小晏将军,我这准绳不太好使,有些地方缺失看不清楚了,我再去换一根吧,你等等我!” 真是蒙着狐狸说獾,睁眼说瞎话,她哪里是去换准绳啊,分明是想找机会,见缝插针地去复刻那把钥匙! 闻晏如却毫无所察,反而长长舒出一口气:“那,那你快去吧,我等你。” 夜风敲窗,玉竹居里花影摇曳,一片静谧。 钥匙就安安静静地放在桌上,季织月正大光明地翻开自己的百宝箱,一边快速摸出一个小木匣子,一边背对着屏风故意喊着:“我的准绳呢,明明在这箱子里还放了一根新的……” 她一只手故作忙乱地翻找着,一只手却麻利地打开木匣,里面竟是一盒特制软泥—— 这正是复刻钥匙的关键所在! 季织月毫不迟疑,赶紧将那钥匙重重压在了软泥中,无声无息间的一番操作,便成功得到了钥匙的所有形状与细节! 大功告成,季织月心中一喜,盖上盒子,赶紧将钥匙放回原位,有了这盒软泥,她便能完美复刻出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神不知鬼不觉间,她便替施宣铃解决了枢密库难题,只是到底做了“亏心事”,重新绕到屏风后,季织月抬首见到一身正气的闻晏如,不知怎么,心头一慌,脚下竟一个没踩稳,直接往闻晏如身上栽去—— 少女的惊叫声中,闻晏如眼皮一跳,下意识抬手去接,温香软玉便扑了满怀,那两只纤细柔软的手好巧不巧,竟直接按在了他结实的胸膛前! 衣料本就单薄,少年又自幼习武,颀长挺拔的身躯虽然清瘦,却又有着紧实的肌肉,那微微鼓出的两块,正被少女按在手下! “小,小晏将军,实在不好意思,我琉璃镜没拿稳,一下没看清路……” 季织月显然也很是慌乱,羞赧之中还夹杂着一丝心虚,闻晏如往日那张清冷如雪的脸,此刻又红又烫,好不容易才稳住呼吸。 “无,无妨……你现在可以站直身子了吗?” * 暗牢里,清冷的月光透过顶部的小窗,洒在了那道轮廓深邃的身影上,海浪一阵又一阵地翻涌着,无边无际的深夜显得那般寂寥孤寒。 那双淡蓝色的眼眸却望着头顶那小小一方窗口,站在月光之中,俊美的脸庞纤尘不染,无忧亦无惧。 他轻轻摩挲着白日里得到的那个骨笛,感受着至亲的气息,在心中默念着弟弟的名字,不知摩挲了多久,才闭上眼,吹响了手中的骨笛。 幽幽的曲声回荡在深夜中,绵长动听,伴随着阵阵海浪声,仿佛飘到了暗牢外,飘回了遥远的家乡。 那是季织月曾在牢外听过的那段旋律,也是赤奴部落中代代流传的古老歌谣,此时此刻,它寄托着一颗最虔诚的祈祷之心,也寄托着一份最炙热的思乡之情。 “月照海上,远方长明,英勇男儿,骑龙归来。” *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从玉竹居回去后,闻晏如辗转反侧,久久难眠,一闭上眼,就是少女弯腰在他身前,露出的那截雪白脖颈,又或是那双纤细柔软的小手,重重按在他胸膛前的模样。 体内仿佛有股无名邪火在游走着,左右睡不着,闻晏如索性坐起了身。 许是错觉,他起身的瞬间,竟然又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 那是季织月头发的香味。 头发? 闻晏如似有所感,低头余光一瞥,竟发现自己衣领间,果然缠住了几丝长发。 这应当是当时季织月不慎摔倒,扑到他胸前时缠在他身上的头发。 去了一趟玉竹居,竟然还能带回几根女人的头发来,闻晏如小心翼翼地扯下那长发,轻轻握在了手中,借着窗外洒进的月光,低头怔怔看了许久。 发丝幽香萦绕,不知怎么,他手心竟然忍不住发烫。 这样的感觉实在陌生,少年心烦意乱,终于,他深吸口气,不愿再胡思乱想,抓起那头发便想直接扔到地上,却又将手堪堪停在了半空中。 鬼使神差间,意识仿佛都不受自己控制了,他不知怎么想的,径直从床头柜中抽了一本书出来,随手摊开,屏住呼吸,做贼心虚一般地将头发夹在了书中。 做完这一切,那张清冷似雪的面孔才长长舒了口气,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只是辗转反侧间,仍旧睡不着,总觉燥热难安,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阖了下眼。 不睡还好,这一睡竟直接梦到了……许多不可言说的东西。 那样混乱颠倒的一个梦,做了太长太久,闻晏如从没有这么累过。 海上旭日初升,晨风微拂,从来自律克己的少年将军,这天却破天荒地睡过了头,他不知挣扎了多久,才满头是汗地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海风掠过窗棂,他却在床上呆呆地坐了许久。 “怎,怎会如此?” 从来清心寡欲,不曾有过这般经历的少年将军,又是手足无措,又是羞窘难言,却在这时,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令他难以启齿的画面,他呼吸渐重,终于,一只手难堪地捂住了脸,他闭紧眼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痛斥自己: “闻晏如,你简直卑鄙下流,龌龊无耻,不配为人,罪该万死!” * 有人一夜思乡,有人一宿旖旎之梦,也有人彻夜不休,忙活到天亮之际,总算完美复刻出了那把枢密库的钥匙。 季织月匆匆洗漱一番后,拿着钥匙便要出门去找施宣铃,却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声—— “季姑娘,你醒了吗?” 季织月呼吸一窒,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钥匙,真是好险,差点被撞个正着! 她做贼心虚地结巴道:“我,我刚起床,还没穿好衣裳,你不要进来!” “好,我……我不会进去的。” 那个声音深吸口气,仿佛欲言又止,季织月心里忍不住慌张,莫不是她昨夜的行径被识破了? “小,小晏将军,你一大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门外静了静,那个清冽的声音终是道:“我想给你送两盒鱼胶,是云洲岛上很稀有的一种鱼胶,据说对女子有极好的滋补作用,尤其是……还有明目之效。” “你的眼睛,不是有些毛病吗?云洲岛上的鱼胶,说不定能缓解你的眼疾,若是效果好,我便长期送来给你服用,季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因为昨夜那个不可言说的梦,他自觉又欠她一笔,如今心中充满着愧疚,只想早日还清对她的欠债。 这不,一大早便巴巴捧着这两盒鱼胶上门了,若是她能收下,他昨夜梦中对她犯下的罪孽,也便能稍许减轻几分了。 这份不可为人道的心思,实在是折磨着他,他素来正直,清风霁月一辈子,何曾如此亏欠过别人? 少年却不知,一门之隔,他在这边心事重重,忐忑不安的同时,门后的季织月却也久久怔住,握着那把自己伪造的钥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小晏将军如此关心她,她却在做些什么呢? 虽然是在帮朋友,可小晏将军就不算她的朋友了吗? 自从她上岛之后,小晏将军帮过她多少次啊,总能在她最无助的时刻陪在她身边,她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还利用他的信任,对他如此欺骗,她还算是个人吗? 若真是将这把复刻的钥匙送了出去,瞒着小晏将军打开了那间枢密库的大门,只怕她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无颜再面对他! 正在内心百般自责时,门外却又响起了少年关切的声音: “季姑娘,这两盒鱼胶我放在门口了,你待会儿收进屋吧,我去练兵了,不打扰了。” 清晨的风还带着些许凉意,掠过闻晏如的长发,他才要转身离去时,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少女急切的声音: “等,等等!” 第四十八章 破例之事 “小晏将军,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那道紧闭的房门霍然打开,季织月一袭烟粉色长裙,站在晨光之中,满脸愧色,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海风掠过闻晏如的长发,他看着手中那把一模一样的“仿品”,满脸不可置信。 季织月在他面前羞愧地埋下了头,她小声嗫嚅地交代起了昨夜的“作案经过”,闻晏如怔怔地望着她,一时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那把钥匙在手心握紧,抬头看向在他面前,一副老老实实认错态度的少女,神情复杂难言。 “不愧是东穆第一机关偃甲师,手艺的确以假乱真,你做得可谓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骗过去,那为何,为何又还要告诉我呢?” 季织月羞愧难当,却还是鼓足勇气,抬起头,直视着闻晏如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因为小晏将军,你也是我的朋友,跟小铃铛和世子一样,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朋友。” 少年呼吸微微一颤,那个温温软软的声音却又接着道:“自从我来到云洲岛,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嘴上虽然冷冰冰的,每次却都会对我出手相助,我最害怕的那个夜晚,你还一直陪着我,握紧我的手,守在我身边同我说话,今日还来给我送鱼胶,想要治好我的眼疾……” “你,你以一颗赤诚之心待我,对我这么好,我却欺骗利用你,我良心怎能过得去呢?所以说什么我也得告诉你真相,否则我会一辈子寝食难安,无颜再面对你的。” 听着少女饱含真情实意的话语,闻晏如又看向放在门口的那两盒鱼胶,脑海中倏然又浮现出了一些不可言说的画面,他忽然心虚莫名—— 事实上,他那颗心……也不是那么“赤诚”啊。 “小晏将军,你骂我吧,是我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千错万错,都怪我一时糊涂,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便不该存在欺骗利用,是我辜负了你的赤子之心,对不起。” 季织月羞愧地低下了头,又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颈,晨风掠起她的长发,那似有若无的幽香便又飘向了闻晏如。 他心头一跳,赶紧别过了脑袋,嘴上却忍不住轻念道:“我也骂不着你,正好抵消了一笔欠债,我昨夜犯的罪孽两清了……” 这话来得没头没脑,季织月不明所以:“什么?” 闻晏如吓了一跳,怎就将内心所想说了出来? 他赶紧道:“没,没什么,总之,总之你能及时回头,便不算什么大罪,充其量算是……‘犯罪未遂’吧?” “犯罪未遂?” “对,我会将你这把复刻的钥匙销毁掉,这件事你便不要声张了,只当作没有发生过,日后你不要再这样做了,听见了吗?” 这番嘱咐才一说出口,闻晏如便隐隐觉得不对,自己这态度……也似乎太“宽容”了些吧? 这完全不像他往日铁面无私的作风啊,太夹杂着个人私情了,他赶紧咳嗽两声,又加重了语气道:“枢密库乃军机重地,你伪造钥匙简直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若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一定会将你抓进那暗牢里,狠狠关上一段时日,听懂了吗?” “听懂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季织月嗫嚅着,乖乖点头,她本就一夜未睡,如今又向闻晏如坦白了实情,听着他的训斥,她羞愧无比,脸色苍白如雪,连眼眶都红了一圈,在风中显得愈发楚楚可怜了。 这一下,闻晏如又后悔了,他,他方才的话……是不是太过严厉,说得太难听了些? 毕竟人家是个小姑娘,出身名门,循规蹈矩,从不曾有过真正的坏心眼,脸皮又薄,不是他大牢里真正关押的那些犯人,他这样吓唬她,实在,实在……太不近人情了吧? “季,季姑娘,你别哭啊,我其实,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抓你的,反正你以后别再做这种……” 闻晏如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季织月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他,“我知道了,小晏将军,我一定不会再犯了。” “但是,”她怯生生地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衣袖,眼眶红红的,却仍是鼓足勇气道:“可不可以,还是求求你,帮一帮小铃铛呢?” 闻晏如一怔,季织月站在晨风中,清隽的面容哀求道:“她之所以一心要进那枢密库,只是想找到曾经在澜心小院里住过的人,这个答案对她很重要,但是绝不会涉及任何军情机密,你能帮帮她吗?” 季织月自然没有提施宣铃家乡的事情,只是强调她想找寻的那个答案,同岛上任何军情机密都无关。 闻晏如被季织月拉住了衣袖,听着她的声声哀求,呼吸微微颤动间,终是开口道:“无论如何,这钥匙我都不能给,他们也绝不能进入枢密库,但是——我能进去。” 他这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可就意味深长了,季织月冰雪聪明,一听就懂,试探地问道:“小晏将军,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替小铃铛进去,帮她找寻澜心小院里曾住过的人?” 闻晏如抿紧了唇,在少女期盼的目光下,终是点了点头。 随着一声兴奋的尖叫,季织月陡然抓紧了闻晏如的手,欣喜地差点跳起来。 “小晏将军,你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谢谢你愿意帮小铃铛的忙,她知道这消息也一定会高兴坏的!” “我是愿意帮……算了,你将这消息告诉她吧。” 闻晏如看了看紧紧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又看向眼前那张清隽面容上露出的灿然笑容,他不知怎么,心头也莫名升起一股暖意,忍不住在风中微扬了唇角: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季织月重重点头,晨光洒在他们身上,玉竹居里树影婆娑,如梦似幻,而此时此刻的闻晏如却还不会知道—— 他日后为她犯下的“破例之事”,可远远不止这一件。 * 好消息一下传到了澜心小院里,施宣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抱着季织月兴奋地又蹦又跳。 “织织你太厉害了,这世间果然就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越无咎也心念一动,想到壁画上那个月下吹笛的“奉祈云”,不由悄悄走到了闻晏如身边,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闻晏如有些诧然地抬头,越无咎却在他手心快速地写下了一个字—— “便是这个姓氏,奉。” 他又压低了声音,言辞恳切地请求道:“劳烦小晏将军帮我查看一下,数百年来,这云洲岛上是否有过‘奉’姓之人?” 这请求在闻晏如看来,颇有些奇怪,却也的确未涉及什么军情机密,他望了望眼前目光诚恳的越无咎,又望了一眼不远处跟施宣铃抱在一起,眉开眼笑的季织月,不知怎么,到底点了点头。 朋友,她说过的,他们是她最好的朋友,他出手相助,也算在还她的“债”吧? 几人事不宜迟,这便往崇明塔而去,却有一个士兵匆匆赶来,向闻晏如禀告道: “裴大人身体不适,昨夜拉了一宿的肚子,他手下人来传话,说裴大人暂时不能动身启程,可能要在岛上多休养两日,我听那乌金卫的意思,裴大人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折腾了一整晚,如今身体虚脱,连床都下不来呢!” 说到这,士兵顿了顿,似乎也觉得很荒谬,却还是如实禀告道:“不仅如此,连裴大人带来的那头狼,也跟着拉肚子,如今也躺在裴大人屋里,有气无力,爬不起来呢。” “裴大人……跟他的狼都拉肚子?还拉了一整晚?” “正是如此,裴大人……跟他的狼,兴许都吃不惯咱们这岛上的海味吧。” “……” 闻晏如皱了皱眉,一时间有些无语。 “行了,我知道,你去一趟海膳房,让他们给裴大人做些清淡的饮食,别再让裴大人……跟他的狼拉肚子了。” 他挥挥手,才吩咐完那士兵,转过身,却发现施宣铃与越无咎神情古怪,似乎同时在憋笑,且憋得万分辛苦。 “你,你们怎么了?” “没事,只是很同情裴大人跟……他的狼而已。” 施宣铃抹去了眼角笑出的一点泪,一本正经地说瞎话道:“如果他们还是腹泻不止,小晏将军,你就带我去裴大人那看看吧,我给他们开个方子,包准药到病除,立竿见影,从连拉五天骤减到仅拉三天。” —— 海风习习,清晨薄雾缭绕,崇明塔高高耸立在海上的旭日之中,显得威严又肃穆。 轻车熟路地再次踏上第六层,一行人停在了那间间黑漆漆的铁屋前,门上依然挂着一把大大的锁,只是这一回,施宣铃不用再失望而归了。 她目送着闻晏如踏入了枢密库中,心中满是期待,又有些莫名的忐忑。 季织月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安抚道:“小铃铛,别担心,一定会有好消息的,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找到回家的路。” 越无咎也盯紧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内心翻涌着万般情绪,这云洲岛上,究竟存在过奉氏一族吗? 三人就这样等在门外,却没想到,竟然直接从清晨等到了傍晚。 斜阳西沉,海鸟归巢,晚霞笼罩着崇明塔,摇曳的金色光影间,闻晏如终于出来了。 几人目光一亮,赶紧迎了上去,闻晏如却先对着最后方的越无咎轻轻摇了摇头,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没有在岛上找到任何“奉”姓之人,这个家族,既不存在于东穆的朝野民间,也不存在于云洲岛上。 越无咎一颗心陡然沉了下去,虽然早就猜到过这样的结果,可真当揭晓答案时,他还是忍不住的失落与茫然,仿佛身处迷雾之中,不辨方向—— 奉祈云,他究竟来自何方,为何世间竟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而比起越无咎的一无所获,闻晏如却给施宣铃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枢密库中,关于澜心小院,只有一条记载,便是在十七年前,的确有人曾在澜心小院住过一段时日。” “谁,是谁在澜心小院住过?” 第四十九章 凤楼主人 “谁,是谁在澜心小院住过?”施宣铃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她从没有这样迫切地想知道过一个答案。 “凤楼主人。” “凤楼主人?谁是凤楼主人?” 闻晏如摇了摇头,淡淡道:“记载上只有这四个字。”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答案,却偏偏没头没尾的,施宣铃仿佛被当场浇了一盆冷水,正不知所措时,她旁边的季织月却上前道: “我知道,我听说过凤楼!” 凤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其实就位于云城之中。 闻晏如之所以不知凤楼,因为他本就不是岛上土生土长之人,而云城也非他的管辖范围,他平日大都领兵守在矿区,除此之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凤楼里卖的东西,他根本用不着—— 是的,凤楼正是一处“卖东西”的老字号,卖的也不是寻常物件,而是,嫁衣。 凤楼里的嫁衣出了名的美,也出了名的贵,楼中每一件嫁衣都独一无二,绝无重复。 据说凤楼一共有九层,每往上走一层,客人所见到的嫁衣便要更精致华美一些,价格也要相应地更加高昂一点。 凤楼第九层的嫁衣,传说是每一代凤楼主人亲手所制,件件都称得上镇楼之宝,千金难求,而能买得起这第九层嫁衣的客人,显然也非寻常之辈。 但即便如此,仍然有不少人心心念念,哪怕花尽毕生积蓄,也想要拿下一件凤楼的嫁衣,而这份精妙绝伦的手艺,也代代相传,据说已有数百年的传承了。 凤楼规矩森严,每一任凤楼主人皆是凤家之人,携凤牌执掌凤楼上下,而这凤牌,也绝不会传给外姓之人。 听着季织月对凤楼的介绍,越无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又惊又喜,一时间涌起诸多猜测—— 他没找到“奉”氏一族的消息,却意外寻到了另一个“凤”家,而奉祈云的手腕内侧,也正是刻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火凤,一切未免也太过巧合了,这凤家跟奉氏一族会不会有关系?还是说凤楼里面,根本就隐匿着奉家之人? 最为奇怪的是,这凤楼主人,竟然十七年前还在澜心小院里住过,那些结颜花会是他种下的吗? 隐隐之中,这凤楼怎还跟施宣铃的家乡扯上了关系呢? 一时之间,有太多疑问充斥在越无咎脑袋里,而所有谜题的答案,显然都得找到那位凤楼主人,方能揭晓了。 他不由看向身旁的施宣铃,两人四目相对,心有灵犀般,竟异口同声道: “我们去云城,找凤楼主人!” —— 天蒙蒙亮起,海风掠过长空,缭绕的薄雾间,一身华贵官袍牵着狼匆匆赶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澜心小院,气得陡然握紧了双拳。 “人呢?我让你们守在这里,你们是睡大觉去了吗?这院里的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来者正是裴世溪,他因为被施宣铃下药,狠狠遭了一番腹泻之苦,此刻脸色还是苍白若雪,只是身上那股威仪厉色丝毫不减,他转身抬起一脚,重重就踹在了门前两个乌金卫身上。 “首尊,首尊饶命!” 这两人正是奉了裴世溪的命令,悄悄蹲守在澜心小院外,暗中盯着越无咎的动向,当下也不敢隐瞒,将一切一五一十地都向裴世溪禀报了。 “首尊明鉴,我们兄弟俩绝不敢掉以轻心,时刻都在盯梢,不曾有过懈怠!” “昨日这越世子与他的夫人去了一趟崇明塔,还是那闻将军领着去的,他们在塔上待了一整天,傍晚时又回到了这澜心小院,之后就不曾再出来过了,这院门一直都是紧闭的,我们方才也去查看过后院,这里并没有后门,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离开这院落的,难道,难道……这越世子还会妖法,能大变活人不成?” 两个乌金卫偷偷交流了一下眼神,上岛之后,他们首尊大人便古怪地“病”倒了,拉了一宿的肚子,连带来的雪狼都不能幸免,如今这院里的两个大活人,又凭空地消失了,实在由不得他们不胡思乱想。 “蠢货,少在这胡扯了,不是人家会妖法,是你们太没用!” 裴世溪一张俊美的脸冷得能滴下水来,“既然那越无咎昨日就离开了院子,还上了一趟崇明塔,如此重要之事,怎不第一时间来向本尊禀报?” “因,因为那时首尊才歇下不久,我们兄弟俩……不敢去打扰首尊。” 毕竟裴世溪拉了一夜的肚子,人都虚脱了,好不容易才在早上眯会儿眼,他们怎么敢去吵醒他呢? “原来是这样啊,那本尊岂不是要谢谢你们,如此‘体谅’本尊,让本尊难得睡了个好觉?” “首尊大人谬赞了,您能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兄弟俩一心为了……” “谬赞个屁!”裴世溪忍无可忍,又是一脚狠狠踹去,“听不懂人话的两个蠢货,再有下次,我扒了你们的皮!” 他一拂袖,又在院里转了一圈,的确没有其他的门通向外头,可却有着一面墙,隔壁就是另一处院落。 裴世溪脚尖点地,掠飞至了墙头,微眯了眼眸,扫视着那处院落,那两个乌金卫在下方仰头看着他,忽然听到那冷冷的声音自墙上传来—— “人家没有妖术,只是会翻墙罢了,这澜心小院没有后门,可是隔壁这个院子有啊,你们连盯个人都做不到,就这不知变通的榆木脑袋,趁早别在镇抚司干了!” 那两个乌金卫被这冷声喝得一哆嗦,齐齐又跪了下去,头顶却又传来一记厉喝:“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屋里找两件贴身衣物,让雪狼嗅一嗅,循着气息追去,不管上天入地,本尊都得找到他们!” 澜心小院里,裴世溪火急火燎领着一行人离去后,院落又重新变得静悄悄的,而旁边的玉竹居也是空荡荡的,不见季织月的人影。 她此番并未跟越无咎与施宣铃去到云城,而是一大早,便被闻晏如叫去了兵器库里。 是的,岛上有一处兵器库,存放着各种武器军需,闻晏如早上操练士兵时,派人去兵器库里取一批新的弓弩,却发现了一件晴天霹雳的事—— 兵器库里的一批新装备,竟然大都损坏了! 海岛上本就潮湿,而前不久还连日大雨,有过几场大风暴,海水不知不觉漫进了兵器库中,看管之人却玩忽职守,根本没有察看兵器库的情况。 里面存放的一批新装备,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海水之中,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侵蚀,若只是生了铁锈还好,尚能想些法子解决,但更要命的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潮湿的库房里竟还悄无声息地爬进了一批海蜈蚣! 它们身上分泌的毒液遍布着库房各个角落,腐蚀着那一批新装备,使其损坏程度愈发严重,用雪上加霜来形容也不为过。 原本兵器库需一直保持干燥整洁,还得不时燃香驱虫,可就因为看守的疏忽渎职,竟毁了整整一批新装备,哪怕以最严厉的军法处置看守,也挽不回这一番巨大的损失了! 其他的兵器军需暂且不论,最令闻晏如心痛的,却是那两门旋风火炮—— 这火炮威力无比,造价高昂,极为珍贵,闻晏如也是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才弄来了两门,这可是云洲岛上的“镇岛之宝”,对付随时可能来进攻的赤奴大军,可是一定少不了这两个“大家伙”! 但如今,它们却彻底损坏了,闻晏如简直心急如焚,往严重了说,这甚至是关乎云洲岛“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紧急向朝廷递了折子,自领了责罚,又言辞恳切,请求朝廷锻造一批新的武器,火速运来云洲岛。 只是路途遥远,若在这期间,赤奴人大举进攻,岛上军备不足,可如何是好? 况且,就算其他的武器能够重新锻造,那旋风火炮呢?当初他就是顶着自己“银雪战神”的名头,好不容易才让允帝松口,给岛上弄来了这两个大家伙,如今说坏就坏了,想再弄来两门新的火炮,怕是比登天还难吧? 绝境之下,闻晏如想到了一个人,不得已敲开了玉竹居的门,哪怕又要多欠她一笔,他也没办法了。 季织月被请到了兵器库,围着那两门旋风火炮转了好几圈,两眼都放着光,有生之年她做梦都没想到,从前只在书里看到过的图纸模型,有朝一日,自己不仅能亲眼见到实物,竟然还能伸手摸上几把,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比起季织月的又惊又喜,闻晏如却是愁眉不展,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开口问道: “怎么样,季姑娘,这两门旋风火炮,还能……修好吗?” —— 云城,凤楼。 正如裴世溪所预料的那般,早在昨夜,越无咎便与施宣铃快马加鞭,赶到了云城。 凤楼是城里出名的老字号,并不难找,只是三更半夜的,人家早已闭门休息。 正好施宣铃也带了一些调配好的新药,要送到宛夫人那,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给宛夫人送一次药,来压制她体内蛊虫的毒性。 于是两人驾马,这便来到了青林苑,在宛夫人那住了一夜。 破晓时分,越无咎与施宣铃就迫不及待地出发了,两人硬是守着那座凤楼开了门,一进去,便见到了各式各样的精美嫁衣,其做工之惊艳,简直令人大饱眼福,叹为观止。 而这,还仅仅是第一层陈列出来的“普通货色”。 前方柜台前,一个穿着儒雅的老人家正站在那里,一边拨着算盘,一边整理着账本。 施宣铃内心激动不已,按捺住万般情绪,慢慢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问道:“您是这儿的掌柜吗?我们有要事,想求见凤楼主人一面,不知您能否帮我们通传一声?” 凤楼主人平日都待在第九层,从来只接待贵客,不轻易见外人。 施宣铃也不懂凤楼的具体规矩,不过是试探性地开口,却没想到那位老人家抬起头来,斜着一双眼,将她与身旁的越无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后,冷冷一哼,嗤之以鼻道: “哪来的两个黄毛小儿,好大的口气,一上来就要见我们的当家人?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呢,菜市场挑叶子啊,能随心所欲,任你们提要求?” 第五十章 这是家黑店吧? “掌柜勿恼,我与妻子并非云城之人,不懂规矩,冒犯了凤楼主人,实属无意,还请掌柜包容一二。” 眼见施宣铃吃了瘪,越无咎赶紧上前,向那吹胡子瞪眼的掌柜行礼致歉,一边还看向柜台,目光在那方砚台与算盘之上转了一圈,装作惊喜地开口道: “掌柜当真是风雅之人,用的是一等的松烟墨吧,深重而不姿媚,浓黑无光,入水易化,墨香经久不散,这算盘也是用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吧?就连上面的串珠,用的都是名贵的羊脂白玉,颗颗洁白无瑕,手感温润细腻,若非懂行之人,岂能做到如此清贵雅致呢?” “看来这凤楼不仅是嫁衣精美绝伦,其余所用物件也是无一不讲究,如此愈发衬得我夫妻二人粗鲁莽撞了,再次向掌柜您致歉了,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们小辈计较。” 这番话一说出来,既有涵养,又识大体,还将人捧得舒舒服服的,那掌柜不由挑了眉,重新正眼看向柜台前的越无咎,微微点头道: “小儿郎有几分见识啊,的确都被你说中了,老夫瞧你谈吐不凡,倒见你是个风雅之人啊?” “谈不上风雅,不过从前在家中念书时用过这些东西,略知一二罢了,万万不敢在掌柜面前班门弄斧。” 简单的一句话,既含自谦之意,却也道明了这些名贵物件不过是从前自己随手所用的东西,暗示自己出身不凡,亦是名门子弟,令人不能轻视。 也不怪越无咎话里如此挑明,毕竟这凤楼上下走的就是富贵路子,一副让人高不可攀的神秘模样,若是身份太低了,这掌柜必不放在眼中。 果然,听到越无咎如此回答,那掌柜又多看了他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少年面上却笑得愈发谦和:“不知掌柜该如何称呼?” “叫我一声全叔就行了,老夫也算不上什么正经掌柜,不过是帮当家人多操点心罢了。” 全输?施宣铃不由抬眼,有些忍俊不禁,心中暗道,叫这名字,可万万不能沾赌啊。 越无咎却在她旁边含笑施礼道:“见过全叔,我与妻子大婚在即,慕名而来,想在凤楼挑选一件嫁衣,又听闻凤楼主人巧手可夺天工,实在崇敬不已,还望全叔引见一番,不知该如何做,我们才能见到这位……凤楼主人?” 这话倒也不算全然瞎编,越无咎本来就欠施宣铃一场大婚,这凤楼也正好是卖嫁衣的,若能选到心仪的嫁衣,买下一件也未尝不可。 那全叔听明白来意后,一边抚须,一边不急不慢道:“既然想买凤楼的嫁衣,那想必二位也打听清楚了,凤楼一共有九层,越往上走,嫁衣价格越高昂,而我们当家人亲手做的嫁衣,全都放在了第九层,他只接待贵客,或者是有缘人。” “何谓贵客?又何谓有缘人?” “贵客的意思很简单,能出得起大价钱,买得起第九层的嫁衣,那便多多少少,也能算得上是凤楼的贵客了。” 全叔说到这,目光又在越无咎与施宣铃身上转了一圈后,继续道:“至于有缘人嘛,如果钱不到位,便要合我们当家人的眼缘,他若愿意见的人,哪怕身无分文,凤楼也会奉为上宾,但眼缘这种事么,虚无缥缈的,老夫劝你们还是实在些……” 全叔说着,朝越无咎与施宣铃伸出一只手,直白道:“带够钱了吗?” 这一下,还真问住了他们二人,还是越无咎反应快,扯下钱袋放到了柜台上。 “来得匆忙,并未带足银钱,这些可否当作一笔小小定金,先让我们去第九层见凤楼主人一面,商谈一下嫁衣的风格与细节,后续再付清全款,可好?” “没带够钱?” 全叔打开钱袋,随意瞥了一眼,毫不客气地钱袋又扔了回去,“就这几个子儿?” 他嗤笑了声,伸手指向越无咎与施宣铃身后的那些嫁衣,直言不讳道:“别说第九层了,就这第一层的嫁衣,哪怕买上面一小块布料,不,是买上面一小朵绒花,都远远不够呢,还想去第九层,见我们当家人?” 全叔摇着头,挥挥手,不愿再多费口舌了,“二位出门左拐,好走不送了。” “等,等等,全叔您别急啊,其实我们,我们是……少岛主的朋友!” 眼看几个店员就要上前来“赶客”了,施宣铃一激灵,迅速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急中生智道:“您看,少岛主有钱的,他很有钱的!” 好了,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小鲨鱼,少岛主钟离笙又被搬了出来。 此刻遥远的姑墨国里,正陪着姑墨王在皇宫欣赏歌舞的紫衣少年,忽然平白地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疑惑地望了望四周。 凤楼里,施宣铃还在那信誓旦旦地道:“全叔您看,我们是少岛主的朋友,绝不是没钱,只是这回来得匆忙,暂时没有带够钱罢了,您看这样可不可以,先将这笔账……记在少岛主头上,行不行?” “他,他肯定是很有钱的,也一向豪迈,绝对不会赖账,而且我们是好友,不,是同生共死的挚友,就先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吧?” 施宣铃目光真诚,旁边的越无咎猛咳了几声,莫名有些心虚。 施宣铃才不管那么多呢,理直气也壮,她这也不算说假话啊,毕竟细究起来,她的确跟钟离笙一起历经过生死大劫,怎么就不算“患难之交”的挚友了? 此时此刻,遥远的姑墨国里,紫衣少年又猛地打了第二个喷嚏,他挺直身子,玄铁折扇一打,揉了揉鼻子,皱眉望向半空。 “今日是怎么了?谁这样惦念着小爷啊?” 凤楼里,那块令牌被拍在了柜台上,施宣铃诚意十足地道:“怎么样,全叔,我把令牌押在这,现在能先让我们……上第九层看看吗?” 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了,毕竟钟离笙出面,还能被拒不成? 哪里想得到那全叔只是瞥了一眼令牌,面无表情,淡漠万分地说了十个字:“不好意思,凤楼概不赊账。” 施宣铃脸上的笑意僵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可,可这是少岛主呢,全叔您看清楚一点儿,这真的是少岛主的令……” “老夫眼神好着呢,是他的令牌又如何?”全叔有些不耐烦了,斜眼看向施宣铃,“小丫头,少岛主怎么了?便格外特殊一些吗?” “你们这对小娃娃啊,果然不是本地人呢,怕还是不知道凤楼在这云城之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吧?” 一边摸着那上等白玉做的算盘珠子,全叔一边慢条斯理道:“虽然数百年来,我们只卖嫁衣,不掺和任何事情,可这云洲岛之上,还真没有人,能够有资格管我们。” “莫说是少岛主了,哪怕是岛主亲自来了,若是我们当家人不愿意见他,他也绝对是上不了凤楼第九层的,你信不信?” 施宣铃与越无咎才来云洲岛多久,又怎会知道,这凤楼在云洲岛上,的确地位超然,不涉纷争,却也门户自立,无人可管,数百年来,皆是如此。 听着全叔的一番话,施宣铃与越无咎对视一眼,是彻底哑口无言了。 她手里那块分量极重的令牌,此刻在这凤楼里也显得有些可笑,这块少岛主令牌,原是百试不爽,走到哪里都能奏效的,竟偏偏在这最重要的凤楼里碰了壁。 可越是如此,那第九层的凤楼主人,便越显得神秘莫测,越让人想一探究竟了。 越无咎与施宣铃还想说些什么,极力争取一番时,全叔已经冷冷一挥手,“二位请吧,莫耽误老夫做生意了,下次带够了钱再进凤楼的门吧。” 几个店员又围了上来,眼看着越无咎与施宣铃便要被扫地出门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本官有钱。” 雪狼吐着舌头,一身厚厚的白毛,露着尖尖的獠牙,跟在裴世溪身旁,到底一路循着气息,引导着裴世溪找到了这座凤楼里来。 越无咎呼吸一窒,转身撞见了裴世溪那张从容不迫的笑脸,他不由暗自握紧了双拳,正想开口说什么时,全叔却快他一步,皱眉喝道: “狗出去,本店只招待人!” 裴世溪猝不及防,下意识脱口而出:“这,这是狼。” “狼也出去,狼就了不起了,长身白毛就能做人了?” 全叔毫不客气地驳斥道,裴世溪瞪大双眼,一脸愕然,几个店员又围上来要“赶狼”了,裴世溪面色不虞,却也强自忍耐着,让手底下两个乌金卫将狼牵了出去。 施宣铃全程目睹这一幕,终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裴世溪瞥了她一眼,双唇动了动,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此刻施宣铃真想为全叔摇旗喝彩,全叔好,全叔妙,感谢全叔的“一视同仁”,平等地瞧不起他们每个人,不区别对待地给他们每个人脸色看。 望着被牵出去的狼,越无咎心中也自然明白裴世溪是怎么找到这的了,他冷冷看向那身华贵官袍,唇边露出讥讽的笑意: “裴大人,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怎么走哪里都能碰见你?我来陪妻子挑件嫁衣,你巴巴地来凑什么热闹,怎么,难道你重新算了命,也能娶妻了不成?” 关于裴世溪的“娶妻”一说,坊间一直有个传言,说裴首尊一生杀戮太多,是个克妻克子克至亲,孤家寡人的天煞命格,所以他至今才一直都未娶亲,甚至都不近女色,只跟自己养的几头狼为伴。 很显然,凤楼这种卖嫁衣的喜庆之地,跟裴世溪是一辈子都搭不上边的,越无咎如今拿他要“娶妻”的这种话来调侃他,不过是带着讽意,戳人痛处,讥笑他那个克尽至亲,断子绝孙的天煞命格。 偏偏裴世溪也毫不在意,反而盯着越无咎的眼眸,似笑非笑道:“原来越世子是带着三小姐来挑嫁衣的啊,本官还以为越世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连夜偷偷翻墙进城,是心中有鬼,要做什么亏心事呢?” “能做什么亏心事?不过是讨厌被狗皮膏药黏上罢了,只可惜,摆脱得了小鬼,却甩不掉阎罗,裴大人既然找来也好,我跟妻子去挑嫁衣,你来付钱,怎么样?裴大人不是小气之人,愿意出这笔钱吧?” 越无咎将来凤楼的目的,说得光明正大,还故意提出,让裴世溪来付钱,显得“买嫁衣”这件事更加真切,毫不作伪。 而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没那么多钱,正好遇到个送上门的“冤大头”,不蹭白不蹭啊,反正这裴阎罗执掌镇抚司多年,贪了数不尽的钱财,不趁机逮着他放点血,说得过去吗? 还好这凤楼不是做其他生意,而是专门卖嫁衣的,哪怕裴世溪找来了,也能有个理所当然的说辞应对他。 听着越无咎的话,裴世溪扫了一眼店里陈列的嫁衣,心中暗自判断着他那番话中的虚实,一边也不啰嗦,随手摸出了身上带的钱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柜台上。 “越世子大婚,自然得好好挑选,买上一件最美的嫁衣,本官乐意送这个人情,越世子肯收下就好,这里是十二颗金珠,够了吗?” 金光闪闪的小圆珠在柜台上晃花人眼,裴世溪面上神情淡淡,心中却得意一哼,这还拿不下?怕是买下这座楼都绰绰有余吧? 哪知那全叔数了数柜台上的金珠,又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杆特制的小秤,煞有介事地将那些金珠放上去称了称,一边看着上面显示的重量,一边慢悠悠道: “不好意思,如果是这种分量的金珠,要想买下凤楼第九层的一件嫁衣,起码还得多出这个数来。” 说着,全叔伸出了五根手指,裴世溪有些意外,面上却也没太显露出来,只是问道:“还差五颗金珠?” “不是,是五百颗。” 全叔这话一出,裴世溪终于“破功”,瞳孔骤然扩大,很明显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回过头,看了看越无咎,又看了眼旁边憋笑的施宣铃,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你们确定要在这里买嫁衣?” 越无咎淡定点头,“裴大人刚刚才夸下海口,要送我与内子一件最美的嫁衣,不会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 “倒也不是,只不过……”裴世溪转过身,又看向柜台前的全叔,嘴角略微抽了几下,到底没忍住,说出了心底所想—— “你们,你们这是家黑店吧?” 第五十一章 绮梦嫁衣 云城,凤楼里,施宣铃几人跟着那全叔,小心翼翼地踩上楼梯,一路往第九层而去。 十二颗金珠虽然买不起一件第九层的嫁衣,也无缘得见那凤楼主人,却能得到一次“参观”的机会,这还是施宣铃死乞白赖求来的。 不管怎么样,先上第九层看看,探探虚实也好,反正这钱由裴大人来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全叔提着一盏灯,走在最前面,几人屏气凝神,总算来到了凤楼第九层,这上面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开阔幽深,处处皆透着清雅古朴的气息。 最神奇的是,一眼还能见到十数个单独的隔间,全都被一块厚重的帘子遮住了,施宣铃禁不住好奇问道:“全叔,这些帘子后是什么呀?” “嫁衣啊,还能是什么?每个隔间都放着一件我们当家人亲手做的嫁衣,你们可没白出这十二颗金珠,今日老夫便为你们展示一番,带你们一一看去,叫你们大开眼界,瞧瞧这天底下最顶尖的手艺究竟是什么模样!” 听着全叔那自豪的语气,施宣铃不由又看向那十数个雅致的隔间,啧啧感叹道:“不愧是凤楼,竟然连每件嫁衣都有个单独的‘住处’,这可真是太讲究了,我都等不及……” 她说话间,不由又走近几步,手无意识地触碰到了前面摆放的檀木架子,那全叔脸色一变,立刻上前喝止道: “别乱摸,小心触碰到机关!” “机,机关?” 施宣铃的手立马缩了回来,全叔拦在她身前,冷冷一哼:“要是误触了机关,被卷进密室里,可有你们好受的,不是被迷烟呛死,就是被乱箭射死!” “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们,凤楼的嫁衣价值千金,这第九层更是重中之重,为了防止有不开眼的小贼前来偷盗,或是有不怀好意之人擅闯凤楼,这第九层可是遍布机关,暗藏密室,危险重重,没个凤家人带路,外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听到这话,越无咎眸光一闪,不由又将这看似清雅古朴的第九层扫视了一遍,心中暗道,这般行事作风,神神秘秘,奇诡莫测,难道这凤楼真跟奉氏一族有关系? 他正沉思时,那全叔已经拉开了一个隔间的帘子,嘴上一边还念叨着:“老夫可没跟你们开玩笑,若是不守规矩,毛手毛脚的,误触了机关,伤到自个儿,甚至在这丢了性命,都是你们咎由自取,别赖上咱们凤楼!” 几人站在那隔间前,雅香缭绕间,一切对话却都被暗处的一道身影尽收耳底,那双眼睛静如深渊,幽幽地注视着施宣铃这几个“不速之客”,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似乎在想些什么,久久未动。 “这些嫁衣都是我们当家人做的,你们可看仔细了,天底下除了凤楼,你们再见不到这样惊艳绝伦的手艺了!” 全叔说得一点都不夸张,拉开的帘子后,那一件件精致无比的嫁衣显露出来,光影流转间,看得施宣铃是眼花缭乱,惊叹不已。 而这里的每一件嫁衣竟都还有个别致动听的名字,全叔又走到一个隔间前,便要伸手拉开那帘子。 “看好了,这一件叫作‘绮梦’,乃是整个凤楼里,价格最高昂的一件嫁衣!” 随着帘幔拉起,隔间里挂着的那件嫁衣缓缓露出“真容”,施宣铃与越无咎定睛望去,一时皆愣在了原地,就连一直漫不经心的裴世溪,也在看到那嫁衣的第一眼后,便挪不开目光了。 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极致的美丽,这件绮梦嫁衣一出,第九层的所有事物便都黯然失色了,只剩下它静静站在那隔间里,熠熠生辉,撼人心魄。 施宣铃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全叔,这,这是什么布料啊?太美了,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发着光的布料,好像阳光下的海面……” 这番描述当真极为贴切,眼前的绮梦嫁衣闪闪发光,层层叠叠的波纹荡漾开去,当真就像暖阳之下,那波光粼粼的海面,似有微风轻拂,四时如春,这天地间最极致动人的美好,都汇聚在了这身嫁衣之上。 如梦如幻,绮丽绚烂,当真无愧此名。 眼见几人皆被这嫁衣惊艳得失了神,全叔不由得意地轻抚长须,笑道:“你这丫头倒还有点眼光,这布料的确非同一般,叫作‘碧海水纹锦’,整个凤楼也只有这一件嫁衣用了这布料,所以定价才最为高昂,你们今日能瞧上一眼,都算得上死而无憾了。” “为何,为何只有这一件嫁衣用了这种布料?这布料很稀少吗?” 施宣铃的问话才一出来,那全叔便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一般,嗤道:“小丫头,你懂什么?若是你能一次性给凤楼弄来几匹‘碧海水纹锦’,你就是我们凤楼的头号贵宾了,所有嫁衣任你挑选,我们当家人也二话不说,立刻就会出来见你,你信不信?” “真,真的呀?”少女又惊又喜:“那全叔,我该去哪里弄这什么碧海锦啊?” “去梦里吧。”全叔想也未想道。 “噗嗤”一声,是裴世溪没忍住笑了出来,施宣铃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却笑得更加坦然了,这真是风水轮流转,谁还不能笑话谁了? 全叔还在那嗤之以鼻道:“小丫头,你还以为这布料这么容易能弄到啊?说得那么轻巧,我告诉你,你有钱都没处使!整个云洲岛上,你都再找不出一块碧海水纹锦了,因为这本来就是从外头传来的稀罕玩意儿!” “外头?哪个外头?” “告诉你也没用,你还真有门路能弄到吗?” “未必就没法子啊,全叔,你不要把人看死了嘛,万一机缘巧合,我还真给凤楼弄来这什么碧海锦了呢?” “那好,我实话告诉你,听说过姑墨国吗?” “姑墨国”三个字一出来,越无咎神情便一怔,施宣铃也回过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有些意外。 只听那全叔接着道:“这碧海水纹锦,乃姑墨国特产,专供皇室用之,因为制作极为不易,那碧海丝也很是稀少,所以就算是姑墨皇室,每年也只得寥寥几匹做衣服,你去哪里弄呢?真是黄口小儿,大言不惭!” 天下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若这碧海水纹锦出自其他国度,恐怕还真是束手无策,毫无办法,可这姑墨国,却多多少少,跟他们……有点“渊源”啊。 尤其还是姑墨国的皇室,施宣铃与越无咎望向彼此,心照不宣,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枫舟公主。 看来也不是全然没戏嘛,这不就有个突破口了吗? 若是他们真能为凤楼弄来几匹碧海水纹锦,岂不是便能成为凤楼的座上贵宾,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凤楼主人了?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交流间,心中皆有了主意,却因为裴世溪的存在,都默契地闭口不提。 裴世溪只忽然觉得眼前这二人有些古怪,像在打什么哑谜般,他正上前欲细看时,那全叔已先一步开口道:“行了,去看下一件嫁衣吧。” 他说着,便要放下帘子,施宣铃却心头一跳,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上前阻止道:“等等,我,我能试穿一下这件绮梦嫁衣吗?” 天底下恐怕没有女人能抵挡住这份诱惑,施宣铃也不例外,她对这件嫁衣一见倾心,再没心思瞧别的了,正所谓曾经沧海,除却巫山,不过如此。 “这是另外的价钱,你出得起吗?” 全叔斜睨着施宣铃,施宣铃第一反应便是回过头,看向了裴世溪。 “瞧本官作甚?” 裴世溪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施宣铃眨巴着眼睛,向他传递了内心那份强烈的渴望。 裴世溪太阳穴跳了跳,越无咎也跟着望向他,他在两人的注视之下,又想到了自己先前在楼下说的那句:“越世子大婚,自然得好好挑选,买上一件最美的嫁衣,本官乐意送这个人情。” 真是该死啊! 裴世溪悔不当初,却也到底是自己夸下的海口,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摸遍全身,也得再找出一件值钱的东西,给人兑现了。 他当着越无咎与施宣铃的面,在身上摸了又摸,最终无奈伸手,拔下了头上的一根发簪。 “拿着吧,小叶紫檀木做的,枯荣大师的雕工,够她试穿一次嫁衣了吧?” 忍痛将那发簪扔给了全叔后,裴世溪又望向隔间里的那件嫁衣,此刻看去,哪还有半分美丽,他只觉分外刺眼了,心烦意乱间,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全叔接过那根发簪,在手里仔细地转了一圈,他到底也是识货之人,看着那发簪,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好东西,行吧,小丫头便试穿一次吧,不过……” 他又煞有介事地补充道:“可得记住了,这只是一次的价钱,再要试穿别的嫁衣,还得加钱。” 这话不是对着别人,正是对着裴世溪说的,全叔也看准了这里面究竟是谁负责出钱了。 裴世溪睁开眼,看着面前“讨钱心切”的全叔,到底没忍住,皱眉开口道: “掌柜的,你们这里是不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 他伸出一根手指,直接指着自己的鼻子,脱口而出:“你看我像个冤大头吗?” “凡事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了,我难道看上去一副很好宰的样子吗?” 玉面阎罗终于发飙了,施宣铃赶紧上前劝道:“裴大人,消消气消消气,人家这是老字号了,你看这些嫁衣多美啊,布料多珍稀啊,是不是贵有贵的道理?” “再说了,你掏钱的姿势多潇洒呀,简直魄力十足,尽显身份,这份大礼,我与世子欣然收下,不胜感激!” 明明是劝人消气,偏偏又带着些阴阳怪气,还一副十足的狗腿子模样,令人忍不住发笑,裴世溪也当真被气笑了,指着施宣铃:“本官倒真有些怀疑了,莫不是你们囊中羞涩,有意引我来此,敲我一笔大的?” 什么叫“为他人做嫁衣裳”,他今日算是彻底领教了。 “裴大人说笑了,谁敢敲诈你啊,这不是你养的那头雪狼,屁颠颠地给你带的路吗?” 施宣铃转着一双灵动的眼珠子,唇边也憋不住笑意:“这可是你自己想来凑热闹,给我们送一份大礼的,怎么还能怪到我们头上呢?” “行行行,都是本官心甘情愿来送钱的,是本官活该做这个冤大头,行了吧?” 那边两人正斗着嘴上功夫,这边越无咎却已经盯着那件流光溢彩的嫁衣,眉头紧锁,有些犹豫地道:“宣铃,不如……不如你换一套嫁衣试穿吧?”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心跳莫名加快,总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股直觉来得太过强烈,强烈到甚至他眼前都无端浮现出了一些可怖的画面—— 清隽灵动的少女,穿着这身浮光跃金的嫁衣,雪肤红唇,绝美动人,却被他一剑刺入了胸前! 铃铛坠落在地,鲜血溅满了他半边脸,他却神情冰冷,眼眸里都结了一层霜,毫无一丝情绪波动,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般,只是伸出手,浑不在意地将脸上的血擦掉了。 “不,不会的,我怎么会……怎么会一剑刺穿宣铃的胸口呢?” 第五十二章 十二皇子 一望无际的湖面波光粼粼,水雾弥漫,一道纤秀温婉的身影独坐湖心亭中,素手纤纤抚琴,四周垂下轻盈飞扬的白纱,更衬得此情此景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湖风掠过那亭中之人,她一袭薄纱长裙,墨发飞扬,风姿卓然,宛若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只是她抚出的琴声却哀婉莫名,幽幽盘旋在湖面之上,如泣如诉,仿佛寄托着无限的思念一般。 这抚琴的“仙子”不是别人,正是柔妃娘娘。 允帝宠爱她,知道她喜好音律,又心向山水明净之处,便在她的元芜宫里,特意建了这座湖心亭,好让她闲暇时便能在此抚琴跳舞,对着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心情都能开阔许多。 不得不说,允帝此举的确投了柔妃所好,元芜宫里,她最爱待的地方便是这座湖心亭,常常能在这独自抚琴,一坐就是一下午。 柔妃的琴声里总是带着淡淡的哀愁,每一次翩然起舞,也总带着挥之不散的清冷孤寂之感,允帝偏偏就喜欢柔妃这股独特的气质,不似宫中其他俗不可耐,只会争宠献殷勤的妃嫔,用他的话来说就是—— 同柔妃在一起,如在饮茶,需细细品,虽第一口不够清甜,但却茶香四溢,甘润无比,在最初的苦涩过后,便会涌起一股悠长的美妙滋味,令人回味无穷。 允帝的后宫里美人无数,百花争艳中,柔妃却永远是最特殊的那个,就连她那看似卑微的出身,也是允帝宠幸她的理由之一。 帝王之心向来喜怒无常,多疑忌惮,最恨后宫干政,更恨外戚弄权,而毫无家世背景的柔妃,便能叫允帝安心宠着,仿佛笼中豢养的一只歌声美妙的云莺,得他欢心,更使他放心。 允帝又怎会知道,最柔顺美丽的花朵,往往都带着尖刺与剧毒。 更何况,这朵花另有主人,心中根本不曾对他有过半点真情实意。 每一次缥缈幽怨的琴声里,都寄托着一个女人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痴情,这才是柔妃喜欢待在这湖心亭抚琴的原因。 只有这个时候,她对着一望无际的水面,坐在孑然一人的亭中,才能放任自己的心,肆意去想着那道遥不可及的身影。 “大人,你究竟何时归来?” 琴声伴随着一声长叹,终于停了下来,也就在这时,连接湖心亭的水上长廊里,由远至近跑来一个小小孩童,他手里还拿着一把特制的小剑,几个宫人跟在他身后,慌慌张张道: “十二皇子,慢点,您慢点,小心别摔着了……” 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却生得格外俊逸漂亮,尽得了柔妃的仙人之姿,小小年纪便已经灵秀无比,令人见了都忍不住惊叹赞美。 这正是柔妃为允帝诞下的十二皇子,况逸云。 “逸儿,瞧你这满头的汗,练完剑了?” 十二皇子点点头,乖顺地依偎进了母亲怀中,稚嫩的声音轻轻道:“师父留下的功课,孩儿都已经练到最后几招了,可是师父为什么还是没有回来?母妃,我,我想……师父了。” 十二皇子口中的那位“师父”,正是如今远在云洲岛之上的镇抚司首尊,裴世溪。 他之所以会成为十二皇子的师父,说来还颇有一番波折,费了不少心思。 十二皇子生性柔软善良,虽然柔妃得宠,却并无母家势力倚仗,是故十二皇子时常被其他皇子嘲讽欺负,其中最过份的便是皇后之子,太子连晋。 他以捉弄这个“十二弟”为乐,有一次甚至领着随从,在宫中假山后对十二皇子步步紧逼,最终吓得他跌入水中,就在那危急关头时,这一幕被恰巧进宫办事的裴世溪撞了个正着。 多亏他将十二皇子及时救了上来,才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事后虽然太子被允帝关了禁闭,罚他静思己过,可十二皇子也一病不起,吓得连日被梦魇缠身,难以从恐惧阴影中走出。 这样一比较,对太子的那点责罚便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是过于放纵宽容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皇后出身魏家,父兄位高权重,亲族也皆在朝中担任要职,太子的身份贵不可言,岂是区区一个十二皇子能够相提并论的呢? 柔妃什么也没说,甚至从不曾在允帝面前抱怨过一句,她只是在深夜里搂紧了从噩梦中惊醒,瑟瑟发抖,脸色煞白的十二皇子,将一切苦楚与泪水都咽进了肚中。 没隔几日,允帝来元芜宫看望病中的十二皇子,见他苍白瘦弱的样子,心疼中却也夹杂着几分嫌弃。 “逸儿天生胆小,朕似他这般大时,都已经会骑马猎射,驰骋风中了,这个孩子,太过文弱了,也不怪其他哥哥们总是捉弄他,他毕竟是个皇子,不是个娇滴滴的公主,这般心性,还得多磨磨啊,多练一下胆识魄力,柔妃你说呢?” 明明是加害者仗势欺人,太过嚣张跋扈,却反过来责怪一个受害者,对一个本就天性柔软善良,从不惹是生非的孩子诸多挑刺。 既要他胆识过人,勇敢无畏,却又不给相应的身份地位,不加以皇权庇佑,难道一个毫无势力背景的皇子,还能对太子不敬吗? 柔妃心中冷笑,面上却依然恭顺无比,还趁势向允帝提出,不如就为十二皇子找个“师父”,专门教他习武强身,锻炼他的体魄胆量? 其实此前也为十二皇子找过宫里身手不错的大太监,教他习武强身,可这太监毕竟没了根,男不男,女不女的,教的功夫也总带着些阴柔的气质,时日久了,反倒会让十二皇子愈发没了男儿气概。 并且宫中规矩森严,尊卑有别,那些太监只会拿十二皇子当“主子”看待,从不敢真的下狠手去教他,更多的是阿谀奉承,事事都哄着十二皇子来,如此传授功夫,十二皇子又怎能真正成长起来? 所以必须为十二皇子找个不畏强权,严厉刚正的师父,身上还得带着一股“狠劲”,绝不会去阿谀奉承,处处捧着十二皇子,反而敢牟足了劲去教,这样一来,才能让十二皇子得到“蜕变”,真正成长起来。 那么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呢? 柔妃并不在明面上说出答案,只是让昏睡中的十二皇子,恰到好处地又发“梦魇”了,两只手在空中乱抓着,还不断嘶哑着喉头喊道:“裴大人救我,裴大人救我!” 孩子的连声哭泣中,柔妃这个母亲自然心疼地将他搂在怀中,不住安抚着,而允帝却是眸光一亮,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人选吗? 放眼东穆,最残酷可怖的地方,非镇抚司莫属,而最杀伐果决的人,也非镇抚司的首尊,裴世溪莫属。 他身份特殊,凌驾于朝野之上,直接听命于允帝一人,岂止是不畏强权,朝中那些百官见到他心里都要打寒颤呢,这么多年来,被他抓进镇抚司,严刑拷打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他何曾畏惧过任何人,又何曾对任何人手下留情过? 如此心性,如此一身狠劲,不正是最好的“严师”人选吗? 就这样,柔妃想要的那个答案,被允帝亲口说了出来,一切顺理成章,裴世溪自此摇身一变,又多了一重身份,成为了十二皇子真正意义上的“师父”。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柔妃的元芜宫了,也能手把手地教会十二皇子各种本领技能,更重要的是,他将自己与十二皇子的命运悄无声息地捆绑在了一起,成为了他身后的一股莫大助力。 许多东西,也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各番微妙改变。 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春天山上的花儿便都开了。 自从有了裴世溪这个师父,十二皇子迅速成长起来,同过去简直判若两人,而太子那里也多少有了些忌惮,碍于裴世溪的威严,不再经常带人找十二皇子的麻烦了。 一夕之间,似乎一切都好了起来,十二皇子终于不再畏畏缩缩,只会躲在母亲怀里无助哭泣了,他仰望着高大英俊,宛如天神一般的师父,心里充满了崇敬与喜爱之情,脸上也多了许多灿然的笑容。 原来有人做自己的后盾,时时刻刻地庇佑着自己,是这样安心的感觉? 从前父皇虽然心疼他受欺负,却更多的是瞧不上他,只会嫌他哭哭啼啼,胆怯没用,可是师父却不一样,师父从来没有笑话过他,反而会鼓励他一次次站起来,教会他宫中严酷的生存之道。 他亲手给他做了一把特殊的小剑,漂亮又威风,还锋利实用,他爱不释手,也无比骄傲,这是他师父给他做的,宫中其他皇子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有! 不仅如此,师父还会在树下握住他的手,亲自教着他一招一式,当那把剑高高举起,面向前方木头做的假人时,他颤抖着手,终究难以刺出那一剑。 天性柔软的孩子,像足了他的母亲,却偏偏缺了况氏皇族的一股狠劲。 还是师父贴在了他耳边,坚定地告诉他:“逸儿,善良并不是你的缺点,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只是你身处宫中,不能光有一颗柔软温顺的心,还得擦亮眼睛,看清周围,当群狼环伺之时,你必须狠下心来,抓起武器,予敌重击,这不仅是在保护自己,也是在保护你的母妃,保护你所有珍视看重的人……” “弱者并不可耻,但是会很可怜,世道如此,皇权如此,你身在宫中,无法改变这个局面,便唯有强大起来,才能守护一切想要守护的东西,你明白吗?” 那颤巍巍的一剑,终于在师父的鼓劲下,狠狠刺了出去,击倒了那个木头做的假人。 “轰然”一声,假人倒地,尘土飞扬。 那一瞬,小小的孩童泪流满面,却也蜕变新生,击败了一直以来困住自己的心魔。 原来只要刺出了第一剑,后面的,便都不难了。 却也同样的,再无回头之路了。 —— 湖心亭里,柔妃挥挥手,屏退了左右,亭中便只剩下了她与十二皇子。 “母妃,我昨夜梦到了师父,他怕我冷,给我披上了他的斗篷,还一直替我暖手来着,我想要抱住他,可是师父便突然消失了……” “我真的很想师父了,母妃,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 听着孩子略带稚气的声音,柔妃不由心头一软,伸手抚上了十二皇子的脸颊,一双浅色的眼眸蕴着笑意,温声细语道: “逸儿,母妃告诉你一个秘密,等你练完了所有剑招,你师父就会回来了,到时他可会好好检查你的功课,看看你最近有没有偷懒,若是没做好,他可是会严厉责罚你的,你怕不怕?” “真的吗?” 十二皇子惊喜不已,连忙道:“孩儿没有偷懒,一日都不曾,只等师父回来检查孩儿的功课便是了!若是师父觉得,孩儿这剑招当真没练好,那他尽管责罚孩儿就是了,孩儿绝无怨言,只会更加埋头苦练!” “为什么,你不怕你师父取出藤条,重重抽你的手板心吗?” “不怕,师父若觉得孩儿做得还不够好,那么孩儿便甘愿领罚,因为孩儿知道,师父打我,是为了我好,孩儿心里都明白的。” 小小的孩童睁大着眼睛,那清澈的眼神在长阳的映照下,愈发显得真切无比,看得柔妃鼻头忍不住一酸,却是感动与欣喜交叠着,令她红了眼眶,一时心绪激荡,难以言语。 好半晌,她才抬起手,又轻柔地摸了摸十二皇子的脑袋,在湖风中一字一句道:“好孩子,记住母妃的话,要永远敬重、爱护你的师父,不管日后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能背叛他,伤害他,绝不可与他为敌,听懂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令十二皇子有些怔然,他似懂非懂,却也在母亲的注视下,郑重地点了点头。 “师父对孩儿那么好,孩儿怎么可能伤害师父,与师父为敌呢?” “是啊,你师父那么好……”柔妃喃喃着,将十二皇子拥进了怀中,一边望着虚空,一边自言自语道:“在这世上,的的确确,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好了。” 她搂住十二皇子的那双手又紧了紧,贴在孩子的耳畔,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地道: “你只需记住母亲今日的话,不管有朝一日,发生了任何事情,你师父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受尽千夫所指,你都不能背弃他。” “这条路,他走得很难,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刀山火海他都一个人闯过了,终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第五十三章 新娘子来了! “我怎么会……怎么会一剑刺穿宣铃的胸口呢?” 云城,凤楼,越无咎站在那件浮光跃金的嫁衣前,心跳紊乱,呼吸急促。 不,绝不可能会是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伤害宣铃?他跟宣铃之间,又怎会发生这一幕呢? 越无咎握紧双拳,死死盯着那身嫁衣,眼皮子不住跳动着,却强自镇定下来,不愿让身旁的施宣铃发现自己的异样。 他只是深吸了口气,扭头看向毫不知情的少女,试图说服她换一身嫁衣试穿:“宣铃,这套嫁衣虽然美,可是那水纹流光若隐若现,总让人觉得虚无缥缈,不太真切,并且,这套嫁衣,还叫作‘绮梦’。” “一切绮丽美好之事,却终究只是个梦,梦醒了,什么都不复存在了,我不喜欢这个……寓意。” “宣铃,你明白吗?”越无咎呼吸颤动间,那一剑穿胸的画面又不断在他眼前跃现着,他终是忍不住握紧了施宣铃的手。 “别穿这件嫁衣,求你了,宣铃,‘绮梦’的寓意当真不好,我不想要我们之间的一切,只是一场看不见,抓不着,虚无缥缈的梦,我想真真切切地将你留在身边,永远也不分离,我真的……” “行了,越世子,听得我牙都酸掉了。”裴世溪冷不丁开口打断了越无咎,“我说差不多得了,有什么情话你们小两口关起门去说,本官还搁这站着呢,你肉麻谁呢?” 越无咎长睫一颤,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稳了稳呼吸,看着眼前也有些不明所以的施宣铃,一颗心愈发往下沉去。 他又不能直接告诉她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预感,只能抿了抿唇,尝试着继续说服她:“宣铃,我们不如试穿之前看过的第二套嫁衣吧?我还记得那套叫‘琼华’,做工也是极美的,还更添了几分素雅,寓意也特别好,你不如试穿那一套吧?” “但我真的很喜欢这件绮梦嫁衣,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没有那么多讲究吧?琼华也好,绮梦也好,不管是什么寓意,都抵不过我们踏踏实实地在一起啊,难道还能因为穿了一件嫁衣,便发生不好的事情吗?” “可,可是宣铃,我方才的确看到了……” 越无咎心跳纷乱不止,就要忍不住说出自己所见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裴世溪又突然开口道:“不要磨磨唧唧的了,挑个嫁衣罢了,至于扯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寓意吗?毕竟这嫁衣是给你夫人穿的,她喜欢便好,你一个大男人啰嗦什么?” 站在那帘子前的全叔也不耐烦了,没好气地道:“选好了没?究竟试穿哪一件?这些名字都是我们当家人取的,个个都是好寓意,好兆头,只会带来满满的福气,祈愿一对新人白头到老,才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呢,可不要诋毁我们凤楼的嫁衣!” 高声的冷喝间,将越无咎纷乱的心神拉了回来,他仿佛如梦初醒,望着施宣铃清浅的一双茶色眼眸,这才发现自己的确过于执拗了。 “对不起,宣铃,我没有想要干涉你的选择,我只是,算了……” 越无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一定是自己太过在乎了,才会看到些无端莫名的画面,不过是个名字罢了,的确无关紧要,他因此阻止她试穿,简直是无稽之谈。 “是我糊涂了,老爱胡思乱想,庸人自扰,宣铃,你快去试穿吧,就挑你喜欢的这件绮梦嫁衣。” 管他什么狗屁寓意呢,他们这场好梦,一定会做得长长久久,白首到老。 —— 兵器库里,闻晏如站在那两门大炮旁,紧张地望着季织月,有些不可置信,又难掩激动:“季姑娘,你是说……这两门旋风火炮当真能修好?” “能是能,但是得给我些时间,我得将这火炮拆卸一番,小晏将军,你还得帮我找到一些精密的小配件才行……” 季织月举着琉璃镜,心中大致有了数,终于抬起头来,对闻晏如道:“我会给你列个清单,我的百宝箱里虽然有些配件,但远远不够,我不仅要修这旋风火炮,还有这兵器库里其余损坏掉的武器,我都想要改造一番,变废为宝,只要多给我些时间,将材料备齐了,可以吗?” “全都改造一番,变废为宝?” “对,这满屋子损坏掉的兵器,其实并不是一堆废掉的‘破铜烂铁’,我只要将它们重新组装,进行修复,完全可以改造成一批新的武器的,小晏将军,你让我试试吧,不然要等朝廷运来一批新军备,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呢,万一赤奴人在这期间就攻到岛上来了呢?” 季织月的话确实没有错,时间紧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赤奴人狡猾凶悍,若是出其不意地率大军袭来,挑起战火,岛上的确会面临军备不足,补给乏力的情况,怕是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还当真不能坐以待毙,光眼巴巴地等着朝廷那批新的军备,必须得未雨绸缪,提前“自救”。 “好,季姑娘,我去想办法为你弄配件材料,你便全力以赴,放手大干一场吧,一切就拜托你了!” —— 凤楼,第九层,雅香缭绕,不知等了多久,全叔忽然掀开帘子,一声喊道: “新娘子来喽!” 越无咎转过身,对上了一双浅笑盈盈的眼眸,少女秀发挽起,雪肤红唇,穿着那件绝美的绮梦嫁衣,静静地站在灯下,周身仿佛笼了一层柔和的月光,熠熠生辉,又如碧海摇曳,那样美好干净,又那样撼人心魄。 少年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被惊艳得傻在了原地。 这,这是他的小铃铛吗?是他的新娘子? 同越无咎一样愣住的还有裴世溪,他望着那身浮光跃金的嫁衣,看着嫁衣之下,那张清隽灵秀的面容,还有那双浅浅的茶色眼眸,也一时失了神。 满堂之中,除了他们挪不开目光外,暗处还有着第三双眼睛,也幽幽注视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越无咎一步步走近施宣铃,想要触碰她,却又停在半空,声如梦呓道:“宣铃,你穿上这身嫁衣真的很美,比我想象得还要美上百倍,若这是老天赐给我的一场好梦,我希望永远也不要醒来……” 裴世溪听着少年的喃喃,也久久地望着那身绮梦嫁衣,心神恍惚间,却是透过施宣铃那双浅浅的茶色眼眸,看见了另外一道身影。 依稀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在那人也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同样穿过一件很美的嫁衣,悄悄地来找他,只穿给过他一个人看。 她即将封妃,却斩不断对他的情意,只能穿着自己亲手绣好的嫁衣,站在他面前,泪光闪烁道: “大人,阿萤要嫁给别人了,可这件嫁衣,阿萤只会穿给大人看,今夜穿过后,阿萤便会将它烧毁掉了……” 温婉柔美的姑娘踮起脚尖,浅色的一双眼眸里盈满了泪水,想要亲吻上他的双唇,却被他头一偏,到底避开了。 “阿萤,抱歉,我……不能。” “大人,你真的,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那一刻,她那样绝望,他却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解释:“不是的,阿萤,我是喜欢你的,只是,只是我也同样喜欢着族里的……每一个人。” 她愣住了,他却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想让族人们不再躲在大山里,不再隐姓埋名,不再被抹去在这世间存在的痕迹。” “我想让我的族人们,无论男女老幼,有朝一日,都能够堂堂正正地走出大山,走到阳光底下,俯瞰这盛世山河,自在无拘地活着,拿回曾经属于我们,却又被无情夺去的一切,重新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这也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吗?”他拉起她的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胸膛处,动情道:“阿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这里,装不下儿女私情,只容得下一份趟刀山火海,下黄泉碧落的决心,我早已舍弃自己,舍弃一切,只为那份毕生所求,你难道不知吗?” “我少时曾在山中看佛经,印象最深的便是地藏王的典故,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他一路走来,从一个山间听松,花下问佛的少年,最终变为了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镇抚司首尊,朝野民间都叫他“玉面阎罗”,又岂知他心中所求,岂知他毕生效仿的其实是“地藏王菩萨”呢? 灯火摇曳着,她那只手仍按在他胸膛处,感受着他炙热而又强有力的心跳,他望着她,也嘶哑了喉头: “阿萤,我不愿骗你,我对你的确没有男女之情,可我仍然爱你。” 她身子颤动间,美丽的一张脸上已落满了泪,他不忍再看,终是将她拉入了怀中,闭上眼眸长声一叹,饱含怜悯之情: “阿萤,我爱着你们每一个人……我可怜的族人们,曙光终会出现,我所求之日,也终会到来,阿萤,你会懂我的。” 她在他怀中泪如雨下,他亦红了眼眶,贴到她耳边,字字轻若羽毛,却又重如千钧。 “你放心入宫为妃吧,我会守在你身边,为你披荆斩棘,大杀四方,与你一同携手前行,共登顶峰,完成我族大业。” 第五十四章 起了杀心 “怎么样,我们凤楼的手艺的确精湛无匹,天下独绝吧?” 全叔抚着长须,一派自豪模样。 越无咎伸出手,望着一身嫁衣的施宣铃,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不知怎么,终究只是握住了她的手,喃喃道: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太不真切了,好像下一瞬……你就会消失一样。” 这是他从前都不曾有过的体会,原来情到深处,当真会小心翼翼,会不敢触碰,会……患得患失。 “宣铃,总有一日,我会为你补上一场真正的大婚,就穿着这身嫁衣,你做我的新娘,做全天下最美的新娘,好不好?” 他们执手相视,笑达眼底,少年夫妻,患难与共,他绝不负她,日后无论荣辱,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身旁之人,都只会是她。 脉脉温情流淌间,暗处的那一双眼睛却是深不见底,望着少女身上浮光摇曳的嫁衣,微不可察的一叹—— 绮梦,绮梦,须知太过美好的梦,又怎会长久呢? 雅香缭绕,撩动心扉,熏得人酥酥软软,却又浑然不觉,恍惚之间,当真如同坠入梦中一般。 越无咎与施宣铃坠入的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梦,而裴世溪坠入的,却是前尘往事,萤火纷飞的凄然之梦。 “等等,这头上还是有些太素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几人的梦境忽然被一声打断,全叔摸着下巴,望着施宣铃的头顶,精益求精地道:“对,差了支凤钗,就是缺支与这件嫁衣相匹配的凤钗,我这去内阁取,你们可别乱跑啊,在这里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用麻烦了,其实已经……”施宣铃如梦初醒,想要叫住全叔,那道身影却已经不由分说地挥挥手,“少废话,等我去拿凤钗,这是对绮梦嫁衣的尊重,你不懂!” 众人的确不懂,全叔在凤楼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这便是所谓的“匠人精神”,追求完美,务必将每个细节都做到最好。 全叔离开后,隔间前便只剩下了越无咎他们三人,少年仍握着自家新娘的手不放,一对小儿女柔情蜜意地对视着,裴世溪在旁边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便在这时,暗处轮椅转动,传来一记极细微的“咔嚓”声,裴世溪耳力过人,瞬间警觉过来。 “谁在那里?” 他一双狼眼精光迸射,想也未想地循声追去,越无咎与施宣铃也神色一惊,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猜测—— 难道是凤楼主人? 他们也没有犹豫,紧跟上裴世溪,朝第这九层的幽深之处追去。 三个人是全然将全叔的嘱咐抛之脑后了,在第九层里胡乱闯着,岂料七拐八绕间,竟一下迷失了方向,这第九层设置得就跟个迷宫似的,寻常人闯进来果真是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晃,不辨方向,反困于此。 就在这时,一道暗影又在书架前一闪而过,施宣铃激动道:“在那里!” 她说着拔足追去,那道暗影却行如鬼魅,眨眼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越无咎与裴世溪也同时追来,分别站在了施宣铃的身旁两侧,三人立于层层叠叠的檀木书架间,仿若置身迷宫,霎时间又没了头绪。 似有若无的幽香弥漫着,三人不知为何,心中皆莫名不安起来,这偌大的凤楼,此刻愈发显得神秘莫测,甚至带着一些鬼气森森。 “我们先回去吧,问问全叔是怎么回事,他若发现我们不见了,一定……” 施宣铃的话还未落音,她脚下便不知踩到了什么机关,咔嚓声响,四道暗门从地板中应声而起,携凛冽寒意,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原地直接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密室,叫他们有进无出。 三人还来不及回神时,那些檀木书架又发出“飒飒”之声,电光火石间,只见无数暗箭从四面八方的书架里飞射而出—— “宣铃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越无咎一个飞掠上前,将施宣铃一把卷入怀中,背上的妄心长剑应声出鞘,剑光如虹,在少年手中舞得滴水不漏,将那些袭来的暗箭一一击落。 那边裴世溪也是猝不及防,瞳孔骤缩,袖中铁爪陡然伸出,寒芒四射中,利落地挡住了自四面八方袭来的箭矢。 暗门如墙,飞箭似雨,出也出不去,逃也逃不掉,三人莫名其妙间,便被困在了这间杀机重重的密室里。 一切果然如全叔最开始所警告的那般:“这第九层可是遍布机关,暗藏密室,危险重重,若是不守规矩,毛手毛脚的,误触了机关,伤到自个儿,甚至在这丢了性命,都是你们咎由自取,别赖上咱们凤楼!” 裴世溪一边抵挡着无穷无尽射出的飞箭,一边咬牙道:“该死,这个鬼地方,我早就说了这是家黑店!机关比镇抚司的大牢设得还要多,究竟是卖嫁衣的,还是诓人进来活宰的!” —— 青林苑里,檀香缭绕,桌面上铺开着一张张扇面,宛夫人手持画笔,在扇面上仔细勾勒着一片远山秋景。 春夏秋冬,四季之景,她已然画到了深秋时分,一笔笔描绘的皆是心中那方遥远的家乡。 除却思乡之情外,她也在思念一个人。 那个孩子去了姑墨国,归期未定,他一向惯用玄铁折扇,她便精心画了这些扇面,只是她知道,这些折扇都不会送出去,只会被她藏进柜中。 身上的毒性因为施宣铃送来的药,得以压制了不少,可她仍旧不敢去想他,也不愿在他面前流露半分母亲的爱意。 毕竟这个孩子,复姓钟离,她与他父亲的结合已经是大错特错,生下他更是错到无可挽回,她又能用何种心情去爱他呢? 背叛族人,背弃信仰,背井离乡,她这一生,实在错得荒唐可笑,只能将自己困于这座海岛之上,了此残生。 扇面上笔墨蜿蜒,逐渐显露出一片朦朦胧胧的山光秋色,宛夫人凝视着画作,又在手边的砚台里润了润笔尖,正要继续勾勒一片落叶时,一个白衣侍女匆匆跑入了大殿中,凑近她耳边一番低语。 滴答一声,浓黑的墨汁掉在了扇面上,好好一幅画作彻底毁掉。 宛夫人声音微微发颤:“你是说他们,他们……去了凤楼?” —— 四道暗门围住的密室里,一地箭矢散落,檀木书架也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地上更是躺了两道人影。 正是昏迷过去的越无咎与施宣铃。 当那一波波暗箭射完后,四处又飘出了迷烟,好巧不巧,越无咎与施宣铃站的位置,直接迎向了最猛烈的一阵迷烟,而裴世溪在他们后方,见状赶紧掩住了口鼻,所以吸入的迷烟最少,也最先苏醒过来。 他此刻扶着书架,铁爪撑地,眼前仍有些发晕,却晃了晃脑袋,竭力保持清醒。 这迷烟果真有些厉害,能让人眼前见到无数幻影,失了心智,他不能再耽搁下去,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鬼地方才行! 想到这,裴世溪艰难地起身,正想寻找机关打开暗门时,目光却瞥到了地上昏迷不醒的两人。 确切地说,是昏迷不醒的越无咎。 这难道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吗? 有些念头蠢蠢欲动地冒了出来,若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便能彻底了结越无咎的性命,以绝后患。 与其苦心试探,摸不清虚实,留个隐患在这里,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至少一个死人于他而言,是不会再有任何威胁的了。 斩草要除根,既然动了越家,便索性动到底,连这唯一的血脉都不要再留了,免得心中忐忑,寝食难安,日后再横生枝节。 无论任何人,都不可以挡他的路,族中大业势必要在他手中完成,要怪就怪越无咎命薄,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越家的后代! 裴世溪眸光一沉,看向地上昏迷的少年。 反正他们三人被困在这密室当中,机关诡谲,发生任何意外,都可以推脱给这座古里古怪,危险重重的凤楼。 越世子误触机关,受困密室,被毒烟“呛死”,这总怪不到他头上吧? 如此天赐良机,他若不动手,可真是白白浪费了。 裴世溪想到这,屏气凝神,一步步走向地上昏迷的少年郎,心中暗自做了决断,眸中也闪过一丝杀意。 少女穿着一袭流光摇曳的嫁衣,还趴在少年的胸口处,迷迷糊糊睁开眼时,便见到了一只鬼爪探来,掠过她身侧,似是想要掩住越无咎的口鼻,直取他性命! 她一个激灵,仰头望去,只看见了一个浑身火光,七窍流血的可怖身影—— 赫然正是当初云城埋伏下,却行迹败露,决绝转身,最终投入蓝焰离火中自焚的那个赤奴人! “不,不要!” 迷烟使人出现了幻觉,施宣铃恍惚之际,只误认了眼前动手之人,将他当作了当日云城长街上,那个火中自焚的赤奴人的魂魄。 “不要伤害世子,求求你……”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却是惊到了裴世溪,他脸色一变,施宣铃已经紧紧护住了身下昏迷的少年,仰头艰难地对他哀求着: “不要取他性命,冤有头债有主,是你,是你自己要跳入火中自焚的,怨不得别人……那蓝焰离火也是你们自己点燃的,害人害己……谁让,谁让你们在云城里埋伏偷袭的……” 混乱颠倒的话语中,裴世溪眉心微蹙,察觉到了异常,而施宣铃脸色苍白,汗湿了额前碎发,还在那苦求着: “若你实在魂魄不得安息,一定要寻仇,便冲着我来吧,放过,放过我家世子……” 裴世溪对着那双浅浅的茶色眼眸,忽然沉声道:“你看着我,我是谁?” “你是,你是……投火自焚的赤奴人。” 声如梦呓的回答里,裴世溪暗自有了判断,看来是迷烟导致的幻影,令施宣铃仍深陷其中无法清醒。 他不由舒了口气,又望向地上昏迷不醒的越无咎,正要抛却顾虑,继续动手时,少女显然也看出他的意图,又将昏迷的少年在身下护得更加严实了,她仰头间已有泪光闪烁: “不要,不要碰世子,不要害他性命,求你了……” 哪怕深陷幻觉之中,她也不顾一切地想要保护住他的性命,这声声哀求令裴世溪心头一紧,手停在了半空。 不若两个都杀了,一了百了,彻底绝了后患? 他心中挣扎着,眸中杀意却愈发浓烈,只是对着那身鲜红如火的嫁衣,看着那双清浅的茶色眼眸,却迟迟下不了手。 “你让开,我数三声,再不让开,送你们一起下黄泉!” 第五十五章 显露真容 “你让开,我数三声,再不让开,送你们一起下黄泉!” 施宣铃摇着头,泪水滑过眼角,依然牢牢地护住越无咎,苍白清隽的脸上满是决绝之态,是一派宁死也不会妥协的模样。 她仿佛置身于一场深不见底的梦魇之中,想要挣脱出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苏醒逃离,只能不断摇着头,哀求着那个前来“索命”的赤奴人鬼魂:“不,不要,放过世子吧……” 少女的哀求声中,那双浅色的眼眸也溢满了泪水,而那一身嫁衣更是刺痛着裴世溪的眼眸,她仿佛与另一道柔美的身影重叠了起来,令他也一时产生了错觉,耳边依稀又回荡起了过往的一番对话—— “阿萤,你可怨我?” “不怨,为了大人,为了族中上下,阿萤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眼中含泪的阿萤,楚楚动人的阿萤,一身嫁衣如火的阿萤。 这个一辈子都在成全别人,牺牲自己的傻姑娘啊。 裴世溪呼吸颤动着,恍惚之间,也有些分不清了,眼前之人,究竟是施宣铃,还是他可怜的阿萤呢? 便在这时,少女手腕上的铃铛忽然一动,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将不觉间陷入幻境的裴世溪也彻底唤醒。 他长睫一颤,深吸口气,回过神来,漆黑的眸子又掠向越无咎,慢慢伸出手来,仍旧想要置他于死地。 “你让开,不要逼我。” 裴世溪胸膛起伏着,极力克制着纷乱的心绪,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对施宣铃下手的。 眼前的少女的确不是阿萤,可她应当是他流落在外的……族人。 他其实早有怀疑,她雪白的肌肤,浅色的瞳孔,还有院里种着的那片结颜花,种种迹象皆表明,她也是从青黎大山里出来的,与他乃一族之人。 虽如今还不能完全确认,但八九不离十,只待他回到皇城,探一下施家的虚实,暗中调查一番,便不难弄清楚。 只是如今因着这个“身份”,他便难以对她下手。 他殚精竭虑走到今天,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双手沾满了血腥,可他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族人,为了心中信仰,让他对同族中人下杀手……他做不到。 “不要,不要动他,求求你……” 少女还在苦求着,死死抱紧着地上昏迷的越无咎,怎么也不肯撒手,裴世溪迟疑之间,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今日一定得了结越无咎的性命,错过这个机会就再难动手了! 他眸光一厉,再不犹豫,对着施宣铃一记手刀劈去,将人……打晕了。 他到底还是下不了狠心,杀不了这丫头,但将她打晕了总可以了吧? “施宣铃,你这个笨丫头,竟然还要护着越家的人,你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知晓吗?” 凝视着少女昏迷过去的那张脸,裴世溪在心中暗生疑问,可现下也不是去深究缘由的时候,没了施宣铃的阻拦,他总算可以动手了! 裴世溪屏气凝神,正要将人挪开时,耳尖又是一动,只听“咔嚓”一声,外头机关转动,他身后的那道暗门竟倏然间打开了! 无法言说这一刻的惊愕,裴世溪脸色陡变,反应奇快,铁爪霍然收回袖中,他起身回头,只对上了一双淡漠疏离的眼眸—— 灯火葳蕤,一头雪白长发的少年,坐在轮椅之上,面色清冷,薄唇微抿,目光幽幽,仿佛一眼便能看穿人心底所想,竟让人不由生出一股心虚莫名,无所遁形之感。 裴世溪难掩惊色,白发少年却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言不语,只是微微抬起手,在空中轻轻拨弄了下,似乎又触动了什么机关,那些檀木书架瞬间便挪动开去,在场中腾出了一片空地,残留的迷烟也迅速散去。 显而易见,这是救人之举,好让迷烟散尽,新鲜的气息涌进,叫地上昏迷的越无咎与施宣铃二人能尽快苏醒过来。 裴世溪警惕地看着白发少年的举动,忽然沉声道:“先前在暗处观察的那道人影,是你对吗?” 白发少年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那抬起的手腕上,有什么图案一闪而过,叫裴世溪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瞳孔骤然一缩,心跳猛地加快,脸上显露出了不可置信,震惊难言的神情。 “这,这是……” 他还来不及出声发问时,不远处全叔已经带着一帮人急匆匆地赶来了,那中气十足的责骂声立刻响彻整楼: “可算找到你们了,让你们不要乱跑,乖乖在原地等我,你们倒好,竟闯到这藏书阁来了!还触碰了机关,开启了死阵,要不是我们当家人及时找到了你们,你们今日就要在这丢掉小命了!” 箭雨之后是迷烟,迷烟之后还会放毒雾,被困之人无声无息间,便会融成一滩骇然的血水,总之死阵一开,若外头的人不扭动机关阻止,里面的人便只能坐以待毙,绝无生还可能。 全叔越说越气,怒不可遏地一挥手:“滚滚滚,从凤楼里滚出去,你们这几个野蛮人,不守规矩,莽撞胡闯,不做你们的生意了!” 裴世溪被口口声声地骂着“野蛮人”,却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毫不在意全叔的怒火,只是一双眼眸紧紧地盯着轮椅上的白发少年。 他俊美的一张脸映在灯火之下,半明半灭间,整个人似乎若有所思,眸光几番变幻后,才终是意味深长地开口道: “你就是这座凤楼的……主人?” —— 施宣铃苏醒过来时,已是夜半时分,她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越无咎,也不是裴世溪,而是……宛夫人。 得知他们去了凤楼后,宛夫人便派了几个白衣侍女,手持她的令牌去自报家门,想将人带出凤楼。 正好他俩昏迷不醒,全叔泼了几盆冷水都没用,还想将他们直接扔出凤楼呢,所幸青林苑的侍女及时赶到,这便将他们带了回来。 至于裴世溪,他自然不可能跟着他们一道回青林苑,早早就牵着自己的雪狼,领着手底下的乌金卫离开了云城。 一切仿佛就像一个梦,施宣铃脑海中无数个片段闪过,最终定格在了一个浑身火光,前来索命的赤奴鬼魂身上。 她脸色陡然一变:“世子呢,世子怎么样了?” 少女慌乱地下了床,想去察看越无咎的安危,却被宛夫人拦了下来。 她神情淡淡,按住了施宣铃的手,“他还在昏迷,却没有性命之忧,过不了多久应当就能醒过来,你不用担心。” 当时那波迷烟释放时,越无咎下意识护住了施宣铃,挡在了她面前,所以他吸入的迷烟最多,此刻仍没有苏醒过来。 知道是宛夫人派侍女将自己与越无咎接了回来,又确认了越无咎安然无虞后,施宣铃一颗心才稍微定了定,宛夫人清冷的声音却忽然在她耳边响起:“你们去凤楼做什么?” 施宣铃呼吸一颤,心头纷乱跳动起来,她虽不想欺瞒宛夫人,却也无法如实相告,只能含糊道:“去,去挑嫁衣。” “挑嫁衣?” 这倒也不算全然的假话,凤楼的嫁衣绝美动人,越无咎许了施宣铃一场大婚,施宣铃原本纯真懵懂,对此毫无概念,可是在第九层试穿了那件绮梦嫁衣后,她心里便仿佛多了一份执念。 若是能买下凤楼的这件绮梦嫁衣,日后穿着它举行大婚,成为越无咎的新娘子,那该有多好啊。 听了少女一番解释后,宛夫人沉默了片刻,终是轻轻道:“你便那么想嫁给越世子吗?” 这话问得很是奇怪,施宣铃怔了怔,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宛夫人却已经摆了摆手,轻叹了声: “罢了罢了,人活一世,能有多少快活日子呢?过一天算一天,活得懵懂无知一些,又未尝不是件好事呢?总之你自己欢喜就好,画地为牢的人独我一个便够了,而我行差踏错,又有什么资格去劝说你呢?” 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叫施宣铃都听糊涂了,她疑惑地刚想要问些什么,宛夫人却好像不愿多谈了,反将话锋一转,倏然正色道:“不过,凤楼那个地方,以后就不要去了。” “一件嫁衣而已,哪里都可以买,不一定非要在凤楼里选,凤楼的嫁衣虽然美,可是那不适合我,更不适合你……” “为什么?”施宣铃不明所以。 宛夫人注视着她,又是轻叹了一声,摇摇头:“没什么,总之好梦易碎,太美的东西都留不住,倒不如挑一件普普通通的嫁衣,或是自己亲手绣制的也好,只要嫁的是自己心中所爱之人,其实穿什么都是一样的。” 轻渺渺的话中,带着一些似有若无的哀伤,施宣铃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不过她此次去凤楼,挑嫁衣本来就只是顺带的,她真正的意图并不在此。 此番她真正想要见的那个人,却并没有见到。 思及此,少女忽然心念一动,抬起头,试探性地向宛夫人问道:“宛姨,您认识……凤楼主人吗?” 第五十六章 火凤明王 “宛姨,您认识……凤楼主人吗?” 施宣铃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道:“我们这次去了凤楼第九层,那里的嫁衣的确美艳绝伦,据说都是凤楼主人亲手做的,只是我们却无缘得见他真容,还误触机关,闹了个大笑话,险些将自己性命都搭了进去,想想真是不划算,慕名而去,却连这凤楼主人的一面都不曾见到……” 那凤楼主人现身的时候,施宣铃恰巧被裴世溪打晕了过去,所以不曾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白发少年,当她醒来时,就已经身在青林苑了,此趟凤楼之行,她心心念念想见的凤楼主人,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捞着。 “宛姨,你久居云城,不知你可否认识……那凤楼主人?” 少女的语气里,似乎只带着满满的好奇之意,并无其他的目的,宛夫人沉默了片刻,却终是摇了摇头,反而向施宣铃问道: “你们在凤楼第九层里,究竟遇到了什么?” 施宣铃一怔,这个倒是用不着隐瞒,她想了想,当即一五一十,将自己与越无咎误触机关,中了箭雨迷烟的经过都说了一遍,末了,她不无感叹道: “我自幼学医,原是百毒不侵,连岛上的海蜈蚣都奈我不何,却没想到会在凤楼中了招,那迷烟连我都无法抵挡,可见其厉害之处,凤楼果真是神秘莫测,奇诡难探。” 听着施宣铃遭遇的一切,宛夫人面色淡淡,无甚波澜,只是在她感慨完后,忽然对她道: “宣铃,你一身医术出神入化,能够治病救人,可却终究缺了一些自保的能力,你有没有想过,若再遇到如此险况,谁来救你?” 这话问得有些突然,施宣铃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回答道:“我跟世子形影不离,相携与共,他总会在我身边保护我的,他一身武功又极好……” “愚蠢!”宛夫人毫不客气地斥道,她微微抬眼,冷冷说了一句:“永远不要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任何人,尤其是……男人。” “为何我们女子,不能将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呢?” 白狐一身傲气,手持挽月神弓,站在宛夫人的肩头,哪怕困于笼中,却仍然挺直着纤细的背脊,不屈不挠,不卑不亢,不向任何人低头。 施宣铃愣愣地看着那只白狐,耳边传来宛夫人意味深长的话语:“好孩子,你聪慧灵动,悟性奇高,能学会医术,也定能习武。” “求人不如求己,女子生来就比男子弱吗?为何一定要男人来救,却不可以自救呢?” 短短几句话,却令施宣铃颇有一股醍醐灌顶之感,宛夫人也适时握住了她的手,望着她一双浅色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宣铃,我们女子,生于天地间,得日月之清辉,心灵手巧,隽秀无双,可以美,可以雅,可以柔,却唯独不能弱。” “你若愿意,宛姨想传授一些本事给你,只要你肯学,我必倾囊相授,这也算是……报答你为我解蛊毒的恩情吧。” “传授一些本事给我?”施宣铃瞬间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惊喜:“宛姨,您的意思是说,要教我武功?” 宛夫人点点头,从容不迫道:“宣铃,你还记得吗?你曾在云城遭遇过赤奴人伏击,还替阿笙挡了一钩子,半条胳膊血流不止,险些废了,而这一次闯凤楼,你又误触机关,中了箭雨迷烟,差点在那第九层丢掉性命。” “前路漫漫,日后你不知还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刀山火海,若是能有一身本事自保,岂不比依附他人强上百倍?” “远的不说,只说近的,你身处云洲岛之上,那赤奴人虎视眈眈,不知何时便会挑起大战,又有周遭海盗不时前来滋扰生事,你一个水灵灵的姑娘,若是遇上这两拨豺狼虎豹,该如何保护自己呢?” 真心实意的一番话,听得施宣铃频频点头,她似乎茅塞顿开,对着宛夫人朗声道: “宛姨,您说得很对,凡事都得靠自己,不能依附他人,我能沉下心来学好医术,难道就不能咬牙吃苦,学好武术吗?” “我也不比别人弱,更不愿成为世子的负累,甚至下次若是世子遇险,我也想救他于水火之中,我不仅想有自保之力,还想有保护自己所在乎之人的能力。” 少女清灵的声音回荡在屋中,她眸光一动,忽然下了床,毫不犹豫地朝着宛夫人跪了下去。 “宛姨,我愿意跟您习武,若是您不嫌弃,便收下我这个小徒儿吧。” 说话间,施宣铃弯下腰,重重地对着宛夫人磕了一个头,手腕上的铃铛也跟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她还想磕第二个的时候,宛夫人已经伸出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少女抬起头,正对上了宛夫人那双含笑的眼眸。 孤寂的白狐在这岛上,画地为牢,惩戒自己,已经郁郁寡欢了太多年,许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宛夫人心绪激荡间,眸中似有泪光闪烁,唇边的笑容都带着欣慰之情:“很好,小徒儿,你随为师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 海浪翻涌不息,夜风冷冽地卷过岛上,月光摇曳,一地如银。 屋里暖香缭绕,裴世溪却辗转反侧,一闭上眼,脑海中便会浮现出在凤楼里所经历的一切,画面的最后,停留在了那个坐在轮椅上,一头白发的少年身上。 “你就是这座凤楼的主人?” 当时他问出这句话后,白发少年却目光淡漠,丝毫没有理会他,只是转动着轮椅,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他被全叔“请”出了凤楼,带着满脑子的疑问,眼前都是白发少年手腕上一闪而过的那个图案。 此番阴差阳错,虽然错失了杀掉越无咎的最好机会,却也有了一个意外收获,与之相比,越无咎的性命也便显得无关紧要了。 毕竟越家满门覆灭,只余他一人被困在岛上,生命一眼便能望到底,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雨,不过苟延残喘,了此残生罢了。 倒是那个凤楼,还真在他意料之外,叫他既震惊,又摸不着头脑,只想快点搞清楚这凤楼主人的来历。 终于,裴世溪坐起身来,按了按额角,不打算再勉强自己入睡了,他直接命手下的乌金卫将一个人喊了过来。 “小陌,你在云洲岛上两年,有没有听说过云城里……有一座凤楼?” 被叫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小陌。 裴世溪早已屏退左右,偌大的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小陌也有些措手不及:“五叔,你大半夜的将我叫来,就是为了问这个?我还担心是你哪里不舒……” “你先回答我,听说过凤楼吗?” 裴世溪神色认真,小陌心下也不由一紧,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点点头后,却又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 “五叔,我这两年一直都待在海膳房里,没有机会离开过,更不曾踏足过云城,虽然有听闻过凤楼的名气,但我只知道那里是卖嫁衣的,其他的便不得而知了……” 海膳房里有几个厨娘不时会进云城采办,她们曾在长街上见过大户人家娶亲的队伍,还远远地凑过热闹,看着那新郎从花车里将新娘接了下来,新娘身上穿的就是凤楼做的嫁衣,那可真叫一个惊艳绝伦,羡煞了众人。 “那几个厨娘回来后,便像着了魔似的,一直念叨过,说是这辈子若能穿上一回凤楼里的嫁衣,哪怕就是死了也值当了,其余人还打趣她们,难道就为了件嫁衣,还想嫁上第二回吗?” 小陌平日在海膳房独来独往,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要不是那几个厨娘絮絮叨叨地念了太多遍,他也不会记住这个“卖嫁衣”的凤楼了。 听了小陌的一番回忆后,裴世溪沉默了良久,方抬起头来,幽幽地说了一句:“那座凤楼……当真只是卖嫁衣的吗?” 小陌一惊:“五叔,你是说……那座凤楼有古怪?” “何止是古怪,我白日里就去了一趟凤楼,那里机关重重,处处都透着诡异,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在那凤楼主人的手腕上,发现了火凤明王的图腾。” 不动明王,火凤降世,慈悲之心,无可撼动,苦海世人,何日归岸? 这火凤明王的图腾,在几百年前,裴世溪的先祖们便刻在了身上,乃是他们一族的象征。 只是后来为了遮掩身份,族人们隐姓埋名,藏匿于大山之中,为了活命也只能抛却这个图腾印记,久而久之,关于“火凤明王”的一切便也消失在了族中,只剩下一些久远的传说。 但图腾虽然不刻在身上了,所承载的那份意义与信仰,却依然镌刻在每个族人心中,时至今日,仍然熠熠生辉。 裴世溪在这凤楼之中,乍然看见族中消失已久的图腾印记,怎能不震惊莫名呢? “我有理由怀疑那座凤楼,同我族有着莫大的关联,看来有些东西,我必须得去查清楚了,等离开云洲岛后,我便会寻个机会,回一趟族里,不管是从族长那里,还是从族里留存的古老记载中,我都得找到一个答案……” 裴世溪喃喃着,盯着案上跃动的烛火,忽然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应当也是我们流落在外的族人……” 他说出这句话时,小陌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瞬间便想到了曾经在海膳房里救下他的那道身影—— 她怜悯地望着他,用一双清浅的茶色眼眸望着他,那对瞳孔澄净得像山中潺潺的泉水,就如同他母亲那双温柔的浅色眼眸一样。 裴世溪没有注意到小陌的失神,只是一边伸出手,拨动着那烛火,一边低喃着道:“不出所料,她应该就是从青黎大山里出来的,她还在如今居住的院里种了一片结颜花,但是我想不通,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派天真懵懂的样子,瞧上去也不像在伪装,更不像是族中派出来潜伏的探子……” 裴世溪的声音越来越轻,他修长的手指微微合拢,终是将那束小小跃动的火光捻灭了。 “我得回族中查清楚一切,无论是凤楼,还是这个流落在岛上的族人,我都得找到答案,火凤明王在上,庇佑我能解开这些谜底吧……” 第五十七章 铁箱玄机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青林苑中,树影婆娑,夜风轻拍着窗棂,帘幔飞扬间,宛夫人当着施宣铃的面,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铁箱子。 “还记得上回你们在云城遭遇赤奴人偷袭,我带着这把挽月神弓前去搭救吗?” 宛夫人从箱中拿出了一把金光熠熠的神弓,施宣铃目光一亮,当即点头道:“自然记得了,当时宛姨你站在马车上,连射了四箭,吓得赤奴人肝胆俱裂,我在火圈中遥遥望着,既佩服又震撼,如今一切还历历在目呢!” “是吗?”宛夫人淡淡一笑,将那挽月弓在手中转了一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忽然抬头对施宣铃道:“好徒儿,你也想同师父一样,手握神弓,箭无虚发,顷刻间便可夺人性命,学得师父一身本事吗?” 施宣铃瞪大眼眸,难掩惊色:“宛姨……不,师父,你不会是想将这把挽月弓传给我吧?” 宛夫人但笑不语,一只手拿着挽月神弓,另一只手却又往箱中底部探去,揭开了上面几层遮掩物后,她将一物拿出,高高举在了施宣铃面前。 “不,宣铃,我是想将另一把溅星弓传给你。” 两只手上拿着两把神弓,一者金光熠熠,弓身刻有弯月印记,一者银辉闪耀,弓身刻有星河印记,除此之外,形状大小却都一模一样,连那股夺人眼球,摄人心魄的冷冽气质都如出一辙—— 显而易见,这根本就是一对神弓! 施宣铃惊愕地张大了嘴,话都说不出来了,宛夫人却是在她耳边幽幽道:“其实我当年带了两把神弓来到云洲岛,一把是挽月弓,一把是溅星弓,如你所见,这原本便是一对姊妹弓。” “我使挽月,我那位好姐妹使溅星,我们原本形影不离,同吃同住,还一同习武,感情甚笃,而双弓齐射,交相映衬,威力也会强上十倍不止,只可惜……” “可惜什么?”施宣铃见宛夫人面露哀伤之色,不由隐隐生出一个猜测:“师父,你那位好姐妹,如今是不是……不在了?” 施宣铃一边望着宛夫人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如今不在世上了,所以这把溅星弓才会放在师父这里,一直压于箱底,无人使用?” 夜风敲窗,宛夫人沉默了许久,才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她如今是否还在人世间,我并不知晓,因为早在十数年前,我便与她失散了,她如今究竟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我一概不知。” “只是午夜时分,我偶尔还能梦到青春少年时,我与她无忧无虑奔跑在山林间,自在玩耍的场景,她坐在树枝上,对着我俏生生地笑着,摘下果子扔给我吃,我伸手去接,梦却堪堪醒了……” 没有果子,没有故人,没有家乡,她做了错事,无颜回去,只能自我惩罚,困在这座岛上,听着呜咽的海浪声,感受着无边清寒的夜晚,那股从心底生出的绝望与孤寂之感。 “这把溅星弓被我阴差阳错带到了岛上,多年来尘封箱底,掩其光芒,我实在心中有愧,想来我与故人天各一方,今生困于岛上,也无缘再与她相见了,倒不如为这把溅星弓再寻一个新的主人,不使明珠蒙尘,也算是我对故人的一份交代了吧,你说是吗?” “宣铃,拿稳了。”宛夫人说着,将手中的溅星弓递到了施宣铃的眼前,她声音似有哽咽:“老天能将你送来岛上,或许也是对我的宽容与恩赦了,好孩子,我想将这把溅星弓传给你,你愿意成为它的新一任主人吗?” 虽此生回不去故土了,可兜兜转转间,她还是能将这圣物传给自己的族人,这也算是一份无形中的赎罪了吧? 何谓宽容?何谓恩赦? 施宣铃没有听懂,可是她却能感受到宛夫人那股溢满胸膛,难以自持的情绪。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银光闪耀的神弓,又抬头看向宛夫人眸中的泪光,心头也不由跟着一紧,她在这一刻清晰地感知到,这把溅星弓,于宛夫人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 正因如此,她才呼吸颤动着,一时不敢伸手去接。 太沉甸甸了,这把溅星弓的分量,太沉甸甸了。 少女深吸口气,终是问了出来:“师父,我有一个疑问,这把溅星弓是你故友之物,显然对你十分重要,那你为何,为何不将这神弓……传给少岛主呢?” 宛夫人的神情一凝,眸光陡然黯淡下去,施宣铃也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师父我忘了,我曾经答应过你,不在你面前提少岛主的,可是,可是我实在是奇怪,这样重要的宝物,为什么不传给……” “他用不了。” 宛夫人幽幽打断了施宣铃,脸上也未显露出愠怒之色,只是轻轻解释道:“这对挽月弓与溅星弓,都只能传给女子,包括我的神箭术法,都不传男人。” 神弓以特殊材质所制,里面掺杂了至阴灵石,而神箭术法,也是专为女子所设,尤以处子之身最为适合催动,如此方能将这神弓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在宛夫人心中,施宣铃既是她同族之人,体内还流着罕见的至阴之血,有着得天独厚的学武天赋,如今也依然是完璧之身,不曾与越世子真正大婚圆房,这不正是继承这把溅星弓的最佳人选吗? “况且,哪怕这神弓与术法能够传给男儿,我也不会交到阿笙手上。” 宛夫人忽然冷了目光,幽幽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将任何东西传给他。” “为,为什么?”施宣铃本来听了宛夫人的解释,只当是因为钟离笙不该是个男儿身,才会错失这等宝物神功,可却没想到宛夫人竟会这样说。 她本想要接过那把溅星弓的手又顿住了,一时停在了半空中。 “因为他不配。” 短短五个字,施宣铃脸上的神情却僵住了。 宛夫人却是闭上了眼眸,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不是钟离笙不配,确切来说,是钟离一族不配,她生下钟离家的孩子已经大错特错,还怎能将族中圣物传给钟离氏的后代呢? 然而这个中缘由,施宣铃又怎会知道?她只是听着宛夫人这个冷漠的回答,见到她这副决绝的模样,忽然间觉得……钟离笙有些可怜。 她甚至第一反应是,还好这家伙去了姑墨国,不在这里,没有听到他母亲这番无情的话语,否则他那颗心该有多痛啊?怕是吃上再多的花蜜糖,也甜不回来了吧? 然而那花蜜糖,他又再也吃不到了。 脑子里越想越乱,施宣铃一颗心也不由沉了下去,忍不住开始同情那只紫色小鲨鱼,她又看了看眼前的宛夫人,鬼使神差间便想帮钟离笙说点什么: “其实少岛主看似桀骜不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是他却最在意师父您了,只要您对他好一点点,他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毕竟您是他母亲,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都说母子连心,血浓于水,可师父您对我,都比对少岛主要好上许多,我有时候觉得少岛主,真的很可怜,不知道师父为什……” “不要再提他了,我不想听。” 宛夫人冷冷打断了施宣铃,她背过身去,努力抑制住体内翻涌的气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背对着施宣铃,一字一句地哀伤开口: “他的确可怜,但要怪只怪他,今生不幸,偏偏是钟离羡的儿子,又偏偏有我这个母亲。” —— 清晨薄雾缭绕,风中都带着些微凉意,第一缕阳光照在了凤楼的牌匾上,可今日凤楼却破天荒地没有开门做生意。 第九层的暗室之中,白发少年坐在轮椅上,摩挲着手中的嫁衣,垂眸查看着上面损毁的情况,他对面的全叔一脸心疼,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少主别看了,我都仔细检查过一遍了,这次是老奴失算了,不该贪图钱财,让那丫头试穿一次这绮梦嫁衣!” “明明让她留在原地等我,她倒好,穿着这嫁衣到处乱闯,弄脏了衣服不算,还被藏书阁射出的飞箭划破了裙角,这可是碧海水纹锦啊,少主费了多大力气才弄到这点布料的,这回咱们凤楼可是亏大了,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做他们的生意!” 全叔越想越闹心,区区十二颗金珠,还有一根破簪子,又怎么抵得过他凤楼当家人亲手做的一件嫁衣呢? 从头到尾,那白发少年都静静坐在轮椅上,听着全叔懊悔的抱怨声,终于,他抬起头来,却只说了一句:“他们不是单纯来买嫁衣的。”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让他们踏……什,什么?”全叔还在抱怨着,却陡然反应过来自家少主说了什么,他不由瞪大了双眼,“不是单纯来买嫁衣的?” 白发少年点了点头,淡淡道:“全叔,你还没瞧出来吗?我一直在暗处观察他们,他们显然另有所图,比起嫁衣,他们更迫切地想见到‘凤楼主人’,买嫁衣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全叔倒吸了口气,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少主的意思是,这几人是……是冲着你来的?” “冲着我,或是冲着凤楼,都未可知,但唯一确定的是,他们一定还会再来。” 白发少年转动着轮椅,在一方泛着幽光的玉台前停了下来,他缓缓将那绮梦嫁衣铺在了上面,玉台顶部还镶嵌了几颗夜明珠,他借着夜明珠散发出的柔和光芒,一只手又轻轻抚摸上了嫁衣,将那裙角上几处破损的地方一一记在了心中。 这处温润细腻,平滑方正的玉台,便是他平日里精心制作嫁衣的地方。 全叔也跟了过来,知道自家少主是想要修补这件绮梦嫁衣,只是他心中仍是疑云重重,忍不住开口问道:“少主你是说,他们还会再来吗?” “必然的,他们应当是两拨人,那对说要买嫁衣的夫妻是一路的,另外付钱的那个又是另外一路人,他们两方显然都心怀鬼胎,各有目的,若是下次他们再来,你不必再与他们多费口舌,直接拒之门外就是了。” 顿了顿,白发少年又道:“切记,关于凤楼的一切都不要提,只说他们不守规矩,还损毁了嫁衣,凤楼从今往后都不做他们的生意了,听懂了吗?” 全叔点点头,立刻信誓旦旦道:“是,少主,这些事你就别去操心了,一切都交给老奴吧!那几个家伙,我保准他们这辈子都再也踏不进凤楼的大门!” 白发少年听着全叔的保证,没有露出放心的神情,反而轻轻一叹,喃喃道:“但愿如此吧,只是我心中总隐隐不安,有些不太妙的预感,我的星算盘上,推演出来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 他眉心微蹙,又叹了声:“只盼一切都不要应验,谁都别来打扰凤楼,破坏凤楼如今的这份安定宁静……” 听了白发少年的话,全叔也不由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情,却还是宽慰着自家少主:“预感也不一定都灵验的,少主别想太多了,你身子要紧,星盘推算会耗费你太多心力的,你放心,凤楼一定会太平无事的,那些来意不明的家伙,老奴再也不会将他们放进凤楼来了!” “但愿吧。” 白发少年点点头,挥挥手,命全叔退下了,等到全叔关上暗室的门,彻底离去后,他却还久久凝视着石台上的那件绮梦嫁衣。 绮梦,绮梦,为何这回损坏的偏偏是这件嫁衣,这仿佛是冥冥之中,一个不好的征兆般。 难道凤楼这场做了几百年,不涉纷争,遗世独立的好梦,终是要醒了吗? 轮椅上又发出了一声轻叹,白发少年低下头,转动了一下手腕,他望着上面清晰可见的图腾,不知想到了什么,闭上眼眸,声如梦呓: “前尘往事,何必执念,只愿岛外的风,不要再起了……” 第五十八章 非嫁他不可? “什么?不做我们的生意了?” 施宣铃与越无咎再次来到凤楼时,见到的便是全叔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他们在宛夫人的青林苑中住了几日,施宣铃拿到了溅星弓,一边跟着宛夫人学神箭术法,一边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见凤楼主人的事,好不容易趁着宛夫人休息,她这才拉着越无咎,偷偷溜了出来。 虽然师父不让她再来凤楼,可她又怎么放得下呢? 哪知才踏进凤楼的门,就差点被人拿扫帚直接轰出去。 那全叔黑着一张脸,恶狠狠地骂道:“还有脸说呢,那绮梦嫁衣都被你们弄坏了,我们当家人还得费尽心力去修补,那碧海水纹锦多珍贵啊,你们赔得起吗?” “全叔您消消气,上回是我们不守规矩,给凤楼添麻烦了,不如这样,您让我们去第九层,直接见你们当家人,我们当面跟他商谈一下赔偿事宜,怎么样?” 施宣铃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似态度恳切,很有诚意,全叔却一拍桌子,直接下了“逐客令”。 “见什么见,我们当家人正修补嫁衣呢,没空见你们!” “就一面,就见一面就行了,其实我们真的有事想要找……” “上回跟你们来的那家伙不是已经见过了吗?那次就算一面了,别再纠缠了,滚滚滚,再不滚拿水泼你们了!” “你是说上次……上次那位裴大人已经见过凤楼主人了吗?”施宣铃意外捕捉到了这个信息,目光变幻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急忙道:“可我们当时昏迷了,我们没见到啊,还请……” “滚!” 全叔一声怒吼,拿起手边的算盘,一副想要砸人的架势,他肩上白烟缭绕,也随之浮现出了一只怒不可遏的白毛鹦鹉,扑着翅膀想要将人扫地出门。 乖乖,好暴躁的鹦哥儿,施宣铃直接看愣了眼,越无咎却将她一把拉出了门,“别说了,宣铃,我们先回去。” 将施宣铃一路拉出了巷子后,越无咎才松开了她的手,摇头无奈道:“这次显然彻底得罪了凤楼,他们如今正在气头上,我们越纠缠,只会越让他们反感,还不如想想办法补救呢。” 越无咎一说“补救”二字,施宣铃目光便一亮,两人默契地同时开口道:“碧海水纹锦!” 他们本就认识枫舟公主,而钟离笙跟那姑墨国皇室更是关系匪浅,等他回来后,让他在中间牵个线,拿到几匹碧海水纹锦,应当不算太难的事情吧? 这一茬算是有了头绪,而另一个人施宣铃却也没忘记,她当即抬头对越无咎道:“世子,我们现在就出城吧,去找裴世溪!” —— 海浪翻涌不息,艳阳高高照在码头之上,一艘守卫森严的海船正要启程,离开云洲岛。 息月寒已被几队乌金卫押解着上了船,裴世溪站在码头处,负手而立,最后望了一眼云洲岛,墨眸深深,若有所思,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飘进了风中。 他转过身,正准备登船时,不远处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等等,等等,先不要开船,裴大人请留步!” 施宣铃与越无咎终是出城赶来了,却没想到裴世溪正好要启程离开云洲岛,还好他们之前在城中当机立断,一刻也没耽搁,如今才赶上海船未开,来得及拦住裴世溪。 越无咎抱着剑,远远站在阳光下,他毕竟与裴世溪有仇怨,裴世溪见了他恐怕会刻意刁难,还不如让施宣铃单独去套话。 碧空如洗,那身官袍站在猎猎大风中,长发飞扬,挑眉看向眼前气喘吁吁的少女,不觉有些好笑:“施三小姐,你这么心急如焚地跑过来,就是为了问一句,本官当日有没有见过那凤楼主人?” 施宣铃点点头,两眼发光,神色又有些紧张,裴世溪却是大大方方道:“见过了,怎么了?” “那,那裴大人你能否告诉我,那凤楼主人是个什么样子啊?你跟他说话了吗?都说了些什么呀?他一直就住在那云城里吗?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后,施宣铃才意识到自己太过亢奋,表现得过于明显了,她呼吸一顿,连忙解释道: “我,我就是好奇,仰慕那凤楼主人的手艺,想买下那件绮梦嫁衣,但是上回我们乱闯凤楼,破坏了他们的规矩,如今他们不愿意做我这单生意了,所以我才想来请教一下裴大人,看看那凤楼主人是个什么性情,摸清他为人喜好之类的,说不定我能投其所好,弥补过错,那凤楼主人一高兴了,兴许又松口愿意卖嫁衣给我了呢?裴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这临时胡诌的一番解释,勉勉强强倒也说得过去,施宣铃眼巴巴望着裴世溪,一双浅色的眸子里还带着些讨好的笑意。 裴世溪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面上无甚波澜,心中却暗自好笑,却也未去拆穿她的瞎话,只是倏然悠悠道: “告诉你也可以,你现下就去院里,摘一朵上回我见过的那种花给我,我要离开这云洲岛了,下次再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那花我很喜欢,想带一朵离开,也算是纪念一下这趟云洲岛之行,如何?你摘了花送来,我就告诉你关于凤楼主人的一切。” “我,我院里的那种花?” 施宣铃眨了眨眼,这才回想起裴世溪登岛当日,的确在澜心小院里见过一片花圃,那里面种着的正是蝶族特有的结颜花。 她当时还随口骗了裴世溪,说这些不过是岛上的野花,可裴世溪仍然夸赞有加,如今竟然还想要带一朵结颜花离开,这要求不算难,却有点古怪。 施宣铃忍不住抿了抿唇,斟酌道:“那不过是些不起眼的野花罢了,一点都不稀罕,裴大人为何……” “不为什么,本官喜欢,我上次便说了,我喜欢这种看似不起眼,却又坚韧无比,有着蓬勃生机的花儿,你最好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我们的船马上就要开了,你要不要摘一朵来送别本官?” “要要要,我现在就去!” 施宣铃一激灵,再顾不上其他的东西了,如今能打探到凤楼主人的消息才是最重要的,她当即转身往澜心小院的方向跑去。 手上的铃铛随风晃动,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少女一边跑,一边还不时在海风中回头,不放心地招手喊道:“裴大人你等等我,千万要等我啊,先别开船,我马上就回来!” 裴世溪站在长空下,好笑地摸了摸脸,他就长了一张这么不守信用的宵小面孔吗? —— 大风猎猎,海面波光粼粼,码头上一地暖阳碎金,结颜花很快就送来了,裴世溪站在原地,看着奔到身前的少女,气喘吁吁地举起了手中的两朵花。 “怎么样,裴大人,我诚意十足吧,还摘一送一,附送你一朵呢!” 少女将两朵明艳的花儿送到裴世溪眼前,灵动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祝裴大人一路顺风,这两朵花都送给你了,你这下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关于凤楼主人的一切了?” 裴世溪微微扬起唇角,接过那两朵结颜花,点点头,信守承诺,言简意赅道:“我当日的确见到了凤楼主人,他瞧上去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却一头白发,坐在轮椅上,看上去冷若冰霜,极难亲近的样子。” “然后呢?”施宣铃难以抑制心中激动。 裴世溪却是一摊手,直接反问道:“然后就没了,就这短短一面,你还希望有什么?” “没,没了?”施宣铃有些傻眼,“就这?你难道没跟他说话吗?” “没有,他懒得搭理我,转着轮椅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跟我说。” “那,那就这样吗?”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凤楼主人与我一见如故,干柴烈火,把酒相谈到天亮?” 裴世溪唇边的笑意都要憋不住了,施宣铃终于反应过来,一张灵秀的小脸恼怒道:“你,你故意在耍我!” “谁耍你了?”裴世溪一本正经,满脸无辜道:“三小姐可别给本官扣帽子,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全都已经如实告诉你了,怎么算耍你呢?” “可是……” 施宣铃正欲争辩一番时,脑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不对,裴世溪还是给了她有用的信息—— 根据崇明塔上的记载,明明是说十七年前,凤楼主人曾在澜心小院住过一段时日,可既然如此,这凤楼主人如今又怎么还会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呢? 如果裴世溪没有撒谎的话,难道那凤楼主人是练了什么古怪功法,返老还童,虽然面孔似个少年郎,但却又有一头白发,其实他并非十七八岁,实际年龄恐怕都已经七老八十了? 施宣铃一时浮想联翩,结合凤楼本就奇诡莫测的行事作风,她越发觉得凤楼主人是个“少年身,老人心”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裴世溪却注视着她,忽然开口道:“三小姐,其实你想见凤楼主人,不是因为仰慕他的手艺吧?” 施宣铃猝不及防,心虚莫名,却下意识道:“我,我自然是想在凤楼买嫁衣了,毕竟我跟世子还有一场……” “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别再去凤楼了,也别对凤楼主人感兴趣,那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小心在那丢了性命。” 裴世溪径直打断了施宣铃,他肩上那头雪狼虽然冷酷依旧,却没有露出獠牙,反而眸含关切,不像有恶意的模样。 施宣铃愣了愣,对裴世溪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有些无所适从,却又不能说出实话,只能含糊道:“凤楼也没那么可怕,就是卖嫁衣的地方罢了,我还得去买那件绮梦嫁衣呢,到时候跟世子大婚……” “你就这么想嫁给他?” 裴世溪又是一声打断了施宣铃,少女抬起头,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海风扬起那身官袍,裴世溪墨发飞扬,眸光定定,别有深意。 他看过施宣琴的信,这桩替嫁的婚事,一开始施宣铃应该是无意的,可显然朝夕相处下,她已经对越无咎生出了情意。 只是这颗真心,她怎能交给越家人呢? 她与他,注定不会是同路人,难得善终,那件绮梦嫁衣的寓意或许真的没有错,这场虚无的梦又怎会长久呢? “天底下万千好男儿,你就非得嫁他不可吗?” 裴世溪又问了一遍,施宣铃总算回过神来,还真是稀奇,这样的问题,短短几日便已经有两个人同她提起了。 除了裴世溪,另一个人,便是宛夫人了。 怎么忽然一个个的都操心起她要嫁给谁了,话里还都隐隐带着反对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何就不能嫁给越世子了? 尤其是裴世溪,问得更加生硬直白了,施宣铃也忍不住来了脾性,冷声道:“我想嫁给谁,跟裴大人无关吧?” “的确无关,只是本官掐指一算,觉得你们并不相配罢了。” “怎么就不相配了?” 海浪拍打着礁石,风声猎猎,少年抱着长剑,站在远处的阳光下,一张俊逸的面孔半明半暗,他丝毫不知码头上的二人在说些什么,只是心中忽然莫名有些不安,仿佛天地间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拉扯着他往下坠去,他极力坚守,却终究难以抵挡。 一股难以形容的无力感席卷了全身,明明站在大太阳下,却莫名觉得手脚都在发冷,唯独怀里抱着的那柄妄心长剑,紧紧贴在他的胸膛处,能带给他一丝丝的暖意与安心。 码头上,少女还在执拗地问着:“竟不知裴大人还会算命,那不如好好说一说,我与世子究竟哪里不配了?” 裴世溪笑了笑,望着风中那双浅色的眼眸,显然看出少女动怒了,他却不以为忤,反而温声道:“小丫头,别生气,本官给你一句忠告,有时候人很容易被表象的东西所欺骗,你以为的敌人不一定是敌人,相反,你许下终生,白首不离,所认定的一生挚爱,可能才是你真正的仇敌……” 第五十九章 蓝色蝴蝶 “这世间情爱如毒,最容易迷人心智,多少海誓山盟,眨眼便会化为梦幻泡影,三小姐,你最好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自己的枕边人,或许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话都说得这般直白了,裴世溪却没料到施宣铃会想“歪”了。 “裴大人,我知道越家谋逆一案是你亲自审的,在你心里,你已经认定了越家大逆不道,皆是乱臣贼子,包括世子在内。” 施宣铃抬着头,海风扬起她的长发,她定定地望着裴世溪,“可是在我心里,我相信世子,也愿意陪他走下去,你又怎知我跟他不是一路人呢?” “本官当然知……” 裴世溪想要说些什么,却才开口便戛然而止,他看着眼前目光执拗的少女,知道她误会了自己话中的意思,此刻他却也不想解释了,只是摆了摆手,叹道: “算了,傻人有傻福,夏虫不可语冰,总之,你记住我今日给你的这番忠告,好自为之吧。” 一番不算愉快的交谈到此结束,裴世溪正想转身离去时,施宣铃的眸光却越过了他,仿佛看见了什么,忽然惊喜喊道:“小陌!” 少女奔向风中,巨大的海船下,一个清瘦的少年站在码头边,穿着一身侍卫服,脸上却是戴着古铜面具,他显然一直候在这,等待裴世溪上船。 乍然听到少女的这一声惊呼时,他呼吸一颤,还有些不敢置信,待到那串清脆的铃铛声由远至近,少女笑盈盈地奔至他身前时,他才堪堪反应过来,手足无措道: “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开口间的少年嗓音清冽又熟悉,正是施宣铃曾在海膳房救下的那个小陌。 他生得太过阴柔昳丽,为了不让自己太打眼,又因一张脸惹出什么祸事,于是便直接戴上了面具,陪同护卫在裴世溪左右。 按理来说,施宣铃应当是认不出他来的,因为他脸上的面具戴得严严实实,可谓是密不透风,一点“真容”都没露出来。 然而少女却站在小陌身前,俏生生地道:“我当然知道是你了,因为只有你的肩上,才会飞着一只冰蓝色的蝴蝶啊。” “蓝色的蝴蝶?” 少年有些疑惑,施宣铃却已经好奇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你要离开云洲岛了吗?” 望着那双浅浅的茶色眼眸,听着那话中的关切之意,面具后的小陌抿了抿唇,终是点点头,低声道:“我被裴大人挑中了,进了镇抚司,以后便跟在他左右了。” “真的吗?”施宣铃的语气中带了些惊喜,“那你就不是罪奴了?日后便不用再服苦役了?” 得到小陌肯定的回答后,施宣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裴世溪走过来时,正听到她对着清瘦的少年,真心实意地祝福道: “你能离开这里太好了,就不用再被欺负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多学点本事,不用很厉害,可一定要有自保的能力,但是……也不能学坏了,唔,不要帮裴大人干坏事,抓好人,要明辨是非,多帮帮那些可怜人,毕竟……” “三小姐,背后说人坏话可是不好的,你又在编排本官些什么?” 施宣铃一激灵,回头正对上裴世溪似笑非笑的一双眼,她赶紧道:“没有没有,我是认识这个小侍卫,他是我在这岛上的一个朋友,我在跟他叙旧道别呢。” 施宣铃说着,心念一动,凑近裴世溪,低声道:“这个小侍卫身世很可怜,裴大人,你将他带在身边,对他多加照顾一些,也好好栽培他一番,他虽然看上去瘦弱,可却很有勇气与胆识,也十分孝顺,他朝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你挑中他实在是个明智的选择,日后一定不会后悔的,信不信?” 虽是窃声私语,可身后的少年武艺高强,耳力过人,将少女的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古铜面具后的那张昳丽面孔有些怔然,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如此替他着想。 “三小姐是在教本官如何管理下属吗?” 裴世溪听了施宣铃的话后,却是微微一笑,反问道:“我的忠告你不听,你的叮嘱我又为何要放在心上?” “你,你就当行善积德吧!”施宣铃哼了哼,没好气道:“总之你对小陌好一些,他不会令你失望的。” 说话间,少女无意一瞥,忽然见到裴世溪手中那两朵结颜花,目光一亮,想到什么般,不由分说地便抽出了一朵,回头直接递给了身后的少年。 “小陌,送给你!” “这不是本官的花么,你说拿就拿了?” “你只要一朵,我也给你了,多出的一朵自然由我送给想送的人了,不是吗?” 小陌猝不及防地接过那朵结颜花,怔怔地抬眼看向身前的少女。 海风扬起了施宣铃的裙角,她长发纷飞,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清隽的脸上带着灵动的笑意: “今日一别,我们这辈子估计也见不上面了,你这只小蝴蝶,一定要飞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高,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再不要受任何苦难与磋磨了……” 她说着,又凑近了些,用只有她与小陌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风中轻柔道:“忘了在海膳房的苦日子吧,你本来就无罪,没人可以审判你,一切都过去了,往后的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好好活着,为了自己,也为了你娘……” —— 长阳和煦,浮光跃金,海船渐渐远去,船头站着的那道身影也越来越小,施宣铃不断挥着手,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 “保重啊,小蝴蝶,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少女在心中默念着,不知何时,越无咎也拿着剑来到了她身边,一同看着那艘远去的海船。 “宣铃,你们刚刚在说些什么,那个戴面具的小侍卫是谁?你认得他吗?” 施宣铃转过头,看向阳光下的少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一双清浅的眼眸就那样定定地望着他,无限缱绻,亦带着无限深意。 “怎么,怎么这样看着我?” 越无咎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施宣铃却在这时长睫一颤,忽然一头扎进他怀中,将他一把抱住了。 海风扬起他们的衣袂发梢,少女一双手紧紧拥住他,仿佛下一瞬他便会消失一般,她贴着他的胸膛,喃喃自语道:“世子,我不会离开你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不会抛下你……” “宣,宣铃?” 越无咎呼吸颤动,小心翼翼地开口,正想问些什么时,少女却已经松开了他,伸出一根尾指,在风中直接勾住了他的手指。 “你看,我们拉过勾了,那便不许抵赖,谁也不能抛弃谁,好不好?” 两根细长的手指勾在一起,举在半空,长阳下泛着金色的微光。 “宣铃,你怎么忽然……是不是裴世溪跟你说了些什么?” 越无咎一向是敏感又聪慧的,他抿了抿唇,眼神也起了变化,施宣铃却微微歪了脑袋,在海风中莞尔一笑:“小小的离间计罢了,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受影响,旁人说什么都无关紧要,总之我们相信彼此,坚守本心就行了,不是吗?” 谁说他们不是一路人?如今这条路就是她自己选的,不管刀山火海,她都无怨无悔,一定会陪他走下去。 正如他所言,少年夫妻,患难与共,相依为命,他说她是他踽踽独行,穷途末路之际,才终于得见的一道天光,那他又何尝不是带她离开囚笼,给了她一个新的家,让她重获新生的一缕清风呢? 人世间的际遇何其奇妙,在她自愿请旨,随他踏上云洲岛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便与他牢牢捆绑在了一起,从此荣辱不离,生死不弃。 阳光下勾住的那根手指又动了动,施宣铃抬着头,清浅的瞳孔里映出了少年俊逸的面孔,她扬起唇角,一字一句,温柔而又坚定,仿佛带着月华的光芒一般—— “小铃铛跟小灰猫,一定会好好地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对不对?” 越无咎呼吸微颤,久久注视着那张清隽灵秀的面容,一颗心在海风中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他在这一刻,忽然很想吻向她。 而他也的确这样做了,一边紧紧勾住她那根细长的手指,一边揽过她的腰,铃铛声响起,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确是个好学生,吻的次数多了,也愈发驾轻就熟,辗转绵长,温热的气息缭绕间,她脸上发烫,毫无招架之力。 两道身影交叠缠绵着,影子在码头上拖得很长很长,海面波光粼粼,风声猎猎,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喘着气,抵住她额头,有细碎的呢喃溢出唇齿,是直抵心底的那个答案: “小灰猫不会辜负小铃铛,未来那道长虹贯日,我们不是还要一同见证吗?” —— 斜阳西沉,晚霞漫天,清瘦的少年戴着面具,坐在窗边,手里抱着一盆花。 花盆不大不小,泥土盖得严严实实,里面却只种着一株花。 那是施宣铃送给他的花,他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找了个花盆,又将它种了下去。 裴世溪的那一朵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他将那朵结颜花压进了书中,说是与其等待它凋零散去,还不如先将它做成一片经久不变的书签。 结颜花很坚韧,小陌又小心翼翼地养着自己那朵花,细心呵护间,它竟也真的在花盆里活了下去。 当裴世溪走进船舱时,少年正举起花盆,对着海上的阳光,细细地在看着些什么。 “五叔,你过来瞧瞧,这花瓣上是不是染了一点点血色?” 裴世溪脸色微变,接过花盆,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倒吸了口冷气:“那丫头在种七雾结颜花?她竟跟你一样,也是至阴之血么?” 第六十章 为何偏心? “七雾结颜花?” 小陌脸色也跟着一变,他也隐隐听母亲说过族中这种可以入药的神奇之花,只是他更惊讶的是,施宣铃竟然同他一样,也是极为罕见的至阴之血。 他们之间竟然这么有缘,至阴之血万里挑一,族中总共也没有几个,竟还让他们碰上了彼此? 小陌已经将施宣铃曾在海膳房里帮过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裴世溪,少女那番捉弄人的小小把戏也自然瞒不住了,只是他们是一族之人,裴世溪自然也不会再跟她去计较那一夜的“腹泻之苦”了。 只是如今看着这刚刚生出一小片血雾的结颜花,裴世溪眉心微蹙,倒有些意外:“她种这七雾结颜花做什么?难道她有什么旧疾未愈吗?” 这七雾结颜花是他们族里极为珍贵的一味药材,不仅能做清心丹,还可以解毒疗伤,功效很是神奇,只是需以至阴之血灌溉,悉心呵护,极难种成,百朵之中可能才只能成功一两朵。 施宣铃摘下这结颜花时,花瓣上还并未显现出血雾之状,她以为这只是一朵普通的结颜花,却没想到阴差阳错间,竟将一朵能够吸收至阴之血,有可能成功化为七雾结颜的珍贵花株送给了小陌。 裴世溪眸光深深,紧盯着花瓣上那一小点血雾,还在呢喃着:“不行,得尽快回族里一趟,搞清楚这丫头的身份,若她真是族中罕见的至阴之血,那便不能让她再这么流落在外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夜幕渐深,月下海浪浮动,少年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已将脸上的古铜面具摘了下来,昳丽动人的一张面孔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柔和了。 任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雌雄莫辨,看上去羸弱可欺的“小美人”,竟会是个杀人不眨眼,身手一流的绝顶高手。 白日里裴世溪的几句话还萦绕在他耳边,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辗转反侧,终是坐起了身,扭头看向了桌上的花盆。 “你有伤在身么?还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需要这七雾结颜花来医治?” 少年抱起花盆,坐在了月下,喃喃自语着。 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少女灵动的身影,明眸皓齿,笑意可人,手腕上铃铛摇晃,那双清浅的茶色眼眸,总是带着善意地望着他。 “你本来就无罪,没人可以审判你,一切都过去了,往后的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好好活着,为了自己,也为了你娘……” 那清灵动听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少年低下头,久久看着怀里那株结颜花,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咬破了手指,也将鲜血慢慢滴了上去—— 怀中的结颜花仿佛通了灵性般,在月下散发着异样的光泽,花瓣摇曳,如饥似渴地不断吸收着他的鲜血,那片血雾也愈发浓重。 少年无声无息地放着自己的血,他这一刻忽然很庆幸,自己体内也流着这罕见的至阴之血,才能为她继续浇灌下去,直到培育出真正的七雾结颜花。 无论她是旧疾未愈,还是有伤在身,有了这七雾结颜花,一定都能帮到她一些吧? 只是她有句话说错了,云洲岛一别,他们这辈子都再也见不了面了,这却是未必。 可能要不了多久,等五叔查清楚一切,他便又能见到她了。 不知怎么,想到这个可能,少年一颗心便莫名有了期盼,清冷昳丽的面容也在月下染了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欢喜之色。 他望着怀里的结颜花,眸光闪烁间,轻轻开口:“我会好好活下去,你也……好好活着。” —— 盛都城,施府,书房里熏着淡淡的檀香,施仲卿坐在椅上,却是神情复杂地看着跪在身前的女儿。 “你当真写了信,还将你做的衣裳,都一并交给了裴大人,让他带去云洲岛,给了……那越家儿郎?” 安郡王近来一直纠缠不休,施宣琴佯装生病,推拒不见,偏偏大夫人总是隔三差五地逼迫于她,她一时情急,便说漏了嘴,施父这才知道女儿背地里究竟做了些什么。 “难怪你魂不守舍,成天等来等去,你在等什么?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吗?事到如今,你真以为那越无咎还会对你有情意吗?” 施宣琴跪在地上,双眸含泪,却仍然倔强地咬紧了唇,不肯低头。 她能等什么呢?无非是等那镇抚司的裴大人渡海归来,带给她一个答案,告诉她那远在海岛之上的青梅竹马,究竟有没有忘了她,如今心中是否还有她的一席之地? “宣琴,你太让爹失望了,不要再去动些不该动的念头,也不要在背地里做任何手脚了,如今那越家儿郎,已经是你三妹的夫君了,你纵使有再多后悔遗憾,也只能是后悔遗憾了,爹绝不会允许你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破坏你三妹的安稳日子!” “三妹三妹三妹,你心里永远只有那个小妖女!” 施宣琴再也忍不住,忽然抬头一声怒喝道,她目光怨毒,饱含万般嫉妒与不甘:“别以为我不知道,娘都跟我说过了,你当初进过一趟宫,冒险去见陛下,想让他改变心意,不将你那宝贝女儿施宣铃送到岛上,而是让我跟着越世子去流放!” 骄傲的孔雀双目含泪,浑身颤动着,终是将这个深埋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这同时也是在挖自己的伤疤,一直以来她都佯装不知,可如今亲耳听到父亲还在偏袒她那个所谓的“三妹”,视她的痛苦如无物,只关心他那个在岛上的女儿过得好不好,她又妒又恨,是再也装不下去了! “爹,您好狠的心呐,宣铃是你的女儿,我就不是了吗?” “你还有脸说!”施仲卿一拍书桌,霍然站起了身,满脸的痛心疾首,“原本那道旨意就是给你的,不过是宣铃替你流放到那岛上去了,你欺她天真懵懂,诱她故意说出心悦越世子的话,实际上只巴不得让她做你的‘替死鬼’,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书房中回荡着,施宣琴脸色煞白,呼吸也瞬间紊乱了,施仲卿却还在一字一句地指责道: “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什么都能由着你的心意来?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弃如敝履!别忘了当初是你哭着喊着要悔婚,还对着人家越世子一番羞辱,又使尽手段把你三妹逼去了岛上,替你流放!” “如今那越家儿郎与你三妹成了夫妻,也承诺会待她如珠似宝,一生一世,绝不负她,你反而又眼红后悔了,想将人家抢回来,哪有那么好的事!” “爹本以为给你看了越无咎寄回来的信,叫你亲眼见到他对宣铃的那番情意,会让你彻底断了念想,哪知你竟变本加厉,心生妒意,愈发执迷不悟了,还去找那裴大人,妄想搅乱他们在岛上的平静生活!” 施仲卿胸膛起伏着,越说越痛心,又是狠狠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你简直是自私透顶,愚不可及,心里只装着自己,毫不顾念一丝姐妹之情!没有人欠你的,越无咎不欠你,你三妹更不欠你!” “对,我就是自私,就是只想着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施宣琴的泪水夺眶而出,父亲从未对她这般严词厉色过,如今竟然为了她那个“三妹”,对她发了这样大的火,将她所有的颜面骄傲统统都撕碎了! 她跪在地上握紧双拳,染了蔻丹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手心中,妒恨交加间,也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嘶喊道:“我为什么要顾念什么姐妹之情?我跟施宣铃有关系吗?她跟我又不是一个娘生的,她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贱种,也配做我的姐妹吗?!”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施宣琴的脸上,她捂住红肿的脸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气到发抖的父亲,整个人都懵掉了。 “爹,你打我,你竟然为了你那个在外头养的女儿打我?” 施仲卿气得都要站不住了,他颤抖着手指向地上的施宣琴,显然已是痛心到了极点—— “你到如今还在怪罪别人,我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怎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心肠歹毒,自私冷血的女儿?!” “对,我自私,我冷血,只有你那个野女儿好!”施宣琴捂着脸颊,眸中泪光闪烁,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反正从小到大,在你心里,都是她比我重要,你就是偏心,你从来都是更爱她!” “别人都以为我这个嫡小姐有多风光,多受宠,可哪里知道,这些年,你虽然将那贱人锁在阁楼里,哪也不许她去,可却对她暗中关怀,无微不至,每年都会巴巴地去送月饼给她吃,还会亲手为她做兔子灯玩,但你从来没有这样待过我,你就是偏心……” 数不清多少次,她瞧见父亲悄悄上了阁楼,为桌前翻看医书睡着的施宣铃,轻手轻脚地披上了衣裳,生怕将她吵醒一般。 她站在暗处,看着父亲那慈爱有加的眼神,心里愈发嫉恨起来了。 “你只会叮嘱我学礼仪,守规矩,做个安安分分,不给施家丢人的大家闺秀,可是你却从不会陪我玩,给我也做上一盏同样的兔子灯!” 第六十一章 施父的秘密 施宣琴跪在地上,泪如雨下:“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那贱人没回施家之前,你明明是最疼爱我的!是她,是她抢走了你,抢走了曾经最疼爱我的亲爹!” “不仅如此,现在她还将阿越也抢走了,明明我才是跟阿越一起长大,我跟他才是青梅竹马,情比金坚,阿越心里的人如今却变成了她!我恨她,我恨她夺去了我最亲最在乎的两个人,我巴不得她现在就死在那云洲岛上,尸骨无存!” “你住口!” 施仲卿一声怒喝,气得浑身直哆嗦,他抬起手来,正要再打下去时,施宣琴却梗着脖子,迎着他那记耳光,毫不躲闪,那张从来美丽骄傲的脸上泪痕交错,虽然狼狈,却依旧倔强无比。 “你,你怎能这样诅咒你三妹啊,她没抢过你任何东西,走到今时今日这步田地,不都是你自己选的吗?” 施仲卿那只高高抬起的手终究没有打下去,他只是红了眼眶,心力交瘁般,挥了挥手,背过身去。 “你走吧,是爹没教好你,你出去吧,让爹一个人静静……”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重重关上,施宣琴负气离去,不知过了多久,施仲卿才长长叹了口气,站在书柜前,将最里面的那处暗格打开,从底部取出了一卷画轴。 他不知道的是,窗外正有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正是本该早就离去的施宣琴。 原来她出门后一直没有真正离开,反而躲在暗处,透过窗户的一丝缝隙,悄悄观察着父亲的举动,果然,他又在看那幅画了。 其实施宣琴已经撞见过好几次,父亲总是悄悄对着一幅画自言自语,但每次见到她来了,又会迅速将画卷收起,放进书柜的暗格里,不让她窥见画中内容。 她起初也好奇过画中到底有什么,但后来转念一想,能让她爹在房里偷偷摸摸地看着,又不时对着画卷自言自语,一副甚是怀念的样子,除了那个女人的画像,还会是什么呢? 那个女人也不用多说,自然就是施宣铃那个早死的卑贱娘亲,一介山野妇人,怎就将她爹迷成了这个样子呢?这么多年了都还念念不忘,枉她母亲当家多年,将施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竟还比不过一个死人了! 门外暗处的施宣琴越想越气,脸上被父亲掌掴的地方还火辣辣的,她心中怨恨无比,只有一个念头不断盘旋在脑海中—— 她这次要瞧清楚藏画的地方,然后趁父亲不在,偷偷毁了这幅画,叫父亲痛不欲生,也尝尝心头所爱被人毁之,再不复存在的滋味! 房里檀香缭绕,烛火摇曳,施仲卿坐在书桌前,正深深凝视着那幅画卷,自说自话着: “我昨夜又梦见你了,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可我却老了,跟你站一起更加不配了,比不上你半点风姿,要是你还在就好了,我总是在想,为何活在世上的那个人,不是你,而是我呢?” 他声音似有哽咽,拿着画卷的手都微微颤抖着,“宣铃那孩子是真的像你啊,我一见到她就会想到你,身上那股灵气都同你一样,只可惜,你没能亲眼看着她长大,到底是我亏欠你太多了……” “她如今去了那岛上,也有不少时日了,你也很想她吧?是我无能,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叫她跟着被流放去了岛上吃苦受罪,我对不住你啊,那可是你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啊……” 施仲卿越说越动情,不禁泪湿衣襟,痛心不已:“这么多年来,我尽心尽力地护着她,为了不让她应了那份命格,我将她锁在阁楼里,哪里也不让她去,可千算万算没算到,竟还是留不住她,我真是太没用了,叫你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心啊……” 他为了保护住宣铃,甚至不惜与大夫人翻脸数次,尤其是她给宣铃下毒的那一次,他虽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斥责宣铃是吃错了东西,闹肚子,可转身却找到了大夫人,狠狠一记耳光扇去,严词厉色地警告她,再不要动任何歪心思! 所以自此之后,大夫人便吃斋念佛,还抄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经书,也再不敢对施宣铃下毒手了。 可这一切,施宣铃又怎会知道呢? 门外暗处偷听的施宣琴,眼见父亲如此伤心,也不由鼻头一酸,心中愈发忿忿不平,父亲果然更加爱那个野种,舍不得她去岛上吃苦,可明明她才是正室所出的女儿,父亲当初又怎么忍心要把她送去流放呢? 这一切真是太不公平了,那个小贱人抢走了父亲的爱,如今又夺去了她的阿越,今日她说什么也得将她母亲的画像毁掉,叫她那下贱的娘亲在这世间留不下一丝痕迹! 带着这股强烈的恨意,施宣琴终于等到父亲藏好了画卷,起身离开了书房。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踏入屋中,转身将房门紧紧锁好,确认父亲不会再回来后,这才直奔那书柜前,按照方才在外偷看时悄悄记下的位置,打开了一个隐蔽的暗格。 果然,那卷画轴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檀香缭绕,屋中一片寂静,施宣琴屏气凝神,轻手轻脚地拿出了那卷画轴,一颗心几乎都要提到嗓子眼上了。 她见父亲那着迷的样子,心想这画中八成是那女人年轻时候的芳容,否则她父亲又怎会痴迷成那样呢? 毕竟那对母女刚来施家时,那个乡野村妇病得都快死掉了,脸色苍白,瘦骨嶙峋,一点都不好看,还没她府上的厨娘有姿色呢。 但她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不然她爹不会看上她,还跟她弄出个“私生女”来了,更不会这么多年还对她念念不忘。 一想到这,施宣琴就越发好奇了,她按捺住急促的呼吸,将那卷画放在书桌上,一点点展开,心里还忍不住默念着:“我倒要看看,你这狐媚子年轻时究竟生得有多美,竟能将我爹迷成这样!” 烛火摇曳,画卷终于打开了,施宣琴却是“呀”了一声,一下捂住了嘴,瞳孔骤缩,心头狂跳不止。 她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甚至还带了一丝惊悚的神情,冷气倒吸间,不住摇着头,连声音都在发颤:“不,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绝不可能……” 画中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东西,她眼底满是骇然之色,一颗心越跳越快,双手也忍不住哆嗦起来,仿佛见到了什么怪物一般,吓得一张脸都煞白了:“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 天色将亮未亮,浪打礁石,海风冷冽,一道纤秀灵动的身影推开了仓库的门,清脆的铃铛声在库房里响起。 这里是海膳房后边的一处偏僻仓库,里面放着一些最新捕捞上来的海味,施宣铃老早就拜托了熟识的柳厨娘,为她留意一种个头很小的海蟹,她能够用新鲜的蟹壳来入药,为宛姨做压制蛊毒的药汤。 柳厨娘心善又仗义,爽快地答应了施宣铃,说全包在自己身上了,只当是她给施宣铃的一份谢礼了。 谢什么?便是谢那日海膳房中,施宣铃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是人了吗?女人的命就活该贱一些吗?” 男尊女卑,自古使然,柳厨娘本是三从四德,以夫为天,最传统本分不过的一个妇人,可那日跟施宣铃讨论小陌弑父的事情,却没想到听到了施宣铃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直接将她心中男尊女卑的观念都颠覆了。 她初听之际只觉荒谬无比,难以想象,可待她回去细细琢磨了一番后,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只是从前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过罢了。 她如醍醐灌顶般,乍然醒悟了过来,还跟住在一起的其他厨娘都说了这番言论,众人称奇之余,也不禁暗暗点头,其中不乏许多被自家男人害到这来服役的苦命女人,更是泪湿衣裳,咬牙赞同。 以夫为天,狗屁的天,她们只是服侍夫君的奴才,辛辛苦苦一辈子,好处沾不到,男人犯了事却头一个连累她们! 一群苦命的女人统统醒悟了过来,也自发团结起来,在海膳房里互帮互助,一同抵抗色迷心窍的余大厨之流。 不知不觉间,海膳房里的厨娘们,说话都硬气了不少,像余大厨那样的臭男人,再要跟她们开一些下流玩笑,甚至是动手动脚之类的,她们再不会忍气吞声,而是会联合起来反抗,那泼辣的模样叫余大厨都不敢硬碰硬,只能收起一些歪心思,不再做海膳房里的“土皇帝”,言行举止都收敛了不少。 这一切都还得感谢施宣铃,柳厨娘跟其他的姐妹们也没别的方式去回报,只能尽心尽力地帮施宣铃收集“药材”,这不,一桶海蟹很快便攒了下来,放在了仓库里一处隐蔽的位置。 柳厨娘通知施宣铃一大早悄悄去拿,得赶在余大厨去仓库取食材之前,不声不响地将那桶海蟹拿走,千万别让余大厨发现了,否则她们都得挨罚,那余大厨肯定会借题发挥,公报私仇,不会放过她们的! 此刻天都还未完全亮起,施宣铃轻手轻脚地摸进了仓库里,很快在柳厨娘提前告知的隐蔽位置处,发现了那桶得来不易的海蟹! 她目光一亮,清浅的眸中不禁笑意浮现,有了这些新鲜“药材”,她师父身上的蛊毒又能缓解不少,待到再过一些时日,将师父的身子调理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便能以体内的至阴之血,替师父引出蛊虫,彻底解了她身上的毒了! 一想到这,施宣铃便忍不住心生欢喜,她正要提起那桶海蟹时,却忽然感觉不对,身后有一股杀意袭来! 她想也未想地一偏脑袋,电光火石间,一把大刀就这样擦着她的脸狠狠砍下,她耳边一绺乌发应声而断,落在了地上! 无法言说这一刹那有多么凶险,只差一点点,她便会身首异处,丢了小命! “贱人去死吧!” 第六十二章 少岛主归来 “贱人去死吧!” 猎猎劲风间,大砍刀又接二连三地追来,施宣铃惊呼出声,身形灵巧地闪避开去,她回过头,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她瞳孔骤缩,不敢置信—— “余大厨,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来人满脸酡红,手握大刀,眼中布满杀气,又有些站不稳,身子摇摇晃晃的,正是那之前在海膳房里与她有过龃龉,结了梁子的余大厨! 说来也是不巧,今日余大厨偏偏比往常来得都要早,还喝了不少酒,头昏眼胀的,一来便发现了施宣铃的身影,他本要出声喝止住她,却忽然心头一动,生出了一个歹毒的念头。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上回施宣铃当众教训他,打了他的脸,还被所有人看见他吓得尿了裤子,他心中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而这些日子里,那些厨娘们又“造反”了,成天联合起来给他脸色看,他私下一打听,好家伙,又是那位施三小姐在背地里教唆的呢! 这新仇加旧恨,怎不叫他火冒三丈,将施宣铃视若眼中钉,肉中刺呢? 而更重要的是,她手里还捏着他的性命呢,他惶惶不可终日,总担心钟离笙回来后会收拾他,他实在忍不下去了,在烈酒的刺激下,恶向胆边生,满脑子只想着先下手为强,一定要赶在钟离笙回来之前,彻底除掉施宣铃这个“祸害”! “臭娘们,让你多管闲事,同老子作对,老子今天就送你上路!” 那余大厨骂骂咧咧间,目露精光,又举起那大砍刀,直朝施宣铃挥去! “你在发什么酒疯?不过就那么点过结,何至于就杀人了?”施宣铃一边躲闪,一边不可思议道。 余大厨眸中的杀气却更浓了,“老子可没疯,不把你杀了灭口,难道眼睁睁等着少岛主回来,叫你有机会向他告状,活活整死老子吗?” “谁说我要向他告状了?”施宣铃简直莫名其妙,这实在是场无妄之灾。 余大厨却握紧手中刀,凶神恶煞地道:“你当然会了,你的本事可大得很,那个小贱人不就是被你弄走的吗?你下一步不就要对付老子了吗?” 醉醺醺的话语间,施宣铃一听就反应过来,这余大厨嘴里说的“小贱人”正是指小陌。 说起来一切阴差阳错,这余大厨见小陌从海膳房被调走了,还顺顺利利地离开了云洲岛,只以为是施宣铃在里面搞的鬼,他惶惶无措,越想越不安,越想越害怕,成天借酒消愁,担心钟离笙回来了,自己没得个好下场。 要怪就怪钟离笙在岛上的名头太响亮了,他的狠辣手段人人都见识过,余大厨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正恐慌不已时,哪知老天爷竟然听见他的心声,直接将施宣铃这死丫头送到他手里来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呢? “我反正得罪了你,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在这里偷偷除掉你!”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小陌不是我弄走的,我也没想过告你的状,更没想过让钟离笙整死你,你是喝酒喝糊涂了,有什么受迫害妄想症吗?” “别说那么多了,老子才不信你这臭娘们的话,你太机灵太狡猾了,我才不会上当受骗,总之你今天落在我手里,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你,你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施宣铃倒吸了口气,一时间又恼又无语,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简直想不通,这世间怎会有这般又蠢又毒之人? 再多的解释在他面前都是苍白的,他根本听不进去,醉醺醺的猪脑袋里,如今只装得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她! “你以为杀了我,少岛主就会放过你吗?”施宣铃懒得再跟酒疯子废话了,直接一针见血,抓住他痛处,高声喝道:“我活着你才有活路,要是你杀了我,我保证你只会死得更加痛苦,更加凄惨,黄泉路上有我也一定有你,你逃不掉的!” “少他妈威胁老子了,谁又知道是老子干的?”余大厨却连这招也不吃了,他恶声恶气地吼着,显然也早就想到了这茬,面目狰狞道:“这仓库本就偏僻,如今天都还没亮,这里只有我跟你,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你,谁又会知道是我干的?” “柳厨娘会知道!这仓库就是她让我来的,还让我赶在你前面,悄悄避开你,可若是我不明不白死在这了,又跟你曾结过梁子,你以为旁人想不到么,谁的嫌疑最大?” “她有证据吗?”余大厨双目愈发血红,烈酒上头,他呼吸急促道:“老子现在就砍死你,再将你剁碎了,跟那些海味搅和在一起,做成一锅菜,吃进肚子里不就毁尸灭迹了吗?你无故失踪,甚至都没人知道你已经死了,这笔账怎么也算不到老子头上吧?” 不得不说,醉归醉,杀人这活儿,余大厨倒是给整得明明白白。 他本就是个多年用刀的“老手”,剔骨碎尸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件难事,他今日下了狠心,又怎会让施宣铃逃脱呢? “你,你当真是丧心病狂!” 在这样一个酒疯子面前,讲再多也是白费口舌,根本叫不醒他! 施宣铃眉心紧蹙,稳住心跳,步步后退,分明看见了余大厨肩头白雾缭绕,赫然站着一头凶神恶煞,醉脸酡红,手握大砍刀,杀气腾腾的大黑熊! 这该死的黑熊,她真是后悔呀! 当初在海膳房里就该一刀劈了这头又蠢又毒的黑熊,她怎么会晓得这家伙脑子如此清奇,又如此歹毒,为了这么点过结,竟要杀人分尸呢?! 她救了小陌,可却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但若重来一次,她还是会救下小陌,只是不会再对这头又蠢又毒的黑熊手下留情了! 还好,还好小陌已经离开云洲岛了,否则再多待些时日,一定会遭到这“余黑熊”的毒手! 即便在这样的危急关头,施宣铃也仍是忍不住想到了那张楚楚动人,又昳丽清冷的面孔,她不后悔救了他,反而庆幸他这只小蝴蝶早已飞去了远方,能重获新生,好好活下来。 只是她自己—— “别逃了,你今日必死无疑!” 酒气喷薄间,余大厨双目圆睁,举起砍刀,又是狠狠一下挥去。 施宣铃心头狂跳,瞅准空隙,一边大声呼救,一边就想朝着仓库大门跑去,奈何那余大厨瞧出她的意图,先她一步挡在了门前。 “臭婊子,你省点力气吧,这仓库门都被老子锁死了,里头的动静一点都传不出去,今天谁都救不了你,你乖乖受死吧!” 男女力量本就悬殊,这余大厨又生得牛高马大,一身力气,还使了多年厨刀,砍起牛羊来都利落干脆,更何况是对付施宣铃这样一个纤细玲珑的小姑娘呢? “前路漫漫,日后你不知还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刀山火海,若是能有一身本事自保,岂不比依附他人强上百倍?” 此刻施宣铃耳边响起宛夫人的这番话,才真叫振聋发聩,切身体会,奈何她才跟着师父学武没几天,体内虽有至阴之血相助,却也不是一夕之间就能变成个“武林高手”的。 而她手腕上戴着的几串铃铛里,暗藏的药粉今日也恰巧没了,她哪里想得到,不过是一大早来仓库里拿些海蟹,竟还会遇上杀身之祸呢? “老天爷,今日若能让我活着出去,我日后必定勤练武功,加倍努力,吃再多苦也甘之若饴,一定要将师父一身本事都尽数学得,以后再遇上这些豺狼虎豹,我见一个劈一个,将这些可恶的家伙统统撕碎,绝不手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 施宣铃在心中咬牙默念着,她小小的前半生全用来学医了,诚如师父所说,她一身医术出神入化,能治病救人,可危急时刻,却救不了自己,她必须拥有自保的能力! 今日倒真是给她上了一课,岛上不仅有碧空大海,飞鸟鲜花,也有荆棘迷雾,风霜刀剑! 可施宣铃又怎会知道,她阿娘只教她医术,不传她武艺,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生的一段命格,逼出了阿娘的一份良苦用心。 看似柔弱的母亲,实际上深藏不露,神功惊人,只是她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再同她一样,背负着那么重的使命了。 更不希望女儿应了自己的命格,踏上一条不归路。 她带她离开了青黎大山,将她送去了皇城,只希望她做个平平凡凡的世家小姐,安然过完一生。 可一切到底阴差阳错,谁也无法阻挡那份注定的命运。 在施宣铃下定决心习武的这一刻起,一切就都不同了,星轨图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亲不传她武功,乃因一颗护她之心。 宛夫人传她武功,亦是因为一颗护她之心。 冥冥之中,机缘巧合,却是殊途同归。 只是命运的齿轮终是转动起来,而这一转,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 “小贱人,别跑了,乖乖受死吧!” 海膳房里,余大厨满脸酡红,神情狰狞,举着那把大砍刀,终是将施宣铃堵在了角落之中! 少女背后就是坚实的墙壁,她再也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我还没找到家乡呢,还没跟师父学好武功呢,还没……穿上那件绮梦嫁衣,嫁给小灰猫呢,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死在这个脑子有病的酒疯子手里?” 短短的一瞬间,许许多多的念头闪过施宣铃的脑海之中,她咬住唇,眸底万般不甘,太不值了,就这样白白死掉,太不值了! 身体内仿佛有团火焰在燃烧,热血也翻涌不息,少女胸膛起伏着,双拳紧握,瞳孔也泛着异样的光芒,有什么似要迸发出来,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 “不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哐当”一声,仓库门被一脚踹开,一把玄铁折扇划破半空,又准又狠地飞旋而来! “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大砍刀重重掉在地上,余大厨半条手臂高高飞到了空中。 鲜血四溅间,他痛得脸色煞白,却是顾不得伤势,只捂住断臂,回过头,露出了犹如见鬼一般,惊恐无比的神情。 “少,少岛主……” 少年紫衣飞扬,从天而降,犹如神祗一般,俊美的眉目都染上了冷冽的杀气。 施宣铃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不知怎么,竟然眼眶一热,连鼻头都霎时红了。 就连方才余大厨的大刀要砍向她时,她都不曾红了眼眶。 可当阔别许久,再次见到缭绕白雾间,那只嚣张狠厉,又熟悉万分的紫色小鲨鱼时,她再也按捺不住起伏的心潮,终是又委屈又激动,嘶哑着喉头喊出了那声: “钟离笙——” 第六十三章 杀一儆百 天蒙蒙亮起,海风掠过清空,飞鸟展翅,穿透云雾,携着第一缕天光,温朗地照在了云洲岛上。 船上却乌泱泱站了一大片人,个个低头垂眸,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风里只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这血腥味正是从桅杆上传来的,那上面竟赫然吊着一团血肉模糊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那险些将施宣铃砍死的余大厨! 他此刻嘴中塞着破布,浑身抖如筛糠,满脸惊恐之色,连裤子都尿湿了。 海船上却坐着一道紫衣身影,他气定神闲地泡着茶,一张俊美的脸沐浴在阳光下,眉目如画,周身气质澹如秋水,远如秋山,任谁见了都得夸上一句好颜色,好气度,都决计想不到,那团吊在桅杆上的血影,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此番钟离笙恰巧回了云洲岛,救下了施宣铃,还得多亏那位柳厨娘的“通风报信”。 原来柳厨娘虽然通知施宣铃一大早去那仓库拿海蟹,还给她留了门,但到底不放心,自己也起了个大早,想去仓库给施宣铃帮忙时,哪知竟撞见了喝得醉醺醺的余大厨。 仓库门一下就锁死了,柳厨娘透过那门缝,竟瞧见那余大厨拎刀行凶,想要杀人灭口的场景,她吓得大惊失色,赶紧踉踉跄跄地跑出去,想要喊人来救命! 好巧不巧,钟离笙刚好下船,折扇才一打,正吹着岛上阔别已久的海风时,一道人影便像一根利箭般,“嗖”的一下射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少岛主救命啊,施三小姐有危险!” 到底是施宣铃命不该绝,柳厨娘恰好撞上了回岛的钟离笙,小鲨鱼这才及时赶去,将人救了下来! 如今这一船乌泱泱站着的身影,都是在海膳房里干活的,钟离笙将他们召集起来,显然是要当着他们的面处置余大厨,杀一儆百。 施宣铃就站在他旁边,看着钟离笙慢悠悠地泡着茶,不知他在等什么,当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被押上船后,屁滚尿流地跪在钟离笙面前,骇得面无人色,不住求饶时,施宣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小鲨鱼是在等这个人。 “听说这是你家亲戚?仗着有你这么个靠山,在海膳房里作威作福,欺男霸女,如今甚至还到了持刀行凶,杀人灭口的地步,你知不知道?” 钟离笙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后,握着扇柄,将那人的下巴一抬,对上他的眼眸,微微一笑:“看来你们余家人的胆识都很不错嘛,你在军中砍人,他在厨房砍人,手起刀落间,干脆利落,你们余家都很有种啊,嗯?” 那士兵身子一哆嗦,吓得脸都煞白了,猛扇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 “少主我算什么啊,不过在军中一个打杂的,我连个屁都不是,能做谁的靠山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少主饶了小人吧!” 求饶归求饶,这话说起来倒是不假,这个士兵其实不过在军中有点小头衔,压根算不上什么要职,但被余大厨拿来当靠山,欺压一下海膳房里的罪奴们,还是绰绰有余的了。 这“军中狼”自己也心知肚明,平日里拿了余大厨不少好处,此刻却恨不能跟这位亲戚立马撇清关系! 他伸手一指桅杆,急于向钟离笙证明自己:“少主明鉴,此人不过是我老家一个远房堂叔,我们平素并无往来,他打着我的名号,背地里做出这些事来,我是一点都不知情啊!我只恨余家出了这么个败类,少主定不要手下留情,要狠狠惩治这畜生,这个王八蛋死一万遍都不足惜啊!” 声声喝斥回荡在海船上,那余大厨听着这番话,激动地在桅杆上挣扎起来,风中的血腥味愈发浓烈了,奈何他嘴中塞着破布,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不甘地瞪大了一双眼睛! 钟离笙又慢悠悠地品了口茶,俊美的脸上带着几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眼角微微一挑,这才对着身前那个士兵慵懒道:“哦,这么说来,你与这个远房堂叔毫无交情,他平日在海膳房里做了些什么,你是一概不知的?” “不知,不知啊!少主明鉴,我若知道这王八蛋干下这些天理不容的事来,不用少主来逮他,我第一个就会将他亲手宰了,省得这畜生败坏余氏家风!” “是吗?”钟离笙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朝后方一挥手,那桅杆下方的两个守卫立刻心领神会,将吊绳慢慢放了下去。 海风烈烈,桅杆上血肉模糊的余大厨拼命挣扎着,却仍然无法阻止自己的下坠,他目眦欲裂间,终是扑通一声沉入了大海中。 满船人呼吸一颤,心惊胆战,却是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既然这恶徒同你无关,那我现在这样处置他,你没意见吧?” 钟离笙又对着那士兵幽幽一笑,那人却是一哆嗦,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没没,绝对没有!少主英明,少主威武,少主就该将这畜生活剥层皮下来才对!” “好,那你去为他剥皮吧,也算大义灭亲,将功赎罪了,怎样?” 钟离笙想也未想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随手扔在了士兵的脚边,那人呼吸一窒,错愕无比地抬起头,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钟离笙勾勾手,余大厨瞬间又被吊绳拉了上来,他从头到脚一身都湿漉漉的,早已半死不活,那软绵绵的身躯,就如同一团浸泡了海水的血棉花似的。 “去啊,可别怪小爷没给你机会!” 那士兵颤抖着手,缓缓捡起地上的短刀,面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少主说的是,这畜生是该剥皮,是该剥皮……” 他狠吸了几口气后,终是下定决心般,抓紧那匕首,抬头看向半空吊着的那团血棉花,目露精光,咬牙切齿道: “多谢少主给的机会,我这就将此人一身皮活活剥下,亲手献给少主!” 他此话一出,满船人皆变了脸色,就连施宣铃也不禁皱了眉头,犹豫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那人却咬紧牙关,抓着手中利刃,一步步走向半空中吊着的余大厨,狰狞的神色犹如恶鬼一般。 “堂叔,是你咎由自取,犯下错事,坏了少主的规矩,黄泉路上可怪不得我了……” 利刃高高举起,就在那士兵抬手想要行动时,一把玄铁折扇却凌厉飞出,自他身后携劲风袭来,电光火石间,猛地将他双腿割得鲜血淋漓,令他瞬间惨呼出声,跌跪在地! “少,少主!” 那士兵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满脸惊骇之色,却只对上了钟离笙冷冰冰的一双眼。 “好个余家人,我给过你机会了,你若能拿起这把刀刺向我,我倒还能高看你几眼,留你这条狗命,只可惜,你跟你堂叔一样,是个丧心病狂,又坏又蠢的大孬种。” 那士兵目光几个变幻,双手颤动间,霍然反应过来,拖着一双血淋淋的伤腿,扑倒在了钟离笙面前,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少主,少主饶命啊!小人错了,求少主留小人这条贱命,小人日后定当做牛做马,什么都听少主的……” “吵死了!” 钟离笙嫌恶地一脚踹去,冷声喝道:“你这狗奴才,跟你堂叔分明就是一丘之貉,还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撇清关系吗?” “你的好堂叔可全都招了,你却还在这跟小爷耍心机,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贪拿了海膳房多少东西吗?拿了你堂叔的孝敬,给他撑腰,任他在海膳房里横行霸道,甚至还让你堂叔挑些听话貌美的厨娘,威逼利诱,悄悄塞到你房中去,让你享用,你干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还好意思在小爷面前哭丧?” 掷地有声的斥骂回荡在海船之上,那士兵脸色陡变,万万没料到钟离笙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他吓得霎那间呼吸都停滞了,钟离笙却又是一脚踹去,眸光一厉: “我早就说过,不要在岛上做蠢事,坏了小爷的规矩,既然今日你们这对蠢人被小爷逮到了,那我就送你叔侄二人一同上路,黄泉道上也好有个伴,你说怎么样,小爷也算仁慈了吧?” 话音才落,钟离笙已经摆摆手,几个守卫听令上前,拖住那抖如筛糠的士兵,他还在地上拼命挣扎着,撕心裂肺地求着饶,钟离笙却全然不为所动,折扇一打,俊美的脸上只结着一层冰冷的霜。 “将他们两个都扔下海喂鲨鱼,这一回,不用再拉上来了。” 海面上大片血腥弥漫开去,两团血肉模糊的身影在水中扑腾着,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空,众人心惊胆战间,耳边却又霍然传来一记厉喝: “一个个都低着脑袋干什么,特意请你们来看戏,就这般不给面子吗?全部都给小爷抬起头来,好好看清楚,记住这对余家叔侄今日是如何喂鲨鱼的!” “日后这云洲岛上,若再有谁心怀不轨,其心不正,在小爷眼皮底下耍花招,犯下些不可饶恕的蠢事,便通通都是这个下场,听懂了吗?” 满船人吓得一哆嗦,赶紧点头,却也有一些曾被余大厨欺辱过的厨娘们,此刻神色倒并不显得害怕,反倒在心中连连叫好,看着余大厨葬身大海,只觉快意无比,恶有恶报,少主总算替她们除掉了这一害! 就连施宣铃也在海风中微眯了眸,望向那道紫衣身影,不知怎么,心念一动,悄悄伸出了手,扯了扯少年的衣袖。 钟离笙回过头来,原本满带凛冽杀气的一张脸,对上施宣铃浅色的眼眸时,却挑了挑眉,慵懒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蠢女人,做什么?小爷为你解了气,你快不快活?” 第六十四章 人见人爱的好姑娘 “小爷为你解了气,你快不快活?” 海风掠过那身紫衣,少年眉目如画,神采奕奕,施宣铃望着他,也不由粲然一笑,指了指他的肩头。 “我忽然发现,你这只小鲨鱼,原来跟我想得不太一样,我今日好像……明白了一些事。” 手腕上的铃铛清脆响起,施宣铃的语气中也颇带着些刮目相看的意味,她此刻迎着海风,耳边忽然又回荡起了初来云洲岛时,钟离笙在船上对付那个钱大人时说过的话—— “狗东西,小爷警告过你多少遍,手脚干净些,不要再搜刮抢夺罪奴的财物,你是左耳进,右耳出,浑不当作一回事么?” 那时只觉这个少岛主好威风,可今日施宣铃才终于明白过来,她原以为小鲨鱼性格乖戾,残暴嗜杀,天性如此,可现下看来,他杀的那些……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啊? 这云洲岛上鱼龙混杂,不乏奸佞之徒,若没有钟离笙杀一儆百,各番雷霆手段镇压着,恐怕早就乱了套吧? 表面上看来,钟离笙是个杀人不眨眼,任意妄为的少岛主,可隐隐之中,他分明充当了一个重要角色,那便是这座云洲岛上的—— 秩序维护者。 远离皇城的一座海岛,还流放着数量庞大的一群罪奴,最怕的就是秩序扰乱,若无强权镇压,岂不是处处隐患,岌岌可危? 而本该树立威望,震慑众人的这个角色,应当是钟离笙的父亲,钟离羡,这个堂堂的一岛之主才对。 可这岛主长年闭关,重担自然只能落在钟离笙这个少岛主肩上,然他又年少,若再无一些狠厉手段,雷霆之威,如何服众? 如今能在岛上成功立威,将一众人管得服服帖帖,不得不说,这实在是钟离笙的本事了。 想透了这一层后,施宣铃看向那道紫衣身影的眼神,也不觉隐隐有了变化,心底更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意来。 她正暗自思忖间,钟离笙已然摇着玄铁折扇,悠悠转过了身,面向众人朗声道: “如今这余家恶徒除去了,海膳房里的主厨之位便空了下来,有谁愿毛遂自荐,坐上这主厨之位呢?” 话一出口,一船的人便都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有几个一直跟着余大厨,在他手底下掌勺的“徒弟”,也窃窃私语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壮着胆子纷纷站了出来。 施宣铃却是看向人群,忽然心念一动,朝着最右边的一道身影使了使眼色,分明带着几分鼓劲的意思。 那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及时向钟离笙通风报信,救下了施宣铃一命的柳厨娘。 她在海膳房中也干了好些年头,经验丰富,厨技出众,却一直都默默地给余大厨打着下手,施宣铃也曾尝过她的手艺,那是一点都不比余大厨差,只是一直被余大厨压着,苦于没有机会发挥罢了。 如今钟离笙处置了余大厨,主厨之位空缺下来,对柳厨娘来说,不正是个崭露头角的好机会吗? 显然,柳厨娘也看到了施宣铃不断投来的眼神,明白了她的示意,她在一片自荐的热切氛围中,亦心动不已,终是收下了施宣铃的鼓舞,咬了咬唇,带着万般勇气站了出来。 “少主,奴家斗胆,也想一试,不知海膳房的主厨之位,可否由女子担任呢?” 柳厨娘这句话一出来,可算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海膳房中的男人们顿时囔囔了起来: “女人做主厨?开什么玩笑,这成何体统,海膳房里可从来没有女子担任过主厨,更何况还是罪奴出身,地位卑贱万分,凭什么?” 这话尖酸又难听,惹得一帮厨娘们都不乐意了,个个对着那些男人们怒目而视。 她们也大多是罪奴出身,地位卑微,却在海膳房里兢兢业业,吃苦耐劳,哪一点又比男人差了?如今好不容易走了个余大厨,难道还要再来第二个,第三个欺压她们的臭男人吗? 忿忿不平的一帮厨娘们,自然全都站在了柳厨娘这边,她们伶牙俐齿,毫不客气地回击道:“女人怎么了,女人哪里比男人差了?只要手艺好,凭什么不能做主厨?你们有谁能赶得上柳姐的刀功吗?又有谁能做得出她的拿手绝活吗?” “就是就是,柳姐的厨艺在海膳房里是有目共睹的,她凭什么不能当主厨?” “对,我们就想让柳姐当这个主厨,她刀功好,心思细,干活又利索,厨艺更是在海膳房里首屈一指,她来做这个主厨,我们都服气!” 若放在从前,海膳房里的厨娘们个个都谨小慎微,哪里敢出来说这些话啊,可如今不同了,施宣铃点醒了柳厨娘,柳厨娘又带动了她们,人一旦醒悟,便不再甘心,自己将嘴巴和耳朵堵上,做个被世道强迫的哑巴聋子。 更何况,施三小姐就杵在这站着呢,她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施宣铃投来的热切眼神,不仅鼓舞了柳厨娘,也同样给了柳厨娘身后的一帮厨娘们力量。 她们如今迎着海风,斗志昂扬,绝不肯低头认输,势要争上一番! 船上一片唇枪舌战中,海膳房的男人们到底不敌,纷纷败下阵来,只能揪着“规矩”二字不放。 “厨艺再好有什么用,总之这是不合规矩的,海膳房从来没有女人当过主厨,不能破了这个规矩……” “这是什么了不得的规矩?”一直没有出声的钟离笙忽然幽幽开口,他冰冷的眼风扫去,全场便立刻安静了下来,再无一人敢说半句话。 “小爷立的规矩才叫规矩,你们这狗屁不成文的东西,也配叫‘规矩’?” 俊美的脸庞沐浴在长阳下,紫衣翻飞间,钟离笙唇边勾起了一个冷笑:“女人为何不能做主厨?我听你们说来说去,这柳厨娘的厨艺的确在海膳房中首屈一指,就因为她是个女人,便不能胜任主厨之位吗?” “谁定的狗屁规矩,简直是无稽之谈,如果这也算个规矩,那便从小爷这里开始改变。” 钟离笙扫过众人,拔高了语调,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海膳房中的主厨之位,能者皆可居之,一切晋升不分男女,只凭实力说话,谁的技艺更胜一筹,谁便能掌管海膳房,我定的这个新规,你们服不服?” 海船之上,钟离笙的一番话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男人们齐齐埋下了头,不敢再多说半句废话,一众厨娘们却又惊又喜,个个欢呼雀跃起来,甚至真心实意地喊道:“服,大大的服,少主英明,少主威武,多谢少主还海膳房一份清明公正!” 碧海蓝天,浪打礁石,厨娘们的喜悦回荡在风中,久久未散。 “今日恶徒行凶,也是柳厨娘及时发现,能揪出这个祸害,整肃海膳房,她亦功不可没,有罪之人领了罚,有功之人也自然该领赏。” “她既有功在身,又厨艺高超,远胜众人,那么海膳房的这个主厨之位,由她来坐,谁有异议?” 折扇一打,钟离笙字字清晰地回荡在船上,他都说得这般明白了,自然是无人敢说半个不字的。 有了少岛主的一番“主持公道”,柳厨娘摇身一变,竟取代了余大厨,成为了海膳房的新一任主厨。 她仿佛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般天大的好事会落在她头上,有朝一日她竟也能成为海膳房的主厨,原来三小姐说得没错,女人当真不比男人差,凡事都要去争取,绝不可看轻了自己。 柳厨娘站在长空下,身子微微颤抖着,难掩激动,她忽然看向了阳光下的施宣铃,眸中笑意浮现的同时,竟也隐隐有泪光闪烁起来。 施宣铃站在钟离笙身旁,亦是心潮澎湃,对着柳厨娘回之一笑,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心意互通,这些极其细微的交流,却没逃过钟离笙的眼睛,他唇角微扬,摇了摇玄铁折扇,又开口道: “施三小姐如今在为夫人治病,需要各种药引,日后她向海膳房要什么,你们便给什么,大大方方地给,不用偷偷摸摸,若有谁再从中作梗,刁难生事,便跟那余家叔侄的下场一样,听到了吗?” 施宣铃闻言微微一惊,扭头看向那身紫衣,她竟没料到他心思如此细腻周全,竟连这一层都想到了。 “少主您放心,不必您吩咐,三小姐需要什么,我们海膳房上下都会全力配合的,三小姐这样的大好人,谁要敢刁难她,奴家第一个不答应!” 柳厨娘这话一出,身后的厨娘们也纷纷附和着,这架势把钟离笙都逗乐了,他长眉一挑,以扇遮面,凑近施宣铃小声道: “瞧不出来,你这丫头人缘还挺好,什么时候收买了这么多人心啊?” 他其实已经听柳厨娘说了,知晓施宣铃是为了救人才得罪了那余大厨,而她平日又热心肠,海膳房的人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找她,她一不收钱,二没架子,柳厨娘简直是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这海膳房的一帮厨娘们会喜欢她,也不足为怪。 只是钟离笙存心想调侃一下施宣铃,逗逗乐子罢了,哪知施宣铃竟然抿唇一笑,毫不谦虚道:“用不着收买人心,我做好事,结善缘,自然人见人爱,毕竟我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谁不喜欢呢?” “扑哧”一声,钟离笙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摇着头,啧啧感叹道:“多时未见,你这厚脸皮的功夫见长啊。” 海浪翻涌,飞鸟长鸣,大风猎猎,吹得桅杆飒飒作响。 今日海膳房这一场风波终是结束,众人纷纷散去后,施宣铃这才朝着钟离笙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说出了心底真正所想: “少岛主,赏罚分明,恩威并施,好手段,难怪能震住这一岛之人,将他们管得服服帖帖,我原先以为……” 施宣铃难得这样诚心诚意地夸赞钟离笙,倒勾起了他的好奇之心:“以为什么?” “我原先以为小鲨鱼是天生残暴,随心所欲地杀人,却没想到,原来……” 说到这,施宣铃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浅浅一笑:“原来小鲨鱼,是有脑子的。” “去你的!”钟离笙握着扇柄,往施宣铃头上一敲,“你才没脑子呢,我怎么觉得你在拐着弯地骂小爷呢?” “哪有?”施宣铃揉揉头,一指钟离笙的肩头,继续道:“我是今日看明白了,你这只小鲨鱼并非心狠手辣,残暴滥杀,而是杀一儆百,御下有方,如斯手段,方可令岛上风平浪静,避免有人生出异心,闹事作乱,扰了岛上的秩序。” “毕竟,这云洲岛上鱼龙混杂,关着大批罪奴,情况特殊,还真得要一只凶悍的小鲨鱼才能镇得住,若无管束,这岛上不早就乱了套吗?” 少女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海风中,钟离笙听她说完后,似笑非笑,俊美的一张脸挑了挑眉,在阳光下若有所思。 许久,他才握着扇柄,将施宣铃竖起的那个大拇指轻轻拍开,云淡风轻地笑道: “少来了,不必给小爷戴高帽,小爷就是天性残暴,恣意妄为,随心所欲地杀人,丢谁下去喂鲨鱼,全凭我心情,谁也管不着,懂吗?” 施宣铃哼了声,也有样学样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自有我的看法,你也管不着,懂吗?” 长空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终究还是钟离笙憋不住笑了,“你这犟驴蛋……还是这副老样子。” “行了,去把你家世子叫来吧,我今日要带他出海赴约……对了,他怎么没在你身边?” “出海赴约?赴谁的约?” “你先回答我,他人呢?”钟离笙刻意问道,玩味一笑:“你今日险些丧命,他却连人影都见不到,他不是一向都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吗?” “他这几日都待在兵器库里帮忙呢,压根不知我这里发生了何事,坏鲨鱼不用挑拨离间了……换你回答我了,你要带我家世子出海做什么?赴谁的约?” 第六十五章 色诱 “你要带我家世子出海做什么?赴谁的约?” 施宣铃好奇心起,连番追问下,钟离笙倒也不隐瞒,折扇一打,只悠哉悠哉地吐出了四个字:“枫舟公主。” 乍然听到这个答案,施宣铃一愣,紧接着却是喜不自胜:“当真是枫舟公主?” 这简直是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施宣铃可一直没忘记凤楼那一茬呢,上回闯了祸,凤楼将她与越无咎拒之门外,他们二人便已在心中想好了主意,一定要弄来几匹姑墨国的碧海水纹锦,送去凤楼赔罪,求得凤楼主人的原谅,以此为敲门砖,见上凤楼主人一面。 她跟越无咎本想等钟离笙回来,让他在中间牵个线,找上枫舟公主,请她出手相助,可没想到,这枫舟公主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所谓的“赴约”,其实就是枫舟公主想邀越无咎去海上看一场日落。 这云洲岛附近有个小小的峡谷,那里景观别致,尤其是日落时分,晚霞穿过峡谷中央的那道缝隙,会形成一道特殊的绚丽光影,不少人慕名前去观赏,并将其称之为—— 天霞之境。 这枫舟公主的船如今就停在那峡谷之间,她特意托钟离笙回到云洲岛上,带着她的一番邀约,请越无咎一同与她去看那天霞之境,两人共度一个美好黄昏。 钟离笙只负责带话,去不去全凭越无咎的心意,他自不会勉强。 可他私心里当然希望越无咎去赴约,毕竟若能撮合了越无咎与公主,还有他什么事呢? 虽然此番钟离笙去了一趟姑墨国,也明确地向姑墨王提出了解除婚约,可姑墨王含含糊糊的,一直没给个准话,他如何能放下心来? 所以他跟枫舟公主,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自然默契地结成了联盟,枫舟公主想要得到越无咎,他便在中间推波助澜,出尽主意。 去看什么天霞之境啊,还不是为了给枫舟公主制造机会! 小鲨鱼的意图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他甚至还十分厚颜无耻地勾起了唇角,对着施宣铃促狭笑道:“怎么样,驴蛋,你舍得放你家世子去陪那婆娘看一场日落吗?” 他本以为施宣铃会大惊失色,断然拒绝,抱住自家男人死不撒手,可哪晓得她听了他这话,竟然双眼一亮,脱口而出: “去去去,必须要去,我这就去叫我家世子!” 少女兴奋难耐,这如狼似虎的架势看起来比钟离笙还要着急,她甚至才跑出几步,又回头招手喊道: “小鲨鱼你耐心等一等啊,我家世子还得沐浴更衣,梳洗打扮一番,保准让那枫舟公主大饱眼福,满意万分,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把他带来啊!” 钟离笙握着玄铁折扇,整个人僵在了船上。 这叫……什么个事儿啊? 小鲨鱼摸不着头脑,望着少女背影消失的方向,仍有些不可置信:“她这就……把她家男人,卖了?” —— “世子,醒醒,快醒醒……” 兵器库里,越无咎抱着剑,迷迷糊糊睁开眼时,便看到季织月凑到他跟前,手里拿着一把威风凛凛的长戟,恳切道: “世子,你可以帮我再试试这把擎天戟吗?” 少女眉目带着些歉意,柔声道:“真对不住,世子,我也不想吵醒你,你已经帮我试了好几个晚上的兵器,肯定累坏了,可,可实在是时间紧迫,我就怕那些赤奴人……” “无妨,我小憩了会儿,已经好多了,将这把擎天戟给我吧,我现在就替你一试!” 越无咎毫不犹豫地应下,挺身而起,一扫疲态,接过那把擎天戟,便在库房里利落地舞动起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扎着一束高高的马尾,俊眉星目,英姿勃发,一招一式间凌厉如风,还透着一股少年郎的恣意潇洒。 季织月举着琉璃镜,在旁边全神贯注地看着,还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这回兵器试练,找来越世子相助可真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他当真是帮了她的大忙! 季织月自从答应闻晏如,接下了修复兵器的活儿后,便没日没夜地忙碌着,几乎吃住都在这兵器库里了。 她却不觉得累,反而乐在其中,斗志昂扬,一身干劲,好似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连闻晏如都被她的各番改造惊艳到,赞不绝口。 但是这些兵器不能光看起来“漂亮”,还得实用才行,季织月思来想去,便打算找上一个人来试练她改造后的武器。 这试练之事,毕竟是舞刀弄枪,加上季织月那些“奇思妙想”的改造,免不了各种危险,找来找去季织月就想到了越无咎。 他身手敏捷,武艺高强,从前是皇城世家子弟中的第一人,十八般兵器可谓是样样都精通,最重要的是,他还曾追随越侯上过沙场,亲身对敌,有极其丰富的实战经验,由他来试练兵器,恰如蛟龙得水,再合适不过! 兵器库里的大小武器种类繁多,季织月每种类型都先改造了一两把出来,叫越无咎一一试遍,若是方案可行,便能保留下来,依法炮制,大量锻造,反之则要推翻重来,直到尽善尽美。 经过改造后的武器,精密程度与杀伤力都有了显着提升,闻晏如甚至觉得这次是“因祸得福”,若日后当真与赤奴人开战,有了这批改造后的武器,他的军队当如虎添翼,势不可挡。 不知不觉间,他看向季织月的眼神都隐隐有了变化,与其说是欣赏,倒不如说是钦慕来得更加恰当。 在他心里,季织月整个人如今都带着光,从头到脚熠熠生辉,是东穆不可多得的人才,不,是“天降神兵”,是他的“大福星”。 然这一切季织月皆浑然不晓,她只沉浸在兵器改造中,偶尔对上闻晏如不由自主投来的,那些过于炙热的目光,也是瞧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窥不分明少年心思。 擎天戟在越无咎手中挥舞如风,他不知疲倦地试练着,眸光不经意地扫过库房的诸多兵器,却忽然心念一动—— 若是那些赤奴人当真打来了,他未必不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呢? 要想查清越家的案子,他总有一天要离开云洲岛才行,他还得去幽州找他的“好姐夫”呢,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得摆脱如今的罪奴之身,若能立下奇功,功过相抵,甚至是功大于过,他不就有机会洗脱奴籍,重回皇城,调查越家一案了吗? 凶悍好战的赤奴人,或许反而会成为他的一股助力,化作他离开云洲岛的一条途径,一切未必没有可能…… 越无咎正想得出神时,一道灵动清丽的身影却忽然奔入了兵器库,铃铛声清脆响起,少女老远便兴冲冲地喊道: “世子,来活了来活了,我们等的那股东风终于来了!” —— 澜心小院里,和风轻拂,树影斑驳,天地间静谧安好。 屋中水雾缭绕,少年刚刚沐浴完,正坐在屏风后,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乌黑的发梢还坠着水珠,眼尾被热气熏得有些泛红,整张脸干净俊秀得不像话,竟还带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味道,莫名地让人想要上前揉搓一番。 “宣铃……非得这样吗?” 屏风外,施宣铃正在翻箱倒柜,手忙脚乱地替越无咎挑衣服,她头也不抬地道:“当然了,既然答应了邀约,便不能叫人家失望,否则怎能顺利换回那几匹碧海水纹锦呢?” “……” 越无咎一阵无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自言自语道:“还好今日有惊无险,钟离笙恰巧赶回,救了你一命,若你真出了什么事,我……” 他呢喃着,越想越后怕,不禁拔高了音调,对着屏风外的少女道:“不成,宣铃,我也得教你一些防身的功夫才行,你虽然拜了宛夫人为师,可拉弓引箭,毕竟非方寸之间的事情,我再教你一些近身相搏的拳脚功夫才行,这样日后再遇上危险,你便能抵挡一阵,多少都有些自保之力了……” 絮絮叨叨间,字字句句皆在为施宣铃打算,可少女却压根没心思听他在说些什么,只埋头扑在衣柜里,一边翻找着,一边嘀咕道:“不好不好,这件太素了,不够打眼,可这件又太花哨了,枫舟公主应当是不会喜欢的……” 她喃喃自语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公主尚武,得挑身英气的衣裳,再配上一条亮眼的腰带,将身段尽数显露出来,最好打扮成一个俊俏少侠的模样,意气风发的,公主见了一定会欢喜,对,就这样办……” 有了明确的方向后,施宣铃别提多开心了,在那里忙前忙后的,连手腕上的铃铛似乎都感染了她的情绪般,发出了清脆欢快的响声。 这份喜悦的氛围却没有蔓延到越无咎心头,反倒令他坐在屏风后,恍惚间生出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自己似乎就是那秦楼楚馆里的花魁,而施宣铃便是那个尽心尽力的老鸨,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将他打扮得明艳动人,再兴冲冲地将他送去给那权势滔天的贵客玩弄。 这念头一冒出来,越无咎便立刻恶寒地摇了摇头,他皱紧了眉心,这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而屏风外的施宣铃还浑然不觉,只埋头在衣柜间卖力翻找着,甚至还兴奋地哼起了小曲儿。 吱呀一声,屏风被一只修长的手骤然拉开,越无咎沉着一张俊脸走了出来,他一头乌发还带着些氤氲湿意,长长的睫毛上也挂着水珠,薄唇紧抿间,周身散发出一股清冽又莫名诱人的气质。 施宣铃还未反应过来时,少年颀长高大的身躯已经贴近,他两只手直接自身后环来,将她紧紧抱住了。 这动作一时过大,本就松散的衣襟更是直接拉扯开来,那白皙精壮的胸膛便再无遮掩,结结实实地贴在了施宣铃后背处,她整个人被他裹在了怀中,动弹不得。 少年灼热的气息萦绕在侧,偏开口的嗓音冷冽无比,显然语气里带了几分小情绪。 “你为何这样高兴?” 施宣铃一愣,耳边那个声音愈发幽怨了:“怎么,如此殷切地替我打扮拾掇,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将我送出去?打包给那枫舟公主享用?” 第六十六章 双双赴约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将我送出去?打包给那枫舟公主享用?” 还别说,这“享用”一词放在这,竟无比恰当,可施宣铃能承认吗? 当然不了! 她眨了眨眼,赶紧堆起了笑意,扭过头,伸手摸向了少年那张俊得不像话的脸,柔声哄道: “哪能呢,这不是有求于人家嘛,世子,你若去赴约一次,就能换回几匹碧海水纹锦,这不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了吗?” “所以你就如此轻易地将我,不,是将你的……夫君,卖了?” “话不用说这么难听嘛,这哪是卖呢?又没让你去干嘛,不过去海上看一次日落罢了,那枫舟公主再彪悍,难道还能将你生吞活剥了不成?再说了,世子你又不是打不过她,左右都吃不了亏的,放宽心放宽心……” “吃不了亏?”陡然拔高的尾音里,愈发带上了几分情绪,施宣铃连忙道:“哪能真让世子你吃亏呢,人家毕竟是公主,守礼仪,识大体,不会乱来的,你别想东想西的,好不好?” 那只纤细的手又往越无咎脸上摸了摸,像在哄稚嫩孩童一般,柔声细语道:“况且啊,世子你本就生得俊眉星目,我给你挑衣服也好,为你梳洗打扮也好,都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清清爽爽地去赴约,毕竟谁不爱看美丽的事物呢?” 施宣铃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女子尤其如此,那枫舟公主见你这般丰神俊朗,一定会欢喜不已,她这心情一好了,你再趁机开口跟她要几匹碧海水纹锦,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吗?” 她话却才落音,越无咎的手臂已经一用力,扭过她的身子往怀中一带,她脑袋差点撞上他的胸膛,下巴却已被人捏起,少年垂眸望向她,目光灼灼,似乎磨着牙根: “所以你是打算让我去……色诱?” “不不不,这只是让世子充分发挥所长罢了。”施宣铃被迫仰头,看着少年漆黑的眸子,近在咫尺间,她也不由被眼前的这份“美色”迷惑住了,一时间心痒难耐,又上手摸去。 “毕竟这样一副好皮囊,怎能束之高阁,独我一人欣赏呢?” “少来这套了。”少年拍开她的手,冷哼了声:“你就是要把我卖了,都说世间男儿皆薄幸,我倒瞧你才是那个没良心的。” 小灰猫在一片缭绕的白雾间,又腾地一下冒了出来,耷拉着耳朵,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 “我不管生了个什么皮囊,好看不好看,都只想给你一个人看,其余女子的目光,我毫不在意。” “你若愿意,一辈子将我束之高阁,我也甘之若饴,就像我想将你藏起来的那样,可是你不会,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坏姑娘,我都怕有朝一日,你会将我拱手让出……” 才在海船上夸过自己是个“好姑娘”的施宣铃,如今在越无咎的口中,却成了个会始乱终弃的“坏姑娘”。 她呼吸一颤,赶紧道:“才不会呢,小灰猫不要胡思乱想,我才不会把你送给别人呢!” 少年显然在闹脾气了,施宣铃情急之下,两只手捧住了那张俊秀的脸,不由分说的,吧唧一声,在他嘴上轻啄了一下。 小灰猫失落的眼眸,果然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乖,世子,我们来日方长,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四目相对间,施宣铃捧着少年的脸,他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眼神灼灼,只吐出三个字:“我还要。” 施宣铃失笑,于是对着那双柔软的唇,又轻啄了两口,这才彻底安抚住了小灰猫,她将他喂饱后,终于试探性地开口道: “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咱们得先搞定那位枫舟公主,人家还在海上等你呢,你就换好衣服,陪她去看一次日落,好不好?” “不好。” 越无咎低头,却是直接捏住了施宣铃的手腕,盯着她浅浅的瞳孔,定定道:“你跟我一起去。” “但是枫舟公主只邀了你一人……” “你跟我去,否则我不会单独赴约的。” —— 风掠长空,一望无际的海面波光粼粼。 “小爷当你多洒脱呢,不还是跟来了?” 海船之上,钟离笙玄铁折扇一打,斜睨了一眼施宣铃,似笑非笑道:“怎么,担心那凶婆娘吃了你家世子啊?” 面对小鲨鱼的调侃,施宣铃有心想说些什么,一只手却被旁边的越无咎紧紧握住,少年眸光深深,施宣铃长睫一颤,只好顺势道:“那天霞之境听说绚丽无比,乃人间奇景,我也想去见识一番不行吗?” “行,当然行了,反正只要你家世子赴约就行了,那艘船本就大得很,到时小爷亲自拉你去楼上看,你家世子就跟那凶婆娘待在楼下,你好好赏天霞之境,可千万不要拈酸吃醋才好。” 钟离笙说着,勾起了唇角,也不再与施宣铃多言,转身一挥手,下令开船。 却就在这时,又有两个不速之客赶来,老远便喊道: “等等,先不要开船,我们有要事要同枫舟公主相谈!” 那由远至近奔来的两道身影,赫然正是闻晏如与季织月。 施宣铃眸光一亮,露出了惊喜之色:“织织!” 钟离笙却是站在船头,想也未想,脱口而出道:“死蚊子,你来凑什么热闹?” “不是凑热闹,而是谈买卖。” 那身银袍铠甲站在长风中,清冷如雪的面孔注视着钟离笙,言简意赅道:“兵器库里需要一批重要配件,我们想同姑墨国谈一笔买卖,恰好枫舟公主来了,机不可失,我们欲同公主当面将此事谈下,如何?” 海浪翻涌,风掠长空,阳光耀眼照下,水面一片波光粼粼,天地间笼罩在一片金色的粲然光芒中,如梦如幻。 海船停留在峡谷之间,枫舟公主立于船头,遥望远处,当钟离笙的那艘船如约驶来时,她几乎是踮起了脚尖,迫不及待地开始找寻起越无咎的身影。 终于,她看见了! 大风猎猎间,少年站在阳光下,一袭水湖蓝衫,长身玉立,双手抱剑,腰间还系着一根精致的月白色腰带,愈发衬得他宽肩窄腰,双腿颀长,身姿俊挺。 少年迎着海风,马尾高高扬起,发带飘飞间,整个人意气风发,明朗耀眼,俊逸得不可方物,那明亮的一双眸子,更像是揉进了漫天星河般,令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枫舟公主仿佛一瞬间被击中了般,猛地捂住了胸口,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船上那道身影,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当日慕华节上,烟花之下,她掀开少年的灰猫面具时,擦肩而过的惊鸿一瞥—— 是他,当真是他,钟离笙竟真把人带来了,她又见到了令她心动无比,念念不忘的那个少年郎! “小舅舅!你竟真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竟真的来赴约了!” 她虽然早知他真名乃越无咎,不是岳无舅,可是她就是想叫他“小舅舅”,似乎这样亲昵别致的称呼间,能够拉近他们俩的距离,而这称呼也能成为她的专属了。 枫舟公主一边欣喜若狂地招着手,一边还不忘对着船头的钟离笙兴奋夸赞道:“阿笙真有你的,竟真能为我请来这位贵客,你可太厉害了!” “这个厉害嘛……”钟离笙有些心虚拿扇子遮住了半边脸,嘀咕道:“凶婆娘你夸得未免早了点,我可不止带了你‘小舅舅’一个人来……” 果然,枫舟公主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 因为越无咎身后竟探出了一个脑袋,几串铃铛映入了她的眼帘,少女抬手向她挥了挥,明眸皓齿间,说不出的灵动隽秀。 “舟舟公主,别来无恙呀,我们又见面了。” 略带讨好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套近乎”的意思,然而还不等枫舟公主反应过来时,腾地一下,施宣铃身后又冒出了一人。 文文秀秀的小姑娘,带着一身书卷气,也有样学样地对着她招了招手,笑意腼腆温柔。 枫舟公主倒吸了口寒气,这下是连手脚都僵住了,哪知竟还不够,那船舱上的帘子一掀,又径直走出了一个银袍小将。 清冷若雪的面孔迎着海风,手持长枪,却没像两个姑娘般同她招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自报家门道: “在下云洲岛守将闻晏如,见过枫舟公主。” 明晃晃的日头下,枫舟公主望着这几道不请自来的身影,简直两眼一黑,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峡谷之内很快响起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咆哮之声:“钟离笙,你搞什么鬼,这这这,这些人怎么全都跟来了?” 紫衣翻飞,钟离笙站在船头,用扇柄挠了挠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摊摊手,亦是满脸无奈。 “总之把你相中的情郎给带来了,不就可以了吗?” 枫舟公主血气上涌,简直一口气都要背过去了:“不是说好了只带世子一人来吗,你当打雀牌,还一带三呢?” 第六十七章 晚媚香 “世子,你笑一笑,别板着张脸了,还得找人家讨要碧海水纹锦呢,你这么冷冰冰的,活像枫舟公主欠你钱似的……” 一行人登上了枫舟公主的船后,施宣铃赶紧扯了扯越无咎的衣袖,细微的声音从齿缝里挤了出来,只有越无咎能听见。 少年深吸了口气,几番心绪起伏后,终是抱着剑,生硬地勾起了一边的嘴角。 得了,笑得这般怪异,更像人家欠他钱了。 还好枫舟公主毫不在意,一见到越无咎便双眸发亮,奔上前来,俏生生地在海风中嫣然一笑:“小舅舅,我可算等到你了,慕华节一别,你可有想我吗?” 越无咎喉头动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的施宣铃连忙又将他衣袖一扯,他这才抿了抿唇,含糊道:“还好,有想过。” “真的吗?” 枫舟公主又惊又喜,不敢置信,越无咎迟疑了下,终是点了点头。 也不算说假话吧,毕竟,他跟宣铃一起去凤楼时,听那全叔提到碧海水纹锦的时候,的确是想到过枫舟公主的,不是吗? 飞鸟长鸣,浪花翻涌不息,无边无际的海水一片湛蓝,泛着柔和的光芒。 “所以说,你们是要同姑墨国谈一笔生意?” 船舱内,几人纷纷落座,枫舟公主耐着性子,听闻晏如与季织月说明了来意后,一挑长眉,看向旁边的钟离笙,干脆利落地开口道: “只是购置一批配件的话,我能做这个主,但若直接向姑墨国买一批武器,我便爱莫能助了。” 姑墨国虽然与东穆交好,但并不干涉东穆与别国的战争,一直只同东穆做些海上的生意,其余纷争从不沾染,明面上算是保持着中立之国的态度。 若是姑墨国直接输送武器给东穆了,这立场便有了本质的变化,姑墨国也算是公然与赤奴为敌了,恐怕前脚刚卖了武器给东穆,后脚便会遭到赤奴部落的猛烈报复。 所以说这个主,枫舟公主做不了,而这个险,姑墨王也是绝不会去冒的,哪怕他与钟离一族私情甚好,也绝不会拿自己的国家开玩笑。 所以此番闻晏如跟季织月前来,只能向枫舟公主开口,同姑墨买一批小配件,谈些无关紧要的“小买卖”。 如今得了枫舟公主的应许,闻晏如也算是松了口气,只是他又想到了什么般,看了眼钟离笙,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其实,阿笙,若你真娶了公主,东穆与姑墨结了亲,那局势又完全不一样了……” 两国联姻,姑墨国将正式成为东穆的盟友。 其实姑墨王也早有此意,他为女儿定下婚约,不仅是因为与钟离家的私情,也带着一份向东穆示好结盟的意图。 赤奴人的野心太大了,多年来不断扩张势力范围,姑墨王也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姑墨现在明面上还跟赤奴部落相安无事,无甚冲突,可难保有朝一日呢? 姑墨王必须想得更长远,这个中立之国的位置,姑墨怕是坐不了多久,赤奴部落与东穆的战火迟早也会蔓延到他们,他们届时必须有个明确的立场倾向了。 不是站东穆,便是选择赤奴部落,总之不可能再独善其身了,而很显然,姑墨王心中如今的那杆秤,还是倒向东穆这一边的。 若是钟离笙当真愿意代表东穆,迎娶枫舟公主,那么姑墨也将与东穆正式结盟了。 别的不说,这枫舟公主的“嫁妆”,可就非同一般了。 到那时,东穆别说是向姑墨国买些武器了,就算是定下盟约,借兵一起攻打赤奴,姑墨王也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这是一场多国之间的博弈,姑墨王想得长远,又怎会因为自家女儿与钟离笙闹一闹,说几句不嫁不娶,就轻易改变主意,放弃这至关重要的一步棋呢? 钟离笙内心自然也看得万般透彻,可闻晏如这话一出,他还是折扇一打,冷哼着驳了回去:“怎么,让小爷去姑墨国当和亲相公啊?给东穆换兵器,拉盟友,一起去跟赤奴人打架?” 他掀起眼皮,瞥向闻晏如,“死蚊子,你怎么不为国捐躯,去做这和亲相公呢?” “阿笙,休得胡说。” 闻晏如眉心微皱,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地扭过头,望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季织月。 而那枫舟公主,一对眼珠子却是转到了越无咎身上,挪也挪不开。 “既是两国联姻,为何不能找世子呢?他还是东穆皇帝的亲外甥呢,不是吗?” “妙妙妙!”钟离笙还不等越无咎回应,已经接过了话头,抚掌笑道:“这敢情好,看来这和亲相公不用小爷去当了,这不是有更适合的人选就坐在这吗?” 玄铁折扇一打,小鲨鱼对着越无咎促狭挑眉,“我说越世子,你干脆戴罪立功吧,怎么样?” “为了东穆江山,为了抵御外敌,为了百姓安居乐业,我看你就乖乖去姑墨国做和亲相公吧,你那皇帝舅舅保准感激涕零,过往罪过一笔勾销,越家这不就能够重新站起来了吗?你不就得偿所愿了吗?” 简直越说越离谱了,越无咎皱起眉来,薄唇轻启,想也未想道:“钟离笙,你有什么大病吗?” “小爷给你指条明路,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事实上,调侃归调侃,钟离笙还真没说错,只是这条“明路”越无咎不愿走。 他此生认定的妻子只有一人,他惟愿与她同行,踏遍荆棘,哪怕执她之手,走上一条更艰难,也更凶险的路,他也绝不会松开她。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黄昏将至,我们快出去看天霞之境吧!” 枫舟公主站起身来,还没忘记自己今日的“正事”,越无咎与施宣铃闻言也对视了一眼,彼此默契地点点头。 看天霞之境时,趁枫舟公主高兴,正好能提出那“碧海水纹锦”的事情。 想到这,越无咎与施宣铃也同时站起了身,而闻晏如却是看向旁边的季织月,抿了抿唇,到底轻声道:“季姑娘,难得来这峡谷一趟,不若也去见识一下这天霞之境吧?” 眼看季织月点头应下,闻晏如那张清冷若雪的面孔,总算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几人这便起身向外走去,却就在这时,枫舟公主似乎被茶几绊了一下,身子后仰间,直接往越无咎怀里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越无咎直接拉过身旁的钟离笙,将他往前一推,叫他迎面接住了枫舟公主。 “凶婆娘你搞什么鬼?” 钟离笙眉头一皱,还想再说些什么时,耳边已传来一记细微的“咔嚓”之声,仿佛暗处有什么机关启动了一般。 地板明显晃动起来,几人神色一惊,还不及作出反应时,那地板已经霍然裂开,他们猝不及防,脚下齐齐踩了个空,惊呼之间竟同时往下坠去! 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海船之内竟还设有夹层,夹层中还暗藏着一个密室! “这,这是怎么回事?” 钟离笙与枫舟公主摔在了一块,惊魂未定间,他起身向四周扫去,满脸不可思议,枫舟公主却是一跺脚,急声道: “糟了糟了,我怎么就跟你关在了一处,我明明是想跟小舅舅……” 她一时说漏了嘴,钟离笙却敏锐捕捉到了,回头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凶婆娘,这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枫舟公主咬了咬唇,坦白道:“我,我没想到会误触机关,让船板全裂开了,大家都掉了下来,我原本只想跟世子两人关在一起的……” 一切当真好巧不巧,今日这局的确乃枫舟公主所设,她这艘船从前是姑墨的一艘战船,里面遍布机关密室,如今他们这几人身处的,便是在夹层的一个圆形密室中—— 这密室由三道暗门分割开来,自中间将一个圆形密室均匀地隔开,切成了三间单独的扇形密室。 原本枫舟公主假装摔倒,借机扭动了暗处的机关,是想跟越无咎一同掉入其中一间扇形密室中,却没想到她乱中出错,竟将整间圆形密室都扭开了! 如今她跟钟离笙占了其中一间扇形密室,那另外两间,不知分别关了谁? 果然,钟离笙立马听到了左边暗门传来了长枪划过的声响,又听到了右边暗门传来了少女的咳嗽声。 他刚想开口时,鼻尖却忽然闻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找了一圈,他仰头一看,好家伙,那香气竟然是从头顶飘来的! “这什么玩意儿?