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脸丑姑娘》 序 女人只会为难女人陈可芹 我想,我们都有不得不流泪的理由。 她在我面前,声泪俱下的求我放过属于她的幸福,别再破坏她的家庭了。 她和他本来是人人羡慕的一对,却在我不知耻的介入下,开始起了争执,引出一场家庭风暴。 坐在咖啡店里,一整个下午,她就这么不停哭泣指责着,和着窗外浙沥的雨声,我突然间开始听不清她的声音,因为我不知道飘进耳里的是雨声、她的哭声,还是我心里悲哀的叹息声。 就像每中个介入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我们都有无法撤回手的悲哀和义无反顾。就算在其他人的眼中,我们是不折不扣的狐狸精,是社会沉重的道德下难以容忍的存在,可是,浓烈的爱却让人像飞蛾扑火般,驱使着我往前进。她说我不要脸。说我错了,说这样的邪恶终有一天会招致报应!但我没说出口的却是,爱没有错!唯“错的是我来得太迟(这也是他曾说过的)。 只是现在想想,当时听来冠冕堂皇,教人心折、动容的理由,如今却让我满腹苦涯,只能叹息。 看着她手上被层层纱布包裹的割伤,我耳旁便轻轻滑过那日在病房外,他激动落泪的痛苦嗓音。 “不是我不爱你,但是我对她有责任!怪只怪你出现得太迟了……” 或许是吧,或许真是相逢恨晚。 然而可悲的是,我的爱终究抵不过他口中的责任和世俗的眼光,但我心里更深的沉痛是,他根本没有想像中爱我,因为他懦弱的不敢拿安稳的现状来和我们的爱情搏斗。 来得太迟?是他推托、软弱,不敢跨出脚步的借口吧! 起身拿起搁放在“旁的皮包,我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扬起嘴角笑着。 我想,我永远不会告诉她,其实在她割腕送医的那天,我和他便分了手,再也不会有往来。他肯定对她说过,只是她一定不会信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就算我离开了,同样的三角争执还是会继续上演,除了第三者不同外。 因为,我们都想爱的那个男人,只会藉由爱来逃避生活中的苦闷,需要慰藉的时候,他四处寻找爱情,无法舍弃安定的时候,他便回到她身边。他在爱情的天秤上举棋不定,跟着他的女人注定都要不断流着眼泪。而这样的他,终究会让爱情演变成两个女人的战争,无聊而且可悲!说到底,女人最后还是只会为难女人! 身为对爱专“的女人,是什么样的感觉,身为一个第三者,又是什么样的心情,这就是我写这篇序时的想法。 第一章 天苍野茫,四宇广阔。 矮坡上碧绿如茵,柔软的草随风来回飘荡。牛、羊、马儿们低头吃着绿草,看来十分优闲。 坡地旁一棵大树下,有着高矮胖三名男子。 “四爷,你看现在怎么办?昨儿个大爷又将咱们好不容易找来的小翠姑娘推出门,再这样下去,我老酒怎么能放得下心,去地底下和老爷、夫人作伴?”胖胖的人间堡总管老酒坐在树下,抬起袖子拭泪。 “酒叔,看情形,您老人家还得再撑个几年,不能随便伸脚进棺材,大哥一日不成亲,没找到可以让他看对眼的姑娘,您怕是也没脸去见我爹娘吧!您放心,我绝对会帮您到底的。”一身白衫,形容俊美,年约二十三,四岁的宋卧春,面露同情的拍拍老酒的肩膀。脸上有抹坏心的笑。 “谢谢四爷,有四爷这句话,我老酒就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会拚着老命给大爷找个好姑娘,让大爷能早日娶妻,开枝散叶,只是请四爷一定要快点,老酒这个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老酒一手捂着胸口,因为身躯过于肥胖,所以边哭边喘,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酒叔,您不会死的,别担心,只要您老别一天吃个八顿饭,外加消夜、点心,我担保您会比谁都长命。”宋卧春摆出一张亲切的面孔,看来十分诚恳。 这样,就算真撑不下去,至少死的时候也绝不会像嘴巴里塞着橘子,庙会时才见得着的大神猪! “而且,您老人家就算不为别的,也该为我们好好保重,要是没有您,这么大的人间堡该怎么办?想想过去这些年,咱们几个兄弟要是没有您在一旁陪着,怎么能平安的长大成人?酒叔,您对人间堡是非常重要的。”宋卧春拍拍老酒,强忍着笑意道。 “呜……四爷,您这么说,让老酒好感动,老酒发誓一定会更努力的打理堡内的事,替大爷找个贤慧的妻子……”老酒涕泪纵横的抓着他的衣袖,哭得不能自己。 “酒叔,你不要被老四骗了,他安慰你是希望你能继续在人间堡做牛做马,让他能整日闲晃鬼混,不用像二哥、三哥一样辛苦奔波。”一旁年纪约十四、五岁的少年伸手扳过老酒的肩膀,要他看清楚眼前某人窃笑的嘴脸。 “四爷,您是在笑吗?”老总管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疑惑的看着宋卧春似笑非笑的怪异模样。 四爷一向温文儒雅,是个玉树临风的少爷,怎会摆出这种像戏台上的丑角般诡异的笑容? “拖油瓶,你的帐算完了?大哥不是要看关西六百四十八家店的清册?”宋卧春揽住年有余的脖子,脸上仍是虚伪的笑,但有些咬牙切齿。 这个拖油瓶、死臭鱼,是姑姑再嫁的夫婿与他的前妻所生的孩子,某天跟着姑姑返乡探亲后,便一直赖在人间堡不肯走。 “有什么好算的?算帐这么重要的事,怎好由我这个跟人间堡没啥关系的外人来做,因此刚刚大哥说,请四爷上金银楼坐镇!”