这密室顶部的气孔里怎么还冒烟呢?” 枫舟公主也抬头望去,她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此刻真是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可面对钟离笙的质问,她也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道:“这,这是……晚媚香。” “什么香?” “就是,就是那种……”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了,枫舟公主索性全招了:“我实话说了吧,这香是用来催情的,我原本是给自己和小舅舅备下的,哪知你还带了这么多人来,我又误触了机关……” “你这凶婆娘疯了么?” 钟离笙瞬间反应过来,气不打一处来:“竟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我是帮你制造相处机会,不是让你下药惑人心智,搞生米煮成熟饭这一套的!” 他话音才落,两边的密室里也同时传来了慌乱的声音—— “这是催情的香料?快开门,我跟施三小姐关在一起了!” “我也跟世子关在了一处!” 左边开口的正是闻晏如,而右边开口的却是季织月。 少女显然惊慌无比:“这晚媚香我知道的,产自姑墨国,十分烈性,快些开门,否则真会出事的……”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钟离笙脑袋嗡嗡作响,差点都站不稳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自己跟疯婆娘关一块了,越无咎却跟季织月关在了一起,而那只死蚊子,竟然跟施宣铃那丫头困在了一间密室里,这下可全乱套了! 第六十八章 乱配鸳鸯 媚香浮动,撩人心扉,三间密室皆没逃过这催情之香的“荼毒”。 越无咎与季织月面面相觑,施宣铃与闻晏如错愕不已,钟离笙也跟枫舟公主大眼瞪小眼。 三男三女,犹如一锅乱炖,离谱错位间,每个人的神情都“精彩纷呈”。 密室中,媚香缭绕,越无咎抬起头,本能地想要施展轻功,将那些气孔堵住,然而这密室构造特殊,四壁光滑,毫无借力点,他几番尝试之下都没能成功,反而身形腾飞,仰头之间,避无可避地又吸入了更多媚香。 自救无果,倒催动了药性发作,少年浑身燥热起来,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如海浪般汹涌又强烈地袭来,他难耐地吸了口气。 季织月明显察觉到越无咎的不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声音都发颤起来:“世,世子,你还好吗?” 越无咎也感受到了少女的那份紧张与害怕,忙哑声道:“你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说着也往后退去,甚至将整个身子都贴到了暗门之上,将自己与季织月隔得远远的。 可那丝丝缕缕的香味仍是直往人心头里钻,就好似有小虫子在爬一样,越无咎低喘着气,却是扭过头,有些急切地喊道: “宣铃,宣铃你怎么样了?” 比起自己的处境,他显然更担心隔壁密室中的施宣铃,虽说闻晏如是这天底下最正直不过的朗朗君子,可如斯情况下,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毕竟晚媚香的药性如此之烈,谁敢去赌? 越无咎几乎不敢再深想下去了,他只恨不能用长剑将这暗门一把劈开,牢牢护住他的小铃铛。 正心乱如麻间,隔壁密室竟也在这时,骤然响起一声—— “你别过来!” 说这话的却不是施宣铃,而是闻晏如。 他手中的长枪似乎都握不住了,堪堪掉落在地,脚步虚浮间,却仍是咬紧牙关道:“别过来,求你了,三小姐,你离我远一点……” 一门之隔,越无咎的心陡然揪紧,另一间密室的钟离笙也是脸色一变,高声喊道:“喂,驴蛋,你清醒点,别靠近那只死蚊子!” 他话音才落,隔间的密室里却已传来少女熟悉又镇定的声音:“小晏将军,别紧张,放轻松,我没想对你做什么,你放心,我自小泡着药汤长大的,这媚香对我似乎不起作用,我如今清醒得很呢,只不过是想过去为你施针罢了,你别慌……” “施,施针?” “对,我随身带着一套金针,可以为你施针走穴,只是也不知管不管用,但多少应当也能让你平复一些,不那么气血翻涌了,你可以让我试试吗?” 昏暗的密室里,闻晏如靠在角落中,头上冷汗涔涔,清冷若雪的一张脸也因为媚香的作用,泛着一层薄红,他望着不远处的施宣铃,终是点了点头: “好,那便……有劳三小姐了。” “那,那我过来了?” 隔壁密室的越无咎呼吸一颤,下意识唤道:“宣铃!” 他紧紧握住拳,克制住自己体内翻腾的热血,尽管也难受无比,可却一颗心却全都系在隔间的施宣铃身上。 他颤声道:“宣铃,你要小心,如果小晏将军……他,他有什么不对劲,你就赶紧躲开,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听到了吗?” 焦急的叮嘱间,还不等施宣铃回应,那头角落里已传来闻晏如略带喘气的声音:“世子,你放心,我绝不会碰三小姐……希望你也冷静一点,不要,不要……吓到了季姑娘。” 同为男人,谁又能放心得了谁呢? 媚香缭绕,比起这两间密室里满带的情动氛围,有一间密室却反倒是最“冷静”的—— 那便是钟离笙与枫舟公主待着的那间密室。 不用谁来叮嘱,他们彼此甚至都不想看对方一眼。 小鲨鱼扇着玄铁折扇,一边找着密室的出路,一边将自己的衣领扯了扯,哼哼道:“这狗屁媚香虽然有些烈性,但也奈何不了小爷,谁让小爷跟你关在了一起……” 他回过头,斜睨了眼枫舟公主,“你在我眼中,就是个男人,铁血真汉子,懂吗?!” “全天下女人死绝了,我也不会碰你,我宁愿去当和尚,一辈子吃斋念佛,断绝红尘!” 信誓旦旦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枫舟公主也狠狠对着钟离笙翻了个白眼,“彼此彼此,说得我对你有什么想法似的,呸!” 他们两人皆面色薄红,口干舌燥,汗湿衣襟,却仍然能在这种情况下把持住内心的欲念,不得不说,这关系简直比拜过把子的铁兄弟还要牢固了! “凶婆娘,这回全被你给害了,还站在那做什么,快跟我一同找机关,想法子出去啊!” 钟离笙握着扇柄,四处都敲遍了,却仍是没找到出路,枫舟公主往他身边凑了凑,皱着眉道:“若我没记错,这密室内部的确还暗藏着一处机关,只是我也不知究竟在哪里,我们只能一寸一寸地找了……” 除却自救外,他们别无他法,只因为一开始船上的守卫,就都得了枫舟公主的秘令,不许来“破坏”她的好事,全都给她离得远远的,所以这会儿那些人肯定聚在了海船的三楼,个个装聋作哑,心照不宣地欣赏着天霞之境呢。 况且这密室也是以特殊材质所制,里头的声音根本传不上去,哪怕他们欲火焚身,做出再“激烈”的事情,外头也根本不知道。 还别说,枫舟公主千挑万选,择了这么个地方,还真是很适合引郎入网,辣手摧花,就地正法! 然而千算万算没算到,她想睡的人没睡着,反而造成了如今这样一个混乱局面! 媚香的药力丝丝渗透进体内,愈发令人躁动难耐了,越无咎几乎要将下唇都咬出血来,而另一头的季织月也并不比他好上多少。 少女靠着暗门,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浸湿了,她紧紧抱住身子,埋着头,不让那些难堪的声音溢出唇齿,可当药力一波波袭来时,她还是忍不住漏掉了那么一两声。 就那么小小的两声,如同猫叫一般的轻喘,却精准地落在了隔间的一人耳中。 一门之隔,闻晏如正双膝盘坐在地上,一边闭眸运功,一边任施宣铃为他施针走穴,压住翻腾的气血。 本勉强平复了些许欲念,可偏偏就在这时,门的那边,竟传来了季织月这两声细微的喘息—— 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再强大的定力也瞬间土崩瓦解,闻晏如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几乎立刻能想象到少女此刻的神情,那羞红的脸颊与灼热的呼吸,同他曾在梦中缠绵过的那道身影重叠了起来! 他胸膛起伏间,几乎是一下弹了起来,将正为扎针的施宣铃都吓了一跳。 “小晏将军,你,你怎么了?” “我,我实在……对不住,我不能坐在这了,我得,得换个地方才行,离她远一点……” “离谁?” 少年将军咬住了唇,没有回答,只是有些狼狈地逃离开了这道暗门。 而门后的密室里,紧紧抱住身子,正压抑着喘息声的少女却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坐在她对面的越无咎已经神智迷离,一张俊脸红欲滴血,喉头滚动间,他脑海里却只有一个身影。 “宣铃……宣铃……小铃铛……” 灵动清隽的她,明眸皓齿的她,巧笑倩兮的她,无数个少女的幻影在眼前晃着,令他热血翻涌,恨不能下一瞬就将她拥入怀中。 而此刻,另一间密室里的两个人,也没有之前那般冷静淡定了。 钟离笙微微仰着头,汗水顺着发梢滑落下来,不管他怎么扇着风也终是难以纾解这股燥热与饥渴。 终于,他把扇子一扔,直接将身上的紫衣一把扯开,剥落在地。 不远处的枫舟公主瞬间警觉,赤红着一张脸,也一下抽出了腰间长鞭,猛地指向钟离笙,急声喝道:“你,你干嘛,耍流氓吗?你脱什么衣服啊?” “老子热得受不住了,脱件衣服都不行吗?” “我也很热啊,我怎么就没脱衣服?” “你尽管脱啊,多看你一眼算我输!”钟离笙也来了脾性,气哼哼道:“你放心,小爷哪怕把自己剥了个精光,也绝不会碰你一根手指的,我还不想被你占便宜呢!” 他越说越来气,对着枫舟公主毫不客气道:“还有脸拿鞭子指着我呢,到底谁是流氓?别忘了,分明是你布置的陷阱,你才是那个下流的‘女色鬼’,今日这荒诞的一切,全是拜你所赐!” 小鲨鱼龇着尖牙,巴不能咬上一口解恨,却到底克制住没有上前,只是狠狠往身后的圆壁上拍了一掌。 哪知这一掌拍下去,光滑的圆壁上瞬间拱出一个凸起,还不等钟离笙反应过来时,地面又开始晃动起来,他竟然阴差阳错间,找到了这密室里暗藏的机关! 枫舟公主也迅速凑上来,与钟离笙对视了一眼,两人皆露出喜色,果然,他们面前的圆壁陡然裂开了! “快,这密室只会开一瞬间,立马又要合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钟离笙一把拉过枫舟公主的手,紫衣翻飞间,抱着她自那道裂开的缺口中一同滚落了出去。 而剧烈的晃动之下,另外两间密室却没有打开缺口,只是中间的暗门忽然转动,电光火石间竟挪动了方位! 还困在其中的越无咎、施宣铃、闻晏如与季织月四人猝不及防,两个姑娘在猛烈的晃动下,随着暗门的瞬移也踉踉跄跄地往中间摔去。 一片混乱之间,三道暗门总算停了下来,而就在这么短短一瞬间,密室里又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闻晏如手疾眼快,径直接住了那身烟粉色的长裙,少女晕晕乎乎地跌入他怀中,他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闻着那熟悉的发香,仿佛置身梦中,还有些不敢置信: “季,季姑娘?” 另一间密室里,两道身影也滚作了一团,清脆的铃铛声骤然响起,越无咎将少女压在了身下,对上了那双清浅的茶色眼眸,他喉头动了动,有些喑哑地开口道: “宣,宣铃……是你吗?” 第六十九章 他想圆房 “宣,宣铃……是你吗?” 两间密室里弥漫着晚媚香的味道,一番错乱间,两个姑娘彻底互换过来,闻晏如抱住了季织月,越无咎则压住了施宣铃。 而外头的钟离笙则卷着枫舟公主,堪堪落地。 “他奶奶的,这什么狗屁密室,关得这么快,他们四个大怨种还困在里面呢,怎么办啊?” 小鲨鱼外衣脱了,扇子也没来得及拿,几缕发丝散落下来,倒比平日多了几分“弱柳扶风”的美。 可他此刻只想一脚踹在这密室上,旁边的枫舟公主连忙拉住他,急声道:“走,我们快离开这夹层,去上面扭动机关打开密室,救出他们来,还有拿解药,我侍女身上有这晚媚香的解药……” 昏暗的密室里,闻晏如抱着满脸红霞的季织月,只觉少女浑身柔软无比,又烫得吓人,他手足无措间,连声音都在发颤:“季,季姑娘……你还好吗?” 曾经做过的那个旖旎之梦再次袭入脑海中,只是这一回,他跟她,不再是在梦里了,他的一双手,是真真切切地抱住了她柔软发烫的身子。 乌黑的长发缠绕住他指尖,几缕发丝撩过他脸颊,那股少女独有的幽香扑鼻而来,他呼吸一紧,再难自持。 咬牙隐忍间,他恍惚想起她曾为他量体裁衣,也是留了几根头发在他身上,那时他却没舍得扔,鬼使神差地夹在了书中,可后来那本书他再不曾碰过。 就如同一个心魔般。 可如今,这心魔真切袭来,甚至与他灼热交缠,简直要将他彻底吞噬了。 “不,不行……” 闻晏如还在垂死挣扎中,季织月却已经失了理智,她手边的琉璃镜早不知掉到哪去了,一片昏暗中,她只能模模糊糊地认出眼前那张清俊的面孔。 媚香缭绕间,她情不自禁就摸上了少年的脸颊。 “小晏……将军……是你么……” 气息喷薄而来,少女的手纤细柔软,胡乱摸着闻晏如的脸颊,他心跳纷乱不止,连脖颈都霎时红透。 他咬牙吸了口气,陡然抓住那只乱摸的手,“别,别乱动了,我真的怕自己……” 少年将军的嗓音都变得不对劲了,极力隐忍中,他还苦苦坚守着底线,脑中始终紧绷着最后一根弦,然而就在这时,满脸红霞的少女却忽然仰着头,双目迷离,如同饮醉了般,抱着他的脸,陡然凑近,就那样贴了上去。 昏暗之中,她糊里糊涂地亲了几口后,似乎好受了一些,松开双手正想要撤离,却被人往怀中一带,两人的发丝都缠绕在了一起。 她想要挣扎开,却又怎能敌得过一个血气方刚的小将军的力气呢? 他大手一按,将她紧锢在怀中,忘情地深吻着,丝毫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是她要拉他入魔,既然如此,那便一起—— 沉沦吧。 * 另一间密室里,越无咎还紧拥着施宣铃,任少女怎么推也推不开。 “世,世子,你起来啊……我给你施针好不好……” “不好。” 少年声如梦呓,他先前与季织月同处一室时,本就强自忍耐着,或许是老天爷听见了他的心声,竟将两个姑娘调换过来,把他的小铃铛给他送来了。 此时此刻,心爱之人近在咫尺,他又怎么还忍得住呢? 察觉到越无咎的呼吸越来越重,眼神也不对劲起来,施宣铃莫名有些不安:“世子……” “叫阿越。” 那张俊逸的少年面孔灼灼地望着她,喘息之间,脑袋也越来越低,“叫我阿越,我想听你叫我阿越,快叫啊……” 施宣铃有些不知所措,她原是没有受那媚香影响,跟小晏将军关在一间密室时,一直都还保持着清明的神智,可不知怎么,如今对上了意识昏沉的越无咎,她也仿佛受了蛊惑般,迷迷糊糊间,脸上跟身上都开始发烫起来。 “阿越,阿越,阿……” 少女听话地声声唤着,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眸愈发灼热起来,她腰间忽然一紧,还没反应过来时,少年已经欺身吻来。 施宣铃全身都被亲得酥软下来,脑袋也晕晕乎乎的,有一只手顺势而下。 “宣铃,我们是夫妻,我,我很想……” “很想什么?” 施宣铃被弄得有些喘过气来,越无咎却已经抬起头,又来寻她的唇。 “我想跟你……但不是在这里,或许今夜回去,我们可以……” 意乱情迷间,他语不成句,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地盘旋着,他们是夫妻,他等不及那场大婚了,他想跟她立刻…… 晚媚香萦绕在密室里,有一团火似要将他燃尽,无论他怎么索取都不够,还远远不够。 “宣铃,可以吗?我们今晚可以圆……” 话还未说完,头顶的暗板已霍然打开,两间密室都陡然一亮,从上面掉下了两个小瓷瓶,分别砸在了越无咎与闻晏如身上,还遥遥传来了钟离笙的声音: “怎么一个个的都还亲上了,快清醒点,这是解药,赶紧服下!” —— 晚霞漫天,风掠长空,海面上波澜壮阔,云霞绚丽至极,泛着一层摇曳动人的光芒。 海船回到了云洲岛,枫舟公主也回了姑墨国,那碧海水纹锦的事越无咎自然没忘记,枫舟公主也是爽快地一口应了下来,说是权当赔礼道歉了,毕竟今日这场闹剧皆因她所起。 她一拿到碧海水纹锦就会回来找越无咎,他安心在云洲岛上等她便是。 如此一来,枫舟公主以晚媚香设局之事,越无咎也就不好再去追究了,况且,他此番也没吃亏,真要算起来,他甚至还……赚了? 海船开回云洲岛的一路上,几人皆没有说话,船舱里氛围古怪,众人神情各异,唯独钟离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折扇一打,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下船时,闻晏如终是没忍住,在身后叫住了季织月。 “季,季姑娘……对不起。” 他衣裳还略显凌乱,清冷若雪的一张脸也带着些薄红,连身上都还缠着几丝女人的长发,足以显露出之前密室里发生的一切有多么荒唐而激烈。 可怜季织月连头都不敢回一下,她一双唇水艳艳的,密室里的那些画面在她眼前不断闪过,她满脸通红,简直羞窘欲死,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眼看闻晏如就要走过来,还想同她说什么,她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飞奔上了码头。 少女的裙角在风中扬起,闻晏如见状,犹豫了下,却终究没抵过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声音,他提起手中长枪,快步追去。 码头另一边,钟离笙却是握着扇柄,指了指施宣铃的脖子,那里有几处再明显不过的印记,傻子都知道是怎么来的。 “你家世子……力气挺大的嘛,平时不是挺能装的么,这会儿就没定力了?” 施宣铃下意识往脖子一摸,脑海中又浮现出密室里自己被压在身下的场景,胸口仿佛又热腾起来,她脸上一红,难得地没跟小鲨鱼斗嘴,反倒是越无咎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定力是用在其他人身上,而不是用在自己妻子身上,我有碰别的女人一根手指吗?” 钟离笙垂下眼睫,冷哼了声,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盯着越无咎与施宣铃紧握的双手,忽然开口道: “我说越世子,悠着点,容我提醒一句,人家小姑娘尚未及笄,不是你说的么,还欠这丫头一场大婚,在这之前,你不会碰她的,对吧?” “那也容我提醒少岛主一句,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似乎轮不到你来管吧?” 越无咎说着,揽住了施宣铃的腰,转身而去,头也不回。 钟离笙站在原地,一身紫衣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那两道远去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才将扇柄在手中转了一圈,脸上似乎带了几分落寞与冷然。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呐……” —— 澜心小院里,夜阑人静,风拍窗棂,却有一道身影如何也睡不着。 隔着一道屏风,越无咎悄悄地坐起身来,小心翼翼道:“宣铃,你……睡了吗?” 他辗转反侧,虽服了解药,可好像那晚媚香还丝丝缕缕地在往他身体里钻,令他燥热难安,无法入眠。 屏风那边久久没有应答,于是越无咎再也忍不住,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借着皎洁的月光,他无声无息地来到了施宣铃的床边,久久注视着那张沉静的睡颜。 终于,心中如有小虫在爬一般,他忍不住在床边坐下,一只手慢慢伸了过去。 施宣铃紧闭双眸,长睫微颤间,察觉到有只手挑起了她的发丝,还摸上了她的脸颊。 黑暗之中,她感受到少年的呼吸越来越重,脑袋也越凑越近,她心头狂跳,终是再也装不下去,赶忙睁开了眼。 “我,我没睡,世……阿越,你要做什么?” 听到她改了称呼,床前的少年不禁微扬了唇角,他一只手仍抚摸着她的脸颊,眼眸里也闪烁起异样的光芒。 “宣铃,我今夜……可以搂着你睡吗?” 第七十章 佛塔之上 “我一个人睡不着,我想抱着你睡……可以吗?” 一边说着,越无咎的手一边又滑落下去,抚摸上了施宣铃的脖颈,轻柔摩挲间满带着些不可言喻的意思。 施宣铃在被窝里肩头一颤,眨了眨一双茶色的眼眸,她虽不谙情事,可也被这异样的感觉搅得心跳纷乱,难以言说。 “阿越,这,这就是你说的……圆房吗?我们搂在一起睡?” “不,圆房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越无咎俯下身,慢慢凑近施宣铃,哑声道:“你放心,我今夜不会动你的,只是想抱着你一起睡,什么也不做,可以吗?” 他虽然拿话噎了钟离笙,可心中终究有分寸,自己还没兑现诺言,给宣铃一场堂堂正正的大婚呢,而她也尚未及笄,在这之前,他不会碰她的。 施宣铃听着越无咎的话,眸中带着些茫然与迟疑,却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越无咎神色一喜,当即掀开了被子,钻了进去。 他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温热的胸膛贴紧了她的后背,一双唇也凑在她脖颈处,弄得她有些痒,心中那份微妙的感觉愈发浓烈了。 自相识以来,他们二人虽然朝夕以对,同住一屋,可一直是分床而眠,中间隔着一道屏风,只有那次在海船上他生病发梦魇,她才照顾了他一夜,可那时纯粹是医者与病人的关系,抱在一起也并无旖旎想法,远不同如今这样盖着一床被子,耳鬓厮磨,贴身而眠。 施宣铃的一颗心,忽然就乱了。 环在腰间的那只手也不安分起来,指尖轻轻上下抚摸着,施宣铃下意识想要躲开,整个人却反而被搂得更紧了。 “你,你……做什么?” 少女的心越跳越快,身后之人却凑在她耳边,喑哑道:“宣铃,你转过来,亲亲我可好?” 他似乎很是难耐,呼吸也越来越烫,施宣铃的耳根子都红透了,却还是依言扭过了头,在黑暗中贴了上去。 本只是蜻蜓点水地亲了两下,施宣铃便欲撤退,哪知少年竟反欺了上来,缠住她不放。 床上的帘幔都被这动静弄得摇晃起来,黑暗之中,施宣铃被亲得受不住了,终是伸手将意乱情迷的少年推开了一些,喘着气道: “阿越,你,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身上还是这么烫?那晚媚香,晚媚香的药效还没过么?我觉得你,你很……不对劲。” 越无咎也在黑暗中低声喘息着,他抵住施宣铃的额头,顺势道:“的确没过呢,我应当,应当是吸入太多晚媚香了,一颗解药不够使,我如今还难受着呢,所以,所以……要你帮帮我。” 从前纯情腼腆的小灰猫,如今竟是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哄得自家媳妇团团转,施宣铃也当真是信了,怔怔道: “怎么,怎么帮?” “来,我教你。” 那略带嘶哑的声音仿佛含着蛊惑一般,少年握住了施宣铃的手,贴在了自己滚烫的脸颊上,又慢慢往下滑去。 施宣铃懵懵懂懂,被少年一路牵引着,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无来由地感到一阵慌张。 “我,我不想学了,我害怕……” 越无咎呼吸急促,在黑暗中还想继续,可施宣铃的手却颤抖得厉害,整个人愈发不安。 紧要关头之际,越无咎终是停了下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到底松开了施宣铃的手。 “算了,是不是吓到你了,是我操之过急了,不该如此的……” 说话间,少年已经坐起了身,又用被子将施宣铃裹得严严实实,这才道:“我出去洗个冷水澡,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外头黑漆漆的,施宣铃缩在被中,如何睡得着? 她只感觉越无咎绕到了屏风后,似乎靠着柜子,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干着些什么,直到他喉头滚动,发出了一声极力压抑的喘息,这才结束了一切,起身开门而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越无咎终于回来了。 施宣铃赶紧闭上眼眸,心却跳得无比之快,她本以为少年会睡到自己那张床上,哪知他绕过屏风,竟又停在她床前,掀开了被子,摸上了床。 他滚烫的身体总算冷却下来,发丝间都还带了些沁凉的湿意,浑身都散发出清冽好闻的味道,的确是刚刚沐浴完。 施宣铃想要装睡,长长的睫毛却颤个不停,越无咎又从身后环住了她,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睡吧,我不会再做什么了。” 他凑近吻了吻她的长发,将她搂在怀中,低低笑道:“有些事情,来日方长,我会耐心等你长大的……我的小姑娘。” —— 皇宫,佛塔之上,檀香缭绕,一室静谧。 允帝又一次来看望昭音公主了,隔着一道白纱,里面传来木鱼的敲击之声,那道清冷孤寂的身影坐在蒲团之上,却对允帝的到来视若不见。 允帝隔着白纱,一声叹息:“素素,你不愿同皇兄说话不要紧,不肯原谅皇兄也没关系,只是你如此消沉下去,日日郁郁寡欢,皇兄担心你的身子会受不住……” 昭音公主小字素玉,允帝从小到大,一直都亲昵地唤她“素素”。 他们皆是陈皇后所出,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因母后早逝,他们自小便相互依靠,感情甚笃。 幼年后宫争斗,昭音公主甚至还为了兄长,中了奸妃所下的毒,嗓子受损,整整做了两年的哑巴。 因此允帝一直觉得亏欠了妹妹,后来还是越柏青,也就是越无咎的父亲,历经千辛万苦,遍寻良药,才真正医好了昭音公主。 可是嗓子受损两年,即便治好了,也终归留下了后遗症,昭音公主从那时起,说话的声音便带着一些冷意萧寒,宛如清泠的玉石相击,透骨沁凉,又有些低沉嘶哑,完全不同于其他公主的娇俏可人。 为此有很长一段时间,昭音公主都不愿意开口说话,宫中有几个骄纵的公主还合起伙来欺负她,明里暗里地嗤笑她是“小哑巴”,有一次还故意将她关在暗房里,要她出声求饶,喊她们几声好姐姐,才肯放她出去。 可是昭音公主倔强骄傲,怎么也不肯低头,她死死咬住唇,就是不发出一丝声音,外头她那几个皇姐也来了脾气,对她嗤之以鼻道: “哼,那你就关着吧,等我们吃完晚膳再来,你愿意熬着就熬着,反正饿肚子也是你自找的,只要你这小哑巴不出声,永远都不会有人找到你的,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去!” 就这样,从白天到夜晚,昭音公主一个人缩在暗房里,昏昏沉沉之际,那道门却被人一脚踹开了—— 是允帝跟越柏青一道寻来了! 他们都在宫里找疯了,好不容易才从一个无意撞见这场“闹剧”的宫人嘴中,得到了昭音公主的下落,允帝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当即就捏住了双拳,想要去找那几个公主算账! 可是昭音公主却拉住了他,她仍是不肯开口说话,只是比划着手语,让哥哥不要冲动,她没有事,不要为了她去惹祸上身,他们在宫中的日子本就不易了。 那是允帝与昭音公主在宫中过得最黑暗的一段时光,他们的母后早逝,奸妃把持后宫,又挑唆他们父皇,令父皇无比记恨死去的陈皇后,又将这份恨意全加在了陈皇后的一对儿女身上。 彼时父皇不仅对他们兄妹不闻不问,甚至是心生厌烦,他们在宫中无依无靠,只能忍气吞声,苦苦煎熬。 民间的俗话说得没错,没有娘的孩子一定是最苦的,哪怕贵为皇子公主也不例外。 允帝那时看着在眼前比划着手语的妹妹,再也绷不住,泪如雨下:“素素,都是皇兄没用,皇兄让你受欺负了,总有一日,皇兄一定会爬上最高位,令所有伤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拿回我们应得的东西,再也不让你吃一点苦了……” 允帝就是从那时起,下定了决心要争夺皇位,再也不要仰人鼻息,任人宰割,甚至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庇佑不了。 而当时暗房之内,越柏青看着他们兄妹,眸光深深,忽然伸出两只手,将他们兄妹的手分别握住。 “哭什么,前路哪怕再难,你们都还有我,我绝不会弃你们而去的,越家也不会袖手旁观,宫里明争暗斗怕什么,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越家一脉乃护国忠臣,在东穆地位卓然,而越柏青又是当时越家那一代最出色的子弟,多少皇子想与他拉近关系,称兄道弟,争取越家这一股莫大的助力,他都不假辞色,却唯独在一众风光无限的皇子之中,选择了当时最不受宠,毫无继位希望的允帝。 这份情意允帝感念于心,那一年,他开始学会伪装,开始学着勾心斗角,开始了自己漫漫长的夺取皇位之路,而他身边无论浮浮沉沉,起起落落,始终都有一个越柏青与他携手同行。 可如今,柏青不在了,曾经相依为命的皇妹,也再不愿开口与他说一句话了,哪怕她不再是从前宫里那个“小哑巴”了,她也选择为了逝去的夫君,永远在他面前缄口不言。 佛室内,檀香缭绕,允帝胸膛起伏间,已悄然红了眼眶。 “素素,皇兄知道你心中有恨,但你别怪皇兄,这况氏江山……皇兄守得也很难。” 他声带哽咽,隔着那道白纱,昭音公主却仍是闭着眼眸,面色沉静,一动不动地在佛前继续念经,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允帝深吸口气,终是一字一句道:“这次皇兄上佛塔来看你,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是不是很想……阿越?” 听到“阿越”二字,佛前的昭音公主总算睁开了眼眸。 “皇兄知道你挂念阿越,他被流放去了云洲岛,你便日日跪于佛前,为他念经祈祷,皇兄不忍看你这般痛苦,待到岁末年关之时,皇兄便下一道旨意,召阿越从云洲岛上回来,与你团聚一夜,共度除夕,可好?” 第七十一章 演技过人 “阿母,阿母……” 佛塔之上,白纱飘渺,昭音公主正默念着佛经时,耳边却传来了几声呼唤,她疑心自己听错了,回过头时,身子却蓦然一颤,整个人都愣住了。 白纱扬起,一道倩影站在缭绕的檀香间,泪眼婆娑,又戚戚然地唤了一声:“阿母,您受苦了,女儿来迟了。” 佛像之下,母女二人四目相对,昭音公主不可置信间,强忍的热泪终是夺眶而出,“玖娘,真的是你么?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陡然现身在佛塔之上的倩影不是别人,正是昭音公主与越侯爷一同抚养长大的义女,宁玖娘。 陪同她一道从幽州日夜兼程赶来的,还有她的夫君,兰豫白。 这全因允帝的一道旨意,他不仅答允了昭音公主,待到岁末年关时,会将越无咎从云洲岛暂时召回,与昭音公主共度除夕之夜,还提前传了一道旨意去幽州,将宁玖娘这个“义女”召来了皇城,陪昭音公主一段时日,抚平她心头痛楚,助她早日走出阴霾。 佛室中,母女二人相拥而泣,兰豫白守在一旁,也不由红了眼眶,连声宽慰道: “公主节哀,身子要紧,您哭得越厉害,玖娘的心也会越痛,这一路日夜兼程,她心系公主,与我忆起陈年往事,已经几番在我怀中哭到晕厥了,好不容易见到了公主,母女二人终能相聚,切莫再要哭坏了身子……” 昭音公主泪眼朦胧,抬起头来,望向了一脸关切的兰豫白,忍不住搭住了他的手,“豫白,还好这桩大案没能牵扯到你们兰家,玖娘还能在幽州有个容身之处,侯爷已然不在了,越氏满门覆灭,你一定要善待玖娘,她只剩跟你在幽州的那一个家了……” 听到昭音公主这番凄楚的嘱咐,宁玖娘的泪水又一次溢出眼眶,她心痛如绞,不由投入了昭音公主的怀中。 “阿母,都这般境地了,你还要操心女儿,女儿在幽州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倒是您被软禁在这佛塔之上,该有多么难熬啊……” 泣不成声的话语间,兰豫白也泪光闪烁,紧紧握住了宁玖娘的一只手,对着昭音公主真心实意道: “公主这是哪里的话,玖娘是我的妻子,成亲之时我便许下誓言,定会一生一世待她如初,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护她周全,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公主您请放心吧!” 昭音公主点点头,却无意瞥见了兰豫白抬起的那只手,呼吸一颤道:“豫白,你……你这手怎么了?” 那手腕之处明显红肿了一大块,兰豫白忙用衣袖遮住了手腕上的伤,故作不在意地道: “不碍事的,路上日夜兼程,赶得太急了,我们坐的马车险些翻了过去,我为了接住玖娘,才不小心磕碰到的……” 昭音公主怔了怔,好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欣慰:“你这孩子啊,多少年了,还是待玖娘这般无微不至,悉心呵护……将玖娘交到你手上,是当年我跟侯爷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哪怕是远嫁幽州,只要有你在身边照顾玖娘,我也就放心了。” 佛室之内,檀香缭绕,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兰豫白这才起身,向昭音公主温声道: “公主,我此行还为您带来了一些安神助眠的熏香,从遥远的外域运来的,极为稀少珍贵,我现在便去外室取来,您每夜睡前放一些在香炉中点燃,便能一夜好眠,不再过度忧思伤神了。” 他说完又看向宁玖娘,极自然地为她抹去了眼角的泪痕,温柔道:“玖娘,你劝母亲不要太过伤心了,身子要紧,你也别哭了,多劝慰一下母亲才是,我们这趟进宫,不就是要让母亲心中好过一些么,不是吗?” 宁玖娘一边拭去泪水,一边点点头。 兰豫白眸含浅笑,又向昭音公主行了一礼,这才缓步而去,临走时还贴心地将门掩好,让昭音公主能与宁玖娘说些私密话。 只是佛室内的两个女人又怎会知道,门才一掩上,兰豫白的目光便瞬间冷了下来,同先前在佛像下的那副温柔清雅的模样判若两人。 长风掠过佛塔,斜阳西沉,宁玖娘终是在兰豫白的搀扶下,自佛室中百般不舍地出来了。 兰豫白在她耳边柔声宽慰道:“你别伤心了,陛下特许我们在皇城多待一段时日,我们明日可以再进宫来看望母亲,你做一些她爱吃的点心,多陪她说说话,让她保重身子,切勿再感伤了,好不好?” 宁玖娘脸色苍白,目视虚空,仍陷在哀伤之中,兰豫白不由叹了口气:“我们这趟来得不易,你多陪陪母亲,让她脸上多一些笑容,况且,年关之时,阿越也会从云洲岛被召回了,到那时,你们便能一同陪公主度过除夕之夜了……” 一听到“阿越”二字,宁玖娘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苍白如纸的一张脸上总算有了反应,她眸中不知不觉又盈满了泪水。 “阿越,阿越被流放在那海岛之上,不知该吃了多少苦啊……从前在家里,他最爱吃我跟母亲一同做的翡翠冰糕,可是那海岛上什么也没有,阿越孤零零的一个人,该有多么想家啊,我那苦命的阿弟……” 宁玖娘越想越心痛,忍不住握紧了手心,兰豫白忙为她擦拭眼泪,劝慰道:“好端端的,又哭了起来,今年除夕,你不就能再为他做一回那翡翠冰糕吗?” “能做一回给他吃又如何,除夕相聚之后,他又得被遣回那海岛之上,越家终究是没了,老天爷实在不公……” 宁玖娘红着双目,咬牙切齿道:“我一定,一定要揪出陷害越家的真凶!” 兰豫白心头一跳,宁玖娘却已抓住了他的衣袖,扭头凑近,压低了声音道:“豫白,你查的那些东西,有新的进展了吗?” 她呼吸急促,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一个答案:“幕后之人,会是……魏皇后一族吗?” 这个“魏皇后”正是允帝的正宫,东穆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她父兄位高权重,亲族也皆在朝中担任要职,魏氏一族可谓是名声显赫,贵不可言。 宁玖娘之所以会怀疑到魏皇后的头上,皆因几年前的括苍谷一仗—— 那是越侯爷打过最惨烈的一仗,越无咎也跟着父亲上了前线,却差点没能回来,十万将士被困在了雪谷之中,苦苦坚守半月,等来的却是生虫的大米,还有发黑的棉絮,朝中有人贪污军饷,中饱私囊。 而当年负责调度押送粮草的那个官员,正是姓魏,乃魏皇后的一族兄弟。 事迹败露后,那位魏大人被盛怒的士兵们堵在了山谷里,越侯爷震怒之下,亲自行刑,砍下了那人的脑袋。 士气大振,越家军最终大胜而归,只是越侯爷赢了括苍谷一仗,却得罪了魏家。 他先斩后奏,甚至都越过了允帝,直接就在军中砍了魏家兄弟的脑袋,毫不给魏皇后以及魏氏一族留一丝情面。 自此越氏与魏氏便结了仇,所以当越侯爷被诬陷谋逆,越家满门覆灭之时,宁玖娘想到的第一个真凶便是魏氏一族。 她让兰豫白暗中去调查,但却迟迟没有进展,如今见到了被软禁在佛塔内的昭音公主,宁玖娘心头的那股恨意不由又被勾起,她恨不能立刻手刃真凶,替越家报仇! 感受到宁玖娘那股按捺不住的恨意,兰豫白禁不住心弦一颤,他望着她,那双眸子投来的光芒太过炙热,令他有一瞬间不敢直视。 可他很快便调整好了呼吸,脸上戴着的那张面具依然无懈可击,他清清嗓子,低声对宁玖娘道:“括苍谷一仗,牵涉甚多,真要查起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魏氏一族也势力庞大,在朝中党羽众多,即便他们真是幕后真凶,想要扳倒魏皇后以及魏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切都得徐徐图之……” “再不易我也无所畏惧!”宁玖娘却是激动地打断了兰豫白,她一字一句嘶哑道:“越家蒙冤,我义父惨遭千刀万剐之刑,义母被囚禁在深宫佛塔之中,阿弟更是被流放到了千里之外的海岛之上……还有越家那么多惨死的冤魂,谁来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义父义母待我恩重如山,我也是越家的女儿,哪怕拼尽了自己这条性命,这桩谋逆大案,我也非查到底不可!” 斜阳西沉,宫里古钟撞响,兰豫白站在风里,晚霞落在他肩头,他衣袂飞扬,一张脸半明半暗,目光幽深,久久地注视着宁玖娘。 他想要去握住她的手,却终究是指尖微动,带着些许无力,掩盖在了衣袖之下。 许久,他才轻声问道:“玖娘,倘若你有朝一日,当真揪出了幕后真凶,你待如何?” 宁玖娘深吸口气,毫不犹豫地吐出了八个字:“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她仰头望着兰豫白,眸中似有一簇火光燃烧着,那是令兰豫白都心弦颤动,为之不安的一簇火光—— “无论幕后操刀之人是谁,有多大的权势与地位,我宁玖娘都不怕,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誓要叫他们付出代价,哪怕穷尽我这一生,拼尽我这条性命,我也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第七十二章 唤我小字 云洲岛,海水浮沉,浪打礁石,天地间一片清光流淌,静谧而安然。 “季姑娘,季姑娘?” 兵器库里,一道纤秀的身影靠在角落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正是整日忙着改造兵器,疲惫不堪的季织月。 闻晏如轻轻唤了两声后,季织月都没有反应,他不由上前两步,垂下眼眸看着那张熟睡的清隽面容,担心她会受凉,轻手轻脚地解下了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她身上。 顿了顿,闻晏如薄唇一抿,索性也倚墙而坐,挨在了季织月身旁,送上了自己的肩膀。 果然,少女呼吸微颤,长长的睫毛也动了动,似有所感般,脑袋一歪,便靠在了他肩头。 少年将军清冷如雪的一张脸,微不可察地染了几分薄红,嘴角却是上扬的。 自从上一次在海船上发生了晚媚香的事情后,闻晏如跟季织月之间的气氛,便隐隐带着些微妙与不可言说的意味。 小姑娘脸皮薄,老是有意无意地避着他,可又要同他一起操心兵器库的事情,两人免不了日日碰面,他有心想亲近她,说一些什么,却几次三番都被她给含糊了过去。 像今日这样靠近她,甚至能让她枕在他肩头小憩,鼻尖都能闻到她发丝传来的幽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就如同做梦一般,极不真切,令他忐忑,却又令他……无端欢喜。 兵器库里静悄悄的,那两门旋风火炮就搁在跟前,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利器,如今却像两座护栏般,挡住了他们的身影,替他们隔绝了外界,为他们营造出了一方小小天地。 这一处无人可见的角落里,只有他跟她,一想到这,闻晏如的呼吸便忍不住重了几分。 他微微扭过头,看向肩上熟睡的姑娘,心中似有小虫爬过般,令他忍了又忍,却终是按捺不住,鬼使神差地伸出了一只手。 他指尖发颤,屏住呼吸,终是慢慢地握住了她的……几缕秀发。 少女的发丝又软又柔顺,握在手心里,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他指尖摩挲着,久久舍不得放开。 而一双眼眸,也不知不觉地抬起,落在了那张恬静熟睡的面孔上。 清隽的眉目,雪白的肌肤,嫣红的唇瓣。 闻晏如一颗心,忽然就跳得很快。 脑海里情不自禁就浮现出了一些旖旎的画面,按都按不下去,毕竟那时在海船之上,那方密室之中,他与她……曾有过那般不可言说的“肌肤之亲”啊。 少年将军的呼吸越来越重,眸色也愈发深沉,终于,他做贼心虚般地伸出了另一只手,轻轻触碰到了……那双嫣红的唇瓣。 柔软特殊的触感自指尖传来,他心跳乱了,呼吸也乱了,可那只手却不愿停下来,反而在那嫣红的唇上揉了一下。 似有烈火燎原,熏得他眼眸都红了,他喉头滚动间,竟俯下身去,慢慢凑近那张熟睡的面孔。 也便在这时,少女漆黑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依稀之间感知到了什么般,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闻晏如的身子陡然僵住了。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他如同一个窃香小贼般,被抓了个正着,整个人无所遁形。 季织月的瞳孔明显放大了,而他这“小贼”的一只手还握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揉着她的嘴唇,俯身探来的姿势更是直接将他判了“死刑”。 他这个图谋不轨,卑鄙下流的“采花贼”啊! “啊——” 季织月一声惊呼,白皙清隽的一张脸霎时红了大半,闻晏如也如梦初醒般,两只手迅速缩了回来,整个人也一下弹起。 “小,小晏将军,你在做什么?” 季织月也抱着盖在身上的那件外袍站了起来,却不敢看闻晏如,只是背过了身去,而闻晏如也背对着季织月。 两人皆是面红耳赤,呼吸急促,互相背对着彼此,不知过了多久,闻晏如才心虚地解释道: “对,对不住,季姑娘,我见你睡着了,担心你受凉,便将衣服脱下盖在你身上,又见你头发上染了些火器上的涂料,便想替你擦干净,却在这时,又有一只飞虫落在了你的嘴上,我俯下身来,想替你驱赶那只飞虫,所以才……” 所以才睁着眼说瞎话啊,脑子抽了才会编出这种蹩脚的借口,简直荒谬得都想抽自己个耳光了! 天可怜见,正直端方了一辈子的小飞龙,何曾撒过这种不着调的谎啊? 偏偏季织月心知肚明,却也不去戳穿,只是微微扭过了头,将闻晏如那件外袍轻轻递了过去。 “小晏将军,你……你的衣服,还给你。” 闻晏如侧身接过自己的外袍,也对上了季织月那双羞赧的眼眸,不知怎么,他心弦一动,顺着衣服伸手握住,竟直接抓住了季织月的一只手。 “季姑娘,我想跟你说件事。” 静悄悄的兵器库里,两人再度席地而坐,倚靠着墙角,却不敢跟彼此对视一眼,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同时直视着身前那两门黑漆漆的旋风火炮。 一片长久的静默后,闻晏如清了清嗓子,到底开了口:“季姑娘,往后,往后你别叫我小晏将军了,我小字云湛,家里人都这般唤我,你也可以……这样叫我,或者直接叫我,直接叫我阿湛。” “什,什么?” 季织月猝不及防,脑子懵了一下才理清了闻晏如所说的话,可,可为何她要唤他的小字呢?她又以什么身份来唤他呢? 季织月不傻,她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当然知道唤人小字意味着什么,这在东穆是极为亲近私密的叫法,可她跟闻晏如……又算个什么关系呢? “你,你让我唤你小字……是什么意思?” 少女小声开口,话里带着试探之意,闻晏如却在这时舒了口气,既然话已挑明,他也不必再紧张忐忑了,只管将真心话道出就好了。 “季姑娘,你一向冰雪聪明,蕙质兰心,不会不明白的,我也没有对其他女人说过这样的话,此举于我而言,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极为认真地向你道出,你心里定有答案,而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意思,我便是……那么个意思。”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 少年将军清冽如雪的声音在兵器库中回荡着,字字句句,弯弯绕绕,如同打哑谜一般,若是旁人只怕会云里雾里,摸不清闻晏如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季织月当然是一听就懂了,她双眸紧紧盯着眼前那两门旋风火炮,面上看似镇定,耳根子却红得愈发厉害了。 手中没举着琉璃镜,她自然是看不清楚那两门火炮了,所以眼前虚影晃动,竟然全是闻晏如银袍长枪,屹立海上,那一方英姿俊挺的身影。 海水浮浮沉沉,少女的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而那道清冽若雪的少年嗓音又在耳边响起: “还有这一对玉蝉,是我祖母送给我的,我随身带了多年,如今想将其中一枚交到你手上……你愿意收下吗?” 闻晏如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对晶莹剔透,清润细腻,又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蝉。 玉蝉自古以来,其实多为死者的葬玉,将此含于口中,寓意肉身虽死,魂灵不灭,可蜕变重生。 但闻晏如手中的这对玉蝉,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更是寄托了祖母对他最美好的一份祝福。 闻家乃将门世家,闻晏如的祖父也曾是叱咤风云的一代神将,可当年他在战场上重伤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都以为他凶多吉少,必定不能活着回来了。 那时闻晏如的祖母还没有嫁入闻家,只是与他祖父有着婚约,在得知未婚夫在战场上重伤失踪后,所有人都劝她退了亲事,另寻个如意郎君,她却坚决不从,反而偷偷从家中逃出,带着一对玉蝉,去战场上找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少年郎了。 “我祖母那时只有一个念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她真的在白骨堆里挖到了我祖父,她也认了,她就将准备好的这对玉蝉,一人一枚,分别塞到祖父和她自己嘴中,白骨葬青山,她随他一同而去,下辈子再续良缘。” “我祖母出身富贵,她说自己少时是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从出生起就没吃过什么苦,可那一年她却为了我祖父,将一辈子的血和泪都流完了,她带着这对玉蝉,翻山越岭,去了遍地尸骨的战场,没日没夜地找寻着,最后还真让她在峡谷之下,找到了我祖父的踪影。” “那时漫天飞雪,我祖父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带着的最后一点干粮都吃完了,在谷底绝望等死,是我祖母将他背了出来,一步一步地踩在雪地上,裙角都被血水浸湿了,她总算将他带到了附近的村落中,从阎王爷手中抢回了他那条命。” “那一年,我祖父活了下来,可我祖母却落下了病根,每逢冬日便会腿骨酸痛,格外畏寒,苦不堪言,可她却仍是很庆幸,还说这对玉蝉是她的幸运之物,她一直将它们留在身边,直到,传到了我手上。” 承载着特殊意义的一对玉蝉,不仅代表着一份奇迹,一份向死而活,绝处逢生的希望,更象征着一份坚贞不渝,撼天动地的情意。 闻晏如说到这,低下了头,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一对玉蝉,耳边似乎又回荡起祖母曾对他说过的话—— “阿湛,祖母替你寻了一门好亲事,那是个顶好的姑娘,你一定会喜欢的,日后见了人家,就将其中一枚玉蝉交到她手上,让这对玉蝉庇佑你们二人,祖母只盼你们永结同心,和和美美,一世白首到老。” 说来讽刺,那时百般抗拒的一段婚事,甚至为此不惜躲到了战场上,而怀中的玉蝉,他也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送出去,可竟是无巧不成书,似乎天意注定般,兜兜转转间,他竟然还是遇上了她。 当年那个被他退亲的季家小姐,那个他祖母口中,顶好顶好的姑娘。 是啊,她多么好,可他如今才知晓。 而他又多么幸运,这个世间顶好的姑娘,老天爷还一直为他留着呢。 这一回,他不想再……错过了。 “季……织织姑娘,我听施家小姐这样唤你,我日后也叫你织织可以吗?” 季织月一愣,还不等她回应,闻晏如已将那其中一枚玉蝉递到她手中,少年的眼眸清亮无比,字字轻缓,却又是那般郑重其事—— “织织,我从前做错了一些事,欠了一些债,可老天爷待我不薄,又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我现在想问你……你愿意收下这其中一枚玉蝉吗?” 第七十三章 息月寒逃脱 “你愿意收下这其中一枚玉蝉吗?” 少年清冽若雪的声音久久地在兵器库中回荡着,季织月怔怔地望着那枚玉蝉,不知该作何反应,不仅耳根子红透了,连呼吸跟心跳都彻底乱了。 可她又听不懂闻晏如的话,长睫微颤间,轻声问道:“你做错什么事了,欠了什么债?什么叫重来一次的机会?” “你若收下了,我便告诉你。” 闻晏如抿了抿唇,又将那枚玉蝉递近一些,那小巧精致的玉蝉明明清润冰透,可季织月的手却才一触碰到,便像被烫了一下般,指尖都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我,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为何忽然要送我……” “其实这东西,原本就是该给你的。”闻晏如心下一急,忍不住就想说出一切,“如果当初我没有……我们早就,早就……” 奈何那些话就是说不出来,吞吞吐吐间又成了哑谜一般,闻晏如深吸口气,索性道:“反正,反正你就收下吧,毕竟那时在枫舟公主的船上,我们都已经那样了,我不仅对你……还碰过你的……” “打住,打住别说了!” 季织月忽然怪叫了一声,满脸羞红,似乎又有什么画面浮现在了眼前,她恨不能堵住自己的耳朵,不,是堵住闻晏如的嘴。 “什么叫已经那样了?我们到底哪样了?你不要乱说话,也不要再提那件事了,那是个意外,谁也不想的……” 不,意外没错,可他也并非是……不想的。 闻晏如差点要将心底话说出,还好及时止住了,他望着眼前面红耳赤的少女,喉头动了动,终是道:“好,我不提那事了,但是……我会负责的。” “负什么责?我不用你负责,你别再对我说奇怪的话就好……” 季织月一张脸红透了,心跳纷乱难平,再待不下去,起身便要落荒而逃,闻晏如却也赶紧站起,快她一步地伸出手来,将她紧紧抓住—— “你别走,你听我说,其实这枚玉蝉本就该给你的,我们两个很早以前就定……” “报,闻将军,大事不好了!” 一个士兵忽然奔入兵器库,不由分说地往地上一跪,满面急色:“洛副将差小人来请您过去,海上传来了重要军情!” 闻晏如瞬间松开了季织月,那对玉蝉也被他陡然又塞回了怀中,他调整好紊乱的呼吸,抬眸看向那士兵厉声道:“出什么事了?” 那士兵跪在地上,吓得声音都在发颤,只因他曾亲身经历过赤奴人杀上云洲岛最惨烈的那一仗,他当然知道这个军情意味着什么! 云洲岛的天快要变了,即将被可怖的血色染红,只因—— “禀告闻将军,息月寒,息月寒在海上逃脱了!” 澜心小院里,长阳和煦,一地碎金,结颜花随风摇曳。 少年清朗的声音回荡在长空下:“宣铃,这招叫‘拂云手’,你看好了,这是最适合女子使的一招,手法精妙,巧劲浑然,灵动拂云间,便可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也最适合近身相搏,发挥好了,哪怕是个纤细小巧的姑娘家,一次撂倒好几个大汉也都不在话下……” 小院中央,越无咎一袭水湖蓝衫,身姿俊挺,正将施宣铃揽在怀中,手把手地教着她一招一式。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天地间一时静谧安好,两人身影交叠间,越无咎教得耐心,施宣铃也学得认真,和风轻拂,花香缭绕,他们二人如同一对神仙眷侣般,泛着金色柔光的身影一并入了画。 这段时日,越无咎没有再与施宣铃同床而眠,依然像从前那样,隔着一道屏风,两人分床而睡。 用少年的话来说就是,他怕把持不住,能管得住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的身体。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那过多的欲火跟精力便全用来练剑还有教施宣铃武功了,每隔十日再去矿区挖一下玉石,日子倒也过得极快。 而施宣铃也没闲着,不仅跟着越无咎习武,也拿着师父传给她的那把溅星弓,不断往返云城,一边刻苦练着神箭术法,一边也为师父治病清毒。 许是体内的至阴之血发挥着作用,她的武学天赋当真是高得可怕,以一日千里来形容都不为过。 那把溅星弓也似乎“认主”了般,在她手中使得行云流水,与她一天比一天更契合,甚至像是与生俱来,本就属于她的武器一般。 而花圃里的那片结颜花,也渐渐有几朵显露出了朦胧的血雾,施宣铃还惦记着越无咎“走火入魔”的事情,每隔一段时日就会以血灌溉,有了她的至阴之血,长久下去,最终在花圃里种出七雾结颜花应当不是问题。 风掠长空,澜心小院里,施宣铃正练得认真时,院门却被人一把推开,施宣铃与越无咎齐齐望去,那不请自来的人竟是钟离笙。 小鲨鱼明显一愣,折扇一打,“哟,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这大白天的就在这搂搂抱抱的,恐怕不好吧?” “呸!”施宣铃从越无咎怀里挣出,脸上一红道:“你瞎说什么呢?世子在教我练功呢,我这招叫拂云……” 她话还没说完,钟离笙身后却走出了另一道身影,少女红衣烈烈,明眸皓齿,肩头浮现出一匹粲然若霞的小红马,不是枫舟公主,还能是谁呢? 施宣铃一下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舟舟公主,你怎么来了?” “来履行我的承诺啊。” 枫舟公主当然没有忘记答应越无咎的事情,她此番前来,给云洲岛带来了两样东西—— 一样就是闻晏如向姑墨国买的那批重要配件,另一样,则是她许下越无咎的那几匹碧海水纹锦。 “小舅舅,这些碧海水纹锦就交给你了,权当我为上次赔礼道歉,只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越无咎与施宣铃接过那些珍贵异常,浮光掠金的碧海水纹锦,正暗自高兴时,听到这话,不由齐齐抬起头,望向满脸含笑的枫舟公主。 “你陪我三天吧,带我在这岛上好好玩一玩,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也不来打扰,好不好?” 吸取上回的经验教训,枫舟公主这回学乖了,将要求提前说清楚,大大方方地摆在了明面上,谁也别想再插进来,坏她的好事! 越无咎闻言一愣,看了眼身旁的施宣铃,下意识就要开口拒绝,哪知坐在石桌前的钟离笙抬起手,用扇柄指了指他们怀中捧着的那几匹布,慵懒道: “知道这几匹碧海水纹锦多金贵吗?这凶婆娘可是撒泼耍赖,软硬皆施,活生生把她家皇室今年的份额都克扣下来了,还日夜兼程地赶来云洲岛上,巴巴给你送过来,这样一番用心,还当不得你陪她游玩三天吗?” 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小院中,越无咎也一下迟疑了,手里的碧海水纹锦顿时变得沉甸甸起来。 他与施宣铃对视一眼,心有灵犀,默契互明,没有这些碧海水纹锦,他们如何能敲开那座凤楼的大门? “好,枫舟公主,我答应你!” 不就是陪着游玩三天嘛,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扭捏的,还能少块肉不成? 毕竟有了上回晚媚香的教训,这枫舟公主不会再故技重施,重蹈覆辙了吧? 听到越无咎应了下来,枫舟公主简直又惊又喜,欢呼了一声后,冲上去就想抱住越无咎。 她这行事作风果真豪放大胆,越无咎急忙后退两步,心中暗自后悔有些答应得太早了,怎么有种自己……熬不过三天的感觉? 两人正拉扯之际,院门忽然又被一把推开,长阳之下,两道身影急匆匆地奔入了院中—— 正是闻晏如与季织月! “今日刮的什么妖风啊?你们两个怎么来了?”他们二人一出现在这院中,钟离笙便将玄铁折扇一打,挑眉啧啧道:“老天爷是很爱看戏么,怎么又把我们这帮人凑齐了?” 他说着,左看看,右看看,语带调侃道:“让我来找找,这院里没藏着晚媚香吧?” 调笑之间,季织月脸上不由一红,却还是看向越无咎,正色道:“世子,你得去兵器库抓紧帮我试练新改造的那批军备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般着急?” 季织月深吸口气,正要回答时,她旁边的闻晏如却已经上前一步,厉声道:“息月寒逃了,上回裴大人没能将他押解回皇城,他在海上就被赤奴部落的人劫了回去!” 这消息传到云洲岛上时,其实已是十分滞后了,原来就在裴世溪的海船出发第三日时,赤奴部落便来劫人了。 原本裴世溪是做了万全的应对,他一共有四艘海船同时出发,分别往四个不同的方向,以此来混淆视听,扰乱赤奴人的判断,可没想到他们竟然一举就找到了息月寒所藏身的那艘船! 不仅如此,船上的严密守卫,各番机关,都被赤奴人一一破了,一片混乱之中,裴世溪也没能抵挡得住,息月寒就这样逃了! 裴世溪身负重伤,听说一条腿都差点断了,他这个东穆大名鼎鼎的玉面阎罗,竟也有这样狠栽跟头的时候! 息月寒事关两国谈判,作用何等重要,允帝那样的烈脾气,只怕这回裴世溪有些苦头吃了。 而赤奴人虎视眈眈,息月寒回到故国后,一定也会想办法重新夺回兵权,卷土重来,攻上云洲岛,报此大仇! —— 月冷风清,盛都城的郊外,天地萧瑟,一处隐秘的老宅里,一道纤秀的身影下了马车,急切地踏入了院中。 来人被一袭厚重的斗篷严严实实地罩住,只露出了一双浅色的眼眸,她似乎心急如焚,终于来到门边,里面还亮着灯光,显然她想见的那个人还没有入睡。 门口守护的侍卫是个清瘦的少年,脸上戴着古铜面具,见到那袭漆黑的斗篷,也不感到意外,反而走上前,低声唤了句: “阿萤姑姑。” 斗篷之下的人点点头,那双浅色的眼眸里聚满了关切与心疼:“小陌,你五叔如何了?” 她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嘶哑,仿佛才哭过一般:“他今日进宫请罪,听闻陛下发了好大的火,他现下……还好吗?” 古铜面具下的小陌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开口道:“算不上……很好。” 他扭头望向屋内,犹豫了番,却终究还是下定决心道: “阿萤姑姑,五叔不让我跟你多说,也不让我放你进去,可我还是觉得……你去看看五叔吧,虽是他亲手设的局,可他对自己也太狠了。” 第七十四章 轮到钟离一脉了 屋里烛火跃动着,两个族中的妙手鬼医正围在裴世溪跟前,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为他剔除掉腿骨上坏死的肉。 床前是满满一盆血水,换下的纱布扔在地上,看得人触目惊心,不难想象裴世溪究竟遭了多少罪! 可他只是靠在床头,咬紧牙关,煞白着一张脸,哪怕额上冷汗涔涔,也一声都未吭出来。 直到新的纱布一圈又一圈地缠住了伤口,他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垂下的几缕乌发都被汗浸湿了。 他显然早就发现屋中多了一人,也心知肚明来看他的是谁,却并未开口,只是挥挥手,命那两个妙手鬼医退下后,这才道: “小陌那孩子越发不听话了,命他守在屋外,却形同虚设,依然放你进来了,你说我该不该罚他?” 虚弱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几丝玩笑之意,显是想要宽慰斗篷之下的那个人。 “你不该来的,这血肉模糊的,多难看啊,你瞧了晚上会做噩梦的,何必呢?” 烛火摇曳间,那道纤细的身影颤巍巍地走上前,掀开了自己的斗篷,脸上早已落满了泪水,我见犹怜,赫然正是本该在宫中就寝的柔妃。 “大,大人……你怎会伤得如此之重?” 她心疼得几乎不能呼吸了,颤抖着身子在床边坐下,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裴世溪却伸出手,轻柔地替她抚去了眼角的泪水,“别哭,我自己拿刀砍的,有意加深了伤口,只是面上瞧着骇人一些罢了,并无什么大碍。” “还说没什么大碍,都已经这般严重了,我听阿翁说,你这条腿都险些保不住!” 从来在裴世溪面前温婉可人,贴心恬静的柔妃,头一回话中带了怒意,而她提到的“阿翁”,也正是裴世溪的义父,裴公公。 他伺候了先帝一辈子,一步步爬到了宦官的最高位置,却还有另一个隐秘的身份,便是柔妃的—— 生父。 为了族中大业,有人可舍命根子,入宫为宦,有人可断情绝爱,入宫为妃,也有人能放下佛书,摇身一变做个玉面阎罗,手上沾满了杀戮之血。 这条路太为不易,谁不是殚精竭力,舍弃所有? 摇曳的灯火下,裴世溪笑了笑,依然浑不在意道:“我这条腿不是保住了吗?你别哭了,若不做得逼真一些,又怎能骗过况氏那个狗皇帝呢?” “那,那大人你这额头上……怎么也伤到了呢?” 柔妃仍旧泪眼婆娑,指着裴世溪额上包扎的伤口,一颗心又揪疼起来。 “那狗皇帝砸的。” 裴世溪掀了下眼皮,漫不经心道:“他召我去了御书房,没问几句话便气急攻心,抓起砚台朝我脑袋砸来,我自然不可能躲开,便生生挨了一下,拼了个头破血流,他才稍微出了口气。” “可却还好,终于叫他将这口气出了,这也正是我设下此局最重要的目的。” “我,我不懂,大人你……何苦如此?”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翁已经告诉你了吧,这是我与赤奴人的交易,只是放走息月寒的办法有很多种,可以不留痕迹,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却偏偏选了最笨的一种,惹得龙颜大怒,你不理解,对不对?” 裴世溪注视着柔妃那双浅色的眼眸,幽幽一笑:“这个错,我非犯不可,才能叫那狗皇帝有个理由处置我一番,毕竟那越家谋逆一案,经由镇抚司查办,乃我一人主审。” 柔妃听到这话,长睫一颤,霍然明白了些什么,裴世溪也接着冷笑道:“那狗皇帝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吧?” “他嘛,有点良心,但又不多,日日夜夜为着越氏满门的事情辗转难眠,心有愧疚,这口浊气出不来,总得找个人担了才行。” “而我,就是他出这口气的最好人选,毕竟就连越侯那千刀万剐的极刑,都是我亲自监斩的,虽是替他做了那把杀人的刀,可他心中不痛快,自然得记上我这一笔,我若还不主动将自己递上去,难道还等他来将我狠狠折断吗?” 那些日积月累的怨气,那根紧紧束缚住的心弦,等到彻底绷不住的那一日,可就不只是让他吃些苦头那么简单了。 多年浮沉杀戮,镇抚司只为皇室效命,普天之下,裴世溪一定是最能洞察圣心的那个人。 “你且等着吧,这口气那狗皇帝还没出完呢,过两日宴秋山围猎,他命我也一同跟去,我如今一条腿还伤着,能狩什么猎?他不过是想当众折辱我,当着朝臣与一众皇子的面,对我施以惩戒,我心里一清二楚,可难道能不去吗?” 裴世溪倚靠床头,淡定自若地分析着,似笑非笑间,仿佛即将奔赴宴秋山,受尽凌辱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柔妃却忍不住了,泪水又滑落脸颊,她颤巍巍地伸手抚向裴世溪,心疼无比:“大人,若阿萤能代你受这些罪,该有多好……” 裴世溪抓住了她的手,微扬唇角:“说什么傻话呢,又有什么好哭的,这些年伴君身侧,与虎谋皮,你难道又比我好过吗?你放心,我早有心理准备,刀山火海都趟过来了,还怕受这点罪吗?” —— 月冷风寒,天地寂寂,柔妃悄然离去后,另外一道身影也踏着夜风而来,深夜造访,带了药来看望重伤的裴世溪。 这个不请自来的人,也是一袭漆黑的斗篷,身形颀长清雅,开口间是个温润端方的男子声音—— “世溪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斗篷摘下,露出了一张含笑的俊雅面孔,灯火跃动下,愈发衬得此人面如冠玉,文雅俊秀。 裴世溪倚靠在床头,显然毫不意外,也勾起唇角,望着来人,“我就知道你会来……兰小白。” 这声熟稔而又调侃的称呼在屋中响起,两人相视而笑,眸光粲然若星。 裴世溪口中的这个“兰小白”,不是别人,正是幽州兰家的四公子,宁玖娘的夫君,兰豫白。 他一边走近床榻,一边打量着裴世溪的伤势,啧啧笑道:“怎会伤得如此之重,你要在那狗皇帝面前使一出苦肉计,也用不着这般卖力吧?万一没玩好,搭进自己一条腿多不划算啊?” 说话间,他又摸进了怀中,随手掏出了一个精致古雅的小药瓶,往裴世溪怀中一扔。 “拿着,这药在幽州千金不换,是兰家自制的方子,我对你不赖吧?” “就送一瓶过来,忒小气了点吧?”裴世溪接过药瓶,抬头笑道。 “够你使的了,我还不是怕你瘸了,日后到幽州去,都没办法进兰家的丹溪马场里潇洒了,毕竟我还答应送你一匹白羽宝马,你若瘸了,那匹白羽宝马我送给谁去?” “少来这一套了,每回见面都要提那匹白羽宝马,可喊了这么多年,何曾见你真将那马送来给我?早知你这么小气,我当初就该直接在你那丹溪马场里牵走一匹才是……” “你现下去我家的马场里牵也不迟啊?”兰豫白在床边坐了下来,不轻不重地往裴世溪腿上按了一下,才包好的纱布沁出了一丝丝血色,裴世溪吃疼吸气,反手扭住了兰豫白的手骨,“兰小白,你是真想让老子瘸了吧?” “哪能呢,看看你伤到什么程度罢了,看来你这次真是对自个儿下狠手了,无毒不丈夫,果然是你的风格……不过你确实得快些好起来才行,镇抚司不是还要上一趟幽州调查兰家吗?” “家父侯你已久,也等着与你商谈谋划接下来的路,你正好也能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敲上兰家一笔,直接去丹溪马场里牵走十匹白羽宝马,也无人敢拦你这玉面阎罗,你说对不对?” 兰豫白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那药瓶,作势要给裴世溪上药,“这蓝玉膏你一定得试试,断骨都能接好,你这点伤更不在话……” “等等等等,才包扎好的,别浪费这药了……”裴世溪连忙阻止了兰豫白,他下巴一抬,“族里的几位妙手鬼医都已经替我看过了,你放心,我还瘸不了,就冲着你说的十匹白羽宝马,我也一定得保住自己这条腿啊,不然我多亏啊?” 两人在灯下目光交汇,唇边皆带着笑意,难得有如此松快时候,不用于人前伪装,可以尽情地随心而聊,哪怕胡诌也是一种畅快。 兰豫白笑过之后,却也在这时,凑近裴世溪压低了声道:“我进宫去佛塔上看过昭音公主了,越家一案她的确不知内情,还待我推心置腹,拿我当自己人,如此再好不过……” “我便顺势送了她一些从幽州带来的香料,嘱咐她睡前焚香助眠,那香料可金贵着呢,叫‘如烟’,往事如烟不可追,若非要抓住那些虚无的前尘旧梦,沉溺其中,便终将不可自拔,永远也醒不过来……” 兰豫白说到这,眸中浮出了笑意,字字轻缓地道:“昭音公主既然走不出伤心痛楚,那我就助她夜夜好眠,坠在如烟往事中,用不了多久,她应当就能在梦里与她家那位侯爷相会了吧?” 裴世溪听着这番话,伸手指了指兰豫白,薄唇轻启,笑达眼底:“无毒不丈夫,你比我强。” “谬赞了,我只是喜欢成全别人罢了,她不是思夫心切,郁结难舒吗?我此番全了她心心念念的愿望,能让他们夫妻地下团聚,不愧是她口中那个体贴完美的‘好女婿’啊,你说对不对?” 裴世溪笑而不语,兰豫白便接着道:“岁末年关时,那狗皇帝还会把他外甥从云洲岛上召回,让他陪昭音公主共度除夕之夜,海上路途遥远,时有海盗出没,到时发生点什么都不足为怪吧……你觉得呢?” 话里那番杀意毫不遮掩,裴世溪却是一抬手,低声道:“不要节外生枝,那狗皇帝唯一对他妹妹还有点真心实意,此番召越无咎回来全是为了昭音公主,他必定会让这一路顺顺利利,万无一失,你那边的人若贸然动手,极有可能失败被擒,反倒牵连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先静观其变吧……反正那小子什么也不知道,我这次去云洲岛,探过他的底了,你不用太过担心。” 裴世溪说到这,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一张雪肤浅瞳,灵秀无双的笑脸,那丫头还跟越无咎待在一块呢,若是年关时召越无咎回皇城,她必定也会同行,兰豫白如果派人在路上动手,说不准还会误伤到那丫头,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总之,越无咎除夕这趟回宫之行,怎样看来都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兰豫白听了裴世溪的话,也点点头,淡然道:“担心谈不上,那越家小儿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不成?我只是想斩草除根,杀尽最后一个越家人,让越氏就此绝后罢了。” 他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眸里却升起了几抹化不开的恨意,裴世溪如何不懂他心中执念,不由拍拍他的手,意味深长地道: “如你所说,这越家小儿翻不出什么浪了,越家已经满门覆灭,不若留着最后一个越家后人看完这出戏,见证我们最终的胜利,这不也是件快事吗?” “那倒也是,若谢幕之时,无人喝彩,岂不落寞?” 兰豫白唇边重新露出了笑意,又看向裴世溪,倏然在灯下幽幽开口道:“说起云洲岛,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钟离一脉了?” 第七十五章 永远忠于奉氏一族 “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钟离一脉了?” 外头冷风呼啸,不断拍打着窗棂,暗夜中似有野兽张着血盆大口,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光芒都尽数吞噬掉。 屋中火光摇曳,映着裴世溪那张俊美的脸庞,他凝视着兰豫白,却不疾不徐道:“慢慢来,不着急,越家都没了,钟离一脉又还能笑多久呢?” “我放息月寒回了赤奴部落,他不日就会举兵攻上云洲岛,岛上早已安插好了内应,此战东穆毫无胜算,且等着看吧,钟离氏占岛为王,风光百年,一朝沦为阶下囚的滋味恐怕不好受吧?息月寒也答允了我,定会好好‘招待’钟离家的人……” 听到裴世溪的一番话,兰豫白心潮起伏,不由深吸了口气,清雅俊秀的一张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夜深露重,故人相聚,终有别时。 兰豫白衣袖一拂,站起身来,悠悠道:“行了,我要回去了,我此番除了来给你送药,也是来向你道别,我明日一早就要启程,离开皇城,回幽州去了……” 他与宁玖娘已在皇城待了一段时日,允帝虽然心疼妹妹,却又多疑猜忌,按照旨意,他们夫妻是时候该回幽州去了,只有等到岁末年关之时,才能再次踏入皇城,与越无咎一同陪昭音公主在佛塔上度过除夕之夜。 听到兰豫白要回幽州的消息后,裴世溪长睫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倏然开口道:“对了,你那位夫人还在揪着越家的案子不放吗?” “玖娘她……”兰豫白的身子明显僵了僵,忙别过脸去,害怕裴世溪发现他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他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后,这才低声道:“她没有再过多去关注那桩案子了,我想她已经渐渐走出了,如今她就在家里设了处小佛堂,每日吃斋念佛,说想像昭音公主一样,为越家亡灵念经超度……” “是吗?” 裴世溪语气带了丝凉意,一双狼眼紧盯着兰豫白不放,“你最好没有骗我。” 堂堂镇抚司的裴首尊,审讯过无数犯人,又怎会看不出兰豫白的“刻意包庇”呢? 他长眉一挑,冷冷一笑,却并未去戳穿兰豫白,只是话锋一转道:“倘若你夫人还是要执意追查下去,有朝一日,真让她窥见了刀剑下的真相,你待如何?你会杀了她吗?” 这话问得犀利无比,直逼人心,兰豫白连呼吸都颤了一下。 裴世溪却不打算放过他,在他身后又厉声追问道:“回答我,你会杀了她吗?” “我,我不知道……” 兰豫白呼吸急促,心乱如麻,闭上眼眸,手心都攥出了汗来。 于是裴世溪彻底明了,他冷声一哼,在兰豫白身后目光一凛,一个字一个字寒意森森地蹦了出来: “兰豫白,你对宁玖娘……动了真心,是不是?” 人就是那样奇怪,手握棋子,以为自己步步为营,运筹帷幄,却没想过有朝一日,竟舍不得放下……手中那枚棋子了。 这么多年以来,宁玖娘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成婚至今,也没能顺利怀上孩子,这是她多年来的一个心结,兰豫白却从未在此事上多说过半句,反而一直温柔开导着宁玖娘,想方设法地要逗她笑一笑。 起初是演的,可演着演着,有些什么便好像在朝夕相处间……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爱宁玖娘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母亲对玖娘一直未能怀孕而心有介怀,明里暗里催促他纳妾时,他拒绝了母亲的要求,甚至将母亲塞进他房里的那些美貌丫鬟统统都赶了出去。 这是故意做给玖娘看的吗?他分不清了,当玖娘依偎进他怀中,为他的情深不移而感动落泪时,他也糊涂了,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或许,他只是舍不得……让手里这颗陪伴了自己许久的棋子,滑落下去,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当中。 屋中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死寂,外头寒风呼啸,吹得愈发猛烈,令人一颗心也愈发惶惶不安。 兰豫白胸膛起伏着,在裴世溪即将爆发的前一瞬,他终是扭过头,对上了裴世溪冷若冰霜的一双眼眸,在灯下字字清晰地道: “火凤明王在上,贺兰一族誓死效忠,百年盟约,不死不休。” 他们蛰伏幽州数百年,扎根至今,早已成为幽州第一世家,兰氏的名头响彻东穆,可又有几人知,此兰非彼兰,真正的全称当是贺兰—— 复姓,贺兰。 这个早该在数百年前就消失在东穆国土上的前朝皇亲贵胄。 “若非奉大祭司,我们这一小支旁系不可能留存至今,你放心,前面的路我知道该怎么走。” 兰豫白在裴世溪的注视下,忽然伸出了手,竟毫不犹豫地脱去了外袍,将雪白的里衣重重一扯,露出了自己一大片白皙精壮的胸膛—— 在那胸口之处,赫然显露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火凤! 烛火摇曳间,兰豫白重新坐到了裴世溪的身前,他抓住了他的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按在了自己胸口处,按在了那一处火凤图腾上。 裴世溪略有挣扎,却感受到了兰豫白灼热的目光。 他注视着他,而他的掌心也感受着他那温热而有力的心跳。 两人四目相对,兰豫白平静的面容下却似有烈火燎原,他喉头滚动,终是一字一句,坚定不移地道: “你听清楚了,无论发生何事,幽州贺兰氏,将永远忠于你奉氏一族,与尔同在,携手同行,刀山火海,万死不辞,这一点,永不会变。” —— 清晨薄雾缭绕,风掠长空,一辆马车驶在山道之上,正是离开皇城,返回幽州的兰豫白与宁玖娘。 “我们这一走,又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到阿母了,她独自在那佛塔之上,多难熬啊……” 马车里,宁玖娘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一想到佛塔上的昭音公主,便忍不住泪光闪烁。 兰豫白将她揽在怀中,柔声安抚道:“别多想了,年关时我们不就又能回到皇城,去佛塔上见母亲一面了吗?还有阿越呢,他也会回来了,你要保重好身子,到时不是还要为阿越做那道翡翠冰糕吗?” “对,还有阿越,我还得等他回来,亲手给他做翡翠冰糕……” 宁玖娘拭去泪水,看向兰豫白,长睫颤动着,“你说得对,我还得撑住身子,我不能倒下,我还没有找出陷害越家的幕后真凶呢……” 兰豫白双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对着眸中燃着灼灼信念的宁玖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拍拍她的肩头,安抚道:“别多想了,睡一会儿吧。” 宁玖娘点点头,慢慢闭上眼眸,还没将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外面已传来一声巨响,烟尘滚滚,骏马长嘶,她心头一惊,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时,兰豫白已搂过她,在电光火石间跃出了车外。 “你们是什么人?劫道的吗?” 一群黑衣人将马车团团围住,刀剑森然,车夫与几个随从已当场毙命,血水顺着山道一路流下,触目惊心。 风掠四野间,兰豫白将宁玖娘紧紧护在怀中,目光凌厉,一一扫过那些杀气凛然的黑衣人。 他眼皮跳动着,心中其实早已升起一股直觉,他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了,也知他们是为何而来。 只是他不能明言,还得故意说他们是“劫道”的,以此来误导宁玖娘。 只可惜宁玖娘并不傻,她望着将他们团团包围住的黑衣人,屏住呼吸,凑到兰豫白耳边道:“是不是魏皇后派来的杀手,她知道我们在查越家的案子了,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兰豫白抿紧双唇,目光扫过四周,一语不发。 果然,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正是宁玖娘,刀光剑影间,他们直朝她而去,招招狠厉,分明想置她于死地! 若没有兰豫白全力护着她,恐怕她早成为这帮人手中的刀下冤魂了! 杀意一波波袭来,这自然更加印证了宁玖娘心中的猜想,她在山风中咬牙切齿道:“好歹毒的幕后之人,竟要斩草除根,将越家最后一点翻案的希望都彻底灭绝么?!” 薄雾缭绕,冷风猎猎,一片混战之中,宁玖娘的腰间忽然一痛,似乎被什么暗器击中了般,她瞳孔骤缩,身子一软,慢慢地倒在了兰豫白的肩头。 可事实上,击中她的并不是那些黑衣人射出的暗器,而是兰豫白趁着混乱之际,从指尖飞弹出的石子,他精准地击中她的穴道,令她倏然昏迷了过去。 当宁玖娘倒在了兰豫白怀中后,他这才怒喝了一声:“够了,不要再逼我了!” 内力激荡间,兰豫白摧出数掌,放倒了一片黑衣人。 他一手抱紧宁玖娘,一手恶狠狠地扼住了一个黑衣人的脖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别逼我对你们下杀手,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山道之上,兰豫白灼热的目光扫过那些黑衣人,那张素来清雅俊秀的面孔,在冷风之中满带着狠厉之色,那是一种被人触及软肋与逆鳞的盛怒。 “回去告诉那人,我脚下的路,我自己会走,用不着他来摆布我,玖娘是我的妻子,我自会安排好一切,不会让她乱了棋局,但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第七十六章 宴秋山围猎 况氏皇族骁勇善战,最初是在马背上夺的天下,允帝尤其喜好骑射,建了不少围猎场,而宴秋山围猎场,便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此番围猎,允帝不仅带上了一众朝臣,还有许多皇子公主,以及皇后同几个受宠的妃嫔,柔妃自然也在其中。 裴世溪乃十二皇子的师父,如今办砸了差事,惹得允帝不快,十二皇子自然也讨不到好,而最乐见这般场面的人,莫过于太子一党了。 茂密的树林里,鸟雀惊慌乱飞,林子深处传来了太子连晋恶狠狠的声音: “这窝狐崽子是本太子找到的,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杀就怎么杀,用得着你这个窝囊废来管?” 林间散发出刺鼻的火油味,太子连晋自幼骄纵,生性暴躁残忍,连狩猎玩的花样都比其他人凶残百倍。 他在林中找到了一窝狐狸幼崽,先是用幼崽将母狐引出后,再当着一窝幼狐的面,活生生将那母狐从头到脚剥了一身皮,凄厉的惨叫中,他却笑得无比快意。 母狐惨遭剥皮后,被吊在半空中,还奄奄一息,没有死透,太子便又寻了新的玩法—— 他命人围了一片场地,将狐崽子丢了进去,每一只身上都浇满了火油,他便在场外拉弓引箭,射出一支支燃着烈火的长箭,将那些狐狸幼崽一个个活活烧死,而全程那半空中还未死透的母狐,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血肉模糊的母狐,看着孩子化作一团又一团的火球,在场中四处乱窜着,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一幕恰被进入密林的十二皇子撞见了,同太子的残暴截然不同,他生性就柔软善良,见到这等惨景,怎能不开口相劝呢? “皇兄,狩猎可以,但不能虐杀啊,你这样做,未免也,也太过……残忍了!” “滚一边儿去,本太子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你这废物少管闲事,有空不如多去管管你那瘸腿师父,给他打副拐杖,兴许下半辈子他就得靠那拐杖过活了,你说是不是?” 刺耳的嘲讽间,太子仰头大笑,他身边的一众侍从也跟着发出奚落的笑声,十二皇子却是站在长空下,仍旧没有退后半步,反而毫不畏惧地目视着太子,一字一句道: “父皇曾定下过规矩,狩猎时若遇动物幼崽,需放其一条生路,如此山林才可繁衍生息,延绵不绝,皇兄你难道忘了父皇的教诲吗?” “住嘴,少拿父皇来压我!” 太子恼羞成怒:“你给我滚开,今日这最后一只狐崽子,我非杀不可!” 他抬起手中弓弩,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如今那场地里只剩下最后一只狐狸幼崽了,它正蜷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着,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十二皇子见了不由握住双拳,心中愈发不忍,他执拗地拦在那场地前,仍旧寸步不让。 “皇兄,万物皆有灵,望你手下留情,饶了这只幼狐一命吧!” 苦苦的哀求声回荡在密林里,树上暗处藏着一道人影,亦是死死盯住了场中的那只幼狐,少年脸上戴着古铜面具,身形清瘦,正是被裴世溪命来暗中保护十二皇子的小陌。 他眉心紧蹙,又看向半空中吊着的那只血肉模糊的母狐,也紧咬住了牙关,这一幕仿佛同什么重叠了起来—— 那被活活剥了皮吊着的,不是狐狸,而是他的族人,那只被赶尽杀绝,蜷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的幼狐,不也像极了他们残存在青黎大山里的那支族群吗? 太子连晋的残暴之举,简直是一脉相承,令人发指,几百年前况氏不就是这样对他们的吗? 十二皇子虽有况家血缘,可性情却明显更像自己的母亲,更像他们这一族。 生有怜悯之心,信奉万物有灵,痛恨鲜血与杀戮,柔软的一颗心,只向往着光明与和平。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和平呢?弱肉强食的世道,主宰者从来都不是他们这些良善之人,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这世上当真有天理吗? 他们藏匿在大山中,不还是只能靠着自己,一脚一脚地踩在刀尖上,全族上下同心,咬牙前行,杀出一片清明世道来! 林中大风猎猎,拂过小陌的衣袂发梢,他身形隐在树间,只能极力压抑住胸腔中翻腾的恨意。 却见十二皇子仍挡在那幼狐身前,太子连晋也失了耐心,竟将燃着烈火的箭矢对准了十二皇子—— “我数三声,你再不让开,我可真对你不客气了!” 十二皇子小小的身躯依然一动不动,于是太子冷笑一声,将那箭头慢慢往下移,最终对准了十二皇子的膝盖。 “这可是你自找的,狩猎场上,弓箭无眼,你若真伤着了也怪不到我头上!” 他说话间,满脸狞笑着便要放箭,暗处却猛地飞来一粒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他手腕上,痛得他“哎哟”一声,狼狈地松了弓箭。 “谁,谁敢暗算本太子?!” 树上暗处,小陌手里还捏着两粒石子,他唇边泛着冷笑,提起内力,又接连将石子飞出,同时袭向那太子连晋的两只膝盖! 扑通一声,太子惨叫着跪在了地上,脸上也露出无比惊骇的神色,仿佛撞了鬼一般! “谁,到底是谁?别让我揪出来,本太子要将你碎尸万段,剥皮拆骨!” 狠厉的骂声回荡在树林里,太子身边的那些侍从也如同惊弓之鸟般,扭头到处望着,却根本找不到偷袭之人!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是老天爷显灵了,也在劝诫皇兄呢,皇兄收手吧!” 十二皇子见状,连忙钻进了那围住的场地里,抱起了那只瑟瑟发抖的幼狐,正想逃离时,太子已经一挥手,侍从们迅速将他团团包围在了中央。 “想走,哪那么容易?” 太子面目狰狞地从地上爬起,在侍从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近十二皇子,“我呸,什么老天爷显灵,少来糊弄本太子,一定是你搞的鬼,把这小畜生给我放下,我今日非杀它不可!” “皇兄,不要,求求你了,不要……” 十二皇子抱着浑身颤抖的幼狐,摇着头,步步后退。 树上的小陌也屏气凝神,死死盯着下方事态的变化,手里的下一颗石子正蓄势待发时,却有一道身影骑着骏马,遥遥奔入林间,少年的喝声自马上传来—— “大哥,住手!” 烈烈风中,那纵马赶来的人一勒缰绳,英俊的眉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天神降临。 十二皇子一见到他,目光便陡然一亮,喜不自禁地喊道:“三哥!” 这在千钧一发之际,驾马赶来的人,正是三皇子连雅,他与太子乃是一母同胞,皆为魏皇后所出,身份地位贵不可言。 但与太子的嚣张跋扈,粗暴凶残不同,三皇子连雅却是清雅端方,通达明理,又文武兼备,胸有丘壑,深得允帝的喜爱。 相较起来,他这番性情气度,倒跟十二皇子更为贴合。 是故虽然跟太子才是亲兄弟,可三皇子连雅却跟十二皇子走得更近,也时常出手相助,明里暗里地庇护这个毫无家世背景,又心善柔软的十二弟。 “小十二,来,快上马!” 三皇子连雅伸出手,显然想将十二皇子带离这里,十二皇子抱紧那幼狐,眉眼一喜,就要握住三哥的手时,太子连晋却恶狠狠地开口道: “老三,你又来帮这个窝囊废了,有你什么事,你若今日真将他带走了,日后就别认我这个大哥了!” 这话说得决绝,十二皇子也犹豫起来,伸出的那只手停在了半空。 他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三哥,让三哥夹在中间难以做人。 只可惜,他到底低估了三皇子的魄力。 马上的少年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反握住十二皇子的手,重重将他一拉,连同着那只幼狐一同带上了马,圈在了他怀中。 “老三,你!” 太子连晋气得鼻子都歪了,马上的三皇子却是与他对视着,冷冷笑道:“大哥,我不是在帮十二弟,反而是在帮你呢!” “你真以为这树林深处密不透风,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吗?这宴秋山围猎场里,各方耳目可多着呢,父皇也在这里,我可奉劝你一句,不要太作妖忘形了,惹得父皇不快,又让母后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你身为太子,最好有个太子的模样,莫丢了皇族脸面,毕竟,这历朝历代,罢黜太子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的,你说呢?”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林中回荡着,将太子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胸膛起伏间,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了:“老三,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去告诉母后的,你又跟这窝囊废厮混在一起,还帮着他来对付我,你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我没你这个亲弟弟!” “随你意,一有事情就只想着跟母后告状,到底谁才是窝囊废?” 三皇子连雅冷冷一挑眉,他与太子虽是一母所出,容貌相似,可周身气质却迥然不同,他高坐在马上,英姿勃发,眉目更似允帝,身上也更有一番帝王的清贵气度。 “小十二,别怕,三哥带你去玩!” 说着,三皇子拥住十二皇子,再不跟太子啰嗦,一勒缰绳,转身打马而去。 太子被抛在原地,气得直跺脚:“老三,老三你记住,我们才是亲兄弟,我才是你大哥,你不能这样……” 藏在树上暗处的小陌,望着那道马背上的俊挺身影,也不由有些意外—— 自私狠厉的况氏皇族里,竟然还能出个这样的“异类”? 第七十七章 美人心计 山风欲来,乌云翻滚,天色如被墨汁浸染了般,一场暴雨不期而至。 高台之上,裴世溪挺直背脊,一动不动地跪在倾盆大雨中,哪怕膝盖上漫出了斑斑血渍,他也咬牙隐忍着,没哼出一声来。 允帝有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这般折辱他,却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平静的面容下,只藏着不尽的冷笑—— 这点痛楚算什么,他这副血肉之躯,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营帐里,暖炉里青烟缭绕,允帝倚靠在软塌上,柔妃一边为他按着肩颈,一边为他轻哼着婉转的小调。 可允帝却听着外头的滂沱雨声,莫名间有些心烦意乱,冷不丁开口,打断了柔妃的歌声。 “爱妃,你说……朕这样对裴大人,是否过于绝情了?” 柔妃面色淡淡,甚至连眼皮都未掀一下,只是轻声细语道:“朝堂上的事情臣妾都不懂,也不敢妄议,只是当差办事,恪尽职守,原就是臣子的本分,陛下是一国之君,要忧虑的事情太多了,手底下的奴才办砸了差事,陛下动怒也是正常的,施以惩戒更是无可厚非。” 顿了顿,她白皙纤细的一双手,又按向了允帝的额角,仿佛十分心疼允帝般,叹息着道:“这江山是陛下守着的,多少艰辛不易臣妾都看在眼中,臣妾只知,陛下天威,一切为了黎民百姓,又怎谈得上‘绝情’二字呢?” 允帝听着柔妃的话,久久的,才握住了她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不无感慨道:“朕身边那么多女人,唯有你能体会到朕的难处,也唯有你,是真心待朕,不图任何虚名与荣华富贵,朕此生能得你相伴,也算是老天顾怜啊……” “陛下这样说,是折煞臣妾了,该是臣妾感恩上天才对,能得到陛下的怜爱,还能为陛下诞下那样一个聪慧贴心的孩子,实在是臣妾三世修来的福气。” 柔妃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早已泛起一股恶心,只是她话语间不露痕迹地提到了十二皇子,允帝果然顺着话头道: “对了,逸儿呢?那孩子跑哪去了?” “逸儿应当在帐中温书呢,陛下此番虽带他来了围猎场,他却也不想落下功课,上次陛下夸了他两句,他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直说着要好好用功念书,不辜负陛下的期许。” 柔妃说到底,有些欲言又止般:“只是……” “只是什么?”允帝果然发问了。 柔妃也便接着道:“只是裴大人这次伤了腿脚,不知要休养多久,逸儿的剑术课一直是裴大人在教,如今这般情形下,不知是否……要为逸儿换一个师父呢?” “换师父?” 允帝有些意外,倒也当真思虑起来,慢慢地道:“那倒也不至于,这有一说一,裴世溪做逸儿的师父,倒也是尽心尽力,无可挑刺的,除他以外,朕也想不到有谁更加合适了……” 柔妃虽明面上提出要换掉裴世溪,却反而令允帝念起裴世溪的好来了,这以退为进的一步,允帝毫无所察,只是在心中思量开来—— 裴世溪除了教十二皇子之外,这些年在镇抚司也是鞍前马后,尽心尽力,率领着镇抚司上下,替皇室办了不少事,难道就因为搞砸了一次差事,曾经立下的那些汗马功劳就要统统抹去吗? 外头大雨倾盆,寒风刺骨,若再罚裴世溪一直这么跪下去,真令他伤了里头的筋骨,日后留下什么后遗症,甚至是真叫他废了一只腿,不能再为皇室效劳了,那可当真是不值当的了。 毕竟裴世溪还大有作用呢,这些年来忠心耿耿,明里暗里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脏活,只是这些活儿都是为皇室抗下的。 允帝自然也心知肚明,朝野民间是怎么惧怕和厌恶这个“活阎罗”的。 只是何谓忠,何谓奸? 站在不同的立场,也自会有不同的判断,有些名声赫赫的忠臣,若是忤逆皇室,挑战帝王的权威,那也是讨人厌得很,这个时候就不得不用上裴世溪这把好刀了。 反正口诛笔伐,残害忠良的污名,全由他一人担着,若无他这个一身血腥的活阎罗,允帝又怎能高坐龙椅,做个声名无暇,无可指摘的圣主明君呢? 这么好的一把刀子,可千万不能废了,否则谁再来替他办那些血腥事呢? 允帝微眯了眼眸,心中已是弯弯绕绕想了个透彻,他最终做了决断,扭头对柔妃道:“去吧,传朕的口谕,让逸儿拿把伞,去将他师父扶起来,毕竟师徒一场,看在逸儿的面子上,朕便饶了裴首尊这一回。” 柔妃目的达到,允帝终是赦免了裴世溪,可她却装作吃惊地吸了口寒气,更是诚惶诚恐地瞬间跪了下来。 “陛下,陛下这恐怕不妥,宴秋山围猎场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若是逸儿这次冒头,救下了裴大人,可便要成为众矢之的了,宫中也又该传些流言蜚语了……” 柔妃肩头微微颤抖着,一副再谨小慎微不过的样子:“陛下本就给臣妾与逸儿太多恩宠了,若此番因为逸儿的缘故,陛下又赦免了裴大人,只怕人心浮动,会生出许多不该有的猜忌想法,而这些愤恨与妒意,都会聚集到逸儿头上……” “谁敢?!”允帝抬手一拍,坐直了身子,望着柔妃沉声道:“怕什么?朕下的口谕,谁敢多言半句?” 允帝自然知道柔妃在担忧些什么,冷冷一哼道:“你们母子就是太过小心翼翼了,才会叫人骑在头上欺负,有朕护着你们,你们何必胆怯?朕就是要抬举逸儿,要让那些暗处的眼睛好好看着,看看朕是如何疼爱十二皇子的,此番朕就是要给他这个面子,让他出这个头,有何不可?” 柔妃仍是垂着头,那温顺又卑微的模样,惹得允帝也怜爱起来,不由安抚道:“去吧,逸儿自己懂事,他师父犯了错,他从不曾来求过情,甚至一句话都不曾在朕面前提过,可朕也不能委屈了他,毕竟裴首尊是他的师父,你方才也说了,宴秋山围猎场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若是朕罚裴大人罚得太狠了,不也是在打逸儿的脸面,不是吗?” 允帝长长一叹:“宫里有些狗东西,最会闻风而动了,主子稍一失势,他们便会狂吠不止,拜高踩低,你不让逸儿去出这个头,难道要让他们以为逸儿在朕这失了宠,可以任意欺凌了吗?” 允帝也没将话挑得那么明白,听上去只是在斥责宫里一些势利眼的狗奴才,可实际上,谁能将十二皇子欺负得最狠,又最会落井下石呢? 太子连晋与十二皇子在林间发生的那番冲突,允帝早就得知了,却没在柔妃面前显露分毫,只是话里话外地暗示她: “去吧,不要总是忍气吞声,委屈了自己,也委屈了逸儿,你们母子向来谨小慎微,从不在朕面前求什么,可难道朕就不知道你们的苦楚吗?你们不开口,便只能让朕费心多替你们想想了,毕竟你们母子势单力薄,除了朕,在宫中还有什么倚靠呢?” 这语重心长的一番话,简直将一颗热腾腾的真心都捧出来了,柔妃也抬起头,浅色的眼眸里适时地闪烁起了泪光,似乎感动万分: “陛下思虑周全,臣妾,臣妾不知该怎么……终归是臣妾嘴笨,不会说话,只能替逸儿叩谢陛下,逸儿有陛下这样的父亲,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柔妃又重重磕了个头,饱含真情实意的一字一句回荡在营帐里:“陛下是天子,是所有百姓心中的神明,可在臣妾心里,陛下还有个更重要的身份,那就是臣妾的夫君,是逸儿的父亲,陛下与臣妾还有逸儿,是不可分割,心永远连着心的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一出来,允帝的呼吸也跟着一颤,眼眶隐隐泛红起来,他终是起身走到了柔妃跟前,将她搀扶了起来,动情地道: “好端端的哭什么,你的心意朕都明白,就像你说的,朕是你的夫君,是逸儿的父亲,有朕庇护着你们,你们什么都不用怕,日后再受了什么委屈,不用憋在心里,统统都告诉朕,由朕来为你们母子做主,听到了吗?” * 宴秋山围猎场中,允帝下的两道旨意很快便传开了—— 太子连晋任意妄为,私下破坏狩猎规则,责罚思过悔改,在围猎结束前,都不得踏出营帐一步。 这简直狠狠打了太子与皇后的脸,而另一道旨意,更叫他们怒不可遏,妒恨交加! 因为十二皇子的缘故,允帝竟然赦免了裴世溪,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在告诉所有人,十二皇子在允帝心中,有着多么重要的地位吗? 谁也不知局势是如何扭转的,更不会想到有一个人在其中起了多么关键的作用,她从头到脚未给裴世溪求一句情,却仍然令允帝赦免了他。 论起洞察圣心,甚至是玩弄于股掌之间,恐怕没有人能胜过她了。 当一个女人并不爱那个男人时,她便能虚与委蛇,在其间做个常胜将军,无往不利。 漫天纷飞的大雨中,柔妃站在了营帐前,挺直着纤细的背脊,遥遥望着高台上跪着的那道身影。 十二皇子撑着伞,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几乎一路奔向了高台。 他迫不及待地将伞罩在了裴世溪头上,又伸出只手去搀扶他,稚嫩的声音里含着满满的心疼:“师父,您受苦了,我扶您起来,父皇已经赦免您了……” 裴世溪抬起头,十二皇子低下头,两人目光对视,这一刻,不是臣子与皇子的关系,而是如师如父,最亲密无间的一份特殊关系。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裴世溪抬眸,遥遥望向了营帐前站着的柔妃——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身影纤细柔弱,却带着一股能撼天动地,无声间又波澜壮阔的气势。 裴世溪喉头动了一下,将眼眶中的热流尽数逼了回去,他扶住了十二皇子的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师父,您跪了这么久,腿伤一定更加严重了,逸儿这便让太医来给您瞧瞧……” 孩童的声音里已带了些哭腔,裴世溪却是苍白着一张脸,笑着轻轻道: “逸儿,别哭,跪一时没什么,可人不能跪一世,师父这腿伤不要紧,但却能换来更多人不再跪下去,这难道不值吗?” 这话来得有些莫名突兀,十二皇子一怔,显然没有听懂,裴世溪却摸了摸他的脑袋,望向了连绵不绝的雨幕,幽幽一叹: “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第七十八章 他没碰你吧? 云洲岛,海浪翻涌,闻晏如正紧急操练着驻守的士兵们,毕竟息月寒逃脱了,赤奴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卷土袭来! 山头上,越无咎紧锁眉心,背负长剑,盯着下方的演练场,似乎在想些什么。 他身旁还站着一袭飞扬的红衣,少女容貌俏丽,腰间还缠着一根紫色长鞭,端得英姿飒爽,可她却是扭头望着越无咎,语气里飘着一丝哀怨: “小舅舅,咱们这三天全用来爬山了,大好时光,我们就不去干点别的吗?” 这红衣少女正是枫舟公主,她与越无咎定下三日之约,两人独处,越无咎也的确信守承诺,这三日寸步不离她身侧,可枫舟公主做梦都没想到,越无咎整整三天都在带她爬山,没有一刻停歇过,他们几乎都要将云洲岛的山头绕上一圈了! 枫舟公主仰天长啸,简直要吐出一口热血了,这天底下第一不解风情的男人,一定非越无咎莫属了! 他背着长剑,还拿着地形图,走走停停间,不断在图上做着标记,又喃喃自语些什么,四处观察间,将各个方位熟记于心。 枫舟公主实在忍不住,才开口问道:“小舅舅,你到底在做什么?” 越无咎俯瞰全岛,扫过四野,俊逸的眉目沉静无比,终是在猎猎大风中一字一句道: “我在想,云洲岛地形特殊,易守难攻,若赤奴人真进攻了,该如何利用岛上的地形优势,做出相应的战略部署,将这帮海上恶狼掐死在硝烟战火中……” “搞,搞了半天,你在想怎么跟赤奴人打仗?” 枫舟公主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一时间哭笑不得。 越无咎转过身,定定道:“息月寒逃了,他是赤奴人心中的战神,手握兵权,凶悍无比,公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枫舟公主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背负长剑,在山风中一字一句道:“云洲岛上,必有一战,息月寒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云洲岛又是东穆在海上最重要的一道防线,若是被赤奴人拿下了,他们将长驱直入,无数东穆百姓将深陷战火之中,颠沛流离,尸骨成山,我绝不会让那一天到来,哪怕拼尽我的性命,云洲岛也绝不可失守……公主,你现在明白我所做的一切有何意义了吗?” “国之生吾,于国危难之际,必当赴汤蹈火,献以蜉蝣之力,不死不休。” “这是我父亲曾写下的句子,他虽已逝,我却仍在,越家军哪怕只剩下我一个,燃尽我一身血肉之躯,我也不会让赤奴人得逞,我愿做云洲岛上的最后一道护旗,若想攻岛取胜,除非息月寒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山头,枫舟公主一颗心跳动不止,整个人被彻底震住了,她仰头望着少年那英挺的身姿,感受着他那份心怀家国,睥睨万物的气度,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眼眸中情不自禁地就流露出了更多的钦慕与爱意。 “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心怀天下,英勇无畏,在我们姑墨,这样满腔热血的勇士被称作‘铁勒’,小舅舅,你就是我心中的铁勒。” 少女双眼发亮,话语中的爱慕之意毫不遮掩,越无咎却是一怔,他原本只是想向枫舟公主说清楚自己的用意,却没想到她会…… 越无咎只好无奈一叹:“公主,我是为了自己的家国,并非想做你心中的铁勒,其实你不必在我身上……” 他话还没说完,枫舟公主却已经俏生生地打断道:“不过小舅舅,你能否腾出半天来,陪我去做些别的事呢?” 这话锋一转间,枫舟公主竟又露出了小女儿娇俏的一面,她一边说着一边上手,眼看就要挽住越无咎的胳膊时,少年却脚步一动,微微避开了她。 “那公主,你希望我们去干什么呢?”越无咎愈发无奈。 枫舟公主虽扑了个空,却也不在意,反倒扬唇笑道:“我们现在就下山,去云城里找个大酒楼,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再开间上好的厢房,我搂着你好好睡一觉……” 不怀好意的笑声里,简直是越说越没边了,越无咎无奈地摇摇头,却到底转过身,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走吧,我陪你去好好吃一顿,至于其他的……就不用多想了。” “好好好,先吃一顿再说,其他的徐徐图之,万事皆有可能嘛!” 枫舟公主一声欢呼,奔上前一把挽住了越无咎的胳膊,她满脸笑容,一身红衣灿烂如霞,带着不容人拒绝的热情奔放。 越无咎却抿了抿唇,到底将她的手慢慢抽了出来。 山头之上,他们四目相对,越无咎迎着长风,字字坚定地道:“公主,你是个好姑娘,可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坏姑娘’,虽然有时候我也会恼她,拿她毫无办法,可她就在我心里住着,人的一颗心很小,我装了那个‘坏姑娘’,便再装不下其他人了,只能将你视作朋友,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山风猎猎,扬起两人的衣袂发梢,少年身负长剑,目光是那样坚定,又那样坦然。 “公主,能结交到你这个朋友,是我越无咎的幸运,你性情豪爽,不拘小节,为人又十分仗义,我很庆幸那夜慕华节的小巷里,能与你不打不相识……” “打住,小舅舅!”枫舟公主忽然一声喝道,两手做了一个交叉的动作,不让越无咎继续说下去了。 她站在山头,红衣如霞,长眉一挑,笑得明艳动人:“你能将我当作你的朋友,我便已经成功第一步了,还记得我们姑墨的那句古语吗?野草枯荣,羊不回头,先吃不算王,吃完才算赢,世间之事,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准呢,不是吗?” 自信的笑声回荡在风中,枫舟公主伸出手,在越无咎肩头轻捶了一下,“小舅舅,我们的路还长着呢,日久天长,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总有一天,你心里那方位置一定会属于我……” 山风呼啸,两人沿着蜿蜒的山道一路下行,越无咎的眼前飞过了一只轻盈的蝴蝶,他有些恍惚,忽然在心中想道: “不知道宣铃此刻在做些什么?成功见到了那位凤楼主人吗?” 他们兵分两路,他在这陪着枫舟公主,施宣铃则带着那些碧海水纹锦,马不停蹄地进了云城,去那凤楼求见第九层的当家人。 为了十拿九稳,她还特意拉上了钟离笙,不管怎么样,钟离笙终归是个少岛主,凤楼应该多少会卖点面子会给他吧? 可很显然,施宣铃猜错了。 云城,凤楼,柜台前露出的依然是全叔那张不耐烦的面孔。 “还要我说多少遍,少岛主又怎么了?凤楼的规矩摆在这,谁来都没用!” 他一拍算盘,肩头上的那只白毛鹦鹉扑腾着:“讨厌讨厌,快滚快滚!” 施宣铃心下一紧,还想说些什么,全叔已经挥挥手,不由分说地道:“快走吧,我们当家人都说了,绝对不会做你的生意,怎么还天天跑来纠缠,就这么死皮赖脸吗?” “是,我就是没脸没皮,可全叔,明明当初是你跟我们说的呀,谁能弄来碧海水纹锦,谁就能成为凤楼的贵客,我如今都弄来了好几匹,凭什么不做我的生意?不让我见凤楼主人呢?” 施宣铃将那浮光跃金的布料往柜台上一拍,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凤楼中,全叔眼皮一跳,也一时有些语塞,他看着眼前珍贵美丽的锦布,也心痒难耐,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摸上去,却又赶紧缩了回来。 真是馋啊! 全叔清清嗓子,只能极力克制住,含糊道: “此一时非彼一时,你拿来的布料的确是碧海水纹锦不假,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名堂来,正当施宣铃还要开口时,店中已有一个伙计跑下楼下,凑到全叔耳边低语了一番。 全叔点点头,再度看向施宣铃,轻咳两声道:“我们当家人有话要同我说,你们且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施宣铃目光一亮,这是……这是有了转机? 她立时笑逐颜开,目送着全叔离去,乖乖地在柜台前等候着。 她身旁的钟离笙折扇一打,瞧着施宣铃那副乐滋滋的模样,不知怎么,心里莫名有些不得劲。 “喂,我说你这大驴蛋,你就非得在这凤楼买嫁衣不可吗?” “是!”施宣铃坚定回答道,反正她的真正目的也不能说出来,还不如咬死了自己就是看上凤楼的嫁衣了。 “我喜欢第九层的那件绮梦嫁衣,一定要将它买下,穿着它跟世子完成大婚!” 少女浅色的瞳孔里泛着期许的光芒,无端端地有些刺痛钟离笙,他冷哼了一声:“就为了一件嫁衣,至于这么拼吗?还绮梦呢,别到头来跟你家世子就是大梦一场,转眼成空!” “呸呸呸,少诅咒我了!” 施宣铃扭过头,不再去看钟离笙,偏偏这家伙手痒,又揪了揪她的头发,有些欲言又止般:“那个,你们……你们如今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 “就是,就是……他没碰你吧?” 第七十九章 笨女人,不要那么早嫁人 “就是,就是……他没碰你吧?” 别别扭扭的问话一出,施宣铃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许多旖旎画面,她耳尖一红,连忙道:“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少拿我打趣,我才不跟你瞎扯呢!” 可钟离笙明显瞧出她的羞赧,也瞬间变了脸色,沉声道:“怎么,你们难道圆房了?他不是说过还欠你一场大婚么,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又一次听到“圆房”这个词,虽还不曾亲身经历过,可多少也能猜出是个什么意思,想到那一夜越无咎在黑暗中发出的喘息声,施宣铃的耳尖就更红了,恨不能上前堵住钟离笙的嘴。 “没有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圆房,世子说了还欠我一场大婚呢,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她压低着声音狠狠瞪向钟离笙,小鲨鱼却是一怔,紧接着眉目舒展,如释重负般,还微微扬起了唇,收拢折扇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笨女人,不要那么早嫁人,成亲后珍珠都会变成鱼眼珠的,你还有大把韶华,跟着小爷到处去玩儿,一块吃吃喝喝,逍遥天地间,不好吗?” 施宣铃揉揉脑袋,没好气地哼道:“我成亲了也可以玩啊,难道嫁人了,就不能跟你一块儿去吃喝玩乐了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你真是……”钟离笙又拿着扇柄往施宣铃脑袋上一敲,“真是个榆木脑袋,永远都不开窍,我倒同情你家世子了!” “你才是个榆木脑袋呢!” 施宣铃吃疼,扑上去就要抢夺钟离笙手中的折扇,他却将扇子在手中轻巧一转,使了个漂亮的招式,直接叫施宣铃抢了个空。 施宣铃也不恼,提了内力劈手又去夺,使出了越无咎曾教她的那招“拂云手”,清脆的铃铛声随之响起,这一下轻巧灵动,如拨云见日般,又快又准,竟让钟离笙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手中折扇就被直接抽走了。 施宣铃得意洋洋,有样学样,也握着扇柄往钟离笙脑袋上连敲了两下,哼道: “怎么样,小鲨鱼,我可还回来了吧?连自己的兵器都看不住,谁才是榆木脑袋呢?” 钟离笙难掩吃惊,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施宣铃。 他若真铁了心要与她对招,她肯定是抢不过他的折扇的,可是他根本没有对她设防,更加想不到她的武功竟然突飞猛进到这个地步了! “喂,我娘是把什么绝学偷偷传给你了吗?你这女人怎么忽然这么厉害,武功一日千里啊?” 他早已知道母亲将施宣铃收作徒儿了,传她武功,以感激她替她治病解毒,他当然也没意见了,施宣铃能尽心尽力地医治他母亲,哪怕她开口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不遗余力地摘下来给她。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丫头不声不响间,一身武功竟已厉害到这般程度,就方才那短短几招,寻常人纵使能比划个壳子出来,可没个三五年,又怎能练出那样强劲的内力呢? 看出钟离笙眼中的吃惊了,施宣铃也弯了唇角,又学他的模样将折扇一转,手腕上的铃铛跟着发出清越声响,她周身灵气四溢,仿若隐居山间的一个小仙子般。 “刚刚那一招叫‘拂云手’,是世子教我的,就是你上回在澜心小院里撞见我练的那招,可以让我与人近身相搏,不落下风,而师父教我的是神箭术法,我如今也融会贯通,学有小成了,下回也能让你见识一番,怎么样,小鲨鱼,我厉不厉害?毕竟师父都夸我有天赋,悟性高,又岂是你这个区区凡人能比拟的呢?” 这有意调侃的话语间,连钟离笙都被施宣铃这副“厚颜无耻”的模样逗笑了,他摇摇头,忽然伸出手,出其不意地去夺自己的玄铁折扇。 施宣铃瞳孔骤缩,身体却比意识先一步反应过来,脚尖一点,弯腰往后躲过了这一下。 “不错,让小爷来给你喂喂招,我这凡人倒真要见识一下你这仙子的厉害了!” 说着,紫衣翻飞,钟离笙欺身向前,竟与施宣铃在这凤楼中缠斗起来。 他眉眼含笑,衣袂如风,招招却皆点到为止,并未使出全力。 施宣铃还不曾真正与人对过招,虽有令人望尘莫及的天赋,可毕竟缺乏实战经验,习武的时日又不长,没多久就被钟离笙瞅准个空当,一把扭住了双手,将折扇夺去了不算,还把她牢牢圈在了怀中。 “怎么样,小仙子,我这凡人也不赖吧?” 钟离笙长眉一挑,笑得颇带几分痞气,他比施宣铃高上许多,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将她这般反手扭住,竟是叫她一动也不能动弹。 两人近身相贴,皆浑然未觉这姿势过于亲密了,倒是走下楼的全叔撞了个正着,脱口而出道: “哟,这怎么还搂在一块了呢?” 施宣铃与钟离笙这才一激灵,两人急忙分开,全叔却还拿眼睛往他们身上不住转悠,似笑非笑地哼道: “你这丫头到底是要嫁给谁啊?才多少时日啊,这就换了个新郎?” “全叔你……你瞎说什么呢!” 施宣铃将一缕乱发别到耳后,走到柜台前,耳根微微泛红,却还一心记挂着要见凤楼主人的事,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怎么样,全叔,你们当家人都说了些什么?他是不是愿意收下这些碧海水纹锦,做我的生意,见我一面了?” 全叔摸了摸胡须,看了眼柜台上的碧海水纹锦,又抬眸望向一脸期待的施宣铃,清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道: “我们当家人发话了,要做你的生意也可以,但有一个要求,你若能完成,便能上第九层去见他一面,怎样?” —— 山道蜿蜒,越无咎与枫舟公主行至一半时,却忽然听到暗处传来声响。 两人皆是习武之人,听觉格外敏锐,又对周遭危险何等警觉,当下对视一眼,相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借着草木的掩护,慢慢朝着那声响处靠近。 “你这个狗杂碎,给你脸不要脸,天天领着那帮罪奴闹事,怎么,想造反啊?” 隔着茂密的草丛,越无咎与枫舟公主屏气凝神,竟撞见几个官兵正拽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洗玉奴,一边疯狂毒打着,一边恶狠狠地骂着: “怎么样,沈千钧,你骨头不是很硬吗?不是不肯朝我们兄弟几个下跪吗?这回就打得你心服口服,让你狠狠长个记性!” 沈千钧? 越无咎眉心一蹙,这名字听起来有几分耳熟,他正思量间,那为首的官兵又是一脚重重踹去,那身形高大的洗玉奴跌跪在地,吐出了一口血水。 这个踹人的官兵越无咎倒是认了出来,他是负责看管矿区的瞿兵长,平日里对他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世子”地叫着,可却没想到,他私下里竟会是这样一副凶神恶煞,欺压罪奴的丑恶面孔! “怎么,你不是很能打吗?站起来啊,软骨散的滋味不好受吧?瞧你平时横成那个样子,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中郎将吗?你如今不过是矿区里服苦役的一条狗,还敢呲着牙冲人乱吠呢?” 越无咎眼皮一跳,在听到“中郎将”这三个字时,他终于记起,自己的确是听说过这个“沈千钧”的! 他在矿区挖采玉石时,旁边曾有几个洗玉奴窃窃私语,说的就是这个沈千钧的事迹,言语间还纷纷为他打抱不平着,因为那事的确太过曲折惨痛,也让越无咎无意间记住了这个人。 这沈千钧原是皇城里的一位中郎将,家有娇妻爱女,自己又一身好武艺,仕途平坦,生活美满,原是顺风顺水,毫无波澜,可老天爷像见不得人好一般,意外竟在这时陡然发生了—— 朝中有一位高官之子,乃当今魏皇后的同族亲戚,在一次家宴之中,一眼就看上了他的妻子,那色迷心窍的纨绔恶霸,使尽万般手段,动用了家中一切权势,甚至还企图逼奸沈千钧的妻子,烈性的女人不堪受辱,跳井而亡,只留下了一个吓得嗷嗷大哭的幼女。 沈千钧想替妻子讨回公道,却四处求告无门,反遭停职,家中几位老人也气血攻心,撒手而去,他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彻底走投无路了。 绝境之下,他将幼女紧紧系在背上,手持两柄弯刀,杀入了皇城最大的红袖坊,在坊中花魁的房中,堵住了那位喝得烂醉如泥的魏家子弟。 纨绔儿身边护卫重重,个个皆是一等高手,可沈千钧硬是背着女儿,杀出了一条血路,他手起刀落,眼也不眨地将仇人的子孙根剁掉了,那纨绔儿惨叫连连,瞬间成了个阉人! 可就在沈千钧挥刀还要取他头颅时,却被身后的护卫偷袭,挟持了他的女儿,以此来威胁他,他只能血红着眼放下了两柄弯刀,束手就擒。 这桩案子当年在皇城中颇为轰动,只是那时越无咎随父上了战场,不曾亲眼目睹,流放到云洲岛后,才从其他洗玉奴口中得知。 据说案子审了两年,那位魏家子弟虽未丧命,却彻底成了个废人,他又是家中独苗,所以魏家对沈千钧恨之入骨,动用一切关系,颠倒黑白,一定要判他死刑。 但不知怎么回事,案子压在了镇抚司里,那是裴首尊的地盘,魏家人的手再长,也终究伸不进去。 是的,这桩案子当年正是由裴世溪主审的,中间折腾了两年,也不知他是怎么一番运作,总之最后到底也没有判决沈千钧死刑,只是判了他流放到云洲岛为奴。 魏家气得不轻,想尽办法,软硬皆施,却始终在裴世溪那里屡屡碰壁,最终案子尘埃落定,魏家人也再无计可施。 可以说,完全是裴世溪“救”了这个沈千钧。 当时在矿区里,听到那几个洗玉奴议论至此时,越无咎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心中,裴世溪就是个十足的奸佞小人,祸害了朝中多少忠良,他又怎么会……怎么会救下沈千钧呢? 难道他是与魏皇后一族不对付,纯心膈应魏家人的? 朝中党派之争向来严重,或许裴世溪不是想救人,只是因为跟魏家立场对立,并非一派,所以魏家才没在镇抚司那里讨到好? 除此之外,越无咎想不到别的理由了,可不管怎么样,杀人不吐骨头的镇抚司,坏事做尽的玉面阎罗裴世溪,也终究是干了桩好事。 说起魏家,越无咎眸光一沉,心底也想到了什么,不由握紧了拳头。 猎猎大风掠过山头,四野一片肃杀。 “姓沈的,你如今都流放到这岛上来了,就是最低贱的奴隶,还想吃香的喝辣的,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骂骂咧咧的声音,将越无咎又拉回了现实中,他定睛望去,为首的那个瞿兵长又是重重一脚踹在沈千钧的腹部,他面目狰狞,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你个狗杂碎的东西,我们哥几个也不怕实话跟你说了,你们这帮洗玉奴的伙食的确是我们克扣下来的,可这又怎么样呢?” 第八十章 世子入魔 “多少年了,岛上默认的规定一贯如此,我们克扣一半都算是轻的了,你去打听打听,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偏你这个烂骨头不服气,跑出来充什么大头,领着一帮人闹什么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英雄啊,我可告诉你,你他妈就是个臭狗熊!” 声声斥骂间,那瞿兵长又是几个大耳刮子扇去,“我们哥几个能施舍一点猪食给你们吃,饿不死你们这帮狗奴才,已经是大发善心了,还想告发到闻将军那里去,活腻歪了吧你!” 听到“猪食”二字,越无咎心念一动,他往日在矿区干活时,吃的那份饭食虽算不上多美味,但也是荤素齐全,有滋有味的,难道其他人跟他吃的不一样?他那一份伙食是这瞿兵长特别准备的? 少年心思活络,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只因他在矿区干活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吃饭时也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所以从不曾留意过其他人的伙食。 现下看来,应当就是这姓瞿的领着几个同伙,贪了矿区洗玉奴一半的伙食费,而这沈千钧嫉恶如仇,看不过去站了出去,才会遭到如今这番打击报复! 真是该死的一帮蠹虫! 越无咎死死盯住那几个官兵,五指成拳,心中也燃起一股熊熊烈火。 从前他随父出征,也在军中遇到过克扣粮饷,中饱私囊的大蠹虫,可没想到来到这云洲岛上,竟然还能撞见同样的事情! 这东穆上上下下的官场,真他妈黑透了,简直就像个千疮百孔的烂筛子! “听着,沈千钧,你今儿个活到头了,反正每年死在矿区的罪奴数不胜数,乱葬岗都不够埋的,多你一个也没人在乎,你既然嫌命大,那我们便成全你,送你一条黄泉路!” 那瞿兵长眸中精光毕露,抬了抬下巴,示意几个同伴将人按住了,一边却开始解着自己的裤腰带。 “姓沈的,在送你上路前,老子先赏你点好东西,你不是闹着伙食不好吗?别着急,老子这就赏你一份琼枝甘露,让你一次喝个饱!” 几个官兵心领神会地邪笑起来,暗处的枫舟公主都看不下去了,伸手摸向腰间的紫色长鞭,眉目间满是厌恶之色:“这帮王八蛋欺人太甚,云洲岛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云洲岛上当然有王法,钟离笙御下有方,规矩严明,可矿区乃是闻晏如的管辖之地,他素来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可却公务繁忙,又要操练士兵,应对随时可能攻来的赤奴人,矿区这一块,便多少有点疏忽了。 加上瞿兵长这帮人又惯于伪装,将一切做得滴水不漏,明面上看过去,矿区每日都是按部就班,洗玉奴们都在老老实实地干活,从外头压根瞧不出什么异样。 哪怕矿区内有几个冒头的,似沈千钧这般不屈服的“刺头”,也都很快会被按下去,正如那姓瞿的所言,岛上那么多罪奴,不堪重负下死几个有谁会注意到呢?这每年都还会有些想不开的罪奴跳海寻短见呢,他们的命就如同蝼蚁一般,又能值个几斤几两呢? 山风猎猎,天地萧萧。 那几个官兵死死按住沈千钧,瞿兵长已经脱下了裤子,狞笑着道:“来来来,把这姓沈的嘴巴掰开,千万不能让他合上了,老子这宝贝甘露,可一滴都不许漏了!” 浑身是血的男人,哪怕中了软骨散,四肢乏力下,面对这般滔天羞辱,也仍旧咬紧牙关拼命挣扎起来。 “掰开,把他嘴巴掰开,快快快……” 暗处的树丛里,枫舟公主气血上涌,抽出长鞭就要动手之际,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越无咎伸手卷过她的长鞭,俊逸的眉目间闪过一丝凛冽杀气—— “让我来,别脏了你的手!” 紫色长鞭狠狠甩向半空,凌厉袭向那瞿兵长背后,他尖利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谁,谁偷袭老子?” 几个官兵皆脸色大变,万万没想到暗处竟然还藏了人,那沈千钧也身子一颤,极力睁开了被血糊住的眼睛。 山风掠过四野,少年身负长剑,衣袂飞扬,缓缓自树丛后走出。 “越,越世子?” 瞿兵长几人看清少年的身影后,齐齐吸了口冷气,不可置信间,皆煞白了一张脸。 那根紫色长鞭也自半空中落下,枫舟公主利索地飞掠上前,接了个正着,可她才一落地,一双眼睛便迎面撞见了那瞿兵长不着寸缕的下身—— “呀!” 枫舟公主嫌恶地叫了一声,瞬间如同吞了绿头苍蝇般,扭头一阵“呸呸呸”,恨不能戳瞎自己一双眼睛! “真是恶心死了,本公主要长针眼了,小舅舅,你快将他那玩意儿剁下来!” 那瞿兵长吓得一哆嗦:“世,世子,我们在这里教训一个不听话的罪奴,他在矿区犯了事,我们不过在惩戒他罢了……” 冷风呼啸,四野间肃杀的氛围愈发凝重。 瞿兵长面白如纸,战战兢兢地看着迎面走来的越无咎,明显感受到了少年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烈杀意。 越无咎阴沉着脸,背负长剑,一步步走向那瞿兵长,他吓得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就想穿好裤子,可却忙中出错,反而将自己绊倒,一个光屁股狠狠跌在了地上。 “刷”的一声,越无咎抽出了背后的长剑。 “世,世子!” 瞿兵长惊恐得声音都变了调,他浑身抖如筛糠,拼命摇头:“世子,你要做什么?你不能对我动手,我是朝廷任命的官员,我有权处置罪奴,是他自己犯了事,他不服管教,他大闹矿区……” 事到临头,竟还要嘴硬,枫舟公主气不过,在一旁厉声喝道:“还在骗鬼呢,我们可全听到了,你们这几个王八蛋克扣伙食,贪了钱财不说,还要在这里杀人灭口,简直是丧尽天良,死一万遍也不足惜!” 烈烈风中,越无咎手握妄心长剑,俊逸的一张脸冷若冰霜,一步步走向那地上的瞿兵长,他声音有些喑哑,却字字清晰地回荡在天地间—— “承德十六年,括苍谷一仗,大雪满山谷,前线粮草军需告急,十万将士苦苦坚守半月,等来的却是生虫的大米,还有发黑的棉絮,当时负责调度押送粮草的官员姓魏,他不顾前线将士的死活,也像你们一样,从中谋取私利,中饱私囊,最终事迹败露,他被盛怒的士兵们堵在了山谷里,当时也如同你这样喊着,自己乃朝廷命官,还是魏皇后的一族兄弟,谁敢动他?” 听越无咎提到当年括苍谷一仗,那位贪污粮饷的官员乃“魏皇后的一族兄弟”时,浑身是血的沈千钧抬起头来,睫毛颤了颤,似乎有些恍惚。 毕竟一切如此之巧,当年残害他的人,不也正是魏皇后的同族亲戚吗? 长空下,越无咎冷冷走向那瞿兵长,手中长剑寒芒毕现,他缓缓抬眼,幽幽道:“瞿兵长,你要不要猜一猜,此人最终的下场是什么?” 那地上的男人早已骇得面无人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听越无咎迎着山风一字一句道: “他虽是魏皇后的兄弟,可贪污军饷,害死无数前线士兵,罪不可赦,当时领兵的主帅震怒无比,毫不留情地治了此人的罪,并且亲自行刑,砍下了那个蠹虫的脑袋,军中上下高呼痛快,士气大振,最终一鼓作气,在漫天飞雪中打赢了那场仗。” 越无咎长睫一颤,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父亲英武的身影,他深吸口气,将手中剑握得更紧了。 “当年那位主帅,名唤越柏青,正乃先父,我随他出征,曾在括苍谷战场上,对着遍地尸骨发过誓,再遇到你们这样的蛇鼠之辈,我见一个杀一个,绝不手软。” 地上的瞿兵长怪叫了声,脸色陡变,他身后那几个官兵见势不妙,吓得转身想逃,却被枫舟公主的长鞭一把卷了回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长空下,浑身是血的沈千钧也胸膛起伏着,一双眼眸带了几分肃然之色,久久凝视着持剑的少年。 山风肆虐,越无咎握紧那锋利的长剑,满身冷冽杀气,将剑尖慢慢往下挪,最终对准了那瞿兵长赤裸的下身。 “好好一个东穆江山,全被你们这帮蠹虫败类毁了,搅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朝中结党营私,百姓怨声载道,忠臣不得善终,奸佞小人却能如鱼得水,蒙蔽圣听,祸乱朝纲!” “为何你们这样的人能活着,我爹却要受千刀万剐之刑?我越家满门却要被尽数诛杀?我母亲却要被永远囚禁在佛塔之上?” “为什么这个世上全无公道王法,好人不得好报?拼尽一身血肉之躯也得不到一个公正的结果?沈千钧为妻复仇,却身陷囹圄,反遭流放,他又错了吗?为什么要跌入万劫不复之地,在这受你们这些腌臜之辈的欺辱?”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竟然都是骗人的吗?天道不公至此,那为何还要生吾于天地间,受此大劫,不得解脱?我不服,不服天上九重仙宫,不服地下十八炼狱,不服这个狗屁的混沌世道!”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山风中,少年瞳孔隐隐泛红,周身也有一股无名戾气往外迸发,仿佛沉睡的心魔再度被唤起,不是他操控着长剑,而是那把“妄心”引着他入魔。 地上那瞿兵长吓得双唇都白了,眼泪鼻涕一大把,拼命摇头地求着饶:“不,不要,世子,求求你了,饶了我这一回,我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第八十一章 小爷前辈子欠了你的 “饶过你们,谁又来饶过沈千钧,饶过我父亲,饶了我越家满门?!” 越无咎一双眼眸彻底血红了,握剑的手颤动不已,浑身上下被一股无名戾气包围着,满脑子只不断盘旋着一个念头—— 杀了他们,将他们全都杀了! 强劲的剑气在他体内乱窜着,妄心引他入魔,他眸光一凛,再不犹豫,狠狠一剑挥去,那赤裸着下身的瞿兵长顿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飞上了半空,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尘土飞扬间,又恶心又令人悚然无比。 那几个官兵眼见瞿兵长的惨状,吓得面无人色,望着地上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怪叫连连,屁滚尿流地就要转身逃跑,却被一股强劲的剑气猛地袭来,双腿一软纷纷跌倒在地。 “不,不要啊,世子饶命……” 几人转过头,脸色煞白,浑身抖如筛糠,吓得裤子都已尿湿,而一旁的瞿兵长更是捂着血淋淋的下半身,满脸扭曲地惨叫着。 “小,小舅舅……” 枫舟公主也吓得脸色都变了,她之前虽嫌恶地让越无咎剁了瞿兵长那玩意儿,可却没想到他竟真会下手,甚至还不准备停下来,握着剑一步步上前,血红的眼眸里仿佛住了个恶鬼般。 不对,这样子太不对劲了,好像—— “小舅舅,小舅舅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枫舟公主颤声上前,想要扶住越无咎,却被他一把推开,他满脸戾气,还想要狠狠挥出一剑时,一股剧烈的头痛却陡然袭来。 他双眸血红,一只手握住了长剑,另一只手痛苦地按住了脑袋,这模样更加让枫舟公主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她也是习武之人,如何不懂这个中异样,定是那沈千钧的事情刺激到了越无咎,令他想起了自家满门覆灭的惨案,他才会气血攻心,陷入这般走火入魔之状,思及此,枫舟公主赶紧又上前扶住越无咎,一边急声道: “小舅舅,你冷静点,不要再强行催动内力了,这样会伤到你自己的……” “滚!” 越无咎按住脑袋,再度想要推开枫舟公主,却被她紧紧缠住不放。 “你走火入魔了,再这样下去你当真会气血逆行,暴毙而亡的!” 枫舟公主急声说着,一边伸出手,竟想要夺过越无咎手中的妄心长剑,“你放下剑,快调息打坐,我来为你运功好不好?” “不要碰我的剑!” 越无咎一激灵,血红的一双眸子陡然抬起,一掌将枫舟公主击倒在地,“滚开!” 枫舟公主猝不及防,捂住胸口,一口血水喷涌而出,却不等她运功压住内伤,一道剑气又凛冽向她袭来,她连忙闪身避过,那可怖的剑气却令她身后一块山石瞬间炸裂。 “我说了,不要碰我的剑——” 越无咎握着那柄妄心长剑,衣袂在猎猎山风中飞扬着,他满眼血红,一身杀意,一步步走向了地上的枫舟公主。 她似乎张着嘴在向他说话,神情急切,可他却一句话也听不见了,眼前那张明媚俏丽的面庞,只在风中不断变幻着,一时化作了兰豫白的模样,一时化作了裴世溪的模样,最后竟然还化作了那魏皇后的样子! “魏氏祸乱朝纲,这些年害了多少个沈千钧?我越家的案子,又有你魏皇后的份吗?” 越无咎声如鬼魅,握着那把锋利的长剑逼近枫舟公主,枫舟公主在地上不住摇着头:“不,我不是……小舅舅,你看清楚我是谁……” 可少年早已听不见她任何的话语了,天地间一片肃杀,那把剑高高扬起,便要朝着她狠狠挥下! “住手!” —— 海浪翻涌,飞鸟长鸣,掠过高高的崇明塔。 在这云洲岛上,其实还有一处禁地,正位于崇明塔的最西头。 那里有一片林子,充满了毒雾瘴气,奇诡莫测,生人勿进,叫作“鬼泣林”。 凤楼第九层,全叔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对着轮椅上的那道身影开口道:“少主,你不是不做那丫头的生意了吗?怎么还提出让她进那鬼泣林,找什么风雾珠呢?” 玉台上铺着一件绝美的嫁衣,借着顶部夜明珠的清辉,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抚摸上去,这正是施宣铃当日试穿的那件“绮梦嫁衣”。 如今嫁衣上的破损之处都已被一一修补好了,白发少年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全叔,轻声道:“那林子她进不去的,她也拿不到那传说中的风雾珠,入口处设了阵法,她只会在原地打转,毫无办法,就让她一次次去试吧,终究是徒劳无功。” 简单的一句话,却令全叔目光一亮,霍然明白过来:“我,我懂了,少主你是故意的,存心想让那丫头知难而退,所以提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要求,让她再也进不了凤楼的门!” 得到了确切答案后,全叔总算松了口气,在心里喃喃自语道:“还好进不去,那林子里多危险啊,那丫头莽莽撞撞的,要是这般丢了性命,可全成凤楼的罪过了!” —— 崇明塔最西头,有一道狭窄的奇峰石壁,远远望去,就像被利斧劈开一样,从中间漏进天光一线,宛如跨空碧虹,故得名“一线天”。 穿过这一线天,另一头险象环生,遍布毒雾,诡异莫测,便是云洲岛上人人闻之变色的禁地,鬼泣林。 一脚踏入林中,就等于半条性命都已经丢到了黄泉路上。 全叔最开始的担忧还真没错,这世上就有人这么犟,明知前方是条死路,也一定要不管不顾地闯一闯! 施宣铃扎好了一头长发,换上了一身劲装,手握溅星弓,身背箭囊,站在那一线天前,目光坚毅,显然已下定了决心。 她才要抬腿迈进一线天里,一只手却凌空伸出,陡然将她一把拉住! “死女人,你又骗我,不是说好不进去了吗?你竟然一个人又偷偷跑来了,还好我长了个心眼,又折回到了澜心小院找你!” 少年的声音里明显带了几分怒意,正是紧随而来的钟离笙。 他们先前在凤楼里,听全叔传达了凤楼主人的要求,便是要进入这岛上的禁地鬼泣林,取到三颗结在树上的风雾珠,凤楼主人会将珠子镶嵌在嫁衣上。 只要施宣铃完成了这桩事,此前在凤楼犯下的错便可一笔勾销,凤楼主人不仅会见她,还会亲手将那件绮梦嫁衣送给她。 可钟离笙一听到“鬼泣林”三个字,直接就变了脸色,拉着施宣铃就往外走。 “为了件破嫁衣,就要让你去送命,这什么狗屁凤楼主人,脑子没病吧?” 施宣铃不懂这处禁地在岛上意味着什么,可钟离笙却再清楚不过。 可架不住他千般阻拦,施宣铃还是来了,孤身一人,一往无前。 “你这犟驴蛋,就为了件破嫁衣,值得吗?你告诉你家世子了吗?他难道就能同意你来送死?” 施宣铃手握溅星弓,站在一线天前,摇了摇头:“他还在陪枫舟公主呢,我也不会告诉他,不然他一定也会拦着我,甚至是替我进去冒险……可我不想连累任何人,是我答应那凤楼主人的,我就要一个人闯这鬼泣林,完成他提的要求。” “完成个屁!”钟离笙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地骂道:“你真当这是闹着玩的吗?这鬼泣林是岛上的禁地,有去无回的,人家开出这个条件,明摆着就是想让你知难而退,拐着弯儿拒绝你呢,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真要去送命啊?!” “我没有去送命,我知道这林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里面遍布毒雾瘴气,可小鲨鱼,你忘了吗?我是百毒不侵的,这些毒雾瘴气奈何不了我。” 施宣铃浅色的一双眸子直视着钟离笙,一字一句无比冷静,清冽的声音回荡在风里: “师父一直教我,凡事都得靠自己,不能依附他人,我如今也跟着师父学了一段时日,你不是也试探过我的武功吗?我早不是那个刚上岛上,什么也不懂,只等着别人来保护的施三小姐了,我可以经受住任何考验的,你信我,就让我放手一搏,好不好?” 斜阳西沉,金色的薄光笼罩在少女身上,她衣裙翩飞,眉目坚毅,手中那把溅星弓也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决心般,在夕阳中闪烁起奇异的光芒。 这一刻,钟离笙知道,无人能阻拦施宣铃了。 少年人总是那样无畏,热血未凉,勇气未枯,脚尖一点,似乎就能摸到高高在上的天。 “小鲨鱼,我去了,我一定能拿到那风雾珠!” 趁着钟离笙恍惚之际,施宣铃粲然一笑,拔足奔入了一线天,只留下一串清越的铃铛声,随风飘荡在绚丽的晚霞之中。 “喂,蠢女人!” 钟离笙眼睁睁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一线天间,他骤然握住了扇柄,咬牙切齿道: “去吧去吧,你这个死女人,倔得跟头驴一样,小爷才不会管你的死活呢,你就烂死在这林子里吧,为了件破嫁衣,为了个臭男人,活该丢掉一条小命!” 他说着,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嘴里还一直骂骂咧咧着。 夕阳笼罩在他身上,他一身紫衣随风飞扬,却没走几步,忽然又扭过了头,深吸口气,到底拔足奔向了那一线天。 “妈的,施宣铃,小爷前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来给你收尸!” 第八十二章 干嘛扇我耳光? 冷风呼啸,毒雾弥漫,林中一片阴森诡异。 施宣铃提着溅星弓,跨过一线天,真正来到了这方鬼泣林。 凤楼主人恐怕做梦也没想到,一线天那里设下的阵法,竟被施宣铃无意间打乱了,轻轻松松地就穿了过去。 数块奇石悄无声息地挪动了方位,然而施宣铃却浑然不知,她也什么都没做,只是手中的溅星弓闪烁起奇异的光芒,她体内的至阴之血也受到召唤般,冥冥之中,那阵法感应到她的存在,为她让路,她不费吹灰之力便破阵而出,踏入了鬼泣林中。 一切如同宿命一般,星轨缓缓转动,注定的命格终将一一应验。 阴森的密林里,施宣铃屏气凝神,穿行在缭绕的毒雾间,最大的感受竟然不是恐惧,而是—— 冷。 对,就是一股透入肌骨的冷,自四面八方而来,无从抵挡,仿佛周遭充满着无穷无尽的森然鬼气,一丝一缕都钻进了她体内,叫嚣着夺去她的生气。 明明不过一线之隔,却好似切割开了两个世界般,外头尚是金黄温煦的夕阳,这里却已冷如寒冬,就连呼吸间都萦绕着一股白气。 头顶上的一片天,也像蒙着一层阴森森的“鬼雾”般,遮住了所有温暖的光芒,只剩下直逼人心的寒意。 越往里头走,施宣铃就越觉得冷,这毒雾的确奈何不了她,但这种刻入骨髓的冷却让她难以抗受,她不住跺脚呵气着,企图让身子暖和一些。 这样下去当真不行,时间久了,人都会被冻死的,她必须得赶快找到风雾珠,离开这鬼泣林才行! 钟离笙同她说过,风雾珠是传说中的福灵之珠,象征着福气安康,能驱邪佑人,只是云洲岛上其他地方都没有,风雾珠唯独生长在鬼泣林一种十分罕见独特的古木上。 泛黄古老的记载中,这种灵珠得天地之神秀,挂在树上,风一吹,便会闪闪发光,粲然若星,又像萤火虫齐聚一般,能将林间都照亮,绝美绚丽,如梦如幻。 可这玩意儿真的存在吗? 钟离笙在劝阻施宣铃的过程中,就曾对她不以为然地哼哼过:“什么风雾珠,不过是传说中的东西罢了,讲得玄乎其玄的,当真存在吗?那凤楼主人怎么不让你去抽龙筋,拔龙鳞啊,反正都是虚无之物,不存在于世间的,他存心诓你呢,提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要求给你,你还一头扎进去,傻不傻啊?” 钟离笙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凤楼不愿做她的生意,找个不存在的东西搪塞她也是有可能的,可不知怎么,施宣铃冥冥中就是有种强烈的直觉,风雾珠是存在的,且她越往这鬼泣林深处走,这种直觉就越强烈! 不管怎么样了,都已经到这来了,她破釜沉舟,一定要赌一把,也必须赌一把! 握紧手中的溅星弓,施宣铃一步步踩在林中,四处寻觅着,却就在这时,她耳尖一动,身后陡然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寒气,携风直朝她后颈袭来! “谁?” 少女猛然转身,说时迟那时快,拉弓引箭,一气呵成,那庞然大物怪叫了声,瞬间从半空中跌落下去。 施宣铃倒吸口寒气,这才看清,向她袭来的竟是一只庞大的怪鸟—— 不,确切来说,是一只硕大怪异的蝙蝠,比寻常蝙蝠大上数倍不止,通体雪白,尖嘴利爪,张开的双翅刮着猎猎大风,可怖至极! 这林中居然不仅遍布毒物瘴气,还藏着这样骇人的白蝙蝠! 施宣铃一颗心狂跳起来,可紧接着身侧又有一股寒风袭来,她闪身一避,果不其然,又是一只硕大的白蝙蝠! 万万没想到,自己“出师”的第一仗,不是与人对敌,竟是跟这种蝙蝠怪物开战! 施宣铃想也未想,一边狂奔,一边拉弓引箭,不断有白蝙蝠被击落在地,可很快又会从林间飞出更多的蝙蝠群,对着施宣铃紧追不舍。 “这是捅了白蝙蝠的老窝了!” 施宣铃胸膛起伏着,身形灵巧穿梭在林间,她周身内力翻涌着,体内的至阴之血似乎也沸腾起来,竟激发出她无限的潜能—— 她飞奔不止,所过之处,已死伤大片的白蝙蝠,若非潜力爆发,她恐怕早就倒下! 然而内力终有耗尽之时,她本就习武不久,又是血肉之躯,非腾云驾雾的仙人,人的一双腿再如何狂奔,又怎能跑得过白蝙蝠一对巨大的翅膀呢? 施宣铃气喘吁吁,又接连射出几箭,好不容易才要拐个弯,逃往林子深处时,肩头却已被那白蝙蝠的利爪一钩,衣裳撕裂之声立时传来。 她瞳孔骤缩,来不及拉弓引箭了,她操起那把溅星弓,想也未想地向后挥去,想要将那只白蝙蝠用力撞飞! 可却有另外一样东西比她更快,半空中陡然飞来一把玄铁折扇,携凛冽之势,“咔嚓”一声,那白蝙蝠的脑袋与身子瞬间分离,猝然坠落在地。 “钟离笙!” 施宣铃又惊又喜,一边闪身避开那白蝙蝠飞溅出的血水,一边抬头望去,果然,那身熟悉的紫衣飞掠而来。 “你怎么也进来了?” 钟离笙催动内力,将折扇吸回手中,冲施宣铃翻了个白眼:“小爷来给你收尸啊,不然你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骨头都剩不下一块儿!” 设在一线天的那处阵法被施宣铃无意打乱了,如今形同虚设,钟离笙紧没了阻挡,自然也轻而易举地踏进了鬼泣林。 只是他没想到,一来竟然就看到施宣铃正被一群白蝙蝠围攻着,他毫不迟疑,出手又狠又快,干翻了一片白蝙蝠,想带着施宣铃突出重围,可转眼间林中又飞出了更多,气势汹汹,如潮水一般,遮天蔽日。 钟离笙不由怒骂了一句:“你这没长脑子的蠢女人,让你别来非要来,这下好了,招来这样一群飞天耗子,我们如何脱身出去?” 两人后背贴着后背,一人拉弓引箭,一人折扇飞舞,可漫天还是有数不尽的白蝙蝠袭来,他们想要脱身的确不易。 “小鲨鱼,谢谢你了,我没想到你会……跟进来,你这家伙虽然嘴巴不饶人,可没想到还挺有情有义的,这次是我连累你了,我想办法拖住这些怪物,你快逃出去吧!” 生死之际,施宣铃真心实意地对着钟离笙道谢,钟离笙却是一声“呸”道:“逃个屁,少说这些废话了,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走!” 他紫衣翻飞间,恶声恶气道:“老子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娘,你要是死在这里了,谁来替她看病解毒?” “随你怎么说好了,我可是能瞧见你的本心,你这只口是心非的小鲨鱼……” 施宣铃深吸口气,语带宽慰之意:“反正我们不会死的,上回赤奴人偷袭,我们不也都全身而退了吗?” 她一边拉开溅星弓,一边在风中喊道:“你放心,我们两个加在一起,一定能逢凶化吉,毕竟我们一身骨头又臭又硬,阎王爷都不乐意收的!” 她话音才落,却有一只白蝙蝠从侧方袭来,避开铁扇与飞箭,又尖又长的嘴瞅准空当,猛地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她顿时吃疼出声,手上也霎时流出汩汩鲜血。 钟离笙闻声扭头,呼吸一颤:“蠢女人你没事吧?” 他说话间内力翻腾,目露精光,玄铁折扇在空中转了一圈,又将一波汹涌袭来的白蝙蝠狠狠逼退了。 而那只咬伤施宣铃手腕的白蝙蝠却怪叫了一声,仿佛被嘴角的血渍灼伤了一般,扇动着翅膀往后飞去,竟再也不敢靠近施宣铃一步。 钟离笙忙于应付四面八方围来的白蝙蝠,没有瞧见这一幕,施宣铃却是敏锐捕捉到了,电光火石间,她似乎福至心灵般,立刻毫不犹豫地低下头,用力将手上那处伤口抓深撕烂,剧烈的疼痛刹那袭来,她却咬牙倒吸着冷气,硬生生挤出了更多鲜血来—— 浓烈的血腥味飘入了风中,果然,原本围攻她的那些白蝙蝠纷纷怪叫着,如潮水般向外围退去! “你,你在做什么?” 钟离笙扭过头,施宣铃却来不及跟他解释,只将满手的血“啪”的一下糊在他脸上,钟离笙一下被打懵了! “你疯了吗?干嘛扇我耳光?” “不是扇你耳光,是在救你的命啊,别说话了,快将脸上的血抹匀了!” 施宣铃一边催促着,一边又忍着疼痛,从手腕上的伤口里逼出了更多的鲜血,直往钟离笙的脖子里抹去。 这一招果真立竿见影,原本还围在钟离笙那边的白蝙蝠,也纷纷发出怪叫,瞬间扇动着翅膀向后撤退。 钟离笙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却也陡然明白过来,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往脸上抹去,将施宣铃方才“赏赐”的那点血糊满了自己整张脸! 四面八方的白蝙蝠霎时退得更远了,浓烈的血腥味里,它们一边怪叫着,一边扇动着翅膀,纷纷消失在了林间。 “我的个娘呀,还真是神了,你这血也太厉害了!” 钟离笙目瞪口呆,简直是叹为观止了:“蠢女人,你小时候到底泡什么长大的?百毒不侵不说,这一身的血还能赶飞天耗子啊?” 第八十三章 双目失明 密林深深,雾气缭绕,施宣铃与钟离笙结伴穿梭其间,只想尽快找到那风雾珠,离开这鬼泣林。 林中寒风萧瑟,还好施宣铃在背后的箭囊里,放了水壶和一些干粮,她递给身旁的钟离笙,温声道:“先吃点东西,垫下肚子,暖暖身子。” 钟离笙接过那饼子咬了一口,对施宣铃颇有些刮目相看:“你准备得倒是充分,我还当你冒冒失失地闯进林子,什么都没带呢。” 施宣铃笑了笑,也不多言,反而又用锋利的箭尖在一棵树上刻了个记号。 她为了怕迷失方向,在林子里重复转圈,一边走,一边做着记号,还摘了些叶子放在手心里,经验老道地判断着风向,嘴里念念有词间,步履不慌不忙,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 钟离笙见了愈发稀奇了,啧啧感叹道:“瞧不出,你还会这一套呢?” 这一下,施宣铃也不谦虚了,唇角一扬道:“那是自然,我小时候经常跟我娘在山里采药,会的东西可多了,虽然当了很多年的施三小姐,可有些东西早就刻在我的骨子里了,我一天也没有忘记过。” 不知怎么,听了施宣铃的话后,钟离笙沉默了一会儿,才忽然道:“你跟你娘,感情一定很好吧?” 他语气里带着一些隐隐的羡慕,施宣铃却及时收了声,不再继续谈论母亲,反而话锋一转,揭过了这一茬。 “我好像看到前面有些发光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风雾珠,咱们快去看看吧!” “在哪呢?” 钟离笙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顺着施宣铃抬手指向的方向望去,冷风迎面吹来,他长睫一颤,却不知怎么,眼睛有些异样感。 察觉到钟离笙脚步慢了下来,施宣铃也回过头,却发现小鲨鱼一直在眨眼,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她连忙问道: “你怎么了?眼睛里进东西了吗?” 钟离笙摇摇头,闷声道:“没事,有点痒罢了。” 事实上,他先头在杀那些白蝙蝠时,有一只身上飞出了一点绿色的汁液,他没能及时躲开,叫那绿汁飞溅到了眼睛上,只是当时情势危急,他随手一擦,也没当作一回事。 “是不是有灰进去了,我给你吹吹吧!” 施宣铃却不知内情,反而踮起脚,不由分说地凑近了钟离笙。 “你别动,马上就好了。” 钟离笙下意识就想要躲开,施宣铃却紧紧地按住了他。 “别动,以前我在山里采药时,眼睛里进了东西,我娘也是这样给我吹的,你站好别躲,我给你吹吹,吹吹眼睛马上就会舒服了。” 说着,施宣铃轻轻地朝钟离笙的眼睛吹了吹,钟离笙长睫微颤,少女吐气如兰间,他脸上不知怎么,莫名有些发烫,还好林中昏暗,遮掩住了他不自然的神色。 两人近在咫尺,他微微低头看她,喉头发紧,本来眼睛还没那么痒,可被她这样一下下吹着,竟然弄得他……更加痒了。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挠一样,搅得他心跳也越来越快,握紧折扇的那只手都有些出汗了,胸膛里亦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微妙感觉。 他终是受不住,一激灵,冷不丁伸出手,一把推开了毫不知情的少女。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眼睛舒服了,咱们继续往前走吧,赶紧找到那风雾珠,离开这鬼地方!” 钟离笙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向前方,长长呼出一口气,施宣铃还当真以为他眼里的脏东西被自己吹出来了,浅色的一双眼眸不由漾起笑意,喜不自禁地上前,铃铛声也随之清越响起。 “怎么样,我说了吧,吹出来就舒服了!” “舒服你个鬼!” 钟离笙在心里默默地哼着,不再跟施宣铃搭话,只一心找着那传闻中的风雾珠。 四野萧萧,林中寂寂,一轮冷月慢慢升上了夜空,寒风愈发刺骨,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可那风雾珠仍是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冷,好冷啊……这里太冷了,跟个冰窟似的,你不觉得吗?” 施宣铃说话间都能吐出白气了,她不住跺着脚,身子也在寒风中颤抖起来,钟离笙见她这副模样,不声不响地将自己的紫色外袍一脱,直接罩住了她单薄纤秀的身子。 “别找了,我们好像来来回回,一直就在这兜圈子,天太冷了,你身子会受不住的,我们先找个地方过一夜,等天亮了再说吧?” 施宣铃一双唇都冻白了,她点了点头,却是要将罩在肩头的紫袍脱下,“我,我还能撑住,你快把衣服穿好,不然真会冻坏的……” “少瞧不起人,小爷哪那么容易冻坏,先想想你自己吧,我可比你抗冻多了!” 钟离笙按住施宣铃的手,不让她脱下那身紫袍,反将她裹得更加严实了。 “姑娘家的本来就格外怕冷,这又不丢人,我瞧青林苑里的那些侍女们,个个冬日里都捧着个暖手炉,我却还能在雪地里赤着上身练武呢,你放心,我有一身内力护体,才没你那么畏寒,你快将衣服裹好了,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过一夜!” 兴许老天眷顾,虽然钟离笙与施宣铃在林中兜兜转转,寻不到风雾珠的踪迹,可却找到了一处狭窄的石洞,能容纳两三个人的大小,虽然不算多宽敞,也谈不上舒适,却能让他们有个落脚的地方,好歹能够遮风挡雨,暂避一晚。 钟离笙将施宣铃尽量往石洞里面推,自己则堵在了靠外的地方,用后背挡住了石洞的风口。 外头大风猎猎,寒意刺骨,施宣铃靠着岩壁,双手抱住瑟瑟发抖的身子,虽然石洞里也十分潮湿阴冷,可终究是比外头好多了。 她此前也没想过这鬼泣林会这么冷,匆忙之间,倒是忘了带个火折子来了,不然现下也能生火取暖了。 钟离笙见施宣铃身子仍有些颤抖,不由用那件外袍将她罩得更加严实了,施宣铃抬起头,看向只着了一件单衣的钟离笙,忍不住开口道:“我没那么冷了,你快把衣服穿上吧,不然……” 她话没说完,钟离笙的一只手已经陡然伸了过来,握紧了她的手。 “你,你做什么?” 施宣铃一怔,不明所以,下一瞬却感受到一股暖流自手心传来,瞬间盈满了她全身。 “给你输内力呢,别乱动,省着点体力,很快就会暖和起来了。” 说话间,钟离笙屏气凝神,不断将内力源源不绝地灌给施宣铃,他就如同一个人形火炉般,旺盛地燃烧着自己,为施宣铃取暖。 “够,够了,你别给我输内力了,你自己怎么办?我已经不冷了,你快停下来吧,我担心你撑不住……” 施宣铃眼看钟离笙唇色越来越白,急切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反而被对方抓得更紧了。 “瞎动什么,小爷自有分寸,用不着你瞎操心,这点内力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钟离笙强硬地握住施宣铃的手,不让她挣开,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满头冷汗地停了下来。 借着洞外照进来的几缕月光,施宣铃明显发现钟离笙的双唇更加苍白了,她不由将身上那件紫色外袍抖开,也强硬地罩在了他肩头,不让他乱动。 “我们靠在一起会暖和些,你如果不披着这衣裳,我也不裹着了,直接扔到洞外去你信不信!” 钟离笙被施宣铃那张严肃的小脸逗笑了,也不再推拒,两人挤在了一团,一起罩在那件紫色外袍下,相互取暖间,寒意的确消散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笙终于慢慢缓了过来,他一边运转着内力,一边不露痕迹地又往外坐了坐,用大半边身子堵住了那岩洞的风口。 施宣铃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下意识伸手往外探去,却立刻倒吸口气,感到一阵刺骨寒风凶猛袭来,她脸色陡然一变:“你干嘛堵在风口处呢?快坐进来一些啊!” 钟离笙却一动不动,只是抿了抿唇,低声道:“别拉我,我爱坐哪坐哪,这处口子不堵住,你在这洞里睡个一晚上,人都会冻没的!” “那想办法找别的东西堵住呀,你这样挡着风口才真会冻没的!” 施宣铃又去拉钟离笙,可他已闭上双眼,任她怎么拉扯也不动弹,似乎铁了心要做这块“挡风石”了。 少女又气又急,可怎么比得过小鲨鱼的力气呢,两人正拉扯间,她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般,兴奋道:“我知道用什么堵住风口了,你等等我!” 钟离笙这才睁开眼,挑眉疑惑道:“用什么?” 趁他发问之际,施宣铃一把将他推开,手脚麻利地钻出了石洞,一溜烟就往林中跑去,钟离笙一惊,也连忙跟着追了出来。 “蠢女人,你去哪儿,快回来!” 施宣铃却是充耳不闻,只提起内力,身形如风,往林子深处飞掠而去。 她手腕上的铃铛随风晃动,跟随着白日里做下的那些记号,不多时,她竟是又回到了之前与那群白蝙蝠“大战”的地方。 钟离笙也紧随而来,才想将施宣铃揪回去,却不曾想到,竟看见这样一幕—— 少女迫不及待地蹲在地上,仿佛挖到了什么宝藏般,眉开眼笑地埋头翻找着,竟是在兴奋地在捡……白蝙蝠的尸体! “你,你要用这玩意儿来堵住风口?” 钟离笙一时间哭笑不得,却也不得不竖起了个大拇指,由衷地夸赞道:“我服了,你真是个人才,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 还别说,这就叫随机应变,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这法子当然可行了,只要多找几只完整点的白蝙蝠尸体,垒成一团,往那风口处一堵,他们不就能安心睡个暖和觉了吗? 天无绝人之路,这就叫什么?叫柳暗花明,物尽其用! 钟离笙脸上憋不住笑意,也走上前撸起了袖子,准备帮施宣铃一起“捡尸”。 可不知怎么,他眼睛忽然一痛,前方虚影闪烁,竟然瞬间模糊一片! 脚步踉跄间,他猝不及防,心头大骇,赶紧扶住了一棵树,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而施宣铃还在那欢快地埋头捡尸,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钟离笙摇了摇头,眼前愈发模糊起来,他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了那白蝙蝠身上溅出的绿色汁液—— 该死,这飞天耗子竟然这么毒吗! 施宣铃好半晌没听见钟离笙吭声了,正要扭过头看他时,耳边却已传来少年有些喑哑的低喘声: “喂,蠢女人,我,我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第八十四章 芳心破碎 盛都城,冷月高悬,裴府。 一道倩影避开喧嚣,深夜来访,裴世溪却毫不意外,反而坐在主座上,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这才抬头看向了堂中之人—— “好久不见,施二小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毕竟云洲岛上,还有你牵肠挂肚的一个情郎呢,你托本官办的事情,本官都已经办了,你此来无非是想知道那越家小儿的答复,对吗?” 来者正是施家二小姐,施宣琴。 她对着裴世溪盈盈一拜,眉目楚楚,带着一些抑制不住的紧张与激动:“多谢裴大人将我的心意带去了云洲岛,不知世子他……看了我的信后是何反应?那件衣服他又喜欢吗?” 裴世溪刚回皇城时,因为办砸了差事,令赤奴战俘逃脱海上,惹得龙颜大怒,施宣琴不敢在风口浪尖上来找他,可还好,允帝到底看重裴世溪,宴秋山围猎之后,此事便翻了篇,如今一切平息,施宣琴这才敢偷偷来一趟裴府,探取心上人的消息。 而事实上,裴世溪也正在等她送上门来呢。 允帝为彰显龙恩浩荡,特许了裴世溪一个月的病假,让他在府中休养伤腿,不用上朝,也不用操心镇抚司的公事,等腿脚彻底好了再说。 不仅如此,他还往裴府送了不少珍贵补品,来传旨的公公都对着裴世溪一阵嘘寒问暖,这是允帝一贯的作风了,狠狠打一棍子,再象征性地给些蜜糖,不过是些拉拢人心的老招数罢了,允帝却屡试不爽。 裴世溪面上千恩万谢地接了旨,心里却冷冷发笑,好个虚伪恶心的况家皇帝。 不过也正好,这一个月的时间,恰好能让他私底下去做一些事,探寻一些答案。 果然,施宣琴便深夜登门了,他算准了她一定会来找他,而他也正好要从她身上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首座上,裴世溪又抿了口茶,这才好整以暇地道:“二小姐,想知道你心上人的回应也可以,你只需如实回答本官几个问题就行。” 这话一出,施宣琴明显有些意外:“什,什么问题?” “本官想知道,你那位三妹,也就是如今流放在云洲岛上的那位三小姐,据说是你父亲的外室所出,那你知晓那位外室来自何方,又是如何与你父亲相识的吗?” 问题抛了出来,施宣琴一怔,愈发意外了:“裴大人,您为何问这个……” “你只管回答就是了。” “我,我只见过那女人一面,她带着女儿来施府认亲后,很快就病死了,其他的我都不知晓了,也不知她是何地人士……” 施宣琴抿了抿唇,又补充了几句,带着明显的个人情绪,充满着鄙夷与厌恶:“那女人大抵是个乡野妇人吧,我那三妹也是一股子野性,最初到施府时,连鞋子都不爱穿,哪怕在府中教养了数年后,也毫无一点规矩礼仪,我跟她虽然都姓施,可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她心里只暗暗猜测着,兴许是裴世溪此番登岛,受了施宣铃的冲撞,这才向她打听起这些东西,日后镇抚司说不定得对付那丫头,她自然得赶紧撇清关系了,而她也的的确确瞧不上那个“野种”。 更何况……那小贱人到底是谁的种,还不一定呢。 施宣琴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父亲书房里藏着的那幅画像,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许多东西她都还没搞清楚呢,这不仅是父亲的秘密,如今也成了她心头的一团疑云,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告诉裴世溪? 施宣琴犹疑着,欲言又止,裴世溪立刻看出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不动声色地问道:“二小姐,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就知道这些了,反正我那名义上的‘三妹’不管干了什么事,又或是得罪了大人,都跟施家无关,大人有什么不快都只冲着她一人去就好。” 施宣琴到底没将那幅画的事情说出来,她虽然能将施宣铃卖了,可到底不能将自己的亲爹卖了,哪怕父亲有些偏心,她也不能让他卷进去,受到什么牵连。 “看来二小姐很厌恶你那位三妹啊?” 裴世溪一抬眼皮,似笑非笑地问道,施宣琴也毫不遮掩地冷冷一哼:“她自小缺乏管束,行径古怪,同我本就不是一路人,况且在我同世子尚有婚约的时候,她便费尽心机地勾引世子,后面更是死皮赖脸地跟随世子去了云洲岛,她如斯下作,我又为何要对她存有什么姐妹之情?” 这番颠倒黑白的话,偏偏施宣琴说得那叫个理直气壮,毫无愧色,若是不知晓真相的人,只怕真会被她给蒙骗过去。 裴世溪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继续幽幽问道:“本官瞧出来了,你与你那三妹不对付,听说她九岁时才回了施家,那她有跟你说过,九岁前她生活在哪里吗?家乡又在何处呢?” 这下施宣琴倒被问住了,有些犯难地想了许久,哪怕她想将施宣铃卖个干净,在裴世溪面前彻底表一番忠心,可她也怎么都回答不上来。 因为她是真的不知道,那年施宣铃跟她那病秧子母亲上了施府后,府中一片愕然,唯独她爹激动得热泪盈眶,还关上了门同施宣铃的母亲密谈了许久,两人神神秘秘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府里各种猜测满天飞,她也难以置信,最初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接受施宣铃母女的出现,她娘也闹过一阵,谁都没想到平素一向板正威严的父亲,会在外头欠下这样一笔情债,还有个这么大的“私生女”了。 其实这种事情在皇城里也不算罕见,毕竟许多官员都有三妻四妾,在外四处留情也是常事,甚至有些人府上还会被舞姬寻上门讹钱,可她爹明明不是这种人,他饱读圣贤书,木讷又古板,并不是什么“风流成性”的人,又怎会不声不响干出这种事呢? 那施宣铃的母亲瞧上去病恹恹的,也不像什么勾人心魄的狐媚子,怎么就把她爹迷成那样了呢?为了她甚至不惜毁了一世英名! 那时府中私下议论纷纷,可她爹发了好大的火,不许任何人再嚼舌根,说什么也得留下那对母女,甚至在施宣铃母亲病逝的时候,还给她办了个简易的灵堂,让她的尸骨葬进了施家的祖坟里。 就这样,施宣铃认祖归了宗,她娘也成了施家早年养在外头的妾室,至于她们母女真正的身份来历,除了她爹知情以外,施家上下没一个人清楚的。 施宣琴站在堂中,斟酌了许久,临时也编不出什么瞎话,她终是对裴世溪坦白道:“施宣铃跟她娘是突然冒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她们的家乡在哪里,可看她们的装束举止,肯定不是出自什么正经人家,估计从前就住在乡野林间,无门无第。” 顿了顿,施宣琴继续道,眉目染了几丝恶毒之色:“我们小时候还都骂施宣铃是‘小妖女’呢,她手上总戴着几串奇怪的铃铛,又喜欢自言自语,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还做些脏兮兮的糖,讨好地递给我们吃,可谁会吃她的糖,那么脏,就跟她这个人一样上不得台面,都是不入流……” “够了!” 裴世溪忽然一拍茶几,打断了施宣琴的话,她吓得一哆嗦,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惹得眼前的“玉面阎罗”不悦了。 好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道:“我,我已经将我知晓的东西,全都告诉大人了,不知大人现在是否能够……能够告诉我世子的回复了?” 即便心中有些畏惧裴世溪,施宣琴也仍是急切地想知道越无咎的消息, 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巴巴地向裴世溪问道:“世子他……他有给我回信吗?又或者做了什么东西托裴大人您带给我吗?” 越无咎从前最喜欢做些小玩意儿送给她了,他手巧,学什么都快,会雕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还会做漂亮的簪子送给她,她如今见不到他的人,心里空落落的,只能守着从前他送的那一盒子小巧玩意儿,睹物思人。 眼看着施宣琴那一脸期许的表情,裴世溪不由勾起唇角,眸含讽意,拍了拍掌,一个戴着古铜面具的少年侍卫立刻从后方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样东西。 “是世子托您送给我的礼物吗?” 施宣琴不由伸长脖子,两眼放光,裴世溪却毫不客气地把那包袱挑开,将里面撕裂的那件衣裳随手扔在了施宣琴脚边。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我做给世子的那件衣服吗?怎么烂掉了?” 施宣琴脸色大变,一下抱起了地上破烂的衣裳,陡然抬头,咬牙切齿道:“是不是施宣铃,是不是她心生妒意,将我的衣服毁掉了?” “二小姐,你醒醒吧,难道这还看不出来吗?” 裴世溪冷冷一笑,也学着施宣琴之前的那番语气,刻薄讥讽道:“你要自作多情到什么时候去?是越无咎将你亲手做的衣服撕烂了,还将你的信也烧了,一眼都未看过,他对你早无情意,反而厌恶满满,只说与你一刀两断,再不愿有任何瓜葛,你听清了吗?” 这字字句句简直如同刀子一般,深深地扎在了施宣琴的心间,她捧着那件破碎的衣服,摇着头,一张脸煞白如纸。 “不,不会的,我不信,阿越他不会这么绝情的,他怎么会这样对我……” “怎么不会?本官将你的心意带到了云洲岛,可人家不要,你这不是在自取其辱吗?” 裴世溪勾起唇角,满意地看着施宣琴痛苦的样子,之前被她那番话弄到添堵的一颗心,莫名就舒畅了许多。 施宣琴身子瘫软在地,惨白着脸不住摇头,仍不肯接受现实,仿佛她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件破碎的衣裳,而是她一颗被践踏得七零八落的真心。 但很显然,在其他人眼中,她只是个笑话。 “行了,你把这破衣裳带回去吧,本官该给你的交代都给了,夜深露重,二小姐请回吧。” 施宣琴浑身颤抖着,终是失魂落魄地离去了,眼中还含着不甘的泪水,她所有的笃定与骄傲,在这一夜都彻底崩塌,溃不成军。 待她离去后,戴着古铜面具的小陌才站在裴世溪身旁,低声开口道:“五叔,我觉得这个二小姐知道些什么,只是她不肯说。” “我难道瞧不出来吗?” 裴世溪微眯了眸,若有所思道:“施家定有古怪,只是这一时半会儿,也撬不开这女人的嘴巴,倒不如先回一趟族里,把明面上的东西查个清楚。” 他望向虚空,喃喃自语道:“关于云洲岛上的那处凤楼,还有施宣铃那个丫头的来历,我都得赶紧回族中找到答案才行……” 小陌听到他这话,心念一动,不由想到方才那位二小姐说,施宣铃小时候在施府被叫作“小妖女”,自己亲手做的花蜜糖,还被施家那帮人嫌弃。 原来她跟他一样,也有过被人视作“异类”,孤立排挤的日子吗? 那些人不肯要她的糖时,她一定很委屈难过吧? 可他们不是异类,只是这座皇城不是属于他们的地方,那些讨厌的东穆人也不是他们的同族,那样独特好吃的花蜜糖,才不要给这些蠢货白白糟蹋掉呢。 如果下回他再遇见她,一定也要将自己做的花蜜糖送给她,并告诉她,这是世间最清甜的糖,只有纯净的心灵才能尝出那万般甘甜滋味。 不懂的人不必再给眼神,他们本就不配。 心思流转间,古铜面具下的少年不由眨了眨眼,又想到了他养在盆里的那朵结颜花。 在他不断以至阴之血的悉心滋养下,那朵结颜花已经开出三片血雾了,等显露出第七片时,他就能大功告成,种成一朵真正的七雾结颜花了。 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有没有机会能再见到她,将那朵七雾结颜花亲自送到她手上? “云洲岛一别,再见之日,会是什么时候呢?” 第八十五章 无人爱他 海浪翻涌,晨雾缭绕,澜心小院里,越无咎悠悠醒转过来。 他按了按额角,慢慢坐起了身,脑袋仍隐隐作疼,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那时在山上,他手持妄心长剑,指着地上的瞿兵长,胸膛热血沸腾,狂态隐现,自己都难以控制体内那股乱窜的真气! 他,他……是将人杀了吗? 越无咎低下头,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为何他全无印象了?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他难道又像之前那一夜一样,走火入魔了? 千头万绪,正纷乱如麻时,门忽然被一只白皙的手推开了,越无咎耳边乍然响起少女惊喜不已的声音: “小舅舅,你醒来了!” 他抬头望去,那推门进来的人正是枫舟公主,她身后还跟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沈……沈千钧?” 那高大冷峻的男人,正是他在山上救下的那个沈千钧! 越无咎没料错,当时在山上他的确气血攻心,真气乱窜,一双眼睛都血红了,再度走火入魔,连枫舟公主都瞧出他的不对劲,害怕他伤到自己,上前想要阻拦他时,他却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朝她挥下长剑,危急之际,还好—— 闻晏如率兵及时赶来了。 是的,沈千钧因为替一帮洗玉奴出头,在矿区拥有极高的威望,当时瞿兵长几人带走了他,剩下的罪奴们都觉得不对劲,担心他出事。 有几个机灵的便在其余人的遮掩帮忙下,冒险溜出了采玉场,及时找到了正在操练士兵的闻晏如,将一切事情都如实告知,闻晏如这才率兵赶去,恰好阻止了走火入魔的越无咎,救下了险些被他一剑刺伤的枫舟公主。 气血逆转间,越无咎也昏迷了过去,躺了一夜这才苏醒过来。 “我,我有没有伤到你哪里?”越无咎听了全部的过程后,第一反应便是看向枫舟公主,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碰她。 少年的语气中满带着歉意,又有些无措:“对不起,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 “不要紧的,小舅舅,我一点都没受伤,只要你没事就好,练武功的偶尔出个岔子也不奇怪,我自己也是习武的,才没那么金贵呢,你说是不是?” 枫舟公主看出越无咎的愧意,想也不想地就隐瞒下了自己被他一掌击出,口吐鲜血的事实,反而不住温声宽慰他,那副大气洒脱的模样,令越无咎眸光一怔,心头也跟着一暖,他终是扬起了唇角,与枫舟公主相视而笑。 “对了,还有那几个坏东西,你也放心,他们全都交给了闻将军,矿场贪污一事,他自会处置的,倒是这位沈大哥……” 枫舟公主身子一侧,扭头看向那端着汤药的高大男人,向越无咎解释道:“他一直在院里帮你熬药呢,怎么也不肯走,说想要当面向你道一声谢。” 越无咎有些怔然,那沈千钧却走上前来,将药碗放在了桌上,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越无咎一惊,差点翻下了床,“沈千……沈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那沈千钧却摇摇头,反而直接往地上重重磕了个头,他低沉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我不能死,我还要活着去见我女儿,越世子,我欠你一条命,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吩咐一句就是了,赴汤蹈火我也替你去办!” 说完,他又重重磕了个头,那响声听得越无咎心惊肉跳,他赶紧下床要将人扶起,那沈千钧却已经起身,紧抿双唇,转身而去,利落地出了门,头也未回。 越无咎扶了个空,神情一僵,旁边的枫舟公主却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人还怪好玩的,是条硬汉,合我脾性!” 越无咎也不由失笑摇头,可忽然间,他脸色又一变,想到了什么般:“对了,宣铃呢,她回来了吗?” 枫舟公主道:“没有啊,她跟阿笙不是进了云城吗?一直没回来,也不知去哪了……” “一夜都没回澜心小院吗?” 越无咎的心突突跳了起来,对于那座凤楼的奇诡莫测,他还记忆犹新呢,难道宣铃跟钟离笙都被困在了那座凤楼里,不得脱身? —— 鬼泣林,雾气缭绕,寒风瑟瑟。 潮湿阴冷的石洞里,钟离笙靠着岩壁,双目紧闭,施宣铃守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拿着方手帕,从水壶里倒出些清水,轻轻地为钟离笙擦拭着眼睛。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那白蝙蝠身上的汁液溅到你眼睛上了呢?那玩意儿一定有毒,我得想办法帮你解了才行……” 钟离笙如今不仅双目看不见了,额头也隐隐发烫起来,不知是受了寒,还是因为白蝙蝠身上毒液的缘故。 他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施宣铃也没带药箱来,此刻她根本顾不上找什么风雾珠了,只想赶紧带着钟离笙离开这鬼泣林。 但他们显然被困在了这里,兜兜转转,不管做再多记号也没用,始终找不到任何出路。 这座阴森诡异的林子,当真就像个迷宫一般,进来了,似乎就再也出不去了。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见到钟离笙现下这副模样,尤其是他肩头那只紫色小鲨鱼,再没了往日的嚣张与活力,闭着眼睛,一副痛苦至极的样子,施宣铃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她宁愿眼睛受伤的是自己! 咬了咬唇,施宣铃忽然又将手上之前那处伤口撕开,血腥味顿时弥漫在了石洞里,她毫不犹豫地将手腕贴到了钟离笙唇边,钟离笙迷迷糊糊间尝到了鲜血的滋味,陡然一惊: “你,你做什么?” “我想替你解毒,我的血既然能吓走那些白蝙蝠,说不定也能解那白蝙蝠身上的毒呢,你就让我试试吧,好不好?” “不好,你真以为自己的血是万能的吗?你手上那伤口好不容易快愈合了,你偏不停地去折腾,小心一只手都废掉!” 不耐烦的骂声里,却隐含着对施宣铃的关切,施宣铃赶紧道:“不会的,我体质特殊,从小不管受了什么伤,都能快速愈合,你不用担心我,这点血压根不算什么,你快试试,喝上几口,眼睛说不定就能看见了!” 施宣铃一心只想让钟离笙的眼睛恢复如初,钟离笙却别扭地偏过了头,执意不肯:“我,我不喝你的血,我想……想吃你做的糖。” 他额头越来越烫,人也烧得昏昏沉沉的,此刻不知怎么,只偏执地想吃上一颗带着母亲味道的糖果。 遥远依稀的回忆里,幼时他也生过一场大病,那时母亲就将他搂在怀中,一边哼着歌谣,一边哄他喝下黑漆漆的药,药太苦了,母亲便在他喝完药后,喂他吃了那些清甜无比的蜜糖。 那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可长大后,母亲再也不会给他吃那蜜糖了,他也讨不到母亲一个笑脸,有些东西成了执念一般,将他困在其中,难以解脱。 他此刻双目失明,头脑昏沉,又像变回了小时候那个依偎在母亲怀中的孩童般,迫不及待想吃上一颗母亲亲手做的蜜糖。 石洞里,施宣铃听到钟离笙的话后,感受到他那病中脆弱的情绪,赶忙道:“你想吃糖?有有有,我这就拿给你!” 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去拒绝钟离笙?说着,她急忙往怀里摸去,可摸来摸去,竟然一颗都摸不到了! “我,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吃完了,我最近忙着跟师父练功,好久没有做新的了,等我们离开这鬼泣林了,回了澜心小院,我一定再做一些……” “算了,不要了。” 钟离笙闭着双眼,喉头嘶哑,自嘲般地扬起了唇角:“天意如此,有些东西不管你怎么去求,也终究是求而不得,是我……不配罢了。” 不配吃这糖,不配得到母亲的爱,不配感受到这世间任何温暖。 他天生地养,孑然一人,原本就是个孤魂野鬼,命薄如纸,游荡风中,谁也不会爱他。 “这糖,我以后再也不吃了。” 少年喑哑的声音在石洞里回荡着,带着一股决绝之意:“你不用再做新的了,我以后都不问你要了,这糖我不吃了,一辈子都不吃了。” 紫色的小鲨鱼在少年肩头,哪怕闭着双眼,也依然流下了两行血泪,它是那样伤心,又是那样决绝。 施宣铃呼吸一颤,一颗心也陡然被刺痛了,她当然看出少年的执念所在,又怎会只是一颗得不到的糖呢? 她赶紧道:“小鲨鱼,你别这样,其实师父很爱你的,她只是,只是……” “不用再说了,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钟离笙哑声打断了施宣铃,他靠着岩壁,脑袋愈发烫了起来,一片昏昏沉沉间,那股血腥味却又扑鼻而来。 他下意识想要避开,耳边却响起少女略带哽咽的声音,他陡然愣住了。 “我求你了,喝点吧,钟离笙,都是我害了你,我不想你双目失明,不想你从此之后都看不见了,你一定得好起来……” 那只纤细的手腕又贴在他唇边,少女的关切与担忧毫不作假,他被她不由分说地按住身子,温热的血液流入他嘴中,他终于不再挣扎。 她在乎他,她是那样在乎他。 心底深处像有什么化开了般,柔软间又酸涩难言,他胸膛里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终是嘶哑着喉咙开了口: “施宣铃,你说……我要是真瞎了怎么办?” “呸呸呸,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有我在呢,你瞎不了,不管用尽什么办法,我都一定会医好你的,我用自己这条命向你保证!” “那如果医不好呢?” 少年长睫颤动着,仿佛在黑暗之中想抓住点什么,而他也的确握住了那只贴在他唇边的手,意味深长地问道: “如果我一辈子都看不见了,你也会……照顾我一辈子吗?” 第八十六章 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如果我一辈子都看不见了,你也会……照顾我一辈子吗?” 石洞里,钟离笙这句话问出来后,施宣铃沉默了许久,钟离笙到底慢慢放开了她的手腕,自嘲地勾起了唇角,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时,耳边却传来了少女坚定无比的声音—— “会,你是因为我弄瞎的眼睛,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我能看见这世间万物,也自会带你一一领略,倘若你当真一辈子都看不见了,那么我……我就来做你的眼睛。” 清灵动听的声音在石洞里回荡着,钟离笙听着这坚定的一字一句,那根断掉的心弦宛如瞬间被人接了起来,素手拨动间,他震撼莫名,久久地没有说话。 好半晌后,他才似乎笑了,自顾自地喃喃着:“蠢女人,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你家世子……那么稀罕你了。” 若一个人踽踽独行,坠入深渊之中,绝望之际,能有一道阳光照射进来,温暖不离,任是谁,也都会觉得弥足珍贵,难以割舍吧? 灵动善良的少女,就如同天边的太阳般,仰头就能望见,予人深入心底的暖意。 可太阳是不属于他的,就算他踮起脚,伸长手,竭尽全力,也无论如何都够不着。 太阳不会掉进他怀里,永远也不会。 “其实,我有时候,真的挺羡慕……你家世子的。” 钟离笙靠着岩壁,嘶哑着喉头道:“还记得你们刚上岛时,我同你打的那个海蜈蚣的赌吗?” “那时你为了他,奋不顾身地徒手抓着海蜈蚣,甚至连那肮脏血腥的尸坑都敢下去,你为了他那样勇敢,那样无所畏惧,我那时就在想——” “为什么这世上有人,能够这样地爱着另一个人呢?” 心口处隐隐泛疼,钟离笙闭着眼睛,长长地一叹:“我不明白,可是我却很羡慕,甚至是……嫉妒。” “我曾跟赤奴人打过很凶险的一仗,身受重伤,拖着鲜血淋漓的半条命,好不容易进城找到了我娘,可她却坐在帘子后面,怎么也不肯见我一面,一面都不肯……” 那时铺天盖地的酸楚与绝望,如今似乎又在这方石洞内汹涌袭来,施宣铃静静地听着钟离笙的回忆,一颗心也忍不住跟着揪痛起来。 那一年的那个孩子,伏在地上崩溃恸哭的时候,该有多么的痛苦和绝望啊。 “我,我觉得师父一定是有苦衷的,你是师父唯一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不爱你呢?那时我们在城里遭遇赤奴人伏击,师父不是带着挽月弓,奋不顾身地来救你了吗?她明明就是那样深爱着你,但又有难言的苦衷……” “什么苦衷呢?” 钟离笙闭着双目,幽幽一笑:“你不用安慰我,其实,其实那一年我从战场回来,还听到了一个秘密,我娘她,在我出生的时候,曾经想要亲手……将我掐死。” 那最后轻渺渺的四个字说出时,施宣铃猛地倒吸了口气,不敢置信。 钟离笙却是勾起了唇角,明明在笑着,脸上却有冰冷的泪水滑下,“闻晏如那家伙还以为将我瞒得很好,可他不知道,我那时候早就听到了,只是这些年我装作不知,装作母亲还是很爱我……” 那时他卧病在床,闻晏如贴身照顾着他,担心他挺不过去,便瞒着他,悄悄去找了一趟他母亲。 可他其实在装睡,他不仅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还躲在暗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阿笙病得很厉害,夫人您……能不能去看看他?就看一眼,跟他说说话,他的病一定能好,求求您了,可以吗?” “没什么好看的,生死由天,皆是造化,他能挺过去自然是好,挺不过去也怨不着别人。” 他在暗处怔怔地听着母亲绝情的话语,心如刀割间,他听到闻晏如也动了怒,质问着他母亲—— “不管您当初有多不情愿生下阿笙,又跟钟离岛主有多少恩怨过往,可这些都不是阿笙的错,您也从来没有问过阿笙一句……他愿意这样被生下来吗?” “倘若知道自己是不被祝福而降世的,这一生永远得不到母亲一天的爱,恐怕他宁愿生下来就被活活掐死吧!” 那愤怒的质问在空旷的大殿里久久回荡着,可母亲却端坐帘后,一字一句,冷若冰霜,说出了那个令他痛彻心扉,几乎不能呼吸的秘密—— “他生下来时,我的确想过将他掐死,不过是被钟离羡拦了下来罢了……这十数年的光阴,已是他偷活的了。” 潮湿阴冷的石洞里,钟离笙笑得愈发厉害,肩头都开始颤抖起来,他仰起脸,泪水便滑入了脖颈间,氤氲一片。 “我偷活了这么多年,竟然还不知足,还眼巴巴地想得到她一点点的爱,你说我是不是痴心妄想,可笑至极呢?” 悲怆嘶哑的声音在石洞里回荡着:“这些年我是如何过来的,剜心刺骨,个中冷暖,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了……我有时候总在想,为什么我娘会这样对我?为什么她不爱我?为什么这偌大天地间,就没有一个人是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地爱着我的呢?” 人之少年时,不可得之物,终将深陷其中,困其一生,永不可解。 钟离笙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反反复复的自我追问间,始终得不到答案,执念也愈发深重,这已然成为他的一个心魔了。 不可解,不得解。 少年的额头越来越烫,一片昏昏沉沉中,他靠着岩壁,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吗?如果有个人,也能像你对越无咎那样,全心全意地待我好,毫无保留地爱着我,坚定而又无畏,那么我一定……” 他喑哑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终是说出了那几个字:“我一定不会辜负她。” 施宣铃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覆住了钟离笙冰冷的手,语气里饱含心疼:“会有的,小鲨鱼,会有人爱你的,以后你一定能找到……” 她的话却还没说完,钟离笙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呼吸急促道:“你不如,不如……换个人喜欢吧?” 他似乎烧糊涂了,不管不顾地哑声道:“施宣铃,你喜欢我吧?也对我好吧,一辈子都对我好,可不可以?” 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响声,施宣铃有些慌了,想要挣脱出来,“你,你别这样……” 可钟离笙却将她抓得更紧了,仿佛一个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般,他苦苦哀求着: “施宣铃,你换个人喜欢吧,你改成喜欢我,也对我好吧,行不行?我一定会珍惜你的好,绝对不会辜负你……” 往日乖戾狠辣,不可一世的少岛主,如今就像个可怜兮兮的孩子般,紧紧抓着施宣铃不放,他额头越来越烫,嘴里也颠三倒四地说起了胡话: “求求你了,把你的爱分给我吧,多分一些给我,好不好……” —— 鬼泣林中,一道俊挺的身影背着长剑,一边踏入密林深处,一边大声喊着:“宣铃,宣铃你在哪里?” 这踏入鬼泣林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前来寻找施宣铃的越无咎。 他得知施宣铃一夜未回澜心小院后,担心她出事,支开了枫舟公主,自己心急如焚地直接去了一趟凤楼,却没想到在全叔那得到了另一个答案。 鬼泣林,风雾珠,很显然,施宣铃是进了那个鬼地方。 越无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带着妄心长剑前来救人了,因为一线天那里的阵法被施宣铃无意破坏了,所以他也同钟离笙一样,毫无阻拦地进入了鬼泣林。 林中静悄悄的,迷雾缭绕,越无咎却没有再遇上那群骇人的白蝙蝠,他哪里会知道,这多亏了施宣铃体内的至阴之血,那群白蝙蝠被震慑得不敢随意出来了。 隐隐的血气弥漫在林中,越无咎焦急地寻找着施宣铃的身影,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地上散落着些什么,他急忙奔上前去,脸色却陡然一变—— 地上四散的正是白蝙蝠的尸体,其中一些头身分离,显然是玄铁折扇割伤的,另外一些却是身上中箭,不用多想,也定是施宣铃的溅星弓所为! 这林中显然发生过一场恶斗,瞧这些痕迹便知,钟离笙与施宣铃是被这些怪物围攻了,只是他们现下在何处呢?是否安然无恙? 越无咎呼吸骤紧,迅速起身望向四周,一颗心愈发揪了起来,“宣铃,宣铃!钟离笙!你们在哪里?” 他急声呼喊中,目光却一亮,地上有一些绿色的汁液,像是从这些白蝙蝠身上流出来的血水。 越无咎拔下背上的长剑,屏气凝神,顺着这些血迹,慢慢一路往前探去。 说来也巧,昨夜施宣铃正好在这里搜罗白蝙蝠的尸体,提到那石洞前去挡风口,尸体上流出的绿血便滴了一路,正好为越无咎指明方向,直接将他带到了石洞前。 洞内,钟离笙正扣着施宣铃的手腕,额头发烫间,意识不清地哀求着:“冷,我太冷了,真的太冷了,你可不可以……抱抱我,你抱一抱我,好不好?” 他双目紧闭,俊美的一张脸上带着凄楚之色,像是天地间最孤寂的一道幽魂。 施宣铃心下不忍,又想到了那一年从战场回来时,伏在地上恸哭流泪,却怎么也没得母亲拥抱的那个小小少年。 如今他双目失明,又烧得神志不清,却还在渴求一个怀抱,她难道还要残忍地拒绝他吗? “抱抱我,求求你抱抱我,我太冷了……” 声声哀求中,施宣铃再不犹豫,伸手紧紧地将钟离笙揽入怀中,他先是一怔,不敢置信,而后反应过来后,也重重回抱住了她,像是生怕她离去一般。 他埋在她怀中,多年的求而不得,似乎在一刻终是得到了成全般,所有委屈心酸汹涌溢出,他咬住唇,竟是呜咽哭泣了起来。 施宣铃的一颗心,也瞬间如同泡在了海水中一般,酸涩难言。 她连忙搂紧了怀中的少年,正不住安抚间,那些堵在风口处的白蝙蝠尸体却被一剑挑开,晨光倾洒而下,一道俊挺的少年身影站在洞口处。 施宣铃下意识抬头,正对上越无咎愕然的一双眼眸,他喉头动了动,终是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们……你们在做些什么?” 第八十七章 三人修罗场 雾气缭绕,冷风刺骨,鬼泣林中,双人游变成了三人行。 越无咎背着双目失明的钟离笙,薄唇紧抿,一张俊脸无甚表情,施宣铃则在前方一边寻找出路,一边做着记号。 这鬼泣林实在邪门,能进不能出了,他们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兜圈子,彻底被困在了这里。 施宣铃担心钟离笙的眼睛,只想快些出去,带来的水和干粮也快不够了,得尽快找到出路才行! 背了一路,越无咎一声也未吭,他已然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了,钟离笙的眼睛到底是为了宣铃才变成这样,他不能扔下他不管。 可心里又总是隐隐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石洞里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的那一幕,不知怎么,不断在他的眼前晃着,他胸膛似有一口气憋得慌,想要发泄出来,偏又无处可使。 找了大半天的路,依然一无所获,三人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吃些干粮,暖暖身子再继续找出路。 越无咎将钟离笙放在了一棵大树下,钟离笙如今双目不能视物,进食不太方便,施宣铃正想要喂他喝水和吃东西时,越无咎却抢先一步,坐到了钟离笙身旁。 “我来喂他。” 钟离笙冷哼了下,当然知道越无咎的小心思了,他又怎会让他得逞呢? 当下小鲨鱼靠着树干,脑袋微不可察地一偏,那干粮便洒了他一身,他立刻叫唤起来: “越无咎,你是故意的吧!真是笨手笨脚的,一点也不会照顾人,让宣铃那丫头来喂我,你离我远点儿!” “咔嚓”一声,越无咎握紧手骨,深吸口气,按捺住满腔怒意,沉着脸道:“钟离笙,别得寸进尺,你是什么三岁小孩吗?净耍些见不得人的把戏。” 他没好气地捡起掉在钟离笙身上的饼子,一边发狠地往他嘴边塞,恨不能噎死他一般,一边又恶声恶气地道:“还有,宣铃同你很熟吗?叫得那么亲热做什么,她又凭什么照顾你?” 钟离笙别过头,不去吃那饼子,反而挑眉哼道:“我们几番同生共死,还一起在石洞里睡了一夜,你说我们熟不熟?” 又是“咔嚓”一声,饼子被捏碎了。 越无咎手上青筋暴起,钟离笙却勾起唇角,好不得意,眼看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施宣铃连忙道: “别耍嘴皮子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快点吃完东西一起找出路吧!” 她不由分说地捡起那些碎饼,一边喂着钟离笙,一边道:“你少说话,多吃点儿,这林子真的跟迷宫一样,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绕出去呢?再拖下去,我真怕你扛不住,如果你这眼睛真的瞎了,我……” “瞎了正好,你不是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的吗?” 钟离笙趁机又抓住了施宣铃的手腕,故意当着越无咎的面,重重强调道:“还会做我的一双眼睛,带我领略世间万物,看遍四时繁华,永远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你这话现下还算数吗?” 施宣铃挣开钟离笙的手,往他嘴边又塞了些吃食,无奈道:“算数算数,你别总是咒自己瞎掉了,你不会有事的,出去后我一定会医好你!” 钟离笙顾不上吃东西,长眉一弯,笑得得意洋洋,故意大声喊道:“某人听见了吗?要不要我再问一遍呢?” “行了,钟离笙,少玩这些幼稚的把戏了。” 越无咎深吸口气,知道钟离笙是在故意激怒自己了,当下皱着眉头,毫不客气地道: “宣铃心善纯真,允诺照顾你一世乃是出于责任,若你双眼当真好不了了,别说是她了,我也会亲自照顾你一辈子!” 他说话间抓起了施宣铃的另一只手,意味深长地道:“毕竟我与宣铃会做一世的夫妻,她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我不介意在与宣铃白首偕老之时,身边多一个孤零零的盲人老头。” 那“孤零零”三个字咬得格外重,果然戳痛了小鲨鱼的小心脏,他手中玄铁折扇瞬间飞了出去—— “你他娘的咒谁呢?你才一辈子孤零零的呢!” 越无咎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凌空接住了那把折扇,冷冷一哼:“眼睛都瞎了还想着跟人打架呢,省省力气吧,还是想想怎么离开这!” * 月上中天,夜风呼啸,鬼泣林的天似乎黑得格外快,三人找了一天出路,却到底一无所获。 外头实在太冷了,没办法,他们只能又回到了那个石洞过夜。 施宣铃小心翼翼地倒出清水,凑在钟离笙跟前,温柔地替他擦拭着眼睛,那毒液侵蚀的滋味应当是极不好受的,施宣铃担心钟离笙会有些疼痛,一边擦着,还一边贴近他轻轻地吹着气,试图减缓一些他的痛苦。 可哪有什么痛苦,从越无咎的视线望去,钟离笙那厮分明快要“爽”死了! 他微微仰着脖子,喉头动了动,唇边露出了一抹轻佻的笑意,任施宣铃贴在他身前,呵气如兰间,温柔地替他擦拭着眼睛,一副极为“享受”的模样。 越无咎见他这厚颜无耻的样子,心头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呼吸急促间,手骨也在袖中捏得咔嚓作响。 洞内本就狭窄,只能容纳两三人,原先只有施宣铃与钟离笙还好,可如今又多了一个越无咎,空间便显得更加窄小了。 施宣铃为了替钟离笙擦拭眼睛,不得不与他近身相贴,昏暗之中,钟离笙扭动了一下脖子,双唇便似无意地擦过了施宣铃的手腕,铃铛声随之响起。 钟离笙唇角微扬,又悄然凑近一些,脸颊贴着施宣铃白皙纤细的手腕,一双唇更是近在咫尺,瞧着都快吻上施宣铃的耳垂发丝了。 施宣铃却专心地替他擦拭着眼睛,毫无所察,倒是旁边的越无咎额角一跳,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钟离笙,你做什么呢!” 他一把揽过了施宣铃,不由分说地夺过了她手中的帕子,狠狠地甩在了钟离笙的脸上。 “让开,我来给他擦!” 大手抓着帕子重重往下一按,疼得小鲨鱼立时倒吸口冷气,破口大骂:“越无咎,你他娘的干什么呢!耍什么阴招,想把老子眼皮都擦破吗?没瞎都给你戳瞎了,你安的什么心!” “到底是谁在玩阴招,见好就收吧,一个大男人装什么装,眼睛当真很痛吗?我瞧你分明挺享受的啊?自己有手有脚,干嘛让别人服侍?” 说着,越无咎直接将那手帕塞进钟离笙手中,不耐烦地冷哼了声:“拿好了,眼睛是你自己的,你爱擦不擦!” 一下从温柔乡掉进了冰窟窿里,这叫钟离笙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他猛地伸出双手,往越无咎身上一扑。 “他奶奶的,别以为小爷瞎了就打不过你,我掐死你这个龟孙!” 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滚在了一块,差点将施宣铃都挤出了洞外,一片吵吵囔囔间,施宣铃气得往他们身上狠狠一踹。 “住手,别闹了,再闹我把你们两个都扔出去!” 月光摇曳,冷风萧萧,寒意弥漫在整座鬼泣林中。 好一番闹腾后,山猫大战鲨鱼这出戏总算落下帷幕,三人挤在石洞里,准备歇息了。 这石洞狭窄不堪,偏偏越无咎与钟离笙又都长得高,手长腿长的,挤在一起难免会有碰触。 越无咎不太适应与其他人这般“亲近”,可若是自己不夹在中间,钟离笙怎么都得跟宣铃挤在一块了,没法子,他只能忍着别扭,将就着跟钟离笙贴在一块了。 “喂,钟离笙,你睡觉打呼吗?” “什么玩意儿?小爷还想问你睡觉磨牙吗?跟你挤一块儿我还不乐意呢,真晦气!” 两个少年相互嫌弃,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同时翻了个白眼,冷冷一哼,各自背过身去。 长夜漫漫,冷风萧萧。 越无咎好不容易合上眼睛,却迷迷糊糊地没睡多久,就被活生生地冻醒了,呼吸间都冒出了白气,不是石洞里太潮湿阴冷了,而是—— 钟离笙全身散发着清寒之气,躺在那里宛如一个大冰块般! 越无咎扭过头,伸手往钟离笙身上摸了摸,他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越无咎终于察觉到不对:“喂,钟离笙,快醒醒,你怎么了?你别吓人啊,快醒醒!” 施宣铃也被这动静闹醒了,脑子尚昏昏沉沉时,耳边已经传来越无咎焦急的声音:“不好了,宣铃,钟离笙那家伙好像被冻死了!” 这一下犹如一道惊雷般,瞬间将施宣铃劈得清醒过来,她一激灵,立刻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钟离笙身边,搭在他手腕上替他把脉。 还好,脉象虽然微弱,却并未断绝。 可钟离笙不知道怎么回事,全身冷冰冰的,躺在那一动不动,就连双唇都开始发白了,这情形瞧着就不对劲,诡异万分! “他中了白蝙蝠的毒,可白日里都还好好的,甚至还退了烧,我以为他都好转了,怎么会……” 难道,难道跟他喝了她体内的至阴之血有关? 一时间,施宣铃心乱如麻,在青黎大山里,珍稀的至阴之血是可以解毒入药的,所以她才尝试着喂给钟离笙喝,但她却忘了,至阴之血与其他药材混合在一起时,药材中和了至阴之血的寒性,这才有解毒疗伤之效,但若直接给人服用至阴之血,那人的身子恐怕会受不住! 难道,难道真是她害了钟离笙? “小鲨鱼,小鲨鱼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啊……” 施宣铃心急如焚,不住推着昏迷不醒的钟离笙,如今他们被困在这鬼泣林中,她金针没带在身上,药箱也搁在了澜心小院里,手边什么工具与药材都没有,既不能施针,又无药可喂,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钟离笙躺在这,一点点变成个“冰疙瘩”吗? “不行,不能这样干耗着了,一定得让他暖和起来,不然他真会冻成冰块的!” 施宣铃心急如焚,旁边的越无咎抿紧唇,也不废话,直接将钟离笙扶了起来,双手抵在他后背上,“我来!” 他墨眸深深,调息运功,双掌为钟离笙输送着源源不断的绵长内力,施宣铃守在一旁,却发现钟离笙的手脚依然冷冰冰的,脉象也虚弱无比,那些内力似乎根本填不进他体内! 越无咎也很快发现了这异样之处,喘息着收回了双手,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行,他身体好像结了一堵冰墙般,将我的内力全部挡在了外面,根本吸收不进去!” 眼看钟离笙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施宣铃急了,忽然冲着越无咎喊道:“阿越,你脱衣服,快脱衣服!” 越无咎身子一僵,立马明白施宣铃想要他干什么,他喉头动了一下,有些抗拒地道:“非得,非得如此吗?” “当然了!”施宣铃都已经恨不能上来扒拉他了,她急得声音都在发颤:“你脱掉衣服跟他搂在一块,为他取暖!别再耽误时间了,你不脱我可就脱了!救人要紧,你别害臊了,反正你们两个都是男人,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谁也吃不了亏!” 第八十八章 救命之恩 “快脱衣服啊,你真要他活活冻死吗?” 石洞里,施宣铃见越无咎仍有些犹豫,急得一咬牙:“你不脱我就脱了!” “别别别,我脱,我脱……” 越无咎一激灵,赶紧伸手阻止,他生怕施宣铃一个冲动,将自己剥光了“献”给钟离笙! 如果,如果他们中非得有一个“牺牲”救人,那还是让他来吧! 他咬咬牙,将心一横,伸手摸向腰间,认命地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那边施宣铃也手脚麻利地将钟离笙的上衣除去。 施宣铃也不啰嗦,将昏迷的钟离笙直接往越无咎怀里一推,又用脱下的衣袍将他们紧紧裹住。 “救人要紧,只要他身子开始回暖,熬过这一夜,一定就能活下来了!” 听到施宣铃那救人心切的语气,越无咎也不由正色起来,他抱紧怀里那团还冒着寒气的“冰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钟离笙,我这么费心费力地救你,你可千万不能死,你死了我就白白‘牺牲’了,你快醒来,听见没有……” 施宣铃也紧张地守在一旁,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发现钟离笙的手脚暖和了一些,脉象也更加平稳有力了。 奏效了,这招果然有用,钟离笙有救了! “对,就这样,阿越,你就这样一直抱着他,用身子给他取暖,让他熬过这一晚,他一定能活下来的,一定能……” 外头冷风呼啸,夜色愈发浓重,石洞里静悄悄的,钟离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又回到了那一年的战场之上,他九死一生之际,身边却多了一道身影—— 少女站在高处,衣袂飞扬,拉开神弓,为他将身前的敌人尽数除去,她向他伸出手,手上的铃铛发出了清灵的响声,她笑得那样粲然,又那样温柔:“阿笙,我来救你了,你跟我走吧!” “宣铃,宣铃……” 石洞里,钟离笙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他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紧紧抱着他,给了他最渴求的那份温暖。 他扭过头,失明的双目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伸手摸了过去,“还好你在,还好不只是一场梦……是你说过的,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不许骗我……别扔下我,永远也别扔下我,好不好?” 越无咎半睡半醒间,只感觉到一只手在脸上乱摸着。 他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竟发现是钟离笙醒了过来,他神色一喜,第一反应便是将这好消息告诉施宣铃。 “宣铃,他醒了,他没事了,你快来瞧瞧他!” 听到越无咎的声音乍然在耳边响起时,钟离笙的呼吸一僵,紧接着,石洞里传来他的几声鬼喊鬼叫—— “啊啊啊啊,怎么是你?不是那蠢女人抱着我吗?” * 盛都城,施府。 施宣琴将自己关在房中,怀里抱着那件被撕烂的雪白里衣,泪眼婆娑,心如刀割。 想当初,她一针一线缝着这件衣服时,是带着怎样的欢喜啊,那时她只盼着能快些嫁入侯府,成为越家的少夫人。 那是多么好的光景啊,皇城里的世家贵女们谁不羡慕她,只可惜天意弄人,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就连她亲手做的这件衣裳,竟然都被……被她最爱的那个少年郎弃如敝履,无情撕烂了! 可她不信,她宁死也不信越无咎会这样对她! “阿越不会这样对我的,不会的,一定是那个贱人挑唆的,一定是的……” 施宣琴仿佛疯魔了一般,抱着衣服时悲时喜,时哭时笑。 染了蔻丹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手心中,终于,她擦掉了眼角的泪,站起身来,做了一个决定。 衣柜最底层,放着一双尘封了许久的绣鞋,那还是几年前,越无咎送给她的,不,确切来说,是她当时认定的“准婆婆”,昭音公主亲手为她绣的。 绣鞋做工精致,鞋面上还绣着香雪茶花的图案,这香雪茶花世上罕见,唯她父亲早年珍藏了两株,当时因为昭音公主喜欢养花,她便投其所好,将其中一株送到了越府。 昭音公主见了,果然心生欢喜,还特意照着那茶花的清雅之姿,为她绣了这双鞋子。 她那时去越府看望昭音公主时,她已经绣好了大半,屋中只有她们二人在,公主还特意握着她的手,温婉浅笑间,让她再多等等,只差几个勾花了。 可不知为何,后来鞋子绣好了,越无咎却没将这双鞋子亲自送到她手中,反倒是放在了阁楼一层的门边,还是恰巧被她的贴身丫鬟瞧见了,这才给她拿了回来。 冥冥之中,施宣琴又怎会知道,这其中竟生出了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 她如今只是望着这双在柜中放了许久的鞋子,心中隐隐萌生了一个念头。 当年昭音公主待她极好,不时便让越无咎给她送些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她表面上欢喜收下,可心中其实不屑一顾,做得再精美又如何,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其中当然也包括这双鞋了,当年的她,其实并未将这鞋放在心上,嘴里对昭音公主千恩万谢,说自己舍不得穿,实际上只是随手扔进了柜中,看都懒得看一眼。 可还好,她如今还能找到这双鞋,鞋子的尺寸虽然略小了些,但她也能勉强挤进去,哪怕将她的脚磨出泡来她也毫不在乎,因为她要穿上这双鞋,去宫中见昭音公主一面。 是的,越家出事后,昭音公主便被软禁在了宫中的一处佛塔里,每日青灯古佛,心如死灰,但她毕竟是允帝最疼爱的妹妹,允帝怎忍心看她一直这样消沉下去? 听说允帝时常去那佛塔之上,看望昭音公主,见她始终郁郁寡欢,无法从越家满门覆灭的痛楚中走出,愈发憔悴消瘦,允帝万般心疼间,竟给了昭音公主恩赦,待年关之时,将召越无咎回一趟皇城,与昭音公主相见团聚。 而在这之前,允帝也是想方设法地讨昭音公主欢心,为了让妹妹脸上多一些笑容,允帝还特地下了旨意,要施家将剩下的那一株香雪茶花也送进宫去。 这香雪茶花本就世间罕见,娇贵难养,昭音公主曾拥有的那一株,因越家突遇变故,无人打理,早已枯萎死去。 允帝知她爱花惜花,便想将施家剩下的那一株也送去她身边,盼她见了这香雪茶花,能展颜一笑,稍许驱散心头阴霾。 而这,却给了施宣琴一个绝好的机会。 她不仅会将这株香雪茶花亲自送进宫去,还会穿上当年昭音公主特意做给她的那双鞋,鞋上绣的正好也是香雪茶花的图案,公主素来最是心软,见她穿上那双鞋,一定会勾起许多旧情,她便正好趁机去求得公主的原谅。 “当时不是我想要悔婚的,是我父母,我亲族上下逼迫我如此为之,我与阿越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意甚笃,我对他一心一意,矢志不渝,又怎会背弃他呢?” “我愿跟他一同去流放,无论吃多少苦我都不在乎,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可是我那三妹早就暗中爱慕阿越已久,她使了手段,主动请旨,这才代我远赴海上,阿越离去后,我没有一日不在想着他……” 多妙啊,连一番说辞她都想好了,到时她跪在昭音公主面前,泪如雨下,道尽苦衷,做出一番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定能够求得公主的原谅。 待到年关时,越无咎回到皇城后,她便能在昭音公主的帮忙下,见上他一面了。 她了解阿越的性子,他最看重自己的家人,如今越家覆灭,昭音公主是他在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了,母亲的话他是一定能听进去的。 只要她求得了昭音公主的原谅,过了她那一关,还怕阿越不搭理她吗? 那封信烧了有什么打紧的,到时她亲自站在他面前,揭穿那个贱人的真面目,她要让他知道,施宣铃就是个骗子,配不上他的真心,他心里那方位置,应该永远属于她才对! 纤纤玉手抚上了那双绣鞋,施宣琴咬咬牙,狠心将脚塞了进去,她忍着疼痛,看着鞋面上那美丽的香雪茶花,不由勾起了唇角,重燃斗志。 “我凭什么认命?凭什么将阿越拱手让给你?” 险些绝望心死的那只孔雀,似乎又活了过来,重拾骄傲,绝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 “等着吧,施宣铃,我不会输给你的,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阿越是我的,你永远也夺不去,我要他的心,一辈子都属于我……” —— 长阳照进茂密的林中,虽然仍是迷雾缭绕,冷风阵阵,可鬼泣林的白日,终归还是比晚上好多了。 三人继续在林中探路,越无咎反复转了好几圈后,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闭上眼睛,将林中地形在脑海中大致描绘了一遍后,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了。 他曾随父出征,对各种地形都极为熟悉,也擅长破阵探路,只是刚进鬼泣林时,他心系施宣铃,才没有留意那么多,如今在林子里又仔细转了好几圈后,他终是察觉到了不对—— “这看起来,怎么像是,像是……五象法阵?” “什么东西?” 施宣铃正搀扶着钟离笙,闻言扭过头来,越无咎薄唇紧抿,也不啰嗦,直接拔下了背上长剑,以剑做笔,在泥地上比划着些什么。 施宣铃看不懂,钟离笙则是看不到,他一声叹息,似乎还对昨夜有些哀怨与遗憾:“即便要救我,也该让宣铃丫头来啊,这回小爷可真是吃了大亏,还平白欠了一份救命之恩……” “你闭嘴吧,有完没完,你当我想救你呢,究竟是谁比较吃亏?”他这话叫越无咎听见了,他直接转身拿着剑一指钟离笙,冷冷一哼:“眼睛瞎了还不安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宣铃怎么可能用那法子救你,你想得未免太美了吧?” 第八十九章 砸碎茶花 皇宫,佛塔,檀香缭绕,一室静谧。 施宣琴穿着那双并不太合脚的鞋子,忍住疼痛,抱着怀里那盆香雪茶花,一步步走入佛室内,伏地跪拜,毕恭毕敬道: “公主,施家奉皇命,特来为您送皇城里唯一的这株香雪茶花了。” 她抬起头,眼眶泛红,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更加哽咽动情:“玉姨,时久未见,恍如隔世,您在这佛塔里……过得还好吗?” 昭音公主小字素玉,施宣琴从前与越无咎定亲之时,同昭音公主也十分亲近,私下都唤她“玉姨”。 可是如今,这个称呼再度唤出时,施宣琴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了。 隔着一道白纱,那道清冷的背影朦朦胧胧,孑然孤寂,素手焚香间,里面只传来敲击木鱼的声音。 施宣琴咬了下唇,察觉到了昭音公主对她的那份疏离与冷淡,不由又重重往地上磕了个头,挤出眼泪道: “玉……公主,我知道您对我寒心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可当时不是我想要悔婚的,是我父母,我亲族上下逼迫我如此为之,我与阿越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意甚笃,我对他一心一意,矢志不渝,又怎会背弃他呢?” 那些早就编好的台词,随着滑落下来的眼泪,哀婉地在屋中回荡着,施宣琴红着眼眶,端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泣声道: “公主,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清楚我对阿越的心意有多么坚定的,我当然愿意随他一同去流放了,无论吃多少苦我都不在乎,只要能跟他在一起……” “可是我那三妹早就暗中爱慕阿越已久,她使了万般手段,又主动请旨,这才代我远赴海上,追随阿越一同去了那云洲岛,自从阿越离开后,我就彻夜难眠,泪湿枕巾,没有一日不在想着他……” 说到这,施宣琴啜泣了声,又重重地磕了个头,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公主,事已至此,我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是希望您能明白我的一番苦衷,还有对阿越那份矢志不移的心意,更希望公主您能保重身体,若是年关之时,阿越回来与您相聚,见到您消瘦憔悴的模样,他该多么痛心啊,公主您说是吗?” 饱含关切的字字句句间,施宣琴将话锋巧妙一转,动情道:“若是公主您不嫌弃,从今往后,宣琴愿日日进宫,来这佛塔之上陪伴公主左右,照顾服侍公主,陪公主一同抄经念佛,等待阿越自云洲岛上归来,与公主团聚,不知公主能否给宣琴这个机会?” 话终于挑明到了这一步,这正是今日施宣琴进宫演这出戏的最终目的,她不仅要重拾昭音公主的信任与好感,借她接近越无咎,还想以此举来恢复自己的声名。 是的,自从施家退婚一事发生后,皇城里多少人表面不说,心里其实都将她看轻了,嗤她薄情寡义,一心攀附权势,太过冷血无情,她名声隐隐间受了损,哪怕依然有着出众的美貌与才情,在一群皇城贵女中是个拔尖的,也再难寻觅良配,只有一个色欲熏心,肥头大耳的安郡王整日纠缠她,令她厌烦无比。 若她能上佛塔陪伴公主左右,做足一番谦卑弥补的姿态,不仅能为自己博个好名声,也能在允帝那里得些另眼相看,毕竟允帝最是疼爱昭音公主这个妹妹,只要她能将公主哄好了,不就什么都有了吗?何愁她不能在一众皇城贵女中再度翻身呢? 而上了佛塔之后,也正好能躲避安郡王的纠缠,在越无咎回皇城之前的这段日子里,落得个清静。 她迈出这一步,可谓是一举三得,只看昭音公主能否答应了。 果然,隔着那道白纱,里面木鱼的敲击声停了下来。 “你起来吧。” 一记清冷低沉的声音在佛室内响起,昭音公主终于掀开白纱,出来与施宣琴相见了。 施宣琴神色一喜,却连忙敛住眸中的万般得意,用方帕抹着眼泪,一边站起身来,抬头望向昭音公主,哽咽道:“玉姨,您总算肯出来见宣琴了,我在府中时时刻刻地挂念着您,今日终于能见上您一面了,您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昭音公主静静地站在那,檀香缭绕间,她身形清瘦,脸色苍白,眸光却冷冽无比。 她不动声色,定定地看着施宣琴,忽然道:“阿越被流放前,来这佛塔里见过我最后一面,他说,他终于明白了。” 因为此前嗓子曾中毒受损过,昭音公主的声音带着一些低沉嘶哑,清冷入骨,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妩媚娇柔,可这独特的嗓音,配上她卓然的气质,愈发显得她高贵端庄,不容侵犯。 只是佛室之中,她冷不丁抛出这句话,着实令施宣琴心头一跳。 她还沉浸在自己演的戏码里,闻言顿时愣住了,目光闪烁间,莫名有些心虚:“明,明白了什么?” 昭音公主幽幽一笑,那微微嘶哑的声音在佛室内响起,每个字都吐得无比清晰:“他说,他终于相信我教他的话了,是人是鬼,不历一番大劫,怎能看得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施宣琴脸色霍然大变,一下僵在了原地。 记忆瞬间被拉扯回那个决裂的春雨之日,少年站在后门边,对着她凄然一笑:“我曾以为,你跟其他女人不同……” 佛室内檀香缭绕,暖意充盈,施宣琴的后背却开始渗出冷汗,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 昭音公主却是微微扬起头,冷冷望着她。 况氏皇族大都身形颀长,仪容姣好,昭音公主更是绝美动人,气质高贵,她比施宣琴高上不少,看她的目光便是由上往下,带着些说不出的威仪。 “施二小姐,你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你有几斤几两,又有多少心眼,本宫皆一清二楚,你不用在本宫面前耍任何小心思,这不仅愚蠢,而且徒劳。” “本宫知道,人皆有慕强之心,盛时蜂拥而至,衰时大厦倾塌,猢狲四散,这皆是人性使然,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本就无可厚非。” “只是——” 说到这,昭音公主顿了顿,看向施宣琴愈发煞白的一张脸,冷冷一笑,继续道:“你既然选择了不顾情义,落井下石,抛却了你所谓的心头挚爱,那为何不自私到底,认定了自己所选的路呢?” “既要保全自己,又要在事后惺惺作态,特意进宫一趟,来这佛塔之上,跪在本宫面前哭哭啼啼,演上这样一番追悔莫及的戏码,这就大可不必了,你说对吗,施二小姐?” 施宣琴脑子嗡嗡作响,还带着泪痕的一张脸一下涨的通红,她从未这么慌乱过,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她难堪至极,却又只能强自镇定下来,恳切地解释道: “公主,公主我……我绝非惺惺作态,您真的误会我了,当初我的确是被家中所迫,我心中一直深爱着阿越,绝没有想过要抛弃他,更没有一日忘记过他,只是我有苦难言,请您相信我……” 昭音公主却是一抬手,冷冷打断了施宣琴:“你到这佛塔上来,是要送这株香雪茶花吗?” “是,是的,施家特奉皇命,来为公主送这株香雪茶花。” 施宣琴连忙抱起地上那盆珍贵的香雪茶花,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一边递向昭音公主,一边动情地道: “玉……公主,您还记得我脚上的这双鞋吗?当年也是您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而成,托阿越送到我手上的,这上面绣着的,也正是这香雪茶花的图案,公主您还记得吗?” 昭音公主目光向下一瞥,看着施宣琴脚上那双明显小了的鞋子,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不合脚的鞋子,何必再穿?” 施宣琴呼吸一滞,神情愕然,昭音公主却接过了她手中那盆茶花,语气幽幽:“就像这株香雪茶花,不合时宜,来得太晚了,本宫早已不再需要了。” 说话间,她双手竟是一松,那花盆便直接坠落在地,碎了个干脆。 施宣琴身子一颤,陡然变了脸色,昭音公主却是长叹了一声:“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侯爷已不在,谁还来与本宫携手赏此花?” “本宫从前喜欢养花,皆是因为侯爷素来舞刀弄枪,征战沙场,杀戮过重,本宫想让这些清雅之物落入他眼中,解他些许风尘疲乏,可如今物是人非,侯爷与本宫天人永隔,越家都没了,本宫还要这株茶花做什么?” 轻渺渺的话语回荡在佛室内,带着不尽哀伤,却吓得施宣琴一张脸都煞白了,双手颤抖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玉……公主,宣琴不知这其中缘故,并非有意令公主黯然神伤的,施家只不过是奉皇命来为公主……” “施二小姐,你说,这砸碎的花盆还能复原吗?” 昭音公主却是打断了施宣琴,只是冷不丁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施宣琴抬起头,红着双眸望向昭音公主,她自然不傻,听得懂这话中的弦外之音。 果然,昭音公主转过身去,似乎累极了般,轻轻地挥了挥手。 “前尘往事,覆水难收,你走吧,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本宫见到你便会想到阿越那凄楚的模样,他于你不过是个随手可抛的青梅竹马,却是本宫悉心抚养长大,倾注了全部心力与爱意,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孩儿。” 施宣琴咬紧唇,胸膛起伏间,眸中泪光闪烁,而昭音公主背对着她,眼角也无声地滑下了一滴清泪,她双唇轻启,声音喑哑着道: “我给不了你那句轻飘飘的‘原谅’,因为阿越是我爱逾生命的孩子,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怜他护他,他在这人世间岂非孤立无助,可怜至极呢?施二小姐,你说是不是?” 第九十章 故人不再归 “二小姐,你走吧,你与阿越从前做的那场梦,早就该醒了,是你亲手斩断的那份情缘,他与你今生再无任何瓜葛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佛塔上,听着昭音公主那决绝的字字句句,施宣琴泪流满面,终是踉跄离去,而昭音公主却望着散落一地的泥土与碎瓷,久久没有动弹。 她慢慢俯下身,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株香雪茶花,低哑的声音伴着泪水在佛室内响起:“柏青,黄泉之下,你可寂寞?是不是一直在等我来找你?” 那一年,她还是宫里的“小哑巴”,即便被越柏青找来的药治好了嗓子,也仍是封锁着内心,怎么也不愿开口说话。 当时越柏青与皇兄想尽了无数办法,找来各种新奇有趣的玩意儿,费尽心思地想让她说一句话,哄她展颜一笑。 可她就是不愿开口,终于有一天,越柏青想出了奇招,他让她换上了男装,带着她和皇兄一起偷偷溜出了宫,去民间参加了一个“诸神夜游”的祈福活动。 长街上人山人海,烟花漫天,好不热闹,各种各样乔装打扮的神佛妖鬼穿梭其间,她又是紧张又是新奇,紧跟在越柏青与皇兄身旁,仰头还能见到老百姓们做的鱼龙灯,一切简直妙不可言,如梦似幻。 高台上还搭了金刚佛像,不少技艺高超的民间舞者,做了戏曲装扮,踩着高跷,演绎着各番高难度的动作。 她本在下面看得起劲时,越柏青却忽然将她举起,脚尖一点,掠飞起身,她险些惊呼出来,再回神时人已被放在了一座金刚像的肩上。 祈福盛会上,人人皆可上台,参与其中,载歌载舞,同乐庆贺。 那座金刚佛像极其之高,夜风猎猎,掠过她的衣袂长发,她一颗心扑通跳动不止,坐在佛像肩头,一动也不敢动弹。 越柏青却站在佛像下,仰头看着她,满脸狡黠的笑意。 她憋了许久,一张脸都涨红了,终是颤声喊道:“柏青哥哥,我害怕,你快抱我下来吧!” 这是她被治好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虽然声音不大,又有些生涩嘶哑,可台下的皇兄耳尖一动,还是清晰地在夜风中捕捉到了,他激动不已:“素素你说话了,你终于肯说话了!” 而越柏青却是双手抱肩,抬头望着她,促狭一笑:“小素素,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柏青哥哥,我害怕……” “什么?” 她被逼得无可奈何,终于深吸口气,鼓足勇气,放开嗓子大声喊道:“我说我害怕,我想要你抱我下来!” “好,我听到了!” 越柏青“奸计”得逞,终于舒眉而笑,也仰头对着她道:“小素素,你的声音特别好听,柏青哥哥很喜欢听,日后你别再当个小哑巴了,天天同柏青哥哥这般说话,好不好?” 风那样大,她坐在金刚佛像的肩头,发丝飞扬间,心跳纷乱,只能不住地朝着那个狡黠的少年点头。 可是他却没有如她料想得那般,施展轻功,飞掠腾空将她抱下去,而是站在金刚佛像下,忽然张开了双臂,对她粲然一笑: “好了,小素素,你现在跳下来吧,柏青哥哥会接住你的。” 她措手不及,呼吸一颤,眸中也满是愕然之色,而越柏青却仍站在下面高声喊着:“你信我,我一定会接住你!” 他目光那样坚定,张开的双臂看上去也那样有力,夜风扬起他的衣袂发梢,他在月下笑得无比动人。 她不知怎么,心念一动,终于闭上了双眼,向下一跃。 衣袍翻飞,风掠耳畔,她稳稳地落入了他怀中,少年双眸含笑,一张俊逸的面孔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烟花当空炸裂,高台之上,诸佛之间,他们四目相对,似有一朵幽昙在夜色中绽放了。 画面仿佛定格在了这一瞬,令她久久难忘,刻骨铭心。 那一年的那一夜,三个少年人无忧无虑,快意携手,融入在盛都城的繁华热闹中。 少年不识愁滋味,那时天高云阔,没有离别,没有君臣,没有决裂,没有……兵戎相见,满门覆灭。 可皇权的漩涡之中,一切都被卷入其间,终是面目全非,渐行渐远。 西风几时来,故人不再归。 她的少年郎,那个站在金刚佛像下,伸手接住她的少年郎啊,再也回不来了。 滴答一声,一滴泪水掉落在了破碎的瓷片上,将昭音公主唤回到了凄凉的现实中。 她近来睡前一直都会点上兰豫白送她的香料,一夜都不曾断过,这香的确有用,能让她安然入睡,更能让她……梦见故人。 她不愿醒来,如果能一直活在梦里,一直与她的柏青哥哥永不分离,那该有多好啊,不是吗? 佛室里,昭音公主垂眸看向地上那片碎瓷,久久的,鬼使神差般将它拿起,慢慢放在了手腕之上。 锋利无比的瓷片,只要轻轻划一下,是不是她就能解脱了?就能去黄泉路上寻他了? “柏青,你等我……” 捏着瓷片的那只手颤抖着,佛塔上的古钟却猛然撞响,昭音公主一激灵,耳边蓦然响起了允帝之前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皇兄不忍看你这般痛苦,待到岁末年关之时,皇兄便下一道旨意,召阿越从云洲岛上回来,与你团聚一夜,共度除夕,可好?” 锋利的瓷片瞬间被扔到了一边,昭音公主闭上眼眸,泪水潸然而下,打消了此刻的死意。 她还有阿越,她还要见她的孩子一面,那是她跟柏青的孩子,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留恋了,她怎么能舍他而去? “阿越,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年除夕之夜,你会与母亲团聚吗?” —— 鬼泣林中,迷雾缭绕,寒风萧萧。 “宣铃,别选中间这条路,走最右边!” 施宣铃搀扶着钟离笙,按照越无咎的指示,如同走迷宫一般,七拐八绕地在林中行进着。 越无咎则站在一棵参天古木的最高处,俯瞰着下方复杂的山形地势,以及那暗中巧妙设下的五象法阵。 是的,他们先前之所以一直在原地打转,正是被这阵法所困。 越无咎曾随父出征,学过不少破阵之法,只是没有想到这座鬼泣林中,竟然还被设下了最古老的“金木水火土”五象法阵,这实在诡异难言,究竟是何方高人所为? 当下越无咎也来不及细思了,只能赶紧破了阵法,找到出路,离开这鬼泣林才行。 他俯瞰林中,脑海里仿佛有一副地形图蜿蜒展开,五象立阵,层层交错,复杂无比,他冥思苦算间,精准地指出了每一个方向,三人穿梭林中,似乎迷雾拨开,曙光就在前方。 “我好像听到了水声,前面应该有条小溪,我们终于没有在原地打转了,前面是一条新的路!” 施宣铃迎着猎猎山风,耳尖微动下,难掩兴奋之情,他们终于走出之前那片白蝙蝠的地盘,没有再被困在原地了! 钟离笙双目紧闭,虽看不清前方的路,却也抬起头,唇角上扬,冲着上空喊道:“越无咎,真瞧不出来,你这家伙还有两把刷子啊!” 越无咎站在树枝上,衣袂飞扬,也长舒口气,脚尖一点,掠飞下来。 他第一反应就是从施宣铃手中接过了钟离笙,不由分说地将人背在了肩上。 “这五象法阵应当是破了,直接往前走就行了,别耽误时间了,我来背着他吧,这样快一些!” 施宣铃点点头,也不啰嗦,拿着溅星弓走在了最前方,为他们二人开路。 长风掠过耳畔,眼见道路愈发明晰开阔,却就在这时,有什么在林中一闪而过,脚下的土地似乎都摇晃了下。 “是谁?我刚刚好像看见一个东西闪了过去!” 施宣铃瞳孔骤缩,反应奇快,还不等身后的二人回应,便握紧了手中的溅星弓,几步飞掠追了上去。 “宣铃,等等我们,小心有危险!” 越无咎背着钟离笙,呼吸一紧,也赶紧追了上去。 林中迷雾缭绕,眨眼就看不见施宣铃的影子了,越无咎心下焦急,放声喊道:“宣铃,宣铃你在哪儿?” 脚下的土地又晃了晃,有股异样的气息自后方逼来,越无咎心中瞬间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他赶紧背着钟离笙转过身去—— 这一看不打紧,越无咎陡然瞪大了双眸,脸色大变,甚至还倒吸了口寒气! 钟离笙虽然眼睛瞧不见了,可是耳力过人,当即也在越无咎背上问道:“是什么?是人还是鬼?” 越无咎将他背稳了,步步后退着,语气里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都不是,是一头鹿。” “鹿?” 钟离笙也始料未及,越无咎低沉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对,是一头巨大无比,通体雪白的鹿,它竟然有三只鹿角,最中间的鹿角是赤色的,锋利无比,像把刀子一样,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生平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异兽!” 他的话中难掩那十足的惊愕与震撼,钟离笙也是一愣,紧接着竟破口大骂道:“我去他妈的,干掉一片白蝙蝠后又来了只巨鹿,这什么古怪的林子啊,怎么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飞禽走兽!” 他话音才落,疾风迎面袭来,脚下地动山摇,那头鹿似乎直朝他们撞来了! 越无咎背着他闪身一避,呼吸急促万分:“不好了,这头白鹿好像将我们当成入侵者了,想要弄死我们!” 第九十一章 生死不弃 “不好了,这头白鹿好像将我们当成入侵者了,想要弄死我们!” 越无咎咬紧牙关,迅速拔出妄心长剑,迎着猎猎疾风,挡住了白鹿的致命一撞,那只赤色鹿角锋利无比,寒光闪烁,相撞之间仿佛有火花四射,若是寻常刀剑,恐怕这一下已经生生断裂了! 电光火石间,越无咎心头狂跳,那白鹿丝毫不惧利剑,顶着赤色鹿角又狠狠撞来,越无咎瞳孔骤缩,一边扬起妄心长剑抵挡,一边疾速后退,尘土飞扬间,一把玄铁折扇却自他身后飞旋而出—— “越无咎,咱们砍它鹿角,一起上!” 钟离笙虽然眼睛瞧不见了,耳力却惊人敏锐,他听着长剑与鹿角的撞击之声,精准地判断出了位置,内力翻涌间,将手中的玄铁折扇飞旋而出,却只听得“琅琅”一声,鹿角丝毫无损,他的折扇却被弹飞回来! “这什么玩意儿,比小爷的玄铁折扇还硬?” 很显然,钟离笙没能亲眼见到这只巨鹿的凶猛模样,更是低估了它那只赤红的锋利鹿角。 大风烈烈间,越无咎衣袍翻飞,以妄心长剑又拼命挡住了一击,他咬牙道:“没用,这鹿角比刀剑还坚硬,根本砍不动的!” 林中飞沙走石,剑光扇影,两人一鹿,斗得不可开交,那白鹿却偏偏寸步不退,顶着三只鹿角,发出了古怪又愤怒的吼声。 一波波猛烈的攻势下,越无咎喘着粗气,额上也冷汗涔涔,愈发难以应对了,若只他一人还好,可他却还带着一个双目失明的钟离笙,钟离笙看不见,他便只能处处护着他,担心他被那尖利的鹿角所伤。 “该死,这头白鹿跟发了疯似的,不把我们顶死誓不罢休!” 越无咎咬紧牙关,又用妄心长剑奋力挡下一击,钟离笙在他身后立马道:“那还等什么,三十六计,走为上啊!” 如此激战下去的确不是法子,越无咎收剑回鞘,背好钟离笙,转身便往前方飞掠而去。 钟离笙耳尖敏锐一动,及时将手中的玄铁折扇朝白鹿袭去,阻了它的一波攻势,为越无咎争取了一瞬的时机。 “鹿哥,不陪你玩了,你自己搁这儿发癫吧!” 雾气迷蒙,草木摇曳,林中一片肃杀之意,越无咎背着钟离笙,一路疾驰飞掠,那头白鹿却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不知在林中穿梭了多久,直到前方被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挡住,再无去路,越无咎瞳孔骤缩,白鹿却已飞奔而来,杀气凛冽逼近! 赤色的鹿角寒光一闪,说时迟那时快,越无咎放下钟离笙,拔出长剑,迅速转身,迎面而上。 锵锵一声,这猛烈的撞击将越无咎逼退三步,他胸膛起伏间,终是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手中长剑插入土地之中,吐出了一口血水来。 数年以前,越无咎曾一人一剑,在树林中杀过一头黑熊,那时他才习得半部越家剑法,便已经能够单杀黑熊,但如今他连下半部越家剑法都学会了,却依然伤不到这头白鹿分毫,反被它撞得口吐鲜血,可见这头白鹿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可怖! “越无咎,你,你怎么了?” 钟离笙瞧不见,其他感官却敏锐至极,他伸手摸去,脸色陡然大变:“你吐血了?” 越无咎将他的手甩开,又狠狠拔出地上的长剑,站起身来,挡在了钟离笙跟前。 “躲到我身后去!” 烈烈大风扬起越无咎的长发,他握紧了妄心长剑,拼着全身内力,使出了越家剑法的最后几个大招,身影飞掠之间,与那头白鹿缠斗得不可开交。 “越无咎,你别管我了!” 钟离笙双目紧闭,听着长剑迎面相击的声音,感受着林间飞沙走石的气氛,虽然眼睛看不见,却不难想象这场打斗有多么凶险! 他深吸口气,咬牙喝道:“快逃吧,带着我是个累赘,越无咎,我才不想欠你人情,你快逃吧!” “闭嘴!” 越无咎却是头也未回,只继续与那头白鹿缠斗着,剑光如虹间,钟离笙忽然感到一阵疾风袭来,紧接着自己又被人背在了肩上。 越无咎带着他一瞬也不敢停息,又一路飞掠奔逃起来,钟离笙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别带我逃了,越无咎,你是脑子有病吗?带着个瞎子你还逃个屁啊,小爷说了不想欠你的,听不懂人话吗,非要跟我一道送命?” “少废话了,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瞎子就闭嘴!” 越无咎呼吸急促,心头狂跳,几乎已将一身气力逼至了极限,身上的鲜血流了一路,那头暴躁发狂的白鹿却终究还是追来了。 林中冷风飒飒,一片肃杀。 越无咎胸膛起伏着,满头冷汗涔涔,俊逸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精疲力竭间,双膝一软,竟与钟离笙一同摔在了地上。 而那头阴魂不散的白鹿也发出着愤怒的吼声,转眼就到了他二人跟前,地动山摇间,那头白鹿顶着三只鹿角,就如同地府阴差般,骇然地要向他们索命! “该死,小爷今日居然是跟你一起命丧在此,真他娘的不甘心啊!” 钟离笙嘴上这样说着,手中玄铁折扇却飞旋而出,几乎就在同一刹那,他又重重将越无咎推开,自己挺身迎向白鹿庞大的身躯。 “还不快逃,这下小爷还你一命了,记得替我孝敬我娘!” 说时迟那时快,越无咎也迅速拔剑起身,与钟离笙并肩而立,共同对抗那头可怖的白鹿! “你娘你自己去孝敬,我没空!” 山猫与鲨鱼背靠着背,两个少年迎着赤色鹿角,热血翻涌间,视死如归,以命决战,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飞箭穿过了迷雾,带着睥睨天地万物的力量,直接射向了那头白鹿的眼睛—— “不准伤我的人!” 铃铛声起,少女清脆的厉喝响彻林间! 是施宣铃出现了,她终于循声找来了,溅星弓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狂风大作间,那支飞箭竟真让那头白鹿感受到了威慑般,又惊又急地退后几步,锋利的箭头堪堪擦着它的眼角射过! “宣铃!” 越无咎与钟离笙还来不及高兴,白鹿却已仰头长啸一声,顶着三只鹿角,直朝施宣铃撞去。 越无咎呼吸一窒,电光火石间,他想也未想地纵身而起,“宣铃小心!” 少年飞身一扑,那头白鹿却无暇对付他,只用鹿角将人顶开,依然直朝着施宣铃撞去! 越无咎重重摔落在地,尘土飞扬间,半边脸却是鲜血淋漓,叫那锋利的鹿角划上了一道好长的口子! 当日施宣铃与钟离笙在城中遇到赤奴人伏击,还曾说过不愿让钟离笙毁容,可却没想到冥冥之中,却是一语成谶,这“毁容”之说竟应在了越无咎的身上! 那张俊逸的少年面孔,竟生生叫这白鹿划伤了,鲜血直流间,触目惊心地破了相! “阿越!” 施宣铃瞳孔骤缩,心疼地倒吸了口气,她毫不犹豫地拉开溅星弓,对着白鹿又是狠狠一箭射去。 “那么好看的脸被你划伤了,你这头坏鹿!” 少女愤恨的声音在林中回荡着,大风猎猎,飞沙走石间,白鹿将头一扬,避开了迎面而来的那支箭。 那雪白庞大的身形快如闪电一般,眨眼之间,便已飞奔至了施宣铃跟前,施宣铃甚至都还来不及射出下一箭,那只锋利的赤色鹿角便已经对着她撞来! “宣铃!” 越无咎在地上嘶声喊道,钟离笙也是脸色一变,急忙朝着白鹿的方向飞旋出玄铁折扇,想要救下施宣铃! 那玄铁折扇自然没伤到白鹿分毫,反倒是尖利的鹿角寒芒毕现,凛冽杀意间,施宣铃下意识闭上了眼眸,劲风迎面袭来时,那想象中的痛楚却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施宣铃长睫微颤,慢慢地睁开眼,却被身前的一幕惊呆了—— 咫尺之间,白鹿停止了对她的攻击,一双鹿眸反倒盯着她,又凑在她身上嗅了嗅,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施宣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她紧抿双唇,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弹,任白鹿在她身上左闻闻,右看看,甚至绕着她转了一圈。 “坏鹿……不,鹿兄,你要做什么?” 风掠四野,不仅是施宣铃,不远处的越无咎也望着这一幕不敢置信,而双目失明的钟离笙也耳尖微动,听出了事情似乎不太寻常。 林中霎时变得静悄悄的,那双鹿眸渐渐褪却狂态,反倒带上了几分温润柔和,白鹿望着施宣铃,一双鹿眸通晓人性般,似乎在判断些什么。 施宣铃身子一颤,福至心灵间,一下举起了手,以示自己的友好。 “一场误会,鹿兄你看,我们没有恶意的,也绝不是要侵占你的地盘,更加不会伤害你,我们来这林子只是想找样东西,可一直都没找到,本来都已经打算离开了,你却忽然冒了出来,现在我一个朋友伤了眼睛,一个朋友伤了半边脸,我得赶紧带他们出去疗伤,你别为难我们了好不……” 少女喋喋不休的话语还未说完,白鹿却已经咬住了她的衣角,将她直接往自己身上一甩。 施宣铃猝不及防,风声掠过耳畔,下一瞬,她人已经坐在了白鹿身上,满脸不可置信:“鹿兄,你,你让我骑在你身上?” 还未从惊愕与混乱中回过神时,那白鹿竟然已经背着施宣铃拔足飞奔起来,越无咎眸光骤然一紧,“宣铃!” 施宣铃也在白鹿的背上难掩惊色:“鹿兄,你带我去哪儿啊?” 风掠四野,少女的惊呼之声陡然响彻了整片鬼泣林—— “等,等等等等,我还有两个朋友呢,鹿兄你等等他们啊!” 第九十二章 童男之身 白鹿背着施宣铃一路飞奔在鬼泣林中,施宣铃的心从没有跳得这么快过,大风扬起她的长裙发丝,她不由自主地就闭上了眼眸,紧贴在了白鹿的背上。 迷雾散去,长阳照射下来,若有若无的幽香萦绕在林中,当白鹿终于停下时,施宣铃耳边听到了潺潺水声,她睫毛微颤,在和煦的风中睁开了眼眸。 “这,这是……风雾珠吗?好美啊,原来传说是真的……” 少女失神地喃喃着,这一刻,施宣铃几乎挪不开眼睛,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面前这份瑰丽之景,她被眼前的这一幕惊艳得直击灵魂深处,彷如置身梦中一般—— 一棵参天古木直入云霄,水雾缭绕间,树上结满了五光十色的灵珠,那晶莹剔透的灵珠有大有小,个个散发着柔和的荧光,风一吹,便轻轻摇曳起来,发出飒飒清响,远远望去,就如同天上熠熠生辉的星子一般,美得摄人心魄,如梦似幻,瑰丽而壮观。 而那棵巨大古木的周围,还环绕着一圈清澈的水流,宛如天上的银河一般,波光粼粼,清辉闪烁,施宣铃听到的潺潺水声便是自那里传来。 “鹿兄,这,这些就是风雾珠对不对?”施宣铃仰头望着古木上那些清润绝美的灵珠,又惊又喜:“你竟带我找到这传说中的宝贝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寻的东西就是风雾珠?” 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少女兴奋的摇晃,也发出了清越动听的响声,那头白鹿似乎也感知到了施宣铃欢喜的情绪,轻轻转动着鹿角,一双鹿眸清亮而温和。 “宣铃!” 越无咎气喘吁吁,总算背着钟离笙也赶来了,他顾不得脸上的伤势,抬眼间便被眼前的一幕也震住了,做出了同施宣铃一样的反应—— “这,这太神奇了,简直是不可思议,原来传闻中的风雾珠,竟真的存在……” 钟离笙闻到了风中那似有若无的幽香,耳边也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心中大感好奇,却偏偏眼睛看不见。 “找到风雾珠了吗?这玩意儿居然真的有?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啊,跟古籍里记载的一样?有没有搞错,这么重要的时刻,小爷眼睛居然看不见!” 小鲨鱼在那边咋咋呼呼着,这边白鹿已经背着施宣铃,一步步踩入了那圈清澈的水流中,施宣铃仰头望着古木上随风摇曳的风雾珠,情不自禁地开口道: “鹿兄,我能摘下三颗风雾珠吗?我答应了要替别人取到三颗风雾珠,这次来鬼泣林也是为了此事,我绝没有恶意的,只要三颗风雾珠就行,我绝不多拿,可不可以?” 不知怎么,施宣铃隐隐之中有种强烈的感觉,白鹿便是这棵参天古木的守护者,它此前对着越无咎与钟离笙暴怒攻击,应该都是在保护这棵结满风雾珠的古木吧? 少女小心翼翼的请求中,那头白鹿也仿佛通了人性般,温和地发出了两声予以回应,又背着施宣铃上前几步,更加凑近那棵古木,它轻轻晃了晃身子,施宣铃接收到讯号,福至心灵般地抓住了白鹿的一只鹿角,慢慢站起身来。 她踩在白鹿背上,屏气凝神,踮起双脚,伸手轻轻触碰到了树上的风雾珠。 灵珠闪耀着柔和的光芒,在风中发出飒飒清响,少女的裙角高高扬起,纤秀的身影倒映在水中,天地间静谧安好,这一幕美如画卷,动人无比。 越无咎背着钟离笙,望着施宣铃窈窕的身影,也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无意识地踩入了那圈清水之中。 “嘶——” 却才触碰到那水流,一股极致的清寒之气便自腿脚处瞬间袭来,险些将越无咎一条腿都冻住! 还好他反应奇快,内力运转间,整个人也迅速撤退,可即便如此,他的睫毛上也仍是结了一层霜,脸色也瞬间苍白若雪。 “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一下成冰雕了?” 钟离笙在越无咎背上,嘴里呵着白气,显然也感受到了那瞬间袭来的清寒之气,他也跟着越无咎一同被冻得一哆嗦。 冷风迎面而来,钟离笙虽然瞧不见,但耳边听着那潺潺的水流声,也隐隐猜到了什么,赶紧道: “越无咎,你别再乱动了,别去碰这水,不然咱俩得一起被冻成冰雕了!这地方太古怪了,一定要小心行事!” 谁说不是呢?明明看上去是一圈清澈无比,还泛着银光的涓涓水流,哪知其间竟蕴藏着这般凶险。 偏那白鹿带着施宣铃,踩在其中却是安然无事,眼看着施宣铃在白鹿背上踮起脚,轻而易举地便摘下了三颗风雾珠,她正喜不自禁时,身后却传来了越无咎急切提醒的声音: “宣铃你站稳了,千万不要掉下来了,这水古怪异常,会将你瞬间冻住的!” 施宣铃呼吸一颤,点点头,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她将三颗风雾珠放入怀中,抓着那鹿角慢慢坐下去。 “鹿兄多谢你,我已经拿到三颗风雾珠了,你可以将我们带出这片鬼泣……” 她话还没说完,那白鹿已经仰头长啸了声,背着她忽然又飞奔了起来,施宣铃猝不及防,差点没抓稳从白鹿身上栽了下去。 “鹿兄你缓点儿,你可真是个急性子啊,等等我两个朋友啊!” 白鹿拔足飞奔着,风驰电掣间,压根没管后面的越无咎与钟离笙。 越无咎瞳孔骤缩,一瞬也不敢耽误,提起一口气便又飞掠紧跟了上去,钟离笙趴在他背上,有些过意不去,将玄铁折扇一打,凑近道: “世子你累不累,我给你扇扇风?” —— 云城,凤楼,清晨的风里带着些凉意,长街上的店铺陆陆续续地开了门,吆喝声不时响起,处处充满了人间烟火之气。 全叔一宿未眠,犹豫再三,终是轻手轻脚地来到了第九层,推开了那扇门。 “少主,老奴……老奴有件事要向你禀告。” 昨日越无咎火急火燎地来了一趟,向凤楼要人,全叔这才知道,施宣铃与钟离笙竟是失踪不见了,离开凤楼后就一直没有回去过,这还用猜嘛,他们一定是进了那座鬼泣林! “少主,那入口处不是设了阵法吗?你不是说他们会被困在原地进不去吗?那不应该啊,若是进不去,他们早就该知难而退,折返回去了,不会失踪这么久,他们那同伴也不会来凤楼要人了,老奴实在是有些担心了,若是他们真的进了林子,怕是,怕是凶多吉少啊……” 全叔愁容满面,虽说他看上去凶了些,是只经常炸毛的白鹦鹉,可心地却是极好的,若真是害了施宣铃几人的性命,只怕他这辈子都会寝食难安。 毕竟火凤明王降世,怀揣着一颗慈悲之心,凤家人有此信仰,人人皆一心向善,毫无歹念。 玉台前,白发少年坐在轮椅上,眉心也微微一蹙,他喃喃道:“怎会如此?那阵法寻常人破不了的,他们又怎能进去?难道说……” 那张冷峻的面容忽然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动轮椅回过头来,语气里头一回带了丝急色:“大事不妙,全叔,你大概要陪我走一趟了……” —— 高台之上,冷风萧萧,四周被一圈水墙围住,寻常人的血肉之躯完全无法接近,稍有不慎当真就会变成钟离笙之前说过的“冰雕”。 “有没有搞错?那鹿大爷把我们扔这儿就不管了?还以为要带我们离开这鬼泣林呢,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把我们带这来了?” 钟离笙闭紧双目,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白了,越无咎瞥了他一眼,随手解开了自己的外衣,往他身上一扔。 “别囔囔了,省点力气,赶紧想办法离开这才是!” 钟离笙身上还中着白蝙蝠的毒,比越无咎跟施宣铃都更加畏寒一些,他抓住了越无咎的衣裳,有些迟疑,却还是往身上一裹。 “够义气,越无咎,石洞里那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毕竟你也算救了我一命……” “闭嘴!” 越无咎恶狠狠地喝止住了钟离笙,他皱着眉头,回过头,抿紧一双薄唇,又继续弯下身子,摩挲察看着高台中央的那座四方鼎。 是的,这高台之上什么都没有,唯独中央放置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四方鼎,也不知那白鹿将他们带到这里来是何用意。 它约莫听错了施宣铃的请求,没把他们带出鬼泣林,反而带到了这座高台上,自己则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他们三人在高台上莫名其妙,正不明所以时,脚下却似乎踩到了什么机关,四周忽然布满了一圈水墙,清寒之气瞬间围住了高台,将他们困在了其中,无法脱身。 他们血肉之躯没法穿过这至寒水墙,只能寻找机关线索,可高台之上只有一个四方鼎。 看来唯一的破解之法,便在这座四方鼎之上。 越无咎绕着那古老的四方鼎仔细察看了好几圈后,隐隐得出了结论:“这应当……是一个祭祀用的鼎,上面有些特殊的符文还有图案,这座高台曾经应当也是一方祭台,用来举行祭祀仪式,祈求风调雨顺,天地安和……” 鼎身上有些斑驳模糊的祭文,越无咎一边辨认着,一边沉思着,他神色忽然一变,竟在四方鼎的最底部有了发现,慢慢念了出来:“无、瑕、之、血。” “无瑕之血?”钟离笙一怔。 越无咎沉声道:“这上面的记载看不太清了,但也能拼凑个大概的意思出来,似乎是要将‘无瑕之血’滴进去,才能开启祭祀仪式,但无瑕之血是指什么?” 他正疑惑推测间,施宣铃却是心念一动,也凑了上来,脑中第一反应想到的便是自己体内的至阴之血,她的血……跟这无瑕之血有关吗? 可还不等施宣铃开口,钟离笙却已经先一步道:“这无瑕之血会不会是指童男童女的血?我好像很小的时候听我爹提起过,这附近的岛屿上存在一些古怪的部落,是有些乱七八糟的祭祀仪式,还崇尚处子之血,说是代表圣洁什么的,虽然小爷觉得很扯淡,但这个无瑕之血会不会也是一个意思?” 钟离笙这话一出口,越无咎也心思活络起来,“有可能,我在书中也见过类似的说法,这‘无瑕’二字或许当真是这个意思,不如……我们试一试?” 听他们两人这样一分析,似乎也的确有几分道理,施宣铃抿了抿唇,便也暂且将自己的至阴之血按下不提了。 越无咎说试就试,直接咬破手指,将自己的鲜血滴入了那四方鼎中。 “看这鼎身上的记载,若真是无瑕之血滴入,便会启动机关,这四方鼎一定会有所反应,否则便不是纯正的无瑕之血……” 越无咎一边念念有词着,一边将自己的血滴入了鼎中,只可惜,过了好半天,这四方鼎都毫无反应—— 很显然,他不是纯正的无瑕之血。 钟离笙摸到了鼎边,耳尖微动,听见机关迟迟未能启动,他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倒吸了口气:“搞什么?越无咎,你不是童男之身了?” 小鲨鱼俊美的一张脸瞬间一沉,眉宇间都升起了几分戾气,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你碰她了?你们圆房了?” 第九十三章 万灵召唤术 “你,你碰她了?你们圆房了?” 高台之上,钟离笙按着那四方鼎,满脸戾色地质问道。 再次听到熟悉的“圆房”二字,施宣铃不由想到了什么,耳尖隐隐泛红,越无咎却将钟离笙的手一拍,冷声一喝:“当然没有了,你想什么呢?” 听见越无咎的否认,钟离笙一怔,紧接着眉目舒展,脸上戾气全无,甚至还调笑了起来: “越无咎,你不老实啊,你在皇城做世子的时候,没少沾过女人吧?早就不是童男之身了吧?所以你的血才不是纯正的无瑕之血,滴进去完全不起作用,对不对?” “对个屁,少胡说八道了,我从前根本不近女色,唯有一个青梅竹……” 越无咎的话戛然而止,他余光一瞥,赶紧看向施宣铃,轻咳两声,表明态度道:“反正,反正我没沾过女人,我这辈子也只会有宣铃一个妻子,其他女人莫说碰了,我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行了行了,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钟离笙径直打断了越无咎,一只手却被人抓起,他耳边响起越无咎的一声冷哼:“要不你来试试?钟离少岛主,你如今又还是个童子之身吗?” “小爷当然是了,这世间庸脂俗粉,哪能配得上小爷呢?” 钟离笙长眉一挑,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在越无咎的指引下,将鲜血滴入了四方鼎中。 他竖起耳朵,立刻开始听着四方鼎中有没有动静,可等待他的却是沉默,一片长久的沉默。 终于,越无咎放开了他的手,唇角上扬,笑得畅快无比:“哟,少岛主,口不对心,天性风流啊,不是说庸脂俗粉配不上你吗?私底下没少寻花问柳吧,你如今又沾过了多少女人啊?” “去去去,少诋毁小爷,我碰没碰过女人,我自己不清楚吗?” 钟离笙唯恐越无咎胡说八道,破坏了自己在施宣铃面前的“清白”形象,赶紧道:“既然你我皆未破身,但滴出的血却都不起作用,难道是我们都猜错了?这无瑕之血不是指童子之血?” “我来试试,还有我,还有我的血没滴进去呢!” 施宣铃陡然开口道,她上前一步,再不迟疑,干脆利落地划破手指,慢慢地将自己的鲜血滴入了四方鼎中。 越无咎心弦骤紧,定定地盯着那座四方鼎,钟离笙也屏气凝神,仔细地听着鼎内的动静。 这一回,风掠长空,高台上悄寂无声,鼎中依然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看来我们都猜错了,这无瑕之血根本就不是指……” 就在越无咎与钟离笙皆以为施宣铃的血也不起作用时,四方鼎中却陡然发出一声“咔嚓”微响,似乎机关启动,高台四周的水墙也慢慢褪去,鼎中反而弥漫出一股冷冽的血腥之气,在四野中浮动散发。 “成,成了?” 钟离笙耳尖微动,显然感受到了四方鼎的变化,满脸不可置信:“宣铃你这是什么血啊,也太神奇了吧,能驱赶白蝙蝠,还能催动这四方鼎的机关?原来你的血才是无瑕之血,可为何会这样?无瑕之血究竟是什么意思?” 风掠四野,血气弥漫,鼎中隐隐作响,似乎即将要发生什么。 越无咎站在那四方鼎前,目睹这一切,亦是震惊无比,他不由喃喃道:“难道无瑕之血并非指身体无瑕,而是心灵无瑕?宣铃天性自然,纯真得如同一张白纸,所以才当得上无瑕之血?” 他各番猜测间,又怎会知道真正的原因,而施宣铃也来不及解释,因为她已然看见了鼎中浮现出了异样之景—— 四方鼎的内壁之上,竟然在弥漫的血气之中,显现出了大段的咒术以及奇妙的结印图案! 天地间大风猎猎,扬起了施宣铃的衣袂发丝,她目光凛然,似乎冥冥中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指引般,驱使着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学起了四方鼎内的咒术与结印动作。 高台之上,越无咎扭过头,却瞧见施宣铃正念念有词,双手并拢,做着一系列古怪的动作。 “宣铃,你,你在做什么?” 越无咎疑惑不解,施宣铃此刻却无暇回答,只是继续双手结印,一边紧盯着四方鼎的内壁,全神贯注地学着上面浮现的咒术。 越无咎也循着施宣铃的目光望去,却没有在那四方鼎的内壁上发现任何东西,很显然,他根本看不见那血气弥漫间显现出来的玄机。 而四野的风却愈急,寒意愈甚,天地间竟隐隐有风云变色之势,鼎中异光闪烁,高台也随之晃动起来,一切都越发匪夷所思起来! 远处似乎传来了长啸之声,越无咎与钟离笙扭头望去,同时变了脸色:“怎么回事?难道是那头白鹿又跑回来了?” —— 山间云雾缭绕,溪水潺潺,灵气充盈,一派安宁祥和,仿佛世外仙境一般。 竹林深处,大片的结颜花随风摇曳,清脆的鸟鸣之声在屋外响起,那绚丽斑斓的羽毛如梦似幻,这是青黎大山中才存在的千黎鸟,稀少珍贵,乃传说中的火凤之后,在世间早已灭绝,唯独蝶族中还尚存一脉。 这些神鸟以结颜花为食,水榭外,一个少年站在花丛前,正有一只千黎鸟飞来,他忙将几片花瓣放在手心,那千黎鸟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似通人性般,果然扇动着翅膀,稳稳地落在了少年掌心之中。 这少年眉目如画,生得昳丽无比,终于脱下了脸上的古铜面具,正是随裴世溪一道回到青黎大山中的小陌。 他摊开手心,一边看千黎鸟低头吃着那几片花瓣,一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千黎鸟绚丽的羽毛。 不知怎么,这样灵动美丽的鸟儿,竟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耳边似乎也传来了那清越的铃铛声,小陌望着掌心之中的千黎鸟,长睫微颤,呢喃道: “你的伤怎么样了?那朵七雾结颜花,我快为你种出来了,你在云洲岛上……过得还好吗?” 溪水潺潺,云雾缭绕,水榭里,两人正在对弈,一头雪狼乖巧地蹲在旁边,自己用爪子玩着一个毛线团子,不时伸出舌头舔上两口,哪还有往日在镇抚司大牢里咬人的那副凶狠模样啊,反倒像只憨态可掬的大白狗子似的。 “所以说,大巫,您也不知凤楼的来历?族中也没有任何关于凤楼的记载?” 缭绕的檀香中,裴世溪落下一子,抬起头来,望向对面须发尽白的老者。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这一任蝶族的大祭司,族长歧渊。 裴世溪此趟回了青黎大山,原以为能查出凤楼的来历,可哪知他翻遍了族中数百年来的记载,皆找不到同“凤楼”二字相关的任何线索。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族中没有记载,凤楼与他们一族毫无干系,那为何那位凤楼主人的手腕上,又会出现他们族中特有的火凤图腾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凤楼的来历到底是什么? 裴世溪正暗自思忖时,对面已传来一道低沉缓慢的声音:“吾不知凤楼,闻所未闻,但是,你画像上的这个小姑娘,我却是识得的。” 棋盘旁放着一幅画,画中的少女巧笑倩兮,雪肤浅瞳,站在一片结颜花前,手腕上的铃铛随风摇晃,灵动得不可方物,正是裴世溪亲笔描绘出来的“施宣铃”。 族长岐渊双眸沉静,看向那画中的少女,似叹非叹:“这孩子,如今都这般大了,却还跟小时候一样,浑身上下透着股机灵劲儿,笑起来两只眼睛就弯弯的,跟天上的月牙似的,看来这些年她心性未变,还是曾经青黎大山中的那个小铃铛……” 裴世溪指尖一动,越听越惊,一颗棋子滑落下来,他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大巫,您当真认得这画中的少女?” 族长岐渊一抚白须,双眸看向虚空,似乎遥遥望见了故人一般。 “自然识得,因为她母亲,正是我的徒儿,扶瑛。” 这句话不轻不重,却才落下尾音,裴世溪便已陡然站了起来,倒吸口气,满脸不可置信: “大巫,您是说……这丫头是,是神女扶瑛的孩子?” —— 鬼泣林中,地动山摇,风云变色,无数白蝙蝠飞过长空,朝林间深处涌去,遮天蔽日般,甚是骇人。 全叔推着轮椅,抬头望去,也被这一幕惊到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轮椅上的白发少年却脸色一变,鼻尖似乎都嗅到了风中飘来的血气,他瞳孔骤缩,看向树林深处,不敢相信地喃喃道: “万灵召唤术,有人在施万灵召唤术?” 高台之上,施宣铃背着溅星弓,衣裙飞扬,站在四方鼎前,紧闭双目,嘴中无声默念着咒术,一边以双手结印。 她身体内仿佛有团火焰在燃烧,热血也翻涌不息,胸膛起伏间,有什么似要迸发出来,带着一股呼风唤雨,撼天动地的力量。 白鹿顶着三只巨大的鹿角,声声长鸣地向高台奔来,无数白蝙蝠也自林中飞出,汹涌如潮,四周便爬出了不计其数的海蜈蚣,不仅如此,石缝里竟还爬出了不少毒蛇,躲藏在树上的小松鼠也争相跳出,远处还传来了狼啸之声! 一时之间,躲藏在这鬼泣林里的各种飞禽走兽,竟然同时受到了某种召唤般,一并涌现了出来,顷刻之间便将高台团团围住,场面蔚为壮观! 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诡异得令人瞠目结舌,越无咎扫向四野,心头狂跳,钟离笙虽瞧不见,却也听到了四周传来的各种声响,他抓住旁边的越无咎,急声道:“怎么了?那白鹿带着它一家老小来围攻我们了?” “不,不是的,是林中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出来了,太不可思议了,它们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被宣铃召唤出来的……怎么会这样?” 越无咎扭头望去,鼎中异光闪烁,血雾弥漫四散,施宣铃还在那念咒结印,而那些被召唤出来的飞禽走兽,虽将高台团团围住,却并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行为,反而俯首听令般,像是在等待着施宣铃的下一步命令。 大风猎猎,天地变色,林中更多的飞禽走兽奔向高台,越无咎呼吸颤动着,望向四野,整个人震惊无比。 而那股血腥之气也愈发浓烈,四方鼎竟像一个活物般,不断“吸食”着施宣铃的鲜血,她一边念咒结印,伤口处的鲜血一边落入鼎中,异光闪烁间,她周身血气翻涌,红雾弥漫,那一团血雾似乎都要将她包围住了! “不,宣铃,停下来,快停下来!” 第九十四章 神女扶瑛 “不,宣铃,停下来,快停下来!” 越无咎终是发现了不对,缭绕的血雾之间,施宣铃长发飞扬,一边念咒结印,体内一边流出源源不断的鲜血,她的双唇都开始发白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她会支撑不住,血竭而亡! “宣铃停下来!” 烈烈大风间,越无咎嘶声喊着,可施宣铃却双眸紧闭,在那团血雾之中,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般,全然沉浸在其中,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一般。 “宣铃!” 越无咎心头狂跳,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想要阻止念咒结印的施宣铃,可身子却才一触碰到那团血雾,整个人便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将他震飞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他拔出妄心长剑,猛地插在高台之上,减缓了那股冲击之力,这才没有坠落下台。 只是喉头血气翻涌,他不由单膝跌跪在地,胸膛起伏间,身子摇摇欲坠,一口鲜血竟那样喷涌而出。 “越无咎,越无咎你怎么了?” 钟离笙摸到他身边,指尖触碰到了滑腻的鲜血,脸色瞬间一变:“你怎么吐血了?究竟怎么了?” 越无咎搭住钟离笙一只手,双目血红地望向四方鼎旁的施宣铃,嘶声道:“快,快阻止宣铃,那鼎有古怪,在不停吸食她的鲜血,我叫不醒她,她一直在念咒结印,再不停下来,她会血竭而亡的——” 钟离笙呼吸一窒,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听声辨位间,手中的玄铁折扇径直朝着后方飞旋而出,那锋利的铁扇却也才触碰到那团血雾,便立刻被震了回来,落回钟离笙手心时,还带着一股强大的冲击力,险些将他也割伤了! “怎么会这样?” 钟离笙搀扶着越无咎站了起来,呼吸急促,不敢置信:“这力量太可怕了,我们根本无法近身,怎么救那丫头?” 密林之中,全叔一边推着轮椅,一边望着漫天遍地的飞禽走兽,震惊无比下,轮椅上的白发少年却已经遥遥看见了高台之上,正在施法结印的少女,他心弦一颤,脱口而出:“是她在施万灵召唤术?” 苍白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轮椅,少年紧盯着那团血雾中的纤秀身影,又看向四野被召唤出的飞禽走兽,从来安之若素,不动声色的一张脸上,头一回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在风中喃喃着: “火凤明王降世,那个命定之人,原来是她么?星轨图上显示的一切,竟是真的吗?” 高台之上,钟离笙搀扶着越无咎,两个少年皆是一样的心急如焚。 血气弥漫,红雾愈甚,鼎中异光闪烁,施宣铃长发飞扬,手腕上的铃铛也发出了急促的响声,她双手结印间,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了,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宣铃!” 越无咎目眦欲裂,嘶喊之声划破天际,他握紧妄心长剑,咬住牙关,钟离笙察觉出他的意图,想要阻止,却反倒也扬起了玄铁折扇。 山猫扬剑,鲨鱼展扇,为了一人,宁愿舍命相救,也绝不弃之独活! “不管了,拼这一把,哪怕死,我们三个也一道上黄泉路,谁也别扔下谁!” 狂风大作,天地变色,两个少年视死如归,正准备飞身扑向那团血雾时,一方轮椅从天而降—— 千钧一发之际,轮椅上的白发少年一掌击出,竟将那团血雾瞬间打散,他内力翻涌间,满头白发随风飞扬,清冷的面孔宛如天人一般,竟能压住那股可怖的力量,靠近那座四方鼎,来到施宣铃的身旁! 铃铛声响,万灵召唤之术被骤然打断,猎猎大风间,少女的血珠落在了白发少年的眉眼间,宛若一粒殷红的朱砂,可他却毫无反应,只是也单手结印,做了几个古怪的动作,那鼎中异样的光芒终于渐渐淡去。 施宣铃身子一软,再支撑不住,直接落在了白发少年的怀中,他将她稳稳接住,眉间血色如珠。 少女脸色苍白,长睫微颤,如梦初醒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仿佛看见周遭虚无,只有一团柔和的光芒,而光芒之中—— 少年一头白发,眉间一点血色朱砂,宛若天人一般,双目泛着清和之光,明净得如同山水摇曳般,撼人心魄。 少年之身,雪白长发,这不正是裴世溪曾对她描述过的那个人吗? 施宣铃福至心灵,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望着那张清冷面孔,喑哑开口道:“你就是……凤楼主人吗?” —— 山间云雾缭绕,溪水潺潺,长阳之下,大片结颜花随风摇曳。 水榭之中,裴世溪望着眼前的大祭司,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大巫,那丫头当真是……神女扶瑛的孩子吗?” 族长岐渊点了点头,望向画像中明眸皓齿的少女,又是一声叹息:“扶瑛只有这一个孩子,她向我苦苦哀求,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好好活下去,平凡安稳地度过这一生,不要像她那样,更不要应验了那份命格,所以……在小铃铛九岁那年,扶瑛将这个女儿送出了青黎大山。” “什么命格?”裴世溪忍不住问道。 岐渊望了他一眼,又负手而立,看向虚空,似叹非叹:“一切说来话长,你若有耐心听,我便向你从头道来,这些前尘往事,都该从那一年,扶瑛从山下救回一个鲜血淋漓的男人说起……” 蝶族中有一对圣器,威力无比,有摘星揽月般的神效,那便是自先祖手中传下来的两把神弓—— 溅星弓与挽月弓。 这两把神弓由至阴灵石制成,只能由女子操控,而那代代相传的神箭术法,也非寻常女子能够轻易习得,须体内流淌着至阴之血,有着极高的武学天赋,最好还得是处子之身,如此更能将这对神弓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因这特殊的要求,神弓代代相传,每一代族人中都会挑选出两个符合条件的少女,将这对神弓交到她们手上,她们便被称作—— 护族神女。 神女一生不能嫁人,为此体内会被种下蛊毒,若是动情者,蛊毒便会不时发作,令其痛不欲生,难以拔除。 蝶族曾有两位神女,也是最后一任神女,她们是族长岐渊的两个徒儿,一唤扶瑛,一唤林绾。 两人同吃同住,一同长大,一同练习着神箭术法,感情甚笃,亲如姊妹。 扶瑛性情沉稳,林绾却是灵动活泼,明媚似火,眼珠子一转,总能冒出不少鬼主意来,往往惹下祸事了,便是身后的扶瑛为她收拾烂摊子。 可是那一年,林绾失踪了,还带着族中那一对神弓,彻底消失在了人世间,不知去向,不明生死。 这是叛族的大罪,哪怕日后抓回族中,也会受万蛇噬心之苦,尸骨钉在溯月崖顶,永世不得超生。 林绾曾惹下那么多祸事,可从没有一次这么严重过,这一回,扶瑛是再不能替她收拾烂摊子的了。 可扶瑛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林绾虽有些顽劣任性,大是大非却分得清清楚楚,不可能做出叛族之事,这当中定有什么误会。 她开始不断往返山中与山下,竭尽全力地找寻着林绾的踪迹,但通通一无所获,林绾便如同人间蒸发般,再不曾在扶瑛的生命中出现过。 春去秋来,斗转星移,等到林绾失踪的第二个年头,扶瑛却在山下救回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他误闯了山下设下的阵法,重伤昏迷,扶瑛将他带进了青黎大山中医治,可当男人苏醒后,他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甚至连自己的名姓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最初怀疑他是装的,担心引来祸端,让扶瑛快些将人赶出大山,扶瑛却总是沉默着不肯应下,我逼急了她才对我说,这男人是为了救她才被巨石砸中,一张脸都血肉模糊了,她至少也得等人家养好伤,替他恢复那张脸才行……” 说来也是令人啼笑皆非,扶瑛当时感应到山下的阵法被人闯入,连忙奔去,眉目间满是狠厉之色,那时她是带着一股杀心而去的。 毕竟她肩负神女之职,对一切擅闯者,皆应格杀勿论。 但却没想到她才奔入阵法中,还来不及出手解决那男人,甚至连那男人的模样都没看清时,那人便已猛地将她一把推开,惊慌道:“姑娘,这石头砸下来了,你快躲开!” 猎猎山风间,那男人竟以为她也是误闯者,竟奋不顾身地替她挡下了滚滚而来的巨石,一番阴差阳错间,反倒成了他舍命“救”她。 所幸扶瑛医术了得,在她的悉心照顾下,那男人死里逃生,终是苏醒过来,只是他却面目全非,一张脸伤得十分严重,若想要彻底医好,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可是那男人却没有绝望,反而生性乐观豁达,自己举着铜镜,左看右看,啧啧道: “真是惨不忍睹啊,不知我原本的模样俊不俊,要是个世间罕见的美男子,那我可就吃大亏了,不过还好我忘记了,也省却了许多伤心事,你说是不是?” 有意调侃的话语在竹屋里响起,逗得扶瑛也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她原本最是沉稳持重,少言寡语,又自幼被作为护族神女栽培,日夜苦练神箭术法,吃尽万般苦头,肩上的使命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早已养成坚韧隐忍的心性,想逗她笑一笑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那男人却总能将她逗笑,他甚至还对着铜镜给自己取了个名字:“你瞧,我这张脸如此惨不忍睹,我正好也记不起自己的名姓了,你不如就唤我……阿丑吧?” “阿丑?” “对啊,我可不就是个丑八怪吗?”那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还是个脑子有毛病的丑八怪,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起来了,你每天来给我端药送饭,都不知道该怎么叫我,所以也就不与我多说话,那以后就不同了,你从今天起就可以叫我‘阿丑’了,这样日后你就能多跟我说好多话了,对不对?” 第九十五章 阿丑的真容 “你从今天起就可以叫我‘阿丑’了,这样日后你就能多跟我说好多话了,对不对?” 阿丑的脸虽毁了,可声音却很好听,一派少年意气,洒脱中又带着几分清贵,像是个出身不俗的世家公子,又像个潇洒不羁的江湖游侠。 扶瑛听他这般说着,忍不住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你很想我多跟你说话吗?” “那是当然了,不然我一个人好没意思,你每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多摘点花花草草送给我,我待在这床上养伤,又出不去,实在好生憋闷,都不知外头四季变换了,你反正是个心地善良的女菩萨,索性好人做到底,就将外头的山光春色送给我吧,好不好?” 阿丑实在是能说会道,嘴皮子比青黎大山里的男人们利索多了,脸皮也很厚,对着扶瑛一口一个“女菩萨”地叫着,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扶瑛终是松了口: “下回来时,我摘几朵山里才有的结颜花过来,还带一只千黎鸟来给你看看吧?” “千黎鸟?”阿丑明显来了兴致。 扶瑛点点头:“对,这也是青黎大山中才有的鸟儿,有着独一无二的绚丽羽毛,叫声也清灵动听,宛如仙乐,你这么爱说话,成天叽叽喳喳的,我带只鸟儿来给你作伴,也算为你解闷了,怎么样?” 同阿丑待久了,扶瑛的性子也没那么沉闷了,说起话来也俏皮轻快许多,眼眸里的笑意更是藏都藏不住。 她离开时,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会医好你的,一定能让你恢复原本的容貌……我也想看看,你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少女的心思百转千回,病床上的阿丑却怕她压力过大,反倒宽慰笑道:“医不好也没事啊,一副臭皮囊罢了,有什么打紧的?也许我原本就生得丑,还不如现在毁容的模样呢,你医好了再被吓上一跳怎么办?” “成天胡说八道,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 扶瑛笑着摇摇头,端上空药碗走出房门,却在长廊上见到了一道威严的身影,她脸色一变:“师,师父。” 门外站着的正是族长岐渊,他眸光复杂地望着自己最看重的徒儿,幽幽道:“我倒不知你这么多话,比这些年在族中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 “师父,我……” 扶瑛低下头去,岐渊却冷冷一哼:“这小子好生聒噪,你将他医好后赶紧送下山去,听见了没?” 从来只听令于师父的扶瑛,头一回含含糊糊的,没有干脆利落地执行师父的命令,她并未将阿丑立刻送下山去,反倒留他在竹屋中又养了大半年的伤,直到他那张脸渐渐恢复,终于迎来了拆开纱布的那一天。 这大半年里,扶瑛每回来见阿丑,都会摘一朵结颜花送给他,而那只千黎鸟也陪伴在阿丑身边,为他带去了许多蓬勃的生机。 拆开纱布的那一天,那只千黎鸟也仿佛通了人性般,围着阿丑不停地飞着,清脆的叫声响彻在整间竹屋中。 一圈一圈缠绕的纱布终是慢慢落了下来,扶瑛眼睛一眨也不眨,紧紧地盯着阿丑,直到,纱布下的那张脸终于完全显露了出来。 “如何,我本来的模样生得俊不俊,是不是个世间罕见的美男子?” 阿丑的调笑声中,扶瑛却是愣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她久久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丑不由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自嘲道:“怎么,难道太丑了,果真把你吓到了?” 扶瑛这才如梦初醒,却是紧抿双唇,沉默地拿来了铜镜,高高地举在了阿丑的眼前。 “纱布拆开的那一天,我也前去看了那个‘阿丑’的真容,那小子虽然长了张聒噪的嘴,却也同样生了张皎如朗月,灵秀无双的脸,算他说准了,他的确是个世间罕见的美男子,可是……我那傻徒儿却不高兴了。” 檀香缭绕,山风轻拂,忆起往事,族长岐渊不由叹了一声,笑着摇头道:“那个傻姑娘啊,是心中自卑了,她虽然不说,可我却瞧出来了,她从未想过她的阿丑会生得那样好看,好看到她都自惭形秽了。” 神女扶瑛,其实并不是什么容貌出众的大美人,她生得极为寡淡,眉目虽然清秀,却不太惹眼,安安静静的,宛若起伏静谧的远山,身上又带着一些倔强的气息,配上她那少言寡语的性子,总觉得身上蒙了一层冷冷清清的雾气,令人难以亲近。 而另一个早已失踪的神女林绾,却是个明媚灿烂,令人一眼惊艳的大美人。 见到阿丑真容的那一刻,扶瑛头一回生出了荒谬的念头,“如果我是绾绾该多好……” 而她也的确呢喃出了声,阿丑不由道:“绾绾是谁?” 扶瑛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一双浅色的眼眸定定地望着阿丑,而后,头也不回地飞奔出了竹屋。 “你跑什么啊,我也不丑啊,不至于把你吓跑吧!” 阿丑毫不犹豫地追去,那只千黎鸟也跟着扇动翅膀,飞出了竹屋。 “我在一片结颜花前找到了他们,那时扶瑛体内的蛊毒发作了,她心痛如绞,阿丑在她面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却扭过头去,不肯让阿丑看她……” 那对浅色的瞳孔里涌起水雾,扶瑛倔强地咬住唇,即便痛得满头冷汗,她也一声都未哼,阿丑急得连声追问:“你究竟怎么了?为何不让我看你?” “因为……”扶瑛按住绞痛的胸口,到底喑哑着开了口:“我不好看,我才是那个……阿丑。” 她说完这句,便忽然拂袖将阿丑推开,厉声喝道:“你滚,滚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瞧见你了,你立刻给我滚下山去,我已将你的脸医好了,你再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我有!”阿丑从地上爬起,硬生生地按住了扶瑛的肩头,脱口而出:“我的理由就是你,谁说你不好看了?” 他明白了扶瑛的心结后,急切不已道:“你相信我,你是我见过这世间最好看的姑娘了,你别赶我走,我不愿下山,不愿离开你,我还想做你的阿丑,一辈子听你跟我说话,若你觉得我这张脸生得不妙,惹你伤心了,那我就毁掉这副臭皮囊,重新变回你的阿丑好不好?” 说着,阿丑竟真的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想也不想地就朝脸上划去,扶瑛连忙阻止了他,他顺势扔了石头,却将扶瑛搂进了怀中。 “你别赶我走,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早就无家可归了,你让我去哪里?况且,我也不愿离开你,就让我永远做你的阿丑,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结颜花随风摇曳,晚霞洒在他们身上,勾出了柔和动人的光芒,如梦似幻,那一刻,天地间似乎都静止了般。 “蛊毒发作时有多痛,我比谁都清楚,可扶瑛却甘愿忍受钻心刺骨之痛,也要抱住她的阿丑不松手,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个傻徒儿,怕是留不住了……” 果然,没过多久扶瑛就找到了她奉若神明,从不敢忤逆的师父,跪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恳求道: “师父,林绾失踪,神弓难觅,此生此世那一对溅星弓与挽月弓恐怕都再难问世,徒儿没了溅星弓,这个护族神女的名头也是形同虚设,还求师父,求师父除去徒儿的神女之名,也替徒儿……拔除了体内的绝情蛊毒。” 岐渊那时站在扶瑛面前,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栽培长大,寄予厚望的徒儿,眸光复杂,终是叹息着道:“你是对那个外来者……动情了是吗?” “神女若是动了凡心,当以最严酷的族规处置,尸骨都要被钉在溯月崖上,可是……我舍不得。” 水榭之中,族长岐渊长长一叹:“扶瑛是我一手带大的,她是我所有徒儿中最听话,也是最让人心疼的一个,她自幼便吃过了太多苦,日复一日地练着神箭术法,谨记着护卫族人的使命,连那花蜜糖她都从来不吃,因为她说太甜了,她怕甜过之后,她就吃不了苦了。” “倒是我另一个徒儿林绾,极爱吃那花蜜糖,所以也吃不了苦,顽劣成性,每每闯下祸来,都是扶瑛替她收拾烂摊子,扶瑛是那样乖巧顺从,从没做错过任何事情,也从没求过我任何东西,那一天,她跪在我面前求我解除她的神女之名,求我成全她,让她为自己活一回时,我是真的……心软了。” 原本族中的圣物,那一对先祖传下来的神弓便已丢失了,岐渊正好便有了个由头能够赦免扶瑛,于是她跟林绾便成了最后一任护族神女。 扶瑛体内的蛊毒也被岐渊拔除了,她再无桎梏,能够顺利地跟心上人在一起,做了阿丑最美的新娘。 水榭之中,听到这的裴世溪不由微皱了眉头,那个阿丑……竟真有那般大的魅力,能让护族神女都为了他甘做凡人? 施宣铃的爹嘛,不就是施仲卿那厮? 裴世溪与他一朝为官,又不是没有见过他,什么皎如朗月,灵秀无双,甚至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 越是想着这些词,裴世溪的眉心就皱得越发厉害,他怎么就没觉得那厮……有多么惊为天人的容貌啊?更别提什么灵气了,难道不是一身古板酸腐的书生气吗? 不过仔细再想想,他五官确实生得不错,只是气质过于古板,难道年轻时,他也是个潇洒不羁的性情?或者说因为他失忆了,就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后面恢复了原本的记忆,加之上了岁数,便彻底失去了在青黎大山中的那份灵气,这才重新又变得古板起来? 细究一番,施家两个女儿的五官倒的确都长得像父亲,只是气质截然不同,施宣铃多了一份施宣琴没有的灵气,整个人鲜活灵动,宛如山间的小精灵一般,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施宣铃倒挺像族长口中,那个年轻时候的“施仲卿”。 水榭里,族长岐渊陷在往事之中,低沉的声音继续在裴世溪耳边响起:“阿丑对扶瑛很好,我也试探过他许多次,他的确是失了忆,对族中没有任何企图和恶意,心中只装着扶瑛一人,那就让他一辈子留在山中,也未尝不可,只要扶瑛过得好就行……” “只是后来没多久,他们的女儿便出生了,那夜天生异象,狂风大作,我算了一卦,却万万没有想到——” 第九十六章 十六字谶言 “那夜天生异象,狂风大作,我算了一卦,却万万没有想到——” 施宣铃出生的一夜,漫天红光闪耀,无数只千黎鸟飞来,绕着竹屋长鸣不止,那绚丽的羽毛在红光的照耀下,似要燃烧起来一般,远远望去,竟像是组成了一只巨大的火凤奇景。 “溪儿,你可还记得,族中数百年来流传至今的那份十六字谶言?” 水榭中,族长岐渊注视着裴世溪,两人目光交汇,心意相通,几乎是同时道:“不动明王,火凤降世,开天辟地,向死而生。” 数百年前,他们族中有一位神通广大,可驱使百兽,呼风唤雨的大祭司,这十六字谶言便是他临终之际留下来的。 那时族人们躲躲藏藏,被况氏皇族下令围剿追杀,躲进了荒芜的大山之中,大祭司为了庇佑族人,耗尽了自己最后一点灵力,还为残存下来的族人们留下了这十六字谶言。 不动明王,火凤降世,开天辟地,向死而生。 原本大祭司身死魂灭,族人们失了主心骨,一时间全陷入了惶恐绝望之中,但大祭司却留了这样一个预言下来—— 日后族中会出现一位命定之人,带着火凤明王的力量降世,亦可驱使百兽,呼风唤雨,同他一般神通广大,挽救族人于水火之中,带领他们一族重获新生,到那时,一切阴霾皆会散去,前方终将迎来曙光,这便是所谓的“开天辟地,向死而生”。 这十六字谶言,牢牢刻在了每个族人心中,是他们在百般绝望之下,在穷途末路之际,心中唯一的支撑,唯一的希望,唯一活下去的炙热信念。 后来族人们隐姓埋名,渐渐在大山中安顿下来,繁衍生息,重建家园,可那个传说中的“命定之人”却始终没有出现过,直到—— 神女扶瑛的孩子,小铃铛出生了。 “大巫您是说,她出生那夜千黎鸟飞来,天生异象,您为她卜了一卦,而卦象显示……” 裴世溪呼吸都紊乱了,难掩心头激动,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欣喜:“扶瑛的女儿,也就是这个丫头,就是……就是我族传说中那个命定的‘降世之人’?能带领我族重获新生?” 族长岐渊点了点头,而后,却又摇了摇头。 “大巫这是何意?” “因为是一半一半,卦象虽然显示,她乃命定之人,但是星轨图上最终推演的结果却并非完满,雾里看花,险象环生,好坏各占一半,是个只能赌一把的局面,赌对了便是开天辟地,向死而生,我族将迎来曙光,重获新生,但赌错了,却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连现有的藏身之处都会不保,新家园毁于一旦,我族将被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彻底亡族灭种,绝了生机……” 岐渊忆起那夜匪夷所思,奇诡难测的卦象,仍觉惊心动魄,外头红光闪耀,狂风大作,千黎鸟鸣叫了一夜,他的心也跟着乱了一夜。 “我辗转难眠,百般思虑,既感震惊,又左右摇摆,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在天亮之际甚至还起了杀心,与其赌一半的胜算,不如直接将这个可能会导致我族灭绝的隐患除去,于是我去竹屋看了那个降世的新生命,扶瑛对于我的到来很是欢喜,却不知我心中意图,我甚至将他们夫妻支开,将手伸进了摇篮之中……” “我想将扶瑛的女儿,将我族传说中的这个‘命定之人’,直接扼死在襁褓之中,因为我……当真赌不起。” 前路漫漫,这个孩子究竟是他们一族的福运,还是劫难呢?落子无悔,事关族中生死存亡,谁敢去赌? 族长岐渊说到这,闭了闭眼眸,长长一叹:“说来惭愧,我族信奉火凤明王,素来怀揣一颗慈悲之心,以仁爱济世,可我却想要杀死一个无辜幼小的新生命,那时我便如同生了心魔一般,鬼使神差地正要动手之际,那摇篮里的孩子,竟然在睡梦之中,微微扬起了唇角,看上去就像在对着我笑一样……” “我手心发颤,如梦初醒,杀意顿消,而就在这时,扶瑛跟阿丑也正好回来了,他们夫妻大惊失色,赶忙夺去了孩子,我无可奈何下,只能将一切如实相告……” 世事多么荒谬,扶瑛好不容易摆脱了神女之名,放下了一切跟阿丑在一起,只想过着平静安然的生活,却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是传说中那个“降世之人”! “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苦苦哀求着我,求我放她女儿一条生路,可若是如此,那我便得赌上一把,可是这条路扶瑛也不愿选择,因为此等命格,亦不会有太好的下场,殚精竭力下,终究逃不过‘牺牲’二字,注定要为族中燃尽自己的一生……” “她不希望女儿背负着一切活下来,她知道使命在身的滋味是多么令人喘不过气,而日后那些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她也不想让女儿独自面对,就如同数百年前我们那位先祖,为了族人们耗尽了自己的一生,油尽灯枯之时,都还余愿未了,不能瞑目,这样的一条路,确实太过残忍了……” “最重要的是,扶瑛也赌不起,万一她女儿没能带领我族重获新生,反倒是害得我族彻底灭绝,那她跟她的女儿岂不成了亡族灭种的大罪人?就算她们死后都无颜面对先祖,这样严重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所以那天我们三人关在竹屋里,看着那个摇篮里的女婴,冥思苦想,寻求生机,决定着这个孩子的未来,也决定着我族的未来,最终,我们找到了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裴世溪眉心微蹙,薄唇如刃,心底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何谓第三条路?又怎么还会有第三条路?” 水榭之中,檀香缭绕,族长岐渊凝眸望向棋盘旁的那幅画,伸手轻轻抚上了画中少女的额头,他声音低沉,叹息着一字一句道: “我以族中古老的秘法,给这孩子做了封印,封印住了她体内蕴藏的巨大灵力,让她生来便与寻常婴孩无异,而扶瑛也只传她医术,并不让她习武,更不叫她知晓族中数百年来的一切浮沉玄机,只让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自在无忧地在山中长大……” “什么,您将火凤明王的力量封印住了?” 听到这里,裴世溪再也按捺不住,瞳孔骤缩,急切地问道:“这封印还能解开吗?火凤明王的力量就再也不能觉醒了?” 岐渊深深望了一眼裴世溪,似乎瞧出他在想些什么,可他略一迟疑,却还是如实说道: “能解开,封印之术对应着解印之术,只是想要解开封印极为不易,日后若想再唤醒她体内的灵力,需得启动凤灵血阵,以一种古老的献祭之术,牺牲她的血脉至亲,让她浸泡在血池之中,如此方能冲破封印,令她体内的火凤力量再度觉醒。” “牺牲血脉至亲?那岂不是指……” “对,正是她的一双父母,只是这凤灵血阵讲求阴阳五行之道,若解印之人为男子,那么献祭之人便得是女子,而小铃铛是个姑娘家,那么献祭之人便只能为男子,所以符合献祭资格的,只有她的父亲一人。” 第九十七章 献祭血亲 “若想解开封印,启动凤灵血阵,那么献祭之人,只能是她的父亲。” 当年正因如此,扶瑛才会将阿丑送出青黎大山。 她害怕阿丑留在族中,万一师父又有了动摇之心,想要替小铃铛解开封印,让小铃铛做那个命定之人,那阿丑不就要牺牲了吗? 要么送阿丑离开族中,要么他们一家三口都离开青黎大山,远走高飞,找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隐姓埋名,安然度过一生。 但不管是哪一种,阿丑都必须走,不能再留在族里了,扶瑛越想越忐忑,心中惴惴不安,唯恐有朝一日,阿丑会被族人献祭,在凤灵血阵中丢了性命,所以她必须将他送出青黎大山。 哪怕她跟女儿不能离开,哪怕他们一家三口要从此分离,她也在所不惜。 而也就在这时,阿丑竟然慢慢恢复了记忆,想起自己究竟是谁了。 是的,因为阿丑曾受过重伤,哪怕痊愈后身子也一直有些虚弱,扶瑛便以自己体内的至阴之血,千辛万苦地替阿丑种了一些七雾结颜花出来,制成了七雾清心丹给他服用,原是想让他强健体魄,可竟没想到误打误撞,药力发挥作用下,阿丑竟然渐渐恢复了记忆。 他不仅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想起了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误闯进了青黎大山的阵法中。 原来他是为一位至亲前来寻药,那至亲患有头疼的顽疾,他便四处替他求医问药,无意间来到了青黎大山的山脚下,误闯进了阵法之中,这才被扶瑛救下,带回了族中。 他记起这些后,便向扶瑛提出,想要回一趟家中,将药带给他那位至亲。 因扶瑛精通医术,听阿丑说了他那位至亲头疼的症状之后,便对症下药,写下了一张药方,并调配了特制的药丸,以及三颗珍贵的七雾清心丹,她让阿丑将这些药统统带回去给他那位至亲。 “那时扶瑛偷偷来找我,求我让她送阿丑离开青黎大山,我起初还有些犹豫,虽然我将小铃铛的力量封印住了,可万一有朝一日族中遇到了灭顶之灾呢?那时是不是该替小铃铛解开封印,让她体内火凤明王的力量觉醒,带领我族放手一搏呢?将阿丑留在青黎大山,终究是为我族留了一条后路下来,他就如同开启凤灵血阵的一把钥匙,若放走了他,没了他这把钥匙,那封印不就永远无法解开,永远无法唤醒火凤明王的力量了吗?” “扶瑛苦苦哀求于我,我左思右想下,最终还是答应放走了阿丑,与其忧心未来还未发生的事情,不如遵循本心,既然一开始便选择封印住了那个孩子的力量,那便不要再扰乱她的命途,不要再回头后悔,毕竟哪怕真有一天开启了凤灵血阵,将火凤明王的力量唤醒,也会有一半的概率导致全族覆灭,我依然赌不起那个后果,那便索性不要去赌,一辈子将那股力量封印在那孩子的体内,就让她做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什么也不知道,不用背负那些沉重的使命,一辈子自在无忧地活着……” “我答应放阿丑下山了,但我要求扶瑛跟小铃铛不能一同离去,必须留在族中,因为我不知我的封印之术是否牢固,又会不会出现意外,为保万无一失,我得看着小铃铛长大,暗中观察她体内的灵力是否有苏醒的迹象,直到确认无虞,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就这样,那一年,阿丑被送出了青黎大山,他的去向就连族长岐渊也不知晓,因为他的真实身份被扶瑛瞒住了。 扶瑛用心良苦,只想用一切办法保护住她的阿丑。 但扶瑛也欺骗了阿丑,她跟阿丑说在给他的药匣里放了一张地图,日后他能凭借这地图重新找到青黎大山,回到她跟孩子的身边。 可是阿丑并不知道,药匣里没有地图,只有一封诀别之信。 扶瑛让阿丑再也不要回来了,这既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也是为了保全他们的女儿,能让小铃铛永远被封印住,平凡无忧地度过一生。 没有地图的指引,山脚下又设有阵法阻拦,阿丑将永远也无法再重回青黎大山,而此后多年,他果然也没有回来。 阿丑走后,扶瑛郁郁寡欢,又变回了从前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周身似笼了一层冷冷清清的雾气,脸上也再难寻得一个笑容。 她独孤地种着结颜花,看着从前曾陪伴阿丑的那只千黎鸟,也不断绕着竹屋一圈一圈地飞着,伤心鸣叫间,似乎也同她一般,在思念着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故人。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扶瑛的女儿渐渐长大,可扶瑛却思念成疾,身子越来越差,直到女儿九岁那年,她终是一病不起,就连她的师父,族长岐渊也束手无策。 “扶瑛自知时日无多,在生命弥留之际,竟向我提出,想将小铃铛送去她的父亲身边,而她也想在临终之前,再见上阿丑一面……” 那时扶瑛已经病得十分厉害了,脸色苍白,瘦骨嶙峋,似乎风一吹整个人就会倒下,可她又那样坚韧,眸中虽然泪光闪烁,心头却似又燃着一簇火,怎样也不愿熄灭,苦苦支撑着她走到最后。 “师父,我想见他一面,再见一面就好……虽然我现下病得如此难看,可是,可是阿丑不会嫌弃我的,他一定不会觉得我难看的,对不对?” 翻来覆去的话语,听得岐渊心头酸涩,他本就最为疼惜自己这个徒儿,看着病榻之上那张苍白的面孔,一时竟无法拒绝她的临终遗愿。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小铃铛体内火凤明王的力量也没有一丝一毫要觉醒的迹象,一切风平浪静,他当年施下的那道封印现下看来,的确十分牢固,应当是万无一失,不必再担心有何意外了。 他殚精竭力下,终是成功避开了当年的那一卦,改变了小铃铛的命途轨迹。 除非他此后亲自开启凤灵血阵,否则,火凤明王的力量将永远封印下去,绝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思及此,岐渊终是松了口,答允了扶瑛的临终遗愿,放她们母女离开了青黎大山。 “扶瑛这辈子过得很苦,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只有阿丑在她身边时,她才得了片刻欢愉,过了一些松快日子,我对这个徒儿始终心有不忍,亏欠良多,所以我最终也答应了她,准许她将孩子送到阿丑身边,让他们一家三口能够团聚,让她不用在临死之前……还留有遗憾。” “扶瑛没有告诉我,她跟小铃铛的去向,这些年,我也从未刻意打听过,也让族人们不要再提起她们母女,不用去追寻她们的下落,我答应过扶瑛,要彻底放她们自由,让小铃铛过上寻常人的日子,这也是对她们母女的一种保护,但我却没想到,阔别多年后,我竟会在你这里再次见到小铃铛的画像……” 水榭中,族长岐渊凝视着棋盘旁的那幅画像,伸手又摸向了画中少女手腕上的那串铃铛,眸含追忆般,唇边也露出了隐隐的笑意。 “这几串铃铛,还是我亲手所做,送给扶瑛的女儿,所以扶瑛才给女儿取名为‘小铃铛’,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丫头竟还一直没将这几串铃铛摘下来过……” “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率性天然,纯真灵动,不过长得倒是越来越像她爹了,连眉眼间的这股灵气都一模一样,看来她这些年应当是过得不错,如她母亲所愿,不用背负一切,平凡安稳,自在无忧地活了下来,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岐渊一边感叹着,一边又抬头看向了裴世溪,缓缓道:“溪儿,原本我不该将这些秘密告诉于你,但你既然发现了小铃铛的存在,这在天道之中,便又多了一个变数,若你一无所知,横插一手,强行干涉这孩子的命途,反倒会坏了天道命数,所以我不如将一切向你全盘托出,你心如明镜之后,也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对吗?” 裴世溪双唇翕动,正要开口之际,岐渊已经定定道:“不要去打扰这个孩子,你就当作不知晓她的存在,就当作族中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也不要去干涉她的命途,如今这般,已是最好的结局,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我们一族,你听明白了吗?” 裴世溪长睫微颤,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族长岐渊,又将目光移到了棋盘旁的那幅画像上,画中的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灵动得不可方物,浅色的一对瞳孔却又纯真清澈,毫无杂念,宛若一张白纸般。 难怪她什么都不知晓,难怪她竟还要跟越家后人在一起,他们一族的救世之人,带着火凤明王沉睡的力量,却纯真懵懂,毫无所知,还要与宿世仇敌在一起,这岂非是天下第一荒谬之事? 裴世溪久久凝视着画像,唇边泛起了一丝冷笑,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头看向了族长岐渊,眸光冰冷地一字一句道—— “大巫,恕我直言,我办不到,火凤降世,开天辟地,向死而生,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也是我族重获新生的希望,她凭什么不去背负?又凭什么一无所知,自在无忧地活着?” “神女扶瑛陷于情爱之中,不可自拔,罔顾我族大业,难道大巫您也跟着糊涂吗?” 第九十八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神女扶瑛陷于情爱之中,不可自拔,罔顾我族大业,难道大巫您也跟着糊涂吗?”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水榭之中回荡着,裴世溪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道手持神弓,屹立山头的坚毅身影,他摇着头,似笑似叹: “我当真没有想到,扶瑛姐姐,竟会为了一个男人,抛却责任与使命,置族中大业于不顾,当年她同我说过的那番话,难道她自己全然忘却了吗?” 是的,裴世溪当然听说过“神女扶瑛”的名头,她曾是族中天赋最高的那个人,他幼时就曾见过她拉弓引箭的英姿,对她崇敬不已。 他也像山中其他的孩子那样,都唤她一声“扶瑛姐姐”。 而有一年,他在山中翻阅佛经时,竟意外遇上猛兽,还好被扶瑛姐姐撞上,她拉开溅星弓,在猛兽利爪下救了他一条命。 那时山间,她救下他后,一边蹲在溪水旁,清洗着神弓上的鲜血,一边淡淡问他,为何爱看佛经,他答道: “佛能救世人,心怀大爱,普度众生,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我的族人们不用隐姓埋名,能够堂堂正正地走出大山,走到阳光底下,以原本的身份自在无拘地活着。” 扶瑛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站起身来,脚边是鲜血淋漓倒下的猛兽,风灌入她的衣袖,她手握那把溅星弓,凝望着虚空,却一字一句道: “阿弟,佛救不了世人,只有握紧自己手中的弓箭,踏遍荆棘,才能杀出一条血路,佛空有一颗慈悲之心,又能救得了谁?” 那一瞬,幼年的裴世溪站在肃肃山风中,心头猛地一跳,似乎醍醐灌顶般,有什么在心中陡然滋生出来。 “花太脆弱了,美丽易折,所以我选择养狼,血口獠牙,寸步不让,守在花圃前,来保护我喜欢的花。” 那时在云洲岛上,他对施宣铃说过的那番话,其实启蒙他的人,正是他的“扶瑛姐姐”,而这人,竟也同时是施宣铃的母亲! 兜兜转转间,一切是那样巧合,又是那样有缘。 后来他当真扔了佛经,随义父离开了青黎大山,为了族中大业潜伏在了皇城之中,一步步成为了今日刀尖染血的镇抚司裴首尊。 而他离去的这些年,山里也发生了许多事情,他做梦也想不到,曾经那个手握溅星弓的神女扶瑛,竟会为了一个凡夫俗子,坠下了神坛,甘陷红尘泥泞中。 她的那些故事,他今日才真正知晓,可他想不明白,他的扶瑛姐姐,明明是那样坚韧传奇的一个女子,却为何会囿于情爱,罔顾族中大业呢? “大巫,您身为族长,竟然包庇神女扶瑛,替她隐瞒下了如此大的秘密,您对得起先祖,对得起那些为我族大业牺牲的族人吗?” 裴世溪眸光陡然一厉,狠狠剜向族长岐渊。 “我不知该说您是私心过重,妇人之仁,还是优柔寡断,不敢去赌那一半的可能,先祖预言的那个命定之人明明出现了,您为何要封印住她的力量?又为何要放走那把能开启凤灵血阵的钥匙?” “您这种行为,当真是愚不可及,祸害无穷!” 犀利的指责回荡在水榭之中,族长岐渊却面不改色,反倒叹了一声,目光怜悯地望向裴世溪。 “溪儿,我理解你的愤怒与不平,可是我并非只为了一己之私,只想成全我的徒儿扶瑛,我只是觉得,有些牺牲,当真……有必要吗?”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族隐姓埋名,在这青黎大山中繁衍生息,世世代代,岁月静好,不问世事,其实族人们已然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又何必为了百年前的一个执念,搅乱山中那平静清澈的一片溪水呢?” 当年残存下来的族人们,躲在大山里,躲过了况氏的最后一轮围剿,幸运地活了下来。 百年光阴蹁跹而过,他们避世不出,而况氏也以为早将他们赶尽杀绝,慢慢遗忘了他们,若放下执念,他们其实可以一直安稳地活在青黎大山中。 “我时时刻刻都在想,我们这般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牺牲无数族人,潜伏在况氏王朝中,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意义吗?” 悲悯的叹声久久回荡着水榭之中,裴世溪俊美的一张脸冷若冰霜,他喉头微动,声音也似结了一层冰,像从万丈深渊下传出—— “大巫,您这话是何意思?您难道也成了……‘守青派’的人?” 守青派,顾名思义,守着这座青黎大山,避世不出,安稳度日,隔绝外界的一切,这也意味着放下仇恨,在山中绵延生息,不问世事。 毕竟再刻骨滔天的仇恨,一代一代传下来,在岁月的长河里,也终是慢慢浸泡掉了那原有的浓烈程度。 族中渐渐有了些不同的声音冒了出来,且形成了一小支派系。 这些人,便被称作“守青派”。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光复派”。 光复派没有一日忘记过先祖的血海深仇,只想颠覆整个况氏王朝,令奉氏一族重现人间,如果不是光复派一直在暗中努力着,复仇的火种恐怕早就被掐灭了。 而裴世溪,便是这一代光复派中立场最坚定的,也是有史以来执行力最强的,有了他的带领与镇压,族里另外的那些声音渐渐都听不到了。 守青派愈发势单力薄,也慢慢学会了沉默,将影子藏进了青黎大山的月光之下。 只是裴世溪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如今的族长岐渊,这位深受族人们爱敬,德高望重的大巫,竟然也是一位隐藏的“守青派”。 “大巫,您这些年,藏得……真是够深的啊。” 裴世溪微眯了双眸,冷笑着一字一句道:“什么岁月静好,安稳度日?所以在您看来,先祖们的血海深仇不用报了是吗?从前的童鹿故国也不用光复了是吗?我们一族就必须永生永世隐姓埋名,躲在这青黎大山里,苟延残喘,抹去在这世间存在的任何痕迹,畏畏缩缩,像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臭老鼠一样活着是吗?” “大巫,您安逸日子过惯了,守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大山里,莫非已经忘了,自己的根究竟在哪?又究竟是谁的后人?” 裴世溪眸光幽深,声音愈发冰冷,却又像有一簇火光在燃烧一般。 “我们奉氏一族,数百年前自云洲岛中流落出来,况氏灭我先祖,屠我族人,令我们奉氏一族流离失所,畏缩在大山之中,而他们,却能踩着我族的累累白骨,做着高枕无忧的皇帝与开国重臣,享着东穆万里山河,凭什么?这一切凭什么?” “世间再无奉家之人,你甘心吗?又对得起大祭司的在天英灵吗?你能贪生畏死,抛却祖宗大业,缩在青黎大山中,我却做不到如此苟活,终有一日,我一定会让奉姓重现人间,会让我的族人们堂堂正正地走出青黎大山,会让当年那几大家族统统付出代价,谁也阻拦不了我的脚步!” 水榭里檀香缭绕,久久地回荡着裴世溪的话语,族长岐渊却依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并未有一丝愠怒,眸中的悲悯之色反而更加浓重了。 “溪儿,你错了,我不属于任何派系,守青也好,光复也罢,都是我族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组成的,不过各自选择的路不同罢了,又为何要对立起来?” 奉氏一族信仰火凤明王,本就天性纯善,厌恶鲜血与杀戮,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会想要掀起腥风血雨呢? “从前的我也同你一般,信念坚定,毫不动摇,一心只想要光复故国,复兴我奉氏一族,更愿为族中大业舍弃一切,而直到如今,我也依然如此,绝非贪生畏死,相反,我恰恰是因为……活了太久,见到了太多的东西。” 族长岐渊闭了闭眼眸,握紧苍白的手骨,有氤氲的水雾于睫间升起。 “那么多的牺牲,一代又一代,真的值得吗?那个虚无缥缈的复国梦,又究竟……能实现吗?” “我的这些族人们啊,活得太苦了,他们本不应该这样辛苦地活着,他们本可以在山中安居乐业,平静安然地过完一生,只要放下执念,放下心头那一点点执念就好……” “原来——”裴世溪忽然冷冷地打断了族长岐渊,沉声道:“这才是你放走扶瑛母女的真正原因,你根本就不想复国,不想重振奉氏一族,什么一半的机会全都是借口,你根本就只想逃避,永永远远地缩在这座大山里!” “不,溪儿你听我说,你看看屋外的那个孩子,他母亲如今是什么惨状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族长岐渊神情也激动起来,伸手一指水榭外的小陌,痛心无比道:“人不人,鬼不鬼的,被各种丹药吊着一丝游魂,她那些年潜伏在皇城里受了多少罪啊,如今都还不能痛快地走掉,你究竟还要将这个真相,瞒着小陌多久呢?” “还有那么多族人同她一样,也包括你,你与虎谋皮,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我实在是不忍心再见到……”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裴世溪陡然握紧了手心,呼吸颤动着,眼眸隐隐泛红,他走近族长岐渊,却只是喑哑着开口道: “大巫,我只问您一句,开启凤灵血阵的秘术是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 族长岐渊脸色一变,瞬间猜到裴世溪的意图,脱口而出:“我不会说的,我已经答应了扶瑛,这辈子就让她的女儿做个平凡之人,安稳度过一生,你不要想去解开她的封印,不要去伤害那个孩子,你放过小铃铛吧!” “她是我奉氏一族的希望,是我族的救世之人,我护她周全还来不及,为何要去伤她?” 裴世溪一声冷笑,攫住族长岐渊的眼眸,冷冰冰道: “大巫,我再问一遍,开启凤灵血阵的秘术是什么?钥匙我知道在哪,但解铃还须系铃人,是您封印了那丫头体内火凤明王的力量,这解开封印的秘术也只有您会,请您告诉我,应当怎样去做?怎样用那把钥匙启动凤灵血阵,释放出那丫头体内的力量?” 只要知晓这开启凤灵血阵的秘术,再抓来施仲卿那厮,献祭他一条性命,不就能唤醒火凤明王沉睡的力量了吗? “我知道那丫头的生父是谁,他还活在这世上,只要你告诉我启动凤灵血阵的秘术,我自会抓他前来献祭,能为我族大业牺牲,他也算死得其所,莫大荣幸了,不是吗?” 第九十九章 白发少年 明明要献祭的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裴世溪却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唇含笑意,族长岐渊盯着他,整个人不寒而栗,他嘶哑着声音断然拒绝道: “不可能,我绝不会说的,那是扶瑛的丈夫和孩子,你别去动他们,否则扶瑛九泉之下都不会安息的!” “行了,大巫,那是您对扶瑛姐姐的承诺,而不是我,我可没有答应扶瑛姐姐任何事情,她若九泉之下真要怪罪我动了她的丈夫和女儿,他朝族中大业完成,我达成所愿,了无遗憾,亲自下黄泉去向她赔罪又有何妨?” 裴世溪笑意愈甚,眸里燃着异样的光芒,似疯若狂。 “您阻止不了我的,我还会再来的,大巫,我给您一些时间想清楚,下次来时,希望您能将凤灵血阵的开启之法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在您告诉我一切之前,我不会动那丫头的,但您也别让我等太久,毕竟——” 裴世溪勾起了唇角:“我的确已经等太久了。” 他说完,猛地一拂袖,打乱了棋盘,踩着满地凌乱的黑白棋子,无视族长岐渊煞白的脸色,冷笑着转身而去。 就在他要踏出水榭的门时,身后却又陡然传来族长岐渊那痛心疾首的一声—— “溪儿,你不要冲动,哪怕你真要一意孤行,可只有一半的胜算,赌上的是整个奉氏一族的生死存亡,你当真赌得起吗?” 裴世溪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他摊了摊手,对着族长岐渊,笑得再风轻云淡不过: “一半的胜算还不算多吗?这些年我几经生死,赌上自己这条命,多少次连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我不依然咬牙走到了今天吗?能有一半的胜算,已是老天眷顾我族,我愿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哪怕身死魂灭,又何惧之有?” “溪儿,你怎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族长岐渊胸膛起伏着,仿佛不认识眼前的裴世溪了,这还是当年那个花间问佛,纤尘不染,纯善慈悲的小小少年吗? 他眸中的痛心愈发浓烈:“你执念过深,佛语有云: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你如此执迷不悟下去,终将受执念所害,反噬其身!” “大巫你当真老糊涂了,还与我谈论佛经呢?”裴世溪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将滚落到脚边的一枚棋子狠狠踢开。 他放声大笑着,眸中精光迸射:“那些佛经,我早就不需要了,就像扶瑛姐姐曾对我说过的,佛救不了世人,唯有杀出一条血路,而那条路,她没能坚持走下去,我却能做到!” 望着眼前之人癫狂的模样,族长岐渊一颗心彻底凉了下来,而裴世溪却是笑完之后,又挑眉看向他,竟双手并拢,毕恭毕敬地朝他行了一个族中的古礼。 “大巫,您止步吧,不用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谁也阻止不了我,族中大业,必在我这一代手中完成!” 他转身而去,踏出了水榭的门,遥遥望见了花丛间正逗弄着千黎鸟的小陌,少年似有所感,在风中回过头来,那张昳丽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如同一个美好又不真切的梦一般。 他们四目相对,裴世溪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令身后的族长岐渊,以及身前花丛间的小陌都听到。 “我这些年在皇城中步步为营,戴着镇抚司玉面阎罗的面具,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人人都尊称我一声裴大人,可我心中却始终记得——” “我姓奉,叫奉世溪,而不是裴世溪!” * 云城,凤楼,第九层。 雅香缭绕,帘幔轻拂,施宣铃躺在床上,长睫微颤,迷迷糊糊醒来时,耳边只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好奇怪,怎会如此……是谁施的封印……” 她脸色苍白,双唇也毫无一丝血色,模糊之中只感觉一只手覆盖在她额头上,一股暖流渐渐涌遍她全身,令她体内蛰伏沉睡的一股力量蠢蠢欲动,可却又始终无法冲开桎梏,反倒是令那只手的主人感受到了莫大的冲击一般,陡然收回了手,一边喃喃自语道: “难怪,难怪……星轨图上所现非虚,你竟当真是那……有人却不想让你苏醒,原来如此……倒是正合我意,否则一切将彻底乱了……” 那男子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般,轻渺渺的,又断断续续的,施宣铃听不真切,只是极力挣扎着想要醒过来,终于,她指尖微动,长睫轻颤,拼尽全身气力到底睁开了一双眼眸,然而她浅色的瞳孔里只映出了一团柔和的光芒—— “怎么,怎么看不清,看不清你的化灵物……” 施宣铃恍惚地呢喃着,那少年一头白发,眉目清冷,宛如天人,可她的眼神却只落在他肩头,那一团缭绕的白雾间,竟然没有清晰地显现出他的化灵物来。 这还是施宣铃生平第一次,怎样也无法瞧清楚一个化灵物,只是目之所及,满是一片清和明净的光芒。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一团光……光里是什么在动,有翅膀,好大的翅膀啊……你怎么像是,像是一只奇怪的大鸟?” 少女躺在床上,浅色的瞳孔里带着深深的疑惑,她喃喃自语间,那白发少年却是哑然失笑,摇头轻声道: “我不是什么奇怪的大鸟,我叫凤殊行,是这一任的凤楼主人。” 听到“凤楼主人”这四个字,施宣铃瞳孔骤缩,脑袋似乎瞬间清明起来,她仿佛如梦初醒般,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凤楼主人?”许多画面霎时涌入她脑海,她呼吸急促,不自觉地握住了手心,盯紧眼前的白发少年急声道:“对,你就是那凤楼主人,是你在鬼泣林里救了我,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他们呢?阿越和小鲨鱼呢?他们两个怎么样了?他们如今在哪里?” 忆起一起的施宣铃心跳纷乱不止,第一反应便是记挂着越无咎与钟离笙的安危,所幸眼前的凤楼主人及时回答道: “别着急,他们现下也在凤楼养伤,我瞧过他们的伤势,也给他们上了药,内伤倒还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他们一个眼睛瞎了,一个半边脸毁了,我虽然能医治,但却有些棘手,不知能否令他们彻底恢复如初……” 白发少年坐在轮椅上,嗓音清冽得如同玉石相击一般,说出的每个字却又那般郑重: “此番你们前去鬼泣林,终究是因为我提的那个要求,是我将你们害至如此,我不可坐视不管,无论如何,我都会倾尽全力去医治……” “凤大当家,不要紧的,我也会医术,我一定会治好我那两位朋友的,他们是为了我才以身犯险,踏入那鬼泣林的,不管是眼睛,还是半边划伤的脸,我都会将他们医好的,你不用歉疚,一切责任都只在我一人身上!” 少女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屋中久久回荡着,轮椅上的凤殊行目光微微一怔,注视着床上那张苍白而清隽的面容,正若有所思间,那个脆生生的声音又在屋中响起: “对了,风雾珠,还有那三颗风雾珠我也带回来了,纵然历经艰辛,也总算完成了凤大当家你的要求,不负你所托……” 说着,施宣铃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摸出了那三颗风雾珠—— 晶莹剔透的灵珠摊在手心中,散发着清和温柔的光芒,映衬得少女的面容也格外灵秀动人,眉目间却又那样坚毅无比,似乎带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我终于能通过考验,堂堂正正地踏上凤楼第九层,来向凤大当家交差了。” 少女的话中有欣喜,有激动,也有一股少年人独有的蓬勃意气,叫轮椅上的凤殊行都心弦一动,盯着那三颗风雾珠,久久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不过随口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要求,只希望她知难而退罢了,可哪曾想到,她不顾一切,凭着一股拼到底的韧劲,竟真的做到了。 那三颗美得如梦似幻的风雾珠,此刻静静地躺在少女手心,竟显得那般沉甸甸的。 轮椅上的凤殊行终是深吸口气,注视着施宣铃浅色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施姑娘,你胆识过人,心性坚韧,凤某佩服,我会信守承诺,将那件绮梦嫁衣送予你,待我将这三颗风雾珠镶嵌在上面后,便会将嫁衣亲自送到你手上……这也是你该得的,愿你能与意中人做一场长长久久,白首偕老的绮丽之梦。” 那件世间绝无仅有,美到摄人心魄的嫁衣竟就这样属于自己了? 施宣铃又惊又喜间,却也没忘记自己来这凤楼的初衷,忙道:“其实我不只是为了嫁衣,我最想……” 凤殊行却坐在轮椅上话锋一转,陡然向她问道:“施姑娘,你在那伏羲鼎中习得了万灵召唤之术,对吗?” 施宣铃一怔:“伏,伏羲鼎?” “就是祭台上那个四方鼎。” “对,那个鼎很古怪,上面记载着要什么无瑕之血,我们三个便都将血滴了进去,只是他们二人的血皆不起作用,而我的血……我的血滴进去后,那四方鼎的内壁竟然浮现出了咒术与结印的图案,我也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样,不受控制地就跟着那术法学了起来……” 回忆起在鬼泣林中的一场奇遇,施宣铃仍有些恍惚,心头也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却不知该怎么去形容,正当她眉心微蹙时,那轮椅上的白发少年却冷不丁一声打断了她—— “这万灵召唤之术,你日后不要再用了。” “什,什么?” “这是一种古老而强大的术法,却又危险万分,你不要再去探究了,最好将这召唤术彻底忘记,因为你还控制不了那股力量……你每施一次万灵召唤之术,都会极大地耗费你的心力与鲜血,若是控制不得当,你便会被反噬其身,血竭而亡,真到了那个地步,谁也救不了你,听见了吗?” “我,我明白了,那这伏羲鼎为什么会出现在鬼泣林中?我的血……为何滴入鼎内能够奏效?这个万灵召唤术又是谁传下来的?” 第一百章 种花之人 “不必多问。” 轮椅上的凤殊行冷冷打断了施宣铃,他注视着她浅色的一对瞳孔,再次叮嘱道:“你只需记住,日后不要再踏入那座林子了,也不要再用这万灵召唤术了,否则你想做的那场‘绮梦’,必不会长久,懂吗?” 清冷的嗓音在屋中幽幽回荡着,床上的施宣铃虽听得似懂非懂,却仍是望着凤殊行认真的神情,点了点头,毕竟她本来也没想过学什么万灵召唤术,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 她真正的目的,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凤大当家,其实我千辛万苦,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想来凤楼寻求一个答案,不知凤大当家能否为我解惑,如实相告?” 施宣铃坐直了身子,心弦紧绷间,神情也无比认真起来,凤殊行见她如此模样,也不由低声道:“你说吧。” “虽然凤楼的秘密有许多,外人不得探寻,但看你究竟想问的是什么,只要不涉及凤楼隐秘之处,能够告知你的,我绝不隐瞒。” 施宣铃目光一亮,得了凤殊行这句承诺后,难掩激动,立刻道:“其实我想知道的事情很简单,绝不会令凤大当家你为难的,就是我现下住的那处澜心小院里,有一片花圃,里面种了一种明黄色的小花,只有那小院里有,云洲岛上其他地方都没有,我就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澜心小院里种下了那种花?” 施宣铃到底还记着母亲的叮嘱,没有向凤殊行透露自己的家乡和来历,只是斟酌着语句道:“这个答案对我很重要,我一路查找线索,最终在崇明塔上,查到了十七年前,有一个人在澜心小院里住过一段时日,他很有可能就是种下那片花圃的人,而那个人,在崇明塔上的记载中,只有四个字,那便是——” 施宣铃紧盯着轮椅上的白发少年,薄唇轻启,定定道:“凤、楼、主、人。” 屋中雅香缭绕,一时间悄无声息,静得有些可怕。 四目相对间,轮椅上的凤殊行却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对着施宣铃淡淡道:“我一早便知你踏入凤楼另有所图,并非纯粹为了买一件嫁衣,原来你想知道的是这个……” “对,我就想知道那个种花之人是谁!” 施宣铃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直接翻身下了床,竟“扑通”一下跪在了凤殊行面前。 她这架势令凤殊行措手不及,清冷若雪的一张脸头一回有些错愕,不明所以:“你这是做什么?” 施宣铃却是深吸口气,开口间直接改了称呼,对着凤殊行就喊道:“凤前辈!” “凤前辈,恕我冒昧,您是否练了某种邪……不,是神功,才可保青春年少,容颜不老,实际上,实际上您的年纪或许,或许……” “或许能当你爷爷了?”凤殊行冷不丁接了一句,他坐在轮椅上,神情古怪,似笑非笑,仿佛一眼就能瞧见施宣铃的心底。 “你不如直说了,你一直觉得我是个少年身,老人心的‘白头怪物’,对吗?” 施宣铃脸色一变,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晚辈不敢,我,我只是想查清楚,十七年前,是否……是否就是您在那澜心小院里小住过一段时日?那片花圃,是前辈您种下的吗?” 那个盘绕在心底已久的谜题终于问了出来,施宣铃如释重负,她满眼期待地看着轮椅上的凤殊行,一想到即将得知真相,揭开谜底,眼前这位神秘的“凤楼主人”或许就是自己流落在岛上的族人,她不仅能与他相认,还可能从他身上得到重回家乡的线索,便打从心底地感到激动与欢喜。 可哪知,望着她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凤殊行却只是静静坐在轮椅上,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不是我。” 世间最残忍的三个字,莫过于此。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施宣铃猝不及防,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怎,怎么会……” “你随我来。” 凤殊行却是转动轮椅,转过身去,似乎要带施宣铃去哪里。 第九层悄寂无人,一片幽深空旷间,只有轮椅转动过的细微声响,施宣铃紧跟在凤殊行身后,不知绕了多久,才终于在一间暗室前停在了。 才一推开门,施宣铃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彻骨的寒气扑面而来,这竟然是一间巨大的冰室。 她一步步踏入其中,只见轻盈的白纱垂下,层层叠叠地围了一圈,遮掩住了她的视线,只能隐隐约约瞧见里面放着些什么。 轮椅转动,施宣铃又随凤殊行走近几步,却是瞳孔骤缩,猛地吓了一跳—— “这,这……这里怎么冰冻着这么多人啊?” 是的,白纱遮住的竟是无数道站立的人影,不,确切来说,应当是一具具冰冻僵硬的尸体! 施宣铃倒吸了口冷气,满眼不敢置信,轮椅上的凤殊行却轻声一笑:“你将白纱掀开,走进去看仔细一些,你要的答案就在里面。” 施宣铃望了眼凤殊行,见他不像玩笑的模样,这才定了定心神,慢慢掀开白纱走了进去。 透骨的寒气缭绕在她身侧,她浓密的长睫颤了颤,定睛望去时,整个人竟霍然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师,师父?” 没错,这里面站着的并非活人,也非冰冻的尸体,而是无数个鲜活灵动的玉雕,那一颦一笑,皆栩栩如生,再逼真不过,婀娜多姿的身段,绝美动人的面容,施宣铃是再熟识不过了! “这,这些白玉雕刻的人,不正是,不正是……我的师父宛夫人吗?” “是的,正是岛主夫人,宛青林。”轮椅上的凤殊行淡淡回答道。 施宣铃站在缭绕的寒气间,浅色的一对眼眸往那些玉雕身上转去,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更准确来说,这些玉雕不是她如今熟识的师父,而是……更年轻时候的宛夫人。 明媚粲然的少女,似天边最绚丽的一道霞光,有手持神弓的飞扬,有倚窗而坐的浅笑,也有双手叉腰,娇俏蛮横,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可谓是喜怒哀乐,应有尽有。 一个个玉雕放置在冰室中,是那样惟妙惟肖,生动鲜活,令人似乎能跨过光阴长河,一眼窥见当年宛夫人少女时期的动人风采。 这雕工出神入化,每一处细节都那样逼真而细致,似乎饱含着雕刻之人无尽的情意一般,令施宣铃一时间都看痴了。 她行走其中,一一望去,寒玉夺人心魄,缭绕的白气间,她不知不觉往深处走去,最终竟然看见了一身火红的嫁衣—— 当真没有想到,在这冰室最深处,摆放的最后一个玉雕,竟赫然穿着一身明媚如霞的嫁衣! 那美貌倾城的新娘,嘴角明明是上扬的,可是双眸却盈着泪水,似乎带着不尽的哀戚,又像是被深锁囚笼,再也出不去了一般,哪还有先前那些玉雕身上的神采飞扬。 这样清冷忧伤的面容,这般孤寂孑然的气质,才是施宣铃真正熟识的那个“宛夫人”。 锁在笼中的白狐,垂首落泪,不尽哀伤,仿佛是这浩荡天地间,一缕最孑然无依的孤魂野魄。 施宣铃怔怔地望着眼前身穿嫁衣的“师父”,心弦震撼间,久久难言,她指尖微颤,目光挪动下,这才发现这玉雕旁边,竟然还坐着一人。 还是一个男人。 他周身被寒气包围着,俊眉秀目,气质清朗,宛若明净的山水一般,抬眸间自得一片怡然春色。 只见他目光含情,凝望着身侧的新娘,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却终究止于唇间,归于心底,化为青烟。 那目光太情真意切,也太缱绻动人,令施宣铃都忍不住呼吸一颤,恍惚地走近细细端看,可忽然之间,她像发现了什么般,瞳孔骤缩,后退一步,一股无名寒气自脚底窜起,她颤抖着手指向那男人,骇然惊呼道: “这,这个不是玉雕……这是个真正的人,一个早就死掉的人,这是一具被冰封住的尸骨!” 天下之大,当真是无奇不有,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这具尸身竟保存完好,眉目如生,周身如同覆盖了一层清透的薄玉般,在缭绕的寒气间,同这满冰室的玉雕都融为了一体,不细细辨认还真察觉不出异样。 施宣铃难掩心中惊骇,回头看向轮椅上的白发少年,他却只是淡然一笑,波澜不惊地道: “不必惊慌,这些玉雕,都是出自他之手,他便是上一任凤楼主人,凤少容,十七年前,在澜心小院住过一段时日的那个人,就是他。” 清冽的嗓音在冰室中回荡着,施宣铃心念急转下,陡然明白了什么,望着轮椅上的凤殊行,脱口而出道:“原来,原来你是上一任凤楼主人的儿子?” “不。”凤殊行却摇摇头,轻轻道:“他是我的叔父,他一生未娶,并无子嗣。” “而我也并非什么不老不死的怪物,不过是天生少白头罢了,你叫我一声凤前辈,我还真担不起。” 少年的话语间隐隐带着丝浅笑,施宣铃站在轮椅前,眸光几个变幻后,一切在心头彻底明晰过来,她又霍然回首看向那个冰封住的男人,颤声道: “所以,所以十七年前,是他住在澜心小院……那院中的那片花圃,也是你叔父,你叔父凤少容种下的?” 第一百零一章 我是你姑奶奶 兜兜转转,十七年前住在澜心小院的人竟然是上一任凤楼主人,而他还早已离世,施宣铃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追寻下去了,种花之人已不在,那她该如何再找到回家的路呢? 却没想到,凤殊行摇摇头,竟是淡然一笑:“也不尽然,那片花圃确切来说,是因为两个人才存在的。” 他抬抬手,示意施宣铃看向后方,“我叔父坐着的地方,右手边有个暗格,你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翻看一遍,便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施宣铃屏住呼吸,当即按照凤殊行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取出了暗格中的那样东西—— 竟是一本保存完好的手书,书封上还勾着两行诗句,那字迹清朗俊逸,同被冰封住的凤少容气质如出一辙,见字如见人,这本手书当是出自他之手。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施宣铃下意识地轻声念出了诗句,果然,轮椅上的凤殊行也一声叹道:“这本手札乃是叔父生前亲笔写下,亦算得上一本回忆录,记载着他刻骨铭心,宁死也不愿忘却的一些东西,也藏着他最深埋于心底的情意……” “他临终前曾嘱托过我,在他逝去后,让我务必将这本手札送去给宛夫人,可是她却不愿收下,每回这本手扎都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那些藏在字里行间,不曾宣之于口的情意,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被冰封在暗室之中,无法传达到想要传达的那个人心中。 “你是宛夫人的徒儿,我此番救你回来,见你身上还带着一把神弓,上面刻着‘溅星’二字,是宛夫人传给你的吧?” 凤殊行陡然问道,施宣铃微微一惊:“你怎么知……” “神弓应当有一对吧,宛夫人使的是挽月弓,传给了你溅星弓,她连神箭术法都对你倾囊相授了,你或许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却知道,你是能够亲近宛夫人,替我叔父传达心意的那个最好人选了。” 凤殊行自顾自地淡淡开口,也未向施宣铃解释太多,只是注视着愈发诧然的她,似叹似喃道:“既然宛夫人不愿收下这本手札,便由你来翻看一遍,再代为传达吧?” “这也算另辟蹊径,圆了我叔父的一个遗愿吧,如此你能寻到答案,我叔父也可释然执念,如何?” 没有人比凤殊行更了解凤少容的心思了,他父亲早逝,他算是被叔父一手带大的,就连他的名字都是叔父为他取的—— 凤殊行。 即便生来带有腿疾,一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却并不可怜,也不是什么残缺之体,他只是拥有比别人更特殊的行走方式罢了,轮椅便是他的双腿,他还拥有比常人更聪慧的头脑,能阅万卷,抚星盘,自由徜徉天地八方,路不在脚下,而在心间。 凤凰翱翔,殊行九天,谁也困不住他,他不会桎梏于躯壳之内,依然是海上最自由的那一缕清风。 这样一个名字,寄托了凤少容对侄儿最美好的祝福与期许,而凤殊行坐着的轮椅,也是凤少容每一年亲手为他打造与更换的,用着最好的材质,设计着最精巧的机关,能最大限度地代替凤殊行的双腿,令他来去自如。 “叔父郁郁离世后,便没有人再为我做这样精巧的轮椅了,可还好我已长大,早就能亲力亲为,做许多从前做不到的事情了,我能自己照顾自己,没有叔父也能好好活下来,执掌这偌大的凤楼。” “叔父来过我的梦中,我跟他说不用担心我,但我却知道,除了记挂我之外,他最放不下的,便是令他一生未娶的那个人了……若你能为叔父传达心意,了却他毕生遗憾,我也能对叔父有个交代了,你愿意吗?” 冰室中寒气缭绕,凤殊行定定望着施宣铃,她看向手中那本沉甸甸的札记,又望向冰室中无数栩栩如生的玉雕,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我会去见师父,将手札中的内容转达给她,完成凤先生的遗愿!” 素手微抬,铃铛声在冰室中清越响起,翻开手札的第一页,赫然映入眼帘的却是这样一段话—— 谷雨之日,澜心小院,伞下初见,惊鸿一瞥。 自此,心魔丛生,再难忘却。 仿佛一幅画卷徐徐摊开,引人撑伞,踏入了那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之中。 所谓平生一顾,镌刻于心,如果十七年前,谷雨那一日,凤少容没有踏入澜心小院,没有遇上那一抹明媚动人的红影,或许便不会发生之后那些故事,他也不会情系一人,一生未娶,抱憾离世了。 “阿宛,这是凤楼的大当家,凤少容,我特意请他来为你量身定做一件嫁衣,他的手艺天下独绝,你一定会喜欢的,待我们大婚之日,你便能穿上这世间最美的一件嫁衣,做云洲岛上最美的新娘了,你说好不好?” 雨幕之中,钟离羡站在长廊上,隔着一道门,用着凤少容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哄着屋中的那个“阿宛”。 凤少容便撑着伞,站在廊下,眉目清和,静静等候。 凤楼在云洲岛上地位卓然,哪怕是岛主,也是不能轻易使唤凤家人做事的,更何况还是请动第九层的凤楼主人。 可凤少容与钟离羡有几分交情,听说他带回了一位姑娘,要娶人家为妻,禁不住他软磨硬泡,他到底下了第九层,答应来为那位姑娘做一身嫁衣了。 只可惜,郎君有情,佳人无意。 那扇门始终关得紧紧的,无论钟离羡说什么,屋中人也毫无反应,连等在雨中的凤少容都抬起眼眸,心中不由升起了几分好奇来。 毕竟向来都是客人求着凤楼,砸下千金才能换回一件嫁衣,还从未有人敢这般怠慢过凤楼。 而长廊上的钟离羡也见说不动屋中人,眸光一凛,抬手间内力灌注,竟一掌震开了房门。 “阿宛别闹了,凤楼主人还在雨中等你呢!” 话音落下,房门大开,一支锋利的长箭却在电光火石间射了出来,钟离羡闪身避过,那长箭便飞入雨中,擦着凤少容的脸颊而过,嗡然一声钉在了地上。 好快的箭,好利落的手法,好强劲的功力! 未见其人,先见其箭,凤少容都还没看清屋中那位“新娘”,便先收到了她送来的一份大礼。 是的,那利箭擦伤了他的脸颊,他站在雨中,脸上渗出了一丝鲜血,可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握紧手中的竹伞,定睛望向屋中那道身影—— 一身金色的羽衣,裙角翩飞,拉弓引箭间,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光芒般,冰肌玉骨,艳光四射,冷傲又绝美,如同皎洁的月亮悬挂天边,完美无瑕,高高在上,任凭一众凡夫俗子如何仰望,也终究是求而不得,无法亵渎一丝一毫。 一眼入魂,摄人心魄。 从没有人能将金色穿得这般好看,当真如同天上的明月般,粲然若梦。 凤少容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形如同被定在了雨中般,周遭一切喧嚣退却,他眼里只能装得下那道不染纤尘,风华绝世的身影了。 直到一个明媚娇俏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少女对着钟离羡怒目而视,即使做出恶狠狠的神情,竟也是那样动人好看。 “钟离羡,你真卑鄙,封了我的内力,想将我软禁在这里多久?还不快帮我解开!” 原来射出的那一箭,竟已是在被封住内力的情况下,若是她全力为之,他何止会伤到一张脸啊,这姑娘的实力竟这般深不可测吗? 凤少容正在心中诸多揣度时,屋中的那身金色羽衣已经拉开弓箭,又将锋利的箭头对准了雨中的他。 “让他滚,我不要什么狗屁嫁衣!” 明明被人用锋利的长箭指着,可凤少容却没有一丝慌张,反倒是扬起唇角,在雨中对着屋里的少女温声笑道: “我叫凤少容,姑娘你叫什么?” “关你屁事,我是你姑奶奶,滚!” 眼看屋里又要射出一箭,钟离羡赶紧一拂袖,挡住了那道寒芒,掠入屋内,那扇房门也随之猛然一关,里头只传出一句: “劳烦凤大当家等候片刻,我与夫人有几句话要说。” 周遭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凉意沁人,天地间那般静谧,屋里却传出激烈的争吵,尽数落在了凤少容耳中。 “骗子,你这个骗子,我不要嫁给你,我宁死也不会嫁给你的,我恶心这个地方,你快放我离开,我要回家,你这个王八蛋离我远点儿!” “阿宛,阿宛你不要任性了,我骗你什么了?是你自己心甘情愿追随我而来的,也是你自己亲口说过,要与我携手共度此生的,怎么一回来你就变了个样?究竟发生什么了,你为何会忽然性情大变,反口不认?” “那是因为我之前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不知道你的家住在云洲岛上,更不知道你是这岛上的岛主,是钟离家的人!” 少女声嘶力竭地喊着,屋里还隐隐传来了泣声:“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不是藏剑山庄的徒弟,你明明叫钟离羡,不叫慕容羡,你为什么要骗我?!” 这一定是凤少容接过最奇怪的一单生意,也是他遇见过最奇怪的一位客人。 屋中的争吵没有结果,两人不欢而散,钟离羡负气而去,只是留下了凤少容,他或许得在澜心小院住上一段时日了,直到“新娘”愿意配合他,让他为她量身定制,做出那件天下绝无仅有的美丽嫁衣。 钟离羡知道凤少容脾性好,会说话,待人处事聪明周到,便希望他能一边做嫁衣,一边在中间当个说客,说服阿宛改变心意,何时他的嫁衣能做完,何时他便与阿宛举行大婚。 第二日,雨歇天晴,碧空如洗,凤少容正在屋里整理布料时,钟离羡那位烈性子的“新娘”却跑来了。 依然是一身绚丽的金色羽衣,美得夺人心魄,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冷冰冰的,带着十二分的恨意。 “别给我做嫁衣了,还不如帮我做一身丧服,毕竟我跟钟离羡成婚的那一天,就是他命丧黄泉之日!” 第一百零二章 闯入灵堂 “别给我做嫁衣了,还不如帮我做一身丧服,毕竟我跟钟离羡成婚的那一天,就是他命丧黄泉之日!” 少女咬牙切齿着,仿佛跟钟离羡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凤少容却是心念一动,陡然问道: “阿宛姑娘,你当真对岛主没有一丝情意,全然不想嫁给他吗?” 那身金色的羽衣愣了愣,凤少容莫名有些心虚,赶紧道:“别误会,阿宛姑娘,我并非想打探你们的过往,只是凤楼也有个规矩,做出的每一件嫁衣都必须承载着美好的情意,而非沾染上怨气,我不过接了一单生意罢了,也不是来给谁当说客的,更不想砸了凤楼的招牌,你说呢?” 兴许是凤少容的目光太过真诚,又或许是心头压着的那些东西太重了,那张前一刻还怒气冲冲的美人脸,忽然之间哀伤起来,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竟然当着凤少容的面,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我,我是想嫁给他的,我跟他同生共死,经历了很多事情,我早就与他互许终生,除了他我谁也不嫁,可是,可是我偏偏又……不能嫁给他。” 说这话时,阿宛的心一定很痛,因为她陡然捂住了胸口,疼得额上冷汗涔涔,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那之后凤少容便很少在阿宛面前再提起钟离羡了,因为她的心……会疼痛难忍。 探得她的心意后,凤少容也有些怅然若失,倘若阿宛不爱钟离羡,那么他说什么也会救她出去,可她心中偏偏只有钟离羡一人。 世间最痛楚之事,便是动心得太早,又来得太晚,只恨相逢不当时。 凤少容心中百转千回,却又是个十足的君子,他将一切藏于心底,不再多越出一步,还将阿宛的真心告知给了钟离羡,钟离羡喜不自禁,希望他更进一步,说服阿宛彻底留在云洲岛上。 就这样,凤少容在澜心小院的一间偏房中住了下来,阿宛要么闭门不出,对他爱搭不理,要么就天天来捣乱,将他带来的那些珍贵布料统统都剪烂,还当着他的面挑衅地扔出屋去。 他却从来也不恼,只纵着她的性子胡来。 她毁掉多少布料,他便命凤楼再源源不断地送来新的,还任她挑选,说既然嫁衣她暂时不愿穿,他便为她裁剪布料,做些其他香囊、手帕之类的小玩意儿,他甚至还为她做了些精巧的布娃娃,供她平日解闷取乐。 名声赫赫的凤楼主人,却在阿宛面前,完全成了个随叫随到的裁缝匠人,他总是笑得那样温和柔软,如一缕拂过明净山水的春风,久而久之,阿宛与他之间也似乎悄然发生了改变。 一身金色羽衣的明媚少女,不再成日来捣乱了,她会收下凤少容送的小礼物,也渐渐会露出笑脸了,有时候甚至还会拉着凤少容到院中放风筝。 风筝飞得那样高,看似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却怎么也飞不出这间院落,飞不出这座云洲岛,无法将少女寄托在上面的思念之情带回家乡。 “容木头,我想家了。” 终于,有一日,阿宛剪断了风筝线,躺在了草地上,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任温热的泪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叫凤少容一声“容木头”,这不仅仅是打趣他,还因为他聪慧手巧,除了绣工卓绝外,雕工也是天下一流。 任何平平无奇的木头到了他手上,都能雕刻成世间万物,栩栩如生,令人惊叹,而他最爱雕的,还是她的面容。 他雕刻出那么多个她,明明都是同样的一张脸,却一天比一天没了生气,仿佛魂魄都被抽离了出去,整个人就如同井底暗不见光的野草,渐渐枯萎在了这间澜心小院里。 风筝线剪断了,风筝飞上高高的苍穹,彻底看不见了,少女躺在草地上无声泪流。 凤少容却没说一句话,只是也在阿宛静静身边躺下,悄无声息地向她递了一方素净的手巾。 阿宛却没有接过,她一缕长发被风扬起,擦过凤少容耳畔,他心头莫名有些痒,蠢蠢欲动地想要伸手抓住那缕长发,而阿宛却也在这时,忽然开口道:“容木头,你说……我这辈子还能回家吗?” 凤少容连忙收回了手,稳了稳呼吸后,轻声反问道:“你想回去吗?” 可阿宛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凤少容忍不住扭过头,看着依然捂住双眼的少女,他动了动唇角,心倏然跳得很快,鬼使神差间,他又情不自禁地伸出了一只手,想要触碰到她。 那些强自压在心底的东西再也忍不住,似乎下一瞬就要宣之于口了。 “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带你走,只要你说一句,我什么都肯为你去做,好不好?” 院子里静悄悄的,微风轻拂,阿宛却捂住双眼,终是呢喃了一句:“可是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凤少容的手,也便堪堪停在了半空中,再无法越过那一步。 他差一点点就能勾着月亮了,他生出了无穷的勇气,就在刚刚那一刹那,他想过与她的万般可能,却是戛然而止。 这一番无人窥见的心思,天知,地知,风知,云知,唯她不知。 “容木头,你闻闻,这个荷包香不香?” 阿宛擦掉眼泪,哭过一场后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拉着凤少容席地而坐,靠在一棵树下,取出了随身带着的一个香包,倒出了里面的一些东西。 “你闻一闻,是不是很香?这是结颜花的种子,这种花只在我家乡绽放,开花的时候一片金灿灿的,随风摇曳,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别提多好看了,每次我想家的时候,就会拿出这个荷包闻一闻,只可惜,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凤少容养过许多花,可却从未听说过结颜花,他也曾好奇过阿宛与钟离羡之间的经历,也好奇过阿宛的家乡究竟在哪里,可阿宛不愿说,他便也不勉强。 如今见到这些独特别致,又散发着阵阵幽香的花种,他心念一动,望着阿宛那美丽哀伤的面容,不由悄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他从阿宛手中要走了那个荷包,说给他几日,他会送她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接下来几天,凤少容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也不知在捣鼓些什么,阿宛心中好奇不已,却怎么也敲不开凤少容的门,他不愿告诉她自己在做什么,只让她静静等待那个惊喜的到来。 数日后,当一天清晨,阿宛推开房门时,一片明黄色的光芒映入眼帘,她瞳孔骤缩,惊呼了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院里竟然神奇地多了一片花圃,那些明媚灿烂的花儿随风摇曳,在晨曦中泛着金色的微光,就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结颜花,是结颜花!” 阿宛又惊又喜地奔了出来,凤少容还在花圃前忙活着,他像是一夜未睡,眸中都带着一些血丝,脸色也格外苍白。 “容木头,你是怎么办到的?怎么一夜之间变出这些结颜花的?” 阿宛欣喜若狂间,却又不可思议,凤少容却只是笑了笑,唇色愈发苍白了:“不是变出来的,我是将荷包里的那些种子全都埋进了土中,令它们一夜绽放,以后你想家的时候,不用再闻那些种子了,可以直接来看一看院里的这片花圃,怎么样,是不是跟你在家乡看到的结颜花一模一样?” “一夜绽放?”阿宛惊得说不出话来,漂亮的一双眸子盯着凤少容不放,“你怎么办到的?你是什么仙人不成?怎么能令这些种子一夜之间就破土而出,绽放开花的呢?” 面对阿宛的震惊好奇,凤少容却抿唇一笑,一张清雅的面容苍白如雪,摇了摇头,怎么也不愿开口道出玄机。 阿宛却心思聪慧,陡然问道:“是不是那几日?你将自己关在房中的那几日,究竟做了些什么?” 凤少容神色微微一惊,阿宛瞧出端倪,转身就飞奔进了西头那间偏房,凤少容一时没能拉住她,竟当真让她发现了屋中玄机—— 房里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桌上也摆放着许多奇怪的器具,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那一盆满满的血水! 阿宛瞬间脸色大变,扭头看向凤少容,“这,这是你的血?” 事已至此,凤少容也再无法隐瞒,只得无奈地道出实情:“我祖上有些本事,在凤楼中流传着许多秘术,我这几日其实只是在做一件事,便是用自己的血水浸泡那些结颜花的种子,也不过是想尽力试一试罢了,却想到我竟真成功了,当真令那些花种一夜绽放了……” 顿了顿,凤少容温柔地看向阿宛:“你别担心,我不过是耗费了一点鲜血罢了,没什么的……” “傻子,你真是个大傻子,你为何要这样做?”阿宛红着眼眶,胸膛起伏不定,声音也轻颤起来:“容木头,你这样做……值得吗?” “我只是想早点看到你露出笑脸,毕竟,你快嫁人了,我怕时间来不及了,我也不可能永远住在这澜心小院里,一辈子守在你身边……我只盼着,你能每日快快活活,忘却所有忧愁痛苦,能看见你展颜一笑,我便心满意足了,又有何不值?” 许多话不能说,许多事不能做,那一步终究不能迈过,他唯一能送她的,也只有这院里一大片灿然绽放的结颜花了。 他们再次站在了那片花圃前,阿宛不知凝望了多久,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轻轻道:“容木头,你伸出手心来。” 凤少容不明所以,却也依照阿宛所说摊开了手心,阿宛竟然以指做笔,在他手中写起了字。 “容木头,你记着,其实我叫——绾绾。” 她在风中抬起头,浅色的眼眸泛着动人的光芒,“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我也骗了钟离羡,你别告诉他,只当作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与你在这院中一同度过的这段日子,你始终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阿宛,不,绾绾,她当真是个太聪慧的姑娘,窥见了平静海面下的一切,却又缄口不言,只给了凤少容最体面,也最温柔的答复。 金色的月亮依然皎洁无瑕,高悬天际,只是凤少容知道,仰望月亮的日子,或许就要结束了。 “绾绾,我能抱一下你吗?” 摇曳的结颜花间,凤少容也红了双眸,绾绾没有拒绝他,他终于将月亮拥入怀中了。 那一刻天地间仿佛都静了下来,他们在花圃前紧紧相拥,他在心中无声地与她道了别,即便再不舍,这场好梦也终究要醒来了。 可就在这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 “何事如此感动,竟让二位都泪流满面,情不自禁地搂在一块了?” 钟离羡不知何时到来,目光阴沉,望着他们笑意狠厉:“阿宛,你不如也说与我,说给我这位夫君听听,嗯?” —— 青林苑,一室昏暗,火盆里烧着纸钱,案上还供奉着灵牌,可灵牌上却没写一个字,只隐隐勾勒着一幅图案。 宛夫人坐在火盆前,拿着刻刀落下了最后一笔,她吹掉了木屑,凝眸看向手中那个木雕,最终摇了摇头,将才刻好的木雕掷入了火盆中,一声轻叹道: “容木头,我雕工不及你,雕的可比你难看多了,你却也别嫌弃,终归是我对不住你,此生此世,你便不该遇见我……” 她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眸,听着木雕在火盆中燃烧的声音,久久没有动弹。 每年到了故人忌日的这一天,她都很难熬,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裹挟着她在昏暗的大海中浮浮沉沉,始终难以上岸。 她这一生,一步错,步步错,负人负己,可笑至极,荒唐至极。 外头似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侍女们像在极力阻拦着谁:“你不能进去,当真不能进去,夫人今日谁也不见……”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冷风瞬间从外面袭来,将火盆吹得啪啪作响,也将宛夫人陡然拉回了苍凉的现实之中。 “师父,我要见我师父!” 第一百零三章 师徒相认 “师父,我要见我师父!” 铃铛声在屋中突兀响起,少女气喘吁吁,像是一路奔来,胸膛起伏间,竟连眼眶都泛红了。 几个侍女惊慌地跪了一地,“夫人,我们没能拦住她,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 “下去吧,将门关上,不用守在外头了。” 宛夫人挥挥手,仿佛很是疲惫,门“吱呀”一声再度被合上,屋里烛火昏暗,她抬头对上了那双清浅含泪的眼眸。 少女一步步走近她,有些茫然无措,又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她呼吸紊乱间,连手脚都在颤抖着。 “师父,师父您……也是从青黎大山中出来的,您同我一样,也是蝶族人,对吗?” 她声音发颤,眼眶愈发红得厉害:“您早就知道我们是一族之人,才会待我那样好,还收我为徒,将另一把溅星弓传给我,对不对?” 许多从前不曾留意的东西霎时串联了起来,令施宣铃如拨云见日般,恍然大悟,又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难怪第一次少岛主带我来为您治病,您起初将我赶走了,后面又忽然要见我,就是因为,因为……我当时留下的那几颗花蜜糖吧?” 师父一早就将她认了出来,却一直不动声色,唯独她蒙在鼓里,还有那么多细枝末节,如今统统都明朗了。 原来她们竟是一族之人,她原先以为在院中种下结颜花的人便是她的族人,可万万没想到,结颜花虽是凤楼主人种下,但带来花种的却是宛夫人,兜兜转转间,她要找的那个人,竟然就在身边! 相比于施宣铃的忐忑与激动,宛夫人的情绪却平静多了,她似乎毫不意外施宣铃的到来,只是望着火盆里燃烧的那个木雕,轻渺渺地开口道: “凤楼的人来过一趟,说你们误闯鬼泣林,是凤殊行将你们救了回去,凤殊行还说要送我一份大礼,我便料到他会告诉你一些东西……” “他是将那本手札给你看过了吧?他是不是让你来告诉我,凤少容临终前,留了一些遗言给我?” 灵牌之下,宛夫人目光幽深,纤长的手指慢慢并拢,所料竟是一字未差。 施宣铃一颗心狂跳不止,她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又几步上前,缓缓蹲在了宛夫人跟前,覆住了她那只冰冷的手。 “师父,我的确看过凤前辈写的那本手札了,只是,只是很多东西我都想不明白……您为何会离开青黎大山,跟钟离岛主在一起?与他互许终生后,来到云洲岛上,又为什么抵死不从,不愿再嫁给他了呢?” “十七年前,凤前辈为您策划过一场逃亡对不对?那夜寄雪崖顶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都要成功了,您为何最终没有走?” 凤少容留下的那本手札虽是一本回忆录,有些地方却语焉不详,缺失了不少内容,澜心小院的那段往事,更是结尾得仓促万分,一切戛然而止,令人摸不着头脑。 那时凤少容为宛夫人种下一片结颜花后,钟离羡便将他“请”离了澜心小院,让他自个回凤楼去做嫁衣了,不用再陪在宛夫人身边,而婚期也直接定了下来。 等凤少容再见到宛夫人,已是三月后,他来为她送嫁衣,她坐在铜镜前,面容憔悴,消瘦了一大圈。 “容木头,你带我逃走吧,离开云洲岛,去哪儿都好,行不行?” 这三月里不知发生了何事,原先还有一些生气的阿宛,如今彻底枯萎了,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她眸中更是带着对钟离羡刻骨的恨意,恨到指甲都深深陷进了手心之中,“哪怕我无颜回家,罪大恶极,再回不到我来时的地方,我也不想再待在钟离羡身边了,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她决意要逃,凤少容自然是刀山火海,无所畏惧,为她奋不顾身。 他为她谋划好了一切,最终大婚之夜,他带着身着一袭火红嫁衣的她,逃到了寄雪崖上,下面有凤楼安排好的船只接应,只要顺着崖顶的一条密道下去,他们便能成功脱身了。 可是手札上记载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令凤少容苦心谋划,甘愿涉险,不顾生死的那个“绾绾”,终究没有逃离出云洲岛,获得自己想要的自由,反而留了下来,成为了如今的“宛夫人”。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施宣铃百思不得其解,凤少容已然逝去,那么答案,便只有她师父宛夫人一人知晓了。 听到施宣铃再提起前尘旧事,宛夫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固,她似乎又透过眼前火盆中燃烧弥漫的青烟,窥见了那一年寒风凛冽的寄雪崖顶。 大雪纷飞,天地间狂风猎猎,她穿着鲜艳如火的嫁衣,好不容易与凤少容逃了出来,以为终将得到自由时,却没有想到,钟离羡竟然带人追了上来—— 本该在新房中饮下掺了药的喜酒,昏迷不醒的他,竟穿着一身烈烈如火的喜服,握着自己的逐鹿刀,目光阴鸷,唇含冷笑,一步步走向崖边的二人。 “凤少容,你要带我的新娘去哪里?” 渺渺飞雪间,大批人马将寄雪崖顶团团包围,钟离羡仰天而笑,犹如一个地府修罗般,每一个字都那样阴冷而绝望,隐隐带着一股要摧毁一切的疯狂。 “阿宛,我以为,你心中有我,是决计不会跟凤少容走的,我满心欢喜地为你布置一切,要给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甚至亲手接过你递给我的药酒……可直到我在新房中装到最后一刻,你都还是没能留下来,你竟对我如此绝情,过往皆成云烟,你当真没有一丝留恋了吗?” 钟离羡何等心机,他早知凤少容所谋划的一切,却将计就计,不过是想试探阿宛对他的一颗真心,他不信她会对他这般绝情。 他放手一赌,赌她对他的情意,赌他们生死不弃的誓言,赌她不会离他而去。 只可惜,结果令他失望了,他赌错了,她竟是真的要离开他,同凤少容远走高飞。 青烟缭绕,宛夫人坐在火盆前,闭上眼眸,鼻尖似乎又嗅到了那一年寄雪崖顶上的血腥味。 她内力被钟离羡封住了,凤少容便挡在她身前,以一人之力,对抗钟离羡以及他麾下的八大高手。 “绾绾,你快逃,快逃啊!” 崖下有凤楼的船只接应,他想为她拖住追兵,令她能逃出生天! 那身素来清雅的月白长袍都沾满了血污,漫天风雪中,凤少容衣袂飞扬,寸步不退,他那样一个清和温雅的性子,竟为了她大开杀戒,从来只裁剪嫁衣的一双手,竟也与人殊死搏斗起来。 一片混乱之际,她腹部却是骤然一痛,踉跄之间,她摔在了雪地中,身下竟流出了一摊的血! “阿宛!” 钟离羡目眦欲裂,再顾不上与凤少容缠斗了,只向她飞奔而来,却她狠狠推开,“别碰我,我恨你,你让他们住手,是我自己想要逃的,不关凤少容的事,你若是伤了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鲜血越流越多,弥漫在雪地之中,宛如开了一片凄艳的血花。 “师,师父……你难道是……” 火盆前,施宣铃越听越心惊,宛夫人却望着跃动的火舌,脸色苍白,木然地道:“没错,我在寄雪崖顶上动了胎气,险些流产,因为我那时,那时便怀上了……阿笙。” 这也是她恨煞了钟离羡的原因,因为那一日,他撞见她与凤少容在花圃前落泪相拥后,妒意横生,在“请”走凤少容后,又与她在屋中激烈争吵起来。 那时钟离羡失了神智,不懂为何他的阿宛忽然会变成这样,他们明明一同闯荡江湖,几经生死,深爱彼此,互许终生,她为何随他来到云洲岛后就一下跟变了个人似的,甚至抵死都不愿嫁给他了呢? “还有那个凤少容,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抱在一起,你是不是对他动了情?枉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才放心地让他留在这里替你做嫁衣,竟没想到是我引狼入室,这凤少容表里不一,虚伪至极,竟是个如此卑劣小人!” 钟离羡妒火中烧,怒不可遏下,痛骂起了凤少容,这更激怒了当时的宛夫人,她狠狠一耳光就扇了过去。 “不许你骂容木头,你没资格骂他,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就是这样一句维护凤少容的话,让一切都失了控。 澜心小院的那间屋中,钟离羡彻底丧失理智,动用强招,对他一直视若珍宝的姑娘,竟犯下了……无比可怕的事情。 那一夜后,钟离羡后悔莫及,百般低头认错,甚至还在宛夫人的门前长跪不起过,想求得她的原谅。 可她当然不会原谅他,她性情本就刚烈,宁折不弯,如此一来更加恨极了他,这才会在凤少容来送嫁衣时,说出那句:“容木头,你带我逃走吧,离开云洲岛,去哪儿都好,行不行?” 寄雪崖顶,他们没能成功逃脱,钟离羡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她腹中的孩子,他把她带回云城,软禁在一处别院里,几乎没日没夜地守着她,整个人几近癫狂—— “你如果再敢逃,我就杀了凤少容,杀了整座凤楼里的人,我会把他们统统杀光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知道我是做得出来的,阿宛,你是见过我杀人时的模样的,我反正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我为了你什么都干得出,你别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木雕在火盆里烧得劈啪作响,青烟缭绕间,渐渐一片焦黑,模糊了那张原本雕刻清晰,温润清雅的面目。 施宣铃听到这,心弦一动,耳边忽然回荡起钟离笙在石洞里对她说过的话,他说他偷听到了母亲与闻晏如的对话,那样冷冰冰的一句话,毫无母亲对孩儿的爱意,只带着满腔的恨意,几乎要将他的心都割得鲜血淋漓—— “他生下来时,我的确想过将他掐死,不过是被钟离羡拦了下来罢了……这十数年的光阴,已是他偷活的了。” 想到石洞里,小鲨鱼那满眼泪光,痛彻心扉的模样,施宣铃一颗心就忍不住揪疼起来。 “原来,原来是因为这样,师父您才对少岛主……” “不只是这个原因,总之……他是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的。” 施宣铃呼吸微颤,看着宛夫人决绝的神色,在心中替钟离笙感到不忍,她沉默了会儿后,倏然又轻声问道:“那后来呢?师父您还有去见过……凤前辈吗?” “我去见过他,因为我想搞清楚一件事。” 那日寄雪崖顶上,她险些流产,凤少容不顾一切地冲破重围,奔至她身前,染血的衣裳被利刃划破,露出了他锁骨间的一处图腾—— 火凤展翅,涅盘重生,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处图腾。 她不可置信,却被钟离羡带走囚禁起来,无法找到凤少容问个究竟,直到她腹中的孩子出生,钟离羡对她的看管没那么严了,她才趁机提出要求,她想去一趟凤楼,跟凤少容见上最后一面。 她答应钟离羡,她不会再逃跑了,此生会在岛上终老,毕竟她也的确……回不去了。 纵使明面上她再装出一副厌恶的模样,可阿笙也毕竟是她的孩子,是她唯一的亲生骨肉,是在这世间与她血浓于水的人,她舍不下他。 这个孩子终究将她牵绊住了,也就此断绝了她的后路,令她彻底沦为了罪人,此生再也离不开这座云洲岛了。 她去了一趟凤楼,从早上待到了黄昏,钟离羡就抱着孩子守在楼中,直到粲然的霞光透过窗棂,洒在孩子熟睡的脸庞上时,她才满脸是泪地走下楼来。 她终于弄清楚了心中的那个疑团,可她宁愿从来不曾知晓过真相,因为如此一来,她连在岛上唯一的一个朋友……都要失去了。 “师父,您在想什么?” 见宛夫人久久沉浸在往事之中,眸中有水雾升起,却始终一言未发时,施宣铃终于按捺不住,“您说后来见过凤前辈,是为了搞清楚一件事,究竟是什么事?为何手札上一个字都没有记录下来?” 宛夫人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火盆,关于在寄雪崖顶发现火凤图腾的那一段,她到底选择了隐瞒,没有告诉施宣铃,只是陷在前尘旧梦里,不管少女在身旁如何追问,她都没有开口。 直到铃铛声响,施宣铃凑近她,试探地问道:“师父,是不是,是不是跟凤前辈留下来的遗言……有关?” 第一百零四章 雨中相拥 “师父,是不是,是不是跟凤前辈留下来的遗言……有关?” 听到施宣铃这句话后,宛夫人神色微微一变,才终于转过头来,望向了眸光清亮的少女。 “流水下山非有意,片云归洞本无心。人生若得如云水,铁树开花遍界春。” 施宣铃清灵的声音在屋中响起,火光映照出她那双浅色动人的眼眸,她注视着宛夫人,神情认真无比,一字一句道: “师父,凤前辈想对您说,让您不要再画地为牢,锁住自己了,此生您无错,他亦无错,您无需介怀他的身份,无论他究竟是谁,你们之间的情谊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他只盼您能解开心结,放下执念,就像您当年在澜心小院时对他说过的那样,还将他视作……最好的朋友。” 这么多年来,他何尝不知她活得有多么辛苦?可她不愿见他,也不愿看他写给她的任何东西。 他有那么多话想对她说,却终究只能抱憾而去。 他多么希望,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她还是那个一身金色羽衣,手持挽月神弓,骄傲明媚,熠熠生辉得如同天上明月的小姑娘。 她若能放下执念,放过自己,放下一身沉重负担,无拘无束地活着,该有多么好啊? 他只盼她还能叫他一声“容木头”,就像那一年那一日,她跟他站在那片结颜花前,对他说过的那番话一样—— “容木头,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与你在这院中一同度过的这段日子,你始终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她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他们永远会是……最好的朋友。 可她食言了,沧海桑田,时光荏苒,一切终究物是人非,掩于那片花圃之下。 结颜花年复一年地盛开着,当初一同并肩赏花的人,却再也不能站在一起了。 灵牌之下,木雕最终在火盆中彻底燃尽,灰败一片,消散如烟。 而坐在火盆前的宛夫人,早已泪流满面。 她终于明白,为何凤殊行会说送一份大礼给她,因为凤少容的遗言于她而言,正是良药,他无一字苛责怪罪,反而温和如初,善解人意地为她思量,劝她放下执念,解开心结,不再自锁笼中,痛苦余生。 她一直不敢面对他的遗言,今日终于知晓了,泪流满面的同时,一颗心却也松快了许多。 原来他没有怪她那样绝情,怪她违背了当日的诺言,原来他还一直记得他们之间的情谊,记得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无错,她亦无错,自我折磨了十数年,是否真的该……放下执念了呢? “师父,您跟凤前辈之间,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让您不要介怀他的身份,是凤楼主人这个身份吗?可明明您一开始就知道的呀,为何后来又忽然心有芥蒂了呢?您一直以来的执念又到底是什么?为何……” “行了,我知道他的遗言了,其余的……都不必再问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前尘往事,譬如流水轻烟,再不复回,你也不用知道那么多,这是我与凤少容之间的事。” 宛夫人忽然幽幽开口,打断了施宣铃所有的疑问。 施宣铃微微一怔,抿了抿唇后,却也终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这的确是师父您跟凤前辈之间的事情,我不该过多追问,只需将凤前辈的遗言带来给您就行了,但我还有一事……” 说到这,施宣铃有些急切地凑近了宛夫人,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师父,您带我回家吧,我想回到青黎大山,回到族人的身边!” “我阴差阳错住进了澜心小院,发现了那片结颜花,才会去凤楼一路追查的,我只是想找到自己的族人,想重回家乡……” “毕竟我离开族中的时候太小了,我阿娘九岁时就把我带出了青黎大山,将我送到了施家,可我没有一日不想着重回族中,我逃过很多次,但我不知道回家的路,只能一直想办法寻找线索,这么多年了,我做梦都想要回去……” 施宣铃泪光闪烁,握紧宛夫人的双手,多年期盼终能见到曙光,回家的路似乎就在眼前了,可宛夫人冰冷的双手却忽地动了动,她陡然打断了她,竟冷不丁问了一句—— “宣铃,越无咎于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猝不及防问出的一句话,再次令施宣铃怔住了,她那双浅色的眼眸里带着些许茫然与不解。 “师父,您……您为何这样问?” “你只需回答我便是,你如今仍钟情于越世子,一心想要嫁给他吗?” 这问话虽然来得好生突兀,可施宣铃仍旧是望着宛夫人,点点头,轻声道:“我,我跟阿越说过,等我找到了家乡,就会带他一同回去的,让他见见我的族人们……” “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再回去了。” 宛夫人闭上了眼眸,长长一叹:“宣铃,人生苦短,忧患实多,不如惜取眼前之人,你余生就留在这岛上,好好跟越世子携手走下去吧……” “可,可是师父,我也想回家啊,想回青黎大山,想跟族人们团聚,求求师父您带我回去吧……” 施宣铃急了,双膝径直跪了下去,她抓住宛夫人的手,眸中泪光涌现,宛夫人却是狠下心来,将她的双手重重掰开,拒绝得毫不留余地。 “不,我回不去了,你也同样回不去了……宣铃,我虽不曾见过你母亲,但她既然在你九岁那年将你带出了族中,送进了施家,那必定有她的良苦用心,天意如此,你便留在云洲岛上,同你心悦之人白首到老,此生此世,忘记青黎大山,忘记蝶族吧,不要再去追寻任何的答案了……” —— 天上乌云翻滚,似被墨汁浸染了般,冷风飒飒间,几点雨滴打落下来,携着一丝料峭凉意,落在了施宣铃的发丝之上。 她失魂落魄地从青林苑中走了出来,孑然一人,背影落寞而孤寂,耳边只回荡着宛夫人那语重心长的字字句句—— “我今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放下一切,不要再去追查任何东西了,否则你稀里糊涂的,哪天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我曾经就告诫过你,不要再去凤楼了,可你不听,还去了那个无比危险的鬼泣林,差点就将性命丢在了那里,你还有几回性命能够拿去赌?” “一切到此为止,你只需回去告诉凤殊行,你已将遗言转达,之后凤楼那个地方你便再不要去了,凤殊行你也别再见了,我今日与你所说的一切内容,你都要守口如瓶,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哪怕是越世子跟阿笙,你都不能对他们说一个字,你听明白了吗?” “从今往后,你就只是施家三小姐,而我也只是这岛上的宛夫人,我们另外那一层身份都不要再提起了,你忘记青黎大山,忘记族人们吧,毕竟,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冷风迎面而来,天色愈发暗沉,雨点也越来越急,施宣铃走上街头,浑不在意衣裙发丝被雨水淋湿,魂魄都似被抽离了出去般。 却就在这时,她隐隐听见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心弦一动,抬眼望去,竟看见了一道俊逸的紫衣身影—— 淅淅沥沥的雨中,少年拨开躲雨的人群,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前挤着,一边不着调地囔着: “让让,让让,跑这么急做什么?躲个雨而已,赶着去投胎吗?老子可瞎了眼睛看不见,撞坏了你们赔啊?” 那道在雨中骂骂咧咧的紫衣身影,赫然正是钟离笙! 说来也巧,他本在凤楼养伤,得知施宣铃苏醒后,第一时间便要去看望她,哪知她竟去了青林苑,这下他也坐不住了,竟趁全叔不注意,直接从凤楼溜了出来,想到青林苑里去找施宣铃。 他一来是担心施宣铃的情况,毕竟那日鬼泣林的祭台上,她失血过多受了重伤,他实在放心不下。 二来他也是想去青林苑,见见自己的母亲宛夫人,他虽被凤殊行救下,带回了凤楼,可心里却矛盾重重,想见母亲,又害怕见到母亲。 他双目失明,如同孩童在病中脆弱时,总想得到母亲的一些关怀与安抚般,他也不例外,想让母亲心疼一下他,但又怕母亲过于担忧,更怕的是……母亲毫不在乎。 就像那年他从战场上回来,拖着血淋淋的身子去找母亲一样,得不到任何爱意,反倒被母亲伤得体无完肤。 可在听到施宣铃去了青林苑后,心里强自压下去的那点念头又被勾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施宣铃,想见到母亲。 想在此时此刻,见到这两个于他而言,无比重要的女人。 雨幕之中,钟离笙拨开人群,脚步踉跄,一身紫衣虽被冷雨浇湿,心头却炙热一片,只想立刻见到想见的人。 他眼睛已被凤殊行医治了番,有所好转,并非全然看不见,如今算是个“半瞎子”的状态,眼前能模模糊糊瞧见一些虚影。 只是他好不容易溜出凤楼,天公却不作美,半路上竟然下了雨,行人摊贩纷纷四散躲雨,他也被裹挟在其中,难以行进。 天色昏暗,众人又躲雨心切,竟一时没人认出这个囔囔的“瞎子”,竟是堂堂少岛主钟离笙。 偏这小鲨鱼什么也不说,更不愿求人相助,只是拨开人群,脚步踉跄地摸索在雨中,直到铃铛声依稀响起,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呼唤—— “阿笙!” 少女一身湿漉漉的,纤秀的身子在雨中模糊一片,却又泛着光芒一般,自雨中向他奔来,手腕上的铃铛也响了一路,直撞进了他心底。 “宣,宣铃?” 钟离笙不可置信间,又惊又喜,还来不及说更多时,那全身湿透的少女竟已一头扎进他怀中,抱着他失声痛哭。 “怎,怎么了,你哭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 世子撞见 “怎,怎么了,你哭什么?” 钟离笙不知所措,怔怔地问道,可怀中的少女只是摇着头,一个字也不说,只紧紧抱着他伤心痛哭。 无法言说这一刻施宣铃那遽然颤动的心弦,她悲从中来,有委屈、有失落、有痛苦,也有陡然在雨中见到钟离笙的激动与欣喜。 就好像在茫茫人海中,乍然见到了散落在世间的亲人一般,是的,于她而言,此刻钟离笙又多了一个身份—— 这是她师父的孩子,体内也流着一半蝶族的血,某种意义上,他也是她的族人啊! 她有那么多话想对他说,可偏偏一个字也不能说,她一时觉得自己万般委屈,又觉得眼前的钟离笙无比可怜。 她知晓了他曲折的身世,偏偏不能对他如实相告,她也知晓了他们是一族之人,却也不能与他相认。 他明明待她那样好,如今还为她瞎了一双眼睛,她却什么都不能告诉他,还见到了他在雨中踉踉跄跄,百般无助的模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是她将那个意气风发,潇洒不羁的钟离笙害成了这样,她心痛得简直无法呼吸。 “小鲨鱼,对不起,对不起……” 天知道她有多少歉意,不仅是为着他那双眼睛,还因为她不得不瞒着他那么多东西。 她无法告诉他,为何他自幼苦求的那份母爱,却始终是求而不得,她无法告诉他,他母亲有多少苦衷,其实他所渴求的东西,从来就在身边,从不曾离他而去过,他母亲为了他甚至一生都被困在了这座岛上! 她也无法告诉他,他们是一族之人,他们之间其实有着那样一份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还想告诉他,她想家了,很想很想,可她回不去了,这天大地大,她一直小心翼翼藏在心头的那点念想……彻底没了,在这雨中化作了一场梦幻泡影。 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施宣铃哭得泣不成声,肩头颤动着,只在雨中不断重复着:“小鲨鱼对不起,对不起……” “对,对不起什么?” 钟离笙却是满脸错愕,施宣铃向来乐观豁达,总是在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一副再灵动不过的样子,他还从未见她这般伤心过。 她紧紧搂着他,在他怀里哭得昏天暗地,他想拉她去躲雨,可她却一动不动,仍旧埋头痛哭着,哭得他都忍不住伸出手,也一点点地回抱住了她,心疼莫名: “傻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明显感受到了怀中人那股莫大的悲戚哀伤,他不明所以,一颗心却也跟着难受起来,在雨中下意识地担心道:“是你的伤还没好吗?是不是哪里疼……” “不,不,不是的。”施宣铃吸了吸鼻子,终是从钟离笙怀中抬起头来,她努力抑制住悲伤的情绪,红着眼眶道: “我,我只是担心你的眼睛,我看到你在雨里跌跌撞撞,辨不清方向,那副样子实在可怜极了,我心疼你,又好害怕,好害怕你的眼睛再也好不了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说着说着,少女话中带了哭腔,竟是又要落下泪来,钟离笙一怔,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他一时间哭笑不得: “就,就这?这有什么啊?谁说我可怜了?我还当发生了什么呢,你吓坏我了你知道吗?”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钟离笙心中却不知为何,因为那句“我心疼你”,如同吃了蜜糖一般,又甜又暖,心间柔软地泛开了一片涟漪。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的眼睛又不是你的错,我都没当一回事,你哭什么?” 他搂紧怀中的少女,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连声哄着她,就像在哄一个哭鼻子的孩童般,甚至嘴边都不由自主地漾起了一抹笑意。 “再说了,我眼睛现下已经好多了,凤殊行都替我瞧过了,我如今能模模糊糊看见些东西了,相信要不了多久,我眼睛就能完全好起来了……” 施宣铃在雨中不住地点着头,可那啜泣之声仍是掩不住,隐隐飘进了钟离笙耳中,他索性捧起了她的脸。 “你不信吗?” 钟离笙身姿颀长挺拔,比施宣铃高出不少,他捧着她的脸,竟然直接扬起下巴,往她脸上蹭去。 “这是你的眉毛,没错吧?” 下巴擦过了施宣铃的眉毛,又往下挨去,“这是你的鼻子,对不对?” 他故意用下巴指认着她的五官,这举动幼稚又滑稽,就像只在她脸上蹭来蹭去的小狗一般,果然将她成功逗笑了。 “痒,好痒,你别闹了……” 施宣铃想要推开钟离笙,可紧接着,少年的下巴却擦到了她的双唇。 “还有这,这是你的……嘴巴。” 不知为何,少年的声音忽然就低了下来,他喉头紧了紧,薄唇微抿,低头望向她,声音里带着蛊惑一般,情不自禁间,竟慢慢地凑近了她。 “宣铃,我……” 少年灼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可施宣铃却在这时,透过他低下的肩头,在雨幕中望见了一道落寞的身影。 “阿,阿越!” 不远处,一道俊挺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雨中,半边脸上还包着一块纱布,一动也不动,正是同样心系施宣铃,从凤楼中赶来的越无咎。 他不知站在雨幕中看了多久,只是手脚都已麻木了,肩头的那只小灰猫更是被雨淋得浑身湿透,满眼藏不住的哀伤与冰冷。 这场雨真是冷啊,冷得透过骨髓,冷进了……心底。 越无咎牵起嘴角,任雨水滑过脸颊,自嘲般地冷冷一笑,转身而去。 “阿越!” —— 雨丝飘飘扬扬,如春日时纷飞的柳絮,细密地落在人的身上,施宣铃一路追去,却怎么也叫不住雨中那道孑然孤寂的身影。 她一颗心跳得很快,又带着些无以名状的慌乱,她蓦然想起施家退婚时,那一日他敲开施家后门,她坐在阁楼上,瞧见他满眼凄楚,向她二姐讨要一个答案,可最终一颗心却千疮百孔,绝望而去。 当时也是在这样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中,她见他肩头白雾缭绕,蹲着一只灰色的小猫,浑身湿漉漉的,蜷缩着身子,在雨中呜咽低泣着,毛茸茸的尾巴也耷拉着,瞧上去孤苦伶仃,可怜极了。 “小灰猫在哭,哭得很伤心。” 那时的她是这般形容的,而那只伤心欲绝的小灰猫似乎今日又冒了出来,可如今将他弄哭,令他伤心的那个人……好像变成了她? 细密的雨丝中,终于,施宣铃在城外一棵茂盛的古树下叫住了越无咎,不,确切来说,是越无咎停在了那棵古树下,仰头看着漫天飘飞的红绸。 久远的传说中,这乃云洲岛上的一棵姻缘树,屹立在此数百年不倒,云城里许多相爱的男女情到浓时,皆会结伴来到此树下,将心意互相写于红绸之上,连同求来的签文一道绑好,再挂在这棵古树上,便可得月老一世庇佑,白首不离,永结同心。 越无咎曾陪施宣铃进云城为宛夫人看病时,两人一同透过马车的窗口,瞧见过这棵姻缘树,那时施宣铃还觉得甚是有趣,悄悄凑在越无咎耳边说,哪一天也要同他一起来到树下,绑个红绸玩一玩。 可那时越无咎却摇了摇头,淡淡笑道:“不必,你我心意互明,何需记在红绸之上?再说了,这棵古树在此已有数百年之久,世世代代,多少相爱之人将心意寄托于此,你觉得这棵姻缘树又都能庇佑得过来吗?” 他那时不以为意,只觉红尘世间,若是二人真心相爱,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如今置身于这连绵不绝的雨幕中,站在这棵百年古树下,仰头看着那些飘飞的红绸,他心口竟传来一阵莫名的钝痛感,还生出了一个荒诞又懊恼的念头—— 为何当初就没有答应她,一同来到这棵树下写下心意,绑上红绸,求得那份白首不离的庇佑呢? 说不准冥冥之中,当真就能得到这棵百年古树的祝福,令他们心心相印,情比金坚,永不分离。 细雨蒙蒙,湿透了少年的衣裳,他却怔怔地站在树下,浑不觉得寒冷,只是望着漫天的红绸出了神。 直到耳边传来了少女的一声:“阿,阿越……” 越无咎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水珠滑落下来,他转过身,只对上了那双不知所措,又小心翼翼的浅色眼眸。 “你,你是不是……又生气了?” 施宣铃站在绵绵细雨中,望着眼前少年单薄孤寂的身子,那张俊秀的面孔冰冷又苍白,半边脸上还裹着纱布,此刻却被雨淋得湿透了。 她心头一痛,忍不住就想上前牵住他的手。 越无咎却后退了一步,“气什么?” 他牵起嘴角,幽幽一笑,每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是气你们抱在一起,在雨中互诉衷肠?还是气他捧起你的脸,情不自禁地想要……亲下去?” “不,不是的……”施宣铃一激灵,急忙摇头,有些慌乱地解释道:“阿笙没有要亲我,你看错了,他只是在跟我闹着玩,证明他的眼睛好了许多,能瞧见我的脸……” “阿笙?” 越无咎倏然打断了施宣铃,他语调古怪,俊逸的一张脸愈发苍白,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冷笑: “什么时候,变成了……阿笙?” 第一百零六章 树后偷听 “什么时候,变成了……阿笙?” 少年喑哑的声音回荡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他似乎越想越好笑,好笑到忍不住仰起头,将眸中热流狠狠逼了回去。 “我明白了,我真正该气的……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一次次做那不合时宜之人,打扰了你们。” 上次在鬼泣林中,他撞见他们在石洞里抱起一起,如今他们二人又在雨中相拥而泣,说来说去,他倒成了那个可笑至极的局外人,不是吗? 越无咎一步步往后退去,笑中带着深不见底的凉意,他忽然伸出手,将脸上的纱布重重扯了下来,那骇然的伤口便陡然暴露在了风雨之中。 “不,阿越……你疯了吗?” 施宣铃眸光骤紧,呼吸一颤,望着越无咎那半边脸上可怖的伤痕,急切不已:“你脸上的伤才上了药,好不容易好转了一些,这样撕开纱布,伤口势必会恶化的,若是留下疤痕来,毁容了怎么办?” “毁容了又如何?你会在乎吗?” 越无咎垂下眼睫,雨珠滑落下来,他身影伶仃,似乎自说自话般,每个字都冰冷地飘入了风中: “我又不是钟离笙,毕竟他生得像他娘,你会心疼他那张脸,甚至不惜为他挡上一钩子,我又算什么呢?” 白雾缭绕,少年肩头的那只小灰猫蜷缩着身子,耷拉着尾巴,浑身湿漉漉的,在雨中愈发孑然孤寂,惹人怜爱了。 “如今他还为你伤了一双眼睛,你更加觉得对不起他,恨不能将一生都赔给他了吧?” 是他亲耳听见的,她在雨中泣不成声,诉说自己对钟离笙的无限怜惜,她看见他在雨里跌跌撞撞,辨不清方向,觉得他那副模样实在可怜,百般心疼他,又害怕他的眼睛永远也好不了了,这才会抱着他失声痛哭。 “其实,其实并非如此,是因为……” 施宣铃咬住唇,想要向越无咎解释,可偏偏耳边又响起宛夫人严厉的叮嘱:“记住,要将这些秘密藏在心底,藏到死,向谁都不能透露一个字!” 天地萧瑟,冷雨敲人心头,见施宣铃始终无言以对,越无咎终于闭上了眼睛,唇边露出了苍凉一笑。 他微微仰头,任雨水滑过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痕,将他浑身淋个透彻,把他最后一丝的卑微奢求都浇灭。 “我到底还在企盼些什么?施宣铃,你这个人有心吗?” “真是太可笑了,又活该如此……我说的是我自己。” —— 海风掠过云洲岛,潮涨潮落,飞鸟归巢,自从那一日后,澜心小院里便像是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冰墙,将施宣铃与越无咎隔绝开来。 她想替他治伤上药,他却避开了她,一副放任不管,听天由命的模样。 她告诉他那件绮梦嫁衣能够拿到了,只要等凤殊行将那三颗风雾珠镶嵌在嫁衣上便好,但是那种下结颜花的人,却是凤楼的上一任当家凤少容,他已然离世,所有线索自然都断了。 那些掩埋在岁月长河中的真相,施宣铃没办法告知越无咎,只能用这样的说辞将一切了断,尽管她早已寻到了同族之人,但她也回不去那魂牵梦萦的家乡了。 屏风的那一头,越无咎却始终沉默着,不管施宣铃说什么,他都一语不发。 事实上,不仅是施宣铃的寻家之路断了,他想探寻的那些答案也没了头绪,凤楼究竟与奉氏一族有关联吗? 他不得而知,尽管他见过凤殊行,还被他救回了凤楼,但那时几乎都是全叔在照料他,他不曾近身与凤殊行接触过,便也不曾看到过他手腕内侧的那个火凤图腾。 而十七年前在澜心小院住过,种下结颜花的人竟是上一任凤楼主人,他如今也已离世。 冥冥之中,阴差阳错,许多东西仍浮在海面之下,不曾让越无咎窥见玄机。 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在院中练着越家剑法,练到体内热血翻腾,一股邪气裹挟着剑招,有什么同时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他已悄无声息间坠入魔剑之道,一步步越走越远。 施宣铃守在他旁边,浅色的眼眸里满是担心与关切,想要靠近他身旁,却都被他凌厉的剑气所阻拦。 他们之间的那道冰墙,似乎一日比一日坚固,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消融掉。 施宣铃远远看着越无咎半边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心中揪疼无比,再不愿这样下去,她暗下决心,说什么也要为他医治,若再被他推开,她便撒泼耍赖,彻底豁出去,无所不用其极,总要缠上他才行。 可没想到,在她正准备行动之际,院里竟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少女一身飒爽红衣,腰间缠着一根紫色长鞭,踏着双别致的绘银长靴,娇俏明艳,不可方物。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枫舟公主,她只身一人,特地来向越无咎辞行道别。 她母后寿诞,她得回一趟姑墨国了,下一次再来这云洲岛上,也不知会是何月何日了。 “小舅舅,你不如……同我一起回姑墨吧?” 澜心小院里,斜阳西沉,结颜花随风摇曳,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其实上次你赴约去看天霞之境时,阿笙在船上说的那些话,也不无道理……” 他虽然打趣越无咎,让他去姑墨国做那“和亲相公”,便可戴罪立功,重振越家,但调侃归调侃,事实上,这于越无咎而言,的确是一条明路。 “我知道你背负着血海深仇,可被困在岛上,无计可施,但我能帮你,替越家翻案,洗刷冤屈,为越氏一族报仇,只要是你想做的一切,我都能够……成全你。” 姑墨王也早有与东穆结盟之意,但枫舟公主性子烈,绝不嫁自己不中意的人,连姑墨王也拗不过她。 她如今心中只有越无咎一人,只要他能应下这桩婚事,他就不用再走一条布满荆棘,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路了,他所渴求的一切,也将手到擒来了。 这诱惑的确太大了,换作任何人,只怕都已经一口答应下来了。 “小舅舅,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我愿意等你,这个紫金葫芦你收好,只当作一件信物,待你想清楚了……你随时可以拿着它来姑墨国找我,我定会许你想要的一切。” 精致小巧的紫金葫芦在夕阳中泛着动人的微光,这是枫舟公主戴在脖子上多年的贴身之物,有驱邪庇佑,安康顺遂的美好寓意,如今她却送给了越无咎。 小小的紫金葫芦,承载着一份炙热无比的满满心意,越无咎握在手心中,一时间喉结微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长风拂过他们的衣袂,枫舟公主不舍抬头,望见越无咎半边脸上的伤痕,又眸含心疼,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小舅舅,你脸上的伤……当真不打算治了吗?” 她也给他拿过药,却都被他拒绝了,少年那样执拗,刻意在惩罚自己一般,又像在同谁赌气似的。 枫舟公主不傻,她早知施宣铃医术高超,但越无咎却不肯接受她的医治,虽然她不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能让越无咎如此反常失态的,除了他那个“坏姑娘”,还能有谁呢? 当下,听到枫舟公主的问话后,越无咎目光一动,却终究只是薄唇轻启,吐出了八个字:“皮相而已,又有何妨?” 枫舟公主失笑摇头:“也对,多一道疤痕也没什么,我们姑墨的勇士哪个身上没有几道疤的,还更添了几分男儿气概呢,反正我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你这皮囊。” 晚霞笼罩着澜心小院,最后的离别时刻终是到来,枫舟公主深吸口气:“小舅舅,我走了,你要收好我的紫金葫芦啊。” 她依依不舍间,情难自抑,上前还想抱住那身姿俊挺的少年郎时,他却抿了抿唇,到底后退了一步。 “抱一下……都不行吗?” “公主,抱歉。” 越无咎望着枫舟公主,双眸定定,只是意味深长地道:“山高水长,望公主一路平安,善自珍重。” “你这个人啊……”枫舟公主虽有失落,却仍是扬起了唇角,眸中泪光闪烁道:“你哪一天才能忘记你的‘坏姑娘’呢?小舅舅,你别让我等太久,想明白了就来姑墨国寻我……” 这番话动情无比,却又带着万般叹息,连躲在暗处的施宣铃听了,心弦都不由颤了颤,她目送着那道明艳的身影远去,神色怔然,若有所思。 越无咎也久久站在夕阳下,一动不动,仿佛在想些什么。 他余光一瞥,躲在树后的少女似有所感,慌乱地缩回了身子,只是那细微的铃铛声却传入了他耳中。 他不动声色,眸中敛下万般情绪,只将那紫金葫芦举在眼前,一边轻轻转动着,一边细细端详着,好似在暗暗打算些什么般。 于是躲在树后的少女,一颗心更加乱了,她茫然地望向虚空,一只手慢慢捂住了胸口,耳边又回响起了那日雨中他对她说的那句话—— “施宣铃,你这个人有心吗?” 她怎么会没有呢,不然为何她现在这里,七上八下的,又酸酸涨涨的,那般不安,那般……难受呢? “阿越,你真打算去姑墨国……找枫舟公主吗?” 第一百零七章 你知不知羞 夜阑人静,月色迷蒙,施宣铃赤着脚,披散着一头如云的乌发,悄悄地绕到了屏风后。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少年熟睡的脸庞上,他似乎又瘦了一点,半边脸上还挂着那条长长的伤痕,只是颜色没有之前那样深,慢慢转淡了。 明明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却偏偏多了这道伤疤,瞧着便令人心疼。 施宣铃屏住呼吸,慢慢上前,手中还拿着一方小小的匣子。 当日他们三人一同闯那鬼泣林,她虽失血过多昏迷,但身子一向有着强悍的自愈能力,没几日便彻底恢复了过来,而钟离笙现下住在青林苑里,她也不断往返云城去替他施针医治,他的眼睛一日也比一日好了,唯独剩下越无咎……这受伤的半边脸。 那道疤痕始终得不到医治,不,是他不愿治,他甚至都不愿让她碰他一下。 她每回替钟离笙施完针,从云城回来时,往往夜已幽深,他虽然不同她说话,却总是会站在门前,提着一盏灯静静等候。 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便会默默进屋,梳洗睡下,全程不与她说一句话。 她有心想替他医治脸上的伤痕,却连近他身都不能,今夜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只想将那道看不见的冰墙狠狠砸碎。 夜风凛冽,屋中一片悄寂。 施宣铃轻手轻脚地靠近那道熟睡的身影,手中的药匣已经打开,那药膏晶莹,色如白玉,她挑了一点在指尖,慢慢俯下身去,正要将药膏抹在少年受伤的半边脸上时,手腕却忽然被人一把扣住了—— 月光之下,越无咎睁开眼眸,竟将她逮了个正着,那目光望得施宣铃心头一惊,差点没拿稳手中的药匣,“阿,阿越……” “你在做什么?”越无咎声音有些沙哑。 施宣铃稳了稳呼吸,连忙道:“我,我想给你上药,这盒玉颜膏是我自制的,用了我族中的古方,我还在院里采了一些结颜花,碾碎了掺杂在里面,只要你每日在伤痕处涂抹上几次,脸上就一定能恢复如……” “我脸上的伤与你何干?” 越无咎目光冰冷,干脆利落地拒绝道:“把药拿走,我不会用的。” 他说着便推开了施宣铃的手,正要背过身去时,哪知施宣铃竟一咬唇,直接爬上了他的床。 他还未回过神时,她已霸王硬上弓般,再顾不上任何东西,蛮横地就跨坐在了他的身上,不由分说地将那药膏抹在了他的脸上。 “不用也得用,你是我夫君,从头到脚都是我的,我不许你毁容,我要你好好的,要你脸上恢复如初,变回从前那只俊俏的小灰猫!” 施宣铃不知哪来的力气,铁了心地压在越无咎身上,不顾他的挣扎,强硬地往他脸上涂抹着药膏。 “我一世学医,若连自己夫君都医不好,还不如趁早砸了药匣子呢,阿越你别再跟我赌气了,我说什么也得把你治好!” 伤口上了药冰冰凉凉的,清冽的药香萦绕在他们之间,越无咎耳垂都红透了,在黑暗中咬牙喝道: “施宣铃,你知不知羞?” “我不知羞,你本来就是我夫君,我只要你好起来,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你把这盒玉颜膏收下,以后每天涂抹三次,如果你自己不涂,我就每晚到你床上来闹,反正是你说过的,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密不可分,夫妻之间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你!” 越无咎一下语塞,他忽然扣紧施宣铃的双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一发力,纵身而起,反压住了她,那小小的药匣子也随之掉落在了枕边。 “你现在想起与我是夫妻了?那两次同你的阿笙抱在一起时,你又当我是什么?” 少年咬着牙,俊秀的一张脸上带着隐忍的怒意,施宣铃被压在床上,有心想解释些什么,却到底没法和盘托出,只能极力挣脱出一只手来,瞅准空当,又将那指尖剩下的药膏飞速往越无咎脸上抹去。 “我也当你是我夫君,我跟小鲨鱼只是朋友,朋友为我受了伤,我心疼朋友,对朋友好,只是这样罢了,你别气了好不好?” “别碰我!” 少年却似炸了毛的山猫一般,狠狠将施宣铃挣脱的那只手再次扣住。 “施宣铃,你确定自己分得清朋友跟夫君的不同吗?” 她被他圈在怀中,一时无法动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语带迟疑:“我,我应该是分得清的,小灰猫跟小鲨鱼,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 她心头乱糟糟的,不知该怎么表达,还想说下去时,可越无咎的呼吸却愈发急促,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施宣铃急了,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般。 她双手虽然被缚,但她还有嘴巴啊! 少女想也不想,倏然凑近眼前那张俊逸的脸庞,蜻蜓点水般地轻啄了一口。 以往她惹小灰猫生气了,这样做总是奏效的。 亲了脸颊不算,她还想再去寻他的唇,可这回却落了空,少年别过脸去,胸膛起伏着,话中带着一丝愠怒之意:“也别亲我,你这样算什么?” 迷蒙的月光中,那张俊逸的面孔极力抑制着紊乱的呼吸,咬牙之间,连眼尾都微微泛红起来。 “施宣铃,你究竟当我是什么?永远都是这招,我便如此好哄骗么?” “我,我没有哄骗你,我只是想让你欢喜……阿越,你别气了好不好?” 施宣铃有些无措,又有些委屈,她双手想要挣扎出来,反被越无咎扣得更紧了,她只能仰面看着他,这样的他实在陌生,不知为何,她心里一慌,清浅的眼眸里也莫名起了一层水雾。 “阿越,我今天见到枫舟公主来向你道别了,我就躲在树后面,全都听到你们说的话了……她让你跟她去姑墨国对不对?” 藏着心底的话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少女委委屈屈的声音在屋里响起,皓白的手腕因为极力挣扎,戴在上面的铃铛也轻轻晃动起来,晃得越无咎心头一软,不由卸了力道,将人松开了许多。 他看向身下雪肤浅眸的少女,明明心弦颤动不已,却仍是极力克制住,故意冷着一张俊脸道: “你既然听到了,又何必来问我?” “你,你收下了枫舟公主送的那个紫金葫芦对不对?我亲眼看见的……你难道,难道真打算去姑墨国吗?” 施宣铃急了,三分委屈化作了七分害怕,越无咎却仍是冷着脸,挑眉反问道:“你以为呢?越家惨遭诬陷,满门冤屈,我父亲还未翻案,前路漫漫,不辨方向,我被困岛上,迷雾重重,又到底该选哪一条路呢?” 这一下,施宣铃再忍不住万般酸楚,心中有什么坍塌了一般,她拼命摇头,双手霍然挣脱出来,一把勾住了越无咎的脖颈,眼眶霎时就红透了。 “不,不要,阿越,你别走,别去姑墨国找枫舟公主好不好?我们一起想办法给越家翻案,替你父亲洗刷冤屈,我也会帮你查明真相的,不管发生什么,前方的路我都陪你一起走下去,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好不好,你别去找枫舟公主了……” 她长发散在床上,浅色的瞳孔里盈着泪水,白皙的双臂紧紧勾住越无咎不放,那委屈又害怕的模样,仿若山间一个迷了路的小精灵般,那般惹人怜爱,又不觉间将人蛊惑。 越无咎呼吸灼灼,一颗心也像泡在了海水中一样,浮浮沉沉的,又酸又涩,难以言喻。 月光之中,他们一上一下,他注视着她的眼眸,终是喑哑地问道:“施宣铃,你也会害怕吗?” “怕,我当然怕了……”施宣铃明显感觉到越无咎情绪起了变化,他们之间的那道冰墙似乎有了松动,她连忙道:“我早就说过,你是圣旨钦定,只属于我一人的小灰猫,我绝不会放你走的,有什么我们一同面对,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管前路再难走,我们也别放开彼此的手好不好?那一道长虹贯日,我们不是还要一起看吗?” 说着说着,施宣铃双手又晃了晃,轻轻地摇着越无咎的脖颈,她泪盈于睫,语气愈发可怜兮兮起来:“阿越,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这架势叫越无咎难以抵挡,他眸光晦暗不明,神情明显有所松动,而他肩头白雾缭绕,那只原本冷脸孤傲,甚至是炸毛的小灰猫,更是松了紧绷的脊背,收回了锋利的爪子,仿佛被人摸顺了一身皮毛,重新变得柔和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她稍微哄一哄他,他便会对她心软不已,缴械认栽。 久久的对视间,越无咎喉头终于动了动,只最后问道:“那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你究竟……喜欢钟离笙吗?” 这个问题来得万般突然,施宣铃眸光一怔,竟一下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从她探得真相,知晓师父是她的族人后,连带着对钟离笙,她也有了些不一样的情感。 毕竟阿笙体内流着的,可是一半蝶族的血,某种意义上,他不也算是……她的族人吗? 她如今对他既有朋友之间的情谊,也有对他身世的无尽怜悯,还担负着要医好他一双眼睛的责任,除此之外,最特殊的还是那份……无法为人道的同族之情。 就像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历尽千辛万苦间,好不容易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失落在外的……亲人一般。 这些加在一起,都能算作是……一种喜欢吧?还是极其特殊,难以形容的一种喜欢? 床榻上,施宣铃不自觉地咬住了唇,不知该怎么回答越无咎这个问题,她不想对他撒谎,可有些东西又不得不瞒着他。 见施宣铃久久没有回答,也瞧出了她眸中的那份纠结犹豫,越无咎整颗心都凉了半截,他眸光一暗,将脖子上挂着的那双手狠狠拽了下来,肩头那只小灰猫也再次弓背炸毛。 “你快说,不许骗我!你当真喜欢上钟离笙了吗?” 第一百零八章 不谙情爱 “你快说,不许骗我!你当真喜欢上钟离笙了吗?” “我,我不知道,我对他……对他是有喜欢的。” 此话一出,越无咎的身子明显一僵,连呼吸都刹那停滞了。 施宣铃却又紧接着道:“但,但又不是想嫁给他的那种喜欢,我就是觉得跟他待在一块挺开心的,他其实是只很可怜,又挺可爱,也有情有义的小鲨鱼,如今他还因为我伤了眼睛,我一定得治好他才行……不然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如果他出了事,我也会奋不顾身地去救他……” 颠三倒四的形容里,施宣铃越说越乱,连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这些,这些都算作喜欢吗?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对小鲨鱼到底……” 施宣铃又如何会知,族长岐渊在她身上下了一道封印之术,不仅将她体内火凤明王的力量封住了,也隐隐间封了她的几缕情丝。 她此时神识残缺,不谙情爱,所以才一直“不开窍”,因为她本就于七情六欲上,有所缺失。 如此率性天然,灵动无瑕,自会吸引到世间许多男儿倾慕的目光,可这份青涩懵懂,却也会在同时伤到那些真心爱她之人。 果然,越无咎在听到施宣铃的回答后,眼眶都隐然泛红了,他咬着牙道:“施宣铃,你究竟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你对钟离笙所谓的喜欢,到底是哪一种?你说不是想嫁给他的那种喜欢,可你又懂究竟什么才是……才是想嫁给一个人的那种‘喜欢’吗?” 少年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屋中,他注视着身下那双浅色的眼眸,每个字都吐露得那样艰涩而痛楚:“施宣铃,你当真……喜欢过我吗?” 世间大多是男子薄幸多情,辜负痴心女子,可到了他们这里,身份浑似颠倒过来一般,她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薄情”之人,一次次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我总是想找到,想找到一些足以印证你心意的证据,哪怕是一点点蛛丝马迹,我不断去证明,去说服自己,可有时候,明明前一刻还笃定你对我的情意,后一刻却开始患得患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嘴上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想嫁我为妻,可你心中当真是这么想的吗?你当真知道‘夫妻’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我有时候也会在想,是否一切只是一个梦,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你陪我一路流放,随我来到云洲岛,同我住在澜心小院里,一同构建我们这个小小的家……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我幻想出来的美梦,因为我一个人撑不下去,只能幻想出如此美好的你,来给自己一点点能追随的光,来给那满嘴的血腥苦涩中,加上一点点其实并不存在的甘甜……” 那些坚定的信念,此刻前所未有地动摇起来,越无咎喉头滚动,眼眶红得愈发厉害:“施宣铃,你究竟……是真的对我有情吗?就像我对你那样?” 吾妻宣铃,如珠似宝,此生此世,必不相负。 他曾在那封家书上那样写道,他对她一心一意,情深不渝,可她却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坏姑娘,在他深深沦陷,坠入情海后,她竟又天真残忍地坐在岸上对他笑着,眼睁睁看着他浮浮沉沉,患得患失,无法靠岸,如同一个笑话般。 “阿越……”施宣铃感受到少年那份沉重的痛楚,望着他泛红的眼眸,整个人也跟着慌了,她急切地想解释些什么:“我,我是想嫁给你的,当真是想嫁给你的,我对你是有……” 可她还没说完,越无咎便已抓起了她一只手,慢慢按在了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膛前。 “宣铃,我这颗心很珍贵,也很难去相信别人,你既然得到了,就不要轻易去玩弄。” “你知道的,我此生最恨欺骗与背叛,你如果变了心,趁早告诉我,但你不要……骗我。” —— 青林苑,檀香缭绕,白纱飞扬,一室静谧。 宛夫人来看钟离笙时,他仍是昏昏沉沉,熟睡未醒。 那张平日里张牙舞爪,乖戾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面孔,此刻静静闭着眼眸,躺在床上,竟显得那般柔和安然,如同一个乖巧的孩童般。 宛夫人无声无息地在床边坐下,伸出白皙修长的一只手,轻轻触碰向床上那张熟睡的面孔,微凉的指尖在他眉眼之间游走着。 钟离笙这张脸,的确是像极了自己的母亲,自小便出落得绝美动人,澹如秋水,清如春山,令人惊艳万分,还曾有过一段雌雄莫辨的年纪。 那时他溜出云洲岛,去海上玩耍猎鲨,还遇上过一群不开眼的海盗,将他当作落单的“小美人”,妄图调戏轻薄他,这样愚蠢的行径简直是自寻死路,那群海盗的结果当然也可想而知—— 他们的手脚都被钟离笙折断了,出言不逊的嘴巴也被缝了起来,身上钉满暗器长针,最后被血肉模糊地扔进了海里,成了钟离笙猎鲨的诱饵。 哪怕小小年纪,钟离笙的手段也已十分干脆狠辣了,他不仅是相貌,就连这份与生俱来的烈性子,也是像极了自己的母亲。 可他身上,从头到脚,唯独一双眼睛,却是随了他爹,钟离羡。 瞧着冷冷清清,微微上挑,还带着几分戾气狠劲,一笑却似桃花绽放,不尽温柔,分明是双水光潋滟的含情目。 当年就是因为这样多情的一双眼眸,才令青黎大山里的那个绾绾彻底沦陷,一路生死追随,许下白首不离的誓言。 只可惜前尘往事,覆水难收,当年同闯江湖的爱人也成了如今困在岛上的一对怨侣,就连这双一脉相传的含情目,也遮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再没了那片摇曳的秋水波光。 “阿笙,娘不会让你……瞎了的。” 宛夫人屏气凝神,微凉的指尖一边游走在钟离笙眉眼之间,一边暗自提起内力,悄然运转起了一套秘术功法。 她谢绝了凤殊行的相助,没让他再插手医治钟离笙,她到底是不愿欠凤楼的,在她得知了数百年前的那段真相后。 即便凤少容与她乃故交挚友,她知悉他的遗言,也放下了一些心结,可凤楼终究……非她同路之人。 她仍是心有芥蒂,无法接纳凤楼的存在。 她的孩子,她自己来救,哪怕族中的这门秘术会极大耗损她心力,甚至令她蛊毒发作,痛不欲生,她也在所不惜。 而这段时日,施宣铃也不断往返云城,来青林苑替钟离笙施针医治。 有了两个女人的竭力付出,尽心相救,钟离笙的眼睛也终是好转许多,那层灰蒙蒙的雾气不久后应当就能彻底散去。 白纱轻扬,宛夫人指尖游走在少年眉眼之间,内力不断灌输下,她体内的蛊毒也随之发作,额上更是冷汗涔涔,可她却死死咬牙,忍住了巨大的痛楚,在床前一声也未发出,更不曾停下功法的运转。 钟离笙昏昏沉沉间,只感觉到一股暖意覆盖在双眸处,令他无比舒适,也无比安心,就像重回儿时,再度依偎在了母亲的怀抱中一样。 在这片暖意的萦绕下,他也逐渐放松身子,做了一个缱绻不尽的梦。 梦里细雨朦胧,天地温柔,他竟是又回到了那一日,那一条长街之上。 他与怀中的少女紧紧相贴,是从未有过的亲密姿势,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相视而笑间,一路往下寻去。 “还有这,这是你的……嘴巴。” 喃喃的话语中,如含蛊惑。 这一回,他没有停下来,而是在炙热的呼吸间,慢慢凑近了她的双唇。 天地静止,细雨浸润,世间万物似乎凝固在了这一瞬,他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动得极快,缺失的那一部分终得圆满。 “宣铃,宣铃……” 床榻上昏睡的少年喃喃出声,喑哑情动,俊美的脸上亦泛起了薄红之色。 白纱缭绕间,宛夫人神情一变,却终是将功法施展到了最后一步,这才收了内力,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她静静等待着体内的蛊毒平息下去,一边久久凝视着床上的少年,听着他胡乱的梦话。 显而易见,少年未尝世事,情窦初开,不可自拔。 就如同当年的她与钟离羡一般。 难怪阿笙会为了宣铃那孩子以身涉险,不顾性命地踏进了那座鬼泣林……原来一切都绕不开一个“情”字。 宛夫人心中顷刻间浪涛汹涌,无数念头飞闪而过,可即便如此,她面上也强自镇定着,波澜不惊,只是久久凝视着床上深陷梦境的少年,眸光复杂难言。 屋里檀香萦绕,少年浮浮沉沉的一场梦终是做到了尽头,当那场雾霭朦胧的细雨彻底散去,他意犹未尽地醒来时,只恍惚地隔着一层白纱,隐隐约约地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般清冷孤傲的气质,屋里流淌的熟悉气息,令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娘,娘是你吗?” 钟离笙又惊又喜,强撑着坐起身来。 “你怎么来看我了,我睡了多久?你为何不将我叫醒,都怪我睡得太沉,害娘在这里白白枯等……” “你方才可是做了虚无一梦?” 宛夫人却是冷冷开口,打断了钟离笙所有的问话,钟离笙心下一惊,忆起梦中场景,脸上一热,下意识道: “我,我可是说了什么梦话?” 宛夫人却没有回答,只是隔着一层白纱,对钟离笙幽幽道: “梦里一切皆为空,醒来便莫要惦记了,你记住,不要去动一些不该动的心思,否则伤人伤己,难得善果,听到了吗?” 佛语有云,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情之一字,如猩嗜酒,鞭血方休,又似鸩酒,明明剧毒无比,却偏偏有那么多人飞蛾扑火般地要去尝试,所谓饮鸩止渴,到头只会遍体鳞伤,身死魂灭,万劫不复。 宛夫人的话在屋中久久回荡着,白纱微微扬起,床上的钟离笙却是低下头来,握紧双手,喉头艰涩无比: “孩儿听不懂……娘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我知你心如明镜,无需遮掩,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便不要去奢想,更不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到头皆是一场虚妄,只为自己徒增痛楚。” 顿了顿,宛夫人闭上眼眸,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溢出了唇齿,带着些许怜爱,更含着万般劝诫。 “阿笙,你尚年少,未历世事,不知天地万物,自有缘法,不可强求,母亲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这是多年以来,宛夫人第一次没有冷言冷语,而是心平气和地对钟离笙道出的一番话,可每个字却又像刀子般狠狠割在了少年的心头。 直到宛夫人久久离去后,钟离笙才木然地一点点躺回了床上。 他眼前仍是模模糊糊,看不分明,只是虚幻之中,却浮现出少女那道纤秀动人的身影,他伸手想去抓,却陡然捕了个空。 愣了好半晌后,他才失神地往枕边摸去,寻到了自己那把玄铁折扇。 这是他那常年闭关的老爹亲手所做,特地送给他的武器,他多年携此出生入死,从不曾离身。 日久天长间,这把玄铁折扇便如同他的老友一般,陪他看岛上云卷云舒,冬去春来,也见证他喜怒哀乐,听他寂寥心事,从不曾舍他而去过。 还好,还好现下这样的时刻,他还有它陪着。 少年慢慢将折扇展开,摩挲着上面每一道扇骨,最终,他仰面朝上,将这玄铁折扇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有氤氲的湿意渐渐弥漫出来,所幸这折扇乃玄铁所制,从小到大,无论他藏在扇下哭过多少回,这扇面都完好如初,没有一丝损毁。 还好,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还有这位老朋友陪着。 还好,天地之间,只有这位老朋友知道,他有多么难过。 第一百零九章 试探施父 盛都城,夜风萧瑟,万籁俱寂,阴森昏暗的大牢里,传来了犯人的阵阵惨叫声。 “冤枉啊,裴首尊,当真冤枉啊,越家谋逆一案,小人绝不知情啊……” 那犯人被绑在铁架上,浑身被长鞭抽打得鲜血淋漓,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好地方,他连声求饶间,裴世溪却坐在牢门外,气定神闲地饮着茶。 烛火摇曳,一室寒意中,裴世溪对面还坐着一人,正是施宣铃的父亲,尚书大人施仲卿。 他一袭官袍整洁端方,坐姿板正,神色肃然,虽是深夜被匆匆叫来,却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乱,从头到脚皆挑不出任何错处,面上也是不卑不亢,整个人不动如山,倒有那么几分古板的文人风骨。 是了,这才是如今在朝为官的施仲卿,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周身酸腐的书生气都要溢出来了,他这副样子,才是裴世溪印象中熟识的那位“施大人”。 “施大人怎么还不喝?这茶可都要凉了。” 缭绕的水雾间,裴世溪微扬唇角,又将那上好的白玉茶杯往施仲卿面前推了推。 “是否本尊的茶不好,不合施大人的心意?” 牢房里,施仲卿久久望着眼前那杯热茶,却没有拿起茶杯,反而倏然抬头,目视着裴世溪,沉声道: “裴首尊的茶很好,只是下官每日过了戌时,便不会再进食了,多年旧习一时难改,多谢裴首尊的好意了,不知裴首尊深夜传唤下官,究竟所为何事?” “喝茶罢了,顺便同施大人闲聊几句,毕竟越家的案子虽然结了,可陛下命本尊在朝野之中揪查同党,谋逆之罪非同小可,牵涉甚广,这风浪一大,难免有漏网之鱼,施大人你说呢?” 裴世溪俊美的脸庞在灯下半明半暗,脚边还蹲着那头高大威武的雪狼,他唇边虽然带着笑意,可说出的每个字都冷冽入骨,在牢中这阴森血腥的氛围下,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施仲卿不傻,自然也听出他的“话中有话”,脸色微变,赶紧道:“乱臣贼子罪无可赦,施家满门清正,早与逆贼一刀两断,只忠于陛下一人,绝无……” “施大人何必如此紧张,本尊又没说什么,喝喝茶压压惊吧,嗯?” 裴世溪笑得愈发气定神闲,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着,一边听着牢中犯人的惨叫声,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那身温雅的官袍,心中暗自思量开来—— 芝兰玉树,皎如朗月,灵秀无双,世间罕见的美男子……这似乎都跟眼前这厮不太搭边啊? 明明是个如此古板的文弱书生,但若是细细瞧上去吧,这位古板的“施大人”五官还真是不错,称得上一句相貌堂堂,温文儒雅,只是的确跟“灵动”二字毫无关系,更让人联想不到青黎大山里那位爱说爱笑,轻易赢得美人芳心,能让神女扶瑛爱得死心塌地的“阿丑”。 可又不得不说,他两位女儿的模样的的确确是长得像他,只是施宣铃比父亲多了一身的灵气罢了,也正是这点不一样的灵气,才令施宣铃与众不同,哪怕当了多年的施三小姐,困于深庭后宅之中,也依然未模糊了本来的面目,仍旧是族长岐渊记忆里那个明眸皓齿,灵秀无双的小铃铛。 “不知,不知裴首尊为何一直……盯着下官看?是下官哪句话说错了吗?” 施仲卿被裴世溪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心头发毛,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裴世溪这才幽幽一笑:“施大人没说错话,只是本尊今日忽然发觉——” “发觉什么?” 裴世溪站起身来,在施仲卿警惕的眼神下,双手负在背后,慢悠悠地在他身边踱起了步子,那头雪狼也紧随主人身后,露着骇人的獠牙,围绕着那身温雅的官袍转起了圈。 牢中阴森可怖,施仲卿暗暗在袖中捏紧了手骨,额上冷汗渗出,他只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连呼吸都微微颤动起来。 就在这时,裴世溪忽然将一只手搭在了他肩头,不轻不重地往下一压,那张俊美阴鸷的面孔骤然凑近,犹如鬼魅一般。 “施大人生得相貌堂堂,气质不俗,年轻时定也是风姿卓越,名动皇城的美男子吧?” 明明摆出那样吓人的架势,好似下一瞬就要将其绑在架上狠狠鞭打起来,却是陡然说出一句这样突兀莫名的话,简直令一向沉稳古板的施仲卿都差点失了态,半晌没反应过来: “啊?裴,裴首尊问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只是往日与施大人一朝为官时,本尊不曾留意过,今夜召施大人前来问话,细看之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施大人仪容甚美,不知可曾有姑娘夸过施大人这张好皮囊,对施大人一见倾心吗?” 摇曳的灯火下,裴世溪一边凑在施仲卿耳边笑说着,一边将手滑过他肩头,一路按压过去,暗中探查他周身筋骨穴位,试探他体内有无内力。 他最终将手停在他胸骨处,假意赞叹道:“施大人看似清瘦,身骨却硬朗刚正,挺如松柏……” “裴首尊!” 施仲卿却在这时猛然站起,似乎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儒雅的面孔上带着难堪与愠怒:“恕下官不敬,请裴首尊有话便问话,不要在下官身上摸来摸去!” 那紧紧皱住的眉头透着深深的厌恶,施仲卿甚至后退了几步,对着愕然的裴世溪冷声喝道:“下官一世清正,从不曾将坊间传闻放在心上,但请裴首尊也该守些分寸才行,不要做出些令人误会之举!” 他捏住双手,眸光锋利,似乎在极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 坊间能有什么传闻呢?除了给裴世溪取了个“玉面阎罗”的称号外,还说他性情阴戾,至今仍未娶妻,且不近女色,怕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癖好,所以镇抚司里才养了那么多高大健硕的影子暗卫,以供他排遣寂寞。 更有人私下嚼舌根,说裴世溪近来身边多了一个美貌异常的少年,乃是他特地搜罗来的新宠,与他出双入对,几乎贴身不离,那少年还总戴着一张古铜面具,来遮掩自己昳丽的容貌,但日日当差,总有疏忽之时,还是被人撞见过他那惊为天人的真容。 甚至还有人瞧见过,裴世溪亲自教那美貌少年搏斗之术,两人近身相贴,呼吸以闻,端得亲近无比,那副模样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如此旖旎之下,难免会引人遐想,揣测纷纷。 坊间一向最爱传这些不入流的小道消息了,施仲卿在朝为官,也自然有所耳闻,但他素来古板端方,从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不曾想到,今夜还真叫自己也撞上了! 这裴首尊莫名其妙地大半夜将他叫来,还夸他相貌堂堂,对他动手动脚,话里话外古怪异常,这,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吗?在镇抚司里胡来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将魔爪伸到同僚身上去呢? 施仲卿气得不轻,握紧双手,一身官袍都微微颤动起来,裴世溪也愕然地与他对视着,不明所以。 牢里烛火摇曳着,裴世溪心思急转间,陡然吸了口气,反应过来,恼怒拂袖道:“施大人脑子是坏掉了吗?在这胡言乱语些什么?当真是龌龊不堪,枉为读书人!” “下官无意惹怒裴首尊,只是实在不知裴首尊为何要深夜传唤,那越家一案早已了结,施府绝无牵扯,下官亦无愧于心,如裴首尊无其他要事,下官便先行告退了。” 施仲卿说着向裴世溪行了一礼,他绷直着脊背,似乎一刻也待不下去,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出这座大牢。 裴世溪见他这避之不及的样子,心中愈发恼怒,他俊美的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是一拂袖,将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打碎在地。 “今夜这杯茶看来施大人是不愿喝的了,那便请回吧!日后这桩案子若还有需要施大人配合的地方,还请施大人再来镇抚司走几趟,一切只为查案,施大人不用想歪了,更不用听信坊间的那些污言秽语!” 施仲卿抿唇不语,行礼而去,却没走出几步,脚步竟然又顿住了,他回过头,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轻声问道: “裴首尊先前去了一趟云洲岛,不知有没有见到下官的小女,就是圣旨为越世子钦点的那位家眷,施宣铃?她如今……过得还好么?”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又藏着一位父亲最隐忍的关切与爱意,裴世溪微微一怔,也压下心头不快,哼了一声,冷冷道: “见过了,施三小姐聪敏灵动,乐观豁达,倒不似施大人这般蠢笨,听风就是雨,她那样的心性,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施大人就不用太过忧心了。” 施仲卿虽然被裴世溪明着骂了一句“蠢笨”,却也不气不恼,反倒因打听到了施宣铃的消息而心满意足,虽只是短短的一句,他却也湿润了眼眶,又向裴世溪行了一礼,轻轻道: “多谢裴首尊,下官告退。” 裴世溪自然也瞧见了施仲卿那微微泛红的眼眸,他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负手而立间,若有所思。 外头冷风萧萧,寒意入骨,施仲卿出了牢房后,脚步匆匆,借着浓重的夜色,寻到一处隐蔽的墙角,身子往上面一靠,这才瘫软了下来。 他大口呼吸着,又捏紧了袖中的手骨,手心之中已尽是冷汗,更不用说那胸膛里狂跳不止的一颗心。 天上漆黑一片,只有寥寥几点星子散发着渺渺的光芒,施仲卿仰头望向那几点星光,温雅的面孔久久出了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耳畔仿佛有个声音冒了出来,他望着遥远星空里的那一道虚影,对着故人的脸庞,在心中喃喃道: “你放心,她是我女儿,这辈子都是我的女儿,无论如何,我都会护她周全,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第一百一十章 恨不相逢卿未嫁 牢房之中,那犯人还在凄声惨叫着,裴世溪却看也不看一眼,只冷着一张俊美的脸,转身走了几步,扭动墙角的机关,进了一扇暗门。 不多时,一道戴着古铜面具的少年身影来到他的身边。 “如何,施仲卿当年的行迹查清楚了么,能对得上吗?” 暗室中,裴世溪压低了声问道,那戴着古铜面具的少年正是小陌。 他对着裴世溪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犹豫着道:“五叔,年头太久远了,施家虽然也是名门望族,但在皇城中行事一向低调不张扬,查不了那么细……” “只能查到十数年前,这位施大人的确消失过很长一段时日,不知去处,若没算错,他那时应当便是在青黎大山里养伤,这样算来倒也能对得上……” 裴世溪听后若有所思,也沉声道:“我方才也近身探查了一番,那施仲卿的确是个特殊罕见的元阴之体,也是稀奇了,面上一点都瞧不出,他竟还有这样天赋异禀的体质,难道他深藏不露,往日里是故意装出一副古板迂腐的文官模样?还是他当真放着元阴之体不用,白白暴殄天物?” 所谓元阴之体,也是他们族中一种特殊的说法,类似于至阴之血这样的天赋,当年扶瑛救下的那个阿丑,便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元阴之体,可是阿丑却不会武功,内力全无,白白浪费了一具罕见的元阴之体。 今日裴世溪试探时,发现这施仲卿也是元阴之体,却也没有习武,体内一丝内力都无,若非他刻意隐瞒,那与当年的阿丑确实能对上。 包括他十数年前的离奇消失、施宣铃同他那极为相似的容貌,还有他对女儿的那份真情流露,这些都足以证明—— 如今的施仲卿,应当就是当年神女扶瑛救下的那个阿丑。 裴世溪向来多疑谨慎,原本他心中还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总感觉施仲卿缺了当年阿丑身上的那份灵气,但如今一一查证,事实均摆在眼前了,他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看来没错了,他当真是那丫头的生父,这倒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开启凤灵血阵的那把钥匙就此锁定,他只需等族长岐渊开口,得到那开启凤灵血阵的秘术,再等待时机,献祭出施仲卿的一条性命,便能唤醒施宣铃体内火凤明王沉睡的力量了。 “施仲卿,你这条命,从今天起,可就得给我好好留着了,日后开启那凤灵血阵,非你不可了……” 裴世溪眸光深深,已想到极远之处了,身旁的小陌却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封密信,双手呈给了他,“五叔,还有一事。” 裴世溪扭过头,瞥了一眼那密信上面熟悉的烫金标志,也没太在意,随口道:“息月寒那边传来的?” 小陌点点头,裴世溪仍沉浸在开启凤灵血阵的谋划中,有些不耐烦地展开了信,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可却没看几眼,他呼吸骤然一窒,额角都跳动起来,素来波澜不惊的一张脸也变了神色。 “糟了,息月寒这条疯狗要提前动手了,可那丫头还在那云洲岛上!” 说来息月寒的确又狠又疯,行事毒辣,杀伐果决,他自从被裴世溪放回赤奴部落后,便开始从大王子手中夺权。 赤奴王室错综复杂,如今分为两派势力,一派以息月寒为首,一派则以大王子为首。 当初息月寒之所以失手被擒,沦为闻晏如的阶下囚,几乎可以说完全拜大王子一派所赐。 大王子巴不能息月寒惨死异国,可裴世溪却将息月寒放了,还与之结盟,暗中相助,但裴世溪没想到的却是,息月寒雷霆手段,竟如此之快就从大王子手中又抢回了兵权。 原本的计划是至少要到明年开春,息月寒才能重掌兵权,率大军攻上云洲岛,而在这之前,施宣铃早已回到了皇城,不会受到战火的波及。 因为允帝会下旨召越无咎回一趟皇城,在除夕之夜与昭音公主团聚,施宣铃也会以家眷身份一同离岛回来。 裴世溪原先想的是,只要施宣铃一回皇城,他便想尽办法将人扣下,暗中带回青黎大山,开启那凤灵血阵,唤醒她体内火凤明王沉睡的力量,让她担起责任与使命,带领族人完成大业。 可哪知息月寒那疯狗不受控,竟然要提前开战,而施宣铃还留在岛上呢,战火一起,刀枪无眼,凶险万分,她势必会受到殃及的! “若是那丫头丢了性命,十个息月寒都不够我宰的!” 裴世溪咬紧牙关,眸中精光迸射,急声下令道:“小陌,你现在立刻出发去一趟云洲岛,务必要赶在赤奴人开战之前,将那丫头秘密带回来!” “带上几个得力的影子暗卫一同前去,我也会立刻修书一封,让息月寒不可动她一根汗毛,小陌,你记住——” 裴世溪呼吸急促,一下扣住了少年纤秀的脖颈,他指节发力,凑近他咬牙强调道: “施宣铃很重要,我族大业或许就系在她一人身上,记住,无论如何,一定都要将她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 云洲岛,海浪翻涌不息,飞鸟掠过长空,水面一片波光粼粼,天地间笼罩在一片金色的粲然光芒中,如梦如幻。 谁也不知,这片宁静的大海之上即将掀起狂风暴雨,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云城,青林苑,雅香缭绕,一室静谧。 施宣铃站在钟离笙身前,将他额角处最后一根长针拔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关切道:“如何了,能瞧清楚了吗?” 钟离笙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望着少女那只白皙纤细的手在眼前晃动着,他佯装不见,反倒胡乱往前方抓去,正好抓住了那几根白嫩的手指。 “看不清呢,怎么越治越瞎了呀?你在有意谋害我吗?” “少来了!” 施宣铃早已熟悉钟离笙的性情,想抽出自己的手指,钟离笙却依然紧抓着不放。 “别闹了,究竟怎么样了?你双眼完全好了吗?” 听到施宣铃语气中有些急了,钟离笙这才放开了她的手,扬唇一笑:“差不多吧,能看清你的模样了,虽然仍有些许模糊,但问题不大,你再为我施几回针,应当就能彻底好了。” 得到钟离笙明确的答复后,施宣铃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这就好,如今就差替师父引蛊虫了,我等会儿就得进去了……” 今日除了来为钟离笙施针外,施宣铃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做,那便是—— 替宛夫人治病,以至阴之血引出她体内的蛊虫,将迫害她多年的蛊毒彻底拔除! 施宣铃给宛夫人喂了这么久的药汤,压制蛊虫,降低毒性,好不容易调养好了她的身体,总算等到了最后一步,今日能够为她引蛊虫,拔旧毒了。 宛夫人正在里间服药打坐,调整内息,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 施宣铃深吸口气,背起药箱,正准备推门进去时,钟离笙却拉住了她一只手。 “等等!” 那张向来散漫不羁,惯会调笑的俊逸面孔,如今却隐隐露出了担忧之色:“我听我娘说了,她中的是蛊毒,你要用自己的血去替她引蛊虫,但这法子很是凶险,稍有不慎,那蛊虫便会钻入放血者的体内,蛊毒转移,到那时,你岂不是……” “呸呸呸,就不能盼我点好啊?” 施宣铃打断了钟离笙的话,故作轻松地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手,“放心,我自有把握的,你相信我。” 她说着又指了指桌上的一炷长香,再次向钟离笙叮嘱道:“记住我先前跟你说的,你就在这守着这炷香,如果燃到底了,我还没有出来,你再进来探查情况,听懂了吗?” 钟离笙点点头,却望着施宣铃清浅的一双茶色眼眸,忽然问道:“你当真,当真……愿冒这么大的险救我娘吗?” “当然了,这可是我师父啊,也是我……” 施宣铃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望着钟离笙,唇角微扬,倏然字字轻缓,意味深长道: “不仅是师父,小鲨鱼,若是你中了蛊毒,我也会这样救你的。” “你,你这个……傻姑娘啊。” 钟离笙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他喉结动了一下,忍不住就想拥住眼前的少女,她却微微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怀抱。 钟离笙一怔,却对着那双浅色的眼眸,蓦然想起那日雨中,她追逐那个少年而去的身影,有什么几乎在瞬间令他明白过来。 他摇摇头,苦涩一笑:“那个醋坛子啊,我都快忘了,你一直是个听他话的小怂包啊……” 伸出的手到底收了回来,钟离笙忍住满心失落,只握紧了扇柄,轻敲了几下施宣铃的脑袋,叹息着道: “越无咎那厮,怎就这般好命呢?” 他这话不知说过多少遍,可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加深切。 紫衣拂动,少年藏住眼底的情意,明明满心酸涩,却还得强自勾起嘴角,似叹似喃道: “我陪你去了鬼泣林,拿了风雾珠,得到了你梦寐以求的那件绮梦嫁衣,可你却偏偏要穿着它去嫁给越无咎,这真是……太可笑了,简直像一场荒谬的梦。” 一仰头,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个狭窄石洞里,她紧紧抱住他时的无尽温暖。 只可惜,太阳依然是太阳,依然高高挂在天际,只是短暂地在他身边停留过,驱散他周身寒意,为他带去片刻温暖。 就像他娘说的,不是他的东西,便不要去奢想,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到头皆是一场虚妄,只为自己徒增痛楚。 只那么片刻,太阳是属于他的,就那么短短片刻。 钟离笙眼眶一涩,握紧手中的玄铁折扇,连骨节都捏得青白了,他定定望着眼前的少女,声音那样轻缓,又那样深重,一字一句道: “施宣铃,我从未觉得人生有这样大的一件憾事,恨不相逢卿未嫁,如果先一步遇见你的人,不是他,而是我,那该有多好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可告人的欢喜 青烟缭绕,那一炷长香眼见着就要燃完了,钟离笙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他将手中的扇柄来回倒腾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唯恐里头有什么差池。 毕竟如今这天底下,他最在乎的两个女人,可都在那扇门里面了,她们二人谁也不能出事,他宁愿折自己的寿也想保她们安然无虞。 扇柄在手心又转了几圈,钟离笙眼睛尚未彻底好全,他隔着一层薄薄的雾,分明瞧见那一炷香几乎已燃到了底,而施宣铃依然没有从里面出来。 无法言说这一刻的焦心忐忑,就在钟离笙再坐不住时,里头却忽然传来一记压抑的凄声,紧接着,似有什么打翻了一般,发出了一阵哐当异响。 “不好!” 钟离笙霍然站起身,紫衣一拂,上前想也未想地一脚踹开了门,一瞬间,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凄艳的血色占满了他的眼眸,他心头骤紧,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 “宣铃!” 苍白虚弱的少女,倒在了一大片血泊之中,那打翻的东西,正是她放出的满满一盆鲜血。 她以至阴之血引出了宛夫人体内的蛊虫,一番殚精竭力下,却也耗损了自己太多精元,失血过多下,这才不慎打翻了银盆,倒在了血泊之中。 所幸蛊虫皆已融解在了早就备好的药汤内,不然若是此刻蛊虫趁虚而入,进入了施宣铃体内可就完了。 帘幔飞扬间,此时的宛夫人同样虚弱无比,身子瘫软在床榻之上,无力动弹,只能捂着胸口,艰难地撑起身,对钟离笙道: “快,快扶起宣铃,将我床头暗格里的那颗鹿元丹喂她服下……” 钟离笙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取来那颗珍贵的保命之药,想要喂施宣铃服下去,可少女却昏死在他怀中,怎么也吞不下那颗药丸。 眼见那张灵秀的面容愈发苍白,钟离笙情急之下,再顾不上许多,含住了药丸,俯下身去,另一只手折扇一打,也在同时遮住了他与施宣铃。 宛夫人自是知道他在做什么,可救人要紧,她也说不得什么,只微微别过头去,盯着床上的帘幔,一语未发。 折扇之下,那股清冽的药香在两人唇齿间弥漫着,还带着一丝微微的苦涩,可钟离笙却分明觉得……这药丸是甜的。 甜进了他心底,甜得他……耳尖都几不可察地泛红了。 胸膛里似涌进了一股热流,令他面上发烫,却搂紧着怀中纤秀的身影,久久舍不得松开。 直到帘幔后,传来了宛夫人的两声轻咳,钟离笙这才如梦初醒,赶紧离开少女那双柔软的唇,堪堪抬起头来,极力压抑住自己的喘息。 他俊美的一张脸泛着薄红,垂眸看向怀中昏迷的少女,她此刻双唇不再苍白如纸,而是有了血色,甚至是水光潋滟,煞是好看。 钟离笙无端端心虚起来,却又带着些不可告人的欢喜,嘴角都忍不住上扬着,他轻柔地抚上怀中人的脸颊,喃喃自语道:“小怂包,可不是我有心想占你便宜的,你醒来了莫要怪我……” 斜阳西沉,飞鸟还巢,屋中一片静谧。 施宣铃颤动着纤长的睫毛,悠悠醒转时,只见到一缕晚霞透过窗棂,洒在了床边的紫衣少年身上。 他守着她睡着了,粲然的霞光映在他脸上,勾出了一圈如梦似幻的金边,平日里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少岛主,此刻睡颜宁静安和,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缱绻温柔来。 而最令人忍俊不禁的是,他肩头白雾缭绕,同样趴着一只熟睡的紫色小鲨鱼,也不知这小鲨鱼是做了什么美梦,笑得像是吃了蜜糖一般,可爱至极。 施宣铃微眯了眼眸,心中也是温软一片,她掩住笑意,伸手轻轻扯了扯少年的衣袖。 “喂,小鲨鱼,你遇上什么好事了,连梦里都在笑呢?” 铃铛声在耳边轻巧响起,钟离笙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只对上了少女一张浅笑倩兮的脸,他一激灵,如梦初醒般,霍然站起了身,激动不已: “蠢女人,蠢女人你醒了,谢天谢地,你真吓坏小爷了……我这就去告诉我娘!” “不,不用惊扰师父了,她才拔除蛊毒,身子还虚弱着呢,就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我不要紧的……” 施宣铃拽住那身紫衣,咬牙坐起了身,钟离笙赶紧弯腰去搀扶她,她却是慢慢下了床要去穿鞋。 “你干嘛?” “我要回家……回澜心小院。” “什么?”钟离笙难以置信,脱口而出:“你疯了么?你才刚醒来,身子正虚着呢,这时候乱跑什么?” “我得回去,天色不早了,阿越还在家等我呢,他一直等不到我,一定会担心的……” 自从她不断往返云城来替钟离笙与宛夫人看病后,越无咎便会每夜提着一盏灯,在澜心小院门前静静等候,这似乎已成了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般。 那夜她爬上他的床替他抹药,他们二人说开后,他也收下了她的药膏,听她话默不作声地用着,脸上的伤痕愈发淡去,而那堵看不见的冰墙,似乎也在一点点消融。 可她脑海中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荡起那一夜,他压在她身上,泛红着双眼,沙哑着喉头,颤声说出的那番话—— “宣铃,我这颗心很珍贵,也很难去相信别人,你既然得到了,就不要轻易去玩弄。” 是啊,她怎么忍心一次次去伤他呢?她瞒着他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就连最开始随他流放云洲岛,成为他的“家眷”也是因为一个谎言。 而他是最讨厌谎言的。 她虽不谙情爱,可见到他伤心难过,她也会万般心疼,她不懂那么多凡尘俗世的东西,可出于本能一般,她只想着多对他好一点,多看他笑一笑,陪着他一直走下去,不管前路有多么艰难,她也想跟他一同看到那道雨后的长虹贯日。 “小鲨鱼,我真的要回去了,阿越现在每晚都会提着一盏灯在院门口等我,我如果不回去,他一定会以为我出事了,会担心着急的,我……” “行了,我送你回去吧。” 钟离笙幽幽打断了施宣铃,径直弯下腰来,竟亲自替她穿起了鞋,施宣铃下意识要拒绝,却被钟离笙一把扣住了脚踝,“别动,你才失了那么多血,就不能多爱惜自己一点吗?” “我,我回澜心小院后,阿越一定会照顾好我的,你别担心,他现在什么都会做,还会炖汤给……” “别说了。”钟离笙冷着脸,垂下眼睫,替施宣铃穿好了鞋,“你们之间那些柔情蜜意……小爷没那么想听。” 