年有余笑嘻嘻的转过头,在宋卧春的五爪伸向他耳朵时脑袋一闪,出拳击向他的肚子。 “死拖油瓶,你打我?信不信我把你烤成鱼干!”因为距离太近,宋卧春回避不及,被一拳打中,气得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掐住年有余的脖子摇晃。 “死宋卧春,都告诉你不许再喊我拖油瓶,我不是白吃白住,我有……”年有余双脚猛踹,对宋卧春拳打脚踢。 “有什么?我也警告过你不许再在人前打我,尤其不准……该死!”宋卧春匆地惨叫,咒骂出声,狼狈的捂着眼睛滚到一旁。 死家伙,又打他的眼睛! “不准什么?不准打脸吗?我偏偏就是要打,我还要打得你变成拜神的大猪公……啊——”年有余让宋卧春踢中肚子,发出惨烈的哀号声,抱着肚子往后爬。 “哪里走?我打死你!”宋卧春追过去,扯住年有余的双脚,拉到自己身下,然后一屁股坐下去,再度和他扭打。 老酒看着这“幕,惊呆了,张嘴愣了半晌后才想到该开口劝架,“四爷,余少爷,你们别打呀!” 眼见宋卧春俊美的脸孔上多了几道抓痕,一只眼睛周围变得红肿,衣衫破烂,他身下的年有余双眼也被打得淤青,手脚仍不断往宋卧春身上招呼,老酒急得直搔头,不知该怎么靠近两人才不会让他们打着。 草坡后方,一名高大的青衫男子缓缓走来。 见到眼前的情景后,他立刻沉着脸上前拉开激战的两人。 “宋卧春,年有余,你们两个立刻上勤夜楼!酒叔,麻烦你交代下去,将咱们家上万间商行今年开春迄今所有的帐册全搬到勤夜楼去,两位少爷要挑灯夜审帐册,除了伺候三餐茶水,闲杂人等“概不许进入。”宋迟冬面无表情的开口。 他的脸庞上有条像娱蚣“样狰狞的疤痕,横过整张左脸直到下巴,看来十分吓人。 他凛然不容反驳的气势,让身后的老酒忍不住站直身子,双手贴放在大腿旁,认真的听令。一旁,宋卧春和年有余惊愕的张大嘴,表情扭曲,心里暗暗叫苦。不会吧,大哥要他们看帐? “大爷,那些帐册您不是已经看过……”老酒不解的问。 之前让长工们将那些堆积如山的帐册从仓库里搬出来时,他还坐镇指挥,累得差点在艳阳下昏倒,化成“摊油水,怎么才过没多久,大爷又要两位少爷看帐? “酒叔,关西六百四十八家店,关东南北一百八十二家各类商行,还有堡内旗下马帮七十二分舵去年的帐册,也“并送到勤夜楼给两位少爷。” 宋迟冬话“出口,身后两个正伸脚偷偷互踹对方的家伙立刻大惊小怪的发出尖叫。 “大哥,光要看完上万家商行的帐册就得花几个月的时间,更别说关西、关东还有马帮七十二分舵的帐册,你是想要我死吗?”宋卧春面孔扭曲的喊着。 “大哥,这么多帐,我哪看得完,就算给我千手千眼,光是翻那些帐册也会翻到手断掉!大哥你饶了我吧,我下次绝对不会再跟老四打架了!”年有余瘪着嘴,眼中含着两泡泪,差一点就掉出眼眶。 一定是因为大哥教他来找老四,结果他却蹲在这里听他们说闲话,最后还跟老四打起架来,所以大哥才会这么生气。 “余弟,我是不是说过,我把你当亲弟弟看待?”宋迟冬伸手招来年有余,沉稳的表情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是,大哥说过,进了堡,我就是大哥的弟弟……”年有余有些心惊的上前,嗫嚅着道。 他八岁进堡时,大哥就说过会一视同仁,待他如弟,可是他那时年少无知,哪知道大哥的意思是好玩、好吃的不会忘记他,但做牛做马也有他一份,就连打架也得一并受罚! “好,所以,昨天晚上是谁出的主意,教那个青楼女子爬上我的床?”宋迟冬问道,深不见底的黑眸锐利的扫向年有余和其他两人。 “不,不是我。”年有余心虚的把手向宋卧春一指。 “死烂鱼,敢指我,你就别说那女人是你带到大哥房门前的!”宋卧春火气很大的掏出腰间的白扇,用力说着。 “是你说什么女人都不敢看大哥一眼,要酒叔去找个见过大风大浪的青楼女子回来,这主意还不是你出的,我只是倒楣,为了想让大哥早点成家生子,不得已跟着你瞎搅和,我最无辜了!”年有余冲过去,指着宋卧春的鼻子大骂。 “你无辜个鬼!上次你找来那个圆滚滚,像个肉包的胖妞,你不是担保说她胆子很大,什么都不怕吗?结果竟然光听到大哥的名字就昏倒在人间堡的大门前,就算我找青楼女子,也比你的那种货色强上百倍!”宋卧春豁出去了,伸手戳着年有余额头,粗鲁的扯着嗓子低吼。 一旁,老酒面红耳赤,好想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他去找来青楼花娘,现在东窗事发,不知大爷会怎么想?还会不会信任他?呜呜……他好担心! “酒叔,这几年堡里时常出现一些来路不明的女人,酒叔都知道原因吧?”宋迟冬转过身,漆黑的眸直望着老酒。 “我……这……”老酒的目光四处瞟,心虚的不敢和宋迟冬对望。 他哪敢承认自己这些年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任着几位少爷找来一堆怪异的姑娘进堡? “迟冬的事,让酒叔费心了。”宋迟冬没有发火,只是这么道。 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语,让老酒当场忍不住大哭出声。 “大爷啊!冲着您这句话,要老酒上刀山下油锅都没问题,老酒一定会替您找个好媳妇……找一个懂得您的姑娘,呜呜……这世上的女人眼睛都瞎了,竟然没发觉您是这么好……”老酒呜咽着抓住宋迟冬的手,哭得满脸眼泪鼻涕。 年有余也感动的哽咽道:“是啊!大哥,我们一定会帮你找个不会一看到你就昏倒的女人,虽然你脸上的蜈蚣是大条了点,但是总会有……” “闭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娱蚣,那叫身为男人的光荣。” 