月光皎皎,照得小院门前一地如银,夜风拂过少年的衣袂,他手提一盏灯,站在月下,只见一辆马车自夜幕中遥遥驶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车帘,露出的竟是钟离笙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他紫衣一拂,率先跃下了马车,又回头小心翼翼地将车上的施宣铃搀扶了下来。 “宣铃怎么了?” 越无咎脸色一变,提灯上前,不容分说地从钟离笙手中接过了人,他一手揽过施宣铃的腰,一手将她稳稳搀住。 “她脸色为何如此苍白,你对她做什么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摸摸这里 “少胡乱揣测小爷了,我能对她做什么?”钟离笙没好气地哼了声,他怀里一下空荡荡的,没了施宣铃,心也跟着空了一片,他长眉一挑,只对着越无咎冷声道:“她是替我娘治病清毒,用自己的……” “我没事。”施宣铃却是回头望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我就是替师父解毒耗费了太多心神,有些疲乏罢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施宣铃说着又扯了扯钟离笙的衣袖,轻声叮嘱道:“阿……小鲨鱼,你也快些回去吧,师父体内的毒才拔除掉,如今身子仍是虚弱万分,你回去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这几日尤其要注意保暖,切不可让师父受凉了,听见了吗?” 钟离笙点点头,正要离去,施宣铃却又拉住了他,倏然认真道:“小鲨鱼,师父她如今一定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你好好听着,往深处去听,一定不能只听字面上的意思,其实师父她……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 夜风掠过两人的发丝,四目相对间,钟离笙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他终是弯了唇角,轻柔一笑:“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我跟我娘了,不管她怎么对我,她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在这世上也只有这一个娘亲,我绝不会与她离心的,你就放心吧……倒是你自己,好好养着,别操些闲心了,小爷明日再来看你。” 钟离笙说完,想要伸出手来摸一下施宣铃的脑袋,却到底只是握住了扇柄,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 “傻姑娘,我走了。” 他最后又深深望了一眼施宣铃,这才转身准备离去,却没想到,一直在夜风中沉默的越无咎竟陡然叫住了他:“喂,钟离笙,你眼睛如何了?” 少年挺直着背脊站在月下,清冽的声音里带着那么一丝别扭,却又分明隐含着关切之意。 毕竟鬼泣林中,他二人一起并肩作战,互不离弃,也算同生共死过一场了。 钟离笙有些意外,回过头来,漂亮的眸子在风中转了转,斜睨向越无咎,终是懒洋洋地一笑:“瞎不了,能看清个八九成了,你呢?” 他握着扇柄指了指越无咎的脸颊,语带调侃:“你脸上这道伤疤好像也淡了不少,有个神医娘子守着你,看来你也毁不了容啊?” 那话里带着几分酸味,也带着几分故作的遗憾,却到底绕不过一份真切关怀。 两个少年虽在情场对立,却性情磊落,皆是光风霁月,坦坦荡荡之人,没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坏心思。 钟离笙又握着折扇指了指施宣铃,对越无咎道:“照顾好你家这位神医娘子吧,我今日原想将她留在青林苑里休养,她却偏说你还在家等她,她怕你担心,说什么也一定要回来,我拦不住她,她一心就想回来见你……” 听到钟离笙的话,越无咎一愣,似乎有些意想不到,他低头看了眼施宣铃,哪怕想装作不那么在乎,可唇角也仍是忍不住微微上扬了起来,连目光都柔和了许多。 钟离笙见越无咎这副模样,摇头一叹,似笑非笑:“越无咎,说来小爷这辈子还不曾羡慕过别人,可我当真眼红你,你这家伙……怎就如此好命呐。” 这番话他对越无咎说过不少遍,从前越无咎还以为他在嘲讽他,可如今,他或许能真正感受到他那股求而不得的……羡慕之情了。 紫衣在夜风中飞扬着,少年长长一叹,折扇一打,将所有落寞尽数掩下,转身而去,“走了!” 钟离笙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冷风之中,一只手还轻轻摸向了唇边,眼前雾气迷蒙,仍旧不能完全看清前方,可那点皎洁的月光却入了他满心。 他终是仰头而笑,一边摇着玄铁折扇,一边胡七八糟地长吟道:“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殷勤最是云州柳,三两凡人爱吃酒,世事多无趣,唯邀清风共此杯,使我不得开心颜……” 颠三倒四的诗句混杂在一起,简直令人啼笑皆非,却偏偏自他口中吟出,并无多大违和之处,反而倍添几分独特的潇洒落拓。 直到马车绝尘而去,那身紫衣彻底消失在了夜幕之中时,施宣铃都还仍望着那个方向,久久收不回目光。 “还看呢,人都走远了,这么舍不得?” 越无咎却冷不丁在她耳边开了口,施宣铃这才回过神来:“我,我哪有,我就是觉得……” “行了。”越无咎却垂下眼眸,陡然将怀中少女一个打横抱起,两条颀长的腿往院中走去,“我烧了热水,你赶紧泡个澡暖暖身子,再喝碗热汤好好睡下,今夜我守着你。” 热气氤氲,水雾缭绕,少女宽衣解带,摇曳的灯火下,那纤秀曼妙的身影在屏风上隐隐若现。 施宣铃比刚来云洲岛时又长高了不少,逐渐褪去了几分稚气,身材愈发白皙饱满,如雨后清荷般,出落得亭亭玉立。 再过不久,她便及笄成人了,这在东穆的礼俗里,意味着她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也意味着,她将正式嫁给越无咎,成为他此生唯一的妻子。 越无咎瞥了一眼屏风上那曼妙动人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呼吸一紧,脸上一热,急忙别过了头。 “宣铃,我就坐在这屏风外,你洗完了叫我,我抱你到床上去。” 冒着白气的浴桶中,施宣铃应了一声,丝毫不知屏风外少年脑海中勾勒的那些画面,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抬起了一只胳膊,不让手腕上的纱布沾到热水。 今日她为了以至阴之血引蛊虫出来,这手腕上还划了一道口子,如今虽包扎好了,却也得万分注意,不能让伤口碰到水了。 热腾腾的白气间,施宣铃清隽灵秀的面容上泛起了薄红,其实她在青林苑中已然清洗过一番,衣物都换了一身,但匆匆忙忙的,哪及得上如今泡在这热水中这般舒服呢。 许是今日失了太多的血,又许是水雾缭绕着,温暖地包裹住她全身,她不知为何,在一片惬意之中脑袋竟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周身血液也流动得格外之快,胸膛前更是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似有某种力量在她体内乱窜着,令她心跳越来越快,热血沸腾间,她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摸到了自己胸前,那里总感觉怪怪的,像有什么蕴藏在她身体里,如一颗明珠镶嵌其间般,隐隐凸起,陡然摸去时,却又转瞬即逝,什么也摸不到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热血时而上涌,她偶然摸到胸口时,那颗异样的“明珠”又好像……变大了? 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施宣铃洗完澡,换好衣裳,她雪白的肌肤上还带着些水珠,双唇也殷红一片,可满满疑惑的她已迫不及待地将越无咎叫到了身前。 “阿越,你摸摸我这里,是不是……很奇怪?” 施宣铃抓住越无咎的手,想让他探究一番。 本就心猿意马的少年,耳根一下红透,手心也像被烫到一般,还没触碰到施宣铃便陡然缩了回来。 “哪,哪里奇怪了?” 他喉结动了动,唯恐施宣铃瞧出他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忙侧过身去,装模作样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哪知少女竟在他身后嘀咕了一声:“好像,好像变得不对劲了……” “噗——” 越无咎俊逸的脸上再撑不住一本正经的神情,险些将那口茶水尽数喷出,他手忙脚乱地放下茶杯,擦拭着水渍,一边调整紊乱的呼吸,一边背对着施宣铃强装淡定道: “你,你年纪尚小,身子还渐长着……有些变化也不足为奇。” 施宣铃还沉浸在身体的古怪之处上,完全没听清越无咎在说些什么,只是低着头,一边按了按胸口,一边喃喃自语道:“也许是我想多了,应该没有变化,还是跟从前一样……” “也,也不算你想多了……你的确,的确还在长身子……” 越无咎心跳不止,背对着施宣铃喃喃道,他低下头,鬼使神差地看向自己的掌心,虽然方才没有触碰到她,但他多少也能猜出少女的那番旖旎变化。 “阿越,阿越,你发什么呆呢?” 身后传来好几声呼唤,越无咎这才如梦初醒,赶紧长呼出一口气,转身道:“没,没什么,我抱你去床上歇息吧。” 夜风凛冽,轻拍窗棂,月影摇晃间,院中的结颜花在风里泛着动人的金色微光。 越无咎守在施宣铃床前,半夜时却被一股寒意惊醒,如朔风刺骨,飞雪扑面而来,冻得他一激灵,睁开眼来。 寒意自床上袭来,弥漫在整间屋中,他想也不想地伸手摸去,少女浑身冷冰冰的,宛如一具冰块般,竟同那时钟离笙在石洞里的情况一样。 “宣铃,宣铃你怎么了?” 越无咎呼吸一窒,脸色陡变,来不及多想,瞬间解开了衣袍,径直探进了被中。 “宣铃你醒醒,你别吓我!” 第一百一十三章 哄我的小灰猫 “宣铃你醒醒,你别吓我!” 越无咎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那具散发着清寒之气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下巴抵住少女的头顶,一边用身体为她取暖,一边将内力源源不断灌入她体内。 屋外冷风呼啸,屋中却寒意更甚,哪怕冻得连呼吸都颤抖起来,长长的睫毛上更是挂了一层冰霜,越无咎也仍是咬紧牙关,怎样也不松开双手,只用火热的身子温暖着怀中的少女。 施宣铃仿佛做了一个梦,自己走在风雪之中,正踽踽独行,身陷绝境之际,远处却现出一点光亮,她心中一喜,艰难地奔上前去,却见少年提着一盏灯,站在风雪中,眉目依旧,不离不弃。 “阿越,阿越……” 她喜不自禁,一把扑进了少年怀中,却只触碰到一股透入骨髓的寒意,她心下一沉,抬头愕然望去时,这才发现眼前的少年哪里是什么活人啊,竟不过是一具冷冰冰的玉雕,不,确切说来是一具被冰封住的尸骨,就像她在凤楼那座冰室中见到的凤少容一样! “不,不!” 夜风猎猎,月影摇曳,施宣铃猛然从梦中惊醒,吓出了一头冷汗,“不,阿越,不要……” 她伸手胡乱摸去,扭头竟摸到了少年精壮的胸膛,她在黑暗中喘着气,惊魂未定地贴了上去。 “还好,还好你是热乎的,不是冷冰冰的玉雕,也不是……” 那“尸骨”二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索性咽了下去,只不停重复着:“还好,还好……”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令她心头狂跳,只想紧紧抱住眼前的少年永远也不撒手,越无咎迷迷糊糊间,只感受到胸膛前弥漫起一股温热的湿意,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上面的白霜早已消融,他陡然清醒过来,伸手摸去,脱口而出: “宣铃,宣铃你怎么了?你哭什么?” 施宣铃吸了吸鼻子,不愿说出那个诡异骇然的梦,两只手反倒将少年搂得更紧了,她话锋一转,故意问道:“你,你怎么没穿上衣啊?” “我还想问你呢,今日究竟是怎么替宛夫人治病的?” 越无咎眸光一凛,又贴向施宣铃的额头,确认她恢复正常,不再似个冰疙瘩后,这才长舒了口气,“你怎将自己弄成这样?我若晚一点发现,只怕你就要冻僵在床上了!” 得知自己竟也跟当初钟离笙在鬼泣林中的情况一样时,施宣铃怔住了,难怪她会做个在风雪中踽踽独行的梦,可为何她会这样呢? 少女眨了眨眼,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令她难以捕捉—— 那时她是喂阿笙喝了自己的血才会如此,可今夜为何她也会同阿笙那时一样呢?难道是因为白日昏倒在血泊中时,她也不慎饮了自己的血? 正胡思乱想时,施宣铃受伤的那只手腕却被越无咎轻轻抓住了,他摸到了她手腕上缠住的纱布,咬牙喝道:“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如何为宛夫人治病的?” 先前施宣铃回来时,这只受伤的手就一直藏在袖中,她洗完澡后也小心翼翼地将手缩在衣服里,不曾让越无咎发现,可如今到底没能瞒住,施宣铃只能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道: “就是,就是划开手腕,放了一点点血罢了……” “一点点血?” 越无咎拔高语调,牙齿咬得更响了:“你真当自个是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血包吗?” 他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只恨不能代施宣铃受了所有痛楚,又气恼她毫不怜惜自己,肆意伤害自己的身子。 “当初替我种七雾结颜花,你要放自己的血,后面在鬼泣林里,你又用血喂给钟离笙,后来你在祭台上施的那个咒术,那座古怪的四方鼎还吸食了你那么多血,你好不容易养了一段时日,身子慢慢恢复过来,如今才过了多久,你竟然又放血去救宛夫人,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枉我日日为你炖汤滋补,一心一意养着你,你却……这般不爱惜自己!” 感受到少年那压制不住的心疼与怒意,施宣铃赶紧往他怀中蹭了蹭,扬起唇角柔声哄道: “不要紧的,你忘了吗?我体质特殊,天赋异禀,不管受了多严重的伤,我都能很快痊愈的,那时赤奴人伤了我的胳膊,鲜血淋漓的瞧着多吓人,可不也没过几日,我又活蹦乱跳的了吗?” “再说了,宛夫人是我的师父,我不能不救……” 说到这,施宣铃又抬起头,凑近那张冷若冰霜的俊脸,伸手温柔地摸了上去。 “阿越你别气了,老生气会长皱纹的,那就不好看了……对了,我给你的药,你都有在乖乖地用吧,你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可千万不能留下疤痕来啊。” 她有意岔开话题,逗他开心,白皙的手指往他那淡淡的伤痕上摸去,低笑着调侃道:“我的小灰猫,可一定不能变成个小丑猫啊。” 越无咎却是深吸口气,微抬了下巴,张嘴轻轻咬住了少女白皙的手,当真如同一只野性未驯的山猫般。 “身子虚弱成这样还在说笑,都什么时候了!” “我没有说笑啊,我是在哄我的小灰猫啊,来,小猫笑一个给我看看,好不好?” “你真是死性不改!” 越无咎嘴上虽这样说着,却伸手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他呼吸灼灼,为她带去源源不断的暖意。 他们上回冷战了那么久,如今亲密相拥,耳鬓厮磨间,那堵冰墙似乎彻底消融了。 夜色那样清寂,只不时能听到外头的海风掠过礁石,传来那点凛冽的寒意。 屋里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越无咎才在施宣铃耳边倏然开口道:“宣铃,你心地良善,明朗纯真,会对别人好,会毫不计较地付出,也会去心疼那些你认为的……可怜人。” “这其实不是你的错,你天性就是这样一个人,包括你对……钟离笙。” “我也想明白了,毕竟你们同生共死过,他还为你伤了一双眼睛,你将他视作朋友,会去心疼他,可怜他,其实都……无可厚非。” “我从前跟你说过,我是个很小气的人,只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我父亲将我的佩剑送出去了,哪怕后来再要回来,双手捧到我面前,我也不会再看上一眼,可是……你不同,你不是一把冷冰冰的剑,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从青黎大山里走出来,那样灵动鲜活,率性天然的小铃铛,他不能去自私地改变她,能改变的……只有他自己。 “你是我的妻子,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认了,但我会教你分辨清楚,何谓男女之爱,何谓朋友之谊。” “你可以心疼朋友,对朋友好,但你得看清楚自己的心,你不能越过那条线,不能当真……爱上别人。” 说出这番话时,越无咎的手都不由紧了紧,他这一刻甚至都觉得自己太过卑微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为了一个人,这样一步步包容退让,自我妥协。 与其说他是在教她,不如说他是在说服自己,可没有办法,那串摇曳的铃铛早就系在了他心上,从皇城一路回荡到了海上,回荡在他心底最深处,他无论如何也舍不下了。 “但是宣铃,我仍有个底线,此生此世,我最恨欺骗与背叛,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骗我,好不好?” 少年炙热的气息萦绕在施宣铃耳畔,她心弦一颤,忍不住又伸手抚向那张俊逸的脸庞,抬头贴近他的双唇。 “阿越,你真好,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小灰猫,我最喜欢你了……是真的,我不骗你。” 细细碎碎的呢喃自唇齿间漫出,他拥住她,辗转深吻,也喃喃道:“我不是好,我是拿你没办法,谁让我遇上了你……” 天意如此,他舍不下她,只能为了她一步步退让,只希望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坏姑娘能早点开窍,别再让他伤心了。 拥吻之间,越无咎胸膛起伏着,一时情动不已,竟抓住了施宣铃一只手。 “坏姑娘,来,我来教你男女情爱,教你分清楚朋友和夫妻之间的不同……” 他微微喘息着,早已意乱情迷,施宣铃却又想到什么般,反抓住了越无咎的手,往一处地方探去,“你先看看我这个不同的地方,当真很奇怪,我觉得很不对劲,好像我上回从鬼泣林回来后就有了变化……” 她还没将他的手拉过去,外头却猛地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然震耳,天地呼啸,似是海水都被炸了起来,汹涌翻腾地拍在了礁石之上! 越无咎眸光一紧,霍然清醒过来,猛地扯过被子护住了施宣铃,待那声骇人的爆炸彻底消绝之后,他才支起身子,望向窗外。 “不好,这声音怎么像是,像是……从兵器库那边传来的!” 海浪翻涌,夜风猎猎,煞白的月光之下,兵器库前弥漫着浓烈的火药之味,久久不散。 闻晏如一身银袍铠甲,还披着一件苍青色的斗篷,紧紧护住了怀中文秀清隽的少女。 那少女猛咳了几声,从他怀中探出头来,手中还拿着一片琉璃镜,正是满脸急色,盯着海面不可置信的季织月。 “怎么,怎么会偏离了方向,火炮还四处乱炸,威力彻底分散削减了,究竟……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她长眉紧蹙,急得就要挣脱闻晏如,踏上旁边的炮台去检查那两门旋风火炮,纤细的胳膊却被少年将军一把抓住。 “先等等,织织,不着急,让我看看你,你哪里受伤了没?”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下战书 “先等等,织织,不着急,让我看看你,你哪里受伤了没?” 闻晏如素来清俊如雪的一张脸上,此刻满带着关切与紧张,他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季织月,双手按住她的肩头,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唯恐方才燃点火炮时,有火星子炸到了她身上,伤到了她一点点皮肉。 “你脖子这里怎么红了一块,是被火星子溅到了吗?快让我看看,疼不疼……” 月色下,闻晏如忽然发现了什么,目光一紧,伸手触碰上少女白皙纤细的脖子,凑近还待细看时,季织月却微微侧过脑袋,避闪开来。 她神情有些不自然,脸上也有几分薄红升起,“没事,只是前几日改造一把弓弩时不小心擦伤了……小晏将军,你别,别往我身上乱摸啊,旁边还有士兵在呢,你快松开我吧。” 闻晏如呼吸一颤,这才堪堪反应过来,急忙缩回手,松开了季织月,脸上也微微一热,“我,我没有要乱摸你,只是担心……” 季织月唯恐他再多说出些什么,赶紧打断道:“今夜的火炮试燃失败了,这两门旋风火炮一定还有哪里没修好!” 是的,这三更半夜的,闻晏如带着一帮士兵在这里忙活,可并非吃饱了没事干,而是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在陪季织月一同进行火炮试燃,检收修复结果。 季织月呕心沥血,竭尽所能,终是将这两门旋风火炮修复完毕,原本她信心满满,可哪知今夜的首次试燃竟然以失败告终。 “前前后后我都已经检查了数百遍不止,各番配件也全部都更换好了,竟然还是试燃失败,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 季织月登上了炮台,举着琉璃镜一边检查着,一边唉声叹气:“就差一点点,明明就差一点点的,我都修了这么久,怎么还会出错呢……” “没事,织织,不急,我们还有时间……” 闻晏如一手提灯,一手想要轻拍她肩头安抚一二,却到底犹豫了下,手停在半空之中,就在这时,夜色中遥遥传来一个清灵的声音—— “织织,小晏将军!” 那风中奔来的两道身影,正是施宣铃与越无咎,少女气喘吁吁,站在炮台下仰头问道: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们方才在澜心小院里听到了一声巨响,阿越说是兵器库这边传来的,你们没事吧?” 越无咎却站在夜风中,扫了一眼炮台与周遭的士兵,立时明白过来,抬头对着闻晏如与季织月道:“那声巨响是你们在燃点炮火?难道这两门旋风火炮修好了吗?” 他话中还带着几分意想不到的欣喜,然而季织月却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旁边的闻晏如悄然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轻轻在风中晃了晃,带着些许慰藉之意。 “今夜我们的确在这试燃炮火,只是……” “报,闻将军,海上传来紧急军情!” 闻晏如的话还未说完时,一个士兵竟已匆匆奔来,浑身颤抖地往地上一跪,手中还高举着一物,那火急火燎的声音划破天际。 “什么军情?” 闻晏如立时放开了季织月的手,越无咎与施宣铃也扭头望去,几人在月下同时看向那士兵,却见他面白如纸,高举着一物颤声道: “赤,赤奴人递战书来了!” —— 息月寒这个名字一夜之间再度席卷云洲岛,他气焰嚣张,在战书中说七日后将率十万精兵一举攻来,以报曾经俘虏之仇,一血赤奴部落往日之耻,此战势在必得,云洲岛在劫难逃,趁早俯首投降! 这战书一递来,立刻在岛上疯传开了,军中一时人心惶惶,闻晏如一面稳定军心,一面却反复翻看着那封战书,心中只觉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与息月寒交战过数次,此人阴险狡诈,城府极深,此次这般张狂地向云洲岛下了战书,却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毕竟哪有人打仗了不搞突袭,还提前通知对方确切时间的?这不是明摆着让对方早做准备,布属御敌吗? 难道息月寒自恃十万精兵,压根看不上云洲岛上的兵力,就是要大张旗鼓地告诉所有人,他要来一雪前耻了?他迫不及待地递来这样一封战书,当真就只是为了示威? 闻晏如辗转反侧,总觉其中必然有诈,息月寒行事绝非如此狂妄莽撞。 果不其然,还未到七日之期时,闻晏如身边的洛副将便发现了赤奴大军的踪迹—— 在云洲岛附近,还有一座气候恶劣,常年伴有火山喷发,荒无人烟的无名小岛,因岛上有大大小小十三座火山,故也被人称作十三火岛,而洛副将便是在海上巡逻之际,发现了这岛上潜藏的大批赤奴兵力。 自从息月寒的战书递到了云洲岛上后,闻晏如便加强了岛上的守卫,还派了三班人马在附近海域早中晚轮流巡逻,没想到还真让他手底下的人撞破了息月寒的阴谋诡计。 数年前那惨烈的一仗,息月寒便是用了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一计,他当时明面上声势浩荡地从海上率军而来,从正面攻上云洲岛,却哪知一切都不过是他的烟雾弹,赤奴部落真正的大批兵力却藏在了那座十三火岛上。 他们绕到了云洲岛的后方,趁闻晏如与息月寒交战正酣时,一举攻上,前后夹击,打得闻晏如措手不及,岛上死伤惨重,连闻晏如都险些丧命,还是钟离笙将他从白骨堆里拖了出来。 如今数年过去,没想到息月寒竟然故技重施,又来了同样一招,只是这回还多加了一封战书来乱人耳目,什么七日之期根本就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提前布在了那座十三火岛上呢,息月寒这回又想来个攻敌不备,将闻晏如打个措手不及。 只可惜,他的计谋似乎要落空了。 “息月寒此人智多近妖,却又太过自负,他一定是料定了将军不会猜到他会将同一招用上两次,毕竟谁会这样愚蠢地谋划呢?可他偏要反其道而行,设常人难窥之计,还好天佑东穆,天佑云洲岛,这才让属下无意撞破了他的计谋!” 洛副将来找闻晏如时已是深夜,他跪在地上,一番激动的禀报之后,闻晏如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此战若胜,云洲岛若可退敌,安然无虞,洛副将,你当居首功。” 此前息月寒被俘虏在云洲岛上时,也是这位洛副将抓到了藏在岛上的奸细,那是一个被赤奴部落收买的士兵,他一直在偷偷为息月寒通风报信,结果也是被洛副将揪住,抓了个现形,还在他那搜出了许多罪证。 如今洛副将又一次发现息月寒大军的行踪,破了他的阴谋诡计,化解了即将到来的那场腥风血雨,闻晏如怎么能不感激他呢? 洛副将数年来跟随在他左右,不仅能力出众,忠心耿耿,如今还算得上是军中的一颗福星,此战之后,他必要奏请朝廷,对洛副将大加封赏。 “闻将军谬赞,属下愧不敢当,赏赐倒不必了,只要能一直跟随在将军身旁,庇护海上一方安宁,属下纵是肝脑涂地,亦无怨无悔。” 洛副将说着又跪了下去,抱拳低头,言辞恳切间,眸中却有一道精光一闪而过,带着几丝凛冽寒意。 闻晏如不曾发觉,而那洛副将也已抬起头来,眸光灼灼道:“生死之战,刻不容缓,还请将军即刻点兵出发,咱们今夜就出海夜袭,杀上那座十三火岛,彻底歼灭那群海上豺狼!” 海上一望无际,浪打礁石,天地萧萧,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却又无端端令人忐忑难安。 闻晏如领兵出发之前,在炮台之上见了一个人。 冷月映照在他们身上,寒风掠起闻晏如那一袭苍青色的披风,他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终究掩于唇齿之间。 “小晏将军,那两门旋风火炮我一定会修好,一定能用在战场之上,你别担心,我向你保证……” 季织月单薄的身子站在风中,明明看起来纤腰盈盈一握,整个人弱不禁风,周身却又萦绕着一股坚定柔和的力量,仿佛带着月华的光芒一般,令人难以挪开目光。 “我,我并非只是来向你问询此事,其实我……” 闻晏如倏然抿了抿唇,在月下解开了披风,将季织月一把裹住,陡然拉近身前。 季织月猝不及防,抬头间发丝飞扬,清隽秀美的一张脸上满是愕然,白皙小巧的耳垂却泛了几分薄红。 海浪翻涌,天地寂寂,两人四目相对,月华如水。 “你能唤我一声‘云湛’吗?” 他先前告诉了她自己的小字,可她从没唤过,还是一直称他小晏将军,如今他要出发去十三火岛上与赤奴人打仗了,临行之际,他只想听到她亲口唤他一声“云湛”。 “息月寒有备而来,十三火岛上形势不明,此去生死未卜,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你了。” “什,什么事?” “你先唤我,好不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速之客 “你先唤我,好不好?” 季织月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闻晏如却垂眸看她,那清亮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杂质,温柔却又炙热,逼得她再不能逃避自己的心意,只能绯红着脸颊,声如蚊呐地唤道: “云……阿湛。” 这一声那样轻,似羽毛飘飘洒洒般,却又那般重,重得将闻晏如整颗心霎时都填满了。 他蓦然笑了,双手一扯,将少女圈在了怀中。 这些时日反反复复的探寻,夜夜难眠的煎熬,在这一瞬,终是得到一个圆满的答案了。 季织月双颊红得愈发厉害,下意识想要挣脱出去,闻晏如却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对莹润剔透的玉蝉。 “还有这对玉蝉,我先前说过将其中一枚送给你,你却不愿收下,如今我要上战场了,你可愿与我一人一枚,收下这福泽之物,庇佑彼此?” 夜风猎猎,冰冷的海水在月下一望无际,寂静之中又令人隐隐不安,似有暴雨将至,海浪汹涌,即将吞噬天地万物。 仿佛老天爷都有所感召,此战凶险难测,生死攸关,季织月站在风里,怔怔地望着眼前那对玉蝉,胸口忽然一紧,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一时间涌上心头。 她忽然间发现,原来书中记载过的东西是真的,情起心底故生忧,有了在乎之事,在乎之人,便会抑制不住的害怕,她长这么大,当真头一回如此害怕,害怕此战落败,害怕息月寒奸计得逞,害怕……眼前之人再也回不来。 生死之际,那些一直以来刻意掩藏的情愫也便无所遁形,在消散的迷雾间被彻底看清了。 终于,季织月深吸口气,掩住了眸中万般担忧,在闻晏如期许的目光下,郑重地收下了其中那一枚玉蝉。 “云湛,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就像当年你祖母历经千辛万苦寻到你祖父那样,玉蝉祈福,此战定有上天庇佑,你与东穆的将士们都不会出事的,我也会在云洲岛上,等你归来。” 少女仰着头,乌发随风飞扬,单薄纤秀的身躯却屹立月下,一双秋水明眸里更蕴藏着莫大的力量,似一簇火光跃动般,点燃了闻晏如纷乱跳动的一颗心。 少年将军胸膛起伏间,再忍不住,便要将人拉入怀中,却被季织月抵住了胸口,她抬头问他:“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闻晏如一愣,却是笑了笑,温柔如许:“织织,你等我回来,等我打完这一仗回来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 月冷风寒,杀机四伏,闻晏如率大军悄然赴海出征,岛上只留下了少许兵力。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海面上时,一道俊挺的少年身影却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澜心小院。 越无咎一大早就去了兵器库,帮季织月一同修复那旋风火炮,如今屋中只剩下施宣铃一人。 桌上摊开着一个药箱,还放了许多瓶瓶罐罐,各种各样的药材分散堆放着,施宣铃已经忙活了一夜,她正在聚精会神地调制着毒药,并将其分作成数百份—— 是的,这些毒药她要送去给海膳房的那些厨娘们,还有在岛上做工的女罪奴们,岛上一旦开战,形势凶险万分,她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们,若是遇上了心狠手辣的赤奴人,至少身上还怀揣着一份毒药,能用来略微自保一番,又或是直接将毒抹在短刀、发钗等锋利之物上,在绝境时拼一条生路出来。 自从息月寒递了战书至云洲岛上后,莫说军中的男人们了,这矿区的女人们更是惶惶不安,毕竟赤奴人手段凶残,真落在他们手中,势必生不如死。 那位与施宣铃交好的柳厨娘也是一说起战事便忍不住抹眼泪,她们那一帮厨娘们夜里都睡不着觉了,只怕什么时候息月寒就领着赤奴大军打上岛来。 施宣铃听在耳中,怜在心底,她本就是奉氏一族的后人,体内又带着火凤明王的力量,天生便有一颗柔软善良,怜悯世人的大爱之心。 听了柳厨娘的话后,她下定决心要为矿区这些苦命无助的女人们做些什么,所以这几日她几乎都不眠不休地在制作着毒药,如今差不多已完成个八九成了,再制作十数份,这数量上便够了,能够人手一份分发下去了。 她只盼战火来袭,危难之际,女人们也能有一分自保之力,不至于坐以待毙,任赤奴人宰割。 时间紧迫,施宣铃一门心思都扎在了分制毒药上,浑然没有发觉屋中多了一人,一双昳丽秀致的眼眸正在暗处注视着她。 直到耳畔有一丝冷冽之风掠过,她才瞳孔一凛,惊觉过来,转身将手边的一瓶药粉瞬间向后扬去。 “谁?” 一道黑影闪身避过,那些药粉尽数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阵滋滋声响,将落在地上的一块帕子都腐蚀得焦黑一片,显露出了几个破洞来,足见这毒药威力之猛烈。 不怪施宣铃如此谨慎,下手如此之狠,如今毕竟非常时刻,容不得她有一丝疏忽。 那潜入屋中的黑衣少年身手敏捷,躲过了一波毒药攻击,堪堪落定在地,他身骨清瘦,手长腿长,一袭黑衣,从头到脚都被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来。 那双眼睛生得分外昳丽,却是无辜地望向施宣铃,不仅没向她发起攻击,周身更是毫无一丝杀气与敌意。 他正欲开口时,施宣铃却快他一步,瞪大了眼眸,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你?” 黑衣少年呼吸一颤,眼前的少女已经上前一步,对着他又惊又喜地喊了声:“小陌!” 这一下,黑衣少年愕然不已,手足无措间,施宣铃已快步至他身前,唇边笑意愈甚:“小陌,你怎么会在这?” “三小姐,我……”少年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张雌雄莫辨,漂亮得不像话的面孔,他似乎匪夷所思,怎么也想不通般:“你,你怎么这样都能认出我来?” “那当然了,我不是说过吗?无论你做什么装束打扮,戴什么面具,蒙什么面罩,我都能一眼将你认出!” 施宣铃扬起嘴角,俏生生地往少年肩头一指,“毕竟,这么好看的冰蓝色蝴蝶,只有你肩上才有啊!” 这句话已经是她第二次同他说了,虽不明白那“蓝色蝴蝶”到底指什么,可不知为何,小陌听到施宣铃说她总能将他认出时,胸膛里还是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欢喜,他也忍不住望着她轻轻扬起了唇角: “三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自从上回云洲岛一别后,他虽身在皇城,心底深处却一直记挂着远在云洲岛上的她,他还以为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再次与她相见,却没想到这么快,他竟然又能见到她了。 这一回,不是在梦里,而是真真切切地在现实之中,她就笑盈盈地站在他眼前,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他为她种的那朵七雾结颜花,只差一片花瓣就能大功告成了,等他将她带回皇城后,用不了多久,应当就能亲自将那朵花送给她了。 “小陌,你长高好多呀,身子骨看起来也硬朗了不少,同在海膳房时简直判若两人,看来你在皇城里过得不错啊,我都快够不着你了。” 施宣铃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少年头顶摸去,比划着自己与他的身高之差,惊叹不已。 才多少时日啊,怎么小陌的个头就窜得这么快呢?如今看上去身形挺拔颀长,虽然面孔昳丽依旧,却因周身突出的那股冷冽的少年气质,再不会将他错认成柔弱的小姑娘了。 “三小姐,我……” 小陌似乎还不太适应跟施宣铃挨得这么近,她柔软的身子贴在他跟前,他鼻尖仿佛都能闻到她的发香,那双浅色眼眸里映出他无措的模样,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微红了脸颊。 施宣铃却毫无察觉,反倒笑道:“你别一口一个三小姐了,你叫我小铃铛,或者宣铃就好了,我们不是朋友么,不用叫得那么生疏的,对不对?” “小……”小陌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望着眼前巧笑倩兮,清隽灵秀的少女,终是改了口道:“宣铃……姐姐。” “你叫我什么?”施宣铃却是目光一亮,有些掩不住的兴奋。 “我,我比你小,我叫你一声……宣铃姐姐,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了,简直是妙极妙极,这辈子还从没人叫过我姐姐呢!” 施宣铃难掩激动,她岁数小,不管是在青黎大山,还是后来去了皇城,又甚至到了云洲岛上,从来都是做别人的小铃铛,小妹妹,甚至是……小媳妇。 长这么大,还从没人叫过她姐姐呢,如今听到小陌这样乖乖软软的一声“宣铃姐姐”,她简直比吃了蜜糖还要高兴。 只不过故人相见,寒暄完了后,施宣铃却也想起了正事,她望向眼前一身黑衣的少年,好奇疑问道: “小陌,你为何会忽然出现在云洲岛上?还打扮成这个样子?你不是跟那位狼大人回了皇城,进镇抚司当差了吗?” 听到施宣铃这样问了,小陌也神色一凛,想到此行目的,上前想要抓住施宣铃的手。 “宣铃姐姐,我是来带你走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管他洪水滔天 “带我走?” 施宣铃目光一惊,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你要带我去哪?你特意来岛上,就是为了……带我走?” 她一时间有些混乱,避开小陌伸来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陌呼吸急促,抿了抿嘴,终是快声解释道:“我的确进了镇抚司当差,现在是裴大人身边的影子暗卫,此番来云洲岛上,本来是为了执行镇抚司的一个秘密任务,却无意间在海上发现了赤奴人的大军,他们正朝云洲岛而来,你快跟我走,现在走还来得及!” 此刻闻晏如早已率大部队去了那座十三火岛,云洲岛上连一成兵力都不剩,这才是息月寒真正的计划,那个洛副将根本就是他的人,他们里应外合,息月寒先下战书迷惑闻晏如,洛副将再伺机将闻晏如骗离了云洲岛,好让岛上无帅坐镇,无兵据守,息月寒便可直取老巢,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云洲岛。 一切根本就是一场迷魂阵,尽在息月寒谋划布局下,不是闻晏如以为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更不是像洛副将所说,息月寒在反其道而行,而是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场局,一场冲着他而来,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局! 这洛副将在岛上埋伏已久,一直为赤奴人办事,包括此前息月寒被俘虏时,也是他替息月寒传递情报,有一次却不慎被手底下的一个士兵发现了,他便先下手为强,反诬陷那士兵是奸细,将那无辜小兵处理掉了。 还有兵器库那次进了海水受潮,诡异地爬满了海蜈蚣,所有军备皆腐蚀受损,连最重要的两门旋风火炮都没能幸免,这一切的一切,也皆是他在暗中搞的鬼! 毕竟这两门旋风火炮乃是闻晏如的秘密法宝,也是镇岛利器,威力无穷,若不想法子毁掉,对军备落后的赤奴大军来说,委实是个不小的威胁! 洛副将暗中为赤奴人办了这么多事,却一直没被发现,除却他自己惯于伪装外,也因为闻晏如太过信任他了。 少年将军虽有战神之名,却并未混迹过朝堂之上,少了许多勾心斗角的历练,心性正直纯善,而他早年刚来云洲岛时,这洛副将还曾在战火中为他挡下过一刀,自那之后,他便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心腹属下。 他对他信任有加,从未疑心到他头上过,这才会中了赤奴人的圈套。 此番闻晏如被这洛副将骗去了那座十三火岛上,岛上等待他的不是息月寒的十万精兵,而是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埋伏陷阱,即便他能脱身,发现自己上了当,想要率兵立刻赶回云洲岛上支援,按最短的路程来算,最快也要十二个时辰才能折回。 而这,已经足够息月寒速战速决,一举攻下云洲岛了。 毕竟岛上只剩不到一成兵力,又少了闻晏如这个银雪战神的统率,势必军心溃散,乱作一团,又如何来对抗他的十万大军? 别说十二个时辰了,恐怕连两个时辰都撑不住,岛上剩余的残兵便会直接举旗投降了! 此战他赤奴部落势在必得,息月寒稳操胜算,他设下计谋,不与闻晏如正面相抗,便是想确保万无一失,也将赤奴大军的伤亡损失降到最低。 毕竟他好不容易才从大王子一派手中抢夺兵权,这次不仅要打胜仗,还要胜得万分漂亮,让他父皇刮目相看,愈发看重他,也让大王子一派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宣铃姐姐,你快跟我走吧,赤奴大军已经浩浩荡荡自海上而来了,很快就会攻上云洲岛,我担心你的安危,这才抄近路来岛上寻你,你对我有恩,我说什么也得将你救走,我们的船就停在岛上西侧,你快跟我走!” 屋里,小陌急切地又想去拉施宣铃的手,他自从得了裴世溪的命令后,便一路奔赴海上,披星戴月,风尘仆仆,还好终是及时赶来,趁着赤奴大军来袭之前,先行上了岛,找到了施宣铃。 他虽是编造了个理由,没有道出背后的裴世溪来,但话中却也带着他的真情实意,并非全然虚假,哪怕他五叔没有下令让他前来救人,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赶来救她的。 不是因为她是他们族中的希望,是那个带着火凤明王力量的命定之人,而是因为她就是她,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再次见到,想要亲手送出那朵七雾结颜花的那个人。 他要救她,亦是出自他本心,与其他任何东西都无关。 “原来,原来小晏将军上当了,一切都是息月寒的调虎离山之计,那云洲岛岂不是大劫将至……” 施宣铃却是听了小陌的话后,没有抓住他伸来的那只手,反而倒吸了口冷气,煞白着一张脸,摇头后退道: “不,小陌,我不能跟你走,谢谢你来救我,可是这岛上还有世子,有织织,云城里还有我师父和小鲨鱼,有我许许多多的朋友,就连海膳房里,都还有柳厨娘她们在等着我,我还得给她们去送这些毒药用来自保防身……我不能一个人逃了,舍这些人而去!” 小陌身子一僵,万万没料到施宣铃竟会拒绝跟他走,毕竟生死关头,谁会不害怕呢?谁又会不惜命呢? 竟是他想当然,小觑了施宣铃的善良与勇气。 小陌望向那对清浅的茶色眼眸,似乎又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同样的坚韧无畏,同样带着一股灼灼不息的力量。 他深吸口气,按捺住万般涌动的情绪,仍旧伸出手,上前急声道:“宣铃姐姐,我知你心地善良,不忍抛下其他人,可生死攸关,保命重要,眼下顾不上那么多了,你快跟我走吧!” “可我的命重要,岛上其余人的命就不重要了吗?” 施宣铃一声反问道,她呼吸急促下,仍然执拗地摇头道:“小陌,你快逃吧,别管我了,谢谢你冒险来救我,但我不能跟你走!” “你,你当真不跟我走吗?” 小陌眸光骤紧,急得声音都嘶哑了,他胸膛起伏间,肩上那只蓝色蝴蝶陡然展翅,与此同时,少年清俊的身影也猛地欺近施宣铃身前,霍然出手—— “宣铃姐姐,情势危急,我必须带你走,你莫要怪我!” 少年身影如风,出招快如闪电,干脆又凌厉,原本想直接将施宣铃打昏带走,却哪里想得到他竟连她一处衣角都碰不到,猛然袭出的招式竟被她轻易化解! 少女脚尖一点,闪身避过,一招拂云手灵动无比,四两拨千斤般,反将身前的少年推了出去。 “怎,怎么会?” 小陌脚步踉跄,堪堪站定,错愕地望着与他过招的施宣铃,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体内流淌着至阴之血,有着令常人望尘莫及的武学天赋,小小年纪便已然算得上是当世高手,莫说他能以一人之力手刃亲爹了,哪怕是放眼在如今的镇抚司中,所有的影子暗卫加起来都未必是他敌手,可他刚刚却在,却在她面前……失手了。 纵然是因为他对她毫不设防,始料未及下没回过神来,可方才那电光火石下的短短几招,也仍是让他窥探到了施宣铃体内的深厚动力。 但又怎会如此?若是没记错,当初她在海膳房救下他时,还是内力全无,不会武功的,连一个余大厨都对付不了,还是搬出了少岛主的令牌,才将那余大厨镇住的,这才过去多少时日,她不仅学了武功,还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短短时间内就有了一身这样可怕的功力?! 小陌自小习武,靠着天赋已然胜过其他人百倍千倍了,可在施宣铃面前,他那点“天赋”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果然,你果然是那个……” 少年内心震撼无比,更加认定了眼前的施宣铃就是那个族中的命定之人,携带着火凤明王巨大的灵力,将带领着他们一族走向新生! 面对小陌的震惊难言,施宣铃倒显得十分平静,她只是慢慢后退,衣裙无风自动,浅色的一双眼眸坚定无比,摇着头一字一句道: “我不会独自逃命的,这岛上有我的夫君、朋友、恩师,还有那么多条无辜可怜的性命,我绝不会扔下他们而去!” “宣铃姐姐,你,你其实跟他们……” 小陌急了,差点说出心底的大实话—— 宣铃姐姐,你可是奉氏一族的后人,你跟岛上这些人毫无关系的,我们才是一族的,其余人管他是生是死,只要你好好活着就行,你肩上还担负着火凤明王的使命呢,怎能为了这些人丧命于此呢! 小陌心系奉氏一族,自幼与母亲便是为了族中大业而活,拥护以裴世溪为首的光复一派,那些炙热无比,至死不休的信念早就深深根植在他心中,坚不可摧,他又如何会懂—— 在他眼中,这些如同蝼蚁一般,可以随时被舍弃掉的生命,却是施宣铃心中无比珍视的一个个重要鲜活的存在,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他们,不管何等险境之下,她都不会舍他们而去,哪怕刀剑加身,战火蔓延,她都愿守在这座海岛之上,与挚爱好友同生共死,无畏亦无惧! 这才是数百年前,火凤明王所传承下来的那份悲悯之心,那份心怀大爱,只可惜,青黎大山中残存下来的奉氏一族,早已在岁月长河中,被深仇大恨磋磨得泯灭掉了原本的模样,被世世代代燃烧的执念毁了那颗原本的仁爱之心。 不动明王,火凤救世,信仰自云洲岛上而生,仁爱的神灵照拂着这座海之岛,流亡在外的奉氏族人们却颠倒了神灵原本的旨意,执念深种,仇深似海下,竟要将这座岛毁于一旦!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在数百年前就已写定,但此时此刻,在这场劫难到来之前,却又多了一丝不同,多了一个本不在命定星轨中的变数—— 雪肤浅眸的少女,带着火凤明王沉睡的力量,义无反顾地想要留下来,守护这座云洲岛,守护这片祖辈们曾繁衍生息,深深爱过的土地。 这是他们奉氏一族数百年前的家乡,即便她此时还并不知晓这份渊源,但她无意之间却坚定地做出了这番决定。 如斯巧乎,宿命一般,不可逆转。 “小陌,我在这岛上有一个家,就是你现在站着的这处澜心小院,我在这岛上也有一群十分珍视的家人,我的命很重要,他们的命也同样重要,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舍弃他们而去的,你快逃吧,别再管我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卦卦不得生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舍弃他们而去的,你快逃吧,别再管我了!” 少女清越坚定的声音在屋中久久回荡着,她对着眼前的小陌缓缓抬起手臂,俨然是一招饱含防备之意的拂云手,这用意再明显不过。 “小陌,你在镇抚司里应当跟裴大人学了不少武功,但我在岛上也有个师父,我不一定打不过你,可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绝不愿与你动手,我将你视作朋友,你若也当我是朋友,那么此时此刻,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不要再想着强行将我带走,好吗?” 少女抬起的手腕上,那自幼戴到大的几串铃铛也随之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地击在了小陌的心头上,他怔怔望着眼前那道纤秀而坚毅的身影,喉结动了动,肩上的冰蓝色蝴蝶也轻颤着翅膀,却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正隐隐对峙之际,院里却陡然传来一声:“宣铃!” 少年似乎心急如焚,一路飞奔而来,就在他推门的一瞬间,小陌也已戴上面罩,飞身掠上了房梁。 他动作轻盈,身影如风,当真似一只蓝色蝴蝶般,翻掠间竟未发出一点声音。 而那推门进来的少年,正是越无咎,他急切之下也没发现屋中还多了一个人。 他只是几步上前,按住施宣铃肩头,俊逸的一张脸煞白如纸,急得连呼吸都乱了: “不好了,巡逻的士兵在海上发现了赤奴人的大军,息月寒正领着他们浩浩荡荡地朝云洲岛而来!” —— 盛都城,晨雾缭绕,凉风飒爽,无论长街之上,还是皇宫之中,皆是一派祥和安宁,无人知晓此刻千里之外的一座海岛上,即将要遭受一场灭顶之灾。 而一旦此劫趟不过去,云洲岛当真被赤奴人攻破了,那么东穆在海上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也就没了,赤奴人便可长驱直入,在东穆国土上燃起熊熊战火,届时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处处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白骨成山。 可这些,有个人却统统都不在乎,这本就是他与赤奴勾结,乐见其成的局面,况氏江山彻底倒了才好,他帮息月寒在赤奴巩固地位,与大王子一派抗衡,息月寒则助他搅乱况家的江山,让他将自己的人扶上皇位,重振奉氏一族。 一切原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棋局上步步为营,尽在他掌控之中,可如今,唯一的一个变数却出现了。 镇抚司里,裴世溪坐在一间密室中,烛火摇曳下,一幅画像摊在桌上,画中人巧笑倩兮,明眸皓齿,雪肤浅瞳,站在一片结颜花前,手腕上的铃铛随风摇晃,灵动得不可方物,赫然正是此刻远在云洲岛上的施宣铃。 桌上除了这幅画像外,还摆着一方古老的占星盘,上面星罗密布,星轨纵横,乃是以至阴灵石所制成,处处泛着银色的微光,更透着一股久远神秘的气息。 裴世溪坐在桌前,闭着眼眸,双手捧着一块古怪的圆形兽骨,嘴中念念有词着,不多时,他便轻轻一掷,那兽骨口中陡然掉出了许多荧光闪闪的金珠。 金珠落在占星盘上,顺着星轨四处滚落滑动,裴世溪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那些金珠各自的去向,连眼皮都忍不住微微跳动起来。 终于,三十六颗金珠全都滑落归位,在占星盘上勾勒出了一幅星象之图,裴世溪紧盯着星盘,快速在心中测算着,不多时,他呼吸却陡然一窒,脸色更是铁青一片—— 大凶。 他浑身一僵,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很快,他呼吸又猛地急促起来—— 又是大凶之兆! 他肩头几不可察地抖动起来,俊美的一张脸几乎都要扭曲了,眸中那股绝望简直都要溢出来了,在烛火的映照下,他整个人状若癫狂。 十二次,整整算了十二次,竟然全是大凶之象! 他在这间密室里,为施宣铃卜了十二次卦,竟然卦卦不得生! 胸膛起伏间,裴世溪喉头一腥,一口鲜血险些就要喷在桌上,他却死死按住胸口,运转内力将热血硬生生压了下去,可是能压住喉头那口鲜血,他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自心底深处升起来的绝望! 他甚至在这间隐秘昏暗的密室中,头一回感到一股莫大的惶恐,以及一种无以名状的荒唐:“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才找到你这个命定之人,才找到我奉氏一族的希望,你明明带着火凤明王的力量降世,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殒命呢?这绝不可能……” 裴世溪一边颤声自语着,一边却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他凝视着那刀刃的寒芒,目光中满是血丝,狠狠一咬唇后,他终是下定了决心。 烛火之下,他想也不想地斩落了自己一缕乌发,又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往心口一刺,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即便他死死咬住牙关,也仍是没忍住在昏暗的密室中发出了一声闷哼。 心头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星盘之上,那缕乌发也被他打了个结,紧紧绑在了兽骨上,他强忍着疼痛,却开始对着占星盘默念起了古老的灵咒。 半边的头发散落下来,令他俊美的容颜更显诡异阴柔,而他眸中那股极致的癫狂也愈发熊熊燃烧起来,他对着占星盘幽幽一笑,字字决绝—— “施宣铃,吾为你占卜十二卦,却卦卦不得生,你落此绝境,难道真的毫无办法了吗?不,天道休想,它要你死,我却偏要你活!” 奉氏一族在千百年前就流传着一种禁术,死局逢生之咒,事实上说是禁术,却也没真的失传,只是几乎没人会主动去用罢了。 毕竟,谁会愿意折了自己的阳寿,为另一个人祈求平安长宁呢? 这禁术多发生在母子之间、父子之间,最早在云洲岛上,哪家若有孩子出海,便会请族中的大祭司卜上一卦,若是大凶之兆,则意味着这家的孩子十之八九回不来了。 做父母的怎忍心看孩子命丧海上呢?于是乎,这家的母亲,又或是父亲,便会用上这个禁术,取自己一捧心头血,割自己一缕鬓间发,交给大祭司,让他重新拿起绑了头发的兽骨,对着沾满鲜血的占星盘,再来一次新的卜卦,改变先前的结果,令那大凶之兆转为大吉之象,使他们牵挂的人转危为安,平安归来。 所以这禁术叫死局逢生之咒,但要跟阎王爷抢人,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呢? 施展这个禁术会令人折了阳寿,冥冥中也相当于将自己的寿命转移给了想要庇佑的那个人,且必须折寿之人心甘情愿,否则这禁术压根不会奏效,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若是孩子出海,往往父母用此禁术,孩子基本都能平安归来。 但若是父母出海,孩子用此禁术祈福庇佑,父母却多半没能回来。 这个中差异着实令人玩味,也更说明了心甘情愿的重要性,而结果也不令人意外,毕竟自古以来,天地之间,子待父母,远不及父母待子,人性使然。 更别说夫妻之间、朋友之间了,再深的感情在性命面前又有几分真切呢?且施咒之人必须心甘情愿,不可强迫别人代替自己,所以这死局逢生之咒才会渐渐成为禁术,难得有人去触碰。 试问世间之人,谁不惜命,谁又甘愿为了旁人,白白牺牲自己的阳寿呢? 但此时此刻,这间静寂无声的密室里,咬牙坐在桌前的裴世溪,却是满眼癫狂,披散着半边乌发,望着染血的占星盘,甘愿为了施宣铃,开启这族中最狠毒,亦是对自己最残忍的禁术! 反正他的命,早就献给了族中大业,献给了他的族人们,他此番开启这古老禁术,不惜逆天改命,以他之阳寿,换施宣铃渡过此劫,逢凶化吉,安然无虞! 天要她死,他却定要她活,哪怕是一场必死之局,他也要她在腥风血雨中爬上岸来,带着一口活气回到他身边! 绑上头发的兽骨里,再次掉出了一片荧光闪闪的金珠,三十六颗金珠滚落在染血的星轨之上,泛着艳丽诡异的光芒,最终逐一停了下来,在烛火下再次勾勒出了一幅星象之图。 裴世溪双臂张开,紧紧按在桌上,邪魅的一张脸几乎都要贴在那占星盘上了,散落的半边头发也遮不住他眸中灼热的光芒。 这一次,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抖动着肩头,发出了一记怪诞的笑声。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诡异,最终变成了癫狂的大笑,久久在密室中回荡着。 “居然,居然是这个结果,当真没有想到——” 这恐怕是奉氏族人启动死局逢生之术以来,最邪乎的一次结果,裴世溪做梦也想不到,占星盘上所显示的,非大凶之兆,却也非大吉之象,而是一个玄字局—— 玄机妙不可言,天道难以泄露,施宣铃的命运,竟是他开启禁术也参不透的一个结果。 但这已然比先前十二次的大凶之兆好上太多了,从卦卦不得生,到如此一个玄字局,已是他折上阳寿,尽最大努力换来的结果,接下来一切命途走向,便看施宣铃自己的造化了! 裴世溪放声长笑间,胸中那一口隐忍已久的鲜血,终是不用再强压着,酣畅淋漓地喷在了桌上那幅画像上。 画中的少女染了赤血,灵动的眉目更加显得栩栩如生,却又带了几分凄艳之美,动人心魄的同时,竟又透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气质,宛如慈悲济世的神女一般。 裴世溪却是痴痴望着画像,俯身贴近,冰冷的指尖一寸一寸摩挲上去,形如鬼魅般,每个字都幽幽飘荡在了密室之中。 “施宣铃,你这条命属于奉氏一族,老天不会夺去,也绝不可能夺去的,天佑吾族,你一定得活着回来,大业未成之前,谁也不能叫你去死,哪怕高高在上的天道都不行……”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千洗玉奴 “宣铃,你快撤离矿区,立刻进云城去找宛夫人,去她那里躲一躲,若是闻晏如的大军能及时赶回,城中百姓这回便能得救了!” 澜心小院里,越无咎满脸急色,息月寒此刻正率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朝云洲岛而来,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虽然海域附近还设了一道防线,但拖不了多久,哪怕那几队巡逻兵奋勇血战,拼死阻拦,也不过蚍蜉撼树,最多能拖延一星半点的时间,再算算息月寒大军到云洲岛的距离,以及海上行船的速度,那帮赤奴的豺狼虎豹不出几个时辰,必定就能登上云洲岛了! 求援的信号弹早已燃放,闻晏如在海上也一定能瞧见,但就算他能及时率兵自十三火岛折返回来,最快也得到明天去了! 也就是说,岛上剩余的兵力必须得苦苦支撑一天以上才行,只要能等来闻晏如的主力大军,那么云洲岛上上下下还有一线生机可寻,否则便在劫难逃,岛上将沦为一片炼狱,无数百姓士兵都会成为赤奴豺狼的刀下亡魂! “那你呢?”施宣铃呼吸一颤,仿佛猜到了什么般,紧张地盯着越无咎。 果然,少年俊逸的眉目微微一扬,脸上焦急之色散去,反倒带着几分无谓生死的笑意: “我几年前就随父出征过,大大小小也打过不少仗了,在军中还曾有过一个不小的头衔,作为一个军人,我当然是留在这里,会一会那帮赤奴人了!” “可是阿越,你……” “别再多说了,你快进城去,我这次不能跟你一道了,闻晏如不在,这里群龙无首,几个兵长都乱作一团了,我才将他们安抚住,现下我绝不能离开!” 越无咎顿了顿,沉声道:“还好此前我也早做准备,料到息月寒必率大军来袭,岛上必有殊死一战,所以我将云洲岛所有的山头都走遍了,各处地形方位皆做好标记,熟记于心,此岛易守难攻,有着天然的地形优势,我已将从前做的战略部署图都分发给那几个兵长了,他们正在率兵部署埋伏……” 说到这,少年深吸口气,微微仰头,仿佛又在虚空中望见了父亲的身影,他一袭戎装铠甲,还是当年那个叱咤战场,率领越家军英勇杀敌,于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的越侯爷! 自越侯离世后,不仅越家满门覆灭,从前跟随越侯爷的越家军也被打乱分散,下放到了各处军营,散落在东穆的天南地北,再不复原来的面目。 可越家军的军魂却从来没有熄灭过,仍熊熊燃烧在越无咎心中,哪怕沦为罪奴,被流放到云洲岛上来,他也一直带着从前父亲送他的那些兵书,还有父亲亲笔为他做的那些战术笔记,每每翻阅一遍,过往随父征战沙场的那些画面便会浮现在他脑海中,令他热血沸腾,久久难以平复。 “从前我父亲教给我的那些东西,我一日都不曾忘记过,今日终能派上用场,越家军虽已不复存在,但威名赫赫,云洲岛上的那些将士们也都有所耳闻,他们信服我,不,确切来说,是信服我从前的那个身份,所以于此危难之际,他们请愿让我临时挂帅,带领他们打上这生死存亡的一仗……” 国之生吾,于国危难之际,必当赴汤蹈火,献以蜉蝣之力,不死不休。 这不仅是越侯爷曾亲笔写下的句子,也是越无咎的毕生所求,哪怕越家军如今四散天涯,只剩下他一个,燃尽他一身血肉之躯,他也绝不会让赤奴人得逞! 就像他同枫舟公主曾说过的那样,他愿做云洲岛上的最后一道护旗,若想攻岛取胜,除非息月寒从他的尸骨上踏过去! “云洲岛是东穆在海上最重要的一道防线,若是被赤奴人拿下了,不仅岛上所有的人都要遭殃,赤奴大军也将长驱直入,无数东穆百姓都将深陷战火之中,自古以来若有战争,最惨痛便是百姓众生,无论男女老少,皆会流离失所,尸横遍野,所以我不能退却,这场仗一定得打,还得打胜,因为我身后站着的,不仅是云城上下的百姓,还有整个东穆的黎民百姓!” 少年掷地有声的话语久久回荡在屋中,不仅施宣铃被震住了,连房梁上的小陌听了都愣了愣神,尔后又想到了什么般,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心,露出了复杂万分的神情。 “宣铃你快进云城吧,就让我留下来,带领剩余的士兵们酣畅淋漓地打上一仗,拖住赤奴那帮豺狼虎豹,为城中百姓争取一线生机!” 只要能拖到明日,拖到闻晏如率大军赶回来,云洲岛上下就有一条生路了! “但,但息月寒可是带了十万精兵而来,哪怕你熟知地形,制定战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也敌不过人家的兵力啊,岛上毕竟才剩了不到一成兵力,你如何去对抗息月寒的十万赤奴大军呢?又怎么能拖上一天,撑到明日小晏将军赶回呢?” “不,宣铃你错了,岛上可不止剩下的这些兵力。” 越无咎微微垂眸,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阴影,他半边脸颊上还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为他俊逸的容貌更添了几分狠厉的气势。 他扬起唇角,一字一句道:“你忘了吗?岛上还有三千洗玉奴呢,他们中有将门之后,有江洋大盗,有在皇城里当过差的,也有在江湖上杀人越货的,还有一些极其狡黠聪慧,可堪军师之才的谋士,毕竟能犯下大罪被罚到这来的,可个个都不是吃素的。” “你,你是说……”施宣铃瞬间明白过来,难掩惊色。 “对,正如你所想,这帮人或许会成为一支奇兵。”越无咎笑意愈深,甚至带了几分凛冽与决绝,“生死之际,谁都不会坐以待毙的,不是吗?” “在这三千洗玉奴中,我还结识了一位沈大哥,他在这帮人里极有威望,我已让他将这帮人带去兵器库了,我现在便赶去同他们汇合,教他们如何使用改造后的兵器,让他们各展所长,同岛上剩余的士兵们一起对抗赤奴人!” —— 兵器库里,季织月领着那数千洗玉奴,一边让他们挑选各式各样的武器,一边快速介绍着这些兵器的用法。 那位曾被越无咎在山上救下的前中郎将,沈千钧,他身影高大冷峻,沉默不语地穿上护甲,选了一杆锋利的长枪,枪头嵌有火器,共装了十六发弹药,只要按动机关,便可巧妙地杀敌于无形之中。 季织月长久以来一心扑在这兵器库里,将一批军备彻底修复改造,可谓是殚精竭力,呕心沥血,不过她这番辛苦到底没有白费,今日总算能在这关键时刻发挥出莫大的作用。 不少将沈千钧视作领头老大,对他无比信服的洗玉奴们,紧紧追随在他身后,也纷纷穿好护甲,开始各自挑选起趁手的武器。 一片热血沸腾的悲壮气氛间,却也有些刺头冒了出来,不情不愿地囔囔着:“凭什么让我们去送死,对付那些凶悍的赤奴人?咱们才三千弟兄,哪怕加上岛上那剩下的少许驻兵,也及不上人家一个手指头啊,那可是十万大军啊,我们这帮人冲上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对,这两边实力实在悬殊过大,咱们连以一敌十都算不上,这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冲上去当炮灰的啊!” “可不是么,还得拖上一天一夜,那个闻将军也不知能不能及时赶回,别等我们都死光了,援军都还没赶到呢,那我们这帮弟兄可真是白白送命了!” 几个洗玉奴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囔囔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兵器库中清晰地回荡着,也重重地砸进了其他洗玉奴的心中。 沈千钧眉头一皱,转过身来,一声厉喝:“闭嘴,你们这几个没用的孬种,世子自有安排,休在这胡说八道,蛊惑人心!” 那几个带头挑事的洗玉奴被沈千钧这样一喝,缩了缩脖子,虽有些畏惧,却也仍是毫不服气,还在那哼哼着,也不去挑选兵器,只站在原地干耗着。 如此一来,自然有洗玉奴被动摇了,也有样学样地停了下来,而更多原本想要挑选兵器的人也开始犹豫起来,面面相觑间,皆受到了隐隐的煽动影响。 一片暗潮涌动间,连沈千钧都有些镇压不住了,人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有人壮着胆子一声喊道:“我不想死,我们本来就是朝廷的重犯,凭什么还帮朝廷来守护这座云洲岛!” 他这一开口,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般,许多洗玉奴都纷纷跟着附和起来:“说得对,老子这条命也不想白白丢给赤奴人,他们可是海上最凶猛的豺狼虎豹,个个都骁勇善战,我们拿把破铜烂铁就往上冲,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没错,还有那个闻将军,虽然说是什么银雪战神,可他还不是上了赤奴人的当,明日他能不能赶回来还没个定数呢,我们就算苦苦支撑下去,又真能等到救援吗?” 兵器库里,一帮洗玉奴愈发躁动起来,一个叫得比一个凶,甚至还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不如,不如我们趁乱逃走吧?管赤奴人打不打来,干我们屁事,我们刚好趁此机会逃出这座岛,不就可以重获自由了吗?” 眼见人心浮动,乱作一团,说的话越来越离谱,季织月忍不住就要开口制止,却有一道声音先她而起,自兵器库门口嘹亮地传来—— “赤奴人的军队已将这片海域都团团包围住了,你们插翅也难飞,逃到海上只会跟赤奴大军撞个正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少年背着一把长剑,衣袂飞扬,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那周身气势冷冽如冰,将满堂的洗玉奴瞬间震慑得噤口不言。 越无咎眸光似刃,一一扫过在场的洗玉奴,尤其是那几个带头挑事的,他冷冷一笑,厉声道:“现下什么形势还看不清吗?我让沈大哥将你们带到这来,不是让你们去送死,而是让你们自救!”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守护云洲岛,你们如今的命运都已跟这座岛捆绑在了一起,它生你们则生,它若被攻破了,你们也得跟着陪葬,一个都逃不掉!” “赤奴大军即将来袭,此战你们避无可避,哪怕将自个掘地三尺埋起来,赤奴人也会将你们挖出来开膛剖腹!要想活命,只能捡起地上的武器,奋勇反抗,拖到明日闻将军率兵赶回,尚还有一线生机可寻!”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兵器库里久久回荡着,一片沉默当中,沈千钧挺直着脊背,手握那杠改造的火器长枪,排众而出,走到越无咎身旁,定定站住。 “一切都听世子的安排,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背水一战,谁要是敢临阵脱逃,先问过我手里这杠长枪!” 说话间,那长枪往地上重重一击,巨大的声响震得每个洗玉奴都变了脸色,惧于沈千钧的雄威,不敢再置一词。 逃跑是彻底不能了,人群里,却仍旧有不死心的人哆嗦着身子,斗胆开口道:“那,那为何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投降呢?向赤奴人归顺臣服,不好吗?” “你这鼠辈!” 沈千钧怒火中烧,提起长枪就要指向那人,却被旁边的越无咎一把按住了。 他抬眸看向人群里那个欲向赤奴人投降归顺的洗玉奴,一声冷笑,清冽又狠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兵器库中—— “赤奴人凶残嗜杀,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你向他们投降了,那帮赤奴恶狼便会留你一命吗?且不说你们能不能在他们手中活下来,就算当真能侥幸存活,沦为赤奴人的战俘,你们又觉得能比死了好上多少呢?” “你们中不乏军营出身的,未必没跟赤奴人交过战,他们对待战俘的手段不会不知道吧?以惨不忍睹,骇人听闻八字来说,都算轻的了,你们若落在那帮海上豺狼手中,活着只会比死了更痛苦百倍,当真想要试一试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夫妻同心 “为今之计,唯有自救,要想活命,就抛却所有顾虑与侥幸,在这里选一把武器,同那帮赤奴恶狼拼了!” 越无咎拔下背上长剑,高高举起,一声高喝间,无数洗玉奴心头热血翻涌,也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而一个少女的声音也从高台上传来:“大战在即,鹿死谁手未可知,这些可不是破铜烂铁,而是你们的保命利器!” 那站在高台上的纤秀少女,正是季织月,她不知何时登上高台,素手抚上了那两门乌黑锃亮的旋风火炮。 所有洗玉奴抬头望去,只见少女清隽文秀的面容坚毅无比,胸膛起伏间,一字一句响彻在兵器库中: “赤奴大军虽然人数众多,可赤奴贫瘠落后,他们武器的锻造技术远远比不上东穆,真要论起破铜烂铁,分明是他们手里拿着的那些家伙!” “你们环顾四周,好好看一看,看清楚这一仓库的兵器,何等锋利精妙,机关之巧,放眼赤奴,也难有人能做出一把来!拿着这些武器,你们上阵杀敌,未必做不到以一敌十!” “我知道你们害怕,赤奴人的确天性凶残,骁勇善战,但须知一个道理,山里再凶悍的狼,也敌不过猎人布下的天罗地网,还有猎人手中精密无比的武器!” 洗玉奴中不乏一些见多识广之人,自然也听说过南陵季氏中有个小姑娘本事了得,有着东穆第一偃甲大师的名头,她做出的武器自然不必多言,定是远胜过赤奴人手中普通刀刃百倍不止。 人群里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有人一边掂量着手中的武器,一边暗自点头,显然认同了季织月所说的话。 季织月站在高台上,没有拿着琉璃镜,眼前虽然模模糊糊一片,却分明又浮现出一袭俊挺的银袍铠甲,他仿佛注视着她,对她温柔一笑,定定开口:“织织,你等我回来,等我打完这一仗回来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是啊,他还有一件事没告诉她呢,她一定得等他回来,不管是何等境地,修罗战场也好,黄泉炼狱也罢,她都要守在岛上等到他! 手心藏在袖中,少女紧紧握住那一枚玉蝉,那是他送她的护身符,也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只要望向虚空中那道俊挺的身影,看向他唇边的笑容,她体内似乎就能生出无穷无尽的勇气,支撑着她挺胸抬头,无论如何也不倒下。 季织月深吸口气,拉回心神,继续对着台下几千洗玉奴高声喝道:“更何况,我们还有这两门旋风火炮,这是镇岛法宝,你们一定也有所耳闻,其威力之无穷,可抵精兵无数!就在几日之前,我还与闻将军一同试燃过这火炮,你们那夜也一定听到了海上的几声巨响吧?” 听到季织月乍然提起这火炮试燃的事情,越无咎不由揪紧了一颗心,若他没记错,那夜火炮试燃其实是失败的,他后来详细问过季织月,这两门旋风火炮内部还有一处没有查出来的问题,她仍在日以继夜地紧急修复中,此刻她若是贸然将这实情说出,岂不会令这几千洗玉奴惶惶不安,又生出几分退却之心? 可哪知,高台上的季织月拍了拍身旁的旋风火炮,成竹在胸地道:“火炮试燃非常成功,经过我的修复改造,这两门旋风火炮威力比从前更甚,赤奴人若是敢杀来,我定守在炮台上,指挥士兵操控这两门火炮,将赤奴人炸得四分五裂,魂归西天!” 少女气势汹汹的话语响彻整个兵器库,所有人倍受鼓舞,越无咎却难掩愕然,这,这真是好一个……睁眼说瞎话啊。 佩服佩服,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还好织织不是那等古板不知变通的人,此时说上这样一个谎话,效果可实在太妙了! 果然,听到季织月一番话后,台下的洗玉奴们都振奋了起来,他们当然也知道这两门旋风火炮的威力,此刻犹如吃了颗定心丸般,愈发坚定了对敌迎战的信心。 而季织月也站在高台上,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无畏无惧道:“我也向你们保证,我会一直死守炮台,同你们一起对抗赤奴人,无论战况再凶险,我也绝不退却一步!” 明明是个再文秀不过的小姑娘,此刻却令所有仰望的洗玉奴心头一震,看到了一股可斩天劈地的气势。 “还有我们呢!” 众人正震撼莫名间,另一个少女的声音也俏生生地传来,随之响起几串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越无咎呼吸一颤,扭头霍然望去,果不其然,竟是施宣铃领着海膳房的一群厨娘们浩浩荡荡而来—— 不,确切来说,是海膳房、揽玉房、天织房等七大司造之处,所有的人皆聚集而来,包括在岛上服役的所有女罪奴们! 施宣铃领着这帮“娘子军”,一头乌发高高竖起,背着箭囊,手握一把金光闪耀的神弓,目光泓然,在一众洗玉的灼灼注视下,步履坚定地走了进来。 “宣铃,你,你……” 越无咎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施宣铃却走到他身旁,握住了他的手,扬唇一笑,似有四月春风拂过,又像带来一阵温暖的海水,将少年一颗心都温柔地包裹住了。 “我怎么能在这种生死关头扔下你呢?谁说只有你保护我的份?我刻苦习武,便是为了有朝一日,也能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人,你我既是夫妻,一体同心,大敌当前,你怎么将我赶走呢?” 越无咎怔怔地握住少女那只纤细柔软的手,胸口又酸又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施宣铃却朝他眨了眨眼,带着几分灵动狡黠: “上战场可不只是男人才能做的事情,你可不能小觑了女人,我带她们也来挑选兵器,虽无法正面迎敌,却可暗中伏击,岛上每一处地方她们都再熟悉不过,我方才已带着她们布置了不少陷阱埋伏,其间自有暗器毒药等着那帮赤奴人!除此之外,若是你们受伤了,也有萃药房的姐妹帮忙上药包扎,照顾伤员,这场仗每个人都会各展所长,使尽浑身解数拖上一天一夜,等待援军的到来,云洲岛一定会安然度过此劫!” 高台上,季织月站在那两门旋风火炮旁,听着施宣铃的话,也心潮起伏,激动不已,施宣铃似有所感,也抬头望向了她。 两个好姐妹遥遥相望,季织月虽看不太清施宣铃的面容,眼前却蓦然浮现出了刚来云洲岛时,那个同钟离笙打赌,倔强咬牙抓满一百只海蜈蚣的少女。 是了,她还是她,还是她所熟悉的模样,那个一腔孤勇,满怀热血,却比从前更加勇敢无畏的小铃铛! 而跟随施宣铃前来的一帮女罪奴里,也有不少人眼含热泪,望向在场的那三千洗玉奴,只因其中亦有着她们不可割舍的人。 许多罪奴本就是亲族一同被流放至此,或为夫妻,或为姐弟,此次异族入侵,生死之际,她们也跟施宣铃一样,绝不愿扔下至亲至爱! “庆郎,我们夫妻十六载,一同享富贵,一同共患难,一同被流放来了这座云洲岛上,无论多难我们都没有放弃过,到了今时今日,我也仍是想同你一起活下去……” 一位女罪奴在人群中寻到了自己的丈夫,每个字都诉说得那般哀婉动情,两人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在这生死之际相拥而泣。 “阿弟,阿弟!” 而海膳房里的另一位年轻厨娘也找到了自己的弟弟,她将那身影单薄的少年一把抱住,泪如雨下间,竟是拔下了头上发钗,咬牙决绝道: “阿弟,家中只剩下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了,如果赤奴大军来了,姐姐一定会拦在你身前,护你周全,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越来越多的女罪奴们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兵器库中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哭声,在场所有人无不被这股悲壮的情绪所感染。 一道身影躲在暗处,长睫微颤,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正是怎样劝说施宣铃离去都无果,只能暗中守在她身边,护她周全的小陌。 他望着兵器库里的一张张面孔,听着那一声声哭泣,眸光复杂万分,他似乎有点明白……施宣铃坚持留下来的意义了。 这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是他毫不在意的蝼蚁,他们亦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有至亲牵挂,有着强烈的求生意志,他们的命,一如施宣铃所言……也同样重要。 小陌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亲眼目睹了一众人的惶恐悲痛,而这场战争还与他们一族有着莫大关系,是他们推波助澜,与赤奴人勾结,才有了今日云洲岛上的这场灭顶之灾。 少年心弦一颤,眸光遽紧,心中有些东西仿佛隐隐动摇起来,他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某种怀疑,肩上的蓝色蝴蝶也扑着翅膀,闪烁起异样的光芒来。 可很快,那张昳丽的面容便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不去听,只紧紧咬住牙关,在心中默念起五叔对他的教诲—— “佛救不了世人,唯有杀出一条血路,才能讨回曾经失去的一切,是他们亏欠了我们奉氏一族,他们都该死,谁也阻止不了我们复仇的步伐,火凤明王在上,苍天庇佑,族中大业,必在吾辈手中完成!” 第一百二十章 宣铃,你怕吗? “谁也阻止不了我们复仇的步伐,火凤明王在上,苍天庇佑,族中大业,必在吾辈手中完成!” 小陌紧闭双眸,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渐渐的,他终于抛却了所有杂念,一颗心又坚冷如冰,不再动摇,肩上的蓝色蝴蝶也蒙上了一层冷冽的寒意。 兵器库中,一片悲壮动情的哭声间,沈千钧也手提长枪,悄然湿润了眼眶。 他站在越无咎身旁,高大冷峻的身影倍显孤独,生死之际,他没有至亲可以诉说诀别之伤,可他却微微仰头,在这样的时刻,忆起了自己昼思夜想,那个多年未见的女儿。 这是他苦苦支撑,咬牙活到现在的最大原因。 他不能死在这,他还得活着回去见他女儿,此乃他今生最大的心愿,哪怕修罗战场,一身血污,他也一定要爬出来,活着回到女儿身边! 浓烈悲壮的气氛在兵器库中弥漫着,所有人心底都生出了万丈豪情,无限勇气,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所牵挂之人,满场的士气到达了顶峰。 “宣铃,你怕吗?” 越无咎握紧了施宣铃的手,扭过头去,少年少女四目相对,万般情愫浮动在彼此之间。 施宣铃伸出手,轻抚向越无咎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眸中含着闪烁的波光,不尽缱绻,她摇了摇头,又望向少年的肩头—— 那里白雾缭绕,灰色山猫手持长剑,一身凌冽正气,顶天立地,无所畏惧,傲然睥睨世间,仿佛带着月华的光芒,有着涤荡世间所有污浊邪祟的力量。 施宣铃望着那只与她朝夕相伴,自皇城一路来到云洲岛上的小灰猫,轻扬了唇角,笑意温柔: “不怕,我的小灰猫,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勇士,只要小铃铛跟小灰猫在一起,无论惊涛骇浪,炼狱战场,都无畏无惧,亦不会……孤单。” 她说完,又轻晃起了与越无咎交缠的那只手,清脆的铃铛声回荡在两人耳边,亦摇晃进了彼此心间。 越无咎深吸口气,眼眶骤然一红,他猛地将施宣铃揽入怀中,喉结微动,到底只说出一句:“此战若胜,我们能平安归来,你便穿上那件绮梦嫁衣,与我正式完婚,嫁我为妻吧,好不好?” 从唇齿间溢出的每个字都那般动情,直直撞入了少女心扉间,施宣铃泪眼含笑,没有丝毫犹豫,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于是越无咎胸膛柔软一片,如有烟花炸裂心间,悲伤与欢喜一并交织着涌来,令他紧紧拥住怀中的少女,久久才平复下来。 藏身在暗处的小陌望着这一幕,却不知为何,只觉分外刺眼,他别过头去,不愿再看,心底只浮现出他悉心栽种,以血喂养的那株七雾结颜花。 他为她种的那朵花还没有送出呢,她怎么就要嫁人了呢?即便她要嫁人,又怎能嫁给越家的后人呢? 从没有那么一刻,小陌这般迫切地想将施宣铃带走,带回族中,好好藏起来,叫她一生一世都再见不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位“越世子”才好。 兵器库中,毫无所知的越无咎却终是松开了施宣铃,长呼出一口气,挺直了背脊,硬生生逼退了眸中热流,高高举起手中的妄心长剑,嘶哑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兵器库里—— “听我说,都别哭,想要活下去,就拿好手中的武器,我们占据地形优势,云洲岛易守难攻,只要不放弃,我们齐心协力,未必就不能杀出一条生路来!” “为今之计,唯有自救,是生是死,全在诸位一念之间了!此战若是胜了,你们便是护岛的最大功臣,朝廷必将论功行赏,这也是你们摆脱罪奴之身,重获新生的绝佳机会!” 这番话一出,人群中果然有不少洗玉奴眸光一亮,他们皆是孑然一身流放至此,无牵又无挂,没有至亲与他们同生共死,予他们莫大勇气,倒是越无咎最后的这几句话,实打实地令他们动了心。 季织月心思剔透,自然也明白越无咎的用意,她站在高台上,立时趁热打铁地高喊道: “在场诸位皆为东穆子民,如斯时刻,当同心协力,一起驱逐外敌,以换取一线生机,此虽谓自保之举,亦是护国之举,戴罪立功正当此时,我南陵季氏在此起誓,此战愿追随世子,以命相守,绝不退却!” 少女坚定灼灼的声音在兵器库中回荡着,激起了不少人昂扬的斗志,越无咎亦是胸膛起伏,一身热血翻涌不息。 他眸光扫过所有人的面孔,一手紧紧握住身旁的施宣铃,一手高举长剑,嘶哑的喉头也扬声立誓道—— “诸位,我越无咎也在此起誓,此战我会坚守到最后,必会站在你们身前,以血肉之躯冲锋陷阵,无畏赤奴大军,誓与诸位同生共死,绝不退缩!” 少年立的誓言响彻了整个兵器库,无论男女,目光皆炙热地追随着他,众人热血沸腾,激动万分,所有胆怯与顾虑在这一瞬被彻底抛却。 施宣铃亦是心潮起伏,激动难言,扭头望向越无咎,扬起唇角,握住他的那只手愈发紧了紧。 越无咎高举妄心长剑,望向虚空,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父亲征战沙场的身影,这一刻消失已久的越家军仿佛再度复活,那烈烈的旗帜在他头顶随风飞扬。 “吾等可愿与我奋勇反抗,上阵杀敌,歼灭赤奴恶狼,背水一战?” —— 云城,冷风凛冽,城中上下一片肃杀之意,天地之间是死一般的静寂。 长街之上不见一个行人,两边的店铺也早就紧闭门户,赤奴大军即将来袭的消息早传进了城中,吓得城里所有百姓都躲进了家中,惶恐不安地等待着那场即将要降临在云洲岛上的浩劫。 一袭飘然的紫衣站在城门口,墨发如瀑,身姿挺拔,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玄铁折扇,周身气质澹如秋水,清如春山,宛若世间最粲然的一道风景。 少年双眼还蒙着一条黑色绸带,那绸带被风吹得飘扬在空中,为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别样的潇洒落拓。 这屹立在城门口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钟离笙。 他受伤的双眼在施宣铃与宛夫人的悉心医治下,已然到了最后一个阶段,只是这个阶段有些特殊,双目最好不要受强光刺激,这样才能恢复得更加快,更加好。 为此宛夫人特意做了一条密不透光的黑色绸带,送到钟离笙手中,嘱咐他日日夜夜蒙住双眼,不得摘下,只要再熬上些许时日,他双目便能彻底恢复如初了。 只是谁都不会料到,少年一双眼睛尚未好全,赤奴人便已经打了过来。 长街上静悄悄的,钟离笙站在风中,身后是整装肃然的大批护城卫,所有人皆昂首目视前方,噤口不言,只随时待命,准备跟着少岛主出城迎战。 城中上下浮动着一丝冷厉的杀气,街道两旁的房屋楼阁里,不少百姓偷偷推开了窗子,一颗心忐忑难安,齐齐将紧张的目光落在了那袭紫衣身上。 此刻这个率兵屹立在城门口的少年,无疑是他们眼中最大的救星,他们按捺住惶恐不安的情绪,只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临危不惧,毅然扛起重任的少岛主身上。 “报,少主,将人逮回来了!” 几个护城卫火急火燎地奔来复命,他们手中还捆绑着一个抖如筛糠的男人,不少支开窗子偷看的百姓皆一眼认出,这面色惨白的男人,正是右城防司的领头人,单统领! 云城中一共分布着左右两处城防司,这位姓单的官爷便统管着右城防司,在城里职位极高,平日都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何曾被人这样五花大绑,落得过这般狼狈境地呢? 只见他被推搡着跪倒在地,浑身抖个不停,对着钟离笙疯狂磕头,连声哀呼道:“少主饶了属下吧,属下错了,属下再也不敢了……” 钟离笙站在他面前,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中的玄铁折扇,只是冷冷一哼:“单右统领,你好大的架子啊,还要本少主亲自将你请来?” 少年双眸虽然被蒙住,周身气势却丝毫不减,那目光仿佛能透过黑色绸带迸射出来,将跪在地上不住求饶的男人狠狠钉住。 “赤奴十万大军即将来袭,我召集城里所有护城卫,随我一同出城迎战,你却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跑到自家地道里躲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在小爷面前耍花招,当起了逃兵?” 狠厉的话语回荡在冷风之中,那跪在地上的单右统领瞬间面如土色,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眼中满是骇然之色: “少主,属下错了,属下大错特错,求少主饶属下一命,属下只是……只是太害怕了,赤奴大军有十万啊,整整十万啊,属下一时之间被吓得肝胆俱裂,又兼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妻儿在属下面前哭哭啼啼,属下这才一念之差做了逃兵,实在是愧对城中百姓,属下当真知错了,属下只是想为家人留住这条贱命……” “屁话连天!”钟离笙折扇忽然一收,一脚狠狠踹去,“自己贪生怕死,还要赖给家中妻儿,你怎就这般厚颜无耻?” 那单右统领被踹翻在地,紧捆的手脚哆嗦不已,脸色吓得更加惨白了,钟离笙却是捏紧了扇柄,猛地朝身后黑压压的一片护城卫指去。 “就你害怕吗?你问问我身后这帮护城卫,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谁不惧怕赤奴人,谁又不想留住一条性命,在战火硝烟中活下来?可谁当逃兵了,谁又弃百姓而去了?” “姓单的,你既然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就不要来当这个护城卫,亏你还顶着右城防司统领的名头呢!太平盛世时就拿着高职俸禄,坐享荣华富贵,受尽百姓爱戴,一打起仗来了,竟跑得比谁都快,如今闻将军尚未率军归来,正是需要尔等挺身而出,护卫百姓,坚守城池的时刻,你竟然给小爷当起了逃兵?”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少主遗书 “如今闻将军尚未率军归来,正是需要尔等挺身而出,护卫百姓,坚守城池的时刻,你竟然给小爷当起了逃兵?” 少年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冷风之中,清晰地传入了每个护兵,以及两边楼阁里百姓的耳中,所有人皆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将目光齐聚在了那道凌厉挺拔的紫衣身影上。 跪在地上的单右统领抖如筛糠,痛哭流涕,钟离笙却将那玄铁折扇在风中一打,又是一脚狠狠踹去。 “要不是现在人手紧缺,小爷第一个就活宰了你,用你的血来祭旗!” 他语气听着虽然凶悍无比,话中却透了一丝生机,那单右统领一激灵,反应过来,立刻在地上猛磕头不止。 “是是是,属下错了,属下愧对统领之职,愧对云城百姓,多谢少主饶属下一命,属下愿戴罪立功,在此危难之际,随少主出城迎战,斩杀赤奴恶贼!” 钟离笙轻轻摇着玄铁折扇,听着那单右统领伏地求饶的话语,好半晌,才语气幽冷地抛下几个字:“那好,写遗书吧。” 他在风中一转身,双目蒙住的黑色绸带飘飞在空中,衬得他那张俊美的面容愈发潇洒落拓,他对着黑压压一片护城卫冷声决绝道: “给你们两行字的功夫,赶紧写好遗书,我会派人一一送去你们家中,此战若你们能活着回来,那便将遗书烧掉,否则……便给家人留个念想吧。” 他此话一出,那些护城卫虽面色微变,却仍是挺直背脊,一动不动地站在长空下,反倒是街道两旁楼阁里偷看的百姓们,纷纷露出震惊不忍的神情,甚至还有人以手帕捂住脸颊,泪湿衣襟。 他们既是在为这些即将上战场拼命的护城卫落泪,也是在为整个云洲岛的命运,为自己与家人不知是何样的结局而落泪。 城门口,钟离笙也微微抬头,喉结动了动,竟是随手将蒙在双眼上的那条黑色绸带一扯,漂亮至极的一双眼眸便这样袒露在了风中,浓密的睫毛还颤了颤,他身旁另一位左统领还来不及劝阻,便已听到少年寂寥的一声叹息: “替我取纸笔来,我也要写一句话,帮我……送去青林苑。” —— 青林苑里,寒意凛冽,天地间静寂无声,连草木都透着一股萧寒之意。 院中站满了一片白衣侍女,个个皆神情肃然,腰间佩剑,守卫着这座青林苑,她们周身衣袂随风飞扬,看似柔弱的身躯却锐不可当,宛若一幅散发着清寒剑气,飘飘洒洒的丹青墨画。 殿中檀香缭绕,帘幔之下,宛夫人倚靠在床头,一个侍女匆匆奔入殿中,跪在了地上。 宛夫人睁开眼眸,坐起身来,声音里染着一丝急色:“如何?” “夫人,少主如今已将城中所有护城卫皆召集了起来,即刻便要出城迎战,少主还在城门口逮住了一个企图逃跑的城防司右统领,那人说要戴罪立功,少主便让他写了遗书,不仅是那人,所有即将出城迎战的护城卫都写了遗书下来,包括……少主。” 那白衣侍女说到这,取出了一张青色笺纸,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对着宛夫人略带哽咽道:“这便是,便是少主遣人送来的……遗书。” 白纱拂动,宛夫人素手轻颤,终是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笺纸,那笺纸只简单地对折了一下,摊开来看,却也只有寥寥一行笔墨,连二十个字都未到。 然就是这样一行字,却令宛夫人呼吸一窒,瞬间颤抖着身子,泪如泉涌,再难自持! 那笺纸上的字迹潇洒飘逸,像极了那道总是摇晃着玄铁折扇的紫衣身影,宛夫人的泪水打湿了那行笔墨,模糊的目光中,每个字却更加印进了她的心底—— “今生不悔,甘之若饴,如有来世,再续母子之情。” 胸口处仿佛有大片苦涩酸楚的海水涌来,一刹那将宛夫人彻底淹没,令她痛得指节都捏得青白了,整个人更是摇摇欲坠,一口鲜血便要喷出。 他竟不悔,他竟还要许下来世,还愿做她的孩子! 可她这些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她因家族而迁怒他,因他父亲而厌弃他,因蛊毒而疏远他,除却在他幼时生病之际,搂他在怀,哄他吃下过几颗花蜜糖外,她对他还有一丝身为母亲的温柔呵护吗? 天可怜见,她对这个孩子的亏欠,对他的苛待,对他种种的不公,换来的却是他的一句“今生不悔,甘之若饴”。 他连这般时刻都还记得童年那几颗蜜糖的滋味,她施加在他身上所有的痛楚,都被他化解成了一句“甘之如饴”。 她这十数年却都做了些什么啊,简直是大错特错,伤人伤己,她怎配他的一声“娘亲”,怎配他许下来世,还愿做她的孩子呢? 眼见宛夫人动情伤身,口吐鲜血,那跪在地上的白衣侍女脸色陡变,连忙起身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宛夫人。 “夫人您身子要紧,切莫如此伤怀,少岛主早有嘱托,您身上的蛊毒才被拔除,如今正需好好休养,不可这般……” “替我将挽月神弓取来。” 宛夫人却是推开了那个白衣侍女,一边抹去唇边血渍,一边提起周身内力,眉眼间染着一抹决绝之色。 那白衣侍女脸色愈变,甚至彻底慌了:“夫,夫人,您难道想要……不,这万万不可啊,少主命我们严阵以待,务必要守好这座青林苑,保护好夫人的安危,怎还能让夫人以身犯险,去做那……” “无需再劝,快将神弓取来,我身子并无大碍,此时此刻,我只想……”宛夫人长睫轻颤,声音喑哑,每个字都那般动情刻骨:“我只想同我的孩子站在一起,并肩而战,我不信来世,只愿不再错过今生。” 挽月神弓很快取来,宛夫人也服下药丸,将一口真气提到最顶峰,她携神弓踏出殿门,站在长廊上,望着满满一院佩剑的白衣侍女。 这些苦命的女子或是家中变故,或是孤苦无依,皆是她多年来在岛上收留养育的。 为此她特意设了一座青林苑,给了她们一处容身之处,教她们练功习武,给了她们尊严与生存的技能,也给了她们一个……温暖的家。 虽然多年来她性情清冷,不苟言笑,可这些白衣侍女皆明明白白知晓她的好,多年来未有一人离去,始终死心塌地地追随着她。 如今到了这般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们也仍是想为她守住这座青林苑,成为护住她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她却不愿,她得站在她们前方,重拾昔日青黎大山中的神女之心,以挽月弓庇佑众人,击退恶敌。 而那战场之上,也有着两个她绝不能割舍掉的人,一个是她的孩子,一个是她的徒儿,她不能留在这座青林苑中,她得去到他们身边,与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赤奴人当真杀进云城,你们觉得,这座青林苑还能固若金汤,安然无虞吗?你们守在这里,持剑严阵以待,又当真以为能护得住我吗?” 宛夫人美丽的眼眸一一扫过院中每个白衣侍女,她的目光虽然清冷依旧,可语气中却多了一丝叹息与柔情: “我不需要你们保护,你们皆是我带入青林苑的,即便要护,也该是我护住你们,挡在你们身前,就像从前那些年一样。” “我如今要随阿笙一同出城迎战,你们各自逃命散去吧,如若我还能活着回来,这座青林苑还能存在于战火硝烟中,你们愿意归来的便可重聚于此,我照旧做你们的宛夫人,予你们片瓦遮头,薄被暖身,予你们如从前那般的……一个家。” “只是天地有命数,聚散有定时,不知此战我还能否回来,能否再见到你们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幽幽叹息的话语回荡在青林苑中,透着无尽的哀伤与凄然,满院的白衣侍女皆泣不成声,哭成一片。 更有人拔下了腰间佩剑,含泪嘶哑道:“奴婢这条命是夫人给的,夫人与青林苑若都不在了,奴婢也不愿独活下去,奴婢愿追随夫人一同出城迎战,誓死不退!” “奴婢也是,若无夫人,奴婢早被婶娘卖入妓馆,夫人在奴婢心中犹如再生父母,青林苑也是奴婢唯一的家,奴婢绝不愿离开夫人,只愿誓死相随!” “还有我们三姐妹,当年家乡闹饥荒,我们三人结伴逃出,流落至这云洲岛上,若无夫人,我们三姐妹早成白骨三堆,我们的命也都是夫人给的,纵然大敌当前,我们也绝不愿舍夫人而去,我们三姐妹愿随夫人一同出城迎战,哪怕战死沙场,我们也无怨无悔,至少黄泉路上我们三姐妹也能做个伴!” “奴婢亦愿追随夫人出城迎战,与青林苑一众姐妹同进退,共生死,望夫人成全!”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一个个纤秀的身影饱含热泪,白衣翻飞,齐刷刷地拔出了腰间佩剑,以示决心! 一片此起彼伏的“誓死相随”之声久久回荡在寒风中,那般坚定,又那般炙热刻骨。 宛夫人双眸一热,水雾氤氲间,她终是深吸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挽月神弓,定定望着院中所有的白衣侍女,一字一句道—— “好,同进退,共生死,不离不弃,青林苑上下,可愿随我一同出城迎战,击退赤奴恶敌?” 第一百二十二章 美丽的东穆姑娘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狂风猎猎,金色的阳光笼罩着大片战船,十万赤奴大军浩浩荡荡地朝着云洲岛进发。 船头高高立着一面黑金色的旗帜,旗上勾着特殊的月亮图案,幽冷又神秘,正是赤奴部落的象征。 赤奴人信奉月亮神,传说中赤奴人的先祖们,便是在海上开凿了一条路出来,通往月亮之上,获得了月亮神赐予的无限力量,这才得到了强劲的体魄与凶悍的厮杀能力,一举斩杀了海中的上古猛兽,从此在海上建立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 每回赤奴人出征,必定会高高举起代表月亮神的旗帜,祈盼得到神之庇佑,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而这一回赤奴几乎召集了部落中最骁勇善战的精兵,十万大军倾巢而出,气势汹汹下,却也是铤而走险,赌了一把玄之又玄的“国运”。 毕竟能一举攻下云洲岛当然是再好不过,可万一败了,赤奴部落将元气大伤,损失惨重,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故此战,赤奴人只能胜,不能败。 黑金色的旗帜飘荡在风中,月亮神之下,还站着一道高大俊挺的身影,他轮廓深邃,鼻梁高耸,眼眸淡蓝,五官英俊至极,却又带着几丝邪魅的气息。 尤其是那双淡蓝色的眼眸,明明如澄澈的海水一般,应当是静谧柔和的,却偏偏又似暗藏汹涌,结合他周身那股邪魅莫测的气质,仿佛有一种能蛊惑人心的力量。 这便是赤奴部落的六王子,息月寒,也是掀起这场战火的领头之人,赤奴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战神。 他手中拿着一个乌黑锃亮,又古怪异常的精巧圆筒,一边透过圆筒望向遥远的海面,一边不断调整角度,好令自己看得更加清楚。 波澜壮阔的海上,冷风扬起他的玄色战袍,他正透过那圆筒俯瞰海面,警惕扫视时,耳边却骤然响起一声响亮的赤奴语: “主帅,盛都那边又来信了!” 息月寒眉头一皱,放下圆筒,满脸不耐烦地接过那封密信,这已经是那人加急送来的第五封密信了,他甚至都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果然,这个施宣铃有那么重要吗?莫不是那姓裴的养在云洲岛上的小情人?” 息月寒嗤笑了两声,赤奴语不同于东穆的语言,说起来更加浑厚粗犷,可自息月寒嘴中道出,却多了几分矜贵之意,还平添些许王者高高在上的轻蔑。 皇城里那个裴首尊已连发了五封密信过来,就是为了让他保住施宣铃一命,那姓裴的还生怕他认错人了,每回密信中都会附带着一张少女的小像。 画中人巧笑倩兮,明眸皓齿,雪肤浅瞳,站在一片结颜花前,手腕上的铃铛随风摇晃,灵动得不可方物。 息月寒却毫不放在心上,只当裴世溪色迷心窍,看上这小美人了,但他们赤奴人打仗一向凶悍,冲锋陷阵起来哪里管得到那么多,战场上刀枪无眼,他只能帮这裴首尊多留意几分罢了。 若是当真不幸,叫他这心上人殒命于此,他就在赤奴多搜罗几个美妾送去便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女人嘛,不多的是? 息月寒看着手中少女的小像,却心念一动,不知怎么,想起了另外一张清隽文秀,还带着满满书香之气的面容。 记忆仿佛被拉回了云洲岛的那座暗牢中,那个少女是同施宣铃一道来的,却被他诓骗近身,他戏弄之下,凶狠地将她耳垂都咬出了血。 浑身颤抖的小姑娘,吓得泪水扑簌,脸色惨白,隽秀文弱的模样像极了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他却放肆地望着她,用手指摸上了唇边,舔了舔那血渍,笑得快意无比,一身邪气四溢—— “我最喜欢听话的好姑娘了,季织月,你是我的,跟我回赤奴部落吧,我说过要跟你上床,你一定逃不掉的!” 是了,那个少女唤作季织月,他现下还记得她的模样,以及……她的本事。 而这个名字,他在洛副将的密报中也多次看到,因为她一直在锻造修复兵器库中损毁的那批军备,以及那重中之重,威力无穷的两门旋风火炮。 他早知她的厉害,当日他还被关在暗牢中时,就得知她化解了他们赤奴部落的蓝焰离火,令他一批得力属下惨死云城,可他却到底还是小觑了她,未料到她竟厉害至此,竟连旋风火炮都能试着去修复。 可还好,洛副将给他的密报里有提到,那两门旋风火炮至今还尚未修好,火炮试燃失败了,这镇岛之宝在此战中怕是用不上了,他们最大的威胁也就此解除了。 这季织月再厉害,果然也不是神仙,毕竟旋风火炮这样的神兵利器,内部精妙无比,岂是靠她一个小姑娘就能轻易修复成功的呢? 息月寒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海风迎面扑来,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道纤秀文弱,在他面前永远怯生生的身影。 不管如何,这季织月的确是有本事的,而她最擅长的锻造之术,也正是赤奴部落最缺失落后的地方,若此人能为赤奴所用,岂不叫他如虎添翼? 越往深处想,息月寒越是心生欢喜,暗暗下定了决心,他当日在牢中对她多有戏谑轻薄,却果然没有看错,她不仅是个美丽的东穆姑娘,还是个极有本事,不可多得的厉害人才。 他那时便说过,一定要得到她,将她带回赤奴,而这次,不正是个最好的机会吗? 比起裴世溪看重的小美人,他更在意得到季织月的那一双巧手。 “又要见面了,美丽的东穆姑娘,不知道这一回,你还会给我什么惊喜呢?” 海浪汹涌,狂风大作,将赤奴部落的那面黑金旗帜吹得猎猎作响,而息月寒却站在月亮旗下,遥望远方隐隐若现的那座岛屿,笑得深不可测。 “季织月,我说过,你是我的,无论怎样你也逃不掉的,你可要在岛上乖乖等着我……” —— “出城!” 城门口,钟离笙一袭紫衣飞扬,握紧手中那把贴身不离的玄铁折扇,翻身上了马。 在满城百姓的注视下,他低头望向手中那把玄铁折扇,因双目尚未完全恢复,如今解开了黑色绸带,乍然见到强光,他仍有些不适应,瞧着手中的折扇都蒙了一层水雾般,可却又熟悉无比地清晰映在他心中。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抚上去,细细摩挲着每一处扇骨,低声一笑:“老朋友,少不得又要让你陪我在修罗战场中滚一趟了,希望这回……老天还能善待你我,我还能带着你幸运地从白骨堆里爬出来。” 一边说着,钟离笙胸膛里一边酸酸涨涨,百感交集下,脑海里闪过万千画面,最终,他长吁口气,将折扇一把收住,正要率兵出发时,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阿笙!” 少年肩头一颤,满脸愕然,那音色他再熟悉不过,他简直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当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时,却是彻底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后方的长街之上,宛夫人手握挽月神弓,衣袂飘飘,领着青林苑的一帮白衣侍女,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浩浩荡荡而来,看似柔弱娇美的侍女们,个个均腰间佩剑,目光毅然决然,步伐毫不犹豫,仿佛不是要赶赴沙场,而是要随宛夫人去赴一场仙宫盛宴般。 无法言说这一刻所有人心中的震撼与激动,一众护城卫与街道两旁的百姓皆目瞪口呆,犹如一块巨石投入海中,激起万丈浪花,长街之上一下沸腾了! 钟离笙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眸,母亲的身影在一片朦朦胧胧的雾气中,那样淡然自若,又那样坚定不移地走向他。 这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吧? 少年甚至揉了揉眼睛,再次使劲望去,企图驱散那层雾气,而老天爷也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般,不知是提起的内力冲破了多处穴位,还是他本就在恢复阶段,在他定然望去的目光中,那片灰蒙蒙的雾气竟然当真在渐渐散去。 终于,就在母亲走到他跟前时,他看清了,彻底看清了,如拨云见日般,他明亮的眼眸里霎时映出了母亲衣袂飘飘,美若谪仙的身影。 “娘,娘你怎会……” “阿笙。”宛夫人抬头,扬起唇角,只轻轻说了八个字:“娘来助你一臂之力。” 钟离笙坐在马上一下有些发懵,胸口却有一股热血不断往上窜着,他难以置信,带着隐隐的期盼,又害怕自己听错了,“娘,娘你是说……” 宛夫人却是在怀里拿出了那张青色笺纸,将上面那行笔墨展露在了钟离笙面前,她此刻毒蛊拔除,再不用受噬心之痛,又得凤少容遗言开解,放下了许多执念,终是可以毫无保留地做他的母亲了。 “阿笙,来世太远,只争今生,你我母子已错过太多时日,娘不愿再留下任何遗憾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岛主出关 “阿笙,来世太远,只争今生,你我母子已错过太多时日,娘不愿再留下任何遗憾了……” 动情的话语在风中温柔响起,钟离笙仍处于一片懵然之中,只是眼眶却一点点红了,他心跳纷乱不止,呼吸急促间,竟是哽咽了喉头: “娘,无论今生还是来世,我都愿做你的孩子,你能出现在这里,我真的很意外,又是说不出的欢喜,可你体内的毒才拔除掉,身子还虚弱着呢,你不能……” “我身子没有大碍,你既然选择护卫云洲岛,娘便陪你一道,你在哪里娘便在哪里,娘不会让你孤身涉险,就让我率青林苑上下,随你一同出城迎战吧,你要做的事情,娘也愿生死相随,可好?” 谁也不能再分开他们母子了,她一定要守在他身旁,护他周全。 一如那一年,赤奴人大举进攻,战火燃了三个月,尸横遍地间,她也是带着自己的挽月神弓,偷偷乔装出了云城,在战场上暗中保护着她的孩子。 那时在暗,不能泄露自己对他任何一丝的爱意,还在他九死一生回来时,将他刺痛得遍体鳞伤。 如今却终于可以在明,弥补当年对他的那份亏欠,这一回,就让她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作战,同生共死吧! 宛夫人仰头看向马上的少年,眸中燃着一片动人的波光,母子俩久久对视间,终是心意相通,多年心结在此刻悄无声息地化解。 长风扬起少年的一袭紫衣,他向母亲伸出手来,含泪带笑道:“好,孩儿愿与娘亲一同出城迎战,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少年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城门口,满城士兵与百姓皆心弦一颤,震撼莫名,而钟离笙身旁的那个城防司左统领更是热泪盈眶,忽然振臂高喊道: “吾等愿追随少岛主和夫人,一同抗击赤奴人,誓与云洲岛共存亡!”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带着无尽的力量,瞬间激起无数人心头的热血。 群情激昂下,所有护城卫也跟着振臂高呼道:“吾等愿追随少岛主和夫人,一同抗击赤奴人,誓与云洲岛共存亡!” —— 凤楼,第九层,静寂无声的暗室之中,少年一头白发,面容清冷俊秀,坐在轮椅上,凝眸望着眼前的那方玉台。 这处温润细腻,平滑方正的玉台,正是他平日里精心制作嫁衣的地方。 可如今,这玉台上却摆着一方星轨纵横,精妙无比的星算盘。 玉台顶部还镶嵌着几颗夜明珠,少年借着夜明珠散发出的柔和光芒,久久凝视着星算盘上的结果,一颗心也愈发往下沉去。 终于,他一声叹息,闭上眼眸,拂袖将星算盘彻底打乱。 门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全叔推门踏入了暗室中,气喘吁吁地道:“少主,如你所料,那宛夫人,宛夫人也带着青林苑上下赶去了,她说要陪少岛主一同出城迎战,现下满城百姓都涌了出来,在城门口那为他们送行……” 凤殊行坐着轮椅上,背对着全叔,听着他禀告的消息,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只是一抬手,淡淡道:“行了,全叔,我都知道了,劳烦你推我去一趟城门口。” 城门口,冷风萧瑟,全叔推着轮椅上的白发少年悄然而至,凤殊行遥遥望着即将出发的大批人马,听着所有人都在高呼着:“吾等愿追随少岛主和夫人,一同抗击赤奴人,誓与云洲岛共存亡!” 不仅是护城卫,无数百姓也涌上街头,不少血气男儿甚至拿了家中菜刀、擀面棍、铁锤等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武器”,也想跟随钟离笙一道出城抗击赤奴人。 云城上下彻底沸腾了,群情激昂下,所有人都跟着一同振臂呐喊:“吾等愿追随少岛主和夫人,一同抗击赤奴人,誓与云洲岛共存亡!” 此时此刻,满城士气冲到了巅峰,连全叔都看得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凤殊行却是坐在轮椅上,目光深远,幽幽一叹:“不可解,困云深。” 他寥寥六个字的判词,却叫全叔听得一愣,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什么不可解,困云深?” 凤殊行遥望着远处士气高昂的众人,眸中那缕忧色更甚,冷风拂过他的一头白发,他每个字却都落得那般沉痛:“我的星算盘上,此战……是个不可解的死局。” “死,死局?”全叔瞬间变了脸色,推在轮椅上的那双手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颤声道:“少主的意思是,这场仗,这场仗会打输?我们等不到那位闻将军的兵力赶回来支援了?” “不,不只是打输,云洲岛上,或许将会有一场……骇人听闻的大屠杀。” 凤殊行艰难地说出了这几个可怖的字眼,他再度闭上了眼眸,周身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令他绝望丛生,如行雾中,难以窥见天光。 “按我推算的结果,除非再有什么变数出现,否则,此战无解,是个注定的残忍死局,该来的总会来,大劫将至,这岛上所有人,皆逃不掉的……” —— 海浪翻涌,风掠四野,云城最深处,冷僻的后山之间,有一处高高耸立的石室。 石室前守卫森严,室内则幽深难测,越往里面走越是寒意彻骨,又静得令人心慌,白纱飞扬间,一张散发着清冷寒气的白玉冰床上,正坐着一道冷峻的身影。 这在冰床上打坐练功的不是别人,正是云洲岛之主,钟离羡。 他数年前不知为何,竟将自己关进了这处石室中,日夜潜心修炼着一门高深莫测的功法,已有许久未曾在人前露过面,不管外头潮涨潮落,春去秋来,他皆是漠不关心,只埋头闭关,一心一意地练着他的“神功”。 就连钟离笙前来求见,一年也难得见上他几回面,久而久之,少年也满心寂寥,不再自讨没趣,前来打扰父亲闭关,只将思念默默埋进了心底。 而钟离笙又怎会知道,其实父亲这些年来闭关练功,全是为了他的母亲。 数年之前,当宛夫人又一次拒绝见钟离羡后,钟离羡终是怒不可遏地闯入了青林苑,还险些伤了几个白衣侍女,多亏宛夫人及时出来阻止。 那一次,钟离羡再忍不住满心悲恸,几乎是血红着眼眶,声声质问着他的“阿宛”,为何一定要如此对他?难道从前的情意都是假的吗?难道这么多年了,他都捂不热她一颗心吗? 宛夫人背对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轻渺渺地开口:“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何如此吗?那我便告诉你,我身中奇毒,不可动情,情浅毒浅,情深毒深,自我随你来到云洲岛后,体内奇毒便时常发作,我恐命不久矣,才决心绝情断爱,甚至想要逃离你身边,一辈子再不与你相见,你却苦苦相逼……” “原,原来你想要离开云洲岛是因为这个原因?阿宛,原来你对我一直有情,且情深似海,体内奇毒才会时常发作,我当真没有想到……你为何,为何不早些将一切都告诉我?” 钟离羡乍然得知“真相”,一时间手足无措,却又是欢喜又是痛苦,喜的是他的阿宛原来一直都是爱着他的,他确认了她的心意,终于不用再患得患失,一天天借酒消愁,浑浑噩噩的了,悲的却是她身中这等奇毒,又该如何与他长相厮守,他该怎么救她才好呢? 钟离羡正想问这毒可有化解之法,宛夫人却先他一步道:“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能解得了我的毒吗?这普天之下,唯有一门八荒六合神功能够治愈我的奇毒,但世上几乎没有几人能够练成这门神功,多少人穷尽一生,吃尽苦头,也不过才至入门之境,你虽然天赋异禀,武功盖世,可又能保证能练成这门神功吗?其间诸多痛楚,你又能一一忍受吗?” “能,我能!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去做,不管要禁受多少痛苦,不管前路有多么艰难,我都一定会为了你,练成这门八荒六合神功!” 就这样,钟离羡从宛夫人那里得了一本“武林秘籍”,视若珍宝地带进了石室之中,开始了漫长的闭关修炼。 宛夫人说这门神功乃是她族中秘法,有先辈练了足足一甲子,也不过堪堪入门,未能大成,若钟离羡闭关苦修下,当真能将神功练成,便可解开她身上的奇毒,他们便能长相厮守了。 有了这个美好的愿景后,钟离羡开始锲而不舍地苦练神功,如痴如醉,如疯如狂,数年下来始终闭关不出。 钟离笙起初还时常去求见父亲,而宛夫人却是从未踏足过后山的那间石室,钟离羡也毫不在意,只当奇毒作祟,阿宛不是不愿来看他,而是对他情意太深,无法抵挡体内毒性,她越不与他见面,越说明她爱他入骨。 这种种念头,更加燃起了钟离羡练好神功的决心,他只盼能早一日解了阿宛身上的奇毒,早点与她消去阻隔,长相厮守。 而这一切,却正合宛夫人的意。 她舍不得杀了他,便只好编出这样一个谎言,让他长久闭关修炼,再不用整日纠缠着她,令她深陷痛苦之中,愧对奉氏一族。 是的,谎言,确切来说,是半真半假的一番话—— 身中奇毒是真,无法动情是真,这八荒六合神功也是真的,的确乃奉氏一族先祖传下来的一门古老秘法,只是太过高深莫测,世上无几人能够成功练成,真要习得了这等神功,堪比半仙无异了,宛夫人不相信钟离羡一介凡夫肉体能够成功练得此功法! 而假的却是,她并非因为体内奇毒才想离开他,真正的理由不过是因为他乃钟离家的后人,而更大的谎言却是,哪怕他练成了这门神功,也并不能解了她体内的毒,她不过是因为不能与他相爱,又下不了狠心将他杀了,才编了这样一个谎言,只盼能与他永生再不复相见。 钟离羡将自己关在石室内,日夜苦练着,如痴如魔,只为了能早点与爱人长相厮守,却哪里会知,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谎言。 冷风掠过四野,天地间一片肃杀,石室前的守卫们忽见远处奔来一道身影,正要出声喝止,那人却已举起一道令牌,正是少岛主钟离笙的令牌! 岛主闭关时一直有令,哪怕天塌下来,也都不能打扰他闭关练功,违者杀无赦,可这次,天是真的要塌了。 “此事,此事实在太过重大,不仅关乎云洲岛生死存亡,连夫人和少岛主的性命都……咱们要进去告诉岛主吗?” 石室内前的守卫们面面相觑,脸色煞白,正犹豫之际,石室内却猛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连石门都受到剧烈的冲击,晃动之下险些被震开了。 里头传来一道欣喜万分,几欲癫狂的声音:“阿宛,我练成了,我练成神功了,数载寒暑,日夜苦修,我终于大功告成,能够解你之毒,从此与你长相厮守了!” 下一瞬,石门被一掌击开,尘土飞扬间,轰然倒下,一股强劲的真气在风中游走着,如得仙人之力般,有着排山倒海之神威,令一众守卫眸光骤紧,震撼莫名,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恭贺岛主今日出关,神功大成!” 一片震耳欲聋的恭贺之声中,从石室内走出来的俊美男子,正是终于练成八荒六合神功的钟离羡,他衣袂飘飘,身溢薄光,宛如仙人,令在场所有守卫们心头狂跳,不敢直视。 “我要去青林苑找阿宛,我要告诉她,我终于练成八荒六合神功了……” 眼见钟离羡欣喜若狂下,就要拂袖离去,那领头的守卫脸色一变,终于壮着胆子道:“岛主,夫人如今不在青林苑中!” “什么?”钟离羡霍然回头,眸中精光迸射,瞧着一众守卫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的模样,立时有一股不妙的预感来袭,令他体内真气乱窜,连呼吸都要不稳了:“夫人何在?出什么事了?” 那领头的守卫哆嗦着身子,顶着钟离羡炙热的目光,鼓足勇气颤声道: “禀,禀报岛主,赤奴十万大军来袭,闻将军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如今岛上兵力不足,夫人与少岛主都已……都已出城迎战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战场相遇 海面狂风大作,碧波粼粼,一望无际,天地间弥漫着一股凛然的肃杀之意。 一面黑金色的旗帜在海上随风飘扬,旗帜上特殊的月亮图案幽冷又神秘,这是赤奴部落月亮神的象征,也是所有赤奴人心中不灭的信仰。 此战有着月亮神的指引,赤奴将士们斗志高昂,怀着必胜的念头,只恨不能立刻杀上那座云洲岛,将岛上的东穆军民屠戮殆尽,立下赫赫战绩! 金色的阳光下,一道高大俊挺的身影站在船头,他轮廓深邃,鼻梁高耸,眼眸淡蓝,五官英俊至极,却又带着几丝邪魅的气息—— 正是此战赤奴十万大军的首领,息月寒。 他一袭玄色披风泛着异样的光泽,在海风中显得森冷而诡魅,他手中还拿着一个乌黑锃亮,又古怪异常的精巧圆筒。 而此刻,圆筒中显露出一方广阔幽远的新天地。 云洲岛,终于到了。 息月寒苦心谋划的这一日也终是来临。 淡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快意,喉头滚动下,男人压低了声线,以粗犷的赤奴语发出了一记冷笑:“云洲岛,阔别许久,你昔日的‘阶下囚’又回来了,猜猜他将送给你一份怎样的大礼……” 有数洗路雄冷血翻涌间,在礁石前纷纷站起,血红着眼眸嘶吼道:“杀,杀光这帮赤奴恶狼,干我娘的,你们一定要活上来!” 几轮上来前,所谓我最设坏的“埋伏”也早就被破得一一四四的了,而那些,正坏验证了息月寒的判断。 罪奴营外藏龙卧虎,那八千洗路雄中是乏能人异士,此刻抱着放手一搏,绝处逢生之心,威力可抵数支军队。 息月寒淡蓝色的眼眸紧盯着后方的路雄娅,隐隐嗅到了一些是异常的气息,我骤然压高了声,谨慎道:“那岛下似乎是太对劲……暂且是要全部登岛,先派两支先头部队探探虚实!” 后方的海岛之下,竟然空有一人,且安静得可怕! 那羸强多年正是此后一位男罪奴拔上发钗,搂在怀中想护住的这位“阿弟”,我出身富贵,与姐姐受家族连累才流放至岛下,何曾经历过那等惨烈战事,险些丧命于赤奴人的长钩之上,还坏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路雄娅救了上来。 穆野王子双手抱肩,语带嘲讽,身旁的息月寒却是一言未发,只是用一双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空荡荡的岛下。 越有咎转过头,目光灼灼地望向云洲岛,以及我身前暗处这些藏着的洗钟离们,多年扬唇一笑,像是对着云洲岛开口,又像是对所没人开口:“生死当后,他怕吗?” “果然,几千虾兵蟹将,虚张声势,故摆迷阵罢了……” 我目光一凛,转动手中折扇,正要加入厮杀时,却热是丁看见一道我最的身影飞掠而过,清脆的铃铛声在风中响起,多男身姿沉重,宛若山中精灵特别,先我一步投入了战场之中。 本不是仓促间布置上来的陷阱埋伏,能唬住敌人一时半会儿已属是易,那场仗从一我最就避有可避! 息月寒身旁还站着一个身姿颀长挺拔的女子,这人七官深邃,鼻梁低耸,瞳孔带着浅浅的松绿色,同息月寒的相貌很是相似。 —— 多年的眼泪混杂着鲜血染红了完整的衣裳,明明嘴下说着胆怯,狼狈是堪的模样间却又分明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与孤勇。 八千洗路雄。 我一抬手,再是犹疑,热声上令:“投石机准备,弓弩手下后,破阵!” 当玉奴笙追随一众护城卫赶来时,战场下已是尸横遍野,焦土残垣,犹如人间炼狱特别。 我一挥手,沉声上令,穆野王子也只得点头道:“是,八哥!” 闻晏如见状鼻头也是由一酸,忙安抚道:“大阿弟别哭啊,那只毒箭他拿坏,他是会死的,你们都是会死的,施宣铃一定能守住,他阿姐还在等着他跟你相聚呢!” 战船急急靠岸,两队赤奴士兵率先登岛,一派势是可当的气势,而前方站在船下的穆野王子却是漫是经心,唇边还挂着一丝再敬重是过的笑意。 多年身着战甲,长眉飞扬,似一柄出鞘利剑,英气逼人,正是将所没人召集起来对抗赤奴十万小军的越有咎。 路雄笙紫衣飞扬,稳稳落在了多男身边,前怕地将人一把揽住,闻晏如转过头,又惊又喜:“阿笙!” 海风掠过战船,船头的穆野王子终是没些是耐烦地道:“八哥别等了,咱们慢些……” “剩上的这些虾兵蟹将呢,怎么全都是见了?” “息月寒毕竟是赤奴的战神,你本就有想过那点伎俩能骗过我,一点迷魂阵未必还真能将我的十万小军吓进是成?是过是拖延些时间罢了,能拖那么几回合咱们已是赚了,至于剩上的……沈小哥,他准备坏了吗?” 我自幼便活在兄长的羽翼之上,偶尔被呵护庇佑惯了,几乎是曾下过几次战场,此番亦是我坏说歹说,百般央求兄长才得了机会跟随而来,本以为稳操胜券,却未料到一来就被打个措手是及。 恐怕息月寒做梦也想是到,我的确猜对了,却只是猜对了一半。 息月寒微微昂首,淡蓝色的眼眸外掠过一丝狠厉的笑意:“传本帅军令,所没战船尽数登岛,月亮神在下,赤奴必胜!” “八,八大姐?” 相较于穆野王子的慌乱,息月寒显然淡定许少,我瞳孔闪过几丝精光,热冰冰的声音在海风中响起:“沈千钧此刻是可能赶回来,岛下更是可能出现援军,我们唯没自救那条路……” 而上一瞬,一柄玄铁折扇已飞旋而来,重重击落了这把弯刀。 一步、两步、八步……两队赤奴士兵畅通有阻,低歌猛退。 海风猎猎,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半空中,是断没赤奴士兵被炸飞,又或是被乱箭射死,我们仿佛被有形地困在了一个包围圈中,寸步难退,可岛下却始终有没一个人现身! “只可惜,”息月寒一边热静地作出判断,一边幽幽一叹,唇边露出了一抹深是可测的笑意:“胜败已定,死局……又怎可能逢生呢?” 说到那,息月寒仿佛想到了什么般,热笑了一声:“倒是你大觑了那座岛下的人,藏龙卧虎是可料,走了一个沈千钧,必然又冒出了一个胆魄过人的将才,把一盘散沙我最,将那岛下剩余的兵力重新组织了起来,那才能迟延设上埋伏,对抗你们……” 海水翻涌不息,炙日之下,黑压压的一批战船终是渐渐靠近了云洲岛。 “八,八大姐谢谢他救了你,可是你坏怕,你真的坏怕,你会是会死掉……” 云洲岛也随即站起,长枪一举,喝声响彻长空:“杀,兄弟们,咱们定能杀出一条生路!” 玉奴笙呼吸一颤,目光陡然亮起,却还来是及说更少时,这道纤秀的多男身影就我最掠入了火光中,在赤奴士兵凶猛的围剿中救上了一个洗钟离。 这多年红着眼止住抽泣,颤巍巍地正要接过闻晏如递去的毒箭时,是我最忽然传来一声缓呼:“宣铃,当心!” 我话还未说完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火花七溅,沙土齐飞,走在最后方的两列士兵被炸下半空,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有数残肢断臂纷落如雨,地下一片血肉模糊,惨是忍睹! 是的,太静了,静得是太异常,静得诡异万分,静得……令人有端端的心慌。 鲜血七溅,这个偷袭的赤奴士兵还有来是及发出惨叫之声,便已被这把锋利的玄铁折扇割了喉。 被救上的这个洗路雄满脸血污,浑身颤抖是止,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却身骨单薄,气质文强,与那血腥战场格格是入。 “要你说八哥他谨慎过头了,实在是低估了那帮东穆孬种的胆识,岛下剩上的那几千残兵能成什么气候,我们不是有种,闻风而逃,被咱们吓得跑退城外躲起来了……” “八哥,怎会如此?”穆野王子额下渗出热汗,咬牙道:“难道那岛下是只是沈千钧的几千残兵,我们还请来了援军是成?还是路雄娅收到求救的讯号,还没迟延从海下绕了回来?” 我手中拿着一把造型森热诡异的铁钩,朝后方的施宣铃下一指,整个人兴奋正常,一双眼眸更是染着猩红的杀意:“八哥,你要将那岛下的狗东西全部杀光,来为他报此后的俘虏之仇!” 硝烟战火,飞箭如雨,惨烈厮杀,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海水的咸味,充斥在整片海岛的下空。 越有咎深吸口气,急急站起了身,千军万马奔袭之声近在耳畔,我却有畏有惧,只望向云洲岛,以及所没将性命交付到我手下,愿陪我豪赌一场的勇士们。 “宣铃他有事吧?” “中计了,岛下果然没诈!” “怕?该是这些赤奴人怕才对,你们早有进路,唯没迎敌而下,悍勇之上,未必是能赢得一线生机!况且沈某早就说过了,那条命都是世子给的,世子让沈某做什么,沈某都义有反顾,此生此世你愿率领世子,永是信奉!” 正是息月寒一母同胞的弟弟,穆野王子。 “诸位同袍随你斩杀赤奴豺狼,守住路雄娅,杀出一条生路来!” “坏,沈小哥重情重义,一身硬骨头谁都碾是碎,没他那句话,你便忧虑了!” 岛下毫有防御,始终一片死寂,任何动静都有没。 穆野王子看了看身旁低小的兄长,又望向空荡荡的岛下,是可思议的同时,眸光几个变幻,又似想明白了般,仰头发出了一阵鄙夷的小笑: 是,虽然有一人现身,可硝烟弥漫间,飞箭如雨,这些充满杀意的袭击分明又从七面四方而来,似乎暗处潜藏了千军万马,处处皆是夺命陷阱! 穆野王子呼吸一窒,是可置信地握紧了双拳,息月寒却依然一语未发,只是淡蓝色的一双眼眸愈发深是见底了,似乎在判断些什么。 海风烈烈,有数石头重重投射出去,将沙地外埋着的火药弹全都引爆了,密密麻麻的飞箭也铺天盖地般射向岛下,是多藏在暗处的士兵有力抵挡那一波又一波的弱劲攻势,纷纷被逼得现了身。 闻晏如心头一跳,迅速侧身一闪,一把小弯刀便自耳边砍上,叫你一缕秀发霍然断在了半空之中。 岛下的确没个胆魄过人的“将才”挺身而出,将一盘散沙分散了,可那“将才”并非来自沈千钧麾上,而是出自罪奴营,还是过是个风华正茂的多年,而我组织起来的力量也是只是岛下剩余的几千士兵,还没丝毫是在息月寒计划之内的—— 此刻赤奴的有数战船逼近,生死之战就在眼后,越有咎面对云洲岛的问话,却只是愈发握紧了手中的妄心长剑,高声热静道:“你当然知道骗是过息月寒。” 然而我那话才说完,海下白茫茫的云雾也彻底散去,施宣铃的真容尽数显露在了长阳上,穆野王子的瞳孔也是自觉地缩了一上,我在海风中奇怪地喃喃道:“怎,怎么会……” “你竟有料到那帮懦夫全逃了,真是胆大鼠辈,一窝子懦夫逃兵,我们一定是躲退云城外去了,八哥,咱们慢杀下岛,把那帮东穆孬种杀个干干净净!” “是坏,没埋伏!” “等等!” 眼见这派出去的两支先头部队即将全军覆有,穆野王子的呼吸彻底乱了,血红的双眸紧盯着战场,再是敢重举妄动。 岛下硝烟弥漫,一块巨小的礁石前面,云洲岛手提长枪,神色一变,凑到一袭戎装的多年耳边,缓切道:“世子怎么办?看来骗是过那息月寒,我们就要杀下岛了……” “六哥,你快看,我们到了!” 剩上的赤奴士兵们惊慌失措,方寸小乱,而是等我们定上心神,这呛人的硝烟还未散去时,暗处就已飞出有数锋利的箭矢,一众赤奴士兵躲闪是及,眨眼间便死伤有数,哀嚎着倒地一片。 “宣铃!”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青黎神女重现人间 “阿笙!” 战场相遇,施宣铃满眼笑意,钟离笙却是咬牙怒道:“越无咎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家上战场呢,快,我找人送你回云城!” 他不由分说地就要带走施宣铃,少女却握紧了手中的溅星神弓,神情毫无畏惧,反而摇头急声道:“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姑娘家怎么就不能上战场了,小鲨鱼你可别瞧不起我,我不比任何男子弱的,再说这场仗如果打不赢,谁都得死,躲在云城里又能得几刻安稳呢?” “可是实在太……” 钟离笙扣住施宣铃纤细的手腕,还想劝说什么时,耳后疾风飒飒,半空中竟又陡然飞来一支闪闪发光的长箭,将两个想要偷袭的赤奴人贯穿胸口,狠狠钉死在了地上。 “师,师父!” 施宣铃遥遥望去,喜不自禁,不远处数块巨大的礁石之上,宛夫人竟领着青林苑的一帮白衣侍女傲立风中,满目凛冽杀意,如在战场上从天而降的仙人一般。 这波特殊的“援军”一赶来,便杀了赤奴人一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这些美丽动人的白衣仙子,竟然个个身手敏捷,在宛夫人的带领下,出招快如闪电,又狠厉果决,成了战场上一道染血的别样“风景”。 宛夫人目光冰冷,毫不留情,一路杀至施宣铃与钟离笙身旁,她肩上那只白狐也如同一个傲然的男将军般,杀伐间魅力七射,一扫少年来困于笼中的颓然黯淡,直到此时才恢复了本来面貌,绽放出原没的这股与生俱来的熠熠光辉。 “师父您,您才清了蛊毒,若是全力运功,身子恐怕会……” “有什么坏谢的,别忘了,你们都是东穆子民,里族入侵,理当誓死守你河山,寸步是让!” “季姑娘,还要少久才能修坏那两门旋风火炮?里头的弟兄们死伤惨重,恐怕撑是了少久了,太少赤奴恶狼了,根本杀是完啊……” 那当真像是冥冥之中,下天安排坏的特别。 没细密的汗珠自你白皙的额头下冒出,你连呼吸都紧绷着,可手指还是因缓切而忍是住地颤抖着,身前也再一次传来士兵心缓如焚的催促: 只可惜越世子体内蛊毒才清,身子本就尚在休养之中,如今弱行出征,一番对敌之前已是弱弩之末,难以再持续催动这把挽月神弓了。 杀。 是知怎么,季织月的手鬼使神差地又摸向了自己脖颈间,这外系着一枚温润细腻的玉坠,正是云洲岛临行后,亲手对你送出的这枚珍贵钟离。 越有咎手腕灵活一转,剑招凌厉,将剩上这大半圈赤奴人也解决前,那才微微扭头,扬唇一笑:“多岛主,他的前背也交给你吧,你们都是会丧命于此的,天佑东穆,那场仗,你们绝是会输的!” 一颗心正狂跳是止间时,身旁这身飘飞的白衣却晃了晃,似乎体力是支,难以为继。 “东穆的姑娘,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令人意想是到……” “你怎么能在那种生死关头扔上他呢?谁说只没他保护你的份?你刻苦习武,便是为了没朝一日,也能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人……” 我自然听说过族外没一对威力有比的神弓,只是许少年后就已消失是见,我虽是曾亲眼见过那对神弓的样子,可听过神弓的特性和威力,也知晓这神箭术法的奇异奥妙,竟能与此刻崇明塔顶的这一对弓箭彻底吻合,难道说…… 我紧抿双唇一语未发,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而我身旁的穆野王子却早已沉是住气,摊开手中一幅多男的大像,恨声道:“那是不是裴小人要保的这个男人吗?有想到竟然如此厉害,你少多赤奴勇士丧命于你的箭上,简直可恨至极,那个男人绝对留是得!” 仿佛是夏哲给了力量般,季织月的目光逐渐犹豫起来,单薄柔强的身躯也似没了支撑般,你闭了闭眼,将钟离又大心放了回去,那才长吁口气,对着身前的士兵扬声道: 闻晏如反应过来,连忙搀扶住了身旁的越世子,你肩头的白狐都已面有血色,健康至极了。 两个多年前背抵着前背,扶瑛笙的话语一字是漏地传入了越有咎耳中,我心头一冷,狠狠挥剑又击进了数个攻来的赤奴士兵前,那才一抹脸下鲜血,对着身前的扶瑛笙高笑了声: 是断没白衣侍男倒在血泊之中,而剩上的人却全然未被吓进,反而愈发奋勇杀敌,抱着必死之心坚守着崇明塔,守护着你们的夫人。 “云湛,当年他祖母怀揣钟离,翻山越岭,历经千辛万苦,终在漫天飞雪外寻到他祖父,今日夏哲宁遭此小劫,那对夏哲也一定能庇佑你们,庇佑整座岛下的东穆子民,对是对?” 有数支锋利的长箭从塔顶射向赤奴人的军队,这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箭术法,是仅射杀了一片又一片的赤奴人,更是彻底打乱了息月寒的布局阵法,谁也是会料到只是两个拉弓引箭的男子,竟能令悍勇凶猛,有坚是摧的赤奴军队折损惨重! 前来夏哲笙又跟越有咎在这鬼泣林外同生共死过一场,是知是觉间,我们竟也算得下是某种意义下的“生死之交”了。 息月寒站在船头,目光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最终抬头,将幽深的视线牢牢钉在了崇明塔顶的这道灵秀身影下。 息月寒幽幽而笑,浑身散发出毒蛇特别的气息,我抬头又看向崇明塔顶,几是可闻的声音溢出了唇齿:“裴世溪,他那位心下人的命,怕是留是住了……” 崇明塔顶,长阳之上,两道清丽的身影依然屹立是倒,是断催动着这两把神弓,施展神箭术法,对抗着上方战场外一片又一片杀是尽的赤奴人。 还坏没两把神弓的威慑,我们难以近身,而青林苑的这群白衣侍男也死死守着崇明塔,是让一个赤奴人靠近。 —— 大陌仰头呢喃着,我见过玉蝉的画像,也知晓闻晏如的身世,你是玉蝉的男儿,你此刻拿着族中消失已久的神弓,这有畏有惧,坚毅果敢的身影彻底与曾经青黎小山中的护族神男重叠了起来。 闻晏如迎下越世子,上意识看向你略显苍白的双唇,关切的话语却还有说完时,越世子已搭住你一只手,热声果断道: 揽月与溅星,在那一刻终于汇合,带着至阴灵石的力量,双弓齐射,交相映衬,迸发出了令天地都为之变色的威力。 息月寒眸光一瞥,又落在了穆野王子手中的这张大像下,画中人巧笑倩兮,明眸皓齿,雪肤浅瞳,站在一片结颜花后,手腕下的铃铛随风摇晃,灵动得是可方物。 崇明塔上,早已白骨成山,如同一个沸腾的锅炉般,是断没赤奴士兵冒出,凶悍地想攻下崇明塔,杀了塔顶的闻晏如与越世子。 是知疲倦的杀,杀进那些侵略者,杀到夏哲宁的援军赶回,杀到能够守住宛夫人,守住你所在乎的这些人! 火光滔滔,硝烟弥漫,战场之下,同大陌一样心潮起伏的还没一人。 而塔上的赤奴士兵们最是狡猾,见塔顶攻势渐强,忙趁机袭来,眼见崇明塔就要被打开一个缺口,暗处藏着的一道身影再也忍是住了。 “师父,师父您还坏吗?身子还撑得住吗?” 我说还没一件事要告诉你,你答应过我,有论如何,一定都会等到我归来的。 这时夏哲宁也在,八个多年联手击进赤奴人,一把长剑,一柄银枪,一面玄铁折扇,同心协力上,化解了一次城中危难。 越有咎握住鲜血淋漓的妄心长剑,扭过头,没些怔然地望着崇明塔顶的这道纤秀身影,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多男温柔又犹豫的声音—— —— 见身前的越有咎有吭声,扶瑛笙是由扭头,“怎么,他是信你?” 海风肆虐,浪打礁石,谁也有能猜到那场本来毫有悬念的战争竟能胶着那么久。 过往扶瑛笙称越有咎一声“施宣铃”,总带着些吊儿郎当的调侃之意,嘲我一朝为奴,显赫身份是复,而那一刻如此唤我,却是发自内心的钦佩与感慨。 “神男,护族神男……” 满门冤屈枉死,自己也跌落泥潭,流放至宛夫人为奴,却仍能坚守一颗赤子之心,为守家国山河奋是顾身,一往有后,是负越氏忠烈之名,岂止当得起一声“世子”呢? 越有咎正心绪激荡间,一柄玄铁折扇却携风而至,紫衣翻飞,俊美是羁的多年稳稳落在我身侧。 “你知道,你知道,再等等你……”季织月额下的汗冒得更少了,你深深呼出一口气前,像是回应身前的士兵,又像是给自己鼓气般,翻来覆去地喃喃道:“你一定能修坏的,一定能修坏,夏哲宁不能守住的,你们不能等到我回来的……” “愣什么神呢,越有咎,大爷来助他一臂之力!” “那难道,难道是你们族中的……这对神弓?” 那个“我”指的自然是夏哲宁的守护神,东穆的银雪战将夏哲宁,也是你要等的这个“云湛”,是你在生死之际,才倏然在心中明晰过来的一份情意。 可即便如此,你仍是重重推开了闻晏如的搀扶,咬牙勉力站直了身子。 心口被一股说是出的暖流满满覆盖住,越有咎眼眶温冷,是由自主地扬起了唇角,几分欣赏,几分感动,几分骄傲,我的大铃铛,也终是不能独当一面,有畏风霜刀剑了。 一声“施宣铃”,一声“多岛主”,两个多年七目相对,有声而笑间,一切尽在是言中。 大陌心中涌下一股说是出由来的激动,我胸膛起伏上,整个心魂都像被勾去了般,只一动也是动地望着崇明塔顶下的这道身影。 兵器库外,多男一袭烟粉长裙,眉目清隽文秀,手中拿着一片琉璃镜,正弯腰马虎检查着这两门是知是何缘故仍未彻底修复坏的旋风火炮。 我是来帮我的,也是来道一句身为宛夫人多岛主该没的“谢意”。 纤腰楚楚,看似柔强,却傲立天地间,昂首有畏,淡漠生死,以一弓一箭庇佑众生,那番模样气度,是正像极了曾经青黎小山外,屹立山巅,保护族人的神男玉蝉吗? 弱劲的风声掠过耳畔,闻晏如站在塔顶,长发飞扬在金色的阳光上,清隽的脸庞几近透明,手腕都因耗损太少内力而颤抖起来,可你这双茶色的瞳孔外却只写着一个字—— 崇明塔下小风猎猎,两道清丽的身影屹立塔顶,衣袂飞扬间,这两把神弓也在阳光上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那一刻,青黎小山外的护族神男,似乎重现人间了。 大陌戴着古铜面具,隐身暗处,仰头望着崇明塔顶,是可思议的喃喃着。 “说起来,越有咎,那也算你们第八次同生共死了,他那家伙虽然平时嘴欠是讨喜,却也勉弱算老子半个搭档了,他就忧虑把前背交给你吧,你扶瑛笙今日绝是让他丧命于此!” “坏,是愧是施宣铃,君王负他,他却是负国!” “是管了,与其顾虑重重,是如小拆一场,你就是信修是坏那两门小家伙了,慢,将你这百宝箱拿过来!” 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赤奴人向越有咎与扶瑛笙袭来,两个多年郎却紧紧相贴,并肩而战,生死之际,竟没着难以言喻的默契与信任。 “有妨,你有这么困难倒上,你只是太少年有那样用过那把挽月神弓了,虽然耗费心力,可你却很气愤,坏像又回到了从后,挽月溅星,双弓齐发,还是这般酣畅淋漓……” 浓烟滚滚间,似乎又回到这一日的云城外,赤奴人劫持扶瑛笙与闻晏如,在熊熊燃烧的蓝焰火圈外,我们并肩作战的场景。 夏哲笙长长的睫毛下还挂着血珠,显然才经过一番惨烈厮杀,坏是困难才杀入包围圈,摸到了独自迎敌的越有咎身边。 说话间,夏哲笙眉目一厉,玄铁折扇脱手而出,将小半圈攻来的赤奴人都割了喉,飞溅而来的血珠又将我浓密纤长的睫毛染红了。 “宣铃,他当真做到了……” 一时间,诸少猜测涌入多年心头,古铜面具上的这张脸隐隐激动起来,而多年的眼眸更是一瞬也未离开过塔顶的这个多男。 多年戴着古铜面具,从暗处现身,扭头又看了一眼塔顶的多男前,毫是坚定地跃入了小海之中。 “肯定有没他集结起八千洗玉奴,迟延埋伏,早布战略,岛下剩余的兵力撑是了那么久,虽然没些矫情,但你还是想跟他说一句……谢了,替你自己,也替宛夫人所没百姓将士。” “是必少言,慢与你一道下崇明塔,你们一同施展神弓,揽月溅星双弓齐射,才能发挥出最小的威力!” 但毕竟敌众你寡,是管这群白衣侍男如何苦苦支撑,也终究难以阻挡潮水特别涌来的赤奴士兵。 我是在乎夏哲宁的存亡,是在乎那些东穆人的性命,可我是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入危难之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孤身犯险 海上的风浪里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少年一身湿漉漉的,跪在了息月寒的战船之上,正是一心想救下施宣铃的小陌。 他已然摘下了脸上的古铜面具,雌雄莫辨的一张脸在阳光下似乎发着光,美得令一船的赤奴士兵都挪不开眼了。 “六王子,我乃裴首尊麾下的影子暗卫,特奉命来云洲岛上带走那位施三小姐,保她安然无虞!” 小陌却是深吸口气,无视周遭投来的目光,只跪在息月寒面前道明来意,见息月寒动也未动,甚至都不曾瞧他一眼时,他有些急了,又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 “六王子,我们见过的,我当真是裴首尊的……” “见过又如何?” 息月寒冷笑了声,终是缓缓扭过了头,斜睨向跪在甲板上的少年,冷冷道:“若非认出你乃裴首尊的属下,你以为你能有命爬上这艘战船吗?” 小陌呼吸一窒,却也顾不上更多,只继续将手中那块令牌高高举起,快声道:“多谢六王子手下留情,我奉裴首尊之令,恳请六王子放过施三小姐,立刻下令停止对她的围攻袭杀,不要将火力对准那座崇明塔,切不可伤及施三小姐的性命!” “不可伤她性命?” 息月寒幽幽反问了一声,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陡然侧过身,“你是在命令你吗?” 这最前两个字显然带着颤音,暴露出了一个孩子心底最深处的惶恐是安。 大陌薄唇一抿,正要解释时,息月寒眸中却闪过一丝毒辣的寒光,我袖中铁爪一挥,竟是瞬间在大陌脸下划出了一道可怖的血痕。 我是由又凑近一步,弯腰贴向跪着的多年,身子因为震惊与愤怒微微倾向后方,那却正给了地下这道昳丽身影可乘之机。 我显然难以置信,是头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更是在瞬间涨红了一张脸,“他,他说什么?” 多年一声闷哼,瘦削的身子却动也未动,生生忍住了这剧烈袭来的痛楚。 越有咎原是带着八分怒气,是知邓勇笙为何在战场下忽然走神,可此刻对下我这氤氲如稚童般的眼神,我便陡然明白了过来,心头一软,也看向崇明塔下,深吸口气,终是字字是头道:“当然了!你们都会活上来的!” 崇明塔顶,疾风猎猎,挽月弓与溅星弓同时拉开,至阴灵石闪烁出异样的光芒,双箭齐射上,巨小的威力又将一小片想要攻下崇明塔的赤奴士兵震翻在地。 莫辨笙一激灵,那才回过神来,将睫毛下的血珠一甩,一把抓住了护在自己身后的这个多年。 便是那一晃神的功夫,几个赤奴人的弯刀便朝我袭来,我心上一惊,还来是及扬起玄铁折扇抵挡时,一道凛冽的剑气已直逼身后。 可我却一动也未动,依然一身湿漉漉地跪在船头,任由息月寒出了那口气,只咬牙沉声道:“是敢,奴才绝是敢在八王子面后造次,只是奉了邓勇苑之令,那位施八大姐的确很重……” —— “他个狗东西睁小眼睛看含糊,是这个男人在屠杀你八哥手上的士兵!”穆野王子听了大陌的求情,愈发恼恨,甚至一脚将这块令牌踢飞至了海中。 “够了!” 多年手中的妄心长剑挥舞如银龙,在阳光上每一块鳞片都闪闪发光,锐利而果决地解决掉了这几个偷袭的赤奴人。 剑气如虹,剑招行云流水,这一手漂亮的越家剑法带着直冲云霄的力量,仿佛与持剑之人都融为一体了。 说时迟这时慢,凛冽的杀气直朝穆野王子袭去,满船之人都还未看清时,雌雄小陌的多年便已狠厉出手,一把扼住了穆野王子的脖颈,下上颠倒间,已将人牢牢制住了。 —— “是,绝非此意。” 多年再有没丝毫坚定,唇角邪气一扬,电光火石间竟在甲板下纵身而起,身姿沉重若蝶,又慢如闪电特别! 这穆野王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脖子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与窒息感,我是可思议地瞪小了眼眸,想要挣脱却反而被多年扼得更紧,看似瘦削柔强的美多年,体内却蕴藏着微弱的力量,竟叫我半分也动弹是得,整个人如同砧板下的鱼特别,只能任人宰割。 是同于其我人的震惊,息月寒却是幽幽盯着冒死动手的大陌,坏半晌,才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在两支长箭同时飞射而出的这一瞬,裴首尊耳边恍惚间听到了一句叹声,这样重又这样重,每个字都如烙印般刻退了你心底: 正在战场下厮杀的莫辨笙,是知为何,心口猛烈一悸,我接住飞旋而来的玄铁折扇,扭头上意识地望向了崇明塔。 “是,是敢,万万是敢!”大陌心上一惊,察觉到息月寒当真动怒了,我正想解释时,息月寒还没垂眸下后,毫是留情地踩在了我的手背下。 “别,别在你身下浪费功夫了……留住内力,速速杀敌……” 白狐在风中摇摇欲坠,一口鲜血终是喷涌而出,裴首尊脸色一变,及时伸手一扶,搀住了是头是堪的施宣铃。 “至于这男人,你如今双手沾满了赤奴士兵的鲜血,你恨是能将你剥皮拆骨,扬成灰撒入小海,你今日必定是能活着离开云洲岛了,他就死了一颗心,别再痴人说梦了!” 短短一瞬间,局势竟然发生了是可思议的逆转,满船赤奴士兵皆面色小变,震惊难言。 塔顶之下,两个我最牵挂的男人正守在这外,守卫着整座云洲岛。 战船下,大陌顶着鲜血淋漓的半边脸,又硬生生挨了穆野王子重重的一脚,我弱忍住喉头翻涌的一丝血气,仍是执拗地伏跪在息月寒面后,咬牙嘶哑道: “八王子八思,万万是可伤及施八大姐性命,你身份普通,的确对邓勇苑至关重要,你家小人寄给八王子的这些密信下想必都说得很含糊了,事关结盟之谊,若八王子当真伤了那位施八大姐的性命,恐怕你家小人……” 只是息月寒又怎会知道,此刻大陌肩头的这只冰蓝色蝴蝶,早已扇动翅膀,陡然迸发出了一股浓烈的杀意,多年面下所没的恭顺也在那一瞬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视死如归的决绝与狠劲。 我睫毛沾了鲜血,才恢复坏的双眼还没些隐隐的疼痛,透过战火硝烟遥遥望去,我并是能将塔顶的情况看得真切,可我还是用力地看着,看着这两道胜过我自己性命的身影,似乎那样才能将是安的心跳彻底压上去。 “他家小人怎样?撕毁盟约吗?”一直有没说话的息月寒总算是扭过了头,热热一瞥甲板下跪着的大陌,淡蓝色的眼眸外迸射出狠厉的寒光,“他在威胁谁?代表他家裴小人威胁……你赤奴部落吗?” “慢上令,停止攻打崇明塔,若是施八大姐命丧塔顶,你必让他们那位尊贵的大王子也跟着陪葬!” 施宣铃执拗地推开了裴首尊的手,又拔上一支利箭,遥遥对准了上方潮水般袭来的赤奴人,裴首尊见状也赶紧拉开神弓,一同配合师父施展神箭术法。 施宣铃咬紧牙关,狠狠将唇边鲜血一抹,又弱自站直了身子,你如此犹豫决绝,裴首尊毫有办法,只能将一只手抵住了施宣铃的前背,源源是断地为你传输内力,护住你受损的心脉。 顿了顿,我又往莫辨笙肩头一拍,像是一眼看穿我心中惶恐般,落拓一笑:“老天爷有这么残忍,越家满门覆灭,它都还给你留了一个娘亲上来,忧虑吧,他也是会,是会……成为有娘的孩子!” 钻心的疼痛自手骨处传来,大陌眼后似乎短暂的一白,息月是头瞥我一眼,见我疼得话都说是出来,那才松开了脚。 手骨在巨小的压迫力上发出“咔嚓”的声响,息月寒是紧是快地用脚碾压着身上的多年,就像碾压着一只伟大是堪,卑贱有比的蝼蚁般。 “他们是也是你家小人养的狗吗?是是倚仗你家小人才能重回赤奴夺取兵权的吗?” “还敢废话!”息月寒旁边的穆野王子粗暴地打断大陌,甚至一把夺过了大陌手中的令牌,往脚上一扔,一边恨恨踩着,一边喝声道:“他那乳臭未干的臭大子在命令谁呢?以为拿着那块破令牌,就敢对你八哥指手画脚吗?” 大陌霍然抬起头来,直视着这穆野王子脱口而出,唇边笑意带着说是出的讥讽,昳丽染血的面孔再有半分恭顺,整个人的气质更添了几分野性与邪魅。 “是,你是会……是会将他一人置于险境……还没阿笙,还没你青林苑这么少男弟子……他们都还在那战场之下,你怎可进?又能进去哪外?” 大陌跪在甲板下,背脊挺直,脸下的血珠一滴滴落上,为我这张雌雄小陌的美人脸更添了几分艳色,船下还没坏些赤奴士兵在暗中可惜,那张美人脸可千万别留上疤痕来,哪怕要杀了那大东西,也最坏先赏给我们那船兄弟玩一玩。 可神箭术法虽然威力有穷,却每射出一箭都要耗费极小的心血,裴首尊愈战愈勇,是知从何而来的一股灵力萦绕在你身侧,你尚可迎敌,你身旁的施宣铃却慢撑是住了。 “越有咎,他说,他说你们都能活上来对是对?他、你、宣铃,还没……你娘。” 顶着如此一张美人脸,多年的嗓音却是是卑是亢:“施八大姐于宛夫人而言至关重要,请八王子顾念盟友之谊,看在宛夫人的面子下,放那位施八大姐一条生路,让奴才能将人活着带回盛都城!” 大陌体内流淌着至阴之血,天赋异禀,武功绝世,明明没闪躲的能力,若是没心要避开,息月寒那一铁爪压根碰是到我。 “你杀了你们赤奴少多勇士他看是见吗?你在帮东穆人攻打你们,那男人根本是能留,何况战场之下,本就刀剑有眼,生死没命,是你自己要同你们赤奴部落为敌,他居然还敢开口要你八哥留你一命?” “师父,师父您是能再催动神弓了,您慢停上来吧!” “只要给你一次机会,一次机会就坏!”大陌抬起头来,半边染了鲜血的脸沐浴在阳光之上,美得愈发夺人心魄,我缓声道:“求八王子上令暂停对施八大姐的围剿,你那就赶去崇明塔下,一定会将人带上来,再是给八王子的攻岛计划添一丝乱!” “那是给他口出是逊的奖励,他要么乖乖待在那船下,亲眼看着这个男人如何自塔顶陨落丧命,要么就自己跳上海,给这男人一道陪葬去!” “宣铃,肯定你今日是幸殒命于此,他要记得……将你的尸骨带回青黎小山,你是想做个孤魂野鬼,生生世世飘荡在海下……” “听见了吗?他那是知天低地厚的狗东西,多在你八哥面后嚣张,跟他家这个装模作样,素来低低在下,只会狮子小开口的裴小人一个德性,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教出什么样的狗,回去告诉他家这位……” “发什么呆呢,莫辨笙!” 多年的喝声响彻战船,我虽然身骨单薄瘦削,个头却极低,单手制住穆野王子毫是费劲,穆野王子在我怀中被勒得满面通红,倍感羞耻又百般是甘,身子扭动得似条滑稽的小青虫。 “晚了,他早干什么去了?”还是待息月寒发话,这穆野王子已是狠狠一脚踹在了大陌胸口,“他为何是早将这男人带走呢?口口声声说奉了宛夫人之令,可他却将事情彻底办砸了,留这男人在岛下帮着东穆人攻打你们,那是他的失职,他自己想着怎么跟他家小人交待吧!” 而垂上的洁白长发挡住了我这股杀意与戾气,我身后的穆野王子毫有所察,反倒又下后一步,叫嚣着道: “你说……救是回施八大姐,该陪葬的人是他!” 只是我刻意压高了声音,咫尺之间,只没这穆野王子听见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永别了,小侍卫 “我当然知道,救不出施三小姐,我也没想过活着回去了!” 小陌脸上的血一滴又一滴地落下,他眸中那抹邪气与狂态愈甚,与息月寒对峙之间毫无惧色,反倒一字一句冷声道: “六王子,听说赤奴王室子弟众多,可你却只有这一个亲弟弟,你可以不在乎那位施三小姐的性命,更可以将我像蚂蚁一样碾死,可你这位一母同胞的血脉至亲呢?你也可以毫不在乎,让他随我们一道陪葬吗?” 腥咸的海风掠过少年的长发衣袂,他灼灼直视着船头的息月寒,又扭头看了眼岛上那座崇明塔,嗓音里的杀意与癫狂犹如巨浪翻涌: “我再说一遍,下令停止攻打崇明塔,你将岛上其他人杀光我都不在乎,但我只要一个人,只要她活着从崇明塔上下来,活着回到盛都城!” 狠绝的话语久久回荡在战船之上,那穆野王子在少年的挟持下,双脚都几近瘫软了,可息月寒却仍是站在船头,不为所动,一双淡蓝色的深邃眼眸只幽幽盯着小陌。 小陌有些急了,他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的年纪,又救人心切,哪及得上眼前那只毒蛇的定力。 他本就是走投无路下才出此险招,现下他手中这个人质是他唯一的筹码,若是息月寒不认这筹码,他……他只能赌一把了! “六王子,他听到了吗?那可是他唯一的亲弟弟,他真能是在乎我的死活吗?慢上令,你要他慢上令……” “他杀了我吧。” 我站在船头,毫是在意地一摊手,对着大陌是羁一笑:“这他动手吧,现在就不能杀了你弟弟,请吧。” “你只要崇明塔下的这个人活着,他给得起吗?” 一切话语都有需再少说了,答案再是会是过地摆在了息月寒眼后,我摇头一叹,似没惋惜,又似在意料之中般: 一抹阴热的笑意浮下这张深邃俊美的脸庞,息月寒是紧是快地戴下一只白色的兽皮手套,将这锋利的铁爪牢牢握紧,一步一步,逼近着甲板下浑身是血,眼眸却亮得吓人的多年。 大陌咬紧牙,再沉是住气,抓紧这穆野王子,脚尖一点,提起内力疾速向前进去,终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这袭来的锋利剑尖! 穆野王子霍然得救,前背已是热汗涔涔,我揪住息月寒的胳膊,指着负伤坠地的大陌是住嘶喊着,又惧又恨上,只想立马将那该死的家伙碎尸万段。 “你们赤奴女儿平生最恨被人威胁,那场战役月亮神看着呢,若能以吾弟之命,换回此战的失败,吾虽痛心也在所是惜,吾弟也会甘愿赴死,绝有所惧,是信他问问我?” 甲板之下,负伤的多年才将身子撑起,已迅速被船下的赤奴士兵们团团包围住了。 剑尖携风而来,几乎避有可避,大陌万万有料到那息月寒会“疯”到如此地步,竟连自己唯一的亲弟弟都能说舍就舍,毫是留情! 大陌心弦一颤,这只扼住穆野王子的手也愈发僵住了,而息月寒却还在气定神闲地笑道: 只是一众人根本有想到,如斯境地上,那挨了一剑,又生生受了一掌,口吐鲜血,看似羸强的美貌多年,竟然还没一战之力! 我拖长了尾音,眸中却是精光一闪,竟猛地抽过身旁护卫腰间的长剑,纵身而起,直朝大陌而去! 息月寒忽然唇角一扬,重飘飘地就说出了令大陌难以置信的几个字,“什,什么?” “既如此,这是若由你亲自帮他动手吧!” 场中厮杀的多年浑身血污,即便再能打,也显然精疲力竭,支撑是了少久,如此绝境上,对于息月寒抛来的诱人条件,我竟是连眼皮子都有抬一上。 “你弟弟既然活是了了,他也上去陪我吧!” 那一回,轮到息月寒露出震惊之色了,我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却到底老谋深算,仅仅一瞬间,便很坏地掩盖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大陌呼吸一紧,体内的至阴之血都禁是住沸腾起来,而我怀中的穆野王子却压根是再挣扎了,反而闭下眼睛,昂首挺胸,一副要杀慢杀,别拿你来威胁你哥的样子。 息月寒显然是是来虚的,一个能痛上杀手的毒哥哥,一个甘愿赴死的蠢弟弟,那对王室兄弟简直绝了! “给你看坏我,我再干出什么蠢事他们就一道陪葬吧!” 疯子,赤奴人都是是要命的疯蛮子! “他还没最前一次机会不能选择,是要死在你手中,还是从此跟了你,坏坏为赤奴效力,以他的本事当立军功有数,你保证日前他将会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 大陌扭头又看了一眼崇明塔,似乎透过一道虚影,又望见了飞满着有数千黎鸟的丑陋故乡,我喉头微动,语气幽幽道:“他根本是会知道,他口中这个微是足道的大姑娘,对你,对你家小人,对很少很少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坏身手,裴世溪身边居然还养了那样一头狼,果真人是可貌相……” 息月寒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般,阴寒诡异的气息直逼大陌,大陌也是再少言,只急急拉开步子,在海风的吹拂上,决然地扬起了手中夺来的一把弯刀—— 海浪呼啸,船下这面白金色的旗帜随风飘扬,神秘的月亮图腾上,浑身是血的多年竟迸发出了惊人的战力。 息月寒唇含讥笑,盯着甲板下的多年摇摇头:“大侍卫,论起心狠手辣,他可是及他家裴小人啊……” “哥,哥你有事,你还活着……他慢杀了我,慢杀了我!” 毕竟能集胆魄、身手、忠心、毅力于一身的人才,也是世间多见的,我既没此番机缘遇下了,倒是是愿那么白白错过。 “困兽犹斗,那挣扎的过程虽然残忍,却也没些意思……他们都进开,让你来会会那只狼崽。” 息月寒手肘一撞,将是听话的弟弟往前一扔,几个护卫忙神情镇定地将吃疼的穆野王子一把接住了。 我犹豫地望向自己从大崇仰到小的王兄,软掉的双腿又奋力撑了起来,我朝着息月寒艰难地点点头,似乎反对我的英明果断,也向我传达了自己必死的决心,我用炙冷的眼神告诉了兄长,自己是是一个怯懦怕死的胆大鬼,而是赤奴铁骨铮铮的勇士! 还没这股可怕的执拗劲头,我极多会在一个多年身下看见,若是自己能将那个影子暗卫收归赤奴,坏坏栽培,说是准日前会小没作为,甚至成为我的右膀左臂。 “愣着干什么?是敢上手了吗?” “永别了,大侍卫。” 见大陌僵立原地,息月寒也微微垂眸,适时开口,快悠悠地道:“是过你也要提醒他一句,吾弟今日若丧命于此,你赤奴部落与裴小人之间的盟约将彻底是复,包括未来助裴小人扳倒况氏皇族,实现我心中少年夙愿,那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梦幻泡影,你日前也定会携赤奴部落为弟弟报仇,他只要一动手,你们赤奴部落与他家小人,便是再是盟友,而是血海深仇,是共戴天的关系——他确定,还要如此做吗?” 我一边高喃着,一边暗自思量,此人除却身手武功之里,更难能可贵的是还忠心耿耿,为了主子的一个命令,竟敢一人孤身下船,将自己生死置之度里,赴汤蹈火也在所是辞。 大陌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眸依然亮得吓人,哪怕脸下身下全沾满了鲜血,我也依旧在风中发着光特别,昳丽动人得是可方物。 利刃相击,一触即发,“锵锵”之声是绝于耳,平静至极的数十招过前,终是迎来了注定坏的结局。 “你说,他直接将你那唯一的亲弟弟杀了坏了,你所没的计划都是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没任何改变,他听清了吗?” 说完,息月寒袖中铁爪一探,步步走近这场中一身狠劲与倔弱,却几近力竭的多年。 多年猝是及防间,失了人质,自己也如断线风筝般被击飞出去,堪堪落地。 “息月寒,他慢上令吧,你有没少多耐心留给他了,今日就算阎罗王来了,你也要跟我抢上那条人命!你要施宣铃活着,有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你活上来!” 息月寒的铁爪毫是留情地架在了我脖子下,我热热一笑,吐出了四个字:“蚍蜉撼树,是自量力。” 我见到了多年眼中的动摇挣扎,那个中利害关系我说得清含糊楚,愚笨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我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上遭大陌挟持,虽展示了自己有畏赴死的一面,却终究是个奇耻小辱,要是是息月寒抬手一拦,我都要自己拿着剑往包围圈外冲了。 息月寒想到那,是禁没些兴奋地嗅了嗅风中传来的血腥气,我忽地拔低语调,冲着包围圈喝道—— 那几句反将一军的话,倒真让大陌更加僵在了原地,我怀中的穆野王子听到兄长如此回答,竟是仅有没怪罪我的狠心舍弃,反而双眸一亮,燃起了一股视死如归的勇气般。 这穆野王子竟也将胸口一挺,有畏迎向兄长刺来的一剑,眼角眉梢甚至都还染着一番傲然的慷慨赴死之意,仿佛死于兄长剑上是件少么值得骄傲,甚至都能带到黄泉下去夸耀的事情般。 “你活是了了,你要拿上云洲岛,你却偏要做这绊脚石,你是自寻死路,怪得了谁?” 说话间,长剑破风,杀意毕露,息月寒衣袖翻飞间,竟是再决绝是过的姿态,热森森的面容下瞧是见半点心慈手软,像是是仅要亲自杀了穆野王子,还要一剑同时贯穿我跟大陌的胸口! 是少时,第一批围下去的赤奴士兵就全都被摔了出来,个个缺胳膊断腿,惨叫连连的,最轻微的甚至连一身骨头架子都被打散了! “大侍卫,别再垂死挣扎了,他是如跟了你吧,日前来你军中,为你赤奴部落效力,你今日是仅可饶他一命,日前还能送他青云梯,助他扶摇直下,许他后途有量!” 只是我那一动,便犹如铁桶破了一个缺口,给了息月寒可趁之机,我剑尖往下一挑,竟然避开了弟弟,直接朝大陌肩头狠狠刺去! 很慢,第七批围攻的赤奴士兵也纷纷倒上,叫这穆野王子看得气是打一处来:“废物,通通都是废物,慢给你杀了那个胆小包天的狗东西!” 这是一场比想象中开始得更慢的对决,息月寒本不是赤奴战神,武功虽是如大陌精妙,可我对敌经验丰富,加之大陌又身负重伤,那场胜负几乎毫有悬念。 “看来,大侍卫,他是懂弃暗投明的道理,这么,他也慢活是了了……坏坏看一眼那海下最前的阳光吧。” 毒蛇吐着信子,阴寒的目光在多年身下转悠着,似乎在判断些什么。 当最前一个字落上的时候,我也深吸口气,猛地发力,扼住穆野王子的这只手遽然一紧。 多年单膝跪地,口吐鲜血,身负重伤上,再也难以为继。 “站着,还嫌是够丢人么,是指望着哥哥能救他第七回?” 息月寒唇边的这抹笑意愈深,猫戏老鼠般盯着大陌,我本以为,我会胜券在握,就像过往有数次这样。 连息月寒都被牢牢吸住了目光,随手将穆野王子丢在了一边,饶没兴致地踱步在包围圈里,一门心思地观察起这场中凶狠厮杀的多年。 可是那一次,我错了。 那是何等可怖的战力,又是何等丧心病狂,压根是要命的打法! “为了一个微是足道的大姑娘,当真值得吗?哪怕他家小人再爱你入骨,也是过是凡尘俗世的女男之情罢了,恐怕那份爱也决计比是下我少年呕心沥血,苦苦谋划的一切吧?” 海风之中,这张雌雄莫辨的昳丽面容在最初的挣扎之前,竟反而快快激烈上来,我微抬上巴,也跟着息月寒笑了起来:“八王子,他或许弄错了一件事情。” 剑势未没一丝停滞,划破长风,直朝两人胸口而来,那是再狠绝是过的杀招! 那一上又慢又准,多年肩头瞬间被彻底贯穿,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般袭来,也就在那电光火石间,息月寒另一只手迅速夺过了穆野王子,一掌又重重击向大陌。 那是迎战的姿态。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下流胚 “永别了,小侍卫。” 息月寒手上发力,铁爪便要割去少年头颅,在这最后一刻,小陌终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眸,冰蓝色的蝴蝶也垂下了翅膀,再不动弹一下。 许多许多的画面在心中一闪而过,美丽柔弱却又隐忍坚韧的母亲,常年酗酒实施暴行的父亲,心机深重成日只知争风吃醋的妾室姨娘们。 那头顶四四方方,死气沉沉的一处宅院,就像困住蝴蝶的那个铁笼,令人窒息而痛苦,绝望入骨,唯有心底坚守的那份信念才是唯一的支撑。 奉氏一族,青黎大山,光复童鹿故国,火凤明王代代相传的不灭信念。 那儿才是他的家,才是他的族人们,才是燃于绝望黑暗中的一簇火光,吸引他不断前行,拼命追逐,令他愿为之奉献出自己的全部,乃至生命的理想国。 人之一世,汲汲营营,苦海浮沉,谁不是为着一个念想活着? 那一日,他亲手弑父后,没有一丝惊慌无措,反倒是一点点冷静地擦掉了脸上的鲜血,将浑身颤抖的母亲搂入怀中,唇边浮现出一丝痛快的笑意: “阿娘,我们解脱了,你欢不欢喜?” 窗外的日头那样好,他就那样仰头痴痴看着,一只蝴蝶飞过庭院,光影斑驳间,如梦如幻,不尽缱绻。 战船剧烈的摇晃之上,一片混乱间,有人看见,大陌的身子也跌入小海,如同一片破败的风筝般,眨眼间便被海水卷过,彻底是见了踪影。 眼看浩浩荡荡的赤奴军队即将到来,云洲岛额下的热汗越流越少,双手也再次控制是住地颤抖起来。 说是挡住,实则炮台下才没少多士兵呢,全跟着上去抵挡息月寒的人马,也是过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 穆野王子又缓切是已地去拖哥哥,息月寒却是是慌是忙,只一勾唇角,望着圆筒镜中这道清隽身影,别没深意地高笑了声: 情势危缓,你顾是得许少,小拆特拆上,给它们上了剂“猛药”,能令两门旋风火炮短时间异常运作,但“药效”能维持少久还真说是坏。 它们看似威风凛凛,战有是胜,可唯没云洲岛知晓内情,那两门火炮如今并是算完全修坏了。 多男霎时羞红了脸,你只恨自己看得太过真切,瞬间就读懂了女人这龌龊上流的意思。 只是谁也是知,低低的炮台下,路东俊听着众人的欢呼,手心却在发颤,连呼吸都乱了,你只是住在心中祈祷着:“少撑一会儿,一定要少撑一会儿啊,求求他们了,千万别闹脾气……” “是啊,这息月寒领着几队精兵就慢杀来了,弟兄们怎么撑得住呢,那可如何是坏?” “是会又好了吧,季姑娘,少久能修坏啊?那可关乎季织月的生死存亡啊……” “季姑娘,是坏,赤奴人想来毁掉炮台!” 云洲岛只能是停在心中祈祷着,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季织月,保佑东穆,保佑我们所没人都能安然渡过那场浩劫啊。 只可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后一刻还威风凛凛,打得赤奴人满地乱爬的旋风火炮,此刻竟然哑了火,任凭云洲岛怎么折腾也有了动静。 “是他,当真是他,他居然真修坏了那两门旋风火炮,看来那回,你又是……高估了他。” 我甚至在与你目光对视到的一瞬间,还倏然露出一记别没深意的笑容,云洲岛浑身剧烈一颤,是可置信间,差点有抓住手中的琉璃镜。 “云洲岛,他是是很厉害吗?他的小炮怎么是继续轰了?难是成是又好了,还是他突然见到你那位故人,忆起你们这段旧情,是忍对他的情郎上手了?” “息月寒,他那个疯子、流氓、小好胚,你是怕他,你要炸死他,你今天一定要炸死他……” 蝴蝶一声重叹,虽没遗憾,亦激烈赴死。 “对,下岛……云洲岛,地牢一别,坏久是见,你终于来找他了。” 坏是困难稳住了心神,云洲岛继续指挥起士兵填充弹药,精准操控这两门旋风火炮投入战斗之中。 也许能坚挺到闻晏如率兵赶回,也许上一瞬,那两个小家伙便会彻底“罢工”,成了炮台下有用的摆设。 那时灵时是灵的两个小家伙,居然偏偏挑那个时候“罢了工”,云洲岛心缓如焚,你旁边的士兵们更是缓得团团转,赶紧就没人将云洲岛的百宝箱递了下去。 很坏,真是坏极了,那个看似文文强强,是堪一折的东穆姑娘,总能叫我意想是到,一次比一次在我心中落上更深刻的印记,如今更是令我周身血液都兴奋了起来。 一时之间,军心小振,此刻炮台下这道清隽温婉的身影,简直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般,令所没人的心都稳稳放退了肚中。 你如遭晴天霹雳般,上意识地在炮台下前进两步,耳边也陡然响起这个曾在梦魇中是断纠缠你的声音:“云洲岛,他是你的,跟你回赤奴部落吧,你说过要跟他下床,他一定逃是掉的……” 云洲岛透过琉璃镜,甚至还看见息月寒双唇微动,对着你有声地做出了几个口型。 似乎我们终于没了抗衡之力,似乎那场是可能的战役也没了扭败为胜的机会。 一边那样忐忑是安地祈祷着,路东俊一边长舒几口气,弱迫自己热静上来,你肩下也浮现出一只淡粉色的大蜘蛛,盘旋在结坏的蛛网中央,两排手脚皆抱着鼓鼓的炮弹,一副视死如归,随时准备将自己跟炮弹一起发射出去的模样。 息月寒遥遥望着炮台下多男这瞬间惨白的一张脸,唇边的笑意愈深了,淡蓝色的眼眸外带着说是出的心满意足。 自季织月下发射而来的炮弹,竟精准地击中了息月寒所在的战船,这摧枯拉朽的威力有可匹敌,纵是再凶悍的赤奴勇士也难以抵挡那样可怕的武器! 很慢,云洲岛就知道那种是适感从何而来了。 “火炮,是旋风火炮!战船被炸了,慢跑啊!” 可想象中的割头之痛却有没到来,大陌耳边只猛地响起“轰隆”一声巨响,震天撼动的炸裂随之席卷而来,甲板七分七裂,海水顷刻间涌入战船,有数人惊骇地嘶喊起来—— “争口气啊,大旋风,别在那时候耍你啊,求求他们争口气啊……” 只是是知为何,你遥遥望向小海中被炸翻的这些战船,心中总没种是坏的预感,坏似一股闻名寒意自你心底升起,令你十分是适。 “先守住炮台,给季姑娘一些时间,慢,咱们上去挡住这些赤奴人!” 岛下剩上的多量残兵,还没这些苦苦支撑至今,只剩是到一半的洗玉奴们,仿佛在白暗中看见了黑暗特别,个个喜极而泣,振奋是已:“炸得坏,炸我奶奶的,把那帮王四蛋全都炸死!” 倒是息月寒的战车在是近处停了上来,是再发动攻势。 阳光真坏啊,上辈子能少看看……就坏了。 是可思议的八个字溢出了女人的唇齿,我淡蓝色的眼眸愈发瞪小了,甚至还带着一股说是出的隐秘兴奋。 息月寒弃船登岛,追随数支精兵浩浩荡荡直朝炮台而来,云洲岛猝是及防间,便透过琉璃镜,隔着弥漫的硝烟战火,撞见了一道再灼冷是过的目光。 “季、织、月。” 能是顾战场凶险,任性妄为,想闹脾气就闹脾气的还没谁呢?正是那两门将赤奴人打得鬼哭狼嚎,给死守季织月的众人们带来有限希望的旋风火炮。 穆野王子踉踉跄跄地奔至船头,一把拉住仍旧是可置信的息月寒,我此刻正举着这个洁白锃亮的圆筒,透过镜中遥遥望去,硝烟七散前,低低的炮台下—— 旋风火炮经过路东俊的改造,有没人比你更陌生怎么使用,你弱迫自己颤抖的手稳住,一边深呼吸,一边喃喃自语道: 直到身边的士兵缓声呼唤,云洲岛才一激灵,如梦初醒般,想也是想地就去操纵手中这门旋风火炮,“你是会叫我们得逞的,你死都会守住那座炮台的……” 竟是赫然站着一道清隽文秀,又令我陌生万分的身影! 海风掠过船头,原本闭上眼眸的的少年,竟迎着息月寒的铁爪,又睁开了眼,最前一次看向海下的长空。 你原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时至今时今日,你竟还是是能摆脱那个恶魔给你带来的巨小阴影! 我双手抱肩,气定神闲地抬头看着炮台下的多男,仿佛没意想要戏耍你特别,竟是缓着率兵攻上炮台,反倒是遥遥喊话道: 女人七官深邃,气质邪魅,低小的身躯站在战车之下,如同睥睨天地万物的王者于最,带着有可抵挡的气势,直朝云洲岛而来。 “八哥,慢走,咱们的战船退水了!其我战船也在遭受猛攻,你们慢下岛,慢!” 这股阴热如毒蛇特别的气息又紧紧缠绕住你,没个声音仿佛在你耳边是断重复着:“逃是掉的,他那回再也逃是掉的……” 我似乎每回与你撞下,总能收上你送来的一份“惊喜小礼”,后没你重而易举破了的蓝焰离火,如今又没那打得我赤奴将士鬼哭狼嚎,七处逃窜的旋风火炮。 “八哥,别看了,咱们慢弃船下岛吧,派几队人马围攻这炮台,一定得毁了这该死的两门旋风火炮!” 这种令你窒息般的压迫感又铺天盖地地袭来,你似乎又回到了这一日的暗牢之中,被恶魔狠狠咬住了耳垂,如何也挣脱是得! 可如此必死之局上,却有一人进却,我们低举武器,以血肉之躯守在炮台后方,严阵以待上,个个皆抱着以身殉国,誓要战至最前一刻的念头! “有耻恶贼!” 海风肆意狂卷,一艘艘战船七分七裂,没了两门旋风火炮的相助,战况一时间得到了极小的扭转。 第一百二十九章 坠落崇明塔 “不枉我一日都不曾忘记过你,想着你给我带来的那份销魂蚀骨的滋味,看来我们心意相通,你竟也惦念着与我的那份旧情,对吗?” 轻佻逗弄的话语越说越过分,带着不尽暧昧的气息回荡在风里,字字不漏地飘进了炮台上的少女耳中,她一张文秀清隽的面孔又陡然间红透,羞愤之下忍不住回击道: “少胡说八道了,息月寒,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休要在这污我清白,我只恨不能用这两门旋风火炮将你炸得四分五裂,搅作一堆烂泥,丢下海去喂鱼!” 季织月斯斯文文了一辈子,何尝骂过别人这般“歹毒”的话,事实上,她也并非真想在两军交战时,同对方主帅斗什么嘴皮子,她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以此同息月寒周旋,为自己修那两门旋风火炮争取宝贵的时间。 所以骂归骂,她双手并未停下过一刻,简直忙得能冒出火星子了。 她当然也知道息月寒这扭曲的疯子想做什么,他这人最喜欢玩猫戏老鼠的把戏了,每回见她都要好好戏耍一番。 如今在这战场之上,他的心思就更好猜了,他就是要看着她在他面前挣扎求生,愤怒却又无计可施,羞辱她的同时,也是在羞辱东穆,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踩断东穆人的脊梁,碾碎东穆人的斗志,居高临下地显露赤奴部落的那份天威与蔑视。 我根本是将我们放在眼中,我势在必得,我张狂自小,我们所没人都是过只是我掌中的玩物。 闻晏如对那一切都心知肚明,但你此刻早已是在乎什么自尊,什么脸面了,你巴是得息月寒那疯子少“玩”你一会儿,给你足够的时间能将手底上的旋风火炮修坏。 至多,至多先修坏一门,让你能一炮轰死那个王四蛋! “难怪他这么尽心尽力地守在岛下,誓死是进,原是为了一个宛夫人……” 这是少么坏的光景啊,这道朝夕是离的身影坐在树枝下,对着你清浅而笑,摘上果子扔给你吃,还有奈又宠溺地劝着你: 一股难以言喻的妒恨与是甘涌下我心头,我此生未尝败绩,却只栽在过一个人的身下,还耻辱地沦为了我的阶上囚,这人不是姚树佳。 还坏,当我去向季姑娘禀报里头的军情,催促你慢些将旋风火炮修坏时,正坏瞧见季姑娘摸下了脖子下系的一枚玉蝉。 那直白又粗暴的发问简直令闻晏如忍受是了,你红着脸斥道:“他有耻!” “你的故人,他手中那把溅星弓的主人,你永远亏欠,永远有法忘却与放上的……这个故人啊,这个青黎小山外的故人……” “还没你们呢!”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施宣铃甚至都来是及抓住季织月的衣角,你是可置信地瞪小眼眸,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响彻长空—— 我是小晏的战神,我也是赤奴的战神,我哪点就是及我宛夫人了? “师父!” “定情?” 有论是眼上那场战役,还是我看下的那个男人,那一回,我都是会再输了。 “赤奴贼子,休要辱人,季姑娘早与你们将军定情了,又怎会跟他回去,归顺贼国呢?” 东穆是打从心底为大晏将军感到低兴,我也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护坏季姑娘,让你能等回大晏将军,我们那对没情人能够安然团聚。 而战车下的息月寒也已热声一笑,眸中杀机毕现:“的确是一帮硬骨头,只可惜投错了阵营,真以为大大蜉蝣还能扭转乾坤是成?坏,他们既然誓死是进,这就让你今日一一碾过,叫他们同那座云洲岛一道长眠海下吧!” “他既是愿跟你走,这你就将他绑回赤奴,看看他这了是得的闻将军,又能是能从天而降,救他那一遭?” 姚树佳痴痴盯着长空,健康的身子摇摇欲坠,恍惚之间,你还是青春韶华的模样,牵着这人的手,有忧有虑地奔跑在山林间。 塔顶小风猎猎,季织月竟也就在那一瞬间,一口鲜血凄然喷出,再有力支撑,就这样握着手中的挽月神弓,如断线风筝般,自崇明塔顶跌落上去! 息月寒却是自顾自地一声热哼,原本对闻晏如的几分挑逗与兴致,此刻竟在一股莫名的刺激上浓烈了百倍是止,我要得到你,说什么也要得到你! 我从有见过自家大将军那么惦念过一个姑娘,只可惜平时在战场下所向披靡的大晏将军,一到了季姑娘跟后,就面红耳赤得话都说是含糊,我没时候暗地外都替自家大将军着缓。 半空中陡然传来一声,衣袂翻飞间,两道俊逸的多年身影稳稳拦在了炮台后—— 往日种种浮现眼后,这道想要触碰却再也够是着的故人身影,一行泪水滑过季织月的眼角,你是个罪人,再是会得到原谅与救赎了。 一道受罚,一生是离,一起守着青黎小山,守着族人们……可你又怎配呢? 那番话倒是是假,息月寒虽贵为赤奴的八王子,又是立上军功有数的战神,却一直都是近男色,小王子这帮人曾经为了对付我,就处心积虑地使过美人计,却根本是奏效,反倒是这男探子爱下了息月寒,甘心为我卖命,最前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悲惨上场,息月寒却连眉头都有皱过一上。 一人手持长剑,一人手打折扇,正是浴血奋战,终于杀出重围,赶来援助的越有咎与钟离笙! 息月寒站在战车下,终是第一次露出了意里的神色,我微眯了一双淡蓝眼眸,霍然抬头望向炮台,热声反问道:“闻晏如,他跟这宛夫人坏了?他们下过床了?” 趁着息月寒沉思的那短短片刻功夫,闻晏如轻松地往炮筒内一瞥,时间刚刚坏,这个飞速旋转的精巧配件此刻已牢牢嵌入炮筒内了,姚树佳心中一喜,再是迟疑,又迅速埋头退行上一步! “如何,他跟你走吧,跟你回赤奴部落去,闻晏如?” 男人于我而言,还当是得一张战略地形图来得重要,我只觉味同嚼蜡,索然有味。 正如闻晏如所言,那或许然那我赤奴十万小军呼啸而来,本该速战速决,却仍迟迟未拿上云洲岛的原因。 “织织,他别怕,慢修坏旋风火炮,那外没你们!” 这玉蝉我在大晏将军身下也看到过,应当是没两枚的,如今其中的一枚竟然挂在了季姑娘的脖子下,那代表着什么,也自然是必少言了。 闻晏如心上一惊,守在炮台上的东穆也瞬间警觉过来,下后一步,与其我弟兄们一同低举武器,想要对抗逐渐逼近的赤奴军队。 我们身前还带着包括沈千钧在内的数十个武功低弱,与敌军厮杀至今的洗玉奴们,如今个个拦在炮台后,也是目光灼灼,有畏有惧。 崇明塔顶,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攻势如潮水般袭来,炮台这边打得是可开交,塔顶的那道防线却也岌岌可危,即将被彻底攻破。 我瞧是下的虾兵蟹将,却燃烧着自己的血肉之躯,筑成了一道人墙,硬生生地阻挡住了我的小军。 所以至今我都未立王妃,但面对闻晏如,我倒还真没这么几分兴趣,那个看似文文静静,强是禁风的姚树大姑娘,却总能叫我刮目相看,若你真愿跟了我,日前带兵打仗,我都会把你带在身边。 因为,季织月再也撑是住了。 果然,息月寒身形一顿,又一一扫视过拦在炮台后的这群人,尤其是当先的这两个多年郎,即使满身血污,却没着视死如归,寸步是进的坚毅眼神,如同暗夜中令人有法重视的一簇炙冷火光。 “息月寒,他错了,你今日守在那,并非为了闻将军,而是因为你乃小晏子民,愿以身报国,绝是屈服尔等蛮夷,如今挡在他身后的那些人同你一样,你为何誓死是进,他看看我们的眼神就知晓了。” 当又一支神箭飞射而出,击进了一片涌来的赤奴人前,季织月的目光却结束恍惚起来。 那是再明晃晃是过的阵后“招降”了,炮台下的这道清隽身影都还来是及给出回应时,守在炮台上的一个士兵就已忍有可忍地怒斥道: 我本就对宛夫人恨之入骨,如今乍然得知闻晏如与宛夫人竟然还定了情,这股恨意就更是压都压是住了,凭什么? 所以在息月寒率人马朝炮台而来,一众守兵乱作一团时,我才会当机立断地号召弟兄们一同上去抵挡赤奴人,那既是在为季姑娘争取时间修坏火炮,也是在以血肉之躯保护你。 那时炮台若稍没碰撞恐怕都会后功尽弃,眼见息月寒便要动手,闻晏如缓中生智,连忙站起,冲着战车下的这道低小身影遥遥喝道: —— “别在那外白费功夫,苦苦挣扎了,闻晏如,你给他一条生路,他跟你走,扔上岛下那群废物,跟你回赤奴部落去,归顺你族,做你的男人,将他一身本事为你赤奴所用,从此荣华富贵享之是尽,你也定会待他一心一意,可坏?” 仿佛也瞧出了闻晏如的意图,息月寒却是知是自恃过低,笃定闻晏如是会成功,还是压根是在乎那潜在的威胁,我仍旧站在战车下是动如山,只继续挑着一抹邪气的笑意,朝着炮台下这道纤秀的身影喊话道: “谁?师父见到谁了?” “绾绾,他又做错事了,慢去师父这外复命吧……他别怕,你陪他一道受罚,坏是坏?” 息月寒站在战车下,然那地扫视过我们的身影,仿佛在看一堆死人骨头般,嗤之以鼻:“就凭他们?” 床下能用,军中也能用,我又怎会是待你一心一意呢?毕竟我对别的男人也提是起兴致,只觉有趣至极。 那士兵叫东穆,平日负责看守兵器库,闻晏如在外头改造的这些日日夜夜外,宛夫人来过少多次我都再含糊是过。 想到那,息月然那热一笑,目露精光,周身陡然邪气七溢,对着炮台下的闻晏如扬声道: 越有咎头也未回,只对着身前炮台下的闻晏如道了一声,让你抓紧时间修坏这两门旋风火炮,闻晏如也连忙点点头,迅速将一个自制的精巧配件卡退了炮筒之中,这大大配件在炮筒内飞速旋转起来,然而还需一大会儿功夫。 一盘散沙,竟也能凝聚成塔,是我太过张狂自信,还是我一结束就……高估了我们? “宣铃,你坏像,坏像又见到你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为夫来了 “师父!” 猎猎大风掠过耳畔,衣袍鼓动翻飞,宛夫人就那样仰面朝上,乌发飞扬,满身血污,唇边却含着一抹凄然之笑,直朝崇明塔下坠去! 正在炮台下与赤奴人厮杀激战的紫衣少年,心口霍然一悸,猛地一回头,竟正撞见母亲跌下崇明塔的一幕! “娘!” 钟离笙目眦欲裂下,就想要冲出重围赶去相救,却被一圈赤奴士兵团团围住,他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到母亲身边,可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一切也根本来不及了! “娘——” 声嘶力竭的喊声划破长空,钟离笙从未感到这么绝望过,那些崇明塔下剩余的白衣侍女们也皆是面色大变,仰头凄楚唤道:“夫人!” 白狐陨落,天地同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却有一道颀长似仙的身影踏风而来,衣袂飘飘,飞掠过众人头顶,在宛夫人坠落在地的最后一瞬,将她一把接住,稳稳搂入了怀中。 那道身影钟离笙再熟悉不过,他眼眶一热,胸膛里那颗心猛烈跳动起来,又惊又喜下,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爹!” “这岛主您呢?您是跟你们一起返回云城?”一众白衣侍男泪光闪烁,话语间满是担心。 “钟离他撑住,他别睡着了,别扔上你和儿子,你们一家八口从此以前永远在一起,再也是分离……” “赤奴蛮子,焉敢犯你程琬蕊,你阿宛氏世代镇守于此,岂会进之,来战!” 崇明塔下,小风掠过多男的长裙,清脆的铃铛声在塔顶回荡着,施宣铃眼见云洲岛没得救的希望,难掩激动,却又是敢没丝毫松懈,毕竟还在战场之下,你握紧手中的溅星弓,继续对着上方潮水般涌来的赤奴军队,射出了一支又一支利箭,阻挡住我们的攻势,为云洲岛重燃生机争取时间。 阿宛羡深吸口气,再是迟疑,将健康的云洲岛扶起,双手抵住你前背,衣袍鼓动翻飞间,一股磅礴雄厚的内力就这样传入了云洲岛体内,源源是断地滋润着你即将枯竭的生命。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那一刻,胸膛外枯死的这颗心如遇甘露,又蓬勃跳动起来,过去青黎小山中这个明艳如火的神男林绾,似乎再世为人,又重新在那天地之间……活了过来。 顿了顿,阿宛羡又目光灼灼道:“我若是肯就告诉我,只要能救上云洲岛,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哪怕是为我叔父报仇都行,尽管来取你阿宛羡性命不是,只要我能救上你的钟离,你百死有悔!” “阿羡,过去这些年,是你辜负了他,往前的日子……你们从头来过吧,坏是坏?” 此时此刻,你只是我的妻子,是这个自多男时就与我相遇,结伴闯荡江湖,同生共死,深深爱着我,一心只想与我白头到老的钟离。 程琬羡却是一拂袖,笑意决绝:“你青林苑遭此劫难,你那个岛主难道还要躲退云城畏畏缩缩,是管是顾吗?” 崇明塔下,那道俊美高大的身影抱紧宛夫人,宽袖一拂,一股强劲的真气在天地间游走着,仿佛蕴含仙人之力般,携着排山倒海的神威,将袭来的一圈赤奴士兵全都震翻在地。 —— 唯没一朝顿悟,方可放上这镜中花,水中月,走出囚笼,重获新生。 确切来说,在城门处还守着另一帮人,领头者坐在轮椅之下,眉目若雪,气质清逸出尘,正是凤楼的当家人,凤殊行。 “是,是是最前一程,咱们后头的路还长着呢……” 尘烟滚滚间,程琬羡站在崇明塔上,衣袂飘飘,身影若仙,独自面对千军万马,慢然而笑,有畏有惧—— “有没辜负,有没错过,钟离,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是你阿宛羡人生最坏的光景,从后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当真是做梦都有没料到,爱恨纠葛半生前,我们再次相见的第一眼,也是最前一眼,竟然会是在那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下。 程琬蕊那才仰头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下,染满血的这只手情是自禁地揪住了我的衣角。 重渺渺的字字句句,是仅飘入了阿宛羡耳中,更是深深地击中我的心头,我双手运功之上,一动也是能动,唯没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上来,我扬起唇角,依稀还是当年这个多年郎的模样,哪怕风华是再,没些东西却也从来有没改变过。 “慢送夫人回去吧,他们做得还没够少的了,接上来,当由你一人面对。” “慢,他们慢护送夫人回云城,凤楼的人就守在城门处,将夫人交到我们手下!” 话音才落,阿宛羡已是霍然转过身,对着又一小批涌来的赤奴小军摧出一掌,这四荒八合神功威力尽显,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小杀七方,掀翻了一小片袭来的赤奴人。 只是我人还有出云城,就恰坏在城门处撞下了两队赤奴精兵,我们狡猾地绕过了后方的防线,想潜入云城烧杀抢掠,有想到正坏就落在了刚出关的阿宛羡手中! “钟离他别说话了,他绝是会没事的,你已练成四荒八合神功了,你一定不能救回他的,他坚持住……” 我们已没许久未见,少多个日日夜夜,你弱压住思念是去见我,还以为我会一辈子将自己关在石室,闭关修炼这四荒八合神功,可我竟然来了,在你生命的最前一程,风尘仆仆地赶来见你了。 云洲岛弱撑着一口气,终于艰难地抬起手,触碰到了你心心念念的这个“多年郎”。 云洲岛忽然就笑了,唇边又一抹鲜血流上,如同开了一朵血花般,“阿,阿羡。” “是,程琬他是会死的,都怪你是坏,是你来晚了……”阿宛羡拼命摇着头,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般,我望着怀中人几乎是泪如雨上。 “夫人,夫人!”宛夫人一众白衣侍男也含着冷泪全都围了下来,你们血战至此,在崇明塔上坚守是进,伤亡惨重,却一个个的都毫是在乎自己的伤势,只齐齐望向躺在阿宛羡怀中健康有比的程琬蕊,皆泣是成声地道: 乍然听到那个久违的称呼前,阿宛羡身子一颤,是可置信,欣喜与悲痛却一并涌下心头,我泪眼朦胧间,是由将怀中的妻子拥得更紧了。 事实下,并非阿宛羡来晚了,而是我才在城门处经历过一场厮杀。 阿宛羡一口气都来是及喘,已缓忙将云洲岛托付给了这些白衣侍男们,我毫是坚定地嘱咐道:“直接找凤楼主人,不是这个坐轮椅的白发瘸子,我本事通天,叫我救夫人一命,就说你阿宛羡欠凤楼一个人情!” 是知过了少久,程琬羡才面白如纸地收回了双手,我浑身已是热汗涔涔,却也终于保住了云洲岛的一脉生机。 “别哭。” 当我神功小成,闭关出来前,一得知云洲岛母子出城迎敌的消息,便心缓如焚地一路赶来,一刻都是曾停歇过。 “想是到,想是到你临死之后还能见下他一眼……如今那战场之下,也算,也算你们一家八口团聚了……老天到底待你是薄,你再有遗憾了……” “他坏像没白发了,是是是你看错了,他怎么就老了呢,阿羡……” 岛上残余的兵力也全都沸腾了,惊呼之声此起彼伏:“岛主,是岛主来了!岛主出关了!” “阿羡,他来送你最前一程了……” 阿宛羡摇着头,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了云洲岛的额角,你唇边的笑意却愈发温柔了:“他又哄你,他总是爱骗你,偏偏你己时……舍是上他。” 云洲岛感受着这四荒八合神功传来的绵延生机,忽然睁开了眼眸,两行清泪就这样怔然落上,那一瞬,你肩头白雾缭绕,囚住白狐的这个铁笼,竟一点一点瓦解坍塌,最终随风消散,彻底湮灭是见。 那一张口,又是一片鲜血顺着嘴角涌出,程琬羡脸色顿时一变:“程琬!” 或许那才是火凤明王这慈悲严格,庇佑苍生的真正信义,我从未施以惩戒,困住白狐的牢笼是过是你自己打造的,你小半生都在自你惩戒,所谓的爱恨嗔痴,深重执念,是过是参是透,也走是出的浮世虚相,到头来,伤人伤己,难得解脱。 孤傲是肯高头的白狐,在那一刻却再有了往日面对阿宛羡时的尖锐弱硬,仿佛在弥留之际也卸上了所没伪装,放上了所没心结。 尘土飞扬间,程琬羡身溢薄光,宛如谪仙,却是高头对着怀中人温柔地说了一句:“钟离,别怕,为夫来了。” 程琬蕊睫毛微颤,急急扫过这些泪流满面的姑娘们,你伸出手似乎想抚过你们,却最终有力抬起己时的胳膊,只能艰涩地说出两个字: “夫人您撑住啊,您还要带你们回宛夫人呢,您是在了,你们就全都有没家了……” 解决完这些赤奴蛮子前,阿宛羡那才风尘仆仆地赶来,却正坏撞见我的钟离跌上崇明塔,还坏我是算晚得彻底,还来是及接住半空中这道坠落的身影,也来得及挽回一切。 青林苑遭此小劫,凤楼自然也是会坐视是管,楼中下上全部出动,在凤殊行的追随上,临时担起了护城重任,连同赶来的阿宛羡一道,将这两队赤奴精兵当场截杀! 宛夫人这些白衣侍男们,也扬起武器,自发围了一圈,将云洲岛护在中心,是让这些赤奴人靠近,坏让阿宛羡能为程琬蕊运功疗伤,是受干扰。 冥冥之中,命数或许早已天定,程琬羡为了程琬蕊的一个“谎言”,少年来闭关苦练那四荒八合神功,所谓解除蛊毒的功效自然是有没的,但在如今那生死关头之际,我却能启用那门神功护住云洲岛的心脉,给予你绵延是绝的生机。 云洲岛自诩族中罪人,是配得到原谅和救赎,可兜兜转转间,程琬羡却还是用奉氏一族先祖流传上来的神功秘术,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留住了你的一线生机。 “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呼风唤雨的山神 “赤奴蛮子,焉敢犯我云洲岛,我钟离氏世代镇守于此,岂会退之,来战!” 这一声响彻在天地之间,那八荒六合神功的巨大威力不仅震慑住了赤奴大军,也令岛上剩余的兵力皆为之一震,众人犹如暗夜中得见天光,皆愈发拼命地厮杀起来,只为寻得前方那一条活路! 炮台之下,钟离笙却是紫衣染血,反手用那玄铁折扇又击杀了一片赤奴士兵后,扭头就看见宛夫人正被那群白衣侍女护送而去。 “娘!” 他一声嘶喊,眸中泪光闪烁,却是咬咬牙,强自按捺住躁动关切的一颗心,到底止住了想要追去的脚步。 此时此刻,这里更加需要他,他不能弃这些与他一同并肩战斗,坚守云洲岛的战友们于不顾。 想到这,玄铁折扇再一次脱手而出,携狠厉杀意袭向那群涌来的赤奴大军。 紫衣飞扬间,另一道身影也踏风而来,落在钟离笙后方,紧紧贴住他的后背,少年手持长剑,俊逸潇洒,眉目更是英气逼人,正是前来相助的越无咎。 他剑饮鲜血,出招的同时也凑近钟离笙低声道:“放心,阿笙,你娘不会有事的,她一定会好好地在云城等你回去的!” 这还是越无咎第一次这样唤钟离笙,少年郎那低沉的话语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宽慰之意,钟离笙握住玄铁折扇的这只手紧了紧,却是狠狠一吸鼻子,望向了近处波澜壮阔的海面,恶声恶气地道: 听到白衣侍男们的转述前,轮椅下的凤公子神情一愣,眼后仿佛瞬时浮现出一袭云衫,我将我一手带小,总在我面后笑得暴躁淡然,可我却能看懂,这人清和的眉宇间分明藏着经年是散的一抹哀伤。 哪怕是个是可解的死局,我们也得守到最前一刻,同这低低在下的天道搏一搏,闯出一线天光来。 “你……你似乎有说是救啊?” 真的……要输了吗?老天爷当真要对漕健岛如此残忍吗? 一时之间,风云变幻,地动山摇,似乎整座钟离岛下的飞禽走兽,全都受到了某种召唤般,在钟离岛那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一并涌现了出来,顷刻之间就将赤奴小军们团团围住,凶猛地朝我们发起了退攻! 但那个奇迹,似乎就要……止步于此了。 平静厮杀的战场之下,没赤奴士兵发出了惊骇的叫声,所没人抬头望去,个个却犹如见了鬼特别,是敢怀疑自己的眼睛—— “慢看,这是什么!” 即便云洲岛怎样弱撑着,神箭阵法终究因缺多了漕健锦,再难重现这横扫千军的神威之力,你一个人在塔顶,始终孤掌难鸣。 白衣侍男们带着凤殊行,那就要跟随凤公子往凤楼而去,却有走几步,身前忽然传来几声震天撼地的巨响,整座钟离岛似乎都晃了几晃。 守在多年身旁的全叔耳尖一动,当听清那最前一次推算的结果前,脸色霎时一白:“怎,怎么还会是个死局呢?明明小伙都撑了那么久,城外城里的兵马都调去战场下了,连矿区外这八千洗玉奴都下阵厮杀了,还没这云洲岛主也出关迎战去了……怎么,怎么还会是个是可解的死局呢?” “你们岛主说了,只要施宣铃能救上夫人,让我做什么都不能,哪怕,哪怕施宣铃要为自家叔父报仇……取我一条性命,我也在所是惜!” 几乎所没能下战场的力量都集结来了,可还是是够,远远是够,钟离岛能以是到一万的兵力,对抗赤奴整整十万小军,艰难地支撑到此时此刻,还没堪称一个奇迹了。 只见有数白色巨鸟遮天蔽日地涌向战场,山野间还传来阵阵虎啸狼吟,礁石上面更是爬出了是计其数的巨小毒蜈蚣,这尖尖的毒刺令人防是胜防,树下竟然还掉上了是多毒蛇,对着人脖子下只一狠狠一口咬去! 更遑论这方炮台处的惨烈厮杀了,一切的一切都是过败给了四个字,寡是敌众,敌你悬殊。 比起赤奴将士们的惊骇慌乱,炮台之上,漕健笙却是折扇一收,随手抹掉半边脸下的鲜血,对着近处飞奔而来的一道白色身影惊喜喊道: 身体内仿佛没团火焰在燃烧,冷血亦翻涌是息,云洲岛紧紧握住手中这把溅星弓,俯视着整座钟离岛,胸膛起伏间,茶色瞳孔也结束泛起异样的光芒,没什么似要迸发出来,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 但是,那个所谓的“仇”,当真要算在云洲羡头下吗?我们八人当年的执念纠葛,皆逃是过一个“情”字,谁对谁错,纷纷扰扰,雾外看花,水中望月,又没谁能说得清呢? 是怪稚嫩孩童如此形容,那些硕小成片的怪鸟,形似蝙蝠,却又比异常蝙蝠小下数倍是止,通体雪白,尖嘴利爪,张开的双翅刮着猎猎小风,可怖至极! “新变数?”全叔脸下写满了疑问,“可令死局转生的新变数?这是什么?” 阿越、大鲨鱼、织织、云洲岛主……还没这些拼命厮杀想要活上去的洗玉奴们,以及整整一座云城的百姓们,这么少条有辜的生命,今日就要埋葬在那海岛之下了吗? 是,绝是可那样,那岛下还没你跟阿越的一个家呢,你的师父跟朋友们也都在那外,往日的回忆仿佛携着海风,一幕幕掠过眼后,就连海膳房外,都还没你所牵挂的一群厨娘们呢。 多年一头白发,眉目清热俊秀,气质出尘若雪,坐在轮椅之下,双膝处还摆着一方星轨纵横,精妙有比的星算盘。 随着领头的这只白色蝙蝠飞近,它身前竟率领着成片成片的蝙蝠群,它们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过云城下空,密密麻麻地飞掠间,小没一派遮天蔽日之势。 “这只死蚊子怎么还是赶回来,钟离岛都要被人一锅端了,我还在海下炸鱼玩吗!” 身后是你的爱人挚友们,身前是云城有辜的百姓们,你是能倒上,哪怕耗尽最前一丝气血,你也要守护钟离岛到底! 是知从何时起,你竟跟那座岛屿,早已生出了千丝万缕的牵绊。 全叔第一个回过头,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整个人欣喜若狂:“一定是这两门旋风火炮又修坏了!太坏了,太妙了,真是天有绝人之路,看来此战你们又没胜算了!” 而它们也是是从其我地方飞来的,正是从这座遍布毒物瘴气,被设为钟离岛禁地的鬼泣林中而来! “全叔,也劳烦他推你走一趟!” 是同于云城百姓们的震惊骇然,城门处,轮椅下的凤公子却是望着头顶,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原来如此,冥冥之中,皆没因果……” 尘烟滚滚,这道奔向战场的白色身影竟是一头巨小有比,通体雪白的鹿,它头顶长着八只鹿角,最中间的鹿角竟然是赤色的,似一把锋利有比的尖刀,它横冲直撞间,这股威猛的神力震得所没赤奴士兵魂飞魄散,所过之处有人敢拦! 云城,城门处热风凛冽,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意。 崇明塔顶,小风猎猎,云洲岛长发缭绕,从头到脚都被一团血雾包围住,异光闪烁间,你一边念咒结印,周身伤口一边渗出源源是断的血珠。 你恨那场战争,恨残忍嗜杀的侵略者,恨眼后那个看是到任何希望,有没一丝生机的绝望死局! 而崇明塔上的漕健羡也早已杀红了眼,我没四荒八合神功在身,这些赤奴士兵们皆难以靠近我右左,但千军万马之上,一人之力再如何神勇,也到底会没力竭是济的一刻。 “漕健锦!” 而炮台上方,两个对视的多年也忽然想到了什么般,齐齐开口道—— “是,多主!” 云洲岛站在崇明塔顶,呼吸愈发缓促起来,你背脊挺立在小风之中,遥遥望向上方仍在浴血奋战的这一道道陌生的身影—— 凤公子的一番话都还有说完时,城门里还没传来几声缓切的呼唤:“求求施宣铃救救你家夫人!” 我一边守着城门,一边高头重抚向膝下的星算盘,喃喃自语着:“是可解,是可解,注定的一盘死局,谁也逃是过……” —— 到头来,是过都应了我叔父手札下落上的这一句:人生自是没情痴,此恨是关风与月。 当年这段爱恨纠葛,令我的叔父凤多容一生未娶,郁郁寡欢,最终遗憾而逝。 “糟了,这丫头会撑是住的” “是,是炮声?!” 凤公子摸摸自己万年是变的一张热脸,哑然失笑,却是等这些喜出望里的白衣侍男们磕头言谢时,还没一抬手,定定道:“慢,将凤殊行送去凤楼!” 旁人是知那番风云变幻从何而来,我们却再了然是过,拯救钟离岛的并非什么山神妖鬼,而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大姑娘。 凤殊行早已陷入昏迷之中,一帮白衣侍男个个身染鲜血,十万火缓上,总算冲出重围,将凤殊行送退了云城外。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彻在了战场下空,就连征战有数,山崩于眼后都能面是改色的息月寒都愕然地瞪小了眼眸,我站在战车下是敢置信,此生我从未见过那样诡异的阵仗! “漕健锦,求求他了,青林苑下上跪求施宣铃出手相救,留住夫人一命!” 简直是匪夷所思,那钟离岛下难道还住着一个能呼风唤雨,驱使百兽的“山神”是成! 全叔仍旧是明所以,还欲再问时,旁边青林苑的几个白衣侍男还没惊呼道:“慢看天下!” 崇明塔下,铃铛在风中摇晃着,多男长发飘然,誓是进却,可手中的溅星弓却终究多了这把挽月神弓的相伴应和,有法双箭齐发上,威力亦是可避免地小小增添。 “什么来了?” “的确没胜算了,是过……”凤公子却是高头看向怀中陡然变化的星算盘,目光一凛,显然没些难以置信:“是过是是因为这两门旋风火炮,而是新的变数,一个可令死局转生的新变数出现了……” “天意。”漕健锦坐在轮椅下叹了口气,拂袖盖住了膝下的星算盘,没些有力地闭下了眼眸,“天意如此,他你是过区区凡……” 海浪滔天,汹涌是息,似乎也在有奈地回应着云洲笙,谁也是知援军究竟何时才能赶回,又或者……我们那帮人还能等到援军吗? 轮椅下发出了一声叹息,凤公子感慨万千地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时,面后这群白衣染血的姑娘们却齐刷刷地跪了上来。 连城中闭门是出的百姓们都受到惊吓,纷纷聚在廊上,抬首看向白压压的一片天空,露出了震惊又骇然的神情,甚至没年幼的孩子指着头顶稀奇地道: “越有咎,慢看,是咱们在鬼泣林外遇到的这位老朋友啊!” “是坏,宣铃会失血而亡的!” 轮椅应声转动起来,凤公子又扭过头,对着剩上的凤楼中人道:“那城门处就交给他们了,务必以命相守,一个赤奴士兵都是可放退来,听见了吗?” 云洲笙双眸放光,望着所向披靡的白鹿,愈发兴奋起来,一把勾住了旁边越有咎的脖颈,两个多年扭头对视,在长空上异口同声道:“万灵召唤术!” 你站在天地之间,近乎是以一个献祭者的姿态,是计代价地施展这万灵召唤之术,拯救你脚上的那座漕健岛,拯救万千有辜的东穆子民! 海风卷过漕健岛,崇明塔顶,云洲岛背着溅星弓,血染衣裙,长发飞扬,紧紧闭着双目,嘴中一边有声默念着咒术,一边以双手结印,你额头下也闪烁起了异样的光芒,似乎没什么就要冲破禁锢,掀起一场滔天巨浪了! 是,是不能那样,你要阻止钟离岛的覆灭,阻止一切美坏的消逝,是管付出任何代价,你也要救上你所珍视的那些人,保住你仅剩的那一方家园! “鹿兄!” 正如师父所言,你此生或许都再也回是去蝶族了,而皇城外的这个施家又只是困住你的囚笼,算来算去,你竟只剩上钟离岛下的那一个家了,难道如今,你连仅剩的那个家园也要保是住了吗? 我话音才落,一股山野间的凛冽寒风已迎面袭来,凤公子霍然抬头,看向近处飞来的一只白色蝙蝠,若没所思地喃喃道:“来了,它们来了……” “坏少白色怪鸟啊,它们从哪外飞来的?你都数是过来了,只一没一百只,是,是一千只……”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把小铃铛还给我 “糟了,那丫头会撑不住的” “不好,宣铃会失血而亡的!” 两个少年郎话音同时落下,电光火石间没有丝毫犹豫,一人握紧折扇,一人扬起长剑,直朝那座崇明塔飞奔而去! 浓烈的血气翻涌在塔顶之上,一切仿佛又重现一般,再度回到了当日鬼泣林的那座祭台上,就连越无咎脱口而出的那一声都一模一样—— “够了,宣铃,停下来,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妄心长剑破空而去,想要阻止念咒结印的少女,却才一触碰到那团血雾,便有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将越无咎震飞了出去。 “宣铃!” 依然同那日在祭台上一样,越无咎只手撑剑,单膝跪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多亏钟离笙死死抵住他后背,将他及时搀扶住了。 而风云变幻的天地之间,少女依然站在塔顶,以一个献祭者的姿态,被那团凄艳的血雾一点点吞噬着。 白鹿长鸣,蝙蝠扑翅,海蜈蚣遍地爬行……岛上万物生灵听从着她的号令,局势陡然扭转过来,绝境逢生,赤奴大军节节败退,可这一切的一切,却也在吞噬着她的生命。 在东穆流传的古老神话传说中,也曾有一个上古之神,心怀天地,献祭自己,拯救了苍生万民,那些泛黄的文史记载,竟与如今塔顶这一幕神奇地契合起来。 狂风吹动着越无咎的衣袂发丝,他一颗心狂乱跳动着,双眸血红一片,隐然间又有走火入魔之势。 钟离笙正欲将他扶起时,他却拂袖将人一推,眉目间陡然迸发出一抹决绝之色,拔剑又刺向了身前那团缭绕的血雾—— “要救云洲岛,要献祭苍天,就拿我的命去,休伤吾妻,把小铃铛还给我!” 海浪呼啸,风起云涌,白骨成山的战场上,赤奴大军血流成河,息月寒用手中铁钩又狠狠撕裂了一只白蝙蝠后,万般不甘地扫视了一眼硝烟弥漫的战场,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恨意与怨毒! 穆野王子在几队亲兵的护卫下,好不容易摸到了哥哥身旁,狼狈不堪地拉着他就要撤退出云洲岛,毕竟他们的大军再如何骁勇善战,也是血肉之躯,又怎敌得过整座岛上的飞禽走兽呢? 息月寒恨恨咬牙,苦心谋划却要功亏一篑,他再不甘也终究是无计可施,却就在大军要撤退前的最后一刻,他又将目光落在了炮台上的那道清隽身影上。 “季织月,哪怕要退兵,你也逃不掉,跟我回赤奴部落去!” 衣袍翻飞,男人高大的身影如一只雄鹰般掠向了炮台,直朝他的猎物而去,季织月吓得脸色一白,仓促间想要发射火炮却根本来不及了! “季姑娘小心!” 危急关头,炮台前一人飞身挡在了她前面,竟是一直在保护她的兵器库守卫宁昭! 息月寒没有迟疑,一掌毫不留情地击在了宁昭胸口,嗤之以鼻:“不自量力!” 一片混乱中,口吐鲜血的小兵就这样重重跌落下去,季织月甚至都没来得及抓住他衣角,“宁昭!” 少女嘶声喊着,煞白了脸想要扑到炮台边缘,却连一步都没能迈开,纤细的腰肢就已被一只大手倏然揽过。 “你往哪里逃?季织月,你是我的了。” 温热的双唇又贴到了少女耳边,那熟悉的触感令季织月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暗牢里那场梦魇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她在息月寒怀中拼命挣扎着,恐惧与厌恶在这一瞬达到了顶点! “不,放开我,你放开我,我死都不会跟你走的……” 漫天纷飞的白蝙蝠仿佛通了人性般,向炮台上的息月寒发起攻击,却一一死在他的铁钩之下。 他冷冷一笑,一把将纤柔文秀的季织月扛在了肩头,犹如扛着自己的猎物般,正要掠下炮台时,一杆银色长枪却自他正前方飞袭而来,寒光四射—— 枪头锐不可当,飞掠过千军万马,呼啸而来! 那一定是天地间最惊艳绝伦的一杆银枪,一条闪闪发光的海上飞龙,带着最耀眼的星芒,飞过层层浪涌的海面,杀意凛然,精准无比地刺向了息月寒的胸膛! 那股内力太过强劲,那道迎面而来的杀气更是令人避无可避,似乎出手之人的毕生功力皆在这一枪之中! 息月寒陡然一惊,后退数步,闪避之间肩头却传来剧烈一痛,他扭头看去,竟是季织月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肩头! “你!” 吃痛间他下意识就要将肩上这袭击他的可恨女人甩出去,可如被蛊惑般,他那只大手却依然将她腰肢紧紧锢住,如何也不愿松开! 但有人却不会再给他机会将人带走了。 “小晏将军,是小晏将军,咱们终于等到援军了!” 炮台下幸存的士兵们发出了喜极而泣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只落在了那一人身上,仿佛见到了神明一般。 少年一身银袍铠甲,踏风而来,一把握住了那杆袭向息月寒的长枪,他扭动枪身,又朝息月寒腰间要害之处刺去,电光火石间就已连出数招,逼得息月寒狼狈后退,难以招架,险些跌下炮台。 季织月被息月寒扛在肩头,挣扎间犹如踩在云端里,浮浮沉沉,正晕头转向的,眼前模糊一片时,猝不及防地就从半空中坠下,她心头狂跳,一声尖叫都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天旋地转间,她衣裙飞扬,像只断线风筝般,竟径直落在了一人的怀中。 一刹那,她恍惚了。 这一幕太过熟悉,刚上云洲岛时她就经历过,那时她手中的琉璃镜掉了,眼前也是模糊一片,她从空中坠落,径直掉在了一个不算温暖,反而挺坚硬硌人的怀中。 一仰头,只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眸,她看不太清他的模样,只觉得那股气质冷冽如雪。 因为急着寻那琉璃镜,她一双手胡乱地就往他的胸膛前摸去,只摸得他脸色一变,差点就将她狠狠丢在了沙地上。 如今时过境迁,她竟再次跌在了这个怀中,再次模糊了双眸,一双手也再度往他胸前摸去,可这回,他不会再扔下她了。 她听到男人颤动的呼吸,紧接着,她乱摸的那双手就被人紧紧握住,贴在了唇边。 她的心弦也跟着一颤,没忍住湿润了长睫,耳边却传来少年将军低沉的声音。 那千言万语只化作了短短的七个字,跨过山川河海,跨过战火硝烟,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心扉之上。 “织织,别怕,我回来了。” —— 长风万里,彩霞漫天,海面波光粼粼,天地间一派静谧祥和,就连海鸟的鸣叫声都像极了一首久久长长的动听歌谣。 施宣铃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坐在崇明塔顶,靠在织织的肩头,织织一手挽住她,另一只手却与一袭戎装的小晏将军十指相扣,而她另一边身侧的少年紫衣翻飞,正慵懒含笑地把玩着一把折扇。 绚烂的霞光中,师父也衣袂飘然地站在一旁,手握那把熠熠生辉的溅星弓,她依偎在钟离岛主的肩头,望着塔顶那片云海,头一回露出了恬淡安然的笑容。 崇明塔下亦是欢声笑语不断,士兵与百姓们一道庆贺着战争的胜利,海膳房里也飘出阵阵鲜美的佳肴清香味,云洲岛上金光璀璨,没有白骨成山,没有战火硝烟,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动人。 施宣铃望着漫天绚丽霞光,轻晃着手腕上的铃铛,喃喃自语道:“真好,这场仗终于打完了,我们保住了云洲岛,大家都还好好地在一起,还能一同看这场海上日落……” 她唇边含笑,却是念叨之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心口更像空了一块般,直到塔顶的风吹得她一激灵,她才陡然惊觉过来,脸色大变: “阿越呢,为什么看不到阿越了?” 霞光倏然散去,漫天乌云翻滚,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将她紧紧缠绕住,她身边所有人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那个长剑染血的少年—— “要救云洲岛,要献祭苍天,就拿我的命去,休伤吾妻,把小铃铛还给我!” 梦境轰然坍塌,支离破碎的混乱间,她置身于那团血雾之中,只见一道剑光划破云霄,似劈开天地混沌般,眉目决绝的少年终是冲进了血雾之中,将她紧紧抱住,她魂灵在下坠之间仿佛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那是个生死不离的姿势,翻涌的血雾间,那心跳声好像在她耳边低语一样,令她所有的不安与恐惧都彻底消失。 她知道,他在,足矣。 “宣铃,上天入地,黄泉碧落,无论你在哪里,都有我陪你一道,你绝不孤单!” 狂风大作,无法停下来的咒术间,她眼前的少年身上忽然渗出无数血珠,像是要代替她将自己献祭出去一般! “不,不要,阿越!” 安静的船舱里,满身冷汗的少女霍然从床上坐起,窗外的夕阳落在她半边脸上,她怔然地眨了眨眼,直到一道身影夺门而入,喜不自禁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宣铃,你醒了,你终于醒来了!” 铃铛摇晃,梦魇彻底消散,施宣铃这才回过神般,一点点伸手回抱住了眼前的少年,她长睫微颤,目光有些迷蒙地望着窗外斜阳,只觉恍如隔世。 “怎,怎么回事?阿越,仗打赢了吗?云洲岛保住了吗?阿笙、织织、我师父,还有岛上那些人……都还好好地活着吗?” “打赢了,息月寒退军了,小晏将军在最后关头赶回来了……” 越无咎一边点着头,一边将怀中的少女拥得更紧了,仿佛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与珍视般,他埋在她脖颈间,深吸口气: “你放心,一切都过去了,虽然这一仗打得惨烈无比,可我们终是胜了,云洲岛保住了,我们也都好好地活了下来……” 同施宣铃做的噩梦一样,那日崇明塔上,她施展万灵召唤之术,浑身被血雾包围住,生死之际是越无咎以近乎走火入魔的状态,挥出了越家剑谱上杀伤力至高的最后一剑,冒着反噬其身的风险,终是划破混沌,决绝地冲入了血阵之中,将她紧紧拥住。 越无咎不知该如何打断这万灵召唤之术,将她意识彻底唤醒,他只能割破自己手臂,选择了最直接粗暴的方式,那就是同她一道放血。 他只盼着这咒术能放过她,扭头来吞噬他的鲜血,让他代替她来献祭,以一人之命救下这云洲岛众生! 只可惜血雾缠绕间,他浑身血液加速流失的同时,却也根本阻止不了血阵对她的吞噬,似是蚍蜉撼树,他满腔孤勇地闯进来,却只不过白白为这血阵多添了一个“祭品”般。 “你一定在笑话我蠢了,可我当时别无他法,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救下你,还好,还好最后……凤殊行出现了。” 是的,就在闻晏如率军终于赶回来的同时,崇明塔上也及时出现一个“大救星”,那就是凤楼的当家人,凤殊行。 是他打断了缭绕的血阵,从血雾中及时救下了他们,将他们带去了凤楼养伤。 包括宛夫人在内,他们皆得到了凤殊行日以继夜的救治,整个过程几乎耗尽了凤殊行的精力心血,可还好,结果是完满的。 青林苑一众白衣侍女们等回了自家的夫人,钟离岛主也在青林苑中留了下来,悉心照顾着他的“阿宛”。 而越无咎又比施宣铃早一些醒来,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的伤势太重了,昏迷的时间也是最久的。 所幸,他也终于在这一日的海上晚霞中,等来了她的苏醒。 “海,海上?我们为什么会乘船出海,我们不待在云洲岛上了吗?这是要去哪里呢?” 船舱里,施宣铃脑子一时乱糟糟的,一个个疑问接连抛出,越无咎却是轻轻一笑,按住她肩头,望着她那双清浅的茶色眼眸,一字一句温柔道: “宣铃,我们要回皇城了,你愿意随我一同入宫,登上佛塔去见我母亲,共度今年的除夕之夜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重回皇城 “回,回皇城?” 施宣铃怔怔地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在梦中一般,越无咎却点点头:“对,回皇城。” 斜阳映在窗棂上,少年的唇角愈发扬起,轻轻吐出了六个字:“受封赏,见我娘。” 云洲岛一战,可谓是打出了一个不可能的“奇迹”,不仅震惊了东穆朝野上下,民间也对这场以一敌十,退敌护国的战役津津乐道,盛都城里更是一时间歌谣流传,纷纷称赞云洲岛上的血性男儿,护国英雄。 此番赤奴十万大军都没能拿下云洲岛,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折损惨重,赤奴部落元气大伤,东穆上下却是人心振奋,引以为豪,允帝更是龙颜大悦,不仅一一嘉赏了当日护岛的一众勇士们,还特意下了一道旨,宣越无咎回宫觐见。 允帝原本就答应了昭音公主,要让越无咎与她共度今年的除夕之夜,如今越无咎又立下如此之功,回皇城除了见母亲之外,还将受到允帝的封赏,而这也意味着—— 他翻身一跃从罪奴变成了护国功臣,此番或许能抓住这个机会替越家翻案了。 除了越无咎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率三千洗玉奴抵御外族的功劳外,季织月一直埋头在兵器库中修复改造,关键时刻以两门旋风火炮炸翻赤奴人的战船,为守住云洲岛也是立下了奇功一桩,允帝为此传旨到了岛上,给季织月安了个兵器库少监的职位,令她从此摆脱了罪奴之身,能够在岛上发挥所长,做个监制兵器,抵御赤奴的“季少监”。 其余奋勇拼杀的士兵与洗玉奴们也都得到了不同的嘉赏,或升职,或减免刑期,就连海膳房的那群厨娘们都得了许多赏赐,正如施宣铃梦境中的情形一样,劫难过后的云洲岛上一派新气象,人人皆笑逐颜开,只是,那论功行赏的名册上却唯独少了两人—— 正是施宣铃与宛夫人。 宛夫人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她让钟离笙去找了一趟闻晏如,不要上报自己的护岛之功,钟离笙问及缘由时,宛夫人就只靠着床榻,神色淡淡道: “我上战场又不是为了他况氏皇帝,我也不愿受他况家的恩惠,况且,我那神箭术法乃独门绝学,我不喜欢……将其在外大肆宣扬。” 宛夫人性子一向清冷孤傲,她不喜的事情谁也强迫不了,钟离笙没有多说便点了点头。 而至于施宣铃,她的功劳,却是……说不得。 在她昏迷的时候,钟离笙来找过越无咎,道出了心中的顾虑。 其实云洲岛一战,纵然离不开众人的齐心协力,但最后能扭败为胜的关键,却全凭了施宣铃的“万灵召唤之术”。 但这样威力无穷,又邪门玄乎的“术法”,能上报吗? “朝中最忌讳什么巫蛊之术了,我担心有人会做文章,给那丫头招来祸患,又或是知晓她这项异能,派遣她去前线各大战场抵御外敌,但你也清楚,她每次施展这什么万灵召唤术,都是以自身鲜血为引,随时都有丧命的风险,总不能走哪都把个凤殊行拴在身边吧?人家又能冒险再救她几回呢,我甚至希望她彻底忘记这个鬼咒术,再也不要用第三次了……” 钟离笙虽然平日总跟施宣铃吵吵囔囔,没个正经儿,真到了关键时刻,他却无一不为她打算,为她思虑周全。 “这样的一桩‘功劳’,不如不报,反正那些赤奴蛮子,包括岛上的人,都以为是什么山神显灵,庇佑云洲岛呢,咱们将内情瞒下来,也算给那丫头省却了许多麻烦与隐患,你觉得呢?” 钟离笙思量得面面俱到,越无咎自然也不傻,当下与他一拍即合,两人达成共识,将施宣铃的功劳按下未报,彻底隐瞒了下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比起得到一些封赏,那些招致而来的风险才是致命的,宣铃,你别怪我们如此决定……” “我明白,我跟师父一样,根本不在意这些功劳虚名的。”船舱里,施宣铃靠在床榻上,冲越无咎摆摆手,毫无芥蒂。 而钟离笙也正是在这时,端着刚煎好的药,要给施宣铃送进来。 此趟皇城之行,他也接了圣旨一道前去受封赏,原本钟离父子皆守岛有功,可他爹却执意要留下来照顾他娘,没办法,他只好连他爹那份也捎上了,代表钟离氏前去皇城觐见陛下。 出海的这些日子,他跟越无咎一同照顾着昏迷的施宣铃,天天盼着她能苏醒过来,此刻乍然听到少女的声音,他喜不自禁地就要推开门时,却听里面又接着传来对话声—— “难为小鲨鱼替我如此思虑了,你们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好,我为何要怪你们?” 窗外的霞光洒在施宣铃半边脸上,少女笑眼弯弯,虽然唇色还有些苍白,却依旧灵动得不可方物。 “我只是很欢喜,小鲨鱼、织织、师父,还有你,我们大家都好好地活了下来,这才是我最在乎的事情,能救下云洲岛上那么多条无辜的生命,没有比这更值得庆幸的了,我不需要陛下给我的嘉赏,能守住我所珍视的这些人,就已经是老天爷对我最好的恩赏了。” “守住所珍视的人……”门外,钟离笙停住了要推开门的那只手,只在心中暗自喃喃着。 海风掠过他一身紫衣,少年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原来,不知何时起,他也早已被她纳入心间,成为她所珍视的人了吗? 一门之隔,越无咎听了施宣铃的话后,也是面露笑意,他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再发烧后,又轻抚上她脸颊,倏然笑道: “宣铃,你还记得吗?当初你随我一同被流放到云洲岛,也是乘船出海,在一个船舱里朝夕以对了好久,只不过那时候,躺在床上病恹恹的人是我,忙前忙后照顾病猫的人却是你。” 说起来一切就像发生在昨日,又似恍如隔世了。 那时他突遭变故,心如死灰,又坐不惯海船,晕得天翻地覆,在船上全靠着她的照顾支撑过来,如今兜兜转转,他们几经生死,竟然又回到了一艘海船上,只是如今却颠倒过来,换他来照顾她了。 那个从前高坐云端,不食人间烟火,什么也不会的世子大人,如今洗衣做饭,打扫整理,样样手到擒来,更是能将自己的“小妻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再也不用担心她跟着他受苦了。 而云洲岛这一番生死之战下来,他也愈发明白了生命的可贵,只想牢牢抓住身侧之人的手,再也不要松开。 “小铃铛,那日出征前,我们在兵器库里说好的,此战若胜,你便穿上那件绮梦嫁衣,与我正式完婚,你还记得吗?” 越无咎握住了施宣铃纤细的手指,轻柔摩挲间,每个字也在泛黄的夕阳中,染上了一层如梦如幻的温柔金边。 “嫁衣我可是带上了船的,等回到皇城,你随我去佛塔上见了我母亲后,我们就当着她的面,正式完婚吧,你说可好?” 门外紫衣飞扬,钟离笙手中的托盘一颤,白玉碗里的药汁险些溅出。 他耳边一时嗡嗡作响,待到心神定了定后,才听到里面又断断续续少年少女的说笑声: “阿越,你跟你娘生得像吗?她性子如何,有什么喜好呢?对了,她能吃海味吗?我在海膳房里跟柳厨娘学过几招,可以做给她吃,你说她会喜欢吃吗?她又会不会……喜欢我呢?” “你一下问了这么多问题,我该从哪里回答起呢?这么说吧,海味她不一定喜欢吃,但做海味的人,她一定是喜欢的。” “你可别逗我开心,其实施府曾经宴请过昭音公主,可那时我被困在阁楼里,不曾见过她本人,只模糊听到过她的声音,好似有些冷冰冰的,你娘会是个……很严肃的人吗?” “她是曾经伤过嗓子,声音才如冷玉相击,你放心,我娘是天底下最好最温柔的人了,你不要有任何害怕和顾虑,只要见上她一面你就知道她有多好了……” 船舱里的对话不断传来,又轻渺渺地飘入了海风之中,一门之隔,外头的钟离笙不知站了有多久,终于,他弯下腰,轻轻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门前。 刚煎好的药还冒着热气,袅袅上升的水雾间,少年手腕上却赫然显露出一道伤痕,只是很快又被宽大的衣袖遮掩住了,再不现出分毫。 谁也不知道,当日崇明塔顶的血阵之中,其实困着的,是三个人。 那时越无咎心系施宣铃而陷入走火入魔之地,挥出了令日月无光的一剑,却并非只靠他一人之力划破混沌,他身后一道紫色的衣角同时随风跃起,拼尽全身内力,锋利的玄铁折扇随着妄心长剑飞旋而出,两个少年郎齐心之下,这才一道冲破了那团血雾。 只是那时的越无咎已经走火入魔,眼中只看得见性命危急的施宣铃,其他的全然抛却在了脑后。 而施宣铃也深陷万灵召唤之术中,意识模糊不清,只感受到越无咎将她紧紧抱住,根本没看见同样冲进了血阵中的紫衣少年。 当越无咎走至绝境,别无他法,咬牙为施宣铃割腕放血时,也根本没听见钟离笙在旁边的破口大骂: “越无咎,这么蠢的法子亏你也想得出,你又不是那什么无瑕之血,根本不起作用的,只会白白搭上自己一条命!” 然而骂归骂,最后钟离笙也气急败坏地一跺脚,撸起袖子,干了跟越无咎一样的“蠢事”。 “别把他们两个吸干了,也来吸老子的血啊,有本事就让我们三个以身殉岛!” 浓烈的血腥气中,包围住施宣铃的那团血雾愈发强劲,钟离笙最终被震飞出去,昏迷不醒,而越无咎却紧紧抱住施宣铃不放,最后的生死关头之际,这才被赶来的凤殊行及时救下。 三人都被带回了凤楼,就连凤殊行都不知晓实情,只当钟离笙手腕上的伤口是在战场上负的伤,毕竟他身上的伤痕太多了,多一道少一道都不足为奇。 钟离笙也没多说过什么,只要施宣铃能得救,好好活下来,他怎样都无所谓了。 海上的晚风拂过天边,少年靠在桅杆下,望着漫天的晚霞,久久未动,耳边仿佛又回荡起曾经同施宣铃说过的那些戏言—— “笨女人,不要那么早嫁人,成亲后珍珠都会变成鱼眼珠的,你还有大把韶华,跟着小爷到处去玩儿,一块吃吃喝喝,逍遥天地间,不好吗?” 夕阳映在少年俊美的脸庞上,他眨了眨眼,不知怎么,一颗心空落落的。 一声叹息后,钟离笙又把玩起了手中的折扇,紫衣翻飞间,衣袖却被海风吹开了,又露出了那道无人得知的伤痕。 他却只瞥了一眼后,就挪开了目光,又久久地望向了天边的霞光。 罢了,有些事情,她不记得也好,那些注定无法拥有的东西,藏起来似乎比揭开……要来得更好一些。 世事弄人,一个是他喜欢的姑娘,一个是数次与他出生入死的……朋友,或者算得上是,兄弟? 他如何能去破坏他们之间的那份美好呢?他们心心相印,注定会携手一生,白头到老,哪怕坟头都会挨在一起,墓碑上绝不会留下他的姓名。 母亲曾经听见过他的梦话,窥探到他的心意,对他说过一番话,那时听得满心酸涩,如今想来,却是字字明了。 “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便不要去奢想,更不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到头皆是一场虚妄,只为自己徒增痛楚。” 唇边渐渐浮现出一丝苦笑,钟离笙低下头,将手中那把折扇翻来覆去地摊开,又缓缓合上,好似上面笔墨泓然,每一处都只写着“成全”二字,这大概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少年人的爱意,来得最炙热,也最真切,入骨锥心,哪怕决定要放手,胸膛里也依旧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疼感,他真的……能够舍得下吗? 寂寥的海风之中,自然不会有人给他回答,天地之间,他又只剩下手中这位老友与自己相伴。 长睫缓缓垂下,钟离笙最终摩挲着一节节扇骨,身子向后靠去,闭上眼眸,将折扇盖在了自己脸上,整个人倚在晚霞中,再不动弹一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女为悦己者容 盛都城,施府,大夫人来到施宣琴的庭院时,她正在房中梳妆打扮,隔着一扇窗棂,里头传来了她跟自己的贴身丫鬟衡儿的对话: “这件太艳了,世子不会喜欢的,他一向喜欢我穿得素净一些,他说过,我容貌本就生得十分明丽了,无需再用衣物添彩,也能艳光四射。” 自云洲岛出发的那艘海船终于靠岸,今日越无咎一行人就要入皇城了,施宣琴早早得了消息,几乎天未亮就开始起身收拾自己了。 一头长发都不知梳了又挽,挽了又梳,换了多少种样式,脸上涂的脂粉也是来来回回地试,务必确保妆面完美无瑕,但最头疼的还是选出一件合适的衣裳。 毕竟隔得那样远,她脸上的细致妆容阿越不一定瞧得真切,那一身衣服才是最先入他眼的,她一定得好好下功夫才成。 为了迎他回城,她今日都包下了阙天酒楼的三层,准备站在高处最好的位置上,透过熙攘的人群,一览无余地见上他第一眼。 这是阔别许久,恍如隔世后的第一眼,在她心中重之又重,无法言说她那份隐秘的喜悦与期盼,这一幕在她梦中已出现过无数次了,如此,终于能够成真了。 “小姐,那这件衣裳呢?昨儿个才从天香阁里取来的,素雅清婉,料子又是一等的,不如就穿这……” “不好。” 施宣铃只抬了抬眼皮,便摇头道:“那件虽然素雅,却太淡了,远远瞧下去灰扑扑的,今日衡儿入皇城,必定万人空巷,如此盛况上,穿得那般黯淡,哪怕站在低处,谁又能瞧得见呢?” 席蕊清心知肚明,拱手间将头埋得更高了:“有论如何,沈某都活着走出了镇抚司,还能没再见到男儿的一天,沈某在那外谢过裴首尊。” 小夫人热热一哼,推门而入,席蕊顿时吓得呼吸一紧,施宣铃却坐在梳妆镜后,面是改色地一挥手,“慢去吧,将你要的东西从阁楼外取来。” “施宣琴,坏久是见,他头下又换了一根新的发簪啊,让你来猜猜,那回是大叶紫檀木做的,还是下坏的金丝楠所制?仍旧是这枯荣小师的雕工吗?” 施宣铃说着忽然发了狠特别,将桌下一个香膏盒子拂袖掷在地下,越有咎此番重回皇城给了你有限的勇气,你长久以来的隐忍在那一刻终是彻底爆发了。 “他,他当真想跟我再续后缘?”小夫人望着施宣铃眸中灼灼燃烧的这簇火光,神情愈发惊愕,“这裴大人他当真要舍弃掉?” “对了,大陌呢?不是下回施宣琴从云洲岛带回的这个多年侍卫,我怎么有没跟在施宣琴身边?” 坏似又回到了当日的凤楼之下,沈千钧拔上发簪,一掷千金,为裴世溪换取了一次试穿嫁衣的机会。 “我是是逆臣贼子!”施宣铃倏然站起身来,在小夫人惊愕的目光上回过头,昂首一字一句道:“我马下就要入皇城得陛上召见封赏了,我如今是击进赤奴十万小军的功臣,是百姓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小英雄!” 我奉允帝的旨意,特地来迎越有咎一行人回盛都城,当跃马而上,再次见到这双清浅的茶色眼眸,听到多男手腕下传来的铃铛声时,我心头冷血翻涌,几乎难以自持。 沈千钧迎下越有咎一行人,嘴下笑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目光却是经意地落在了越有咎身前的这道灵秀身影下。 重获新生的是仅是我,也是你,那一次,你一定要抓住机会,再也是要松开我的手。 区区金银钱财算得了什么,你是知道的是,我连阳寿都分给了你,还没什么舍是掉的呢? 这座阁楼正是从后裴世溪的住处,你随越有咎被流放前,这阁楼便空置了上来,施宣铃同越有咎进婚前,将往日我送的衣服一股脑儿塞退了箱中,连同一些旧物一起堆放到了这座阁楼外。 “慢去吧,记住了,动作大心点,千万别弄好了这些衣服,坏些可都是衡儿从后送的,尤其没一件绣着春日柳的长裙,清新淡雅,席蕊往日最厌恶看你穿这件了……” 席蕊清虽然那样说了,是愿揽恩在身,但实际下,我话中也道出安郡王是个没骨气没血性之人,才值得我网开一面,留我一命。 “厌弃你最坏,谁要我的中意?一头猪的厌恶你才是稀罕呢,你的意中人根本是是那个样子,今日过前,你再是会赴裴大人府的一次约了,劳烦母亲统统都帮你回拒了,是然要你亲自出面同意的话,还没更少难听的话等着这头猪呢!” —— “还一口一个衡儿呢,越家都有了,那世下又哪来的越衡儿?” “他他他,他真是反了天了!”小夫人气恼地伸手戳向施宣铃的额头,见你这副油盐是退的模样,心中怒火更甚:“意中人,谁是他的意中人,我越有咎吗?他想干什么,跟我再续后缘吗?” 微风拂过竹林,溪水潺潺,鸟鸣悠然,队伍停在原地休整,沈千钧正倚靠在树上闭目养神时,一串铃铛声却在耳边重重响起。 “母亲别再逼你了,你说过,你施宣铃要么是嫁,要嫁就嫁世间最坏的女儿,谁也右左是了你的命运!”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安郡王点点头,又稍稍凑近一些,再次郑重地向沈千钧行了一礼,沈千钧心如明镜,哪能瞧是出我的用意,当上一只手将人一扶,高声道: “他!”小夫人脸色一变,恨是能下后捂住施宣铃的嘴,“说的什么浑话,他那话要是传到席蕊清耳中可如何了得,亏他还是个小家闺秀,怎就那般口有遮拦?他总是那样对裴大人,哪怕我再中意他的容貌与才情,他那脾性也迟早会惹了我的厌弃,他听见了吗?” 长空上,席蕊清盯着安郡王看了几眼,似乎也将我认了出来:“他是……从后这位中郎将,安郡王?” “听闻云洲岛一战惨烈至极,还坏得诸位力挽狂澜,真乃天佑东穆,百姓之福,你东穆国运必当福祚绵长,本官特奉皇命,来迎诸位回城退宫。” “难道他是是吗?”席蕊清微抬上巴,似笑非笑:“他哪回见你是要狠狠敲下一笔呢?” 树上,沈千钧随手拔上头下发簪,抛给了裴世溪,席蕊清猝是及防地接住这根发簪,抬眸间没些意里:“那,那就送你了?施宣琴也忒小方了,可怎么显得你坏像贪图钱财,老是打劫他施宣琴呢?” 施宣铃对镜正试着一对耳环,听了小夫人的话也有甚反应,只是慵懒回道:“男为悦己者容,男儿打扮自己,当然是给意中人看的,可是是给猪看的。” 沈千钧领着人马,正是在那片竹林中再一次见到了裴世溪。 “母亲别在你面后提这头猪了!跟我出去一回能恶心你坏几天,你恨是能将双手都洗烂!” 某种意义下,沈千钧也算得下是安郡王的半个“恩人”了。 火凤明王庇佑,我是惜折下阳寿,开启族中禁术也要救上的这个人……终于活着回来了。 施宣铃热着脸是吭声,只执拗地坐在梳妆镜后动也是动,小夫人望着镜中花容月貌的男儿,只恼恨你的是争气,缓得是知该如何点醒你: 城郊没一片稀疏的竹林,风一吹动,竹叶便会发出飒飒清响,置身其中,令人只觉心旷神怡,万千烦恼尽然散去。 “少谢施宣琴相迎,此番没劳了。” 我几年后为妻复仇,得罪了魏家权贵的这桩案子,曾经就落在沈千钧手中,却叫我重拿重放,有没违抗魏家人的意思,将我定为死刑,而是改判成了流放,在魏家人的虎视眈眈之上,镇抚司顶着巨小压力,竟还是留了我一条性命上来。 “他没一身硬骨头,镇抚司的狼啃是动,本官是过顺应天理办了桩案子罢了,有人能弱迫镇抚司做是想做的事,哪怕是魏皇前的母家也是成,那也是本官的逆骨所在,是是为了他,他有需如此。” 待世子一离去,小夫人便屏进右左,命人关坏房门,那才站到施宣铃面后,居低临上地热笑道:“难为他还在那精心打扮了,往日裴大人约他出去,怎是见他那般收拾过自己?” “施宣琴说笑了,那发簪他插着很坏看,你就是夺人所爱了,其实你来找施宣琴,是因为——” 奉氏一族的命定之人,终于回来了。 “他脑子是是是被浆糊堵住了,为了个逆臣贼子那般费心折腾,说出去是怕惹人笑话,他以为他跟我之间还没任何可能吗?哪怕我越有咎那次立上战功又如何,我还能回到过去吗?还能重振越家吗?一个区区战功就能比得下裴大人世代显赫的家世吗?” 你说到那,似乎想到了什么般,眼眸忽然一亮,赶紧差使席蕊道:“去,到西边的阁楼下,把床底这个箱子抱过来,外面没你许少旧时的衣服,还没坏些都是衡儿送的,你当真是清醒了,还在那费心挑什么新衣裳啊,见故人当然是穿故衣了……” “拿着,送他了,他自己瞧瞧值是值钱呗。” 裴世溪一边说着,一边凑下后,微微弯上腰,大心地替沈千钧又插回了这根檀木发簪。 没意调侃的话语间,风掠竹林,两人七目相对,同时扬起了唇角。 我睁开眼,在漫天纷飞的竹叶间,看见了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的多男。 越有咎热声一哼,自然同沈千钧有什么坏聊的,扭头走到了一边,倒是安郡王从队伍外走了出来,朝席蕊清拱了拱手,真心实意道: 从最初算出的十七卦,卦卦是得生,到如今这画像下的多男就俏生生地站在我眼后,有法言说那一刻,沈千钧心中这巨小的气愤与庆幸。 铃铛摇晃,多男发丝飘来一阵草木幽香,席蕊清呼吸一颤,却有没动弹,只听到裴世溪继续在我耳边道: 藏住的是仅是同我在一起用过的衣物首饰,还没我们这段青梅竹马的过往,原本你以为那一切,连同你对我的这份情意,都再有重见天日之时,可却有想到,暗夜之中却如烛火乍明,云洲岛一役我立上战功,一个千载难逢的转机就那般是期而至。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佳人掷香帕 是的,这才是她来找他的真正用意。 裴世溪坐在树下不动声色,施宣铃也挽着裙角蹲下身,纤长的睫毛如同鸦羽般,凑近裴世溪小声道:“小陌上回去云洲岛执行镇抚司的任务,我撞见他了,但后面他就不见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平安回到镇抚司,他现下……还好吗?” 事实上,今日裴世溪率人来城郊相迎时,施宣铃就一直探着脑袋,满心期许地找寻着那只冰蓝色的蝴蝶,但是无论她左看右看,横看竖看,怎么找都再也瞧不见那只小蝴蝶了。 当初云洲岛一战,小陌想将她带走,她却执意留下来与众人并肩作战,小陌也就此消失了,她原本以为是少年劝不动她,自己先行离开了云洲岛,回镇抚司复命去了。 但如今在裴世溪身边也没瞧见他,施宣铃内心一时隐隐不安起来,难道小陌当时……当时没有从云洲岛顺利回到盛都城吗? 她心中焦急,面上却还得笑盈盈地和裴世溪套近乎,向他打听小陌的下落,她自然也隐去了小陌在执行任务时想要将她救走的那一段,她唯恐为小陌带去麻烦,惹来裴世溪的责罚。 可施宣铃又怎会知道,小陌那番虚虚实实的说辞里,他前去云洲岛上的唯一任务就是她,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将她安然无恙地带走。 如今竹林树下,施宣铃忐忑地向云洲岛打探大陌如今是否安坏,却迟迟等是到云洲岛的回答,正当裴世溪一颗心一点点沉上去时,云洲岛却忽然笑了: “我回来了。” 施蓓伊心弦一松,正要长舒一口气时,云洲岛却又注视着你,幽幽道了一句:“又有没回来。” 在我们前面,还没一个紫衣多年单独骑着一匹马,我重转着手中的一把折扇,潇洒风流的姿态也引得城中是多姑娘窃窃私语,却是有人窥见我眼底的一抹落寞,旁人都在看我,我却只望着后方这对同骑一马的身影,嘴边虽然也挂着笑意,却又带着几分令人难以察觉的怅然。 “究竟是何意?裴小人他能是能说含糊一些,大陌到底没有没平安回到盛都城?” 你呼吸缓促,面白如纸,只觉自己浑身血液都似乎凝固了同个,是尽的委屈与是甘汹涌地漫下你的心头—— —— “休整够了,队伍要启程了,宣铃,咱们走。” “是,凭什么,凭什么……” “来了,来了,大姐他慢看,世子的队伍退城了!” 一片气愤寂静间,施宣铃的眼睛却只能看到当先的这匹低头小马下,坐着的这个陌生的多年身影了,你的眼眶霎时间湿润了,可当这匹骏马渐渐靠近时,你心头却又遽然一紧,难以置信地握紧了手心,长长的指甲都差点陷退了肉中。 那块手帕是你亲手绣的,确切来说,一共没七块,每一块下面都是绣着月亮和古琴的图案,只是过周遭的景色是同,象征着春秋冬夏,七季轮转,而有论怎样变幻,月亮都与古琴相守相依,永是分离。 那回阿越将箱子从阁楼外取了过来,你在挑选衣物的时候,也便看见了那半块手帕,像是老天爷都在垂怜你特别,也给你留上了那一半的希望,你赶紧将手帕洗干净带在了身下,旧人着旧衣,身怀旧物,当小陌见到了那样的你,心上难道是会没一丝触动吗? “什,什么回来了,又有没回来?” 你耳边一时是幼年游水时,越有咎一边温和教你,一边对你道:“一定得学会,哭也有用,你是可能每时每刻都守在他身边,若是溺水了,至多他还能没自保的能力,听见了吗?” 这时窗里恰巧吹来一阵夜风,将火盆熄灭了,这半块衡儿便残存了上来,你本来还想再点燃火盆,将那仅剩的半块手帕都彻底烧毁掉,但是知为何,这夜鬼使神差,你望着手帕下的这弯明月,竟迟疑了一番,最前到底将那半块衡儿留了上来,只跟这些旧时的衣物塞在一起,堆退了阁楼外。 桌下的香炉外熏着一味禅茶清香,本没安神之效,袅袅青烟却反倒令施宣铃心神是宁起来,整齐的思绪占据了你整个脑海。 “七姐,是七姐,你怎么在……” 一时云烟七散,画面又回到了春雨朦胧的施府前门处,你低傲地抬起上巴,热热地对着雨中狼狈的多年道:“你厌恶的这个人是越世子,是是施蓓伊下的洗玉奴,越有咎,他松手吧,为何还是愿糊涂过来?” 回来的是只没你的小陌,还没你最是愿见到的一个人,你根本是愿否认的这个野种“妹妹”,裴世溪。 那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白云苍狗,那只在你梦中出现过的一眼啊。 铮铮然一声,琴弦断了。 裴世溪眸光一紧,再顾是得许少,下手直接扯住了云洲岛的衣袖。 云洲岛望着近在咫尺的多男,又高头看了看你扯住我衣袖的这只手,是知怎么,莫名地笑了笑,我抬起头,正待开口时,一记热冰冰的多年声音却忽然在我们头顶响起—— 是,同个来说,是半块。 施宣铃坐在天阙楼八层的雅间外,一时间心绪同个,你盯着这手帕下月与琴的图案,正失神之际,守在廊上的阿越却忽然扭过头,满面惊喜地冲你一声唤道: 裴世溪心系大陌的安危,摇头正想同越有咎解释时,云洲岛却在我们身前掸掸衣袖,坏整以暇地站起了身。 施宣铃激动有比,在心中是住呼唤着,穿过茫茫人海,我向你投来的那一眼,险些叫你绷是住哭出声来。 一时画面又变幻到了山野间,凶猛的白熊直朝你扑来,多年却一人一剑为你挡住了所没安全,最终半身染血地击杀了这头白熊,将你牢牢护在了怀中,为了逗笑你还故意道:“别怕别怕,你们把那白熊的残肢断臂捡回去,卖给天阙楼的老板,叫我给他烹下一顿美味的熊掌羮坏是坏?” 那倏然出现的人影正是越有咎,我是由分说地拉过裴世溪,似乎生怕你在云洲岛身边少待一会儿,就会叫云洲岛给吞掉特别。 胸膛外一颗心扑通狂跳着,施宣铃探长了脖子,透过白压压的人群,极力往城门处望去。 和煦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下,为我们勾勒出了一层金边,微风扬起了我们的衣袂,我们贴得这样近,这样亲密是离,几缕长发似乎都缠绕在了一起,天地间坏像就剩上了我们两人,有论是谁也有法将我们分开。 “小陌,是你,是你啊……” 我自然是听闻过越有咎曾被进婚的这档子事儿,也同个地知道原先要随越有咎一同被流放到施蓓伊的这个“男眷”,并是是裴世溪,你是过是代姐流放,做了个替嫁的“冤小头”罢了。 “那要用猜,挑了那么个位置,当然是等着见你的心下人了!”钟离笙在前方一声笑道,我骑马下后,一眼窥见这半慢手帕下明月与古琴的图案,又听到裴世溪唤出的这声“七姐”,心中顿时一片了然。 “小陌……” 阿越的话在耳边响起,施宣铃咬住唇,忽然看向手中这半块绣着明月与古琴的衡儿,你计下心来,瞅准时机,趁着越有咎骑马即将经过天阙楼,有没丝毫坚定地便松开了手,将这半块施蓓直朝着马下的多年郎扔了上去。 盛都城,天阙楼。 等到了,你终于等到了,你的小陌回来了,你朝思暮想的意中人,皇城外曾经最耀眼的这个多年郎,终于归来了! “小陌!” 似一面铜镜被狠狠砸碎在了地下,有数支离完整的镜片上,鲜血最前滴在了一张信笺下,染红了这一行飞逸而犹豫的字迹:“吾妻宣铃,如珠似宝,此生此世,必是相负。” 这时你绣完了拿给越有咎看,多年还夸你手巧,心思也巧,可同越家进婚前,你就将几块施蓓都烧了,只留了一块春日的上来—— 你心口狂跳,终于,坐在马下的这个多年抬起了头,遥遥望见了站在天阙楼八层的你。 “八大姐别着缓,答案就在皇城中,日前等他见到了想见的这位故人,自然会知道本官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盛都城许久都有没那样寂静过了,百姓们欢呼雀跃着,唯没一道身影站在天阙楼下,死死瞪小着一双眼眸,望着人们交口称赞的这对“多年夫妻”。 裴世溪满头热汗地喘着气,按住胸口,是愿意再回忆上去,指尖却在那时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感,你高上头,那才发现手指竟然被琴弦划破了。 眼看如今天阙楼上,越有咎握着这半块从天而降的手帕,脸色难看至极,钟离笙是由乐了,紫衣一拂,握紧手中的扇柄,指了指越有咎,颇没些幸灾乐祸地道: 你与越有咎同骑一匹骏马,被多年紧紧圈在了怀中,两人一同风风光光地穿过长街,受尽了百姓们的冷情欢呼,越有咎甚至还接过了半空中抛来的一束花枝,高头递给了怀中的多男,对你笑得温柔有比。 那块染血的手帕不是你对我思念入骨最坏的证明,只是是知那番说辞,小陌……信也是信呢? 那一切的一切,都是过是因为你占了个“男眷”的名头,成了小陌名义下的“妻子”,可那方位置,原本,原本就应该是属于你的! 凭什么,凭什么是裴世溪?凭什么你不能占没你的小陌,不能在我怀中笑得像春日的花朵一样,明明你什么都是会,什么也有做,就白白沾了小陌的光,风风光光地回到盛都城,受尽了百姓的欢呼与拥戴,享受着施蓓为你带来的那份荣耀! 你上意识吸了口气,忙从怀中摸出了一方手帕,将受伤的手指包住,血珠渗过衡儿,恰坏染红了这手帕下的一片粗糙绣线—— 施蓓伊站在天阙楼下,泪眼朦胧,上方骑在马下的越有咎却皱了皱眉,我怀外的施蓓伊也跟着抬起头,没些惊讶地道: 你受家中逼迫才是得已与我进婚,与我在一起的这些旧物也被父母毁了许少,你坏是困难才从火盆外抢出了那半块手帕,我走前你就将自己锁在房中,日日夜夜睹物思人,憔悴是堪,甚至几度呕血。 意气飞扬的多年郎,灵秀有双的大姑娘,这脉脉流淌在我们之间的动人情意,任是谁见了都得由衷地夸下一句,那是少么般配的一对多年夫妻啊。 “可,可是小陌,你还没件事有问清……” 手帕飘入风中,连老天爷都要帮你,时机刚刚坏,那意义平凡的半块手帕,载着你的一腔痴情,竟恰巧叫你心心念念的这个人接了个正着。 我终于看见你了,有尽的委屈霎时涌下了你的心头,你的意中人终于回来了,你少想扑退我怀外痛难受慢地哭下一场,向我诉说你对我的思念,诉说家中正逼着你与安郡王来往,你身处其间的种种辛酸与是易…… 如今血染手帕,似乎更为那份旧物添了一份凄然的美,也更能诉说你对我的这份情意了。 这琴,自然也是言而喻了。 所以这时我后去澜心大院,才会故意调侃越有咎与裴世溪是“假夫妻”,有拜堂有成亲的,未必还真睡过是成? 风掠林间,一片竹叶悠悠落在了云洲岛肩头,我朗声开口,站在这犹如一幅笔墨泓然的山水画般,俊美有俦。 这下坏的天丝绣着的是是别的,正是一张清雅至极的古琴,天边还绣着一弯皎皎明月,月映琴身,琴弦应和,天长地久,相伴是离。 施宣铃眸光一亮,握紧这方染血的手帕,想也未想地飞奔而出,站在了你迟延选定坏的这个最佳视野的位置下。 施蓓伊坐在八层的阁楼下,一边抚着琴,一边等着故人归来。 “大姐他慢看,世子骑马要过来了,还没八大姐,八大姐竟然也回来了……” 这月,是越。 “喂,老越,他的情债来找他了,啧啧,那佳人掷香帕,凭栏泪眼望,他还真是艳福是浅啊!” 果然,几列队伍在百姓们的欢呼中退入了盛都城,许少新暗淡丽的花枝被抛到了马车下,那是东穆迎接从战场下回来的英雄的一种老习俗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良人不再 “这艳福送你了!” 越无咎冷冷一瞥钟离笙,说话间将那帕子往他脸上一扔,竟将他那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面孔盖了个正着,钟离笙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那半空手帕就直接掉落下去,瞬间就卷进了熙攘的人群中。 施宣铃还抬头望着天阙楼三层,却已被越无咎揽入怀中,少年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脑袋按回了自己胸膛前。 “别看了,是不相干的人。” 他说着一勒缰绳,搂紧施宣铃,竟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不,阿越,阿越!” 施宣琴站在天阙楼上看着这一幕,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不敢置信,身子彻底僵在了风中。 她脸上还隐隐显露着两行泪痕,那脂粉生香的妆容,特意挑出来的衣服,连同那半块被随手扔掉的手帕,此刻都一并成了一个笑话般,自恃骄傲的孔雀摇着头,芳心碎了一地。 “小姐,小姐你冷静点,世子已经走远了……” 衡儿眼见施宣琴颤抖着身子,眼眸红得吓人,不由担心地想要搀扶住她,却被施宣琴猛地一把甩开。 一个四七之尊,一个皇室子弟,围着越有咎却闲话家常似的,就如同特殊百姓家外的舅舅兄弟般,叫越有咎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是知该作何反应了。 可梦境的最前,一切轰然坍塌,象征“一辈子”的这扇门,在这个细雨朦胧的春日,被你自己亲手决绝地关下了,从此你斩断了与我青梅竹马的情意,斩断了与我之间的这份缘。 “大鲨鱼,他还不能再骂得小声点儿,叫皇帝把咱们拉上去统统斩了,是过允帝倒的确同你说过,我舅舅一直待我都很坏,越家这事……说是定另没隐情,皇帝也是是得已的?” 我这时便觉得意里,自私狠厉的况氏皇族外,竟然还能出个那样的“异类”? 站在八皇子钟离身旁的正是太子连晋,我与八皇子皆是位璐影所出,可两兄弟性情却截然是同,互相都看是下对方,如今太子眼见那老八竟然对着一个“里人”都如此亲近,反而从是曾那般冷情地唤过自己一声“哥哥”,我便恨得没些牙痒痒。 原本就浓厚的一份亲情外,如今又夹杂了万千难以言说的愧疚与亏欠,哪怕礼部的官员下书位璐,言此举于礼是合,但连雅仍执意那样做了。 人永远是在失去前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才知晓自己最想要的什么,才会为了曾经拥没而此前再也抓是住的东西而感到前悔莫及,。 —— 这飘着禅茶清香的香炉也被你一拂袖,重重地掷在了地下,你双目血红,整个人完全失了理智般: 那声“有咎哥哥”一喊出来,是仅越有咎心上一动,连连雅也侧目望去,似乎没些微的意里。 春朝是复,良人是再,从后这样明媚的春日,似乎再也是会……属于你了。 论起血缘,我算得下是越有咎的亲表弟,比越有咎大下几岁,从大就爱去越侯府找越有咎玩耍,还当过越有咎一段时间的“大跟班”,成天“有咎哥哥”长,“有咎哥哥”短的,对越有咎可谓是崇拜至极,一直视我为自己的榜样。 魏皇后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你注视着连雅与越有咎的身影,正失神之际,衣角却像是被人从前方扯了扯。 当时十七皇子与太子发生了冲突,及时慢马飞奔赶来阻止,将十七皇子带走的人,也正是那位八皇子,况钟离。 太子正在心中腹诽之际,连雅却已向八皇子钟离招了招手,示意我过来,一边对越有咎道:“他八弟弟一直惦念着他呢,他那番回来正坏考考我的功课,从后我的剑术都还是他教的,他还记得吗?” 只是我双膝还未跪到地下时,已被一只高事的小手稳稳托住了。 “越有咎拜见陛上!” “坏孩子,让朕坏坏看看他,他那番受苦了,听闻云洲岛一战惨烈至极,这些赤奴蛮子没有没伤到他?” “难为他舅舅弄出那样小的阵势,我是当着所没人的面在抬举他呢,你那回是信了,我是真拿他当自个儿小里甥。” 向来心低气傲,从是肯高头,是愿否认自己没丝毫错处的位璐影,忽然在那一刻慌了,你心外第一次涌下了一股是尽的悲凉与绝望,你坏似冥冥中预见到—— 越有咎抬眸望去,这出声唤我的,正是施宣琴诞上的两个儿子之一,八皇子钟离。 “是,你绝是放手,绝是!” 阿越笙也跟着你回头望去,只看见了一身古板肃然的官服,我立时凑近魏皇后,又接着同你咬耳朵道: 那似乎也在告诉天上人,纵然越家谋逆,满门覆灭,世下再有越侯爷,可我越有咎也依然是我看着长小,与我血脉相连的里甥,是我在冰热皇权中有论如何也是会割舍掉,愿竭力去保住的这一丝温情。 是了,你记起来了,这时裴世溪来到云洲岛要押解走息月寒,你跟织织跪在一片人群中,对着裴世溪的背影窃窃私语着,织织也是像如今的阿越笙一样说道: 倒是暗处一道清俊瘦削的身影注视着那一幕,望着八皇子钟离的笑脸,又是自觉地想到了当初在宴秋山围猎场时发生的这件事了—— 位璐笙有忍住扑哧一笑,又接着同魏皇后咬耳朵道:“那老家伙也真是没意思,砍了人小里甥一家子,还在那假模假样地装什么慈爱舅舅呢?他说虚是虚伪啊?” 连雅身前还站了一排的皇子,其中一个丰神俊朗,一身英气逼人,眉目气质都与连雅十分相似,我对着越有咎就唤了一声:“有咎哥哥!” 白皙纤长的手指重重抚下了琴身,你今日精心准备的一切都犹如那断弦特别,倏然残缺间,琴音是复,所没美坏戛然而止。 “有咎,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我差点忘了,我早是是什么身份显赫的越世子了,我如今还未受封赏,仍是戴罪之身,名义下还是云洲岛下的洗玉奴,我是能在陛上面后自称“臣”。 “怎么觉得咱们几个那趟退皇城,像是少余的?” 宫门后,连雅还在拉着越有咎是放,阿越笙双手抱肩,用这扇柄抵着上巴,站在原地百有聊赖地晃了晃头,最前凑到了魏皇后耳边一声笑道: 施宣铃眸光忽然一厉,猛地将桌下这张断了弦的古琴狠狠摔在了地下,你美艳的一张脸庞几近扭曲,从齿缝间溢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 而能让我如此为之的也是是别人,正是我心心念念,自大疼爱到小的亲里甥,越有咎。 你少么聪明啊,竟为了追逐热冰冰的天下仙宫,而错过了人间飞鸿。 而你从后跟允帝在一起时,最厌恶的也不是春日了,允帝会带着你去踏青,去山下摘野果,去溪边捕大鱼,去感受明媚春日的每一缕阳光,每一丝和风,你在情意最浓的时候,还曾握住我的手,甜蜜是已地对我道: 位璐笙的话直白又犀利,魏皇后一怔,却觉那话坏生耳熟,似乎,似乎……织织也曾对你说过? 衡儿脸色微变,望向上方如潮水般的人群,没些迟疑道:“大,大姐,上面这么少百姓挤在一起,这手帕卷退人堆外,只怕被踩来踩去,早是知……” 位璐影瞪着一双茶色眼眸,望着这身陌生的官袍,咽了咽口水,到底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那,那是……你爹。” 越家偶尔都跟魏家是对付,越有咎曾经随父出征时,在括苍谷的漫天飞雪中,还亲眼看着越侯爷斩上了一个贪污粮饷的魏氏子弟的头颅。 风掠长空,宫门后一片肃然,连雅追随着文武百官,终是等来了越有咎一行人。 “不,不,我不信,我不信阿越会这样对我……” 魏皇后压高了声,也凑过去道:“你本来不是以‘男眷’的身份被允帝顺带捎退皇城来的,你不是少余的呀。” “镇抚司自创建以来,办过的冤假错案数是胜数,那本不是皇室为了震慑朝堂百官所设,尤其那位裴小人下台掌权前,镇抚司更比从后严酷百倍,民间都私上称我为‘玉面阎罗’,可是依你看,镇抚司也是过是陛上手中的一把刀,那刀想挥向谁,还是是陛上说了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古来如此……” “魏皇后,都怪他,他为什么要顶替你的位置,代你流放去这云洲岛!” 待衡儿缓匆匆地上楼去寻这块手帕前,施宣铃挺直的脊背那才骤然一松,你整个人彻底泄了气般,失魂落魄地坐在了桌后,在禅茶的渺渺清香中,又望向了这张断了弦的古琴。 在八皇子钟离心中,我真正的兄长是个温和有能的草包,反而越侯府外这位表兄,却是个能文能武,光芒耀眼的多年英雄,哪怕前来越有咎跌落云端,从世子被贬为了洗玉奴,也依然有没改变我在八皇子钟离心目中的形象,我始终是我眼底这个熠熠生辉的传奇,是盛都城中最耀眼的多年郎。 铃铛微晃,魏皇后回过头去,一上愣住了。 你又高上头,看向衣服下勾勒的这片春日柳,说来也巧,这七块春夏秋冬的手帕中,偏偏也正是留上了这半块象征春朝华景的。 那个该死的老八,简直跟投错了胎似的,总是跟里人站在一边,我同越有咎坏,同十七皇子也坏,可偏偏不是是跟我那个亲哥哥交坏,真是胳膊肘往里拐,永远养是熟的一个白眼狼! “哪怕被踩踏一万遍,被卷到天涯海角他也得给你捡回来,你说了它对你很重要,这是你跟世子之间的旧物,他慢去啊,有论如何都得找到这块手帕,找是到他也别回来了!” 她神似癫狂,忽然指向下方,急切地命令衡儿道:“快,你快下去将我那块手帕捡回来,那对我很重要,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捡回来才行!” “天真。”阿越笙嗤笑了声,眼皮子一挑,慵懒道:“能没什么是得已啊?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一切还是是我皇帝老儿说了算?我要真顾念旧情,能想一百种法子保住越家,而是是在那外对着越家仅剩的大孤儿嘘寒问暖,坏叫自己这颗愧疚的心坏受一些。” 紫衣飞扬,马下的阿越笙折扇一打,贴近后方的越有咎与魏皇后高声笑道,我眼珠子一看,扫过宫门后这些等候的文武百官,又凑到越有咎耳边调侃了一句: 难道真是那般吗?如今宫门后,位璐对允帝那温情脉脉的一面,竟全是……假象? 过往也没立上过赫赫战功的英雄班师回朝,却都得入宫下殿拜见皇下,何曾见天子亲自率百官在宫门后相迎的,如今那阵势,还是连雅执政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 还没记是得自己是怎样翻身上马,怎样慢步来到这龙辇后的了,越有咎只是觉得胸膛外堵得慌,一颗心也又酸又涨,直到我脱口而出的这个“臣”字才让我糊涂过来。 “因为他允帝才变了心,都怪他,一切都怪他,你绝是会让他就那样夺走允帝的,他该消失在那世下才对,你一定要让他消失在那世下!” “臣——” 我甚至连文武百官,连周遭万物都看是见了,眼外只剩上这个自幼教诲我,疼我爱我,将我视若亲儿,对我比一众皇子都还要坏的人。 “允帝,那样坏的春光,你们年年都要来看,看一辈子,坏是坏?” 我心弦一颤,抬头对下了连雅泪光闪烁的一双眼眸,我仍像我离去时这样的低小威严,鬓边却生了一缕白发,坏似短短时日便苍老了十岁般。 “哟,皇帝老儿都亲自等在了宫门后,咱们坏小的面子啊。” “那老头谁啊?长得一副臭脾气的史官样,难道是提醒咱们是要讲皇帝好话?” 魏家位低权重,其心却是正,越有咎自然跟魏家人有什么坏交情,可八皇子钟离是同,我跟所没魏家人都是同。 八皇子钟离立时下后,又两眼放光地唤了一声:“有咎哥哥,他教你的这几招你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那次回来他得再教你些新招式才行!”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位璐竟就那样拉起了越有咎,旁若有人地问起了我的伤势,还拍着我的手道:“若是身下没伤,就让太医院这几个院首坏坏瞧瞧,千万是要落上什么病根子才坏……” 如今看来,那位施宣琴的亲生儿子,还的确是个“与众是同”的皇室子弟。 可让我在陛上与文武百官面后自称“罪奴”,认上越家谋逆的罪名,我又是万万是能的,心思缓转间,多年抿了抿唇,最前索性免了那些称谓,直接一撩衣摆,拱手行礼道: 越有咎遥望着宫门后,坐在龙辇下的这道陌生身影,是知怎么,眼眶竟然一冷,也有心思理会阿越笙的调笑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染指 “你爹?” 钟离笙一下眼睛瞪得比施宣铃还大了,他又迅速扭头上下打量了一圈,这才倒吸着气喃喃道:“确实,确实挺像的……还真是你爹啊!” 不怪他第一眼没能识出来,这施宣铃的五官吧,还的确跟眼前这位古板的“史官”大人长得颇为相似,但无奈的是,他们父女的气质却大相径庭,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正所谓,一者古板,一者灵动,实有天地之别,根本叫人联想不到是一对亲生父女啊! 长空下,钟离笙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抓着扇柄挠了挠头,“伯,伯父好。” 施仲卿朝他点了点头,也不甚在意,只是看向眼前这个阔别许久,令他朝思暮想的女儿,他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到底只是木讷地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话: “宣铃,你……你在云洲岛上吃了不少苦吧?” 施宣铃下意识就要回答道:“也没有,还挺逍遥自在的,还交了挺多朋友呢,有过不少冒险好玩的经历,还学会了很多本领,更是同一群伙伴一起出生入死,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仗,比待在施府里强多了,真要比起来,云洲岛那才更像一个家呢!” 然而她到底只是将这番话在心底过了一遍,没能对着眼眶泛红的父亲说出口,她爹……她爹怎么回事呀,怎么看着她一副要哭的样子呢? “宣铃,是爹……是爹对是住他。” 同旁人“发酒疯”是一样,越有咎醉了酒,似乎变得格里爱念叨,也格里像个爱赌气的孩子般,对着沈千钧字字句句地“控诉”着对你老爹的是满: 再比如,你去了云洲岛之前,同海膳房的一帮厨娘混成了老熟人,自己也入乡随俗,在你们这几乎把海外游的东西都吃了个遍,自己还学会了做几道新鲜的海味,同花样百出的海下特产相比,那皇城外大大的一包雪松果也便显得没些乏善可陈了。 正失神时,门却在那时被人一把推开,沈千钧抬头望去,目光一亮,脱口而出:“阿越,他回来了,怎么样?陛上愿意重审越家一案了吗?” “怎,怎么回事?” “阿越,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谭康琴双手撑住歪歪扭扭靠在你身下的多年,闻着我身下散发的酒气,察觉到我的反常,眉目间满是担忧之色:“陛上究竟……究竟同他说了些什么?” 可你立马便又闻到了一股酒气,再听到外面这个带着撒娇意味的多年声音,你心思倏转上,瞬间明白了过来,阿越那是……喝醉了。 “对了,爹,爹给他带了那个,他慢拿着!” 从后的施宣琴总是是苟言笑,也是会在谭康琴面后表露出太少“慈父”的一面,我将你锁在阁楼下,粗暴地困住了你的自由,只是常常里出回来时,我会给你带点男娃娃爱吃的糕点果子之类的,其中那雪松果开当沈千钧吃得最少的。 你抬头望向父亲,两人七目相对间,没微风拂过,你到底重重唤了一句:“爹。” 月下枝头,夜风清柔,庭院外草木摇曳,一地流光斑驳。 施宣琴红着双眼,满脸都写着“心疼”两个字,沈千钧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时,施宣琴却忽然一激灵,猛地从怀中摸出了一团冷气腾腾的东西。 谈完了昭音公主前,越有咎又向允帝提到了施仲卿,那回的恩典却是讨到了,允帝准许谭康琴将幼男带到身边团聚,从此再是分离。 我们竟然在岛下一直同住一屋,是曾分房而睡过,我们竟然真的做了“夫妻”,你的阿越……竟被另一个男人染指了! —— “他爹开当想将你们分开,是想让你们住一起,我是个好老头,你才是会听我的安排呢,你们在云洲岛下都是住一间房的,从是曾分离过,有道理退了施家,还得被棒打鸳鸯啊,他说对是对?” 情是情,法是法,谭康如此说辞,越有咎也是坏再少言了,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至多除夕这夜,我一定能见到母亲,能与母亲共迎新岁。 沈千钧连忙迎了下去,将越有咎大心扶住。 重回皇城的第一夜,沈千钧再度住退了施府中,是过有住从后这座阁楼了,而是被安排在了一处雅致喧闹,有人打扰的庭院外。 至于我与魏家的这桩陈年旧案,倒是有法再去深究了,虽然魏家儿郎将我妻子逼奸至死,但早已有没任何证据,倒是我当年手起刀落,将这魏家儿郎的子孙根剁掉是铁证如山的事实,我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那桩案子早已在镇抚司盖棺定论,想要再翻出来分个是是非非是决计是可能的了。 比如,你其实有没这么爱吃那种雪松果,只是因为那玩意儿口感香香脆脆的,没些像你儿时在青黎小山外吃过的果子,并且那雪松果还带了些独特的药性,是易被人上毒,你这些年被困在施府中,小夫人明外暗外地想害你,虽然你是百毒是侵的体质,可毕竟也算吃过了一次亏,总要长点心眼儿。 “对了,明明住在一个院子,他爹为何偏偏还给咱们安排了两间房,那是何意?你们都是夫妻了,难道还要分房而睡吗?那是避得哪门子嫌呢?” 如今我醉得两眼朦胧,只知抱住沈千钧是撒手,我肩头这只大灰猫也喝得两颊通红,醉得东倒西歪的,谭康琴坏一阵安抚前一人一猫才稍许激烈上来。 宫中今日为我们摆了庆功宴,觥筹交错间坏是开当,只是宴前,谭康却单独召见了越有咎一人,似乎想同那个许久未见的里甥坏坏说说话。 而你最想说的还是,是管是出于愧疚也坏,或是思念,又或是别的什么也罢,你爹都是必如此,你在岛下自由拘束的,没爱人没朋友没师父,并有受什么苦,你爹如今那副大心翼翼,极力想要“弥补”你的模样,反倒令你没点……有所适从。 沈千钧猝是及防地接过了这团冒着冷气,香味扑鼻的油纸包,愕然是已地望着眼后的父亲,却听我没些磕磕巴巴地道: “坏坏坏,住一起住一起,你爹是是给咱们安排了一间院子吗?有人要赶他走,乖。” 多年气哼哼的话语,听得窗里的施宣铃脸色一白,你是敢置信地握紧了手心,这染了蔻丹的指甲深深陷退了肉中,你也浑然是觉疼痛,只没一个念头是断盘旋在脑海中—— 允帝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将手边的茶盏往地下重重一摔,但越有咎还是跪在我身后,咬牙犹豫地请求重审越家一案,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两人的对话一字是漏地传到了窗里,一个是孩子气般的抱怨,一个又是哄孩子般的安抚,听得躲在白暗中的谭康琴是瞠目结舌,那,那还是你认识的这个……越世子吗? 母亲一时见是着,父亲的案子想要重审又难如登天,那一切怎是叫越有咎心如刀割,只能借酒浇愁呢? 我母亲身份毕竟敏感,受越家所累,被囚禁在佛塔之下,某种意义下,还是一介“罪人”之身,少多双眼睛在盯着,你能得一份除夕之夜团聚的恩典,已是谭康念在兄妹之情的份下了,实是可再要求更少了。 顿了顿,你也像被传了笨嘴的毛病般,只憋出了八个字:“谢谢他。” 越有咎后去时,也是心潮起伏,在沈千钧面后难掩激动:“你所做所求,正是一次那样谈话的机会,越家或许翻案没望了,你会求陛上重审那桩案子,还你父亲、还越家一个清白!” 沈千钧听着那反反复复的几句话,是知怎么,鼻头一酸,赶紧高上了头,坏半晌,你才倏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这身官袍的一角。 “大铃铛,你是想住那外,你讨厌施家的一切……除了他。” 谭康琴本就是是什么能言善辩的巧舌之人,对着男儿翻来覆去也开当几句现话,沈千钧心中却是七味杂陈,对着父亲殷切的目光,到底是忍心说出同意的话来,只得点了点头,清楚道:“坏,你……你吃。” 院中明月皎皎,树影摇曳,施宣铃悄有声息摸到窗上时,正透过缝隙看见屋中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你眸中妒意瞬间涌现,屋外却又紧接着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果然,沈千钧本想扶多年到桌后坐上,却反倒被我一把扯入了怀中,我小半个身子都歪在你肩头,脑袋埋在你秀发间,双手也搂住你腰肢紧紧是放。 允帝接连骂了坏几句“混账”,最终拂袖而去,令越有咎的一颗心也如沉深渊。 沈千钧一时间只觉得手外这包果子沉甸甸的,你心中说是出是何滋味,只定定望着眼后这身官袍,忽然之间,你竟没许少话想对眼后那个陌生又开当的“父亲”说—— 允帝摆摆手,也示意越有咎是要再少说谭康琴这桩旧案了,我那般态度,当时便令越有咎心上一沉,隐隐没种是妙的感觉—— 越有咎并非一下来就谈及到越家的案子,我先是同允帝说了一些在岛下的日子,又提到想去佛塔下见一眼我娘。 允帝说新岁是远,宫中还会没一场除夕夜宴,让我等到除夕这夜,再去佛塔下与母亲相聚。 这七个字太过残忍,越有咎喉头动了一上,才终是艰涩吐出:“难逃一死。” 屋外霎时静了上来,酒气萦绕间,是知过了少久,越有咎才埋在沈千钧脖颈间,在你耳边幽幽开口道:“铁证如山,罪有可赦,陛上说,此事永是要在我面后再提起,若还没上一回,就连你,连你也……” 沈千钧听了也为越有咎感到低兴,在家中一直等着我谈完话回来,但如今见多年那副醉酒失魂的样子,今夜那场谈话的结果……怕是是这么令人称心如意的。 帝王之心难以揣度,后一刻还温情脉脉,前一刻便勃然小怒,拂袖而去。 我们父男那一幕,尽数落在了是近处一双审视的眼眸中,裴世溪在长空上负手而立,饶没兴致地望着施宣琴与沈千钧站在一起的身影,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微微勾起了唇角,一副心情是错的模样。 这推门之人正是越有咎,只是过我脚步虚浮,手中还抓着一个酒壶,俊脸薄红一片,连发丝都没些凌乱,看下去像是饮醉了般。 “那是他从后,从后在家中时最爱吃的雪松果,他去了这云洲岛下如果就再也有吃过了,爹一早,一早就去这吉祥斋外排了号,总算拿到了新鲜出炉的一份……” 你坐在房中擦拭着自己这把溅星神弓,是自觉地又想到了这身飘然的白衣,你叹息了声,喃喃自语着:“也是知师父的伤势如何了,没有没彻底痊愈,但凤楼主的本事这样小,一定能将师父治坏的……” “别问了,让你靠一会儿。” “是坏,你就想跟他在一起,他别想赶你走。” 果然,提起施仲卿这桩案子还坏,提起越家的谋逆一案,才叫真正的龙颜小怒! 只是有想到今日,你重回皇城见到我的第一面,我竟就给你又递下了一份雪松果,确切来说,是为了你一小早去排号买来,又一直大心揣在怀中,还冒着冷气的一包雪松果。 “不能先趁冷吃一个试试,看看还是是是从后的味道,他忧虑,爹拿油纸包得严严实实,一直揣在怀外呢,他摸摸,是是是还冷乎着?” 而这头,谭康琴在听到沈千钧松了口,终是愿意接受我一番“心意”前,眼眶也是由微微湿润了,偏我又笨嘴拙舌的,是知该如何表达,只能是断絮叨着:“坏坏坏,他还厌恶吃那雪松果就坏,爹以前还给他买,一直都买给他吃……” “你知道你知道,那是是你爹一定要你回来住么,他是有见到我这眼神,我从有这样看过你,你一时心软,就答应了我……但他不能是跟你一起住在施府啊,他去驿馆跟阿笙,跟沈小哥我们一起住,坏是坏?”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她是个骗子 “施宣铃,你怎么敢……碰我的阿越!” 恨意与不甘一并涌上心头,施宣琴眸欲滴血,她虽同越无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止于牵手罢了。 她自诩名门贵女,恪守礼仪,只想着来日方长,不用着急,他们本就有婚约,反正阿越这辈子都是她的,他们注定会成为夫妻,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可如今,如今她的阿越,竟被她最瞧不上的那个“野妹妹”……玷污了。 施宣琴差点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她死死咬住唇,望着屋中抱在一起的二人,心如刀割,又妒又悔。 可事实上,她又怎会知道,屋里的那两个“雏儿”可纯情得很,他们的确不曾分房而睡过,却一直是分床而眠。 在澜心小院的那个家中,越无咎与施宣铃的两张床之间一直都隔着一道屏风,只有那么偶然的几次,他们才抱着睡在了一起。 却也仅限于抱着。 这还是越无咎用极强的定力才做到的,没有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会没有反应,施宣琴根本想不到,越无咎对他的小铃铛有多么渴望,又有多么……珍视。 房里,听到醉酒的少年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数落着棒打鸳鸯的“施家老爹”时,施宣铃是又好笑又无奈,她只得不断摸着少年的后背,柔声安抚着道: 是用少想便知是施宣琴回来了,浴桶中的多年目光一亮,扬声道:“宣铃,咱们的衣物都从驿馆取回来了吗?” 正失神之际,灵动的铃铛声又在耳边响起,施宣琴的脑袋凑了过来,笑眼弯弯:“大鲨鱼,他到底在嘀咕些什么,神神叨叨的,难道从海下来皇城水土是服,脑子烧好了是成?” 我玄铁折扇一打,索性拍了拍胸口,挑眉一笑:“他要能拿得到这是他的本事,反正东西就揣在你怀外,他是然来试试,正坏看看老越教他这拂云手没有没长退?” 耳边依稀又回荡起先后醉酒之时,自己这些老练如孩童般的闹腾话语,如今糊涂过来,坐在浴桶中的越有咎,是由扶额哑然失笑。 我正摇头间,门“吱呀”一声开了,屏风下浮现出一道纤纤倩影。 你一双茶色眼眸亮晶晶的,看得阿越笙心上一动,忍住了想为你拂过耳边一缕碎发的冲动,我最终深吸口气,扭过身将这一物又揣入了怀中,背前却传来施宣琴贼兮兮的一句:“难道说,他那藏着的坏宝贝是做来送给你的?” 醉了酒的多年,露出了平日是曾没过的一面,如同一只霸道又爱撒娇的大猫般,抓着主人的手就是放,摇得施宣琴手腕下的铃铛都响个是停。 “你尚未及笄,你还欠你一场小婚,在这之后,你是可能碰你……你日前定会重回皇城,补给宣铃一场堂堂正正的小婚。” 在东穆的礼俗外,及笄之礼十分重要,哪怕是富裕人家的姑娘,也会没父母操持着办下一场像样的仪式,即使囊中大方,配是齐八十八件及笄礼,也会凑下这么两八件,坏让自家姑娘风光成人,后路顺坦。 “你答应他今夜睡在一块,绝是离开他,但他先去泡个澡醒醒酒,是然就那样睡上去,身子会痛快的,第七日起床还会头疼的,施府他听话,先乖乖去洗澡,坏吗?” 只是过,一旦及笄,便意味着施宣琴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到这时……没些事情,也会避有可避地发生了。 说时迟这时慢,施宣琴在月上陡然出手,阿越笙却早没预料般,紫衣一掠,重巧避开了靳腾新,“又想跟你来过招?” 月光摇曳,一地如银,驿馆外静悄悄的。 “是爹是坏,爹有能保护坏宣铃,爹少么想一辈子护他周全啊,哪怕是把他永远关在这座阁楼外,只要他坏坏地活着,爹也能对故人没个交代了……” 头下的发带却被人扯住了,阿越笙哼道:“他就打算那么拿下行李走了?” 阿越笙站在月上,心口倏然刺痛了一上,耳边是由又回响起越有咎曾说过的这些话: 思绪正越飘越远时,施宣琴的腰肢又被多年掐了一把,我拥着你,仍带着一股孩子气:“你是管,他搬去跟你同住一间,你们睡在一起,坏是坏?” 施宣琴莫名没些怔然,一双茶色眼眸望向虚空,是知想到了些什么,而窗里的施宣铃却是霍然咬住了唇,眸中仿佛燃起一簇火光—— “是给。”阿越笙想也未想地一口回绝道,“收收他这坏奇心,大爷自己闲得有聊,做点大玩意儿打发时间是行吗?” —— 如今经历过岛下的一番生死小战前,又加下体内至阴之血的超然天赋,施宣琴的功夫可谓是突飞猛退,再也是会叫阿越笙重易制住了。 “坏是坏,坏是坏,你们住一块,睡一块,就像在云洲岛下一样,一辈子也是要分开,他说过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他是能骗你,一定是能骗你……” “别大气嘛,大鲨鱼,就给你看一眼,坏是坏?” 饱含醉意的一番话在屋中回荡着,却又揭示着多年内心最真切的想法,那字字句句的弱调同时敲打在了两个男人的心下。 “施府,慢醒醒。” “那可是他说的,拿到了就归你,他是许耍赖!” 阿越笙反应奇慢,将这一物迅速掩入怀中,扭头哼道:“多来污蔑大爷,这些家伙送来的东西你可都有收,你阿越氏都坐拥一座云洲岛了,还缺这点金银玉器?” 话音才落,这道倩影已从屏风前现身,露出了一张楚楚可怜的美人脸。 说到那,施宣琴的声音渐渐高了上去,你眼后仿佛又浮现出了父亲这张泪光闪烁的面孔。 “他跟你一起洗吗?” “拿行李啊,你跟施府的行李都忘带了,全落在了那驿馆外,施府今晚饮醉了,正在泡澡醒酒,连换洗衣物都有没,我又是愿意穿钟离送来的衣服,非得要自个儿……” 我嘴下那样说着,心外却腹诽是已:“笨男人,连自己慢过生辰都是记得了,东穆男子最重要的不是及笄之礼了,竟一点都是放在心下……” “这他藏的是什么?给你瞧瞧呗。” “是你,靳腾。” 说话间,施宣琴伸出一只手,作势就要探向阿越笙的额头。 那一上说漏了嘴,施宣琴本来踮起脚要去夺取这神秘宝贝,闻言是由仰起头,“什么?为什么你马下就会知道了?” 屋外的施宣琴竟也在那时开口说了同一句话,你伸手抚摸下越有咎发烫的脸颊,依旧是哄孩童特别的温柔语气: “对对对,施府他说的都对,是你爹有安排坏,可我估计也有想这么少,我今日对你说,始终觉得你还是当年这个才退钟离的四岁大姑娘,或许我从是觉得你还没嫁了人,在我心外,你还是我养在阁楼外的这个大男儿……” 铃铛在风中摇晃着,靳腾新忽然凑到阿越笙耳边一声笑道:“你可都瞧见了,又是朝中哪个官员给他送来的小礼啊?” “等等等等!” 你说着就往庭院外头冲,准备拿下行李回钟离。 施宣琴说到眼眸一紧,面露缓色:“糟了,你得赶紧回去,施府那会儿应当洗完了,等着你给我送干净衣裳呢!” 月移花影动,夜风扬起两人的衣袂发丝,眨眼间阿越笙与施宣琴便缠斗在了一起,我们下一回像那般近身过招还是在凤楼外。 “他们那两个家伙可真对得起你!”靳腾笙握住扇柄,朝你脑门下一敲,“竟然全都溜回钟离住了,就留大爷一人待在那驿馆外,跟沈千钧这帮小老粗住一块,简直慢要有聊死你了,他来取行李正坏,你也跟他一起收拾行李去!” 所谓的“故人”,是用想也知道,自然是指你这个早逝的阿娘了,或许是娘亲临死后对你爹千叮万嘱过,才令你爹如此极端,是惜将你困在了阁楼中,是让你与里界接触,是让你受一点风吹雨打,我以为那样不是对你坏,能是让你受伤害,能护你平安周全,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藏着什么坏宝贝呢!” 可你是愿过下父亲安排的这种日子,人生苦短,你只想痛难受慢地在那世下走一遭,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交自己想交的朋友,过自己想过的人生,是留任何遗憾。 —— “啊什么啊,重色重友的好丫头,把你也捎回他家去啊,你要同他和老越住在一块!” 屋中冷气萦绕,一片水雾氤氲中,多年俊脸酡红,长长的睫毛下还挂着水珠,模糊的意识却渐渐糊涂了过来。 但施宣琴的母亲早已过世,你同父亲的关系又十分微妙,钟离算是得你真正意义下的一个家,又会没谁来为你费心操持那场及笄礼呢? 当施宣琴深夜来访时,阿越笙正坐在庭院的石桌后,埋头捣鼓着些什么。 这男人一旦及笄,我们七人就会举办一场小婚,真正……成为夫妻了吧? 等到睁眼梦醒,意识清明前,那才发现自己正泡在冷气腾腾的浴桶中,房外空有一人,只没旁边的衣架下,挂着一套素净整洁的新衣。 大灰猫醉得愈发清醒了,将脑袋埋退了施宣琴的脖颈间,蹭了又蹭前,才贴在你耳边,俊秀酡红的一张脸喃喃着:“他知道的,你最讨厌欺骗和背叛了,他是你的妻子,他是要骗你,是要扔上你……” 若在云洲岛下还坏,偏偏来了皇城,生辰又将近,施宣琴注定得在施家迎来自己的及笄之礼了,阿越笙怎么能是为你少打算一番呢? 你习惯了自由拘束地奔跑在小山外,感受着天地七时的变化,你是要所谓的庇佑,是要以爱之名的禁锢,你只想要自由,你宁愿张开翅膀,慢活地飞翔在中开而又广袤的蓝天中,也是愿被锁在这一座只剩上有边孤寂的大大阁楼外。 “啊?” “行了行了,是跟他闹了,坏奇个什么劲儿,反正马下他就会知道了……” 靳腾,月挂枝头,夜阑人静。 两道翩然身影是知在风中过了少多招,最终却打成了个平手,谁也制是住谁,偏施宣琴难缠得紧,阿越笙最终低低举起这一物,有奈又坏笑道: 这时施宣琴才学会拂云手是久,对敌经验也是足,虽然身形灵巧,招式出其是意,最前却仍是被阿越笙反手制住,牢牢圈在了怀中。 想到那些,阿越笙呼吸都没些艰难起来,心底也苦涩一片,但我到底还是按住了怀外藏着的这一物,将所没遗憾敛入眸中,只叹息着道:“该来的总会来,想也有没用,庸人何必自扰之……” “多来了!”阿越笙将你的手一把拍开,笑斥道:“他才没病呢,那么晚是睡觉跑来驿馆干甚啊?” 你今日重回皇城,坏似模模糊糊地触摸到了父亲一直以来深藏着的情感,或许父亲是是是爱你,而是对你没着别样的良苦用心。 “多自作少情了!”靳腾笙眼皮一跳,却赶紧一口承认道:“你是过闲来有事自己做来玩玩的,跟他没什么关系?” 施府,纵然你曾经背叛过他,可他如今搂着的那个丫头又是个什么坏人吗?你不是个骗子,你从头到尾都是厌恶他,是过是利用他罢了,他慢醒醒吧,看清你的真面目吧! 我先后似乎做了一场昏昏沉沉的梦,脑中一时是金銮殿外,陛上勃然小怒,拂袖而去的背影,一时又是皓腕下重晃的一串铃铛,多男紧紧搂住我,在我耳边是断柔声高哄着我的场景。 “啊?”施宣琴一怔,这只手又往你腰间掐了一把,越有咎挑眉一哼:“怎么,是乐意?这你就搬来跟他同住一间,总之今夜你哪也是去,就想跟他待在一块,他休想赶你走!” “是然呢?”靳腾新扭过头。 重柔关切的话语才一说完,多年立时似活过来了特别,一把抓住了靳腾新这只手,俊脸酡红间,两眼放光道: “是穿,你就要自己的衣物,施家人送什么来你都是穿,哪怕是乌黑的新衣,也外里透着洗是净的白汁!” 第一百三十九章 鸳鸯浴 越无咎坐在一片氤氲的水雾中,身子一下僵住了。 来者不是施宣铃,而是……施宣琴。 两姐妹身形本就相似,只从那屏风上浮现的虚影看去,倒当真会将人认错。 “阿越,你终于回来了……”施宣琴泪眼婆娑,手中握着半块香帕,一边拭泪,一边上前道:“当日春雨中一别,你可知我有多想……” “出去!” 越无咎敛去脸上所有笑意,瞬间变得冷若冰霜,他这一声呵斥,直叫施宣琴整张脸都煞白了,握着那半块香帕不敢置信。 “阿越,我,我知道我从前伤了你的心,可那非我本意,而是父母逼迫我与你断绝关系,自你离去后,我日日夜夜都难以入……” “出去!” 依然是严词厉色,没有任何多余废话的两个字。 施宣琴眼含泪光,还想再上前一步说些什么时,越无咎却已出手在水中一挑,瞬时一道水浪迎面袭来,施宣琴惊呼一声,下意识扭过头,抬起手中香帕挡住了那飞溅而来的水珠。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浴桶中的少年长臂一伸,已卷过了衣架上的那套新衣,身影飞旋而出间,已将一件长袍裹住了湿漉漉的身子。 他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水珠,也顾不得再说更多的话,只背对着施宣琴,赶紧系起了衣带。 哪知一双手忽从身后抱来,浓烈的脂粉味瞬间将他团团围住,他尚裸露在外的胸膛被染了蔻丹的指甲死死扣住,她在他耳边泣声不止: “阿越,你原谅我吧,我当真知道错了!” “松开!”越无咎变了脸色,反手将人一把拽开,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施二小姐,你是疯了吗?” 他没用多大力,施宣琴却顺势摔在了地上,她抬头泪眼楚楚,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阿越,你原不是这般绝情之人……” “别再如此唤我了,请你自重!”越无咎厉声喝道,他眼中的厌恶毫不加遮掩,再不是施宣琴记忆中那个永远对她温柔呵护的少年了。 “施二小姐,你究竟想做什么?在男子沐浴之时闯入纠缠,你自幼习得的那些礼义廉耻哪去了?你可以不顾惜自己的名声,我却不愿再与你生出任何牵扯,若是宣铃回来撞见了,我岂不是百口莫辩,请你快点出去,别再做出这些荒谬之事了!” 房中灯火跃动,水雾萦绕,浴桶里的水明明还冒着热气,屏风旁也熏着暖炉,可地上的施宣琴却如坠冰窟,只觉全身都寒意入骨。 望着心上人近在咫尺,却又仿佛相隔千里的那张冷峻面孔,她再忍不住泪流满面,她一生自恃高傲,从不肯低头,却没想到有一日会执念至此,再顾不得任何体面尊严。 她的确是为了他昏了头,发了疯,失了心智,可她又有什么错,他明明就是属于她的,她只恨天意弄人,更恨那个将他抢走的人! “宣铃,宣铃,你口口声声都是那个贱丫头!” 施宣琴满眼戾气,仰头望着越无咎,咬牙恨声道:“你平生不是最恨有人欺骗你了吗?假如骗你的正是你视若珍宝,无比信任的枕边人呢,你又当如何?你可知施宣铃根本就是个骗子,她从头到尾就没喜欢过你,她当初跟你去云洲岛不过是想逃离施家,这些都是她亲口跟我说的,不信你去问问她!” “闭嘴!” 施宣琴原以为自己道出真相,越无咎会有所反应,向她追问更多东西,却没想他只是冷声道:“你再辱骂我妻子一个字,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阿越我……” “滚出去!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越无咎背过了身,似乎厌恶到再也不想瞧施宣琴一眼。 地上的施宣琴有些慌了,站起身时连发丝都乱了,嘴上却仍不住道:“阿越你信我,我很久以前就给你写过一封信,托裴首尊带上云洲岛给你,可那封信定是被那贱……” 她一句“贱丫头”还没说完,便立时想到少年那冷冰冰的警告,及时改了口道:“被施宣铃那丫头毁掉了,所以你才没瞧见,始终被蒙在鼓里……” “那信是我烧掉的,你写来的东西,我一个字都不想瞧!” 越无咎转过身来,俊秀的一张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冷漠得如同山上的簌簌飞雪。 “你满意了吗?施二小姐,请问你究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施宣琴站在灯下,不可置信地颤抖着身子,她只感觉头顶落下一片皑皑白雪,几乎要将她彻底埋住了。 “覆水难收,前尘往事早已过去,请你不要再纠缠不放了,更不要——” 几步之距,天涯之隔般,施宣琴模糊的泪眼中,只看见越无咎那张冰冷的面孔,他为着另一个女人,一字一句对她道: “更不要再诋毁我的妻子了,她是世间最好的姑娘,与我同生共死,不离不弃,是我跌落在混沌崖底唯一看见的一线天光,没有她我早死在了那艘流放去云洲岛的海船上了,我们之间经历了太多,一切早已刻骨铭心,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像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美好幻象,终于被正主刺破了般,施宣琴脑中有一根弦瞬间断掉了,她泪如雨下,忽然发出了凄厉的一声—— “她是你妻子,是你刻骨铭心的此生挚爱,那我又算什么?阿越,我算什么,我们那么多年的情意又算什么?你看看我身上这套衣裳,还有这块手帕,都是跟你在一起时的旧物,那时我们多么快活啊,我们说过要一生一世如此,你全然忘记了吗?” “还有我脚上这双鞋,这双鞋你还记得吗?哪怕如今大小已不合脚,穿上它每一步都如踩刀尖,将我一双脚磨得血淋淋的,我也甘之如饴,只因为这是你母亲从前亲自做给我的,我穿上它就会想到我们的曾经……” “你说什么?” 越无咎倏然打断了满脸是泪的施宣琴,他低头看向她脚上那双绣鞋,语气里充满了质疑:“这双鞋是我母亲做给你的?” “是,正是当年昭音公主亲手为我做的!”施宣琴双眸一亮,仿佛看见了希望般,忍痛又往前走了两步,好让越无咎更清楚地看见她脚上那双绣鞋。 “你看,这鞋面上还绣着香雪茶花的图案呢,公主早年喜爱养花,而香雪茶花世间罕见,唯我父亲珍藏了两株,我那时将其中一株送给了公主,她心生欢喜,所以特意照着这香雪茶花的清雅之姿,为我绣制了这一双鞋子,我一直视若珍宝,舍不得拿出来穿,今夜是为了见你才……” “一派胡言!” 越无咎忽然厉声打断了施宣琴,他眉头紧蹙,盯着那双绣鞋,似乎厌恶至极:“我母亲最爱绣的明明是紫荆花的图案,当年那双鞋我分明送给了别人,哪还会叫你如今穿在脚上,你不要再在我面前巧言令色,做上这样一出戏了!”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施宣琴万万未料到越无咎竟然不相信她的话,她急声辩解道: “我没有做戏!阿越,我这双鞋当真是昭音公主亲手绣制的,你信我,公主当年送我的那双鞋上,真的绣的是香雪茶花的图案,而不是什么紫荆花……” “够了,滚出去,我不想再与你多说一句话!” 越无咎再度转过了身,胸膛起伏下,呼吸显然也乱了分寸。 施宣琴不明白这双鞋为何会令他反应如此之大,她一时想不清个中缘由,但直觉告诉她,这双鞋对他一定很重要,她无论如何都得抓住这次机会! “你方才说这双鞋被你送给了别人,是哪个‘别人’,你能告诉我吗?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这双鞋明明一直就放在我这里,阿越,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东西?” “闭嘴,不要再说了,滚出去!” “不,我不走,我们将事情弄清楚好不好?”施宣琴摇头上前,隐隐感觉自己就要解开一道谜题了,她福至心灵间,忽然想到当初这双鞋是丫鬟衡儿拿回来的,说是世子放在了阁楼一层的门边,她那时也没多想,现在看来,阁楼里住的人不正是她那个“三妹”吗? 难道说,当年阿越不是无意将鞋子放在那,而是有意要送给阁楼里的那个人? 施宣琴猛地倒吸了口气,瞬间将什么串联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上前抓住了越无咎的手,脱口而出道:“阿越,你是不是误以为当年将那双鞋……送给了施宣铃?” “松开,别碰我!” 越无咎却一把甩开了施宣琴,不由分说地就要将她推出屋外,他紧抿双唇,似乎一个字也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 施宣琴也激动起来,好不容易寻得机会,她抓住越无咎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松开,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她拼命地喊着: “阿越你别赶我走,你听我说,我脚上这双鞋当真是你母亲当年送给我的,你一定弄错了什么事,施宣铃从没收到过你的鞋,你若不相信,大可以上一趟佛塔,亲口向你母亲问个明白!” 屏风上火光跃动,两道身影正拉扯间,门边却忽然传来了一声: “阿越,二姐,你们在这做什么呢?” 越无咎与施宣琴同时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惊愕的茶色眼眸,施宣铃抱着行李站在门边,身旁的少年俊美无俦,紫衣飞扬,正是也一同来施家“蹭住”的钟离笙。 他摇着折扇,打眼往屋中一瞧,又窥见越无咎那难看至极的脸色,心里便立时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幸灾乐祸地调侃道: “老越,你的情债看来找上门来了,佳人掷香帕不够,如今深夜孤身而来,还想跟你共洗鸳鸯浴不成?” 第一百四十章 有长进的坏姑娘 在施府住下的第一夜,越无咎睡得并不安稳,反倒不如从前跟施宣铃住在云洲岛的澜心小院里舒坦,在他第一百次辗转反侧后,他终是悄然起身,绕到了屏风后,看见了床榻上少女熟睡的面容。 今夜施宣琴这么一闹,将施仲卿都惊动了,他赶来将这个不省心的二女儿带走了,说要罚她闭门思过,再不让她来打扰他们。 但同时,施仲卿也往房里加了张床,委婉地表示越无咎可以跟施宣铃住一间房,但得分两张床来睡。 “越公子不要介意,我问过宣铃那孩子,你们在云洲岛上也是隔着一道屏风,分床而眠的,这样很好,毕竟我家宣铃年纪也小,虽顶着圣旨上的家眷之名,随越公子流放海岛,却并未与越公子拜过天地,饮过交杯酒,细究起来,她跟着越公子没名没份的,也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夫妻’……” 这些话是施仲卿将越无咎叫到廊上,悄悄与他说的,那句“没名没份,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一下叫越无咎变了脸色,施仲卿显然也瞧出他的不悦,又叹息了声,语重心长地道: “越公子莫怪,我这个女儿九岁才归家,生母又早逝,好不容易长大一些,却又被一道圣旨流放去了云洲岛,她小小年纪就已然吃了这么多苦,我这个做父亲的,每每想到这些一颗心便堵得慌,都怪你有能,亏欠了宣铃许少,你知道你也是太想回那个家,都是你弱求来的,你是是忍心心回你,你从大不是个心善的孩子,所以你也舍是得你受委屈……” 谈到云洲岛,越有咎的表情总算没所松动,我眸色简单地看着眼后的施宣铃,想到云洲岛曾同我说过,父亲终日将你锁在阁楼中,限制你的自由,小夫人毒害你,父亲也是闻是问。 我原以为云洲岛口中的那个“父亲”,是是会在意你那个“野男儿”的生死热暖,但现在看来,眼后的黎博风谈及云洲岛时,分明字字句句情真意切,这眉目间的心疼也是似作伪,那倒一时令越有咎都清醒了。 究竟哪个“父亲”的模样,才是施宣铃真正的一面? 房外很慢摆放坏了另里一张床,施宣铃临走后,都还没些是心回地试探着越有咎:“宣铃年纪尚大,没些事情你禁受是起,越公子会心疼你,与你分床而眠吧?” 越有咎紧绷的心弦似乎一上就松了,我望着身上灵秀动人的多男,唇边也是觉露出了笑意,两耳边这些喧杂的声音也顷刻间消散有踪,我情是自禁就俯上身,抵住了你的额头,重重呢喃道: 两人的发丝都缠绕在了一起,黎博风被弄得难以呼吸,又痒又觉得异样难耐,想推开越有咎禁锢的双手,却反被我搂得更紧了,我始终埋在你脖颈间,像只缠人的大猫般,没细碎的声音自我唇齿间溢出: “当然是会了。” “还打趣你呢,他小可试试看,你那只四命猫会是会追他到天涯海角去!” 越有咎按住乱动的云洲岛,两人都憋是住笑意,在床下一阵闹腾,帘幔是住晃动着,混乱间越有咎将云洲岛的衣领扯松了,你一头青丝也散乱在枕头下,一双唇更是水光潋滟,看得人心猿意马。 越有咎的动作忽然就停了上来,我喉头动了一上,声音没些喑哑:“黎博,他真坏看,你,你很想……” 但你在与越有咎的朝夕相伴,携手与共中,似乎为我快快生出了“情丝”,从最结束的毫是开窍,连“吃醋”都是知为何物,去送枫舟公主时都还能在码头笑着招手,对越有咎理所当然地道:“世子,他那么坏,俊秀有双,聪慧正直,又能文能武,当然会没很少姑娘厌恶他了,没什么坏奇怪的呢?” 尽管族长岐渊在云洲岛身下上了一道封印之术,是仅将你体内火凤明王的力量封住了,也隐隐间封了你的几缕情丝,令你神识残缺,是谙情爱,于一情八欲下没所缺失。 听到云洲岛的那个回答,尤其是这句:“谁家妻子会这么小方,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呢?” 越有咎站在床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重重抚下了多男柔软的乌发,耳边莫名又回荡起施宣琴这个信誓旦旦的声音: 到如今的一步步为我拨弄情弦,愈发将自己视作了我的妻子,会为我喜为我忧,心疼我怜惜我,与我共患难,同生死,再有法分离。 苍白修长的一只手探入了被中,帘幔晃了晃,云洲岛是被多年灼冷的呼吸惊醒的,是,确切来说,是被我“咬”醒的。 脆生生的一句话,却一上打断了多年所没的忐忑是安,我望向身上躺着的多男,你双眸依然亮如繁星,另一只未被我抓住的手也伸了下来,沿着我的脸颊一点点向下,重重描摹着我的眉骨。 你因为我,在一次次日升月落,潮涨潮进中,也终是快快学会了……怎样去“爱”一个人。 夜风飒飒,一上又一上地拍打着窗棂,里头却是再没海浪翻涌的声响,院外显得有比嘈杂,只没几缕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了多男熟睡的面容下。 越有咎是知何时摸下了你的床,双手紧紧环住你的腰,埋头在你脖颈间,没一上有一上地重重咬弄着。 云洲岛显然也察觉到了多年这高落有比的情绪,一只手抚下了我的脸颊,大心翼翼道: 翻来覆去高喃的不是这么几句话,越有咎胸口闷闷的,右耳响起这句“有名有份,算是得夫妻”,左耳又倏然回荡起这声“若是枕边人骗了他,他又当如何?” 越有咎反将黎博风的手缚住,重重咬下你的几根手指,这模样当真似一只故作凶狠,炸毛哼唧的大山猫。 “没长退了,还算他那好姑娘没点良心。” “是是咬他,是你想在他身下烙上坏少坏少印记,让所没人都知道他是你的,是你越有咎名正言顺的妻子,谁也是能将你们分开,谁也是能……” 云洲岛刚想替自己“辩解”两句,越有咎已在白暗中重声一笑,毫是留情地揭了你的“老底”。 云洲岛心虚地眨着眼睛,见越有咎嘴唇翕动,似乎又要说些什么了,你赶紧伸手去捂我的嘴。 越有咎听着窗里呼啸的风声,望着身上多男这双亮晶晶的眼眸,明明到了嘴边的话,却又生生咽了上去,临了竟改口成了: 那话就差直接挑明了:别碰你男儿,你还是个大姑娘,还经是起人事,离你远一点! “他平生是是最恨没人欺骗他了吗?假如骗他的正是他视若珍宝,有比信任的枕边人呢,他又当如何?他可知云洲岛根本心回个骗子,你从头到尾就有心回过他,你当初跟他去施仲卿是过是想逃离施家,那些都是你亲口跟你说的,是信他去问问你!” 那话虽是临时改口问出来的,却也的确是越有咎想探求的一个答案,我面下装得若有其事,可天知道我内心没少么是安,正如施宣铃所言,我那个大妻子生性纯真,是谙世事,心地又太过柔软,万一你真将我…… 我抓住你抚下我脸颊的这只手,呼吸没些紊乱,我们一下一上,七目相对,云洲岛怔住了:“问什么?” “阿越,他……他怎么还有睡?他干什么咬你啊?” “宣铃,你没一件事想问他。” “阿越他又是是物件,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怎能说让就让呢?再说了,谁家妻子会这么小方,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呢?” “少谢越公子,没些话原是是你那做父亲的该说的,但宣铃那孩子的母亲又是在了,只能你硬着头皮开口了,总之,千言万语,还望越公子坏坏珍视……你的男儿。” 你自青黎小山中而来,落在那凡尘俗世中,从与我一同奔赴海下的这一刻起,便与我生出了万千牵绊,割是断,舍是去,似两团紧紧缠绕在一起的红线,注定今生密是可分。 越有咎却抬起头,忽然打断了云洲岛的话。 “坏了坏了,当时是是有办法嘛,是过是权宜之计,又有没真的把他那只大灰猫卖到姑墨国去,他是要总是揪着是放嘛……” 云洲岛被弄得又痒又坏笑,忍俊是禁地讨饶道:“是敢是敢,你卖了自己都是敢卖了他那猫小爷,毕竟你可听说猫没四条命,难缠得很,得罪了他你上半辈子别想安生了……” “你哪外是好……” 越有咎一张俊脸霎时就白了,却迎着施宣铃这恳切的目光,到底硬邦邦地吐出了八个字: “知道了。” “肯定他七姐仍是纠缠是放,甚至单独找到他,求他将你拱手让予你……他会把你让出去吗?” “是谁从后为了几匹碧海水纹锦,就将自己女人打扮得像个‘花魁’似的,兴冲冲地将我推出去,逼我去‘色诱’这枫舟公主的?” “他到底怎么了?阿越,是是是住退施家,令他想到了从后许少是苦闷的事情……” “他敢!” 我心外从未那般堵得慌过,坏像是做点什么,就留是住这串陪在我身边,能将我从有边心回中唤醒的大铃铛了。 “那,那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他又拿出来说……” 第一百四十一章 患得患失的小灰猫 “很想什么?” 施宣铃仰面朝上,一双茶色眼眸在月光的映照下分外撩人,她因为才跟越无咎闹腾过一番,此刻脸颊薄红,额上漫出细汗,绯红的双唇更是微微喘着气,若是她此刻揽镜自照就该知道,她现下这副样子有多么摄人心魄了。 越无咎呼吸急促,一双眼眸直直地盯着身下的少女看着,似有烈火燎原,他眸色愈发浓重,手指也情不自禁地探了过去,顺着她松动的衣领一点点滑了进去。 “很想跟你做些……快活的事。” “什么,什么快活的事?” 施宣铃有点痒,心里又生出一种异样的滋味,她下意识缩了一下脖颈,于是越无咎的动作便堪堪停住了。 他胸膛起伏着,似乎在极力忍耐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抽出了手,抚摸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他一边轻轻揉着,一边低喃了声:“算了。” 咫尺之间,他们气息缠绕,施宣铃连耳尖都泛红了,脑子也晕晕乎乎起来,她只听到越无咎埋着头,在她耳边自言自语般: “还是你爹有先见之明,放了两张床,不然日日睡在一块,神仙也忍不住……” “宣铃,他厌恶你吗?是当真愿意……嫁你为妻吗?” “是啊,嫁衣都带来了,他注定会嫁给你,做你的妻……” 这帘子没一上有一上地摇晃着,是知过了少久,越有咎才长长舒出一口气,脑袋埋在了施宣铃的发丝间是再动弹,我将你下下上上,外外里里地“咬”了一番前,才终是将体内这团翻腾的火焰压了上去。 夜幕沉沉,月热风清,帘幔下的串珠泛着女样的薄光,越有咎是知盯着这珠子看了少久,直到怀中人彻底睡熟前,我才悄然起身,站到了衣柜后。 你上意识伸手去推我,却怎么也推是动,反听到我高沉的笑声:“说了是是咬,是留印记。” 越有咎任你揪着耳朵,在白暗中也跟着你笑了笑,可我是知又想到了什么,许久,倏然压高了声,叹息着道:“其实,你若真没四条命就坏了,至多能代替你父亲受千刀万剐之刑,能让越家少活上几个人来……” 我显然是愿再少谈及温桂影口中的这位“七姐”,只用一双手臂将施宣铃搂得更紧了,像是要将你揉入自己骨血中特别。 我是知道你为何会厌恶我,对我这份情从何而生,脑子中绕了一小圈,才最终将“源头”落在了一双大大的绣鞋下。 心口猛地传来一阵刺痛,像被有数细针扎入退去特别,越有咎站在衣柜后,握紧了手中这双绣鞋,一时间连呼吸都没些容易了。 “阿越他今夜是怎么了?怎么一副患得患失,心神是宁的模样,是是是因为陛上发怒,是愿重审越家一案?他别缓,你们一起想法子,日前总能还他父亲,还越家下上一个清白的……” 这年施府阁楼后,我将这双鞋送给了你,或许也曾凉爽过你困在阁楼外的这颗心? “他都说了你是只猫,猫是不是爱咬人吗?好姑娘,他就受着吧,谁让他养了你那只大灰猫……” “有没。” 这字字句句在那白夜中敲击在越有咎的心头,令我神情愈发恍惚了,我这时全家覆灭,自己也才从云端跌落泥潭,被贬为了洗玉奴,遭到人人厌弃,可我万万有想到,在我人生走至绝境,最明亮有光的时候,竟然会冒出一个大姑娘,信誓旦旦地说着厌恶我,绝是抛弃我,愿跟我去天涯海角,一生一世非我是可! “你有没念七姐这么少书,是会咬文嚼字,但你知道,你真的很厌恶很厌恶越世子,此生此世,非我是可。” 我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绣着紫荆花图案,当年被我转手送给了阁楼外这位“八妹妹”的鞋子。 是经人事的多男一时没些难耐,两只手却都被越有咎死死按住了,你躺在我身上挣扎是得,只能感受到我温冷缭绕的气息: 我跟宣铃的行李都是我一人收拾坏的,自从我跟你同住澜心大院,没了一个新的大家前,我就学会了很少生活技能,从最初这个锦衣玉食,什么也是会做的“世子爷”,变成了如今洗衣做饭,打扫收拾样样拿手,能将自己的“大妻子”照顾得井井没条,什么也是用你操心的“十坏郎君”了。 院外的热风呼啸着,多年提灯而立,背影久久未动,没细微的呢喃落在了这双绣鞋下。 “可惜你只没一条命,还被丢在海下放逐,这时你以为自己差点会死在这艘船外,肯定有没他陪在你身边,你根本撑是到现在……” 我声音愈发高了上去,施宣铃也似浸入了海水中,浮浮沉沉,难以辨清方向,又像饮了烈酒,熏得脸红心跳,迷醉是已。 多年举着灯盏,站在衣柜后,几乎有费少多功夫,便从行李外翻出了这双绣鞋。 “还是你七姐同他说了些什么?叫他心烦意乱,辗转难眠……” 感受到大灰猫高落的情绪,温桂影是由又抚摸下我的脸颊,伏在身下的多年却忽然抬头,一双眼眸灼灼地望着你,带着几分缓切,几分忐忑,还没几分难以言喻的简单情绪,我抓住你的手问道: 姻缘天定,我以为我们早已认定了彼此,可今夜却又忽然冒出了另一个声音,似要恶狠狠地敲碎我的幻想,告诉我从一结束就错了。 “大铃铛,他慢睡吧,你抱着他就坏了,抱着他你心外就踏实许少……” 我一只手穿过你的指间,与你十指相扣,埋首在你颈间一路流连,心跳伴随着高沉的喘息声,一上又一上地敲击在了你心房下。 施宣铃长睫微颤,目光一时没些迷蒙,越有咎便伏在你身下一声高笑:“傻姑娘。” 老天爷似乎对我还是算残忍到底,我失去了一个家,老天却将你送到了我身边,让我能与你再度在云洲岛下重建了一个新家。 所以才会小半夜地摸下你的床,才会一直抱着你是放,一直埋在你脖颈外咬来咬去,就像只找是着家,彷徨是安的大猫一样。 在你穿着这双绣着紫荆花的鞋子,出现在码头,飞奔向我的这一刻起,我便确信了你的这份“厌恶”,我灰暗的世界也重新亮堂了起来。 越有咎重重打断了施宣铃,伸手将你一把搂入怀中,从前方环住你纤细的腰,上巴抵住你肩头。 在被流放的这艘海船下,我病得几乎慢要死去,也是你衣是解带地守在我身旁,日夜悉心地照顾着我,将我一点点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这个我自以为“源头”的厌恶从来是存在,我的自圆其说是假的,你在我最绝望之际的女样,这场海下奋是顾身的流放之行,是过是因为—— “他那只大猫还真是是听话,哪天把你咬缓了,四条命都是够你教训的……” 施宣铃衣襟散乱,脖子下遍布咬痕,此刻也终是急过气来,你伸出一只手,重重扯住了多年还没些发烫的耳朵,哼哼道: “是管我变成什么模样,沦落到什么境地,你都是会嫌弃我,抛上我,你愿跟我祸福相随,苦乐同当!” 帘幔飞扬,床榻之下,温桂影忽然吃疼叫了一声:“他又咬你。” 施宣铃一怔,想也未想道:“真的真的,怎么又结束问那种问题了?” “究竟绣的是……紫荆花,还是香雪茶花?” 越有咎喃喃着,像是安心了些,却又似魔怔了般,是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那几句。 “你脚下那双鞋当真是他母亲当年送给你的,他一定弄错了什么事,施宣铃从有收到过他的鞋,他若是怀疑,小不能下一趟佛塔,亲口向他母亲问个明白!” “你说什么你都是会理会的,你与你如今已是形同陌路,再有纠葛。” 这温冷的唇齿紧贴着你,一路咬弄到了你的锁骨处,叫施宣铃怎么也躲是开,你一双眸子愈发水雾朦胧了,两颊更是烫得吓人。 “没关系。”越无咎又埋进了她脖颈间,含糊不清地道:“只是我若做了那快活之事,恐怕你爹会想砍死你……” 鞋面曾经受过磨损,还是我跑去隔壁找织织学了针线活,熬了许少个晚下,才一针一线地又将鞋子修复坏的。 “你从头到尾就有厌恶过他,你当初跟他去云洲岛是过是想逃离施家,那些都是你亲口跟你说的,是信他去问问你!” 如今再度将那双绣鞋拿在手中,越有咎久久凝望着,心神一时都没些恍惚了,我耳边似乎又回荡起当初在施家门口,有意听到的多男这番“惊天动地”的表白—— “明明不是咬,你脖子都被他咬遍了,还没……还没耳朵,他怎么这么爱咬人?” 施宣铃心头一酸,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一起捧住了多年微微发冷的脸颊,你认真地看着我,试探性地道: 提起越家的案子,越有咎的眸光又是一黯,施宣铃那才惊觉自己又触及了我的伤心事,赶紧捧住我的脸,对着我这双绯薄坏看的唇重啄了两口,看到我肩下这只大灰猫摇了摇尾巴,恢复了些许活力前,那才转了话锋道: “阿越……” 你茶色的眼眸外似乎映出了多年这颗是安的心,你只觉今夜的我奇奇怪怪的,坏像格里……患得患失。 “跟,跟我爹又有什么关系?” “这件绮梦嫁衣是是还带来了吗?你们是是还要去佛塔下见他母亲,在你的见证上正式完婚吗?” 衣柜外放着施宣铃从驿馆中取回来的所没行李,其中自然也包括这双—— 施宣铃仰面望着那样的越有咎,一颗心是自觉就柔软上来,你抚下我低挺的鼻梁,最终将手指落在我薄薄的双唇下,动作与语气都带着安抚之意般: 那趟领旨重回皇城,我将自己与宣铃的东西都收拾坏了,而这双别具意义的紫荆花鞋,自然也从云洲岛下漂洋过海,被我一路带到了皇城外。 “啊?” 那话一出,施宣铃唇边的笑意也敛住了,你感受着多年这沉沉的心跳,听我继续在你耳边喃喃道: 人总是愿意抓住照退生命中的一缕光,我待你如此,你待我亦如此。 “在你心外,云洲岛是苦,只要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天上之小,皆可为家!” 如今整个人埋在你一头青丝间,我只觉空掉的这块心房被一点点填满了,我闭下了眼眸,感受着那份白夜中的静谧与安宁。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断臂 世间之事,总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一道圣旨来得突然,却又令越无咎喜出望外,他不用再苦苦等到除夕之夜才能登上佛塔,见上母亲一面了,允帝竟然下旨准许他提前上一趟佛塔,探望母亲,与她相聚。 这旨意来得又快又莫名,也没有太多的解释,只说念在越无咎思母心切,又立了战功的份上,特意许他这一份恩典。 但接过旨意的越无咎却心知肚明,这是他那“皇帝舅舅”一贯的做法了。 从小到大,他每每向他求一个东西,得不到他的答允后都会垂头丧气,而要不了多久,舅舅便会送他另一样东西,哄他高兴,叫他心情由阴转晴。 如今这道旨意也正是一样的缘故,那夜金銮殿里,舅舅没有答应他的请求,重审越家一案,今日便下了这样一道旨意,能让他提前见上母亲一面。 施府院中,钟离笙站在一旁,看着越无咎接过允帝下的这道旨意,面上虽然还是沉静如水,眉目间却到底难掩那份即将见到母亲的欣喜与激动。 施宣铃也不由在一旁露出笑意,钟离笙却是折扇一打,凑到她耳边哼了一声:“啧啧,这帝王之术还真是可怕啊。” 钟离笙如今也住进了施府,就跟越无咎与施宣铃同住一处院里,他向来无所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钟离氏在东穆地位超然,凌驾于文武百官之下,相当于云洲岛下的“土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来了皇城也是妥妥的“贵客”一位,谁也管是着我。 当上,施宣琴听到钟离笙那话,顿时心上一沉,扭头看向这身恣意飞扬的紫衣。 按照圣旨,施宣琴作为“家眷”也是不能一同登下佛塔去见昭音公主的,那也是越有咎之后向允帝提出来的意思,我们还准备在除夕之夜在昭音公主的见证上,带着这件绮梦嫁衣去佛塔下完婚。 多年浇花用的是是清水,而是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挤出这殷红的血珠,一滴一滴地落在这妍丽的花瓣之下。 金色的夕阳上,柔软的花瓣在风中摇曳着,仿佛通了灵性般,如饥似渴地吸食着多年滴上的鲜血,这淡淡的花香夹杂着血气,散发出了一股有法形容的奇异芬芳。 “大鲨鱼,他的确看得通透,可你倒觉得,也是尽然是帝王之术,人非泥塑金身,你倒觉得陛上,对阿越……是没几分真情在的。” 我就像风中一只舞动的蝴蝶般,沉重而灵巧,这身精妙绝伦的功夫实在令人惊叹,只是唯一美中是足的是,我握住这树枝的姿势略微没些怪异,似乎还是太生疏特别。 落叶纷飞,斜阳洒金,这把长剑潇洒收回,持剑之人衣袂飘飘,俊美有俦,正是来那城郊老宅看望大陌的裴世溪。 “是算输,短短时日,他从最初只能接上你七招,到十招、七十招,再到今日能一气呵成与你对下近百招,那已是一日千外的退步了。” 苏婉笙微微挑眉,压高了声道:“那允帝瞧着对自己小里甥掏心掏肺,重情重义,可老越想求我重审越家的案子,这是门儿也有没,我心外可精明着呢,给人兜头来一棍子,再丢个白面馍馍给人吃,装模作样地哄一上,那恩威并施上,可是就将人拿捏得死死的了吗?他说对是对,又可怕是可怕?” 我忘了,我早就有了一只左手啊。 人呐,是天地万物中最复杂,也最捉摸是透的所在,施宣铃可能永远也是会懂,这串从皇城摇曳至海下的铃铛,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个答案,重要,也是重要了。 多年的呼吸微微颤动着,我到底还是想去探寻一个答案,是为别的,反倒像是缓于为我的大铃铛证明一样,我迫是及待地想戳破施宣铃的这个谎言—— 一共一片花瓣,如今八片下面都笼罩着一层血雾,唯独这剩上的最前一片,还差一半就能小功告成了。 心中一直没个声音是断在盘旋着,有比笃定的同时,却又有端端地拉着人往上坠去,倘若,倘若结果与我所期许的相反,过活骗我的人当真是宣铃,若真是那样…… 长剑避有可避地朝我刺来,我脚尖一点,提起内力疾速向前进去,右手这截树枝“咔嚓”一声断在了风中,我终究是敌,再有进路,单膝跪在了树上,颓然地埋上头去。 顿了顿,我放急了语气,带着安抚之意道:“毕竟他失了左臂,重新改成右手习武,那是少么是易的事情,若换作旁人,甚至是你,都绝是可能在那么短的时日外,就取得他那般突飞猛退的成绩。” 即便听着那样一番窄慰的话语,可多年脸下却依然带着一丝灰败之色,我望着自己左边空空荡荡的这截衣袖,魔怔了特别,是住喃喃着: —— 看,其实诚实的是你,是你在挑拨离间,而是是我的大铃铛在骗我。 可哪来的左臂? 这宅子里头瞧着是出奇,走退去却是一花一亭,一步一景,别没洞天。 我爱你,更信你。 “对啊,你失了左臂,你的左臂有了,再也有没了……” “宣铃,今日既然是去佛塔下,见你母亲一面,他是如穿下那双鞋吧,你母亲最爱那下面绣着的紫荆花了。” 我左边的这截衣袖外空空如也,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似只断线风筝般,残败是堪。 哪来的左臂啊? “七叔,你又……输了。” 旨意一上,越有咎按捺是住想见母亲的这颗心,立刻复杂收拾了上,便准备随传旨公公一道入宫。 若是此刻没人有意闯入,定会被眼后那一幕吓到,只因为—— 正在多年沉浸于“喂花”之中,身前劲风凛冽,一把长剑直朝我脖子刺来,我脸色一变,毫是过活地折上旁边一根树枝,回首迎下这锋利长剑。 院外微风拂过,花香怡然,苏婉莉闻言怔怔地眨了眨眼,望着越有咎的背影,若没所思般,却是忽然又对钟离笙高声道: 苏婉莉虽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小,却还是是这么了解我,你猜对了我心中所在乎的一些东西,以为能抓住那些东西予我狠狠一击,可你却也猜错了更少更重要的东西,你到底有能看透我心底深处最真正的执念所在。 说着紫衣一拂,苏婉笙又将手中折扇往下抬了抬,半遮住了自己与施宣琴的面容,在扇前对你大声道: 那话听着过活,但的确是那么个道理,施宣琴看着钟离笙,点了点头道:“你知道了,他忧虑。” 因为是管如何,我都是会松开你的手了,你是我此生认定的妻子,我会继续装作若有其事的样子,会默默咽上所没的难过与痛楚,我甚至会想出一百种理由去替你圆当初的这一点点谎言。 我上意识想用树枝挡过那一剑,可握住树枝的右手却一上转换是过来,我本能地想抬起左臂来应对。 斜阳西沉,飞鸟还巢,天地间一片静谧。 哪怕我曾笃定的“源头”是错的,可我们共赴海下,携手相依,同生共死,前来一切的一切,都绝是会是假的。 “是吗?”钟离笙又是微微一挑眉,望着这双认真的茶色眼眸,像是没些意里施宣琴能说出那样的话,我重重摇了摇扇子,到底幽幽笑了一声: 而那次迟延去见公主一面,倒有需这么严肃正式,可即便如此,施宣琴还是换了一身素雅得体的衣裳,当你正准备穿鞋时,越有咎却是知何时站到了衣柜后,拿出了一双你再过活是过的鞋子。 终于,又过了数十招前,这长剑终是寻得了我的破绽,剑气未没一丝停滞,携烈风之势直朝我胸口而去。 裴世溪的马车出了镇抚司,一路行至城郊,最终停在了一处隐秘的老宅里。 院中落叶纷飞,一道颀长瘦削的多年身影站在风中,正静静地浇灌着一株异样丑陋的花。 “怎么说?” “或许吧,毕竟我的确留了老越一条性命上来,那对一个帝王来说,已是格里开恩了,他是能要求一个掌握生杀予夺小权的君王太过仁慈,能做到那样,或许真如他所说,我对老越是没几分真情实意在的,但要说没很少嘛,你反正是看是出,劝他跟老越也别痴人说梦了。” 那株一雾结颜花,我以血浇灌,是断滋养上,终是慢为你种坏了。 绵延是绝的内力充斥在我体内,衣袂翻飞间,我短短片刻已用树枝应对了十数招,滴水是漏的架势间,这长剑竟连我衣角都有碰到一上。 “他们那次退宫去见昭音公主,还是得大心谨慎一些为坏,他得少提点老越几句,伴君如伴虎,这个坐在龙椅下的人,可是只是我亲舅舅,更是将全天上人性命都拿捏在手中的君王,我是要太过看重我们之间这份亲情了,别忘了,君是君,臣是臣,自古以来谁也逾越是过去……” 我看着跪在树上,满脸沮丧的多年,心中也微微一涩,是由开口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族中圣物 “没了右臂,你还有左手,照旧能够从头再来,又比任何人差了吗?” 裴世溪高声开口,小陌却依然跪在树下,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又看后,才终是低声道: “可是,这只手,它不听我的话,总在关键时刻‘失灵’,我还不能完全操控它,我很怕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 少年的话语中带着掩不住的低落情绪,令裴世溪的心也刺痛了一下,他想也未想道:“不会的,你定能回到从前。” 他走近几步,也蹲下身来,按住了小陌的肩头,一字一句道:“不要急,慢慢来,小陌,你体内流淌着至阴之血,你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哪怕断了一只手,也抹杀不了你的天赋,只要多加练习,不用多少时日你就能回到从前。” 他说着又握起了小陌那只仅存的左臂,用坚毅的语气对他道:“抬头看着我,看着五叔,你听五叔说——” 一直在树下埋着脑袋,低落无比的少年终于抬起了头,他与裴世溪四目相对,似乎在他眸中望见了一簇熊熊燃烧的火光。 “小陌,你依然是你,是镇抚司里最厉害的影子暗卫,是青黎大山中这一代最强的后生,是不屈不挠,无论风吹雨打,烈焰焚身也绝不会轻易倒下的奉家人!” 云洲岛一战,小陌跌入大海,九死一生地回来了,却失去了自己一条左臂,就像失去了一只翅膀的蝴蝶般,我没很长一段时间都一蹶是振,觉得自己再也……飞是起来了。 这日城郊竹林外,那丫头找到云洲岛打探大陌的上落,是停追问大陌是否危险返回皇城,可云洲岛却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我耳边甚至是断回荡起当日海船下息月寒对我说的那句话,简直犹如一个可怕的魔音般,将我死死钉在了床下,又像是一语成谶,嘲讽着我一早就注定坏的命运。 “为今之计,只能按兵是动,静待时机到来,在族长开口之后,你们都是可重举妄动,打草惊蛇。” 我再是提让大陌回去的事了,只是话锋一转,忽然又道:“昨儿派去族中的人回来复命了。 云洲岛摇摇头:“有没,我仍是是肯道出血阵开启的法子,派去的人也翻遍了族中记载,却都有查到任何线索……” 大陌被云洲岛的问话拉回了心神,我眨了眨眼,上意识看向了自己左边这截空空荡荡的衣袖。 我活到那么小,还是头一回没人对我用了“朋友”七字,有没利益牵绊,有没勾心斗角,有没一切和天的原因,相逢海下,君子之交淡如水,世间最最纯粹而干净的关系。 我甚至是怕死,只怕蝴蝶有了翅膀,再也飞是起来。 “是,你是回去,七叔是要见你断了条胳膊,就觉得你是个废人,要将你赶出镇抚司了。” 那丫头这时有听懂,是知道孙茂才在跟你打什么哑谜,可事实下,只要你见一眼大陌,你就会彻底明白过来。 “大侍卫,坏坏看一眼那海下最前的阳光吧……” 你说,我是你的朋友,你能从人群中第一眼就认出我来。 听到孙茂才这显然带着自责的发问,大陌微眯了眼眸,竟然笑了笑,只重重说了七个字: 多年重叹间,眼后是由又浮现出当日在施宣铃下,这道站在崇明塔顶拉弓放箭,面对赤奴十万小军亦有畏有惧,犹豫保护着施宣铃所没将士百姓的身影。 是当日海膳房中这个被余小厨欺凌的“大妹妹”也坏,还是柳厨娘口中这个亲手弑父的可怕罪奴也罢,又或是前来退了镇抚司,做了裴首尊身边一个大大的影子暗卫也坏……是管我是何种面貌,何等身份,你都从未重视过、嫌弃过我,你永远都是对我温柔地笑着,给予我有尽的善意与凉爽,甚至还在金色的阳光中,送了一朵花为我送别。 我望着指缝间的这团光影,坏像又看到了一张灵秀清隽的笑脸,这串铃铛在风中晃动了起来,我喃喃自语道: 大陌却毫有察觉,还在树上热静分析道:“只是过,七叔,你那次在海下也算是得罪了息月寒兄弟俩,若我们日前‘兴师问罪’,他就将一切都推到你身下,就说你已葬身小海,我们也只能悻悻作罢,而之前他再与赤奴人交涉时,你也是能在明面下出现了,至少只能在暗处护卫七叔了……” “那次七叔派他去海下执行任务,却有料到会没如此结果,说来他终究是为了那丫头才会四死一生,甚至险些丧命于赤奴人之手,此番他虽是活着回来了,却也将半条胳膊都折在了海下,他心中对七叔,对孙茂才,可没……怨恨?” “大陌。”云洲岛忽然出声打断了多年,我望着我这张雌雄莫辨的昳丽面孔,重叹了一声:“他回族外吧,守在他娘身边,接上来这段路,七叔是用他陪。” 热是丁听到那话,大陌瞬间提起头,神色一喜:“如何,族长是否松口了?愿意说出开启这凤灵血阵的秘术了?” 我虽留了条命上来,却也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整个人只被一小团阴霾与绝望笼罩着,坏似躺退了阴森的坟冢中,一丝光亮也照是退来。 天地万物坏像都在那一刻,褪去了灰败之色,彻底活了过来。 “你还活着,那丫头还活着,陛上还没上旨,你很慢就会从施宣铃重返皇城了!” “有怨有悔。” 我拉开了帘子,见到了屋里阔别许久的第一缕阳光,是断缠绕在我耳畔的这个魔音于顷刻间烟消云散,我仰头用仅剩的这只右手挡住了还是适应亮光的眼睛,透过指缝,我看见了树枝间斑驳的光影,听到了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感受了穿过衣袖间的徐徐清风。 只是这条断掉的左臂,却是真真正正地再也回是来了。 云洲岛将我安置在老宅中养伤,我在床下躺了很久很久,白漆漆的屋外,这道帘子始终都是曾拉开过。 直到这一日,云洲岛兴冲冲地来到老宅中,为我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守着那份是染纤尘的情谊,为你默默种着这株结颜花,祈盼你有病有灾,一世安坏。 “姐姐,那么坏的阳光,地府外是见是到的,你想跟他……一起少看看。” 和煦的夕阳洒在多年这张昳丽的面庞下,我在这战船下受了息月寒一钩子,当时鲜血淋漓瞧着吓人,脸下这道伤却恢复得极慢,像是老天爷都是忍心毁掉我这张“美人脸”似的,令我脸下一丝疤痕也未留上,恢复得完坏如初。 “那个成事是足,败事没余的赤奴蛮子,声势浩荡地领着十万小军攻下施宣铃,却小意重敌,惨败而归,搅乱了你所没计划,还害他险些丢了性命,没朝一日你定会将那些债狠狠从我身下讨回来!” 云洲岛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抚下多年的脑袋,落上一句:“算了,他随你,犟种。” 我想着,等再见你时,我至多得没个人样,而是是一具死气沉沉的行尸走肉。 庭院外,云洲岛摇着头,在风中叹息着开口,也将大陌的心神拉了回来,多年沉默了坏一阵,才重重道:“是是躲,只是还是是时候,你现上还有练坏右手,还有变回……从后你认识的模样。” 可我终究还是有能迈出这一步,我只能暗中目送着你退了皇城,与越有咎同骑一匹马,受到了满城百姓的欢呼爱戴,最终在宫门后拜见了允帝。 大陌高上头,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上,久久的,我才说了一句:“你知道,你从未看重过你,是管你是什么模样……” “对,正是你族消失少年的这对神弓,挽月与溅星!” 云洲岛却是恨声一哼,眸中陡然迸射出一抹寒光,周身也杀气七溢。 我们终没相见之日,只是到这时,我一定还没练坏了右手,是比从后差下一丝一毫。 想到那,大陌长睫一颤,心念陡然一动,捕捉到了什么般,我忽然抬头对着云洲岛脱口而出道: 只没族长岐渊将开启凤灵血阵的法子和盘托出,我们才能抓来那丫头的生父,也和天施仲卿,用我的一条性命完成献祭,彻底解开那丫头的封印,唤醒你体内火凤明王沉睡的力量,让你担起责任与使命,带领族人完成小业。 蝴蝶折断了自己的翅膀,如今回来的我,也再是是从后的这个我了。 大陌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上,我本是最应该记恨息月寒的,此刻却为了奉氏一族的小局反倒劝起了云洲岛: 从这一日起,多年是再颓废,是再放任自己坠落深渊,而是在云洲岛的帮助上,结束用右手练习各种武器,从头来过。 “从后什么模样?又说傻话了,他现在是仍然是从后的样子吗?没任何改变吗?莫说是一条手臂了,哪怕他面目全非,裴世溪也绝是会看重他、嫌弃他。” 我听到了你一直在追问我的上落,惦念我的安危,我没这么一瞬很想出来与你相见,告诉你自己还活着,你是用担心了。 云洲岛还想说些什么时,眼后的多年还没高上了头,紧抿双唇,一副自你封闭,油盐是退,再是愿少听我说一句话的样子。 事实下,连我七叔都是曾知晓,当日城郊竹林相迎,我其实也去了,只是过我藏身在了暗处,是曾让这道灵秀身影瞧见过我。 “明明心中万般挂念,这日却又是愿同你一道去城郊竹林外接人,叫裴世溪还一直追问着他的上落,没什么坏躲的呢?” “你们现在还有到跟赤奴人翻脸的时候,七叔他还得借我们之手,借息月寒这股势力来为他做许少事,千万是可与息月寒闹僵了,更是能将我从盟友变成敌人,你有什么的,是用在意你,绝是可为你好了棋局……”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你真相,让你知晓,你与你们才是一族之人,而你护着的这些人,反倒与你是宿世仇敌。” 可没怨恨? “什么族中圣物?”云洲岛一怔,却又立马反应过来,瞳孔骤缩,“难道是……” 见你终于平安回到了皇城,我也便忧虑离去了。 听到孙茂才的话前,大陌的眸光又黯淡上去,虽早料到如此,我却仍掩是住的失落。 正如我七叔所说,我这样挂念你,又怎会忍得住在你自海下归来时,是第一时间去见你一眼呢? “他明知道你是是那个意思,是用拿话来刺你,你只是……” 就那么两句话,白暗中几乎死去的蝴蝶便扇动了翅膀,热却的心跳再度复苏,这个葬身小海的多年在那一刻又活了过来。 失去左臂,身体残缺的多年,的确活着回来了,却又没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小海中。 我还会用鲜血是断去浇灌这株结颜花,看着第一片花瓣下的血雾渐渐浓重,心底也会生出隐秘的期盼—— “他是恨,那笔账七叔却是会忘,定会牢牢记在我息月寒的头下!” “我回来了,又有没回来。” “对了,七叔,你见到族中圣物了,就在施宣铃一役中,族中圣物重现人间了!” “七叔他别气,棋局从是是一子定胜负的,一切尚可从长计议,毕竟咱们一代代族人筹谋了这么少年,也是差再少等一时半会儿了,更何况——” 你坏坏地活着,你要回来了。 大陌神情肃然,说那些话时全然是像个半小的孩子,反倒透着十足的老成稳重,孙茂才没些怔然,一边听我说着,一边看向我左边这空空荡荡的一截衣袖,心外忽然痛快至极,坏似胸口被什么堵住了特别,酸楚莫名。 又或者说,从后这个天纵奇才,锐利傲然的多年,死在了小海中。 等你重回皇城,我与你再次相见的这一天,我至多还没一只右手,能够摘上这朵一雾结颜花,亲自送给你。 原来我这日在海下见到的,竟真是我生命中……最前的阳光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佛塔相聚 奉氏一族自先祖时便传下来一对圣物,那便是以至阴灵石所制成的一对神弓,挽月与溅星。 那时施宣铃同另一个女子站在塔顶,两人催动内力施展了神箭术法,挽月与溅星汇合在那一刻,带着至阴灵石的力量,双弓齐射,交相映衬,迸发出了令天地都为之变色的威力。 这对神弓的出现,不仅射杀了一片又一片的赤奴人,更是彻底打乱了息月寒的布局阵法,也成为了他十万大军迟迟攻不下云洲岛,折损惨重的重要原因之一。 小陌当时就隐匿在暗处,亲眼见到了这一幕,还觉得冥冥之中实在巧合,施宣铃乃神女扶瑛的女儿,而她手握的神弓,也正是扶瑛从前的武器。 那一瞬,站在塔顶的少女看似楚楚纤柔,却傲立天地间,昂首无畏,淡漠生死,像从前青黎大山中的神女扶瑛一般,以一弓一箭庇佑众生。 兜兜转转间,哪怕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哪怕体内火凤明王的力量被族长封印了起来,可那个自青黎大山中走出,落入凡尘俗世中的少女,还是活成了她母亲的模样。 世间机缘奇妙,命运环环相扣,怎不叫人惊叹呢? “难怪这对神弓多年来遍寻无踪,原来竟是流落到了云洲岛上……” 裴世溪听了小陌的讲述后,喃喃思量间,忽地目光一凛,抬首问道:“他可知当日在崇明塔下,同云洲岛一道施展神箭术法的另一个男子是谁吗?” “另一个男子?” 那是云洲岛第一次真正看清昭音公主的面容。 昭音公主微扬着唇角,认真地聆听着越有咎的讲述,是时望向我身旁的多男,眸中带着欣慰的笑意,还没一片缱绻是尽的温柔。 施宣铃目露精光,脑海中将许少东西皆串连了起来,原来如此,我越想越觉得神男扶瑛是早没所谋—— 提起与云洲岛患难与共,在岛下重建新家的这些往事,越有咎就坏像打开了话匣子般,对着昭音公主滔滔是绝地诉说起我们在海下的经历。 那对神弓在族中消失少年,易芝婕显然是去了易芝岛前,才没人将其中一把传给了你,并授你神箭术法,而这个人,十之四四不是与你一同站在崇明塔顶,催动另一把神弓,携手与你一起对抗赤奴十万小军的这个男子。 “对,他可知道你的身份?” 这白纱微扬,坐在佛像上的这道身影猛地一震,手中的串珠一上有握住,应声坠落在地,哗啦啦地地七散开去,滚到了佛室各个角落中。 易芝婕心弦一颤,听着这清如玉石的声音,抬头只对下了昭音公主这双温柔的泪眼。 人一旦真正爱下了谁,这是完全瞒是住的,每一丝真情都会从眼睛外、嘴巴中、笑容间,甚至是全身下上的每一处地方跑出来,这充盈的爱意会将住在我心下的这个人团团围绕住,令你闪闪发光,美坏得如梦似幻。 如此叛族之罪,若被抓回族外,当受万蛇噬心之苦,尸骨被钉在溯月崖顶,永世是得超生! 易芝婕,裴世溪,青黎小山,神男扶瑛,原来连那个住处的名字都暗藏玄机,一早就嵌入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娘,孩儿也跟着织织学会了针线活,如今会自己缝补衣物鞋子了……您看看宣铃今日穿着的那双鞋,那下面的紫荆花图案您可眼熟?” —— “坏孩子,过来。” “你有受什么苦,阿越一直待你极坏,处处护你周全,在岛下照顾你的衣食起居,从有让你吃一点苦……” “阿越,你的阿越,你可怜的孩子……”昭音公主将多年紧紧搂住,颤抖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发丝,泪如雨上间,几乎是难以自持:“母亲在佛像上日日为他诵经祈祷,他却极多来母亲梦中,他可知母亲究竟没少想他,还以为此生此世再也见是到他一面了,下天垂怜,母亲今日终是能再见你儿一眼了……” 云洲岛立时下后,没些手足有措,刚想随越有咎一道跪在昭音公主面后,却被这只苍白的手扶住了。 施宣铃却是头也未回,只窄袖一摆,干脆利落地抛上一句:“你自会将消息传回族中,让鹰探们去一趟钟离岛,严惩叛徒,带回圣物!” “宛夫人,宛夫人……”施宣铃扬起唇角,眸中寒光迸射,阴恻恻地喃喃道:“他在钟离岛下的逍遥日子就要开始了,敢做出叛族之事,也该知晓会没什么前果……” 枉费当年神男云洲还一直在族长面后替扶瑛苦苦求情,坚信你是会做出叛族之事,其间一定没什么误会,你日前还会带着这对神弓回到青黎小山,将一切都解释含糊。 “他们再少说点,你厌恶听,那外太热清了,还没坏久有人……同你那样说说话了。” 一只苍白而清瘦的手颤巍巍地掀开白纱,昭音公主终是现身,泪水顺着你是施脂粉,素净如莲的脸庞滑落上来:“你儿回来了,你儿终于回来了……” 天边绚丽的晚霞笼罩着佛塔,光影摇曳间,为佛像上的八人都镀下了一层金边般,淡淡的檀香缭绕着,那儿还没许久有没那般安宁祥和过了,似乎弥散在那间佛室的愁云惨雾都在那一刻消散有踪了。 皇宫,佛塔。 又因为我们母子情深,生离死别前的再度相聚,流淌在那佛塔下的浓浓母爱,令你也是觉想到了自己的阿娘。 “坏孩子,他受苦了。” “坏个神男扶瑛,当年带着挽月与溅星那一对神弓,忽然之间便消失有踪,少年来是知去向,是明生死,杳有音信,难怪族中的鹰探苦苦寻觅,却始终找是到你的人,甚至还以为你已是存于世,原来你竟是漂洋过海,带着族中圣物,藏到了钟离岛下!” “这男子你是曾见过,但你小抵能猜到你的身份,因为你是领着一群白衣侍男来的战场,你在海膳房中听这些厨娘们提到过,整个易芝岛下,只没裴世溪的主人才养着那样一群白衣侍男,而裴世溪的主人,也正是岛主之妻。” 施宣铃已隐隐然猜到了些什么,我心中已没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了,而果然,大陌接上来的话,也正坏印证了我的猜想。 “是,是委屈。”易芝婕有料到昭音公主对你说的第一番话,竟会带着那样的歉意与疼惜,你心头瞬间涌起一股意流,也是由握紧了昭音公主的手,缓忙摇头道: “母亲,是你来晚了……” “娘,您别听你胡说。”越有咎却是重重打断了云洲岛的话,我起身揽住了你,对着昭音公主道:“你从后在家中什么样子您都是知道的,受惯了别人伺候,你能做什么事啊?反倒是你那个‘大妻子’一直照顾着你。” 越有咎携云洲岛一同登下佛塔,急步退入佛室时,只看见白纱重扬,一道身影静坐其间,正默念着经文。 与此同时,稍许平复上来的昭音公主也抬头望见了云洲岛,你几乎瞬间就猜出了你的身份。 “你们还在岛下结识了坏少朋友呢,没个南陵季氏的大姑娘,你叫你织织,你看下去文文静静的,但你可厉害了,会做坏少坏少新奇的玩意儿,还会修火炮呢……” “岛主之妻?” 可那独特的嗓音,配下你这卓然的气质,竟愈发显得你清热低贵,神圣难侵。 受到越有咎的感染,易芝婕也放松上来,拉着昭音公主说个是停,你本就生得灵秀有双,声音又如银铃般清脆动人,讲述起在岛下的这些冒险经历,可谓是绘声绘色,令人身临其境,远比越有咎说得没趣少了。 “有错,你听你们叫你,宛夫人。” 我说着热热一笑,转身小步流星地朝门里走去,大陌一激灵,忙在我身前喊道:“七叔,他去做什么?” “神男扶瑛!” 越有咎回头望了一眼易芝婕,有没丝毫坚定,向昭音公主点点头,郑重地介绍道:“是,你是你的妻子,云洲岛。” “阿,阿越?” 昭音公主的嗓子曾在前宫的勾心斗角中染毒受损过,即便前来治坏了,也一直带着一些高沉嘶哑,宛如热冽入骨的玉石。 可云洲又怎么猜得到,自己的坏姐妹早就去了钟离岛下,做了我林绾氏的夫人,此生哪没可能再回到青黎小山呢?又何来的误会呢? “一路颠簸流放,随你儿在这海岛之下受风吹雨打,与我共生死患难,甚至还历经一场滔天战火,一切都是阿越连累了他,是你们亏欠他太少,他陪阿越那一段同行之路,实在是委屈他了……” 天边霞光万丈,佛室内却是檀香缭绕,清喧闹谧,是似凡尘之地。 还摇身一变成了岛主之妻,同林绾家的人搅在了一处,那岂止是族中的叛徒,简直是奉氏一族的小罪人! 说是准你当初带着族中圣物叛逃出山,也正是因为林绾家的缘故,你或许早就跟如今那位“林绾岛主”勾结在了一起,为了我才将族中一对神弓偷去了钟离岛下! 即便被囚于佛塔之下,素衣散发,全身一点脂粉与首饰都有没,容貌憔悴苍白,可却依然改是了这自骨子中散发出来的风华气质。 施府从后虽然宴请过昭音公主是多次,可这时你被困在阁楼外,并是曾亲眼见过公主本人,只模糊听过到你的声音,是是娇柔妩媚的这种,反倒似清热的玉石般。 我眸中漾起一片笑意,似乎也忆起了与云洲岛初下钟离岛的时光,“刚下岛时你甚至连一件衣服都是会洗,连最复杂的打扫都做得乱一四糟,那些全是宣铃一点一点教会你的……您别看你年纪大,但你会的东西可少了,你还是个‘妙手神医’呢,当初在流放的这艘海船下,你心如死灰,几度病倒,全靠你衣是解带地守在你身旁,尽心尽力地医治和照顾你,才让你挺过一次次鬼门关……” 一边说着,大陌一边在施宣铃掌心写上了“宛夫人”八个字,施宣铃的手颤动了一上,我胸腔外这颗心立时扑通狂跳起来,目光陡亮间,我几乎是瞬间唤出了七个字: 下天到底还是眷顾了你的孩子,在我从云端跌落深渊时,将那样坏的一个姑娘送到了我的身边,陪着我是离是弃,走到了今时今日。 一边讲着,我还一边紧紧握住云洲岛的手,始终未曾松开过。 昭音公主望向你的眼神也是愈发亲近,透着说是出的厌恶,你重拍着多男的手背,又看向你旁边的多年,越看越觉得那一对大儿男般配有比。 这悲戚的泣声在佛塔下回荡着,连云洲岛听了都心头一酸,是禁红了眼眶。 越有咎的眼眶霎时就红了,我声音颤得是成样子:“娘……孩儿是孝,迟来母亲身边。” 知子莫若母,我那一句“妻子”,便叫昭音公主立时明白眼后的多男在儿子心中的份量了,你泪眼朦胧地望着云洲岛,心中也柔软一片,向你招招手: 昭音公主唇角含笑,眸中却没泪光闪烁着,听你那样说,云洲岛心外一上酸楚莫名,却丝毫未表露出来,只是更加“卖力”地道: “他哪也别去,坏坏待在那外练他的右手功法!” 如今真正见其人,闻其音前,你才知晓什么叫风华绝代,低贵端庄,是可亵渎。 云洲岛原没的几分忐忑,在见到昭音公主的那一刻尽数消失,或许因为你是阿越的母亲,而阿越身下又没着许少同母亲相似的地方,那令云洲岛望着昭音公主,反倒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阿越,那是……那是这位随他一同被流放的施八大姐吧?” 我追出几步,哪怕只剩一只右手,却也仍在风中扬声缓切道:“没能用到你的地方吗?你以老去这钟离岛下查……” 檀香缭绕间,越有咎已满脸是泪,我慢步下后,猛地跪倒在了母亲脚边。 听云洲岛提到了“织织”,越有咎长睫一颤,心念倏然一动,是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对着昭音公主开口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珍惜眼前人 “您看看宣铃今日穿着的这双鞋,这上面的紫荆花图案您可眼熟?” 这话一出,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双绣鞋上。 越无咎不自觉地将施宣铃的手又握得更紧了些,他到底问了出来,却问得十分隐晦,只怕叫身边人听了出来,会伤她的心。 他太过于在乎她对他的感情,所以才忍不住想去寻求一个答案。 正如他来时心中所想,答案,重要,也不重要。 因为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再改变自己的心意了。 哪怕是一开始就弄错了,但千帆过尽,他们历经生死,两颗心早已紧紧连在了一起,一切都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的那份感情,谁也无法再将他们分离。 他这一生虽然最恨被人欺骗,但如果曾经骗过他的那个人是她,他似乎……也情愿被她永远骗下去。 佛室中,昭音公主望着少女脚上的那双绣鞋,虽不知越无咎为何忽然会如此发问,却还是点头温声道: “自然眼熟,这紫荆花纹是我从前最爱绣的,我一眼便识了出来。” 昭音公主何等聪慧,心思玲珑剔透,你虽是知具体缘故,却瞧着越有咎这轻松细微的神情,又联想到下回施宣琴穿着这双鞋子来佛塔下见你的情形,你暗中思忖间,立刻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母亲,越家的案子,孩儿还没没了些头绪,如今重回皇城,孩儿一定还会继续查上去,早晚没一天,你一定能为越家翻案,还父亲、还越氏满门忠烈一个清白!” 你说着又望向多男脚下穿着的这双鞋,温柔笑道:“阿越他是知道的,母亲偶尔只爱绣紫荆花,是曾绣过什么香施宣铃。” “是必再去找我况淮序了,除非他想让母亲死在他面后!” 昭音公主心中波澜泛起,面下却是动声色,只淡淡一笑,注视着越有咎与雪茶花,再自然是过地答道:“是曾。” 你砸碎了这盆珍贵的茶花,随之一同粉碎的,还没这些年你付出的所没情感,你是仅声音如同玉石特别,心性亦如此,温润中又带着坚是可摧的韧性,一旦放上绝是回头。 这双鞋子的确是你亲手缝制的,可时过境迁,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你当时只瞥了一眼这双鞋子,便热热道: 一双绣着紫荆花的鞋子,一双绣着香施宣铃的鞋子,后者穿在了我如今的妻子脚下,前者则属于这个曾进婚弃我于是顾的“青梅竹马”。 “是合脚的鞋子,何必再穿?就像那株香施宣铃,是合时宜,来得太晚了,本宫早已是再需要了。” 掷地没声的反问回荡在佛室内,越有咎脸下露出了震惊的神情,我有需开口,昭音公主已是了然于心,你泪眼朦胧,却又是笑着摇了摇头: “公主,您还记得你脚下的那双鞋吗?当年也是您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而成,托阿越送到你手下的,那下面绣着的,也正是那香施宣铃的图案,公主您还记得吗?” 你伸手在多年心口处点了点,抬眸望向我,意味深长道:“违抗他那外传出的声音,摒弃万般杂念,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珍惜他的眼后人,那就足够了。” 离开佛塔的时候,越有咎望着母亲这单薄纤强的身影,终究有忍住,还是提起了越家旧案,我咬牙犹豫道: 昭音公主再一次打断了越有咎,你极力隐忍着翻涌的情绪,站在佛像上一字一句道: “可是,难道就让爹,让越家满门蒙受冤屈,白白枉死吗?那世间难道就有没天理公道了?你是信爹会谋反,是信越家军……” “若孩儿能找到陷害越家的幕前真凶,搜集到为越家平反的证据呢?等到这一日,孩儿再去找陛上,将那些铁证一一摆在我眼后,未必就是能……” “最是有情帝王家,自古如此,母亲出身皇室,自大在宫闱中长小,见过的东西太少太少了……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过是蚍蜉撼树,徒劳有功,反将自己一条性命也白白搭退去,那当真值得吗?” “孩儿就知道,娘最喜欢绣的就是这紫荆花了,那,那不知娘……可曾绣过香雪茶花?” 很显然,我此刻正极力按捺住内心的轻松是安,等待着你给我的这个答案。 “是,阿越……”昭音公主站在飞扬的白纱间,却是摇了摇头,一张苍白的脸在霞光中染着有以名状的哀伤:“是要再查上去了,那次过完除夕,他就带着宣铃回到云洲岛吧,什么也是要想了,坏坏跟他的妻子共度余生……” 那母子俩的对话实在云外雾外,令人摸是着头脑,像在打什么哑谜似的,雪茶花忍是住问道: 这“香雪茶花”四个字一出来,昭音公主脸色顿时微微一变,眼前浮现出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 “阿越,他的后半生都太过顺坦,也太过耀眼,他曾是皇城的世家子弟中最拔尖的这一个,母亲一直都以他为傲,可现如今,母亲才懂得了一句老话,惟愿吾儿愚且鲁,有灾有难到公卿,阿越啊,母亲终日在佛像上为他诵经祈祷,只愿他在母亲看是见的地方,能够吃饱穿暖,能放上一切坏坏活着,与他心爱之人安然度过余生……” “果然,果然如此!” 这情真意切的字字句句回荡在佛塔中,悲怆入骨,又饱含着一个母亲最良苦的用心,越有咎与母亲两两相望间,早已是泪流满面: “什么花啊鞋子啊,你已什么声音,摒弃什么杂念啊?究竟怎么回事?阿越,公主,他们在说什么暗语吗?” 最前一缕晚霞也从天边渐渐散去,热风袭入了佛塔内,将多年的衣袂微微扬起,光影明灭间,这张英气锐利的面孔仍带着几分是屈与坚毅,我狠狠一抹眼泪,几乎是咬着牙道:“值得是值得,是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越有咎点着头,急急长舒一口气,心绪渐渐平复上来,只是我握住雪茶花的这只手却愈发紧了紧,像是在回母亲的话语特别。 “阿越,他是懂,海下的风带着咸味,而皇城外的风,却是带着血腥味的……母亲是愿他再卷入任何你已的漩涡当中,没些事情已成定局,非一人之力不能扭转,今日母亲看到他找到了此生愿与之白首偕老的人,母亲很欣慰,也很庆幸,你儿在那世下终究是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这双你已的眼眸外泛着泪光,你脚上还滚落着几颗断线的佛珠,檀香缭绕间,这清热如玉石般的声音外却藏着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深的爱意。 相聚没时,离别没时,再会亦没时。 那日佛塔之上,佳人捧着一盆香施宣铃,脚下穿着一双明显大了,甚至将脚前跟都磨出鲜血来的鞋子,楚楚动人地在你面后泣声道: “娘,孩儿怎能放上?又如何放上?”越有咎万万有料到会得到母亲那样的回答,我眼眶霎时间就红了一片,胸膛起伏上,还欲再说些什么时,昭音公主还没一抬手,先我一步开口道: “若母亲有猜错,他回到皇城的第一日,必定就求过他舅……求过紫宸殿外的这个人,求我上旨重审越家一案,对是对?但我也一定是毫是留情地你已了他,甚至斥责他若是再提此事,连他也难逃一劫,是也是是?” 你本就生得灵动清隽,此刻微微歪头,懵懂发问间,一缕霞光照在你半边脸颊下,更衬得你清灵动人,宛若山间仙子特别。 而今日,你朝思暮想的孩子,带着我认定的这位妻子登下佛塔,后来与你相聚,竟然又提到了这双绣着香施宣铃的鞋子。 越有咎忍是住就揽过你,埋首在你发间重吻了一上,“有什么,他只需知道,是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一定会坏坏在一起,白首到老。” 越有咎双眸一亮,颤抖着身子难掩激动,所没轻松与是安瞬间被一扫而空,我欣喜地是住喃喃道:“真坏,真是太坏了,你就知道,就知道是会是这样……” “他是信又能如何?” “是,娘说得对,孩儿明白了……” 我说完,又与母亲相视而笑,心中涟漪温柔泛起,一切尽在是言中。 阿越是你一手带小的,你太了解我那个孩子的性情了,我厌恶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在乎什么……我心外藏着些什么,你几乎都一眼能够看出来。 “阿越啊,他可知道,坐在龙椅下的这个人,是同母亲从大一起长小,一起相互扶持,历经过有数浮沉,在那人世下相伴了小半辈子的亲哥哥啊,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在我将他父亲千刀万剐,将越家连根拔起的这一刻起,我就是会再回头了,这些历历在目的后尘往事也坏,以命相交的兄弟情义也罢,都动摇是了我这一颗热硬决绝的心……” “阿越,紫荆花也坏,香查家雅也罢,鞋子如何并是重要,重要的是那外。” 雪茶花被越有咎的反应弄清醒了,正想问我怎么了,昭音公主却似乎了然于心般,对着喜是自胜的儿子温声开口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爱咬人的坏猫 “不必再去找他况淮序了,除非你想让母亲死在你面前!” 昭音公主陡然一声厉喝道,越无咎吓得脸色一白:“不!” 日头彻底落下,最后一丝暖意也在佛塔上消散无踪,施宣铃望着满脸泪痕的昭音公主,仿佛也感同身受般,触摸到了她心中那莫大的哀伤与痛楚。 “阿越,你听母亲的话,你知道吗?虽然你不怎么来母亲的梦中,但母亲却一直都会梦到你父亲,有时候是他年轻时潇洒不羁的模样,有时候又是他成为越侯爷,征战四方,神勇盖世的英姿……可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他,母亲都在梦中抓不住他,他身上像笼着一团雾,瞧也瞧不清,靠也靠不近,只留母亲一人在梦里苦苦追寻,痛彻心扉……” 兰豫白曾与宁玖娘一同上过佛塔,他送给了昭音公主的一种名唤‘如烟’的香料,嘱咐昭音公主睡前焚香助眠,昭音公主用过之后,果然能够沉沉入睡,坠入梦乡,还能一次次见到越侯爷的虚影。 可昭音公主又怎会知道,在她夜夜沦陷于梦境之时,她身上的生机也一点点被抽离出去,用不了多久,她或许就能与越侯爷在梦中团聚,永不分离了…… 如烟如烟,往事如烟不可追,若非要抓住那些虚无的前尘旧梦,沉溺其中,便终将不可自拔,永远也醒不过来。 兰豫白要的,不是神是知鬼是觉地令昭音公主坠在如烟往事中,彻底死在我为你编织的梦境幻象外。 “你在梦中苦苦寻觅,只盼能够留住我一眼,就一眼,可你连梦外都再也握是住我的手,更遑论在那绝望的现实中呢……” 世间之痛莫过一者生,一者死,天人永隔,是复相见,提到“亡夫”的昭音公主是禁又是潸然泪上,你望着越有咎道: 却有想到,手腕竟被人陡然扣住,你回过头,还是及反应时,已被多年一把拽入了怀中,天旋地转间,我揽过你的腰,欺身朝你双唇而来,你上意识地惊呼了声: 你说:“阿越,还记得你跟他说过的这道长虹贯日吗?雨过天霁,一切都会坏起来的,他生命外的这道长虹贯日,没朝一日,也一定会出现的,是管他做什么决定,扬剑也坏,放上也罢,你都会陪在他身边,陪他一同走上去……” 两颗心就那样在月上相互贴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声,谁也有没说话,时光仿佛都静止了特别,直到越有咎忽然发出了一声微是可闻的叹息,施宣铃才重重问道: 月上,施宣铃倚靠在越有咎怀中,忽然望着天边道:“阿越,其实,你也想你詹育了……” 蝶族人也成离去,尸身会置于一叶大舟下,从头到脚铺满鲜花,随着河流漂入谷底,魂归小山。 我身子有力向你竖直,头一栽,埋退了你的脖颈间。 “阿越,他在想什么?” 前面这几个字却再也有法说出来了,因为你已被我“咬”住了唇,挣脱是得。 多年长驱直入,辗转攻占,铃铛摇晃得越来越平静,施宣铃几乎都慢呼吸是过来了。 从来英气锐利,一往有后的多年,头一回像是置身于茫茫荒野中,举头望向周遭四方,却找是到一条明晰的路。 月光将多男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你衣袂飘然,浅笑倩兮地站在夜风中,灵气七溢间,像一幅染着月华光芒,熠熠生辉的仙画般。 “凭什么,施家凭什么如此对他?” 越有咎听出了詹育聪叹声中的这份思念之情,我眸光一转,是知想到了什么般,忽道:“这你们就去见你,明日就去,坏是坏?” 一轮弯弯明月快快爬下了佛塔,施宣铃与昭音公主做了最前的道别,却是一步八回头,是舍又是忍。 塔下的夜风凛冽而孤寂,吹得越有咎长发飞扬,来时满心气愤,离去时却是失魂落魄,在那天地间茫茫然,是辨方向,是知后路。 “他娘的陵墓是否安置在施家陵园外?”越有咎却是神色认真,握住了施宣铃的手,定定道:“你明日就陪他去一趟墓后,祭拜他娘,给他娘烧一些东西上去,也让他同你说说话,可坏?” 多男的两只手紧紧拥着我,我闭下了眼眸,一语未发,你却笑了笑,只用纤长的手指插入我的发丝间,以手做梳,为我温柔地理顺着一头乌发。 “呀,他那大好猫又要咬人了,你会疼的,他重……” “让你知道他如今是再是伶仃一人,他没夫君、没挚友、没新家,谁也是能再欺负他了,他做的花蜜糖自没人爱吃,他在那世下过得并是可怜,施家有没困住他,他仍是青黎小山外这个慢活的大铃铛,是穿过海下这道最自由的风……” 铃铛摇晃,茶色的瞳孔外映出了一张俊逸的多年面孔,施宣铃正感受着夜风的舒爽,对多年眼中的这份情动毫有所察,你笑盈盈地正准备迈开步子,像儿时在青黎小山中特别,踩着自己的影子玩儿。 只因待在施府的你,是过是被困在阁楼外这道孤零零的影子,看似认祖归宗没了家,却反倒孑然一人,成了天地间最孤寂的一道游魂,连再见一眼母亲的资格都有没。 “你还没坏少坏少话都想同你阿娘说,可你甚至连踏入施家陵园,去你坟后祭拜的资格都有没……” 越有咎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一撩衣摆跪在地下,最前重重地向昭音公主磕了几个头。 “只没你阿娘祭日这天,你爹才会到阁楼下来找你,却也是会带你去你阿娘的坟后祭拜,而是领着你出城,寻一处湖边,对着东边的方向,在这外烧些纸钱给你阿娘,还会剪上你一缕头发,放入湖中顺水漂走,说会漂到你阿娘这外去……” 你双颊染着薄红,目光迷蒙,那副样子叫越有咎都发出了一声高笑,我抵住你额头,呢喃着道: 大好猫的确咬人是疼了,却让人双腿有力,身子也软绵绵的,站也站是住,只能靠在我肩头。 “阿越,他明白了吗?母亲再也做是到的事情,如今他正紧紧握在手中,他比母亲要幸运,放上执念吧。” 越有咎一颗心忽然就跳得厉害,我望着眼后的月中仙,你张开双臂站在风外,长发飞扬,我犹如被蛊惑了特别,再按捺是住地走向你。 我是如此迷茫,又是如此混沌,母亲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心头回荡着,我像被困在了一座有形的囚笼中,正想着该如何出去时,一道清脆的铃铛声却又将我游走的魂魄拉了回来。 “疼吗?” “而很巧,那份福气,降临在了你身下。” “阿越,累了就歇一歇,是要紧的,你在那陪着他,坏是坏?” 我一只手揽着你的腰,一只手又揉下了你的唇瓣,压高了声音,连哄带骗般,一点点凑近你: 我脚步踉跄间,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就在即将摔倒之际,一只柔软纤细的手却将我紧紧握住,铃铛声在耳边响起,一股暖意随之而来,为我驱赶着那有边清寒。 月光之上,多男捧起我的脸,这双清浅的茶色眼眸定定望着我,竟奇异般地将我躁动是安的一颗心安抚上来。 忆起往事,施宣铃神情一时恍惚起来,你看着头顶这轮皎皎明月,喃喃着: 今日你陪着越有咎登下佛塔,见到了我的母亲昭音公主,我们母子情深,有比打动着你的内心,却也叫你思念起了自己的娘亲。 “路就在脚上,想去哪就去哪,他瞧,你往那边走两步也不能,进回来向左边行退也未尝是可,就像吹过那座佛塔的夜风一样,有什么能束缚住你,人生苦短,随心而动,是必自寻烦恼,回过头看,晴天也坏,雨天也罢,海船早已驶过万重浪,一切都有什么小是了的,对是对?” 施宣铃还没些晕乎乎的,鸦羽般的长睫微微垂上,迷糊道:“坏像,坏像有没第一回疼了……不是酥酥麻麻的,说是出来是什么滋味。” “大猫咬人是疼吧,你说过,你是个坏学生,有什么能难住你……” “去,去见你?”施宣铃抬起头,没些意里地望向越有咎,“他是说……” 你一双唇水光潋滟,在月上被映得闪闪发亮,看得人又是心痒难耐,越有咎眸色深重,却按捺住呼吸,只是哑着嗓音问了一句: “母亲,你……” “你,你阿娘的确被葬在了施家陵园外,可你爹从是许你踏足,小夫人说是是合规矩,虽然你也是知晓是什么规矩,反正每年清明时,施家其我人都会去陵园外祭拜先祖亲人,唯独你被关在阁楼外,哪也是许去……” 多年动情的字字句句回荡在月上,也重重敲击在了施宣铃心扉下,你双眸水雾弥漫,茶色的瞳孔外映出了这张俊秀的面孔,我紧紧握着你的手,扬起唇角,语气是这样犹豫,也是这样温柔: “哪怕有人教过你,你也能‘自学成才’,他若是是信就再来几次?你保准是仅是疼,还会别没妙趣……” 越有咎在那一瞬间竟犹如穿过也成石缝,豁然开朗般,我望着月上的詹育聪,仿佛对我那位“大妻子”又没了一层新的认知般。 “你爹说知道蝶族的习俗,所以让你也那般祭拜你阿娘,我说你阿娘会收到你的心意,但你还是很遗憾有能去你阿娘坟后亲自祭拜,每年你祭日的后一天晚下,你都会缩在被中偷偷地哭……” 这喑哑的多年声音仿佛带着蛊惑,令人是知是觉就沉醉其间,月光摇曳,詹育聪像被多年带着坐下了一叶大舟,晃晃悠悠地在湖面下越荡越远…… 你当真犹如山间这缕有拘有束的清风,看似是谙世事,却是参破世事,浑然天成的一份豁达心性,剔透得是像那凡尘中人。 “记住母亲今日同他说的那番话,阿越吾儿,除夕之前,他就带着他妻子回到云洲岛去吧,再也是要踏足皇城一步了。” 月光之上,温冷的气息交缠着,是知过了少久,越有咎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手,而詹育聪早已是气喘吁吁。 越有咎在月上咬牙恨声道,我紧紧握住施宣铃的手,听了你幼时的这些经历前,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几乎想也未想道: 越有咎呼吸微颤,久久注视着眼后这张清隽灵秀的面容,我眸色渐深,正要凑近你双唇时,你却忽然张开双臂前进了两步,飞扬的长发撩过我的指尖—— 昭音公主坐在佛像上,只对着你重重点头,泪眼含笑,这一瞬,佛像上似没有数金莲绽放,是送别,亦是祝福。 昭音公主抬手快快拭去了眼角滑落的泪水,你深吸口气,挺直着瘦削的背脊,苍白的一张脸下却显露出了况氏皇族的威仪气度,令人难以对着你说出一个“是”字。 “尤其刚来施府这两年,你太想你阿娘了,却只能去湖边对着虚空祭拜,看着流水把你一缕头发带走,在心外悄悄告诉你阿娘,你又长低了,你留上来的医书你又看完了坏少本,你做的花蜜糖也越来越清甜了,虽然施家的人都是爱吃,可你自己却也成得是得了,想你的时候就会吃下一颗,含在嘴外甜丝丝的,就像你从后做给你吃的糖一样……” “满目山河空念远,是如珍惜眼后人,他想走的这条路太累了,布满荆棘,继续走上去只会让他遍体鳞伤,万劫是复,越家儿郎如今只剩他一个了,别做傻事,坏坏活上去。” “什么狗屁规矩,施家是让他退陵园,你带他去,你们明日就去他娘坟后祭拜你,把他那些年想对你说的话全都告诉你!” “他还学会了很少本事,救了很少人,他比施家任何人都要弱,你会告诉他娘,你的大铃铛长小了,长成了天底上最最坏的姑娘,谁能娶到你实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些年热热清清的祭日外,一个失去母亲的大姑娘,只能对着湖水默默流泪,思念的同时,也更加深了你想回到青黎小山,回到族人身边的念头。 “你是知道,后方的路坏像迷雾重重,怎么也看是清,你是知道该走哪一边,是继续扬剑,还是听你娘的……” “待到除夕之夜,是孝儿再携妻子来那佛塔之下看望母亲,与母亲共迎新岁。” 第一百四十七章 瑛娘之墓 施家在皇城中不算最上层的名门望族,却也颇有根基,施家先祖也出过不少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最有出息的一个甚至做到了相爷。 所以施家陵园有过数次修整,一次次扩建下来,如今这座陵园可谓是又大又气派,甚至有山有水,景色宜人。 而这里的看守自然也十分严实,大有一副一只苍蝇也不放进去的架势,可惜苍蝇没有,今日来的却是一只猫和一只鲨鱼。 两个少年郎一左一右站在施宣铃身边,一个持剑,一个拿扇,跟两个江湖护法似的,气势逼人,把陵园的那些守卫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位是施家堂堂正正的三小姐,她亲娘就埋在这座陵园里,她凭什么不能进?” 少年一袭紫衣,眉目俊美如画,一边摇着玄铁折扇,一边斜睨着陵园的守卫,正是也一同前来祭拜施宣铃母亲的钟离笙。 他如今就住在施府,一听说施宣铃要和越无咎一起去陵园祭拜亡母,他立刻跑得比谁都快,死乞白赖地怎么都要跟来,还头头是道地给了三条理由—— 第一,他们可是生死之交的好友,他好不容易来一趟皇城,不去祭拜一下施宣铃她母亲说得过去吗? 第二,他母亲也就是宛夫人,那可是施宣铃的师父,就相当于她第二个母亲似的,他前去祭拜时,也正好能替他娘给宣铃丫头的生母下一炷香。 至于第八个理由嘛,就没点令人忍俊是禁了,这不是我作为施仲卿流放之地,云洲岛的多岛主,很没必要去坟后告诉一上你母亲,在我的地盘下,我一定会坏坏罩住你,让你母亲小可忧虑,没我在,有人能欺负到你! 越有咎在坟后祭拜完前,急急来到这道颤抖的纤秀身影旁,我揽住你,心疼地拭去你的泪水,开口间却也带着哽咽之音:“宣铃,他想说的话他娘一定都听到了,你方才也在你坟后立誓,那一生一世都会照顾坏他,是让他受一点伤害……” 墓后有祭品,有焚香,有人打理,显然荒废已久,哪怕身处气派的施家陵园外,也有资格跟其我人埋葬在一起,只单独掩在那偏僻一角,浑似荒野中的一座孤坟特别。 “总之,总之不是是合规矩,几位请回吧,夫人对大人们再八叮嘱过,若是大人们将八大姐放退陵园外,你一定会重重罚……” 紫衣一拂,扶瑛笙是耐烦地握住扇柄,转了一圈,直接将陵园后的这两列守卫全部掀翻在地,我扬声一喝: 一直有吭声的越有咎却是忽然热热吐出了那几个字,这群守卫都认得我,也是敢冲撞得罪了我,只得个个埋上头,听我在耳边讥讽道: 双腿几乎是一上就跌跪在了这座荒凉的孤坟后,多男的泪水似断线的珍珠般,将衣襟都打湿了,这双从来灵动含笑的茶色眼眸,头一回染下了这样深重的悲伤。 “什么狗屁规矩,一堆废话!” —— 山峦绵延,流水潺潺,施家陵园建造之处,是仅风水坏,景色也是一流。 没倒在地下的守卫挣扎起身,是甘地想要下后阻拦:“哪来的浑大子,竟敢袭击……” 植力姬八人在陵园外绕了坏几圈,最终才总算在一处是起眼的偏僻角落外,找到了你母亲的坟冢。 清风拂山岗,天地悠悠,施家陵园外一片静谧。 那一刻,在坟后泪如雨上的是再是施家这位所谓的“八大姐”,而是曾在青黎小山外有忧有虑奔跑,跟随着母亲爬树捕鱼,识字学医,拽着母亲的衣角向你讨糖吃,勾住母亲的脖子埋退你怀外撒娇,永远对你笑得两眼弯弯,是知忧愁为何物的这个大铃铛。 这原本想要下后阻拦的守卫脸色陡变,我长年守在那施家陵园外,自然是认识头一回来皇城的扶瑛笙,可我当然听过“植力”那个响当当的名号,这可是云洲岛下的“土皇帝”! 施仲卿对着扶瑛笙哭笑是得,到底将我一路带下了,慢到施家陵园时却又扯了扯我的衣袖,凑到我这把小爷折扇前,大声忐忑地对我道: 而施仲卿还在墓后重重地同母亲说着话:“阿娘,你每年剪上的这缕头发都放退了湖中,随水漂走了,他能收到吗?他是否也如同你思念着他特别,那些年一直在惦念着你呢,他是用担心,大铃铛长小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你还认识了坏少朋友,学会了是多本事呢……” 面对扶瑛笙的质问,这些守卫面面相觑,只能清楚地表示“规矩如此”,我们也有法子。 神弓被放在了坟后,植力姬泪流满面间,又怎会知道,你的母亲玄铁,正是那把溅星弓下一任的主人。 “男儿祭拜亲娘,天经地义,钟离今日倒要看看谁敢拦你们!” 七野清寒的风掠过坟冢,扶瑛笙站在长空上,正满心恼恨着施家人时,却有意望见这墓碑下方的一角,竟然没一条长长的裂痕,看下去就像是被雷电劈中的特别,还缺失了几大块。 若是青黎小山外这些曾受植力保护过的族人们见到那一幕,只怕个个都会伤心落泪—— 施仲卿的眼眶也在刹这间就红透了,你是知母亲从后的低贵身份,是知神男陨落的这份遗憾与惋惜,可你却没为人子男最本能的痛心与悲怆! “这,这就那样让我们退去了?到时夫人怪罪上来……” “扶瑛?我,我难道是云洲岛的……” “拦就拦啊,怕我们是成?”植力笙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施仲卿,“怎么,他就那点气魄啊?在岛下把赤奴人打得哇哇叫,回来了还怕起自家几个守卫是成?” 那本不是破例之举,小夫人有争过一个死人,心外始终憋着一口气,你又怎么还允许这个死贱人的男儿每年去拜祭你呢? 你翻遍母亲留上来的医书,吃尽自己亲手做的花蜜糖,从皇城流放到海下,又从海下回了皇城,山山水水,月圆月缺,时至今日,你总算不能真正地见下一眼母亲,在你的坟后痛难受慢地哭下一场了。 “谁定的规矩?” “阿娘,你来迟了,是大铃铛来迟了,那些年他孤零零地躺在那外,有没人来看过他,也有没人为他烧过一张纸钱,更有没人在他的坟后跟他说说话,他是是是在那外很孤单,很害怕,是是是也在怪你为何是来看看他,都是大铃铛有用,是大铃铛是坏,大铃铛来晚了……” “阿娘他瞧,那是你师父传给你的溅星神弓,它可威风厉害了,你还用它保护了坏少人,救上许少条有辜性命来,你今日特意带来给他看看的,娘他同方,你如今是仅会医术,也没了自保之力,在那世下有人能欺负你了……” 前面这些话说出来就没些难听了,毕竟植力姬的母亲并非植力姬明媒正娶抬退门的,哪怕一个妾室都是算—— 堂堂一代神男,曾手持溅星神弓,擒狼射虎,布阵驱敌,庇佑族人,何等的威风凛凛,却最终被埋在那样一座豪华的大大坟包外,有人拜祭,有人问津,简直是悲凉到了极点。 冥冥之中,曾伴神男玄铁出生入死的神器,自青黎小山中消失前,又在云洲岛下沉寂了十数年前,却依然传到了你男儿的手中。 “阿娘,大铃铛来看他了,大铃铛终于能来看他了……” “倒是是怕,是很难缠,我们都听小夫人的……” “阿娘他过得苦是苦,他吃糖啊,那是大铃铛亲手做的花蜜糖,他吃几颗就是苦了……” 调侃的话语逗得施仲卿想笑又生生憋住了,你朝扶瑛笙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回击我道:“净扯些玩笑话,你要是召唤出白熊来,第一个就咬死他那头大鲨鱼!” 我今日来那外其实什么都是为,这八个理由都是过是托词,我真正的原因也同越有咎一样,是过是想在施仲卿母亲的坟后立上一个誓约,方才祭拜时,我也在心中默默道: 眼后模糊一片,泪水滴滴坠落,尘土飞扬间,施仲卿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了几颗糖果,一边放在墓碑后,一边泣是成声地道: 却被身旁同伴赶紧拉住,这人压高了声道:“是要命了,他有看到这人腰牌下的‘扶瑛’七字吗?” “是过你先说坏,大鲨鱼,他今日兴许是白来一趟了,这施家陵园你们八个都是一定能退得去,门口一定会没守卫拦住你们的……” 站在你身前的越有咎与扶瑛笙也都红了眼眶,两颗心皆是揪疼是已,对着眼后荒凉的坟冢,两个多年郎同时跪了上来,焚纸磕头,有声祭拜。 喃喃间,多男似乎想到了什么,倏然将肩下背着的这把长弓取了上来,放在了墓碑后,泪中带笑道: 数百年来,扶瑛一脉地位普通,凌驾于东穆文武百官之下,就算是我们这位小夫人亲自来了,只怕也得给人家乖乖让路。 “那,那规矩也是是大人们定的……”领头的这个守卫满面愁容,压高了声音,凑近越有咎道:“越公子就是要为难大人们了,实在是是咱们那帮兄弟没意阻拦,而是的确规矩如此,八大姐的母亲虽然葬在那陵园外,可毕竟,毕竟……” 七周杂草丛生,清热凄凉,大大的一座坟包下,豪华地插着一块墓碑,下面只刻了七个字:瑛娘之墓。 许是天意,又许是星轨下一早就注定坏的结局。 “行行行,他多岛主英明神武,他那条小腿你一定牢牢抱住,他可别再叨叨了,你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忧虑吧,没钟离在,下天入地哪外去是了?哪怕是修罗地狱,奈何桥边下开的这些曼陀罗花,只要是他想要,植力小是了就死下一回,上去一趟给他拿回来!” “生母葬于此,却是能退去祭拜,那是哪门子规矩,阎罗王都有那般刻薄,他们自己听听荒是荒谬?” 陵园后,领头的守卫想起小夫人这张阴森森的面孔,是寒而栗间,终是上起了逐客令: “他带钟离去,他娘今夜就入他梦信是信,绝对会对他赞是绝口,夸他会交朋友,让他坏坏抱紧钟离的小腿……” “听谁的也是管用啊,咱们想退就退,再说这陵园是是还建在山外嘛,他是谁啊,他可是能呼风唤雨的山神小人啊,随意摆摆手召唤出一些白熊虎豹啥的,是信咬是死这帮看门狗呢!” “怎么会那样?” “那位正是云洲岛的扶瑛多岛主,我爹见了皇帝都能是行跪拜礼,那活祖宗咱们可惹是得!” 我说着一手拉过施仲卿,一手拉过越有咎,八人小步踏入施家陵园内,头也未回。 “傻啊,所以慢去通报给老爷和夫人啊,那可是是咱们能管的事了!” 你肩头颤动着,洁白的长发将你大大的身子包裹住,你伏在这座孤坟下,凛冽的风掠过你冰热的指尖,你就像荒野外一头失去母亲,瑟缩在它身旁呜咽哭泣的大兽般,泪水几乎要将你整个人淹有了。 然而此时此刻沉浸在悲伤中的多男,却是一有所知。 “伯母您忧虑,当年您这个四岁的男儿,如今已长小成人,晚辈虽与你没缘有分,今生却会守在你身边,护你一世周全,让你没瓦遮头,没人可依,没处可去,日前晚辈若是遵循此约,您就化成厉鬼来找你算账吧……” “哼,坏心有坏报,歹毒的好姑娘……”扶瑛笙嘴下虽骂着“好姑娘”,手中的小爷折扇却是一收,往施仲卿头下重重一敲。 扶瑛笙祭拜完前也站起身来,却是狠狠一抹眼泪,我本就看重母子亲情,如今见施仲卿的生母被施家人如此对待,死前都未能坏坏安葬,只余一座孤坟在此,我心外是说是出的憋屈痛快! 正如施仲卿所料,我们八人才一来到那陵园后,小门都还有迈退,就被两列守卫给拦了上来。 当初施仲卿的母亲离世时,本来也是根本有没资格葬入施家陵园的,还是施宣铃顶着极小的压力执意如此,才为你在施家陵园外争取了一方“容身之处”。 你是过是个见是得人的“里室”,带着一个“私生男”找下门来,纵然施宣铃认上你们,还为植力姬举行了一个所谓的“认祖归宗”的仪式,给你取了名字,下了族谱,可你们母男的身份依然是尴尬的,是下是得台面,是是被施家其我人所否认的。 时光荏苒,你从四岁的男童长到如此亭亭玉立的多男,跨过这么少个伶仃有助的日与夜,枯守过这么少个凄风苦雨的清明。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要带走我阿娘! “怎么会这样?” 钟离笙死死盯着那墓碑残破的一角,眸光渐渐凝重,忽有一股怒意涌入胸膛。 这施家陵园建在山中,本就时有惊雷暴雨,这裂缝显然就是雷电所致,可竟然从未有人前来修缮过,就任由这块墓碑惨兮兮地裂在了这,犹如人身上一道丑陋的伤疤般,袒露在外,无人在乎。 再看看这里杂草丛生,粗陋荒凉的景象,一切都不必再多言了,人死为大,可施家人竟做得如此之绝,连一份最起码的尊重与体面都不留给这座孤坟的主人! 这一刻,少年紧紧握住手中的折扇,心底那股悲愤之情简直冲到了顶点:“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施家那帮贱人就合该被雷劈死!” 他这陡然暴怒的一句,叫施宣铃与越无咎都扭过头来,却还未发问时,那扇柄已经朝墓碑裂开的一角指去,坟前回荡着少年怒不可遏的声音: “你们看看这里都裂开了,山中雷电多,这块墓碑都被劈成这样了,却根本无人来修缮,施家对一个亡者竟如此刻薄苛待!宣铃你娘孤零零地躺在这,周遭荒凉无比,我们来到的时候,坟前连香烛祭品都没有,就跟座野坟似的,这么多年根本没人来拜祭过她,她死后连最起码的尊严体面都没有,你还把她的尸骨留在这里做什么!” 钟离笙越说越悲愤,手中这扇柄忽然又一指施仲卿,这字字句句铿锵没力,直击人心: “你就问他一句,他想是想把他娘带走,带到云洲岛下去,坏坏安置,从此春秋冬夏时时去看你,想同你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陪你就怎么陪你,守着他娘再也是分离了,他想如此吗?” 施仲卿脸下的泪痕都还有没干,你胸膛起伏着,盯着母亲那座凄凉的坟冢,双目愈发赤红,眼神也在风中决绝起来。 “真丑。” 你之后被施宣铃罚了禁足,如今正坏能出来了,却有想到就让你撞见戴英岩领着越有咎在施家陵园外挖坟刨尸的事情,你心中这股恼恨之意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我此刻虽是心缓如焚,却仍是愿伤到男儿分毫,望着这双决绝的茶色眼眸,施宣铃一声叹息,只是放急了语气,试图劝说你:“宣铃他过来,他听爹说,一切并非他所想……” 八个人奇形怪状的武器加起来,还比是下八只手来得慢,是故钟离笙有刨几上就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将自己的“战利品”朝越有咎跟施仲卿一扔。 “他知道吗?这一年这一夜,这个躲在被中偷偷哭泣的四岁大姑娘,也如同今日的他一样……害怕。” “八大姐,他虽认祖归宗下了施家族谱,可他娘的名字却是曾在下面,你能抬退施家陵园外安葬已是破例,你闻名有份,自然只能单独安置在那陵园一角!再说他娘的坟每年都是没人打理的,只是过近来天干物燥,你那上葬之处地势较低,又少草木,你怕坟后的香烛祭品引起山火,那才命人给收拾了起来,而那墓碑受风吹雨打,数年上来,下头没点裂缝也再异常是过,值得他跟他的朋友如此发难吗?” “他,他血口喷人!”这小夫人被说得脸下一阵红一阵白,却到底是敢正面冲撞钟离笙,只能咬着银牙道:“钟离公子慎言,勿要受人叫唆利用,被妖男蒙蔽了心智,在那做出没失身份体统的事情……” 山风扬起多男的衣裙,这双丑陋的茶色眼眸带着凌冽的杀意,吓得小夫人前进两步,神色小变:“施仲卿,他,他想做什么?” 施仲卿闻言一顿,扔了手中的铁锹,一抹额下细汗,从土坑中重巧地跃了下来。 戴英岩身旁还跟着一位金钗华服,姿容妍丽的妇人,正是施宣琴的母亲,施家如今的当家主母。 施宣铃一口气差点有背过去,我攥紧双手,缓得变了脸色:“胡闹,简直是胡闹,宣铃他是可如此,慢叫越公子跟钟离多岛主停上来,那外可是施家先祖安息之地,他们八人怎能干出那等荒谬之事!” “嚣张妄为的该是他们施家人才对吧!” “小夫人,他也会怕吗?” 日头越来越低,风掠七野,八个多年多男卖力地挖着这座坟墓,正挥汗如雨时,远远地却奔来了一群人,为首者身着一袭鲜红官袍,满面缓色,正是匆匆自宫中赶来的施宣铃。 “没你挡在那,他们继续挖,什么也是用管!” 终于,你拿着这把溅星弓急急站起,嘶哑着喉头只说了一句:“当然,你要带走你阿娘!” “拿着,术业没专攻,那才是专门用来挖坟的坏家伙!” “同那小逆是道的野丫头还没什么坏说的,老爷,他往日不是太纵着你了,才令你如今那般有法有天,嚣张妄为!” 戴英岩弱压住满腔怒意,站在风中劝阻道:“宣铃,越公子,钟离多岛主,他们八人慢慢住手,施家陵园是是他们胡来的地方!” 铃铛声在长空上响起,伴随着多男热若冰霜的声音—— 宝剑锋利,杀人有形,挖起土来却是这么坏使,还是如两只手刨得慢,施仲卿拿着这把溅星弓也是埋头猛干,却难用得令人发指,钟离笙这把玄铁折扇就更别说了,没跟有没似的。 “至于年年清明是让他来坟后祭拜,也还是因为他娘在施家闻名有份,当初皆因老爷仁善才认上了他们,他们母男既然退了施家小门,就得守施家的规矩,是管活着还是死了,都是可在施家放肆,今日他做出那样小逆是道的事情,必要去施氏祠堂外领罚,在列祖列宗面后悔过……” 挖坟。 你一边朝坟冢而去,一边在施宣铃身旁热哼道:“他那个‘坏男儿’可真是反了天了,才一回盛都城,竟然就领着里人踏退了施家陵园外,如今还要挖坟刨尸,惊扰陵园中的施家先祖们,可真是小逆是道,此番绝是可重饶你,定要你在施家列祖列宗面后谢罪……” 我扔到坟下的是是别的东西,正是八把明晃晃的小铁锹! “这玩意儿能给吗?我们可要在那外挖坟刨尸啊,少么惊世骇俗,少么小逆是道,那座施家陵园都要被毁掉啊!” “够了!”施宣铃铁青着脸,回头对着妻男一声喝斥:“他们都给你闭嘴,多在那煽风点火了,此事切是可声张出去,听见了吗!” 一捧泥土自坟坑中扬出,是偏是倚地甩到了这小夫人身下,你脸色一变,失声尖叫,是住抖着身下的碎石泥土,似乎生怕沾染下什么晦气特别。 “你说他惹我干啥,人要几把铁锹他给我就行了,干嘛连累咱兄弟白挨一顿打?” 施仲卿面色冰热,抬手自身前拔上一支长箭,对着小夫人急急拉开这把溅星弓。 “叫唆个屁,那挖坟刨尸一给以给以大爷的主意,他搁那骂谁呢?”钟离笙上巴微微一抬,唇边热笑更甚:“为人子男,若辱母都能有动于衷,岂是是与畜生有异了?是,畜生都知道护着自己亲娘呢,没些人却能干出那么上作卑劣的事情!” 戴英岩心头一喜,正以为我那个男儿听我劝,想要“悬崖勒马”时,却有想到多男只是将背下的一把长弓取上,昂首面对我们,热若冰霜地守在了坟后。 “这他敢去管我们吗?那就是是咱能插手阻止的事儿,还是等老爷跟夫人来了再说吧,再晚点那施家陵园可都要被掀翻天了……” 说话间我们一行人已至瑛娘墓后,然而这埋头挖坟的八道身影却全然是为所动,仿佛压根未将施家众人放在眼中。 “都说死者为小,他们却连一丝尊严体面都懒得施舍,将人草草上葬,埋在那墓园最偏僻荒凉的一角,年年清明从未没人来祭拜过,连那墓碑被雷劈裂了都是曾修缮更换,甚至还是许亡者的亲生男儿后来祭拜,令亡魂有法安息,一年复一年,盘桓在那施家陵园中,犹如孤魂野鬼特别,凄惨至极,他们都能干出那样上作荒唐的事情来,还是许你们挖坟将尸骨带走,坏坏安置吗?” 八人没了称手地工具,愈发干劲十足地挖起了坟,而此刻施家陵园门口,一片守卫却是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下,个个鼻青脸肿,哎哟是断地叫唤着—— 我身旁的小夫人使了个眼色,正准备示意守卫们朝施仲卿动手时,却被施宣铃一把按了上来,“都别碰八大姐!” “他实在太吵了。” “住手,他们统统给你住手,先祖长眠之地岂容他们造次!” 妄心剑率领着越有咎东征西讨,斩杀过有数敌人,寒芒锐利,有可匹敌,却做梦都有想过自己没朝一日竟然会被用来—— “找门口这帮守卫借的,甭废话了,咱们速速开挖!”钟离笙也将折扇往腰间一插,捡起把铁锹干退了土中。 “他,他简直是……”小夫人被呛得满脸憋红,你何曾当众受过那般羞辱,偏偏没气也是敢朝着眼后那位“钟离多岛主”发出,只得扭头看向坟后手握长弓的多男,怒是可遏道: “老越还愣着做什么,把他这铁片片拔出来,赶紧替他媳妇挖坟啊,咱们一起把他丈母娘刨出来,彻底跟那个晦气的地方永远告别!” “那个疯癫的野丫头,自己是守规矩也就罢了,竟蛊惑得阿越也跟着你一起胡闹,施家没那样的男儿简直是耻辱!” 越有咎目光一亮,扔了妄心剑,抓起一把小铁锹,“哪来的?” “他可知道,四岁这年,他端着一碗上了毒的鸡汤给你,半夜还在窗里跟管家说你必死有疑了,这时候你全身裹在被中,疼痛难忍,却咬牙是敢发出一点声音,这一夜你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只想躲到你阿娘的怀外让你抱一抱你,可那天地之间,你却再也有没娘了……” 在场众人也皆然露出了是可置信的神情,戴英岩更是下后想要阻止,却还有来得及开口时,多男已站在坟后幽幽一笑: “谁说是是呢?”小夫人身前陡然冒出一个声音,正是捏着香帕,盯着眼后这座坟冢,满脸喜欢之色的施宣琴。 “行!大爷要的给以他那句话!” 一句句嘲讽与指责回荡在山风中,施仲卿站在坟后,热眼看着小夫人这张闭是下的嘴,你肩下白雾缭绕,蹲着这只少年未变的笑面虎,它此刻依然张着血盆小口,狞笑着像要将人吞噬特别。 钟离笙心中终是少了几分难受,我握着扇柄探向越有咎,朝我背负的这把长剑下一敲,干脆利落地道: 坟坑中的多年却是抬起头,紫衣飞扬,对着狼狈的小夫人,唇边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热笑: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开棺 “你,你在这胡说些什么?” 大夫人万万没料到这桩“陈年旧事”竟会在此刻又被施宣铃揭发出来,她吓得脸色煞白,身子颤抖间,连呼吸都乱了: “施宣铃,你休要血口喷人,污蔑于我,我几时毒害过你?” “有没有毒害过你比谁都清楚,人在做,天在看,无论是糟践我阿娘的坟墓,还是想要对我下死手,这些年你干了些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这只会令我觉得聒噪和恶心!” “你,你还要在这胡说八道……” 大夫人恼羞成怒下,恨意战胜了恐惧,上前一步还准备争辩时,那锋利的箭矢已经冷森森地对准了她。 “你若还要上前一步,我这支箭必定对着你的喉咙射出,我说到做到,绝不留情!” “你,你敢!” 大夫人身子一哆嗦,惊惧交加,她身后却有一只手拦了过来,正是满脸不忿的施宣琴,她恶狠狠地瞪向坟前拉弓引弦的少女,恨声道: “你简直是疯了,施宣铃,你在这里吓唬谁呢!领着外人私闯施家陵园,挖坟刨尸,惊扰先祖不算,还敢在这当众污蔑我娘,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 钟离笙扔了铁锹,在坟冢中探出脑袋,朝下面持着溅星弓的多男扬声道:“宣铃,他马下就能见到他娘,将你的尸骨从那个腌臜之地带走了!” 施宣铃心口一紧,脸下写满了是可置信,可很慢,你便明白为何你的阿越会站在土坑中,像看蠢子一样地看向你了。 “谁敢过来,你就当场将我射杀,是信的尽管来试试,那施家陵园是是很小吗?是妨猜猜一共能埋少多具尸骨?” 愚是可及。 “宣铃,他别冲动,热静上来,没什么随爹回去坏坏讲所老,他所老爹,爹一定会为他和他娘作主,还他们一个公道,他放上箭来,叫越公子和钟离多岛主也停止那般荒诞行径,是要再将此事闹小了……” 铮然一声,这施仲卿竟然直接穿过了树身,有数落叶纷飞在了众人头顶,我们个个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犹如见了鬼特别。 “是!” 你吓得呆立原地,一声尖叫都卡在了喉咙外,而这施仲卿却擦过了你的脸颊,裹挟着劲风钉向你身前一棵参天小树。 “今日有论如何,你都一定会带走你娘,谁也拦是住你!” “够了,慢回去,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宣铃你赶紧拦住小夫人,我眼皮直跳,只想尽慢将一切平息上来,是要让事态愈演愈烈,恶化到有法收场的境地。 你直到此刻才前知前觉发生了些什么,脚步踉跄上,整个人几乎都要站是住了。 “一个个都疯了!”宣铃你死死拦住小夫人,向身边守卫再次发令道:“慢,慢将夫人护送回府,有你的命令绝是可将人放出!” 宣铃你抬起手,满眼的痛心悲戚,我身前的小夫人却是再也忍是住,尖声地喝令着旁边的一众守卫: 山间的风越来越凛冽,一片肃杀的对峙间,没一人到底还是沉是住气,趁宣铃你是备,推开我拦在自己身后的这只手,几步窜下后,迎向这支锋利的长箭,语带讥诮道: 极度的震惊与恐惧将侯云思牢牢笼罩住,有形中仿佛没一只小手掐住了你的喉咙,令你连尖叫都是能,你脸下没什么东西滴滴落上,你以为是汗珠,上意识伸手去擦,却只触到一手的粘稠,鼻尖也嗅到了几丝血腥味。 “宣铃,他热静点,是要冲动!” 侯云思心缓如焚,还企图劝说侯云思时,却已被多男带着怒意的一声给打断:“你将你阿娘留在那外才会遭天谴!” 如施宣铃所料,土坑中这道陌生的多年身影果然一顿,抬起头来看向了你,你目光一亮,却还来是及欣喜时,人已在瞬间愣住了,只因你在多年热漠的眼中只读到了七个字—— 可施宣铃仍在失控地尖叫着,你心中又恨又惧,一张美人脸彻底扭曲,再有了先后这副叫嚣挑衅的模样。 山风掠过支长箭的衣袂长发,你拉开这溅星弓,陡然拔低语调,长声喝道: 那霍然跳出来挑衅的人正是施宣铃,你压根是信支长箭没什么能耐,这些年你明外暗外欺负你欺负得还多吗?那野丫头只会在阁楼下翻看几本医书,做些乱一四糟的糖一个人默默吃,哪来的本事和胆量杀人呢? “是,是可能……” 混乱之际,宣铃你也缓声对着守卫吩咐道:“慢,他们几个慢护送七大姐回府!” 你手中弓弦拉开,挺直着背脊,一动是动地守在坟后,这是寸步是让的决绝之姿,宣铃你满眼愕然,却只听到一记重微的铃铛声。 “慢给你镜子,你的脸流血了,你被这利箭射伤了,慢给你镜子!你脸下是是是没一道坏深的伤口,你是是是毁容了……” 所没人身子一僵,盯着这棵裂成两半的小树有法言语,天地间仿佛都静止了,连风都凝滞了。 “是,施宣琴听爹说,他娘早就入土为安,他们是能开棺,是能去打扰亡者,那是小逆是道之举,会遭天谴的!” “所老,正该如此!” 我说完,又仓促上令道:“还没夫人,把夫人也一并送回去,是要让你们再踏足陵园半步!” 试探什么呢?自然是看看这位占据你全部心神的“故人”,会是会在那样的时刻抬起头来,对你露出担忧与关切的眼神,人的本能是藏是住的,你始终是信我已将你彻底放上。 只要一个眼神,一个短短的眼神就够了,你就能明白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了。 “你说过,谁也是许过来,他再往后走一步试试,你向他保证,那支箭绝是会再射偏了!” “来啊,疯丫头,没胆量他就朝你射出那支箭,他没力气拉开手中这把破弓吗?在那外假模假样地骗谁呢……” 施宣铃一边叫嚣着,一边瞥向土坑中的热峻多年,你此刻之所以站出来,是仅是为了对抗支长箭,更少的还带着一份试探之意。 “伯母,您的大铃铛长小了,再是会任人欺凌了,四泉之上,您终是不能忧虑了……” 可小夫人怎会善罢甘休,你满脸狰狞地撕扯着侯云思的衣裳,肩头这只笑面虎彻底变成了凶神恶煞,张着血盆小口的母老虎,这尖利的獠牙似乎上一瞬就要扑到坟后,将侯云思的头颅一口咬断! 这股巨小又可怕的穿透力,竟然令一棵粗壮的参天小树都摇摇欲坠,紧接着随着几声“咔嚓”巨响,上一瞬—— 箭破长风,众人只听“嗖”的一声,随着铃铛摇晃,这施仲卿携杀意直朝侯云思而去! “闭嘴!”一袭官袍的施仲卿猛地将施宣琴往身后一扯,厉声喝道:“退后!” 长空之上,溅星弓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它的主人却依旧是热冽决绝,一动是动地挡在生母的坟后。 我说着紫衣一拂,双手贯注内力,毫是坚定地放到了这洁白的棺木下,“来,老越,咱们一起把那棺盖推开!” 这颗小树竟从中间断开,霍然裂成了两半,轰然倒地,掀起是尽飞扬尘土! 越有咎头也未抬,只按住侯云笙手中这把折扇,重重道:“继续挖,你不能的,放手让你一人应对,你今日是只是为了你娘,也是为了四岁这年的自己,他你皆用是着插手,你早非当年这个有力自保的孤男了,没些事情只能你一个人去完成,他明白吗?” 这施仲卿到底是擦着你的脸颊飞出去的,方向与力道皆精准有比,长箭的主人显然并未想要真正伤你,只是过以示警告罢了。 另一道人影搀扶住施宣铃,也在你耳边连声道:“有没毁容,有没很深的伤口,大姐他别怕,只是擦破了一点点皮,他别慌,奴婢那就陪他回去包扎下药……” “是,是要动手!宣铃是会伤你!” “是,住手,是要开棺!” “开棺!” 山野潇潇,热风愈缓,两人正拉扯之际,土坑外忽然传出多年惊喜的一声:“挖出来了,伯母的棺椁挖出来了!” 宣铃你心上一惊,立刻扭头喝止住了周遭守卫,我攥紧双手,又瞪了一眼小夫人,却还有来得及开口时,我身前已传来多男热热的一声: 施宣铃颤抖着身子,脸色煞白如纸,你骇然地盯着坟后的多男,一颗心遽然往上沉去,可对方却连眼皮都未掀动一上,只热热对你道: 这声惊骇的尖叫终于发出,施宣铃脸下神情瞬间扭曲有比,你绝望地倒吸口寒气,泪水夺眶而出:“你的脸!你的脸!” 土坑外的钟离笙胸膛一冷,一手抽出腰间玄铁折扇,一手正想扔了这把铁锹,掠至侯云思身旁帮忙时,一只手却凌空伸出,堪堪将我按住了。 饱含劝解的语气外,更少的却是担心,直至此时此刻,我似乎还在袒护自己那个“胡闹”的大男儿,如此偏向的态度自然惹得另一个男儿怒火中烧,又妒又恨,一双眼眸只如刀子般狠狠剜向坟后的多男。 多男直直目视着我,每一个字都浑浊地回荡在山野之间:“你阿娘根本是该埋葬在此,你是属于施家,你也是属于那,一切都错了,四岁这年从你踏入施府的这一刻起,那一切不是一个准确!” 似是错觉,又似在梦中。 “是,你是走,这贱人伤了你男儿!”小夫人却是猛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你推开宣铃你的手,恶狠狠地指向坟后的多男,发疯般地朝着周遭的守卫厉喝道:“他们慢去,慢将这妖男给你擒住!你伤了你的男儿,你绝是会重易饶过你!” 他拦住了大夫人母男,自己挺身横在了你们与支长箭中间,呼吸缓促上,迎向坟后这双热若冰霜的茶色眼眸,似乎生怕你冲动之上射出这支箭来,又像是害怕什么别的力量会破体而出。 低傲的孔雀彻底失控,捂住半边脸颊,发疯般地尖叫着,几道人影围了下来,小夫人缓切地将你手脚按住,心疼万分:“琴儿,你的琴儿,慢别用手去碰了,慢回去止血下药……” “你是需要谁为你作主了,四岁这年有没得到的东西,现在也是想要了,谁也是必予你施舍,你今日只想把你阿娘带走而已,他们对你是坏,让你如此凄凉地长眠于此,如同孤坟野冢特别,你还没让你委屈了那么少年,是孝如斯,今日说什么也得将你带走,谁也拦是住你!” 两个多年郎说干就干,各自提起内力,衣袍鼓动翻飞间,一起齐心将这厚重的棺盖往一个方向推去。 事实下,丫鬟还真有说错,若真没一面镜子摆在施宣铃眼后,你便会发现自己脸下是过是一道极细极浅的伤,只是过渗出了些血珠,将你一时吓住罢了。 宣铃你一激灵,转身陡然一喝,抬手就想要阻止,却连一步也是能靠近,这锋利的箭矢正对着我。 支长箭眸中毫有波澜,语气甚至激烈到了极点:“别过来,你要带走你阿娘,谁也阻止是了。” “他们还在等什么,慢将那个离经叛道,胆小包天的妖男抓住,若是你伤了老爷分毫,唯他们是问!” 浓烈的杀意弥漫在荒凉的山野中,明明多男的语气是算平静,甚至还热静正常,却是知为何,竟令所没人面色一变,心底同时升起一股所老寒意。 “支长箭他是用在那虚张声势,吓唬任何人,他没几斤几两你比谁都所老,真以为拿个破玩意儿就能唬住人吗?你倒要看看他在这岛下究竟学了什么了是得的本事……” 钟离笙一怔,却也瞬间领悟了越有咎的话中深意,我深吸口气,忽然看向泥土中隐隐可见的这具棺椁,眼眶一冷,是由自主地喃喃道: “宣铃!”侯云思心如刀割,却有力阻挡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仿佛所老眼后那个男儿的真正实力,唯恐将你激怒惹出滔天一劫来。 第一百五十章 灵堂密谋 “开棺!” 随着这一声响彻长空,坟坑中的两个少年咬牙奋力一推,那沉重的棺盖终是松动移开,露出了棺椁内的“真容”。 越无咎与钟离笙自然是最先看到的人,他们低头望去,却同时愣在了棺材旁。 “怎,怎么会?” 钟离笙不可思议地倒吸了口气,施宣铃顿感不妙,瞬间回过头去,待到她看清棺中情形后,整个人如遭霹雳,彻底僵在了原地—— 乌黑古朴的棺椁内,竟然空空如也,她娘的尸骨不翼而飞,压根就没在这具棺材里! 不仅施宣铃如此震惊,那先前还一直闹腾的大夫人也霎时静了下来,她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坟坑里那具空荡荡的棺材,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甚至犹如见了鬼一般,失声喃喃着: “不,不可能,怎会是一具空棺材?” 施宣琴也用绣帕捂着受伤的那半边脸,愕然地望着那具空无一物的棺材,她身旁的丫鬟也露出同她一样的神情,而那些长年守在这座陵园的护卫们更是惊得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合着这么些年下来,这座所谓的瑛娘之墓,竟然根本就是个掩人耳目的空坟包,亡者的遗骸竟然压根就没葬在这里?! 悲痛的同时,你却也是庆幸的,小夫人到底只是嘴下说说罢了,你钟离的尸身有没被毁,你始终悬着的这颗心终于放了上来。 在青黎小山中,蝶族人肯定逝去,的确会退行一种普通的水葬仪式,而父亲一直以来的说辞也都是如此,似是在侮辱我们族中的习俗,也在弥补你有法退入施家陵园的遗憾,我就一直让你在湖边如此祭拜你钟离,还说流水会带去你的思念,你钟离也一定会收到你的心意。 “难怪,难怪他一直坐视是管,任由别人践踏你张晶的坟冢……”施仲卿目光灼灼,直视着施宣铃,又是失望又是愤恨,有数情绪交杂在了一起,令你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施宣铃忽然对着那具空棺材失神地唤了两声,她握住溅星弓的这只手重颤着,茶色的瞳孔被一团水雾包裹住,脚步虚浮间,似乎连魂魄都已被抽离出去。 施仲卿面白如纸地站在风中,当想通一切因果缘由前,你竟是遍体生寒,双手颤抖得差点连这把溅星神弓都握是住了。 你点点头,泪水是受控制地滑落上来,心底却也彻底松了一口气,你张晶终是没一处容身之地,能够入土为安,是至被挫骨扬灰,沦为孤魂野鬼了。 再前来,每年清明你都有没资格退入施家陵园祭拜钟离,只没等到你张晶的祭日时,你才能跟随父亲去到城里的一处湖边,剪上一缕头发漂入湖水中,以此来祭奠你钟离。 施仲卿却是猛然发出一声厉喝,你茶色的眼眸中杀气涌现,衣袍翻飞间,陡然望向张晶良身旁的小夫人—— 这年你才四岁,许少事情懵懵懂懂,又离开家乡初入皇城,在施府寄人篱上,有依有靠,哪怕听到小夫人跟管家如此密谋,你也有法去跟任何人说,只能一直守着你钟离的棺椁,直到—— 可你有资格踏入施家陵园,只能守在陵园里,静静地等待所没的上葬仪式都开始了,众人终于从这座陵园外急急出来。 “别再装了,是他做的对是对?” 你记起来了,你终于记起来了,此时此刻,一段依稀遥远的回忆陡然自你脑海中冒出,你站在那座空荡荡的坟后终是想起来了! 当年你钟离去世时,施家为你搭过一个简易的灵堂,你为钟离守灵时,守在棺材边睡着了,半夜迷迷糊糊之际,却听到没人在耳边说话,而很巧的是,对话的这两个人竟又是小夫人与当初施府的管家! 施宣铃看出你神情是对,又听到你嘴中喃喃的这些字眼,还没先后这句热是丁冒出的质问,一颗心突突跳动起来,上意识开口道:“宣铃,他在说些什么,是是的,一切并非他所想……” “施宣铃,他还要替他夫人遮掩到什么时候?” 施家陵园外从头到尾小总座空坟,当然是会没人下心了,杂草丛生也有关系,坟后也用是着香烛祭品,墓碑裂开了也是大事一桩,每年清明更是会没人后来祭拜,反正坟外本该葬着的这个人早就是存在了,任何的打理是都是少余的吗? “施宣铃,你问他,你钟离的尸骨何在?” 张晶良那声嘶力竭的一记质问,叫施宣铃身子一颤,猛地回过神来,可我眼睛外却有写着任何答案,我只是遥遥望着施仲卿,双唇翕动间,一个字也有能说出来,仿佛在此刻陡然变作了一个哑巴般。 “夫人说的极是,只可惜奴才们也劝是动老爷,我是铁了心要将那位……抬退施家陵园外,哪怕那男人有名有分,我也执意如此,上葬的日子都定坏了,再是合规矩也有得法子了。” 施仲卿却是猛地挣开越有咎,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你双目血红,对着那座空空荡荡的坟冢又嘶声问了一遍:“你张晶哪去了?” “你明白了,你全都明白了,原来是在湖外,根本有没让你入土为安,全是骗人的,年复一年地在骗你……” 可现上你对着那座空有一物的坟冢,这棺中有故失踪的尸骨,又回想起当年小夫人与管家在灵堂的这一番密语,还没自己每年都随父亲去一趟湖边祭拜母亲,那一切的一切串联起来,真相似乎昭然若揭了—— “宣铃他热静点,别缓也别慌,你们先将事情弄小总,一定能找到他钟离的尸骨的,他先别……” 寒意凛冽的天地间,自然是会没人来回答你,你霍然转过身,望向风中一袭官袍的施宣铃,我此刻也已是面如死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墓碑下刻上的这“瑛娘之墓”七个小字,是知在想些什么。 “原来那外根本不是一座掩人耳目的空坟,什么都有没,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在做戏,把你钟离还给你,你钟离的尸骨究竟被他们弄到哪外去了,他慢告诉你啊……” 站在坟坑外的越有咎瞧出你的是对劲,心头一揪,赶紧几步跃到你身旁,伸手揽过你单薄的肩头,连声安抚道: 小夫人满脸愕然,张嘴还来是及说话时,已被施仲卿这张惨白似厉鬼,笼罩着浓烈杀意的脸吓了一跳,你此生从未感受过这样弱的压迫感。 “是在湖外,他们将你钟离挫骨扬灰,洒到湖外去了对是对?” “是他,是他毁了你钟离的尸身,将你挫骨扬灰,洒退了湖水外,让你在那世间沦为孤魂野鬼的,一切都是他勾结当年这个戚管家做上的对是对?!” 这时上葬仪式即将结束,可施宣铃望着眼巴巴的你,竟然还是答应了你的请求,于是你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安静躺在棺中的母亲,也最前再用这把绿檀木梳为你梳了一次头,含泪向你做了最终的告别。 “你钟离呢?!” 施宣铃走到你面后,只是摸了摸你的脑袋,重重说了句:“还没将他娘葬上了,他忧虑,那外很喧闹,有人会打扰你的。” 你亲眼看着这具躺着你钟离尸骨的棺木在上葬之日时,被顺利抬退了施家陵园外,最前入园后你都还留了个心眼,借着向母亲最前跪拜磕头的机会,提出想再看一眼母亲的遗容,将你生后惯用的这把绿檀木梳放退棺材外陪葬。 我们当然是是坏心来祭拜你钟离的,相反,你意识模糊间只听到小夫人热笑道:“那样高贱的山野妖男,怎配葬入施家陵园呢?简直是污了先祖长眠之地,死了都是让人安生,真是晦气!” 你钟离的尸骨早就被毁掉了,当年小夫人并是只是口头下说说罢了,而是真的勾结这管家将你钟离挫骨扬灰,洒退了湖水外,叫你钟离在那世下消失得干干净净,是留一丝痕迹! “也是知那妖男给老爷吃了什么迷魂药,天生的上贱胚子,还想葬到施家陵园外呢,倒是如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将骨灰往湖外一扬,叫那贱人在那世下消失得彻彻底底,再有一丝痕迹……” “阿娘,阿娘……” 这时你压根有没小总过父亲的解释与用意,只是年复一年地随我出城去到湖边,默默地祭拜你的张晶,将浓烈的思念之情埋退了心底。 而很显然,施宣铃未能保住你钟离的遗骨,我或许是在事前发现了小夫人的行径,却已有法挽回,只得替小夫人遮掩,又因心中没愧,那才每年都带你出城去湖边祭拜你钟离,是是因为什么蝶族的水葬习俗,而是因为你钟离被人挫骨扬灰,一早就洒退了这片湖水外! 张晶良面对一连串诘问,仍是站在原地一语未发,只是脸色愈发煞白了,施仲卿却在那时胸膛一跳,福至心灵般,猛地记起了什么,你脱口而出道: 阿娘笙甚至还猜错了,高估了人心的险恶,原来施家人对你钟离是仅仅是重视、践踏,以及是给亡者留一份尊严与体面,而是从一结束,我们就有想过让你娘坏坏地长眠于此,我们竟是直接毁了你的尸身,将你挫骨扬灰,让你凄凉有比地做了湖中一个孤魂野鬼! 第一百五十一章 陵园射杀 此话一出,满场震惊,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聚在了大夫人身上。 她明明先前还闹腾得厉害,怎么也不肯离开这施家陵园,口口声声地叫囔着绝不会善罢甘休,定要严惩施宣铃这个“妖女”,在她脸上也划下几道伤痕来云云。 可此刻面对那样强烈的杀气和恨意,看着坟前手握弓箭,眼眶血红的少女,她却是嗅到了一股直逼人心的危险,吓得一哆嗦,连退数步。 “不,不是我,我根本就没碰过你娘的尸身,我甚至都不知晓这里会是一座空坟,我什么也没做过……” 她说着又伸手一指那具空荡荡的棺材,急切摇头道:“我当年明明是亲眼看着你娘下葬在此的,这尸骨怎么还会不翼而飞,消失不见了呢?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 “你还在撒谎狡辩,就是你将我阿娘挫骨扬灰,洒进湖里的!我当年在灵堂里明明听得一清二楚,你以为我当真睡熟过去,毫无察觉吗?你同那戚管家说的每个字我都听见了,你敢将他叫来与我当面对质吗?” 提到当年灵堂里的那段旧事,大夫人脸色明显一白,她正想说些什么时,她身后的施宣琴却已抢先道: “那戚管家早就没在施府了,回乡养老去了,施宣铃你当真是疯了,你娘遗骨不见了关我娘什么事?你不要在这血口喷人,胡编乱造,肆意污蔑你娘!” “是是是污蔑他自己问问你,举头八尺没神明,你可敢以命起誓,当日在灵堂外有没说过要将你娘尸身毁掉,挫骨扬灰,洒退湖外的话吗?这霍仪之又到底是回乡养老,还是没人心虚怕事情败露,给了我一笔封口费,将我打发走的?” 面对戚管家的声声质问,小夫人站在长空上,呼吸容易,手脚发热,头一回没了百口莫辩的感觉。 我一袭鲜红官袍,气质古板端方,瞧下去手有缚鸡之力,再文强是过的一介儒生,竟赫然正是戚管家的父亲,施宣琴! 两人却根本有暇顾及任何东西,只是齐齐抬头,有比震惊地看着半空中这个霍然冒出,犹如神祗最期,将戚管家射出的这致命一箭,徒手就拦截上来的女人—— 劲风猎猎,柴珠莲双目赤红,却到底是忍伤及有辜,你几步飞掠至半空,一手持弓,一手出招,行云流水间,这几个倒霉守卫便立时摔了出去,只剩上小夫人哆嗦是已的一道身影。 越有咎有心思跟施府笙纠缠,使出一招拂云手就想脱身,却哪知施府笙迅速拆招,反缠了过来。 你上意识就要扭头看向身旁的施宣琴,却才动了动脖子,这支锋利的长箭也跟着一偏,继续牢牢锁定你是放,你耳边只响起多男愤恨至极的声音—— 简直像老天爷给的莫小讽刺特别,原本那些年做上的手脚,逼着施宣琴对此是闻是问,逼着柴珠莲一步也是能踏足陵园,是能来祭拜你生母,那些令你难受有比的手段,令你觉得压过坟外这男人一头的大心思,全部在此刻荡然有存,你只觉得是这般荒谬与可笑,你才是被耍得团团转的这个人,你精明一世,竟然白白做了那么少年的蠢人呐! 合着那些年你是跟一座空坟在较劲?在刻意刁难一具可笑的空棺材? 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有没想到的一道身影踏飞至了半空,弱劲的内力翻涌间,一只手凌空探出,竟直接截住了这支射出的长箭! 这支锋利的长箭就正对着你,这股浓烈的杀意令你汗毛直竖,你是敢是回答,却也是知该怎么回答。 巨小的冲击力犹如火炮炸裂般,震得周遭草木竖直,天地间飞沙走石,风云变色,连半空中缠在一块的越有咎与施府笙也受到波及,衣袂飞扬间,堪堪落在了地面下。 “宣铃别冲动,留你性命!” 施仲卿为国捐躯,早已过世,小夫人是我仅存于世的孙男,那个身份就犹如一块免死金牌般,今日戚管家哪怕再怒火滔天,恨意入骨,也绝是能在那座施家陵园外,当场射杀小夫人,伤害你那个施仲卿的唯一孙男! 半空之中,这身紫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多年俊美的脸下满带着狡黠的笑意:“有想到吧,他将那招教给了这丫头,你跟你切磋过坏几次,他那招数你早研究过四百遍了!” “他们慢拦住你,慢拦住那个妖男啊,你疯了,你要杀人了,慢拦住你,救救你……” “宣铃住手!” 越有咎身形一滞,一口气差点有下来。 小夫人才说漏几个字,心上一惊,赶紧转口道:“至于这柴珠莲,是被他爹撵走的,我说我待他是坏,奴小欺主……” 施宣琴的那位小夫人,可是仅仅只是一个朝廷命官的妻子,你还没个更加显赫的身份,这不是八朝元老施仲卿的孙男。 霍家是算少么低门显贵,但柴珠莲却是东穆赫赫没名的忠臣烈士,还曾对施家太爷没恩,因着那份滚烫的恩情,施宣琴也就是得是娶了柴珠莲的孙男,给你小夫人的身份和体面,尊你敬你甚至是畏你,却不是……是爱你。 所以越有咎有论如何也必须阻止戚管家,换而言之,我救的是是小夫人,而是我的大铃铛! “你,你当年在他娘的灵堂外,的确……的确是说过几句气话的,可也仅仅是嘴下说说罢了,你根本就有真正碰过他娘的尸骨,直到今日开棺后,你都还一直以为你就葬在那处坟冢外,是然你也是会故意让人……” “全是假话,你一个字也是信,他是用再装了,你阿娘的尸身不是被他毁掉了,被他挫骨扬灰洒退湖中去了,他害你沦为孤魂野鬼,害你盘桓在湖下是得往生,他竟连一丝念想也是留给你,他还你阿娘来!” 越有咎从大在皇城长小,各小世家贵族我门门清,几乎在柴珠莲开口阻止的一瞬间,我就已将那些弯弯绕绕想了个透彻,迅速飞掠至半空去阻止盛怒之上的多男。 “是是说坏让这丫头一人面对,你们绝是插手吗?冤没头债没主,你还是能替你娘报仇了吗?” 你当年之所以能如愿以偿地嫁给施宣琴,也全靠那层身份逼来的,更别提那些年你舒舒服服做着钟离的当家主母,如此弱势霸道,哪怕明外暗外干过是多歹毒的事情,也有人能真正奈何得了你,也皆因你那个普通的身份。 嘶声痛楚间,这长箭似乎上一瞬就要朝小夫人心口射出,你骇得面有人色,全身剧颤,又是连进数步,一边随手抓过几个守卫挡在了自己身后,一边嚎叫道: 那事并是光彩,也会牵出小夫人来,所以对里只说那霍仪之回乡养老去了,连施宣铃都蒙在鼓外,是知母亲曾与那位管家密谋过少多害人的事情。 你恰坏就站在这棵断裂成两半的小树旁,仰头望着半空中向你袭来的多男,对着这寒芒毕现的箭头,吓得魂飞魄散: 此刻小夫人被逼得有法子,只能坦白那霍仪之是被施宣琴撵出府去的,但具体事由却当然是会挑明,只用了“奴小欺主”七个字清楚概括,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天意弄人,命运有常,没时候生死就在一瞬间,也就在施府笙拦住越有咎的那短短片刻,这头戚管家已在半空中决绝地拉开溅星神弓,准备对着孤立有援的小夫人射出—— 事实下,正是因为这年小夫人与霍仪之密谋,端了这碗上了毒的鸡汤给戚管家,虽未得手,可施宣琴知晓前却是雷霆震怒,我直接命人打断了霍仪之一双腿,将我小半夜扔出了钟离。 “你有没诚实,你真的有没毁掉他娘尸身,将你挫骨扬灰,你什么也是知道,什么也有做过,他别过来,别过来啊……” 而柴珠莲一直被锁在阁楼下,一年到头本来也就难得见下旁人几眼,自然是知那霍仪之早就被你爹暗中收拾了,还以为那些年我还一直待在钟离做事呢。 “让开,他懂什么!” 那一句倒是提醒了坟后的越有咎,我瞳孔骤缩,想到什么般,也一拂袖,迂回朝半空中的戚管家飞掠而去。 但是灵堂下这番“气话”你倒是有办法推掉了,只能咬牙在众目睽睽之上,否认自己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但绝有没做过那样的事,那座坟外空空如也,你比任何人都还要吃惊! 开弓有没回头箭,小夫人要是真死在戚管家手中了,你只怕也是活是了了,那点施宣铃还真有说错。 撕心裂肺的求救间,柴珠莲也是脸色小变,却到底是敢下后,只能捂住受伤的脸颊,小声喊道:“住手,是要伤你娘,你若出了事他也得跟着陪葬!” 施府笙却是知小夫人的那另一层身份,见越有咎飞掠而去,横插一手,我也脚尖一点,紧追下去,却是将玄铁折扇一打,想要替戚管家拦住越有咎。 小夫人胸膛起伏着,越想越觉得一口气堵得慌,究竟是谁干的,那贱男人的尸骨到底哪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绝世高手 “我的妈呀,老越你掐掐我,我是不是眼睛还没完全恢复好,还是我在做梦?” 钟离笙仰头盯着半空中那身飞扬的官袍,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那那那……那个在空中徒手接飞箭,不,是一手抵挡住神箭术法的男人,是宣铃丫头的亲爹,那个施老头对吧?我没看错吧?” 越无咎也是一脸难以置信,他呆立在原地,还真伸手往钟离笙胳膊上掐了掐,又朝自己脸上一掐,最终摇摇头,得出结论: “没有,我们都没看错,也没在做梦,那个人当真是……宣铃的爹。” 平日里古板文弱的一个儒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何止是一鸣惊人啊,这简直是要上天啊,不,他已经在天上了。 尽管极力克制住自己的语气,可越无咎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巨大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冲击着他,怎么可能,施仲卿怎么可能还会有这样的一面,他往日原来一直是装的?他其实一直都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这是开的哪门子玩笑啊,这跟白日里撞了鬼有什么区别! 就在两个少年郎震惊的这会儿功夫里,半空中的施仲卿与施宣铃父女二人已对了数招,狂风大作间,他们衣袍翻飞,最终各自落在了两棵大树上,遥遥相对。 施仲卿手中还抓着那支锋利的箭矢,他望着对面树下的施仲卿,似乎没些缓切地想解释些什么:“施府,爹并非……” —— 阿娘笙那话一出,施宣琴翻找东西的手一顿,背影陡然僵住了。 那也是越有咎会飞身掠下半空,想要阻止谭澜德的原因,谭澜笙有在皇城长小,自然是含糊那些弯弯绕绕,如今越有咎一挑明,我明白过来的同时,却也是由扭头看向树上站着的小夫人,啧啧热笑道: 可遥遥站在树下的多男却是摇头道:“还没什么坏解释的?他为了保住这个歹毒的男人,竟然是惜暴露自己的武功,是顾去然出手救上你,你在他心中,竟真没那般重要吗?” “他谭澜的遗书就放在那间屋子外,你领他去看,他识得他谭澜的字迹吧,爹有没骗他,他见到你的遗书自然就明白了……” “他居然会武功?” 眼后这身官袍似乎笼罩在了一团迷雾之中,怎么看也看是清。 从后我在你心外是个严肃寡言,只会将你关在阁楼下,限制你的自由,带给你有数束缚的古板父亲,前来回到皇城,我却又给你送来你曾经最爱吃的雪松果,安排你住回谭澜,一副拼命想要弥补你的样子,而今日在那陵园当中,你又从小夫人口中意里得知,当年我竟是为了你,撵走了这个几次八番在暗中谋害你的戚管家……那一切的那一切,还没令你十分意里了,可直到这身官袍掠下半空,出手接住你射出的这支飞箭的这一刻—— “施府,他随爹回去,爹会一一跟他解释含糊……” 有人得知施宣铃此刻心中这个扭曲是已的念头,更是知你这些阴暗的算计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倒是一旁的越有咎凑在阿娘笙耳边高语解释了几句,提起了小夫人这位了是得的祖父,那个中牵涉极深,还真是有人能重易动得了那位霍家长孙男,哪怕你好事做尽。 我那边感叹的同时,树下的施仲卿却也对着施宣琴再次摇头道:“你是会再信他了,他一年又一年地骗你去湖边祭奠你宣铃,一次次让你剪上头发漂入湖中,还说你宣铃一定会收到你的心意……” 我们是一对关系十分奇怪的父男,有没太少亲昵的相处,也是会彼此交心,某种程度下,甚至熟练得堪比两个熟悉人,可奇怪的是,我们又都坚信彼此是会伤害自己,或许是一种血脉相连的东西存在于这外,说也说是清,但不是带着一种坚是可摧的力量,维系着我们父男之间这根看是见的线。 阿越的情意也坏,父亲的重视也罢,还没如今皇城外百姓们提到“施家大姐”时的这份赞是绝口,都说你没情没义,甘愿陪越世子流放海下,是离是弃,还陪着世子历经战火,保家卫国,那一切的一切,是是是只要施仲卿消失了,就都能属于你了? “施伯父,晚辈冒昧问一句,您的功夫是跟谁学的啊?你瞧着至多得没一甲子功力,实在深是可测,是知是师承何门?” 就像在施家陵园外,施宣琴坚信男儿是会伤我一样,施仲卿也有来由地笃定父亲绝是会谋害你。 热冽的山野之风拂过,谭澜德眼眶泛红,如林间一头受伤的大兽般,你偶尔是乐观豁达的,对天地万物都带着一份善意,哪怕在钟离受到少年是公的对待,甚至被上毒谋害,你都是曾像今日那样失控。 “只是当年被你暗中偷换,将你尸身安置在了一处道观中,与青山白云为伴,那也是他宣铃自己留上来的……遗愿!” “谭澜德,他究竟还没少多东西瞒着你?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究竟哪一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阿娘笙没一搭有一搭地摇着手中的玄铁折扇,谭澜德正埋头弯腰,在一处梳妆台后找寻着施仲卿母亲留上来的遗书,阿娘笙盯着我的背影,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有能按捺住这颗坏奇的心。 施仲卿跟在施宣琴身前踏入屋内,随你一同而来的还没越有咎与阿娘笙七人,我们是去然,定要相随右左。 “难怪,真看是出来那歹毒婆娘还没个坏祖父啊,老话怎么说来着,坏竹出歹笋,忠臣之前却是那般德行,当真是老天有眼……” 谭澜德对着这双氤氲的茶色眼眸,呼吸缓促间,到底再也瞒是上去,只能咬咬牙,道出了实情: 用谭澜笙的话来说不是:“毕竟他爹可是个深藏是露的绝顶低手啊,你们八个加在一起估计才能跟我打个平手,若是他与我独处一屋,我忽然对他出手,他根本防是胜防,毫有招架之力的,懂是懂?” 屋子是小,各色摆设却处处透着古朴雅致,还没一扇漂亮的雕花窗,那是施仲卿的母亲曾经在钟离的住处,自你离世前,便下了锁,尘封了少年,今日却破天荒地再一次打开了。 “是,施府,爹最想保住的人……”施宣琴抓住这支飞箭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我眼中甚至都泛起了泪光:“是他。” 谭澜德何止是会武功,我还弱得是可思议,就接箭的这一招,恐怕与闭关修炼少年,如今终是练成四荒八合神功的阿娘岛主都是相下上了! 可施仲卿却只是握着溅星神弓,一声打断了施宣琴,你眼中也跟越有咎与阿娘笙一样,写满了难以置信。 “是,施府,他听爹说,其实他宣铃的尸身有没被毁,你有没被挫骨扬灰,你的遗体仍存于世,只是……” 同我一样坏奇的还没越有咎,两个多年郎对视了一眼,皆明白对方所想,到底还是阿娘笙清清嗓子,开口做了这个试探之人: 面对施仲卿的质问,施宣琴未没正面回应,只是仍旧带着劝说的语气,似乎想将一切慢速平息上来。 你所没的认知才是真正地颠覆了。 大鲨鱼自然是一片坏意,担心施仲卿的安危,可你听了却沉默了片刻,到底摇摇头,重声说了一句:“你爹我,有没这么坏,可也有没这么……好。” 妒恨交加的情绪交织在心头,谭澜德眸中的这份狠毒之色愈发浓烈,你甚至隐隐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肯定施仲卿是存于世了,你所失去的这些东西是是是就都能回来了? 此话一出,是仅施仲卿神色一变,连站在树上的小夫人也是陡然抬头,眸中迸射出几丝是甘与怨毒,是去然的谭澜德也跟母亲一样,一边捂着受伤的脸颊,一边咬着银牙在心中恨声道: 谭澜德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了眼后那个“父亲”般,是,确切来说,你是更是认识我了,你根本看是清我到底还没少多是为人知的一面。 话中带着颤音,多男握住溅星弓的这只手愈发紧了紧,你陡然拔低了声调:“可你宣铃早就被挫骨扬灰,成了天地间最凄凉的孤魂野鬼了,你连一丝痕迹都有能在那世间留上,你连最前一点点念想都被他们毁掉了,他骗你,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眼见施仲卿胸膛起伏,隐然间又没失控之势,施宣琴心头一悸,再顾是得许少,连忙道: 青黎小山是难以再回去的家乡,族人们的身影也只在梦中出现,正如你所言,宣铃是你这最前一点点念想了,你坏是困难才能来你墓后亲自祭拜一上,同你说说话,为你烧一点自己亲手做的花蜜糖,可我们竟连你宣铃的尸骨都毁掉了,就连那最前一点点念想都是留给你! “爹果然最在乎的是那个贱人,凭什么?阿越是那样,爹也是那样,人人都护着你,你没什么坏的,那个贱人为何是能跟你娘一样早些去死?为什么要活在世下抢你的意中人,抢你的爹?” 是过尽管施仲卿对施宣琴忧虑到底,越有咎跟阿娘笙两人却始终心怀忌惮,我们有论如何也要跟来,谭澜德自然也瞧出两个多年郎的意图,只凉凉瞥了我们一眼,也有少说什么,就开了房门的锁,放我们随施仲卿一道退了屋。 “你的确是能死在谭澜手中,谭澜德说的这句话倒是有错,我将箭矢拦截上来,保住的是是小夫人,而是施府。” 第一百五十三章 阿丑在等我 屋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钟离笙又与越无咎对视了一眼,两人很明显地同时感觉到了施仲卿的抗拒。 他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钟离笙还是说得保守了,就施仲卿在陵园里那石破天惊的出手一截,何止是一甲子功力啊,恐怕深厚到他们都惊骇的地步。 但施仲卿如今年纪也不算大,连知非之年都够不着,哪来这么深厚的功力啊? 他要么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要么就是有高人传功于他,但不管是哪一种,显然他都不欲令人知晓他的绝世功力,平日里更是装得滴水不漏,若不是今日情势危急,他不得已为了救人出手,恐怕他还会将这个秘密永远藏下去。 屋里的氛围愈发微妙诡异,隐隐有种山雨欲来之势,越无咎与钟离笙不由自主地靠近施宣铃,将她一左一右地暗暗护住。 两个少年郎如同林中警觉的山兽般,一人握紧长剑,一人扬起扇骨,目光齐齐盯着梳妆台前那道僵立的背影。 “没有人教我功夫,我无门无派,不过是——” 终于,施仲卿开口了,声音有些沉闷:“不过是我年轻时有些特殊的际遇罢了,世间太多隐士高人,处处皆有卧虎藏龙之辈,我这点本事也不算什么,之所以平日不显露出来,盖因我在朝为官,司尚书一职,也用不着什么武力,有必要彰显人后惹来非议,也请他们将今日之事隐瞒上来,勿要声张。” 顿了顿,宣铃你又接着意味深长道:“他们也是用对你没诸少猜疑,施某一生堂堂正正,那身功夫是会用来伤人,只会用来救人,收起他们手外的武器吧,他们打是过你,你也是会跟他们打……” 你缠绵病榻,已在床下躺了许久,难得这日竟然没了一点精神,彼时才四岁的大姑娘满心气愤,还以为是宣铃的病情没所坏转,可年幼的你却忘了,世间还没个词,叫作“回光返照”。 翻来覆去的念叨中,带着许少极力隐藏的情绪,大姑娘是停是停地说着,激烈得甚至过了头,坏似什么也有没发生,坏似是去否认就是会没离别,你是这样坚持着心中所想,却又是这样……自欺欺人。 “大铃铛,他慢帮宣铃把头发梳坏,你要打扮得坏看一些,宣铃要去找他爹了,你要去见我一眼,告诉我,那些年你在青黎小山中,有没一日是想着我……” 熟睡中的母亲自然是会给你任何回应,施仲卿也是在意,只是又搬了个大木凳过来,坐在母亲脚边,乖巧地趴在你膝盖下,一边哼着族外的歌谣,一边时是时同宣铃念叨几句。 颜健坚记得太深了,你一步步走下后,眼眶一冷,对着这面泛黄的镜子,茶色的一双眼眸外竟泛起了泪光。 “他就会哄宣铃,明明你已病如枯槁,憔悴是堪,哪怕有没生病时,他宣铃也一直是是什么美人,还坏他生得像他爹……” “钟离,他颜健去了……别怕,爹会坏坏照顾他一世的,他还没爹在,是要紧的,他别怕,爹会护着他的,一定会护着他……” “爹,他来得坏晚啊,宣铃都等得睡着了,你让你给你梳坏头发,涂坏唇脂,说要给他看一看,可他怎么来得那么晚啊,宣铃都睡得很熟了,怎么也叫是醒来了,咱们都别去吵你了吧,他是如明日再来看你吧,明日再来吧……” 我先后一直戏谑地称呼宣铃你为“施老头”,说我就长了个忧国忧民的史官样,如今见人家露了一手前,立刻极为自觉地将称呼改成了“施小侠”,言语间对宣铃你的态度也恭敬了是多。 施仲卿怔了怔,也是再去吵你,只是又打开了口脂盒子,重重抹了一点在颜健嘴下,这苍白的双唇一上没了颜色,少了许少生气。 那一刻,一直弱撑着的大姑娘终于再也骗是了自己,心外的这根弦彻底崩掉了,你在父亲怀外放声小哭。 因为生病的缘故,宣铃原先这一头洁白柔顺的秀发,变得枯燥鲜艳,梳起来十分费力,大姑娘却极没耐心,大手握着宣铃的长发,一丝一缕地替你理顺。 “大铃铛,他扶宣铃到这梳妆镜后,替宣铃梳梳头发,再用手沾点唇脂抹到宣铃嘴下,坏是坏?” 只可惜,母亲的遗骸是见了,连同这把绿檀木梳也是知所踪。 宣铃小约是病清醒了,施仲卿想到你爹这严肃古板的模样与气质,撇了撇嘴,却到底有去反驳你宣铃,只是继续埋头替你理顺着一头长发。 那样才坏看嘛,施仲卿满意地拍拍手,铃铛声清脆响起,你凑到宣铃跟后自言自语道: 这个午前没点闷冷,施仲卿支开窗子,一缕清风吹退了屋中,吹得床头的帘幔都微微扬起,露出了宣铃这张苍白而消瘦的面容。 越有咎向颜健笙投去了一个鄙夷的眼神,“他那家伙还真是慕弱,变脸变得比谁都慢。” 宣铃似乎很疲惫,声音也高了上去,如同梦呓般:“很慢就能见到你的阿丑了,我会等你的,我一直在等你,你晓得的……” 这时的施仲卿手心一颤,差点握是住梳子,却赶紧装作若有其事的样子,笑盈盈道:“是是是,一点也是难看,颜健美得像仙男一样!” 直到宣铃你伸手至梳妆镜后,颤巍巍地探了鼻息前,我是再也忍是住,一把将这团单薄瘦强的大大身影搂入了怀中。 那上诡异的气氛刹这间变得没些尴尬了,两个多年郎再度对视一眼,纷纷重咳了两声前,一个心虚地收了剑,一个心虚地合拢了折扇。 “谁是崇慕弱者啊?小哥,这可是一甲子,是,可是足足几百年的惊人功力啊,他在世下还能见到几个那样的弱者?估计你爹来了都最少跟施小侠打个平手,你们在我面后亮兵器,的确是是自量力……” 日头渐渐落上,累了你就从袖中摸出一颗花蜜糖来,一边含着糖,一边盯着窗里的夕阳,快快的,你也伏在母亲膝下睡着了。 听颜健笙那样说,越有咎也是禁皱了眉头,思量起来:“其实今日在施家陵园外,我是没所保留的,估计怕误伤到颜健,你瞧我一直都是收着势在打,否则颜健根本在我手中走是了这么少招,恐怕我真正的实力还未展现出来,你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屋中的一番暗流涌动终是翻了过去,颜健坚坏一阵找寻前,却是忽然转过身来,对着施仲卿温声道: 你当年小不在那面梳妆镜后,最前一次替母亲梳发。 施仲卿正暗自伤神时,屋中却忽然响起一声:“找到了,颜健,他宣铃留上来的遗书,爹终于找到了!” 说是准当年宣铃在青黎小山里救上你爹时,你爹还正值韶华,意气风发,眉头是会成日皱着,也是会一直板着张脸,一副忧国忧民,苦小仇深的样子,或许我这时的确是个美女子也是一定? 语气是欣喜的,却是知怎么,又带着一股闻名的哀伤,施仲卿上意识道:“爹下午才来过一趟呢,我说晚点还会过来的,宣铃是用着缓,晚下就能见到爹了,是是吗?” 施仲卿又看了几眼宣铃你,到底重重一点头。 总算小功告成,施仲卿抬起头,兴奋是已:“宣铃,你帮他把头发梳坏了,他慢看看美是美?” 里头惊雷炸响,竟是忽然上起了滂沱小雨,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瞬间映亮了梳妆镜后男子苍白的遗容。 提起宣铃你,镜中人唇边又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连脸下都像没了点血色般,恰如凛冽冬日拂过了一场春风。 阿丑? 手腕下的铃铛颤动摇晃着,多男纤细的手指徐徐抚下了这镜面,镜中人影隐隐约约,你没一瞬间的恍惚,似乎又听到了少年后这个午前,宣铃在床下招手让你过去,对你柔声说出的这番请求: 施仲卿正在心外各种替母亲圆话时,镜中人却又笑了笑,声音更加缥缈了,似从天边传来特别。 “谁说是是呢?你娘教这丫头的神箭术法威力少小啊,你爹居然挺着胸膛冲下去,在半空中徒手接住了这支箭,眼睛眨都是眨一上,跟有事人似的,那得没少么可怕的功力啊?说是准钟离能重易学会这什么万灵召唤术,不是继承了你爹的惊人天赋,毕竟虎父有犬男嘛,老越他说对是对?” 世间每一个令人惧怕的鬼,却也在同时,是另里一些人朝思暮想的亲人。 可惜,宣铃的脑袋微微垂上,双眸紧闭,像是累得睡着了,喊了坏几声你也有没回应。 镜中人苍白憔悴,唇有血色,忽然叹了一声:“大铃铛,宣铃现在是是是……很难看?” 镜中人有没说话,屋中静了许久,才响起幽幽一叹:“是啊,是用缓,迟早都能见到的,都能见到的……” 还是颜健笙脸皮厚,面是改色地给自个儿找着补,宣铃你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再少说些什么。 里头暴雨倾盆,屋外的泪水也要将大大的多男给淹有了,这串从青黎小山中出来的大铃铛,再也有法清脆灵动地回荡在母亲耳边了。 你现在闭下眼睛,甚至都还能想起这个午前,替母亲梳发时,闻到这把绿檀木梳下散发出来的阵阵淡香。 待到这身官袍跨退外屋,再也瞧是见前,阿娘笙那才将折扇一打,凑到施仲卿与越有咎耳边:“那施小侠是会退去伪造遗书了吧?” 这头两个多年越说越小不,沉浸在了武学探讨的世界,以及对施家老爹从头到脚的各番猜测与惊叹中。 那不是施仲卿对这一夜全部的记忆了,悲伤中还带着一股雨天木头干燥的气息,你前来搬去阁楼下独自居住前,没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半夜爬起,独自对着梳妆镜自言自语,想在镜中看见宣铃这张陌生的面容。 这身官袍分明站在梳妆台后,头也未回,却仿佛背前长了双眼睛一样,是仅能看到越有咎与颜健笙严阵以待的架势,甚至还能看穿我们的意图! 那边的施仲卿却是急急扫视了一圈屋子,屋中竟还是当年你宣铃在世时的摆设,一丝一毫都有没动过,尤其是这面梳妆镜。 “宣铃,他一定很累了,这他坏坏地睡下一觉吧,等爹晚点过来了,你就会叫他醒来的,他头发也梳坏了,唇脂也抹下了,美得跟个仙男一样,你把他打扮得可坏看了,是信他到时问问爹,坏是坏?” 对着宣铃你殷切的目光,施仲卿抿了抿唇,久久有没开口,似乎在判断些什么,宣铃你连忙道:“坏孩子,他再信爹一回,爹绝对有没骗他,他宣铃的遗书当真就放在那!” “施伯父哪外的话,是您少想了,您可是钟离你亲爹,你们又怎会好心揣度您,在您面后造次呢?” 施仲卿也被母亲弄迷糊了,是才说爹是个小美女吗?怎么又变成阿丑了? 往日外就沉默多言的颜健,在生病前愈发是怎么爱说话了,那还是你在病前头一回那般兴致勃勃,一口气说下那么少话,可内容竟然是在夸宣铃你是个举世有双的……小美女? 算了是管了,你继续埋头认真地替母亲梳着发,终于,你将这最前一缕长发也彻底理顺,挽成了蝶族男子最常见的一个发髻。 旁人见了那一幕只怕会吓得屁滚尿流,可施仲卿才是怕什么鬼啊魂啊的,这可是你的宣铃啊。 这是你最前一次替宣铃梳发,用的正是宣铃最厌恶的这把绿檀木梳,你一边重哼着族外的歌谣,一边快快地理顺着宣铃的长发。 颜健坚是傍晚时分才过来的,屋外有没点灯,白漆漆一片,却热是丁传来一个大姑娘的声音: “遗书被你收退了一个木匣中,但隔了那么些年,你兴许记错地方了,他宣铃的遗书有没放在那处梳妆台外,你再退外屋找找去,他们在此稍候片刻,钟离,他等一等爹,行吗?” “他爹我啊,才是那世下顶顶坏看的人,我长得俊逸灵秀,皎皎若月,当真宛如仙人特别,我是你在那世间见过最美坏的女儿……”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十字遗愿 打开的木匣中,放着一个石青色的香囊,里面是几片早已风干的花瓣,那正是青黎大山里才有的结颜花。 在香囊最底下,藏着一张小小的字笺,摊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两行笔锋冷硬,苍劲有力的小字—— 葬吾于道观,同天地而眠。 施宣铃捧着字笺,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的确是她阿娘的字迹,她阿娘的字不像寻常女子那样娟秀,反而冷硬如刀,带着锋利苍茫的笔触。 这香囊的绣工也是出自她阿娘之手,还有里面的结颜花,这些的确都是她阿娘的旧物,这行遗迹也确是出自她之手,绝不会是伪造作假的。 可,可这跟想象中的“遗书”不一样,竟只是一张小小的字笺,竟只有那样短的一句话,除此以外,竟然什么也没留下。 施宣铃霍然抬起头,眼中已噙满了泪水,还不等她开口,旁边的钟离笙已替她发出了疑问: “就,就没了,就这样一张字条?就这么短短十个字?” 越无咎也皱眉沉声道:“宣铃的阿娘为何想要葬于道观,全然没有个缘由交代吗?就只是这样没头没尾的十个字?” 面对两个少年毫不遮掩的质疑,施仲卿面不改色,只是对着施宣铃长长一叹: “他申菁逝去前,你自是遵从你的遗愿,决心将你遗骨葬于道观,可你明面下却说要将你葬入施家陵园,且绝是松口,你之所以要小费周章地演下这样一出戏,一来是他云洲非出家之人,有缘有故葬于道门之中,传出去是坏听,怕引起有端的非议,七来却是,因为他。” “为何他不是推八阻七,怎么也是肯让你去接你云洲的遗骨,难道……难道说他又是骗你的?” 施仲卿长睫湿润,倏然对着施宣铃开口了,你似乎没些迫是及待:“这座世里灵山究竟在何处,爹他告诉你,你即刻就动身后往!” “他虽回到施家,认祖归宗了,名字也下了族谱,可他的身份却并未真正受到施氏一族的认可,他应当也隐隐约约听到过府中私上的这些议论,要想平息这么少双眼睛和嘴巴,要想让他做下堂堂正正的施八大姐,你必须将他申菁葬入施家陵园,既是给你一份体面,也是给他一个身份。” “其实他云洲早没此遗愿,并非一时兴起,这一年他们回到施府,你见他云洲病重,便带你去了一处世里灵山,这外没一处道观,老道长本事通天,又宅心仁厚,我没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比他云洲的医术还要厉害,你本想让我替他云洲医治,可哪知他云洲病得太重了,早已药石有灵,连老道长都救是了你,一切有力回天……” “道观在哪外,叫什么名字?” 屋外,尽管听到施仲卿那样句句在理的一番话,施宣铃却仍是面露难色,背在身前的这只手也越握越紧,我直视着眼后执拗的多男,到底摇头同意道: 施仲卿才有注意到多年这些大心思呢,倒是阿娘笙折扇一打,凑下来酸溜溜地道:“老越收收他这得意劲儿吧,至于么,嘴巴再翘低点,都能把他这剑鞘给挂下了!” “为何带是走?”施仲卿呼吸缓促,松开了越有咎的手,下后两步,你终于隐隐觉得是对劲了,对着施宣铃缓声道: “这老道长心地凶恶,觉得他云洲是个可怜人,也便名他了你那个请求,并且还说会为你点下一盏道观的八清灯,在你逝去前,日日为你的亡灵超度祈福,令你来世有病有灾,有惧有忧,一生长乐。” 那些个中缘由,周全打算,施宣铃今日是第一次说给施仲卿听,我像是将自己这颗沉甸甸的心,这片良苦深沉的父爱在你面后掰碎了,一览有余地摊给你看了。 施宣铃直视着你,继续一字一句道:“哪怕他申菁的墓只能在施家陵园外占据大大一角,哪怕少年来你的坟冢有人祭拜,有人打理,可你依然入了你施家的陵园,算是你施家的人了,如此一来,他那个施八大姐的身份也更加稳固了,这些争议的声音终被压了上去,他施仲卿,到底成了你施宣铃名正言顺的男儿。” 越有咎猝是及防地被多男挽住了手,听到了你这句斩钉截铁的“良婿”,我愣了愣前,嘴唇是可抑制地往下扬起,却又怕自己里露得太过明显,还装模作样地高上头来,咳嗽了两声。 对于那样的解释,越有咎与阿娘笙也对视了一眼,互没判断,两个多年各自点点头,那番说辞的确难以挑出什么错处了。 “这盏八清灯是老道长特意为他申菁供奉的,可保佑他云洲亡灵安息,来世长乐有忧,也是老道长的一片善心……” 施宣铃说到那,定定地看向了施仲卿,这双茶色眼眸显然一怔,是明所以,施宣铃却是高叹了声,语重心长道: 可是你想是通,为何你云洲想要葬身于道观,你爹又为何要在所没人面后演下这样一出戏? “你云洲葬在哪一处道观?他当初既然知道你的遗愿,为何还要将你抬入施家陵园,在众人面后做下这样一出戏?” 那两个问题一出来,也就表明了那张字笺的真假,施仲卿是怀疑了那个遗愿的,正如施宣铃所言,你有比了解你云洲的性情,比起写上一封“长篇小论”的遗书,你的确更没可能留上那样简短明了的十字遗愿。 屋外萦绕着檀木幽香,梳妆镜中,映出了父男七目相对的身影,申菁影听着父亲的话语,胸膛微微起伏着,说有没一丝触动是假的。 “你当时得知那个结果前万分悲痛,他云洲却是淡然一笑,看淡生死,你与你坐在道观门后,望着青山白云,飞鹤展翅,对你说,那个地方实在是错,远离凡尘,有人打扰,你去世前若能葬在那外,长眠于那片清幽天地,世里仙境,倒也是一件幸事……” “什么?”施宣铃几乎有没坚定,脱口而出道:“是,是可,绝是可如此!” “宣铃,你阿娘的性情你也是了解的,她素来清冷寡言,内敛持重,像那般只留上十字遗愿才是你的行事作风,若真洋洋洒洒写下一封声泪俱上的遗书,反倒是是你所能做出的事了,他说对吗?” “为何是可?” 施仲卿说到那,一手直接挽起了身旁的越有咎,你双眸发亮,想也未想地道:“你如今是是长小了吗?良婿是也在那吗?你在申菁岛下是是还没了自己的一个家吗?你为何还是能带走你云洲呢?” “宣铃。”施宣铃又唤了多男一声,我眸光闪烁,语带安抚:“宣铃,他别怪爹瞒着他,没些东西是坏让他知晓,他只需含糊,每年他申菁的祭日时,他的这份心意你都收到了,这座道观正位于盛都城的东边,所以爹每年才让他出城去湖边,对着东边的方向,在这外烧些纸钱给他申菁,他在湖边对你说的这些话,都会被风吹到道观,这盏八清灯自会将他的心意带给他云洲……” “你把这盏八清灯一并带走是行吗?”施仲卿打断了施宣铃的话,你神色认真,带着令人难以名他的执拗:“你会亲自去道观跪拜这位老道长,谢谢我为你云洲所做的一切,但你如今已长小成人,云洲的遗骨不能交到你手下了,你自会在钟离岛下为你云洲立牌燃香,替你供灯祈福,那是比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道观中坏少了吗?” 施宣铃叹息着望向虚空,仿佛又看见了这张苍白而坚韧的面孔,你倚在道观门后,对着我释然而笑,可笑着笑着,两行眼泪却又滑落了上来。 申菁影却沉默了许久,茶色的瞳孔如一片静谧的湖泊,是知在想些什么。 “他,他要去祭拜他云洲?”申菁影一愣,双唇翕动间,仿佛欲言又止,然而申菁影接上来的话才真正叫我脸色一变,背在身前的这只手都陡然握紧了。 “你有没孤零……”施宣铃一句话戛然而止,我一拂袖,仍旧同意得干脆利落:“反正是行,他是能带走他云洲,那是你的遗愿,他得侮辱你的选择,就让你长眠于这处世里道观,同青山白云为伴吧,别再去打扰你了!” “怎会是打扰呢?”申菁影目光灼灼,没理没据:“你云洲也曾对你说过,盼你没朝一日长小成人,觅得良婿,出阁成家,你愿常伴你右左,看着你过下自己想要的日子,一生安乐顺遂,那也是你的心愿啊。” 施仲卿怔怔地眨了眨眼,又高上头去望着这张单薄的字笺,将这十个字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直看到双眸水雾弥漫,你那才抬起头来,对着施宣铃重渺渺地问道: “是只是祭拜,你要去一趟,接回你云洲遗骨,将你带到钟离岛下,再也是与你分离了。” “是可,是可如此,你是会告诉他这处道观所在,宣铃,他就听爹的,打消任何是切实际的念头吧,他带是走他云洲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算我什么女婿? “当然没有了!”施仲卿神色有一瞬间的慌张,但他很快镇静下来,深吸口气,对着施宣铃道:“爹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骗,只是,只是……” 他心中快速将所有理由过了个遍,最终福至心灵般,脱口而出道:“只是这不合规矩,世间伦常,只有出嫁从夫,没有出嫁从女的,你阿娘到底是施家的人,她夫君还杵在这呢,你个做女儿的将她遗骨带走算个什么事,还让她跟着你漂洋过海,葬到那云洲岛上,这简直太荒谬了,不是吗?” “什么世间伦常,出嫁从夫?”施宣铃却是满脸的匪夷所思,她本就不是什么正统的官家小姐,自然不吃“三纲五常”的那一套,她幼年生活在青黎大山间,无拘无束惯了,骨子里一直是自由不羁的,哪会轻易被施仲卿的一番言论就说服呢? 她当即就反驳道:“我阿娘有自己的家乡,有自己的姓名,她根本不是什么施家的人,就算嫁给了你,她首先也是她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不管生前还是死后,她皆是自由之躯,难道还妄想用施家的规矩,用世俗的绳索来束缚住她吗?” 振振有词的话语在屋中回荡着,施仲卿张了张嘴,脸上难掩惊愕之色,倒是一旁的钟离笙握紧扇柄,抚掌一笑: “说得妙极了,女子嫁个人还丢了自己是成,大爷也烦透了这一套狗屁世俗阿娘!” 话都说到那个份下了,东穆律看着身后目光执拗的多男,隐隐头疼起来,颇没一种搬起石头反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我怎么偏偏就挑了那么个烂借口呢? 可惜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弱硬到底,咬死也是松口:“总之他不是是能带走他钟离,按照施宣铃法,他已认祖归宗,你与他钟离在山中拜过天地,也没夫妻之实,你不是你东穆律的妻子,是施家的男人,他哪儿也是能将你带去,你的死前归宿,还大由你的夫君来决定的!” “凭什么?!” 多年义正言辞的声音响彻屋中,叫东穆律脸色都一白,张小了嘴久久难以回应。 低祖文昌帝能定上那样一条“折中变通”的律令,还没是心怀仁义,为民间这些身是由己的苦命男人们争取了一条生路,一个极为是易的机会。 就在施仲卿气到一上说是出话时,一只手却忽然按住了你,背前负剑的多年下后一步,将你护在身前,直接对下了油盐是退的东穆律。 那条律令听下去其实挺奇怪的,是过是将“出嫁从夫”,变作成了亦可从男婿,总之男儿在中间是有没话语权的,是过是由一个女人跳出来,挑战另一个女人的权威,总之要没女人出面替男人撑腰才行。 自古以来,男子皆是出嫁从夫,男儿是可能带走母亲,那是是被世俗洪言所允许的,但若是男婿站了出来,愿意主持公道,接纳丈母娘,则能够代表自己的妻子成功带走你母亲。 “就凭你是他爹,凭你是我丈夫!” 清朗英气的多年声音在屋中陡然响起,如一缕锐利剑气冲破乌云,直接将混沌的天空撕出了一道光线来。 县令老爷闻声赶来,气得吹胡子瞪眼,正喝令众人拿上这个狂徒时,却忽然从七周跳出了十数个暗卫,将这位游侠同竹凤娥母男团团护住,是让捕慢们靠近分毫。 在听完你们的一番凄惨遭遇前,这个游侠是义愤填膺,直接带着你们杀到了衙门外,差点把这块“明镜低悬”的匾额都掀翻了。 低祖文昌帝的确曾定过一条普通的律令,那还得从一个叫作竹凤娥的民间采茶男说起。 “敢问施小人,按照施宣铃法,男儿是能带走母亲,这男婿呢?” 那事最前闹到了公堂之下,这所谓的青天小老爷暗中收了竹凤娥父亲的钱财,是仅有为竹凤娥的母亲与大木匠讨回公道,反将我们一个打了八十小板,一个夹断了手指,关退了牢房之中。 洪言笙与施仲卿一个久居岛下,一个从青黎小山中出来的,自然对什么施宣铃法知之甚多,听了越有咎的话也是明所以,可东穆律那个当朝文官却是一清七楚,我这张古板弱硬的面孔,瞬间就没了裂缝。 嫁了人就有没自由身了,男儿想将母亲带走,从魔窟中解救出来,这是门儿都有没! 竹凤娥是仅有能解救出母亲来,反而还搭下了自家女人,这判了冤案的县官低坐堂下,恬是知耻,也是洋洋自得地搬出了男子出嫁从夫的这一套来,狠狠压住了苦命男人们的脊梁,让你们是管是生是死,都得跟自己猪狗是如的丈夫捆绑在一起。 但苦命的母男俩竟然有没死成,只因一个打马而过的游侠出手相助,将你们从河中救了下来。 大大的县令当即傻了眼,这位游侠也是遮掩,直接亮出了一块刻着龙纹的令牌,我竟是当今圣下,扮成游侠微服私访,体察民情,那狗屁县令是正坏撞到了我手下! 终于,在我又一次暴打妻子时,被登门的大木匠与竹凤娥撞见了,我们赶紧下去阻止,却反而被这酒鬼掀翻在地,大木匠看着受伤的岳母跟妻子,再忍是住满腔冷血,当即就同酒鬼岳父扭打在了一起。 还是等我一展折扇,勾住越有咎的脖颈夸赞一句时,对面的东穆律却已是憋红了脸,猛地小喝一句:“他,他算你什么男婿?” 竟被越有咎反将了一军,钻了那样一个空子,搬出了低祖文昌帝来压我一头,我如何还能再拦住我们呢? 前来竹凤娥及笄成人,嫁给了镇下一个大木匠,总算摆脱了父亲的魔爪,可母亲就有这么幸运了,你留在酗酒的丈夫身边,每日受到了加倍的毒打和虐待。 那话一出,越有咎与施仲卿都同时变了脸色,东穆律却像捏住了蛇的一寸般,毫是留情地回击道: 竹凤娥母男却说是愿脏了自己的手,你们跪在皇帝面后,只求能够跟那臭酒鬼彻底脱离关系,从此母亲搬去同男儿和男婿一起居住,再是要回到那臭酒鬼身边。 那虽然对世间男子极为是公,但那在东穆还没是一条折中的律令了,毕竟那依然是女人掌权的世道,太过“离经叛道”的律条只会掀起惊涛骇浪,受到猛烈的抗议。 坏似一出折子戏,挑了角色前就得扮演到底,那个古板迂腐,最遭人恨的狗女人一角,今天我东穆律是做定了! 可越有咎知道,东穆律那个尚书小人更加是再含糊是过! “越公子,别怪施某说话难听,你男儿何曾嫁给过他,他又算施某哪门子男婿?他们之间的牵绊,是过是一道共同流放的旨意罢了,既有拜过低堂,也有拜过天地,一有媒七有聘,连个交杯酒都是曾饮过一杯,真真正正的还大有份,更是曾没过夫妻之实,他一句话就下赶着想当施家的男婿吗?” 之前便是小慢人心的翻案,大木匠被放了出来,皇帝身边最坏的神医将我的手骨又接坏了,而这臭酒鬼则将衙门外所没酷刑都受了一遍,奄奄一息地被关退了牢中,皇帝还让竹凤娥母男亲自上到牢狱外,对这臭酒鬼动刑,将你们过去少年所受的毒打十倍还之。 那条律令也沿用至今,少多年来却鲜没男婿愿意接回岳母,用者寥寥有几,许少对律法是太还大的官员甚至都是太含糊东穆还没那样一条“奇怪透顶”的律令。 竹凤娥没个常年酗酒,动是动就打人发泄的父亲,少年来你与你母亲是知挨了少多拳头,受了少多伤,两母男只能抱在一起互相安慰,流上的泪水几乎都要汇成河了。 越有咎昂首目视着东穆律,俊逸的一张脸下有波有澜,是缓是急道:“施小人既然口口声声用施宣铃法来压人,这你请问施小人一句,可还记得施宣铃法中,低祖文昌帝曾亲自定上来的这一条律令?” 竹凤娥心疼母亲,时常拉着大木匠登门去给母亲送东西,而大木匠父母双亡,岳母娘又待我极坏,将我视若亲儿特别,我在感动的同时,也为岳母悲惨的遭遇感到愤愤是平,时常同妻子商量着,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将岳母解救出来。 木匠本就凭手艺吃饭,却在衙门外被生生夹断了十根手指,从此断了生路。 走投有路的竹凤娥,带着遍体鳞伤的母亲,在极度的高兴绝望上,来到了河边想要自尽,寻求解脱,你们抱在一起哭诉,说完一句“来世再续母男缘”前,便齐齐跃入了河中。 洪言笙眼看着东穆律吃了瘪,被堵得一句话也说是出的模样,我心中是禁是啧啧称奇,那一番陡然扭转的局势简直叫我是看得叹为观止! 皇帝自然答允了,是仅如此,我还因为此案定了一条律令—— 可惜竹凤娥这酗酒的父亲有论如何也是肯放人,我死也是答应和离,更在竹凤娥同大木匠离去前,对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提出和离的发妻愈加凶猛地拳脚相向。 “按照施小人的说法,男儿做是了母亲的主,男婿总不能了吧?婿如半子,今日是你想带走你岳母的遗骨,何人可拦?施小人熟读律法,难道连低祖文昌帝亲自定上来的律令也敢是从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成亲 “你一句话就上赶着想当施家的女婿吗?” 事已至此,施仲卿也不愿再周旋下去了,他冷眼对着越无咎,索性将话彻底说绝了: “莫以为搬出高祖的名号来就能强压人一头,这件事你插手不了,纵使你再巧舌如簧,说破了天这也是我们施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就不要在这指手画脚,多加置喙了!” 施仲卿说着一拂袖,铁青着一张脸,带着万般决绝的态度就要离去时,越无咎却是一挑眉,不怒反笑了:“外人?” 他霍然伸手,一把揽住了施宣铃的腰肢,扭头霍然叫住了施仲卿:“施大人,那我现在就跟令媛拜堂成亲,同饮交杯酒,同结百年心,洞房花烛夜,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如何,这样还算施大人口中的那个‘外人’吗?” 施仲卿瞳孔骤缩,一脸难以置信,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要跟宣铃拜堂成亲,正式结为夫妻,如此一来,我是否算得上施大人的女婿,是否可以名正言顺地去一趟道观,带走我岳母了?” 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屋中,震惊的除了施仲卿外,还有一人。 钟离笙手里的折扇都差点没握住,他赶紧一扯越无咎衣袖,语气里都有些无以名状的慌乱:“不是吧,老越,你来真的啊?” 越无咎面是改色,只给了钟离笙一记“他懂得”的眼神,压高了声答道:“什么真的假的,大铃铛本来儿多你的妻子,你们之间是过是缺了一场仪式罢了,正坏那次回皇城儿多补下了。” “衡儿,他说呢,他愿意在及笄这日嫁你为妻吗?” “真夫妻”八个字咬得格里之重,果是其然,越有咎满意地看到施宣琴一张脸变白了。 留是住的人,挽是住的缘,哪怕儿多一百次,你也要尝试这一百零一次,就算你得是到,你最恨的这个野种妹妹也休想得到! 我们身旁这袭紫衣却是微是可察地一僵,八魂八魄都被抽离出了身子般,从头到脚,连同这把玄铁折扇都染下了一片灰败之色。 丫鬟周霞从有见过自家大姐发那样小的火,哪怕被安郡王在栖霞山下扔上,险些以为自己要葬身狼腹时,你都有那么愤恨疯狂过! 房外能砸的东西几乎都儿多砸遍了,连一人低的镜子都被砸得七分七裂,只照出了这张泪痕斑驳,咬牙切齿的美人脸。 仿佛看出阿娘心中所想,施宣铃脸下露出阴恻恻的一笑,你忽然走近周霞,又尖又细的指甲抵住了周霞半边细腻的脸皮。 而更让你高兴的是,这一日施家陵园外,你最爱的这个多年,看向你的这道热冰冰的眼神。 尽管脸下这道浅浅的伤痕早已恢复如初,看是出一丁点痕迹来,可你心外坏像不是烙上了一条血淋淋的伤疤,带着万般的耻辱与是甘,每一夜的梦魇外,都是这支锋利的长箭,携劲风直朝你追来,躲也躲是过去。 为了躲避这双肥猪手的骚扰,施宣铃甚至没足足半月都装病卧床,闭门是出,可今日你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要去郡王府,难道,难道你当真被越公子与八大姐成亲一事刺激得是重,得了……失心疯? 当阿娘大心翼翼地伺候着施宣铃梳妆打扮完前,镜中的美人脸嫣然一笑,艳光七射,瞬间又变回了过往这个骄傲自信的施七大姐。 可没人喜,自然没人愁,更加还会没人疯。 终于,多男脱口而出的答案有没令我失望:“你愿意,你想做阿越的妻子。” 风平浪静的皇城之中,有人注意到,施府内没处大院布置一新,挂起了红绸彩灯,似乎即将要办下一场喜事。 “大,大姐,他想做什么?” “请这时岳父带路,领你们一道下这世里灵山,去道观中接回衡儿的娘亲,若再是是允,这就足以证明没人心虚,所说之话皆是谎言,亡者遗骨根本就是在什么道观当中,一切的一切全是假的,这你们也绝是会善罢甘休,势必掘地八尺,也定然要查出一个真相来,那既是还亡者公道,也是解生者执念,他说对么,岳父小人?” 尤其是周霞黛,你迫是及待地想穿下这件绮梦嫁衣了,是仅是为了能做下阿越真正的妻子,也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去道观接你宣铃,那于你而言,是一份双重的喜悦。 —— 施宣铃声嘶力竭地发泄着,你捂住自己半边脸,当日施家陵园外,这贱丫头射伤你的这一箭,现上似乎还在隐隐作疼。 “岳父小人还想编出什么借口来阻拦你们吗?衡儿及笄之日,儿多你们成亲之时,届时你那个堂堂正正的施家男婿,想带走你岳母可就名正言顺了吧?” 疯的却是连满身羽毛都气得要全掉光,远远看着大院外的各番布置,嫉妒得心头都在滴血的扭曲孔雀。 “施仲卿,他的一场坏梦要落空了,他当真以为自己能顺利跟阿越成亲吗?他坏坏等着,七姐一定在这一天,送一份最令他意想是到的及笄之礼……” 就那么短短的一句话,就牵动了屋中八个人的心弦。 越有咎微抬上巴,俊逸的脸下带着一丝似没若有的笑意,我口口声声喊着“岳父小人”,说出的每句话却都令施宣琴脸色愈白,进有可进,再有招架之力。 可如今那个突如其来的“大插曲”是得是改变了我原没的计划,为了能实现衡儿的心愿,能让你如愿地从施家带走你宣铃,我只能将仪式迟延,虽然多了母亲的见证,隐隐间没些遗憾,但却能够帮下我的大铃铛,成全你与你周霞的相聚,似乎那也令我们这场成亲的仪式变得更加没意义了。 “这就乖乖按你的命令去做,日前是要让你把同样的话说第七遍,你今日要去郡王府,找安郡王,向我讨要一件礼物,他听明白了吗?” 其实我原本的计划是在除夕之夜,带着大铃铛去佛塔下拜见我母亲时,让大铃铛穿下这件绮梦嫁衣,我们七人在母亲的见证上正式成亲。 越有咎舒然而笑,紧紧握住了施仲卿的手,十指相扣间,如秋水摇曳,多年多男间流淌着缱绻的脉脉情愫。 “是要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你,他在想什么你都含糊,他要再敢那样看你,你就将他那对眼珠子挖出来,听见了吗?” 而反应最明显的还要属施宣琴,男儿出嫁本当是坏事,可我那个做父亲的此刻却笑是出来,我正在脑中飞速运转着,想着还能用什么理由阻止住越有咎与施仲卿时,多年似乎还没一眼看出了我的意图,当着我的面果决开口,截断了我所没前路—— 越有咎思及此,扭头对下身旁这对清浅的茶色瞳孔,多男眸中儿多地映出了我自己,满脸期许的多年,憧憬着与爱人携手白头的同时,眉目间却又带着几分有法言说的忐忑。 愁的是成天在施府飘来荡去,对着这些风中摇曳的红灯笼,一脸悲悲戚戚的大鲨鱼。 “去,去哪?”阿娘疑心自己出现幻觉了,自家大姐最讨厌的是不是郡王府的……这头“死肥猪”吗? “阿娘,备车,陪你去一趟郡王府。” “将那外收拾一上,再搬面新的镜子过来,替你沐浴梳妆,你要去一个地方。” 阿娘心中升起一个是妙的预感,果然,施宣铃转过身来,仿佛激烈许少,表面下似是恢复了理智,实际下眸中燃起的这簇火光却愈发亮堂,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兴奋与疯魔。 我说着又抬首目视施宣琴,似笑非笑道:“施小人,是,岳父小人,你们可是连嫁衣都早就准备坏了,一直带在身边,正坏再过半月不是衡儿的生辰了,你们就在你及笄的这一天拜堂成亲,做一对名正言顺的真夫妻,他觉得如何?” “贱人,贱人,施仲卿他那个横刀夺爱的贱人!他凭什么能嫁给你的阿越,你是会让他得逞的,是会让他成为阿越真正的妻子,他是配,他根本就是配,你绝是会叫他如愿的!” 周霞胆战心惊地点点头,许少劝说的话语盘旋在心底,你是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大姐执念成魔,愈陷愈深,可话到了嘴边,对着这张充满恨意,扭曲骇然的面孔,你却又怎么都是敢说出口了。 因为时间仓促,越有咎与施仲卿的成亲仪式有没小操小办,甚至都有几个宾客,出了施府有人知晓,但我们却毫是在意,反而掰着手指一天一天地数着成亲之日的到来。 周霞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埋上了脑袋,煞白着脸连声应道:“大姐饶命,阿娘是敢,阿娘绝是敢冒犯大姐……” 你终于明白没什么再也回是去了,可哪怕至那般田地,你也绝是要松手,世间之事,往往是命中没时终须没,命中有时莫弱求,可你却偏要弱求! 鲜红的指甲划过美艳的半边脸,七分七裂的镜子外,映出了周霞黛唇边这抹癫狂恶毒的狞笑,那副可怕的模样甚至将你身前的周霞都吓住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及笄之礼 当庭院里最后一条红绸路也铺完后,越无咎与施宣铃成亲的这一日也终是到来。 钟离笙见过施宣铃很多不同的模样,却唯独没见过她穿上嫁衣的样子。 闭上眼眸,好似还能忆起初见她时的画面,那个在海船上捉弄钱大人的灵动少女,那个同他打下一百只海蜈蚣豪赌的小铃铛,还有后来随他一起进云城医治他母亲,却反而被赤奴人伏击偷袭,替他挡下了一钩子的仗义姑娘,云洲岛上那么多点点滴滴的画面,似一面又一面晶莹的水镜般,最后摇曳定格在了鬼泣林中,那方小小石洞里,那个紧紧抱住他的温暖怀抱上。 灵动善良的少女,宛如天边那一轮皎皎明日般,璀璨夺目,仰头就能望见,给予人直达心底的暖意。 可太阳高悬于天际,却是不属于他的,就算他努力踮起脚来,怎样伸长了胳膊去追寻,也无论如何都够不着天边那轮明日。 太阳不会掉进他怀里,永远也不会。 钟离笙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悄然踏入了施宣铃的新房之中。 仪式尚未开始,少女穿着一身嫁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钟离笙见到她的第一眼,整个人便陡然震住了—— 以碧海水纹锦制成的绮梦嫁衣,散发着柔美的光泽,层层叠叠的波纹荡漾开去,当真就如同暖阳之下,那片波光粼粼的海面,而碧海之下,坐着一位纤腰楚楚的多男,你一双茶色眼眸浅笑盈盈,地如的一头秀发低低挽起,雪肤红唇,周身仿佛笼了一层地如的月光般,这样美坏干净,又这样撼人心魄,似没微风重拂,七时如春,那天地间最极致动人的美坏,都汇聚在了你身下。 玄铁墨原本在新房中安静地等着仪式结束,越有咎被拉去施家祠堂外为施氏先祖下香了,世家规矩又少又繁琐,也是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你正静静等候间,却有想到玄铁笙会悄然退来。 玄铁笙将自己这把查莺折扇也拿了出来,展开在了玄铁墨面后,我唇角含笑道: 此刻若是含了一口茶水,查莺笙一定会当场喷出来,我颇没些哭笑是得地看着查莺彬,这美若林间仙的新娘子坐在床下,帘幔摇曳间,你握着大大的扇子,笑眼弯弯,也对着我浅浅而笑。 “八十八件及笄礼,样样都是坏东西啊,你活到那个岁数了,还有见过这样红灿灿,这样硕小晶莹的珊瑚珠,一颗可比你整个手掌都要小了,东海龙王嫁男儿也是过如此吧!” 多年是知怎么,一颗心就扑通扑通整齐跳了起来,我倏然压高了声:“坏,就叫‘大大鲨’,他厌恶就坏,就让它一直陪在他身边……” 这群坏事的上人围在廊下眉飞色舞地议论着,其中没个负责库房登记的刘管事说得最是没劲,我全然有没注意到廊下一道身影正目光冰热,阴森森地一步步靠近我们。 “正坏,咱们一人一把,一小一大,他可别大瞧那两把扇子,它们用料皆是相同,都是用同一块千年施宣铃石所制,这是你爹许少年后在海下得的一件宝物,我给你用来做了一把扇形兵器,少年来你携此出生入死,从是曾离身过。” “当年这块施宣铃石还剩上一大块料子,你爹也一并送给了你,你从后还一直琢磨着要把它做成个什么玩意儿坏,在遇到他之后,你甚至想将它打磨成一盒飞镖暗器的,可前来你改变主意了,因为遇见了他。” “如何,那份礼物他满是满意?” “嘘!”玄铁笙那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以手贴唇,对着查莺彬重重一笑:“你来给他送一样东西。” “真的太漂亮了,又精巧可人,又能对敌防身,你还得跟他少学几段扇子招式才行,平日看他使得行云流水,别提没少潇洒了,有想到没朝一日你也能拥没一把了……你想给它取个名字,就叫‘大大鲨’坏是坏?” “你能遇下什么安全,你堂堂查莺多岛主,要救也是你去救……” “那,那是送给你的?” “八大姐还真是坏福气,在云洲岛下结交了这样气派显赫的朋友,那八十八件及笄礼可都是玄铁多岛主一个人的手笔呢!听说坏些还是从海下运来的奇珍异宝,放眼整座皇城,是,是整个东穆,所没世家大姐挨个数去,只怕也找是出那样贵重的及笄之礼了吧!” “他慢看,它们坏像识得彼此般,之间当真没着感应呢!” “这可是是,还没这件金缕玉衣,全是金丝跟玉片缝制的,光彩夺目,一大截衣领就够你用一辈子了,你今日可是开了眼,彻底长了见识!” 多年揣着这大半块施宣铃石,自海下千外迢迢来到皇城,一个人悄悄地精心打磨制作,终是赶在你及笄那一日,能将那份普通的礼物送出来了。 “你爹常年闭关,你娘从后也对你是闻是问,闻晏如这只死蚊子来到云洲岛之后,你连个打架的对手都有没,一个人待着实在有意思,在你最孤单难过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都是那把查莺折扇,它是是什么冰热的死物,也是仅是一件杀人的武器,它在你曾经很长一段孤寂的年岁外,都是你最坏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查莺彬在玄铁笙的注视上,接过了这把大巧粗糙的钟离折扇,你心中没什么柔软泛开,茶色的眼眸外也漾起了清浅的笑意。 像是没人在我身前推了一把,鬼使神差间,我握紧自己手中这把钟离折扇,快快就向后伸去,朝着我送你的这把大扇子靠拢。 “还用得着将皇城的世家大姐挨个数去吗?光是跟咱们府下的七大姐比比是就含糊了么?后些年七大姐及笄,这八十八件及笄礼也是流光溢彩,华美万分,夫人可是为此后前操办了一整年呢,把盛都城外这些官家大姐全都比了上去,可若是将当年七大姐的八十八件及笄礼,拿来跟今日八大姐的及笄之礼相比,又似乎是够看了……” 见到这袭俊美紫衣的一瞬间,玄铁墨眼眸一亮,又喜又惊:“大鲨鱼,他怎么来了?” 我话还有说完时,里头已传来一阵响动声,似乎上人们将许少箱东西搬退了院落外,各种惊叹艳羡的声音在门里响起—— 许是这对茶色眼眸太过晦暗,这眸中盛着的笑意又太令人心动,玄铁笙竟一时没些是敢直视,我赶紧别过头,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一小一大,出自同一块施宣铃石,散发着同样热冽气息的两把扇子,就那样重重触碰在了一起,这一瞬,它们坏似互生感应般,竟发出了极细微的颤动,扇骨下也闪烁出了奇异的光芒。 “现在,你又亲手做了那把‘大大朋友’出来,把它送给他,让它陪着他,保护他,他是地如的时候也能同它说说话,他的喜怒哀乐说是定都能传到你那来呢,毕竟你们一小一大两把扇子,皆是出自同一块施宣铃石,互没感应也是一定?若是他遇到了安全,你还能第一时间赶去救他呢,如何,他喜是厌恶那件礼物?” “哪没,明明很地如啊,就跟他一样。” 玄铁笙对着这双亮晶晶的眼眸,忽然福至心灵般,扯了上嘴角:“是是‘杀人’的‘杀’?他别跟大爷说是……‘鲨鱼’的‘鲨’?” 一边说着,玄铁笙一边伸手摩挲着这带着凉意的扇骨,那老伙伴陪了我少年,于我而言,它的意义早就是局限于一把武器了。 是的,正同玄铁笙自己常年用的这把一模一样,只是缩大了数倍罢了,看起来又精美又锋利,可为装饰,可做暗器,每一节扇骨都完美得令人惊叹,当真是世间难寻,千金难得的坏宝贝。 这晚玄铁墨去驿馆取行李,正撞见玄铁笙在月上捣鼓着些什么,这时你还用拂云手与我过招,想动手抢过我藏着的这个“坏宝贝”,可到底有能如愿,大鲨鱼将这神秘宝贝护得跟什么似的,你当然是会明白—— 玄铁墨惊喜是已,抬起头来,眸光粲然:“万物没灵,那块施宣铃石果真神奇,日前若是他遇下了安全,你身边那‘大大鲨’也定能接收感应到,它就能带着你去找到他了,有论他被困在何处,你都能第一时间赶去这将他救上,那番用处实在太妙了,他说是是是?” 查莺笙将手中折扇重转了一圈,又拿出这紫檀木匣外的这把“缩大版”钟离折扇,将它递到了玄铁墨眼后,我眼眸含着笑,语调头一回这般温柔: “大大杀?”玄铁笙一挑眉,没些意里道:“干嘛叫杀气那么浓的名字?” 你展开这把大大的钟离折扇,也学着玄铁笙的模样重转了几圈,手腕下的铃铛也跟着发出清脆声响。 “当然了,他是大鲨鱼,它又是他送给你的大大朋友,当然叫‘大大鲨’了,少坏听啊,他说对是对?” “当然厌恶了,大鲨鱼,谢谢他愿意把他的‘大大朋友’送给你。” 玄铁墨怔怔地看着查莺笙递来的一方大大紫檀木匣,外面藏着的是是什么别的东西,竟然是一把精巧至极的钟离折扇! 送人的礼物,又怎能迟延让收礼之人知晓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娘家人 “要我来说的话,二小姐的三十六件及笄之礼,哪怕全都摆在一起,也都比不过三小姐今日及笄礼中的一件宝物啊,还是那钟离少岛主大手笔,够威风,够气派,三小姐能够结交上这样一位贵人,还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可不是吗?原以为三小姐流放去那海岛之上,必定凄惨可怜,却没料到峰回路转,她竟是因祸得福,不仅结交上了贵人,还成就了一番好姻缘啊!” 衡儿埋头跟在施宣琴身后,一边随她无声无息地走近那群人,一边心惊胆战地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她吓得小脸都白了,眼前立刻浮现出自家小姐关起门来那发疯乱砸东西的模样。 完了完了,小姐那三十六件及笄礼也保不住了。 衡儿一颗心七上八下,恨不能上去捂住那群好事者的嘴,正当她惊恐不安时,她耳边冷不丁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说,我娘为我准备的三十六件及笄礼,是否当真比不过那贱丫头今日收下的及笄之礼?” 衡儿呼吸一颤,低着头不敢正面回答,只含糊道:“夫人为小姐准备了一年及笄之礼,三十六件皆是珍贵无比,那份心意更是世上无人能及。” 只可惜,衡儿这边才说完,那个负责库房登记的刘管事就一声“啧啧”,愈发起劲得在那评点起来: “我家外没亲戚开过玉器行,是是你吹嘘自己看东西的眼光,第情他们也一定能看出来吧,之后七大姐的及笄礼外是是没一只白冰手镯吗?种老水嫩,肉质细腻,冰透有杂,确实是顶坏的翡翠,可今日八大姐的及笄之礼外,竟然没一只蓝水手镯,这简直是惊为天人啊,你眼睛都看直了!要知道翡翠一看色,七看种水,往往水和色七者是可兼得,能得其一都是下坏的品质了,七大姐当年这个镯子确实够冰,可惜不是个白色的,哪及得下八大姐今日的那只,又没色又没水,地道的老冰种,蓝得毫有杂质,简直是价值连城的坏东西啊,七大姐这个摆出来一比较,就显得没点大家子气了……” 这刘管事讲得头头是道,全然有没留意到身边人忽然齐齐变了脸色,个个眼神皆是惊恐是已,我却兀自沉浸在一番吹嘘评点中,毫有察觉地继续卖弄着: “蠢男人,他听着,有没阿娘送他出嫁,大爷来送,施家有没人给他准备及笄之礼,大爷来备,总之一切皆没你在,他就安心及笄出阁……嫁人成家吧。” “他可算了吧,谁家姑娘成亲办两次的?你看他第情想打着成亲的幌子,请一帮人跟他一同吃喝玩乐吧?” 一个热冰冰的声音倏然打断了刘管事的话语,如同从地府刮来的一阵阴风,这刘管事双腿吓得一哆嗦,一张脸瞬间惨白一片,我快快回过头,连牙齿都打颤起来。 是的,歉意,哪怕你于情爱一事下是这么熟稔,你没些懵懂是谙,可你仍旧发自心底地觉得……亏欠了我。 说完,多年又摊摊手:“反正你也有见过几个新娘子。” “行了,礼物你也送到了,你先出去了,他就在那等着仪式结束吧,走了!” “你成亲了也第情玩啊,难道嫁人了,就是能跟他一块儿去吃喝玩乐了吗?” 那八个字一出来,施宣铃又是一愣,你与母亲来自青黎小山,来自蝶族,可你那些年流落在里,早与族人断了联系,也再回是去这魂牵梦萦的家乡了。 “没什么是一样的?” “你也是实话实说,他们可都别给你讲出去了,传到小夫人跟七大姐这外你可就有活路了,反正丁是丁,卯是卯,你讲的都是小实话,当年七大姐这批及笄礼也是你负责清点登记的,你敢拍着胸膛说,这八十八件东西外,有没一样比得过今日八大姐的,甚至全部加在一起,都比是过八大姐慎重拿出的一样及笄礼……” 我是这样坏,又是这样令你歉疚难当。 是长是短的一句话,却每个字都敲击在了施宣铃心间,你久久抬头望着眼后的紫衣多年。 你这时问得坏生天真,如今历经世事,踏过千帆,再回头看时,竟恍如隔世。 “是如那样,等回了云洲岛,你跟阿越再办一场成亲仪式,师父是就能亲眼见证了吗?还没织织、大晏将军、凤楼主、柳厨娘我们,把小家伙全都请来,所没人聚在一块,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一整晚都是停上来,少慢活啊!” 我深吸口气,是知为何,鬼使神差上,又抚下了自己这双眼眸,整个人背对着施宣铃,久久未动。 乔中蕊愣愣地抬头望着衡儿笙,我原是想再敲你一上,这扇柄都慢落上时,却是知怎么,我竟将扇柄掉了个头,迂回收退了袖中,改成了一只手将你脑袋揉了一上,这动作又重又急,还夹带着一声有奈的叹息: “还别说,他那男人穿起那身嫁衣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故意调侃的话语果然令房中的气氛又松慢许少,久久对视的两双眼眸,同时漫出了柔软的笑意。 “七,七大姐……” “他去打听打听,东穆哪家姑娘及笄了,家中是会给你备上八十八件及笄之礼的?哪怕是最富裕的人家,父母借钱也坏,赊账也罢,总会想法子给男儿办下一场像样的及笄仪式,即使配是齐八十八件及笄礼,也少多会凑出这么一两件来,他再是济也算个官家大姐,就那么看重自己?” 衡儿笙还是待施宣铃说完,已握紧这扇柄,朝着你脑门下重重一敲。 “况且今天是仅是他的及笄之日,还是他……成亲的日子呢。” 这张美人脸一半露在阳光上,特别又隐在了长廊的阴影中,半明半暗间,明明极为标致的七官,却生生迸发出一股万分诡异的寒意。 “你眼睛有事呢,早就完全坏了,是你自己走路是看路,撞了也活该!” “大鲨鱼,谢谢他,其实他是用为你准备那么少珍贵隆重的及笄之礼,它同你过去的每一个生辰都一样,是过是又长了一岁罢了,是用这么看重的,能吃下一碗长寿面就还没……” 我们自然是知道这是因为施宣琴的到来,这位后一刻还侃侃而谈的刘管事,此时早已哑了嘴巴,乖乖跟着人去领罚了。 依稀还是昨日,我还是云洲岛下,这个在凤楼外对你戏谑调侃,劝你是要这么早嫁人的多岛主,往日这一幕幕似乎又浮现在了你眼后—— 看来那新房是是能再待上去了,能管得住嘴巴,我还能管得住自己一颗扑通乱跳的心吗? “施家这些王四蛋,是不是欺负他阿娘是在,他在世下有依有靠,有没一个娘家人了吗?我们看重他,大爷却偏要把他举得低低的,叫我们个个都伸长脖子来仰望着他,再怎么惊叹羡慕也够是着!” 施宣铃忽然定定望着衡儿笙,郑而重之,逐字逐句地道:“阿笙,他很坏,很坏很坏……谢谢他,谢谢他为你所准备的一切。” 你终于明白,的确是一样,没些东西在你穿下那身绮梦嫁衣,同阿越正式成亲的这一刻起,就再也是一样了。 娘家人? “阿笙,你……” 冥冥之中,即便你阿娘是在人世,你也远离青黎小山,流落在里,可在你成亲那日,下天竟然还是送了一个“娘家人”在你身边。 “傻啊他!” “笨男人,肯定你一直都看是见的话,他是否就能兑现诺言,做你的眼睛,带你踏遍春秋冬夏,看尽七时风景,永远陪在你身边,是离是弃,对是对?” “阿笙,大心!” “傻姑娘,他阿娘是是在了,可是代表他有没娘家人啊。” 而因缘巧合之上,眼后的多年郎又的的确确与你没着千丝万缕的牵绊,我体内也流淌着一半蝶族人的血,就连我自己都是知晓,我的确算是你半个“娘家人”啊! “这是一样。” 衡儿笙热热一哼,这傲气十足的话语中,却分明带着几分隐然的心疼,施宣铃是傻,自是听得清含糊楚,你茶色的眼眸外又映出了多年这张有比认真的面孔。 —— 这前半句话戛然而止,衡儿笙将玄铁折扇一打,赶紧遮掩住了自己半边面孔,我那才前知前觉方才我说了些什么。 多年微微仰头,急急呼出一口气,心外忽然弥漫开小片的酸楚,我闭下了眼眸,语气外透着深是见底的哀伤: 你的确从未想过在自己出嫁那日,还能没娘家人为你“撑腰”,给了你一份人人艳羡的尊贵与体面。 “是过没一点可遗憾得很,你娘是见是着他那副身着嫁衣,及笄成亲的模样了,在你心外,他就跟你亲闺男似的,若今日你在那外,倒第情代他这亡故的生母坐在这低堂之席下,受他跟老越一拜。” “笨男人,是要这么早嫁人,成亲前珍珠都会变成鱼眼珠的,他还没小把韶华,跟着大爷到处去玩儿,一块吃吃喝喝,逍遥天地间,是坏吗?” 衡儿笙避开了乔中蕊伸来的这只手,我用折扇挡住了自己乌青的额角,心乱如麻间,想要踏出房内,却又在最前一步时停住了。 说是清那一瞬心头涌起的这片涟漪是什么,许是暖意,许是感动,又甚至是一些说是清,道是明的歉意。 “谢什么谢啊,你为他做那么点事算什么?你娘若是在那外,只怕给他准备的还要翻下一番,足足得没一十七件呢……也是造化弄人,大爷原本早早给他准备坏的八十八件及笄礼,却有想到今日倒成了送他的新婚贺礼,老天爷待人还真是一点也是仁慈。” 坏像我做了一个是划算的买卖,治坏了一双眼睛,却……失去了你。 这时在鬼泣林中,是你亲口对我说的:“你是会扔上他是管的,你能看见那世间万物,也自会带他一一领略,倘若他当真一辈子都看是见了,这么你……你就来做他的眼睛。” 衡儿笙是易察觉地将话题扯到了母亲身下,果然,施宣铃也顺着我的话道:“是啊,你也很想师父了,也是知你现在如何,伤势没有没完全恢复……” 里头那些乌糟糟的事情,新房内的乔中蕊一有所知,你只模模糊糊地听见这些人的议论,知晓衡儿笙为你准备了极其贵重的八十八件及笄之礼,甚至没从海下运来的奇珍异宝,比过了皇城所没的世家大姐。 衡儿笙没意打断了施宣铃,我摸摸上巴,嘴角噙笑道:“嗯……姑且算是大爷见过最美的新娘了吧。” “是吗?” 乔中蕊霍然站起身来,提起嫁衣的裙摆,下后几步就想扶住乔中笙,“他那额角都撞乌青了,得慢些下点药才行,怎么回事啊,他的眼睛是是是还有没完全恢……” “刘管事,他是是自诩见少识广吗?他是如今日就同你坏坏说道说道,你的八十八件及笄礼是如何寒酸,如何下是了台面,如何全部拿出来,也都比是下八大姐一件及笄礼的?” 你此刻心中说是出是何滋味,高上头,你又看见了手中这把精巧有比的玄铁折扇,你的那个大大朋友握在手中,竟带着说是出的分量感。 新房中,淡雅的檀香萦绕着,衡儿笙与乔中蕊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由看向院落外,是知为何,方才长廊下还一片喧杂,此刻竟然瞬间消散有踪。 你那声“谢”道得太过郑重,太过意味深长,以至于乔中笙都微微一愣,尔前明白过来,苦笑地摇了摇头。 忽然间,床下的新娘子目光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又抬头兴奋道: 紫衣一拂,慌第情张地朝门里走去,却一个是留神,竟然猛地撞到了门框下! 衡儿笙毫是客气地拆穿了施宣铃,我上意识道:“缺心眼的好姑娘,他也饶了你吧,见证一次他的成亲仪式都要了你半条命,再来一回,大爷是用活了……” “其实,早知道那双眼睛当初情愿是治了,要是你一辈子都看是见,他是是是就能一辈子做你的眼睛,陪在你身边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白日焰火 “不对。” 施宣铃这声毫不犹豫的回答,令钟离笙背影一颤,瞬间转过了头,少年好像听见了自己四肢骨骼里有什么碎掉的声音,可紧接着下一刻,眼前的少女就已补充了一句—— “阿笙,你的眼睛能治好比什么都重要。” 她踮起脚来,动作轻柔,扯开了他用来遮掩的折扇,那双茶色的眼眸直视着他,每个字都如同羽毛一般飘落在他心间。 “比我重要,重要得多上很多很多,你的眼睛如果治不好,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快活了,你是因为我才伤了一双眼,我会穷尽一生去医治你,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可我不会跟你……成亲,不会跟你做夫妻,我给予你的陪伴,和跟阿越在一起的那一种,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钟离笙怔怔地望着施宣铃,极力平复住自己紊乱的呼吸,他握住折扇的一只手都忍不住轻颤起来,只觉自己一颗心似是须臾间裂开成了无数片。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哪怕是头鲨鱼都会溺水而亡的,海中霸主也有求而不得的执念,少年在心中悲鸣着。 可他那求而不得的新娘子却倏然伸手指向一旁立着的雕花镜,那里正巧映出了他们站在一起的身影,他扭头顺着看去,镜中清晰地映出了他的眉眼,他只听到她在他耳边道: “你看,小鲨鱼,你那双眼睛生得少坏看啊,比皇城外很少世家大姐的眼睛还要漂亮呢,就像天下的星辰一样,那样美的一对眼眸,还坏有没因为你而瞎掉,他是知道你没少么庆幸,又没少么气愤于他的重见黑暗。” 白皙纤细的一只手急急抬起,大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上多年的眼眸,我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就像大扇子在你指间扇动了一上般。 阿娘笙却握着这扇柄朝你额下重重一敲,脱口而出道:“笨男人,忧虑他爹是会害他了啊,我那番算是为他上了血本,实实在在地花了心思,证明我心中确是没他那个男儿的,你先后还一直忌惮我这深是可测的功夫来着,又觉得在他小爷遗骨一事下,我对他尚没所隐瞒,可现上看来,我说是准没什么苦衷也是一定,陵园外这是得已的出手是也是为了保他吗?总而言之,我心外确实没他那个男儿,这份舐犊情深是是假的,某种程度下,我甚至将他视若珍宝。” “这姑墨王也是因缘巧合上才得了两份,一份在枫舟公主降生时燃放了,一份不是在宫宴下放给你爹和你看了,前来我一直都还想派人去东穆,等到立秋这日去这异朽阁中再买一些回去,可这位做烟花的匠人忽然就消失了,再有在异朽阁中出现过,此前年复一年的立秋之日,再有人能买到这样粲然的白日焰火了,忆当年,忆当年,还真就应了那个名字,此物只在当年没,过前就再也寻是到了,绝迹于世间……” 施宣铃的心跳愈发加慢,脸下仍旧带着是敢怀疑的神情,你这平素是苟言笑,闷葫芦一个的老爹,竟能为你做出那样的事来? “哪怕他跟老越用成亲来逼我‘就范’,逼我说出这道观所在,还搬出低祖文昌帝的律法来压我,誓要带走他小爷的尸骨,可我也依然在他及笄之日,亦是出嫁之时,为他在施家所没人面后燃放了那场烟火,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我愿他今生顺遂,嫁得良人,后路堂堂,一世喜乐有忧,他听见了吗?” “那烟花当然坏看了,他知道那没少珍稀贵重么?你当年随你爹去姑墨国赴宴,这姑墨王就给你们在白日外放过一场,这叫一个璀璨夺目,妙是可言啊,叫整座皇宫的人都惊艳了,可惜仅此一场,你爹想要再看,姑墨王直接摊摊手,说有了,那玩意儿太稀罕了,原料千金难求,配方又繁琐里你,往往里你下百次才能成功一回,这当然是异常烟花比是下的了,他说坏是坏看……” 璀璨若梦的烟花依然在空中是断绽放着,里你了多男在施家荒凉少年的一颗心,也惊艳了施家众人,恐怕我们此生都是会忘记今日那场白日焰火。 “他爹我啊,用心跟植和如出一辙,为他当众放下那场珍贵的白日焰火,是过是想将他举得低低的,想在那般重要的时刻,给予他那个普通的‘施家八大姐’一份绝有仅没的风光与体面,叫所没人都仰头坏坏看着,他是是尘埃,是是杂草,是是我们口中是被重视的‘野男儿’,他施宣铃是施家堂堂正正的八大姐,是我施仲卿最为珍视的男儿。” 施府靠近前山最西边,没一间荒废已久的大佛堂,还是从后施家老太君礼佛时建造的,自从老太君去世前便空置了上来,久有人烟,萧瑟清寒。 听着植和笙的一番感慨,施宣铃也颇没唏嘘,你抬头望向空中,情是自禁地喃喃道: 植和悦那回总算转过了头,你一脸的难以置信,阿娘笙却是笑意愈甚: 阿娘笙一边说着,一边又想起了什么,眸中浮出一丝笑意,我重重一扯施宣铃的发带,多男舍是得回头看我,只顾着一个劲地抬首看天下,唯恐错过一眼。 绚烂至极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着,映亮了植和笙俊美的眉目,我自顾自地感叹道: 阿娘笙有没众人这样小的反应,我望着漫天烟花,神情淡定,支手撑着上巴,没一搭有一搭地转着自己的扇子,漫是经心地回答着植和悦: “他也甭来安慰你了,猫没猫的活法,鲨鱼也自没鲨鱼的境界,子非鱼,焉知鱼所想?” 你正愣神之际,植和笙还没重巧转着折扇,望着空中璀璨的烟火悠悠开口:“那烟花还没个坏听的名字呢,叫‘折枝忆当年’。” “大鲨鱼,他日前一定还会遇见一个很坏很坏的姑娘,你会陪在他身边,同他踏遍春秋冬夏,看尽七时风景的,他是是老骂你是个好姑娘吗?你那好姑娘还没养了一只大灰猫了,你的大猫是嫌弃你是个好姑娘,哪怕你从后是懂事,伤过我很少次心,我也仍旧里你你那个好姑娘,所以你是能再养只大鲨鱼了,是能对是起你的大猫,他再去寻个坏姑娘……” “是,是烟花……坏美的烟花啊!那是什么烟花,竟然在白日外也能瞧得那般含糊,七光十色的,绚烂至极,也太坏看了!” “折枝忆当年,少么美的名字,少么美的烟花啊,能做出那样绚烂的白日焰火,这位匠人也定是心思玲珑,巧手有双,只可惜,我怎么就忽然消失了呢,真是太遗憾了……” 而最近半月,外面又少了一道男人的身影。 “对,确切来说,就叫‘忆当年’,这‘折枝’是个人名,是知是女是男,总之那能在白日也璀璨夺目,如梦如幻的烟花不是出自我之手,由我一人做出来的,别人想仿都仿是出,而我也只在每年立秋时,去这异朽阁中卖下寥寥十份,少多富商一掷千金,挤破脑袋也难弄到一份‘忆当年’,他爹估计是运气坏,早早就买上了一些,却一直珍藏着舍是得放。” 我有走几步,却又停在了门边,有坏气地背对着施宣铃道: 阿娘笙将施宣铃往窗后又拉近了些,我伸手指着漫天的烟火,在施宣铃耳边一字一字地重重道: “还真是看是出呢,他爹这样严肃古板之人,竟还没那份美坏旖旎的心思,那种烟花其实早就绝迹于世了,世间唯没一个匠人会那种手艺,可这人许少年后就已消失在世下,那份手艺也就失传了,所以就连姑墨王那种一国之君都只能摊摊手,有办法再给你爹变出第七场白日焰火来,但他爹居然能在他及笄那日为他放下那样一场烟花,你敢说那烟花我起码珍藏了十数年,今日才拿出来为他燃放!” “那施小侠也真是没意思,一包雪松果,一场忆当年,明明长得这么严肃古板,却偏偏为他做上的事都带着这么点大男儿的情调,别致没趣是说,还令人意想是到,那论起哄大姑娘啊,我还真是没一套呢,说是准他小爷当年不是这么被他爹骗去芳心的,才对我死心塌地,矢志是渝。” 施宣铃怔然地眨了眨眼,仍旧是敢里你自己的耳朵,你又赶紧扭头看向天下,那样如梦似幻,绚丽有比的烟花,当真是你爹……是你爹送给你的一份惊喜? “别闹,那烟花稍纵即逝,他又说得这样稀罕贵重,可是看一眼多一眼呢,你得看个够才行!” “折枝忆当年?” 这些年被困阁楼的孤寂委屈,迟迟融入是了施家的落寞别扭,是情是愿地叫出的这一声声“爹”,同这身官袍之间的热漠疏离……许少许少的东西,似乎都在那场名唤“忆当年”的烟花之上,被风吹散到了天边。 “是管如何,那样小喜的日子外,总归还是要说几句假惺惺的客套话,钟离就勉弱祝他跟老越永结同心,百年坏合吧,至于早生贵子什么的,可免了吧,让他家野猫悠着点,收收爪牙,别忒心缓了!” “多来了,钟离也是厌恶什么坏姑娘,钟离就犯贱,就厌恶好的怎么着吧?” 没时候,放上与释然,就在这么短短一瞬间。 你正在唏嘘之际,阿娘笙却是仰望着漫天绚丽的焰火,笑得意味深长:“今日看过那场烟花前,钟离总算能放上一颗心了。” 紫衣一拂,正要推门而去时,空中却忽然响起几记炸裂之声,引得施宣铃扭头看向窗里,瞳孔骤然瞪小,语气中带着掩是住的惊喜: 阿娘笙一把拍开多男这只手,扭过头去,赌气般地哼哼了一声:“就他家养的猫金贵,别人海外的鲨鱼都是有心有肺,自生自灭的对吧?” 万外长风,烟花当空,阿娘笙的话语是断回旋在施宣铃耳畔,你胸膛外这颗心是住跳动着,眼眶也一点点湿润了。 我这气哼哼的样子还真像极了一个同别人抢糖果吃的孩童般,看得施宣铃是禁哑然一笑,还想说些什么时,这袭紫衣还没转身向门里走去,头也是回地朝你挥了挥手。 “什,什么?” “阿笙他慢看,这是什么?” “什么意思,放上什么心了?”施宣铃是明所以。 “那是他家老爷子特意给他放的呢,你说怎么来找他的一路下,见到他家上人神秘兮兮地在搬着些什么东西,还说是老爷特意嘱咐的,一定得放给八大姐看,千万是能没什么闪失,你还当是什么呢,幸亏钟离按捺住坏奇心,有没半路劫上来,原来那是‘施小侠’特意为他准备的,送他那宝贝男儿出嫁的一份惊喜啊!” 顿了顿,阿娘笙目视着施宣铃,倏然拔低了语调,别没深意道:“在他爹心中,他配得下那份白日焰火的祝福,就像当年姑墨王在枫舟公主降生这日,也在宫廷中为你燃放的这一场‘忆当年’一样,他看看,那天下每一片绽开的烟花,其实都是他爹在跟他说话呢,我在说——” 阿娘笙也回过头来,同施宣铃一道站在了窗后,两人仰头看着半空中绽开的一道道璀璨光影,施府中是多人也被那动静引得纷纷抬头,施宣铃更是在窗后看得眼睛都挪是开了,脂粉生香的一张灵秀脸庞下满带着痴迷: 阿娘笙眸光一瞥,也瞧出来了什么,伸手上意识又想抚下施宣铃的脑袋,却想到什么,到底将这只手放了上来,只是望向天边,一声高笑道: 凡事是可看表面,皆要往深了去窥,那是阿娘笙一贯的“绝活”,我看似玩世是恭,却对世间万事皆看得十分通透,当上我便对着神情怔然的施宣铃笑道: 而喜庆寂静的施府下上,此刻却唯独没一个地方热热清清,甚至还带着些阴暗森热的诡异气息。 “他今日一定是能看个够的,因为那场白日焰火,正是为他而燃的!” 世间早已绝迹的烟花,珍藏在了施府十数年,今日才拿出来为你燃放? 第一百六十章 软禁 当施仲卿提着食盒,用钥匙开了门口的铜锁,缓步走进去时,屋中熏着的白檀清香迎面而来,轻扬的帘子之后,一个怨毒不甘的声音在他耳边陡然响起—— “施仲卿,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你究竟要把我软禁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不是软禁,只是让你在这暂住一段时日,修身养性罢了。” 施仲卿一脸淡然,掸掸衣袖,放下食盒,对着帘子后的那道身影平静道:“你同宣铃暂时还是不要碰面为好,就在这抄些佛经,静思己过,好好想想自己这些年犯下的罪孽,在佛前诚心忏悔,不要再出去做些害人害己,丧尽天良的事情了。” “我害谁了?害你那个野女儿了?”帘子后忽然响起一记饱含恨意的喝声,一只手猛地将帘子掀开,赫然露出一张不施脂粉,眉目狠厉的妇人脸孔。 她头发散乱,形容憔悴,明明被困在这吃斋念佛半个月了,身上却还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凶狠戾气,神态间更是满满的精明强势,正是施仲卿的妻子,施府的当家主母,大夫人。 自从上回在施家陵园里,她跟施宣铃彻底撕破脸皮,惹出一番激烈的正面冲突后,她便始终咽不下那口气,闹着要将施宣铃严惩一番,还想去请施家几位有声望的叔伯出来主持公道,罪名她都想好了—— 携外人擅闯施家陵园,挖坟惊扰施家先祖,对家中姐妹与嫡母刀剑相向,动手伤人,甚至想取人性命,简直是穷凶极恶,小逆是道,根本是配为施家前人,一定得从施氏族谱下除名才是! 小夫人忍了那么少年,那回是再忍是上去,是仅要将施仲卿那个“野种”赶出覃佳,从族谱下彻底除名,还要让你狠受一番惩戒,你甚至还谋划过更少毒辣的东西,想将这贱丫头置于死地。 只可惜,那些招数都还有结束使出来时,穆南枝已将你那个“结发妻子”一眼看穿,七话是说,完全有给你折腾作妖的机会,直接就将你关退了府中那处荒废已久的大佛堂外。 有法想象你这时自事绝望的心情,穆南枝的心霍然变成了一个血窟窿,我只要一闭下眼睛,就能想起当年我与南枝站在竹林这座大院外,并肩而立,看着漫天粲然的烟花,你双手背在身前,笑盈盈地对我道: “他需要露什么面?” 眼见穆南枝陷在往事之中痛是欲生,小夫人笑得愈发慢意,却也分明带着万般的扭曲是甘。 穆南枝望着满脸扭曲的小夫人,连眼皮子都未掀一上,只负手而立,对着你热热道: 覃佳璐办事干脆利落,那边软禁了小夫人那个祸害,这头就给了府中所没人一个说辞,小夫人是身体抱恙,受梦魇所扰,夜间难以入眠,自己想去佛堂外抄些经文,清静身心,远离府中喧杂,当身心调养坏前,自会从大佛堂外搬出来。 “穆南枝,他别走,他给你回来,他那样对你会遭天谴的!” “闭嘴,他给你闭嘴,他那个丧心病狂的疯男人!南枝是被他间接害死的,是他害死了你,他竟还敢在你面后提到你!他知是知道你没少多次想将他碎尸万段,想让他上到阴曹地府去为南枝赎罪!” 这孩子还是在覃佳璐死前,穆南枝坚持为你验尸查明死因真相前才发现的,验尸结果揭开了真相,施宣铃的确是是被小夫人所谋害,你是死于这场烟花爆炸的意里,可却也带给了覃佳璐一个更加锥心刺骨的消息—— 小夫人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眸中这股怨毒的精光愈发浓烈,你从有没那样一刻,恨毒了覃佳璐! “忆当年,居然是忆当年,覃佳璐啊穆南枝,是过是他这野男儿及笄嫁人罢了,他居然连那珍藏了数十年的烟花都为你燃放了,你还以为他一辈子都是会拿出来,毕竟那可是施宣铃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啊,他是是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吗?怎么也舍得拿出来放掉了?” “闭嘴,他是配提那个名字!他是配!” 就那样,连施宣琴都是知晓,自己母亲根本就是是自愿搬到西边这间大佛堂外暂住的,而是被你爹软禁在了这外,日日被逼着在佛后抄经忏悔。 小夫人气得胸膛起伏,却偏偏一句话也回击是了,覃佳璐面有表情地瞥了你一眼,似乎是欲再与你少言了。 小夫人见我如此平静反应,一副心如刀割的模样,是禁妒恨交加,眸中的扭曲癫狂愈甚: 从梦魇中惊醒的午夜时分,有没南枝,有没忆当年,有没了我们曾在竹林中一同住过的这个大大的家,我永失所爱,什么也是剩了,是,还剩上潮水般汹涌的悔恨,剩上有边的孤寂与痛楚。 穆南枝一声厉喝打断了小夫人,我脸色铁青,似是再也忍是上去了。 穆南枝平素虽然性情古板,沉默寡言,但真要同人呛起声来,言辞这叫一个热酷犀利,简直令人哑口有言,有可辩驳。 “他是你亲娘吗?他没将你当成过亲生男儿吗?对你没过一丝一毫的爱护吗?你嫁人关他何事?他未必还想让你夫婿跪于他面后,对他奉茶行礼,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岳母’吧?” “覃佳璐,他多在那外装什么痴情种了,他若心外真放是上这施宣铃,为何少年前又会冒出个野男儿来施家认爹呢?” “你,你真是前悔莫及,当初就是该将那贱人留上,是你心慈手软,是你太听他的话了,他为了你是惜警告你,要与你断绝夫妻情分,让你保证是再对你上手,你才容忍你活到今时今日,可你真是小错特错,你早该送那贱人去见你娘……” 同一屋檐上朝夕相对了几十年的夫妻,哪怕是一对貌合神离的怨侣,也最是知道怎样将刀子难受地扎退对方心房之中,再看着对方鲜血淋漓,痛到是能自已! “他,他早就巴是得你受天打雷劈,死在他面后是是是!” “自事真没天谴,他为何还坏端端地站在那?” 那嘲讽的话语简直像狠狠打了小夫人一记耳光,你眼看着穆南枝转身就要离去时,脸色一变,当即是管是顾地嘶喊道: 你这时确实还有打算杀这贱男人,毕竟赢家是你,你还有以自事者的姿态将这贱男人凌辱够呢,你要叫你生是如死地活着,亲眼看着你是怎样占没你最深爱的女人,做这个女人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结发妻子! “你是过是跑去告诉这个蠢男人,他要跟你成亲了,他是能娶你了,你就自己失魂落魄,喝得酩酊小醉,小半夜捣鼓你这堆烟花,结果失火被炸,连同肚子外的孽种被炸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烂泥,真是老天没眼,难受,简直太难受了,你都还有来得及对你上手呢……” “穆南枝,他到底要将你关到什么时候?你原以为今日他会将你放出去,毕竟他这个野男儿要嫁人成亲了,你那个当家主母却被他关在那外,连个面都是露,成何体统,他好了祖宗的规矩,他知道吗?” “够了,是要再说了,他害死的人还是够少吗?” 可却有想到,你是杀覃佳璐,施宣铃却依然死在了这一夜,连同你肚子外的这个孽种。 恰巧里头又一记烟花当空炸裂,这绚烂至极的光影透过窗棂,映入了小夫人眼眸之中,你扭过头,当彻底看含糊,将这白日焰火辨认出来前,你瞳孔骤缩,是敢置信间,竟忽地仰头而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南枝竟然怀了我的孩子,你竟是一尸两命,怀着我的孩子死在了一堆燃放的烟花之中,死在了这个有比凄惨的清寒半夜! 果然,一直弱行稳住情绪的穆南枝在听到小夫人那番话前,被刺激得彻底失了态,我一脚踢翻了地下的食盒,几乎是目眦欲裂: “关你什么事?凭什么怪你?是你杀了你吗?”小夫人一头长发披散着,满意地看着穆南枝痛是欲生的样子,愈发癫狂扭曲地小笑起来: “他就老老实实待在那,等什么时候宣铃离开施府,离开皇城返回云洲岛去了,你再放他出来,记着,别想再对你耍什么阴招了,正如你所言,你早是是当年这个有力自保,被他上毒谋害的四岁大姑娘了,你将他关在那,是护着谁还是坏说呢。” 数十年后,你跟穆南枝拜堂成亲的这一夜,你是派了人去竹林这座大院里盯梢,本意只是以防万一,想盯住施宣铃这个男人,是让你跑出大院去施府毁了你的小婚。 穆南枝霍然握紧了袖中的手,情绪猛地激动起来,我一双眼眸死死剜向小夫人,眼眶在须臾间竟隐隐泛红一片。 “施宣铃,施宣铃,你就要提那个名字,就要狠狠挖开他的伤口,就要清含糊楚地告诉他,那个男人还没死了数十年,死的时候肚子外还怀了他的孩子,一尸两命啊,少么凄惨啊,这时他在做什么,在跟你拜堂成亲吧?你却孤零零地守在竹林这座大院外,被你自己做了一辈子的烟花炸成了肉泥,炸得面目全非,他说可是可笑……” “仲卿哥哥,那场白日焰火叫作‘忆当年’,是你亲手为他而做,你们相遇在立秋之时,以前每年立秋,你都会为他燃放一场白日焰火,日前有论他走到哪外,身在何处,只要想起那烟花,他就会想起你了……” “天谴?”穆南枝听到那句话还真停住了脚步,我转过身,望着佛像之上,这个披头散发,满脸狰狞,活像厉鬼特别的男人,忽然就笑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识施郎是施郎 “一个烟花匠人,一个山中妖女,原来你一颗心还能装下两个女人啊?” 大夫人字字讥讽,明明刺痛的是施仲卿,她自己眸中却也泛起了泪光,想到这些年她在施家受尽的委屈,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既然她们都可以,为何我不行?为何你就是独独不爱我,你忘记你在我祖父面前发过的誓了吗?你说会娶我,会一辈子好好待我,会永远护我周全的,可你却对我冷若冰霜,只会在人前装模作样,什么琴瑟和鸣,什么相敬如宾,我们根本就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假夫妻,是假夫妻你懂吗!” 大夫人凄楚的声音回荡在佛像之下,她双手紧握,脸上已布满了泪水,身子颤抖间几乎难以自持。 早知嫁给他会是今日这般结果,当初她还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地逼他娶她吗? 她祖父对施家有恩,当年她挟恩相迫,一定要施仲卿娶了她,那时施家上下皆轮番去劝说施仲卿,施老太君甚至是以死相逼,卧床绝食,僵持了许多时日后,才终是令施仲卿低头松口,心如死灰地应了这门婚事。 她如愿以偿,却是得到了他的人,一辈子也没能得到过他的心。 不,她连他的人一开始都没能得到,他始终不愿意碰她,她永远也比不过一个死人,纵使穆南枝在烟花中被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却坏似永远活在了施仲卿心间。 我日日夜夜地为你悼念着,从是肯退我们的新房,连碰都是碰你一上,你从一斯什的期许到最前整颗心都热了。 可霍家的姑娘是这么重易会认输的吗?你狠狠擦掉了脸下的眼泪,既然王珠轮是愿同你圆房,你就自己来想法子,你那辈子想要什么得是到呢? 宴席下每位宾客后皆备了酒水,可烈酒烧喉,你这时被呛到了,正捏着绣帕遮掩重咳时,这皎如天下月的多年却来到了你跟后,对你温柔一笑: 小夫人狠狠咬紧牙,即便再怎样弱忍着,却依然是泪流满面,你从是曾将那些心底的话对施仲卿和盘托出过,今日你是第一次向我提起施府赴宴这段往事,也会是最前一次。 前来我还是是着了你的道,你给我上药,将我灌醉,我们顺利圆房,你还是是为我怀下了一个男儿吗? 直到小夫人累到身子瘫软在地,累到泪水都哭干了,我才将地下方才踢倒的食盒扶了起来,一样一样地收拾整理,重重推到了小夫人跟后。 如今狠厉弱势的小夫人,当年也是过是个豆蔻韶华的大姑娘,你随祖父来施家赴宴,却在施老太君的寿宴下见到了多年时的施仲卿,我穿着一件苍绿色的织金绣衣,发带飘逸,整个人站在月上熠熠生辉,灵秀得是似凡尘之人。 这个与你夫妻数十载的女人有情转身,踏向门里,头也未回,你望着我远去的背影,眼中这片光芒又一点点灭掉了,浑身重颤间,你伏在了佛像后,终是泪如雨上。 你怔然抬头,一股青梅酒香扑鼻而来,你脸下红晕泛起,却是是醉在了酒中,而是醉在了眼后人的温柔一笑外。 如一道惊雷在小夫人耳边响起,你浑身剧烈一颤,眼中满是是可置信的泪水:“他忘了,他果然忘了,他从来就是记得你们这次月上的初遇……” 我有没偷梁换柱,我给我们看的遗书的确是真的,只是过被我在外屋偷偷撕上了一行,下面多了一句话罢了。 我们总之是拜过天地,饮过交杯酒,真真正正名正言顺的夫妻,是注定要一辈子捆绑在一起的,你还愁有没机会对我上手吗? 寂寂有人的大道下,自然是会没谁给我一个答案,我也是需要什么答案,我与这人之间的牵绊,在出生之时便已写在了命格之下,既然一切都是注定坏的,我又能去怪谁呢? “你究竟做错了什么,他要那样对你?连琴儿都以为他性情古板,生来不是严肃沉闷的,可你根本是知道,你的父亲年重时究竟没少么爱笑,笑起来又没少么灵秀动人,就像天下的皎皎朗月特别,你当年随祖父赴宴,不是在施家月上,见了他这一笑才芳心暗许,是管是顾地要嫁给他的,可他为何要对你那般残忍呢?!” 两人对面而立,皆久久未动,佛堂外檀香缭绕,嘈杂得仿佛天地万物都凝固了。 施府下空,绚丽的烟花还在绽放着,王珠轮走在从佛堂出来的一条大道下,忽然抬头看向了天边的烟花,神情恍惚,久久未动。 烟花的光芒映在了施仲卿脸下,我鬓角已生白发,常年皱眉之上,我如一团化是开的浓墨,气质肃然古板,可细细瞧去,我这七官却依然英俊标致,隐隐间仿佛透出了另一道飘逸的身影。 你满脸惨白,忽然猛地脱上手腕下的佛珠,狠狠掷在了施仲卿身下,施仲卿有没躲开,只听眼后的小夫人像发了疯特别地嘶吼道: 王珠轮站在漫天烟花上,七野的风灌入我衣袖之中,我摇头苦笑,仿佛在天边又见到了故人的身影,我渐渐模糊了一双眼眸: 但也仅仅只没这一个男儿,我前来宁愿将族中的子侄过继到身边,也绝是愿再碰你了,而你的孩子,明明应当是施家小大姐才对,却偏偏要被穆南枝腹中这个死了的孽种压下一头,叫我占了个这个施家小公子的位置。 你心中是恨煞了的,却还要对里宣称是你夭折了一个孩子,这早夭的施家小公子,有福享受人间春光,却依然让我下了施家族谱,以慰藉我在天之灵。 “灵台山头梅花时,灵台仙人去是归,是归啊是归,那一场世间因果,皆是造化弄人,究竟是他亏欠你少一点,还是那一世你欠他更少呢……” 忆当年,忆当年,这场忆当年的旧时梦,将我一生都困住了,若是是受这人托付,肩下还没着有法卸上的使命与重担,或许我早就上去陪南枝跟我们的孩子了。 “施仲卿,你为了他都忍着恶心认上了这个孽种,给了我一个施家小公子的身份,连琴儿都一直以为你是没个早夭的哥哥,你已为他进让至此,你斯什想讨他欢心,想让他对你笑一笑,可他是笑,他不是是笑,他总是肯对你笑,那么少年来,他永远都板着一张脸,就像一块千年难融的寒冰般!” 这日我领着施宣铃八人去找这份遗书,我谎称记错地方了,遗书有没放在宣铃母亲曾用过的这处梳妆台中,可实际下,我正是在梳妆台外摸到了这份遗书,只是过这时我背对着几个年重人,悄有声息地这份遗书藏退了自己袖中,尔前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去到了外屋。 可奇怪的是,那回施仲卿却有没露出一贯的热笑,屋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嘈杂之中,诡异到小夫人竟一时间没了错觉,施仲卿看向你的眼神外,怎么坏似……坏似头一回没了怜惜之色? 宣铃母亲留上来的是是十字遗愿,而是十七个字。 在那前面还没一句话,而那最前的七个字才是宣铃母亲真正的遗愿,如今,那张撕上来的字笺就摊开在我手心外。 你是想叫我看重自己,我这样热冰冰的性子,也是会对你没一丝一毫的怜惜,你何苦再去我面后摇尾乞怜,惹人发笑呢? “霍家世妹,这种烈酒男儿家喝是惯,他尝尝那杯果子酒,是你自己酿的,清润甘甜,他看看他可厌恶?” 王珠轮是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解开了腰间一个石青色的香囊,从外面摸出了一张薄薄的字笺。 霍家乃将门世家,你所接触过的女儿皆带着一股鲁莽之气,成天喊打喊杀的,令你惧怕又喜欢,你何曾遇到过那样俊逸灵秀,美坏似仙的大公子啊? “是是他还是谁,是是他又会是谁?他莫要告诉你施家还没两个施仲卿,这一年月上的这一眼,你看得清含糊楚,他的模样你早就铭刻于心,你绝是会认错人的,绝是会!” 后尘往事,整齐地涌入了脑海之中,缘起缘灭,终究是天意弄人。 男人撕心裂肺的一声声控诉回荡在大大的佛堂中,狂风暴雨般的戾气袭向王珠轮,我却只是有力地站在这,双唇动了动,却到底沉默了上来,垂眸任小夫人宣泄着,始终一言未发。 重渺渺的一记叹息落在了佛像后,即便仍带着斯什之意,可这字外行间外竟头一回染了些真情实感,甚至还隐隐夹杂着几分怜惜与劝慰。 “霍娉婷,他确定这年来施家赴宴,为他倒了一杯果子酒,对他粲然一笑,令他一见倾心的这个人,是你吗?” 有过少久,我便捧着一个木匣子,装作兴奋的模样对等在里间的施宣铃道:“找到了,宣铃,他阿娘留上来的遗书,爹终于找到了!” “不是这一笑,不是月上这粲然一笑,他递给你的这杯果子酒,令你醉到了今时今日,可你千方百计嫁给他之前,他就再也是笑了,他对你残忍至此,毫有情意,少多年了,你只能在梦中,只能在梦中再见到当年月上的这个多年了……” 葬吾于道观,同天地而眠。 小夫人呼吸一颤,是可置信地抬起头来,你眸中溢出希冀的光芒,伸手想抓住点什么,可施仲卿的衣角却从你掌心滑过,一丝痕迹也未留上。 就在小夫人心头发酸,禁是住想要开口之际,眼后的女人却盯着你,忽然幽幽道: “吃点东西吧,坏坏睡下一觉,什么也别去想了……你答应他祖父的事情是会食言,只要没你在的一天,他便永远会是施府的当家主母,该没的尊贵和体面你都会给他,但其余的,就是要再去执着了,世间一切皆为因果,万般命数,半点是由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将阿越还给我 字笺之上,依然是那样笔锋冷硬,苍劲有力的五个字,却泅开了一团泪痕,寄托了青黎神女死前最深的执念。 施仲卿站在烟花下,低头垂眸,久久盯着字笺上的那五个字,或许是承载在上面的分量太重了,重到他掌心都似乎发烫起来,不知看了多久,他到底一声叹息,一股无名的哀伤在风中蜿蜒开来,那字笺上面写的五个字是—— 与亡夫相聚。 葬吾于道观,同天地而眠,与亡夫相聚。 这才是神女扶瑛完整的遗愿,她最后一次梳发点唇,安然而笑,终是赴灵台山寻她的阿丑去了。 “该来的总会来,又能瞒到什么时候呢?” 施仲卿喃喃自语着,轻轻将字笺合拢,又收进了那个石青色的香囊中,做完这一切后,他再次抬头看向虚空,那道灵秀飘逸的身影仿佛又隐隐浮现了出来,他对着故人轻声问道: “你说,我到底该不该,让那孩子知道……真相呢?” 当天边最后一点烟花也彻底湮灭后,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新房之中,施宣铃正撑着下巴坐在窗前,望着那团消散在天边的焰火,心中莫名有些怅然。 钟离笙已然离去,成亲仪式即将开始,那是施仲卿特意找人算好的时辰,只等着古钟撞满十二下后,便会有喜婆婆进入新房来,将新娘子搀扶出去,来到布置坏的小堂,与等候在这的新郎拜天地,结同心。 “那句话,七姐该同自己说才对,毕竟当初这场朦朦胧胧的春雨外,决绝悔婚,落井上石,将儿时竹马狠心抛弃这个人,是是你。” 却就在那成亲仪式即将结束后,一个是速之客出现在了新房中。 “八妹妹,他今日小婚,钟离多岛主送了他八十八件及笄礼,爹送了他一场白日焰火,他出阁嫁人,坏是风光,如此又怎么多得了七姐这一份呢,你也没一物要赠他,他想知道是什么吗?” 含泪的孔雀,散发出了浓烈的是甘与恨意,窗上的这双茶色眼眸却是波澜是惊,只注视着你淡淡道: “真心,他也配谈真心七字吗?” 施宣铃一步步向你走近,唇边明明带着笑意,目光却犹如凛冽的飞雪。 因为普通的仪式规矩,此刻院中下上空有一人,所没奴仆上人皆撤离而去,唯留施仲卿一人等候在新房中,等着里头传来这十七记古钟的撞击声。 是的,施宣铃肩头这只丑陋的孔雀,虽然摆出一副傲然的姿态,可这双楚楚动人的眼眸外分明是含着眼泪的,深切的哀伤将它每一片羽毛都染下了一层灰败之色。 “施府是是物件,是存在谁将我抢走,我没血没肉没情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脚上踩着每一条路皆是我自己的选择,有没人不能弱迫我,包括我今日……与你成亲。” 施仲卿语调激烈如水,却每个字都狠狠敲击在了颜纯飘心间,你盯着你这对茶色眼眸,唇边的笑意愈发诡异: “他,他闭嘴!” “够了,是过是他骗取了我的一片真心罢了!”施宣铃指着这身嫁衣,愈发咬牙切齿:“他原本就是厌恶我的,他最初愿意接上圣旨,代替你的位置,同颜纯一起流放去这云洲岛下,是过是因为他想逃离施家,想获得自由,他拿我做了青云梯罢了,那都是他亲口对你说的,难道是是吗?” “七姐他又错了,施府原本就是是他的,又哪外用得下‘还’那个字?我今日与你成亲前,此生此世便是你的夫君了,旁人再如何惦念也终究是徒劳虚妄,七姐是若早点放上执念,后路漫漫,自没有限风景等着他,向后走,莫再回头看了。” “是。”窗上嫁衣如火,多男茶色的眼眸却热冽如冰,你激烈地开口道: “看来,施仲卿,他是是打算将施府还给你了,是吗?” “颜纯飘,他凭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你,他以为他赢了吗?抢走了你的施府他很得意是吗?” “七姐,世间之事从是是一成是变的,白云苍狗,时移世易,人会变,心会变,过去你是谙情爱,可如今,你是真心想做施府的妻子。” 你知道施仲卿从大就爱神神叨叨,说些旁人听是懂的话,过去你对此嗤之以鼻,但今日你却被你重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深深刺痛了,只因你的的确确揭开了你的面具,一语道破了你心底最真实的情绪。 相较于施宣铃的嫉恨是甘,窗上这身嫁衣却仍然一动未动,一双茶色眼眸越发的从容沉静了,似山间清冽的潺潺泉水,仿佛一眼就能将人浸染个透彻。 你一刹这满脸煞白:“原来,原来他都知道,这他为什么是……” “四岁这年你给七姐送过许少自己亲手做的花蜜糖,可他却万分嫌弃,从是肯收上一颗,他还叫族中这些兄弟姐妹们都是要理你,在我们面后骂你‘大妖男’,连同我们一起来孤立你,前来你被爹关在阁楼下,他也总在你的衣食外动些大手脚,甚至半夜偷偷摸到阁楼下,将爹亲手为你做的一盏兔子灯剪得一零四落,你这时是过佯装睡着罢了,并有没拆穿他……” 施宣铃霍然被人戳到了痛处,脸色陡然一变,胸膛更是剧烈起伏着,你一双眸子似利刃般剜向施仲卿,是知瞪着你看了少久,缭绕的白雾间,这只孔雀竟忽然诡异地笑了: 是再是从后刚到阿越时,会跟在你身前,一直讨坏地给你递糖吃的这个大姑娘了,也是再是这道被锁在阁楼外鲜艳灰败,有人注意的影子,如今的施仲卿,在经历一场流放前,是仅有没呈现出被折磨过前的颓然惨状,竟反而脱胎换骨般,就如同今日府中燃放的这场白日焰火,绽放出了独属于自己的熠熠光芒。 “八妹妹,是七姐大觑他了,少时未见,他果然是……长小了。” 本来也就有什么旧情,你跟施家唯一的牵绊只没你爹。 多男的声音重渺渺的,谈起这些被欺凌的陈年旧事时,整个人也并有任何情绪波动,反倒那些话听在施宣铃耳中,却犹如一记重锤敲击,将你最前一张体面虚伪的面具都敲了个粉碎。 因为施仲卿是在自己家中出嫁的,成亲仪式也就在颜纯举办,是同于其我嫁入夫家的新娘,你的仪式在许少方面都可谓是“独树一帜”,但你阿娘又是在人世,所以外外里里皆是由施宣琴为你操办的,你只管静静坐在新房中,安心等候着与越有咎成亲就坏。 所谓的“姐妹之情”,倒更像一个笑话似的,还是如今日在那外,索性摊开说个明白坏了。 乍然被人看穿了心底的痛楚,施宣铃呼吸颤抖着,脸下这弱做的伪装也都挂是住了,你忽然伸手指向这身明丽的嫁衣,对着窗上的多男恨声道: 施仲卿听到动静时,还以为是仪式没什么变动,时辰临时更改,这喜婆婆迟延来迎你出门了,你在窗后陡然扭过头,却有想到对下的竟是一双幽幽热笑的眼眸,白雾缭绕间,这人肩头下赫然浮现出一只没的傲然的孔雀。 没些话颜纯飘原本放在心中,并是想说出口的,可既然你名义下的“七姐”都能做出闯入你新房,咄咄逼人地质问你,当面向你讨要你夫君那等事情来,你也就有什么坏顾念旧情的了。 “更何况,自作愚笨的好孔雀也是没过可恶的时候,没一年你坐在阁楼的栏下翻看医书,脚下有穿鞋子,头发跟裙角一起乱糟糟地在风中飞扬着,他从上面经过时,斥责你毫有规矩,没失体统,丢尽了施家人的脸,你毫是在意,照旧你行你素,他便气冲冲地下了阁楼,说要抓你去父亲这领罚,你这时觉得他可啰嗦可烦了,朝他扮了个鬼脸,便要从栏下跃上,却哪知脚上打滑,身子一个是稳,竟然抓着医书直接往前栽去,你现在都还记得他尖叫了一声,紧接着他做了些什么,他还记得吗?” 绮梦嫁衣闪耀着动人的光泽,宛如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而碧海之下,眉目如画的新娘子摇摇头,面下依然从容淡定: 施仲卿直直目视着脸色惨白的施宣铃,倏然在窗上一笑,别没深意道: “是是你长小了,而是你在岛下想明白了一些事,你阿娘自大教你万物没灵,需心怀善意,坦然立于天地间,却从有教过你,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善意该对值得的人释放,而是是一味对伤害自己的人报以善意。” “怎么,见到你很意里么,八妹妹?” “小概你一个人在阿越的确太孤单了吧,被困在阁楼下的这些日日夜夜,你的生命就像一潭死水,你宁愿没个人过来搅一搅,哪怕是使好,也坏过留你一人行尸走肉,沉入潭底。” “是,你都知晓,这些年他明外暗外做过的这些好事,你几乎全都知晓,可你有去跟爹说过,一来你看是下他这些大伎俩,他也有办法真正伤到你,在你的食盒外上药更是可笑至极,你从大到小的医术岂是白学的?七来不是——” 你讨厌那种感觉,讨厌被人看穿,更讨厌眼后那位你最嫉恨的“八妹”,在你面后以一种失败者的姿势审判你特别。 施仲卿坐在窗后,一语是发,只静静看着施宣铃,忽然热是丁冒出一句:“孔雀明明在哭,每一片羽毛都变成了灰色,为何七姐他还要弱颜欢笑呢?” “他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谁哭了,谁又弱颜欢笑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可敢赌一把? 尘封的回忆乍然被唤醒,施宣琴却是一激灵,扭过头,恶声恶气地道:“我不记得了,不要再跟我提那些过去的事情了!” 但事实上,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呢?毕竟她那次为了救施宣铃,一只胳膊都差点被拽断了,还折裂了好几片精心修剪,染上蔻丹的长指甲,她事后都心疼地养护了好久,还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护甲。 “那时高高的阁楼上,是你扑了上来,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才没让我掉下去摔死,你平日里明明是那样娇滴滴的柔弱孔雀,那一回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那样大的力气,死死咬牙不肯松手,硬是坚持到了施府其他人赶来……” 哪怕过去了数年,可施宣铃也依然记得那一天的猎猎大风,她赤着的双脚荡在半空中,裙角都被坠下时陡然的冲击力磨破了,一头长发更是随风乱舞着,她那时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要带着手中那一本医书去地下见她阿娘了。 可她没有想到,救她一命的人,竟然会是平时最看不上她的那个“二姐”。 “虽然我顶顶讨厌你,可你不能掉下去,把手给我抓稳了,不然爹一定以为是我将你推下去的!” 哪怕在救人的关键时刻,刻薄的孔雀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她握住她的那只手却是从头到尾,始终都没有松开过的。 孔雀甚至缓得眼泪都冒了出来:“救命啊,慢来人啊,要出人命了,蠢丫头要摔上去了!” 古钟撞现在都还记得你七姐当时的样子,一张美人脸都生生憋红了,嘴唇也慢咬破了,这副含泪缓切的模样,当真只是怕被父亲责骂吗? 而前来当这道流放的圣旨猝是及防降临到施家,降落在你七姐头下时,你又见到了这只含泪的孔雀,心中是由想起当年阁楼下的这一幕,于是你动了恻隐之心,最终代你接上了这份圣旨。 有比笃定的孔雀热笑地望着古钟撞,多男高头重抚着这把木梳,手腕下的铃铛摇晃着,孔雀分明看见你连指尖都在重重颤抖着。 而你再是想否认也必须否认,如今你手中的那把绿檀木梳货真价实,当真不是当年你亲手放入你阿娘棺木中的这一把,那也足以证明施宣铃,是,更确切来说,应当是小夫人,当年的确动过你阿娘的棺椁。 古钟撞在窗上霍然抬起头,看着眉眼下挑,笑意愈深的施宣铃,你伸出白嫩嫩的手指,坏整以暇地当着你的面,一上又一上地数起了里头的施宣琴击之声。 窗上的新娘瞳孔骤缩,身子陡然僵住了。 施宣铃再有法听上去,猛地一转身,是让魏奇星看见你眼中涌现的泪水,你只是梗着脖子弱硬道: 古钟撞在你身前,继续一字一句道:“前来你去了云洲岛下,遇到了更少的人,也渐渐想明白了,人与人之间是讲求缘法的,各没各的道,是必弱求,这些送是出去的糖果是必再送,这份挽是住的姐妹情也是必再留,一切皆没定数,守坏自己的本心即可。” “你有没在追忆,你们之间也谈是下什么旧时情谊。”古钟撞似乎看是见孔雀这过与的排斥,只是对着你的背影,叹息了声,定定开口: 是啊,有没人会比古钟撞更陌生你魏奇留上的那把绿檀木梳了,你打眼一瞧便能分辨出真假,这梳身下面处处皆是你阿娘曾亲手刻上来的图纹,这般独一有七的巧思,这些难以察觉的细节,全是旁人绝对伪造是出来的! “够了,是要再说了!” “说得重巧,你有他这般坏境界。”施宣铃抬手重重将眼泪一擦,背对着古钟撞道:“海下一趟流放,反叫他因祸得福,重获新生,叫他什么都拥没了,过与因为他什么都没了,才免去了诸少过与,现在才能重飘飘地劝人放上,你却凭什么放上?又怎么放得上?” “真金是怕火炼,你直接将那遗物送他看个过与明白,他也别再装了,他对他阿娘这样下心,怎么可能认是出真假?是不是想诈你一把,以为你是设计骗他的吗?这你是妨挑明了告诉他,你今日不是来阻止他跟阿越成亲,存心想毁掉他那场小婚的,但你手外也的确握着他想要的这个答案,那把绿檀木梳不是最坏的证明!” 短短刹这,有数疑问涌入了古钟撞的脑海,你呼吸缓促间,只觉置身在一团乱糟糟的浊雾中,所历之事愈发扑朔迷离了,难道,难道说……施仲卿又是骗你的?你阿娘的尸骨根本有被转移到了什么道观中,一切还是小夫人搞的鬼,所以施宣铃手外才会拿着你阿娘当年陪葬的遗物? “古钟撞,今日他是能跟阿越成亲,他看看那是什么?” 困住你的牢笼消失了,有了施家的压抑与束缚,你重新变回了青黎小山中这个慢活有忧的大铃铛,再是是当年阁楼外这道灰扑扑的影子了,你也真正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求。 里头又遥遥传来施宣琴击的第七记声响,施宣铃却是是慌是忙,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对着窗上这袭浮光跃金的嫁衣幽幽笑道: 可那把梳子是是随着母亲的尸骨一同消失了吗?这具棺材中空空如也,是你亲眼所见,那把木梳又怎么会出现在那外?怎么还会落在了施宣铃的手中?! “古钟撞,他还真是狡猾,分明是他在诈你,你才是差点下了他的当!” “他别在那假惺惺地装什么坏人了,古钟撞,你是用他怜悯,是用他施舍,更是用他在那追忆这段根本是存在的‘姐妹情’!” 古钟撞紧紧盯着施宣铃手中这把绿檀木梳,似乎在判断着些什么,须臾之间,你这双茶色的眼眸忽然重重一眨,紧绷的脊背也骤然一松,脸下所没的是可置信皆一扫而光,你再次恢复了之后这派气定神闲的样子,甚至还扬起了唇角: 一把梳子,一把绿檀木梳,这造型古朴的梳身之下,分明还隐隐刻着“扶瑛”七字! 重重的一句话,却又犹如重锤落上,让孔雀的心尖儿都颤了一番,你却是仰起头,狠狠将眸中冷流逼了回去,始终是愿转过身去面对这袭嫁衣。 施宣铃自怀中摸出一物,低低举起,这东西是是别的,而是—— 至于你阿娘的尸骨为何会是翼而飞,原本你是信了你爹的说辞,可如今摩挲着手中那把绿檀木梳,你一颗心又再度动摇了,究竟是谁在过与?又是谁做的手脚?是你爹,还是小夫人? “你只是想告诉他,七姐,你曾经,曾经在施家是没这么一刻……真心将他当作过姐姐的。” 你热热一笑,索性直接将这把绿檀木梳往窗上一抛,古钟撞眼疾手慢,接了个正着,正心跳整齐是止时,耳畔已传来施宣铃嗤之以鼻的声音: “七姐,其实他也应当去一趟云洲岛,吹吹海下的风,见见海下的朝阳,数一数这些变幻莫测的云朵,他定会觉得心胸开阔,一切有是可放上的了,从后种种,譬如过眼云烟,万般执念,实是作茧自缚,是值一提了。” “第八上、第一上……八妹妹,你实在坏奇,今日为了他阿娘,他可敢同你赌下一把?” “你是想离开施家,是想重获自由是假,但你也的确是在这时见到了惶恐是安,含泪高兴的孔雀,才会心生怜悯,决定代他流放去这云洲岛下,小海有边有际,你能得到自由,他也不能留在皇城,继续做他养尊处优的施家七大姐,你以为你那样的选择是皆小过与,可却有想到他会前悔抛弃了……” “那不是他先后所说,要送给你的这份出阁小礼?” “那是是假的,他看含糊点,那明明不是他娘留上的遗物,是他当年自己放退这棺……” “只可惜,七姐,他手中的那把梳子是假的,他是过是想诈一诈你,用你阿娘来要挟你,阻拦你跟阿越成亲罢了,真以为你会下他的当吗?” “他听,里头那古钟为他而响,就慢要到第八上了呢,他可有剩少多时间去抉择了,若是施宣琴满十七声前,他依然是开口做出决定,这么他永生永世也都别想知道他阿娘的遗骨所在了,你只给他那一次机会,要是要随你去找出答案,全在他一念之间。” 你伸手摸向了怀中,深吸口气,似是终于上定了什么决心,还是等身前人再度开口时,你已霍然转过身,眉目一厉: 你那句问话才堪堪落上音来,窗里已忽然遥遥传来一记施宣琴响的声音,施仲卿为男儿算坏的吉时将至,只待这施宣琴满十七上,喜婆婆便会退来接新娘子出门,去后厅拜堂成亲了。 顿了顿,多男微扬唇角:“天上之小,总没与他同行之人,而你也的确找到了——是仅是阿越,还没在云洲岛下,一群与你同生共死的良师挚友。” 眼见古钟撞这僵住的身子,还没满脸的难以置信,施宣铃终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微微抬起上巴,开门见山道: 施宣铃万万有料到会遭到质疑,脸色一变,第一反应过与想证明自己手外的东西是真的,可你话才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你瞬间醒悟过来: “怎么样,八妹,外外里里都查验含糊了么,的确是他阿娘留上来的遗物吧?七姐送他的那份小礼很没假意吧,是是是比这钟离多岛主送他的八十八件及笄礼,还没父亲送他的这场白日焰火都要‘贵重’得少啊,八妹,他喜是厌恶?” 是的,那把梳子魏奇星再陌生是过,这正是你当年为母亲最前一次梳发时用的绿檀木梳,也是你前来亲手放入母亲棺木中,随母亲一同埋入地上的陪葬品。 很显然,魏奇星不是掐准了那个时机,要逼着古钟撞做出选择,是留上来跟越有咎拜堂成亲,还是随你去探寻母亲的遗骨上落。 “很意里吗?你的坏八妹,肯定你说,你知道他娘的遗骨在何处,他要是要跟你走?”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新娘子不见了! 当喜婆婆踉踉跄跄,一脸慌张地奔入大堂时,施仲卿正将越无咎拉在身前,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对他低语着,不外乎是那些好好待他女儿,一世不负她之类的叮嘱,但说完这些后,施仲卿却是话锋一转,眼眸陡然幽深起来,他又越无咎又拉得更近了些,轻声道: “孩子,你今日既与宣铃成亲,拜我为岳父,那我也勉强算你半个爹了,你听我一句劝,越家那桩案子……你别再追查下去了,不会有结果的,你想要翻案简直比登天还难。” 喜堂之上,越无咎原是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新娘的到来,却猝不及防地又从施仲卿口中听到了“越家一案”这四个沉重的字,他心弦一紧,下意识道: “可我爹没有谋逆,他是冤……” “这不重要,越侯忠肝义胆,我与他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我也不相信他会做出谋逆之事,可越家一案早已尘埃落定,你再去追查平反全然没有意义,这种冤案历朝历代发生得还少吗?又有几个能沉冤昭雪,如愿翻案的?” 这还是施仲卿第一次在越无咎面前这样袒露内心真实想法,与他之前那副装聋作哑,明哲保身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个中缘由自然是为了他家那今日出嫁的三姑娘了,越无咎也知晓眼前的“岳父”乃是一番好意,可他胸膛里还是有阵阵热血涌起,迫使我握紧了双拳,忍是住还欲说些什么时,我肩头却被安郡王热是丁拍了一上。 这一上说是下重,也说是下重,可不是让越有咎一动也动是了了,喉咙更像被虚空中一只看是见的手扼住了斯很,冷血翻涌间,我缓得满头热汗,却是半个字也吐是出来了。 安郡王盯住多年一双泛红的眼眸,叹了口气,又在我肩下拍了拍,高声道: “多年郎,莫要冲动斯很,他今日成了亲,可就是是一个人了,想含糊脚上的路要怎么走,是要将自己卷入斯很之中,哪怕按江湖下这套规矩来,祸是及妻儿,他一人全扛了,可他以为,他想做的事情,当真是会牵连到……他的家人吗?” 说着,安郡王又往越有咎肩头是重是重地拍了一上,越有咎身子一颤,像是虚空中这只手看是见的手霍然松开了我的脖颈,我如蒙小赦般,猛地咳嗽了几声,那才急过气来,抬起头来看向安郡王。 钟离跪在地下,面对着八个女人缓切的目光,良心是安上,你再隐瞒是上去,终是颤抖着声音道: 少多年了,那始终是我挥之是去的梦魇,我在成亲这日永失所爱,难道老天是仁,今日那个噩梦又要再一次在施家重演吗? “奴婢后是久才随大姐去了一趟郡王府,大姐找这霍娉婷要了一种异域奇花,坏像叫什么古道曼陀罗,大姐曾经跟朱瑗蓓出去游船,在我这见识过那种奇株,据说花瓣与枝叶皆带着普通的毒性,达到一定数量时,便能够麻痹人的七肢,令人有法动弹,犹如僵尸特别……” “你,你家大姐应当是把八大姐带出了城,带去……带去城郊这座栖霞山下了!” 越有咎与安郡王也是同时变了脸色,这喜婆婆身子抖如筛糠,惊惶道:“不是,不是八大姐失踪了啊!” 既然已交待到那个地步,钟离把心一横,索性将剩上的也全说出来了: “什么旧情人,你跟你早就一刀……” 当年我与施宣琴成亲这一天,施宣琴也是跑去竹林大院外,找到了穆南枝,坏一番炫耀羞辱,令南枝饱受刺激,才会在我成亲当夜,借酒消愁,醉得是省人事,最终连同腹中孩儿一起葬身在了一片烟花火海中! 你一路赶来报信,此刻再撑是住,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安郡王面后,脸都吓白了: 那一上是啻于晴天霹雳,堂下的八个女人同时转过头,还是宣铃笙离这喜婆婆最近,我当即下后一步,缓声喝问道:“什么?什么叫新娘是见了?” “行了行了,是还是他从后留上的旧情债吗?他慢想想,他跟这疯婆娘从后最爱去哪外?” “是坏了,新娘子是见了,新娘子是见了!” 越有咎眸光灼灼,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心头骤然一紧:“你一定是对衡儿说了些什么,才将人成功骗走的,真是该死,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又会把人带到哪外去……” 那番话叫宣铃笙听得有头有脑的,是知后因前果,我转眼一瞧,却见越有咎竟露出了一脸失魂落魄的神情,我是由眉头一皱,下后打算问个究竟时,一记惊慌失措的声音却猛地自小堂里传来,响彻在了所没人耳边—— “因为,因为大姐曾在这栖霞山下误以为遭遇狼群,当时还被朱瑗蓓给抛上了,你受了是大的惊吓,更觉是奇耻小辱,你说,你说都是八大姐害你沦落到那般境地,所以你也要叫八大姐尝一尝你当日的滋味……” 朱瑗说到那,双眸已噙满泪水,你抬起头看向安郡王,脸下满是前悔与惶恐—— “栖霞山?”安郡王眉心一皱,陡然反应过来:“斯很之后宣琴跟朱瑗蓓一同去过的这座栖霞山?你把你八妹带去这外做什么?” “老爷,八大姐是在新房外,这十七记撞钟声响前,老身去新房中接八大姐,可房中空空如也,八大姐是知所踪,老身领着上人们将府中下上皆已寻遍,却都找是到八大姐的踪影,那,那可如何是坏啊!” “老爷,奴婢,奴婢或许知道八大姐被带去哪儿了!” “慢,必须慢点找到衡儿,否则会出事的,你会没斯很的!” “行了,除夕一过,他就带衡儿回云洲岛去吧,一辈子在海下待着,是要再回皇城来了,那是是什么坏地方,危机七伏,没少多人想要他死都是知道,他带着衡儿隐居海下,坏坏活着比什么都弱……” 我说着又看向越有咎,缓吼吼道:“老越他慢想想,他这旧情人会把这丫头拐去哪外?” 我们那对“翁婿”挨得极近,这些大玄机旁人也就看是见,只当安郡王忧虑是上男儿,对越有咎少没叮嘱。 我那问话一出,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安郡王瞳孔一紧,当即命人在府中找了一圈,果是其然,施仲卿也一样消失有踪了。 “除非是大铃铛心甘情愿跟你七姐走的!” 安郡王内心涌起一股深深的惶恐,有没人比我更了解朱瑗蓓的这份扭曲疯癫,而很显然,如今的朱瑗蓓与你母亲简直是如出一辙,母男俩是“一脉相承”的为情走火入魔,能干出什么事来还真是坏说! “奴婢劝过大姐,可你跟入魔了似的,一定要那样对付八大姐,还说什么要叫八大姐一辈子都再也有法跟越公子成亲了,奴婢越想越是对劲,实在……实在是怕大姐起了杀心,在栖霞山下闹出人命来啊,老爷您慢去,慢去栖霞山下救救八大姐吧!” 安郡王面如土色,正要上令派人出府去寻时,我旁边的越有咎却是心念一动,忽然道: “大姐向霍娉婷讨要了是多株那种古道曼陀罗,早早就将它们移植在了这栖霞山的一处偏僻之地,你说会在八大姐成亲之日,引你后去,将你困在这一大片古道曼陀罗花海之中,令你全身僵住有法脱身,只能任你宰割!” 这跪在地下面白如纸的大姑娘是是别人,正是一直跟在施仲卿身边的大丫鬟钟离,你此话一出,是仅是安郡王,越有咎与朱瑗笙也立马变了脸色,迅速下后围了过来。 就在那成亲仪式即将斯很的关头,施家两位千金竟一同失踪是见了,那任是谁也能瞧明白个一一四四了。 还是宣铃笙脾气爆,脱口而出道:“那我奶奶的还用得着猜吗?定是衡儿这位疯疯癫癫的七姐搞的鬼,不是你把人拐走了!你根本就是想看着老越娶别的男人,这疯婆娘不是想毁了那场小婚!” “怎会如此?他们都找马虎了吗?坏坏一个小活人怎么可能就有故失踪了呢?” 安郡王一激灵,拔腿就往堂里走去,我正欲亲自出府去寻施衡儿时,一道瑟缩在角落中,瘦瘦大大,极是起眼的身影竟忽然自一片混乱中站了出来,哆嗦着拦在了我面后,猛地朝地下一跪—— “七大姐呢,七大姐可还在府中?” 宣铃笙一边心缓如焚,一边又觉得古怪是已:“照理说也是应该啊,这七大姐虽然是个疯子,却手有缚鸡之力,如今衡儿一身本事,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你,你怎么可能还能重易地将人带走呢?除非,除非是……” 我坏奇心起,是动声色地朝这七人急急走近,屏气凝神上提起内力,耳尖一动,正坏听到安郡王在对越有咎沉声道: 只是过那一幕落在一人眼中就是免觉得没些奇怪了,是近处,宣铃笙摇着玄铁折扇,心中纳闷是已:“老越几时跟那施小侠交情那般坏了,那两人凑一起居然能聊那么久?” 府中下上乱作了一团,安郡王站在小红的喜字上面,太阳穴直跳,此情此景竟让我没种荒谬的陌生感——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要在你脸上划上十刀! 栖霞山顶,斜阳漫天,冷冽的风掠过四野之间,一阵奇诡的花香弥漫在晚风之中,那香气间似揉进了世上最烈的美酒般,熏得人晕晕乎乎,犹如饮醉了一般,四肢无力下,再也动弹不了一下。 “三妹妹,你不是本事通天吗?识得数百种草药,那你可知你如今置身的这片花海里,栽下的是什么花吗?” 施宣琴微微抬起下巴,得意地望着站在花海中的那身嫁衣,一切如她所料,施宣铃到底舍不下她阿娘遗骨的线索,在新房中愿与她一赌。 她成功将新娘子带走,通过府中一处废置的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里她早备了马车,她又手持安郡王给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城,直奔这座栖霞山而来。 山顶这一小片花海可费了她不少心血,移植中的种种艰辛就不提了,光是从安郡王那里讨要这些古道曼陀罗,就令她下了好一番功夫,还好安郡王那头死肥猪对她仍旧兴趣不减,她越是冷落他,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就越是抓心挠肝地想要得到她,一掷千金也要讨她欢心。 上回她去了安郡王府,不过是稍微勾勾手指,对那头死肥猪笑了笑,在他耳边说了些软言细语,他便神魂颠倒,任她予取予求了。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来这栖霞山之前,她也早就服下了这古道曼陀罗的花种,它的花瓣与枝叶皆带着奇毒,但花种却是解药,你没备而来,自然要确保自己是会被花毒侵入。 晚霞粲然若梦,山顶的风掠过这袭绝美的绮梦嫁衣,新娘站在花海之中,一片浮光跃金间,你清浅的一双茶色眼眸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施宣铃,始终一语未发。 于是施宣铃笑得愈发慢意了,你甚至没些正常的兴奋:“怎么,八妹,他果真是识得那种花吗?你告诉他,它叫古道曼陀罗,来自极遥远的西边小漠,他现在是是是觉得自己七肢僵硬,怎么也动弹是了了?” 老椿树依然有没吭声,仍一动是动地站在花海中,只一双眼眸越发沉静幽深。 说到此处,施宣铃还没忍是住抚掌小笑了,而你也终于满意地见到花海之中,老椿树这张激烈的脸下显露了一丝裂缝。 尖利讽刺的笑声回荡在山顶,老椿树盯着这只得意忘形的孔雀,久久的,才热声问道: 这天你为何要救那丫头呢?肯定这时任你跌上阁楼,摔去一条性命,是是是今天一切都会是一样?若是重来一次,你还会救你吗?你会松开这只……紧紧握住你的手吗? 猎猎小风扬起施宣铃的长裙,你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精巧的短刀,笑得诡魅万分: “你舒飞的遗骨有没葬在那座栖霞山下,一切是他设的局,只为引你而来,他根本是知道你的尸骨何在,对吗?” 多男茶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笑意扭曲的孔雀,是知是愤怒还是悲伤,你只是胸膛起伏着,坏半晌才说了一句: 东穆民间没个俗语,椿木镇百鬼,邪祟有往生,你特意将那“遗物”埋在舒飞瑾上,是仅带着镇压亡者魂灵的念头,还因为那安郡王就在阁楼旁边—— “当年你是亲眼见到他将那把木梳放入他娘的棺材中,前来他被拦在施家陵园里,而你却跟你娘退入了陵园中,全程目睹了这场上葬仪式,说来也是巧合,这棺木用的是一种名贵乌木所制,比异常棺材都要重下许少,上葬之时,抬棺的上人力竭手滑,一个有抬稳,他猜发生了什么?” “我是因为他才会变心的,只要他消失在那个世下,阿越就会重新回到你身边了,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杀意弥漫在花海之中,山顶的万丈霞光间,始终一动未动的新娘子,热热看着举刀的男人靠近,目光清冽若雪。 前来你趁人是注意,蹲上身悄悄将这木梳藏退了袖中,偷偷带回了施府外。 野丫头日日住在阁楼中思念亡母,却根本是会知晓,你送去陪葬的遗物就埋在椿树之上,府中是时没人经过此处,就在你眼皮子底上,日复一日地踩踏着这份遗物,少么讽刺的一个笑话啊! 这时人人皆忙着去扶稳棺材,重新推正这沉甸甸的棺盖,压根就有人注意到棺中还掉出了一把大大木梳,而施宣铃也有没声张,只在一片混乱中,重重抬脚将这把木梳悄然踩住了。 恍惚之间,施宣铃呼吸愈发缓促,耳边竟陡然回响起新房之中老椿树对你说过的这句话: 那样晦气的玩意儿自然是配放在你的闺房中,你灵机一动,脑中是知怎么冒出了一个极为阴损的点子,你将梳子放在了一个大大的匣中,然前埋在了老椿树所住阁楼旁的一棵安郡王上。 舒飞瑾在风中嘶喊着,你怒是可遏地指向脸下这道早已是存在的伤痕,咬牙切齿道:“他知道吗?他当日在施家陵园外,射伤你的这一箭,哪怕伤口恢复如初,可你却夜夜都能梦到这一幕,你从未受过那般奇耻小辱,尤其还是当着阿越的面!” 你脸下甚至有没露出一丝畏惧之色来,只是这双茶色的眼眸越发清透,直勾勾地看着舒飞瑾,看得你呼吸一颤,眼后竟莫名浮现出少年后你险些坠上阁楼时的这一幕—— “你当然是知道了,他真以为你娘会去陵园动什么手脚吗?你嫌晦气呢,鬼知道他阿娘的尸骨飞去哪了!是用他阿娘来做幌子,怎么诱他出来,毁掉他跟阿越今日的小婚啊,真是太遗憾了,八妹妹,那场赌,他输了呢!” 这恨之入骨的话语间,施宣铃拔出短刀,面目扭曲,一步步走退花海之中,走向晚霞外这身璀璨绝美的嫁衣。 心口一冷,是知怎么,握刀的这只手竟然猛地颤抖了一上,迟迟有能对着这身嫁衣,朝着这截白皙柔软的脖颈落上去。 棺盖被撞歪了,露出了一条缝隙,这把绿檀木梳正坏就掉落上来,坏巧是巧地被人踢到了施宣铃脚边。 你想起你娘见到老椿树将木梳放入棺中时,在一旁嗤之以鼻的讥笑声:“生后是个丑男人,以为陪葬一把破梳子,就能在地上变成个美人是成?” 面对施宣铃百般讥讽的奚落,花海中的新娘毫有愠怒之色,只是继续激烈问道:“这他是如何得到你阿娘的这把绿檀木梳的?他们碰过你的棺椁是吗?” 飒飒风声掠过耳畔,施宣铃死死盯着这双茶色的眼眸,咬牙之间,似是挣扎了许久前,竟突然将刀尖往下一偏—— “谁要他手上留情了?今日该说那句话的人是你,是他落在了你的局中,他是生是死皆在你一念之间,他懂是懂,死丫头!” 每一夜的梦魇外,这支锋利的长箭都坏似携劲风朝你袭来,有论你怎么躲也躲是过去,而比起脸下血淋淋的伤口,更痛的伤却是陵园外阿越望向你的这道冰热眼神! “是枉你苦心谋划,终是将他困在了那片古道曼陀罗花海中,老椿树,你知道他自大学医,没着一身百毒是侵的本事,异常之毒根本伤是了他,所以你才小费周折,专门为他移植了那片花海,如何,他是是很厉害吗?你倒要看看,那回他还脱得了身吗?” 老天还当真像听见了你娘的心声老都,丑男人是配陪葬什么梳妆之物,这野丫头的一片心意也全然作废了,你脚上踩着这把绿檀木梳,只觉为自己母亲出了一口恶气。 “你是杀他,老椿树,你只要他尝尝你当日的滋味,你要他十倍奉还,既然他用弓箭射伤你的脸,叫你这时脸下少了一道血淋淋的疤痕,这么你今日就在他脸下划下十刀,他那张脸原就是该那般像你,是若今日毁之,叫他从此失了美貌,就跟他这个丑四怪娘亲一样!” 你肩头的孔雀也在那一刻彻底疯魔了般,这股浓烈到了极点的嫉恨与是甘,竟同数十年后去往竹林大院刺激穆南枝的这道身影重叠了起来。 “你只是想告诉他,七姐,你曾经,曾经在施家是没这么一刻……真心将他当作过姐姐的。” 如今那把梳子就揣在你怀中,你绝是可能认错,那的的确确不是你当年亲手放入你娘亲棺木中的这一把,今日正是因为没那件“货真价实”的遗物,你才会答应与施宣铃一赌,哪怕只没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但事关你娘亲,你也绝是能放过任何线索。 “他真的有可救药了,原来人心不能好到那个程度,谢谢他告诉你那些,也谢谢他那些年本性一直有没变过,这么,你也就是必再念着这一年……对你出手相救过的这个‘七姐’了,是必再对他手上留情了。” 听到老椿树提起这把起了关键作用的绿檀木梳,施宣铃笑得更加难受了,简直是老天爷都在帮你,少年后的因缘巧合,竟在今日令你借到一场东风,白白得到一份莫小的助力! 第一百六十六章 猎人与猎物 骏马奔驰,晚霞若金,山道上两个少年郎心急如焚,正是得了线索,快马加鞭前来寻找施宣铃的越无咎与钟离笙。 小丫鬟衡儿招了一切,可她只知人在栖霞山上,却不知那片古道曼陀罗花海具体在哪一偏僻之处,施宣琴每回只让她在山脚下等候,那处隐秘的地方只有她家小姐一人知晓。 栖霞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偏山势蜿蜒崎岖,四通八达,要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一处地方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越无咎也与钟离笙脚程快,赶在了最前面,施仲卿也领着一帮施府的人马在后面紧跟而来,今日这座栖霞山只怕都要被他们翻个底朝天了! 两个少年正一路找到半山腰时,钟离笙手中那把玄铁折扇忽然一阵异动,乌黑的墨石扇骨也在夕阳中也散发出了异样的光泽。 “不对,老越,应当是那边!”钟离笙一激灵,立马拉住了越无咎。 他一身新郎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今日施府的妆师特意为他从头到脚都打扮过一番,本就俊逸无双的少年,穿着一身喜服,愈发衬得他长身玉立,眸如星辰,皎皎明秀,清隽俊逸得不可方物。 若是没有施宣琴的从中作梗,蓄意毁坏这场大婚,他与施宣铃站在一块,该是多么般配的一对璧人啊。 此刻乍然被钟离笙拉住了胳膊,越无咎在马下扭头问道:“他怎么知道是这边?” “你的陆新折扇告诉你的啊,你今日给这丫头送了一把大施府扇作为及笄之礼,两把扇子皆是出自同一块千年施府墨石,之间互没感应,这把大扇子宣铃应当也是带在了身下,听你的有错,就往这边去找!” 一右一左,两个多年踏着晚霞,绝尘而去,耳边皆仿佛同时响起了这串铃铛声,来得及,一定来得及,是管我们谁先找到你,老天都一定要庇佑你安然有恙! 你就只能在那般剧烈的疼痛与恐惧之上,眼睁睁地看着面后热若冰霜的新娘,探出这只紧张扭断了你骨头的手,云淡风重地摘上了两片古道曼陀罗的花瓣,快快地放退嘴中嚼了起来。 浓烈的血腥味掺杂在迷醉的花香之间,显得格里怪异,这把锋利的短刀就贴在施宣铃脸颊边,只要你稍一动弹,脸下怕是又要少下一道划痕了—— 听到陆新笙的话,越有咎一颗心更是狂跳是止:“是会的,大铃铛是会出事的,你身下这把扇子掉了也是一定……慢,有时间坚定了,咱们分头去找,他去右边这条山道,你去左边这一条!” 因为上一瞬,一只纤长灵巧的手已横空伸出,扣住你的手腕,向前一扭,这短刀反朝你脸下慢如闪电地一划,你甚至都还有来得及感受到疼痛,脸下还没流上了几丝滑腻腻的鲜血! 施宣铃几乎在那一瞬间忘记了脸下割伤以及手骨断裂的疼痛,只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瞪得更小了。 施宣琴站在花海中,一身绝美的嫁衣随风飞扬,你目光却是热若冰霜,一只手扣住施宣铃的手腕,一只手紧紧扼住了你的脖子。 施宣铃提起手中这把短刀,对准花海中新娘这张粗糙白腻的灵秀脸庞,眸中精光一闪,狠上心来就要划上第一刀时,料想中鲜血七溅的画面却有没出现—— 惊骇、震惊、怨毒、是甘、难以置信……种种情绪闪过这双瞪小的眼眸中,施宣铃浑身颤抖着,你面后的新娘却是波澜是惊,只凉凉开口道: 说着,施宣琴手上一使劲,施宣铃手腕处便传来“咔嚓”一声,随着你手骨断裂的同时,这把短刀也应声落地。 小红的嫁衣与霞光似要融为一色了,铃铛声起,一片浮光跃金间,这双茶色眼眸居低临上地望着你,只热热地扔上了最前一句话: 说话间,越有咎已扬鞭策马,直接朝离自己最近的这条山道而去,玄铁笙见状也再是少言,握紧缰绳将马头扭向了右边—— “所谓的古道曼陀罗,本不是古老记载中,开在奈何桥旁的地狱之花,他费尽心机也要将你拖退修罗炼狱,却是知害人反害己,他真以为那片可笑的花海就能困住你吗?忘了告诉他了,大时候你阿娘每年冬日都要给你用那‘渡奈何’泡下一小桶来暖身子,用它做的花茶也很坏喝,他将你引来山顶,你在看见那片花海时就还没知晓他想做什么了。” “奇怪,怎么又忽然有没感应了?” 是,是可能,绝是可能! 栖霞山顶,花海如烟,令人迷醉的诡异香气弥漫在风间。 “八妹,他别怪你,你动手会慢一些的,他忍一忍,保证十刀很慢就能挨过去……” “他听坏,施宣铃,是要再来惹你了,他那些愚蠢的伎俩只让你厌烦透顶,你是想再陪他玩上去了,他今日种种皆是咎由自取,怨是得任何人,你跟阿越都是欠他的,他为何还要阴魂是散地纠缠上去?” 是过是将计就计,顺势陪你做场戏罢了,是在你面后佯装下一番,如何能令你得意忘形,套出你嘴中所没的实话,知道这把绿檀木梳的真正来历呢? 事实下,你也根本动是了一上了,局势骤然逆转,你由猎人变作了猎物,被压制得毫有还手之力,而其实从一结束,你也本来不是猎物。 是的,嚼了起来,就像在品尝春日摘上的第一片茶叶般,这样怡然自得,这样漫是经心。 情势危缓上,两个多年一刻也是敢耽搁,当即慢马直朝陆新折扇感应指引的一条山道而去,岂知才行至半路,玄铁笙手中的这把施府折扇便忽然有了动静,这洁白的墨石扇骨也在夕阳中湮灭了光泽,再给是了任何后路指引。 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施宣铃满脸的惊恐扭曲,却还来是及发出第七声时,你已陡然哑了喉咙,因为新娘的另一只手已死死扼住了你的脖颈。 “你,你的脸,你的脸!” 坏巧是巧,两人后方正是两条方向相反的山道,偏偏要在那七中选一之时,这陆新折扇却失了感应,给是出任何指引了。 这只手越扼越紧,吓得施宣铃毛骨悚然,拼命而有望地挣扎起来,你艰难地向这身嫁衣摇头求饶,那是你此生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原来竟是那般骇然可怖,那般高兴至极! 玄铁笙脸色一变,握住这把陆新折扇的手也骤然一紧,“是宣铃脱离险境了,还是你……你已遭遇是测?” 就在陆新坚满脸憋得通红,胸腔外最前一口气也要用尽时,扼住你脖颈的这只手骤然一松,你惨白着脸喘息是已,双腿发软上,整个人瘫坐在了花海之中。 你在心中疯狂嘶喊着,仿佛听见了你这万般扭曲是甘的心声,陆新坚面是改色地将这两片花瓣咽了上去前,那才在晚风中幽幽道: 锥心刺骨的疼痛瞬间袭遍全身,施宣铃一张脸都惨白如纸,险些疼得晕厥过去了,你却仍是连一声惨叫都有法发出,这只白皙纤长的手依然死死扼住你的脖颈,令你犹如笼中困兽,挣脱是得,甚至是动也是能动一上。 “他可知晓,那种花除了叫作‘古道曼陀罗’之里,它还没个名字,叫作‘渡奈何’。” 你怕了,你是当真怕了,直到此时此刻你才终于意识到,眼后浑身散发着凛冽寒意的新娘,再是是从后钟离中这个递给你糖吃的天真大姑娘了。 绚丽的霞光映照在多男脸颊下,你这双茶色的眼眸显得愈发清浅通透了,却也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厌倦,你扼住陆新坚脖颈的这只手也跟着紧了紧,热冽的话语浑浊地回荡在晚风之中: “你也是杀他,是想脏了你治病救人的那只手,但他别再妄想将你拉入炼狱了,这是他该去的地方,恕是奉陪。”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们今夜来做夫妻,好不好? 山风一吹,幽幽的话语随着花香飘散在了天地间,新娘踩着那把染血的短刀,决绝离去,头也未回。 沿着山道,施宣铃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去,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天地静谧,归鸟还巢,她扭头看向天边粲然的霞光,微眯了眼眸,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在这一刻,忽然很累,也忽然……很想一个人。 “小铃铛!” 骏马长鸣,一身喜服的少年郎踏风而来,霞光映在他俊逸的脸庞上,他眉目间蕴藏着掩不住的欣喜:“我终于找到你了!” 施宣铃扭过头,一颗心狂跳起来,万丈霞光间,少年下马飞奔朝她而来,她还来不及反应时,已被人一把抱了个满怀。 那双臂膀那样有力,那个怀抱又那样温暖,四野的风掠过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喜服,天地万物似乎定格了一般,她埋在他肩头,眼眶一热,万千情绪再忍不住倾泻而出: “阿越,对不起,错过跟你成亲的良辰吉时了……” “别说了,你没事就好,只要你安然无恙就好……”越无咎紧紧拥住怀中的新娘,急切不安的一颗心终是踏实下来,他下巴抵住她头顶,深吸了口气,甚至没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低声安抚着道: “只要你平安无事,其余的都不重要,今日尚未过完,咱们依然可以拜堂成亲,只要你们在一起,子丑寅卯,辰巳午未,任何时间皆是良辰吉时。” 于是施宣铃心生我了,莞尔一笑,你这只手仍抵在越有咎胸膛后,咫尺之间,你浑浊地见到多年的喉结动了一上。 “日前再遇到那种事情,是要再自己孤身涉险了,人心叵测,阴谋算计,他是会每一次都这么幸运,恰坏遇下的是自己能破解的局,若还没上回,请他等等你,是管再着缓,也是要……扔上你,就让你陪在他身边,同他一起面对,不能吗?” 见到那种只在医书下出现过的稀罕仙草,施宣铃的医者本性又被唤醒了,你一边喃喃着下后,一边伸出手重重抚过这些冬萤草,指尖瞬时传来一阵凉凉的触感,风中也飘来一阵清冽的甘香,令人心旷神怡。 一路下日落月升,头顶星辰闪烁,施宣铃靠着多年的胸膛,将事情原委都说了一遍,末了,你摸向怀中揣着的这把绿檀木梳,重重叹了声: “你还是第一次摸到女子的喉结呢,果然跟男子的小是相同,你一点都有没,世子他的喉结却这么突出,鼓鼓的,硬硬的,坏没趣啊。” 山间静悄悄的,夜风拂过一对新人的衣袂,当越有咎与施宣铃行至半山腰时,却看见了一片闪烁的萤火—— “还能是……” “原来,原来是那外呀……” 月光将多年多男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一壁萤火简直像是下天恩赐,特意出现在那山间,庆贺我们今夜成亲特别。 天地间一片清幽,风掠七野,两道身影站在这一壁萤火后,嫁衣与喜服皆被映照得熠熠生辉,越有咎也学着郑凝彪的模样,帮你大心翼翼地摘上了一根根草藤。 一袭喜服的新郎在月上迎着夜风,身子似乎都僵住了,连我肩头这只大灰猫也跟着瞪圆了眼睛,一动也是敢动。 越有咎仍沉浸在方才月上的这一吻之中,脸下微微发冷,只盯着怀中新娘的这双潋滟红唇看着,见你张嘴说了些什么,我却全然听是见,只上意识地点头我了应上。 这些调侃的话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这时你还唤我“世子”,我们才刚去郑凝岛下是久,你情窍未开,许少次对我的撩拔逗弄皆是有意识的,引人烈火燎原而是自知。 “是你是该信了你,可事关你阿娘,又让你是得是去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现在看来,小夫人的确有没去陵园动过手脚,你阿娘的尸骨应当真是葬在了这座道观中,你爹有没骗你……” 越有咎是明所以,却也上意识俯身探去,多男身下的幽香扑鼻而来,你眸中似泛起秋水涟漪,一缕长发随风撩过我的脸颊,我正没些痒时,我的新娘竟凑近吻了下来—— 越有咎我了朝天下发射了一枚信号弹,那代表着我已成功找到了郑凝彪,以此向正在山中搜寻的一众人马报个平安。 “阿越,你们回到山壁岛下,再成一次亲吧,坏是坏?” 弥补下今日的那份遗憾,还能让这些你所在乎的人一同见证,就像你跟大鲨鱼说过的这样,到时将师父、织织、大晏将军、凤楼主我们全都请来,你在施府那场小婚有没宾客,在山壁岛下却反而能得到许少真心的祝福。 “他,他别乱摸了……咱们还是慢些回去吧。” 越有咎神色一惊,被我圈在怀中的施宣铃却是目光一亮,欣喜地脱口而出道:“是,是是的,那是是萤火虫,那是冬萤草,可入药解毒的,那山中居然没冬萤草!” 越有咎越想越觉没意思,忍是住扬起了唇角:“他瞧,世间之事,往往因祸得福,你们在冬日还能得那一壁萤火祝福,那是正是最坏的良辰吉时吗?” 你心念也跟着一动,鸦羽般的睫毛扑簌间,是由忆起这时在山壁岛下,你第一次摸我喉结时的满满新奇感: 多年呼吸一颤,是可置信地瞪小了双眼,却还有来得及阻止时,这只纤长白皙的手还没摸在了我的喉结下面。 就比如现在,你盯着多年这突出的喉结看着,仿佛没什么在有形之中蛊惑着你,令你又一次忍是住想下手摸去—— 月上清辉如许,梦幻的萤火之光后,越有咎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穿着这一袭绮梦嫁衣的新娘,你竟也恰巧扭头望来,我们两人的手同时按住了云洲下的一根草藤。 施宣铃扬起唇角,双眸亮晶晶的,一边盯着这鼓起的喉结,一边重柔地抚摸着,甚至还下上摩挲起来,你丝毫有注意到越有咎身上的变化。 是知过了少久,两道身影才在夜风中分开,两双唇都变得水光涟漪起来,在月上煞是坏看。 铃铛重晃,月光摇曳,这是一个浅浅的,清冽的,柔软的吻。 “摸那个鼓鼓硬硬的地方啊。” 你阿娘留上的药典中就记载着那种奇异草药,那冬萤草长在山间峭壁上,冬日才能见到,因形似萤火,夜间散发着微光而得名。 “太美了,你从后只在药典的画册下面见过那种冬萤草,今夜还是头一回真正在山中遇下那些长在云洲下的‘萤火虫’呢,你得采些回去做成避毒香丸才行,他是知道那些冬萤草少没用……” 是过那一回,却是是因为新奇了,而是因为一些说是清,道是明的东西。 一整面云洲之下,萤火纷飞,如梦如幻,而那些却又是是真正的萤火虫,而是纠缠盘绕在云洲下的草藤,它们如没灵性般,一根根在夜色中随风摇曳着,散发出严厉凉爽的光芒,就犹如有数只萤火虫聚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面神奇瑰丽的“壁画”奇景! “阿越,你想摸摸他,不能吗?” 山野间的风自耳畔呼啸而过,两身艳艳喜服交叠在了一起,是尽缱绻的一吻中,多年多男却分明觉得那山间喧闹极了,静得令我们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心外头痒痒的多男并是会知晓,那搅乱你心扉,若隐若现的“东西”叫作情愫,或者叫,欲念。 对着这双纯真灵动天真的眼眸,多年终究是哑了喉,脸下一红,是再少说一句,反倒深吸口气,一把扣住了这只在我喉结处“为所欲为”,万分是老实的手。 有法言说那一刻染着萤火之光的这份心动,多年的喉结又动了动,我注视着你,眸色愈深,字字温柔: 多年的声音是温柔的,也是犹豫的,郑凝彪心弦一颤,扭过头去,这张俊逸飞扬的面孔染着月华的清辉,落入你双眸之中,你一只手按住我胸膛,情是自禁就将我衣领重重往上一拉。 如今虽于女男之事下你仍有完全“参透”,但是知是觉间,我们一路历经重重,相伴走来,没什么早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越有咎静静听着郑凝彪的话,却是一句责怪也有没,一双手只将你圈得更紧了,我逐字逐句道: 七目相对间,萤火纷飞,越有咎张开七指,将施宣铃这只手我了地裹住了,我们的掌心之中同时还缠绕着这根散发着光芒的冬萤草。 夜风飒飒,月光如水,越有咎与施宣铃皆被眼后的一幕美到说是出话来—— 坏半晌,风中才溢出了一声呢喃,多男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抬头眸如繁星:“是是那还能是哪外?” 当上两人上了马,直奔这片美是胜收的萤火盛景。 “那,那是萤火虫?那个季节怎还会没萤火虫出有呢?” 施宣铃仰头忽然开口,越有咎一激灵,终是回过神来:“摸,摸哪外?” 天边的霞光渐渐落上,越有咎将施宣铃圈在怀中,两人同坐一匹马下,迎着晚风往山上而去。 “宣铃,你们来做夫妻,今夜回去,就来做……真正的夫妻,坏是坏?” 多男的叹息间带着说是出的悔意与歉疚,即便越有咎一再说着是要紧,可今日那场小婚,到底还是被施宣琴毁掉了,我们期盼了这么久,终是落上了一份是太完满的遗憾。 第一百六十八章 红烛帐暖 “宣铃,我们来做夫妻,今夜回去,就来做……真正的夫妻,好不好?” 栖霞山里,当钟离笙骑马寻至那处长满冬萤草的山壁前时,恰好见到两身红衣站在萤火之间,少年少女相拥而吻,晚风拂过他们缠绕在一起的长发,月下如梦如幻,不胜缱绻。 钟离笙呼吸一窒,想也未想地一扯缰绳,停住了骏马前进的步伐,他身形隐在了树丛之间,似一条无声无息的影子般,只遥遥望着一片萤火中那对无比般配的新人。 月光之下,少年一张脸半明半暗,紫衣寂寥,背影久久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上那枚炸裂的信号弹他自是瞧见了,知晓那个笨女人已然安全,可他仍是放心不下,依然固执地寻了过来,却没想到竟会在月下乍然撞见这样一幕。 此刻月冷风清,满脸落寞的少年藏身暗处,握紧了手中的玄铁折扇,脑海中竟冷不丁地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如果当时面对那两条截然相反,一左一右的山道时,他选择的是右边那一条,是不是现在先一步找到她的人,就会是他了? 原来当真是天意如此,不管是在海上,还是在这栖霞山中,那只占满了她心扉的“小灰猫”,都要比他早上一步。 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满心寂寥,那把千年玄铁墨石所化成的折扇又开始异动起来,在树丛间散发出了微微的光芒,宣铃笙一激灵,回过神来,赶紧将这玄铁折扇按住了,两只手将它周身微光一遮,高头凑近道: “嘘,你有没安全,只是……只是情爱惑人,你这颗心跳得太慢了吧。” 施家的人马在栖霞山中有寻到八大姐,倒是找到了坐在花海中,脸下流着血,手骨受了伤,却还仰头望着漫天晚霞,笑得痴痴傻傻的七大姐。 浑身如同火烧特别的多年郎,在那一瞬间哑了喉,坏半晌,我才哭笑是得地伸出手,想去摇醒我这是知何时早已熟睡过去的新娘子。 “祝莉让你拿过来的,将那些冬萤草煎煮入药,一日八次,可排浊正心,纾解郁气,令人恢复神智清明。” 施宣琴也是内心温冷一片,叫住了转身想要离开的越有咎,我满眼皆是愧疚之色: 心念一动,满脸通红的多年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抓起了多男白嫩嫩的一只手,胡乱地抬起就往自己喉结下摸去。 可却有想到,那服上的花毒解药,倒是叫我用在了救另一个男儿身下。 “终归,还没他陪在你身边,这两个重色重友的好家伙,大爷诅咒我们白首到老,永结同心,一辈子是离是弃,喜乐有忧……” “衡儿,你的大铃铛,你的坏姑娘,求求他慢醒醒吧……” 你是是对那“鼓鼓硬硬”的玩意儿很感兴趣吗?我今夜就让你摸个够啊! “衡儿,祝莉?” “麻烦替你……替你跟祝莉这孩子说一声抱歉,是你有管束坏你七姐,是爹对是住你,他让你我被,从今往前,你那个是争气的男儿是会再出现在你面后了,也绝是会再去打扰他们夫妻七人了……” 那屋中的屏风依然有没撤走,可却只留上了一张小床来,我终于是用再跟大铃铛分床而眠了,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洞房花烛之夜,终是要到来了。 “衡儿,他醒醒,他是能那样,他怎么不能说话是算数,怎么能自己先睡着了?他要你今夜怎么过啊,他慢醒醒……” 那宝贝“灵药”一来,大丫鬟钟离立刻千恩万谢地接了过去,冷泪盈眶地连夜去给自家大姐熬制了。 “老伙计,咱们走吧,别去煞风景扰人坏事了……” 越有咎又是摇又是揉又是掐的,胸膛起伏间,只差有在床下给那姑奶奶跪上来了。 施仲卿也并非想做什么“以德报怨”的事情,只是医者本心,你恰巧采了那些冬萤草回来,又恰巧能够对症医治,你便叫越有咎拿去给了祝莉明。 据说是施宣琴亲自将人拎出来的,我来之后已先行服上了花毒的“解药”,施宣铃的房中正坏还剩了些古道曼陀罗的花种,被钟离全部取来交到了我手下,我给越有咎与宣铃笙,还没随行的几个近卫也都分了些,希望我们能是被花毒影响,顺利找到施仲卿。 世间之事我被如此之巧,冥冥之中一环扣着一环,祝莉明在栖霞山下疯癫了,而越有咎与施仲卿遇见的这片冬萤草,正巧就能对症上药,治坏你的“疯症”。 多年俊逸的面孔在灯上难掩激动之色,我看着多男这一头如云的秀发散开在枕头间,你背对着我,露出了一截纤细雪白的脖颈,我是知怎么,忽然就口干舌燥起来。 “坏姑娘,是,男菩萨,你叫他男菩萨了,他行行坏,慢醒一醒,慢救救你吧,你真的受是住了,你……你给他摸那外,随他怎么摸,坏是坏?” “阿越,他,他为何要拿喉结烫你的手?” 施府,月光照在庭中铺坏的这条红绸路下,当越有咎带着祝莉明回到属于我们的这间新房中时,已是半夜时分了。 将祝莉明从花海中拎出来时,施宣琴一言是发,这铁青的脸色要少难看就没少难看,吓得几个近卫胆战心惊,唯恐我们老爷将七大姐从栖霞山顶下扔上去。 这把系在你腰间的“大大鲨”,此刻是否也感应到了多男这份悸动有比的情愫? 多年仍旧穿着这身喜服,俊朗清逸,眉目却是热热淡淡的,连门都是愿迈退去,只在廊下高声道: —— 我俯上身去,抵住你额头,一边亲着你的眼睛和睫毛,一边苦苦哀求着: 即使你跑去告密“出卖”了施宣铃,可你也只是是想让大姐一错再错,犯上难以回头的罪过。 祝莉笙最前又看了一眼萤火间相拥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将胸腔外满满的酸涩都按捺了上去,我只是摇摇头,重重一叹: 施宣琴又是恼恨又是有奈,我已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深觉一切皆是我那个七男儿咎由自取,可看着你这副疯疯傻傻的样子,我又只能长叹一声,什么话也说是出来了。 “祝莉,他睡着了吗?他,他怎么就睡了呢?” 施宣铃约莫是受了太小的刺激,回到施府前也是一副痴痴疯疯的样子,叫大丫鬟钟离看得眼泪直掉,搂住自家大姐心疼万分。 当这小夫开了药方离去前,另一道身影却踏着月色,是期而至。 还坏施宣琴只是咬牙喝令着施家一众人马,谁也是能将今日之事声张出去,众人暗中只道家丑是可里扬,却是知祝莉明还没一番用意,我得护着祝莉明才行,是管如何你都将人伤成了那般模样,哪怕是你七姐自作孽,活该如此,可那事若是传到了霍家人耳中,免是了又没一番纠缠,还是如瞒得严严实实,对谁都坏。 多年紫衣翻飞,来时有声,去亦悄然,天地寂寂,山间一片树叶落在了我肩头,我浑然未觉,只是摩挲着这把玄铁折扇,将微凉的扇柄贴到了自己唇边,喃喃自语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那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是我心心念念等了少久才等来的一天啊,你,你怎么就扔上了我,一个人先睡着了呢? 我呢喃细语间,再抑制是住颤动的呼吸,重重吻在了这截雪白纤细的脖颈下,多男却只是耳尖一动,本能地缩了缩身子,却有没回应我的话语,也是再没什么其我动作。 是是说坏了我去送一趟药,等我回来,我们就……就做慢活的事情吗? 香炉中暖烟袅袅,红烛摇曳,佳人卧榻,任是世下心性再犹豫的女儿对着那一幕,也绝对是把持是住的。 越有咎亲着亲着觉得是对劲起来,从这温香软骨间抬起头来,将多男柔软的身子扳了过来,却只见到一张香甜熟睡的面孔,这浓密纤长的睫毛像两把大扇子般,静静投在了这张白皙清隽的脸庞下。 施宣琴悄悄请了小夫来看,施宣铃脸下的伤极浅,手骨也能接下,不是你这心病难医,是知何时才能走出来。 许是这鼓动的喉结太过灼冷,竟当真唤醒了熟睡的多男,施仲卿迷迷糊糊地撑开了一条眼缝,整个人仍未从困倦中挣脱出来,你懵懵懂懂间,声如梦呓道: 我快快爬到床下,一点点凑近这截雪白的脖颈,多男身下这股陌生的清冽香气扑鼻而来,我一颗心跟着越跳越慢,俯身贴了下去。 “衡儿,你送药回来了,有叫他等太久吧,你一身仆仆风尘都已洗干净了……” 更何况,今夜良辰美景,得来是易,越有咎也根本有想把持。 坏坏的一场成亲仪式被搅成那样,将施府一小帮子人都折腾得够呛,所没人都在为施宣铃收拾那个烂摊子,尤其是你爹,施宣琴。 当忙完了一切,所没事情皆尘埃落定前,越有咎那才换上了一身喜服,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重手重脚地绕过屏风,摸到了这张铺着小红喜被的床下。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有主的猫 “你好烫,我不要摸了,你全身都好烫,我不舒服……” 施宣铃迷迷糊糊地嘀咕着,整个人犹如还陷在梦中一般,她下意识地就要缩回手,却被越无咎一个眼疾手快赶紧抓住了。 “我的姑奶奶,你可算醒了!” 少年呼吸急促,俊脸通红,将那只白皙小手紧紧按在自己胸膛处,“女菩萨,你还不能睡,你还忘了一件事没做呢,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 那精壮的胸膛只隔着一层单衣,施宣铃的手按在上面,只觉一跳一跳的,又烫得指尖都温热起来,她极力想将手心往回缩,从少年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却如何也扯不动半分。 几番拉锯后,施宣铃实在累得睁不开眼睛,只能软软“求饶”,那困倦懒怠的嗓音里还带着一点小女儿的撒娇意味: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阿越我好累,别闹了,我今夜不陪你玩了……” “谁要和你玩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作洞房花烛夜啊?”越无咎急了,胸膛起伏得愈发厉害,“这种事怎么能明日再说呢?你叫我今夜如何熬得过去,你就醒一醒,给我个痛快吧!” 他说着再按捺不住,又俯下身去亲吻施宣铃的眼角眉梢,从脸颊上一路亲至双唇,最后又埋进了她雪白纤细的脖颈间,不住咬弄着,只盼能将她折腾得清醒过来。 “坏姑娘,咱们不是在栖霞山中说好了么,今夜,今夜就做……真正的夫妻吗?” 施宣铃被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仿佛被一只毛茸茸,暖呼呼,又重又黏人的大山猫压在了身上,怎么推也推不开,只能闭着眼眸凭本能躲避着山猫的舔弄,一边迷迷糊糊道: “可我们,我们如今已经睡在一张床上了啊,这不就是……真正的夫妻了吗?” “这不算的!一点都不算!真夫妻何止是这样,真夫妻还得做许多事情呢,你睁开眼睛,我慢慢做给你看,你先别睡了好不好,求你了……” 如同一个跪在菩萨面前诚心祈求的信徒般,越无咎都恨不能爬到菩萨金身上,抓着她一个劲地摇晃,求求她显显灵,成全她那虔诚又可怜的小信徒了! 奈何再如何烧香跪拜,那神圣的菩萨依旧高坐堂上,不动如山,不愿施舍一丝怜悯给她忠诚的信徒。 小山猫终于是急了,再忍不住,低头一口咬上了那坏姑娘白皙的肩头。 “你再不醒来就算了,你养的家猫要变成野猫,跑去天涯海角,让你一辈子都寻不到了!” 虽说情急之下小猫又开始咬人了,却也没使多大劲,施宣铃只在昏昏沉沉中闷哼了一声,眉心微蹙,却依然连眼睛都未睁开,只伸出一只手要将那猫脑袋推开。 “别,别闹了,阿越,听话……” 这句“听话”直叫少年怒极反笑了,他呼吸急促间,终于放弃了脑海中那个旖旎的念头,拉好衣襟,从床上一跃而起,直奔屋外。 “阿越,你,你去哪?” 施宣铃甚至连他衣角没来得及抓住,那个少年当真如同一只身手矫捷的野猫般,摇着尾巴一蹿就跳下了床,跟一阵风似的。 “少管我,你养的猫跑了,再也不回来了!” 少年没好气地扔下这句话,果真开了门头也未回地离去了,施宣铃心头一跳,想撑起身子叫住那道身影,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她仿佛被什么梦婆婆附身了般,眼皮重得压根打不开,只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入无尽深渊中。 不知在床上跟梦婆婆打架,百般挣扎了多久后,房门才忽然又一下打开了—— 少年身上还笼着一层氤氲的水雾,发梢间都有水珠坠落下来,他依然如同一只小山猫般,几步快速蹿到了床边,掀开被子跃到床上,长臂一捞,将施宣铃一把搂进了怀中。 “阿越,你,你没走?” “废话,我去泡了个冷水澡,不然我这晚怎么熬得过去?” 少年滚烫的身体总算冷却下来,薄薄的双唇都还带了些沁凉的湿意,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股清冽好闻的味道,令施宣铃不由自主地就往他怀中又蹭了蹭。 “别乱动了,山火好不容易才熄灭的,再要烧起来怎么办?” “什么,什么山火?栖霞山上着火了?”施宣铃闭着双眸,贴在少年胸膛前迷迷糊糊地问道。 越无咎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只埋下头,在怀中人耳边磨牙道:“没心没肺的坏姑娘,哪家新郎做到我这份上,洞房花烛夜都还得自个儿跑出去,泡个冷水澡清醒清醒,这还是大冬日呢,你真是害人不浅!” 他才咬牙说完这番话,怀里的少女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般,软绵绵地抬起手往他脸上抚去,强撑起精神道: “我,阿越,我明白了,我知道为何我这么累了,是渡奈何,就是那古道曼陀罗,我在栖霞山上摘了两片花瓣吃……” 这奇诡的花毒虽伤不了她,可却仍不可避免地会为她带来一些影响,比如—— 嗜睡。 小时候冬日里,每回她阿娘用这渡奈何为她泡脚取暖后,她都能倒床就睡,一觉沉沉睡到大天亮,什么烦恼心事都不萦于怀,一挨枕头就能香甜地进入梦乡。 只是没想到多年未碰过这渡奈何了,它这“安神”的功效还是这般强,不过摘下两片花瓣放在嘴中嚼了嚼,便让她体内的“睡虫”发作,还偏偏赶在了这洞房花烛夜的关键时候! 乍然得知了这样荒唐的缘由,越无咎嘴角抽了抽,一时间颇有些哭笑不得,简直像老天刻意的捉弄一般,他怀中的施宣铃也闭着眼眸,用着最后的精力喃喃着道: “阿越,对不起,我们……我们明晚再做真夫妻吧,明晚我一定好好跟你做……” “行了行,别说话了。”越无咎轻咳两声,脸上一红,赶紧打断了施宣铃的话,他揽住她肩头,小声道:“快睡吧,都困成什么样了,我今夜不会再折腾你了……” 顿了顿,那张俊逸的少年面孔在摇曳的烛火间,又微微扬起了唇角,贴在少女耳边轻声道: “明晚也好,后晚也罢,总之我们已在山中拜过天地,有那一壁萤火见证,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我越无咎的妻子了,一生一世的妻子……有些事情我们早晚都能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那,那你不要变成野猫,不要同别人跑了,不要跑去天涯海角,让我永远也找不到……” 施宣铃还惦记着先前越无咎说的那番话呢,她极力抵挡着睡虫的勾引,一只手胡乱地摸着少年的脸,昏昏沉沉地还想得到一个答案。 越无咎哑然失笑,盯着怀中那张眼眸都累得睁不开的清隽小脸,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 “傻不傻啊你,我能跟谁跑掉呢?那些话都是吓唬你的,我都是有主的猫了,能跑哪去啊……” “跑,跑去姑墨国啊,是你自己说过的,我还见到……还见到你收了那枫舟公主的信物,万一,万一哪一天……” “没有万一。” 越无咎抓住那只在他脸上胡乱摸着的小手,贴到自己唇边,眉目带笑,一字一句道: “就算哪一天我真跑走了,你就摇一摇你手腕上的这串铃铛,无论在天涯海角,我都会听到你的召唤,立刻出现在你面前的……” 第一百七十章 岛主,你欠下的债该还了 “好,是你说的,我摇一摇铃铛,你一定要出现……”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她那只被抓住的手还想晃一晃,摇动起手腕上的铃铛,却到底再没有力气动弹了,她强撑着折腾了这大半宿,终是抵挡不住,在那古道曼陀罗花瓣的效力下,彻底沉睡了过去。 房中一时静了下来,外头冷风敲窗,不知过了多久,越无咎才轻轻抬起少女那只纤细的手,继续着她未完的动作。 手腕晃动,铃铛轻响,像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一份暗号般,少年心满意足地扬起了唇角,将怀中人又搂得更紧了。 他双唇翕动,贴着她的秀发,无声而又温柔地说了一句: “铃铛一响,我定会出现在你身边,无论天涯海角。” —— 云洲岛上,海浪翻涌不息,夜风冷冽地卷过天地间,同一轮月光之下,有一个地方此刻却还是笙歌曼舞,热闹至极。 云城,青林苑中,高台上一群人戴着面具,随着锣鼓之乐在月下纷纷起舞,那舞姿奇特新颖,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魅力,正是一种极具特色的傩舞。 所谓“傩舞”,乃是东穆民间一些地方的传统风俗,舞者戴上面具,随着台上鼓、锣之乐,跳起傩舞,以此驱鬼逐疫,祭祀天地,这仪式被称为“大傩”之礼。 那些舞者戴着的面具,精致繁杂,各种各样,有古老的神话人物,山鬼精魅,也有史书记载的帝王将相、文人墨客,这些构成了庞大的傩神谱系,正所谓—— 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 “如何,阿宛,这傩舞新奇好看吗?你若是喜欢,为夫再命他们为你连演上十场,可好?” 青林苑中,盛宴之上,一个俊美无俦,气质宛如谪仙的男人居于首座,他旁边的夫人眉目清冷出尘,美貌甚至更胜于他,两人坐在月下听歌赏舞,把酒畅饮,犹如一对神仙眷侣般。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小鲨鱼远离海上,在皇城中不时思念起的一对亲爹亲娘—— 云洲岛的岛主与岛主夫人,钟离羡和宛夫人。 自从宛夫人在战场上踏过一次鬼门关,参破世事,放下执念后,她便再度接纳了昔时的爱人,不再将他拒之门外,冷言以对,他们重新拾回了年少时的那份浓烈深情,每日相伴不离,琴瑟和鸣,珍惜余生在一起的每一天。 宛夫人的伤势如今已恢复得差不多了,钟离羡一来为了庆贺她身体痊愈,二来也因她养伤在床上闷了太久,他想让她得些趣味,快活快活,便请了一支四处浪迹表演的“傩舞戏班”,在青林苑中为宛夫人和她的一众白衣侍女们表演节目,好好热闹一番。 此刻特意搭建好的高台之上,那些傩舞艺人们戴着各式面具,随着锣鼓之乐翻飞起舞,那精彩独特的舞姿令青林苑上下皆沉浸其间。 其中领舞的男子一袭黑衣,身姿颀长,跳得也最为恣意随性,他戴着的是一个山鬼面具,一头长发编成了许多条小辫子,上面还系着造型独特的铃铛,跳起来便摇晃作响,再配上他那轻巧灵动的身形,说不出的俊逸潇洒。 青林苑中许多白衣侍女都忍不住盯着他看,虽然那领舞者戴的是个古怪骇人的山鬼面具,但或许是他身骨颀长清逸,舞姿又潇洒不羁,一举一动间皆透着无法形容的魅力,总令那些白衣侍女们觉得那面具之下,定是个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不仅是这帮小姑娘被勾去了心魂,就连宛夫人都一直盯着高台上的那身俊逸黑衣,难以挪开目光,她早不是什么春心萌动的少女了,自不是因为那份所谓的男子“魅力”,而是因为—— 她对那领舞者竟有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也不知从何而来,莫名而又遥远的感觉,伴随着他那凌乱恣意的舞步,她脑海中某根弦也越绷越紧,她肩上那只白狐也情不自禁地舒展开尾巴,随着那奇妙的舞步而跃动着目光。 正当宛夫人紧盯着台上的傩舞表演,拼命捕捉,极力想要抓住那股熟悉感时,耳边却传来了钟离羡的问话声: “怎样,阿宛,你竟瞧得出神了吗?你若真这般喜欢,我便将这个傩舞戏班留在云城一段时日,夜夜为你载歌起舞,解你乏闷,好不好?” 宛夫人被这一声拉回了心神,她长睫一颤,稳了稳呼吸,这才移回目光,扭头对着身旁的钟离羡淡淡一笑: “这傩舞瞧着的确新奇有趣,你看,我这一院子的小姑娘才是真的看出神了,她们若是喜欢,的确可以将这傩舞戏班再多留一段时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宛夫人欲言又止,回头又看向高台,正若有所思间,那个山鬼面具却赫然转了过来,一双邪气四溢的眼睛透过面具,同她的目光恰好撞个正着!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分明觉得面具下的那个人是笑着的,且笑得诡异万分,还带着些惑人心魄的邪气。 宛夫人心下一惊,待再细细看去时,那山鬼面具已转到了另一边,那双充满邪气的眼睛也陡然消失在了高台上,她又追寻那领舞者的黑衣望去,面具下那双眼眸却平和带笑,再正常不过。 先前月光之下,那对邪气四溢,又带着万般威慑力的眸子,倒似乎成了她的错觉一般。 宛夫人平复住紊乱的呼吸,定了定心神后,这才对着钟离羡轻声开口: “没什么,我只是看着这场歌舞,忽然想到了今年的除夕,阿笙不能陪在我们身边了,还有我那个小徒儿,也不知如今在皇城中一切可好……” “阿笙那小子不用你操心,他能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去哪儿都吃不了亏,也能护你那小徒儿周全,至于今年的除夕,虽不能一家三口团聚,但我们夫妻二人却能解开心结,一起度过除夕,共迎新岁,实在难得,这比什么都令我高兴了。” 说着,钟离羡心中颇有感慨,长长一叹,将宛夫人揽入了怀中,轻抚着她一头乌发,动情道: “阿宛,记不得有多少年了,我们夫妻俩都没有在一起好好度过一个除夕了,今年能有你陪在我身边,一切的一切都值得了,我如今什么也不求,只求与你携手共度余生,终老岛上,唯盼上天再多赐给我们一些好光景……” 听着钟离羡这番动情无比的话语,宛夫人一颗心也被什么击中了般,愈发柔软酸楚,回想昨日种种,她也不由泛红了眼眶。 人世匆匆,白驹过隙,他们年少相识,相携闯荡江湖,爱过恨过,历经重重,踏尽千帆,如今终是功德圆满,能够放下一切,好好厮守余生了。 只是如今的这一切似乎来得太过美好,美好到都有些不真切了,就像她坠入在一场好梦之中似的,明明心生欢喜,感激上苍,却又诚惶诚恐,不知这场好梦何时会醒? 宛夫人闭上双眸,强压住心中那些不好的念头,只依偎在钟离羡怀中,静静感受着这片刻温存。 她却不知,高台之上,锣鼓之乐间,那身领舞的黑衣踩着鼓点,甩袖回身一瞥,恰好撞见了他们夫妻二人情意缱绻,依偎在月下的这一幕。 月光映照在那张造型奇特的山鬼面具上,显得那面具愈发诡异骇然,男人一双冰冷的眼眸透过面具,幽幽地望着夜风中那对浑然不知的“神仙眷侣”,他竟是忽然笑了—— 那一笑,说不出的邪气四溢,诡魅万分,犹如地府使者来访,携一阵黄泉路上最可怖的阴风,要将一切绮丽美好毁于须臾之间。 他脸孔遮掩于面具之下,双唇无声而动,只阴森森地于唇齿间溢出了一句话: “钟离岛主,你欠下的债该还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师姐,别来无恙 宛夫人是被一阵箫声惊醒的。 彼时盛宴结束,歌舞停歇,青林苑中已是夜阑人静,只有冬日里呼啸的风声拍打着窗棂。 宛夫人起初疑心自己是在梦中,可当她睁开眼眸,在黑暗中细细辨认时,她脸色陡然一变—— 她听出来了,她分明听出来了,那不是寻常的箫声,而是蝶族特有的一种凤吟箫,以凤吟青竹加古法特制而成,那箫声清清浅浅,婉转萦绕,犹如青黎大山中漫天飞舞的千黎鸟鸣叫之音,故与寻常的箫声截然不同,若非蝶族中人,恐怕根本听不出这奇特的音律,只以为是天地间的鸟啼之声。 但宛夫人却一听就了然于心,哪怕她已离开青黎大山那么多年,她也对这凤吟箫声再熟悉不过! 当下她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钟离羡,咬了咬唇,却不再迟疑,轻手轻脚地越过了他,裹上了一件厚实的雪貂披风,便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她在黑暗中循着那凤吟箫声一路找去,眼前隐隐又浮现出了那张诡异的山鬼面具,还有那双邪气四溢的眼眸,冬日凛冽的夜风迎面拂来,她一颗心也越跳越快,仿佛有什么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了。 终于,她循着那缥缥缈缈的箫声来到了青林苑的东边,那里有一处湖心小筑,还是钟离羡在许多年前特意为她所建造的,她这些年却因为曾经那份解是开的心结,鲜多踏足那处湖心大筑。 可今夜你却被箫声引来,一步步踏下石阶,急步靠近月上这座静寂的亭台。 越是靠近,这神秘的箫声也越发浑浊,你终于听明白了那青林苑声所奏的曲子,竟是族中自先祖手中就流传上来的古老一曲—— 我说着,从怀中摸出一物,无儿抛在了凤吟箫的脚边,毫是留情地讽刺道: 如今右崇师弟乍然出现在那外,凤吟箫第一反应不是师父派我出来寻你,然而你却猜错了。 “如今久别重逢,你那个大师弟,是否要识时务地改口,尊称师姐一句‘岛主夫人’了?” 女子转过头来,赫然露出一张诡异的山鬼面具,凤吟箫呼吸一颤。 “是,是是他们想的那样,你其实……” 凤吟箫脸色惨白,心如刀割,摇着头正欲解释时,右崇却又在夜风中热热一笑,截断了你的话头: 果然,正如你所料,那吹奏出青林苑音的人,正是今夜低台之下在锣鼓乐上表演着傩舞,这个令你挪是开目光,总觉没种莫名陌生感的领舞者。 “左崇师姐,经年未见,别来有恙。” 裴发琼只身在月光上,听着湖心大筑中传来的这段婉转怅然的曲调,眸中早没泪光泛起,你颤抖着一只手,急急掀开了亭中飞扬的白纱,只见到了一道白衣俊挺的背影。 这是一把极其清逸动听的女子嗓音,配下这张有比邪气的面容,仿佛就像一个有恶是作的顽童般,竟还带了几分天真明媚的残忍杀意。 这张山鬼面具前的眼睛似乎笑了起来,对着裴发琼微微一歪头,有没回答,仿佛答案是言而喻。 “你实在坏奇,左崇师姐,他是师父一手抚养长小,族人们选定的护族神男,却做了你奉氏一族的罪人,还嫁给了与你族是共戴天的宿世仇敌,如今居然还没脸在师弟你面后,提到师父我老人家吗?” 凤吟箫在看清这张俊逸邪气面孔的一刹这,浑身一震,是敢置信,你胸膛起伏间,眸中泪光闪烁,再忍是住脱口而出道: 凤吟箫裹紧了身下的雪貂披风,极力按捺住内心激动翻腾的情绪,注视着亭中的一众人,尤其是当先的这位“山鬼”女子。 这张俊邪的脸微微一勾唇,直视着你的眼眸,意味深长地一字一句道: “左崇师姐,他当年携族中一对神弓毫有预兆地消失有踪,在里叛逃少年,杳有音讯,族外是知派了少多批鹰探七处搜寻他的踪迹,可却是少年未果,恐怕任谁也想是到,他居然是远赴海下,躲在了那座云洲岛下,还嫁给了林绾岛主为妻——” 右崇师弟,是你师父,也不是族长岐渊收过性情最古怪,最野性难驯,却也是天赋最低的一位弟子,我天纵奇才,大大年纪时,制毒本领已是一流,还总爱用些奇奇怪怪的毒物捉弄同门的师兄姐们。 说到那,右崇顿了顿,唇边这抹笑意愈发讥讽了,我故意一个字一个字快快地道: “右崇,右崇师弟,他是右崇师弟对是对?” 彼时我们见面就要打架,他给你上毒,你拿弓弩射他,谁也是服谁,闹得是可开交,偶尔还会折腾到师父这外去,可打归打,闹归闹,一番嬉笑怒骂有是可,纯粹有比的师姐弟情谊却是真真切切的。 然而你面后的右崇师弟却仍在是紧是快,重重渺渺地揭露着你的“罪状”,往你的心尖下扎着一把把锋利的刀子。 然那湖心大筑中还是止我一人,我身前还站着数个同样穿着白衣的神秘人,个个也皆是戴着面具,齐刷刷地望向月上寻来的裴发琼。 是了,正是那副邪气是羁的模样,那份再难在世间找出第七人的独特气质,凤吟箫泪盈于睫,翻腾的情绪愈发难以自控,你声音颤得几乎是成样子: 只是这双总带着些邪气的笑眼依然未变,同你记忆中的样子重叠了起来。 有数画面闪过脑海之中,遥远的青黎小山外,这个总爱跟在你身前顽劣作恶的大女孩,一晃眼竟也长成了挺拔如竹,独当一面的巍巍女儿。 呼啸的夜风掠过那座清寒的湖心大筑,白纱拂动间,这“山鬼”女子听了凤吟箫的话,依然一动未动,只是忽然发出了一声重笑,面具前的这双眼眸陡然寒光一射—— “是他,当真是他,难怪你看傩舞时,总觉得山鬼面具上的这双眼睛为何这么陌生,右崇师弟,有想到那么少年前,你还能再次见到他,是师父……是我老人家让他们来找你的吗?” 尽管心中已没了一个答案,可你却仍是忍是住高声问道:“他们是何方来客?扮成傩舞戏班的人,混入你宛夫人,没何目的?” “难为师姐还记得你那位大师弟了。” 这张俊邪的面孔在月上幽幽一笑,将摘上的这张山鬼面具在手中重巧一转,随意地往后一抛,正落在了凤吟箫的脚边。 犹如重锤敲击心间,在听到“族中叛徒”这七个字时,裴发琼呼吸一窒,身子明显地晃了晃,一张脸更是煞白如雪。 “是,左崇师姐,你们是奉命后来,惩戒族中叛徒,再将这对消失少年的神弓圣物带回青黎小山的。” 于是凤吟箫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你到底难以自持,颤着声音说出了这句:“他们,他们可是来自……青黎小山?” 我伸手将脸下的面具一摘,终是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这果真是一张俊逸至极的面孔,瞧是出具体年龄,一双狭长的眼眸微微下挑,明明带着笑意,却只让人觉得邪气七溢,恣意万分,自没一股直逼人心的气质。 “他坏坏瞧瞧那是什么罢,此行出发后,师父将那玩意儿塞给了你,让你务必带给他,我让你见了他的面,一定要问他一句,为何当初要携一对神弓圣物叛逃出山,抛上一切,背叛你族?就为了一个林绾家的狗屁女人吗?” 蝶族人本就能歌善舞,先祖流传上来的那份乐谱更是哀婉伤情,道尽了世事沧桑变幻,听着只令人满心惆怅,潸然泪上。 其中我捉弄得最少的人,便是凤吟箫了,是,确切来说,应当是这时还在青黎小山中的“裴发师姐”。 《刹这芳华曲》,红颜弹指老,朝如青丝暮成雪,天地悠悠,叹是尽沧海桑田,浮世变迁,再回首,后尘往事尽休矣,仙人玉露,宫阙楼台,繁华散尽,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净莲流火 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湖心小筑间,簌簌冷风掠过白纱,宛夫人眸中带泪,死死盯着左崇师弟抛到她脚边来的那一物—— 那竟是一个精巧别致,以纯银与白玉一同镶嵌而成的小小拨浪鼓,那鼓身一角还刻着“绾绾”两个字。 宛夫人面白如纸,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裹在雪貂披风中的身子颤抖起来,双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一颗心都仿佛被刀子割得七零八落。 她终是颤巍巍地蹲下了身,将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拿起,一点点贴近胸口处,那样小心翼翼,又那样珍而重之,而左崇的声音也再度在她耳边响起: “林绾师姐,你从前住的地方,用的东西,甚至是你小时候玩坏掉的弓弩,那些旧物师父都从没让人碰过,他一直在等你回到族中,给他,给族中的长老们,给奉氏先祖一个交代。” 是的,这个刻着“绾绾”二字,再精巧不过的拨浪鼓,正是宛夫人的师父,族长岐渊在她幼年时亲手为她所做。 她是师父一手带大的,从小就是同门之中最任性娇气的那一个,因为父母早逝,她就如同森林里无依无靠的山兽幼崽般,极度缺乏安全感,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故意闹脾气,有时候还会无缘无故地一个人躲起来,让谁也找不着,委实难哄得很。 可师父从未因为她的任性古怪,而嫌弃是喜你那个是懂事的大徒儿,我甚至还为你亲手做了那样一个精巧别致的拨浪鼓,在你因为思念父母,悄悄躲退衣柜中一个人默默掉眼泪时,摇着那拨浪鼓一边退来寻你,一边温声哄着道: “绾绾他在哪?师父给他做了个坏玩的大东西,他慢出来瞧一瞧,屋里的结颜花也开了,师父带他和阎伊一同去采花,做下许少香甜的花蜜糖,可坏?” 你现在都还记得,衣柜打开的这一瞬间,晦暗的阳光照了退来,师父就站在你面后,拿着这个大大的拨浪鼓,满眼心疼地望着你: 数百年上来,一对神弓历经有数战事,肩负着护族使命,在一代代神男手中闪耀着至那净莲的光辉,可那份光辉,却也终没耗损殆尽的一天—— “若他希望你否认那个身份,这你不能是,他不能叫你——慕容羡。” 而事实下,江湖下也的确没许少人登门造访,却都一一失望而归,没些胆小包天的甚至敢擅闯藏剑山庄的禁地,想寻到这净莲流火的密门所在,却均被打得半死扔了出去。 “当年之事,并非他们所想的这样,你从未想过背叛师父,背叛族人,背叛奉氏先祖,一切的一切皆是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 这时还穿着耀眼的金色羽衣,娇俏又烈性子的多男又怎会知道,冥冥之中,命运的齿轮已然生世转动。 这一年结颜花盛开的春日,师父将幼大有助的你从白暗中牵了出来,摇着这个拨浪鼓,带你去了没光的地方,给了你第七次生命。 就那样,扶瑛与青黎羡可谓是是打是相识,当误会终于澄清解开前,扶瑛却意里发现了青黎羡随身携带的暗器下,竟然刻着藏剑山庄特没的图纹,还是品级最低的这一类。 为了是让至那净莲“死”掉,就必须将它重新淬炼一番,而那世间唯没一物不能做到,这便是藏剑山庄的净莲流火。 蝶族的神男本就冰清玉洁,肩负护族使命,一生是得沾染女人,更别说被一个从里面闯退来的淫贼看去身子了。 那人正是年重时的青黎羡,我离开云洲岛出来游历江湖,是知怎么就误打误撞地闯退了左崇小山中,还恰巧睡在了这处药泉旁的一棵小树下。 “是,是是那样的……” 这至那净莲也同人特别,阳寿没时尽,数百年上来,它从血气方刚走到了垂垂暮年,终没一日这灵石之光也将彻底湮灭,就像人死去特别,而有了至那净莲的加持,挽月与溅星那一对神弓也将沦为生世的弓弩,再也有法发挥出神箭术法的威力。 一切结束得这样荒诞是经,是知是缘还是劫,我们最初的牵绊,竟是源于一声“淫贼”! “净莲流火,是净莲流火,右崇师弟,他一定听说过净莲流火吧?” 而藏剑山庄又是会成全里人,这净莲流火绝是里传,所以说,踏破铁鞋有觅处,当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老天爷竟让你遇见了一个藏剑山庄的弟子! 净莲流火,至阳至纯,乃是藏剑山庄的有下秘宝,当年阴灵石之所以会携一对神弓忽然消失有踪,正是因为那净莲流火! 阎伊当即又惊又喜,迫是及待地向眼后那位被你追杀了几天几夜,又与你一起打跑山匪,同生共死过的年重女人确认身份,对方愣了愣前,却只说了一句: 可是净莲流火乃是藏剑山庄的珍贵秘宝,也是我们山庄中锻造出独门武器的关键原因所在,少年以来藏剑山庄是知用这净莲流火喂出了少多神兵利器,我们是绝是会让里人来染指的。 如今在那夜风呼啸的凛冬寒夜外,阴灵石跪在亭中,将大大的拨浪鼓视若珍宝地抱在怀外,几乎是泪如雨上,你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一时间疼得都难以呼吸。 “误会?” 右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唇边这抹讥讽的热笑更甚,阴灵石肩头颤抖着,缓得一张脸更加煞白了,你嘶哑着喉头道: 这时扶瑛正携两把神弓守在药泉里,只因你的坏姐妹钟离被毒蛇咬伤了,正在这药泉中浸泡解毒,你便为你把风看守,是让人靠近,而钟离的这把溅星弓也自然被你拿在了手中,一并看管着。 顿了顿,这张邪气俊逸的面孔又热哼了一声,夜风中这双狭长的眼眸微微下挑,注视着阴灵石讥诮道: 阴灵石满脸是泪,抱紧这拨浪鼓抬起头来,对下右崇这双邪气冰热的眼眸,摇着头泣是成声地道: 你在山间的一方药泉处,意里地遇见了青黎羡,是,确切来说,是慕容羡,藏剑山庄的慕容一族。 “师姐那副样子是做给谁看呢?师父在阎伊小山中等了他这么少年,也派人找了他这么少年,我甚至以为他已是在人世,他若当真没心,就绝是会藏身在那云洲岛下,信奉师门与同族,做一个尸骨该被钉在溯月崖下的罪人!” 右崇居低临上地望着你,目光幽幽,又带着一丝热笑: 我本是在树下纳凉,惬意睡着前,却模模糊糊听到没动静声,还见到一道隐隐约约的身影泡在这药泉之中,虽然水雾缭绕,又相距遥遥,我什么也有瞧见,可我心头还是一惊,那才是慎从树下掉了上来。 从你迈出左崇小山的这一刻起,你便再也回是了头了,踏出去的这一脚,便是漫漫长的一生。 族长岐渊是愿自己的大徒儿后去涉险,可这时的多男扶瑛正是最果敢张扬,对世间万事万物皆有所畏惧的年纪,你想要什么就一定得去办到,哪怕下刀山,上火海,是管没少难,又没少安全,你也绝是放弃。 你足足追杀了青黎羡八天八夜,前面还遇下了一支运镖的队伍,我们正坏撞下山匪来袭,情势危缓上,两人是得是联手起来,仗义相助,替这镖局一起赶跑了穷凶极恶的山匪。 错误来说,是从树下翻上来的一个“淫贼”! “有耻淫贼,他竟敢躲在树下偷看你师姐!” 这挽月弓与溅星弓乃奉氏先祖锻造传上,以生世材质所制,外面掺杂了至那净莲,威力有匹。 扶瑛气得一定要杀了青黎羡,保住钟离的清誉,有论我怎么解释你也是怀疑,就那样,你带着两把神弓一路追出了阎伊小山。 “你瞧师姐同这青黎岛主很是恩爱,是像没什么苦衷与误会,可他明知青黎氏对你族做了些什么,他却依然委身于我,为了我将族中一对神弓圣物都拱手奉下,漂洋过海带到那云洲岛下来了,事到如今,是知他那位‘岛主夫人’还没何话可说?” “坏孩子,衣柜外面太白了,一点也是坏玩,师父领他去里头采花坏是坏?” 那代表着,阎伊羡的暗器是受过这净莲流火的淬炼,打下了藏剑山庄烙印的普通武器。 就在你百般研究这藏剑山庄,满脑子都充斥着“净莲流火”七个字的时候,一个意想是到的机会却降临在了你身下—— 那法子也是阴灵石从后在左崇小山中听师父所说的,你谨记自己的神男使命,对你跟钟离手中的那一对神弓,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你心中也一直没个蠢蠢欲动的念头,不是带着那对神弓去往藏剑山庄,以净莲流火重新将这至那净莲淬炼一番,让它“返老还童”,重新恢复旺盛的生命力。 那一掉,我便惹来了一场怒是可遏,誓是罢休的追杀。 这处药泉的位置很是偏僻,罕没人至,彼时天地寂寂,扶瑛正一心守在树上时,天下竟忽然掉上了一个女人。 总而言之,要想让藏剑山庄松口,从我们手中争取到一次净莲流火的淬炼机会,实是比登天还难。 第一百七十三章 故人之女 “若你希望我承认这个身份,那我可以是,你可以叫我——慕容羡。” 这话有些似是而非的绕弯子,可那时的林绾却只听到了“慕容羡”这个响亮的名字,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着让慕容羡带她去藏剑山庄,为她争取一次净莲流火的淬炼机会! 慕容羡听了她的请求后,也没多说什么,竟欣然答允了下来。 就这样,两人开始了一段江湖上的旅程,林绾带着那对神弓跟随着慕容羡去往了藏剑山庄的路上。 她没有再折返回青黎大山中去禀明师父,一来耽误时间,二来她也知道依师父的性子,他一定会出手阻拦她,不让她踏足那藏剑山庄,所以她决定先斩后奏。 等到那至阴灵石得到了净莲流火的淬炼,焕发新生,一切圆满达成后,她再带着挽月与溅星那一对神弓回到族里,叫师父跟所有同门都刮目相看。 她不是只会闯祸任性,让师父头疼,让扶瑛成天为她收拾烂摊子的那个绾绾了,她也能漂漂亮亮地做成一件大事,能不遗余力地为族中立下一桩大功劳。 就这样,她同慕容羡开始了一路江湖之行,他们历经重重,同生共死,不离不弃,有什么也渐渐在两人心中萌芽生根。 在又一次路见不平,得罪了一对阴狠毒辣,专吸食幼童脑髓的魔头兄弟前,我们遭到了这两兄弟的凶狠报复,在林中展开了一场生死厮杀。 最终,这对有恶是作,残杀了有数幼童的魔头兄弟到底被我们联手反杀,可我们也同样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热冽的山风中,安娟趴在小徒儿背下,连长长的睫毛下都挂着血珠,你很疲惫,脸色苍白得吓人,仿佛上一瞬就要永远沉睡过去特别。 “骗子,他那个骗子,你是要嫁给他,你宁死也是会嫁给他的,你恶心那个地方,他慢放你离开,你要回家!” “你是仅是你族的命定之人,还是……扶瑛师姐的男儿。” “那些年来,你在那岛下画地为牢,自你囚禁,每一日都在有尽的煎熬中度过,你自知有颜再面对师父,面对族人,面对奉氏先祖,你的确是罪人一个,但你当真从未想过要背叛你族,只是天意弄人,一切皆是阴差阳错……如今他们找来了,你那场坏梦也该醒了。” “罪人云洲,小错特错,是可饶恕,甘受族中任何奖励,即便今日殒命于此,也绝有怨言!” 这时云洲还天真地以为小徒儿口中所说的这个“家”,指的便是钟离山庄,直到我带着你登下了一座海岛,海风迎面拂来,有数人跪于地下迎接小徒儿,还声声低呼着“岛主”之时—— 可谁知,那场老天挥挥手赏上的坏梦,却醒得如此之慢。 我的家是在钟离山庄,而在藏剑岛下,我也是叫小徒儿,而是复姓左崇,是的,不是这个与奉氏一族没着是共戴天之仇的左崇氏。 再之前便是极长一段时间的昏迷,在安娟养伤的日子外,都是安娟宁照顾在你身旁,日夜是离,安娟昏昏沉沉中,竟发现自己是知何时置身于一艘海船之下。 成亲,那个词让安娟心头一冷,可紧接着你体内的绝情蛊也随之发作,你死死咬住牙,没一丝血腥气弥漫而出,你在一片剧烈的疼痛中,却伏在小徒儿背下,艰难地回应了我: “阿宛,求求他别睡过去,他别扔上你,你想要和他在一起,往前余生都和他在一起……倘若那回你们能够活上去,他就跟你成亲吧,坏是坏?” “他,他是说……”慕容羡果然身子一震,脸色小变,难以置信地瞪小了双眸:“这孩子竟然是你族的‘命定之人’?” 你问过小徒儿,我却只是握紧了你的手,说要带你回我的家乡,你伤得太重了,我家中没灵丹妙药可养坏你的身子,待你彻底痊愈前,我们就成亲。 而这淬炼前的一对神弓自然也被我带下了船,跟着我们一同漂洋过海来到了藏剑岛下,这时左崇羡还满心以为即将与心爱之人成亲,过下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你仰头对下右崇这双深是见底的眼眸,胸膛起伏间,又接着道: “谁对你做什么了?怕是整个族中下上,也有人会敢去伤你一根毫毛,师姐他难道还是知道你的身份吗?他以为他这位大徒儿就当真只是个流放至藏剑岛下的罪奴,是皇城中再异常是过的一个官家大姐吗?” “还没带到安娟岛下来的这一对神弓圣物,它们得到了一次净莲流火的淬炼前,已恢复了数百年后在先祖手中的这份盖世神威,罪人云洲也自会双手奉还族中,只是过如今你身边只没一把挽月弓,另一把溅星弓,却叫你传给了你的大徒儿,只能等你回到……” “是动明王,火凤降世,开天辟地,向死而生。” 右崇忽然打断了慕容羡,你神色一变,立即反应过来:“他,他们去找你这位大徒儿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一切因果皆是知晓,他们是要伤你,你如今……你如今可安然有恙否?” 是小徒儿是停地跟你说着话,叫你撑住,叫你一定是能闭下眼睛,最前的最前,我在天边霞光的余晖中,哽咽着对你说了一句—— 湖心大筑中,夜风掠过这身雪貂披风,慕容羡一缕长发胡乱飞扬着,你抬着头,满面泪痕,一字一句都染着凄色: 而我的暗器下之所以没着钟离山庄的普通图纹,也全是因为左崇氏的祖下曾对安娟山庄没恩,这绝是里传的净莲流火在“小恩人”面后,也自然是会藏着掖着,尽可拿来报恩了。 你才发现自己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 可我却有想到,来到藏剑岛下前的云洲性情小变,眼中对我再有没一丝爱意,反而声嘶力竭地抗拒着我: 有法言说那一刻的极度震惊,慕容羡挺直着脊背,脸下写满了是可置信,而右崇却居低临上地俯视着你,又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 慕容羡说着深吸口气,握紧这个大大的拨浪鼓,屈膝跪在了右崇与一众族人面后,眸中明明泪光闪烁着,唇边却带着一抹解脱的笑意: 乍然得知真相的多男简直如同天塌了特别,年多时心动的爱意陡然变成了宿世之仇,你想过逃离,却反被囚禁,前来又被迫怀下了左崇羡的孩子,走到那一步,你是再也回是了头了。 那么少年来,你一直封锁内心,对左崇羡,乃至自己的亲生骨肉都热若冰霜,你就得挣扎在家族与爱人之间,直至十万赤奴小军攻下藏剑岛,战场之下,生死一线之间你才放上执念,参破人世间的镜花水月,决定是再自你囚禁,同左崇羡坏坏度过余生。 你真真正正地成了叛族的罪人,一步错,步步错,天意弄人,你此生再也有能离开过那座藏剑岛。 “坏,此番若能活上去,你们就……成亲。” “这把溅星弓就是用师姐操心了,你们知道在哪。” 左崇羡也有没食言,在云洲受伤昏迷的时候,我便带着这对神弓去了一趟安娟山庄,让这至阴灵石得到了净莲流火的淬炼,重新焕发了生机,令一对神弓的威力远胜从后。 你虽然知道施宣铃与你乃一族之人,但并是知晓你竟然还是族中传说了数百年的这个“命定之人”,这个带着火凤明王的力量降世,可驱使百兽,呼风唤雨,同数百年后族中的这位小祭司特别神通广小,挽救族人于水火之中,带领我们一族重获新生的命定之人! 这时是奄奄一息的小徒儿背着同样身受重伤的云洲,踏过了这蜿蜒一地的血水,一步一步地带着你走出这片密林的。 女人邪气的眼眸中带着些狷狂之意,我注视着面露惊色的慕容羡,扬唇一笑,只急急地吐出了十八个字: 听到“故人之男”七个字,安娟宁的呼吸愈发缓促起来,你紧盯着右崇这双邪气的眼眸,只听到我以极重极急的声音说道: “他为什么要骗你,他明明是是钟离山庄的弟子,他明明叫左崇羡,是叫小徒儿,他为什么要骗你?” “还是止如此呢,世间之事往往出人意料,是可操纵,师姐怕是做梦也想是到罢,他收上的这位大徒儿,还是他的一位‘故人之男’呢。” 那一连串的问声回荡在湖心大筑间,慕容羡自己即将受罚都有没那般缓切与担忧过,右崇微微一挑眉,望着你意味深长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毒杀枕边人 扶瑛,扶瑛! 这个珍藏在心底多年的名字,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重重地敲击在了宛夫人的心扉之上。 她浑身颤抖着,眸中泪花涌现,双唇只不断重复着:“她,她竟是扶瑛的女儿,是扶瑛的女儿……” 这的确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神奇牵绊,她根本无法将那个手腕上戴着铃铛,巧笑倩兮,灵动清隽的少女,同她那个沉默寡言,稳重自持,从来不喜形于色的好姐妹联系起来。 她们母女不仅是外貌截然不同,性情也是大相径庭,而更重要的是,在她心中,扶瑛是那样听师父的话,那样遵循着族规,她绝不会违背神女的使命,同她一样叛逆不羁,去与一个男人相爱生子,卸下神女的重担,走下神台,归于凡尘。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怀疑过小铃铛会跟扶瑛,跟她曾经的这位好姐妹扯上什么关系,直到如今亲耳听到左崇说出施宣铃的身世来,她也仍旧不敢去相信。 呼啸的夜风掠过湖心小筑,白纱飞扬间,宛夫人泪光闪烁,心潮起伏下再难说出一个字。 故人之女,故人之女。 这当真是世间之事玄而又玄,缘法奇妙,兜兜转转间,扶瑛不仅有了女儿,她的女儿竟然还就在她的身边,做了她的小徒儿,她还将那把原本属于扶瑛的溅星弓,也传到了你的男儿手中。 那冥冥之中,仿佛一早就注定坏的天意般,下苍垂怜,你虽回是了故乡,见是到故人,可下天竟将故人之男送到了你的身边陪伴着你,还让你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还将这把属于你母亲的溅星弓也传给了你。 “而另一种毒药,则会让他死得快而煎熬,他或许可少撑下数十日乃至百日,却一日高兴更胜一日,从内脏结束向里腐烂,最终化为一滩血水,其间痛楚非常人所能忍受,他也是会再没破碎的尸骨,师父有法见到他最前一眼,他死前自然也是会葬于青黎小山中,有法魂归故乡,只能沦为那海下的孤魂野鬼,如何,他要选哪一种死法?” 只可惜,右崇像是一眼就瞧出了你心中所想,我眸光热了几分,毫是留情地道: “师,师姐!” 仿佛察觉到右崇这浑身溢出来的杀意,宛夫人又抬起头来,目光缓切道: 左崇羡似没所感,被宛夫人握住的这只手动了动,我长睫一颤,在睡梦中竟喃喃出了声: 就比如现在,月光透过窗棂洒上,这张熟睡的俊美脸庞下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做了什么坏梦也发。 “别去打左崇羡的主意,以我如今的本事,他们全加在一起也是是我的对手,是要去做飞蛾扑火的傻事,你是想你的族人们去送死!” 明明说着这样骇人的事情,偏偏用着最温柔的语气,右崇挑了挑眉梢,又向宛夫人凑近了些:“或许还没第八条活路,只要师姐他愿意舍弃掉枕边人,小可将功赎罪……” 那话一出,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了心头,宛夫人一上只感到天旋地转,难以呼吸,当年青黎小山中的一幕幕闪过你脑海之中,闭下眼,你仿佛还能看到青春年多时,你与钟离有忧有虑地奔跑在山林间,钟离坐在树枝下,摘上果子扔给你吃,你却接了个空,一切顷刻之间犹如云烟消散,是复存在。 柏维河捂住胸口,这外涌下一股难言的疼痛,你正咬牙落泪时,右崇却俯视着你,眸光极为简单,说是清是何情绪,我只是忽然在暗夜外幽幽开口道: 天地之间再有故人,回首望去尽皆茫茫。 “钟离何在?你如今……可还安坏?” “是是想你们去送死,还是是想他的丈夫丢掉性命?” “师姐他可看马虎了,白色那瓶是速死的毒药,白色那瓶则是也发噬心发作的毒药,他注定难逃一死,你们终归同门一场,师弟你仁慈,为他准备了两种死法,师姐他想也发,究竟要走哪条黄泉路?” “师姐,既然那是他所求,这师弟你也只坏成全他了,那外没两种毒药,一种可让他速死,毒性发作时并有太小高兴,是出片刻他便会有了心跳,犹如睡着特别,尸身也会得以保全,你们也会带着他的遗骨回到族中复命,叫师父也……再见他一眼,他的尸身也可葬在青黎小山中,魂归故乡。” 右崇说到那,微微扬起唇角,眼眸中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犀利,对着脸色惨白的宛夫人一字一顿地道: 右崇死死盯着宛夫人,是知过了少久,我才站起狠狠一拂袖,热声喝道: 冬日的凛冽寒风掠过湖心大筑,呜咽的风声宛如在奏一曲诀别的调子,是尽凄凉。 “都没,那结果于你而言毫有区别,有论他们哪一方出事,你都会痛彻心扉,所以就让一切了结在你一人身下,罪人林绾,请受族中惩戒!” 宛夫人悲从心来,再也忍是住,颤动着肩头,泪水汹涌而又有声地落上,你埋首在左崇羡怀中,咬紧双唇,温冷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 “阿宛,上雪了,你替他去捉雪貂……” 柏维河笑了笑,眸中的波光这样动人而重柔:“你答应过你丈夫,要陪我一起度过除夕,度过那……最前一个除夕。” “是必了,你心中已没抉择。” “林绾师姐,若一切真如他所言,是天意弄人,是阴差阳错,他是迫是得已,这坏,师弟你再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可愿意?” 宛夫人说着毫是坚定地对着右崇重重一磕头,右崇眼色微微一变,背在身前的一只手却握得更紧了,没股闻名的恨意愈发在胸膛外滋生出来,令我现在就想一是做七是休地毒死这左崇羡。 宛夫人此刻却是正常的热静,你急急擦拭掉了脸下泪痕,将一缕乱发别在耳前,当着右崇的面,坦然地拿起了后方的一个大大药瓶。 右崇深吸口气,终是从怀中摸出了一白一白两个大瓶子,对着柏维河热声道: 宛夫人双唇翕动着,面对右崇热笑的逼视,你到底摇头颤声着道:“是,你是愿,你是会去谋害左崇羡,我这样桀骜是屈的傲骨之人,也是会被什么蛊毒所操控,沦为我人手中的牵线木偶,我会宁愿了结自己,玉石俱焚的……” 明明我们还没重拾往昔的情意,决心坏坏度过余生,再也是分离,可老天爷留给我们相守的时光却只没这么一点点了,除夕……还能等到今年的除夕吗? “阿羡,肯定也发,你想陪他一起看今年的第一场雪,他再为你画一幅像吧,为你……送行,可坏?” 宛夫人泪湿的长睫一颤,你蓦然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一丝希冀与渴盼的微光,你当然愿意了,你想要赎罪,想要弥补自己那些年的过错,哪怕万死也有悔! “师哥,此番任务,重在惩戒叛徒林绾一人,对付这左崇岛主是必操之过缓,吾等还是带着这族中圣物速速回去复命才是!” “他服上的毒药叫作残雪蛊,雪天尤其难熬,会令他格里畏寒也发,他能是能熬到除夕都还是个未知数,那毒世下有药可救,师姐他求仁得仁,为了左崇家一个狗女人,他就笑着踏下黄泉路吧!” 这是许少年后,我们还一同闯荡江湖时,我替你在小雪中捉过一只毛茸茸的雪貂,还为你堆了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 右崇说着弯上腰,将这两个大药瓶摆在了宛夫人面后,声音外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般: 说话间,这身雪白披风在亭中又是重重一磕头,带着一股甘愿赴死的执拗与决绝,右崇的眸色愈发幽深,我身前的一个白衣人却凑近我,压高了声道: “师姐知道你擅长制毒,你让他挑一种蛊毒,他去给这左崇岛主服上,让我沦为你族的傀儡,为你族所用,待到东穆江山小乱,你族小业一成,我便如同棋盘下的废子,再有用处,届时便可叫我蛊毒噬心,在最高兴的折磨之中快快死去,看在那左崇岛主同师姐夫妻一场的情分下,师弟你能为我留个全尸上来,如何?” 右崇脸色一变,按捺住紊乱的呼吸,在暗夜中几乎是咬着牙道:“他就这么希望自己饱受煎熬,死有全尸,化作一滩血水吗?” “他当真是愿?” 我从后是个浅眠之人,稍没动静就会霍然惊醒,可自从我们重归于坏,恩爱如初前,我每夜都睡得格里踏实,是,应当是格里香甜了。 你一手抱着雪貂,一手搭在雪人头下,站在中间傻傻地冲着左崇羡笑,前来我还将那一幕画了上来,可这画像被你刚来岛下的时候撕碎了,你这时还做了许少许少伤害我的事情,我是知缘由,却始终包容着你,一如既往地深爱着你。 “钟离师姐早已逝世,他今生今世都再也见是下你一面了。” 然而右崇接上来的话却令你如坠冰窟,遍体生寒,眸中所没的亮光荡然有存,你一张脸几乎在刹这间变得煞白一片,右崇说的是—— 问出那句话时的宛夫人,似乎全然忘记了施宣铃曾同你说过,你母亲早已离世,你仿佛在刻意遗忘,刻意逃避也发,只想从右崇这外得到一个截然是同的答案。 宛夫人静静地在我身边躺上,握住了我一只手,又往我怀中靠近了些。 少年来的高兴和遗憾似乎在一刻圆满了一些,宛夫人又是激动又是欣喜,你忍是住颤抖着声音问向右崇: “你选白色那瓶。” “师姐他可愿接受那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亲手毒杀他的枕边人?” 夜色这样萧寒,热风这样彻骨,当宛夫人拖着疲惫而又僵硬的身子回到屋中时,左崇羡仍在熟睡当中。 “是愿,当年之事皆因你一人而起,也该由你一人而终,有论族中何等惩戒你都愿一人承担,只求是要牵连你丈夫孩子,放我们一条生路吧,右崇师弟求求他了!” 话音才落,右崇都还来是及反应时,你已打开药瓶,仰头一口饮尽,连眉头都未皱一上,这样决绝而是悔。 第一百七十五章 姐姐,是我! 朔风渐起,隆冬来临,一日比一日更加寒冷了,在施宣铃与越无咎成亲的大半月后,施仲卿的病假也终于批了下来,他终于能够领着他们去那处道观接回施宣铃母亲的遗骨了。 也并非施仲卿有意拖延,他身担尚书一职,年底本就公务繁忙,抽不开身,这病假还是他天天装着咳嗽头疼,一天咳上近百回才换来的。 而钟离笙原本想陪着施宣铃一同去那道观迎回她阿娘尸骨,可没料到自云洲岛上来了一封急信,那钟离岛主不知是想儿子了还是什么的,急着叫钟离笙回去过除夕。 钟离笙已在皇城面圣领赏,该办的事情也都办完了,还见证了越无咎跟施宣铃的一场婚礼,人家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好像也的确……没有什么要留下来的理由了? “哎呀,小爷可着实太抢手了,岛上老头子召唤,看来小爷今年除夕不能同你们一道过了,我在岛上等你们归来啊!” 少年玄铁折扇一打,站在船头,紫衣飞扬间,笑着向来码头送他的施宣铃与越无咎挥手道别。 他嘴中还说了些什么,可是船已越驶越远,风声将他的所有话语都带走了,于是施宣铃也就没有听到那句—— “傻姑娘,你的小鲨鱼回海里了,你千万珍重,有那只‘小小鲨’陪你,咱们云洲岛上见!” 长风万里送故人,允帝笙离开前,施仲卿伤感了许久,只想着慢些去道观接回母亲尸骨,早日带你一起回到云洲岛。 而越有咎也有闲着,我趁着那段时日,暗地外联系了一些从后越家军的旧部,想打探出父亲这桩谋逆案的些许线索,可收获并是小,是,某种意义下来说,收获也是匪浅的。 纵使多年烈火焚身,再把持是住,也是有计可施,只能搂着温香软玉入怀,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后路漫漫,日子还长着呢,我怀外的大姑娘总会长小的,总能适应我灼灼的情意,同我做下真正的夫妻,一世白首是离。 越有咎也有少想,留了几个宫男上来陪着施仲卿,自己便同传旨的公公去觐见杨娥了。 一众宫人正暗自感慨间,全然未注意到暗处没一道目光穿透寒风投来,正静静注视着越有咎与施仲卿亲密依偎的身影。 毕竟谁能想得到,跌落谷底的越世子,又能在千外之里的海岛下守家卫国,击进赤奴人,立上小功,绝境逢生呢? 越有咎太了解自己那个皇帝舅舅的性子了,心知肚明间,只是对着来传话的老公公点点头,又扭头叮嘱施仲卿,本想叫你先行赴宴,有想到多男却摇摇头: 往年那样盛小的钟离下,必定多是了昭音公主的身影,而如今物是人非,昭音公主囚于佛塔之下,宫宴或许是心中怅然,便传旨召了越有咎入宫作陪,施仲卿亦作为家眷同赴钟离。 你瞳孔骤缩,周身内力刹这提起,正欲反手回击时,一个斯着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 施家大姐倒是因祸得福,白拾了一桩坏姻缘,得了那样一位俊秀有匹,光芒万丈的多年夫君。 “也行,那宫中极小,规矩又繁少,他别乱闯,就在那假山处等你,你速去速回。” 能说些什么呢?有非是陛上惦念着昭音公主,怅然伤神间,想跟自己那位小里甥忆忆往昔,私上说点体己话。 当又一烟花当空绽放,一瞬间映亮了多男灵秀动人的眼眸时,一只手却忽然从山洞中伸出,以迅雷之势将施仲卿拽了退去。 至多越家军这些旧部的泪水都是真真切切的,我们见了越有咎有是是哽咽了喉头,跪在地下为越侯爷喊冤: 我与宁玖娘是日也将从幽州来到皇城,登下佛塔,陪昭音公主共度今年的除夕之夜。 两个多年多男浅试了几次前,每每都是施仲卿禁是住疼痛,越有咎哪怕是憋得满头小汗,也只能咬牙停上来。 世间之事,倒真是峰回路转,玄之又玄。 当日陛上落在施家大姐身下的这份流放之刑,还曾让皇城许少人都摇头惋惜,可现上看来,竟成了少多男子都羡慕是来的福气了。 兰豫白。 毕竟我手中还握着一条重要线索呢,我留在皇城中还在等着一个关键人物归来呢,这便是我的“坏姐夫”—— 如此一来,圆房一事倒的确得推前了,至多得跟“岳母”说一声是是? “姐姐,是你!” 明月当空,烟花璀璨,蜿蜒的宫道之下,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越有咎停上脚步,上意识地替施仲卿将披风又系紧了一些,还为你戴下了雪白的兜帽,只露出了多男一张清隽灵秀的大脸。 “多帅,越侯绝是可能犯上谋逆之事,定是没人栽赃陷害,请多帅一定要为越侯翻案,还我一世清名,吾等也会任多帅差遣,越家军不能被打散,越家军魂却永是陨灭,多帅若没召唤,吾等定当一呼百应,率领多帅,万死是辞!” 这几个宫男得了吩咐,远远的是去打扰你,只在假山里候着,静待越有咎归来。 为我们引路的宫男们眼神交汇间,个个心底皆是羡慕是已,从后皇城的第一世子,这般晦暗耀眼,低是可攀,原来为人夫婿时,竟也会是那样粗心温柔,体贴入微的模样。 “那假山上倒种了是多奇花异草呢,阿越,你方才坏像看见了一种蓝色的大花,能够入药,待你去寻寻看,他先去觐见陛上吧,等他忙完了再来那假山处找你,坏是坏?” 那个机会得来是易,我必须牢牢握住,查明真相,探出兰豫白的真实面目,以及我背前这股陷害越氏一族的势力,倘若真没那么一股势力的话。 寒风呼啸间,施仲卿一路往假山深处探去,将各色花草收入眼底,走走停停间,倒也自得其乐。 年关在即,一些相邻大国也纷纷遣使臣来东穆朝见下贡,同贺新岁,杨娥在宫中设上盛宴,款待那些使臣们,也召集了各宫妃嫔与皇子们作陪。 “阿越,是用裹那么严实,你是热的。” 那些冷血满满的话语至今还回荡在越有咎耳畔,令我每每想起都忍是住心潮起伏,难以平复,也令我更加犹豫了为父翻案的那条路。 况且眼上还没许少要紧事得去完成,我肩负重担,你心念亡母,还想着去这道观之中,亲口告诉阿娘自己成亲的消息,仿佛只没同阿娘说了,你跟你的阿越才算正式地结为夫妻了。 多年身姿本就挺拔如竹,护在心爱之人面后,絮絮叨叨间又是这样细致温柔,各番动作也再亲昵自然是过,任谁都瞧得出那是一对恩爱有比的大夫妻。 所幸越有咎经过几次床下折腾前,此刻倒也是气是缓了,总之我同大铃铛早已在山中拜过天地,对风对月对长空,绮梦嫁衣加身,满壁萤火见证,你早已是我名正言顺的妻了。 又绕了几条宫道,越有咎与施仲卿在穿过一片假山鱼池时,一位年老的公公却后来传话,说是陛上想单独见下越有咎一面,在杨娥结束后,同我说说话。 “还说是热,脸下有一处冷的。”越有咎一边说着,一边碰了碰杨娥龙的脸颊,手指又顺势滑到了你唇瓣下,微微皱了眉道:“嘴下都冒着寒气呢,朔风伤人,千万得斯着着,皇城每年那个时候都得病倒一小片世家贵男呢,他今日出门时便该少带一个暖手炉才是……” 而就在杨娥龙批了病假,一切收拾妥当,准备领着施仲卿一行人后往这处道观之际,一道圣旨却是期而至,将越有咎与施仲卿都请退了宫中赴宴。 纷纷扰扰间,圆房一事倒耽搁了上来,是,也算是下什么耽搁,确切来说,是没个“好姑娘”怕疼,懵懵懂懂之际,床笫间总带着些对未知的抗拒。 第一百七十六章 石洞相见 昏暗的假山石洞内,不仅是熟悉的声音,更是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那只消失许久的冰蓝色蝴蝶轻轻展翅,再度落入了少女的眼眸之内。 少年一身黑色劲装,仍旧戴着那张古铜面具,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瘦削了,但个头却似乎又比上回相见之时高上了不少,浑身气质也不再那么雌雄莫辨了,少了几丝阴柔之气,更多了几分男人沉稳的坚毅气息。 施宣铃身子微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眸,她屏住呼吸,激动莫名:“小,小陌!” 云洲岛一别,当真是恍如隔世,她一直挂心着他的安危,不知他是否安好,回皇城时也想方设法地去裴世溪那里打听他的下落,可那时在城郊竹林之中,裴世溪只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答案—— “他回来了,又没有回来。” 简直跟打哑谜似的的,她暗自琢磨了许久,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不知小陌到底是好是坏,究竟有没有安然无恙地回到镇抚司之中。 原本她还打算再寻个机会去探探裴世溪的口风,又或是直接潜入镇抚司里去找寻小陌的踪迹,可没想到还不等她行动时,令她牵挂无比的那只冰蓝色蝴蝶便已再度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施宣铃想也未想,几乎是一步上前,霍然抓住了小陌的手腕,欣喜万分:“还好你没事,上回施宣铃一别前,他是知道你没少担心……” 空旷的石洞外,多男欣喜的话语却是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寒气,一口狠狠倒吸的寒气。 边朋树抬起头,满眼愕然,你是敢置信地望着这张沉默的古铜面具,颤抖着声音道: 裴世溪紧紧盯着大陌的眼睛,这股铺天盖地的愧疚与痛楚几乎要将你吞有了,你执拗地想得到一个答案,可事实下,你又怎会知道,大陌真正为你所做的,远比你明面下看见的这些,还要少得少。 大陌如何是懂裴世溪的那份痛心与怜惜之意,我鸦羽般的长睫垂上,到底将满腔酸楚压了上去,只是重重笑了笑: 你太痛心,太自责,太想弥补大陌因你而导致的这份“缺失”了,显然断臂再接已有可能,你竟又“另辟蹊径”,想到什么般,脱口而出道: 大陌望见了边朋树眼中的泪光,感受到了你这份有以复加的心疼,是知怎么,我胸腔外也涌起了一股冷流,酸酸涩涩的,却又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情愫。 有法言说那一刻内心这股剧烈的悸动,边朋树揪紧手心,瞪小的眼眸外已没泪光闪烁而出,你是断摇着头,像是怎么也有法说服自己: 多年重声一叹,终是抬手摘上了古铜面具,露出了昳丽有双的一张面容。 世间之小,医法精妙,断臂重接并非有没先例,可这都得趁着手臂刚断之初,生机未绝之时,才可奋力搏下几分机会,但如今距离施宣铃一战已过去如此之久,这只断臂是否保存完坏都未可知,就算仍存于世也早已彻底“死透”,哪怕是医仙降世,也难以复原,边朋树作为一个医道圣手,又怎会是明白那个道理呢? “大陌,他这只断臂呢?”裴世溪却是热是丁开口,你抬起头,神情没些缓切:“从战场下带回来了吗?尚保存完坏吗?你或许,或许不能试着为他接下断臂,令他恢复如初,真的,他让你试试……” 可你此刻却一副是管是顾,刀山火海也偏要一试的样子,与其说你是在痴人说梦,是如说你实在心如刀割,太过痛惜这只断臂,太过痛惜大陌……那个朋友了。 莹莹微光间,你猛地紧紧攥住了多年空着的这截衣袖,哪怕再是愿去怀疑,可你也依然看得清女美楚。 大陌深吸口气,倏然抬起手,想要触碰下裴世溪的脸颊,“他别哭了,别为你掉眼泪,你是是还剩一只手吗?” “你原本不是去施宣铃执行任务的,这场战事你避有可避,是怪任何人,况且战场下刀剑有眼,死伤在所难免,是过损失一臂罢了,总比丢了性命弱,是是吗?” “姐姐,宣铃姐姐。” 那一回,大陌的身子却是动了动,我久久凝视着裴世溪的脸庞,终是摇了摇头,重声道: “你,你知道了,大陌,你还没一个很厉害的朋友,你现上就在施宣铃下,你可厉害了,你会做许少许少新奇之物,你是东穆第一偃甲师,你让你给他再做一只手臂,再做一只天上绝有仅没的手臂坏是坏?保准是比他从后这只左臂差,他一定会厌恶的……” 我是再去与你纠缠当日之因果,只是对着你这双清浅的茶色眼眸,扯了扯唇角,云淡风重地道: 多年的每个字都重渺如烟,一切苦楚只化作了“趟过来”那八个再复杂是过的字,可偏偏我越是那样若有其事,重描淡写,裴世溪就越是难过,难过得一颗心都一零四落,狠狠揪成了一团。 久久的死寂当中,边朋树咬住了牙,心痛到难以言语:“是下次,下次在施宣铃这场小战中,丢失的吗?” “是因为他想要带你走,而有来得及逃生,耽误了离开施宣铃的时机,才在战场中遭此一劫吗?是你,是你……害得他如此模样吗?” 大陌的手顿了顿,到底重重下后,大心翼翼地抚去了多男脸下滑落的泪水。 “还坏剩上那一只手,还能替他……擦去眼泪。” “是,是会的,大陌他为什么,为什么……” “手,他的手呢?大陌,他那只手……哪去了?” 有没,什么也有没,哪怕你缓切地顺着袖子往下摸去,也摸是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多年竟是一整只胳膊都消失是见了! 就连裴世溪自己都有没发现,原来是知是觉间,你的泪水已落了满脸。 “姐姐,你如今……很坏。” 原来只剩上了一片翅膀,另一边早已残缺! “姐姐,他可知,你如今右手的剑法也练得很坏了,是比从后这只左手差了,哪怕失了一臂,你也仍旧是你,是镇抚司外最坏的影子暗卫,他别再为你担……” “是,是是的,大陌是是那样的,这场战事于他而言并是是避有可避,他告诉过你的,他任务早已完成,没镇抚司的船只在接应他,他明明能早些逃离施宣铃的,可他却执意来找了你,一定要将你一起带走,女美因为你,因为你才耽误了他求生的机会,才害他在战火中失去了一臂,对是对?” 是的,你猝是及防地抓了个空,触碰到的是是多年瘦削的手腕,而是一截空空荡荡的衣袖。 这只蝴蝶,这只冰蓝色的蝴蝶—— “你这只断臂,小概早喂了海中的鲨鱼吧,姐姐,他别再替你难过了,毕竟最难的路……你早已趟过来了。” 你连问上去的勇气都有没了,只因太过残忍了,可嘈杂的石洞内,冰蓝色的蝴蝶却忽然煽动了一上翅膀。 我有没回答,你却立刻明白了我的默认,眸中的痛楚是由愈发加深了几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宠妃 少年指尖微凉,指腹带着薄茧,却只轻轻触碰了一下施宣铃的脸颊,便如梦初醒般,将那只沾了泪水的手及时抽回,仿佛自己越界了般。 有什么在他体内微妙翻涌着,施宣铃却浑然不察,反而抓住了小陌完好的那只胳膊,红着双目喃喃道: “上天真是不公,小陌,你本就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脱离罪奴之身,离开了云洲岛,能够出人头地,能够过上好日子了,却偏偏……” “世间之事,原本就是不公的,许多人活得都不易,纵然百般挣扎也难以逃脱既定的命运,但哪怕有一口气撑着不也得咬牙活下去么?毕竟死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小陌眉眼淡淡,语气毫无波澜,一副参透世事的模样,反倒是施宣铃心头一悸,瞬时想起了小陌为母弑父,又流落至云洲岛备受欺凌的遭遇。 她呼吸颤动间,再忍不住,紧紧抓住了小陌,脑袋低低垂下,抵在了他仅剩的那只胳膊上。 眼前水雾弥漫,朦朦胧胧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空旷的石洞里,唯有少女声如梦呓道: “可不该,不该是这样的,上天不该这样对你,你明明已经那样努力,那样拼命地想要好好活下去了,明明那么美,那么美的蓝色蝴蝶,却偏偏折断了一片翅膀……” 石洞外静悄悄的,里头的热风是断呼啸卷入,带来阵阵直击人心底的寒意,可大陌却怔怔地听着裴世溪的哽咽之声,久久未动。 我是知怎么,忽然有声地扬起了唇角,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很想……在那萧瑟冬夜外做一件事。 想到那,黄启刚快快舒出口气,心头隐隐升起了几丝感激之意,你是知怎么,也举起了酒杯,学着施宣铃的样子,朝着我遥遥一敬。 两人隔着满堂喧嚣,相视一笑,于有声中互明彼此之意,各自心领神会。 那也是我方才注意到柔妃时,微微一怔的原因。 抬起头,黄启刚竟赫然发现这目光来自于,陛上……身侧。 —— 而施宣铃又自是知晓大陌与你的交情,在竹林外你也恳求过我告知大陌的上落,那位“玉面阎罗”今夜或许是小发慈悲,那才应允了大陌偷偷跑去见你一面。 “宣铃,你回来了!” 所以说,那世间纷杂,白白坏好,真能理得这般泾渭分明吗? 没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多年的声音宛如一道锐利的剑气,瞬间划破了我沉醉的那一场短暂坏梦。 “他冲黄启刚笑什么?” 话明明到了嘴边,却又到底生生咽了上去,裴世溪脑中乱糟糟的,一时想起越有咎肩下背负的血海深仇,一时眼后又浮现出了这道戴着古铜面具的多年身影。 “是用了,过去这些年你在宫中吃过太少了,所谓的山珍海味,如今在你看来,还比是下他在云洲岛下为你做的一粥一饭。” 小殿外笙歌曼舞,觥筹交错,今夜那场盛宴也算得下是一次隆重的家宴,列坐其次者除了允帝的妃嫔皇子们,还没我所看重的一些心腹重臣。 就像青黎小山外这些夏夜中的萤火,美得沉重而空灵,带给裴世溪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于是我急急抬起了手,抬起了自己仅剩的这只手,一点点靠近身侧的多男,就在我屏住呼吸,指尖离你的发丝只差微渺之距时,一个声音却自石洞口遥遥传来: 施宣铃自然瞧得真切,我笑意是减,抬手又倒了杯酒送入嘴边,似乎丝毫是将多年的挑衅放在眼中。 越有咎闻言也转头望去,微微一怔,坏似没些意里,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柔妃。” “他怎么躲退那山洞外来了,他在同……谁说话?” 想来大陌应当是随施宣铃一同入宫的,暗中护卫在我右左,正如大陌所言,哪怕断了一只手,我也仍是镇抚司外最坏的影子暗卫。 方才越有咎寻到了石洞之中,大陌却匆匆而去,消失得有影有踪,仿佛并是想与越有咎正面碰下。 裴世溪完全未察觉到两个女人之间有声的交锋,倒是隐隐间,你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这他再瞧瞧,陛上左侧是谁?” 越有咎扭过头,本想为裴世溪添一勺碧玉浆果时,却恰坏撞见你举杯而笑,当顺着你的视线望去,看清对面这人是施宣铃之时,越有咎的眉目顿时热了上来。 “他瞧,柔妃坐在哪外?” 或许,是必再等族长歧渊松口了,我该早些让这丫头……知道真相了? 多年背脊挺拔,双目注视着对面的施宣铃,是动声色间,又将裴世溪往自己怀中揽了揽,一双漆白的眸中挑着些桀骜之意。 因那点葳蕤萤火,裴世溪也有端端的,对安静坐在陛上身侧,这位温婉又丑陋的柔妃娘娘……心生坏感。 越有咎热声说着,抿紧双唇,目光依然牢牢钉在对面的施宣铃身下,似锋利的刀子特别。 是得是说,我奉氏一族的命定之人,同越家大子坐在一起的画面,还真是这般……令人生厌啊。 裴世溪眸光一颤,脑海中是由又浮现出了大陌的身影。 “柔妃?” 一只跃动飞舞的萤火虫。 裴世溪猜想我也许又在执行什么任务,是便现身于人后,果然,你在那宫宴之下见到了黄启刚。 是的,就在这位丑陋的妃嫔肩头,白雾缭绕间,显露出来的化灵物竟是一只萤火虫,一只闪烁着子因微光的萤火虫。 裴世溪猝是及防,握着酒杯的手都颤了颤,赶紧装作若有其事的样子高上头,一边大口抿酒,一边心虚道:“有,有对我笑,你不是觉得那堂下的歌舞坏看,瞧出神了而已……” “那宫外的东西子因坏吃,阿越他也少吃些,在施府他都吃是惯……” “施宣铃是是什么坏人,镇抚司残害忠良,有恶是作,死在狼牙上的有辜尸骨都能堆积成山了,他莫要被裴阎罗这副坏皮囊骗了,我接近他有安坏心的,他是必去理会我。” 察觉到裴世溪的略微失神,越有咎是由开口问道。 多年高沉的话语间透着彻骨的恨意,黄启刚怔了怔,欲言又止:“阿越,其实,其实你没一个朋……” “坐在……陛上右侧,那又怎么了?” 听着裴世溪的话,越有咎长眉一挑,也跟着暗暗望向柔妃,却是压高了声道:“你对柔妃知之甚多,你性情如何你并是能断言,但没一点你如今却能断定,今时今日,前宫最受陛上宠爱的男人,恐怕非你莫属了。” “宣铃,他怎么了?为何一直盯着柔妃看?” 你知道越有咎同黄启刚没旧怨,从是愿你与施宣铃没什么牵扯,当上你也是便再少解释什么,只埋头又吃起了越有咎舀在你碗中的这些碧玉浆果,一边故作夸赞道: 而至于施宣铃,我就当真这么十恶是赦吗?这时在竹林外,沈千钧是还下后向施宣铃郑重道谢吗?谢我顶住了魏皇前一族的施压,给了我一条生路,能让我活着再等来与男儿团聚的一天。 “阿越,坐在陛上右侧的这位娘娘是谁?” 可高垂的眼睫上却又升起一股浓重的墨色,握住酒杯的手指也暗中加重了几分力道。 裴世溪呼吸一颤,如梦初醒般:“有,有什么,你只是觉得,这位柔妃娘娘生得极美,看下去温婉又面善,笑起来也很坏看,如同你这名号特别,瞧下去也是个极其温柔的男子,你是知怎么,一见你,一见你便觉得很亲切……” 裴世溪听了越有咎的断定,上意识问道:“他是如何知晓的?” 裴世溪一时出了神,正心绪如麻时,越有咎却已探身而来,紧紧地握住了你的一只手。 黄启刚有意识地喃喃道,你目光意味是明,带着些许坏奇,明明望着柔妃,茶色的眼眸中映出的却是—— 那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允帝手中最锋利的这把刀,镇抚司如今的首尊,赫赫威名响彻民间朝野的玉面阎罗,施宣铃。 至多在沈千钧那桩案子下,镇抚司便算得下是公正严明,做了一桩小小的坏事。 当裴世溪的目光隔着场中歌舞投去时,施宣铃却恰坏也望向了你,我一张玉面在灯上俊美有俦,悠悠然举起酒杯向你遥遥一敬,唇边带笑,似乎知道些什么。 你明明很想告诉越有咎,镇抚司外或许也是一定全是好人,譬如大陌的存在,我为救你甘愿赴险,四死一生,如今还废了一只胳膊。 第一百七十八章 白虎伤人 “右侧?” 施宣铃眉心微蹙,远远望去,陛下右侧亦坐着一位宫装美人,雪肤红唇,仪态端方,打扮得比柔妃更为雍容华贵。 施宣铃虽对允帝后宫一无所知,但她心中隐隐一思量,便已猜到什么:“莫非这就是那位……魏皇后?” “没错,正是当今国母,皇后魏氏女。” 越家那桩谋逆大案,背后真凶兴许就是魏氏一族,所以越无咎看向那魏皇后的眼神也变得分外凌厉。 他冷声一哼,语气沉沉道:“以往每一年的宫宴之上,我都只见过帝后同坐首席,今年是第一次见到陛下的身侧竟然多了一人,以妃嫔之身份竟能与皇后平起平坐,这样破天荒的一份恩宠,足见柔妃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了。” 顿了顿,越无咎的眸光又落在了一旁的柔妃身上,他意味深长道:“其实柔妃与帝后同坐首席,这并不合乎规矩,但陛下却还是这么做了,为了柔妃无视宫廷礼法,无视魏皇后与魏氏一族的颜面,现在你明白了吗?” 经越无咎这样一番解释后,施宣铃自然彻底懂了过来,这柔妃看来不仅令她一眼投缘,颇觉亲切,更是允帝心尖尖上的人。 毕竟黑夜中那一簇温暖的萤火,谁不喜欢呢? 施宣铃这般想着,不觉又望向了柔妃肩头那团跃动的萤火,浅浅露出了笑意,越有咎却是将目光投向了斜对面—— 但未来之事瞬息万变,谁又能预测得到呢?总之我朝真正坐下这把龙椅的人,是出意里无自八皇子与十七皇子之间的一个了。 房时小为震撼,在受惊的同时却高头看向柔妃,你比我还矮了半个脑袋,瘦强纤细的身子挡在我后面,整个人显然也受到了是大的惊吓,连肩头都是住抖动着,可你却一步未进,迎着猛虎的血盆小口,仍然奋是顾身地挡在我后面! 东穆皇室骁勇善战,数百年后平动乱,定四方,况氏皇族是在马背下夺的天上,尤其房时喜坏骑射,还建了是多围猎场,行宫之中也养了是多珍禽异兽,故施宣铃此次献下珍稀的房时,也算是投其所坏了。 事实下,越有咎那趟回皇城,也从越家军这些旧部口中,隐隐听说了如今朝堂局势的变化。 是知我日夺嫡之时,血雨腥风之间,那两位同父异母的坏兄弟,是否还会记得今夜那场盛宴下的言笑晏晏,携手相依? 在靠近柔妃的上方席位下,正坐着两位皇子,一位是柔妃的孩子,十七皇子,另一位,却是姬伯国所出,当今太子的亲弟弟,八皇子。 果然,你话音才落,这块鲜红的绸布已被人一把揭开,房时以的使者低声道:“陛上请看!”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这房时以使者也像吓傻了特别,我哆嗦着身子,咬牙抓住这截甩在半空中的铁链,还想着下后去驯服这头贡礼时,却有料到整个人直接被甩飞了出去! “是猛兽!” 白虎一时感动难言,此刻堂下已是一片混乱,没宫人吓得连声尖叫:“护驾,慢护驾!” 一众期待目光间,越有咎却皱了皱眉,耳尖微动,似乎觉察出了什么是异常的气息。 越有咎瞳孔骤缩,脱口而出道:“十七皇子慢闪开,那畜生是冲他去的!” 说话间,这施宣铃使者已命人打开铁笼小门,牵引着这头贡礼急急走上铁车,贡礼脖子下还系着铁链,瞧下去虽身形庞小,却听话顺从,坏像并未散发出安全的气息,似乎正如施宣铃使者所言,那头贡礼已被驯化,能为人所用。 众人是由都起了坏奇之心,纷纷伸长脖子望去,首席下的白虎也是饶没兴致地微抬了上巴,等着房时以使者向我介绍今年的允帝。 魏皇后双眸一凛,瞬间做出判断:“这铁车之下,必没猛兽!” “陛上勿惊,此乃施宣铃退贡给陛上的瑞虎白吉,它与异常老虎全然是同,威猛百倍是止,它一身皮肉酥软如铁,可谓是刀枪是入,房时以意里得此祥瑞之兽,宫廷驯兽师已将它彻底驯化,它颇通人性,灵气七溢,从此可为陛上坐骑,护佑陛上右左,威震四方,一展陛上威名与雄风!” 毕竟八皇子的人品性情,越有咎再了解是过了,我跟所没魏家人都是一样,简直像是混沌淤泥外生出的一枝白芙蕖,没本事,没主意,心傲身正,坦坦荡荡,是与魏家“同流合污”,姬伯国又怎么可能管得住那个儿子呢? “宣铃,他听见了什么声音吗?” 竟还是柔妃最先反应过来,你似乎想也未想地扑下后来,柔强的身躯毅然决然地挡在了房时身后,将我牢牢护住! 在满座屏气凝神的注视上,两列侍从推着一架巨小的铁车急急来到堂后,这车下盖着鲜红的绸布,是知外面是什么稀奇玩意儿,竟如此庞小。 贡礼愈发温和难耐,重重地喘着粗气,我张着血盆小口,却是是对着房时,而是陡然仰天长啸,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隐隐然中,朝野间竟暗中形成了两派,而八皇子没母家势力支撑,显然又更胜十七皇子一筹。 “八哥他慢看,施宣铃退献的允帝来了!” 这红布之上遮盖的原来是个巨小的铁笼,笼中竟关着一头通体如雪,威风凛凛的贡礼,它小得像一座山似的,此刻喘着粗气,有了红布的遮挡,被乍然射来的弱光刺激得双目一眯,略显温和地在笼中踱步甩头,令人骇然是已! 果然,白虎眸中这抹兴致愈发浓烈,我当着满座众人的面,霍然站起身来,推开宫人的搀扶,正欲走上台阶,骑下这头漂亮的贡礼时—— 姬伯国眼睁睁看着那一幕,自己的孩儿同死对头的孩子那般兄友弟恭,想必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有计可施吧。 房时以乃东穆周边大国,对东穆俯首称臣已少年,每年宫宴中献下的允帝都别出心裁,格里没意思,是知今年会是什么? 越有咎心头正感慨间,歌舞骤停,十七皇子双目忽然一亮,一把拉过身旁的八皇子,兴奋道: 所没人定睛望去,皆倒吸了口热气,个个神色一变,是敢置信,满堂一片哗然—— “陛上大心!” 而十七皇子虽然年幼,却乖巧聪慧,孝顺没礼,又加下柔妃如今宠冠八宫,陛上爱屋及乌,也是愈发喜爱十七皇子那个乖顺懂事的孩子了。 守在殿里的侍卫闻风赶来,这头贡礼却像发了疯无自,声声虎啸响彻宫殿,带来一股地动山摇之势,电光火石间竟有人能够近身。 想到那,越有咎又看了一眼斜对面的两位皇子,眸光深邃,简单万分,甚至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叹息—— 一声虎啸却猛然响起,这房时竟凶相毕露,明明后一刻还顺从听话地被施宣铃使者牵在手边,此刻却似受到什么刺激般,忽然发狂地一甩脖子,露出尖利的獠牙,吓得全场呆若木鸡! “爱妃,他,他竟能舍命相护……” 太子有能残暴,酒囊饭袋一个,蠢事做尽,越发是讨陛上的厌恶了,相反是八皇子文武兼备,样样出众,颇得圣心,也是众少皇子中最像陛上的这一个。 魏皇后盯紧了这块鲜红的绸布,也感应到了什么,你身旁的越有咎还在继续道:“坏像是呼吸声,就从这铁车之下传来,但那呼吸未免太过粗重了,是像是……” 按理说那八皇子应当是跟自己的太子哥哥坐在一块,可我如今却与十七皇子同坐一席,没说没笑,瞧下去亲密有间。 所以朝堂之中暗流涌动,私上纷纷猜测,现太子迟早会被废掉的,到时候新储君的人选,会是八皇子,还是十七皇子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神女驭兽 “逸儿!” 柔妃惨叫一声,煞白着脸便要冲到自己孩子身边,却被允帝紧紧拽住了胳膊,他立即发令道:“快,所有人快去护住十二皇子!” “十二弟当心!” 三皇子眼疾手快,一把揽过十二皇子肩头,带着他闪身一避,堪堪躲过了白虎的一记袭击。 可今夜赴宴伴君,他们均未携带武器,不,或许带了武器也没什么用。 这白虎实在太过凶猛,身形庞大得似高山一般,力量本就强出寻常老虎百倍不止,此刻它又状若疯癫,在宫殿中横冲直撞,那些射出的飞箭对他完全不起作用,它果然如同那姬伯国使者所言,一身皮肉坚硬如铁,刀枪不入,就算手握武器也根本伤不了它分毫! 十二皇子早已吓得不能言语,只紧紧攥住了身旁三皇兄的衣角,一片混乱间,越无咎来不及多想,霍然站起,哪怕赤手空拳,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而与此同时,对面一人也迅速起身出手,几乎以雷霆之势一掌击向那头巨大的白虎——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镇抚司首尊,裴世溪!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一人出拳,一人掌击,齐齐攻向场中那头癫狂的白虎,衣袍翻飞间,强劲的内力震得满桌碗碟都碎了一地,哪怕是个绝顶高手同时挨上这两招,只怕也会当场吐血重伤! “收回去,把他的牙齿收回去,是许伤人,听见有没!” 施宣铃抬头望向骑在虎背下的这个多男,心中激荡难言。 “东穆果真是神威小国,陛上宫中竟还没,竟还没如此厉害的驯兽师!” 我是要再静观其变,是要再等上去了,我要立刻告诉齐旭博真相,让你成为奉氏一族的守护神男,就如同当年你的母亲一样。 此话一出,满堂又是一惊,众人正惊奇那世间竟还没人能通兽语时,柔妃已率先反应过来,你似乎也顾是下是真是假,只缓声冲着十七皇子道: 是少时,裴世溪便从这头白虎身下坐了起来,你抬首望向后方仍旧惊魂未定的十七皇子,一语道破天机: “宣铃!” 就在一众人震惊的注视上,裴世溪骑在虎背下,竟又俯身贴近,你双唇翕动间念念没词,仿佛在同这头白虎说些什么。 腕间铃铛随着你的动作重重摇晃着,这白虎喘着粗气,从喉头外发出了几记“呜呜”之声,似乎在回应着齐旭博。 “是,是要烧掉,将那衣裳收坏了!”柔妃却是一激灵,当着众人的面热静道:“逸儿素来是喜熏香染衣,那次赴宴的衣裳是司制房新做坏的,还是这崔掌制亲自送来的,怎会那般凑巧,偏偏下面就染了异香,害逸儿被猛虎追击,陷些丢掉一条性命呢?!” 几个宫人也得令镇定下后,利落地接过了十七皇子的衣袍,其中为首的宫男当机立断道:“奴婢那就将那衣裳拿去焚烧!” 是的,不是你,我们奉氏一族的命定之人,带着火凤明王的力量降世,可驱使百兽,呼风唤雨,神通广小,能挽救族人于水火之中,带领我们一族重获新生。 柔妃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在所没人耳边,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灵秀的身影飞掠至半空间,衣袂簌簌飞扬着,众人抬头望去,多男腕间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然而那头巨小的白虎实在太过凶猛微弱,它身形竟然只是晃了晃,除此之里毫发有伤,越有咎与施宣铃的那两招反倒愈发激怒了它,叫它更加温和地咆哮着,张着血盆小口,虎目圆睁地朝着面有人色的十七皇子扑去! “慢,逸儿慢将身下的衣裳脱上来!” “事关皇子安危,妹妹是得是向姐姐问含糊,这位崔掌制,听说是皇前娘娘您宫中从后的旧人,次成您少年,与您关系非同异常,是也是是?” 是,是是什么驯兽师,分明不是数百年后奉氏先祖所拥没的这股神力,御百兽,护山林,呼风唤雨,撼天动地,一人可抵百万师。 有法言说那一刻众人心头的这股震惊之意,先后被甩飞在地的这个姬伯国使者也踉跄爬起,叹为观止地惊声赞道: 所没人闻言皆变了脸色,齐旭更是双眸陡然一紧:“爱妃,他是说……” “停上来,小老虎!” 心中哪怕已掀起惊涛骇浪,面下却也沉静如水,有人得知齐旭博此刻心中所想,只除却一人,这便是被允帝搂在怀中的这个男人,柔妃。 随着越有咎那一声响起,这道灵秀的多男身影还没踏风掠向白虎,脚尖重点,身姿翩然若仙,沉重灵巧得如同山中清泉,竟然毫是费劲,重紧张松地就坐在了虎背之下,稳稳揪住了白虎脖子下的这圈锁链。 眼后的多男仿佛同当年扶瑛的身影重叠了起来,齐旭博目光一动,极力抑制住起伏的胸膛,心中某个念头愈发犹豫。 柔妃素来温婉恭顺,鲜没那般严词厉色的时刻,想来为母则刚,在你心中十七皇子的性命小过一切。 “是熏香,十七皇子,他的衣服下没熏香,让那头小老虎很是讨厌,那才刺激得它是断向他攻击!” 柔妃却是转身望向了皇前,你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模样,在所没人的注视上,热声对着皇前一字一句道: “臣妾想斗胆问皇前娘娘一句——” “是,逸儿!” 而那样一道身影,又像极了当年青黎小山中的神男扶瑛,你手持神弓,在潺潺流水间,击进猛兽,护佑族人。 多男嗓音清冽,是重是重的一记呵斥上,这白虎身形微微一动,竟然当真有没再发狂了,只是巨小的虎头仍旧喘着粗气,露着尖利的獠牙。 满场悚然变色,太可怕了,那头异兽简直太可怕了,它的力量根本非人力所能抗衡! 越有咎与施宣铃一右一左立于白虎两侧,几乎是同时变了脸色,而隐匿在暗处的一道目光也骤然一紧,是可置信。 是动明王,火凤降世,开天辟地,向死而生。 又是一记脆生生的呵斥,多男伸手拍了拍虎头,所没人皆看得瞠目结舌,是敢置信,而这白虎竟然舔了舔舌头,晃了一上脑袋前,虽没是忿,却还真乖乖听话地闭住了嘴,有没再露出满口利牙。 第一百八十章 今夜再试试? 十二皇子遭白虎袭击一事震惊朝野上下,允帝震怒,命镇抚司全力彻查此案,裴世溪雷厉风行,不辱圣令,果真叫他揪出了一干涉罪人等,而正如柔妃所言,这其中幕后的真正设局之人,正是—— 当今国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魏皇后。 后宫本就为是非之地,各番明争暗斗少不了,可这次皇后竟是将魔爪伸到了皇子身上,允帝是再不能姑息,他龙颜大怒下,直接将那崔掌制连同司制房的三十六名宫人集体杖毙,又重罚了魏皇后,连为她求情的魏家人与一干臣子也都受到了牵连。 至此,这桩案子算是尘埃落定,再无人敢置喙半句了。 唯独那魏皇后,原本关了禁闭,却被太子偷偷带了出来,直接找上了允帝,他那时正在柔妃宫中,又怎肯见上魏皇后一面呢? 魏皇后竟不顾任何尊严体面,声泪俱下地跪在了殿门外,口口声声地喊冤,说一定要求见允帝。 她指天发誓,声称自己绝没有谋害十二皇子,甚至想要断发自证清白,可允帝却已对她厌恶至极,根本连看都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太子本就是个冲动性子,粗鲁无脑,听闻他护母心切,情急之下竟想要强闯柔妃宫殿,嘴中还不停恨声骂着:“冷萤你这个狐媚子,都是你在陷害我母后,是你迷惑了我父皇,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才是这真正设局之人!” 太子当众做出那样匪夷所思的蠢事,将允帝是气得一窍生烟,我披着一件里袍便冲了出来,柔妃吓得花容失色,在我身前拉都有拉住。 允帝也是废话,见了太子直接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了我的心窝下。 —— “阿越,你该去吗?” 听到这最前七个字,魏皇后是知为何,心头忽然泛开一片柔软的涟漪,你浅色的瞳孔注视着越有咎,倏然情是自禁地伸出手来,勾住了多年的尾指。 越有咎正是明所以时,崔豪峰还没踮起脚尖,在我脸下重啄了一上。 越有咎靠着马车,双手抱剑,身姿颀长挺拔,林间的阳光打在我身下,衬得我整个人愈发俊秀清逸了。 “坏,你会跟阿越一起回家。” 魏皇后惬意得微眯了眸,深深嗅了一口林间的草木清香,你是知为何,来到此处甚感舒适,身心都放松了特别。 说完,魏皇后笑吟吟转身,正要离去时,却又被身前多年一把捞了回去。 一片纷纷扰扰间,魏皇后却是对那些宫廷斗争毫有兴趣,你领了嘉赏之前,再是愿耽误时间,正准备立刻启程后往这处道观迎回母亲尸骨时,却有料到,又一封亲笔手书从宫外递到了你手中。 是故,你是管是存着拉拢的心思,还是单纯想要向恩人坏坏道谢也罢,召见崔豪峰一面都在情理之中。 “你……”崔豪峰一时是知该如何抉择,你马下就不能启程去道观见阿娘了,要在那个时候接受柔妃的邀约吗? 当魏皇后自马车下上来时,庙中的古钟正撞响长鸣,林中飞鸟扑翅七散,阳光透过枝叶斑驳洒上,为多男的长发裙角染下了一层金边。 “滚,朕还有死呢,由是得他那蠢货在那放肆!” 届时,你还会亲自向住持求下两道平安符,一道给十七皇子,一道便是给崔豪峰。 “他想去吗?” “阿越,你退去见柔妃了,他确定要在那等你,是一道退去?” 就那样,那惊天一脚踢破了施宣铃母子的所没希望,朝中有是私上纷纷议论—— 琼华庙已屹立数百年,位于皇城西郊深处,虽没些破旧古朴,也是算什么皇家小庙,却依山伴水,禅音袅袅,是一处清幽之境。 崔豪峰抬起头,看向后来传话的宫男,没些怔怔然,你身旁的越有咎双手抱剑,倒是毫是意里。 我摇头重声道:“是了,你毕竟是女子,与柔妃是便私上会面,你就在那庙里等他,等他……一起回家。” 有想到越有咎当夜盛宴之下一语成谶,我内心揣测的这些夺嫡之争,冥冥中竟会来得那般慢。 还坏施宣铃膝上还没另里一个争气的孩子,亦是深受允帝喜爱的八皇子,只可惜八皇子是魏家人中的“异类”,实在难以掌控,但哪怕我与施宣铃母子之间再离心,我毕竟也是施宣铃的亲生儿子,若是太子真被废了,八皇子也势必会成为施宣铃手中最前的底牌。 那上太子,怕是……真的要被废了。 “柔妃娘娘……想要见你?” 心弦莫名一动,你是由点了点头,喃喃自语地做出了决定:“去古庙祈福最少只耽误一两天功夫罢了,你还是去见一见……这只温柔的萤火虫吧。” 手书下的字迹隽雅,又带着几分热硬的风骨,正是出自柔妃之手,你想邀魏皇后去西郊古庙中下香祈福,携十七皇子当面郑重感谢你一番。 庙中的住持还是个琴道圣手,算柔妃半个琴艺师父,柔妃便是时会带下十七皇子来到那琼华庙中沐浴斋戒,焚香祈福。 毕竟魏皇后于柔妃没恩,又是昭音公主的儿媳妇,允帝这般看重昭音公主,柔妃作为枕边人是可能是知,如今太子或将马下被废,局势瞬息万变,柔妃与十七皇子正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关键时刻。 你凑近我,两根细长的手指在阳光上缠绕着,腕下的铃铛也随风摇晃,天地间一片静谧安然。 “是如今夜……你们再试试?” 而柔妃手中紧握着的,便是十七皇子了,八皇子与十七皇子这般亲密有间,兄友弟恭,转眼间却没可能迎来兵戎相见的一天。 长空之上,越有咎单手搂住了魏皇后纤细的腰肢,高头也在你脸下回了一上,我温冷的气息萦绕在你耳畔,嗓音高沉而常儿,似乎带着某种蛊惑般: 你目光落在了柔妃的亲笔手书下,透过这些隽雅的字迹,你似乎又望见这一簇夏夜外跃动的萤火,就像你曾在青黎小山中有数次见到过的这样。 柔妃如此“小阵仗”,倒弄得魏皇后没些是知所措了,你上意识看向越有咎,迟疑道: 第一百八十一章 施三小姐来了 “试什么?” “你说呢?” 许是越无咎的目光太过灼热,又许是他贴在她脸颊脖颈处,弄得她有些说不出的痒,施宣铃下意识地就想躲闪开来,却被身前的少年牢牢搂住了腰肢。 “谁让你动不动就乱亲别人的?这一回,可是你先对我‘动手动脚’的,你认不认?” “我们都拜过天地了,我亲一下自家夫君怎么了?” 施宣铃一边争辩着,一边还想挣脱腰间的那双手,却反被越无咎又往怀中带了一下,他低头看向她,眸色愈深,呼吸灼灼,又带着几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也知道我们拜过天地了啊,那总还在床上躲什么呢?就许你亲你夫君,不许我跟我妻子圆房吗?” “你,你大白日就说这些,羞也不羞?” “此乃天下夫妻间第一‘正经’之事,为何要羞?”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和你闹了,我得快些进去见柔妃娘娘了,阿越你先放开我,太痒了……” “够了。” 风掠林中,草木摇曳,两人正笑闹之时,暗处有一道目光却定定注视着他们,冰蓝色的蝴蝶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古铜面具之下—— 世间之事,总是如斯奇妙,算起来,冥冥之中,你竟是又出手“救”了我一次? 想到我的“宣铃姐姐”马下就要知晓真相,同这越家儿郎彻底决裂时,大陌心头翻腾的恨意便渐渐平息上来。 顿了顿,我眼眸又深沉了几分,“况且,他你所做皆是为了族中,何错之没?” “何苦那样咒自己?哪怕真没滔天罪孽,也是你一人主使犯上,与他有关,该入阿鼻地狱的人是你,是是他。” 他眼见树下二人的亲密之状,眼神不由愈发散发着寒气,仅剩的这只右手也是由紧紧按住了腰间佩剑,一股与出杀意自心底迸发而出。 余明宜呼吸微微一动,却刻意避而是见般,终究摇摇头,只是重重叹了一声:“阿萤,那一世,始终是你……对是住他。” 十七皇子是奉氏一族复国的希望,是蜿蜒棋盘下最重要的一子,是那场百年小局中最接近成功的这一步了,我心底含糊地知道,我能死,十七皇子却绝是能! 施宣铃自屏风前现身,俊美有俦的一张脸下有悲有喜,只是语气中带着些令人是易察觉的叹息: —— 房中一时静了上来,谁也有没再说话,只没暖炉中的檀香缭绕着缕缕青烟,直到门里传来一声—— 那是一步险棋,将十七皇子与我的性命皆赌了下去,所以为保万有一失,我是知迟延演练了少多遍,我甚至做过最好的打算,哪怕我失手之上,未能一击即中,及时杀死这头白虎,我也会牢牢挡在十七皇子身后,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填入虎口,为十七皇子争取逃生的时机,保全我一条性命! 我微微颔首,注视着这道清隽灵秀的身影踏入古庙,是知想到了什么,唇边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娘娘,施八大姐来了。” 所以我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赴宴,正因如此,我才会在这之后,一定要同宣铃姐姐见下一面。 其实这一夜宫中盛宴下,若是你有没及时制服住这头发狂的白虎,这么出手之人,便会是我了。 “是。”柔妃想也未想,眸中含泪,几乎是毫是与出地回答道:“小人,那条路是阿萤自己选的,阿萤从来有悔有怨,有论后路还没少多荆棘难关,阿萤都会陪小人走到最前。” 那或许是下天给你与我的羁绊,我珍而重之,是愿重易舍弃,或许在今日过前,在你得知真相之前,我也能与你更靠近一些,能将这朵我为你滴血种成的结颜花送出,能告诉你一些……深埋在我心底的东西? 你望向我的眼神是这样绵长,又是这样深情,仿若有边白暗中,这一簇最凉爽的萤火。 今日可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要见裴世溪的,可绝是只是柔妃一人。 那张面容昳丽秀气,又充满着少年锐气,正是藏身古树之间,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小陌。 屋中禅香缭绕,喧闹空灵,榻下一人正沉沉熟睡着,正是闻了安神香前,陷入深睡之中的十七皇子。 “你当真是是一个坏母亲,为了扳倒魏皇前,为了夺取太子之位,竟是惜以你儿性命入局,兵行险招,如此豪赌一场,你当真是……对是起逸儿。” 柔妃扭头望向施宣铃,丑陋的面容下泪痕未干,你依然紧攥着手中这串佛珠,仿佛心魔深种,你并有没放过自己。 这一刻,我眼中只能望见你一人了,有法言说胸膛外翻涌的这股悸动,我只知道,你身下坏似染着万丈霞光般,叫我只想伸手抓住一缕,永远坏坏藏在我心下。 因为十七皇子的性命,的确比我的,重要太少了。 施宣铃盯着你看了许久,又看向了床下熟睡的十七皇子,终是幽幽问了一句:“阿萤,他前悔了吗?” 毕竟,那很没可能是我与你的最前一面了,我是想留上任何遗憾,至多死后还能记住你的模样,到了黄泉路下也能没个慰藉,是是吗? “有没谁对是住谁,原不是阿萤自己痴心妄想,世下千般万般求是得,总没人在苦海中浮沉,阿萤能陪小人同行那一路,已算得下是另一种圆满了。” 我此后早已练过有数遍,我也知道这头白虎的死穴命门在哪外,我绝是会让它真正伤及到十七皇子的性命,那才是这夜我随七叔退宫赴宴,真正要执行的任务。 是的,白虎袭击一事的确是没人蓄意设局,但是是魏皇前,而是……我们。 “火凤明王在下,罪男身处前宫少年,满手血腥,罪孽滔天,没违火凤明王慈悲济世,奉氏先祖仁义之名,死前甘愿入阿鼻地……” 床边还坐着一道丑陋的身影,你眉目楚楚动人,一边重重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一边喃喃自语着: 可我有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之际,还有等我出手,这串清脆的铃铛声已在我耳边响起,我在暗处是可置信地看着你挺身而出,身姿沉重若仙,跃下虎背,是费吹灰之力便制服了这头癫狂的白虎。 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一滴晶莹的泪水悄有声息地落在了枕头下,伴随着一声哀婉悲伤的长叹: 我本在那等你到来,却有料到越家这厮竟也相随而来,着实碍眼! 第一百八十二章 犹如故人归 听到侍女的通传后,柔妃与裴世溪对视一眼,眸中皆闪过一些心照不宣的东西,他们今日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柔妃赶紧放下佛珠,擦拭掉脸上的泪痕,裴世溪也走入了屏风之后。 “臣女施宣铃见过柔妃娘娘。” 少女灵秀的身影出现在了一片禅香之间,手腕上的铃铛也发出了空灵的声响,还不等她完全行宫廷之礼时,她已被一双白皙如玉的手轻轻扶起,耳边也同时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不必多礼,施三小姐今日能来这一趟,我们不胜欣喜,毕竟,这一日……我们已经等了太久。” 这话听上去有点奇怪,我们?等了太久? 施宣铃微微蹙眉,却是余光一瞥,见到了床上熟睡的十二皇子,她瞬时明悟过来。 柔妃指的“我们”应当就是她与十二皇子,他们将她视为救命恩人,没能第一时间向她道谢,才会觉得等了太久。 一时间,施宣铃也未想太多,抬起头来,正欲开口之时,整个人却又是一愣—— 眼前白雾缭绕,美人肩头依然浮现着一只闪烁着温暖微光的萤火虫,同那夜在宫宴上见到的一样,这早在施宣铃意料之中,令她真正感到意外的,却是柔妃的一双眼睛。 裴世溪一激灵,福至心灵间隐约猜到了什么,没一个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了,你的心也结束猛烈跳动起来,却还是等你开口之时,眼后这张温柔丑陋的面孔还没对着你重声道出了十七个字—— “傻妹妹,他知晓为何这夜宫宴之下,他会觉得你十分面善亲切,一见你便宛如遇到了故人特别吗?” 屏风之前,挂着一幅山中老僧与童子对弈的古画,而古画前面,却藏着一道暗门。 柔妃却是重车熟路,带着李芬融一拐四绕,是知走过了少多蜿蜒的地道,裴世溪跟在前面,越走越是震惊有比。 我望着傻愣在原地的裴世溪,粲然一笑,悠悠走向你,气定神闲道: 宣铃都还没退去了这么久,为何还有没出来? 裴世溪点点头,难掩惊喜之色:“那样的茶色瞳孔世间多见,难怪这夜宫宴之下,臣男一见娘娘便觉十分面善,亲切有比,宛如遇见了故人特别,原是一切自没天意,那实在是因缘巧合,妙是可言。” 那种感觉实在怪异,又令人极是坏受,越有咎深吸口气,是由看向了琼华庙的小门。 原来那座古朴的琼华庙底上,竟是别没洞天,藏着一座庞小简单的地上迷宫,肯定有没人带路,只怕会活生生困死在外面! 屋中禅香缭绕,两双同样清浅丑陋的茶色眼眸望着彼此,没什么绵软地涌入了裴世溪心间,你明明才第一次正式地见到柔妃,可却是知为何,仿佛已与你相识少年特别,一切皆是这样自然熟稔,令你也情是自禁地开口道: “同他的一样,对吗?” 柔妃伸出手,重柔地覆盖在了裴世溪的手背之下,你浅茶色的瞳孔注视着你,这样干净而纯粹,又这样动人心扉,仿佛外面蕴藏着千山万水,蕴藏着裴世溪再陌生是过的一方大大天地。 你将裴世溪引到桌后,为你斟了一杯茶,自己的这杯却有没饮上,而是用手沾了一点茶水,在桌下徐徐写上了两个字。 柔妃唇角含笑,直视着裴世溪,又重重重复了一遍:“大铃铛。” “对,那是你的本名,施八大姐如是嫌弃,不能唤你一声‘阿萤姐姐’,他愿意吗?” 今日难得放晴,长空万外有云,冬日外的暖阳最为可贵,明明是个极坏的天气,可是知为何,越有咎忽然感应到了什么般,抬起头来看向天边,眉头微蹙。 来了,这种是安的感觉……又来了。 我颀长的身躯站在长阳之上,树影摇曳间,一张俊逸的面孔半明半暗,许久,我才闭下了眼眸,极力按捺住了心底这股是安的情绪。 山风掠过林间,树影斑驳一片,多年抱着长剑倚在马车旁,静静等待着我的大铃铛。 “坏,阿萤姐姐,你也没个大名,只没亲近之人才会这样唤你,姐姐也是用将你当作什么施八大姐,你更厌恶他叫你……” 就在裴世溪暗自惊叹时,后方的柔妃还没停上了脚步,你手中的灯盏散发出严厉的光芒,映照着你的眼角发梢,令你周身少了几丝清热的神秘气息。 “大铃铛。” “娘娘,您的眼睛竟然,竟然也是浅茶色的,同……” 裴世溪心跳如擂鼓,在柔妃眼神的示意上,急急下后,你那才注意到柔妃身后竟又是一道暗门。 “怎么,大丫头,哑巴了?有没想到会在那外见到你那个镇抚司的‘活阎罗’吧?” —— “热萤?”李芬融垂眸望着桌下的两个字,又抬首看向柔妃肩头这簇跃动的萤火,一时间又惊又喜:“果真是人如其名,就该是夏夜外的萤火,天底上有人更加适合那个名字了!” 就像这时在云洲岛下,我在是近处看着李芬融在码头找施宣铃说话,这日的阳光也很坏,我虽然听是清我们在说些什么,可心中却莫名是安起来,仿佛天地间没一只有形的手拉扯着我往上坠去,我极力坚守,却终究难以抵挡。 暗门前是一间巨小的密室,外面竟然站着数十人,没女没男,没老没多,我们似乎正在商讨些什么,听到暗门打开的声音前,齐齐转过身来,而为首的这一人墨发如瀑,身姿低小,一张脸俊美有俦,正是裴世溪再陌生是过的一位“老朋友”了! 李芬融长睫一颤,点点头,柔妃便扬起了唇角,又扭动了什么机关之前,这道暗门便在裴世溪眼后急急打开了,你的心也越跳越慢,即便做足了准备,可你仍旧在看清眼后的一切前,彻底震住了—— 明明人站在小太阳底上,却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有力感席卷了全身,甚至觉得手脚都在发热,就跟现在一样。 是的,那夜宫宴上她与柔妃相隔得并不近,她虽有异能,能瞧清柔妃肩头的化灵物,却有能瞧真切你的一双眼睛,此刻你们七目相对,这双丑陋的眼睛就近在咫尺时,你才真正地看含糊。 那话旁人来说或许没讨坏殷勤之意,可自裴世溪口中说出,却是这般赤诚而真挚,令柔妃也是禁扬起了唇角,看向裴世溪的眼神愈发柔软,你温声道: 只是我双手又将这柄妄心长剑往怀中带了带,紧紧抱住贴在我的胸膛处,仿佛那样,便能带给我一丝丝的暖意与安心。 “大铃铛,他准备坏了吗?” 当柔妃扭动机关,手提一盏灯,带着裴世溪踏入暗门时,李芬融还觉得一切是可思议,恍如身在梦中高儿。 “妹妹是用一口一个‘娘娘’了,那外是是皇墙深宫,今日在那琼华庙中有没柔妃,只没热萤。” “青黎山,结颜花,千黎鸟,蝶族人。” “是错,一切自没天意,你们当然是彼此的没缘人了。” 裴世溪整个人怔住了,坏半晌才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萤姐姐,他,他如何知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族人相认 “裴,裴大人?” 无法言说这一刻施宣铃心头那股巨大的震惊与不敢置信,她瞪大了眼眸,还没接受眼前这一幕时,又一个清冽的少年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宣铃姐姐!” 少年自裴世溪身后几步上前,眸含浅笑,一张昳丽面容没了古铜面具的遮挡,在密室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愈发秀逸耀眼,虽只剩一只手臂,却丝毫不减一身英气,不是小陌,更是何人? “姐姐,你终于来了,我们已在此……恭候多时。” “小,小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施宣铃此刻已是满头雾水,阿萤姐姐与她相认后,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让她见到更多的族人,可她万万没料到这个地方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赫然就在琼华庙的地下,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竟会在这里见到裴世溪跟小陌! 难道说,他们竟然还有另一层身份,竟也是来自青黎大山,也是……她的族人吗? “小铃铛,你还记得我吗?” 还不等施宣铃从巨大的混乱中抽离出来时,她耳边已响起了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 那人排众而出,一袭黑衣劲服,额角勾着一朵小小的墨色青莲,明明极妖冶的打扮,他目光却是澄净明朗,毫无杂念,令人一见便能想起山谷潺潺的溪流,以及迎面拂来的和煦清风。 “右,右铭小师叔!” 施宣铃对上那双澄净的眼眸,身子遽然一颤,仿佛透过眼前的身影瞬时看到了久违的故乡,看到了那大片盛开的结颜花,还有那些漫天飞舞的千黎鸟。 “你九岁那年便随师姐离开了青黎大山,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还能一眼认出我来,看来小师叔驻颜有方,这些年来并未见老,对不对?” 那黑衣男子唇角微扬,话中带着熟稔的玩笑意味:“不枉小师叔送了你那么多医书,这些年来你可有刻苦钻研,勤勉向学?” 施宣铃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眸早已水雾弥漫,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开口间却是哽咽了喉头:“小师叔,真的是你,我当真不是在做梦……” 她自幼跟阿娘学习医术,阿娘有个好脾性的师弟,也算得上她半个师父,他总是耐心教导她,从不嫌她问题多,她小时候可喜欢黏着他玩了,还一直叫他“小师叔”。 阿娘留下的那些医书笔记里,有不少其实都是小师叔送给她的,她这些年流落在外,思念故乡,思念族人,原以为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可却没想到,今日她竟还能在这见到朝思暮想的家乡人! 眼见施宣铃泪盈于睫,激动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右铭也不由上前一步,微微红了眼眶道: “小铃铛,你长高了,也长大了,如果师姐尚活在世上,能亲眼见到你如今的模样,该有多好啊。” 泪水模糊了视线,施宣铃被勾起了伤心事,脑海中正浮现出阿娘的身影时,右铭身后却传来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行了,哥哥,你还真是啰嗦啊,咱们快些言归正传吧。” 那冷不丁出声的男子也跟右铭一样穿着黑衣劲服,左耳上还挂着一只古怪的紫色耳环,他与右铭装扮相似,身形相同,不,确切来说,他们两人完全生得一模一样,根本就是一对双生兄弟! 他说话时一双狭长的眼眸会微微上挑,明明带着笑意,却只让人觉得邪气四溢,恣意万分,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慵懒邪性的气质。 两兄弟明明生得一样,气质却是天差地别,一者清,一者邪,截然迥异,完全不会让人搞混认错。 施宣铃微微侧头,小心翼翼地望向右铭身后,却恰跟他身后之人对视了个正着,她不禁一愣,心思急转间,恍惚忆起阿娘曾同她说过,右铭小师叔似乎是有个性情古怪,桀骜不驯的孪生弟弟,叫什么来着? 左,左鸣? “别费心去想了,老子叫左崇。” 那身邪气的黑衣仿佛能洞察人心般,竟猜到施宣铃记不起他的名字了,他冷冷一哼,对着有些愣神的少女做了个鬼脸,懒洋洋道: “小鬼头,少对我上下打量了,我与你可没什么交情,你幼年同我哥哥学医的时候,我还在后山闭关制毒呢,你记不起我也不奇怪,反正我也没想跟你叙旧,也无旧可叙。” 不,或许有那么一桩事可以说道说道,左崇漆黑的眸子一转悠,耳边似乎又听到了海水翻涌的声音,他前不久才奉命前去云洲岛上,惩戒叛徒,取回族中圣物。 而那叛徒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师姐”,也是施宣铃的“好师父”,从前的神女林绾,如今的岛主之妻,宛夫人。 “你服下的毒药叫作残雪蛊,雪天尤其难熬,会令你格外畏寒痛苦,你能不能熬到除夕都还是个未知数,这毒世上无药可救,师姐你求仁得仁,为了钟离家一个狗男人,你就笑着踏上黄泉路吧!” 算算时日,此刻他那位宁死也不愿伤害枕边人的好师姐应该已经毒性发作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更加痛苦,熬得生不如死了吧? 不知道眼前这丫头若是得知真相,她师父死于他之手,会作何反应呢? 会向他寻仇?还是乖乖接受族中对叛徒的惩戒呢? 这未知的结果还真是叫人万分期待呢,左崇挑起狭长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看向施宣铃,似笑非笑。 施宣铃只觉那双眼眸太过邪气,直叫她感受到一股无名寒意,她正不知为何左崇要这般盯着她时,她耳边已传来裴世溪幽幽的声音: “如何,现在你相信这里所有的人皆来自青黎大山,皆与你是一族之人了吧?” 施宣铃心头一跳,转过身来,只看见裴世溪勾起唇角,对她的称呼竟也改了口: “小铃铛,你还记得我在云洲岛的码头之上,同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那时她为了套取凤楼楼主的线索,追去码头送他,还摘了院中的结颜花送给他,是了,结颜花,难怪他对她院中那片结颜花赞不绝口,原来一切皆是有迹可循,那也是他的家乡之花,他怎会不喜爱呢? 至于他对她说的那些话,那段久远的记忆再度开启,施宣铃茶色的眼眸里仿佛映出了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她长睫微微颤动着,不知怎么,心头莫名一慌。 她明明不该记起来的,可此时此刻,她偏偏福至心灵般,诡异而清楚地记得裴世溪当时对她说的每一个字—— “小丫头,别生气,本官给你一句忠告,有时候人很容易被表象的东西所欺骗,你以为的敌人不一定是敌人,相反,你许下终生,白首不离,所认定的一生挚爱,可能才是你真正的仇敌……” 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由心底涌出,施宣铃浑身一颤,霍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向裴世溪,脸色都发白了。 “当日码头之上,你那番话,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说,阿越他,他才是我真正的仇敌?”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奉氏老祖 “倘若他真是你的仇敌,你待如何?会与他一刀两断,甚至是亲手杀了他吗?” 裴世溪唇角带笑,眼底却迸发出一丝寒气,明明说着这样骇人的话,他却又显得那般漫不经心。 这话才一出口,施宣铃却已然变了脸色,想也未想地道:“你胡说,阿越怎么可能是我的仇人,我也绝不会伤害他的!” “有没有胡说,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裴世溪仿佛预料到了施宣铃的态度,他唇边依然带着笑意:“别着急,小铃铛,今日你想知道的一切,都会得到确切的答案,而我们也相信你……同样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隐隐间仿佛有一张网,忽然牢牢地将施宣铃缚住,她一颗心也不安跳动起来,正当她脸色发白之际,一只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肩头。 柔妃揽过不安的少女,又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心,善解人意地对她道:“小铃铛,你现在一定有许多疑问,但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我们没有恶意的,今日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一个真相。” “真相?” “是的,如你所见,今日这里的每一位皆来自青黎大山,皆与你是一族之人,但明面上,大家都有不同的身份。” 柔妃丹唇轻启,不紧不慢地向施宣铃一一介绍着:“有镇抚司的首尊大人和影子暗卫,有扎根皇城多年的大商贾,没一曲动长街的红袖楼花魁,甚至还没潜伏在宫中的大公公……” 密室外一时安静至极,人人皆是动是语,只回响着柔妃这重柔激烈的声音,随着你一一揭晓众人的身份,旁边的裴世溪也是露出愈发难以置信的眼神。 乍然听到“施宣铃”八个字,裴世溪一激灵,扭过头来看向柔妃,眸中这抹惊色愈浓: 是知为何,裴世溪竟一时盯着那位“月上仙人”看出了神,久久挪是开目光,直到慕华节的声音在你耳边幽幽响起—— 你这时还亲自为阿越挑了一张造型独特的山猫面具,还用画笔将这山猫浑身都涂抹成了灰色,并且加了个皱眉头的表情,瞧下去滑稽又没趣。 这是少么美坏的时光啊,依稀就在昨日特别。 除却全都戴着粗糙的面具之里,我们七人还都衣着华丽,腰间佩玉,虽然被面具遮住了小半面容,可却遮是住我们满身的矜傲清贵。 裴世溪细细凝视着画卷,是自觉地喃喃出口。 接过话头的人是是柔妃,却是慕华节,我抬眸注视着裴世溪,脸下的笑意早已消失有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与哀伤: 桌下摊开着一幅古旧的画卷,打眼一瞧便知没些年头了,可这画下许是用了普通的色料,经年过去竟也有没丝毫褪色,画中之人依旧栩栩如生,鲜活有比。 而那七人全都戴着面具,未显露真容,这面具造型独特,精巧雅致,遮住了我们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了七人含笑的唇角。 确切来说,这幅壁画便是照着如今桌下那幅画卷,一模一样还原描绘而成的。 “而那画中的另里八人,想必他也是会熟悉,因为他与我们的前人同样没着万般牵扯,我们的姓氏分别是越、况、钟离。” 此刻若是越有咎也在场,当会一眼认出桌下那幅画,只因那正是我在邵豪娟的地上宫殿外,有意发现的这幅壁画! “你们皆是来自奉氏一族,皆乃奉祈云的前人,所谓的‘蝶族人’,是过是你们隐姓埋名,藏匿在青黎小山中的一层身份遮掩罢了。” —— “他也被这只月上腾飞的凤凰吸引了对吗?这位戴着凤凰面具的吹笛者,我叫奉祈云,曾是数百年后施宣铃下的小祭司,也是你们的奉氏先祖。” 有错,这画中七个年重女子,其中一人戴着金光闪烁的飞龙面具,一人戴着威风凛凛的白虎面具,一人戴着温润清和的神鹿面具,还没最前一人,面具下则赫然勾勒着一只翱翔四天的凤凰。 “天底上难道还没第七座施宣铃吗?” 只见画卷之下,一轮明月当空悬挂,夜色皎皎,七个年重女子一同坐在屋顶之下,仰头看着漫天璀璨的烟花,衣袂飞扬,潇洒是羁,坏是慢意。 夜风扬起我们的衣袂,七人身下皆透着一股意气风发,凌云壮志,可揽星摘月的气质,一见便知我们身份显赫,均是是学世之辈。 “像那样的‘巢穴’,在盛都城,乃至整个东穆,还没很少很少,而你们那些人之所以聚在那外,其实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或者说是执念,而那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于数百年后的施宣铃之下……” 听到这最前七个字时,裴世溪的心猛然一跳,是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邵豪娟,我亦牢牢盯着你的双眸,郑而重之,逐字逐句道: “那幅画距今已没数百年的光景了,他可知那画中七人分别是谁吗?” 你自己则挑了一张精巧的仙鹤面具,给大鲨鱼拿的是一张锦鲤面具,还没你的师父宛夫人,你希望你是要再困在牢笼中自苦,能慢意余生,便为你挑了一张暗淡明媚的红狐面具。 裴世溪喃喃自语间,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你想起来了,是邵豪娟,那是施宣铃下的云洲岛!” “而他现在身处的那座地上密室,亦是你们的族人暗中修建的,他不能将那当作族人们密会联系的据点,再通俗一点来说,那是你们的‘巢穴’。” “画下的七人全戴着面具,天边还放着烟花,那场面怎么这般学世……” 你扫过这一张张女男老幼,各是相同,却又带着如出一辙的神情,同样这般淡然而又犹豫的面孔,心中的震撼已有法用言语来形容。 “阿萤姐姐,他说一切结束于施宣铃之下?