宋卧春拿着扇子狠狠的敲了下年有余的头,制止他继续说蠢话。 “大哥,不是每个女人见了你都会尖叫、昏倒,你放心,我这个做弟弟的一定尽全力给你找房好媳妇。”宋卧春接着虚伪的陪笑道,以为转移话题就可以让大哥忘记方才的事。 他才不想去勤夜楼看帐,死都不想去! “你们想要我讨媳妇,行。只是我要五官健全,眼睛不瞎,听到、看到我时不会吓昏,还要身家清白,不是江湖中人,也非青楼妓女,一个极为寻常,不担心我会半夜吃掉她的姑娘,这样的人选,你找得到吗?”宋迟冬淡淡的投给弟弟一眼,不意外的看到他脸上尴尬的僵笑。 毁了容后的这几年,老总管和弟弟们为了他的婚事费了许多心思,但姑娘们一见到他脸上有道长疤的画像后,便纷纷婉拒婚事,接着,许多怪异的流言便开始像瘟疫似的四处流传,最后蔓延至整个东方国。 有传言说他会吃人,更有人说他娶了很多个妻子,都在新婚之夜让他一刀插入胸口,流出的血染满了整张床。 还有人说人间堡里埋了很多人的尸体,那些人全都是被他杀死的。 人们还说,他挖出所有人的眼睛和内脏,丢到锅里煮成汤喂给马儿吃,所以人间堡养出的马才会那么有灵性,且日行千里。 几乎什么光怪陆离的说法都有。 最后,甚至当人间堡的马帮商队行走四方,只要报出名号,亮出四季令牌,就能通行无阻,连占地为寇的山贼见了他们都会吓得乖乖让路。 其实,什么样的传言他都无所谓,更懒得开口澄清,只是这么一来,也阻断了他的姻缘,整个东方国再也没半个家世清白的姑娘敢嫁给他,甚至连弟弟们砸下重金所买来,穷苦人家的姑娘,也在见着他一眼后吓得当场尖叫,翻着白眼往后倒。 后来,他那群锲而不舍、越挫越勇的弟弟们,开始不知从哪找来一堆奇奇怪怪的女人,趁着半夜摸黑送进他房里。 第一个看不见他长相的瞎眼姑娘,听他说出身分后,吓得一头撞在门板上,就这么昏过去。 第二个盗墓成癖,见多死人骨头的姑娘,在听到他是谁后,吓得连吃饭的家伙都扔下不管,转头就跑。 第三个专门捉贼换取赏金的江湖女于,则是成功的骗过他那几个爱兄心切的笨弟弟,佯装愿意嫁给他,混进了他房里,然后一见到他就抡刀砍过来,说要缉拿他归案,让他打破了从不与女人动手的誓言。 之后还有第四个、第五个……总之这几年,他一直忍耐着让弟弟们顶着为他的终身大事着想的名义四处作乱,找来一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各种怪女人骚扰他平静的生活。 可是,当昨天那个脸涂得像困脂沾水糊开,头戴大红牡丹,插满黄白珠子,身穿七彩衣裳,像身上挂满了各色旗幡的青楼女子出现在他房里后,他发现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要就依照他的条件行事,不然谁都休想再将些奇奇怪怪的女人推到他面前。 “大哥,五官都有,手脚健全的女人好找,只是“寻常”的姑娘……这一点能不能改一下?”宋卧春头皮发麻的望着宋迟冬凝重的脸色,迟疑的开口。 寻常的姑娘只要听说大哥那传遍四方的恐怖流言,再看到他这张脸,必定吓得腿软,然后当场昏过去,所以他们要去哪找一个不会尖叫、昏倒的寻常姑娘?搞不好教猪变成美女,爬到大哥床上去还比较容易一点。 “不行。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岂能草率解决?若是找不到,那就算了,我无所谓。”宋迟冬面无表情的开口,从来不笑的冷厉脸孔上那条蜈蚣似的丑陋长疤,别说一般人看了会怕,就连眼前的自家人见了都忍不住皱眉。 “大哥,话不是这样说,难不成你真打算终生不娶,让宋家无后?”宋卧春不赞同的接话,正想好好再劝他,却听见身旁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凄厉哭声。 “大爷,您真的要让宋家无后吗?那老酒没脸去见老爷、夫人了,老酒现在马上找棵树上吊,下地狱也好过上了天界,老爷、夫人问起少爷的婚事,老酒无言以对!呜呜……老酒对不住老爷和夫人啊……”老酒嚎啕大哭,一边落泪一边解下身上的腰带,往树下走去,努力的想将腰带抛上枝头。 “酒叔,您真要上吊?”年有余瞪大眼,看着老酒气喘如牛的抛着腰带,于是搬了颗大石头过去让他垫脚。 “谢谢余少爷,老酒不会忘记您的。” “酒叔,这是应该的。您老还缺不缺衣带?”怕那条薄薄的腰带撑不住老酒肥胖的身躯,年有余好心的解下自己的腰带,顺便拉下宋卧春腰间的衣带,一并交到老酒手上。 一旁,宋迟冬面无表情的看着兄弟们和老总管上演这出夸张的戏码。 “大哥,酒叔要去死了,你还不拦他?”宋卧春一脸惊讶的望着兄长。不会吧!连这招都没效? “揽什么?那棵树撑不住酒叔,待会我还得要人来把树扶好。”宋迟冬脸色不变的道。 有个没事便嚎啕大哭,觉得对不起老堡主和夫人,然后开始寻死寻活,准备自裁以谢罪的老总管,还有美其名是为他好,老是惹来一堆麻烦,想整死他的几个弟弟,他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惊吓? 瞎闹的戏码见多了,现在他可是半点想同情的兴致都没。 “大哥,你当真……你怎么忍心让宋家绝后?如果你不娶亲生子,将来咱们死后要怎么去见爹娘?大哥,人生苦短,何必跟自己的幸福过不去呢?”宋卧春嘴一瘪,忽然跪下,抱住他大腿,哽咽着演起戏台上唤兄回头的苦情戏码。 大哥!回头是岸啊,快快娶妻生子吧! “卧春,你不适合做戏伶,哭起来男不男,女不女,声音难听得像乌鸦倒嗓,你难道没发现你刚刚一开口,树上的鸟儿都飞走了?你还是快到勤夜楼去,把帐册看过一遍。 “记住,入冬之前把所有清册整理完毕,我要知道各商行历年经营的状况,以及和生意上的对手比较后优胜劣败之处,记得详细的录成小册,顺便交给你二哥一份。”宋迟冬转过身,冷然得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动过。 “但是大哥,宋家不能绝子绝孙啊!”宋卧春大受打击,跟在他后头叫着。 大哥竟然说他像乌鸦倒嗓。唱起戏来不男不女?呜呜……真的好伤人! 只是若大哥真不成亲,没个女人把他拴住,让他留在堡里,他们几个兄弟都担心,看起来越来越冰冷的大哥有一天当真会出家去敲木鱼了。 “卧春,你忘了一件事,除非你和临秋、沉夏都不行了,否则就算我没娶妻生子。宋家也不会绝子绝孙。”宋迟冬停下脚步冷静的开口。“临秋和沉夏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你……年纪轻轻就不行了吗?” 这犀利的话语让宋卧春听得当场顿住。 后头,年有余忍俊不住的大笑出声。 第二章 布置华丽,日日高朋满座的欢喜楼,此刻二楼空荡荡的,与楼下的喧哗嘈杂声明显的天差地别。 此刻,只有临窗处以长幔隔出的座位上坐了个男人,他是二楼唯一的人,也是酒楼的老板,宋迟冬。 隔着竹枝编成的遮帘,宋迟冬由竹帘的空隙望着下方川流的人潮,一手举杯凑到唇边就饮。 堡里那些永远理不完的帐册,就由那两个闲得能气死忙人的弟弟接手,在年关到来前这几个月,或许他可以做些跟平常不一样的事,好好消遣一下。 想想他已经好久没有如此清闲了,爹去世后的这十年来,他忙着撑起整个人间堡,忙着照顾那些弟弟们,还要喂饱堡里那么多的长工、下人,和他们的子子孙孙,另外还有马帮七十二舵的马夫、护卫,上万家商行的管事、长工等等的生计要他打理。 到了今天,人间堡成了关外最大的育马牧场,东方国的第一商贾,但他也真的累了。 他有些茫然,自己这十年是怎么走过来,又是为了什么要将人间堡弄成今天这样家大业大的模样?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只晓得肩上的重担催促着他往前走,所以他就一直往前行,最后不知该在什么地方停驻。 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纷纷嚷嚷的市集,他极为平静,接近沉寂的心湖再也没有半点想要争夺一切的想望。 或许他可以放下很多事,可以过他想过的生活…… 宋迟冬正这么想着时,灵敏的耳朵忽然听见楼梯那头传来一阵细微的低语。抓起搁在桌旁的斗笠戴上,覆面的黑纱落了下来,遮住他的五官。 两名年约十岁,身上的粗布衣衫洗得白旧的小男孩,鬼鬼祟祟的从楼梯那儿探出脑袋。他们没见到隐身在长幔后的宋迟冬,便以为整个二楼没半个客人,于是高兴兴的互相拉着上楼来。 “日丽,我猜得没错吧!我就说楼上没人,欢喜楼二楼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就算有钱也未必能包下。”说话的男孩脸上有条长长的疤痕,从右眼下方直到脸颊后头,他得意的扶着孪生兄弟,缓缓走向窗边。 那个被兄弟搀扶着,名唤日丽的男孩,虚弱的边走边咳。 “我……咳……我好高兴,你总是说越高……高处风景越好,能……能看见天上的云,还有外头的大城门,我……我希望有一天……咳咳!我可以像大……大老鹰一样飞过城门……咳咳……”日丽每说一句,就仿-要挤出胸中的空气般剧烈的咳着。 “嘘!不能发出声音。那个掌柜人很凶,让他发现咱们在这里,一定会直接把我们扔出窗外的。”男孩捂住弟弟的嘴,让他咳嗽的声音尽量降低。 他可是趁着掌柜和伙计都忙着招呼客人时,拉着日丽偷溜上来,要是被发现可就糟了。 “风和,我们来……来这里……咳……没跟姊姊说,她找不到我们,会……咳咳……担心的……”丽不安的扯扯风和的衣袖,担心的说。 “没关系,绣庄在那儿,姊姊一出来,我们就看得见她。”风和指向对街某间屋檐下挂着彩色布条的店铺。 听着他们稚嫩的嗓音,宋迟冬隔着长幔,望着前方两名皮肤过于黝黑,像脸抹满黑炭的男孩们。 这对双生子有着同样的身高,连鼻于、眼睛都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名叫日丽的那个边说边咳嗽,似乎身子非常差,另“个名唤风和的则是脸上有条狰狞的长疤。 宋迟冬还来不及思索这个年纪的孩子脸上怎会有如此吓人的疤痕,日丽忽然发出惊喜的低呼。 “姊姊出来了,我看到她了……欢……欢喜楼真好……下……咳……下头的人都看得“……咳……一清二楚……”日丽又开始咳了。 他紧张的捂住自己的嘴,单纯的喜悦绽放在病弱的小脸上。 随着男孩的声音,宋迟冬不自觉的也跟着往窗外看。 有个女子抱着一个小包袱从绣庄走出来。她正背对着欢喜楼,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寻找着。当她左顾右盼都没找到想见的人后,立刻紧张的抬起脸在大街上四处张望。 那一刹那,宋迟冬有些错愕的愣了下。那姑娘的脸怎么也和她两个弟弟一样黑?难怪有些路人就算走过她身边,还频频回头瞧着她。 过去领着马帮走遍大江南北,他还没看过哪个姑娘家有张这么怪异,黑得看不清长相美丑的脸蛋。不过,她担忧的模样倒是不假,肯定是急着找寻楼上这两个乱跑的男孩。 “二爷,大爷在楼上。” “路掌柜,你去忙吧,我自己上楼便成。” 这时,楼梯那头忽然传来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让站在窗边的双生子吓得连忙转身。 “快……快走……有人来……来了……咳咳咳……”日丽紧张的大咳。 “嘘!现在不能下楼,会被发现的。快,我们躲到那里去。”风和眼明手快的指着以长幔遮住的雅座,将弟弟连拖带拉的扯了过去。 掀开长长的布幔,一看见里头戴着黑纱斗笠的青衣男人,两个双生子当场面色大变,僵在原地。 宋迟冬正以为会听见男孩们惊吓的尖叫声,却看见风和飞快的眼一溜,立刻防备的护着日丽往后退。 “日丽快走,不然你会让掌柜丢下楼的。大爷,对不住,我弟弟病了很久,我想让他看看风景,才带他上来,请大爷别喊掌柜来。“ 一手将日丽用力往后推,风和还来不及转过身,就听见宋迟冬低沉的嗓音飘了过来。 “临秋,那个孩于病得很重,别让他跌伤了。” 刚走上楼的白衣男子听见他的话,顺手扶住让风和推得往前摔的日丽,然后将他带进雅座,安坐在椅子上。 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状况,风和傻住了,僵在原地,任由宋临秋伸手将他拉入雅座内,坐在日丽身旁。 “大哥,哪来的孩子?”宋临秋打量着他们,俊朗如星的眼里有抹好奇。 “两个小兄弟,来看对街的风景。”宋迟冬淡然的应道。 “小兄弟,你们从哪来的?脸怎么那么黑?”宋临秋凑过去,脸上有着亲切的灿烂笑容,和善的询问这两个脸黑得难以形容的双生子。 他伸手想摸摸日丽黑得诡异的脸蛋。他们该不会是中毒了吧? “你……你……不要过来,不许碰日丽!”风和脸色匆变,急急拍掉宋临秋的手,警戒的将一脸僵硬的日丽护在身后。 两个男孩脸上都有种惊惶恐惧,怪异的神情让宋临秋不解的一愣。 “临秋,别碰他们,这两个孩子恐怕不喜欢人靠近。你去教掌柜弄点吃的来。”宋迟冬也觉得不对劲,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吩咐道。 宋临秋好脾气的一笑,起身下楼,留下宋迟冬和两个孩子对望。 静静的看了男孩们一会儿后,宋迟冬转过身去看窗外的街景。 那个抱着包袱的黑脸姑娘,还在大街上像无头苍蝇似的来回寻找。 没有开口,宋迟冬继续看着窗外,两名双生子则僵硬的坐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宋临秋回到楼上,身后跟着几名端着欢喜楼名菜的店小二。 食物的香味传了过来,双生子皱眉-着唇,紧张的望向摆了满桌的精致菜肴。 “大爷,我们要走了。”风和咬牙站了起来,将日丽一并拉起。 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流口水,可是这样实在太没骨气了,他宁愿死,也不要当望人施舍的乞丐! “等等。既然坐在这儿了,就吃完饭再走。”宋迟冬开口,即使隔着黑纱,沉凛的气势仍然让两个男孩紧张的一僵。 “不、不了,谢谢大……大爷的好意,我……我们家也有煮好的饭菜,我们要……咳咳……回去了……”“直没说话的日丽,尴尬的开口回拒。 然而微弱的咕噜声响,同时从他空无一物的肚子传来。 两个男孩狼狈的互相对望一眼,赶紧拉着彼此,转身就要走。 “站住。”宋迟冬沉声制止,亲自起身走出雅座,将男孩们拉回来。“不吃完这顿饭,谁都不许走。” 他难得坚持的语气让宋临秋好奇的扬起眉。 “大爷,我们没……没有银子……咳咳……吃不起这……这么昂贵的菜,可是……我……咳咳……我们也不吃嗟来食,姊姊说人可以穷,但……但不能没……咳咳……没骨气……”不住咳嗽的日丽吃力的开口。 “对!而且我们也不是乞丐。不需要大爷施舍。”风和直肠子的接着道。 “我有说你们是乞丐吗?看你们机灵的模样,我也知道不是,只是,世上没几个像你们这种年纪的孩子,明知道会让人从窗外丢出去,还敢冒着危险偷偷到楼上来,冲着这一点,这顿饭我是请定了。”将两个男孩推回椅子上,宋迟冬伸手拍拍两人的肩。 这赞许的动作让双生子同时抬起头来。 “你干嘛对我们这么好?”风和防备的瞪视着他。 “是啊,干嘛对你们这两个固执的小鬼这么好,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最好小心点,你知道我是谁吗?”宋迟冬难得放缓口气对他们说话。 两个男孩虽然衣衫褴褛,面色黝黑,但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出众气息,有如凤鸟即使想伪装成野雁。也会袭人发现它斑斓四射的神采。 或许现在困顿不得志,但难保将来这两个孩子不会一飞冲天,成为人中龙凤。 “大……大爷,你是谁?”日丽好奇的开口问。 “听过人间堡吗?”宋迟冬眯眼,在瞧见两人同时“愣,点点头后,他叹息着再道:“堡里有个会吃人的大堡主,你们也听过吧?”问完,他等着听见男孩们惊慌的尖叫声。 整个东方国,几乎没有哪个小孩、女人在听见人间堡吃人堡主的名号后不尖叫,惊慌的逃窜。 风和上下打量着宋迟冬,好半晌才道:“大爷就是那个会吃人的堡主?” “是。你不怕?”宋迟冬有些诧异的看着风和,仔细望着他脸上的表情。这男孩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大爷,真正的强盗会承认自己是强盗吗?姊姊说,会这么说的人反而不需要在意,该担心的是那些表面上看来无害,文质彬彬的正人君子。看起来越是不像坏人的,有时反而才是最坏的人。”风和瞥了眼宋临秋,意有所指的道。 宋临秋尴尬的一笑,没有接话。 “是啊,大爷如果要……要吃我们,早……咳咳……就教人把我们……扔下锅了,除非大爷……咳……是想将我们……咳咳……喂胖点,再丢进锅里煮……”日丽咳着道,并忍不住笑了出来。 “日丽。”风和受不了的以手肘撞撞弟弟。 死日丽每次都会在紧要关头莫名其妙的说些好笑的话,害他想装正经都没办法。 “不了,我不吃满身是骨头的男孩。”宋迟冬低低的笑出声。 宋临秋好久没听过他笑了,惊讶的转头看着他。 “不知我宋某人有没有荣幸,请两位小爷赏光吃顿饭?”宋迟冬再问,开玩笑的口吻让一直很紧张的双生子终于笑出声。 宋迟冬以柔和的眼神看着他们。这两个男孩真的很有趣,明明饿得要命,却仍一身骨气,宁愿忍着也不让人施舍,还满口姊姊说这个、姊姊说那个,谨守家训不敢或忘。 他忽然间有种想见见他们姊姊的念头。 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可以把两个正值好动年纪的弟弟教得如此听话,有为有守,而且听到他是吃人堡主时还不会尖叫遁逃? 他真想知道。 大街上,一个满脸黝黑,只有两颗眼珠十分清亮的小姑娘,焦急的来回四处询着“大叔,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两个黑脸小男孩,一个脸上有疤,另一个还生着病,边走边咳?”她紧张的问着经过身边的路人。 “没有、没有。”那名大叔挥了挥手走了开去。 黑脸姑娘不死心的再追着个大娘问:“大娘、大娘,我弟弟不见了……” “我不晓得,别问我。”大娘皱眉避开她,好似对她怪异的脸色非常恐惧。 “这位姑娘……”她急得快哭了,转头又追上一位小姑娘。但她的黑脸把对方吓得连连后退,当场转身就咆。 “融雪姑娘,你弟弟没事啦!”后方猪肉摊的粗壮汉子看不下去,握着菜刀扯开嗓子叫唤。 “张大哥,你有看见我弟弟他们?”融雪向他走过去,极度的巴掌脸上有感激的笑。 卖猪肉的汉于愣愣的望着她嘴边的浅笑,心神一闪,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我刚刚好像看到他们往欢喜楼走去,不晓得是不是去那里了。”他抬手猛搔头,脸上有着尴尬。 这个时常经过他的猪肉摊走进绣庄的小姑娘,为什么总是笑得这么好看? “他们去欢喜楼?他们两个去那里做什么?”融雪愣了下,没发现卖猪肉的汉子异样的忸怩表情,转身朝对街高朋满座的欢喜楼看去。 她仰着脖子极力瞪大眼,望进满是食客的欢喜楼,想在喧闹的人群中找到弟弟们。 只是左看右看,从角落到门口,都没见到半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于是她抿唇跨步向欢喜楼走去。 这时,几名无赖忽然出现,堵在对街,朝一名摆摊卖菜的老婆婆咆哮。 “老太婆,大爷们不是告诉过你,此地是我们几位爷的辖地,要卖菜做生意,行。得先对咱们兄弟表示点心意?” “三位大爷,我前天已经给你们银子了……”老婆婆吓坏的搂着孙儿,紧紧缩在一旁。 “那一点也叫银子,连给大爷塞牙缝都不够!老太婆,今天你要是再不表示点心意,你这个烂菜摊也别想继续摆下去!”中间的胖男人一脚踢翻老婆婆的菜篓,一根根的白萝卜瞬间滚满地。 “大爷,求求你手下留情,我真的没银子可以给你!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卖出半点菜了,我孙子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老婆婆惊慌的抱着孙子,眼睁睁看着地痞流氓无法无天的将菜篓扔到一旁,整篓的菜几乎被他们踩烂。 整条街上,没半个摊贩或路人敢站出来为老婆婆说话,因为每个人都还想活着回家吃晚饭。 地痞无赖伸手将老婆婆怀里的小娃儿抢了过来。 “老太婆,交不出银子就把这个小鬼给我们,瞧他的模样,拿去卖钱,说不定还可以换得几两银子。” “住手!”融雪看不过去,生气的喊了声。 她正要走上前,地痞之中的一人忽然倒在地上,抱着腿发出凄厉的哀号。 他打着绑腿的干瘦小腿上,一根竹筷穿过腿陉。 当众人惊惧的四处张望时,另一根竹筷忽然插进了胖地痞的手掌里,痛得他当场蹲下,握着手腕放声哀号。 “是哪个无耻之徒敢暗算大爷们?”高瘦的无赖手里抓着小娃儿,虽然没像两个同伴遭竹筷“招待”,但心中极为惊惧,于是硬着头皮在围观的百姓面前摆出凶狠的模样,目光四处梭巡。 “放下孩子!”半空中传来一道男人沉冷的嗓音。 众人循着声音来处,抬头往欢喜楼二楼垂着竹帘的窗口望去。 “有本事就别装种弄鬼,快在本大爷面前现身!”那无赖再次叫道,然而那道太过冰冷的声音实在很吓人,他吓得两腿发抖,身子摇晃,差点连孩子都抓不稳。 “废话不说第三遍,不放下孩于,就得接住自己的脑袋!”男人冷如深潭的低沉嗓音再次传来。 这会儿,不仅是那无赖吓得赶紧放下孩于,围观的百姓们也紧张的直往后退。 “筷子来了!”半空中,男孩洪亮的嗓音忽然响起。 那三个地痞才刚惊讶的抬起头,欢喜楼二楼的竹帘就让人掀开,一大把筷子和精致的竹筒同时飞落,在空中像天女散花般四射开来。 “啊——救命啊!” 三个地痞连滚带爬的逃离此处,围观的百姓也吓得四处抱头逃窜。开什么玩笑,一次丢这么一大把筷子,想让人脑袋、身子都变成竹筷窝吗? “呵呵……好好玩……咳咳……姊姊……”男孩们清亮的笑声从二楼传来。 融雪惊讶的抬头,立刻看见两张黑黑的小脸正趴在欢喜楼的窗台上,他们正笑嘻嘻的朝她招手。 “风和,日丽?”他们两个怎么会在那上面?而且身边还坐了个戴着黑斗笠的男人? 融雪还来不及细想。身旁小娃儿嚎啕的哭声已引走了她的注意。 “婆婆,你孙儿还好吗?”她一边帮老婆婆捡起地上的萝卜、青菜放回菜篓里,一边回头看着哭泣的娃儿。 “姑娘,谢谢你。这孩子吓坏了。”老婆婆心疼的拍哄着孙于,但怎么都止不了他的啼哭声。 “婆婆,怎么不见你儿子、媳妇?这么小的孩子,你一个人又要照顾他,又要卖菜,一定很吃力。”融雪走向她,同情的问。 “姑娘,我儿子上山砍柴时失足跌下山坡,摔断了腿,我媳妇在家里照顾他。我怕媳妇挺着肚子忙进忙出,顾不了这娃儿,才把他带出来,哪知道差点让恶人抢走,幸好楼上的大爷帮忙……”老婆婆说着,心酸的哭了起来。 小娃儿忽然抓过融雪的手指,放进嘴里拚命吸吮。 他那明显饿到极点的摸样,让融雪不忍心的掏出腰间的钱袋。 一、二、三,她雕刚拿去绣庄换钱的几条绣品,也只换得三两碎银。 本来她想将这三两银子分成三份,一两家用,一两给日丽治病,另一两替风和存着,让喜欢武艺的他将来能有机会拜师学艺,但这对祖孙这么可怜,让她心中不忍,只好对不起弟弟了。 “婆婆,这给你。”她将二两碎银放在老婆婆手上。 “不行、不行,姑娘看起来也是辛苦人家,我不能拿姑娘的银子。”老婆婆望着融雪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裳,连忙推拒。 “婆婆你快拿去,先买点东西给孙子吃,然后赶快回家去,别再让那些无赖见着。” 融雪坚持将银子塞进老婆婆手中,让老婆婆感激的哭了出来。 “姑娘,你心地真好,好心有好报,将来一定会大富大贵。”老婆婆边说边抹着眼泪。 “姊姊!”后头,风和不知何时从欢喜楼跑了出来。“你又把银子给人家了?“风和一手拎着一包东西,一手叉腰,瞪着融雪道。 “风和,我把要替你存的银子和给日丽治病的银两都送给婆婆了。”融雪尴尬的笑着,满脸歉意的望着弟弟。 “我都看到了。”风和没好气的低声咕哝。“真是的,咱们俩饿肚子就算了,日丽还需要银子看大夫,你就这样眼也不眨的把银子送出去。” “我知道,对不起。”融雪歉然的合掌,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解释,“老婆婆的儿子跌断了腿,媳妇又挺着肚子,孙子还那么小,我不忍心,才……” “我知道啦!”风和脸色很臭的打断她的话,然后走到老婆婆面前。“婆婆,这是楼上的大爷要给你孙子的,记得回去后拿给你孙子吃。” 没等老婆婆回话,风和将手中的油纸包放进菜篓,转身便拉着融雪往欢喜楼走去。 “风和,你真是个好孩子!”融雪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很开心。 “走了啦!日丽还在等我们。”风和皱眉,赶紧拉着她往前走。 笨姊姊又笑了,他不是说过,敦她不要在外头随便乱笑吗? “那包油纸里包的是什么?”她问道。 “包子啦!”风和粗鲁的丢下一句。 其实不只是包子,还有人间堡那两位大爷特地放进去的钱袋。 “你怎么有包子?你是不是去当乞丐跟别人要?”融雪愣了下,紧张的追问。 “我没有!笨蛋姊姊,你当我风和是什么人,我会这么没骨气?”风和停了下来,恼怒的对她大吼。 真是的,姊姊平常敦他们的话。他都记着,做人要有骨气。人穷不能志短,结果她现在竟然说他当乞丐跟人家讨东西! “可是……”融雪愣愣的站在大街上,委屈的让自己的弟弟指着鼻子骂。 他们穷得连白馒头都买不起,哪有钱买一大包包子接济人?所以她才会那么想嘛! “就说我没有,你还说。”风和脾气一来,怕是连死去的爹娘都敢骂,何况是呆呆的姊姊。 “姑娘,东西是在下送给那位老婆婆的,这位小兄弟只是好心帮忙送去。”宋迟冬跟在日丽后头走出欢喜楼,缓缓来到融雪面前,开口接话。 他后头穿着白衣,长相俊逸出众的宋临秋,有礼的对融雪点点头。 宋迟冬安静的注视着身前的姑娘在见到宋临秋后忽然倒退几步的模样。 宋家男人的长相均十分出众,总能让许多姑娘倾心相待,或许这位姑娘也让临秋温文的气息迷去了心神,才会直往后退。 不如让他们两人多说几句话。 没有再开口,宋迟冬对身旁的日丽点点头,正要转身走开,却听见那姑娘惊慌的低嚷。 “风和,他是谁?怎么一直笑?日丽,你快点过来!”融雪躲到一旁去,黝黑的脸上有著令人讶异的恐惧神情。 她到底在怕什么? 宋迟冬狐疑的转过头,不解的看着宋临秋僵在脸上的笑。 在确定宋临秋俊逸的脸庞上没有半条丑陋的疤痕,更没有血流如注的伤口后,他低声开口打圆场。 “姑娘,舍弟是单纯表现善意才对人微笑,并没有别的意思。”宋迟冬解释道。 他沉稳的嗓音让融雪微微松口气,知道他就是先前在楼上出手救了老婆婆祖孙俩的人。 融雪点头表示自己懂了,没有接话,反而傻傻的扬起浅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这个男人好高,而且声音……莫名的就是会让人很安心。 虽然她一向不喜欢接近陌生男人,甚至连村里那些大哥、大叔、老伯们,她都得花一阵时间适应,才敢开口跟他们说话,但眼前戴斗笠的大爷却让她觉得不太一样,她竟然不会害怕耶。好奇怪!或许是因为他好心的出手解救老婆婆,知道他是好人,所以她才不怕他吧。 “姊姊,这两位大爷是人间堡来的,你要小心点。”风和伸手拉拉她,慎重的低语,但黑眸里有抹玩闹的意味。 “为什么要小心?”融雪不解,好奇的看着戴着斗笠,脸覆黑纱的宋迟冬。 “你……你不知……知道人间堡吗?咳咳……人……人间堡耶……”日丽笑着问道。 “我知道啊。”融雪抬头望向宋迟冬,再看看依然微笑着的宋临秋,下意识的皱起眉,身子往宋迟冬那儿移过去些。 “会吃人的人间堡,里头全部都是血,满屋子尸体……”风和张开双臂,弯曲着手指吓唬融雪。 人们一听到“人间堡二二个字,惊慌的尖叫声立刻从四面八方传来,没一会儿,整条街上已不见半个人影。 “啊?”融雪傻眼的望向四周,接着回头问风和,“为什么大家都跑了?” 