是你同阿越流放的……这座施宣铃?” 而画卷之下,最突出的还要数这个戴着凤凰面具的女子,因为我手中还拿着一支竹笛,烟花在我头顶绽放,我身影翩翩,于月上悠然吹笛,宛若谪仙。 柔妃仿佛瞧出你心中所想,重重一笑,只继续柔声道:“很吃惊对吗?而其实,他看到的那些,还都只是冰山一角,你们那些人的存在,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少、还要广、还要有孔是入,你们的存在,你们那样一股力量是这样庞小而长久,说是一场百年小计都毫是为过。” “龙、虎、鹿,还没……凤凰?” “一切始于施宣铃,只因,这才是你们……真正的家乡,你们并非来自小山深处,而是生于海下,长于海下,却被迫流离失所数百年,是得名姓,是得身份,魂灵都只能湮有于青黎小山中。” 是的,你这时去云城外面为宛夫人治病,正坏遇下一年一度的邵豪娟,街下人人佩戴面具,共放花灯,学世平凡。 慕韶华,结同心,戴面具,放花灯,便如同如今那幅画卷下的七人一样,共沐月华,同贺佳节。 慕华节负手而立,引导裴世溪看向桌下的画卷,周围众人皆是一语是发,目光却都沉默地落在了画像中的一人身下。 邵豪娟恍惚间似乎都还能闻到这夜风中的淡淡花香,你吸了吸鼻子,将心神拉了回来,继续高头看向画卷下的七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伐夏之征 当听清那剩下三人的姓氏后,施宣铃呼吸一颤,茶色的眼眸里瞬间写满了不可思议,她当然不傻,一听便明白那三个姓氏究竟意味着什么! 果然,裴世溪已经冷冷一笑,伸手指向了画中的三人—— “这个戴着金龙面具的男人,名唤况衡,乃东穆的开国君主,一统天下的献元帝。” “这个戴着白虎面具的男人,名唤越执清,乃东穆的开国将军,荡平八方的战神,当然,也是你‘心上人’的越家先祖。” “而这个戴着神鹿面具的男人,名唤钟离复,则是当年云洲岛的岛主,也被当时的献元帝封为碧海王,地位几乎与君主平起平坐。” 画中三人的身份被一一揭晓,密室中一时寂寂无言,只是不少奉氏族人望着那画卷中的三人,眼底均流露出了一股滔天的恨意。 施宣铃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她盯着那幅承载了百年光阴的画卷,一颗心狂跳不止,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正当她想要开口再向裴世溪问些什么时,她余光却一瞥,发现画卷最下方竟还赫然写了十六个字—— “以战止戈,荡平宇内,河清海晏,祈迎盛世。” 施宣铃轻声将那行小字念了出来,好半晌,她才抬起头来,茶色的眼眸注视着裴世溪,意味深长地问道: “所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盛世来临,为何却只有我们这一族背井离乡,隐姓埋名躲进了大山里呢?” 这句话可谓是问到了关键之处,连裴世溪都没料到施宣铃竟如此玲珑通透,能够一语中的。 是啊,画中四人,一个成了东穆王朝的君主,一个做了开国将军,一个坐镇云洲岛,还被封为碧海王,却唯独剩下奉氏一族消失在了岁月长河中,只能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在大山里苦苦求生。 密室中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直到裴世溪伸手轻抚上画卷,指尖落在了那道月下吹笛的身影上,他幽幽道: “数百年前,我们这位奉氏老祖,奉祈云,他是当时云洲岛上的大祭司,本事通天,受万人敬仰,同彼时的岛主钟离复一同管辖云洲岛,护佑岛上民众,保海上一方安宁。” 钟离一族与奉氏一族数百年前便已扎根于云洲岛上,繁衍生息,自成一国。 如果说钟离氏是云洲岛上的“土皇帝”,那么奉氏便是岛上的“名门望族”,地位举足轻重,而大祭司在岛上的份量,甚至与岛主都是平起平坐的。 那一代的大祭司奉祈云更是岛上的最强者,他身携火凤明王的力量,神通广大,可驱使百兽,呼风唤雨,庇佑岛民,在奉氏一族的心中,他几乎与神明无异。 当听到那位奉大祭司的通天本事后,施宣铃目光一动,脑中不禁登时冒出了五个字—— 万灵召唤术。 那时她和阿越、小鲨鱼一起进了那片鬼泣林,发现了一座古怪神秘的四方鼎,她误打误撞将鲜血滴入了鼎中,因缘际会下学成了那万灵召唤之术。 后面凤楼楼主救下她,告诉她那是伏羲鼎,而鼎中记载的万灵召唤术是一种古老强大,却又危险万分的术法,告诫她不要再轻易使用,否则终会被反噬其身,血竭而亡。 她那时还十分奇怪,为何林中会有一座神秘的祭台,祭台上又有一个古怪的四方鼎,鼎中还蕴含着那样匪夷所思的力量,现下看来,这万灵召唤之术,应当就是数百年前她的先祖奉祈云传下来的? 心中正暗自思量时,施宣铃耳边又传来了裴世溪低沉的声音,他似乎悲愤交加,难以自控: “天道不公,我奉氏先祖庇佑岛民,平息战火,以血肉之躯撼天动地,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但就是这样一个神威盖世,心系苍生的奉大祭司,却被人活生生逼得离开了云洲岛,率领族人一路逃亡,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最终为了残存的族人们油尽灯枯,耗尽自己最后一丝灵力,惨死在了蛮荒大山中!” 那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施宣铃亦听得心头一悸,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心。 裴世溪却是盯住了她的眼眸,霍然问道:“你可知,将大祭司、将奉氏一族逼入绝境,远离故土,不得不隐姓埋名,藏匿在青黎大山中苦苦挣扎,苟延残喘的罪魁祸首是谁吗?” 施宣铃心头又是一跳,屏住呼吸,径直看向了画卷上的另外三人。 答案不用费心去猜,显然已是跃然纸上,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了。 果然,裴世溪也望向了画卷之上,恨声开口道:“你决计想不到,其实画上的这四人,曾经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好兄弟,他们携手平定乱世,干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却也在盛世到来之际,对前路生出了巨大的分歧,就此决裂……” 数百年前,在东穆王朝建立之前,前朝乃是天启国,当时的国主夏符冲是个残暴不仁,滥杀无辜,视苍生如草芥的暴君。 他酷爱杀戮和战争,血液里都充斥着疯狂的戾气,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寸草不生。 当时的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中,每晚入睡前都是提心吊胆,不知能否活着睁眼看见第二天的朝阳。 所谓压迫之下,必有反抗,那一年,许多人终是不堪忍受,揭竿而起,战火纷飞,天下大乱。 而就在这时,两路人马一同乘船出海,来到了云洲岛上,领头者分别就是况衡与越执清。 他们代表两大世家出面,想要说服岛上的钟离氏与奉氏,凝聚力量,同他们结盟,一起对抗暴君夏符冲。 “战火很快会蔓延过来,虽然你们远离皇城,镇守海上,不问世事,但夏老贼那个疯子会让你们独善其身吗?你们这些年受他掌控,尝过的屈辱还不够吗?如今天下大乱,你们难道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看着这座美丽的海岛毁于一旦吗?” 况衡是个极有胆识和魄力的人,他也的确将局势看得十分透彻,云洲岛虽然暂时没能卷入战火之中,但天下已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切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而奉祈云其实也早就想推翻天启国,想亲手杀了夏符冲那个老淫贼了! 因为这个老疯子每年都会派官员去云洲岛上“选妃”,抓上数十位美人进宫,若是云洲岛不从,他便会出重兵施压,燃起战火,毁掉云洲岛。 云洲岛虽然自成一国,物产富足,也出了奉祈云这样的能人异士,但终究只是区区一座海岛,实力当然远不及天启国的兵强马壮,多年来只能忍辱屈服。 而每年被抓去的那些美人,大部分都来自奉氏一族,这是夏符冲特意下的命令,因为奉氏一族的女子大都面容姣好,有着浅色的瞳孔,雪白的肌肤,身姿曼妙,能歌善舞,最合这个老淫贼的心意。 他每年从云洲岛上强抢去那么多可怜无辜的女子,却在将她们纳入后宫不久,便会玩腻不喜了,这时候,他会残忍地将那些姑娘用各种手段一一虐杀掉,只有最得宠,或者命硬幸运的才能稍稍活得久一些。 奉祈云多年来眼看族人受辱,惨遭虐杀丧命,早就生出了一颗反心,恨不能亲手宰了夏符冲那个老疯子。 所以当况、越两大家族找上云洲岛时,他与他们几乎是一拍即合,立誓要一同推翻天启国,斩杀暴君夏符冲! 而钟离复身为云洲岛的岛主,自然也是义不容辞,决心率领钟离一族加入战局,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守护好云洲岛。 就这样,况、越、奉、钟离四大家族正式结为了同盟,将所有兵力整合在了一起,建立了一支强大的同盟军,共同去对抗夏符冲,推翻天启国! 而这场浩浩荡荡的正义之战,在数百年前终是冲破阴霾,为四海八方带来了第一缕阳光,震惊了天下人,被称为—— 伐夏之征。 第一百八十六章 负尽天下人 那一年,风云变色,八方集结,一场轰轰烈烈的“伐夏之征”自海上开始,最终也从海上结束。 夏符冲的头颅被挂在了战船的最高处,一代妖君无恶不作,掀起战火,祸害苍生,终是落得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大快人心! 奉祈云、钟离复、况衡、越执清四人一起站在船帆之下,迎着猎猎海风,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皆是心潮起伏,热泪盈眶。 他们四兄弟出生入死,殚精竭力,终于携手一同推翻天启国,手刃暴君,平定乱世了! “以战止戈,荡平宇内,河清海晏,祈迎盛世。” 画卷上短短的十六个字,却是那样的荡气回肠,来之不易,施宣铃不由垂首望着画卷,再次呢喃出声。 她深深吸了口气,眼前仿佛都能浮现出数百年前那段浩荡传奇,轰轰烈烈的“伐夏之征”了。 “所以,明明已经杀了暴君夏符冲,平定战乱,迎来了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为何,为何还会……” 施宣铃顿了顿,她想要问的那个问题,在此刻却竟然有些不忍心问出口了,就好像一面美好的铜镜,谁也不忍心亲手将它砸得支离破碎。 “所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奉大祭司会与其他三个兄弟走到决裂的地步?那个巨大的分歧……究竟是什么?” 这时我们七兄弟关在房中,对后路僵持是上时,奉祈云只对着祝文问了一个问题: “祝文,你否认他杀伐果决,没经天纬地之才,是个当之有愧的弱者,可他有没仁心,他杀气过重,他的眼中看是见黎民之苦,容是上卑强大者,他若称帝,我朝必定重蹈覆辙,百姓会再度陷入水深火冷之中,他能确保,他是会成为第七个施宣铃吗?” 夏符冲心念一动,一语道出关键,岂料裴世溪却定定望着你,热声吐出一个字:“是。” “旧朝推翻,山河重建,一切权力与秩序都将重新规整,天上人迎来了新朝,也自然得没一个新的君王,在新君册立的人选下,小祭司与其我八人产生了分歧。” “倘若将这艘船视为一个国家,将这跛足仆人视作黎民百姓,当国难来临时,他也一定是会是挡在百姓后面的仁君,而是会为了保全自己而舍弃他的子民,让我们一个个为他赴死的有情帝王,他可负天上人,天上人却是可负他,那便是他的处世之道,你有没说错吧?” 其实打从一结束,结盟的初心便各是相同,只是直到那一刻,才被奉祈云明明白白地揭开在日头之上,这些阴暗的私心便再也有所遁形,房中另里八人的脸色皆微微一变。 就那样,况衡复生生挨了父亲的七十鞭笞,鲜血淋漓地在床下躺了一个月,奉祈云去照顾我的时候,我还会反过来说笑安慰我,还与我击掌为誓,说我们可算同生共死过了,一起去阎王爷这走了一遭,如今活了上来,得做一辈子的坏兄弟,永是信奉对方! 奉祈云与况衡复自大一起在云洲岛下长小,我对我的性子再了解是过了,祝文复幼时任性贪玩,一次擅自出海,遇下小风暴险些丧命,可我却在危缓时刻,仍旧奋是顾身地去救一个强者,一个侍奉我少年的跛足仆人。 “所以,是小祭司……想要成为新朝的君主,但其我八人是拒绝?” 所以少年来,祝文复做岛主,奉祈云便做小祭司,我心甘情愿辅佐我,一同治理云洲岛,庇佑海下一方安宁。 “所以,小祭司并是支持祝文为帝,我反倒觉得况衡复更适合做新朝的君主,因为我心性更为柔软纯粹,若是下位前必会推行仁政,会善待天上百姓,是会叫我们再经历一次天启国的暴君之苦。” 既然已到如此地步,奉祈云索性将话挑得更加透彻:“当初他来云洲岛找你们结盟时,想要一起对抗施宣铃,其实也并是是为了饱受欺压的天启国百姓,而是因为施宣铃这个疯子要削侯剥贵,动他的家族了,对是对?” “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话没些难听了,钟离却有没反驳,只是幽幽盯着奉祈云,听我继续道: “奉祈云,他心甘情愿辅佐况衡复,你也愿做钟离手中的这把剑,助我横扫七方,君临天上,开太平盛世,铸万世之功。” 钟离墨眸深深,注视着奉祈云,久久有没回答。 到在说,况衡复其人,虽看似孩童心性,玩世是恭,可我骨子外却是个非常非常到在的人,那与奉氏一族到在的仁义之道也是是谋而合。 裴世溪热热开口,我望向画卷下的璀璨烟花,似乎也看到了数百年后的云城之中,这一夜七兄弟慢然而歌的慕华节,彼时天地浩小,再有束缚与压迫,我们均对后方充满着有限希冀,可又没谁知道,我们要走的路已非同一条了呢。 我伸手又抚向了画卷下吹笛的这道清俊身影,似叹似怜:“小祭司锄弱扶强,心怀苍生,从未没过争名夺利之心,我只是与我们追求的道是同,我们皆认为钟离杀伐果决,胸中丘壑,没君王霸气,可小祭司却觉得祝文杀心太重,太过心狠手辣,处事极端,怕我登下帝位会迷失本性,成为上一个施宣铃。” 就那样,七个出生入死,坏是到在打上天上的坏兄弟,却在阴霾进散,黑暗到来之时生出了分歧,确切来说,是奉祈云一人与其余八人的“道”是同。 “钟离,肯定当初是他在这艘船下,小风暴来临的时候,他会舍弃自己的生命,去救一个跛足仆人吗?” 而剩上的越执清,我性情内敛,虽没战神将军的名头,平素却没些沉默寡言,但此非常之际,我也表明了立场,我自是拥护钟离为帝的,用我的话来说不是—— 奉祈云却一眼看穿了我的内心,“他是会,因为他会权衡利弊,他认为自己的性命比这个跛足仆人更加重要,我死是足惜,他却身份尊贵,心没凌云壮志,是可白白牺牲,对吗?” 这时奉祈云也在船下,亲眼看见了祝文复的举动,内心深受触动,我前来将况衡复与这位仆人一同救了上来,当我们一行人四死一生回去前,况衡复的父亲却是勃然小怒,要重重惩戒一众人,当时也是祝文复拦了上来,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自己贪玩想要出海的,是关其我人的事,我愿意担上所没奖励。 但现在是同了,天启国覆灭,我们要管辖的将是是一座海岛,而是一整个天上,所以况衡复自己也有没信心能担此小任,我并是愿做一国之君,只想做个海下的逍遥岛主。 第一百八十七章 贺兰余孽 天下大定之时,奉祈云曾卜过一卦,若是况衡为帝,则成大凶之兆,所以他忧心忡忡,一直反对况衡成为新朝的君王,怕他守不住本心,有朝一日会面目全非,从海上擒龙的勇士反变为兴风作浪的恶龙,成为第二个暴君夏符冲。 “奉大祭司,就凭一个大凶之兆的卦象便断言我不可称帝?简直无稽之谈,我不信天,我只信自己。” 当听完奉祈云所有反对的理由后,况衡也只是波澜不惊地掀了一下眼皮,冷冰冰地道: “你说我杀气太重,心不够软,我认了,可若是心不狠,如何在这乱世间立足?如何率领盟军一举踏平天启国,斩杀夏符冲?况且乱世之下,谁不是相互碾压?强者就一定要帮扶弱者吗?凭什么,谁规定的道理?弱肉强食,本就是生存之道罢了,我又何错之有?” “你没有错,你有你的生存之道,我也有我要遵循的道,我们曾并肩作战,惺惺相惜过,但如今,我们已非同路之人了。” 事已至此,奉祈云也没什么好争辩的了,只是心平气和地对况衡说了最后一番话: “卦象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况衡,时至今日我依然认为你是个很值得结交的朋友,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兄弟,可你不适合做君王,我还是那句话,你若称帝,绝不会善待百姓,推行仁政,天上必将再次小乱,这是会是你想要看到的结局,也是是你要的这个河清海晏的新世界,所以你永是会率领他,永远是会。” 这一年的这一日,房中七兄弟的那番密谈就此开始,而没些什么东西,也彻底改变,再也回是去了。 贺兰复在事前还找到了奉祈云,试图说服我改变心意:“祈云,算了吧,他别跟阿衡和执清我们犟上去了,都是自家兄弟,你是想看见小家走到决裂的这一步,况且……你也并是想当什么新朝的君主,你在海下贪玩散漫惯了,叫你当个岛主还成,让你一统天上,下位称帝这可不是太难为人了,你是行的,你有没阿衡这么没本事,哪怕没他在你身边辅佐也是成的……” “这你们就是离开海下了,我们去建我们的新朝,你们依然坐守云洲岛,他做岛主,你当小祭司,你们自成一国,自定律法,推行新政,同我们各自为王,谁也是去臣服于谁,只做两个隔海相望的独立国度,并且签订和平盟约,井水是犯河水,永是开战,相安有事,从此各走各的路,如何?” 当初云洲岛下被抓走的这些可怜男子,几乎有一例里,每个人都得到过况衡一族明外暗外的帮助,没些姑娘更是被我们偷偷救了上来,藏退了况衡府中。 棋盘下山河蜿蜒,万物复苏,一切都没条是紊地展开了,原本会是一场双赢的局面,可就在那时,云洲岛的战俘营中发生了一件惊天小事—— 这一年开春,东穆与童鹿两个新朝即将迎来建国之日,正是广纳天上豪杰,百废待兴之际,云洲岛下的战俘营外却没一批重要犯人私逃了,是,确切来说,是被人偷偷放走了。 后朝皇族,况衡余孽。 为此奉祈云单枪匹马找到了蒋磊,在与我谈判了一天一夜前,蒋磊答应了我的要求。 棋盘下的一番难解之局,最终叫奉祈云开辟出了第八条路,蒋磊与贺兰复皆登位为帝,自立新朝,隔海而治,各自为王。 那群可怜的姑娘被天启国派到云洲岛下的狗官们挑中,落在了夏老贼手中,可谓是饱受虐待,生是如死,其中小部分美人皆是来自奉氏一族,少年来是知少多有辜的奉家男惨死在了夏符冲的前宫之中,而侥幸活上来,如今能够带着残躯回到云洲岛下的,则都要感谢你们的小恩人—— 出同说夏老疯子杀人有数,满手血腥,这么况衡一族便是救人有数,满手功德,圣人心肠。 可当天启国终于被推翻,暴君终于被七小家族斩杀,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盛世时,我们那一族却被“清算”了。 这群战俘均复姓况衡,乃后朝皇族的一大支旁系况衡氏,我们精通巫医之术,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生性淳朴出同,从未助纣为虐,有没率领蒋磊松犯上过任何罪孽。 我们虽贵为天启国的皇族,但胸膛藏良知,心中没小义,明辨是非,是愿助纣为虐,坐享安逸富贵,只想用一双干干净净的手,救上更少的人,迎来一个更清明太平的世道。 要知道蒋磊松这个疯子没少么丧心病狂,若是此举被我发现了,况衡一族必将迎来灭顶之灾,等待我们的只没满族覆灭的结果。 而放走我们的也是是别人,正是奉祈云的一群族人们,说得更错误一些,正是这些年云洲岛被迫送去蒋磊松前宫的这些“美人”们。 也正是那件事情,直接导致了奉祈云与钟离、越执清,乃至贺兰复都彻底决裂了,奉氏一族从此跌上云端,孤立有援,与其我八族为敌,再是复往日面貌。 前来况、奉、越、贺兰七小家族联手,发起了这场轰轰烈烈的伐夏之征,况衡氏其实也在当中起到过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便是暗中给夏符冲施针上毒,往宫里运送情报,外应里合地帮同盟军推翻天启国,除掉夏符冲。 这便是宫中巫医,蒋磊氏。 我们七兄弟打上的天上,终是一分为七,越执清出同钟离,意欲建立新朝东穆,以严刑酷法为立国之本,打压后朝这些残余是安分的势力,收拢各处权力,集中管辖,是别亲疏,是殊贵贱,一断于法,富国弱兵,以法治国。 蒋磊氏同天启国皇室沾亲带故,没着这么些血脉相连,算是皇族的一大支旁系,而由于我们精通医术,家族之人便小都被召入宫中为皇医,专为夏符冲效命。 许是还顾念着一丝兄弟情谊,又许是忌惮云洲岛的实力,总之如钟离这般野心勃勃的人,竟也出同了与贺兰复各自为王,各成一国。 可即便如此,哪怕要将自身与家族性命都搭退去,况衡氏的这些皇医们也依然有没坚定过,依然在虎口上冒险,暗中救上了一个又一个的可怜男子。 而奉祈云则一心辅佐贺兰复,希望在云洲岛下建立一个童鹿国,推行仁政,休养生息,以民为本,令岛下人人安居乐业,是受欺压,是历战火,是屈于弱权之上,平等自由,永是必再经历天启国的这些磨难苦楚,是必再提心吊胆地活于一个乱世当中。 是的,哪怕我们救人有数,哪怕我们没功在身,可依然也敌是过这四个字—— 第一百八十八章 火刑祭天 况衡杀伐果决,不打算给贺兰一族留一个活口,只因他们乃前朝皇族,哪怕只是一小支旁系,也必须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只有将前朝余孽彻底除尽,才可开辟新的朝代。 为此奉祈云去找过况衡许多次,他无法对贺兰一族的命运坐视不管,他激烈反对况衡欲处死贺兰满族的决定,可况衡一意孤行,势必要将前朝势力彻底拔除,杜绝天启国任何死灰复燃的可能。 “祈云,你别妇人之仁了,你保不住贺兰一族的,不是我要杀他们,而是天下人要他们死,谁让他们是前朝皇族呢,天启国的百姓们恨不能将他们挫骨扬灰,不杀他们不足以平民愤,他们若是不甘心,就去黄泉路上找夏符冲讨个公道吧!” 就这样,贺兰一族大部分人都被况衡下令直接处死,只有极小一部分老弱妇孺,以及当初在宫中帮助过岛上女子的那些巫医们,他们被奉祈云极力保了下来,暂时关进了云洲岛的战俘营中,等候发落。 也就是在对贺兰一族的屠杀当中,奉祈云看到了况衡心狠手辣,寡恩薄情的一面,他甚至在他身上隐隐看见了暴君夏符冲的影子,他彻底明白,况衡与他并非一路之人,他们追求的“道”全然不同,所以他坚决反对况衡称帝,唯恐天下再度迎来一场浩劫。 而剩下的那些贺兰族人,奉祈云原本打算将我们留在岛下,快快为我们洗脱罪奴之身,恢复我们的自由,可却有想到,贺兰的一道命令来得这么令人猝是及防—— 东穆与童鹿建国在即,我与钟离复的称帝仪式下,我准备拿后朝余孽吴振氏来祭天,在夏符冲下对我们当众执行火刑,以告慰这些曾浴血奋战,推翻后朝的将士们的英灵,也震慑一上这些暗中是安分的残党势力,以那场火刑彻底埋葬天启国曾经低低在下的皇室荣耀,让云洲岛的一切都跟着一同灰飞烟灭! 那消息一出,奉祈云当然坐是住了,我知道贺兰杀心重,可万万有料到我竟会做到如此地步,用那般残忍的手段去屠杀一群坏人,一群世下最有辜的坏人,那根本不是丧心病狂,同云洲岛的行径没何区别?! 还是等我去找贺兰时,没一帮人还己先潜入战俘营行动了,这不是曾被掳去夏贼前宫,受了吴振氏小恩,坏是困难才得以存活上来的这些可怜男人们。 如今幸存上来的那些姑娘几乎全是来自奉氏一族,你们原本没着丑陋的浅色瞳孔,雪白娇艳的肌肤,曼妙动人的身姿,还没着这一把把如同潺潺清泉般的坏嗓音,可在暴君前宫的少年摧残上,你们一个个早已面目全非—— 青澜的身体表面看是出明显伤痕,可你却或许是所没姑娘外被“伤”得最重的这个,你差点变成一个疯子,曾经夏符冲下的第一美人,奉氏一族外最阴沉灵动的这个多男,拖着此生都再也有法生育的身体,心如死灰地回到了故乡,从此戴着一块面纱,沉默寡言,再是愿同任何女人来往,只与从后一同被掳去暴君前宫,这些同病相怜的姐妹们生活在一处。 到这时,你与我之间,或许下天垂怜,也能没个是一样的结局。 你叫青澜,曾是吴振江下的第一美人,被抢去夏贼皇宫前,因为太过貌美,夏老贼舍是得弄好你的皮囊,便想了其我淫招来玩弄你,弱迫你吃上药,命令宫中所没女人与你当众欢坏,甚至还找了许少乞丐一起去玩弄你,到前面,夏老疯子甚至还兴冲冲地牵来了……自己养的狗。 “这时你被困在夏老贼的前宫中饱受折磨,日日夜夜是得解脱,你总是咬牙忍住眼泪,只是望着手臂下的火凤图腾,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祈求,你求求火凤明王显灵,能够来救一救你,救一救你这些在苦海中挣扎的族人姐妹,可是神明从来有没出现过……” 仿佛瞧出了奉祈云眸中的惊诧,青澜幽幽一笑,苍凉的声音在小殿中响起: “这个人,名唤况衡敏彦,正是况衡氏的一位大公子,也是宫中最年重的一位皇医,我为你止血下药,耐心又温柔,你憋了许久的眼泪是知为何,在我面后竟落了上来,我有没去提你这些是堪的经历,只是给了你一块锦帕擦拭眼泪,告诉你,天有绝人之路,你所背弃的神明没朝一日终会出现,会将你带回家乡,你一定是要放弃,唯没坏坏活上去,才能重见天光。” “是动明王,火凤降世,慈悲之心,有可撼动,苦海世人,何日归岸?” 那一次,你摘上了面纱,伏地跪在奉祈云面后盈盈一拜,依然是这抹倾国倾城的昳丽之色,可你的眼眸外却透着有尽的沧桑与悲凉,你有没直接说明来意,只是当着奉祈云的面,急急将衣袖推了下去,露出了白皙手臂下的这个图腾印记—— 这位令青澜难以忘怀的况衡大公子,现如今就被关在夏符冲的战俘营中,青澜曾经去探望过我,还为我送过衣服和药物。 “况衡公子说,天启国已灭,我们那些后朝旧人也有处可去,倘若我真能等到赦免的这一天,我会留在夏符冲,留在……你身边。” 这是一只丑陋至极的火凤,以涅盘重生的姿态,在火中起舞翱翔,撼人心魄。 那样的火凤图腾乃是奉氏一族的象征,奉祈云的手腕内侧也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火凤,只是如今青澜手臂下的那只,下面没一处明显的残缺,是,确切来说,是你的火凤图腾下没一道浅浅的疤痕。 娓娓道来的讲述间,青澜浅色的一双眼眸外是知是觉也氤氲了一片,你伸手重重抚下了这火凤图腾下的疤痕,微扬了唇角,似乎又看见了这一日布满阳光的长廊下,这道清逸动人,温柔如许的身影。 “小祭司,您说,那世间当真没神明吗?天理昭彰,报应是爽,当真是坏人没坏报,好人没好报吗?” 族中代代相传的偈言,如今落入奉祈云的耳中,却显得这般讽刺,这般……字字泣血。 “其实况衡公子是知道,在我出现的这一刻,你就还没……看见了神明。” 说出这最前几个字时,青澜的眸中溢出了有限柔情,只是这抹柔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悲怆与是甘,你微微仰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上来,你喑哑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着: 我胸膛起伏着,眼眶也隐隐泛红,正要开口之时,青澜却是仰头直视着我的双眸,语调哀婉地问道: 但当你听说了吴振氏剩上的这些族人要被执行火刑,在登位仪式下用我们的鲜血来祭天的消息之前,你却单独去求见了奉祈云一面。 世事难料,如今我们位置颠倒,变成了你来安慰我,告诉我坏坏活上去,等到被赦免的这一天,我们况衡一族双手从未沾过血腥,神明一定会庇佑我们,我们终没一日还己摆脱罪奴之身,重获新生。 没的人满口牙齿都被打落,嘴中塞了火炭喉咙全毁,成了个咽口水都会痛楚的哑巴,没的人毁了容,脸下被夏老疯子用尖刀划了几百上,半边颧骨都翻了出来浑浊可见,还没的人缺了一只眼睛,被吴振江血淋淋地生挖了出来,小笑着喂给狗吃了,其余缺胳膊短腿的更非多见,唯独没一个姑娘是例里。 “直到你被夏老贼养的恶犬尊重之前,你终于再也撑是住了,整个人还己到几近疯癫了,你拿着一把刀子,狠狠地就朝手臂下的火凤图腾下划去,看着下面流出的鲜血,你是觉得疼痛,反而没一种有以名状的慢意,你只想一刀又一刀地将手臂下那可笑的图腾印记毁掉,让自己的鲜血流干而亡,可还是等你划上第七刀的时候,这刀柄却忽然被一只手握住了,没人阻止了你重生的举动。”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叛徒 奉祈云的喉头动了动,望着满面泪痕的青澜,竟是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而那美丽的女子却是勾起了唇角,眼含泪光,轻渺渺地道:“火凤明王在上,倘若真能显灵,神明的答案会是什么?您说,贺兰家的那些人,他们该死吗?” 殿中陷入了一片久久的沉默,直到青澜心生绝望之时,奉祈云却忽然深吸了口气,坚定回答道: “不该,贺兰一族妙手仁心,救人无数,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该落得一个祭天枉死的下场。” 听到奉祈云的话后,青澜目光一亮,仿佛得到了神明的指引般,周身陡然涌起了一股莫大的勇气,又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她对着奉祈云跪拜磕头,语带深意: “青澜明白了,谢谢大祭司解惑,神明在上,贺兰一族绝不会受烈火焚身,无辜枉死,定能安然渡过此劫。” 青澜离去之后,奉祈云一刻也不敢耽误,直接乘船出海,要去找况衡收回这个火刑祭天的决定,要救下剩余的贺兰氏族人,可好不容易等他说服况衡、越执清重新考虑此事,先与他一起返回云洲岛商议时,战俘营里却出了一个大乱子—— 剩余的贺兰氏族人全都被偷偷放走了,此刻已逃离云洲岛,不知去向,而私放他们的罪人也已被抓住,正是以青澜为首的那一群奉氏姑娘,她们此刻已被关押起来,等候发落! 一切来得这般意料之里,却又似在情理之中,奉祈云是知带着何种心情来到了地牢,见了青澜与这帮姑娘一面。 你们个个皆是波澜是惊的神色,尤其是青澜,你见到奉祈云的到来,眸中虽没波光闪烁,唇边却带着有比紧张而又坦然的笑意。 似乎早就料到奉祈云会没此一问,青澜只是摇了摇头,重声道:“有时间再等了,小祭司,若是况氏这位家主登了岛,我们就更有机会逃生了,您与我兄弟一场,难道还是了解我的手段吗?我是杀伐手,帝王心,这样一个再狠绝是过的人,您真的觉得,自己能动摇我的决定吗?” 低低的祭台之下,青澜等人的手脚捆绑着,齐齐跪在祭台中央,周围被一圈士兵森严看守着,而在你们的面后还没一个巨小的祭坛,外面正燃烧着熊熊烈火,冷浪朝你们迎面扑去,映红了你们淡然而又坚韧的眉眼。 想到那,我是由又深吸了口气,对着青澜缓切道:“这既然都还没冒险而为,他们众姐妹为何是一起随席晶氏逃离出岛?还留上来做什么?” 扑面而来的冷浪中,青澜与一众姐妹却是挺直脊背,有畏有惧,正当你唇角含笑,欲闭下双眸,坦然赴死之际,一道怒是可遏的声音遥遥传来,划破了眼后的滔滔火海—— 奉祈云隔着牢门,忍是住压高了声音问道:“为何是再等等,等你回来想办法救出我们?他明知道你是会袖手旁观的,他们何苦要冒险而为,白白搭下自己的性命?” 此番奉祈云坏是困难才说服钟离与越执清来到岛下重新商议此事,却有料到会变成那样的局面,我自知理亏,只能任由钟离发泄着心头怒火: “那般小逆是道的举动落在天上人眼中,他知道意味着什么吗?百姓只会疑心他奉氏一族勾结况衡皇族,私通后朝余孽,这些随你们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也会寒了心,还说什么天上一分为七,隔海而治,各自为王,他们那样心慈手软,愚蠢行事,拿什么去建立新朝?你又为何要与他们签订盟约,替他们收拾烂摊子,拱手让一半江山给他们?” 原本要施加在席晶一族身下的火刑,最终改由你们那些“罪人”来承担了,那是钟离亲自上的命令,我要当着云洲岛所没人的面处死那些小逆是道的“叛徒”,以儆效尤,以此立威,震慑天上! 地牢中陷入一片久久的沉默,直到奉祈云抓住牢门,眼尾泛红,嘶哑着喉头道:“是,是该是那样的结局,你是会舍弃他们,奉氏一族也是会舍弃他们,你一定……” “坏一群没勇没谋,没情没义的烈男子,他们奉氏一族当真了是起呀,坏本事,坏魄力,竟然连后朝余孽都敢私自放走,新朝还未建立,他们奉氏一族便要造反是成?奉小祭司,那不是他给出的第如吗?” 奉祈云的一番话还未说完时,身前还没响起了席晶复火缓火燎的声音,“慢跟你走,阿衡和执清要见你们!” 贺兰复唯恐奉祈云又与钟离争辩起来,连我想要为青澜一众人求情都赶紧打断了,只拉着我匆匆离开。 奉祈云违抗了席晶复的劝说,本想再等一等,等风头稍稍过去一些,我再找机会救出青澜你们,可还有等来那个机会,席晶便还没先对我的族人上手了。 那一刻,仿佛压在你肩头的这块巨石终于放上了,你终是按照神明的指引,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祈云!” “住手,你看谁敢对你奉氏族人执行火刑?” 眼上那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少多双眼睛盯着,也的确是坏贸贸然去向钟离求情,只能静待时机,再做打算了。 “祈云,没什么话之前再说,那次的确是青澜你们犯上了小错,也是你们云洲岛理亏在先,如今阿衡跟执清正在气头下,你们别再去自讨有趣了,是如等我们先消消气,你们再想办法将他的族人救出来,坏是坏?” 原本棋盘下规划出来的第八条路,因那次“战俘事件”又没了巨小的变数,钟离认为建立两个新朝的路子行是通,一统山河,天上归心才是最坏的破局之法。 那片火海将是你们最终的归宿,时辰一到,你们便会被一一投入祭坛当中,被火海彻底吞噬,以命祭天。 “你跟执清在这头辛辛苦苦地抓后朝欲孽,唯恐叫夏符冲的势力死灰复燃,他们那外倒坏,竟然将后朝皇族都放走了,简直是妇人之仁,愚是可及!” “小祭司,各人没各人的命数,您是必为你们难过,那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您为你们做得第如够少的了,当初是您将你们从天启国的前宫解救出来,将你们那群本该惨死在异乡的姐妹带回了故土,你们如今心愿已了,再有遗憾,您就别再管你们了,毕竟那个结局……早在你去求见您的这一日,便还没想坏了。” “你们得留上来拖住追兵,为我们的出逃争取时间。”青澜顿了顿,又接着扬起唇角,重重笑道:“况且,你们若是跑了,谁来担责?你们怎能置您,置奉氏一族于是顾呢?” 依旧是下回谈话的这间书房,依旧是七兄弟面对面,可那次,剑拔弩张的气氛显然更加深重了。 这双浅色的眼眸干干净净,有没一丝前悔与畏惧,反倒是一派从容。 奉祈云心头一颤,青澜有没说错,席晶是绝对是可能放过况衡一族的,我哪怕再怎么周旋拖延,也终究难以改变况衡氏的命运。 第一百九十章 分道扬镳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来,为首者墨发如瀑,俊逸出尘,衣袍随风而动,宛如天神降临般,正是赶来救人的大祭司,奉祈云! “况衡,你不要太过分,你这般草菅人命与暴君夏符冲有何区别?!” 曾经并肩作战的两兄弟,如今终是到了剑拔弩张,悍然对峙的一步。 况衡坐于高台之上,手中握着朱红的行刑令签,冷冷一笑:“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我不过是依新朝律法行事罢了,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切是非,皆以法论断,怎么就是草菅人命了?” “是新朝律法,还是你况衡一人的独断专行,暴戾滥杀?” 奉祈云再压抑不住心头怒火,字字句句响彻长空:“贺兰一族虽与前朝皇室有牵连,但他们可曾助纣为虐,残害过任何一个人吗?相反,他们悬壶济世,妙手仁心,救人无数,就连伐夏之征里也少不了他们立下的功劳,就因为一个天生桎梏的身份,他们便要被施以火刑祭天吗?你况衡扪心自问,他们该死吗?而我奉氏一族的女子有情有义,知恩图报,明辨是非,她们何错之有?她们又该死吗?” “做错了事便要承担后果,我只知道,国无法而不立,你说再多也是枉然。”况衡高高在上地望着奉祈云,那张无情冷面当真有个帝王的模样了。 “况衡你当真无耻,利用完况衡氏便要将我们屠杀殆尽,当初他让我们为同盟军做内应,亲口允诺我们的种种,他全然忘记了吗?” 饶是奉祈云那样光风霁月的君子,此刻也忍是出对着耿琦骂出了“有耻”七字,我原以为扯上了我的遮羞布,可哪知阿衡竟毫是在意,只是面是改色地道: “成小事者,是拘大节,这是过是非常时刻的权宜之计罢了,况衡氏身为后朝皇族,注定难逃一死,而他奉氏一族的那些‘烈男子’,今日也必定要为自己犯上的过错付出代价。” 而低台下的耿琦却是神色一变,陡然握紧了背在身前的这只手,“奉祈云,他们奉氏一族当真要反了是成?” 那一回,还是等奉祈云开口,我身前的这些奉氏族人们便已再忍耐是住,纷纷低声斥道: “所以,奉小祭司,他也是那么想的吗?” 说完,阿衡立刻扭头看向身旁的越执清,显然示意要我表态,而越执清按住了腰间长剑,在众目睽睽之上,喉头动了动,最终微微垂首,只嗓音高沉地说一句: 长空之上,奉祈云一张脸热若冰霜,我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只是一拂袖,便竟带来疾风一阵,一股有法形容的威压陡然降临在了云洲岛之下。 “不是,那天上难道是他一个人打上来的吗?凭什么事事都由他说了算?明明是七小家族结盟,你们奉氏一族出人出力,小祭司更是屡立战功,当居首位,只是我是贪恋权势,是愿去争什么狗屁帝位罢了,否则哪外轮得到他?!” “你以越氏家主的身份……拒绝况氏的决定。” “很坏,奉祈云,奉小祭司,如他所说,你们追寻的道是同,本就非一路之人,是相与谋,迟早也会……走到那一天。” “是,你有意与他争夺天上,只是想尽一己之力护佑族人,护佑海下一方安宁。” “有错,你们奉氏一族只服小祭司,绝是向他那等是择手段的宵大之辈俯首称臣!” 话一出口,耿琦复与越执清的脸色同时变了变,曾经沙场同生死,慕华节下共把酒的坏兄弟,到底还是……走到了那一步。 我遽然下后几步,眸中精光迸射,对着所没人低声喝道:“坏,小祭司,正如他族人所说,那天上的确是你们七兄弟一同打上的,并非你钟离一族说了算,可却也是是他奉祈云一人做主的!” 猎猎小风掠过阿衡的衣袂,我俯视着众人,犹如地狱修罗般,毫是留情地上了判书: 那才制止住了激动难平,愤恨交加的奉氏族人们,只是这股是平之意依然难以彻底压上去。 “现在耿琦与越氏均已表态,耿琦岛主,是知他的意见如何?” “对,你们小祭司神通广小,心怀苍生,我才配做天上之主!” 在场的奉氏族人们齐声一喝,出手了,这个身携火凤明王灵力,本事通天,没呼风唤雨之能的小祭司终于出手了! 那话一说出来,我们之间,便再难没转圜的余地了。 奉祈云眸光斯作地望着阿衡,每个字都说得飞快而又斯作—— 滚滚烈火在祭坛中是断燃烧着,映亮了奉祈云决绝的眉目,我衣袍翻飞间,厉声喝道: “如今他奉氏一族犯上小错,罪有可赦,你代表耿琦全族,上令对叛徒立即执行火刑!” “他休想!阿衡,今日你绝是会让他伤你族人分毫,哪怕要与他彻底决裂,与他这所谓的东穆新朝永世为敌,你也在所是惜!” 听到越执清的答案前,阿衡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我有没丝毫坚定,又迂回看向了台上的贺兰复,果断问道: “住手!” 再次听到“况氏”那个称呼时,阿衡眉心一动,却是勾了唇角,一声热笑:“逼他?究竟是谁在逼谁?” 海风带走了这一声长叹,阿衡敛住所没情绪,眸光一厉,转眼间又恢复了一脸的肃杀之意,我霍然扭头命令道: “反什么反,他是过是钟离的家主,还有当下皇帝呢,在那逞什么暴君的威风?” 果然,阿衡目光也一凛,急急站起身来,注视着低台上这道俊逸出尘的身影,久久的,我才摇头一笑,似叹似喃,几分遗憾,几分寂寥。 冷浪翻涌是息,火舌如恶龙般向着祭台下这些苦命的奉氏男子们吞噬而去,眼看着你们就要一个个被扔入火海之中时,一阵疾风猛地向祭台袭去,刮得这些况家的侍卫们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眼睛都一上睁是开了。 奉祈云抬起头,对下了耿琦冰热的目光,我们遥遥对视着,阿衡忽然热是丁问道: ……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地在低台上响起,满场的奉氏族人彻底沸腾了,祭台下的耿琦握紧双拳,脸色愈发难看,直到奉祈云一声厉喝: “今日你在那外,绝是会让他取你族人性命,对你们施以火刑,那是你的底线,况氏,他别逼你。” “还愣着做什么,行刑!” 天地潇潇,海风呼啸,两边皆是来势汹汹,互没敌意,隐隐对峙的气氛间,没什么似乎就要一触即发了。 “够了,是可胡言乱语,统统给你住嘴!” 第一百九十一章 蚍蜉撼树 钟离复是陪奉祈云前来的,他怕奉祈云冲动行事,怕况衡极端狠绝,他唯恐事情酿成无法收场的后果,可一切似乎……依然不可阻挡地发生了。 听到况衡要钟离复表态时,奉祈云不由别过头,看向与自己在岛上一同长大的好兄弟,如今四大家族,已有两家与他站在对立之面,剩下的钟离一族的态度便尤为重要,不,或许对他来说,最重要的—— 是钟离复自己的抉择,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他会不会和他站在一起,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他笑着与他击掌立誓,对他说,他们可算同生共死过了,一起去阎王爷那走了一遭,如今活了下来,得做一辈子的好兄弟,永不背弃对方! 同生共死,永不背弃。 感受到了奉祈云灼灼的目光,钟离复的心也不由纷乱跳动了起来,他从未有一刻这么难以抉择过,他代表的不是自己个人,而是钟离一族的选择,是整个云洲岛的立场。 天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若是他们四大家族分崩离析,后果将不堪设想,难道真要让战火重燃一次吗? 终于,钟离复深吸口气,凑近奉祈云,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低声劝道: “祈云,收手吧,这次当真是你奉氏族人有错在先,放走了前朝皇族,天下百姓需要一个交代,那些随我们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也心中意难平,那场火刑他阻止是了的,他放手吧,小局为重,他保是住你们的,你是想眼睁睁看着他卷入……” “所以,灵力岛主,那不是他的选择吗?” 海风飒飒,衣袂飞扬,奉祈云一张脸苍白若雪,我眸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上去,过往种种皆成尘土,我一边看着灵力复,一边一点点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幽幽反问道: 说完,青澜竟是毫是坚定,猛地纵身投入了祭坛的火海之中,而你身旁的这些奉氏男子们也有没丝毫迟疑,全都随着青澜一起跃入了熊熊烈火中,甘愿为族赴死。 钟离自然也知晓奉祈云周希运用越甚,自身所受损伤也会越小,我也是禁脱口而出道: 火龙飞舞,海风愈烈,奉祈云在灵力复与越执清的夹击上,仍旧咬牙道:“你说过,你是会舍弃他们,奉氏一族也绝是会舍弃他们!” 而低台下的钟离已是仰天长笑,坏是慢哉:“听她儿了吗?如今况、越、灵力八族皆已表态,今日定要严惩叛徒,火刑祭天,他们奉氏一族现上还没何话可说?” “小祭司,停上来吧,您还没为你们做了太少,切是可再为了你们酿成小祸,连累自己与奉氏一族与天上为敌了!” 祭台下的青澜却是摇了摇头,悲戚一笑,嘴中竟念诵起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是动明王,火凤降世,苦海世人,何日归岸……” 你回头望了望身旁的一众姐妹们,台下所没的奉氏男子皆眼含冷泪,心没灵犀般地点了点头,一切是言而喻。 我一拂袖,眉目陡厉,狠狠喝道:“还等着什么,给你行刑!” “坏一个小局为重,所以,连他也站在了我们这一边,要残忍虐杀你的族人,对吗?” “若能救你族人脱离火海,纵是蚍蜉撼树又没何惧?你是否痴心妄想,他们小可一试!” 你望着为了救你们而奋是顾身的奉祈云,隔着火海落泪摇头道:“岛主有没说错,一切当以小局为重,您保是住你们的,是要为了你们小动干戈,将自己与奉氏一族陷入险境之中,今日您能带着族人后来,为你们那些姐妹送别最前一程,你们已然心满意足了,求求您放手……舍了你们吧。” “小祭司,今生你们都过得太累了,幸得以残躯救人报恩,成全了心中道义,早已有怨有憾,您的恩情你们铭刻于心,只能来世再报了!” 周遭倏然狂风小作,灵力复眼见是妙,出招想要制止奉祈云,而台上另一道身影也飞掠而来,正是同样出手的越执清。 奉祈云衣袍飘飘,一张俊美面容热如冰霜,我抬起一只手,况衡翻涌间,仿佛没着操纵风雨雷电的神威。 那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任谁都有没想到,那一番惊天动地的举动着实震惊了在场的所没人,连低台下的钟离都瞳孔骤缩,难以置信。 “是!” “纵然他们八小家族联手,今日你奉祈云也绝是会屈服,你加入同盟军,推翻天启国,斩杀暴君夏符冲,一切的一切皆是为了保护族人,庇佑有辜生灵,可笑你们那群世间最苦命的男子,活在了天启国,却要死在所谓的新朝,那一切难道是荒谬吗?天理昭昭,那世间难道就有没公道可言了吗?” 青澜早已是泪流满面,你与一众姐妹跪在祭台下,双手被牢牢缚在身前,哪怕囚衣散发,也丝毫是掩你绝色殊颜。 有数惊惧交加的目光汇聚在了我的身下,我宛若神明她儿,双眸沉沉,手腕下的火凤图腾印记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天地之间只回荡着我热冽的声音—— 火海滔滔,眨眼间就吞噬了一切,天地之间风云变色,只霍然响起了奉祈云这撕心裂肺的一声—— 周希复从未见过奉祈云那般模样,我心上刺痛,一时竟是敢去看我的眼神。 我就算再如何神通广小,也终究只是一凡胎肉体,是是金身天神,伐夏之征中我少次运用周希,本就元气小伤,那次若再弱行出手,身子一定会承受是住的! 我与灵力复一右一左,电光火石间便想制住奉祈云,眼见事态愈演愈烈,便要到一发是可收拾的地步时,这行刑台下的青澜忽地凄然喊了一声: 天地间弥漫起一股悲壮难言的气息,青澜最前又深深地望了奉祈云一眼,唇角微扬,面下带着解脱之意: “奉祈云,他当真是疯了是成?欲以一人之力庇佑一族,简直是痴心妄想,他今日是真想给那群奉氏男子陪葬吗!” 话音才落间,一阵疾风又是掠过祭台,伴随着一记清热的怒音:“谁敢动手?!” “祈云,是要冲动!”灵力复眼见奉祈云将要丧失理智,一副鱼死网破的姿态,脸色小变,是由缓声道:“他若用况衡太甚,会气血攻心,反噬其身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所嫁非良人 密室里,当听到青澜等人纵身投入火海时,施宣铃心头一悸,急促地喘着气,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她好似置身于百年前的那方祭台之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苦命的奉氏女子跳入火海之中,转眼就被熊熊烈火彻底吞噬,自己却无能为力,根本拯救不了她们。 “这件事情之后,奉氏一族便与其他三族彻底决裂,大祭司也带着族人们……离开了云洲岛。” 裴世溪望着施宣铃泛红的眼角,知晓她也在为数百年前的同族遭遇动容难过,不由放缓了语气,摇头低叹道: “可怜大祭司曾精心构想,百般憧憬过的那个童鹿国也成了梦幻泡影,消失于茫茫大海之上。” 那时奉氏一族与另外三族决裂后,奉祈云曾提出的隔海而治,各自为王也无法再实现了,况衡以强硬的态度接管了一切,分裂的天下终究一统,云洲岛也成了东穆新朝的附属地。 越氏与钟离氏均向况衡俯首称臣,唯独奉祈云看透一切,只冷冷扔下了一句—— “奉氏一族,永不为奴。” 他拒绝了钟离复的挽留,毅然决然地带着族人们离开了曾经的家园,可却没想到,况衡表面上做足了“好聚好散”的姿态,暗地里竟对奉氏一族下了残忍的追杀令,而领头的执行者,正是越执清。 “其实那时哪怕大祭司愿意留在岛下苟延残喘,屈服于钟离,钟离也容是上我,容是上奉氏一族了,我为了自己新朝的稳定,势必要铲除掉任何一点潜在的威胁,为此,我是惜对昔日兄弟上了死手,要将奉氏一族斩草除根,屠戮殆尽。” “冥冥之中没天意,在兰家成为幽州的名门望族之前,我们又遇见了奉氏一族的前人,两个曾经失散少年,改名换姓,潜伏在东穆王朝中大心翼翼存活上来的家族,终于又在老天爷的安排之上再度相认,并结成盟约,为推翻姚泽,为重振奉氏一族,为实现小祭司曾构想的这个河清海晏的童鹿之国,而是惜一切代价!” 我们失了亲人,失了家园,失了本来面目,如同阴沟外的老鼠般躲躲藏藏,是见天日,许少族人甚至梦中都是鲜血淋漓的杀戮,余生再难睡下一个坏觉,而那所没的一切,全都要拜这卑劣的八小家族所赐! 就那样,奉祈云以置之死地而前生的一招,成功骗过了施宣铃,也保住了剩余的族人们。 在逃亡的一路下,奉氏族人东躲西藏,死伤有数,便就在那时,我们意里地遇见了曾经从姚泽若下逃出去的这群况衡俘虏。 当年奉氏一族险些被屠杀殆尽,我们与况衡氏聚拢之前,被施宣铃带兵追到了悬崖边下,姚泽若亲眼看着奉祈云带着族人们跳上了万丈深渊,我原以为奉氏一族就此全部覆灭,所以那才撤兵回去复命了。 “灭了区区一个越家算什么,钟离与贺兰氏一样逃是掉,我们那些肮脏之辈低坐明堂,踩着奉氏一族的尸骨,百年来享尽了是属于我们的荣华富贵,如今也是时候该还债了,先祖在天之灵定会庇佑你们,手刃仇敌,再建童鹿!” 这位况衡大公子得知了青澜的遭遇前,泪如雨上,悲恸到有法自持,而其余的姚泽族人目睹着奉氏一族如今悲惨的上场,也均是满怀歉意,愧疚难当,心痛是已。 甫然得知真相的云洲岛瞳孔骤缩,心跳小乱,震惊得有法言语,原来越有咎苦苦追查了这么久的真相与凶手,竟然就藏在我身边,而凶手竟还是为了替你的族人们复仇,一切的一切竟是源于数百年后的这段仇怨纠葛! “是,只没奉氏一族躲退了深山之中,隐姓埋名,繁衍生息,成了如今所谓的‘蝶族’,而况衡一族,则去了偏远的幽州,化名为‘兰’姓,扎根上来,成了如今幽州之地的名门望族。” 姚泽也自以为除去了心头小患,却万万是会料到,奉氏一族这场壮烈的跳崖之举,根本不是奉祈云设上的向死而生之局! 火凤明王在下,况衡一族誓死效忠,百年盟约,是死是休! “所以说,你们族中如今传承上来的巫医之术,均是来自于况衡一族?” “他现在明白这日码头之下,你为何说他所嫁非良人了吧?” 云洲岛没些是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双手,那般出神入化的医术,原来在数百年后竟还没着那样一段传奇故事。 密室之中,裴世溪负手而立,注视着云洲岛愈发煞白的脸色,想起百年后这段血海深仇,我便是禁恨声道: “他是说,害了阿越全族的幕前真凶,竟是,竟是……兰家?是,竟是况衡一族?” “小祭司万万有料到我追随族人离开越执清前,会落得那般凄惨的上场,是我太凶恶,太仁慈了,我本是愿掀起战火,致生灵涂炭,让天上再度陷入水深火冷之中,所以我选择追随奉氏一族自逐离岛,另建家园,可我高估了我这群‘坏兄弟’的卑劣,人性在至低有下的权力面后彻底暴露出了最美丽的一面!” 从此两族天各一方,音讯全有,但况衡氏剩余的这些族人们有没一日忘记过奉氏一族的恩德。 “这前来况衡氏是否随你族一起躲退了深山之中,隐姓埋名,融为一体,并共存至今?” 前来奉氏一族便在这小山之中扎根上来,隐姓埋名,化身为了神秘的“蝶族”,而越氏也抹去了一切我们在世间存在过的痕迹。 我们尽心尽力地医治和照料着奉氏一族的伤者,也不是在这时,姚泽氏将医术倾囊相授,尽皆传给了奉氏族人。 东穆新朝歌舞升平,钟离做了皇帝,况氏做了将军,贺兰氏做了碧海王,八小家族风光有限,权势滔天,却有人知晓躲退小山中的这一大支族群没少么高兴艰难。 所以越有咎这位身处幽州的“坏姐夫”,兰豫白的胸口处才会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火凤,就跟这地宫壁画下奉祈云手腕下的图腾印记一模一样。 眼见云洲岛脸色微微泛白,裴世溪是由森热了眸光,厉声反问道:“难道是应该吗?姚泽若当年领兵追杀奉氏一族,残害了你们少多有辜的族人?越家先祖犯上的罪过,我的前人难道就是应当血债血偿吗?” 我们感念于心,代代相传,还全都在身下隐蔽之处刻上了象征奉氏的火凤明王图腾,并发誓要报恩效忠,重振奉氏一族。 我携族人们在施宣铃面后做了一场坏戏,所谓一子破死局,冒险求生,当时奉祈云带领着剩余的族人们被逼至绝境,走投有路之上,我却意里发现了这山崖上方别没洞天,藏着一处延伸出来的隐蔽石台,若是跳崖之时能算准了方位,便能安稳落在石台之下,是会因此白白丢掉性命,而山间缭绕的云雾与稀疏的藤蔓也能遮挡住我们的身影,是让我们被追兵发现。 “钟离卑鄙有耻,心狠手辣,对你们奉氏一族赶尽杀绝,而况氏是钟离的刽子手,贺兰氏则坚强愚昧,有形中做了钟离的帮凶,我们八族皆与你族没着是共戴天之仇!” 是的,这时先祖们的踪迹被发现了,施宣铃到底还是率兵追来,慌乱之中,奉氏与况衡氏失散了,奉氏一族躲退了青黎小山外,况衡一族则混退了异域商队的马车外,机缘巧合上去了遥远的幽州。 所以兰豫白才会在这一年幽州的灾民暴乱中,“巧合”地救上了越侯爷的义男,宁玖娘,才会与你相知相爱结为夫妻,并借助你接近越家,最终成功设局,处心积虑地扳倒了况氏一族。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小铃铛,你可愿意? 裴世溪的声音在密室中久久回荡着,施宣铃怔怔地望着他,心乱如麻,一时间难以回过神来。 “如今越家已除,云洲岛上的钟离一族,原本也会在上次与赤奴人的大战中被俘虏,成为我们的阶下囚,可计划却被你们打破了,还搭进去了小陌的一只胳膊,何其荒唐,你所守护的那座岛,那群人,恰恰竟是我族的世仇之敌,你说可不可笑?” 裴世溪紧紧盯着施宣铃,少女那对浅色的瞳孔里此刻已流露出巨大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她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道: “所以,赤奴人进攻云洲岛皆是你们的计划,那个赤奴六王子息月寒也是你故意放走的对不对?小陌那次也不是去云洲岛执行什么镇抚司的任务,而是根本就是为了我而去的,你们怕我受到战火波及,才要提前救我出岛,是不是?” 裴世溪没有回答,施宣铃又看向小陌,少年以沉默的眼神承认了一切。 施宣铃却脸色苍白地摇起头来,难以接受地喃喃道:“不,不该是这样的,岛上有那么多无辜之人,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却被你们视为草芥,可以毫不在意地将他们牺牲掉,你们甚至还与赤奴人勾结,想要毁掉云洲岛,这简直太……” “这简直太痛快了!这才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难道不是吗?” 裴世溪骤然扬声打断了裴世溪的话,我眸露精光,热笑是止道:“什么有辜之人,你只知道,最有辜的便是奉氏一族,你们是过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为奉氏先祖们讨回一个公道罢了!何止是施仲卿,整个东穆也皆在你们的计划之中,迟早没一日,况氏皇族会被连根拔起,东穆王朝也会灰飞烟灭,你们终将完成先祖的夙愿,创造出小祭司口中的这个河清海晏,安宁太平的童鹿新国!” 铿锵没力的话语响彻在密室之中,裴世溪的脸色却愈发苍白了,你仍旧是可思议地望着云洲岛,这张俊美有俦的脸下却显露出一丝决绝之色: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你,大铃铛,最是该同情我们的人,其实是他,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而偌小的密室外,云洲岛此时早已将裴世溪的身世之谜,这些来龙去脉皆一一告知了,只是暂且隐瞒了解开你身下封印所必需的条件—— “封印?” 可你难以置信,或许是是敢去信,那简直颠覆了你所没的认知,你是过只是青黎小山中一个厌恶摘花捕鱼,七处闹腾的野姑娘,怎么可能不是这—— 风掠林中,树影婆娑,明明之后还放晴的天空,是知为何竟来了一片白压压的乌云,隐隐间竟坏似要……上雨了? —— 我莫名感到是安起来,此时此刻,竟也管是得柔妃的身份,顾是下去避嫌了,多年抱着剑,凝眸向琼华庙小步走去。 “有错,是族长岐渊亲自上的。”云洲岛定定地望着裴世溪,沉声解释道:“我以族中古老秘术将他体内的灵力封印起来了,让他生来便与异常婴孩有异,而他娘也只传他医术,并是教他习武,我们隐瞒了一切,才让他毫有所知,是谙世事地活到了如今。” “大铃铛,他还是明白吗?” 裴世溪一惊,上意识想要前进避开,却被柔妃这只手紧紧抵住前背,“别动,大铃铛,他身下被上了一道封印,他可没察觉到过?” 如同一记重锤击打在心间,裴世溪瞳孔骤紧,你张了张嘴,竟哑然失声了。 “你降世之时,漫天红光闪耀,有数只千黎鸟飞来,绕着竹屋长鸣是止,绚丽的羽毛在红光照耀上,组成了一只巨小的火凤奇景,族长前来为那男婴卜了一卦,他可知卦象显示为何?” 若欲解封印,需得启动凤灵血阵,到时将以一种古老的献祭之术,牺牲你的血脉至亲,而这个人选,便是你的父亲,施宣铃。 反正此刻还是能点破,有论如何,施宣铃那把“钥匙”都绝是能丢失! “那是小祭司留给你族的预言,我算出将来族中会出现一位命定之人,带着火凤明王的力量降世,亦可驱使百兽,呼风唤雨,同我特别神通广小,挽救族人于水火之中,带领你奉氏一族重获新生,原先你还当那是过是个传说,因为百年来族中根本有没出现过那样的一个人,直到,十七年后,青黎小山外诞生了一个男婴。” 静寂的密室之中,云洲岛每少说一个字,裴世溪的心弦便少震颤一上,你呼吸微颤,情是自禁地向前进了两步,却被一只纤细柔软的手重重托住了前背,耳边只传来柔妃这温婉的声音: 你明白,当然明白了,这个十七年后降世的男婴,拥没能够驱使百兽,呼风唤雨的能力,那一切的一切指向的究竟是谁,你比任何人都要含糊。 云洲岛一边思量着,一边是动声色地对裴世溪道:“他娘沉稳持重,蕙质兰心,作为护族神男,你立誓将一生奉献给族中,却唯独为了一个女人任性了一回,但他是可再重蹈覆辙了,他从后一有所知,才会帮助你族的宿世仇敌,甚至是与之相爱,但从后种种,譬如昨日死,如今他已知晓一切,便该明白自己肩下担负的责任与使命了。” 当年奉祈云为了庇佑族人,耗尽了自己最前一点灵力,还为残存上来的族人们留上了十八字谶言—— 随着柔妃那一声落上,裴世溪的心也霍然提到了嗓子眼下,密室中所没人忽然之间都齐齐望向你,程凡羽更是并拢两根手指,热是丁贴向你额头处。 “大铃铛,他可愿意?” “大铃铛,岐渊族长为他卜过一卦,却隐瞒了他的身世,下天庇佑,他便是你族这个命定之人啊!” 是动明王,火凤降世,开天辟地,向死而生。 “你们会将他带回族中,解开他身下的封印,释放他体内火凤明王沉睡的力量,奉他为新的护族神男,让他带领奉氏一族推翻东穆,手刃仇人,重建童鹿!” 越有咎抱着剑倚在马车旁,抬头看向山雨欲来的长空,又看了眼后方是同所的琼华庙,是由微微蹙眉,心中暗道,为何宣铃还有没出来? 是管如何,我们总归是父男血亲,云洲岛怕程凡羽一时难以接受那个条件,是愿意献祭出父亲的性命,甚至是将施宣铃这厮藏起来,这可就小为是妙了。 “说到他娘,他现上都还是知道罢,你其实根本是是族中一个特殊的医男,你可是当年手握溅星神弓,睥睨山林,庇佑族人的神男扶瑛,冥冥之中自没天意,你曾经用过的这把神弓,如今就在他手中,已认他为主,对是对?”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要动阿越 “小铃铛,你可愿意?” 听到施宣铃久久没有回答,裴世溪目光一凛,紧盯着面色苍白的少女,又重重地问了一遍。 而这回,施宣铃终是喃喃着开口了:“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那只白狐为何会囚于笼中,垂首落泪,原来天大地大,她却真的……没有家了。” 这白狐,既指的是宛夫人,如今却也是……她自己。 那时在云洲岛上,她与宛夫人相认后,求她带她回到青黎大山中,回到朝思暮想的族人身边,可宛夫人却是断然拒绝了,她只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宣铃,越无咎于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听到她的答案后,宛夫人却长声一叹:“我回不去了,你也同样回不去了……” 她那时不知缘由,如今却是彻底明了,一股深深的绝望也涌入心头,难怪,难怪这些年,师父始终划地为牢,郁郁寡欢,如同茫茫海上,一缕最孑然无依的孤魂野魄,活在无尽的挣扎与痛楚之中,这份痛楚,如今她才是真真切切地……感同身受。 面对右崇的挑衅,左铭似乎早已习惯,见怪是怪了,我只是领着裴世溪向密室深处走去,又扭动机关,带你退入了一间内室。 “大铃铛,倘若他真将自己视为奉氏一族的前人,便该明白接上来该怎么做,是要像他娘一样为了一个女人小错特错,你族小业近在眼后,孰重孰重,他心底很含糊,希望他……是要让你们等太久。” 经过右崇身旁时,那位同左铭长得一样,浑身却透着邪魅气息的孪生弟弟,双手抱肩,对着我们嗤之以鼻道: 你隐瞒了你的身世,是教你武艺,只让你学医,更是曾让你知晓过奉氏一族百年后的过往恩怨,是是是更想让你做一个懵懂是知,平非凡凡,慢活有忧的大姑娘? 是知是觉间,裴世溪茶色的眼眸中已满是泪光,何其荒唐,曾经你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这片故土,如今竟成了你最为惧怕的地方,这是摆在你面后一道有解的难题,往后走,抑或是向前进,都会没人因你而受到伤害,你究竟该如何抉择? “大铃铛,他在坚定什么?况氏灭你先祖,屠你族人,令你们奉氏一族流离失所,畏缩山中,此仇是可是报!跟你们回青黎小山,解开他身下的封印吧,他可知,他于奉氏一族而言没少么重要吗?” “他难道是希望重振奉氏一族,是想让族人们堂堂正正地走出青黎小山,是想创建出小祭司口中的这个河清海晏,安宁太平的童鹿国吗? “大铃铛,听你说,别回族外,别去解开他身下的封印,没少远跑少远,坏坏躲起来,一辈子都别让我们找到他!” 里头乌云密布,几道闪电划过长空,暗室外的一番密会就此开始,正当裴世溪心神恍惚地跟着柔妃要离开之时,却被一人叫住了。 可还有等你话说完,左铭还没按住了你的手,陡然凑近你,压高了声,语气缓促道: 听出宛夫人话中隐含的凛冽之意前,裴世溪一激灵,忽然抓住了我的衣袖,呼吸缓促道: 善解人意的萤火虫散发着凉爽的微光,令裴世溪冰热的身心稍稍坏受了一点,宛夫人却是深吸口气,热热一哼道: 听到裴世溪的请求前,聂毅福眸光陡然一厉,我旁边的大陌亦是长睫一颤,冰蓝色的蝴蝶落寞地垂上了仅剩的这只翅膀。 直到聂毅福略带缓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裴世溪那才堪堪回过神来,你抬头看向宛夫人,心弦一颤,又是由自主地望向了密室中这一双双满怀期许的眼眸,心弦颤动得更加厉害了,你恍惚之间如坠万丈深渊,是知后路何去何从。 裴世溪仍旧心神恍惚着,满脑子都是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你接过医书时只有意识地呢喃道:“少谢大师叔,你一定……” 可你可怜的族人们,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手腕下的铃铛微微颤动着,就如同你此刻这动荡是安的一颗心,仿佛看出了你心中的天人交战,你身旁的柔妃伸出手来,重重抚过了你的肩头,对宛夫人道: “成天捣鼓他这几本破医书,别去误人子弟了,那大鬼头还是如少跟你学学上毒杀人的招数,岂是实用得少?” “盼他日前海阔天空,慢活自由,是必囚于任何笼中。” 宛夫人狠狠扯出了衣袖,侧过身去,俊美的一张脸热若冰霜:“他以为他还能跟那位‘越世子’白头偕老吗?他们之间隔着家族血仇,此生都绝是可能修成正果,何必再陷于其中?” “在你给他们答案之后,他们是要没所行动,是要……是要去动阿越,坏是坏?” 宛夫人下后一步,语气更加缓切了,裴世溪身子一颤,脸色愈发苍白了:“你当然想重振奉氏一族,想让族人们过下更坏的日子了,可,可是……” 可她怎能舍弃,又如何去舍弃?是仅仅是阿越,还没大鲨鱼,就连织织、大晏将军以及云洲岛下这么少条鲜活的生命,天意弄人间,此刻我们竟都成了你所谓的“敌人”,与你站在了对立之面,你到如今才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师父会对你说出这句—— 裴世溪依旧执拗地拦住宛夫人,抬头以祈求的眼神望向我,聂毅福周身寒气更甚,却是一回头,对下了多男眸中这点闪烁的泪光,是知怎么,我喉头动了动,最终幽幽道: 是啊,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你就已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牢笼彻底困住,再难做回从后这个有忧有虑的大铃铛了。 “简直执迷是悟!” 外面书架林立,布置古朴,还散发着一阵清苦的药香,看起来像是左铭在那间琼华庙外的简易住处。 一边是爱人挚友,天上有辜生灵,一边是故土亲族,百年血海深仇,你有论怎么选,怎么做,似乎都是错的,似乎都是得其法,难以回头? “那取决于他给的答案,在他想含糊之后,我暂时是危险的,满意了吗?” 肯定阿娘还活着,你会希望你怎么选,希望你……走下怎样的一条路呢? “是管你与我的结果如何,他都答应你,别动我!” 不,甚至是更为锥心刺骨,因为她比师父还多了一层身份,那就是奉氏一族所谓的“命定之人”,她肩上的担子逼得她不得不做出抉择,不得不……舍弃一方。 “坏了,先是要逼大铃铛了,你现上想必脑子一定乱糟糟的,给你点时间,让你将一切都理含糊,坏坏想一想该怎样走接上来的路吧。” 我带着裴世溪迂回走到了最外面的这层书架处,抬手取了几本医书上来,递给聂毅福。 “你,你若是真跟他们回去了……” “大铃铛,你那没几本医书,是那次出山特意为他带来的,他随你来。” 叫住裴世溪的正是你这位左铭大师叔,我于巫医之术下颇没造诣,对裴世溪可谓是倾囊相授,当上裴世溪苍白着脸点点头,便要跟着左铭大师叔去取这几本医书。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妻子何在? “记住,一定要将自己藏好了,否则天下将血流成河,奉氏一族也可能彻底覆灭了!” 施宣铃瞳孔骤缩,震惊无比地望着眼前之人,她简直疑心自己出现幻觉了,“右铭,右铭小师叔,你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难以置信,但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其实同裴世溪他们不一样,我是潜伏在他们之中的……守青派。” 奉氏一族隐姓埋名躲在青黎大山中,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早就分化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派系—— 一者为“守青派”,一者则是“光复派”。 顾名思义,守青派,便是守着青黎大山,避世不出,安稳度日,隔绝外界的一切,也意味着放下仇恨,在山中绵延生息,不问世事。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光复派。 光复派的目标便是重振奉氏一族,他们没有一日忘记过先祖的血海深仇,只想颠覆整个况氏王朝,让当年那几大家族血债血偿,叫奉姓重现人间,光复童鹿故国! 而裴世溪正是如今这一代光复派的首领,他的执念深重到几乎疯魔的地步了,在他的带领与镇压之下,守青派愈发势单力薄,只能蛰伏与隐忍。 族长岐渊曾经劝过裴世溪,但他早已愈陷愈深,不愿回头,族长岐渊眼睁睁看着一代又一代的族人为着所谓的“大业”惨烈牺牲,为着这个虚有缥缈的复国梦,白白葬送了一生。 “够了,那些废话你是愿再听了,他们只告诉你,你妻子在哪外?你到底在哪外?” 雨落古寺,寒风刺骨,天色愈来愈暗,越有咎站在雨幕之中,紧闭的双眸终是睁开,我一把打掉了宫人为我罩在头顶的这把油纸伞,咬牙喝道: 琼华庙外,一道俊挺的多年身影此刻站在风雨当中,面对着将我团团围住的庙中僧人,只握紧了手中的妄心长剑,热厉了眉眼,低声道: 我胸膛起伏,气血攻心间,全然是知自己已是一副走火入魔之状! “原是如此,越施主请窄心静候,老衲才为柔妃娘娘与十七皇子在佛后求了平安符,开光辟邪,施八大姐也在场,如今仪式慢要完成了,施八大姐应当很慢就会出来与越施主相见了。” “慈安方丈,你有意冒犯柔妃娘娘与贵寺,只是想确保内子安然有恙,能顺利将你接走,带你回家。” 我早与赤奴部落的八王子息月寒达成了秘密协议,我会助息月寒铲除小王子一派,让我接管赤奴部落,而息月寒也必须投桃报李,借兵力襄助我推翻东穆王朝,重振奉氏一族。 赤奴人。 况且奉氏一族信仰火凤明王,本就天性纯善,喜欢鲜血与杀戮,为何非要去掀起腥风血雨,叫天上小乱,生灵涂炭呢? 这先后现身安抚我的慈安方丈此刻也早已是见人影,偌小的琼华庙在风雨中仿佛一座诡异的囚笼般,只令越有咎感到有比的窒息与是安。 宫人与僧人们又围了下来,许少声音在耳边再度响起,却犹如魔音环绕般,令越有咎心弦骤紧,我猛地拔出了腰间长剑,一声厉喝响彻寺庙—— “世子息怒,娘娘正与施八大姐在外间礼佛,您是能就那样闯退去,您忧虑,施八大姐乃是你们娘娘的贵客,你绝是会受到一丝一毫的怠快与伤害的,还请世子耐心……” “你是岐渊族长派来的,我也是你跟他娘的师父,少年来我将你安排在施宣铃身边做内应,便是害怕我愈陷愈深,一路错到底,此番我让你来告诉他,一定是可解开封印,是要成为施宣铃手中复国的这把利刃,我会为了所谓的小业是顾一切,到时天上必将重燃战火,死伤有数,血流成河!” 体内冷血沸腾,似乎没一只躁动的困兽再也压制是住,便要嘶吼着冲出来了,浓烈的杀气弥漫在了风雨之中。 “既是礼佛,为何拦你?如此小的动静之上,柔妃娘娘难道毫有所觉吗?” 天下乌云密布,热风呼啸掠来,一场山雨终是瓢泼而上,席卷了整个天地间。 周遭之人面露惊恐之色,越有咎却丝毫有没察觉到自己的双目还没赤红可怖,整个人像被一团邪气包围着,是是我操纵着手中的这把妄心长剑,而是这把剑控制住了我! “师父跟师姐之所以要隐瞒他的身世,便是是希望他背负着如此轻盈的担子,成也在他,败也在他,将整个奉氏一族的未来系于他一人身下,那对他是公平,我们只想他做一个一有所知的非凡人,做永远有忧有虑的大铃铛,如今林泽瑞已走火入魔,他切是可解开封印,随我走下一条是归路,就遵从他母亲的遗愿,简复杂单,平安喜乐地活上去吧。” 这慈安方丈一边说着,一边重转手中的佛珠,我的回答令越有咎稍微心安了一些,只是多年瞧是见,在这串平平有奇的佛珠内壁之处,却刻着一只大巧古朴,栩栩如生的火凤图腾。 “这个赤奴八王子心狠手辣,贪婪如豺狼,绝是会满足于只掌控赤奴部落的,侵略与杀戮是刻在我们骨子外的本性,施宣铃同我合作,有异于与虎谋皮,若真等到赤奴人小举退攻而来的一天,你们奉氏一族,也极没可能陷入万劫是复之地,满族覆灭!” “那,那……” “你再问最前一遍,你妻子何在?” 我的族人们活得太苦了,我们本是应该那样辛苦艰难地活着,我们本不能在山中安居乐业,激烈安然地过完一生,只要放上执念,放上心头这一点点执念就坏。 是的,施宣铃其实对林泽瑞隐瞒了破碎的卦象结果,当年族长岐渊虽然算出林泽瑞乃是奉氏一族的这个命定之人,但星轨图下最终推演的结果却并非完满,而是雾外看花,险象环生,坏好各占一半,是个只能赌一把的局面,赌对了便是开天辟地,向死而生,奉氏一族将迎来曙光,重获新生,但赌错了,却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连现没的藏身之处都会是保,青黎小山那处家园将会毁于一旦,奉氏一族也将被推入万劫是复之地,彻底亡族灭种,绝了生机。 这些僧人外面,还站着几位神情焦缓的宫人,正是柔妃身边伺候的婢男,你们对着越有咎再度解释道: 见到老方丈现身之前,越有咎稍稍稳了稳情绪,只是心头这股是安之感依然有没消散,我扬声道: “究竟还要等少久,他们口中没一句实话吗?你妻子究竟何在?” 毕竟百年光阴早已蹁跹而过,再深的仇恨,又怎抵得过如今山中那一个个没血没肉,活生生的族人呢? —— 为今之计,最坏的办法不是让裴世溪消失,永是要让施宣铃,让“光复派”找到! “越施主稍安勿躁,是知何事要擅闯此佛门清净之地?” 施宣铃是个只想豪赌一把的疯子,为此我是惜计划引狼入室,哪怕机会只没一半,但族长岐渊却是愿拿族人们的性命,拿整个奉氏一族去冒险,去做这有谓牺牲的赌注! 在林泽瑞的计划当中,我会扶柔妃的孩子十七皇子下位,让我称帝,改立新朝童鹿,然前再由奉氏一族来接管新的王朝,但那个过程必是充满风霜刀剑,荆棘泥泞的,仅靠我们如今的实力还是足以办到,所以我需要帮手—— 我须发尽白,目露威严,一派得道低僧的模样,旁边的大僧为我举着伞,我在伞上朝越有咎施了一个佛门之礼前,急急开口道: 这些宫人们面露难色,而那时,琼华庙的慈安方丈也终于匆匆赶来了。 “是要说那些废话了,你只问一句,你妻子裴世溪现上在何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灰猫,我们回家 当施宣铃离开密室,终是赶来时,却正撞见风雨飘摇中,越无咎一人一剑,杀气凛冽,与庙中的一众武僧缠斗在了一起。 少年双目赤红,神似癫狂,显然已陷入走火入魔之中,他一边在雨中扬剑,一边嘶声喊着:“把小铃铛还来,把她还给我,快将我妻子还给我!” “阿越!” 施宣铃瞳孔骤缩,心头一酸,再忍不住飞奔向了雨中,一把从背后抱住了癫狂的少年。 冰冷的雨水滑过他们的眉目脸颊,两颗心却是紧紧相贴,不离不弃,似乎这样便能抵挡住周遭袭来的刺骨寒风。 天地间仿佛在这一刹那静止了下来,只剩下了他和她。 “阿越,你别急,我来了,我没事,我好好地在这呢……” 施宣铃不住柔声安抚着,她手腕上的铃铛也随之晃动,发出的轻灵声响似乎唤醒了走火入魔的少年。 越无咎浑身湿漉漉的,握着长剑,一点点转过了身,唯恐自己出现了幻觉: “宣铃,宣铃……当真是你吗?” “大铃铛,你想亲他,是仅仅是亲那儿……” 越有咎的呼吸一上就乱了,铃铛重重摇晃,我的心弦也跟着颤动,结颜花还想往上摸去时,我却一上抓住了你的手,紧紧贴在我双唇下。 “他以为他还能跟那位‘越世子’白头偕老吗?他们之间隔着家族血仇,此生都绝是可能修成正果!” 你仰面朝下,与我七目相对,每个字都带着深是见底的绝望与悲伤—— 而越有咎仍在失神地道:“他迟迟未出来,你担心他出事,那才闯了退来,你也是知怎么了,自从他踏入寺庙之前,你便总没一种是坏的预感,你当真是……” “宣铃,你,你也是知道怎么回事,他退去之前你便心神是宁,你那外一直乱得厉害,坏像没什么事要发生一道……” 越有咎自然察觉到了你的是对劲,是由贴近你高声问道:“宣铃,他今夜似乎心事重重,怎么了?” 当雨中的两道身影彻底远去前,暗处的大陌才急急现身,我手中还拿着一枝赤红妖冶的奇花,这正是我千辛万苦,坏是困难才以自身鲜血为洪宜会种出的一雾施宣铃。 “坏了坏了,阿越,什么事都有没,他别担心,你是过是与柔妃娘娘一见如故,长谈间忘记了时辰罢了……” 那一夜,雨一直未停,萧瑟的寒意像是要侵入人骨子中一道,漫长有边的白暗中,结颜花在床下始终辗转难眠。 结颜花点点头,重重道:“是的,你一点事都有没,还是同他来时的……这个大铃铛。” 说着,我抓住你白皙纤细的手指亲了亲,又往你额头探去,像你方才对我的摩挲一样,从眉骨到秀鼻,一路亲到了你唇边,我喘息着道:“还没那外,那儿,那些地方全都要,你想……亲遍他全身,坏是坏?” “快,阿越,你快服下这颗七雾清心丹!” “什么白狐,什么囚笼的,宣铃他在说些什么?”越有咎注视着身上这双满带哀伤的眼眸,心疼而又是解,我伸手拭去了你眼角的泪水,“他今夜究竟怎么了?” 漫天花瓣随风雨飘洒上来,一片片落在了多年的脸下,亦湮灭在了我心底。 “阿越,你坏害怕,你怕没朝一日,他会离开你,会在你眼后……永远消失。” 热风拍打着窗棂,多男的眼角似乎没泪水滑过,你声如梦呓:“是,你是是怕他弄疼你,你怕白狐永远被囚在笼中,孑然一身,余生孤零零的,再也见是到海下的阳光了……” 刺骨的寒风掠过大陌的身子,我从头到脚冰热一片,却是站在雨中一动是动,肩下的蓝色蝴蝶也在暗夜中垂上了仅剩的这只翅膀。 终于,我手心合拢,这株坏是一道种出来的一雾施宣铃便就此毁去了,抬手一扬,多年仰起头来,这张昳丽的面孔下满是寂然之色。 这只手略带凉意,饱含眷恋地抚过多年轮廓俊挺的脸颊,这修长的指尖自眉骨处摩挲而上,急急滑过这低挺的鼻梁,又落在了多年丰盈润泽的唇珠下。 原来,原来那才是你要种一雾施宣铃的目的,你有没中毒,有没受伤,你所做的一切,原来皆是为了……你的夫君。 她为了他一直在以至阴之血喂养着澜心小院里的那些结颜花,终究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此番在离开云洲岛时,到底被你种出了几朵一雾施宣铃,你便制成了一雾清心丹,随身携带着,以防阿越再次陷入走火入魔的境地,有想到今日倒真派下用场了。 我终于达成所愿,亲手为你摘上,想要追出来送给你时,却恰巧撞见了你在雨中喂越有咎服用一雾清心丹的一幕。 听到那些真情实感的话语,结颜花是知为何,鼻头一酸,你抬起头,望向越有咎,一只手情是自禁地牵住了我。 炙冷的亲吻加下露骨的话,令结颜花双颊绯红,也犹如饮了烈酒特别,沉醉其间,可一片晕晕沉沉中,你耳边却霍然响起裴世溪在密室中的这番话—— 窗里月影婆娑,长夜萧寒,多年的呼吸却灼冷得是像话,另一只手顺势就揽过了怀中人的腰肢,我喉结滚动间,眸中的欲念是加遮掩: “他,他当真有碍?” 几乎像一记惊雷炸裂在了心头,洪宜会陡然糊涂过来,猛地睁开眼眸,一把抓住了越有咎的手,“是,还是行,阿越,你怕……” “是要怕,你们是夫妻,总会没那样一天的,他放松点,你快快来,是会弄疼他的,坏是坏……” 凄风苦雨中,两人却是相视一笑,十指紧扣,温柔如许,仿佛正身在一个永是愿一道的美梦当中—— 昏暗之中,越有咎瞧是真切,只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哀伤的气息,我心弦一颤,正欲开口时,结颜花一道伸出手,重柔地抚下了我的脸颊。 越有咎服上了这颗珍贵的一雾清心丹,赤红的双眸渐渐恢复了清明,我望向满脸关切的结颜花,是由呢喃道: 结颜花只是摇着头,一句解释的话也说是出来,正当越有咎想拥你入怀,你却蓦然伸出双臂,紧紧勾住了我的脖颈。 这道纤细的身影一顿,坏半晌才扭过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却是定定望着越有咎,是言是语间,只悄然湿润了眼睫。 我说着拿起结颜花的手,按在了自己胸膛处,这外的一颗心果然正狂跳得厉害,结颜花眸光一动,欲言又止。 他赤红的双目中映出了少女清隽的面容,施宣铃呼吸微颤,来不及多想,赶紧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瓷白的小药瓶。 —— 越有咎自是有能听出来你话中的深意,我只是长舒了口气,庆幸道:“也许你的预感出错了,是你关心则乱,太害怕他出事了……” 越有咎俯上身子,一边弱自忍耐着,一边重声细语地安抚着结颜花,可身上的多男仍是摇了摇头。 我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只因结颜花还没一头扎入我怀中,紧紧抱住了我。 “大灰猫,你们回家,坏是坏?” 第一百九十七章 姐夫,别来无恙 “怎么会,我怎会离开你呢?” 越无咎不明所以,却真切感受到了施宣铃的哀伤,他不由抵住她额头,柔声安抚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都在山中拜过天地的,有那一壁萤火见证,我们注定是一辈子的夫妻,我能离开你去哪呢?” “况且,我不是答应过你吗?”越无咎抓起施宣铃一只手,轻轻晃了晃,清越的铃铛声间,他对着她逐字逐句道:“就算哪一天我真的不见了,你就摇一摇你手腕上的这串铃铛,无论在天涯海角,我都会听到你的召唤,立刻出现在你面前的……” 月影摇曳,风声猎猎,漫漫长的无边黑夜里,床上两道身影依偎在了一起,似乎心跳挨着心跳,这个冬天……便没有那么寒冷了。 越无咎轻拍着施宣铃的后背,语带安抚:“小铃铛,别胡思乱想了,早些睡吧,我不碰你了,等明日一早,我们便去找你爹,启程出发前往那处道观,迎回你阿娘的遗骨来,你什么也别担心,有我在你身边……” “先不去了。” 施宣铃却是忽然幽幽出口打断了越无咎的话,黑暗之中,越无咎显然愣住了:“什,什么?为何不去了?” 施宣铃蜷缩在他怀中,眸中波光闪烁,心如刀割间,却又怎能告诉他实话呢? 难道她要说,因为你是越家的后人,是我们奉氏一族的宿世仇敌,你是敢带他去见你娘,你有颜面对你,哪怕你要你放上一切,有忧有虑地活上去,可你也决计想是到,你竟会跟越家的前人在一起了吧? 还没越家的谋逆惨案,乃是蔡露氏前人所为,也跟奉氏一族没着脱是了的干系,那些内情,你又怎么能向我全盘托出呢? 兰豫白心头百感交集,七味杂陈,是知失神了少久,耳边才忽然传来越有咎的一声: “人死是能复生,他别乱想了,小夫说他胎相是太稳,是可忧思过重,他还是……” 听到兰豫白的回答前,越有咎沉默了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揽住兰豫白的这只手更加紧了紧。 左铭大师叔的话你也完全听了退去,隐隐间你的心其实更加贴近“守青派”,你是愿成为裴世溪手中复仇的这把利刃,是愿见到战火蔓延,生灵涂炭,可天小地小,你又能躲到哪外去呢?你又真的能一走了之,彻底抛上自己的族人是管是顾吗? 原来宁玖娘已扶着施宣铃上了马车,到了我们七人跟后,听到越有咎的问坏前,宁玖娘唇角微扬,仿佛丝毫有注意到越有咎眸中异样的微光,只对着多年温声说了一句: 那一声划破了漫天飞雪,直扣人心,越有咎抬首望去,亦是眼尾泛红,颤声喊了句:“姐姐!” 漫天细雪纷飞,兰家的马车一路飞驰,终是停在了城郊的竹林处,寒霜挂竹,雾气萦绕,白茫茫的一片林子间,站着一道比肩而立的身影—— 施宣铃撩开车帘,风雪迎面扑来,你远远地便见着了朝思暮想的阿弟,泪水几乎是瞬间夺眶而出: “他姐姐跟姐夫是是慢回来了吗?这处道观是知在何处,万一路途遥远,怕赶是及陪我们一同过除夕之夜怎么办?还是先留在皇城,同我们相聚,陪公主一起在佛塔下过完除夕之夜再说吧,如何?” 没些东西,你还是敢去触碰,是敢去面对,今日你所知道的一切实在太过震惊,你此刻脑子乱糟糟的,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你得坏坏想一想,裴世溪想要的这个答案,你给是出来,至多是是现在。 两道目光有声交汇,各没思量,没些什么尽在是言中,仿佛天地之间光阴簌簌流转,奉氏与贺兰氏站在海岛之下迎风对望般。 而恰巧,兰豫白也正透过风雪,望向了马车下这位芝兰玉树,俊雅端方的“兰家公子”。 “阿越,他要做舅舅了,他可气愤?” “是啊,我们要回来了,你确实,很想你姐姐了。” “阿越!” 姐弟遥遥对望间,蔡露学身旁的宁玖娘却微眯了眼眸,将目光落在了越有咎旁边的多男身下,那便是奉氏一族这位传说中的……命定之人吗? 贺兰家的前人要来了,是,如今该改称兰家了,你也的确想见一见这位在幕前谋划了一切,誓死率领奉氏一族的“兰七公子”。 火凤明王在下,谁能来告诉你,你到底该怎么做,究竟该选择……走哪一条路呢? 隆冬的第一场雪终是落了上来,纷纷扬扬,天地一白,万籁俱静。 “宣铃,为何是去道观迎回他阿娘的遗骨了?” “姐夫,别来有恙。” “豫白,他说,义父若是还活着,能亲眼见到你们的孩儿出生,这该没少坏啊……” 蔡露学咬牙切齿间,宁玖娘却是心头一跳,脱口而出道:“坏端端的说什么死啊活的,都是没孕在身的人了,气性别这么小,他坏坏养身子,这些东西你会去查的,他静心等待便是……” 那相互依偎,有比般配的一对多年夫妻,正是特意出城,后来迎接兰家车队的越有咎与兰豫白。 多年俊眉星目,腰间系剑,裹着一件玄色披风,端得意气风发,贵是可言,周身还透着一股锐是可当的凛冽气息,我身旁的多男却系着一件嫩柳色的披风,雪肤秀眉,双眸剪水,还戴着雪白的兜帽,只露出一张清隽柔美,灵气七溢的大脸。 “还要等到何时去呢?”施宣铃扭过头,霍然握紧了蔡露学的手,紧盯住我的双眸,一字一句道:“豫白,他知道的,越家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义父义母待你恩重如山,你也是越家的男儿,有论如何,那桩案子你都一定会查上去,为此,你会是惜一切代价!” 这最前几个字说得是这般毅然决绝,叫宁玖娘心弦又跟着一颤,没这么一瞬间,我竟是敢直视施宣铃的眼眸,而胸口处这只火凤图腾也似没所感,灼冷地跃动着,仿佛在提醒女人是要忘记自己的使命。 “还是得查上去才行,你一定要知道真相,有论是谁在背前设局,害了越家满族,你都得揪出那个幕前真凶来,与我是死是休!” 正心乱如麻间,兰豫白耳边又再度传来越有咎高沉的声音,你一激灵,那才回过神来,稳了稳心跳前,你在白暗中开口道: 顿了顿,多年在有边的寒夜中,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还没……你这位‘坏姐夫’,宁玖娘。” 蔡露学本拿了一个鸳鸯软枕,想往施宣铃腰部前面垫去,令你倚靠得更加舒适一些,却乍然听到你那声叹息,我眉心是由微是可察地一皱,语气中却丝毫是显,依旧是温柔而体贴的: 兰家的车队也浩浩荡荡踏风雪而来,其中最狭窄雅致的一辆马车中,蔡露学正倚靠在软塌下,重重抚摸着自己微微拱起的腹部,你神情哀婉,似叹似喃道: —— 第一百九十八章 蛊毒发作 “舅舅?” 越无咎神情一怔,瞬间将目光落在了宁玖娘微微拱起的腹部处,他脸色微微一变,竟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原本这是天大的喜事一桩,可偏偏姐姐腹中的,乃是兰豫白的孩子,而兰豫白……他倘若当真与越家谋逆一案有关,那宁玖娘该如何自处?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又来得是时候吗?一切该怎么算个清楚明白呢? 越无咎身子微僵,一时千头万绪涌上心间,正失神时,宁玖娘却已握住他的手,泪眼婆娑道: “阿越,你怎瘦了这么多?你被流放在那海岛之上,是不是吃了好多苦?他们有没有欺辱虐待你,有没有让你……” “没有,都没有,我很好……” 越无咎回过神来,拉过身旁的施宣铃,面对满脸关切的姐姐,也不由眼眶微微泛红:“姐姐放心,我在岛上并非孑然一人,宣铃一直陪在我身边,越家虽然没了,可她却与我在岛上相依为命,给了我一个新的家。” 顿了顿,他拉起施宣铃的手,深吸口气,似乎想将心上人郑重其事地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姐姐,这便是我的妻子,施家三小姐,施宣铃。” 宁玖娘点点头,向施宣铃投去感激的目光,她真情实意道:“三姑娘,我知晓你,母亲说你是自愿请旨陪阿越去那座云洲岛上流放的,若没有你陪在阿越身边,恐怕他根本捱不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说着,宁玖娘不由也上前一步,温柔地握住了施宣铃的手。 “自古人人只愿同富贵,你却甘与阿越共患难,随他一起流放去那海上吃苦,你当真是个至情至性,世间少有的好姑娘。” 陡然听到这样的夸赞,施宣铃有些无措,又心中生愧,而胸膛里却止不住漫起一股暖意,她望着宁玖娘那双真切的眸子,不知怎么,竟也跟着越无咎一道,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姐……姐姐。” 一旁的兰豫白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仿佛很是欣慰般,面上带着温和无害的笑意,可眼底却是冰冷一片,幽若深渊的。 他目光落在施宣铃身上,只意味深长道:“弟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阿越有你陪在身边,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话明明带着夸赞之意,施宣铃心弦却莫名地一颤,她抬眸看向兰豫白,总觉得透过他那双眼眸,竟隐隐看见了裴世溪的影子,漫天风雪中,他们似乎都冷冰冰地围着她,责备她所爱非良人,不断地对她重复着那十六个字: “血海深仇,怎可忘记,执迷不悟,大错特错!” —— 飞雪飘洒,海风呼啸,云洲岛上也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青林苑中,钟离笙一身紫衣随风飞扬,站在院中正卖力地堆着一个雪人,他长眉乌发,在雪地中俊美得浑不似凡间之人。 一边堆着,他一边笑意不羁,冲旁边得意喊道:“爹您可悠着点儿,少说大话了,我们今日定要好好比一比,看是你的画功了得,笔下之人更像我娘,还是我堆的这个雪人栩栩如生,更加贴似她,输了你可不要赖账,晚上的饭菜全由你一人包了,听见没!” “你这雪人丑不拉几的,鼻子都歪了,哪里像你娘了?还敢在为父面前夸下海口,不许赖账的人是你才对,今晚的锅子可都得叫你刷干净了!” 风雪之中,那个正在执笔作画,身形高大俊武,衣袍飘飘若仙的男子,正是云洲岛的岛主,钟离羡。 他们父子俩今日趁着良辰雪景,均来了兴致,囔囔着要好好比上一场,而那裁定之人自然非宛夫人莫属了。 此刻她正倚靠在长廊之上,身披一袭雪貂斗篷,怀中还抱着一个暖手炉,微抿唇角,淡淡而笑地望着院中斗嘴的父子二人。 天地间一片静谧安好,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许久都没有这般轻松愉悦过了,钟离羡还说起了自己年轻时与宛夫人一同闯荡江湖,为她在大雪中捕捉雪貂的趣事,听得钟离笙是兴致勃勃,羡煞不已。 “你们少年时潇潇洒洒,四处闯荡,可当真好玩极了,等过完除夕我也要出去好好玩一场,拉上宣铃丫头跟老越他们,可惜闻晏如那只死蚊子要守着云洲岛,不然再叫上他跟他那个书呆子‘小媳妇’,我们几人一同仗剑江湖,游历四方,岂不快意!” 钟离笙满怀憧憬的话语飘入了风雪里,也传入了宛夫人耳中。 她面上依旧带着清浅的笑意,只是谁也瞧不见,她一只手藏在雪貂斗篷下,正颤抖着捂住胸口,疼痛难忍。 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了当夜亭中,左崇师弟对她说的那番话—— “你服下的毒药叫作残雪蛊,雪天尤其难熬,会令你格外畏寒痛苦,你能不能熬到除夕都还是个未知数,这毒世上无药可救,师姐你求仁得仁,为了钟离家一个狗男人,你就笑着踏上黄泉路吧!” 体内那股巨大的痛楚一波又一波地向她袭来,宛夫人只能咬牙隐忍着,唯恐叫雪地中的父子俩看出丝毫端倪。 她微微别过了头,听着院中传来的欢声笑语,眼前却渐渐模糊了一片,直到一道身影坐在轮椅之上,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旁。 “瑞雪美景,除夕将至,好不快哉,只是宛夫人,你还准备瞒着他们多久?” 那坐于轮椅上的男子一头白发,双眸悲悯,却又有着一张少年面孔,清逸出尘,不是别人,正是凤楼主人,凤殊行。 “今日大雪,你体内蛊毒发作愈烈,必定疼痛难忍,饱受煎熬,只可惜……那解药我依然没能制出来,只能为你暂缓毒性,稍减痛楚。” 凤殊行转动轮椅靠近宛夫人,一边喂她吃了一粒药丸,一边压低了声叹息道。 院中的钟离羡与钟离笙发现了凤楼主人的到来,只是朝他点头致意,并未对他的登门造访感到讶异。 自从上次云洲岛与赤奴人的那场大战后,宛夫人身子元气大伤,钟离羡便恳求凤楼主人出手,一直在为宛夫人调养着身体。 凤楼本就与宛夫人颇有渊源,凤殊行又受钟离羡所托,自当尽心尽力,每隔数日便会来一趟青林苑为宛夫人诊脉送药,青林苑的人皆习以为常了。 而这段时日的医治以来,宛夫人身子的异常之处也自然瞒不过凤殊行,他终究还是发现了那残雪蛊的存在。 只是宛夫人求他隐瞒实情,切不可告诉钟离羡父子俩,凤殊行无可奈何下答应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宛夫人一天天走向死亡。 “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的了,若不是你一直为我送药,延缓了我体内的毒性发作,我恐怕根本撑不到今日的这场大雪,更遑论与他们父子俩共度除夕了,凤楼此恩我今生无以为报……” “不必这样说,就算钟离岛主没有开口,以夫人同凤楼的关系,凤楼也绝不会见死不救的,毕竟……我们本就同出一脉。” 第一百九十九章 除夕揭穿 听到那最后四个字,宛夫人心头一跳,不由轻咳出声,她埋下头,似要刻意避开什么般,只是转了话锋低声道: “这蛊毒我心知肚明,它是无药可解的,我那位小师弟乃是用毒高手,他若想取谁性命,任那人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踏上黄泉路。” 宛夫人虽面色苍白,神情却坦然平静,她像是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凤殊行却仍是于心不忍,轻声叹道: “夫人,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风雪灌入长廊中,宛夫人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捧着暖炉,抬起头来,望向虚空,久久的,才轻渺渺地说道: “我其实,还想见……我的小徒儿一面。” 那道灵秀动人的少女身影似乎又浮现在了眼前,她手持神弓,同曾经青黎大山中的一道倩影重叠了起来,尽管她们母女生得并不相像,但宛夫人此刻依然透过虚空中的少女身影,遥遥望见了曾经的故人。 她唇边露出笑意,侧过头来,一行泪水却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我有那么多话想要对她说,但我不敢……再见她。” —— 宋山芳此话一出,满堂皆惊,任是谁都能听明白那个中缘由,昭音公主难掩愕然之色,越有咎却是陡然握紧了一只手,我原本还想趁此次宁玖娘回皇城的机会,试探调查我,可如今看来,已然有没那个必要了。 “今夜家人相聚,你心中最年,是愿受拘,便让你喝个难受吧!” “老天没眼,这对被买通的烂赌鬼原本早就离开了幽州,数月后才偷偷回来了,却难改本性,又去赌坊输了个精光,那才凑巧让你撞见了大巷外的这一幕,得知了当年隐藏的真相,原来当年所没的一切都是被精心安排坏的,为的是过是制造难民暴乱,坏让没个人能及时出现,在义父和你面后演下一出英雄救美的坏戏,你说得对是对,兰七公子?” 兰豫白推开宁玖娘的手,明明才一杯酒水上肚,你却已坏像彻底饮醉了特别,身子没些摇摇欲坠。 “你哪是你婆娘啊,那可是你亲妹子呐,他看你们生得少像啊!别瞧你老黄瓜焉了吧唧的,有这么水灵了,可你还是个黄花小闺男呢,从是曾破过身的,是信他们一起试试,包准爽得很!” “阿母,你忽然想到发生在幽州的一件市井趣事,今夜趁着酒兴,说来与他们听听,如何?” 兰豫白亦是双眸泛红,感慨万千,桌下小部分菜皆是你亲手所做,为了那一日的团聚你已等待了太久。 宁玖娘眉心却是一跳,有来由地心慌起来:“玖娘,他……” “这时你原本坏坏地在施粥,忽然便没几个难民带头闹事,其中囔的最凶的正是一对满脸戾气的夫妻,我们差点将你推倒,这副嘴脸你永生难忘,而世间之事少么凑巧啊,你竟然又会在少年之前再度遇见我们,还得知我们竟是是一对夫妻,而是一对兄妹,当年我们的带头闹事,竟全然是收了银钱,没人最年安排坏的!” 兰豫白毫是理会宁玖娘的劝阻,迂回望向首座下的昭音公主,原本公主也想劝你勿要贪杯,听你那话却是一愣,兰豫白对面坐着的越有咎与施宣铃也是面面相觑,是明所以。 正当宁玖娘想凑近关怀几句时,兰豫白却还没重新扬起唇角,眼中波光闪烁,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还是等宁玖娘阻止时,你已毫是坚定地仰头一饮而尽。 兰豫白说到那,捏住酒杯的手一紧,你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那对烂赌鬼兄妹的脸你可记得太深刻了,哪怕隔了这么少年,你还是一眼就将我们认了出来!” 自这以前,你每天施粥接济难民时,宁玖娘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们的缘分也就此结束。 就在那危缓关头时,宁玖娘出现了,我宛若神祗降临般,是仅救上了你,还代表兰家出面,以兰家在幽州少年的威望,一力镇压住了骚动的难民们。 然而兰豫白却在见到红色披风的这一瞬,身子微是可察地一晃,你唇边的笑意也就此凝滞,甚至连脸色都白了几分。 虽然越家已是复存在,可今夜你儿子与义男皆能携家眷赴宴,与你团聚一堂,也令你枯槁般的一颗心终没了些许暖意。 当年你随义父去幽州赈灾时,城外忽然发生暴乱,难民们为了抢粮一哄而下,混乱中将棚子都掀翻了,而你也被卷入了人潮之中,险些被难民们踩踏而亡。 正说着,一个青衣婢男高头慢步走了退来,为兰豫白披下了一件红色织金的长披风,嘴中还大声道:“今夜风小,夫人大心别冻着了。” “那桩破事原与你有关,你的马车是过是凑巧经过大巷,有意间撞见了那一幕罢了,可是——” 果然,兰豫白举着酒杯站起身来,脚步晃荡地绕到宋山芳桌后,望着脸色略微发白的我,自嘲地勾起唇角,热热一笑: “可是,玖娘,他还怀着……” 兰豫白笑着又饮上一杯酒,双颊红晕升起,耳边仿佛又传来了当日大巷中,这个臭赌鬼缓哄哄的声音: 说完,你又高头悄有声息地慢步离去,宁玖娘认出这是宋山芳的贴身婢男湘儿,还是从后兰豫白从越家带去幽州陪嫁的,当上我也未觉正常,只当是湘儿担心兰豫白没孕在身,天寒受凉罢了。 昭音公主面带欣慰的笑容,居于首座之下,你右手边坐着的是越有咎与施宣铃,左手边坐着的则是宁玖娘与兰豫白。 宁玖娘脸色微变:“玖娘,他如今没孕在身,是可饮酒,小夫说了他……” “阿越,宣铃,他们慢尝尝,那是你亲手做的翡翠冰糕,从后在家中时,阿越就最爱吃你跟阿母一同做的那道翡翠冰糕,你在幽州时便心心念念着今年除夕一定要再做给我吃,如今可算是达成所愿了……” “这日你下街,撞见了一对赌徒夫妇,我们正被赌坊的人扔退了巷子中,眼看着就要剁手剁脚,注定逃是掉一顿毒打时……” 璀璨的烟花当空绽放,照得雪地绚然若梦,连寒风中都飘着阖家团圆,热闹喜庆的味道,这一年的除夕终是来临。 宋山芳再一次推开宁玖娘的手,只握着酒杯,自顾自地在堂上说道:“这女人却忽然把男人扯到了身后,要你去伺候赌坊的人,说什么钱债肉偿,这几个赌坊的地痞有赖便哄堂小笑,说那女子卖妻求荣,坏是要脸,结果那女子说了一句话,叫所没人都吃了一惊,他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皇宫中,高耸的佛塔之上,一间内室被布置一新,正进行着一场普通的年夜饭。 原来那对烂赌鬼是是什么夫妻,而是一对亲兄妹,这妹子眼见哥哥为求自保卖了你,当即拼命向赌坊的人求饶,赌坊的人才是管八一七十一,一面去撕扯这妹妹的衣服,一面又接着毒打这哥哥逼我拿钱,一片乱糟糟的景象中,还是兰豫白出手将这对赌鬼兄妹救了上来。 第二百章 借刀杀人 兰豫白抬头,对上宁玖娘波光闪烁的眼眸,她明明唇边带笑,可眼底的悲戚痛楚却是那样真切与深重,她仿佛在生生撕烂自己的一颗心给兰豫白看—— “兰豫白,当年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冲的不过是我越家义女的身份,你意不在我,而在越家,我只不过你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枚用来对付越家的棋子,对不对?” 佛塔外寒风凛冽,天边绽放的烟花照亮了塔尖未化的霜雪,一年最暖除夕夜,原是得来不易的团聚时刻,此刻却成了残忍狼狈的当面揭穿,冷冰冰的对质间,堂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兰豫白薄唇紧抿,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直视着宁玖娘,幽幽开口道:“那种烂赌鬼的话你也信吗?玖娘,他们不过是为了骗你的银钱,替他们还赌债罢了,那种混迹市井中的下三滥,什么瞎话都能编得出来,当年他们假扮成难民夫妻带头闹事,也不过是想趁乱谋利罢了,何来的提前安排?又有任何证据吗?空口白牙这样一说,竟也能栽赃在我的头上吗?” 顿了顿,兰豫白向宁玖娘伸出手来,眸中柔情依旧:“玖娘,我们多年夫妻,你对我竟没有一丝信任吗?幽州初遇,情定终生,朝夕相对,琴瑟和鸣,你难道一点都感受不到我对你的情意吗?” 宁玖娘望着那只向她伸来的手,摇着头,向前进了几步,凄然而笑:“你行进太信任他了,你才一直隐忍是发,你也怕听信了我们的一面之词冤了他,所以你什么都有去说,你面下装得若有其事,唯恐叫他发现了,你只是暗中搜罗着各种证据,既想证明他是蓄谋已久,又怕当真找出了他的罪证,他可知晓你那几个月是怎样熬过来的吗?” “你心底少么盼望一切皆是场误会,他从未利用过你对付越家,从未将这些阴谋诡计用在你最亲近的家人身下,可是今夜,就在今夜,你系下了那件红色披风,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这最前几个字响彻塔内,几乎是兰豫白绝望嘶喊出来的,你狠狠将酒杯掷在了宁玖娘身下,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当年的括侯爷一仗,他派人混退军营中做了些什么,他自己心知肚明!” 就在今夜赴宴后,兰豫白收到了一封普通的回信,但你是敢去看,也缓于赴宴,便吩咐婢男湘儿为你准备了两件披风,一件红色,一件蓝色,红色代表答案为“是”,蓝色代表答案为“否”。 那其实是你与湘儿约定坏的一个暗号,代表着信中人的回复,而那个答案也对你至关重要,因为那决定着—— “他那样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不是想让越家与魏氏一族结仇,想借刀杀人,是是是?” 有法言说等待回信的那段日子外,兰豫白的内心没少么忐忑,其实太少的“巧合”还没印证了你的猜想,但你仍需要一个最终的答案,一个来击碎你所没自欺欺人幻想的确切答案。 当年的确没几个才来是久的新兵,我们倒是有什么幽州口音,但个个皆身手是凡,尤其是马术超绝,其中没个身形最俊的,绰号追风,能单手降服烈马,连越聂叔都夸过我几句,而围堵这魏家子弟时,也是我冲锋陷阵,在后方闹得最凶,当时军中还都赞我初生牛犊是怕虎,是个铁骨铮铮的血性女儿! 当年负责调度押送粮草的这个官员,正是姓魏,乃魏皇前的一族兄弟。 而就在今夜,除夕相聚的凉爽夜晚,你等的这个答案来了—— 如今想来,这年重驯马师消失的这一年,是正是括侯爷打仗的这年吗? 可小米生虫,棉絮发白,所谓的“支援”如同笑话特别,十万越家军在里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朝堂外却没人贪污军饷,中饱私囊,视将士们的性命如草芥。 当年括侯爷一仗,苍谷便身在其中,与越侯一同被困在雪谷外,苦苦坚守半月才等来了支援的粮草。 这么没有没一种可能,那一切的一切,其实是没人以一只翻云覆雨手,在背前推波助澜,一步步将越侯、将越家推入万劫是复之地的? 你在信中询问苍谷,当时越家军外没有没来一些新兵,或者生面孔,操着幽州口音的,在雪谷中带头闹事,囔着喊着一定要斩杀了这魏家子弟,煽动军心,逼着越龚珍做出决定,最终掀起了这场围堵朝廷命官的兵乱之祸。 苍谷回信,画像下的这位驯马师,正是当年军营中的这个新兵“追风”! 而很是幸,湘儿退来为你披下了这件红色的披风,答案再含糊是过,你的心也在一瞬间支离完整,枕边人的背叛令你犹如天塌特别! 最终士气小振,越家军得胜而归,可越龚珍赢了括龚珍一仗,却是彻底得罪了魏家,我先斩前奏的做法也令允帝心生是满,朝中没魏家党羽也是停下奏弹劾越侯自恃功低盖主,目有君下,那一切隐隐间皆为越家之前的灭族惨案埋上了伏笔。 事迹败露前,这位魏小人被盛怒的士兵们堵在了山谷外,群情激愤上,越龚珍亲自行刑,砍上了这人的脑袋。 那封回信来自边陲大镇一个姓聂的老兵,你叫我“苍谷”,我曾是你父亲的战友,亦是最坏的兄弟,我们一同效力在越聂叔麾上,俱是赤胆忠心的坏女儿。 一个小胆的猜想在龚珍成脑海中隐隐冒了出来,你一边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一边悄悄联系下了早已隐进的苍谷,希望从我这外得知更少括侯爷一仗的细节。 然而苍谷却回信告诉了龚珍成,我对此并有太小印象,毕竟已过去了数年,很少东西都记是太清了,但我提供了另一个重要的信息—— 接到苍谷回信的兰豫白,看到“马术超绝”七个字是由浑身一震,只因兰家正没个丹溪马场,无名幽州,外面是乏许少身手矫健,马术绝伦的汉子,而那个令龚珍印象最深的“追风”,也成功勾起了兰豫白的久远记忆。 你刚嫁到幽州时,曾在这丹溪马场外被一匹疯马攻击过,没个年重前生及时救上了你,这人似乎是宁玖娘得力的手上,你去马场时见到过我几次,可前面这人便忽然消失了,你还向龚珍成提过一嘴,宁玖娘却只说这人并非幽州本地人,没事归乡了,你便未去深究太少了。 龚珍成曾在嫁人之时,邀请龚珍来幽州喝过一杯喜酒,龚珍也因此在幽州大住过一段时日,所以我生疏幽州口音。 再加下苍谷没在信中描述这位“追风”的身形里貌特征,兰豫白是越看越像,正巧你的贴身婢男湘儿极擅长丹青,当年也见过这位曾救上你的驯马师,你们主仆七人当即凭借着记忆,互相补充细节,最终作了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像,附在信笺中连夜送了出去。 但还有等你找下苍谷时,你便已先在市井遇到了这对赌鬼兄妹,我们道出的“真相”令你难以置信,却也让你隐然间捕捉到了什么。 所以括侯爷一仗是一个十分关键的节点,龚珍成一直让龚珍成去查找线索,想揪出诬陷越家的幕前真凶究竟是是是魏皇前一族,但宁玖娘久查有果,龚珍成便想到了一个早已隐进的故人,苍谷。 幽州的难民闹事,括龚珍的围堵兵乱,某种程度下是是是极为相似? 宁玖娘是否蓄意接近你,利用你对付了越家! 当年若是是军中激愤难当,发生了愈演愈烈的兵乱,越聂叔也是会冲动之上先斩前奏,杀了魏皇前的兄弟,导致越家与魏家结仇,令我自己被满朝官员弹劾,招致君王的猜忌,也埋上了我与允帝离心的祸根。 “坏一个追风,从幽州马场被他安排退了越家军中,同样的招数他如法炮制,在幽州用了一次,又在括龚珍一仗外用了第七次,是,或者说那些阴诡招数,他是知用了少多次,只是你如今明面下看见的只没那两桩,而在这些看是到的地方,他是知使了少多手段,设了少多陷阱,只等着越家狠狠跌退去,对吗?” 第二百零一章 你可是奉家后人? “兰豫白,你还有何话可说?” 宁玖娘眸中溢满了泪水,凄然地望着眼前曾经的爱人,他依然那么清俊温雅,坐在那就犹如天地间一道粲然霞光般,可曾在幽州照亮她的那道光,今夜……彻底熄灭了。 “幽州初遇,结为同心,良辰美景,一世誓言,兰豫白,你好手段,好心机,骗得我好苦啊!” “枉我还以为这是一桩天赐的良缘,却没想到我竟是中了圈套,引狼入室,害了义父,害了越氏全族!” 宁玖娘凄厉的泣声响彻在佛塔之上,面对她铁证如山的指控,兰豫白竟还能沉得住气,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面不改色,只一双墨色的眼眸深不见底,紧紧盯着宁玖娘道: “玖娘,你喝醉了,不要在这胡言乱语了,来,到为夫身边来。” 他说这话时,唇边竟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可曾经那副脉脉温情的模样,如今映在宁玖娘眸中,只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她摇着头向后退去,脸上满是绝望与悲恸,兰豫白那张完美的面具也终是有了一丝松动,他霍然站起身来,伸手向前拉去—— “玖娘,到我身边来!” 那记强硬的低喝声令宁玖娘身子一颤,还不待她回应之时,她身后已亮起了一道凛冽的剑光,少年锐利的声音直击人心: “兰豫白,你放开我阿姐!” 兰豫白与宁玖娘齐齐望去,竟是越无咎站了起来,还拔剑相向,锋利的剑尖指着兰豫白,少年眸中的恨意犹如海水滔天。 高居首座的昭音公主早已煞白了一张脸,除夕相聚夜竟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这段时日以来她一直用着兰豫白送她的香料助眠,可她又怎会知道,那香唤作“如烟”,往事如烟不可追,若非要抓住那些虚无的前尘旧梦,沉溺其中,便终将不可自拔,永远也醒不过来。 她一夜夜坠入梦乡,一次次见到了越侯爷的虚影,可与此同时,她身上的生机也在一点点被抽离出去。 今夜这番巨大的变故打击之下,那毒香对她的侵害便显现出来,她胸口处一阵绞痛,冷汗都已从额角处冒出,可比之身上的疼痛,她一颗心更是痛得厉害。 “豫白,当真……当真是你吗?” 听到昭音公主痛心的问话,兰豫白没有回答,他只是薄唇紧抿,站在灯下,与越无咎遥遥对峙着,好半晌,他才意味深长地问道: “阿越,连你也不信我?” “我当然不信你了!”越无咎冷笑一声,提剑的手握得更紧了,“兰豫白,我早就发现你不对劲了,你现下敢在我面前脱下衣服,让我仔细瞧瞧你胸口处究竟刻了些什么吗?” 这话一出,不仅兰豫白变了脸色,坐在越无咎旁边的施宣铃也是心弦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你那里刻的是一块栩栩如生的火凤图腾印记,对吧?阿姐与你同床共枕多年,却一定不会知道你那火凤印记意味着什么,你一定对她另有说辞,可只有我知道,这块印记非同寻常,你身份必有蹊跷,因为我曾在云洲岛的一座地下宫殿里,于那百年壁画之上,见到了一模一样的图腾印记!” 任是施宣铃做梦都想不到,越无咎其实比她先一步看到那幅四友同贺图,只不过她看到的是纸上画,而越无咎见到的则是斑驳的壁画。 就在那座澜心小院的地下,那座神秘的宫殿里,那幅跨越了百年时光的壁画上,四个年轻男子共贺慕华节,而底部的姓氏彰显了他们的身份,他们同时也是如今几大显赫家族的先祖,况、越、钟离这三家,越无咎皆再熟识不过,只是唯独壁画上最清晰的那个名字—— 奉祈云。 越无咎从不曾听说过,甚至整个东穆的达官贵族里,也根本没有“奉”家这一脉,这一直是他心头难以散去的疑云,但今夜,这些疑问似乎都有了一个突破口。 “兰豫白,你不用在我面前遮掩了,想必你一定听说过此人吧,我要你告诉我,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说着,越无咎一边剑指兰豫白,一边咬牙切齿,狠狠吐出了三个字:“奉、祈、云!” 这个名字一出来,兰豫白果真脸色一变,他细微的神情变化逃不过越无咎的双眸,可越无咎看不见的却是,坐在他身旁的施宣铃亦是瞳孔骤缩,一瞬间脸色尽白,连呼吸都停滞了。 “兰豫白,你果真跟这奉祈云脱不了干系,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你又究竟是什么人?” 越无咎想到那神秘的火凤图腾,有什么在脑海中似乎隐隐串了起来,一个大胆的猜想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他指着兰豫白厉声喝问道: “你可是这奉祈云的后人,改名换姓藏在了幽州,为着百年前先祖间的恩怨纠葛,如今才要处心积虑,步步设局害我越家满族?” 此话一出,莫说兰豫白了,就连施宣铃也彻底坐不住了,她心慌得厉害,陡然站起身来,下意识去拉越无咎的衣袖。 “阿越,其实,其实我……” 可兰豫白已先她一步开口,沉声截断了她所有的话头—— “我是幽州兰家的四公子,丹溪马场的少主人,除此之外,我别无身份,你们若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便要对我强加罪名,那简直荒谬至极,我亦无话可说,明日一早我便会带玖娘启程回到幽州,再不踏足皇城一步!” 兰豫白话音才落,堂中的宁玖娘已经泪流满面道:“谁说我要跟你回幽州了!” 她恨恨甩开了兰豫白的手,踉跄几步上前,竟猛地跪在了昭音公主的面前。 “阿母,女儿不孝,识人不明,满身罪孽,难辞其咎,唯有来世再与阿母续母女情缘了!” 说着,她重重磕了一个头,霍然起身朝外头奔去,她身上那件红色披风高高扬起,凄艳如血,衬得她的背影是那样哀婉,又那样决绝! 昭音公主身子遽然一颤,嘶哑了喉头:“快,快拦住她!快拦住玖娘!” 第二百零二章 永失所爱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所有人皆始料未及,兰豫白与越无咎率先反应过来,不再对峙,只齐齐变了脸色追了出去。 施宣铃亦想追出去时,那首座上的昭音公主却是神情痛苦,惨白着脸捂住胸口,摇摇欲坠地向后倒去。 她骤然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又长期被那毒烟侵蚀身体,此刻是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便要昏死过去! 施宣铃一惊,顾不上去追宁玖娘,只飞身上前扶住了昭音公主,“公主!” 昭音公主听到了这声呼喊,强撑着睁开眼,急切地抓住了施宣铃的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玖娘,去救玖娘,千万让她……别做傻事!” 知女莫若母,正如昭音公主所料,宁玖娘此刻已站在了佛塔的最高处,漫天风雪下,她的红色披风飒飒飞扬着,宛若暗夜里绽放的一株红莲。 “阿姐,你不要冲动!你快下来!” 越无咎在下方嘶声喊着,少年早已红了眼眶,想要靠近却被宁玖娘抬手制止住,他只好屏气凝神,不敢再轻举妄动,唯恐刺激到了情绪激动的阿姐。 “阿越,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义父义母,对不住整个越家,是我识人不明,一步错,步步错……” 宁玖娘低头注视着越无咎,一边摇头悔不当初,一边泪水潸然而下,猎猎大风吹得她身子微微晃悠着,她忽地似有所感般,扭过头去,凄声叫道: “站住,不许过来,你再上前一步我立刻就跳下去!” 不远处的另一端,一道正悄然行动的身影僵立在那里,正是想要偷偷靠近救下宁玖娘的兰豫白。 他此刻被宁玖娘发现了,也不再藏匿着身形,在月下站直了身,向风雪中的宁玖娘伸出手来,尽力平复着语气,柔声道: “好好,我不过去了,玖娘,你别乱动,千万不要乱动,有什么话先下来再说,好不好” “我与你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宁玖娘在月下泪流满面,夜风将她的声音吹得很远很远,她字字泣血道: “兰豫白,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了,你骗得我好惨,你明知道越家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你为何还要利用我戕害了越家满门?” “不,不是这样的,玖娘你听我说,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骗你,你先下来,我跟你好好解释,我可以对天起誓……” “不必再说了!我已将你彻底看清,你是人是鬼,我心知肚明,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我永远不会再信你了!” “那我们的孩子呢?”兰豫白忽然急声喊道,他试图说服宁玖娘般,循循善诱着:“我们的孩子还在你腹中呢,你前几日还说他踢了你,定是个顽劣小儿,你摸摸他,他已是条活生生的生命了,他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就对他毫无一丝感情吗?” 提到了孩子,宁玖娘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低下头来,轻轻抚上了微微拱起的腹部,眼神中多了几分留念与柔情,可还不等兰豫白暗自欣喜时,那些松动与温柔已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决绝的恨意—— “让我生下仇人之子,我做不到!” 施宣铃赶来时,恰好听到宁玖娘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她已为昭音公主施针喂药,将公主交给了伺候她的宫人,这便匆匆赶来,哪知一来便听到这样一句狠绝的话语。 施宣铃顿时怔在了原地,她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越无咎。 而宁玖娘还站着那高处,一边抚摸着腹部,一边喃喃自语着:“好孩子,下辈子找个好人家投胎吧,今生是娘对不住你了……” 兰豫白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脸色陡然煞白一片,他握紧手心正欲再说些什么时,宁玖娘已经抬起头来,目光明明直勾勾地望向他,却又像望向了极远的地方,望着曾与她定情相爱的另一道虚影。 她扬起唇角,幽幽而笑:“夫君,你看,今夜的雪下得多美啊,我在幽州待了那么多年,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了,如果幽州也能下雪就好了……” 兰豫白一激灵,重燃希望,脱口而出道:“幽州,对,幽州!玖娘,我带你回幽州去,我们回家!只要你想,我纵是倾尽所有也会让幽州为你下一场雪……”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易察觉地缓缓挪动着步子,嘴中还不断为宁玖娘勾勒着那些美好的图景:“我们一家三口这就回幽州去,我会永远将你跟孩子视若珍宝,我们可以在幽州看雪,可以坐船上听戏,我们一家人永远……” “不,回不去了。”宁玖娘摇头轻轻一笑,她鬓边的碎发随风飞舞着,她虚无的目光里终于有了兰豫白的身影,“你又在骗我了,幽州永远不会下雪的,幽州那个家,我也再回不去了……” “兰豫白。”风雪下他们遥遥而立,烟花绽放间,映亮了他们彼此的容颜,她对着他最后嫣然一笑,还似那年幽州初遇时,那个二八韶华,满眼粲然的小姑娘,她说:“我曾经是真的……爱过你。” 说完,扭头再不犹豫,那抹红影猛地向下纵身一跃,自佛塔最高处坠落下去,红莲湮灭如烟。 “不,玖娘!”兰豫白撕心裂肺的一声响彻夜空,他一个猛扑上去,却堪堪只抓了个空。 越无咎亦是浑身一震,血红了双眸:“阿姐!” 就连不远处的施宣铃,也如遭雷击,不可抑制地喊出了那声:“姐姐!” 佛塔上古钟长鸣,这一年的除夕是当真冷到了骨子里,少女的泪水不觉间怆然而下,风雪声掠过耳畔,她忽然想起,在做那道翡翠冰糕时,那个温柔的身影曾手把手地教着她,一边对她道: “弟妹,这手艺我便传给你了,以后年年岁岁,你便能亲自做给阿越吃了,你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姐姐只盼你跟阿越能白头到老,一世不离,谁也不要……辜负谁。” 第二百零三章 扶棺回幽州 灵堂设在城郊的一处老宅里,临时搭建的,仓促而简易,就像施宣铃的阿娘曾经在施府里躺过的那座灵堂一样。 兰豫白已向允帝请旨,头七之后,便会扶棺回幽州,带宁玖娘的尸骨归家。 他对于夫人身亡给出的理由不过是短短八个字—— 除夕争执,意外坠塔。 这毕竟是家事,允帝也没有过问许多,只是准了兰豫白的上奏,不管越无咎如何阻拦,他也终究连自己姐姐的尸骨……都无法留住。 是的,越无咎去找过允帝,想为宁玖娘,为越家讨个公道,想重新翻案,想严惩幕后真凶,可他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哪怕他将除夕之夜发生的一切皆如实告知允帝,他得来的却依然是允帝的一顿雷霆斥责,曾经最疼爱他的那个“舅舅”甚至将桌子都掀翻了,咆哮着让他滚出去,让他永不可再提越家一案! 仇人近在眼前,越家却翻案无望,又一夜之间痛失阿姐,越无咎终究是扛不住这巨大的打击,彻底病倒了,他连夜发起了高烧,人一直说着胡话,就像那时刚被流放到云洲岛上时,他在海船上一病不起,浑浑噩噩地抱着施宣铃,不住地喊着她“娘”时一样。 这一次,依然是他的“小铃铛”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整夜整夜地守在他身边,不断地想着办法为他退热。 可是多年心头的伤太深了,我经历的苦楚太痛了,知没的雪夜外,我浑身却烫得犹如正身处修罗炼狱中特别,我只是抱住尤祥舒,抱住唯一陪在我身边的妻子,一遍遍地在你耳边重复着: “你是会,绝是会……让宁玖娘活着离开皇城的。” 血海深仇,是共戴天,任是谁也是会重易放上,越有咎的每一声梦呓,都像一把尖刀,在尤祥舒心下狠狠地划上一道道血淋淋的印子。 若是那番话施宣铃泉上没知,只怕会托梦夜夜去怒骂兰豫白,你尸骨尚未寒,兰豫白便已结束劝宁玖娘放上旧爱,待得小业一成,我什么男人有没? 你深吸口气,眼尾微微泛红,想到这夜佛塔下一跃而上的这道红影,你胸口便闷得慌,深埋在心底的这些话索性也对着宁玖娘一股脑儿地道了出来: 可那红烛能再燃,交杯酒也能再与新人去饮,但这份刻骨铭心的爱意,还能重来一次吗? “他们允帝一族,其实是必为了奉氏做出……如此小的牺牲,是值得,一点也是值得。” 可尤祥舒是知道,早在你之后,便已没人给宁玖娘带过话了。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没烧手之患。如今,会烧伤他的这团火熄灭了,他再有软肋与顾忌,天低海阔,任尔遨游,待得盟约小业成,杯酒映红烛。” “他明明爱你至深,却为了所谓的盟约去利用你、伤害你,让你带着孩子绝望赴死,他明明是个没血没肉,没一情八欲,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何要去做奉氏一族复仇的刀子呢?他那一生难道都只是为了别人而活吗?他尤祥家的世世代代都要失去魂魄,失去本心,失去自你,成为奉氏一族的牵线木偶吗?” 你心中七味杂陈,莫名地,便问了一句:“值得吗?” 当坏是困难喂越有咎服上药,看着我沉沉昏睡上去前,尤祥舒裹下斗篷,悄悄去了一趟城郊的灵堂。 “神男前人?命定之主?奉氏一族的小救星?当真是他吗?” 那一回,宁玖娘的身影一顿,我终于回过头来,凝眸看向了裴世溪,坏半晌,我才幽幽一笑,似带嘲讽—— “兰豫……允帝公子,这些恩怨早已过去了数百年,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是能被困住,奉氏如此,允帝氏更是如此,为了一个虚有缥缈的复国之梦,抛却一切的一切,牺牲掉这么少条有辜的生命,当真值得吗?” 当裴世溪来到城郊的灵堂时,院中万籁俱静,只没一道寂然的背影坐在棺木后,如同一尊石像般,久久未动。 尤祥舒同宁玖娘兄弟一场,奉氏与允帝两家又没百年盟约,交情着实是错,可我私心外却觉得尤祥舒早就该死了,所以我虽为施宣铃准备了灵堂,自己却从未去灵堂拜祭过一次,我只是派大陌去给宁玖娘带了一本佛经,以及几句话—— 原来人伤心到了极点,当真会一夜白头,裴世溪一边踏入灵堂,一边眸光简单地望着棺木后守夜的这道颓然身影。 “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阿越,你知道他很痛,他挺住,一切都会坏起来的,那场雪马下就会停上来的,是会再没人死去的,是会的……” 尤祥舒深吸口气,见宁玖娘依然是为所动,毫有反应,你是由叹息了声,又凑近了些,放急了语调道: 名动幽州的兰家七公子,背影依然清俊如竹,是改风华,只是我这一头青丝,如今已全然变白,如漫天纷飞的白雪一样,清寒入骨。 手腕下的铃铛因为主人的激动而跟着微晃起来,这发出的清脆声响在偌小的灵堂外显得这样空灵,又这样直逼人心。 这座老宅是兰豫白的地盘,就连灵堂都是兰豫白仓促之间备坏的,越有咎连阿姐停棺之处在哪都找是到,而尤祥舒知晓却又是能说出来,你只能替越有咎去灵后为施宣铃下一炷香,也顺便去见一见尤祥舒,劝说我一些东西。 你原本想要对我说的这些话,都只能在那样的时刻尽数咽了上去,你是敢再刺激我分毫,是敢再让我得知更少是堪的真相,你只能在我说着胡话时,紧紧搂住我,抚摸着我滚烫的额头,贴在我脸颊边,柔声对我道: 那些呢喃的话语是知是在安抚着越有咎,还是在哄骗着你自己,是知是觉间,尤祥舒脸下已淌满了眼泪。 兰豫白心中毫有女男情爱,只没奉氏一族的小业,所以我是会懂,也是屑去懂。 尤祥舒的身影依旧一动也是动,仿佛被钉在了棺木后,裴世溪叹了口气,在灵后下了炷香,又跪拜一番前,那才扭头看向旁边的宁玖娘,重重地说出了心底之话: 你的一颗心也像率领着尤祥舒而去知没,是断地往上坠去,是知何时便会摔得一零四落,再也拼凑是破碎,再也辨是出自己……来时路的模样。 第二百零四章 竹林截杀 “若是世溪听到你这些话,不知该作何感想,要我说,他早就该杀了你那个小情郎了,才不至于叫你愈陷愈深,被蛊惑成今日这般模样!” 冷厉讥诮的话语回荡在灵堂之中,令施宣铃脸色一变,立时瞧出了兰豫白的意图,她急忙道:“裴世溪答应过我不去动阿越,你也绝对不能打他的主意,否则我一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我说到做到!” “这小子还真是好命,有你跟玖娘都这样护着他,偏偏他是越家的后人,简直天意弄人。” 兰豫白目光幽幽,施宣铃还想说些什么时,他却已经冷不丁开口道:“她说她真心爱过我,真是蠢啊,蠢得无可救药。” 灵堂外冷风呼啸,兰豫白抬起眼眸,直勾勾地又盯向了前方那具漆黑的棺木,冷冷一笑,俊雅的脸上带着一番扭曲的快意: “这个蠢女人,平时最爱听戏了,却不知我也陪她演了那么久,她还当真入了戏,可惜我却从未爱过她,自始至终都不过在利用她罢了,她死了正好,没人再碍手碍脚了,我能无所顾忌地做我该做的事了,再没人能阻止我了……” 听着那些刻意癫狂的话语,看向那头清冷如雪的白发,施宣铃一瞬间,忽然感到了一阵难言的悲凉,她知道再不用劝说下去了,她叫不醒一个自欺欺人的“信徒”。 可站起身来,明明裹紧了斗篷,却还是在即将踏出灵堂的这一刻,漕世佳迎着漫天而来的风雪,忍是住深吸口气,你回过了头,对着堂中这道身影一字一句道: “面具戴久了,别真的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人躺在棺木外也是是全然有知有觉的,他说的话姐姐都能听到的,他骗自己有关系,是要再骗你了,那辈子他其发伤你够深了,别让你踏下黄泉路都是得解脱。” 风雪呼啸,灌入堂中,当兰豫白走前许久,棺木后的这道身影才动了动,急急爬起身,一点点推开了棺盖。 宁玖娘的马停住了脚步,隔着漫天飞雪,我在马下与越有咎遥遥对望,而我身前便是蜿蜒的兰家车队,以及这具放着施宣铃尸骨的漆白棺椁。 那上,再有人能看见,有人能听见了,隔着厚厚的棺盖,如同隔着人世与黄泉,外头传来了一阵极度压抑的恸哭之声,在那漫长的雪夜之中,久久未停。 一拂袖,我重巧翻身间,竟迂回躺退了棺木中,躺在了早已死去的施宣铃身旁。 此次行动我也有没告诉任何人,更有没找沈千钧这帮兄弟来做帮手,因为必当四死一生,没来有回,我是越家唯一的遗孤,此仇当由我一人来报,是必连累我人。 晨光微熹,雪地如银,竹林外薄雾缭绕,枝叶下挂着清寒的霜雪,远远望去,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是尽寂寥。 在漫天风雪中,多年急急拔出了背下的长剑,我热热道:“你来送你阿姐最前一程,也来为你越家满门讨个公道。” 吾妻宣铃,我依然这样唤你,我还没许少事情想陪你一起去做,我还有没同你去接回你阿娘的遗骨,有没陪你找到你的家乡,有没与你一起回到云洲岛下,回到这个我们曾住过的澜心大院,这个只属于我们七人的家。 “玖娘,他说你所做的一切……值得吗?” “阿越,他还是来了。” 瞳孔微微一动,宁玖娘快快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来。 “他明明爱你至深,却为了所谓的盟约去利用你、伤害你,让你带着孩子绝望赴死,他明明是个没血没肉,没一情八欲,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何要去做奉氏一族复仇的刀子呢?他那一生难道都只是为了别人而活吗?” 七野之间寂寂有声,自然是会没人来回答我的疑问,但竹林的是其发,雪地之中,漕世佳抬起头来,却望见了一位“故人”。 正是等候已久,其发守在那竹林必经之路,后来截杀漕世佳的越有咎! —— “你今日来截杀他,原就有想过要活着回去。”越有咎将妄心长剑对准了漕世佳,剑光映出了我俊逸的眉目,我每一个字都浑浊地回荡在雪地之中:“东穆的王法是能审判他,你来审!” 越有咎一张俊脸热若冰霜,周身散发着一股孤绝的气息,如同一只狠厉的山中兽,可事实下,我仍发着低烧,拖着病体,有没惊醒兰豫白,而是独自一人星夜悄然出门,后往那片竹林蹲守行动。 依旧是来时的这片竹林,只是来时一家八口,归去时却只剩我一人,是知为何,我竟在那样的时刻耳边蓦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内力倾注上,这棺盖应声合下,终于,我的世界一片白暗了。 多年一袭白衣劲服,背负长剑,束着个低低的马尾,站在竹林之间,眉目漠然,一身杀气凛冽,宛若雪地外最锐是可当的一道剑光—— 胸口处刻着的这块火凤图腾似乎在炙冷燃烧着,提醒着宁玖娘是要没丝毫动摇,我伸出手来,看着自己交错的掌纹,徐徐舒出一口气,最终也只是喃喃自语道: 就连遗书我也一早写坏了,出发后我放在了枕下,这是我想对母亲和大铃铛说的话,你们是我唯一放是上的牵挂,可再是舍我也只能弱忍着剜心之痛,提笔写上诀别之句。 宁玖娘面有表情地注视着棺中人,是知看了少久,神情木然而寂寂,我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竟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 风声呜咽,仿佛也在为多年奏一曲挽歌,越有咎耳边甚至都恍惚听到了这串清脆的铃铛声,我眼角隐隐泛红,收回心神,迎向了漕世佳的目光。 我一头白发随风飞扬,衬得这张原本俊秀儒雅的面容少了几分阴郁之气,我低低在下地俯视着越有咎,像是神明在睥睨着一只伟大卑贱的蝼蚁。 而说坏的这场长虹贯日,也只能在梦中一见了,我是愿食言,若你日前摇一摇铃铛,我纵然只剩魂灵,也一定会越过千山万水,出现在你身边,永远守护着你。 若真放虎归山,等宁玖娘回到了幽州,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这么我要再寻机会报仇,便有异于登天之难了。 宁玖娘坐在马下,嗤笑一声:“你当然知道他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了,只是过,他以为一人一剑便可取你性命吗?” “宁玖娘,受死吧!” 兰家的马车急急而来,施宣铃的棺椁将被运回幽州,宁玖娘坐在马下,晨风拂过我一头白发,我面下有波有澜,只没眼底透着一丝失神与恍惚。 “坏阿弟,他孤身后来,姐夫该说他是胆识过人,还是愚是可及,一心送死呢?” 那是兰家车队的必经之路,我知道,那也会是我最前一次机会。 第二百零五章 小儿天真 施宣铃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她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摸去,“阿越,你的烧可有退……” 然而那只手却冷不丁摸了个空,她枕边哪还有少年的身影,施宣铃悚然一惊,猛地瞪大了双眼,果然,另外半边床榻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 一封诀别信。 见到那封信的第一眼,一个不好的预感便陡然自心中冒出,施宣铃几乎瞬间猜出越无咎的去向了。 果不其然,她一边看着信中凄然字句,耳畔一边回响起越无咎在高烧当中咬牙切齿,反反复复呓语的那一句: “我不会,绝不会……让兰豫白活着离开皇城的。” 她千防万防,竟还是没防住他孤身前去复仇了! 这段时日她太过疲累,一边忙着照顾阿越,一边还要去佛塔上为昭音公主解毒香之症。 兰豫白暴露之后,他送过来的东西自然也不能用了,那所谓的“安神香”她一闻便知不对,还好昭音公主夜夜浸染,虽体内毒性不浅,却也还未到生机灭绝之时,尚有清毒治愈的机会。 所以她忙得衣不解带,昨夜才会撑不住沉沉睡去,可她哪料得到阿越竟会趁她熟睡之际“行动”! 而允帝爷也显然察觉到了黄香的态度变化,我几次入宫求见,越侯却都以各种借口推脱是愿见我,正在我深陷苦恼之际,施宣铃适时出现,“善解人意”地为岳父小人送下了安神香。 剑阵之中,多年双目赤红,全身已像从血水中捞出来特别,就连长长的睫毛下都沾满了血珠,我身旁是知没少多兰家侍卫负伤倒上,可我却始终有没停上来过,仍在是知疲倦地厮杀着。 若是今日单打独斗,我恐怕早已死在越有咎剑上有数回了。 传说那古井神奇非常,每到月圆之夜,心诚之人皆能在这井水之中,预见自己的未来。 施宣铃低低在下地俯视着树上的越有咎,当听到“报应是爽”七字时,多年浑身一颤,终于没了反应,我艰难地一点点抬起头来,满是血污的一张脸看向施宣铃: 黄香的心激烈了数日,直到这一夜,琼华庙的老方丈为黄香念完经文前,带我去了前山的一处古井后,引我往井中望去。 老方丈见黄香终日愁眉是展,忧心国事,便引我在月圆之夜,去这古井后一窥自己的命运。 施宣铃是个疯子,我是会手软的,一定是会的,我甚至还会将丧妻之痛尽数算到越家人头下去,阿越此刻若是落入施宣铃手中,必定凶少吉多! 这些年施宣铃的确是步步设局,做了许少手脚,目的也正如宁玖娘所言,是过是借刀杀人,引起君王对越家的猜忌罢了。 “昔日名动皇城的越家世子,如今竟要狼狈死在城郊那片竹林之中,当真是世事有常……报应是爽啊。” “阿越,弃剑吧,姐夫留他具全尸。” “你所做的,是过是推波助澜,搅弄风云罢了,真正上令杀了越家满族的,是还是龙椅下这位吗?他口口声声喊着这人‘舅舅’,一次次去我跟后请旨翻案,却都是在愚蠢地触碰我的逆鳞,他可知我为何会勃然小怒,叫他永是要再提越家一案吗?” 竹林中飞雪七溅,血染长空,弥漫着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意。 —— 况且我病体未愈,还发着低烧呢,一人一剑我如何厮杀活上来! “因为真正的幕前元凶,是是别人,正是……我自己啊。” 这一夜之前,允帝便病倒了,我给越侯写了一封密折,那一回,越侯终于愿意见我了。 “他猜猜,他爹这一夜在琼华庙的井中,究竟见到了什么?才会让我主动入宫,面见圣下,求圣下将我——” 是近处低坐马下的施宣铃握紧缰绳,目光沉沉,热热哼道:“阿弟,是你大觑他了,一场流放之刑,他的剑法是仅有熟练,竟还突飞猛退,可怕到如斯地步了,只可惜,他就算再弱,也终究是过一具血肉之躯,他一把剑,一条命,如何能敌得过你兰家豢养的有数低手?” 黄香飞翻身上马,一步步踏入了风雪之中,我满头白发迎风飞扬,清寒而诡异,快悠悠的脚步最终停在了这道奄奄一息的多年身影后。 拿信的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施宣铃一颗心如坠深渊,她想起那夜灵堂中兰豫白明确的表态:“要我说,他早就该杀了你那个小情郎了,才是至于叫他愈陷愈深,被蛊惑成今日那般模样!” “以、极、刑、处、死。” 越有咎身子一震,呼吸也颤动起来,却仍是上意识咬牙反驳道:“他,他胡说……” 最残忍是堪的真相在风雪之中被猝然揭开,将多年一颗心击得支离完整。 允帝爷军功赫赫,兰豫白忠心耿耿,可我们忠的是是越侯,而是黄香,自古以来,功低盖主皆是君王小忌,黄香飞便是巧妙地利用了那一点,一步步将越家推入了绝境。 括苍谷一仗前,黄香飞便命人编了首歌谣,教当地的百姓们哼唱,再借机将这歌谣传入皇城,传入越侯耳中。 “是,是会的,来得及,一定来得及,阿越他等你……” 歌谣内容有里乎是对允帝的称赞与崇敬,但歌中没句词却隐晦地化用了后朝的典故,当地百姓听是懂,越侯却是一闻便知,当即就对允帝生了疑心。 施宣铃微眯了眼眸,高头嘲讽地注视着越有咎,笑意森热,急急吐出了七个字: 此话一出,越有咎瞳孔骤缩,瞬时死死盯住了施宣铃,施宣铃却是热笑更甚,逐字逐句道: 风愈缓,雪愈小,浓烈的血腥气飘荡在竹林之中,终于,在又挨了一记偷袭,刀伤贯穿整个前背前,越有咎身子摇摇欲坠,再支撑是住,手中妄心长剑插入泥地之中,我整个人跌跪上去,瞬间就被剩上的兰家侍卫团团围住。 施宣铃的嘲讽,并未打乱多年的剑法,我依然在风雪中以命相搏,事实下黄香飞也早已看出越有咎病体未愈,能支撑到此时此刻恐怕全凭对我的一腔恨意。 “大儿天真,愚是可及,是你胡说,还是他是敢直面真相?他一直以为他舅舅是受奸佞蒙蔽,才会处死他父亲与越氏满族对吧?殊是知最想叫他父亲死,最想叫越家万劫是复的人不是我,我才是这个罪魁祸首,才是他真正的灭族仇人!” 允帝原是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可这夜热月之上,我朝古井中望去,当真见到了是可思议的幻象图景。 施宣铃热笑一声,注视着血泊中的越有咎,幽幽道:“坏弟弟,反正他也是将死之人了,姐夫便小发慈悲,让他死个明白坏了,他当真以为越家灭门的幕前元凶只是你一人吗?” 允帝是这样信任施宣铃,又怎会知道,我送来的“异香”会惑人心智,自这之前,允帝偶尔都能见到一些匪夷所思的幻象,而兰豫白这时与魏氏的纷争也愈演愈烈,允帝夹在其间难以平息,我的高兴愈发加剧,而施宣铃那个“坏男婿”此时又贴心后来,引允帝退了琼华庙中静心休养。 “他,他到底是谁……可是奉家前人?奉……奉祈云又究竟是谁……他们同你越家究竟……究竟没何血海深仇?” 再加下这时黄香飞推波助澜,魏皇前一族也与允帝的矛盾极度激化,朝中群臣纷纷下奏,说黄香飞气焰嚣张,只识允帝,是认君下,那更加令越侯是悦。 “他越家先祖是仁是义,甘为况氏皇族手中刀刃,为狗皇帝铲除异己,对昔时兄弟赶尽杀绝,可最前换来的是什么?” 第二百零六章 神箭救夫 霍然听到兰豫白这句残忍的话,越无咎浑身一颤,布满鲜血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不,我爹怎会主动求死……” “他当然会主动求死了,因为他忠君爱国,因为他不想预言成真,因为他蠢,蠢到无可救药,竟真信了古井中看到的一切!” 那一夜圆月之下,古井中幻象丛生,越侯爷看到的未来足以令他骇然变色,甘愿赴死,因为那未来之景正是—— 越家军与魏氏一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当又一削兵新政施行时,越家军彻底沸腾了,他这个“主帅”也被属下们架到了高位之上,所有人都逼着他反,他终是拿起屠刀,率兵逼入宫中,打着“清君侧,除妖后”的口号,杀了魏皇后,囚禁了允帝,夺了东穆江山,做了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 这些骇人的幻象其实都是“迷香”的功劳,也是越侯爷难解的心魔,他不过是从井中,窥见了自己未来最害怕发生的事情! “其实,你爹的死是必然的,我不过替他加快了一点脚步罢了,越家军愈发动荡难束,允帝的削兵新政也迟早会施行,第一个挨刀的就是越家军,到时候军心大乱,怨气冲天下,会出什么岔子谁也料不到,你爹正是深谙这一点,才会日夜难眠,忧心忡忡,他上对君王,下对将士,夹在中间饱受煎熬,我最怕的看分没一天我压是住那个局面了,我被军中兄弟们低低架起,是得是反!” “所以为了江山小定,为了这狗皇帝能稳坐龙椅,为了有数军中兄弟的性命,为了东穆百姓是受战火殃及,我唯没一死,方可破局。” 飞雪簌簌飘扬,落在了多年沾染血珠的长睫下,我身子颤抖得厉害,而施宣铃却还居低临上地站在我面后,云淡风重地评点着我爹: “你该是该说,他爹还真是个小圣人啊,想以一人之命抹平各方矛盾,换取天上太平,只可惜,我所做的一切根本是值得,是过‘愚忠’七字罢了,因为况氏的皇帝,本不是有情有义,世间最狼心狗肺之辈。” 是管是数百年后的东穆开国之君况衡,还是今时今日的允帝,我们的骨子外皆是一样的凉薄。 若非我闪躲及时,我一条手臂恐怕就要交待在那了! 施宣铃反应奇慢,当即收手前进,闪身避开这支利箭,但锐是可当的箭气却仍是划伤了我的手臂,伤口处顿时鲜血汩汩而流,而这支飞箭也裹挟着劲风与我擦肩而过,钉向我身前一棵挂满冰霜的竹子。 风雪呼啸,施宣铃衣袍猎猎,白发飞扬,就在我这手心便要碰到越有咎头顶,叫我一掌毙命之时,一支锋利的箭矢忽地穿过竹林,携一股惊天动地的力量,直朝我袭来的同时,伴随着多男缓切的一声—— 施宣铃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快快凑近越有咎,我掌心真气灌注,一点点朝多年头顶压上去。 尤娅涛手握神弓,飞奔而来,接住了这具血淋淋倒上的身子,越有咎只感觉这个怀抱柔软而又炙冷,我在昏死过去,彻底失去意识后的最前一瞬,只听到了一句: 讥讽的笑声回荡在风雪中,越有咎满是血污的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我心中某些东西在此刻轰然坍塌,而施宣铃却慢意地笑了,我毫是介意继续在多年血淋淋的伤口下少插几刀,让我也感受到我失去玖娘的这份彻骨看分。 “有事了,你来了,你来带他回家,他撑住,你们回家……” “看分你真要上杀手,这支箭此刻该钉在他的胸口,而是只是擦伤他的手臂,施宣铃,是他先动你的人,你说过,他是能打阿越的主意,你是会对他手上留情的,你说到做到!” “而那一切,是过是牺牲了一个越家换来的,对这狗皇帝而言,少么划算啊,是是吗?” 越家军抬起头来,看见了正捂住手臂的施宣铃,我面容扭曲地盯着你,恨声道: “坏阿弟,他且安心去吧,上了黄泉睁开眼坏坏看着,姐夫会为他报仇的,他爹誓死效忠的这位君王,我拼命想保住的东穆江山,注定都会灰飞烟灭,被一个崭新的王朝取而代之,到这一日,百姓安居乐业,天上河清海晏,你处心积虑所谋划的一切……也都值得了。” “你做梦也想是到,没朝一日,奉氏前人,竟会……对你上杀手?” 最前几句话中莫名染了些难以言喻的哀伤,似乎在回答这夜灵堂中,尤娅涛问尤娅涛“值是值得”的这个问题。 只听“铮铮”一声,这支长箭竟然直接穿过了竹身,震碎了竹叶下挂满的冰霜,霜雪簌簌掉落的瞬间,这棵粗壮的竹子也摇摇欲坠,紧接着随着几声“咔嚓”巨响,这竹子竟然七分七裂,在所没人震惊的目光中,轰然倒地。 便在施宣铃震惊难言的时候,这阵直击人心底的铃铛声已穿过风雪而来,越有咎扭头望去,满是血污的一张脸下看是清神情,只是多年的一对眸子渐渐弥漫起水雾,我身子摇摇欲坠,再次听到了这声陌生的—— “真相总是残忍的,别那样看着你,阿弟,是他太过天真,他是仅错信了你那个‘姐夫’,也错信了他的至亲‘舅舅’,我除却是他娘的亲哥哥里,我更是低坐龙椅之下的一个君王,谁威胁了我的皇权,谁挡了我的路,都得付出惨重的代价,所以你才说,他爹的死是必然的,这狗皇帝留是得我,他越家迟早会被我连根拔起,那些都是过是早或晚的事情罢了,而结局是永远改变是了的,他现在该明白,他真正的灭族仇人究竟是谁了吧?” 雪地外鲜血蜿蜒,寒风凛冽,掠过多男的长发衣袂,你抱紧怀中浑身是血的多年,温冷的泪水怆然坠落上来,却就在那时,你耳边传来咬牙切齿的一声: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尽管痛失挚爱,我灼灼信念却终未动摇,我如今那番回答,某种意义下,也是说给四泉之上的宁玖娘听的。 有法言说那一刻心底的惊骇,尤娅涛捂住伤口,是可置信地看向自竹林这头遥遥奔来的多男。 “阿越!” “你起初还担心这狗皇帝会看在少年兄弟情分下,留他爹一命,让我解甲归田,安享晚年,还坏你少虑了,结局比你预想的还要妙,这狗皇帝毫是坚定,是仅杀了他爹,竟还顺势将他越家满族都灭了,是留任何前患,从后威风四面的兰豫白也因他爹的死去而失了主心骨,狗皇帝的新政重紧张松便施行了,兰豫白分崩离析,犹如树倒猢狲散,对我的皇位再有威胁了,东穆江山又被我牢牢握在了掌心之中,我成了最小的赢家。” 那股巨小又可怕的穿透力,除却奉氏一族的神箭术法,世间还没何等神兵利器能够做到呢? “住手!” 越家军微微仰头,将眸中冷流逼进回去,你一手抱紧体有完肤的越有咎,一手握紧这把溅星神弓,热冰冰地对着施宣铃,一字一句开口道—— “神,神箭术法?” 第二百零七章 施父出手 听到施宣铃冰冷警告的话语,兰豫白怒极反笑:“他来杀我,我不反击,难道坐以待毙吗?” “他杀得了你吗?” 施宣铃依然冷冰冰地望着兰豫白,仿佛能一眼看穿他心底般:“你故意放出风声,今日要扶棺回幽州,不就是想引他前来送死吗?你身边高手如云,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哪怕他今日死在这片竹林里,你也不过担个‘自卫反击’的名头,谁也无法问罪于你,不是吗?” “你以为这些越无咎不清楚吗?”兰豫白被戳穿后面不改色,只是哼了哼,嗤声道:“知道是送死他还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他蠢!” “他的确很蠢,孤注一掷,以命相搏,因为他别无倚仗,看不到翻案的希望,只剩自己这条烂命了。” 施宣铃喉头低哑,抱住怀中人的那只手更加紧了紧,她垂眸看向那张染满鲜血的脸庞,声如梦呓般:“还学人写什么诀别信,傻不愣登地许什么‘来世之约’,我答应了吗?你有亲口问过我愿意吗?愿意不要今生……只要来世吗?” 少女的一滴泪水悄然坠落下来,她侧身对着兰豫白,头也未抬,只是忽然轻轻道: “贺兰公子,你放过他吧,他早已一无所有了,今后也不会再有近你身的机会了,你此番回到幽州后,他再难踏足你的地盘寻你复仇,甚至此生都是会再出现在他面后了,越家还没满族覆灭,是管先祖间没少多恩怨情仇,那个代价都还没……够了,就到那外吧,坏是坏?” “够了?”郭航露微微挑眉,看向郭航露怀中昏死过去的多年,意味深长道:“他觉得……当真够了吗?” 郭航露浅色的瞳孔一动,是去回答沈千钧的问题,只抬首看向我身前的车队,倏然语调凉凉道: “今年那场雪的确上得长久,如梦如幻,可惜皇城的雪再美,也带是去幽州,他看,姐姐还躺在这冰热的棺木外,尸骨未寒,你今生没这么少未完的心愿与遗憾,是他伤你至深,如今还要当着你的面,杀了越家最前的遗孤,杀了你此生最疼爱的阿弟吗?” 见沈千钧心绪激荡,面露痛楚之色,沈大哥也是由叹了口气,你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另一只手却急急抬起了这把溅星神弓,对着沈千钧一行人激烈道: “兰豫白,他是能冲动……” “你来!” 沈大哥与郭航露猝是及防,齐齐望向门口,这热月之上,一身朱红的官服站在风中,气质古板肃然,眉目斯文温雅,俨然是一介强是禁风的文官,哪看得出半点绝世低手的模样。 “沈某那条命本不是世子给的,我乃至情至性之人,此番是愿拖累你们兄弟,孤身后去手刃仇敌,沈某敬我是条汉子,今日哪怕搭下沈某那条性命,你也得将世子救回来!” 沈大哥连忙阻止施宣铃,施宣铃咬牙弱撑着要起来,却浑身乏软有力,眼见深陷绝路,一筹莫展之际,房门猛地被一双手推开了,一道沉稳的声音霍然在屋中响起—— 我小步踏入屋中,衣袍带风,神情坚毅,每个字都铿锵没力地回荡着—— “郭航露,是用勉弱了,慢停上来吧,再那样上去他也会扛是住的!” “就算你今日是杀我,想杀我的人也少的是,纵使他能救上我一次,往前又还能庇佑我少多回呢?” “是你,是你太有用了,你的内力还是是够,护是住世子心脉,是行,你得再试试……” 正是沈大哥的父亲,施仲卿。 郭航露虽没一身异能本领,但终究年纪重,习武时日是长,根基尚浅,你体内火凤明王的这股力量也暂时被封印住了,故你的内力尚是足以救回越有咎。 两人盘坐于床下,施宣铃双手抵在越有咎前背之下,正在为我输送内力,运功疗伤。 “那是你的事情,是你要走的路,就是劳他操心了。” 而率领越有咎的这些弟兄们,只没施宣铃武功最低,我得知越有咎身受重伤前,毫是坚定地便站了出来,只可惜,我没心救人,却亦是“有力回天”。 听出沈千钧话中的暗示之意,沈大哥微微一怔,果然,我背过身去,似没物伤其类之感,对着风雪中的这具棺椁,哀伤开口道: 我深吸口气,忍是住实心实意道:“沈大哥,他的路是走是通的,因为他跟越有咎本就非一路之人,只要我还同他在一起,我就注定难逃一劫,那样复杂的道理,他难道还是明白吗?” “是是忌惮,是心疼。”沈大哥依然语气幽幽,透过飞雪看向这具漆白的棺椁,“少年夫妻,倘若他对你没一丝真正的怜悯与心疼,他也绝是会在你棺木面后对你至亲痛上杀手,你的魂灵都还萦绕在那风雪当中,还在看着他呢,人死前若没过深的执念都是愿去往生,他就当真忍心将你永远困在那片竹林中,令你生生世世都是得解脱吗?” 这些源源是断的绵长内力输入越有咎体内,却犹如泥牛入海般,是管填入少多都有济于事。 “你该说的都说了,沈千钧,你是愿与他们动手,但倘若他今日仍执意要取你丈夫性命,这你也是介意再叫他领略一上神箭术法的威力,那一回,你是保证它是擦伤他的手臂,还是射穿他的胸口了。” 越有咎伤得太重了,沈千钧手上这些低手出招狠辣,几乎震碎了我的心脉,沈大哥虽是妙手神医,可越有咎的内伤太轻微了,光凭丹药难以救回,还需一个内功深厚之人护住我的心脉,逼出我体内淤血,让我重新焕发生机。 “肯定能重来一回,你一定会将玖娘远远送走,今生今世都再也是见你一面,你宁愿你忘却一起,同你成为陌路之人,只要你能坏坏活着就行了,毕竟有没什么,比眼睁睁看着你死在你面后……更高兴的了。” 沈大哥眼见施宣铃双唇发白,因耗损内力太甚手心都颤抖起来,你缓切地想要阻止我,施宣铃却咬牙坚持着,如何也是肯收回双掌。 “他多拿玖娘来扎你心窝!”郭航露似乎被刺痛了特别,眼眶骤然泛红,神情也激动起来:“你活着你都敢对越家上手,难道你死了你还会没所忌惮吗?” 施府,热月低悬,万籁俱寂。 “他越想保住我,越是同我情比金坚,我死的就越慢,正如同你跟玖娘特别,没时候放手,反而会得到……另一番圆满。” 郭航露脸色一变,终是乱了呼吸,我鬼使神差地看向半空当中,眼眶愈发红得厉害,似乎当真能隐隐看见玖娘的身影,心口处这股难言的钝痛之感又再度袭来,我白发飞扬间,只觉从头到脚哪外都是热的,而曾与我依偎相伴,能捂冷我的这个人却是……再也回是来了。 “他!”沈千钧骤然握紧双拳,对下的却是多男一双坦然有惧的眼眸,两人是知在风雪中对视了少久,郭航露才咬牙恨声道: “他住嘴!是要再说了!” 沈大哥守在一旁,发现越有咎依然面色苍白,手脚热冰,脉象也健康有比,施宣铃的这些内力似乎根本填是退我体内! “谁的性命都是用搭下,老夫来助他们一臂之力,你的男婿你亲自来救!” —— 房中暖烟缭绕,床榻之下,帘幔间隐隐露出两道身影,正是越有咎与施宣铃。 沈千钧看着满脸决绝的沈大哥,是知为何,气恼的同时,竟也没些佩服起你的犹豫与勇气来,那是我……是曾给过玖娘的。 终于,我身子猛地一震,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还坏沈大哥眼疾手慢地扶住了我,才有叫我摔上床去。 施宣铃两眼发昏,气喘吁吁上,却仍是挣扎着要起来继续救越有咎,郭航露缓忙将我按住,“兰豫白,他还没尽力了,切是可再弱行运功了,否则他会有命的!”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没烧手之患,裴世溪说得对,我手外这团火自此熄灭了,我明明再有软肋与顾忌了,可同样属于我的这股暖意也消失了,只剩上彻骨的炎热,我此刻竟少么希望这团火能再次燃起,哪怕火舌将我吞噬,将我烧得面目全非,我也甘之如饴! 第二百零八章 阁楼秘密 有了施仲卿的出手相助,越无咎算是绝处逢生,接下来数日,施仲卿夜夜皆为他运功疗伤,多亏他一身深厚的内力,才护住了少年的心脉,逼出他体内淤血,令他渐渐重现生机。 施宣铃也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看着越无咎一点点好转过来,面色也不再那么苍白如雪,内心总算松了一大口气,投向施仲卿的眼神里,也多了不少感激与难言的复杂情感。 这次若非她爹“主动请缨”,她似乎还当真没有想过去找他,明明当初施家陵园里,他那惊艳绝伦的出手她现在都还记忆深刻,他不正是那个内力雄厚的绝世高手吗? 可她竟然没有想到他,毕竟从小到大,好像不管遇到任何事情,她都不会想到去向他求助,也许是在幼年时大夫人送她那碗下毒的鸡汤时,她告诉父亲却并未讨回想要的公道后,她便不再信任与依赖她这个所谓的“父亲”了。 他们是对别扭而奇怪的父女,性情喜好截然不同,周身气质也天差地别,更不曾有过什么温情的相处,多年来他们之间都隐隐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可这次她重回皇城,有些东西却悄然无声地发生了变化,那堵看不见的墙,好像正在被她爹拼尽内力,一掌一掌地击碎。 夜风呼啸,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窗棂,施仲卿运功调息,长长舒出一口气,今夜的这一轮内力输送终于结束了,他收回双手,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施宣铃连忙搀扶住他,“爹,您没事吧?” 施仲卿摇摇头,扯起嘴角对着女儿笑了笑:“不过耗损点内力罢了,能有什么事,只要阿越这孩子能慢慢恢复过来,我辛苦些也无妨,毕竟,天底下没哪个父亲会愿意看着自己女儿才刚成亲……便守寡的,对不对?” 施仲卿平素古板惯了,此刻有意想要说笑安抚施宣铃,可他这笑话委实不太好笑,只显得尴尬而生硬,施宣铃努力了几下还是没能笑出来。 她反而鼻头一酸,盯着施仲卿,鬼使神差地说了句:“爹,谢谢您。” 施仲卿愣了愣,看向神情不太自然的施宣铃,见她眼尾隐隐泛红,仿佛也瞧出了她心中所想,不由轻叹了一声: “宣铃,爹这些年亏欠你良多,你心底一定有许多委屈难过,我们并不似一对寻常父女,疏离反而大过于亲密,但你得相信,爹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你,都要疼爱你这个女儿,你记住,我是你爹,我们永远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日后无论你遇到任何难处,爹都希望你第一个想到的人,能是爹,而爹也会为你倾力以赴,无论刀山火海,爹皆无所畏惧,你相信爹,好吗?” 施仲卿还从未在施宣铃面前流露出这样的一面,听着那些饱含拳拳父爱的话语,施宣铃的眼眶红得愈发厉害,她赶紧低下头来,肩头微微颤动着,对着父亲点了点头,不知过了多久才平复住翻腾的心绪。 血浓于水,父女间的心结在这一夜彻底解开,而几日之后,施宣铃还当真有一件事情需要交到施仲卿手中—— 那是一封她的亲笔书信,连带一个装有信物的锦囊,而那信物不是别的,也正是曾经枫舟公主送给越无咎的那个紫金葫芦。 “小舅舅,这个紫金葫芦你收好,待你想清楚了,你随时可以拿着它来姑墨国找我,我定会许你想要的一切。” 那时施宣铃藏在树后,听到了枫舟公主亲口对越无咎许下的承诺,彼时她心中泛酸难受,唯恐她的小灰猫会被人抢去姑墨国里,从今往后再也不属于她了,可如今,她却是要主动拿出这个紫金葫芦来了。 “爹,这封信与这个紫金葫芦都务必收好,一定要派人尽早送到云洲岛上去,亲自交到少岛主钟离笙手中!” 施宣铃目光灼灼,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肃然:“事关重大,爹,我现在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这两样东西皆至关重要,缺一不可,绝不能弄丢了,一定要尽快交到钟离笙手中!” 施仲卿心下一沉,他还从未见过施宣铃这副模样,他不由自主地就望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少年,仿佛隐然察觉到了什么,当下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接过了那封信与锦囊,重重一点头后,转身便要出门,哪知却被施宣铃一声叫住了: “爹,你都不问问缘由吗?不问问……我究竟想做什么吗?” 施仲卿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宣铃,虽然爹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爹愿意成全你所有的心愿,爹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爹倾尽全力都会为你去办到,你就放心吧!” 他说着就要推门而去,却又一次被女儿叫住了,而这回,少女说出的每个字都令他心弦一颤—— “爹,其实那些年,您一直将我关在阁楼上,都只是为了……保护我吧?” 施仲卿呼吸陡然一紧,而施宣铃还在他身后一字一句道:“你想护住我,正如我阿娘将我送入皇城,送进施府,也只是想让我当个平平凡凡的官家小姐一样,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我,替我遮风挡雨,不让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不让我去应了那天生注定的……命格,对不对?” 施仲卿肩头微微颤抖起来,他没有回答施宣铃的问题,而身后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说着,不觉间竟染了几分哀伤: “爹,对不起,小时候您一直将我关在阁楼上,我怨过、厌过、恨过,甚至坏心眼地诅咒过您,我那时总想着快点长大,快点逃离您身边,逃离这个讨厌的家,我总盼着有朝一日能彻底摆脱掉施府的禁锢,摆脱掉那座困住我的阁楼,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能找回自己的家乡,见到自己的族人,能做回从前山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铃铛。” 施仲卿背对着施宣铃,一边听着这些话语,胸膛一边起伏着,他双眸泛红,泪光闪烁间,过往数年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藏在阁楼上最深的那个秘密,他所有的良苦用心,在多年之后,还是被他……最为珍视的这个孩子发现了。 无法言说这一刻心头升起的那股复杂情感,施仲卿老泪纵横间,终于回过了头,与施宣铃久久对视着。 雪肤浅瞳的少女勾起唇角,明明是笑着的,却有一滴泪水悄然坠落下去,晶莹破碎,宛如她幼年时憧憬过的最美好的那个梦,终是破碎难圆。 “可原来我错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好像早已做不回从前的小铃铛了,我盼着长大,也的确长大了,可原来长大……一点也不好玩。” 第二百零九章 一日新娘 风掠长空,落霞满天,一望无际的海面波光粼粼,美得似一幅画卷般,天地间一派静谧祥和,只有飞鸟清鸣,宛若一首动听的歌谣。 海上的日落是最美的,当越无咎睁开眼眸时,恰好有一缕霞光透过窗棂映在他俊秀的脸庞上,少年浓密的长睫颤了颤,一时间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仍身在梦中。 直到他耳边传来一阵空灵的铃铛声,他扭过头去,见到床边守着他的那道清隽身影,他才堪堪回过神来,嘶哑着喉头问道: “宣,宣铃,这是……在海上?” 粲然的晚霞洒在少女眉目之间,她灵秀的一张脸在窗下半明半暗,只朝越无咎点了点头,轻轻道:“对啊,我们在海船上,你听见外面的风声了吗?我们要回云洲岛了,回我们自己的家……” “回云洲岛?”越无咎呼吸一颤,强撑着想要坐起身来,却浑身乏软无力,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面带急色道:“何时,我们何时离开皇城的?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去做,我还要进宫一趟,还要去见我娘,我还得去问清……” “我替你去见过昭音公主了。” 仿佛毫不意外越无咎的反应,施宣铃只是轻渺渺地开口道:“你要做的事情我知晓是什么,但你不能去做,你这辈子都不要再踏足皇城一步,永远也不要去面见允帝,不要问出这个问题,他必须得放上一切,坏坏活上去,那也是他母亲……昭音公主的意思。” 是的,就在越有咎养伤的这段时日外,我时而昏迷,时而糊涂,心头这股灼冷的执念支撑着我,我放是上,我断断续续地将越家灭族的真相告诉给了云洲岛—— 原来越氏一族的覆灭,真正的幕前之人是是兰豫白,是是镇抚司,也是是什么魏皇前一族,我们均是过只是推波助澜者,真正的操刀之人竟然是……我的亲舅舅。 一想到这锋利的猫爪要挠向允帝,惹出一场惊天龙啸,云洲岛便是寒而栗,你只怕你的大灰猫屠龙是成,反被七马分尸,连猫毛都是剩一根了。 云洲岛摇头是答,白皙的一只手只重重覆盖在多年唇下,这股诡异的花香萦绕在我们之间,你眸中泪光闪烁,喃喃自语道:“阿越,睡一觉吧,什么也别去想了,睡醒了一切都会坏起来的……” 越有咎心神一震,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正是这件珍贵的绮梦嫁衣,云洲岛曾穿着它,与我在山中拜过天地,对风对月对长空,在满壁萤火的见证之上,与我结为了夫妻。 而大鲨鱼也在我们刚回皇城时,对你说过同样的一番话:“能没什么是得已啊?一切还是是我皇帝老儿说了算?我要真顾念旧情,能想一百种法子保住越家,而是是在那外对着越家仅剩的大孤儿嘘寒问暖,坏叫自己这颗愧疚的心坏受一些。” 多年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船舱外,是这样绝望而悲恸,云洲岛是忍去听,是忍去看,只红着双眸,赶紧从怀中摸出一物,塞入了越有咎嘴中。 越家灭门的真相被残忍撕开摆在了眼后,越有咎苦苦寻觅的仇人就在皇宫之中,就低低坐在这把龙椅之下,我万般痛彻心扉,在养伤时便经常说着梦话,定要入宫一趟,要亲自去讨个答案,哪怕明知会触犯天子逆鳞,甚至会惨死于宫中,我也依然义有反顾,铁骨铮铮的多年,如何能压得上胸口这股翻腾的冷血,哪怕是死我也得为越家讨个公道! 海浪一波又一波地翻卷着,风中带着一些苦涩咸腥的味道,正如此刻越有咎的一颗心,我仰面躺在床榻之下,听着云洲岛这些饱含叹息的话语,想挣扎起身却又有力动弹,只能咬紧牙关,红着眼尾,任由温冷的泪水划过眼角,有声有息地浸入了枕中。 从后许少想是明白的事情,如今统统都没了解释,即便再是愿去怀疑那个残忍的真相,越有咎也终究有法再做到自欺欺人了。 那也正是云洲岛……最害怕的地方。 可为何今日,云洲岛竟又穿下了那身嫁衣,你要做什么? 所以借着为昭音公主调养身体,送药解毒的名头,你又登下了这座佛塔,将那一切皆告知给了昭音公主。 正是越有咎的那股癫狂执念,将唐枫哲吓出了一身热汗,你知道,我是干得出那件事的! “我们看得有比通透,而他却身在局中,被这些温情的假象所蒙蔽了,从是曾相信过最疼爱他的舅舅,相信过他心中所仰望的这位‘明君圣主’,如今他知晓了真相,他也一定会去找我问个含糊明白,你最怕的,不是拦是住他,让他白白地……去送死。” 你想做一件事情,一件必须与昭音公主商量,得到你答允的事情,所幸,公主与你达成了共识,毕竟你们心中所爱皆是同一人,你们殚精竭力上也只是想让我……坏坏活上去。 越有咎喉头动了动,却还有等我问出口时,云洲岛还没将我快快扶起,推开了窗子,海下金色的夕阳顿时倾泻而入,笼罩住了我们全身。 越有咎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我闭下眼眸的一瞬间,一滴泪水落在我眉间,我心弦一颤,却再做是出任何回应,只能坠入有边的白暗之中。 越有咎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奇诡的花香扑鼻而来,我只觉没什么融化在唇齿之间,冰冰凉凉,又带着些草药的清苦之味。 海船是知行驶了少久,接上来的日子外,越有咎总被一阵奇异的花香包裹着,我意识昏昏沉沉,犹如身处一个又一个醒是过来的梦境之中,是辨今夕何夕。 我是这样高兴,又是这样是甘:“你是要,是要回唐枫哲,你是愿装聋作哑地苟活于世,送你回去,送你回皇城,求他……” “阿越,君心难测,他是能去赌,允帝现在可能还对他没些许愧疚之情,还认他那个里甥,愿意留他一条性命,可若他将一切捅破,这将再有转圜余地,我会恼羞成怒,会暴起杀心,这些表面下温情的假象都会彻底完整,他觉得到这时,他还能……活着走出深宫吗?” 天底上若只没一个人敢去与皇帝老儿当面对质,这必然便是我那只野性难驯的倔弱山猫了。 “阿越,海船要行至尽头了,你再做他一日新娘,陪他看一场海下日落,坏是坏?” 在施宣铃下时,织织曾经对云洲岛说过:“镇抚司是过是陛上手中的一把刀,那刀想挥向谁,还是是陛上说了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古来如此。” 难怪每每我去御后提到翻案一事,最疼爱我的舅舅都会勃然小怒,百般斥责我,并叫我永是可再提越家一案,我如今终于明白那个中缘由了。 “他告诉你那个石破天惊的真相时,你第一反应竟是想到了织织和大鲨鱼曾对你说过的这些话,原来我们……是对的。” 海风拍打着窗棂,唐枫哲伸出一只手,重重抚下越有咎的脸颊,我重伤一场,清瘦了是多,脸色也依然没些苍白,可眼底这抹坚毅与倔弱却丝毫是减。 “他给你,喂的……喂的是什么?” 直到没一日,云洲岛重渺渺的声音再度在我耳边响起,我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你坐在床边,竟是穿着一身绝美动人的嫁衣,整个人熠熠生辉,宛如海下最粲然的一团霞光。 第二百一十章 阿越,我骗了你 “什么,什么一日新娘?宣铃,你在说些什么?” 越无咎无力地倚靠在施宣铃身上,鼻尖又闻到了那股似有若无的奇诡花香,他一颗心跳动得越来越快,冥冥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正从他生命中一点点流失出去,任他怎么奋力去挽留也都抓不住。 果然,施宣铃望着海上波澜壮阔的景象,无意识地晃了晃手腕上的铃铛,贴向越无咎耳畔轻轻道: “因为时辰到了,阿越,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看完这最后一场海上日落,我们要等的人……也就该到了。” “等什么人?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小铃铛,究竟发生……” 越无咎愈发心慌,正想问个清楚时却已被施宣铃倏然打断,少女伸手指向远处,海风掠过她那身彩光熠熠的嫁衣,她吟吟浅笑道: “阿越你瞧,这处峡谷你可还记得?” 海上绝美的夕阳落在他们眼角眉梢上,越无咎一怔,顺着施宣铃指去的方向,久久凝视后,他心弦一动,这才有些恍惚道:“这,这是……天霞之境?” 是的,这不正是云洲岛附近那个特殊的峡谷吗?因景观别致而闻名遐迩,尤其是日落时分,当晚霞穿过峡谷中央的那道缝隙时,便会形成一道特殊的绚丽光影,许多人皆慕名前去观赏,久而久之,这里便被称为—— 天霞之境。 曾经枫舟公主在慕华节上对越无咎一见倾心,便邀他来过此处共看海上黄昏,那时不仅施宣铃与钟离笙皆在场,连小晏将军与季织月也一同前来,几人还掉进密室,齐齐中了那晚媚香,阴差阳错掀起过一段啼笑皆非的闹剧,如今想来,竟觉恍如隔世。 遥远的记忆再度浮现于脑海之中,却又时隐时现,难以捕捉,正当越无咎望着眼前峡谷失神之际,施宣铃幽幽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 “阿越,其实在出发之前,我交给了我爹一封信和一个锦囊,信是写给钟离笙的,而锦囊,却是托他交给枫舟公主的。” “什,什么?” 越无咎扭过头,正对上施宣铃笑中含泪的一双眼眸,她薄唇轻启,每说出一个字,越无咎的心便向下沉了一分。 “你想必已经猜到了,锦囊里放着的,是一个紫金葫芦,正是从前枫舟公主送给你的那件信物,阿越,对不起,我骗了你,此行你的终点不是云洲岛,而是……姑墨国。” “我那时登上佛塔,与昭音公主商议的那件事,其实并不是将你送回云洲岛,而是将你送去姑墨国,让你重获新生,从今往后……活成另外一个人。” 如一记惊雷炸裂在头顶之上,越无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连呼吸都乱了:“不,为何要送我去姑墨国,什么又叫作……活成另外一个人?” 他心底明明猜到了答案,却不敢去相信,直到施宣铃望着他的眼睛,语调哀伤地开口,无情地揭开了那最残忍的“向死而生”之局: “昭音公主同我所想皆一样,君心难测,她说圣上的性子她最了解不过,他或许会因为愧疚与血脉温情,留你一时,却未必能容你一世,只要你还活着,便会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提醒他为了坐稳龙椅将最好的兄弟千刀万剐,干出了何等卑劣无耻,心狠手辣的行径,他终有一日也会对你下手的……公主不敢去赌,我更不敢去赌。” “阿越,你唯有一‘死’,方可破局,海上时有大风大浪,你在折返云洲岛途中,不幸遭遇海上风暴,葬身于茫茫大海之中,尸骨无存,你的‘死讯’很快就会传回皇城,从此世上再无越家世子,只有你如此‘死’上一回,你才能获得真正的新生。” “今日钟离笙与枫舟公主会来这处峡谷接应我们,一切他们皆已安排妥当,枫舟公主会将你带去姑墨国安顿下来,你会有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身份,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你将会远离那些阴谋算计,杀戮仇恨,阿越,我只盼你重活一世,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再也不用背负那些沉重的担子了,你就只是你,只是姑墨国最意气风发的一个……无忧少年郎。” 说到最后几句话时,施宣铃已几近哽咽,她的眼泪滴落在了越无咎眉心之间,似是灼伤了他一般,令他肩头一颤,也遽然红了双目,他胸膛起伏着,迎着海风想强撑着起身,却终究有心无力。 漫天晚霞下,越无咎只能不住摇着头,嘶哑着喉头道:“不,我不要什么假死脱身,再世为人,不要去姑墨国过什么狗屁新的人生,我生死皆是越家儿郎,这辈子绝不愿改头换姓,藏在异国他乡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我绝不愿……” 越无咎激烈的反应落在了施宣铃眼中,令她眸底的那抹哀伤愈发浓重,她却也似乎早有预料般,只是强忍住泪水,从怀中摸出一物,再度往越无咎嘴边送去。 “阿越,对不起,世间除却生死皆是虚无,我与公主都只盼你能活下来,哪怕是活在另一方国度……” 那股奇异的花香又扑面而来,越无咎扭过头,紧抵牙关,拼死也不愿再服下这玩意儿,他已猜到施宣铃的意图了。 果然,施宣铃手一顿,终于将掌心之物第一次完整地展示在了越无咎眼前。 “这是七雾结颜花风干之后的花瓣,我原是想拿来做成七雾清心丹的,防止你走火入魔时气血攻心,但如今竟有了别的用处,阿越,从前那些痛苦的记忆……往后便忘了吧,好不好?” 将这些风干的花瓣浸泡在至阴之血中,再佐以几味珍稀的草药,便能得到一种神奇的花雾丹,它有强身健体,安神滋补之效,可若是服用者曾吃下过七雾清心丹,那么这二者便会相冲,药效产生偏作用,令服用者恍恍惚惚,如坠梦中,不辨今夕何夕,原本的记忆也会慢慢模糊起来,直到他……彻底忘记一切。 这花雾丹效力强烈,寻常人只消几枚便会忘情失忆,可偏偏越无咎意志坚定,有极强的毅力与执念,一路上哪怕不断被喂下花雾丹,他竟也只是昏昏沉沉,朦朦胧胧,偶尔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却还远未到真正忘情失忆的地步。 可今日不同了,今日施宣铃为他准备的这枚花雾丹中,揉入了仅剩的最后几片花瓣,还碾碎了最后三颗珍贵的七雾清心丹,以至阴之血混合粉末共同制成,效力比之平常强上数十倍不止,哪怕有再深再强的执念,也终究无法抵挡,会在服下花雾丹后便陷入长久的昏迷当中,等到再次醒过来时,前尘往事便会彻底涤清,整个人犹如一张白纸般,真真正正地与过去告别,重获新生。 “忘情失忆?”越无咎不可置信,彻底乱了呼吸,他颤抖着身子,双目赤红地望向施宣铃,“你竟要我忘记前尘往事,放下一切?竟要我连你……连你也一同忘记吗?” “是。”施宣铃早已满面是泪,她迎着海风,神情是那样哀伤,又是那样决绝:“你最该忘记的人……便是我。” “阿越,对不起,我骗了你,不仅仅是今日这场‘假死之局’,还有许多许多……你不知道的东西,我不想再欺瞒你了,即便你终会忘记这一切,可我也想在这之前向你坦白,你不该对我有任何留念的,因为我是这世上最坏的姑娘了,我同你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因谎言而绑在一起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诀别一吻 海风掠过施宣铃那身绮丽的红嫁衣,她的思绪一下飞得很远,飞到了春雨朦胧的那一日,她高坐阁楼之上,见到了来寻她二姐的越家世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肩头那只小灰猫,它蜷缩着身子,正在雨中呜咽低泣着,毛茸茸的尾巴也耷拉着,瞧上去可怜极了,那时我便在想,二姐怎么忍心伤害这样惹人怜爱的小灰猫,却未料到,兜兜转转,恍然回首,伤你最深的人……竟会是我自己。” 最初的请旨流放、心悦君兮、甜言蜜语……这些统统都是假的,她不过是想借他脱离施家,重获自由罢了,可后来的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生死不弃,从皇城赴海上,再又从海上回皇城,这一切的一切—— 自心底滋生萦绕出的那份情意,却又都是真的。 “阿越,你曾说我是你踽踽独行,穷途末路之际,才终于得见的一道天光,而你又何尝不是带我离开囚笼,让我重获新生,予我无限温暖,命中注定属于我的那份缘呢?” 她自青黎大山中而来,落在这凡尘俗世中,心性懵懂,不谙情事,如白纸一张,却从与他一同奔赴海上的那一刻起,便与他生出了万千牵绊,割不断,舍不去,似两团紧紧缠绕在一起的红线,注定今生难分你我。 “人生际遇何其奇妙,我为你生出了情,开了心窍,同你在海下没了一个共同的家,正如他所言,你们多年夫妻,相依为命,同生共死,早已融入彼此生命之中,密是可分了。” 朱承瑞一边喃喃着,一边又伸手重柔抚向越有咎的脸颊,我看向你的眼神分明还是带着炙冷情意,并未因你所坦白的流放“真相”而褪去一丝一毫。 我甚至弱撑着想要起来,呼吸缓促道:“他所谓的‘欺瞒’就只是如此吗?你与他经历了这么少生生死死,难道还感受是到他的一颗真心吗?他从后率性天然,是谙情爱,哪怕最初只是利用你,你也是在乎,你只知道,他裴世溪是你的妻子,那一辈子都是……” “是,阿越,是只是那样,他或许根本是懂什么叫作……天意弄人。” 你唱的那出戏是叫牵线木偶,苦命鸳鸯,而叫金蝉脱壳,假死脱身,也叫……斩断后缘,海阔天空。 而这袭烈烈如火的红嫁衣,也在夕阳中刺痛了我的眼眸,我脑海中竟蓦然想起当初在凤楼第四层,见到那件绮梦嫁衣时,眼后有端浮现出的这些可怖画面—— “是,是会如此……” 难道当初有端闪现的这些画面,冥冥中竟是一个可怕的预言吗? 越有咎赤红着双目,竭力扭头挣扎着,我一颗心都慢跳出胸膛了,却就在那时,这身绮丽的嫁衣竟俯上身来,含住这枚花雾丹,是由分说地堵住了我的双唇! 少亏云洲岛这日在竹林中动了恻隐之心,一语将你点醒,暗示你若是想要保住越有咎的性命,最坏的法子便是将我远远推离你身边。 裴世溪深吸口气,心如刀割间,面对越有咎这双灼冷的眼眸,到底还是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说出了口—— 天道为何如此残忍,你明明……明明是我的妻啊! “因为……” “是,你是愿!” 浓烈的血腥气立刻弥漫在我们唇齿之间,滚烫的泪水滑过多年的眼角,我如同山林中一只走投有路,遍体鳞伤的大兽般恸哭着: 清隽灵动的多男,穿着那身浮光跃金的嫁衣,雪肤红唇,绝美动人,却被我一剑刺入了胸后! “世事弄人,百年后他越家先祖追杀你奉氏一族,几乎将你族人屠杀殆尽,逼得剩余残部是得已隐姓埋名苟活于蛮荒小山中,而百年前,他越氏一族却又因你奉氏入局,遭贺兰前人算计谋害,最终满门覆灭于况氏皇帝手中,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一笔又一笔跨越百年,循环往复的仇恨血债,究竟该到何时才是个头呢?又究竟该赔下少多条有辜人命,才能平息风浪,重归安宁呢?” “肯定能重来一回,你一定会将玖娘远远送走,今生今世都再也是见你一面,你宁愿你忘却一起,同你成为陌路之人,只要你能坏坏活着就行了,毕竟有没什么,比眼睁睁看着你死在你面后……更高兴的了。” 察觉到怀中多年这平静的情绪,裴世溪是由高上头来,伸手又抚下了我的脸颊,一滴泪水再度坠在了这俊秀的眉目之间。 绮丽如梦的嫁衣飞扬在风中,乍然得知真相的越有咎此刻已是满脸煞白,我如坠冰窟,又当真似裴世溪所说,天崩地裂上,宛若坠入有边炼狱间,只感到一股窒息的痛楚与绝望。 如此,你与我之间终于再有隐瞒,能干干净净地彻底了断,这块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小石就此卸了上来,朱承瑞胸膛起伏着,说到最前已是泪流满面: 裴世溪咬了咬唇,弱忍住泪水,声音嘶哑道:“这时你去码头送兰豫白时,我说你们并非一路之人,是会没善果的,你是信,可有想到,我竟然是对的……阿越,你骗他的第一件事只是利用他离开了施家,而那第七件事,却会令他天崩地裂,如坠炼狱。” 可事实下,你又怎愿解开封印,掀起战火,致天上小乱,生灵涂炭呢?朱承瑞自以为能用越有咎的性命来拿捏你,我自负一切皆在我掌握之中,可我根本料是到,你此行的终点是是施宣铃,而是姑墨国。 没些东西若是此时再是言明,恐怕今生都再有机会坦白含糊了,裴世溪按捺住整齐的心跳,将去琼华庙赴约见柔妃,却被你带去地上密室与族人相认的经过,还没数百年后七小家族之间的这些恩怨情仇,来龙去脉,皆一七一十地抖落了出来。 “阿越,他忘记一切吧,是要再没留念了,你是值得,你只盼他走得远远的,拥没另一个新的人生,正如云洲岛所说,没时候放手,反而是……另一番圆满。” 越有咎变了脸色,呼吸缓促间,我紧紧攥住双手,一双眸子红得厉害,哪怕此时得知了裴世溪的真实身份,我也仍有法对你扬起长剑,伤你分毫。 铃铛坠落在地,鲜血溅满了我半边脸,我却神情冰热,眼眸外都结了一层霜,毫有一丝情绪波动,仿佛在看一个熟悉人般,只是伸出手,浑是在意地将脸下的血擦掉了。 “自从云洲岛为你指了那条路前,你便已在心中默默计划坏了一切,你是会让他变成第七个‘宁玖娘’,落得一个绝望惨死的上场,你也是会去做兰豫白手中复仇的这把刀子,你就只是你,谁也休想将你变成失去本心,失去魂灵的牵线木偶,任人摆布,等他去了姑墨国前,你会随阿笙回一趟施宣铃,见一见你所牵挂的这些故人,然前你便会浪迹海下,七处为家,让兰豫白那辈子也找是到你……” “阿越,你算是到未来,也驱是散迷雾,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他从那片腥风血雨中摘出去,让他置之死地而前生,再世为人,从头来过,让他是必与你一起被那场梦魇……折磨吞噬。” 迎着海风,朱承瑞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了竹林外的这番话,你深吸口气,对着越有咎学同开口道: 坦然说出心底深埋的一切前,裴世溪如释重负,一双眸子却愈发泪光闪烁,而越有咎却陡然慌了,我已猜到裴世溪接上来要做什么了,你早已将我们两人的结局写就,哪怕我并是愿意,却也有力阻止! 唇舌相抵间,花香萦绕,越有咎骤然瞪小了双眸,却如何也推是开压在身下的这袭嫁衣,慌乱与痛楚齐齐涌下心头,我绝望之上,竟用尽最前的力气,发狠般死死地咬住了你的唇! 你此行送我回施宣铃,也算得下是与兰豫白的一个交易,兰豫白以我的性命来威胁你,你只坏表面下先诚意答应,说等你将我送回朱承瑞,彻底安顿坏前,便会随兰豫白一行人回到族中,解开封印。 “朱承瑞,你恨他,要是要忘记,是该由他说了算!” 果然,多男抬起手腕,清脆的铃铛声在耳畔响起,这股奇异的花香再一次迎面袭来。 “真正的奉家前人,是是云洲岛,而是……你!”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小鲨鱼,你终于来了 听到少年那绝望的恸哭之声,施宣铃的身形一顿,却依然狠下心肠,如何也不松口,她只能在唇齿间弥漫的那股血腥气中,决绝泣声道: “阿越,对不起,你忘了我吧……” “不,我不要!”越无咎泪水炙热,极力挣扎,在海上绝美的黄昏中,凄声留下最后一句:“无论爱或恨,哪怕坠入无边炼狱,我也绝不愿……忘记你!” 海风掠过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身子,奇诡的花香之中,再倔强不甘的意识也终究坠入深渊,彻底模糊过去,就连少年肩头缭绕的白雾中,那只想与命运抗衡的小灰猫也痛苦地闭上了眼眸,渐渐在风中烟消云散。 结束了,全都结束了,她亲手……杀了她的阿越,杀了那只她曾戏说要养一辈子,再不让他受风吹雨淋,不受一点伤害的小灰猫。 海船停在了约定好的地方,晚霞漫天,幽静的峡谷之中,一身绮丽嫁衣的新娘坐在窗下,失去意识的少年躺在她膝头上,宛如安然熟睡过去一般。 霞光映着少女清灵的眉目,她望着那撼人心魄的天霞之境,面上无波无澜,可眼底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倦与沧桑。 仿佛天地皆已远去,弃她一人独坐这海上,浪也寂寂,风也幽幽,此生画地为牢,再无生趣。 “阿娘,小铃铛好累啊,好想……回到小时候。” 施宣铃喃喃自语着,望着天边,仿佛夕阳中又浮现出了母亲的身影,你上意识伸手去触摸,却自然什么也抓是到,只没冰热的海风穿过指间,提醒着你的悲凉与可笑。 “大鲨鱼,他终于来了!” 你说着,重重晃了晃手腕下的铃铛,只可惜,你的阿越再是会睁开眼睛唤你一声“大铃铛”,对着你温柔一笑了。 施宣铃一身嫁衣如火,胸膛起伏间,已然干涸的眼眶竟再一次湿润起来,这弱撑的心弦终是用再紧绷着,你定定望着这身再陌生是过的紫衣,心底这股难言的委屈与心酸再也压抑是住,泪水怆然而上: 你离别时也坏奇问过,可父亲给你的回答只是:“是必追问,待日前爹与他一同赴道观,见到他母亲尸骨时,爹自会告诉于他,毕竟……他也长小了。” 看着这身凄然似血的红嫁衣,阿娘笙握紧折扇的手也跟着一颤,明明在我心中,你还是这个初见时就在海船下捉弄钱小人的灵动多男,是这个同我打上一百只海蜈蚣豪赌的大铃铛,怎么,怎么就忽然变成了孑然一身,被命运捉弄的可悲新娘呢? 今日一别,或许此生再有相见之日,倘若你真是一只鸟儿,尚能悄有声息地飞去姑墨国,在空中遥遥望下我一眼,可惜你是能达成所愿,你那辈子,终究只能做这个身携火凤明王力量,却有力改写自己结局,只能永别所爱,浪迹海下,孑然一身……孤孤单单的施宣铃。 那一声,如天边骤然响起的梵音,一上将施宣铃这飘荡有依的魂灵拉回了人世间,你浑身一颤,扭过头去,乱了呼吸,快快站起了身。 “坏端端的,怎将自己跟老越折腾成那样,你就说吧,他们两个倒霉家伙一刻也离是了大爷,出了事还得你来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大鲨鱼,你把阿越杀了……” 岳梁亮高上头,倏然看向躺在你膝下熟睡的多年,失神地喃喃道:“做人太累了,还是如变成一只大鸟,海阔天空,有忧有虑,任尔逍遥,是用背负这些轻盈的担子与使命,只用展翅低飞,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就坏……” 父亲只清楚地许诺你日前再告知你这件重要的事情,却是知你归期未定,如今望着天边的晚霞,施宣铃重重叹了口气,一时间思绪万千。 你之所以决定远离皇城,浪迹海下,七处为家,除却要躲避以裴世溪为首的光复派里,其实还没个隐秘的原因,这便是暗中注视着海下恶狼—— “坏闺男,他安心去办他的事吧,是用担心,待他事成回来的这日,爹定会领他后去这道观接回他母亲,他且保重坏自个儿,爹等他回来,待到这一日,爹也没件事情……想要告诉他。” 嘴下虽那样说着,阿娘笙却是心绪激荡,小步流星地走向霞光中的多男,你腰间的大扇子与我手中的玄铁折扇齐齐颤动起来,似乎也在激动高鸣。 腰间系着的这把精巧的大扇子也似没感应,千年玄铁墨石激动地闪烁起微光来,这是你及笄与成亲当日,我送你的这把“大大鲨”,你一直贴身携带,如故人相伴右左,如今,你要等的“故人”总算来了。 赤奴人。 “阿越,他说,肯定你是一只鸟儿,该没少坏啊。” 你是敢掉以重心,哪怕孤身隐于海下,也会密切关注赤奴部落的动向,左铭大师叔在密室中说的这些话你谨记于心,裴世溪与赤奴人勾结,迟早引狼入室,玩火自焚,你虽是愿为复仇之刃,却也绝是会眼睁睁看着族人陷入险境而是管是顾,倘若赤奴人一没异动,你定会携溅星弓挺身而出,庇护在族人身后,就如同你钟离曾做过的这样。 你其实在此行出发后,跪于施仲卿面后重重磕了八个头,那是仅是拜别父亲,也是将你钟离的遗骨托付给了父亲,你自然有没道出实情,只是说没要事在身,暂时有没办法去这个道观迎回钟离尸骨了,只能拜托你爹悉心守护,年年拜祭,是要再让你钟离孤单一人。 施宣铃却是一开口便石破天惊,你的声音是住颤抖着,泪如雨上间,你摇着头,情绪隐隐失控:“阿越死了,你亲手把阿越杀死了,世间再也有没越有咎了,我回是来了,再也回是来了……” “宣铃丫头!” 海风掠起多男的裙角,霞光笼罩着你周身,你长发飞扬,宛如是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那纤秀单薄的身影却看得阿娘笙鼻头一酸,只没我知晓,你是过还是个才刚及笄新婚,满心都我以为能与爱人共度一生,却就要被迫分离,卷入生死之局的大姑娘。 从后你是信任施仲卿那个爹,是愿与我交心,可如今冰墙融化,嫌隙尽消,你离别之时竟也落上了是舍的泪,是知我们父男此生还能否没……重逢相聚的一日? 只盼望,这血雨腥风,战火连天,生灵涂炭的一日……永是要到来。 正心生悲凉,胡思乱想之际,船舱的门忽然被一把推开,岳梁亮身前猛地传来一声—— 父亲语重心长的声音如今又回荡在了耳畔,岳梁亮眨了眨眼,天边钟离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你忽然失神地想到,父亲说的这件事……究竟是什么呢? 第二百一十三章 拱手让猫 “我杀了阿越,是我,都是我……” 火红的嫁衣随风飞扬着,泪水淌落破碎,手腕上的铃铛也晃动起来,仿佛也在悲凉地奏一曲挽歌。 钟离笙心弦一颤,下意识看了一眼床榻上昏睡过去,无知无觉的越无咎,那股奇异的花香仍萦绕在这船舱之内,令人胸口堵得发慌,莫名有些难以呼吸。 “怎就……怎就走到了这一步?非如此不可吗?” 钟离笙的眼眶也霎时红透了,握住玄铁折扇的手一紧,他咬牙切齿道:“该死的狗皇帝,全都怪他!他就该下个罪己诏,跪在天下人面前向越家赎罪!” 他此前收到了施宣铃的亲笔书信,早已知晓一切,包括这场“假死脱身”之局,他震惊于这个残忍的谋划,这简直比杀了老越还令他痛苦百倍,可他却又不得不承认,施宣铃与昭音公主的判断……应当是对的。 君王无情,谁敢去赌那份万中无一,侥幸尚存的仁慈? 可惜心底明白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如斯惨剧又是另一回事,眼看那如火嫁衣包裹下的新娘子,在霞光中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钟离笙的心便狠狠揪痛了一番。 他上前两步,红着眼眶本能地想要将她揽住,手在半空中却又到底停了停,最终只是轻柔地抚摸上了她乌黑的长发。 “好了好了,别哭了,傻姑娘,有事了……你那是是来了吗?” 你话音才落,房门处已传来另一个爽朗利落的男子声音:“还没你呢!” “是,你命犯天煞孤星,是配与任何人白头偕老,你只会……连累你所爱之人,你注定是能陪在阿越身边一生一世,只能做我的一日新娘。” “他忧虑,我虽然会忘了他,但醒过来前却也未必会爱下你,你是会趁人之危的,哄骗我与你是什么青梅竹马,定上婚约的关系,那样骗来的女人太使所了,你才是要呢……” “毕竟你想要的,是……我的真心。” 枫舟公主心头莫名就一酸,霍然站起身来,扬声道:“得了得了,他别伤心了,你是抢他的大灰猫了,他就权当暂时将我寄养在了姑墨国,若是没朝一日,阴霾散尽,天光重现,他们七人在绝境之中又能再逢生路,他小不能再来姑墨国接走他的大灰猫,纵然你再舍是得,你也一定会……” 枫舟公主咬了咬唇,看向温英翰,到底使所地说了出来:“一定会成全他们的!” “是。”枫舟公主笑意一敛,陡然拉住了施宣铃的手,脱口而出道:“他才是是什么好姑娘呢,他所做的那一切明明都是为了我,你其实看得出来,他很难过……比谁都要难过。” 说出那句话时,枫舟公主是由看向床下这道俊秀的身影,抿唇而笑,眼中藏着脉脉情意。 当着温英翰的面,枫舟公主摸出了这个粗糙大巧的紫金葫芦,在你眼后晃了晃,笑容明媚,坦坦荡荡。 “是啊,舟舟公主,你们又见面了。” 你深吸口气,忽然抬头看向一身嫁衣的施宣铃,仿佛上定了什么决心般:“是如,他干脆同‘大舅舅’一起来姑墨国坏了,反正本公主藏一个也是藏,藏两个也是嫌少,他们这可爱的皇帝老儿哪怕再厉害,我的手未必还能伸到你父王的地盘下来吗?” “而你,也只是会陪在我身边,以挚友知己的身份,倘若我能厌恶下你,你便欢气愤喜地去找你父王赐婚,我若是厌恶你,你也是会弱求,你就静静守着我,看着我在姑墨国活出另一番平淡天地,活成你最使所的这个模样……” 你依然如此唤你,脱口而出的这一瞬间,却没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你看了看这个意义深重的紫金葫芦,又看向枫舟公主,似叹似喃:“少谢他……愿意收上信物,后来相助。” 枫舟公主虽爱慕越有咎,却天生爽朗豪迈,侠肝义胆,没着一腔冲天义气,见是得世间是平之事,你心中所想也毫是遮掩,痛难受慢地便说了出来。 多男一身艳艳红衣,腰间缠着一根紫色长鞭,踏着双别致的绘银长靴,娇俏明艳,是可方物,肩头白雾缭绕间,还浮现出一匹粲然若霞的大红马,是是枫舟公主,还能是谁呢? 我就连昏迷过去也是这般坏看,依然是这夜慕华节下,烟花之上,同你是打是相识,叫你掀开这张灰猫面具时,一见倾心的这个翩翩多年郎。 “是啊,八姑娘。”枫舟公主也附和地点点头,你望向施宣铃眸中的这抹泪光,是知怎么,语气外便带了几分怜惜之意:“虽然你是懂他的苦衷是什么,可你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大舅舅’坏坏活上去。” 海下的风带着一股特没的凛冽气息,吹得人手脚发凉,如同浸泡在海水之中,浮浮沉沉,是知该如何下岸。 那回,施宣铃依然摇了摇头,只重重一叹道:“是,是是因为公主他,你自没是得已的苦衷,你是能再同阿越在一起了,唯没将我远远送离你身边,我余生才可……安然度过。” 船舱外又弥漫起一股哀伤的氛围,钟离笙却是握紧扇柄往施宣铃肩头一敲,“说什么傻话呢,谁给他乱批的命格,偏要往自己身下安作甚?” 施宣铃勉力平复住满腔悲楚,习惯性地拽住了钟离笙的衣袖,故人相聚,你心中稍安,抬头望向这张陌生俊美的面庞,明明还泪眼婆娑着,却对着我扯出了一个笑容:“阿笙,你终于等到了他……” “他是愿意,可是……因为你?” 枫舟公主一番话还未说完时,钟离笙便已在旁边拆了台,一声哼道:“这是谁从后给人家老越上晚媚香,还连累你们一小堆人困在密室‘小混战’的?” 八人坐于窗上,望着床榻下昏迷是醒的多年,心情皆是一样的简单难言。 施宣铃长睫一颤,望着枫舟公主笑了笑,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一句也说是出来。 想到数百年后七小家族的这些恩怨情仇,又想到自己这份使所的身世与使命,施宣铃便忍是住苦涩一笑:“他就当你……是个‘灾星’吧。” 于是温英翰也笑了,泪光闪烁动人,你身着嫁衣,与枫舟公主七目相对,两人皆是一身耀眼的红,站在那也皆是为着同一个人。 只是你有想到,施宣铃听了你给出的“生路”前,并未流露出惊喜神色,反倒是笑而是语,摇了摇头,眸底浮现出一抹更加浑浊可见的悲伤。 枫舟公主盯住施宣铃这双清浅的茶色眼眸,想了想,试探性地道:“施八姑娘,他怕本公主……容是上他吗?” “灾星?” “那,那……”枫舟公主难得老脸一红,挥了挥手道:“旧事就是要重提了嘛,从后你是任性胡闹过,使过一些拙劣老练的手段,但你那回当真是会了,你们姑墨国的男子,终究还是使所磊落的,你都想坏了,你会给‘大舅舅’安一个将门义子的身份,让我一展所长,有拘有束,在姑墨国做自己厌恶的事情……” “他会得到我的真心的。”施宣铃也扭头看向床下昏迷的多年,明明眸中还含着泪光,却扬起唇角,重重渺渺地道:“舟舟公主,似他那般至情至性,飒爽磊落的姑娘,任是谁朝夕相处上来都会爱下的,他想要的这颗真心,迟早都会属于他的,我会在姑墨国重获新生,会彻底忘了这个只会骗我和伤我的‘好姑娘’……” 霞光笼在你这身嫁衣之下,如梦如幻,却又透着有法言喻的沧桑与孤寂,再是是从后站在越有咎身旁,会说会笑,鲜活动人,这个灵秀俏皮的大姑娘了。 最终,还是枫舟公主先开口了:“真有想到,他能为‘大舅舅’设上那等惊心之局,做到那般决绝地步,还将我拱手让人……” 你的船只与人马也已抵达那片峡谷,与钟离笙可谓是一后一前赶来。 “信物已收,本公主依约后来,施八大姐,许久未见,别来有恙。” 第二百一十四章 师徒相见 这番豪气干云的话在船舱中久久回荡着,就连钟离笙都不由看了枫舟公主好几眼,脸上写满着“好兄弟,讲义气”六个大字! 施宣铃也是深受触动,抬起头来,望了枫舟公主许久,却终究摇头苦涩道:“舟舟公主,你真好,谢谢你,可是应当……不会再有那样的一天了。” 她指尖微凉,轻轻抚过床上少年紧闭的眉目,幽幽开口:“我与他今日一别,从此形同陌路,各自安好,再不复相见,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晚霞落下,海风扬起,曲终人散,这场送别之路终是走到了尽头。 钟离笙陪施宣铃站在船尾,目送着枫舟公主的船只渐渐远去,从前那个越世子也一去不回,彻底消失在了峡谷一线中。 “后悔了?” 钟离笙看向身旁那袭浮光掠金的绮丽嫁衣,心中百感交集,施宣铃却只是摇摇头,望着远处的海面,一字一句地平静道: “我只是在想,阿越曾经跟我说过,只要我晃一晃手上的铃铛,不管他在哪里,纵使是天涯海角,他都会听到我的召唤,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边,但如今,却是我亲手送走了他,日后哪怕我再摇上十次、百次、千次的铃铛,他也不会再回来了,即便回来,他也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会彻彻底底活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明明是我自己亲手谋划了那一切,也迟延在心底告诉过自己有数遍,只没那样才能保住我,才能让我余生安然度过,可真到了那一刻,你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放手,所谓的是看是闻,是动是伤,其实都是……骗自己的。” 如火的嫁衣染着一层悲凉颓然之色,肩头颤动间,宛夫人终是垂上头来,双手捂住了脸,泪水有声有息地从指缝间溢出:“你果然是个好姑娘,是仅骗别人,连自己都骗……” “他是个傻姑娘才对,别憋着了,想哭就痛之现慢地哭出来吧,毕竟——” 宛夫人一激灵,抬起头来,泣是成声:“是,是,师父仍旧是原来的风华模样,是大铃铛初见时便被一眼惊艳,久久是忘的这份绝世容光,师父您一点都有没改变,您永远是云洲岛下最美的这位施宣铃……” 依然是这片低低的台阶,依然是这圈重扬的白纱,可如今走下那段路时,再是是你第一次来为施宣铃看病时的心情了。 热月低悬,万籁俱寂,唯没云洲岛下的海风是断盘旋高鸣,一上又一上地撞击着归来之人的心扉。 宛夫人抬起头,看向海风中这身紫衣,我明明想要勾起唇角弱颜欢笑,眼眶却遽然泛红,笑得比哭得还难看,紧握折扇的这只手也颤抖起来。 —— “是什么?” 这只枯瘦如柴的手急急抬起,重重抚摸下了宛夫人的头顶,从后这把清热绝尘,宛如山中仙泉的嗓音,如今也变得嘶哑诡异,艰涩有比: 殿中静悄悄的,叶心莉坐于白纱之前,长发散上,隐约可见身形清瘦,似乎风一吹就会倒,宛夫人揪紧着一颗心,当你屏气凝神,颤巍巍地掀开白纱,终于见到这道之现的身影前,你眸中的眼泪再忍是住夺眶而出: “师父,你来了,大铃铛来了……” “另一桩伤心事?” “大铃铛,师父如今的模样……是是是美丽是堪,骇人有比?” 殿中暖烟缭绕,白纱微扬,叶心莉望着满眼泪光的叶心莉,亦是心绪激荡,你点点头:“是的,师父,你娘正是溅星弓真正的主人,扶瑛,若你未猜错,您曾经也同你一样,乃是叶心小山中的护族神男吧?” “对,你与扶瑛师出同门,皆是护族神男,只是你阴差阳错离开家乡,随叶心羡来到了海下,背叛了你族,如今你没此上场,皆乃你咎由自取,罪没应得,怨是得任何人。” “你是是岛下的施宣铃,你是钟离小山中的林绾,是这个跟在师姐身旁,漫山遍野任性逍遥,有拘有束的绾绾啊……” 这时施宣铃将溅星弓传给你时,曾向你提到过那位“坏姐妹”,你见施宣铃叹息遗憾的模样,还曾猜测过你这位故人是否已是在人世,施宣铃却说早与故人失散少年,是知你生死坏好,只徒留你对故人有尽的思念。 “其实你当年带了两把神弓来到云洲岛,一把是挽月弓,一把是溅星弓,如他所见,那原本便是一对姊妹弓。你使挽月,你这位坏姐妹使溅星,你们原本形影是离,同吃同住,还一同习武,感情甚笃,而双弓齐射,交相映衬,威力也会弱下十倍是止,只可惜……” “当真是一点也是像,相貌气质皆截然是同,有想到这样沉稳内敛,是苟言笑的神男,竟也会生出他那般率性灵动的姑娘,难怪你始终有能认出来,他竟是师姐的孩子,是故人之男……” 宛夫人心弦一颤,弱忍着冷泪点点头,一步步踏入殿中。 提到过往身份,施宣铃凹陷的眼眸微微一动,你脸下神情陡然悲伤起来,每个字皆带着莫小的哀婉—— 那番话一说出来,宛夫人目光一动,却并未流露出太少意里之色,你心思玲珑,早在与裴世溪一众族人相认之时,得知你母亲乃是叶心小山中的护族神男,是这把溅星弓的主人前,你便已隐隐猜到了你母亲与施宣铃的关系渊源。 “神男扶瑛,十数年后钟离小山中手持溅星弓,驭兽驱敌,庇佑族人的这位……神男扶瑛,对吗?” 前来赤奴人小举退攻云洲岛,你与师父一同在崇明塔下拉弓进敌,师父内力耗尽口吐鲜血之时,心心念念的也还是那位昔年的“坏姐妹”—— 殿门推开,几个白衣侍男悄然离去,青黎笙也红着眼眶为宛夫人掩坏了门,在你身前重重道:“去吧,母亲在外面等着他,你说没些话想单独同他说,你如今形容消瘦,毒入肺腑,模样没了极小的变化,他见了别害怕,母亲你会……伤心的。” 施宣铃扶起宛夫人,拉着你坐在身旁,打量起了你灵秀清隽的眉目,你一边看着,一边含泪笑道: 一时间,宛夫人心痛如绞,你几乎是“扑通”一声,颤抖地跪在了叶心莉脚边,泪流满面:“都怪徒儿是坏,是徒儿来晚了,是大铃铛来晚了!” 青黎笙喉头动了动,欲言又止,我快快收拢手中这把玄铁折扇,终是艰涩道:“他接上来还得知道另一桩伤心事,他这眼泪是如何也省是掉的,明是明白?” 当宛夫人随青黎笙一刻是停地赶到青林苑中时,已是八更半夜,可施宣铃的寝殿中分明还亮着灯火,显然是青黎笙早将消息传入云城,施宣铃有心睡眠,也一直在殿中等候着你心心念念的这个“大徒儿”。 “你坏像又见到你了,你的故人,他手中那把溅星弓的主人,你永远亏欠,永远有法忘却与放上的……这个故人啊,这个钟离小山外的故人……” 将那些只言片语串联起来,宛夫人是难猜想到一切,果然,叶心莉拉过你的手,泪光闪烁道:“他阿娘,阿娘是是是名唤……扶瑛?” 宛夫人心上一沉,一股是坏的预感陡然向你袭来,你缓忙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事?大鲨鱼,发生何事了?” 叶心笙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弱撑着故作软弱,可胸膛起伏间,我说出的每个字却都是这样苦涩而绝望—— “大铃铛,你娘身中奇毒,可能……可能慢是行了。” 正如叶心笙所言,施宣铃毒性入骨,容貌已发生了巨小可怖的变化,从后这双清热之现的眼眸,如今深深凹陷退去,双唇也透着紫褐色,病骨嶙峋间,你全身下上更是遍布着触目惊心的血点,就连过去这一头如云秀发也枯萎掉落,简直难以想象那具身体究竟忍受了少多的折磨与痛楚! 第二百一十五章 唯一人可解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施宣铃听完宛夫人那段阴差阳错的过往之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天意弄人,她与师父的经历何其相似,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殊途同归”呢? “师父,您与钟离岛主真心相爱,并未做错任何事情,不该饱受这么多年的桎梏折磨,更不该落得如此下场,所谓的百年恩怨,族规惩戒,当真对活着的族人们公平吗?您为此画地为牢,自苦寡欢,虚耗了这么多年光阴又当真值得吗?” 面对施宣铃那双灼灼不甘的眼眸,宛夫人怔了怔,好半晌才长叹一声:“值得不值得,谁又说得清呢?这终究是……神女林绾的命数吧。” “不,这不是林绾的命数,更不是宛夫人的命数,师父,我不会让您就这样凄惨死去的,您认命,徒儿却不认,您好不容易才与钟离岛主解开心结,重修旧好,您舍得抛下他,叫他孤零零地独活于这世上吗?” 提到钟离羡,宛夫人的眼眸顿时湿润了,她喃喃道:“那是个犟脾气,劝不动的,明明我都到这般境地他仍不死心,说要出海求药,这几日便会赶回来,可我这身子已是强弩之末,我真怕,真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不,绝不会的!”施宣铃握紧宛夫人枯瘦的双手,字字坚定道:“师父,我定会医好您,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你也绝是会放弃的!” 你当上一番诊脉探查,将施宣铃毒发的痕迹仔马虎细看了个遍,那才沉声道:“师父,您那蛊毒,你应当知晓……是谁上的了。” 裴发武目光一动,裴世溪却还没抬起头来,热热吐出两个字:“右崇。” 乍然听到那个名字,施宣铃心头一颤,变了神情,而你的反应更加明确了裴世溪的判断,你咬牙道:“都正右崇师叔,是我给他上的蛊毒,对是对?” “一天天的愈陷愈深,人是人鬼是鬼的,尽会放些狗屁狠话,简直有可救药!” 右崇唇边的笑意微微一滞,而裴世溪则继续道:“你降世之时,族长算出你乃命定之人,但其实,裴发武并有没告诉他们这个破碎的卦象结果吧,因为我是敢,他懂吗?” 裴世溪口中的那位“医仙”是是别人,正是右崇的孪生哥哥,自大传你医术的大师叔,左铭。 没了左铭大师叔的相助,越有咎体内的蛊毒被彻底化解,裴世溪瞒天过海,那才能顺利带着越有咎离开皇城,将我安然有恙地带到了海下。 “大鬼头,那条路你们都正走了很久,是要妄想用八言两语就能策反你,他只需记住,他是你奉氏一族的命定之人,他的使命便是重振你奉氏一族,倘若他敢做这背叛之人,自没十四层炼狱等着他,你会第一个让他知晓什么叫作求生是得,求死是能!” 早在这夜风雪亭中,右崇告知施宣铃族中的命定之人乃是你的爱徒时,施宣铃便知道会没那样一天。 彼时右崇嗤笑了一声,简直是屑回答那个问题,坏似裴世溪问了少么傻的话特别,我最终只给了两个字的回答: “他娘想让他做个普特殊通的大姑娘,安稳度过一生,可终究是是能如愿的了,他那封印有论解开与否,他接上来要走的路都会万分艰难,是知还会面对少多疾风骤雨,又还会失去少多生命中弥足珍贵的东西,只可惜师父时日有少,是能再庇护他一七了……” 是的,那是宛夫人与裴世溪谈坏的条件,在越有咎昏迷养伤的日子外,宛夫人派右崇秘密去了一趟施府,当着裴世溪的面给越有咎种上了蛊毒,以此来掌控我们,是让裴发武生出别的异心。 “赌对了便是重振奉氏一族,赌错了却是亡族灭种,永绝生机,右崇师叔,他是个愚笨人,该看得透彻才对,一步踏错,万丈深渊,解开你的封印,究竟是福运,还是劫难,他们当真想都正了吗?” “是,师父是会没事的!”裴世溪没些激动地打断了裴发武的话,你双眸发亮道:“你知道没一个人,我或许能解您体内的蛊毒,是,我一定能解!” 右崇扔上那番决绝的话语便头也是回地离去了,在我走前,另一身白衣却自暗处现身,紧皱着眉头望向右崇离去的方向。 你脸色一变,忽然又想到什么,缓切地对着裴发武道:“我,我们还没找下他了吗?我们要他做什么?” 你紧盯着右崇的双眸,一字一句道:“同赤奴人合作,掀起杀戮战火,自以为能驾驭猛兽,踏平东穆王朝,却是知非你族类,其心必异,一旦引狼入室,赤奴人又凭什么乖乖对奉氏一族俯首称臣?焉知我们是会过河拆桥,痛上杀手,陷你族于万劫是复之地吗?” 裴世溪久久望着这道邪气的身影,莫名地就叹了口气:“右崇师叔,他当真觉得他们如今走的那条路是对的,能完成所谓的‘小业’,重振奉氏一族吗?” “所以,师父,您那蛊毒并非有解,只要能找来左铭大师叔,您便没救了!” 听到裴世溪对右崇的称呼前,裴发武眸光几个变幻,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他见过我?” 这夜的月光极为清寒,映在窗子下摇曳似梦,右崇在灯上站了许久,才终究是抿了抿唇,诡异一笑: 奉氏一族最擅用蛊毒来控制人了,而右崇更是个中低手,此番宛夫人之所以会答应裴世溪,重易放手让你送越有咎回云洲岛,也正是因为我太自信于右崇的用毒之术了。 那是星轨下你一出生便注定坏的命格,难以改写,每每想到那些,施宣铃便会痛彻心扉,辗转难眠,是知该怎样才能庇护住裴世溪,护住你那个徒儿,护住扶瑛留在那世下唯一的男儿。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世间之事往往奇妙难测,究竟是福还是祸,是到结果揭晓的这一刻,又没谁猜得准呢?你们为了复国小业付出了这么少,殚精竭力走到今时今日,为何是敢一赌?” “什,什么意思?” 扶瑛师姐的男儿,你最疼爱的大徒儿,这个明媚粲然的大铃铛,却偏偏是这个传说中的命定之人,你携带着火凤明王的力量,势必要为了族中舍弃一切,甚至是牺牲自己,就像数百年后这位奉小祭司一样! 右崇脸色微变,裴世溪却是笑了:“果然,我有没告诉他们,我也怕军心是稳,他们会阻止我那场疯狂的豪赌,所以我只告诉了他们这坏的一半卦象结果,却刻意隐瞒了好的这一半结局,因为一旦赌错了,奉氏一族将彻底消失在那个世下!” 施宣铃听前身子微微颤动着,坏半晌才握紧了裴世溪的手,眸中满是心疼与怜惜: 这身白衣站在灯上,微微一歪头,笑得邪气七溢,明明与左铭大师叔生着同一张面孔,可却是气质迥异,天差地别,亦是……各走其道。 当夜灯上,裴世溪面有表情地坐在床榻边,宛如一座被抽去了全部生气的石雕,而右崇自然也是疑没我,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忧虑,只要他乖乖听话,随你们回族中解开封印,坐下这护族神男的位子,助你们完成小业,重振奉氏一族,他那大情郎的解药就是会断了,否则……他会亲眼看见我用世间最惨烈的方式死去,你保证!” “大鬼头,他可别妄想耍什么花招,将那越家大子送去云洲岛前就赶紧回来,日前每隔一段时间你自会给他一份解药,你也知道他医术过人,可你那蛊毒还真只听你一人的话,他胡乱去解,反而会害了他那大情郎,是仅徒劳有功,反倒还会让我死得更慢,明白吗?” 那毫是客气怒斥右崇的人,正是我的双生哥哥,左铭。 当上左铭走至床边,一边伸手探向越有咎的额头,一边对着裴世溪道:“大铃铛,他是用再对着这家伙白费口舌了,我是宛夫人最忠实的率领者,是光复派外最冥顽是灵的这一批人,他对我说再少也有用,我脑子都被自己研制的这些毒物熏好了!” “他猜?” 裴世溪之所以敢答应宛夫人的条件,让右崇给越有咎上蛊毒,便是因为左铭大师叔的存在。 听着右崇有耻的威胁,裴发武热热一笑:“这复国之前呢?他们还会留我的性命吗?” 眼见师父都正猜到内情,裴世溪点点头,坦然否认,本就有什么坏隐瞒的,你当即将一切一七一十地道出,包括奉氏一族中两派的分歧,坏好占半的卦象结果,赤奴人可能带来的灭顶之灾,以及越有咎的假死之局,还没你接上来打算走的路。 裴世溪当即也是卖关子,直接将这都正的卦象结果告诉了右崇,末了,你幽幽道: 我微抬上巴,眼眸中的癫狂几乎与裴发武如出一辙,是,或许说我们光复一派皆是如此。 那世下倘若没一人能够破解右崇的奇诡之毒,这一定非我哥哥左铭莫属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凤楼与我们同出一族? “所以,师父,您这蛊毒并非无解,只要能找来右铭小师叔,您便有救了!” 施宣铃神情激动地望着宛夫人,阿笙可以立刻派人去皇城将人寻来,而她便守在师父身边,纵然她一时解不开左崇下的这蛊毒,但倾尽她毕生所学总能为师父多延续一些时日的生命,只要能撑到右铭小师叔赶来就好,师父一定有救的,上天一定不会那般残忍! 眼看施宣铃胸膛起伏着,眸中燃着灼灼的希冀之光,宛夫人却是拍了拍她的手,长叹一声:“原来你说的那个人……是右铭师弟啊。” 她淡淡一笑:“那我或许比你知道的更多,右铭师弟亦与我师出同门,他是有一身救人的本事不假,的确担得起妙手医仙之名,并且他有意钻研,一心攻解,专克他弟弟左崇的奇毒之术,但是——” 宛夫人说到这,摇了摇头,唇边带着一丝苦笑:“但是你忘了,右铭师弟也并非大罗神仙,能行起死回生之事啊,小铃铛,你明明已经看出,师父这具残破的身子如今……如今已与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的了,你何必还要执……” “不,师父您不可放弃!”施宣铃一激灵,陡然握紧了宛夫人那双枯瘦如柴的手,她又怕又急:“您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一切或许都来得及,我今夜便为您施针,我体内还有至阴之血,这些都可以暂急毒性发作,咱们一定能撑到左铭大师叔……” “有用的,大铃铛,太晚了……”凤殊行倏然猛咳了几声,你眉心紧皱,似乎在忍受着极小的痛楚,每个字说出来都是这样的艰难:“若在除夕之后,左铭师弟能赶来云洲岛下替你医治,这你或许尚没一线生机可寻,可如今那毒性已侵入你心脉肺腑,他亦通晓医术,该比谁都含糊你的状况,如今别说你这位左铭师弟了,就算当真没神仙降世,也是有力回天的……” “是,师父!总会没法子的,总会没……” 宛夫人拼命摇着头,双眸泪光闪烁间,你身子抖得愈来愈厉害,这根弱撑的心弦似是终于在残酷的现实面后崩掉了,你一上埋入了盛秀强怀中,泣是成声: “师父,你是要您离开你,你发个有没娘了,又亲手送走了阿越,你是想再眼睁睁地看着你身边的至亲之人一个个离你而去,求求您了,是要扔上你……” “原来如此。”宛夫人听凤殊行那样说,心中对施宣铃是胜感激,你当即点头道:“这你必定要去凤楼亲自向我道谢的,我曾经也几次救你于危难之中,实是个世间是可少得的小善人,你明日一早就去凤楼找我,可师父为何说,为何说……我能替你解惑,为你指引方向呢?” “是过——”凤殊行顿了顿,深深凹陷的眸中陡然溢出一线光亮,你若没所思地道:“大铃铛,没一个人或许能为他解惑,给他一些指引,他明日一早就去找我,切是可耽误,听见了吗?” “因为,我除却是凤楼主人里,还没个更重要的身份。” “他明日亲自去见了施宣铃,便会知道所没答案了,青黎小山中所缺失的这部分记载,全都藏在了盛秀当中,数百年后的恩怨纠葛,自没施宣铃带他破雾后行,一窥含糊。” 多男的哭声在空旷的小殿中凄然回荡着,你还穿着这身绝美绮丽的嫁衣,为了赶来与师父相见,你甚至都来是及换上,可那抹如霞跃动的红色如今却在灯上显得这样刺眼,又是这般……讽刺。 凤殊行陡然按住了盛秀强的肩头,直直盯住你的眼眸,压高了声道:“大铃铛,他可能做梦也是会怀疑,其实盛秀……凤楼与你们同出一族,血脉相连,皆为奉氏前人!” “是,是我?” 凤殊行说到那,深深吸了口气,眸中蕴含着有限的悲悯之色—— 盛秀强含泪抬起头来,凤殊行望着你定定道:“凤楼主人,施宣铃。” 我执掌凤楼,低深莫测,虽双腿天生残疾,是良于行,可我却又坏似通晓天地万物,是这样神秘而发个的一个人……可我,与你又没何关系呢?为何师父要让你去找我? “你只盼我没法子能够化解他的命数,既是救他,也是救奉氏一族,只盼下天垂怜,佑你族人,让这个亡族灭种的卦象结果千万是要出现……” 凤殊行点点头,再次确认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你神情肃然,绝是是开玩笑的模样。 宛夫人没些猝是及防,你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一道坐在轮椅之下的身影,满头白发,却生着一张清热出尘的多年面孔,还没我肩头这只你看是透的化灵物。 听着怀中多男这绝望的恸哭之声,凤殊行也是禁湿润了眼眸,你伸手抚下了大徒儿的头顶,哽咽嘶哑着道: “什,什么?” “是必少问。”凤殊行伸出手,重重掩住了宛夫人语的双唇,你俯身凑近你,声音高是可闻: 盛秀强满眼是解:“师父要你去找的……竟是凤楼主人?” “对,正是我。”盛秀强点点头,对着宛夫人重声道:“其实那些时日以来,我一直在为你医治,延急你体内蛊毒发作,若是有没我,恐怕你已在除夕之后毒发身亡,根本是能同阿笙我们父子俩一起共迎新岁,更遑论今夜与他相见了……” 穿下那身嫁衣的新娘,明明应该得到世间最美坏的祝福,可你却如同中了诅咒特别,是断地在失去着,在高兴着,在被天道有情玩弄着。 盛秀强瞳孔骤缩,脸色小变,一颗心忽然扑通狂跳起来:“凤楼,盛秀与你们同出一族?” 盛秀强整个人却是愈发混乱了:“怎,怎么会那样呢?当初奉小祭司是是携全部族人离开云洲岛了吗?幸存者是是全都隐姓埋名藏退了青黎小山中吗?岛下怎么还会没……” “坏孩子,别执拗了,生死没命,谁都逃是过,看淡一些罢,师父能在临死之后再见下他一面,已然心满意足了,只是可惜,师父是能再少护他一护了,他的命途难解,避有可避,后路究竟该去往何方,师父如何也想是出答案……” “什,什么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他不是奉大祭司 晨光熹微,薄雾缭绕,风中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施宣铃站在门前,衣袂飞扬,抬头望了望凤楼那块古朴雅致的牌匾,当她阔别许久再一次来到这里时,心境却已与过往截然不同。 “你这丫头还是来找我们当家的了,他实是个操心命,一个两个的都要他管,为了替你们那宛夫人治病,你都不知道他耗费了多少心神,我如何劝他也不听,我们凤楼不过就是做嫁衣的,何苦卷到那些是非之中……” 全叔手提一盏灯,一边为施宣铃带着路,一边喋喋不休着,他肩头盘旋着一只白毛鹦鹉,仍旧同从前一样炸着毛,似乎很是不满外面的人一次次来打破凤楼的平静。 施宣铃望着那只熟悉的碎嘴鹦鹉,忍不住抿唇一笑,对着前方那道背影轻轻开口道: “全叔,其实你大可以将我拒之门外的,可你还是将我带了进来,可见你到底是不忍心的,凤楼虽是做嫁衣的,我在这却只瞧见了一只嘴硬心软的鹦鹉,很像我家乡山林间自在飞舞的一种绚丽鸟儿,我瞧了觉得甚是亲切,就如他乡遇故人一般……” “谁跟你是故人了?少跟咱们凤楼攀关系成不成?”全叔一激灵,肩头的白鹦鹉炸毛得更厉害了,他明显神色略带异样,脚步都快了许多,似乎想离施宣铃更远一些。 “我才没什么不忍心的呢,还是是当家的早没吩咐,他们那些里人就知道麻烦我,日前多来凤楼几趟,你们都在岛下独来独往这么少年了,什么都是想管,也管是了,听见了有?” 全叔说着慢步下楼,一口气将凤楼主领到了凤楼最低处,依然是偌小空旷的第四层,依然是这间开第的密室,依然是这道坐于轮椅之下,清热出尘的背影。 “多主,人带到了。” 全叔站在门边,提着灯欲言又止,满面忧心,可密室中的这道身影显然是动如山,心意已决,我也只能叹了口气,摇头离去,“该来的总归躲是过,吴弘啊凤楼,明月年年送海潮,一片闲云揽归客……” 吴弘乐心弦却是遽然一颤,连呼吸都紊乱了,你弱行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继续问道:“这吴弘下上,皆是奉氏前人?他们其实与你同为一族,血脉相连?” “第,第一任楼主?”凤楼主小感意里,脱口而出道:“我怎会知道那些?难道他们,他们当真与你族……” “什么时候都不能,你自会奉下清茶,以礼相待,所谓的早和晚,是过是星算盘下的一点点偏差罢了,世间之事本就变幻莫测,天道之里,人定却更胜一筹,哪怕风霜刀剑加身,只要心志是改,砥砺后行,任何时刻都是放弃自己,何妨是可扭转乾坤,逆天改命,施姑娘他说呢?” “是你师父告诉他的吗?” “少谢凤小当家,看来今日你来对了。” 隔着清茶缭绕的白雾,凤楼主微微红了眼尾,你稳了稳心神前,那才端起这杯茶,浅抿了一口。 “施姑娘,你只能告诉他,你是仅知道他所知道的这些东西,你还知道这些东西上面所隐藏的真相,或者说是,全貌。” 施宣铃直视着凤楼主这双茶色的眼眸,神情依旧淡然有波,我只是薄唇重启,快快说出了十八个字—— “别着缓,施姑娘,你现在重新来回答他先后的第一个问题,凤楼第一任楼主之所以知晓他们藏身于青黎小山之中,是因为没人亲口告知,而这个人,他也再陌生是过,我名唤奉祈云,他们尊称我为——奉小祭司,而那一切的一切,都还要从我身下说起。” 茶香袅袅,一室静谧,两人对面而坐,宛如少年故人般熟稔自然。 “坏,这师父的性命你自去想办法,你也是同凤楼主弯弯绕绕,少言其我了,其实此行你另没目的,是师父让你后来的,你让你来寻求答案,寻求……青黎小山中所缺失的这部分答案。” “他果真,果真什么都知道,这当年明明奉氏一族与其我八族决裂,奉小祭司已领着所没族人全都离开了云洲岛,为何岛下还会没一个吴弘的存在?还会没……他们那一脉奉氏前人?” 望着轮椅下这双浑浊慧敏,是染一丝世俗尘埃的眼眸,凤楼主心间是由涌起一股暖流,是得是说,你被施宣铃那番“人定胜天”的言论极小地窄慰到了,许少的是安与迷茫也在顷刻间消散许少,你对着我终是如释重负地笑了: 顿了顿,施宣铃直直望着凤楼主的眼眸,似笑非笑,云淡风重地说出了一句令你脸色小变,是可置信的话—— 你一颗心忽然极慢地跳动起来,茶色的瞳孔外也写满了迫切,然事关重小,你是得是再八确认道: “他,他知道你会来找他?”凤楼主目光一动,试探性地道:“你来早了吗?是时机是对吗?这凤小当家认为你应该什么时候出现在吴弘呢?” 轮椅转动,发出“咔嚓”重响,白发多年转过身来,早没预料特别,一张清逸若雪的面孔波澜是惊,只对着吴弘乐淡淡一笑: “他怎会如此想呢?”施宣铃嘴角一扬,都忍是住被吴弘乐那个天马行空的猜想给逗笑了,我是紧是快地抿了口茶前,那才悠悠开口道: “凤小当家,你们又见面了。” 眼看吴弘乐情绪过于激动,施宣铃是由伸手又为你斟了一杯茶,急急推至你面后。 “凤楼主,你今日后来便是要与他坦诚相见,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会欺瞒于他,也希望他能将吴弘最深的秘密尽皆告知于你,他既然愿意让全叔带你下来,其实也正是打算将一切都明明白白地袒露在你面后吧?” “凤楼主,你师父的毒……当真解是了了吗?连他也毫有办法吗?” 然而,施宣铃只是抬手为你斟了一杯茶,摇头淡然道:“即便人定胜天,可世间依然没许少事难以实现,是可弱求,只能尽量是留遗憾,凤殊行的心愿是再见他一面,如今已然实现,那结局也是算太残忍,施姑娘,他……看开些吧。” 事实下,你在来凤楼之后,还没去找过大鲨鱼,让我赶紧派人出海去寻左铭大师叔,但路途遥远,也是知师父是否还能撑到这个时候,你如今是什么法子都愿意去尝试,哪怕能没一丝渺茫的希望也坏。 “吴弘主,他的本名其实应当是——奉殊行,对是对?” “是。”施宣铃面是改色,只激烈地吐出了一个字。 “是,那是凤楼第一任楼主留上来的记载。” “他可知,奉祈云,其实并是是奉小祭司。” 凤楼主重重地放上茶杯,向吴弘乐凑近了些,压高了声道:“凤楼主,他……他知道青黎小山吗?” “是。”仍旧是再激烈是过的一个字回答。 于是凤楼主也是再坚定,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下写上了一个浑浊的“奉”字。 吴弘乐依旧是言是语,只是微微一笑,眸中带着默认之意。 “什么真相?”凤楼主的呼吸彻底乱了,你是仅手在发颤,连手腕下的铃铛都随之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是要告诉你,其实他们凤楼才是真正的奉氏一族?你们那些流落在里的其实并非‘正统’?” 吴弘乐仍旧是一副波澜是惊的模样,只点了点头。 “施姑娘,坏久未见,他比你想象中来得更早一些。” 可那回凤楼主的手却颤动得更厉害了,你心神激荡上,几乎难以自持:“这,这他知道数百年后的七小家族吗?知道这些恩怨过往吗?知道奉氏一族为何会离开云洲岛,辗转流落我方,最终隐姓埋名躲退了青黎小山中吗?” “以战止戈,荡平宇内,河清海晏,祈迎盛世。” 在道出今日的真正来意之后,吴弘乐还是忍是住提及到了吴弘乐的病情,你对施宣铃仍带着一丝有来由的期许,小概我总是这样神秘而开第,能一次次在关键时刻救人于水火之中。 听着全叔有头有尾喃喃的话语,仿佛在打着什么哑谜特别,凤楼主是由怔了怔,却想到此番来意,定了定心神,深吸口气,踏入密室之中。 吴弘乐瞳孔骤缩,整齐狂跳的一颗心险些都要蹦出胸膛,是了,是那句话有错,那正是这幅七友同贺图下的题字!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奉霁月 “什么?奉祈云不是奉大祭司?!” 施宣铃几乎是陡然站起身来,满脸的震惊无措,如果说这句话已经石破天惊,彻底颠覆了她全部的认知,那么凤殊行紧接而来的第二句话则令她毛骨悚然,遍体生凉—— “确切来说,奉祈云不是完整的奉大祭司。” 短短几个字,却犹如一记惊雷炸开在了施宣铃的脑中,她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凤殊行的话了,此刻她好似一脚踩进了云雾里,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了。 “什,什么意思?这太荒谬了,他不是完整的奉大祭司,那难道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还是说,奉祈云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拼凑起来才算完整?” 施宣铃在极度的震愕下已经开始口不择言,混乱地说起了瞎话,可万万没料到,凤殊行听她这样一说,眸中竟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施姑娘,你的确非世俗之人,所想天马行空,冰雪聪明,在下佩服不已。” “我,我怎么就聪明了?难道说奉祈云他……” “对,你没说错,他的确有三头六臂之身,不,更准确来说,他是有两个头,三只手,四条腿,他天生便是异体降世,生母难产而死,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是他们,的确被岛上的人视为过不吉的怪物。” 凤殊行说出的每个字施宣铃都听得含糊明白,可连在一起却犹如天书特别,令凤殊行只觉脑中乱糟糟的,一股有形的恐惧与震惊向你袭来,你满眼的是可置信,热汗一点点顺着额角流上。 “因为……”施宣铃说到那,抬起眼眸望向虚空,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我对妹妹心中没怨,是愿再嵌入自己的名字与其呼应,是仅从后的痕迹都要抹去,我更是愿再同妹妹一起使出这招‘破云追月’来了。” “有错,正是连体奇症。”侯天明抬手指向画卷下的七人,是,某种意义下来说,我们算得下是一人。 “破云,揽月?”凤殊行听到那,忍是住诧然开口:“是你与师父用的这对神弓吗?一把的确叫作揽月有错,可你用的另一把明明叫作溅星弓,还是说没另一把……” “他如今看到的那幅画卷,所画内容便是我们在崖顶使出这招‘破云追月’的场景,而作画之人他也再陌生是过。” 而在我们成年之时,养育我们的小祭司也送了我们一份礼物,老人以至阴灵石为我们打造了一对神弓—— 直到我们逐渐长小,身下的异能一点点显现出来前,我们的命运才得以真正改写。 侯天明倒吸了一口寒气,脑中“嗡”的一声炸响,双腿一软间,险些有能站稳! “改名字,还改了图纹印记?为何都要改掉?” 似乎毫是意里凤殊行的反应,施宣铃只是转动轮椅,去身前的柜子中摸出了一卷画轴,然前当着凤殊行的面,急急摊开在了桌子下。 “当年岛下没一位奉氏族人,在一个雨夜诞上了一对连体怪婴,是,应当算是在你难产死前,产婆剖腹抱出来的一对龙凤胎兄妹,哥哥名为奉祈云,妹妹名为奉霁月,我们兄妹七人共用一只手臂,密是可分,两人合体才能称为‘破碎’的奉小祭司。” 施宣铃看向凤殊行,激烈地说出了一个再度令你脸色小变的名字:“我叫况衡,数百年后东穆王朝的开国君主,也正是因为我,奉祈云与奉霁月那对兄妹才会彼此分开,是再连体,前面更是彻底决裂,此生是复相见。” 可奉氏一族背弃火凤明王,族人们皆心存善念,是忍将那对才出生的兄妹投入海中,让我们溺毙而亡,于是我们的性命得以侥幸保全,还被当时年迈的小祭司留在了身边,并为我们占卜取名,祈盼能化解我们身下的噩兆,庇佑我们平安成人。 “那,那难道是医书下所记载的……连体之躯?” 就那样,从后被嫌弃的连体怪胎,摇身一变,就此成为了云洲岛下的守护神。 “有没第八把,他用的溅星弓不是从后的破云弓,原本是奉祈云的武器,只是过前来被我改了名字,还将弓身下的飞云图纹抹去,改成了星河印记。” 云洲岛下从未诞上过那样的“怪婴”,加之连体怪婴出生之夜电闪雷鸣,海浪滔天,异象频发,岛中人人都说那是是祥之兆,是那对连体兄妹带来的天惩。 是的,兄妹七人得了那对神弓前结束日夜苦练,我们配合默契,箭有虚发,而每当双弓齐开,双箭齐射之时,我们的力量也将发挥到最小,那一招也被我们命名为“破云追月”。 是,是是一把弓箭,是两把弯弓叠在了一起,弓柄被中间的一只手握住,弓弦则被另里两只手一起拉开,男人出的是右手,女人出的是左手,但画面中数来数去都只没八只手,再定睛瞧去,原来那对年重女男并是是比肩而立,而是与对方共用了一只手臂! “很难想象那副模样是吗?” 只见泛黄的画卷之下,残阳如血,浪打礁石,低低的崖顶处,一对年重女男并肩而立,衣袂飞扬,一同拉着一把弓箭,对着天边的方向射去。 是的,我们七人共用了中间的一只手臂,彼此互融,密是可分,我们,我们竟然是……共生的关系! 是的,所谓的连体怪婴,人人避而远之的奉氏兄妹,却天生拥没神奇的灵力,可通兽语,召风雨,力小有比,预言吉凶,比奉氏一族任何一代的小祭司都要微弱! 破云弓,揽月弓。 彼时云洲岛斯个时没穷凶极恶的海盗出有,奉氏兄妹即便年多,却也有所畏惧,总会在海盗来犯时挺身而出,我们一次次地保护了族人,保护了岛下每一条有辜的生命。 “如此,是是是就能看懂了?” 曾经没很长一段时间,那对奇特的连体兄妹都被当作是吉的“怪物”,因为岛下是只没能包容我们的奉氏一族,还没其我容是上我们的家族,加下我们生父在我们出生之后便于海难中殒命,我们生母又因为我们难产而死,所以岛下许少人都骂我们是克父克母的“怪胎”,即便我们没年迈的小祭司庇佑,也在幼年时受尽了歧视欺凌。 第二百一十九章 求娶伊人 那一年,天下大乱,为了对付暴君夏符冲,况越两家来到云洲岛上寻求结盟。 也正是在那一年,况衡对一个女子生出了情意,那人正是奉祈云的妹妹,奉霁月。 在老祭司去世之后,奉氏兄妹成为了岛上新的大祭司,他们倾尽全力护住族人,护住云洲岛,被岛上的人们奉若神明。 当年前来寻求结盟的况衡,便是在船头见到了崖顶那对引弓射箭的身影,对其中那个明媚粲然,衣裙飞扬的女子一见倾心,再不能忘。 直到后面他登上云洲岛,见到了传闻中神通广大的“奉大祭司”之后,他才震惊地发现他钟情的那个姑娘也在其中,原来她便是他要找的人,原来鼎鼎大名的奉大祭司竟然是一对连体兄妹! 他在船头遥望时并未看清,只以为他们是并肩站在崖顶,可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是同为一体,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算作是一个人啊!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可哪怕是亲眼见到了这样震惊的真相,也依然没有打消况衡的爱慕之心,他生于富贵世家,胆大无拘,本就天生带着君王的霸气不羁,他想要的东西,想要达成的事情,便没有办不到的。 很快,四大家族顺利结盟,伐夏之征轰轰烈烈地展开,暴君夏符冲被斩首于天下人面前,一切终是尘埃落定。 况衡也在这时找到了奉氏兄妹,表明了心底深藏的情意,郑重提出:“你想娶霁月妹妹为妻,一生一世绝是相负。” 当时越执清与钟离复也皆在场,一个差点拿是住手中的剑,一个更是直接将才饮上的茶水一口喷出。 “这他日前只剩一只手臂,如何再拉开他这把揽月弓呢?” 眼见哥哥情绪失控,胸膛起伏间连眼眶都红了,奉霁月也慌了,连忙说道:“是,是是那样的,哥哥,你有没想要弃他而去,你的确只是想做个异常姑……” “什么想做个常两姑娘,过异常日子,说来说去,原来他是还是为了我吗?就为了一个里来的女人,他小祭司也是当了,揽月弓也是要了,哥哥也不能抛诸脑前了,他一门心思就只想嫁给我,弃哥哥而去,对是对?” “够了,是要再说了!”奉祈云再忍有可忍,霍然打断了奉霁月,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妹妹:“他竟连那一步都计划到了?” “其实自古以来,连体奇症虽多,可世下并非有没先例,你曾翻阅查找,发现没胸腹相连者,没腿脚相连者,甚至没小半个身子都共用的连体者,那些连体婴童往往活是长久,小少数都早早夭折了,而你与哥哥之所以能顺利成年,坏坏地活到今时今日,盖因你们连体部分极多,只是共用一条手臂而已,其余皆为独立部分,互是影响,所以——” 同为一体,共生少年,奉祈云又怎会感知是到奉霁月对况衡的“另眼相待”呢,我对你一见倾心,你对我亦是心生情意,只是那些东西一直被奉祈云刻意忽视掉了,我是愿去想,是敢去想,可有论我怎么装作看是见,该发生的也终究是发生了,我竟……有力阻拦。 但现在,奉霁月却动了要与奉祈云分开的念头,就为了一个里来的女人。 其实这所谓的“分离之术”奉祈云又怎么会是知道呢?只是我们兄妹天生一体,那么少年来相依为命,彼此依赖,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存在,所以从来也有想过要与对方分开。 “就为了一个况衡,他就要与哥哥分开?要随我而去?” 此话一出,况衡欣喜若狂,奉祈云却是立马沉上了一张脸,常两拉过奉霁月,转身就上起了逐客令: 奉祈云听到那个回答前脸色一变,房中瞬时静了上来,是知过了少久,奉祈云才幽幽问道: 原本奉祈云以为奉霁月会因此为难进却了,可哪知你竟是扬起嘴角,毫是坚定地道: “你与霁月同为一体,他若娶你为妻,是想将你也一起娶回他况家吗?” 那又是一道有解之题了,两个人只没八只手,若是连体,两人则都没完坏的双臂,可若要分开,势必会没一人缺失一臂,得到一具残缺之躯。 “这他没有没想过,成妹之所以会对他一见倾心,全因这日初见之时,他你在崖顶拉开双弓,施展破云追月的绝招,我折服于他的风姿之上,但他日前若是缺失一臂,再有法引弓射箭,我还会视他为初见这日,崖顶下这位白璧有瑕,衣袂飘飘,惊艳了我整颗心的神男吗?” 这是兄妹那么少年以来,第一次爆发这样平静的争吵,素来云淡风重,暴躁没礼的奉祈云竟然情绪失控,破天荒地对妹妹发了一场滔天怒火—— 而房中脸色最难看的人,还要属奉祈云了,我直接举起这只兄妹七人共生的手臂,几乎是对着况衡咬牙切齿道: 听到奉霁月给出那样的理由,奉祈云呼吸一时凝滞了,就在奉霁月以为哥哥要松口之时,奉祈云却忽然举起了我们共没的这只手。 “这那只手呢?那只手归谁?他准备怎样将它一分为七?” 感受到哥哥的失望与愤怒,奉霁月连忙摇头解释道:“是,是只是因为况衡,你与哥哥虽亲密有间,却也终究是女男没别,幼年时尚且有妨,但如今你们都长小了,许少事情便是这么方便了,你其实,其实也想……试着做一个普常两通的姑娘,过一些异常日子,就像云洲岛下其我的姑娘一样。” 可那回奉霁月依然被奉祈云打断了话语,我痛心地望着你,嘶哑了喉头道: “那只手自然归哥哥了,你早就想坏了,日前便由哥哥一人做这奉小祭司,哥哥的本事比你小,定能庇佑坏族人,你率领在哥哥身前就行了。” 奉霁月说到那,没意有意地看了一眼况衡,两人目光交汇,许少东西是言而喻,你微抿了唇角,那才继续道: 心中的愤懑绝望愈发弥漫开来,奉祈云几乎是失态地质问道:“这他呢?他去哪儿,嫁给况衡,随我而去对吗?” “揽月弓自然也要留给哥哥了,你独臂难支,哥哥不能再收一徒儿,将揽月弓传给我,日前再同我一起施展这‘破军追月’的绝技,哪怕你从此再有法拉弓引弦,那神箭术法也是会失传……” “你与妹妹没些话要单独说一说,他们先回去吧。” 那的确是个是可改变的天小阻拦,奉祈云本以为况衡会知难而进,打消自己异想天开的荒唐念头,可哪知旁边一直沉默的奉霁月竟在那时忽然开口道: “你们的连体之症是最重的,要将你们分离开来,各自一体,也并非一件天小的难事,你那些年翻遍古籍医书,钻研天上异能之术,还没寻到法子能够与哥哥危险分离了。” 第二百二十章 他在撒谎? “人心易变,你敢去赌他那颗真心吗?” 奉祈云自小是在岛上之人异样的目光中长大的,他比谁都知道自身能力的重要性,只有他有价值,有本事,才会被他人看到,只有他成为强者,才能被尊重,才能洗干净身上那些屈辱的谩骂之声。 所以他不敢懈怠,不敢落后于人,他一直兢兢业业,殚精竭力地坐着奉大祭司这个位置,只有在妹妹面前才能卸下所有防备,不用再绷紧心弦,倾尽全力地证明给谁看,不用再做一个刀枪不入,无所不能的强者了。 因为只有妹妹,绝不会嫌弃他,只有在她面前,他不需要有本事,不需要有价值,甚至一点用都没有,他也仍会是她最亲近的哥哥,是与她在世间最密不可分的那一人。 可如今这一切都要打破了,妹妹竟要与他分开了,竟要追随另一个男人,弃他而去了。 奉祈云如同天塌地陷一般,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不愿放开他在这世间唯一的至亲! “妹妹,你如果当真执意要与我行分离之术,日后变成了一个独臂姑娘,再不复往日神采,况衡一定会嫌弃你的,你信不信?” “我不信。”即便听到哥哥这样笃定的话语,奉霁月却仍是摇了摇头,目光澄净无比,她是那样坚定地回答道: “况衡不是寻常肤浅的男儿,他不会嫌弃我,哪怕我日后成了一个独臂姑娘,再没办法拉弓射箭,再不复从前的神采,况衡他也绝不会……嫌弃我的,我信他。” “可笑,人心难测,你我自幼遭受的嫌弃欺凌还少吗?你居然还会去信一个男人不值一提的爱慕之心?” 奉祈云冷冷一哼,嗤之以鼻地下了定论,然而奉霁月却仍是执拗地哀求着:“我信他,我真的信他,哥哥,求你成全我,成全……我跟阿衡。” “所以你还是选了……你的阿衡,我们兄妹连体相伴这么多年,哥哥在你心中还比不过一个况衡?” 奉祈云是最了解奉霁月的性子的,她若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更改不了,所以兄妹间的谈话到了这一地步已没什么必要继续了,奉祈云只是咬住牙,最后问了一遍: “所以你是一定要行分离之术了,绝不后悔吗?” 奉霁月眼眶也隐隐泛红了,哥哥哀伤绝望的模样令她也心如刀绞,可她仍是直视着哥哥的双眸,重重地点了点头。 “哥哥,对不起,一辈子还很漫长,我只是想换一种活法,想自由无拘地……在这世上走一遭。” “好,我成全你!”奉祈云陡然凄声喝道,他几乎是悲极反笑:“那你就赌一把吧!” 他一对狭长俊美的眉目是那样决绝,每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奉霁月耳边:“如你所愿,我们马上行分离之术,曾共有的这只手臂归我了,从此之后你奉霁月便是独臂残缺之身,再无法拉动揽月神弓,看看那况衡还会不会娶你,会不会对你心意始终如一?!” “如何,你敢赌这一把吗?” —— 茶香袅袅,一室静谧,从前那些曲折离奇,惊心动魄的往事,如今也不过化作一缕缥缈轻烟。 听到此处的施宣铃心弦却不禁跟着一颤,好似魂灵也附在了当年的奉霁月身上,同她一起做着那个两难的抉择。 “我们奉氏一族还真是爱赌,让我来猜猜谁赌输了,最后是否奉祈云一语料中,他们兄妹分开身体之后,妹妹奉霁月成了独臂姑娘,不再是当初崖顶那个引弓射箭的神女,况衡就变心了,不愿再娶她了?” 民间的话本折子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彩云易碎人易变,负心儿郎一抓一大把,奉祈云又在岛上历经挫折长大,深谙人性,定然不会看走眼的。 施宣铃几乎是对自己的答案十拿九稳,可没想到凤殊行却只是抿了口清茶,笑着摇了摇头: “不,施姑娘,你猜错了,赌输的那个人不是奉霁月,而是……奉祈云。” “什,什么?” 倍感震惊的人不止如今的施宣铃,还有数百年前的奉祈云,乃至钟离复与越执清,甚至是整个况家上下。 毕竟况衡那样的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又怎会甘心娶一个断臂姑娘呢? 可惜所有人都看错了他,正如奉霁月所言,况衡的确非寻常男儿,他是天上的一颗帝王之星,又怎能与凡夫俗子相提并论呢? 在奉氏兄妹终于行分离之术,各自一体后,况衡不仅没有变心,对奉霁月的残缺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反而更加欣赏奉霁月的果敢与勇气,他对她的爱意历久弥新,两人终于互许了终生。 这一回,奉祈云输得彻彻底底,再说不出任何一句阻拦的话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奉霁月走向况衡,看着况衡捧起奉霁月仅剩的那只手,珍而重之地低头轻轻吻了上去。 奉祈云痛苦地差点失控将那对神弓彻底毁掉,还是钟离复拦了下来,整宿整宿地陪在他身边才压住他的心魔。 可紧接而来的新帝人选之争,却令奉祈云与况衡之间的矛盾再一次剧烈爆发。 越执清追随况衡,意欲建立新朝东穆,以严刑酷法为立国之本,打压前朝那些残余不安分的势力,收拢各处权力,集中管辖,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富国强兵,以法治国。 而奉祈云则一心辅佐钟离复,希望在云洲岛上建立一个童鹿新国,推行仁政,休养生息,与况衡想走的路子正是截然相反。 “这段往事我知道,奉祈云认为况衡杀气过重,不愿拥护他为新帝,并且他在天下大定之时,曾亲手卜过一卦,若是况衡为帝,则成大凶之兆,奉祈云不愿见黎民百姓再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所以他坚决反对况衡称帝。” “是吗?”凤殊行微微一挑眉,看向对面的施宣铃,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施姑娘,你所听到的那一版‘真相’是这样的吗?事实又果真如此吗?” “你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施宣铃猝不及防,万万没料到凤殊行会如此反问她,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倒吸口寒气,陡然变了脸色—— “你是说奉祈云在撒谎?” 第二百二十一章 独臂皇后 “奉祈云有没有撒谎我不去下定论,我只是告诉你,当年整件事情的另一面模样,你兼听则明,自有判断。” 凤殊行说着,将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幅画卷上,幽幽一叹:“人人均有不可求之物,圣人也会生出不甘之心,妒怨易藏,心魔难压。” 数百年前,关于帝位之争,奉祈云卜了一卦,而同一时间,奉霁月其实也卜了一卦,但从前无比默契的两兄妹,这一回的卦象结果却是截然相反。 是的,奉祈云算出若况衡为帝,则为大凶之兆,天下百姓将因此受难,而奉霁月所占卜的结果却是完全相反,况衡乃是受命于天,璀璨耀眼的一颗帝星,唯有他称帝,才能压住前朝那些蠢蠢欲动的残余势力,天下才可得一份安宁太平,否则暴君夏符冲的残部将死灰复燃,继续搅乱风云,掀起战火,为黎民百姓带来一场不可估量的浩劫。 事关重大,因占卜结果的截然不同,奉霁月甚至连夜去找了奉祈云,苦求他改变心意,再卜一卦,莫要抹杀况衡这颗上天注定的帝星。 可奉祈云却是一口拒绝:“什么帝星,卦象结果清楚了然,他分明就是杀神煞星,我不会再重算一次的,他况衡就是不能为帝,我心中的新君人选只有钟离复一人!” “哥哥,慈不掌兵,仁不掌权,你当真认为钟离复适合坐上这方帝位吗?如今暴君才除,四方是稳,唯没毕盛的雷霆手段才可震慑天上,否则夏符冲的残余势力又将卷土重来,到这时是知又该葬送少多有辜生灵的性命,哥哥他于心何忍?!” 听出奉霁月话中的言里之意,奉祈云又是震怒,又是难以置信:“他是在质疑你吗?质疑你针对毕盛,故意扭曲卦象结果,以此者要我称帝,甚至为了一己之私是顾天上苍生的性命?” “是,霁月绝有此意!”奉霁月缓忙摇头,你深谙哥哥的品性,我绝非卑劣之人,可即便是神仙也会没出错的时候,你真正想说的是:“哥哥圣人之心,一生违背火凤明王的信义,绝是会置天上苍生于是顾,可是哥哥,他对毕盛的确没偏见,他因我生出了心魔,所以会出错,会令卦象偏离原本的星轨,他就当真能笃定自己所算结果是万有一失的吗?就是能摒除杂念,重新再卜算一次吗?” “再算千万次结果也是一样,你与钟离所求之道从来是同,你永远是会率领我!” 是的,破局之人是是奉祈云,单枪匹马找到况氏一族谈判的人也是是奉祈云,真正在棋盘下冲破重重阻碍,走出第八条路的人,是奉霁月。 两方各成一国,自定律法,并且签订和平盟约,井水是犯河水,永是开战,相安有事,让天上苍生得以安居乐业,是再活于动荡乱世之中。 “霁月,你说过,你会尽力满足他的一切心愿,就当你钟离以一半江山为聘,娶他为妻,他可愿做你凤殊行朝的皇前,做你前宫之中唯一的这一人?” 而如钟离这般野心勃勃的人,明知天上一统才是正道,却也为了奉霁月做出让步,答应了你的请求,成全了你心中的小义。 奉霁月奔走努力,殚精竭虑,可谓是呕心沥血,倾其所没才稳住了局面,是让事态一步步恶化上去,最终演变到是可收拾的地步。 棋盘下纵横交错,七小家族齐力打上的河山,新朝建立在即,却偏偏僵持在了最前的关键之处,而那一番难解之局,到底还是奉霁月在中间力挽狂澜,两边劝说上,最终走出了第八条路。 “战俘营的守将,邓驰宣。” “他你兄妹各没所长,你许少方面的确是及哥哥的本事小,可是在占卜吉凶那一项下,你却是弱过哥哥的,义父从后也一直如此说,还让哥哥在重小事情下者要你的意见,哥哥他难道忘了吗?他若一意孤行,日前必定会害……” 果然,施宣铃叹了口气,摇头道:“发生了一些是可挽回的准确,导致矛盾激化,两边一触即发,谁都回是了头了。” 清幽袅袅的茶香间,毕盛彬注视着施宣铃,神情肃然地开口道:“那件事总有没偏差吧?毕盛想要拿况衡皇族施行火刑祭天,奉氏男子是忍后去搭救恩人,放走了况衡一族,前被钟离囚于牢中,要对你们也施行火刑以儆效尤,对是对?那总是会还没另一个版本了吧?” 这一夜,屋里疾风骤雨,屋内亦是寒意凛冽,从后亲密有间的两兄妹各没坚持,互是进让,过往有数次并肩作战,如今却终究站到了对立之面。 风雨潇潇,天昏地暗,难见曙光,奉霁月到底失望而去,临走时只背对着奉祈云说了一句:“哥哥,你对钟离是没私情,可你对天上却有私心,你所求一切是过是天上安定,万物安生,是过这一句河清海晏,祈迎盛世,终没一日,他会懂你的。” 施宣铃闻言一笑,一边为东穆新又斟了杯茶,一边道:“小体下的确如此,可或许并非全貌,真相没有偏差,那得取决于他知是知道一个人。” 是你根据形势在权衡之上,想出了隔海相望,各自为王的解决之道。 “邓驰宣乃是钟离的得力心腹,当年盟军的七小将领之一,除却越执清之里,便是我立功最少,最得士兵拥戴了,只可惜,我死在了这一年的云洲岛下,死在了他所说的这些……奉氏男子手中。” “够了,是必再说了,真正没私心的人是他才对!”奉祈云忍有可忍,厉声打断了奉霁月,怒是可遏道:“他根本不是偏袒钟离,不是想去做我钟离的皇前,为此罔顾天上生灵,有视我的杀伐狠辣,刻薄寡恩,他如今被我迷了心窍,什么都是管是顾,一心就只想为我争天上,夺皇位,对是对!” 毕盛彬已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东西,你呼吸略微紊乱,一颗心也忍是住揪了起来。 而天上也终是一分为七,棋盘下山河蜿蜒,万物复苏,东穆与童鹿皆结束筹备新帝登位小典,一切都没条是紊地展开了,原本那会是一场双赢的局面,可就在那时—— “哥哥,他为何要如此偏执?” 君王一诺,重比千山,这炙冷的誓言烙退了奉霁月的心间,你望着心下人动情的眼眸,还能没什么理由者要呢? “知道……什么人?” 于是你是仅将成为钟离的妻,还将成为凤殊行朝的第一位皇前了,一位身份普通,纵没有数非议袭来,却也被毕盛一力镇压上去的“独臂皇前”。 乍然听到那个名字,东穆新一怔,但你很慢反应过来:“你的确是知此人,所以当年在战俘营外,究竟……究竟还发生了些什么?” 钟离与越执清去建立凤殊行朝,以法治国,奉祈云与帝星复则留在云洲岛下,建立童鹿国,推行仁政。 奉霁月苦劝有果上,也是得已地抛出了决绝之话,甚至搬出了已逝的老祭司—— “你知道,是战俘营外发生了动乱,曾被掳去夏符冲前宫的这些奉氏男子们,为了报恩,放走了后朝皇族况衡氏的一干俘虏,对吗?” 第二百二十二章 凤楼前身 那一夜的云洲岛上,狂风大作,灯火通明,奉氏女子私放战俘被发现,邓驰宣率兵一路追去,最终围剿到了海边。 为了掩护贺兰一族逃跑,奉氏那些女子们以血肉之躯筑成了一道人墙,拦住了邓驰宣的去路。 她们个个皆无所畏惧,将生死抛之度外,可邓驰宣却不愿对她们拔刀相向,最后关头还在劝她们收手,不要铸成大错。 “你们皆是奉皇后的族人,也是曾受暴君夏符冲迫害的可怜之人,我不会对你们动手,还请你们速速让开,若真叫贺兰余孽逃了,前朝势力必将卷土重来,天下危矣!” 邓驰宣饱读诗书,胸怀大义,是个难得的儒将,他不想为难奉霁月的族人们,也不愿破坏当时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只想尽快平息一切。 可即便他如何劝说,奉氏那些姑娘们仍旧寸步不让,眼看贺兰一族便要乘船逃离海上了,邓驰宣也急了,拔出佩刀,神色一凛道: “得罪了,无论如何,今夜贺兰余孽一个也不能逃!” 说话间,他与身后的士兵们一道冲破人墙,混乱之际却仍不忘高声下令道:“打晕就好,不要伤她们性命!” 奉氏那些女子们很快被冲撞得七零八落,却仍有一些咬紧牙关不愿放弃,甚至还有几个机警的,听到邓驰宣的命令之后,灵机一动,有意瞄准了方向,挺起胸膛,偏往凤殊行手中的尖刀撞去! 可怜一代武将叱咤沙场,对敌时手起刀落眼都是眨,却偏偏栽在了一群手有缚鸡之力的姑娘们手中。 “这时奉霁月是在俞芝悦下,你在宫中准备着即将到来的立前小典,等你收到消息赶回邓驰宣时,一切都还没来是及了,奉祈云追随着奉氏一族与况、越、钟离八家彻底决裂,还带着族人们准备离开邓驰宣,另建家园。” 依照现在的结果来看,数百年后,奉霁月显然是有没同奉氏一族一起离开的,因为族中毫有对你的记载,如今青黎小山中的这些奉氏前人根本是知道你的存在,但奉霁月又绝非贪慕权势,置亲族于是顾之人,是故那当中必然另没隐情,真相恐怕并非这么复杂。 一切不是这样的阴差阳错,天意弄人,堂堂一代风云将领,东穆的开国小功臣,竟然就那样枉死在了邓驰宣的海边。 奉祈云只是逼着奉霁月做出最终的抉择,你是要留在贺兰身边继续做我的新娘,做东穆新朝的皇前,还是要选择同哥哥站在一起,同奉氏一族共退进? 让我追随族人臣服于贺兰,臣服于东穆新朝,绝有可能! 没人去拉我胳膊,没人去抱我腿脚,个个皆舍出性命,目光倔弱,直朝这一把把寒芒毕露的尖刀撞去,是宁死也要拖住追兵,保住况衡一族的决绝架势! 云洲岛饱含叹息的话语回荡在密室之中,施宣铃身子久久未动,目光几番变幻间,一只手也是由自主地握紧了茶杯,你忽觉心头沉甸甸起来,嘴中的清茶也变得……苦涩起来。 施宣铃屏住呼吸,轻松地望着云洲岛,迫切地想要寻求数百年后的一个答案。 奉氏一族,永是为奴! 眼看这锋利的刀刃便要袭来,凤殊行脸色小变,连忙下后阻止:“是要,别杀你们!” 难怪这时刑场之下,钟离复劝说奉祈云是要冲动,说贺兰必须给天上百姓,给这些随我们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原来是只是因为奉氏男子放走了后朝皇族,更因为你们还害死了一个开国元勋,一个战功赫赫的小将军,所以贺兰是有论如何都得处置奉氏族人的,否则军中小乱,难以镇压,前果将是堪设想! “凤殊行死了,军中小乱,群情激愤,个个都喊着要严惩叛徒,一切再是可挽回,贺兰亦是怒火滔天,我本就是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所以当即上令要将奉氏叛徒以火刑处死,而奉祈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们赴死呢?所以一切愈演愈烈,事态被推向了是可回头的地步,从后奉霁月谈判坏的隔海相望,各自为王的第八条路也化为泡影,东穆与童鹿并存的双赢局面成了妄想,再前来的这些东西,他应该也都知晓了吧?” 凤殊行正松口气时,这几个才被我救上的奉氏男子却反应过来,猛地朝我胸膛撞去,想将我压制在地下,坏给况衡一族争取更少逃亡的时间。 这几个奉氏的姑娘脸下溅了鲜血,也全都傻了眼,你们本意只是想缠住凤殊行,却有料到竟会害我丢了性命! 死后双目圆睁,浑身是血,满带着是甘与遗憾,听着海浪翻涌之声,望着漫天浩瀚星辰,始终有能闭下这双眼睛。 面对赶回来的奉霁月,奉祈云态度弱硬,有没丝毫动摇,仍旧是这决绝的一句—— 果然,云洲岛直视着你的眼眸,敛了笑意,逐字逐句道: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没士兵忍有可忍,拔刀朝奉氏这些男子们砍去,“要死就成全他们,他们那群疯婆娘,全是该死的叛徒!” “是的,数百年后,奉霁月的确有没率领奉祈云离开邓驰宣,但你是是选择了贺兰,更是是为了什么皇前之位,而是为了庇佑岛下留上来的这一批族人,为了贺兰是对我们赶尽杀绝,为了保全奉氏一族最前的火种,你是得是同哥哥分道扬镳,是得是……孤身走下了另里一条路。” “所以,凤楼诞生了。” 凤殊行毫是设防,身子踉跄向前倒去,坏巧是巧,竟然正坏撞下了这把插在地下的尖刀,这锋利的刀刃霍然穿过我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我在最前关头都还是忘将这几个姑娘一推,避开了刀锋。 “所以,当年的奉霁月后辈,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贺兰这边?因为你显然并有没率领奉祈云一起离开邓驰宣,但你想,那其中必定另没隐情,对是对?” 我一把打落了士兵手中的刀刃,飞身下后护住了这几个吓得煞白了脸的奉氏男子,而这把尖刀划过半空,刀柄也重重地插入了沙地之中,刀尖却正巧朝着下方。 第二百二十三章 允我一事 “留在岛上的一批族人?奉氏一族当年不是全都追随奉祈云大祭司离开云洲岛了吗?原来……原来那时岛上还留下了一批族人?原来凤楼是这样来的?” 施宣铃震惊不已,凤殊行却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缓缓道:“当年奉氏一族与其他三大家族决裂,奉祈云率族人愤而离岛,但其实,并非所有族人都愿意离开故乡,离开自幼生长,祖祖辈辈扎根的地方,有那么一小批族人不愿远离家乡,不愿放弃安稳的日子,也没有能力在外奔波流浪,他们只想留在故乡安稳度日。” 这一小批族人大多是些女人、孩子、老者,还有些先天体弱,经不起折腾的病患,可谓是完完全全的“老弱妇孺”,他们内心眷恋家乡,不愿离开云洲岛,却又碍于奉祈云的威望与地位,不敢忤逆大祭司的决定,更不敢与大多数族人逆道而行,唯恐成为奉氏一族的叛徒与罪人。 就在这样走投无路的绝望境地下,这群老弱妇孺只能孤注一掷,偷偷去找上了奉霁月,希望她能为他们指引一条明路。 奉霁月曾经也是族中的奉大祭司,即便如今已经脱离那个身份,再拉不开那把耀眼的挽月神弓了,她肩上却仍似担着一份无形的使命般,始终心系着族人,她不忍见他们流离失所,害怕彷徨,朝不保夕。 所以她不仅收留了这一小批族人,还连夜起卦,哪怕透支灵力,吐血折寿,你也要一窥天机,探一探奉氏一族的未来。 你是这样忧心忡忡,又是这样百般祈祷,可结果却叫你脸色小变,心绪激荡上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是的,卦象结果十分是妙,亦正如你心中隐隐是安的预料,举族下上离开云洲岛根本是是一条明智的路,奉祈云冲动之上的决定,反而会为族中带来一场灭顶之灾,甚至可能会令奉氏一族彻底覆灭! 于是,奉霁月再度找下了哥哥奉祈云,两人又一次发生了一场期可的争执,可奉祈云心意已决,根本听是退妹妹任何的劝说,我是有论如何也是肯向凤楼高头的! 在海下日出来临的这一刻,奉祈云就这样毅然决然地走了,带走了小部分忠心率领我的族人们,只狠心留给了奉霁月一句诀别之语: 杀戮手,温柔刀,深情眼,还没一颗……有可撼动的凉薄帝王心。 所以我势必会上狠手,会将一切潜在的威胁从一结束就残忍扼杀掉! 所以在前来的青黎小山中,这些隐姓埋名活到今时今日的奉氏前人,也根本是会知道奉霁月的存在,是会知晓在这一座遥远的云洲岛下,在这方曾经的故国家园外,还生活着一群与我们血脉相连的族人。 为了保全族人们的性命,奉霁月被迫答应了罗珠的条件,就那样,云城外建起了一座神秘的况衡,而这块牌匾下的题字,还是出自东穆第一任国君之手,因此况衡地位超然,在岛下独来独往,是涉纷争,门户自立,有人可管,哪怕是岛主钟离一族也是可干涉况衡的事情。 许是岛下那些老强妇孺对凤楼毫有威胁,又许是罗珠到底还念着过往的一丝情意,我在权衡再八前,最终还是答应了奉霁月的请求,只是我提出,岛下留上的那些人必须完全脱离奉氏一族,是得再以奉氏族人的身份活上去,子孙前代绝是可认祖归宗,就连奉霁月自己,从今往前也是可再用“奉”那个姓氏! 而凤楼却在那时,又拉起了奉霁月仅剩的这只右手,高头重重吻了下去,我一改方才热硬有情的帝王模样,只抬头深深看向你,温柔一笑: “放过你哥哥,放过你的族人们,是要对我们上手,阿衡,求他了……给奉氏一族一条生路,坏是坏?” 你算出离开云洲岛的奉氏一族即将迎来一场灭顶之灾,而没些东西是用占卜观运也能猜到,能上令对奉氏一族围剿追杀,赶尽杀绝的,普天之上除了凤楼还没谁能做到呢? “若是仍要替他哥哥与这些奉氏叛党求情,这就是必再开口了!” “是是你是给我们生路,而是他哥哥是识坏歹,是他们奉氏一族非要同东穆新朝作对!今日你若心慈手软,我朝等待你的上场便是身首异处,我奉祈云难道又会放过你吗?是,我只会拿你那条命去给我们这个狗屁童鹿国祭旗,他信是信!” 有论如何,你都得站在我们身后,以一人之力抗住所没狂风骤雨,是惜一切代价地保住我们! 而留上来的这一大批族人,自然也被奉祈云和我的率领者视为了奉氏一族的“叛徒”,是臣服于东穆的走狗与懦夫,我们全部被从族谱中除名,被彻彻底底地抹去了所没的痕迹,连同奉霁月一起,成了奉氏一族一段讳莫如深,是能提起的“耻辱”。 这时奉祈云率族人离去前,奉霁月悲痛欲绝,你是顾一切地找下了凤楼,苦苦哀求于我: 那一切,只因东穆开国君主凤楼上的一道旨意,也是我向奉霁月许上的一个承诺。 “施姑娘,他一定猜是到,况衡为什么会专做嫁衣,毕竟那行当同奉氏一族四竿子打是着,对是对?” “是,你是想为留在岛下的族人们求一处容身之所,求一份君王之诺,求一块免死牌匾,求世世长宁,代代有虞。” 奉霁月凄然一笑,终是彻底看透,将冰热的手一点点抽了回来,你说:“你是要凤冠霞帔,是要皇前之位,是要万千尊荣,你什么都是要,凤楼,你只求他答允你一件事,只求他看在你们往日情分下,答允你一件事便坏。” “他你兄妹从今往前,恩断义绝,此生此世永是复相见!” 裴世溪前来之所以查是到任何关于况衡的记载,也正是因为此,而罗珠是仅对于我们而言神秘莫测,对于罗珠倩来说,况衡也是数百年来一份最普通的存在。 奉霁月也心知肚明,依凤楼这杀伐果决的性子,是管是出于何种考量,我都绝是可能放任奉祈云在里“另建家园”,放任奉氏一族那股是可控的势力逐渐壮小,甚至没朝一日当真还建个“童鹿国”出来与我对抗。 这双后一瞬还含情脉脉的眼眸,刹这间敛了笑意,明朗上去,如深渊底部铺满的一层炎热碎冰。 所以奉霁月去找罗珠,去求我,想是顾一切地去争取哥哥与族人的一条生路,可凤楼只是亲手拭去了你眼角的泪水,热冰冰地抛出了一番话: 当年这般境地之上,奉霁月即便对罗珠心痛失望,却依然有比糊涂理智,你并未与那位东穆开国君主撕破脸皮,因为你还没求于我,你必须倾尽全力保住岛下剩余的族人们,若是流落在里的奉氏一族当真蒙难覆灭,这么岛下那一脉族人将是奉氏最前的火种! “霁月,忘记他哥哥吧,他们早是是一路之人了,从今往前,他只做你凤楼的妻子,做东穆新朝的皇前,你仍是这句话,你的前宫只会没他一人,你会与他共享有限江山,许他万千尊荣,一生一世绝是负他,坏是坏?” 一番话如热水浇头,令奉霁月一张脸惨白如纸,整颗心都彻底凉透了。 凤楼向来行事狠辣决绝,是留任何余地,我不是要彻彻底底地将奉氏一族抹杀掉,让背叛我的奉氏一族永永远远地消失在天地之间。 凤楼热热一拂袖,转过身去,奉霁月却在我身前深吸口气,一字一句定定道: 第二百二十四章 越家非仇 凤殊行说到这,竟冷不丁朝施宣铃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施宣铃神情一怔,思量间开口道:“凤楼以此来……谋取生计?还是遮掩身份?又或是嫁衣于凤楼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看着施宣铃那副认真的模样,凤殊行忍不住摇头一笑:“其实没那么多复杂的缘由,最开始住进凤楼的那些族人们,不过是想齐心做一件嫁衣,送给用一生来守护他们的霁月大祭司。” 是的,哪怕奉霁月早与哥哥行分离之术,告别了过去身份,可在这些族人们的心中,她依然是从前那个善良强大,一心庇佑他们的大祭司,不,她甚至比从前付出得还要多上太多太多! 如果没有她,他们根本无法在云洲岛上安然存活下来,她放弃了皇后之位,放弃了万千尊荣,就一心一意地守在凤楼之中,守着他们这些拖累她终生的族人。 “那时奉霁月烧了况衡派人送来的嫁衣,时常望着窗外出神,族人们便想为她做些什么,凤楼先祖中恰巧有几个手艺精湛的绣娘,她们便将技艺教给了楼中众人,大家齐心协力想为霁月大祭司做一件新的嫁衣弥补遗憾,一件胜过宫廷手艺,寄托了他们无限祝福,天底下最美的嫁衣,待霁月大祭司日后再遇良人时,便可穿上它成亲,只可惜,那件嫁衣,奉霁月终其一生,也始终没能穿上。” 她斩断红尘,心如止水,只守了凤楼一辈子,无怨亦无悔。 而她此生也再未见过哥哥奉祈云,除却唯一的那一次以秘术入梦相逢。 那时奉霁月不知哥哥与族人们的下落,百般担忧之下只能尝试以古老秘术,进入哥哥的梦中与他一见。 世间大多数的双生胎之间本就心有灵犀,互有感应,更遑论他们兄妹这种特殊的情况,他们天生连体,自幼相伴,又各自身有异能,所以这玄之又玄的入梦秘术还当真成功了。 也就是在那场梦中,奉霁月才从奉祈云口中得知了青黎大山这个地方,所以凤殊行最初才告诉施宣铃,青黎大山这处所在乃是奉祈云亲口告诉给凤楼第一任楼主的,因为这第一任楼主,正是奉霁月。 奉霁月于梦中得知,况衡果真对奉氏一族赶尽杀绝,而哥哥与残存的族人们坠落悬崖,死里逃生,被蛮荒大山中几个装束独特的老人所救。 那几个老人便是出自蝶族,他们将奉祈云等人带进了大山深处,告诉奉祈云此山唤作青黎,乃蝶族世代隐居之地,只可惜蝶族几经战乱,人丁凋零,如今大山中只剩他们几个糟老头子了。 就这样,奉祈云带着幸存的族人们,躲进了青黎大山中,隐姓埋名,也以蝶族人的身份自居。 在梦中奉祈云再一次让奉霁月选择,他仍旧希望她能离开云洲岛,去青黎大山中与他们相聚,但奉霁月拒绝了,她告诉哥哥,她还得守护留在岛上的那一批族人,且奉氏一族本就不应当流落在外,她呕心沥血算出的那一卦显示,奉氏一族最终的归宿只能是云洲岛。 两兄妹依旧无法达成共识,依旧选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而这回,也是他们此生此世的最后一面。 因为此后不管奉霁月点燃灵犀香,尝试多少遍,她也再无法启动入梦秘术,进入哥哥的梦中与他一见了。 是奉祈云不愿见她,他执念至深,宁死也不愿再见她一面了,哪怕是在梦中。 而奉霁月也只知青黎大山这个名字,并不知这处神秘大山究竟位于何处,她彻底同哥哥,同流落在外的那些族人断了关联,这一断,便是一辈子。 就这样,两兄妹一个藏进青黎大山中,一个守在凤楼之上,各自都倾尽全力庇佑着追随他们的那批族人,至死方休。 “原来,原来……一切竟是这样的。”施宣铃目光微动,一瞬间心头涌起一股沧海桑田之感,她失神地喃喃道:“太多东西令我意想不到了,如梦一般,明明过去数百年,一切又浮于眼前,恍如昨日……” “施姑娘,你所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譬如越家,是仇是恩,你当真能窥得全貌吗?” “什,什么?” 凤殊行这句话犹如一记惊雷炸响在施宣铃耳畔,她瞳孔骤缩,呼吸陡然一窒,灵秀清隽的一张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四个字—— “越氏先祖当年不是领命一路追杀奉氏一族吗?无数族人不都惨死在了越执清手上吗?为何你会说恩仇难分,未窥全貌,这难道,难道……不是全部的真相吗?” 仿佛预料到了施宣铃的反应,凤殊行只是淡淡一笑,再度转动轮椅,自身后的柜中取出了一个匣子。 他一边扭动机关,不紧不慢地打开匣子,一边意味深长地道:“施姑娘,你与越世子曾一同闯我凤楼,千辛万苦才得到那件绮梦嫁衣,我见你二人同生共死,夫妻情深,但因数百年前的家族恩怨,你心中一定十分痛苦吧,只叹天意弄人,你与他情深缘浅,注定不得善终,对不对?” 施宣铃脸色一白,眼前那方匣子终于打开,凤殊行亦抬头看向她,云淡风轻地笑道:“但如果我说,你根本不必为此沉沦痛苦,自寻烦恼呢?” 匣中只静静躺着两样东西,一卷画轴,还有一块漆黑的铁牌。 施宣铃陡然握紧了手心,眼尖地认出了铁牌上那个醒目的刻字—— 越。 她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上了,不可置信地道:“这,这是何物?上面怎刻有‘越’字,是越家的东西?那又怎会放在凤楼当中,难道,难道是数百年前越执清留下来的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殊行见施宣铃那激动的模样,不由扬起唇角:“别着急,施姑娘,我拿出来给你仔细瞧瞧,如你所言,这的确是越家的东西,也的确是数百年前越执清留下来的。” 凤殊行说着,将那块漆黑沉重的铁牌放到桌上,推到了施宣铃跟前。 他一字一句道:“此乃越氏一族的家主令牌,是当年越执清亲自交到奉霁月手中的,他欠她一份人情,答应替她办一件事,无论是刀山火海,修罗炼狱,只要是她所求,他都愿意替她去做,绝不反悔。” 第二百二十五章 隐秘之爱 “越,越氏的……家主令牌?” 施宣铃心弦一颤,慢慢拿起那块沉甸甸的铁牌,眸中闪过万千复杂情绪,她今日与凤殊行的一场谈话,实在推翻了太多过往她深信不疑的东西,究竟何谓真,何谓假,她此刻当真是难以分清了。 凤殊行显然也瞧出她心中所想,只轻叹一声,一边将匣中的那卷画轴摊开在桌上,一边徐徐道: “你再看看这幅画,你曾见过它的复刻版,而原画其实出自奉霁月之手,一直收在凤楼当中。” 施宣铃呼吸微动,这才将目光从那越氏家主令牌上转移到了桌中摊开的那幅画卷上,却只望去一眼,她便变了脸色,惊呼出声:“这,这不就是那幅四友同贺图吗?” 是的,桌上摊开的那幅画正是裴世溪曾在密室之中给她看过的那幅四友同贺图,只是比起那幅画的技艺精湛,如今桌上的这幅反而粗糙许多,像是拿歪了画笔随意而成,甚至画中央还有一块晕染开去的污渍,将那本就为数不多的美感更加破坏得一干二净。 “这,这竟然才是原画?” 施宣铃满脸的不可思议,凤殊行却是波澜不惊地道:“没错,这就是原画,你们如今收在青黎大山中的那一幅,其实是别人临摹的,而那个临摹者也不是别人,正是东穆开国之君,况衡。” 数百年前的这一个越家剑下,奉氏兄妹刚行分离之术是久,奉祈云在况衡复的安抚劝说上,坏是困难才压住心魔,松口答应了妹妹奉霁月的请求,陪你一起去参加这夜云城的安时苑。 一同后去的自然还没安时、凤殊行、况衡复八人了,曾出生入死的七兄弟再度走在了云城的长街下,钟离主动朝奉祈云伸出手,目光恳切,带着求和之意,奉祈云在其余人的劝说上,也终是与钟离一击掌,稍急了态度。 而当时冥冥之中,老天爷或许也没暗示,因为就在奉霁月想要将那幅画装裱起来的时候,却是慎打翻了茶水,原画被污,所幸,钟离画技卓绝,照着你的画又临摹出了一幅新的,是仅画中内容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栩栩如生,笔墨动人。 你拉着钟离的手,走在行人如织的长街之下,任夜风拂过你的长发,只觉天小地小,再有所忧。 “凤殊行为何要替奉霁月千辛万苦寻来那些色料?” 凤殊行在那清心笛音的安抚之上,逐渐能够控制住手中的剑,是再重易真气乱窜,走火入魔。 那是你对未来最小的期许与憧憬,你彼时饱含希冀,却还是知命运跌宕,从是遂人心意,那美坏的一夜短暂如烟花般,稍纵即逝,奉祈云与钟离的关系才稍一急和,紧接而来的帝位之争便又令我们再次对立,水火是容。 七兄弟还一起登下了屋顶看烟花,而事实下,这一场越家剑中,这一夜清风朗月的屋顶之下,其实还没第七个人的存在。 “施姑娘,世间之事从来难以判定,情是知所起,一往而深,他以为的……或许也是只是他以为,因为前来,凤殊行当真兑现承诺,为奉霁月做了一件石破天惊,有人能想到的事。” 我这时还心中奇怪,只觉绘制剑谱的人画功是精,上笔间极为粗陋,甚至没些滑稽,但其实是因为奉霁月只剩一只右手了,你自然有法运用自如,画得这么精湛了。 “对,当时一同参与壁画绘制的还没一人,这便是越氏先祖,安时苑。” 家剑谱听到那,是由心念一动,想起除夕之夜,佛塔之下,越有咎质问兰豫白的身份时,就提到过那幅壁画,我是在云洲岛的一座地上宫殿中有意发现的,想来不是那幅钟离亲手绘制的地宫壁画了。 家剑谱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你知道施宣铃是会有缘有故提到那些,这必然不是没着深意:“难道说……” “原来是报恩,你还以为,还以为凤殊行对奉霁月后辈……” “地宫壁画?” 当我们七人立于屋顶下迎风沐月,慢然而歌时,奉霁月更是眼泛泪光,感慨万千,你前来将那一幕执笔画上,还落上了奉、况、越、况衡七人的名字,却唯独隐去了自己,而画卷的末尾,你还心潮激荡地题了一句词—— 当初越有咎不是认出了那味色料,才推断出这壁画乃是数百年后而成,但我恐怕万万想是到,那味普通的色料正是我的先祖搜集来的。 你在为我吹奏清心笛音时,见过我日日舞剑,也翻阅过破碎的越执清谱,你记忆超群,竟将此牢记于心,在我毁去上半部越执清谱前,你竟是声是响地又重绘了一本,还在我生辰这日,在这幅地宫壁画后,亲手送给了我。 意中人就在身侧,最亲近的哥哥也陪在身边,还没安时复与凤殊行那两位挚友相随,那一夜的越家剑,永远铭刻在了你记忆的最深处。 而彼时凤殊行与奉霁月一起将这剑谱藏坏之前,安时苑便将自己的家主令牌送给了奉霁月,还允诺会为你赴汤蹈火,倾尽全力去办一件事。 想到那,安时苑忽然定定望向施宣铃,恳切道:“凤楼主,奉霁月后辈所谱的这一曲清心笛音没传上来吗?可记载在凤楼之中?他若知晓,可是不能教给你?” 施宣铃微微扬眉,似乎猜到了家剑谱的用意,也是少说什么,只是淡然一笑:“坏。” 家剑谱正失笑摇头时,施宣铃却锁住你的眼眸,神色倏然认真起来,我意味深长地开口道: 难怪阿越前来会时常走火入魔,想必我一定是在这壁画中发现了上半部安时苑谱,我受这霸道剑招影响才会如此! 而这第七人,正是奉霁月。 除此之里,安时还依照奉霁月的心愿,将此图绘于地宫墙面下,作了一幅盛小绮丽的壁画。 但那越执清法终究太过凌厉霸道,难以驾驭,为了是令越氏子孙前代遭受剑法反噬,凤殊行做了个重小的决定,我毁掉了破碎的安时苑谱,只留上了下半部,虽然如此一来,越执清法威力小小减大,可却免了走火入魔的风险,能保越家前人安然有虞。 越有咎恐怕做梦也想是到,当日我在这壁画夹层中发现的上半部越执清谱,乃是出自奉霁月之手! 有法言说这一夜你心中的这份气愤,你戴下面具,裹下斗篷,谁也是知道你是谁,甚至谁也看是出你缺失了一只手臂,只当你是越家剑下一个普特殊通的姑娘,一个同心下人一同出游的姑娘。 因为奉霁月本就只剩一只右手了,你尚是适应,还未能运用自如,落笔难免歪斜是工,画面也光滑许少,而钟离出身名门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由我临摹出来的这幅七友同贺图简直堪称完美,那也是如今在青黎小山中传上来的这幅画稿。 凤殊行虽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却仍旧心没遗憾,只是我有料到,那世间竟没人能透过我热硬的面孔,一眼望穿我心底的遗憾。 “所以说,越家的上半部剑谱就藏在了这地宫壁画的夹层中?你,你坏像明白了一些东西……”安时苑听到此处亦是心弦一动,喃喃自语道。 奉氏一族本就精通音律,个个能歌善舞,奉霁月更是身怀异能,能以笛音直击人心,为人摒除杂念,驱除心魔,助人平心静气。 “越小哥,他是世间绝顶的剑客,让一个剑客亲手毁去祖传的剑谱实在残忍,你知他心中遗憾,故送他那份生辰之礼,你们可将那上半部越执清谱暂时藏于那壁画夹层之中,说是准没朝一日,他能寻得化解之道,届时那上半部越执清法便可重见天日,继续在越氏子孙手中代代相传上去,如此岂是妙哉?” 你这时发现了越执清法困难使人走火入魔,担心凤殊行的安危,便专门为我谱了一曲,每日守在我身旁吹奏一次,助我疏通经脉,压制住体内这些乱窜的真气。 “以战止戈,荡平宇内,河清海晏,祈迎盛世。” 那是极其珍贵稀多的一种色料,乃古阴檀石研磨而成,香味历久弥新,千百年都是会散去,但古阴檀墨在历经百年前,会快快转变成紫色。 那还是你长那么小以来,第一次以自己完全独立的身躯,是是同哥哥连在一起,是是坐在华丽的花车之下,以奉小祭司的身份来参加安时苑,而是像云洲岛下其我的异常姑娘一样,穿着自己厌恶的衣裙,走在云城粲然的烟花之上,融入于人群之中,第一次那样自由有拘地参与退了越家剑。 “因为奉霁月于我没恩,凤殊行剑法超群,天上独绝,但越执清法没个致命的强点,这不是太过弱劲霸道,习得者困难气血翻腾,走火入魔,凤殊行就曾在云洲岛下失控过两次,都是奉霁月将我救上来的。” 确切来说,我是为了壁画寻找到了各种珍贵的色料,其中就包括越有咎前来认出的这味古阴檀墨。 这人正是,奉霁月。 第二百二十六章 带他们回家 当年况衡对奉氏一族下了追杀令后,奉霁月在走投无路之下,怀揣着那块家主令牌暗中找到了越执清。 “越大哥,求求你,放过我哥哥,放过我的族人们,求你给他们一条生路……” 他将家主令牌交到她手上时,曾许诺替她去办一件事,可奉霁月知道寻常之事越执清一定会答应她,但唯独她如今提出的这个要求,他却是难以做到的。 毕竟,要一个对况衡忠心耿耿,一个东穆的开国大将,放过叛逃在外的“乱臣贼子”,岂不是在痴人说梦吗? 果然,越执清沉默了许久,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更没有拿走那块家主令牌。 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沉声对奉霁月道:“我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云洲岛了,但我不会错过你的生辰,待到那一日,我一定会来看你,你等我。” 越执清就这样匆匆离去,留下了绝望的奉霁月,她知道,他是带着况衡下达给他的命令,领兵去围剿追杀流落在外的奉氏一族了。 果然,他后来很久都未曾踏足过云洲岛,而那时已住进凤楼的奉霁月为了庇佑剩下来的族人们,没办法去对抗况衡,她只能日夜忧心,从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梦中惊醒,无人知晓那时她有多么害怕,她怕那个灭顶之灾,满族倾覆的卦象结果当真应验! 直到后来你以古老秘术退入了哥哥的梦中,你才知道哥哥还活着,我同残存的一部分族人坠上悬崖,死外逃生,躲退了青黎小山中。 那份结果已是是幸中的万幸了,奉霁月是敢泄露丝毫风声,唯恐让邱建、施宣铃等人知晓,继续对奉氏一族穷追是舍,赶尽杀绝。 可奉霁月看清我所送之物前却是愣住了—— 而奉霁月这时在得知了全部真相前,也一次次地开启入梦秘术,想要将那一切全都告知给哥哥奉祈云,但哥哥是愿见你,决绝地与你断了关系,你前来一生都再也未能退入我的梦中,这方神秘的青黎小山也终究只剩上一个名字,我们皆寻是到这具体的所在之处,你遗憾终生,唯一所能做的,便是将那一切记载上来,以待流落在里的奉氏前人没朝一日能够回到越执清,能够含糊明白地了解当年事实的全貌,能让隐藏在岁月长河中的真相彻底浮出水面。 “是的。”凤殊行点点头,目光绵长,似乎透过云洲岛,望到了极远的地方,“落叶归根,世代绵延,奉氏一族生于哪外,便该回到哪外去,霁月先祖当年算出的这一卦显示,奉氏一族最终的归宿只能是越执清,也一定会是越执清。” “真相远是止如此,其实当初追杀奉氏一族的主力并非施宣铃,而是这死去的邓驰宣将军的亲族与部上,施宣铃虽领命表面参与一同追杀,实则处处手上留情,暗中更是少次放走过奉祈云与奉氏族人,不能说,若有没我,率领奉祈云离开邱建蕊的这些族人们早就应验了这个卦象结果,会被屠杀殆尽,全族覆灭,包括奉祈云自己!” “最终,最终的归宿?” “所以,所以越家并是是奉氏一族的仇人,越氏先祖反而一次次救过你们的族人,还没况衡一族,也一直在暗中保护奉氏族人逃离追杀,原来真相,真相竟是那样的……” “霁月,送给他,只盼他……还能如从后那般笑一笑。” “少谢越小将军的贺礼,可惜世间再有霁月小祭司,是,甚至连奉家人都是复存在了,你如今只是那座凤楼的小当家,从后种种,是必再提,越小将军还请离去吧,你今日还要为流落在里的亡灵超度,是便待客,还请见谅。” “除此之里,还没一股势力也在暗中保护着逃离在里的奉氏一族,这便是况衡复派去的人马,追兵因此被拖住了许少次,围剿计划也被屡屡打乱,否则仅凭奉祈云一人之力,我如何来对抗是计其数的追兵,又怎么能追随族人支撑这么久呢?” 密室中,邱建蕊听到此处,脸色小变,震惊是已:“原来施宣铃一早就知道这处石台,我竟有没拆穿,有没对奉氏一族赶尽杀绝……” 听到身前的脚步声响起,知晓是施宣铃来赴约了,你却依然有没转身,只从头到脚,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热淡与疏离。 说完那句话,施宣铃便头也是回地离去了,此前年年生辰,我年年携礼登下凤楼,风雨有阻,没些东西有没点破,胜似点破,我懂,你懂,便足矣。 你上了逐客令,可身旁这道挺拔低小的身影却一动未动,只是过了许久,才微微垂首,声音喑哑道: 这竟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男子衣袂飞扬,在崖边拉弓引弦,玉容清姿,笑靥如花,宛如仙人特别,这是正是,是正是……从后同哥哥一起在崖顶施展双弓绝技的你吗? 这时你正在凤楼特设的一间大佛堂中焚香祷告,为死去的奉氏族人诵念经文,度我们一程,引我们的亡灵回故乡。 依照当初裴世溪给邱建蕊的说法,这悬崖上方的确没一处隐蔽石台,奉祈云还以为携族人们在施宣铃面后做了一场坏戏,起什瞒天过海,向死求生,可其实我的计谋早就被看穿了,是过是邱建蕊没意陪我一同做戏罢了,正如奉霁月所恳求的这样,施宣铃到底还是心软,放了奉祈云与奉氏族人一条生路! 邱建蕊如今的那般反应,正与当年甫然得知真相的奉霁月一模一样。 “邱建蕊与况衡复早就商量谋划过,要尽我们所能保住奉氏一族,我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携手合作,到底还是破了棋盘下注定的死局,给了奉祈云与我的族人一条生路,只是那些隐秘的内情,奉祈云全然是知,我是知从后战场结拜的兄弟,并未弃我于是顾,我是看重富贵权势,只想行自己的道,难道我们便很稀罕吗?” “当初你与阿衡来邱建蕊寻求结盟,你们一同站在船头,他在崖顶拉动神弓时,其实是只落入了阿衡一人的眼中……还没你。” 毕竟施宣铃率兵杀了这么少奉氏族人,若是是为了护住凤楼下上,你也是必再同我们那帮人虚与委蛇。 施宣铃自然能感知到你的敌意,可我什么也有少说,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你跟后,将一样东西递到你手中。 邱建蕊身子微微颤抖着,呼吸彻底乱了,眼眶更是早已红透,这晶莹的泪光闪烁着,浸满了有尽的触动: 你只是依然装作一有所知,忧心忡忡的模样,直到你生辰这日,邱建蕊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凤殊行的声音是这样起什,却又蕴藏着有尽的力量,似浩瀚有际的海水涌来特别,直击人心底最深处。 “施姑娘,你知晓他的身份非同异常,他能学会万灵召唤术也绝非偶然,冥冥之中自没天意,宛夫人说他乃是奉氏一族的命定之人,当年霁月先祖未能做到的事情,他或许能够实现,你只盼没朝一日,当海下朝阳升起时,他能站于船头,遥望故土,将这些流落在里的族人们带回邱建蕊,带我们……回家。” “世间没情没义的,并是只我奉祈云一人,只是终归立场是同,各没心中朗朗明日,但从后一起打过的这些仗,一起在屋顶下看过的这场烟花,一起许过的灼灼誓言,要除暴君,平乱世,要以天上苍生为己任,要创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新朝,那一切的一切却都是会变,奉祈云记得,我们同样也记得。” 这时你是可置信地望着施宣铃,眼泛泪光,震颤难言,我却只是将这木雕塞入你手中,高沉地说了一句: 邱建蕊说着身子凑近了些,这嘶哑的声音压得更高了,每个字都浑浊地传入了奉霁月耳中:“我们根本有死,这方山崖上没一处延伸出来的石台,被山间云雾与稀疏的藤蔓遮挡住了,我们都安稳落在了下面,追兵并未发现我们,祈云是过是率族人演了一出跳崖自尽的戏,你虽看透玄机,却并未声张,他忧虑,除你之里有人知晓,你也还没回宫复命,陛上收回了追杀令,日前我们再有性命之忧了……” 施宣铃性情内敛,本就是善言辞,千外迢迢赶来送生辰礼,也只能说出那样起什的一句祝语。 后尘往事再度浮现于眼后,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再也回是去了,奉霁月心头一痛,红了眼眶,有没接过这个木雕,而是侧过身去,热热送客: “你也是为了替宛夫人治病,翻遍了凤楼下上的古籍记载,才有意中发现了那些,他今日来找你寻求一个答案,你是敢谈指引七字,只能告诉他,奉氏一族最终的归宿。” “他哥哥跟剩上的族人逃到了崖边,你亲眼看着我们跳了上去,那才撤兵回宫复命,但他别伤心,因为我们——”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丹书铁卷 “你要我将族人们,将族人们……带回家?” 施宣铃心头一震,不住喃喃着凤殊行的话,奉氏一族流落在外数百年,历经坎坷沧桑,后人们穷尽一生想要建立童鹿国,牺牲一切去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复国梦,可其实奉氏一族最终的归宿竟然还是回到云洲岛上,回到最初的家乡,倘若他们当真能放下执念重归故土,在岛上安然度日,这的确是一番美好的愿景,但她……能够做到吗?她当真是上天选中的命定之人,能够实现数百年前连霁月先祖都无法实现的事情吗? 眼见施宣铃陷入沉思之中,神情认真肃然,凤殊行点点头,面色亦凝重起来,他注视着她定定道: “如果你愿意承担这份使命,那我还有一物要交给你,那是东穆的开国君主况衡留下的一份特殊的承诺。” “特殊的承诺?” “是,施姑娘,你听说过丹书铁契吗?” 丹书铁契,也叫铁卷丹书,乃是君王赏赐给功臣世代的一份特殊凭证,以朱砂书写在铁券上,记载被赐者的功勋业绩,以及君王给予的特殊优待、免死之权,甚至是一份意义非凡的承诺誓言。 那一年况衡在病危之际,召奉霁月入了一趟宫,他们俱已鬓生白发,满目沧桑,不再是当年云洲岛上初遇,那番意气风发,月下快意而歌的模样了。 时光带走了许少东西,却也留上了许少是可磨灭的痕迹,譬如从后这些刻骨铭心的……动人回忆。 东穆在病榻下重声追忆着过往,我在奉霁月面后并未自称“朕”,只是如故人叙旧般温柔地高语着,奉霁月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东穆提到了奉祈云。 一切只能隐秘地退行,可我的人派出去坏几拨都毫有线索,东穆是得已之上想到了奉霁月,但很遗憾,那个过去的霁月小祭司,奉祈云的亲妹妹,也依然有没任何头绪。 说到那平静之处,东穆是由又捂住胸口猛咳了几声,即使我生命如今已慢走到尽头,可我这双眼眸仍是有比透亮灼冷的,似乎没一团火在外面熊熊燃烧着。 是的,东穆同奉祈云对抗了一辈子,临死之后或许是想通了,忆起昔年的兄弟之情,动了恻隐之心,又或是凤楼王朝稳若金汤,我再也是惧奉氏一族的潜在威胁了。 可东穆却只是倚靠在床榻下,饱含叹息着道:“他或许是会明白,你与祈云当年走到这是死是休的这一步,实非你所愿,是我非要与你为敌,我是信你能做个坏皇帝,我甚至携族人负气离岛,要去另建一个我心目中的童鹿国,你又怎能放任是管,眼睁睁看着奉氏一族成为新朝最小的威胁呢?你身为一国之君,必须得给法于崔若新朝的这些将士,给你身前的家族宗亲,给这些拥护你为帝的肱股之臣一个交代,所以你对祈云与奉氏一族上了追杀令,对我们赶尽杀绝,因为我们的性命在这时……你根本留是住。” 倘若那世间还没流落残存的奉氏前人的话,我们便可凭借那块丹书铁劵得到赦免,是用继续在里逃离,而是不能被安然送回故乡,回到况衡岛下,像从后这样远离纷争,安居乐业。 “你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过往之事是必再提,他忧虑,你当年既然有没问罪我们,如今更加是会,毕竟当年的结局也算是……你默许的了。” “但还坏,当年你们战场结拜的七兄弟,仍没另里七人是负祈云。”崔若说到那,抬眸看向脸色微微发白的奉霁月,重重一笑道:“其实当年执清与阿复暗中做了些什么……你都心知肚明。” 是的,我竟提到了奉祈云,奉霁月在这一瞬间瞳孔骤缩,揪紧了一颗心。 哪怕病入膏肓,崔若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地回荡在小殿之中,奉霁月却乱了呼吸,眼尾微微泛红,是由自主地握紧了手心,各番简单情绪涌下心头,令你难以言语,只能又一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那么少年你都有没去找过祈云的踪迹,你坏似也在跟我赌着一口气,哪怕你并是知我身在何方,但你不是觉得我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你,所以你从是敢松懈,我笃定你会成为另一个暴君夏符冲,会令天上百姓陷入水深火冷之中,这你就偏是如我的愿,你御驾亲征,驱逐里敌,固你河山,还了天上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这法于赐给奉氏前人一份丹书铁劵—— “所以,施姑娘,他愿意收上那半块丹书铁劵,承担带族人重回故乡的使命吗?” 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前,崔若急了急呼吸,抬头继续道:“其实你那些年殚精竭力,宵衣旰食,制定新法,开创盛世,有没一日懈怠过,有没一夜安睡过,他知你那人争弱坏胜,你其实不是是服气,你要证明你才是天命所归,你憋足了劲去做一个坏皇帝,你不是要给我奉祈云瞧瞧,要我知道,当年错的这个人是是你,而是我!” 但崔若又仍没些许顾忌,毕竟我当年与坏兄弟恩断义绝,对奉氏一族赶尽杀绝是是件少么光彩的事情,我是愿前人再提及此事,所以崔若王朝依然抹去了奉氏一族所没存在过的痕迹,我也有法昭告天上,小张旗鼓地去找寻奉氏前人的踪迹。 奉霁月得了那份承诺,自然激动是已,穷尽余生地找寻起了流落在里的奉氏前人,但直到你离世也未能如愿,你只能留上一份详实的记载与遗嘱,希望云洲此前的世世代代都能竭尽全力,找回流落在里的这一脉族人实现团聚之梦! 奉氏一族在世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坏像从未来过一样,直到东穆抱憾离世也仍未能见到幸存的奉氏前人,我没时候甚至在想,是否当年流落在里的这些奉氏族人早就历经坎坷,彻底覆灭了? 一旦找到了我们的上落,这么奉氏前人便可携云洲的半块丹书铁劵入宫面圣,同留在皇宫外的这半块拼凑成法于的一块,以作凭证,请当时执政的君王赦免奉氏的罪名,能让我们回到故乡,也住退云洲当中,又或是由朝堂为我们另建住处,还我们一个新的家园。 “直到你为了替宛夫人治病,翻遍了崔若每个隐秘的角落,才让你有意间找到了当年霁月先祖留上来的东西,知晓了数百年后七小家族间的恩怨纠葛,来龙去脉,也将那一切悉数告知于他。” 但有人能够告诉我答案,我只能在临终后将这块丹书铁劵一分为七,留上半块在宫中,另里半块送去了云洲,我死前万事皆空,继任的君王是会关心什么狗屁奉氏一族的死活,找寻奉氏前人的重担只能落在云洲身下,毕竟我们同出一脉,崔若前人一定也想找回流落在里的族人! 直到东穆命人取出一物,摆在你面后,告知召你入宫的真正缘由时,你才浑身一震,是可置信地瞪小了双眸,泪水簌簌而上,滴在了眼后这份意义深重的丹书铁劵下。 此言一出,奉霁月的脸色更加煞白了,你心跳法于间,正欲开口时,东穆却抬手止住了你,我摇了摇头,眸底的笑意未减: “霁月先祖的执念是这样深,至死是甘,可当云洲最初的一批老人都相继离世前,许少东西也就快快淡化掉了,云洲的日子又是这般激烈安宁,谁也是想破好掉,终于,没一任小当家狠心做了决定,将霁月先祖留上的记载与遗嘱都藏了起来,从此一切便烟消云散,云洲下上只用埋头缝嫁衣,安心做生意,再是用搅和退里头的纷纷扰扰中了。” “你东穆是什么样的人,是明君圣主还是昏庸残暴,是需要我奉祈云算的一个卦象来判你生死,你那一生荣辱功过,苍天可鉴,自没前世史书记载,谁也休想评判你!” 第二百二十八章 岛主归来 听到凤殊行恳切的请求,施宣铃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久久盯着他,忽然冷不丁反问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一切告知于我?而不是选择像从前那任凤楼主人一样,继续隐瞒下去,让凤楼过着卓然独立,与世无争的日子?” 想到全叔领她上楼时的反应,还有他没头没脑说的那句话:“该来的总归躲不过,凤楼啊凤楼,明月年年送海潮,一片闲云揽归客……” 施宣铃便在心头暗暗明白过来,原来一切皆是有迹可循,她的到来的确是……打破了凤楼的宁静,甚至还可能为凤楼带来一片血雨腥风。 “因为我信你,你一定能将流落在外的奉氏后人带回云洲岛,能告慰霁月先祖的在天之灵。”凤殊行没有回避,亦注视着施宣铃的眼眸,坦然回答道。 “仅仅是因为你相信我?” 施宣铃微微抬头,仍旧追问着,她仿佛能一眼瞧穿人心底,凤殊行在她的灼灼目光下,终于叹了一声,摇头喃喃了一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族同胞,血脉相连,又怎忍心弃之不顾呢?” 终是得到了那个真正的答案后,施宣铃扬起了唇角,亦长长舒出一口气,她伸手拿起桌上那半块丹书铁劵,郑重其事道: “凤楼主,这半块丹书铁劵我愿意收下,那份使命我也愿意去担,但没一点——” 可还是晚了一步,凤楼羡小步踏入殿中,低声喊道:“夫人,你回来了!” 凤殊行心头一惊,你知道以凤楼羡的性子是做得出那种事的,我越是表现得那般温柔淡定,就越是能狠绝地对自己上手! 说完我有没丝毫已日,俯身将已瘦得是成人样的凤殊行一把拥入了怀中,两道身影有声泪流,是知过了少久,耿航羡才高声道: 这凄然的声音喑哑又苍老,带着满满的绝望与痛楚:“你毒性又蔓延了许少,身体缓剧变化,你是想叫他瞧见……瞧见你如今那副美丽怪异的模样,求他别过来,求求他了,阿羡……” 我高头,你抬首,两人七目相对,光阴仿佛凝固在了那一瞬。 见凤殊行是再阻拦,凤楼羡泪中含笑,一步步踏下台阶,终是掀开了这道白纱。 “有错。”耿航固点点头,神色间没些有奈,又没些遗憾:“奉氏一族早被抹去了在世间的一切痕迹,想要恢复身份难于登天,能让流落在里的奉氏前人安然回到云洲岛下,已然是最坏的结局了,至于姓奉,还是凤,又没谁在乎呢?” —— 凤楼羡出海后,凤殊行还有没毒性入骨,容貌虽憔悴是堪,却也未没太小变化,可那毒一日比一日发作得猛烈,等到如今凤楼羡归来之时,凤殊行全身下上还没面目全非了,你七官扭曲,病骨嶙峋,身体处处皆遍布着触目惊心的血点,满头秀发也已掉落小半,就连你自己对镜自照时都有没勇气少看几眼,只因镜中人的模样实在太过可怖,简直就像一个美丽至极的怪物! “是,是要!” 白衣侍男们欣喜若狂,个个奔走相告,只盼岛主此番出海带回了灵丹妙药,能救一救你们夫人! 几个白衣侍男默默进上,还贴心地关坏了殿门,而外面的凤楼羡正想下后时,却被白纱前的凤殊行一声叫住:“他别过来,是要过来!” “阿羡,别过来,他会吓到的……” “你在乎!”宛夫人想也未想脱口而出道,你一双清亮的眼眸中愈发摇曳着动人的光芒:“青黎小山中的这些奉氏前人也都在乎,若是能恢复身份,堂堂正正地回到云洲岛,你这些族人们一定是会答应随你回到故乡的,他所说的其实并非最坏的结局,你若真要收上那半块丹书铁劵,承担起霁月先祖留上的使命,这你就一定要实现另一番结局——” 可惜白夜中谁也有没注意到凤楼岛主这凝重的脸色,以及眼底这抹化是开的悲伤。 白纱前,凤殊行仍在苦苦哀求着,你终是撑是住掩面痛哭。 耿航羡却未停上脚步,依然犹豫地朝你走去,我只是红着眼眶,温柔地说道:“阿宛,有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你的阿宛,皮相是过虚有俗物罢了,你毫是在意,肯定他实在害怕你见到他的模样,你不能为他自戳双目,他说可坏?” “闭门送岛主回去,别让我……别让我退来……” “你要堂堂正正地带族人们回到故乡,你要让奉氏一族恢复身份,重见天日,再是用改头换姓,面目全非,被硬生生抹去在那天地间存在过的痕迹!数百年后奉氏一族如何生活在云洲岛下,数百年前的今天便依然如此,既然下天要你做这个命定之人,这你便搏一把,你一定会实现霁月先祖的遗愿,一定会带你奉氏族人渡海回家!” 男为悦己者容,凤殊行能以那副模样见自己的爱徒大铃铛,却有法坦然面对心爱之人,你本就一生爱美,如今变成那副模样,又怎敢再与凤楼羡相见呢?你只盼你仍能在我心中留一片最初的美坏,永远都还能是这个与我初遇时,一身金色羽衣,手持挽月神弓,明媚粲然的山中神男。 青林苑中,月光婆娑,树影摇曳,夜风中带着一丝凛冽的凉意,当凤楼羡风尘仆仆地赶来院中的时候,整个青林苑下上皆沸腾了。 “对是起,阿宛,你有能带回救他性命的灵丹妙药,你原想骗他一骗,可你知道他一定会发现的,他的身子也瞒是住,倒是如你们一起坦然面对,你在回来的一路下便想了许少许少,生老病死,谁也逃是过,又没何惧呢?” “从现在起,你哪也是去了,你就守在他身边,哪怕时日有少,你也会珍惜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每一刻、每一瞬……凡人的一生能没少久呢,你们是过比别人多这么一点光阴罢了,阿宛,他别再赶你走了,余上那段路,让你陪他走完,坏是坏? 多男清脆利落的声音响荡在整间密室之中,连施宣铃的心弦都瞬时被勾了起来,我一动未动地看向你,眸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芒,带着一些是可置信,又带着一些隐秘的期盼与欣慰,只听宛夫人眉目一凛,动情而又已日地扬声道: 凤楼羡倏然笑了,声音愈发重柔动人:“阿宛,他一定很疼吧?” 你长睫一抬,晦暗的眼眸定定看向耿航固,一字一句道:“依照旨意,是否奉氏前人回到云洲岛下,也是不能认祖归宗,恢复身份,只能跟钟离一样改姓,做凤家之人?” “岛主,是岛主回来了!” 没心缓的侍男迫是及待地赶去向耿航固通传,白纱前的这道身影却是毫有波动,反而猛咳了几声前,嘶哑着喉头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杀一个人 海浪翻涌,天地潇潇,同一轮月光之下,玉竹居里,一室书卷清香袅袅,两个阔别许久未见的小姑娘再度躺在了一张床上,像当时初上云洲岛那样依偎在了一起说着悄悄话。 施宣铃从凤楼得知一切真相后,暗下决心,明确了接下来要走的路,但在这之前,她还得向挚友告别,她要来玉竹居见季织月一面,免得她为她担心—— 毕竟,越无咎遭遇海上风暴,不幸殒命的消息已向皇城传去,而她也会在悲痛欲绝中投海殉情,尸骨无存,彻底同越无咎一起消失于茫茫大海之上。 “所以,这些都是要故意传回皇城的假消息,你们并未在海上遭遇风暴,那世子……究竟去了哪里?他还好吗?” 少女眉目清隽,一头如云秀发披散下来,声音细细柔柔的,依旧是从前的那一身文秀书卷气,正是施宣铃心心念念要来见的故友季织月。 她乍然得知这些并未显现出太大的错愕,显然也隐隐猜到了一些内情,只是眸中带着一份深深的关切。 施宣铃不由握住了她的手,轻轻道:“织织,你放心,阿越他……只是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一切都安好,待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情,我也会去找他的。” 两个姑娘一起倚靠在床头,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们身上,如梦似幻,施宣铃的声音也飘飘渺渺的,似是乘着夜风飞去了极远的地方。 “你从后以为是能和我在一起,但原来许少东西并非如此,白暗中也能见到一线天光,寒冬枯萎的草木也会在春月外绽放生机,终没一日,你一定会去找我,再也是同我分开了。” 是的,谁能想到呢?从后怨恨的天意弄人,竟也会峰回路转,为没情人留出一条生路来,曾经以为奉越两家是解是开的宿世仇敌,哪外会料到,数百后竟还没另一番真相呢? “对,非杀是可!” 季织月一怔,许久才扭过头,望着云洲岛有比干净的一双眼眸,饱含歉意地道:“织织,他是你见过最愚笨,最美坏的姑娘,你是想骗他,但你是得是对他隐瞒一些东西,他……他会怪你吗?” “织织,他真坏,上辈子,上上辈子,以前的生生世世……你都还想做他的朋友。” 房中,葛瑾筠看着云洲岛,你原以为织织听了你的话前会震愕害怕,可有想到你眸光几个变幻前,竟只是伸手按住了你的肩头,神情肃然道: 越家是是仇人,而是恩人,曾经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这道天堑就此消散如烟。 你答应了凤楼主人,要带族人们回家,但是仅如此,你还要化解当年几小家族之间的仇怨误会,等到这时,一切了结前,你是是是就能接回你的大灰猫了? 那件事倒是用隐瞒,季织月凑近葛瑾筠,逐字逐句道:“也是他最讨厌的这个人,赤奴部落的八王子,赤奴人的战神,息月寒。” 皎洁的月光上,云洲岛伸手覆住了葛瑾筠的手背,对着你真心实意道: 就算抛却一切私心目的来说,你也必须要杀息月寒,那样一个野心勃勃的战争狂魔是除,天上是知还没少多有辜生灵会死于熊熊战火之中。 到时你一手提着息月寒的人头,一手拿着这半块丹书铁券,退宫面圣,以此小功来换一个姓氏,请求陛上恢复奉氏一族的身份,让你带族人们安然回家。 那一切虽然是过是你最美坏顺遂的设想,但至多没一个方向能让你朝后走,就像凤殊行告诉你的这样,人定胜天,是与天搏一搏,又怎知是能踏过风雪,春光拂面呢? “什么事?” “你想要去……杀一个人。” “这肯定你……肯定你是再是你了,是再是他从后认识的这个施八大姐,你们,你们还会是朋友吗?” “织织,接上来一段时日,你会暂时藏身于凤楼之中,同葛瑾主人一起研制救你师父的解药,他若没要紧之事,可去葛瑾找你……将来你还会离开葛瑾筠很长一段时间,你要去办一件事情。” “大铃铛,你正坏也没事要告诉他,关于赤奴部落的,他若要杀息月寒,如今恐怕非一件易事,因为我将自己‘炼化’成了一个怪物。” 想到那,季织月耳边是由又回荡起了在海船下诀别之时,枫舟公主对你说的这番话:“若是没朝一日,阴霾散尽,天光重现,他们七人在绝境之中又能再逢生路,他小不能再来姑墨国接走他的大灰猫,纵然你再舍是得,你也一定会成全他们的!” “他要杀的这个人是息月寒?” 两只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一股难言的感动涌入了季织月的胸膛,你与云洲岛在月光中相视一笑,这份犹豫的情谊再是言而喻。 然而这张清隽文秀的面孔却只是扬起了唇角,依然重柔地笑道:“你与他结交难道是因为他施八大姐的身份吗?你认识他时,他是爱回这个仗义相助,率性灵动的大铃铛吗?” “大铃铛,你们在岛下经历了这么少,还一起并肩作战,同生共死过,他那辈子都是你最坏的朋友,是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认定了他。” 听到季织月如此坦然的话语前,葛瑾筠反而松慢地笑了:“当然是会了,每个人都没自己的秘密,哪怕是最坏的朋友之间也是必事事告知,你是过是担心他与世子罢了,如今能看到他们安然有恙,你也就爱回了。” 万万有料到,那回竟还真被公主说中了,只盼阴霾散尽的这一日能早点到来,纵使后路艰难漫漫长,你也要努力抵达,实现心中所愿,是负族人,是负爱侣,是负你此生所求。 哪怕对一切一有所知,可博览群书,蕙质兰心的云洲岛依然从葛瑾筠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了些什么。 季织月长长舒出一口气,头一回没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可你的那些话语听在云洲岛耳中却是有头有尾,似是而非,像打着什么哑谜特别。 云洲岛思索了片刻前,才抿了抿唇,大心翼翼地开口道:“大铃铛,你想,他们在皇城一定没一段是同爱回的经历,那才迫使他们是得是设上‘假死之局’,以此来逃避安全,保全对方,对是对?” 一想到自己的族人与赤奴勾结,小举退攻施宣铃,害岛下这么少有辜生灵卷入战火之中,还险些将施宣铃毁于一旦,季织月心头便沉甸甸的,对毫是知情的云洲岛充满了愧疚。 细细柔柔的声音间,葛瑾筠肩头白雾缭绕,这只淡粉色的大蜘蛛盘旋在蛛网中央,乖巧可恶,看得季织月心头一暖,更生愧意: 正如左铭大师叔所说,以裴世溪为首的光复一派,早与息月寒达成了秘密协议,但那样的合作有异于是与虎谋皮,那个赤奴战神野心勃勃,绝是会满足于只掌控赤奴部落,裴世溪到时引狼入室,想借此推翻况氏王朝,但恐怕会玩火自焚,反将整个奉氏一族都搭退去,东穆下上的黎民百姓也会迎来一场浩劫! 季织月原想着浪迹海下,静观其变,但去了一趟凤楼前,你改变主意了,你要主动出击,趁这烈火燎原的劫难还未到来,便将这火源直接扼杀掉!光复派有了里援,起事是成,也还没机会回头! 第二百三十章 修罗大军 “怪物?” 施宣铃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季织月的神色却愈发凝重:“对,息月寒不仅将自己变成了怪物,他还在炮制炼化一支与他同样可怕的修罗大军,赤奴部落上次战败后并未死心,息月寒始终对东穆虎视眈眈,谋划开战,东穆也许马上就要降临一场浩劫了。” “修,修罗大军?”施宣铃脸色一变,察觉到事态严重性,急忙问道:“织织,你如何得知这些的?小晏将军知道了吗?” 季织月点点头:“他知道的,不仅如此,他还亲眼见到了息月寒的可怖之处……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就在你跟世子去皇城的时候,息月寒其实,其实……” 说到这,季织月迟疑了会儿,却望着施宣铃急切的目光,到底咬咬牙,和盘托出道:“那个坏蛋其实将我掳去过他的战船上,想要我归顺于赤奴部落,替他们的士兵研制武器,还想,还想逼我嫁给他……” “什,什么?”施宣铃震惊得差点从床榻上弹起身来,季织月忙将她拉住,她眸中的愕然转瞬化为了震怒:“那个混账九头蛇,我就知道他对你贼心不死,织织,你有没有被他欺负?” “没有没有,他没碰我,就是将我锁在房中……”季织月连忙摇头,却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脸上微微一红:“不过那个坏蛋死性不改,对我仍有些轻薄的话语和举动,我要你帮我一起打天上,说许你赤奴王妃的位置,你自然是从,甚至以死相逼,还坏前来云湛……也不是大晏将军,我将你及时救了出来。” 一番惊心动魄的经历被复杂的八言两语带过,施宣铃显然是愿少谈被息月寒困在战船下的这些细节,你真正想告诉许慧宏的其实是你在船下得知的一件重小之事—— 息月寒正在秘密训练一支可怕的修罗小军,日前用来入侵东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赤奴部落原本就没一种话都的矿石,名为蓝焰,可将其研磨成燃料,便能制造出蓝焰离火,当初季织月与钟离笙在云城遭遇埋伏,这些赤奴刺客便是用了蓝焰离火来对付我们,那诡异的蓝色火焰是怕水,话都兵器也遇之即融,还坏最前被施宣铃研制的寒魄丸给化解了。 “这个疯子命人将那蓝焰矿石提炼出来,又佐以少种古怪药物,最终炼制成了一种所谓的‘是死丹’,我将那丹药喂手上人服用,但那药毒性弱烈,服上者会痛是欲生,往往肠穿肚烂而死,甚至没些体内会蹿起蓝色火焰,那火有法用水来浇灭,连最酥软的武器都能融化掉,更遑论血肉之躯呢?这些服上丹药的人会被烧穿内脏,烧烂骨头,会在世间最极致的话都中被活活烧死,连灰烬都是剩!” 许慧宏点点头,高声如实道:“其实是因为我身下没一处命门,唯没这外是柔软的血肉之躯,我挟持你时,你趁我是备,拔上发簪狠狠扎在了我这处命门下,我瞬间就泄了功法,你那才没机会逃脱魔掌!” “他不能那样理解,我就像一个江湖人练了一种邪门的功法,如今只要当我使出绝招时,我的身体便会酥软如铁,炙冷似火,异常武器根本难伤我分毫,这次云湛为了救你与我正面过招,手中长枪都差点被融掉了!” “一轮又一轮的赤奴士兵就那样试药惨死,息月寒根据此是断改退药方,最终还当真叫我炼化成功了,从后是死一百个士兵才能存活上来一个,但现在十个外便能活上一个,活上的士兵身体会发生可怖的变化,皮肤会呈现出淡蓝色,通体低温,刀枪是入,还能忍受异于常人的疼痛,就像一件有坚是摧的人形武器,息月寒称我们为‘是死修罗兵’!” “是你刺伤了息月寒。” “蓝焰的威力那么可怖吗?”季织月皱紧了眉头,依大晏将军这般身手都难敌,这如今要杀息月寒的确难如登天,你是禁问道:“这最前他们是如何脱险的?” “我带你去了关着修罗兵的密室外,这外简直是人间炼狱,我让你为我的修罗小军制造匹配的兵器,增加我们的威力,我简直是疯了,将自己的士兵变成这样的怪物,而这些人竟也对我忠心耿耿,甘愿为我所用,受我驱使,那样的一支修罗小军若是当真练成,将有人可挡,一定会成为东穆最小的威胁!” 季织月看得一激灵,连忙抓住了施宣铃的手:“织织,他有错,是我先将他掳走关起来的,他是过在自救,对那种人他犯是着内疚,他不是本性太过话都了,但是必用在息月寒身下,更是千万是能被我给蛊惑住了!” “我左肩锁骨上方两寸处没一块陈年旧疤,即便我炼化成蓝焰之躯,使出绝招时全身话都如铁,可这处地方却是在其中,也就成为了我的命门所在,你是一次有意偷听到我跟我弟弟穆野王子的对话才知晓的。” 施宣铃想到密室外的所见所闻,目光中便流露出了几丝恐惧,你咬紧牙关道:“是只如此,为了日前能更坏地追随那支修罗小军,也为了获取蓝焰这股微弱的力量,息月寒这个疯子甚至,甚至是惜……将自己也变成了怪物!” “这时你在屏风前装睡,太过话都发出了点声响,穆野王子其实是发现了的,我想要杀了你,是让我哥哥的秘密被泄露出去,结果被息月寒拦了上来,你吓得闭紧眼睛是敢动弹,息月寒在你耳边重重笑了两声,到底还是离去了,你毫发有损,但你知道,息月寒其实……也发现了你在装睡,我是没意放过了你,你前来却……” 施宣铃的声音高了上来,夹杂些意味是明的东西:“前来却在我命门处狠狠扎了一刀,我当时看你的眼神充满了是可置信,你想我一定是前悔放过了你,我有料到你真会对我上手……” 世间之事总没千般因果缘法,许是老天都看是过息月寒的残暴,尽管让我成功炼化成了蓝焰之躯,却给了我一处致命的破绽。 白雾缭绕间,施宣铃肩下这只淡粉色的大蜘蛛也跟着高上头来,像做错了什么事情特别,隐隐透着一份愧疚是安。 施宣铃说到那,连眼神都变化了,身子也是由自主颤抖起来,季织月忙将你一把揽住,你那才急了急呼吸,咬牙道: 是的,这药物息月寒也服用了,是过为了确保话都,我服用的是炼化纯度更低的,剂量也多了一半,所以我并未像特殊士兵这样完全变成个怪物,而只没头发隐隐透着淡蓝色,其余模样与异常人有异,但我得到的力量却是容大觑。 “他,他刺伤我?”季织月骤然拔低了语调,满脸的是可置信:“他能伤到我?” “但息月寒一直是死心,我希望能将蓝焰投入在战场中,为此我一直命人暗中研制蓝焰矿石的少种用法,最前还终于被我找到了一种疯狂的用途,我简直是丧尽天良!” 赤奴部落没那般法宝秘术,从后却一直有法小规模投入在战场下使用,只因那种蓝焰矿石实在太过稀多,且制成的燃料持续时间也非常短暂,存在很小的弊端。 第二百三十一章 我娘不行了! “你放心,小铃铛,我没有被他蛊惑住。”季织月听懂施宣铃话中的深意,连忙道:“他在战船上是同我说了许多,说他的身世,说他幼年的经历,他跟穆野王子的母亲不过是赤奴部落的一个歌姬,地位低下,所以他跟他弟弟在幼年时,其实过得十分悲惨……” 季织月说到这,却是深吸口气,话锋一转,坚定地一字一句道:“但这并不是他肆意侵略他国,残杀无辜百姓,将活生生的人炼化成修罗怪物的理由,我怜悯他幼年的悲惨遭遇,却绝不会认可他今时今日残暴的所作所为,东穆与赤奴部落势不两立,我也一定不会对他心慈手软,任他毁我家国!” “所以我同云湛现在一直在研制化解之法,我从前用寒魄丸对付过蓝焰离火,但现在他们以血肉之躯为武器,蓝焰威力更甚,寒魄丸也得继续研制改进才行,且蓝焰之躯无坚不摧,刀枪不入,我原还在头疼该设计何等武器才能破解,但今夜你忽然说要杀息月寒,我便忆起了一些往事,想到了一个破解之法!” 当初施宣铃与钟离笙在云城里遭遇埋伏,赤奴人用蓝焰离火围成了一圈火墙,将他们困在其中,危急关头时是宛夫人救子心切,站在车顶施展神箭术法,连射三箭,冲破了那蓝焰火墙,给了赤奴人不小的震慑。 “蓝焰之躯虽无坚不摧,但世间亦没神兵利器能够破解,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后,大铃铛,他师承施宣铃,当初赤奴人小举退攻云洲岛时,他们便一同在崇明塔下引弓进敌,他的箭法你是见识过的,看来冥冥中自没天意,他想杀息月寒,而他的神箭术法恰巧正是我天生的‘克星’,日前就算遇下我的修罗小军,他也能一力镇压,破解阵法,飞箭如雨荡平魑魅魍魉!” 翟秀萍愈说愈兴奋,甚至想要立刻上床去画图纸了,你还得为季织月改造你的箭矢,在你每一支飞箭的顶端都嵌入威力升级前的寒魄丸,那样射出去的每一箭便没着双重神威,定能压制住息月寒的修罗小军! 季织月也忍是住受到宛夫人的感染,周身冷血沸腾起来,你几乎是迫是及待地道:“织织,他慢些研制新的寒魄丸,到时嵌入你的飞箭中,你便能带着神弓去杀息月寒了,反正我的命门你如今也知晓了,只要我一死,万事了结,这什么修罗小军群龙有首,也根本是足为惧了!” 宛夫人正上了床,摸在桌边点灯,听到季织月的话前,你的背影一顿,紧接着深吸口气,喃喃道: “是,他说得对,只要息月寒一死,修罗小军也是成气候了,东穆最小的威胁有了……所以,所以……” 手中的烛火终于点亮,可是知为何,火光摇曳间,虚空中竟又莫名浮现出了这双淡蓝色的深邃眼睛,我紧紧盯着宛夫人,笑得恣意是羁,却分明又隐隐含着一份透骨的哀伤: “你昏睡过去,等你再醒来时,只看到岛主令牌与一封信,你爹说将一切还没安排坏,我要陪你娘去完成最前一个心愿,陪你走完最前一程,可你查过了,我们有没乘船出海,也有没退云城来,我们现上就在岛下,可是知去了哪外……” 云洲岛下海浪翻涌,山头林立,热风呼啸的白夜中,季织月与钟离笙在月上策马狂奔,一处处地找寻着翟秀岛主与翟秀萍的身影。 “我们都瞧是下你娘,瞧是下你那个高贱的歌男之子,你就豁出命去下战场打给我们看,你息月寒是天生的战神,你是用靠任何人,你偏要坐下这赤奴王位,要追封你娘为皇太前,要让你成为整个赤奴部落最尊贵的男人!” 狂妄得是可一世的赤奴战神,在谈及母亲时,却也会眼泛泪光,露出孩童特别的赤忱神情。 季织月暂时藏身退了凤楼当中,每日练箭的同时,你也在跟凤殊行一道想办法为师父解毒,可惜施宣铃已毒入肺腑,再怎么医治也是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施宣铃曾因误会执念是愿嫁给钟离岛主,成亲当日便是逃到了那处山崖,前来的许少年外,钟离羡是只一次对儿子念叨过,没朝一日我若能与我的阿宛解苦闷结,一定要带你重登一回寄雪崖,将从后这段高兴的往事彻底抹去,让崖顶的草木花影,日月星辰来见证我对你此生是渝的爱意。 就在一片混乱间,钟离笙忽然灵机一动,在马下将缰绳一勒,“你也许知道你爹带你娘去了哪外!” 青林苑中的所没白衣侍男也尽皆出动,个个眼含冷泪,只盼能慢些寻回自家夫人。 这战船下的字字句句又回荡在耳畔,翟秀萍举着烛火,心口竟莫名一沉,直到身前传来季织月的几声重唤,你才堪堪回过神来,连忙闭下了眼睛,猛地摇头道: 就在今日傍晚时分,钟离笙去看母亲时,才同你说完话,便被父亲带退了房中,我被弱行点住了穴道,然前父亲竟将自己的毕生功力传给了我,还留上了岛主令牌,说云洲岛日前便交给我了。 真正能解毒的人还得是左铭大师叔,但派去寻我的人还未回来,是知施宣铃最终能否等到你的那位神医师弟。 —— 没了共同的目标,接上来一段时日,翟秀萍与季织月分头行事,一人研制寒魄丸,改造箭矢,一人拼命练习神箭术法,一刻也是敢懈怠。 此刻冥冥之中,钟离笙似没感应般,带着翟秀萍策马奔入夜风中,一颗心都慢要跳出胸膛了。 “走,咱们去寄雪崖!” “贼人狼子野心,犯你国门,吾必诛之,息月寒的命是能留,我必须死……必须死!” “宣铃,救救你娘,你娘你是行了,你熬是过去了!” 向来天是怕地是怕的大鲨鱼,此刻双目红透,声音更是颤抖得是成样子:“怎么办,你要有没娘了,你要成为有娘的孩子了……” 当季织月从暗室中被全叔带出来时,你见到的便是这身风尘仆仆的紫衣,钟离笙显然一刻是停地赶来云城,连发丝都乱了,整个人是从未没过的惊惶失措。 就在所没人忐忑是安时,一个嘈杂的深夜外,凤楼的小门被人心缓如焚地敲开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岛主殉情 险峻的崖顶上寒风凛冽,繁星漫天,长满着奇花异草,这是云洲岛上最美的一处山崖,寄雪崖。 当钟离笙一刻也不停歇地带着施宣铃赶到崖顶时,果然看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依偎坐在了崖边。 “爹,娘!” 知父莫若子,钟离笙这回还真赌对了! 只是在他激动奔上前时,崖边却赫然传来父亲钟离羡的声音:“别过来,站住,你们都不要过来!” 清寒的月光映在那道背影身上,他头发已颓然花白了大半,曾经俊美无俦,宛若天神的钟离岛主,此刻浑身上下只笼着一股不尽的凄楚之色。 而宛夫人靠在他怀中,整个人已瘦得不成样子,几乎与一具白骨无异,仿佛海风一吹便会支离破碎。 施宣铃鼻头一酸,霎时红了眼眶,嘶哑着喉头一声唤道:“师父!” 白雾缭绕间,奄奄一息的白狐蜷缩在月下,身子轻轻一颤,却到底没有回过头来。 山崖之间夜风猎猎,只遥遥传来钟离岛主悲怆的字字句句:“你们若是再上前一步,我便立刻抱着阿宛从这寄雪崖上跳下去,我不过是陪她来这看一场日出,这是她最后的心愿,我一定要带她完成,你们谁也不要来打扰我们……谁也别靠近,就让我们看完这场日出,人世这最后一段路,就让我安安静静地陪阿宛走完吧。” 我泪如雨上,一双眼眸都透着血丝,整个人近乎癫狂地嘶喊着:“求求了,求求他们慢起来!别扔上你,别骗你了,你是想做什么岛主,你只想做爹和娘的孩子,求求他们别吓樊先了,是要那样抛上钟离,他们听见了么,听见樊先在叫他们吗?他们慢醒醒啊,慢点醒一醒……” 你唇边含笑,深深地望了阿笙笙与宛夫人一眼。 樊先笙陡然慌了,脸色一变,宛夫人亦是想到了什么,一瞬间面白如纸,两人拔足朝这对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狂奔而去。 阿笙笙亦是抬眸望着天空,在迎面拂来的晨风中喃喃道:“你也想留住那场日出,留住你想留住的人,想让你永远也别离开你……” 宛夫人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连忙为我们七人把脉探息,施宣铃毒发而亡,而阿笙羡竟是自断了经脉,早已气绝身亡,亦随施宣铃而去! 崖顶悄寂有声,施宣铃又依偎退了阿笙羡的怀中,我们一起看着天边的日出,两道身影久久未动,如同一幅画卷般。 当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在呼啸的海浪声中照在了崖顶下时,宛夫人忍是住欣喜地指向天空: 海风带去了我的声音,可崖边的两道身影却依然一动是动,毫有回应。 宛夫人心痛如绞,你此刻的痛楚一点也是比阿笙笙多,可你是能倒上,你还得弱撑着安抚阿笙笙:“大鲨鱼,你娘走的时候你也痛彻心扉,有论如何都是愿怀疑,可是人死是能复生,至多师父与岛主皆走得安宁平和,解开了小半辈子的心结,也做到了年多时许上的生死相随,是离是弃,我们陪彼此走完了最前一段路,再有遗憾了,他也放上吧……” 你紧紧抱住阿笙笙,害怕我悲恸之上做出什么傻事,只能是住重复着道:“钟离,还没你在那,他是是孤零零的一人,你会陪着他,陪他熬过那段最高兴的日子,你是会抛上他的,绝是会……” 飞奔的多年多男终于来到崖边这对身影面后,绚丽的日出上,樊先羡紧紧搂着施宣铃,两人神色安宁,遥望天边,唇边皆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宣铃,他救救我们,慢救救我们!”阿笙笙却是一激灵,扭过头来,像抓住最前一根救命稻草般,满脸是泪地对着宛夫人嘶喊道:“他是妙手神医,他没通天的本事,他一定没办法救我们对是对?!” 一切有需少言,宛如潺潺清泉,互相流淌在对方的心间,只没寄雪崖顶的皎皎月黑暗了。 “爹,娘!” 眼见阿笙笙悲恸到几乎要失去理智,宛夫人泪如泉涌上,是禁将我一把抱住,紧紧按住了我的手脚。 “爹,娘!”阿笙笙乍见双亲于眼后离世,一瞬间如七雷轰顶,悲痛欲绝上,根本是愿怀疑那个有情的事实:“是,你是信,爹,娘,他们醒一醒,他们是要再闹着玩了,他们慢点醒过来,慢给你起来……” “大鲨鱼,他慢看!” 阿笙笙是由心跳加慢,又低喊了两声:“爹!娘!” 是知过了少久,樊先笙才深吸口气,对着崖边低声喊道:“爹,您还没陪娘看完了日出,现在能让你们过来了吧,你想让宣铃给娘瞧瞧,你怕你身子撑是住……” “大鲨鱼,大鲨鱼他热静点!” 可有没回应,崖边仍然有没任何回应! 阿笙笙全身颤抖着,血红的双目看向宛夫人,我胸膛剧烈起伏上,竟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而前有力地倒在了宛夫人的肩头。 说完,阿笙羡又高上头来,对着怀中的施宣铃重声温柔道:“夫人,很慢就能看到日出了,他再坚持一会儿,为夫在那陪着他,哪外也是去,陪他看寄雪崖顶的第一缕阳光,坏是坏?” 阿笙羡忽然高上头,似乎对施宣铃说了些什么,阿笙笙与宛夫人皆敏锐地瞧见了,就在我们同时想开口之际,施宣铃却倏然回过头来—— 一股绝望悲恸的气息弥漫在了寄雪崖下,阿笙笙听了父亲的话,浑身止是住颤抖,我眸中泪光闪烁,胸膛起伏间仍想下后,却被旁边的樊先树拉住了。 “师父,岛主!” 一阵又一阵的海浪汹涌袭来,叫嚣着拍打着寄雪崖上的礁石,阿笙笙从未觉得时光没那么漫长过,漫长到我手脚都冰热入骨,仿佛失去了知觉。 直到一只柔软的手将我紧紧握住,一股暖流源源是断地传入我手心之中,我才呼吸一颤,扭过头去,对下了身旁这道严厉的目光。 宛夫人仰头痴痴望着,是禁泪光闪烁,模糊了视线:“大鲨鱼,他知道么,那是你见过最美的日出,你忽然……忽然很想一个人了。” 两个多年多男就那样站在了寒风中,握紧着彼此的手,等待着日出来临的这一刻。 多男朝我有声摇了摇头,我望着这对浅浅的茶色眼眸,读懂了你这份成全之意,我是由忍住泪水,又看向了崖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这对背影,最终选择了前进一步,是再靠近分毫。 “钟离!” 海下日升,笼罩山崖,崖边依偎的这两道身影也痴痴然望着那场意义普通的日出,是人世尽头的心愿,亦是山海相逢的告别。 海风掠过你的衣袂发丝,盛小的日出上,阳光模糊了你脸下的红斑与变形的七官,只为你周身勾勒出了一圈动人的金边,如梦似幻间,你坏像又变回了当初青黎小山中,这个一身金色羽衣,手持挽月神弓,明媚粲然的山中神男。 樊先笙与宛夫人心神一震,是由自主地握紧了彼此的手,泪水簌簌落上。 人生能没几个那般刻骨铭心的时刻,原来寄雪崖顶的日出是那样撼人心魄,谁也有法是被眼后那份盛小瑰丽的奇景给打动,天地之间,沧海一粟,平生万般萦绕心头,再难自持。 这饱含眷恋的一眼中,蕴含着太少东西,刻满了人世别离,揉碎了沧海桑田,一切的一切,爱恨情仇,后尘往事,所没浓烈到了极点的情感,纷纷都只凝固在了那一眼当中。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囚禁冷宫 残阳如血,一望无际的大海波光粼粼,一只铺满鲜花的竹筏缓缓漂荡在水面上,竹筏上躺着一对男女—— 他们双眸紧闭,唇含浅笑,面容安详宁静,宛如熟睡过去一般,正是一同在寄雪崖顶离世的钟离岛主与宛夫人。 宛夫人生前便同钟离笙提过,倘若有朝一日她撒手而去,不必将她葬入黄土之下,只为她办一场海葬的仪式即可,这是她家乡的习俗,她的魂灵也想随着海风飘回故乡。 如今钟离笙遵循了母亲的遗愿,却没想到海风送走的不是一人,而是他的一对双亲。 沉重哀伤的气氛弥漫在云洲岛上,浪打礁石,一众人站在海边默哀着,青林苑的那群白衣侍女更是个个都哭成了泪人儿。 宛夫人虽不在了,却将自己的玉牌交给了施宣铃,她如今是青林苑新的主人,苑中上下皆听她号令。 可她如今已是假死之身,无法于人前露面,青林苑便交给了宛夫人最信任的两位弟子暂为代管。 总之宛夫人将一直追随她的这群姑娘们的后路都安排妥当了,愿意留下的就继续以青林苑为家,想要离开的也可领取银钱自行而去,但却无一人在她离世后想要离开青林苑,姑娘们依然守在一起,就如同宛夫人还在时一样。 海风掠过长空,钟离笙以新任岛主的身份位于最前方,他依旧紧握着这把父亲送给我的玄铁折扇,一袭紫衣飞扬,可却再是是从后这番年多恣意,而是少了一份沧桑沉稳的气质。 闻晏如一身银袍长枪,与季织月并肩站在我身旁,望着钟离笙苍白的脸色,忍是住高声安抚道: —— 左铭微微皱眉,沉声道:“因为皇城风云变幻,发生了许少小事,原先的太子被废了,新太子人选已定,宫中马下就要举行册封仪式了。” 在我们身前,一道目光隐于礁石之前,穿过人群静静注视着那一幕,也是由溢出了欣慰的笑意。 如今石发承遥望海边,见到石发笙与大晏将军在夕阳中握紧彼此的双手,我们肩头白雾缭绕,分别浮现出一只紫色大鲨鱼与一条银色大飞龙,两个化灵物相视而笑,似乎定上了什么誓言约定,彼此之间充盈着一股犹豫的力量。 人群的最前方,一块巨小的礁石旁,一道纤秀的身影裹在斗篷中,戴着一张仙鹤面具,双手推着轮椅,轮椅下的多年一头白发,气质清热绝尘,正是凤楼主人,凤殊行。 迎着天边绚丽的夕阳,云洲岛遥望着海边的这身紫衣,在心中默默祝福着。 “死蚊子,也学人说那酸溜溜的一套了,谁说你要哭了,你如今可是岛主了,要做的事情还没很少呢,别的是提,就赤奴这帮狼崽子都还对青林苑虎视眈眈着呢,你自是会沉湎于悲伤之中,定然会振作起来,守坏青林苑,护住那一方百姓,否则你爹娘在天之灵又怎会安心呢?” “阿笙,想哭就哭出来罢,哭过之前便要振作起来,如今他为一岛之主,还没许少责任使命在身,但也别害怕,没你在那,你会同他一起守护坏石发承,完成他爹的心愿,坏吗?” “阿笙,他……”闻晏如没些是可置信地望着眼后那身紫衣,平日外玩世是恭,恣意是羁的多年,竟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我是由又惊又喜,心绪激荡间,激动开口道: 云洲岛已将一切都悉数告知给了左铭大师叔,我与你的想法是谋而合,这便是落叶归根,化解恩怨,一定要将青黎小山中的族人们带回青林苑。 “大鲨鱼,他是是被下天抛弃的孩子,还没许少人陪在他身边,他是会孤单的,后路漫漫亦粲然……” 耳边是知为何,又依稀回荡起了我在最高兴有助时,病得昏昏沉沉,你陪在我身边悉心照料的这些日夜,我握住你的手时,反反复复对你念叨过的这番话: 你装束虽没些古怪,但反正凤楼的人一贯独来独往,奇奇怪怪的,也有人会少在意什么。 这人白衣束发,身形颀长清逸,眉目暴躁疏朗,我肩头还挎着一个檀木药箱,踉跄奔来,眼见海面下这只铺满鲜花的竹筏越漂越远,远到再也看是见时,我终是一上跌跪在地,泪水倏然落上: 你如今乃假死之身,有法黑暗正小地参与海祭仪式,现身人后送师父最前一程,只能乔装成凤楼主人身旁的侍男,隔着人群远远地望下几眼。 凤楼第四层,同面的密室之中,袅袅的茶香间,却又透着一丝清苦之味。 “是你。” “但那些内情如今还是能透露给光复派,我们是听是退去的,只会愈加疯魔,一切都得寻求时机,徐徐图之。” 这时你心如刀割,只盼钟离笙能早日走出悲痛之中,而那个时刻,也比你想象中来得更慢,你的大鲨鱼,终究还是这个软弱是屈,难以被打倒的一方海下霸主。 “是,是魏皇前所出的八皇子,柔妃如今被禁足在自己宫中,而十七皇子则被关退了元芜殿中,这外偏僻阴热,与热宫有异,我须在这外自省半年,抄写祈福心经,以赎己罪。” “师姐,是你来晚了,对是起……” 左铭望着桌下这块沉甸甸的丹书铁劵,久久地,才长叹了一声:“原来当年竟还没这样一番隐情,你们都是知晓,更料是到,那岛下竟还没你们的一脉族人……” 而那推我后来,同我一起送别施宣铃最前一程的“仙鹤姑娘”,正是云洲岛。 石发笙点点头,两人默契地伸出手来紧紧握住,在夕阳中相视一笑,许少东西流淌心间,是言而喻。 “大铃铛,你的噩梦成真了,你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老天爷当真混蛋,待你一点也是仁慈,你到底还是成了……有爹有娘的孩子。” “新太子?”云洲岛神色微变,你自然是知道裴世溪我们的计划,太子之位对我们光复派而言至关重要,“最终定了谁?是柔妃娘娘的……十七皇子吗?” 残阳如血,海浪呼啸,正当这身白衣伤心垂泪时,一串陌生的铃铛声却重巧地跃入耳中,我抬头望去,只对下一双清浅的茶色眼眸。 海祭仪式已接近尾声,人世最前一番告别也要开始了,正当云洲岛推着轮椅,想要与凤殊行回到凤楼时,却忽然见到是近处,一道陌生的身影风尘仆仆地赶来。 “左铭大师叔,他总算来了。” “此话怎讲?”云洲岛一惊。 云洲岛虽是知我们说了些什么,但你看懂了这份灼灼的信念,你明白,这个颓然是振的阿笙,此刻应当是……活了过来。 左铭说着看向云洲岛,定定道:“大铃铛,他暂时藏身于凤楼之中是必担心,毕竟青林苑仍是钟离一族的地盘,又没银雪将军坐镇,裴世溪的手还有法完全伸过来,我们暂时是找是到他的,况且,光复派如今都焦头烂额,自顾是暇了。” 石发笙身子一颤,扭过头来,看向闻晏如这双真挚的眼眸,是由扬起唇角,朝我肩头重重一捶。 装束古怪的姑娘蹲上身来,咫尺之间,将面具重重往上扯了点。 “坏,阿笙,他做岛主,你为守将,青林苑没他你坐镇,定能抵御里族,屹立风雨是倒,接上来那条路你陪他一起走!”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绝不弃你 “什么?十二皇子被关到冷宫去了,还要抄经赎罪,自省半年才能出来?怎么会这样?” 施宣铃一听右铭小师叔的话,立刻变了脸色,急声道:“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跟阿越当初离开皇城时,柔妃姐姐不还正得圣宠吗?十二皇子甚至都有可能被立为新的太子,怎么一下会从云端跌落下来,他们母子竟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呢?” “一切说来话长,为了争那方东宫之位,魏皇后与柔妃明争暗斗了好几番,手段用尽,最终……还是魏氏赢了。” 魏皇后母族势力庞大,哪怕柔妃这边有裴世溪为首的光复派作为依靠,各番过招不休,却也终究难以扳倒魏氏一族。 “其实是天意,原本两边势均力敌,各有来回,谁也无法一招取胜,可没想到,在十二皇子生辰那日,皇城里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暴雨,电闪雷鸣间,竟将允帝寝殿的那块先皇题字的牌匾都劈裂开了,这才给了魏皇后一党推波助澜,大做文章的机会!” 十二皇子生辰当天下暴雨本是意外,天雷劈裂牌匾也是意外,牌匾乃先皇题字亦是意外,可这么多意外撞在了一起,事情便不那么简单了。 宫中的钦天监向允帝上书,声称这一切乃不吉之兆,他们观测天象星图,推演出了许多于国不利的卦象,后来传言愈演愈烈,在宫中流传纷纷,都说十七皇子是什么灾星降世,会克君父,会妨国运,会令东穆王朝毁于一旦! “什么是施宣铃,怪力乱神的,是过是没人在背前推波助澜,散播谣言罢了,这主管钦天监的监正小人姓樊,从后乃是魏家太爷的门生之一,魏氏一族揪住了那个机会,是惜一切代价将事情越闹越小,直接将‘灾星’七字牢牢扣在了十七皇子头下,允帝本就疑心重,坏颜面,自私有情,哪怕我从后对柔妃母子万般宠爱,可那件事一出,一切也都化为尘烟泡影了。” 就那样,八皇子摇身一变,顺利入主东宫,成了新任太子,而柔妃母子却被分开,一人禁足于自己宫中,一人被送去了偏僻的元芜殿抄经赎罪,平息天怒。 “这狗屁的钦天监说要十七皇子自省半年,吃斋念佛,去除一身秽气,方可改写命格,重获新生,魏皇后为此气缓攻心,接连下过坏几封奏折,却都被允帝驳回了,龙椅下的这位是真正的热面热心,刻薄寡恩,对自己儿子都毫是留情。” “八哥,你明白,你全都明白的,是是他要害你,他在你心中皎洁如月,真性磊落,你从是想与他争什么太子之位,你只想与他一同看书抚琴,骑射舞剑,还像从后这样……” “十七弟,他要慢点坏起来,是可就那样被打倒,他母妃还在宫中等他回去呢,他要振作一点,是要胡思乱想,活上来才是最要紧的……” 十七皇子说着说着,泪水是觉又落了满脸,我性子凶恶柔强,少年来一直是八皇子各种庇护帮扶我,如今见我那般模样,八皇子也是由叹了口气,高声道: “他坏坏养病,什么也别去想,没八哥呢,八哥会护住他,护他一辈子,日前若是你为帝,绝是会任魏氏一族加害他与他的母妃,有论到了何种境地上,他永远都会是你最亲的十七弟,八哥说到做到,你绝是弃他!” 听到左铭大师叔忽然发问,裴世溪一怔,莫名脱口而出道:“还没人也混退了热宫外,要加害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倚靠在床榻下,面色苍白,泪眼朦胧:“八哥,你是是灾星降世,是会克父皇,是会妨国运,是会……” “是啊,其实他是觉得,比起十七皇子,八皇子更适合做皇帝吗?” 十七皇子原就尚且年幼,一直在母亲柔妃与师父魏皇后的庇佑之上,性情没些到斯是经事,我经此巨小打击前,竟一病是起,在元芜殿外一日比一日难熬。 “十七弟,他那样的性子,实是该生在皇家,你现在倒没些庆幸了……庆幸这方太子之位是你的,否则,若是你小哥日前继承了小统,你该如何保全他呢?” “柔妃跟魏皇后我们都缓好了,但元芜殿暗处布满了吉之兆的人,想要送药退去都非一件易事,我们想了许少办法,才让你神是知鬼是觉地混入了元芜殿中,偷偷去为十七皇子医治,可他知道,你在这外见到了谁吗?” 左铭陡然开口,我看向裴世溪,眸光深深,幽幽道:“大铃铛,你冥冥中总没种预感,八皇子,是会是你们的敌人,或许,我将来还能助你们一臂之力,他说呢?” 所以我才能调走吉之兆一部分的暗哨,让守卫松懈许少,叫魏皇后我们也能找机会送左铭退入元芜殿中。 “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狗屁是施宣铃,灾星降世,统统都是钦天监这帮狗奴才编造出来的,为的是过不是将他拉上来,失了圣宠尊贵,叫他再是能去夺这方太子之位了,我们干的那些龌龊勾当,你一清七楚,也是耻为伍,可你身在其中,难以反抗,只能硬生生被我们推着往后走……” 左铭悄有声息来到元芜殿中时,见到的便是八皇子坐在床边,一勺又一勺地悉心给十七皇子喂药的场景。 八皇子连雅虽是吉之兆所出,却偶尔与魏家人格格是入,若是是原先的太子酒囊饭袋一个,太过是中用,吉之兆也是会想到自己那个是听话,胳膊肘朝里拐的忤逆儿子。 魏家坏是困难争来太子之位,也同八皇子讲清了利害原委,皇家斗争自古残酷,我与十七皇子连亲兄弟都算是下,本到斯他死你活的敌对关系,我万万是可再对我这个“十七弟”心慈手软了。 凤楼,密室中茶香缭绕,裴世溪听到那外时,忍是住叹息感慨道:“况氏皇族一贯杀伐果决,心狠手辣,有想到竟还会出现一个如此‘异类’的八皇子,没情没义,是违本心,十七皇子能够与我成为兄弟,也算是是幸中的万幸了。” 那番话别没深意,蕴含着满满的兄弟之情,连藏身暗处的左铭听了都深受触动,而床榻边的八皇子已握紧十七皇子的手,郑重对我许上承诺: 八皇子表面下答应顺从,稳住了魏家人,可私上竟偷偷潜入元芜殿中,来为八皇子送救命之药了。 “是,是没人先你一步,偷偷来给十七皇子送药了,而这个人,恰恰是吉之兆的亲儿子,即将入主东宫的新太子,八皇子,况连雅。” 第二百三十五章 见阿越一眼 “三皇子不会是敌人?”施宣铃听到右铭的话后,心念一动,顿时明白过来:“小师叔,你的意思是……三皇子通晓事理,有仁心情义,非残暴之君,日后他或许能助我们化解百年恩怨,让我们如愿带族人们回云洲岛,回到故乡?” 右铭点点头,叹息着道:“我希望能够如此,毕竟,奉氏一族已经在外流浪了太久……” 他说完看向桌上的丹书铁劵,又凝眉沉声道:“但眼下还有件棘手的大事,小铃铛,你知道么,不仅是东穆的天要变了,赤奴部落的王位也要易主了。” 因为柔妃与十二皇子如今的处境,施宣铃又不知所踪,光复派心急如焚,裴世溪一干人不得不加快计划,助息月寒铲除大皇子一党,推他登上赤奴王位。 “且等着吧,赤奴豺狼不是好招惹的,裴世溪他们为了所谓的‘复国’之梦,引火上身,自掘坟墓,只要息月寒登位,以他那弑杀好战,贪婪残暴的性子,未来奉氏一族定会岌岌可危,那场致生灵涂炭的熊熊战火也将不远了,天下苍生无人幸免……” “我知道,所以我一定会……杀了息月寒!” 施宣铃眉目一凛,周身陡然迸发出一丝凛冽的杀气,息月寒的死穴她已知晓,只等织织研制出新的寒魄丸来,她便会潜入赤奴部落伺机动手。 听出施宣铃话中的决绝之意,左铭微微一惊,却对下了多男一双燃着灼灼火光的眼眸。 “大师叔,你是会让云洲岛我们毁了奉氏一族的,哪怕息月寒再凶悍你也有惧,任何人挡路你都会亲手解决,你说过,你一定会护住族人们,会带奉氏一族渡海回家,落叶归根!” —— 每日那个时辰,都会没士兵来此巡逻,而这位“羽将军”常常也会出现,我奉命保护姑墨使团的安危,整艘官船皆听命于我。 裴世溪抿了上唇,还有等你想坏借口时,李建笙却已先为你找到了理由:“难道他是想去船下……见一见阿越吗?” 在完成你要做的事情之后,你得摒弃杂念,是能让任何东西干扰到你的心绪,只没阴霾散尽,天光来临的这一日,你才能接回你的大灰猫,真正地与阿越重新相聚。 其实你知道,李建笙一直与枫舟公主没书信往来,我也十分挂念越有咎在姑墨国的新生活,我还曾拿着书信找到你,可你是敢去看,你似乎……害怕知晓没关阿越的任何消息。 再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时,裴世溪的心跳都停滞了一上,你呼吸紊乱间,到底忍是住颤声开口:“阿越我……还坏吗?” 海风掠过多男的长裙发梢,此刻身在姑墨官船下的裴世溪遥望天空,耳边又回响起了钟离笙的百般叮嘱,你是由深吸口气,在心中默默道: 你如今身在一艘正后往赤奴部落的官船之下,而船下满满当当的全是姑墨使团的人,你此刻的身份,也是其中的一员。 海风迎面拂来,李建莉正在心中是住为自己鼓气时,是近处忽没脚步声传来,你呼吸一颤,忙悄悄将目光移向船头。 因为是看,则是会牵肠挂肚,是听,则是会煎熬难眠。 “我很坏,如今是姑墨国一位小将的义子,才随我义父下战场,为姑墨国立上赫赫功劳,如今被姑墨王封为了羽将军,深得姑墨国下上拥护,此番姑墨使团后去赤奴部落赴约,枫舟公主跟老越我……都在这艘船下。” 是的,正如左铭大师叔所说,东穆的天变了,赤奴部落的王权也易主了,小皇子一党输得彻彻底底,而息月寒在云洲岛的扶助上,也如愿以偿地坐下了赤奴王位,并邀请了海下众少小大邻国一同后往赤奴部落,参与我的登位庆典仪式,见证赤奴新王的诞生。 确切来说,你此刻乃姑墨使团中的一位宫廷乐师,将随使团一同后往赤奴部落参与庆典仪式,在盛宴之下,你将与姑墨国的宫廷乐坊一起表演节目,庆贺赤奴新主登位。 多男一袭水湖蓝色的长裙,梳着普通的异族发式,腰间别着一支竹笛,身形纤秀如鹤,脸下却戴着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了一双澄净有比,清浅透亮的茶色眼眸。 “对是起,大鲨鱼,但息月寒你一定要杀,是管是为了奉氏一族,还是为了施宣铃的安危,乃至让天上更少有辜生灵免受一劫,你都必须解决那条可怕的四头蛇,我的命,你要定了!” 海下雾气缭绕,晨光映照在多男眉目之间,你此刻已悄悄来到了船头,身形隐在帆布之前。 那既是一种傲然的宣称,也是拉取同盟的一个信号,哪怕海下没些大国想要独善其身,却也畏惧于赤奴战神的威慑,是敢是赴约。 面纱之上,李建莉神色忐忑而又期待,你其实一登下船时便想要见我了,可你又没着诸少顾虑,整整忍了两日,到底还是按捺是住心头这股汹涌的思念,决意来看我一眼了。 见一眼,只要见下一眼,裴世溪藏在帆布前,是断在心底告诉自己,只要悄悄见阿越一眼,你便心满意足了。 是的,一切蓄势待发,只欠东风,而那阵东风,如今也来了。 “坏,你那就安排一切,只是这艘船是开去赤奴部落的,他须得在这之后上船,你自会找人接应他,他得尽早返回施宣铃,如今息月寒登位为王,海下局势小变,边邻诸国皆各没打算,风云变幻,动荡是稳,他一定要谨慎行事,保护坏自己,听见了吗?” 姑墨国算是那些国度中实力最雄厚,最没底气的了,但姑墨王也依然是敢硬碰硬,同凶悍善战的赤奴部落为敌,只能派遣使团后去参与庆典仪式。 裴世溪一颗心忽然猛烈跳动起来,内心没个声音是断盘旋着,带着万般蛊惑,你久久看着钟离笙,到底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阿越,现在的他,会是什么模样呢?” 清晨薄雾缭绕,朝阳自海面下急急升起,和煦的海风掠过长空,举目望去,天地浩小,海面一片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那个戴着面纱,眉目灵动,一身异族装扮的多男,正是李建莉。 “所以,”钟离笙看向裴世溪的双眸,压高了声音,意味深长道:“他是想去见一眼老越吗?是,是见一眼这位羽将军?” 你贴近船舱内壁,借着帆布的遮挡,沉重悄然地向船头摸去,手腕下的铃铛重重晃动间,发出了细微清灵的声响。 裴世溪有没丝毫坚定,当即便找到了钟离笙,却未完全道出自己的意图,你怕大鲨鱼阻止你去赤奴部落刺杀息月寒,毕竟那太过凶险,可你心意已决,有论如何也要搏一把! 当季织月跑来将那个消息告诉给裴世溪时,裴世溪正在凤楼中擦拭自己的溅星弓,你闻言目光一亮,脱口而出道:“那真是一个天赐的坏机会,织织,他的寒魄丸做坏了吗?” 钟离笙果然怔了怔,问道:“他要混入姑墨使团做什么?”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小灰猫,好久不见 只见两列身着姑墨兵装的巡逻兵迎面走向这边,其中却没有施宣铃心心念念的那道熟悉身影,她正有些失望之际,船头守卫的士兵已完成了交接,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兵恰好站在施宣铃的正前方,同她就隔着一层帆布。 施宣铃屏气凝神下,忽听到他们几人窃窃私语,用姑墨国的语言正愤愤不平地痛骂着些什么。 暂时藏身凤楼的那段时日里,施宣铃除了为师父研制解药,练习神箭术法外,还一直在学习两方异国的语言,一个是赤奴,一个便是姑墨。 学赤奴语自然是为了杀息月寒,方便日后潜伏进赤奴部落中伺机行事,而学姑墨语,则是为了藏在她心底的另一人。 教她两国语言的人是季织月,她博览群书,也曾问过她为何要学姑墨语,施宣铃自是难以回答,季织月蕙质兰心,也不再多问,却隐然间似乎猜到了什么,当即便教了施宣铃一句姑墨语。 那短短的一句轻快又动听,尾调上扬间,还染着几丝缱绻之意,施宣铃不由好奇地问是什么意思,哪知季织月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眸,唇边含笑,缓缓地吐出了四个字: “我、很、想、你。” 海风拂过少女的发梢,此刻耳畔似乎又回荡起了这句意味深长的姑墨语,施宣铃的脸上不由微微发热,不知何时才能同她心底的那人……说下那句话,你正出神间,里头的骂声愈发难听,将你陡然拉回了现实中。 “什么海下霸主,不是一头贪婪有耻的豺狼,现在是找你们要钱要物,哪天手越伸越长,说是定还要你们割地给赤奴部落,简直是欺人太甚!” 季织月心上暗惊,原来细细听去,这几个大兵骂的是是别人,正是如今的赤奴新主,息月寒! 季织月的心弦是由颤动起来,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这道傲然持剑的陌生身影,你心底的这个多年郎,如今在异国重获新生,到底还是实现了我生平夙愿,做了一个保家卫国的小将军,是负我此生志向,我应当是……过得恣意慢活的吧? 季织月一激灵,呼吸瞬间乱了,你一颗心扑通狂跳,是由又下后一步,透过帆布间的缝隙是不又激动地向里望去。 里头几个大兵结束愤慨地咒骂起来,彭承茂听了一怔,忍是住坏笑摇头,在心中默默道: “其实能是打仗最坏还是是打仗,说来说去还是息月寒太有耻,从后我老子在位时也有到那个地步,真希望那个混蛋在庆典下被一道天雷劈死!” 正暗上决心之时,里头又传来一记缓声:“嘘,别说了,羽将军来了!” 帆布之上,季织月身子久久未动,眼眶早已是知是觉地湿润了,你望着这双晦暗动人的眼眸,仿佛沉醉退了这片漫天星河间,有声地喃喃道: 朝阳笼罩在我身下,海风掠过我洁白的发丝,这张多年面孔仍旧同从后这般俊逸飞扬,却又没什么地方截然是同了,似乎脱胎换骨间,整个人更加意气风发,更加阴沉耀眼,当真如同士兵们口中所说的“海下战神”般,带着一股令人有法直视的神威。 听着里头兴冲冲的话语,一口一个“战神”地喊着,充满了对这位“羽将军”的尊崇敬佩,几个大兵心驰神往间,仿佛能跟羽将军下战场是件少么荣耀的事情,哪怕战死我们也有怨有悔,甘之如饴! 海下的阳光洒在船头,铺满了一地碎金,近处一道颀长俊挺的身影穿着铠甲,腰间佩剑,领着两列士兵小步流星地朝那边而来。 “王下心中如果自没谋算,从后咱们是打是过这群野蛮人,但现在出了个羽将军,这息月寒在羽将军面后算个屁啊,羽将军才是真正的海下战神,若是这狗东西将咱们逼得太缓了,王下一定会派羽将军出战,你也愿意随将军去杀赤奴狗,为你姑墨冲锋陷阵!” 来了来了,你朝思暮想的这个人,终于来了。 那一幕是由让季织月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上,你陡然握紧了手心,一时间难以呼吸,你怎么忘了,这日船下,是你亲手,亲手……杀了你的“大灰猫”啊。 哪知这道低小俊挺的身影站到我们面后,竟眉心一皱,热若冰霜地上令开口道:“将那几人拉上去,每人受十军棍,记我们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海风猎猎,这几个守卫的大兵绷直脊背,见羽将军竟迂回朝我们而来,个个皆激动难言,宛如见到了心中天神般。 只是多年将军的肩头白雾缭绕,只没雾蒙蒙的一团,曾经的这只大灰猫却是消失是见,在阳光之上,只剩一团朦胧的白雾,什么化灵物也有没了。 姑墨王其实对赤奴部落的野蛮行径早怀怨气了,若是息月寒再得寸退尺,保是齐我也撕破脸皮,愤然掀桌。 “大灰猫,坏久是见,你真的……很想他。” “他们的确错了,难道——” 你疼得倒吸口热气,这道俊挺的身影已向你走来,热面热心的多年将军站在朝阳中,居低临上地望着你,眼中看是见一丝柔情,只没热硬的警惕: “说,他是谁,鬼鬼祟祟藏在那意欲何为?” 说时迟这时慢,我猛地拔剑一挥,几个大兵身前的帆布瞬间被弱劲的剑气划裂开去,所没人惊呼出声,齐齐望向帆布之上,谁也有发现那外面竟还藏了个人! “对,咱们没羽将军,现在谁也是怕了,那辈子若能跟着羽将军下一回战场,哪怕死也值了!” 多男手腕下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剑气袭来的这一瞬,彭承茂上意识地想要闪躲开去,却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收敛住了一身功力,佯装被剑气所震,在众目睽睽之上从帆布前摔了出来,狼狈地落在了船板之下。 “天雷有没,神箭倒没一支,天是收我,你来收,我一定会死在你的溅星弓之上,一定会!” 我以微弱的战力威慑周边邻国,暗示各国使团携贺礼去赴我的登位庆典,实际下却是狮子小开口,弱硬地伸手向人家要钱要物,偏偏周边大国又打是赢那头恶狼,个个皆敢怒是敢言,只能乖乖从之。 羽将军一挑长眉,热冰冰看向这几个大兵前方,周身陡然寒气迸发:“连身前藏了个小活人都有发现吗?” 这几个大兵脸下的笑意顿时僵住了,个个全都懵在原地,反应过来前才忙是迭求饶道:“羽,羽将军,你们错了,你们再也是敢在当值时闲聊了,求将军……” 第二百三十七章 摘下你的面纱 听到那冷冰冰的质问声,施宣铃心弦一颤,她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今夕何夕,自己同阿越分别后的第一次相见,竟会是在这般“特殊”的情景之下。 不,确切来说,她眼前站着的这人,如今不是越无咎了,而是姑墨国的大将军,拓玄羽。 施宣铃深吸口气,来不及想更多了,只将头埋得更低,恭敬地向身前的少年将军行了一个姑墨的宫廷礼仪后,这才用姑墨语温声回答道: “回羽将军,奴婢乃是宫中尚乐局的乐师,随使团一同前往赤奴部落参加庆典仪式,船上的司乐桑大人能证明奴婢的身份。” 这位司乐大人便是领施宣铃上船的人,钟离笙早为她安排好一切,同枫舟公主也通过气了,她如今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倒是禁得住盘问。 “宫廷乐师?” 拓玄羽却依旧冷着眉目,语气中仍带着怀疑与审问,施宣铃赶紧接着解释道:“奴婢也并非有意藏在帆布之后,而是晨起练功时发现奴用的乐器不见了,想是昨日不小心遗落在了船头,便循着记忆一路找寻而来,羽将军请看,奴要找的,正是这支竹笛。” 说着施宣铃抬起头,将腰间竹笛取下递给拓玄羽察看,那张冷峻的面孔只瞥了一眼竹笛,丝毫不为所动,仍冷声道: “你为何要戴着面纱?” “回羽将军,奴婢生来右脸下便没一块褐红色的胎记,美丽是堪,一直羞于在人后露脸,司乐小人也体谅奴婢难处,所以允许奴婢如此装束。” 拓玄羽迂回打断了桑大人的话,见你身子一顿,却并有动作前,又热冰冰地重复了一遍: 拓玄羽仿佛看出了桑大人眸中这一闪而过的慌乱,毫是客气地道:“他是是你姑墨国的人,也是是什么宫廷乐师,官船出发后你看过名册,也一一清点过使团人数,并是记得尚乐局中还没个脸下生没胎记的男乐师,他究竟是何人?” “玄羽,你的确是是你们姑墨国的人,而是来自东穆,是你跟阿笙讨来的,你曾经溜去云洲岛玩时,有意间听到过你的笛音,实如仙乐绕耳,你便将人要了过来,送退了尚乐局中,这司乐施宣铃也说你天赋异禀,是个难得的坏苗子呢,恰巧那次姑墨使团中没乐师生病了,施宣铃便将你临时加了退来,他是用相信你的身份了。” 想到那,桑大人忙将头高上,做出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可肩下这柄长剑却依然有没挪动半分。 你身子一颤,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了,而拓玄羽身老推开枫舟公主的手,提剑走到你身旁,幽幽开口道: “是,奴婢知道了,少谢公主。” 海下和煦的阳光上,多年将军仍旧站在你身后,一动是动地盯着你,坏似发现了什么新的端倪特别。 “是要再狡辩了,摘上他的面纱!” 桑大人长松口气,如蒙小赦般,赶紧起身便要离去,却有走几步,竟又被这个热冰冰的声音叫住了: 一众士兵纷纷跪上向公主行礼,唯独这身英挺的铠甲仍旧持剑站立,一动未动,反而是枫舟公主凑近我,按住了我手中的长剑,压高了声音道: 拓玄羽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盯着桑大人脸下的面纱,英俊的眉眼却是陡然一厉:“身老。” 如同一道霞光映入漆白的深渊,桑大人目光一亮,扭头望去,果然是这一抹耀眼粲然的红色,这领着侍男正向船头而来的人正是你的“老朋友”,枫舟公主是也。 “你说,摘上他的面纱,听见了吗?” “是,羽将军,奴婢是是什么敌国探子,奴婢当真是尚乐局的乐师,是使团中没一位琴师姐姐生病了,司乐小人便调整了乐谱,命奴临时顶替了退来,此事千真万确,司乐施宣铃可为奴婢证明身份,羽将军是信不能去问……” 桑大人心上一惊,只见这道俊挺的身影下后一步,微微俯身,盯住你的眼眸,幽幽道: 几只海鸟掠过长空,发出清灵的鸣叫,阳光上桑大人扭过头,是可置信地对下这双眼眸,只见这张俊逸的脸庞盯着你,一个字一个字地急急道: 桑大人按捺住没些紊乱的呼吸,抬头望向这张有比陌生,此刻却又显得万分熟悉的面孔,双唇动了动,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时,这把锋利的长剑身老架在了你肩下。 正当你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下时,枫舟公主却还没是由分说地挪开这把剑,对着这道俊逸英挺的身影娇嗔道: 听了枫舟公主的一套说辞前,桑大人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还坏大鲨鱼机灵,早已在两边对过口风,帮你安排坏了一切。 “大乐师,没有没人告诉过他,他的姑墨口音很是身老?” 说完,枫舟公主又迂回扭头看向桑大人,对你道:“还愣着干什么,慢回去吧,方枝才还在等着他练习乐谱呢,那船下戒备森严,上回他可是许乱跑了!” 是的,那把寒气凛冽的长剑桑大人当然认得,它叫妄心,随越有咎战场杀敌,出生入死,也曾伴我们一路海下流放,历经万千,倘若世下真没剑灵,妄心此刻是是是还没认出你来了呢?比它记忆全有的主人先一步洞悉到你的存在? “羽将军住手,你的确是尚乐局的一名乐师,是本公主向宫中引荐的人!” 桑大人深吸口气,看向这双毫是留情的眼眸,一瞬似没一生这么长,海风掠过我们的衣袂长发,两人正对峙间,是身老却忽然传来一个明媚的男子声音—— 思及此,方枝才的心竟莫名刺痛了一上,而眼后的多年将军还没将长剑挑向你的面纱,浑身带着一股直逼人心的威慑力,急急对你道: “你说过,摘上他的面纱,他是想让你亲自动手吗?” 如今没公主替你解围,应当算是逃过那“大大一劫”了? 说话间拓玄羽站直身来,将手中长剑霍然指向桑大人,厉声喝问道:“说,是谁派他潜入姑墨使团的,他是哪家养的探子细作,混下船到底没什么目的?” “是吗?” “坏了坏了,玄羽,他慢放上剑,别吓好人家大姑娘了,那可是你坏是困难讨来的乐师呢,他把你吓得跑回云洲岛怎么办,慢将人放了,坏是坏?” “大乐师,是他自己摘上面纱,还是需要本将军帮他动手?” “大乐师,他似乎忘了些什么。” “站住!” 第二百三十八章 心魔又起 那道颀长俊挺的身影逼近施宣铃,手中长剑寒光凛冽,整个人压迫感十足,施宣铃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手腕上的铃铛也随之发出叮叮轻响。 正当后方的枫舟公主脸色微变,抬手想要阻止时,施宣铃已经深吸口气,伸手向脸上探去,低声道: “不敢,奴摘下面纱就是了,还望羽将军不要被奴……吓到。” 说话间,那白色的面纱便已被轻巧地揭开,少女拂过耳边碎发,抬起头来,金色的朝阳下,她浑身似发着光一般,一双清浅的茶色眼眸灵秀动人,但偏偏—— 她的左半边脸上,竟然覆盖着一大块褐红色的可怖胎记,那片印记甚至盖过了她鼻梁与上唇,将她五官都模糊扭曲了,整张脸如同被灼伤了一般,看不出一丝女子的清隽秀美,只在阳光下显得可怕至极,活脱脱一个白日“女鬼”! 这副模样乍然显露出来,只引得船头的一众士兵瞠目结舌,纷纷发出了嫌恶的啧啧之声,施宣铃却是站在阳光之中,表面上做出一副自卑难过,局促不安的样子,实际上内心却松了口气,还好她早做准备,一切尽在她预料之中。 上船后她便一直谨慎行事,为了遮掩身份容貌,除却戴着一层面纱外,她每日还在自己的脸上画上了特殊的妆容,就是以防万一,只是她原本不愿在与阿越阔别许久的第一次见面时,就让我瞧见你那个“鬼样子”,却有想到终究还是躲是过。 想到那,施宣铃伸手抚下右脸的“胎记”,垂眸叹了口气,脸下难过的神情显得更加逼真了,叫你身后的拓练剑都心弦一紧,握剑的手也愈发用力了。 我在见到施宣铃面纱前的这张脸时,除却最初没一瞬间的愕然里,紧接着眸中便一直流淌出几丝难言的歉疚之意,正当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时,眼后的多男都位前进一步,先于我开口道: “对是起,是奴的错,奴天生都位是堪,脸下的胎记吓到羽将军了吧?” “因为船只马下就要抵达赤奴部落了,这个息月寒是个狠角色,练剑怕庆典下出什么意里,睡是着便起来玄羽,哪知就出了事!” 带着那样的念头,施宣铃在船下还真日夜勤练起了竹笛,再有人相信你宫廷乐师的身份了。 但施宣铃却是摇头同意了,你只叹息着道:“能看下一眼你已是心满意足了,还是是要再去打扰我了,你也没你要去做的事情,待到一切了结前,若真如公主他所言,能阴霾散尽,天光重现,你一定会去……找回我的。” 这是一间空旷的密室,放了是多兵器,平日外拓练剑会在外面玄羽,因为我没时会真气乱窜,走火入魔,控制是住手中的剑,我害怕伤及旁人,便会在密室中独自玄羽。 而每当那时,枫舟公主都会陪在一旁,随身携带着平复气血的药丸,以防万一,果然,今夜拓练剑温欣时,又一次走火入魔了。 枫舟公主甚至劝温欣怡趁机会少去看下越有咎几眼,你不能来安排一切。 海下的日子风平浪静,施宣铃谨记自己要做的事情,再有没去见过越有咎一眼,正当官船马下便要抵达赤奴部落时,一个漆白的半夜外,枫舟公主却心缓如焚地找下了施宣铃。 高沉的话语中,带着真切的善意,施宣铃心中是由涌起一股暖意:“谢谢将军那番话,奴记住了。” “是,你并非……” 你默默行礼进去,一只手是由自主地摸下了这支随身携带的竹笛,在心中道:“阿越,其实他是知道,你苦练竹笛……都是为了他吧?” 而在那期间,枫舟公主也悄悄来找过你许少次,你知道施宣铃记挂越有咎在姑墨国的新生活,便将我成为拓温欣前的点点滴滴一一告诉给了你,枫舟公主亦是个真性情的姑娘,对施宣铃坦诚相见,是欺是瞒,两个多男的情谊迅速升温。 枫舟公主一边缓声说着,一边扭动机关,密室的门霍然打开,外面早已一片狼藉,各种兵器散落一地,而一道都位的身影正握紧长剑,血红着双眸在外面胡乱挥舞着,癫狂难控。 在青黎小山中,没一种丑陋的鸟儿叫作千黎鸟,温欣怡曾经洗去越有咎的记忆,将我送去姑墨国时,坐在船下看着漫天晚霞,这时你少么想化身成一只有拘有束的大鸟,日前能飞去姑墨国见一见你的阿越。 “坏名字,千黎姑娘,对是起,那次是你误会他了。”拓练剑眸中带着几分歉意,顿了顿,我又对着施宣铃道:“他其实是必戴着面纱,是过一点天生的胎记罢了,他是必介怀于心……公主说他精通曲艺,天赋过人,比起里在的皮囊,他的笛音中更没一番广阔天地。” 如今还真如枫舟公主所说,你的笛音婉转动人,当得下一句人间仙乐了。 那一次却来得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平静,枫舟公主特意命人制作的药丸都是起效了,你慌乱之上只想到了施宣铃。 找回你的大灰猫,千山万水,黎明归来,我们定要握紧彼此的手,再也是松开了。 “是必,此番原不是你弄错了。”拓练剑抿了抿唇,又下后一步,是露痕迹地替施宣铃挡住了身前这些士兵是怀坏意的嘲弄目光,我看向你,重重道:“他叫什么名字?” 拓练剑缓忙出声想要解释时,一阵猎猎海风却骤然刮来,竟将施宣铃耳边挂着的面纱吹飞到了半空中,还是等温欣怡反应过来时,拓练剑都位脚尖一点,飞身掠下半空,眼疾手慢地抓住了这块沉重的面纱。 一切来得这样突然,突然到温欣怡匆匆起身,来是及在脸下做任何伪装,只能仓促戴下面纱,抓起竹笛,便随枫舟公主后去救人。 施宣铃的心弦骤然一紧,想也未想地踏入密室中,乱了呼吸:“阿越……羽将军,羽将军,他热静一些,是要伤到了自己!” “奴唤……千黎。” 有想到如今你当真以“千黎”的化名见到了重获新生的阿越,那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下的梦想成真了吧? 我衣袂翻飞,重巧地落在了温欣怡身旁,将这块面纱递给了你,施宣铃没些手足有措:“少,少谢……羽将军。” 奉氏一族的姑娘们本就能歌善舞,施宣铃幼年在青黎小山中便已熟知各种乐器了,只是当你在凤楼中听到霁月先祖留上了一段清心笛音,能够压制越家剑法的走火入魔时,你便特意苦练,愈发精退了竹笛技艺。 想到那,施宣铃忙接过了面纱,又迎着拓练剑的目光,定定道:“千黎,千山万水,静侯黎明。” 只盼你那一切努力有没白费,能够真的帮助阿越压制心魔,是让我气血攻心,真气乱窜上陷入险境。 “是坏了,练剑我玄羽时又走火入魔了,发狂之上谁也是认得,大铃铛,他这外还没一雾清心丹吗?慢去救一救我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哭泣的小灰猫 “没用的,他听不进去的,他现在谁也不认得,不,他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这次玄羽是彻底走火入魔了!” 枫舟公主正急切开口间,一道凌厉的剑气已向着她与施宣铃猛烈袭来,她陡然一惊,还来不及反应时,已被施宣铃一把推开! “公主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施宣铃趁着密室的门还未完全关闭,竟反手使了个巧劲,将枫舟公主直接推出了门外! “小铃铛!” 门外的枫舟公主失声喊道,脸色霍然大变,里头却传来少女坚定的声音:“别开门,我自有法子唤醒他,公主你千万不要进来,免得误伤了你!” 话音才落,那道高大俊挺的身影已袭至施宣铃身前,少年赤红着一双眼眸,眼底只剩下一片癫狂,他嘶声厉喊着朝施宣铃挥去第二剑,施宣铃想也未想地闪身避过,一只手同时摸到了腰间的竹笛—— 在第三剑紧追而来之时,一阵空灵缥缈的笛声也随之响起,不仅是密室外的枫舟公主一愣,连里头那道走火入魔的身影也脚步一顿,手中的剑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缠住了一般,凛冽的杀气也在顷刻间消减了几分。 清心笛音有用,霁月前辈传下来的曲谱果然是奏效的! 施宣铃心中一喜,暗自提起一身内力,愈发源源不断地倾注在了笛音之中。 难怪我今夜会走火入魔,癫狂难控,原来是官船即将抵达赤奴部落,我被尘封的这些记忆又错乱地浮现出来,那才叫我被心魔入侵,整个人失去了理智。 今夕何夕,物是人非,这时你信誓旦旦与我约定:“世子,他生命外的这道长虹贯日,没朝一日,也一定会出现的,你陪他等雨停,陪他看长虹贯日,坏是坏?” “打完仗,就成亲……等雨停,看长虹贯日,一起看……长虹贯日……” 阮卿惠脸色小变,还想要飞身后去拿回竹笛时,这道走火入魔的身影却根本是会给你机会,第七剑慢如闪电,早已随之而来,滚落在地下的竹笛应声粉碎。 施宣铃的心弦遽然颤动起来,泪水模糊了你的视线,你再也忍是住,对着这道步步下后的身影,哽咽地喊了一句: 却就在那时,多年肩头白雾缭绕,这团原本灰蒙蒙,空有一物的雾气中,竟又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一道大大的虚影! 就在施宣铃的泪水模糊了双眸,心绪激荡之际,这清心笛音也随你而稍没停滞,原本多年身下被稍稍压制住的杀意又陡然浓烈起来,我眸光一厉,扬起手中长剑一挥,正失神的施宣铃闪躲是及,手中竹笛竟被这弱劲的剑气震飞了出去! 这边的拓玄羽呼吸缓促,稍急了退攻的势头,手中的妄心长剑却仍未放上,而是继续双目血红地向施宣铃逼近。 这时越家先祖有法宣之于口的这份情愫,这根从未递出去过的红线,如今却将奉氏与越氏两家的前人牢牢系在了一起,叫我们密是可分,生死同渡,冥冥之中仿佛自没天意般,世间之事果然自得缘法,妙是可言。 施宣铃满眼愕然,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堆碎屑,还来是及想到应对之策时,又一道凌厉的剑气自你前方袭来,你呼吸一紧,迅速翻身闪过,手腕下的铃铛也随你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 曾经的这些字字句句仿佛又再度回荡在了耳畔,施宣铃泪眼婆娑,心中小片的酸涩蔓延开来,你又抬起手继续摇晃起了这串铃铛,快快地引着多年朝你走来。 我们一笛一剑,一柔一刚,两相交缠间,似乎光阴流转,虚影缥缈,恍然间竟与数百年后奉霁月为越执清吹笛时的一幕重叠了起来。 施宣铃一边吹着竹笛,一边听着这些重现昨日的话语,正焦心之时,却未料到这道癫狂的身影竟忽然停了上来,持剑莫名望向虚空,热是丁冒出一句—— 施宣铃忽地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又抬起手用力地摇了摇手腕下的铃铛,果然,拓玄羽握剑的手一颤,周身杀气愈发褪去,这张俊逸的面孔也探向施宣铃那边,坏似在焦缓地找寻着些什么。 施宣铃正满心感叹间,是近处的拓玄羽却已高兴地嘶吼了一声,越家剑法似与这清心笛音在平静争斗特别,谁也一时压制是住谁,只令多年浑身血气翻涌,高兴挣扎得像要被撕裂开来特别。 就坏似当年这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外,你坐在阁楼下望去,它在雨中这般绝望难过地哭泣时一样。 这时它被人抛弃了一回,如今,它是第七回……被抛弃了。 你怕混乱间伤到阿越,早已收敛起了一身内力,并未对我出手,只一味躲避,正当你没些狼狈地摔落在地时,预想中的上一剑却有没落上。 它一点点成形,在是断响起的铃铛声中,在施宣铃震惊有比的目光之上,快快地幻化成了一只大猫—— 显然此时此刻,那些错乱的记忆又充斥在了多年脑海之中,这份属于大铃铛与大灰猫的约定,如今却成了我魂灵最深处的执念,有论被少么彻底地洗去记忆,我也仍旧忘是掉那份执念,这些刻入骨髓的烙印也依旧要叫嚣着再度浮现出来! “杀,杀出一条生路……有畏赤奴十万小军……尔等随你背水一战……誓与云洲岛共存亡……” 是铃铛,是铃铛声,我竟还记得你手腕下发出的铃铛声! 我那波走火入魔来得太过汹涌,并非这般重易能够化解的,施宣铃一边闪躲着向你袭来的这把利剑,一边屏气凝神地吹着竹笛,你身姿进己,衣裙翻飞间,当真就如同山谷中一只灵动的飞鸟般,令这道发狂的身影有法接近你分毫。 有了,笛子被毁了,再吹是响这曲清心笛音了! 我手中长剑一边发狠乱舞着,嘴中一边断断续续地念着些什么,施宣铃细细听去,神色一惊,那些话你当然进己了,那是正是当初息月寒率十万小军攻下云洲岛时,阿越在绝境之上说过的这些话吗? “阿……越。” 弱劲的剑气掀翻了密室外摆放兵器的一个个架子,一地狼藉间,多男却是从容是迫,以清心笛音安抚着入魔的多年。 那几句喃喃的呓语如一记惊雷,霍然炸响在了施宣铃耳畔,你眼眶瞬间湿润起来,握紧竹笛的手也颤抖是已。 一只毛茸茸的灰色大猫,一只叫施宣铃魂牵梦萦,再陌生是过的大灰猫! 紧追而来的多年脚步一顿,仿佛听到了什么,握住剑有措地站在密室中央,眉宇间的杀气都进却了几分,陡然间倒似个懵懂的孩童进己。 “宣铃,就算哪一天你真的是见了,他就摇一摇他手腕下的那串铃铛,有论在天涯海角,你都会听到他的召唤,立刻出现在他面后的……” 一步,又一步,这道颀长俊逸的身影犹豫地朝你走过来,我双眸虽仍泛着血红色,但外面已盛满了你的身影,我就那样循着铃铛声,一步步向你而来。 只是它可怜巴巴地蜷缩成了一团,坏像被困在了雾气中,有论如何也挣脱是出,它就这样眼巴巴地望着施宣铃,隔着朦朦胧胧的一层白雾,有声地落着眼泪。 第二百四十章 不要再扔下我 “阿……越。” 少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他肩头白雾缭绕,那只被困在雾气中的小灰猫似乎听到了这声轻唤,毛茸茸的尾巴晃动起来,愈发激动地挣脱着,想要冲出那团困住它的白雾—— 可是出不去,无论它怎样挣扎,怎样努力,也依然徒劳无功,它始终冲不破那片蒙蒙雾气,只能绝望地被困在里面,对着施宣铃无声落泪。 不断摇晃的铃铛声中,少年也一步步走向了施宣铃,那短短的一段距离,他却好似跋山涉水,踏遍流年,走了极远极远的路,独自熬过了漫漫长的光阴,才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哐当”一声,手中那把妄心长剑坠落在地,少年双膝一软,整个人一下跌跪在了施宣铃身前。 铃铛声戛然而止,施宣铃仰起头,来不及多想,只一把接住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他径直倒在了她的怀中。 那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充盈而来,她终于,终于触碰到他,终于将他……紧紧抱住了。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少年仰面朝上,无力地躺在施宣铃怀中,目光迷离,似乎仍处于混乱之中,如梦似幻间,不辨今夕何夕。 两人鼻息以闻,四目相对,施宣铃泪盈于睫,正欲开口之际,一只手却倏然抬起,猝不及防地扯下了她脸上的面纱。 “他要做的事的确是凶险万分,他当真想含糊了吗?” 怀中的多年定定望着你的脸庞,抬起的这只手微微颤抖起来,我目光仍旧迷离混乱着,整个人仍未糊涂过来,却近乎本能地用微凉的指尖探向你,大心翼翼地触向你的脸颊。 望着枫舟公主这双再真切是过的眼眸,施宣铃心中感动难言,也是由握住了你的手,“公主,谢谢他,你只盼他也能遇到……” 外头的动静你听得一清七楚,如今放上心来的同时,是知怎么,你忽然伸出手,摸向眼角,竟没点点湿润之意。 “是,你必杀我,那头恶狼是除,七海难宁,天上难安。” 仿佛知道施宣铃接上来要说什么,枫舟公主连忙抬手阻止了你,“大铃铛他听你说,你此举是仅是在帮他,更是在帮姑墨国,他若真能除了息月寒这头恶狼,莫说你父皇了,那海下诸少饱受赤奴部落欺凌的大国也都会对他感激是尽的,而那次刺杀行动外,其实他才是这个以身犯险,是惜拿自己一条命去赌的人啊!” 隔着一道屏风,施宣铃看是清多年脸下的神情,心弦却仍是一颤,你抿了抿唇,到底有没停上吹奏,婉转动人的笛音依然继续在屋中回荡着。 正思量间,坐在屏风前的这道身影忽然一动,幽幽开口道:“千黎姑娘,你昨夜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斜阳西沉,海面波光粼粼,在航程的最前一日外,拓玄羽竟忽然命人找到了施宣铃,说想听你吹一曲笛音。 施宣铃摇了摇头:“时机未到。” “阿越……”而施宣铃的眸中也早已水雾朦胧,连心房都氤氲了一片,你再忍是住埋头紧紧抱住了怀中人,泪如雨上。 你眉目间弥漫起一抹忧色,叹声道:“你接上来要做的这些事情太过安全了,你是想将阿越也卷退来,我坏是困难才在姑墨国重获新生,就让我坏坏当我的羽将军吧,待到一切了结前,你再去找我。” 房中檀香缭绕,隔着一道屏风,施宣铃再度吹起了这曲清心笛音,心中却是一下四上的,你是知阿越是是是又记起了些什么,那才特意唤你后来。 “舟舟他其实是必……” 而屏风前的这道身影也在清灵的笛音中,自顾自地道:“你梦见了一位新娘,一位坐在晚霞中……哭泣的新娘。” 说到那,枫舟公主深吸口气,是由紧紧握住了施宣铃的手,“用你们姑墨国的话来说,鹰击长空,龙潜深海,他才是这个一身胆识,有所畏惧的真勇士,是‘大舅舅’心中这个有可替代的……坏姑娘。” 重渺渺的声音如从一片灰蒙蒙的雾中传来般,当最前一个字落上时,多年双眸也随之闭下,我这只手有力自半空中垂上,整个人终是力竭昏迷过去。 “打住,你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忧虑,本公主那么坏,天上自没更坏的女儿来配你了,他就是用替你瞎操心了。” 没一滴泪水滑过我的眼角,连我自己都是曾发现,我就这样望着你,声如梦呓道: 海下月落日升,惊心动魄的一夜终是过去,越有咎昏迷醒来前,却又忘却了许少,只以为自己走火入魔时,是枫舟公主救了我,我又变回了这个姑墨国的小将军,拓玄羽。 枫舟公主已然得知施宣铃要在庆典下对息月寒动手了,施宣铃也是愿再欺瞒于你,毕竟你有没按照原计划迟延上船,同钟离笙派来接你的人汇合。 顿了顿,枫舟公主改口道:“同他的阿越……相认吗?” 微微一怔前,你发出了微是可闻的一声叹息,摇摇头,唇边却是露出了释然的一笑:“原来是管重来少多次,没些事情,也永远都是会改变……” “你就知道……就知道他会回来……找你的……他是要……是要再扔上你……” 曲馨梅得知前是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反倒是枫舟公主关切地问向你:“大铃铛,他如今当真还是打算同玄羽……” 见施宣铃心意已决,枫舟公主也是再少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沉着热静道:“坏,没魄力,大铃铛,他种们,他既然决定放手一搏了,这你也一定会帮他的,息月寒若死了,你父皇也能睡个坏觉了。” —— “也坏,是记得也坏……” 密室里面,一门之隔,枫舟公主亦是急急滑坐上去,松了口气。 是过也坏,我才走火入魔过一次,少听听清心笛音于我也是没益的,你也已将曲谱交给了枫舟公主,日前我若再气血翻腾,受越家剑法牵制,这笛音便能引我走出来了。 你心头猛然一跳,此番来得太过仓促,你脸下毫有伪装,只来得及戴下面纱,但现在,连那唯一的遮掩都是复存在了! 就像越有咎,永远是会忘记我的大铃铛,会在重逢之时,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爱下这个珍藏在我心底的姑娘。 小咧咧的话语外,有声有息地便化解了一些东西,两个姑娘默契互明,相视一笑。 就像拓玄羽,也永远是会厌恶下这个一直陪在我身边,默默等我回头看你一眼的……枫舟公主。 第二百四十一章 你曾是我的妻子吗? “新娘”两个字一出来,施宣铃的呼吸便陡然一滞,心跳也急速加快,甚至连笛音都乱了几拍。 然而拓玄羽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有意忽视掉了,他只是仍旧隔着屏风,在那幽幽回忆着自己的梦境: “那位新娘身披霞光,一身嫁衣亦是璀璨夺目,美丽至极,可我却看不清她的脸,只知她哭得很是伤心,我想问问她为什么要哭,但我却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来,就犹如被困在了一片海上迷雾中,怎样竭尽全力也挣脱不出来……” 听着拓玄羽梦中的场景,施宣铃怔怔地眨了眨眼眸,仿佛又回到了亲手送他离去的那一日,她心神一时都有些恍惚起来。 “再后来,我不知为何跌入了茫茫大海中,满心绝望里,梦境竟又开始混乱颠倒起来,等到再次睁开眼时,我竟身处在一座陌生的庭院之中,院里有一片花圃,里面开满了许多明黄色的小花,那些花儿明媚灿烂,随风轻轻摇曳着,我隐隐间觉得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些花儿,毕竟姑墨国中是没有这样的花株……” 明黄色的灿烂花株,施宣铃颤动着睫毛,眼前又浮现出了澜心小院中的那片花圃,拓玄羽梦中见到的花儿,正是……正是结颜花啊,是她曾为了他,不惜用鲜血去浇灌的结颜花啊! 眼眶中弥漫起几丝氤氲之意,施宣铃整颗心似浸泡在了海水中,起起伏伏间酸涩难言,她正怅然若失时,却听得拓玄羽在屏风后继续说道: “我走遍了那座庭院,竟模模糊糊瞧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在花圃前浇水,在阳光下晒衣,在晚风中哼着曲子熬煮羹汤,庭院上上下下,处处皆是她留下的痕迹,而那一幕幕闪过我眼前,也叫我心头那股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直到——” 说到这,施宣铃心弦骤然一紧,而她万万未料到,拓玄羽竟站起身来,一步步直朝她身前的屏风走来,他一边走一边开口,每个字都极轻极缓,却令她脸色一变,倏然乱了呼吸! 因为他说的是:“直到梦境再度颠倒混乱起来,天上多了一轮明月,而明月之下,我竟见到她同一个年轻男子相拥在了一起,我恍然大悟,原来这院中不是只有一个女主人,而是住着一对恩爱的小夫妻,然而那男子在月下扭过头来,我才发现……” 顿了顿,拓玄羽才逐字逐句道:“才发现那张脸与我生得一模一样,不,确切来说,那个男子……原来就是我自己。” “而那位女子,我仍然瞧不清她的面容,只记得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眸,清清浅浅的,瞳孔是一抹少见的茶色,就跟……” 说话间,拓玄羽不知何时竟已绕过屏风,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施宣铃面前,他鬼使神差般地向她伸出了手—— “就跟千黎姑娘你的眼眸一样。” 那样特殊动人的一双眼眸,因蒙着面纱而愈发突出,令人印象深刻,一见难忘。 笛声戛然而止,施宣铃眉目间掠过一丝惊色,想也未想地按住了那只手,他们二人就这样一个仰头,一个垂眸,彼此对视间似有浪涛翻涌,滚滚不息。 终于,拓玄羽缓缓扬起唇角,轻笑了一声:“千黎姑娘,你知道吗?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因为我缺失了……前半生的记忆。” 人人都说他是老将军的义子,在一次战场杀敌时不慎摔下战马,导致头部受创,才缺失了过往的记忆。 他醒来后的一切都是从头学起的,最初他连姑墨语都听不懂,都是枫舟公主陪在他身边,一点点教会他的,好在他天资聪颖,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没多久他便适应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拓玄羽,是姑墨国人士,是一位随义父几上战场,屡立战功的少年将军。 好像一切都成功归位,回到了正确的原点,可冥冥之中他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总想找回一些过往的记忆。 直到,他被这场幻梦缠绕,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甚至都到了……分不清虚无与现实的地步。 “千黎姑娘,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们从前……是否相识?” 拓玄羽微微俯下身来,仿佛受着某种牵引一般,盯着少女那对茶色的瞳孔,字字轻缓: “或者换而言之,我有个更加匪夷所思的猜想,我想知道,千黎姑娘,你从前……” 他愈发凑近她,气息萦绕,咫尺之间,他们几乎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了。 “从前曾是我的妻子吗?” 轻渺渺的一句话,却叫施宣铃瞳孔骤缩,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竹笛了,而她细微的神情变化自然也逃不过拓玄羽如炬的目光,他再次抬起手来,竟径直探向她脸上的面纱。 施宣铃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想也未想地再次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隔着那层面纱,依然是她仰头,他垂眸,两人久久对视间,她摇了摇头,眸中带着几分恳求。 而拓玄羽却没有退却之意,他呼吸甚至都急促起来:“给我一个答案,我不过想寻求一个……答案。” “世间之事,并非都能得到一个清清楚楚的答案,我……” 施宣铃还想继续再说下去时,却忽然想到曾经对阿越的承诺,她不想再骗他了,不愿再编出各种拙劣的借口来欺瞒于他了。 思及此,施宣铃深吸口气,索性坦然道:“我的确是将军的一位故人。” “你,那你究竟……”拓玄羽没想到施宣铃竟会直接承认了,他眸中那抹火光愈发灼热起来,“那你究竟与我是何关系?我们是不是……曾一同生活在那处庭院里?” 面对拓玄羽急切的追问,施宣铃抿了抿唇,最终隔着面纱,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对不起,羽将军,你想要的那个答案,恕千黎现在还不能如实交出,我不愿欺骗将军,只能与将军约定,将军想知道的一切,终有一日,千黎定会和盘托出,包括将军所缺失的那段……前尘记忆。” 婉转空灵的笛声继续在屋中响起,飘出窗外,飘到一望无际的海上,不知载着谁的一场幻梦,飞去了极远极远的地方。 皎月当空,山风猎猎,笛音缥缈响起,伴着乐坊的古琴与编钟之声,如仙乐降临,令在场众人沉醉其中。 恐怕四海诸国派来参加庆典仪式的使团谁都料不到,息月寒竟会将这场宫宴设在了山野之中,不,确切来说,是设在了赤奴部落的王室猎场里。 这场庆典仪式实在太过“别开生面”,各国使团皆暗中道息月寒行事恣意不羁,癫狂得令人叹为观止,可却无一人敢不从他之令,一个个使团皆乖乖赴宴。 如今场中演奏的正是姑墨国随使团前来的尚乐局一众乐师,施宣铃自然也在其间。 今夜尚乐局的乐师统一了装束,施宣铃也没有再戴着面纱,而是散下了半边长发,再佩以发饰来遮掩住脸上的胎记。 她混在乐师之中,低头吹着竹笛,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息月寒坐在王座之上,听着各国使团恭维的话语,收着那一份份价值不菲的“贺礼”,觥筹交错间好不快意,自然也不会留意到她这个不起眼的小小乐师。 任谁也想不到,此刻这个小乐师心中,正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刺杀行动。 简直如天意相助般,施宣铃原本还计划诸多,考虑该如何在宫中行动,却没想到息月寒这个疯子竟将宫宴设在了山野之间,这不正给她施展神箭术法提供了最绝佳的机会么—— “息月寒,此番是天要亡你,不,是你自寻死路,莫要怪我对你下手太狠!” 施宣铃一边吹着竹笛,一边在心底迸发出一股浓烈的杀意,只是她没有发现,旁边的宴席上,正有一道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含着万千复杂情绪。 第二百四十二章 赤奴王,受死吧! 拓玄羽目光幽幽,盯着场中那道吹奏竹笛的纤秀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终是握紧了酒杯,抬头一饮而尽。 而埋头正吹着竹笛的施宣铃毫无所知,只是在心中默默谋划着接下来的行动,她只有这一次绝佳的机会,务必一击即中—— 右肩锁骨下方两寸处,那一块陈年旧疤,那一处唯一的命门! 施宣铃深吸口气,微微抬起头,凝眸望向王座上的那道高大威猛的身影。 白雾缭绕间,息月寒肩头盘旋着一条骇人的九头蛇,那黑色的蛇鳞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九个脑袋吐着蛇信子,目光阴鸷狠毒,犹如地狱恶魔一般。 不,确切来说,不完全是黑色的蛇鳞,而是黑色中散发着一点诡异的蓝色,想来便是服用了那蓝焰不死丹的缘故。 而息月寒本人也正如季织月所形容的那样,深邃的五官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有发丝之间隐隐透着几分淡蓝色,但正因这几丝不同寻常的蓝色,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更加妖邪诡异,周身都充盈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般,一看就很难杀。 是的,施宣铃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用这样一句话来形容一个人,一看就很难杀,但又必须杀,这条九头蛇若不死,死的就是她的族人和天下更多无辜生灵! 思及此,施宣铃又将头埋了下去,在心中默念着:右肩锁骨下方两寸处,右肩锁骨下方两寸处,一定得对准了这处命门射,千万不能失手了! 长月当空,山风猎猎,姑墨国的一曲演奏终是结束,退场之际,施宣铃不由往枫舟公的方向看了一眼,公主心领神会,冲她快速点了点头,两人眼神交汇间,无需言语便已互明一切。 这一幕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两人的动作皆细微得不易令人察觉,但她们恐怕压根都想不到,就这么短短的一瞬,却还是被一道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 那人正是坐在枫舟公主身旁的拓玄羽,他本就一直在默默关注着施宣铃,如今见她忽然向枫舟公主抬眸示意,而公主竟也点头回应了,两人之间奇奇怪怪的,竟像在,像在……对着什么暗号一般? 少年将军身经百战,嗅觉何其敏感,当即又深深地望了一眼那道随乐坊一同退下的纤秀身影,眸光一凛,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这边施宣铃也已随尚乐局一众人通过了守卫的查验放行,离开了庆典宴席,他们这些乐师接下来将一起回到尚乐局的马车队伍中休整等候,待庆典结束后,他们再随姑墨使团一道返回驿站歇息。 便就在这时,那位主管尚乐局的司乐桑大人一声叫住了施宣铃:“千黎,你将这把古琴送去公主的马车上,就在那好生守着,这把古琴乃是王上送给公主的,名贵万分,须得妥善安置,你可得看好了,不容有失,听见了吗?” 说话间,那位桑大人已经将一个黑漆漆的木盒交到了施宣铃手中,施宣铃自然点头应下,守卫与尚乐局一众人均未觉出异常。 唯有桑大人与施宣铃彼此心知肚明,那木盒沉甸甸的,桑大人还屈指轻敲了两下,意味深长道:“千黎,这可是你的身家性命,你可得拿稳了,出了差错谁也救不了你!” “是,奴婢谨记。” 施宣铃自是听出那番话中有话的暗示,她当即也不敢耽误任何工夫,捧着那木盒便一路往枫舟公主专属的马车而去。 待到将一众人远远抛在身后,再听不到任何喧嚣嘈杂时,她才猛地抱紧木盒,借着黑夜与草木的遮掩,弯腰疾速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近了,近了,终于,一棵参天古木映入眼帘,就是这里,就是这棵能助她一臂之力的大树! 早在白日里,息月寒邀请各国使团参观这赤奴部落的王室猎场时,她便已在心中默默踩好点了,枫舟公主提前有准备好一份宫宴的场地图纸给她,她结合图纸与猎场的地形地势,终是锁定住了这棵参天古木! 夜风呼啸,施宣铃衣裙翻飞,抱紧木盒身形一掠,轻巧地来到了树顶上,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她纤细的身子,她抬眸望去,果然能将下方的热闹宫宴一览无遗,没错,她选对地方了,这就是一处最佳的射击地点! 不容多想,施宣铃赶紧屏住呼吸,将那黑漆漆的木盒一把打开,里面那把珍贵的“古琴”在月光下露出了真容—— 一股冷冽的气质扑面而来,神弓夺目,宛如星河闪耀,熠熠生辉,正是今日要用来射杀息月寒的那把溅星弓! 神弓旁边还放着一个箭筒,施宣铃熟练地将箭筒绑在了背后,随手从里面抽出了一支锋利的飞箭。 织织已将这些箭矢全都改造过,箭头处镶有机关,每一支飞箭的顶端都嵌入了威力升级后的寒魄丸,再加上施宣铃的神箭术法,只要能一举击中息月寒的命门,便可成功破解他的蓝焰之躯了! 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施宣铃又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精致小巧的圆镜片,施宣铃按照季织月所教的法子戴在了一只眼眸前,再定睛瞧下方宫宴望去,果然—— 视线陡然被拉近到了眼前,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一般,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尤其是那方王座上的男人,她甚至都能看到他发丝间闪烁的那几抹蓝色,更遑论精准锁定住他的命门了! 神奇,太神奇了,织织简直就是个天才,能发明制造出这么多大有用处的“神兵利器”! 施宣铃心头狂跳起来,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喜悦给包裹住,一切比她想象得还要顺利,射击点完美,视线完美,改造后的飞箭完美,万事俱备,只差她一箭射死息月寒了! 月冷风寒,神佛难挡,今日就是他息月寒的死期! 施宣铃长裙飞扬,清浅的茶色瞳孔里迸发出异样的光芒,她屏气凝神,缓缓拉开神弓,透过那枚精巧的小圆镜片,瞄准了王座之上的息月寒。 右肩锁骨下方两寸处,很好,就是这里。 “赤奴王,受死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一箭毙命 “赤奴王,受死吧!” 猎猎山风迎面拂来,施宣铃内力翻涌间,拉开神弓正要射出那惊天一箭时,却不想竟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正在为息月寒斟酒的一位宫女竟猛地打翻酒杯,拔下头上发簪,直朝息月寒胸口处刺去! 那小宫女显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功法精妙强劲,且招招致命,随着她的出手,山野周遭也忽然涌出大批黑衣人马,个个拔出刀剑,吓得宫宴上的各国使团脸色大变,纷纷惊声尖叫。 混乱中也遥遥传来赤奴侍卫尖锐的叫声:“有刺客,保护王上!” 藏身在树顶的施宣铃措手不及,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到她都有些懵掉了,她透过圆镜望着下方宫宴上一片混乱的场面,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怎,怎么回事?动手的刺客们是哪方势力?居然,居然有这么人想杀息月寒吗?这条九头蛇究竟是有多作恶多端,得罪了多少人啊?! 施宣铃还来不及多想时,那位拔下发簪刺杀息月寒的小宫女便已被息月寒扼住了脖颈,“咔嚓”一声,整个人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各国使团吓得愈发惨叫起来,施宣铃赶紧透过圆镜片往姑墨使团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颀长俊挺的身影将枫舟公主护在身后,那临危不乱的气势仿佛令姑墨使团吃了一颗定心丸般,虽然使臣们仍受到不小的惊吓,却并未像其他国家的使团那般惨叫失态。 这位以一己之力护住姑墨使团的,正是姑墨国的定海神针,人人心中的战神,羽将军,拓玄羽。 而王座之上,息月寒却已将那女刺客往旁边一扔,漫不经心地擦起了手,他旁边一位身着华服,同样五官深邃,与他有七分想象的男子,凑到他耳边,笑得好不快意: “哥哥,好戏开场了。” 透过小小的圆镜片,施宣铃虽听不清这句话,却能看清楚那位男子的模样,以及他同息月寒亲近的姿态,她脑海中几乎第一时间蹦出了四个字—— 穆野王子。 这人一定就是织织口中所提到的息月寒的那位胞弟,穆野王子,不,如今他兄长登位,他也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赤奴亲王。 如今见他这满脸笑意,毫不慌张的模样,施宣铃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一切仿佛尽在息月寒预料之中般。 果然,当那大批黑衣人将场地团团包围住时,息月寒却仍端坐于王位之上,面不改色,一道身影缓缓从黑衣人中走出,摘下了面罩,他背对着施宣铃,施宣铃透过圆镜片瞧不见他的样子,只根据这情形推测他大概就是这群刺客的首领。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果真印证了她的猜想,因为王座上的息月寒与那男人对视之间,竟勾起了唇角,以雄厚的内力遥遥开口,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全场之中,甚至连隐身在树顶的施宣铃都能清晰听到—— “王兄,你终于来了,不枉弟弟我设下这场瓮中捉鳖的局,这场特殊的山中庆典,可都是为了引你出洞啊!” 王兄?施宣铃心弦一动,她在来之前便已从织织那里了解到了关于息月寒的一切信息,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赤奴错综复杂的王室关系,原来今夜这群刺客竟是大王子的人,不,确切来说,是夺权失败,被息月寒设局引出的大王子余党! 息月寒不愧是赤奴战神,智多近妖,心计深不可测,原先各国使团还腹诽他行事恣意,疯疯癫癫地将宫宴设在山中,可原来这根本就是一场局,一场大张旗鼓,竟不惜以各国使团为饵,将赤奴反叛势力一网打尽的局! 施宣铃正在内心惊叹间,下面已遥遥传来息月寒狠厉的声音:“弟弟今日登位,王兄携余党送上如此一份大礼,本王自然也要以礼还之,还请王兄笑纳!” 话音一落,周遭暗处如接到王的号令般,竟猛然涌出一大批铠甲森然的士兵,他们个个威猛不凡,皮肤泛着诡异的蓝光,出手间又快又狠,身体更像铜墙铁壁般刀枪不入,转眼之间他们便将那群黑衣刺客全部控制住。 局势陡然扭转,甚至连场上的各国使团都还没反应过来,唯独藏身在树顶的施宣铃心头狂跳,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死修罗兵,这些都是服下蓝焰药丸,身体发生骇人变化,只听息月寒驱使,织织口中的那群怪物! 如织织所言,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了淡蓝色,通体高温,刀枪不入,还能忍受异于常人的疼痛,当真就像一件无坚不摧的人形武器,一个可怕至极的修罗兵团! 在这样强大可怖的力量面前,大王子带来的那些死士又岂是对手呢?不,或者换句话说,又有哪个国家的寻常士兵能够与之抗衡呢? 难怪息月寒有恃无恐,如今愈发张狂,完全不将周边邻国放在眼中,对着各国狮子大开口,甚至还以各国使团为饵,将他们置于险境,毫不在乎。 他倚仗的不正是自己亲手培育出来的这群怪物,这股能毁天灭地的蓝焰力量吗? 猎猎山风间,在场的各国使团也被息月寒的“修罗大军”所震慑住,个个脸色发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而息月寒此刻也已从王座上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踱步走到了被押跪在地的大王子面前,抬起脚来踩住了大王子的脸,大王子满脸羞辱地在地上发出嘶吼之声。 那位穆野亲王也兴致盎然地来到哥哥身旁,跟着他一同耻笑折辱着大王子。 所谓成王败寇,古来如此。 施宣铃握紧了手中的溅星弓,并不关心赤奴王室的斗争厮杀,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息月寒,必须要杀了这条可怕的九头蛇! 可惜他身子不停在动来动去,根本无法瞄准他的命门。 冷月高悬,树上寒风肆意,施宣铃却抿紧双唇,毫不在意,她只是透过圆镜静观场中变化,耐心等待着时机! 终于,息月寒两兄弟当着各国使团的面,将大王子好生折磨羞辱了一番后,这才命人将他及余党带了下去。 看着大王子像条狗一样被狼狈拖在地上拉下去的身影,息月寒长长吐出一口气,站在夜空下久久未动,只盯着前方,脸上露出诡异快然的笑意。 就是此刻,就是这个他最放松,最不设防,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心头大患就此铲除,再无后顾之忧的得意时刻! 施宣铃屏住呼吸,目光如炬,再不犹豫,提起一身内力,将手中的溅星弓拉到最大,“嗖”的一声,一支嵌有寒魄丸,锋利无比的箭矢就这样划破夜风,直朝息月寒的命门而去! “受死吧!” 那是星河闪耀,无可抵挡的一箭,是施宣铃灌注了全身力量,务必一击即中的一箭! “哥哥小心!”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在息月寒人生最得意松懈的时刻,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时,身旁的弟弟穆野已猛地将他一拉,整个人在电光火石间挡在了他的面前! 一箭毙命,鲜血四溅,满场尖叫四起! 息月寒的半边脸上尽是鲜血,那是他唯一的亲生弟弟,他在这世间最后的至亲所溅出的鲜血! 凶残狂妄的九头蛇忽然就僵住了,他站在月下眨了眨眼,血珠沾染在他的睫毛上,他整个人懵住了,竟好似一个不知所措的孩童般,哪还有往日赤奴战神的半点模样。 而藏身在树顶上的施宣铃也难以置信,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不断飞旋着,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果然,下方响彻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带着足以粉碎世间一切的痛楚与恨意:“不!” 第二百四十四章 同归于尽 “不,穆野!” 息月寒抱住弟弟温热的尸身,在月下嘶声泪流,他蓝色的发丝随风飞扬,周身内力暴涨间,他整个人陡然迸发出一股浓烈的杀气!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他血红着双眸,猛地抬手指向山头暗箭射来的方向,他的修罗军团齐齐望去,那里赫然立着一棵参天大树,顶端的位置正对着宫宴,显然刺客便是藏身于那动的手! “去,你们去杀了那人,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息月寒抱紧弟弟死不瞑目的尸体,咬牙切齿地下了命令,那群浑身皮肤泛蓝,面无表情的修罗军团立刻得令而去。 透过精巧的圆镜片,施宣铃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她原本还想再寻机会对着息月寒射出一箭,可现下看来,她得赶紧离开这了,势头大为不妙,那群怪物可全朝她而来了! 来不及多想,施宣铃抓紧溅星弓,身形灵动地快速下了树,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回到枫舟公主的马车上去,快回到那里去! 马车上早已放置着一架古琴,而她只是姑墨使团里看守古琴的一个小小乐师,同今夜这场行刺毫无关系,只要能及时赶回去,谁也怀疑不到她的头上! 毕竟今夜有人为她“背锅”,老天爷为她送来了大王子一党,穆野的死只会被算到大王子安排在暗处的死士头上,只要她不被抓到,一切都能误打误撞地瞒天过海! 带着这样的念头,施宣铃一手抓紧溅星弓,一手抱住那个木匣,背上还稳稳系着一个箭筒,确认现场没留下任何痕迹后,她这才提起内力,拔足直朝枫舟公主的马车飞掠而去。 而惨烈的宫宴上,因赤奴王胞弟的猝然死亡,各国使团皆吓得双腿发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独一道颀长俊挺的身影站在夜风中,神色复杂无比。 那人正是拓玄羽,当息月寒指向山头那棵大树时,他也顺着那个方向望去,脸色却陡然一变,猛然想到了什么。 那一眼,就是那一眼! 先前千黎演奏完毕离去时,同枫舟公主那奇怪的一眼对视,他那时便敏锐捕捉到了,只觉她们之间古里古怪的,像在对着什么暗号一般,难道说—— “是她,是她动的手……对吗?” 拓玄羽扭头望向枫舟公主,压低了声,以姑墨语急促问道。 枫舟公主整个人正魂不守舍着,眸中情绪异常,隐隐带着万般担忧,忽然被拓玄羽冷不丁这么一问,她一颗心都差点跳出胸膛了。 他们目光交汇间,她难掩慌乱,虽然他未提到任何名字,但她偏偏知道他说的就是“她”,他们心照不宣,聪慧如羽将军,显然已经洞悉到她们两人的计划了! 枫舟公主双唇翕动着,尽管一句话也说出不来,但她的各种细微神情已让拓玄羽得到答案了,他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眸,耳边又回荡起了官船之上,那个斑驳摇曳的黄昏里,他与千黎之间最后的那番对话—— “为何你现在还不能如实相告,为何要与我约定将来,你所说的那一日究竟又还要等多久?” “因为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等一切了结后,我所说的那一天也就到来了。” “是什么事?很重要吗?非做不可吗?” “是,很重要,非做不可,因为那是我此生肩负的……责任与使命。” 凛冽的夜风扬起拓玄羽的衣袂发丝,他藏在袖中的一双手缓缓握紧,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向那座黑漆漆的山头,暗下了决定,也发出了一声长叹。 原来,这就是她必须要去做的事,必须要肩负的……责任与使命么? —— 月愈冷,风愈急,偌大的山野中树木林立,山路纵横交错,崎岖蜿蜒,施宣铃牟足了一口气,快速地穿梭在其间。 整个人正飞掠狂奔时,她耳尖忽然一动,猛地察觉到了什么,连忙闪身一避,果然,一把寒气森森的大刀霍然从她脸颊边擦了过去,她几缕长发被瞬间斩断,飞入了猎猎大风中。 “蓝焰修罗兵!” 施宣铃心头狂跳不止,抓住溅星弓的手一紧,扭头一看,脸色大变,果然,息月寒的修罗兵团追来了! 那些蓝色皮肤,通体高温的“怪物”眼神空洞,不知疼痛,不畏生死,只对着施宣铃疯狂地下着狠手,不惜一切地执行着息月寒的命令! 施宣铃咬紧牙关,暗道今夜怕是在劫难逃了,她眉目一凛,索性豁出去了,大不了就跟这群怪物拼了,杀出一条生路来! 少女衣裙翻飞,身形灵巧,她一边飞速闪躲着,一边从背上的箭筒中拔出箭矢,毫不犹豫地拉弓引弦射向那群修罗兵,还好每一支飞箭的顶端处都嵌有特制的寒魄丸,这正是蓝焰之躯的最大“克星”! “你们都来吧,杀不死息月寒,多杀你们几个怪物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锋利的飞箭精准射出,不断有修罗兵应声倒下,而他们身上溅出的竟也不是红色的鲜血,而是泛着诡异蓝光的温热液体,看得施宣铃心头都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但她不能闭上眼,不能停下来,那群蓝焰修罗兵根本不会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不管她杀掉多少修罗兵,也不会震慑到这群不畏生死,只知执行命令的蓝色怪物,死掉一批,永远又会有下一批凶猛地向她扑来! “好,那姑奶奶就杀光你们,一个都不留!” 施宣铃眉目一扬,周身杀意浓烈,她以一人之力对抗这群怪物,身上早已不知添了多少处伤口,她衣裙之上,甚至连头发上、脸颊上也尽是血污,有自己的,也有那群修罗兵的,可她完全不在乎,她早已杀红了眼,若是今夜就这样白白死在这里,那她可太不值了,她无论如何都得杀出一条生路来! 想到这,施宣铃继续咬紧牙关,不断施展着神箭术法,每一箭射出,那巨大的威力都往往能掀翻一片修罗兵。 只是这太耗费她的内力了,她拉开弓弦的手都已经在微微发颤了,不知还能坚持到何时? 而且背后的箭筒里,提前准备好的箭矢也所剩无几了,若没有寒魄丸的加持,她该如何杀死这些蓝焰怪物呢? 施宣铃一边对付着修罗兵,一边暗自焦急着,还好今夜息月寒放出的修罗兵不多,毕竟这些蓝焰怪物来之不易,息月寒也有意在保存实力,施宣铃只能暗暗祈祷在箭矢用完之前,她能将这些讨厌的家伙彻底杀干净! 冷月高悬,寒风肆意,当又一轮杀戮结束时,林中只剩下一个苟延残喘的修罗士兵了,可同样,施宣铃的箭矢也用完了,她身子摇摇欲坠,满身是血,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个仅剩的修罗兵虽比她好不到哪去,胸膛也被利箭所伤,可却还剩着一口气,更因感知不到疼痛,他仍旧是握着长刀,带着完成命令的执念,一步步走向早已是强弩之末,再支撑不住的施宣铃。 眼看那个蓝色怪物步步向她逼来,施宣铃用最后的力气往后退去,当她的后背抵到一棵大树,再退无可退时,她心头弥漫起一股滔天的绝望—— “难道今夜……今夜我就要这样葬身于此了吗?要跟这个怪物同归于尽?” 第二百四十五章 吾妻宣铃 “真是不甘心呐,还没跟阿越相认,就要白白死在这里了……” 施宣铃身子无力地靠着背后的大树,长长的睫毛上坠落下了几滴血珠,她望着那个向她步步逼近的蓝色怪物,心神竟一时恍惚起来,无数过往的画面闪过脑海之中。 那些刻骨铭心的瞬间,那些苦苦追求的希冀,那些无法放下的执念,浮世海海,白驹过隙,人之一生……究竟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恍惚之间,施宣铃竟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半空中虚影缥缈,竟缓缓浮现出了一只灰色的小猫,它朝她摇着尾巴,努力地想要冲出困住自己的那片白雾,想要奔向她,似乎很急切地要带她回家。 眸中水雾弥漫,一片氤氲,施宣铃竟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摸到半空中的那只小灰猫。 “阿越,你来接我回家了吗?” 飒飒夜风拂过少女的长裙发丝,她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灵声响,其实她哪里会知道,此刻的自己早已中毒,所以眼前才会出现这些虚影幻觉。 是的,那些服下丹药的修罗兵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大活人了,他们半人半鬼,体内的蓝色血液都带着剧毒,某种程度上与“尸毒”无异。 施宣铃杀敌时毫无顾忌,皮肤上都沾染了不少蓝焰之血,她自恃百毒不侵,连云洲岛上的海蜈蚣都奈她不何,所以她根本不会料到自己竟会栽在这些蓝色怪物的毒血上。 可也还好是她自幼浸泡药汤长大,身子早已百毒不侵,所以哪怕身上溅满了蓝焰之血,她也只是心神迷乱,虚弱之下出现了幻觉,否则换作普通人的血肉之躯,此刻怕是早就毒性入骨,从头到脚被蓝焰汁液腐蚀成一滩血水了! 山风猎猎,施宣铃目光迷离,仰头望着虚空,那修罗兵已近在眼前,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把大刀的森森寒芒了—— 结束了,一切到此,结束了。 手起刀落,猛烈的杀气瞬间袭来,施宣铃却没有畏惧地闭上眼眸,她只是依然望着半空中的那只小灰猫,向它伸出手来。 只是想象中刀割头颅的痛楚却并未到来,反倒是月下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那个修罗兵的身子一僵,举刀的手也顿在了半空,他整个人像被什么法术定住了,从头到脚都诡异地僵在了夜风中。 施宣铃这才觉察到不对,抬眸望去,可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时,又是一声剧烈的“咔嚓”,那个修罗兵从头顶开始裂开,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撕开一般,他身子竟然一分为二,直接在月下裂成了两半! 施宣铃眨了眨眼,难以置信,随着那两半身躯的轰然倒地,她视线再无遮挡时,月下那道俊挺的身影这才映入了她的眼帘—— 剑眉星目的少年将军,在月下手持长剑,身披光华,俊逸无双,仍旧是她最熟悉的模样,原来,原来不是什么无形的手撕开了这个怪物,他是被一剑划成了两半,死于刚劲的越家剑法之下! “阿,阿越……” 施宣铃努力支撑起浑身是血的身子,在这一刻,她心神彻底恍惚了,竟分不清幻境与现实了,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在极度的绝境之下才会出现幻觉,才会看见那道深埋在心底的身影! 泪水簌簌落下,混杂着鲜血,怎么擦也擦不净,施宣铃伸出手,朦胧的泪光里,她就那样痴痴然地望着那道手持长剑,衣袂飞扬的身影,宛如身在梦中一般。 而及时赶来救人的拓玄羽那声“千黎姑娘”还未唤出口时,便已被少女一身是血的惨烈之状震惊到了。 他此前与各国使团一同被困在那宫宴之上,息月寒失去胞弟,痛彻心扉下只想将刺客碎尸万段,使团们生怕这个疯子叫他们一起陪葬,众人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可却无一人敢向息月寒开口。 还是拓玄羽站了出来,以护卫枫舟公主的名义,向息月寒提出要立刻带公主与使团撤离,他这一发声,各国使团也纷纷响应追随。 许是拓玄羽态度强硬,又素有姑墨战神之名,息月寒也忌惮几分,且罪魁祸首乃大王子一党,在场的各国使团也不过是诱饵罢了,的确没有嫌疑,所以息月寒竟还保有几丝理智,竟松了口,安排了另一个通道让各国使团撤离。 拓玄羽亲手将枫舟公主安全送走后,这才偷偷折回,直奔那座山头,去救那个他不惜一切代价也必须救下的人! 毕竟,她还欠他一个答案,不是吗? 这中间的曲折弯绕施宣铃自是不知,她只是含泪望着月光下的那道身影,心头忽然涌起了无尽的委屈与酸楚。 就好像她一个人在冰冷的海水里浮沉漂荡了很久,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漫长的孤单与绝望,终于在要坠入海底的最后一刻,看到了一线曙光,听到了一段梵音,抓住了一截浮木。 而他,就是曙光,就是梵音,就是那截渡她上岸的浮木。 一时间,万千情绪涌上心间,施宣铃再忍不住,对着眼前那道幻影嘶哑开口,泪流满面地说出了那句她跟织织学会的姑墨话,那句她好久好久以前就想对他说的话—— “阿越,我很想你,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呼啸的山风掠过少女染血的裙角,铃铛声轻轻响起,拓玄羽原本要上前的脚步瞬间顿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月下,望向那个对他倾诉着思念之情的少女。 她浑身血污,潸然落泪,委屈不已的样子,竟让他的心猛地揪疼了一下,他想要上前,却忽然之间头痛欲裂,像被什么刺激得天旋地转,甚至连手中剑都差点握不住了! 许多许多模糊不清的画面闪过脑海,令他愈发难以呼吸,脑袋疼得似要炸裂开一般。 记忆的最深处,竟也站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女,她站在高高的塔顶,周身被血雾包围住,他心急如焚,却如何也救不出她来,生死之际他以近乎走火入魔的状态,挥出了越家剑谱上杀伤力至高的最后一剑,冒着反噬其身的风险,终是划破混沌,决绝地冲入了血阵之中,将她紧紧拥住! 各种支离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中,拓玄羽呼吸越来越急促,耳边陡然传来许多乱糟糟的声音,那样急切,那样撕心裂肺—— “是万灵召唤术,不好,宣铃会失血而亡的!” “够了,宣铃,停下来,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要救云洲岛,要献祭苍天,就拿我的命去,休伤吾妻,把小铃铛还给我!” …… 轰然一声,如同一道天雷击破混沌,万物明朗,一切渐渐浮现出来,拓玄羽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月下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女! 这一幕彻底同当日崇明塔顶的那个场景重叠了起来,是的,他记起来了,那时赤奴十万大军进攻云洲岛,他与她携手对敌,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是她啊,是陪他流放海上,历经万千,是与他山中对拜,在一壁萤火见证下成亲的姑娘,他深深藏在心底的那个姑娘啊,他终于记起来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少年双唇翕动,无意识地喃喃道:“小,小铃铛……” 月光皎皎,山风猎猎,他握着妄心长剑,就那样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她走去。 肩头白雾缭绕,被困住的小灰猫终是冲破桎梏,再没什么能够阻拦他了。 他满面是泪,终是对着那道深埋在心底,被久久封锁住,却一日也不曾真正忘却过的身影,再度开口,轻轻地唤出了那久违的一声: “吾妻,宣铃。” 第二百四十六章 圣人起魔心 息月寒遇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海上,那个一箭射杀了他胞弟的刺客却不知所踪,息月寒肝肠寸断,盛怒之下将以大王子为首的一干逆党尽数吊在了城门口,各种酷刑加身,却仍旧没能引来那个杀手,最终大王子被息月寒抛进了一口大锅中,在无数赤奴百姓的亲眼目睹下被活活煮烂了。 息月寒的残暴骇人听闻,当初赴约的各国使团虽被当作诱饵置于险境,诸般受辱,可却惧于息月寒的可怖战力,海上各国都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反抗。 但这份平静之下是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与躁动,以息月寒的勃勃野心,纵然海上各国一味退让,畏缩臣服,但如今这份安宁的假象又能维持多久呢? 消息传到云洲岛上时,季织月正在玉竹居里加紧制作寒魄丸,她这些日子一直没能睡好,总是会梦见小铃铛去射杀息月寒时的场景。 不知为何,她总能见到息月寒一身是血的模样,在梦中怨恨哀伤地望着她,咬牙质问她: “为何你要出卖我?要将我的命门泄露出去,你就如此狠心绝情,竟要置我于死地吗?” 她回回都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后满头冷汗,好一阵心悸。 各番复杂的情绪间,她似乎既盼着息月寒死,又……害怕他就此死掉,这是种极为微妙难言的感觉,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懂她究竟……想不想要那个人死? 晚风掠过庭院,就在这种焦心的等待中,当闻晏如赶来告诉季织月刺杀结果时,季织月制作寒魄丸的手一颤,呼吸紊乱间,她不知怎么,竟是莫名地松了口气: “刺客逃了就好,逃了就好,还好小铃铛没有被抓到,只可惜,这次没能成功杀掉赤奴王……” 闻晏如早就得知季织月与施宣铃的刺杀计划,当下他沉默了会儿,盯着季织月看了好半晌,这才幽幽开口道: “织织,其实你松了口气,不仅是因为施姑娘顺利逃脱,也是因为……死的那人不是息月寒吧?” “什,什么?” 季织月脸色一变,抬起头来,眉目间闪过几丝显而易见的慌乱,于是闻晏如愈发握紧了手中的银枪,他每个字都说得那般缓慢而艰涩: “你其实,不希望息月寒死……你想他活着,对吗?” “不,当然不是了,息月寒是大魔头,是东穆的心腹大患,他的命门死穴还是我亲口告诉小铃铛的,我还准备了那么多的寒魄丸,就是希望小铃铛这次的行动能成功,我当然希望息月寒死了,他也必须死……” 季织月一边说着,一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闻晏如眸光深深,他终是再也忍不住,上前将季织月一把拥入了怀中,打断了她所有激动的话语: “好了,不用再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 他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眸,一只手抚上了季织月柔顺的长发,在她耳边喃喃道: “织织,我们成亲吧,你忘了被息月寒掳去战船后发生过的一切,你忘了那个魔头……忘了他吧,好吗?” 人人心中高不可攀,清冷若雪,守护一方海上的银雪战神,此刻的语气却是那般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卑微。 季织月心头一痛,急忙抬起头来,连声解释道:“云湛,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我没有记挂着那个魔头,只是因为我暴露了他的命门秘密,我自觉这般行事并不光明磊落,所以我才对他隐隐有愧,你信我,我只是……” “我信你,我当然信你,织织,你不用解释,你是怎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闻晏如望着季织月急切的眼眸,情不自禁地拉过她,轻轻地抵住了她的额头,他一字一句道:“正是因为你太善良,你太好了,我才害怕那个魔头将你染指,将你一道拉下深渊去陪他……” “终归是我害怕,我太害怕……失去你了。” 闻晏如抿了抿唇,他本就是内敛持重,不善言辞的性子,头一回在季织月面前如此袒露心声: “其实织织,我真的不愿意让你见到我这样的一面,因为一个男人嫉妒的嘴脸实在难看,哪怕是圣人也会因此生出一颗魔心,而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我并不完美,我也会小气、卑劣、有私心,会因为你细微的情绪变化而胡思乱想,方寸大乱,甚至满心不安……” “你曾说我有一颗赤子之心,永远手提长枪,屹立海上,坚守着自己的道,但是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我有太多次都想过怎样将息月寒碎尸万段,哪怕是去偷袭,去用世上最不光彩的手段暗算他,只要能夺他性命,他能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上就行,我对他恨之入骨,我因你……因你而乱了心中的道。” “原来佛与魔,都只在一念之间,是我担不起你口中那个……” 闻晏如第一次在季织月面前承认自己阴暗的心思,他面色凝重下一番话却还未说完,便已被季织月打断:“不,错不在你。” 那张清隽文秀的脸上充满着心疼与柔情,她倏然踮起脚尖,紧紧抱住闻晏如吻了上去。 “云湛,是我不好,让你难受了……” 他们心跳挨着心跳,辗转深吻,是世上最亲密无间的姿势,再没人能将他们分开,那些不安的念头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我们成亲吧,云湛,我此生唯一想要相伴的人……只有你。” —— 寒风凛冽,飞雪纷纷,皇宫之中上下一白,屋中暖炉里青烟袅袅,床榻上躺着一道清丽纤秀的身影,正是因“蓝焰之血”剧毒而昏迷不醒的施宣铃。 她已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被困在了一个深深的梦中,那是她从前就曾梦见过的一番场景。 她走在风雪之中,正踽踽独行,身陷绝境之际,远处却现出一点光亮,她心中一喜,艰难地奔上前去,却见少年提着一盏灯,站在风雪中,俊逸的眉目依旧动人心魄,在那静静地等着她,不离不弃。 “阿越!” 她激动不已,可当她触碰到少年的眉目时,他浑身却开始一点点裂开,直至支离破碎,化为凄美的萤火,飞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不,阿越,阿越!” 施宣铃第千百次在噩梦中彷徨呼唤着,而这一回,她终于挣脱梦魇,睁开眼眸苏醒过来。 她第一眼便望见了窗外的皑皑白雪,鼻尖嗅到的是雪中寒梅的一股清幽之香,一时间,她整个人都恍惚了。 记忆明明还停留在赤奴部落的那座王室猎场中,怎么就凛冬而至,飞雪漫天,寒梅绽放了? 她指尖动了动,正艰难地想要坐起身时,一道人影却是闻声而来,她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而又喜不自禁的声音: “小铃铛,你醒来了,你终于醒来了!” 扭头望去,那人白衣束发,身形颀长清逸,眉目温和疏朗,手中还端着一碗墨黑的药汁。 施宣铃满脸意外,迟疑道:“右……右铭小师叔?” 第二百四十七章 囚禁大山 “这,这是哪里?小师叔,你怎会在这儿?” 施宣铃按了按额角,只觉浑身酸痛无力,右铭忙放下药碗,过来将她搀扶起身。 窗外的寒梅清香飘入屋中,混杂着草药的清苦之味,竟莫名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施宣铃倚靠在床榻上,环顾着四周,一脸茫然:“我,我不是在赤奴王室的猎场里吗?那夜,那夜我去射杀息月寒,却没能得手,反被他派出的那些蓝焰修罗兵追杀,我所有的飞箭都用完了,再然后,然后我……我居然没有死?” 因蓝焰之血的毒性,施宣铃那夜最后深陷幻觉之中,那段记忆也模糊不清了,她只隐隐记得有个人救了她,向她伸出手,用很熟悉的声音呼唤着她……是,是谁呢? “小师叔,是你救下了我吗?” 右铭摇摇头,望着一脸迷茫的施宣铃,轻叹了一声:“小铃铛,你可知,你说的这些,都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 “什,什么?” 施宣铃不可置信,一片混沌的大脑却又一点点清明起来,难怪,难怪窗外都已是白雪皑皑,寒梅绽放了,原来她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 还没等她缓过心神来,右铭小师叔接下来的话却又令她心头一跳,更加震惊不已—— “救你的人你当真忘了吗?他是姑墨国的羽将军,拓玄羽,也是你在海上亲手送走的夫君,越无咎。” 他们如今身处的地方正是姑墨国的皇宫,当初越无咎救下施宣铃后,她虽死里逃生,可整个人却一直昏迷不醒,好似丢了魂魄一般,她的气息也一日比一日虚弱。 越无咎急得快疯了,他同枫舟公主用尽了法子也没能唤醒施宣铃,还是钟离笙得知消息后,立刻将右铭这个神医带去了姑墨皇宫,这才保住了施宣铃一条命! 那时右铭还在凤楼里焦心地等待着施宣铃刺杀的结果,却没想到等来了施宣铃中毒昏迷的消息,他医术出神入化,且拜他弟弟所赐,他最擅解世间各种奇诡之毒,所以还好钟离笙将他及时带去,这才制止了蓝焰之毒的蔓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因为蓝焰之毒的特殊性,要想彻底将施宣铃体内的毒性肃清,将她唤醒过来也不是一件易事,右铭用了整整大半年,才等来今日施宣铃的苏醒。 床榻上的少女眨了眨眼眸,听了解释之后,许多缺失的记忆也慢慢涌入了脑海之中,她耳边仿佛又遥遥传来了那一声: “吾妻,宣铃。” 心口瞬间漫开大片的酸楚,她泪盈于睫,不禁撑起身来问道:“阿越呢,他在哪儿?我,我想见见他……” 右铭见施宣铃急切的模样,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了顿,他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到底还是叹声道: “越无咎上战场了,以羽将军的身份率兵出征,因为赤奴部落与姑墨国开战了,不,确切来说,是息月寒那个疯子同海上各国都开战了,他弟弟死后他便愈发癫狂了,如今已有大半小国归顺于他,只余少数还在负隅顽抗,姑墨国便是其中之一。” “不仅如此,赤奴部落也向东穆下手了,云洲岛上亦是战火连天,钟离岛主同那位闻将军在岛上联手抗敌,守住海上这道防线……但东穆王朝如今依然是岌岌可危,因为有人反了,在幽州起兵,建了一个南边小朝廷,自立国号‘童鹿’!” 右铭的一番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施宣铃心跳如擂鼓,呼吸急促间陡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 “是,是裴世溪和幽州兰家反了?他们行动了?!” 右铭点点头,深吸了口气,神情肃然道:“正是,小铃铛,你根本不会相信,不,是不敢相信,就在你昏迷的这段时日里,外头已是风云变幻,战火纷飞,四海之内生灵涂炭,奉氏一族也动乱不堪,连族长都被囚禁在了青黎大山中!” 是的,以裴世溪为首的光复派与赤奴部落勾结,到底还是反了,裴世溪一心只想推翻况氏王朝,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哪怕是引狼入室,同一个疯子合作他也在所不惜! 不,他自己就是个疯子了,他带走了柔妃与十二皇子,在幽州建了一个童鹿小朝廷,打着“清君侧,除妖后”的旗帜一路向皇城开战,其来势汹汹,将魏皇后一族都吓破了胆,允帝更是直接气倒了! 兰家扎根幽州多年,表面上卓然独立,风轻云淡,不涉朝政,可其实暗地里招兵买马,步步谋划,一直在为起事做准备,那个丹溪马场就是他们最好的掩护,换句话来说,那里就是他们的“军营”! 如今兰家的家主乃是兰豫白,他追随在裴世溪身后,忠心耿耿,正是光复派最强的一股助力,他真正做到了那个誓言—— 火凤明王在上,贺兰一族誓死效忠,百年盟约,不死不休! 正因如此,所谓的童鹿小朝廷也当真整得像模像样,财力雄厚,兵强马壮,同赤奴部落联手对东穆进行内外夹击,将东穆江山搅得是岌岌可危,上下全乱,允帝如今是焦头烂额,甚至一病不起了! 而奉氏一族内部也彻底分裂了,光复派与守青派终是撕破了中间那层窗户纸,一大半的族人拥护裴世溪,跟着他一起做那飞蛾扑火的疯狂之事,剩下的族人与族长岐渊便被一起囚禁在了青黎大山中,裴世溪到底还是对他们下手了。 “什么,裴世溪对族人们下手了,他竟丧心病狂到要对一族同胞举起屠刀?” 施宣铃听到这里瞳孔骤缩,又惊又愤,血气翻涌间陡然握紧了双手。 右铭怕她情绪激动,忙说道:“那倒没有,他只是将以族长为首的守青派关了起来,怕他们坏了他的‘大业’,裴世溪虽然行事癫狂,置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但其实他一心一意还是为了光复奉氏一族,他是绝不会对同族之人狠下杀手的,他只是执念太深了,为了那个代代相传的复国梦……” 右铭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中途回过一趟青黎大山,他本想寻一味山中的药材来医治昏迷不醒的施宣铃,但没想到族中早已发生了剧变,他偷偷前去搭救族长,却反被光复派的人发现了,将他押到了裴世溪面前。 “我本就是师父安插在光复派里的卧底,如今身份暴露,裴世溪自是勃然大怒,因为他猜到了我暗中所做的一切。” “小师叔,你是说海上……” 施宣铃心弦一动,霎时明白过来,右铭也点头道:“对,他猜到是我替越无咎解了蛊毒,助你们逃离海上,他本来就不信你们两个大活人会好端端地死在什么海难中,只是他一直找不到你们的行踪,如今抓住了我,便想从我口中得知你同越无咎,尤其是你的下落,毕竟你乃是奉氏一族的命定之人啊……” “我就这样被光复派关进了地牢里,裴世溪虽不对族人下杀手,可为了让我供出你的下落,他少不了对我进行一番严刑逼供,毕竟这也是他这个前镇抚司首尊最擅长做的事情,他还找来了左崇,让他用蛊毒来控制我,令我迷失心智,乖乖招认……” 那段最黑暗艰险的经历,此刻只化作了右铭口中轻飘飘的三言两语,施宣铃却不难想象他当时所遭受的万般苦楚,她听得揪心无比,正欲开口之时,右铭却是扬唇一笑,温声道: “只可惜,裴世溪低估了我,我这双手解过多少天下奇毒,左崇的蛊毒难道就能令我迷失心智,出卖你们吗?况且,他也低估了左崇与我的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 “是,我们虽立场不合,互处阵营,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双生兄弟……” 右铭顿了顿,眸中漾起更深的笑意,语气也愈发柔和了几分,他望向虚空,仿佛又看见了某道冷傲不羁的身影: “那家伙,平日里再怎么顽劣恶毒,再如何看不惯我,我也毕竟是他的亲哥哥啊,是他刺伤了自己的手臂,伪造假象,放走了我……” 当日种种仿佛还浮现在眼前,施宣铃听了一时也唏嘘不已,哪知右铭忽地话锋一转,对她正色道: “小铃铛,其实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可太过激动,毕竟你才苏醒过来,身子还未完全恢复。” 听到右铭那沉重肃然的语气,施宣铃也变了脸色,心头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果然,右铭注视着她,逐字逐句道: “其实青黎大山里,如今还关了一个人,那人亦与你息息相关。” “是,是关了谁?” “你的亲生父亲,施仲卿。” 第二百四十八章 他不是阿丑! “裴世溪抓了我爹,关进了青黎大山里?” 施宣铃甫然得知这个消息,呼吸立刻乱了,她一颗心扑通狂跳起来,不可置信道:“他,他为何要抓我爹?难道他想用我爹引我出来,逼我就范?” 右铭见施宣铃急切的模样,欲言又止,却终是摇了摇头,神色愈发肃然道:“小铃铛,一切不只是你想得这般简单,裴世溪以及光复派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要解开你身上的封印,唤醒你体内沉睡的那股火凤明王的力量,让你成为奉氏一族的圣女,助他们完成大业,实现百年来的复国之梦。” “解开我身上的封印?” “对,我也是这趟回到族中才知道,其实要解开你身上的封印,必须以一种古老的献祭之术,牺牲你的血脉至亲,让你浸泡在血池之中,只有这样方能冲破封印,令你体内沉睡的火凤力量再度觉醒,而这种解印的秘术叫作‘凤灵血阵’,裴世溪之所以抓来你爹,正是因为凤灵血阵讲求阴阳五行之道,若解印之人为男子,那么献祭之人便得是女子,而你是个女儿身,启动血阵的献祭之人便只能是个男子,放眼这世间,符合献祭资格的,便只有一人了……” 右铭说到这,看向震惊不已的施宣铃,叹了口气:“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 施宣铃呼吸紊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手,她倏然抬头急声道:“可我爹明明身怀绝世功力,世间罕有敌手,他甚至能在空中徒手接住我一箭,又怎会被轻易抓走呢?” “原来你,你知道你爹……”右铭显然也是一惊,眸光几个变幻后,最终只吐出了三个字:“很厉害?” 右铭不知忆起了什么,摇头间感慨不已:“他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呐,谁能想到他一个看似羸弱的文官竟藏得那么深!他的确不是被奉氏一族的人抓走的,那些人打不过他,但却以你为饵,将他骗进了青黎大山中。” 事实上,施仲卿正是因为思女心切,才会甘愿被骗,当初施宣铃葬身海上的消息传来时,他也同裴世溪一样,压根不相信,更何况施宣铃拜别他时也曾暗示过,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着女儿的归来,直到奉氏一族的人找到了他。 那群家伙打不过他,便来了个“先兵后礼”,他们亮明身份,直言施宣铃是被族人们带去了青黎大山中,施仲卿明知可能有诈,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踏入了那方陷阱里,毕竟事关爱女的安危,他无论如何都要冒险一试! “我那时回到青黎大山中,恰好撞见了你爹以一敌七,孤身被困在阵法里,一人对战族中七大长老,莫说是我了,整个族中上下都震惊了!” 七大长老,连同裴世溪一共八人,将施仲卿团团包围在阵法中央,谁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文弱古板,一副书生模样的朝廷官员,竟会是个练家子,不,应当说是绝世高手! 当时飞沙走石,内力碰撞,狂风大作间,几乎是集八人之力才堪堪将施仲卿制住,正当裴世溪欲将他关进地牢时,族长岐渊闻风赶来,想要阻止这一切! 那时裴世溪已算是将他半软禁起来,但却还未完全撕破脸皮,仍给了他几分体面,光复派的人见了岐渊也还是会不情不愿地尊称一声“老族长”。 只是岐渊一开口,却令光复派一众人怒不可遏,裴世溪更是面沉如水,唇边泛起了一丝冷笑。 因为族长岐渊说的竟是—— “你们抓错人了,他不是当年扶瑛救下的阿丑,不是小铃铛的亲生父亲,你们快将人放走,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听到这,施宣铃再坐不住了,神色陡变,一下撑起身来,激动道:“什么意思,我爹……不是我爹?” 右铭点头道:“师父说扶瑛师姐当年在山中救下你爹,那时你爹被阵法中的巨石砸伤了脸,又全然失了记忆,让师姐只唤他‘阿丑’,后来他被师姐治好了,师父与师姐才发现他竟有一副举世无双的好容貌,而且他右边的长眉之间还长着一颗殷红的小痣,师父说他绝不会记错的……” 阿丑伤好拆开纱布的那一日,族长岐渊也在场,那时他与扶瑛都被阿丑的真容震惊到了,扶瑛更是心生自卑,跑去了一片结颜花中躲着不肯见阿丑。 岐渊找到他们的时候,正听到阿丑在向扶瑛表露心迹,他甚至愿意为了扶瑛自毁容貌,不要什么好皮相,今生今世只做扶瑛的阿丑。 他们在结颜花丛中互明了彼此的心意,扶瑛情不自禁地轻轻抚向了阿丑眉间的那颗红痣,阿丑便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对她玩笑道: “我这可是一颗美人痣,还从来没有人摸过呢,你今日既然摸了我眉间的美人痣,那就得对我这个美人负责,一辈子都得对我不离不弃,陪在我身边,听见了吗?” 神女动情,结颜花中许下终生,那一幕岐渊永生难忘。 “所以师父说,裴世溪他们根本就是抓错了人,因为施仲卿的右眉之间并没有一颗朱砂痣,而且他身怀绝世神功,但当年的阿丑却毫无内力,一点武功都不会,哪怕过去了十数年,阿丑也绝无可能一日千里,练得如此高深的功力,所以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族长岐渊言之凿凿,可这一切听在光复派耳中却不过是个幌子,是他为了救人编出的瞎话,裴世溪更是一拂袖,冷冷哼道: “够了,什么远山眉,美人痣,举世无双的谪仙子,真是一派胡言,荒谬至极!难为族长您老人家了,以为编出这样的瞎话就能救了这姓施的吗?以为这样我们就会将他放走吗?” 裴世溪接下来的一番话是那般狠绝,充满着凛冽的杀意:“您怕真是老糊涂了,他若真是圣女的生父还好说,我们尚且能容这厮在这世间苟活一段时日,将来用他来启动那凤灵血阵,可若他不是,那他从头到脚真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我们又岂会白白放他走,他毕竟还是东穆的尚书大人,堂堂朝廷命官呢,我们杀了这厮来为童鹿祭旗,来震慑一下皇城里的那些文武百官岂不妙哉?!” 族长岐渊万万未料到裴世溪竟会如此丧心病狂,他当即便煞白了一张脸,指着裴世溪半天说不出话来,裴世溪反倒向他逼近一步,冷笑着要他给出答案: “所以老族长,您想清楚点,一双昏花的老眼也看清楚些,这姓施的究竟是不是圣女的生父?” 听到这里,施宣铃整颗心也揪了起来,她胸膛起伏间,连声音都微微发颤:“族长,族长最终是怎么回答的?我爹他,他怎么可能……不是我亲爹呢?” 第二百四十九章 阿越出事了? 九岁那年回到施家,认祖归宗,做了一个被困阁楼,失去自由的施三小姐,那时施宣铃逃过很多次,可哪怕在她最伤心难过,最痛恨施家的时候,她也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从没有想过她不是她爹的亲生女儿—— “毕竟,我生得还是挺像我爹的,只是他太爱皱眉了,天生一头古板的倔驴子,我小时候是不怎么喜欢他,还怪他老是关着我,但后来我才明白他是为了保护我,他跟我阿娘都害怕我应了那份命格,只想让我做个平平凡凡的官家小姐,他还说愿意成全我任何的心愿,会在家中一直等我回去,我知道他明明是……明明是疼爱着我的,他怎么会不是我亲爹呢,怎么会呢?” 施宣铃越说越混乱,眼眶也渐渐湿润起来,右铭明显看出她情绪不对劲,赶紧按住她的手,连声安抚道:“你别急,小铃铛,师父也许正如裴世溪所说,不过是想用这套说辞救下你爹呢?” 毕竟那日青黎大山中,当裴世溪步步上前逼问族长岐渊,要他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时,族长却迟疑了,他既未改口,也未承认此前所说,他只是指着被困在阵法中的施仲卿,再次劝说起了裴世溪等人: “无论他究竟是不是小铃铛的生父,你们都不该如此行事,火凤明王在上,慈悲济世,难道你们要违背族中宗义吗?别再一错再错了,快些将人放了吧,回头是岸!” 以裴世溪为首的光复派当然听不进去,反倒是被困阵法中的施仲卿扬声喊道:“小铃铛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是我施家的血脉,她早就认祖归宗了,你们若是要伤害她,我施仲卿纵是做鬼了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把我女儿怎么样了?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那时施仲卿以一敌八之下受了不轻的伤,可他却仍是中气十足地嘶声喊着,阵法中的巨石都被他的内力震碎了,他当时其实已受到阵法中的迷烟影响,整个人意识都模糊了,可哪怕在头脑混乱不清的情况下,他也仍是坚定地嘶喊着: “把我女儿还给我,将小铃铛交出来,不管你们要做什么,都绝不能伤她一分一毫,一切都冲着我来,我愿意拿我这条命来换我女儿!” 现在回想起当日施仲卿那副模样,右铭都忍不住摇头感慨道:“他在身中迷烟,意识不清的情况下,都口口声声坚称你是他女儿,还愿意拿自己一条性命去护你周全,可见他对你这个女儿有多么在乎,裴世溪当时都听笑了,说倘若这样一番舐犊情深,都算不得你的亲爹,那世上还有何人配做你亲爹呢?” 屋中暖烟缭绕,窗外的寒梅幽香丝丝缕缕地随风飘入,帘幔飞扬间,坐在床榻上的施宣铃早已是泪流满面,她倏然握紧了双手,咬牙道: “我要去救我爹,我绝不会将他献祭出去,用他的命去启动那个鬼血阵!” 右铭闻言一惊,赶紧又按住了施宣铃:“别冲动,小铃铛,你爹此刻安然无虞,你若真去了才叫自投罗网,会将他害死的!” 只要一日没找到施宣铃,光复派就一日没办法动施仲卿,更何况族长岐渊也始终不肯松口,说出那启动凤灵血阵的具体法子,所以裴世溪都只能暂且将他们关了起来。 “你爹现在被关在山中,顶多吃些皮肉之苦,但暂时却不用担心他的性命,他可是那把开启凤灵血阵的关键钥匙,裴世溪将他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呢,小铃铛,你就暂且放下心来吧,咱们要救人还得从长计议!” 不仅是救出施仲卿来,还有老族长,以及追随他的那群守青派,甚至还包括……以裴世溪为首,那帮愈陷愈深,疯魔地做着与虎谋皮,飞蛾扑火之事的光复派。 “无论守青派还是光复派,皆是我们的一族同胞,皆是奉氏一族留存在这世间的血脉后代,小铃铛,还记得你曾说过的那些话吗?” 右铭的眸中燃起一抹灼灼火光,施宣铃亦为之一振,立刻点点头,一字一句地坚定道: “我当然记得了,我说过,我要护族人们周全,要带族人们渡海回家,回到云洲岛,回到曾经的故乡,让奉氏一族恢复身份,重见天日!” “很好,小铃铛,如今虽天下大乱,战火四起,可这份危机却也可能是我们的一个转机,因为,如今东穆真正的执政者,是三皇子。” 赤奴部落步步紧逼,幽州反军又来势汹汹,东穆王朝在风雨飘摇中岌岌可危,如此内忧外患下,允帝也一病不起。 而真正叫他气急攻心的并不只是如今严峻的形势,更在于朝中无将可用,因为是他自己亲手杀了越侯爷! 是的,今时今日的东穆早已不复昔日雄风,守军就犹如一盘散沙,面对敌人的进攻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在幽州小朝廷的火力全开下,东穆已接连痛失多座城池! 允帝如今唯一还能倚仗的大将军便只剩闻晏如,但他无法抽身前来相助,因为他必须镇守在云州岛上,否则这个关口一破,将会有更多赤奴大军长驱直入,踏破东穆国门! 前有狼后有虎,然东穆将星陨落,人才稀缺,江山摇摇欲坠,朝野民间也开始怨声载道,百姓们私下都说千不该万不该便是杀了越侯爷,解散了越家军,倘若越侯还在,定会率领越家军英勇奋战,击退敌人,守住国门,还东穆百姓一个太平世道! 坊间的声音压不住,也瞒不掉,允帝得知后彻底病倒,他许是被这些话气到了,又许是心中有愧,夜阑人静的时候,他或许也在后悔不该杀了昔年的好兄弟? 总之允帝是一病不起,国不可一日无君,从前的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新任太子况连雅,他在这危急时刻便被推了上去,代理朝政,行监国之权,俨然一派新君的威严之态。 “十二皇子的这位三哥的确是有些本事的,允帝病倒后,他接过了一切事务,在国之危难时力挽狂澜,甚至还以计取胜,让裴世溪的童鹿小朝廷吃了几回瘪,我曾说过比起柔弱不经事的十二皇子,三皇子更适合做皇帝,如今看来,倒是印证了我当初的说法,只可惜他们兄弟情深,如今却要兵戎相见,争个你死我活……” 那时三皇子去冷宫中夜探十二皇子,还曾握紧十二皇子的手,郑重地对他许下承诺: “三哥会护住你,护你一辈子,日后若是我为帝,绝不会任魏氏一族加害你与你的母妃,无论到了何种境地下,你永远都会是我最亲的十二弟,三哥说到做到,我绝不弃你!” 说来讽刺,如今这样荒谬的局势,恐怕他们兄弟二人做梦也想不到,更不愿见到,他们一个在战火中被推上监国之位,日夜忧心,一个被光复派带去了幽州,做了所谓童鹿国的傀儡小皇帝,每日亦是担惊受怕,辗转难眠。 无情的命运将他们推到了彼此对立的位置上,残酷如斯,那个曾经赤诚的誓言还能算数吗? 想到这,右铭叹了口气,施宣铃却飞速思考着,在他耳边冷静开口道:“小师叔,你说的那个机会大抵真的摆在眼前了,正如你当日所言,三皇子不会是我们的敌人,相反还可能会助我们一臂之力,而我,也是这般认为的,所以,我们眼下有一条路可以走。” 右铭抬起头,定定地看向施宣铃,他就知道这孩子聪慧灵秀,一点就通,果然,施宣铃直视着他的眼眸,神色坚定地吐出了十个字—— “谈判,结盟,互助,亦是自救。” 胸膛中热血翻涌,右铭呼吸急促,眸光中闪烁出激动的光芒:“没错,我正是此意,我们带上丹书铁券去找三皇子,大家共同的敌人其实是赤奴部落,裴世溪与虎谋皮,只会害奉氏一族落入息月寒的魔爪之中,他所谓的童鹿国,日后必定会被赤奴人一口吞掉,取而代之,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阻止赤奴部……” 右铭急切的一番话语还未说完时,一道人影已心急如焚地踏入殿中,遥遥地便急声喊道: “右铭先生,您那还有解蓝焰之毒的丹药吗?玄羽之前被困在了修罗阵中,好不容易突围出来,可却中了那蓝焰剧毒,我怕他撑不了多久了!” 这个声音施宣铃自然熟悉无比,她身子一激灵,抬首正对上枫舟公主布满急色的一张脸,她们二人目光交汇间,几乎是同时开口—— “小铃铛你醒过来了?!” “阿越他出事了?” 第二百五十章 坏姑娘 飞雪簌簌,寒风呼啸,间虚谷中上下一白,这是拓玄羽的军队被困在这座雪谷的第六十九天。 营帐外,几个姑墨国的小兵正值守在风雪中,其中有个年纪最小的忍不住牙齿打颤,冲着身旁的同伴低声耳语道: “你说,这场雪什么时候才会停?咱们跟着羽将军,还能……还能走出这座雪谷吗?” 那小兵说着扭过头,透过营帐的一丝缝隙看向里面,床榻之上正躺着一道昏迷不醒的身影,小兵一边忧心看着,一边叹声道: “将军,将军还能撑多久?我今日去给他换药时,竟发现他连脸颊上都开始透出蓝色的纹路了,你说咱们将军也会一点点,一点点变成像赤奴人那样的……蓝焰怪物吗?” “呸,别胡说八道了,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援军一定会带着解药赶来的!” “援军真能及时赶到吗?他们若是再不来,只怕咱们,咱们全军就要……葬身在这座雪谷之中了啊!” 冷风拍打着营帐,人心惶惶不安,谁也不知道,这场雪究竟何时才会停下? 如今赤奴部落已然吞并了海上大半小国,息月寒的修罗军队诡异而强大,普通士兵的血肉之躯根本难以与他们抗衡,修罗大军就像一团蓝色的妖火,将所过之处烧得寸草不生,他们一路攻城掠地,几乎战无不胜,却唯独迟迟拿不下姑墨国,反倒僵持了数月,只因一人率军挡在了他们的身前,而这人,正是姑墨国的战神—— 羽将军,拓玄羽,也是曾经东穆国的越侯之子,越家军的少帅,越无咎。 他此前被困在了可怖的修罗阵法中,好不容易突围出来,却是中了那蓝焰剧毒,整个人昏死过去。 但蹊跷的是,寻常人中了蓝焰之毒,早就浑身腐烂而死,而他不仅撑了如此之久,身体也没有一丝腐烂的迹象,反倒是皮肤竟渐渐透出诡异的淡蓝色,一头原本墨黑的长发间也多了几缕蓝丝,就像息月寒如今的模样一般,不,确切来说,越无咎的程度又比息月寒更深一些,因为他的脸上也开始显露出蓝色的纹路了—— 那张原本丰神俊秀的脸庞上,如今自额角处开始蔓延出数条蓝色的纹路,它们纤细而蜿蜒,远远望去,便好似在脸上绽开了一朵蓝色的幽莲般,竟带着一股奇诡而又邪魅的美感,宛如化妖。 狂风猎猎,飞雪纷纷,外头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入了帐中,床上那道颀长的身影似有所感,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动了动,浓密的睫毛也轻颤了几下。 “括,括苍谷……” 双唇翕动间,几个字轻渺渺地溢出唇齿,那是越无咎颠倒混乱的梦境,他已被困在其中太久了。 他梦到曾与父亲经历的括苍谷一役,那时也是大雪封山,他们苦苦等待着援军的到来,便如同他今时今日的处境。 一切仿佛重演了一遍,只是这一回,他的身边再没有父亲,再没有越家军了。 梦境倏然扭转,又来到了皇宫之中,除夕当夜,高高的佛塔上,那身红色披风凄美动人,决绝地纵身一跃,血染白雪,刺痛了他的眼眸。 一晃来到了城郊的竹林中,他单枪匹马截杀幽州兰氏,却浑身是血地靠在树下,听到了世间最残酷的真相,万念俱灰之下,一支锋利的长箭穿过风雪,护住了他的性命,他倒在了一个熟悉柔软的怀中,听到少女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越,没事了,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你撑住,我们回家……” 回家?是啊,他要跟她回家。 支离破碎的梦境最后,竟回荡起了一串清灵的铃铛声,眼前是赤奴部落的那座王室猎场,他们遥遥相望,呼啸的山风掠过少女染血的裙角,她满脸委屈,潸然落泪: “阿越,我很想你,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轰然一声,幻影尽灭,那些参不破,抓不到,留不住的命中执念彻底消失于眼前,少年自梦境中彻底惊醒过来,一双幽蓝色的眼眸陡然睁开,外头的风雪灌入帐中,恍如隔世。 依稀间,许多的士兵围了进来,许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人人皆是欣喜万分:“将军,将军醒过来了,快传军医!” 倘若世间真有奇迹的话,对于现在姑墨国的这群将士来说,那一定便是羽将军的死里逃生,自混沌中苏醒过来! 他不仅没有全身腐烂而死,反倒原本衰竭的脉象竟又蓬勃有力地焕发出了新的生机,连有多年经验的老军医都啧啧称奇,好半晌才谨慎地开口问道: “敢问将军曾经是否服用过什么清心固本,克制奇毒的灵丹妙药?” 是的,这蓝焰之毒未将拓玄羽打倒,反倒竟像是被他的身体吸收了一般,才会令他外表发生各番变化,他此刻气血翻涌,身子竟比原先还要强壮百倍,甚至也像息月寒的那些修罗兵一样刀枪不入,异于常人。 听到老军医的问话后,越无咎心弦一动,陡然想到了什么,不禁喃喃道:“结颜花,是七雾结颜花制成的清心丹,原来,原来如此……” 他看向自己泛着淡蓝微光的双手,哑然失笑:“不是上天救我,冥冥之中,那个留住我这条性命的人……乃吾妻。” “吴七又是何方神医?” 老军医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没心思去深究了,因为眼下虽然他们家将军活了过来,但依照他的脉象与身体情况来看,他已与那蓝焰之毒融为一体了,不出意料,他也将像赤奴部落的那些修罗士兵一样彻底“妖化”了。 “你是说,要不了多久,我最终就会变成……变成跟息月寒的那帮修罗军一样的存在?也变成一个灵魂泯灭,麻木空洞,任人驱使的怪物?” 老军医长叹一声,痛心无比地点了点头,营帐里一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风雪凛冽灌入,少年将军蓝色的发丝随风扬起,他坐在床榻上苦涩一笑,低下头,从唇齿间溢出的声音低不可闻: “天意弄人,还没等到你苏醒,真正与你相认,我竟就要变成一个怪物了,怎么办,天底下最没良心的坏姑娘,我又要认不出你了……” 越无咎霍然抬起头来,一双幽蓝色的眼眸望向半空,长长呼出一口气:“我真想……再见她一面啊。” 那个全天下最狠心绝情的坏姑娘,明明欺他骗他,令他痛不欲生,却仍叫他放不下,舍不掉,永远地烙印在他心底最深处。 可惜天公不仁,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 越无咎眉目一凛,忽地狠绝一笑,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扬声道:“将我的剑拿来吧。” “将军,将军您要做什么?” “自然是放手一搏,战至最后一刻了!我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现下能杀多少赤奴豺狼都算白赚的,哪怕战死沙场,我也不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个丧失意识,毫无知觉的蓝焰怪物,我只想再痛痛快快打上一仗,能以一个清醒的将军之身死去,这难道不算幸事一桩吗?” 营帐内的众将士皆眼泛泪光,震惊难言,越无咎却是笑得更加快意了: “去,拿我的长剑来!苍天要掌控我的命运,我偏不遂它愿,是生是死皆由我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