她傻愣的模样,让宋迟冬险些克制不住的笑出声。 “笨姊姊,大家都怕被吃了,所以才要跑啊。你知不知道,人间堡的堡主现在就站在你眼前?会吃人的大堡主耶!”风和跳了起来,在融雪身边绕圈,作势要吃掉她。 听见风和的话,宋迟冬有趣的眯起眼,以为会听见黑脸姑娘的尖叫声,却看见她先是惊异的瞪大眼,然后竟然笑出声来。 “真的吗?哪一位是堡主?”融雪抬头直盯着宋迟冬覆面的黑纱,一点羞涩或是想要回避的表情都没有。 “你猜。”宋迟冬淡淡的开口,完全没料到自己也有风趣说笑的一面。 这位姑娘为什么没有尖叫、昏倒?而他竟然会教她猜?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融雪来回看了下,最后把目光移到宋临秋的笑脸上,然后迟疑的伸手指向他。 “堡主?”她问得很小心,戒慎的看着宋临秋,一脸排斥的神情。 宋临秋脸上灿烂的笑当场冻结,难以接受的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看起来像会吃人?那他呢?姑娘觉得他不会杀人?”宋临秋干脆指向宋迟冬,这么问道。 传言中的杀人堡主是大哥,不是他好吗?他可是人间堡中玉树临风,最为温文有礼的一个少爷耶! “他?”融雪迟疑了下,侧着脸打量着宋迟冬一“会儿后,慎重的摇了摇头。“这位大爷是好人啊,他刚刚还帮助老婆婆,不会杀人的。” 她笑了起来,再度露出一副傻愣愣的模样,天真的笑容让她黝黑得看不清长相的脸蛋突然间有如闪耀着灿烂的光芒,原本十分平凡的脸蛋像花朵般瞬间绽放,极为吸引人。 宋迟冬愣了下,因为她的笑靥而失了魂。 “姊姊,你又笑得像个呆子了。”风和连忙拉拉她,提醒她克制些。 “喔。”融雪赶紧捂住嘴,但笑意还是从弯弯的双眼里泄漏。 “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宋迟冬低沉的嗓音响起。她那句“他是好人,不会杀人”,让他心头掠过一股难以描述的感动。 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间堡外的寻常百姓会这样说他,这个黑脸姑娘是第一个。 “为什么我要笑不出来?”融雪一脸不解地问。 她迟钝的反应让一旁的弟弟们看得直想摇头。 “因为大……大家都说……咳咳……堡主杀人还……咳咳……吃人,你该……咳咳……害怕的……”日丽边咳边道。 “喔。那堡主你会吃我们吗?”融雪回过头,搞不清状况的问宋临秋。 “咳咳!我不是堡主,他……他才是,你问他……”宋临秋斯文的形象差点全毁,忍着爆笑的冲动指向宋迟冬。 这姑娘真是奇怪,眼光与众不同也就算了,竟然还直接问传言中的食人魔会不会吃人? 原来戴斗笠的大爷才是堡主啊。融雪愣了下,转头问向宋迟冬。“堡主,你会吃我们吗?” “会。”宋迟冬淡淡的开口。 他带着些微震动的轻扬嗓音,让宋临秋讶异的侧过头。 大哥好久没笑了,今天却笑了好几次,看来这三姊弟真的很特别。 “姊姊,堡主他会先把你喂得胖胖的再丢下锅里煮,不然你一身骨头卡住堡主的喉咙,堡主根本吞不下去。”风和插嘴打趣道。 融雪先是一呆,回过神后有些生气的捏住风和的耳朵。 “又淘气了,说,今天给堡主大爷添了多少麻烦?是你拉着日丽偷溜进欢喜楼的吧?你没被丢出来,还能安稳的坐在楼上丢筷子,一定是堡主大爷帮忙。”否则他们两个钱袋空空的小孩自己上欢喜楼去,铁定早就让人扔了出来。 “姊姊……咳咳……你怎么知道?堡主还请我们吃……吃饭……”日丽笑嘻嘻的边咳边抢着说话。 “喔!你们两个竟然敢让堡主大爷花钱请你们吃饭?还不快点道谢!”她押着风和,并拉过日丽,三人规规矩炬的朝宋迟冬鞠了个躬。“堡主大爷对风和、日丽的好,融雪会一辈子记着,谢谢堡主大爷盛情招待。” 融雪抬头对宋迟冬一笑,然后拉着孪生弟弟转头朝回家的路走去。 她并没有没发现宋迟冬一直愣愣的望着她的身影,良久没有移开目光。 第三章 一日午后,宋迟冬正站在自己的院落中,望着树上的枝叶沉思时,宋临秋悄悄走了进来。 “大哥。”他脸上仍有着一贯的浅笑。 “有事?”宋迟冬回过头,面无表情的问。 “嗯,四弟和余弟准备了个“礼物”要送给大哥。”宋临秋开口,带笑的脸孔上有种极不自然的尴尬神情。不知道说了后,他会不会被大哥轰出去?被轰出去还好,就怕会像五年前,四弟把余弟踹进水池里,害余弟险些淹死,那一次,四弟被大哥打得躺在床上,十几天下不了床。 “什么礼物?”宋迟冬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迳自走回屋里,顺手从桌上拿来一本帐册。 “女人。”宋临秋跟着进屋,认命的把话说出口。 一个女人,活生生的女人,是让四弟和余弟半哄半诱着进入人间堡的。 “我说过了,我不要一看见我就尖叫昏倒的女人,也不要江湖女贼、青楼妓女,教他们立刻把人弄走。”宋迟冬冷冷望向宋临秋“眼,便低头继续翻帐册。 “不,这次的女人不会尖叫昏倒。她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是青楼女子,是普通的姑娘,而且还签了卖身契,捺了手印。”宋临秋僵硬的陪笑,勉强把话说完。 待会儿若侥幸能直着走出这里,他铁定那两个偷溜出去揽了麻烦回堡,然后就躲进勤夜楼避难的家伙打成猪头。 “还签下卖身契?你们几个这次是在搞什么鬼?马上把卖身契烧了,将人送走。我宋迟冬没那么不济事,需要用这种方式娶妻。”宋迟冬回头,眯起眼,向来沉静的面容多了愠怒。 这究竟是哪个蠢蛋的主意?让他知道,非得先扒他一层皮!竟然这样胡搞,当他是青楼买姑娘,还要对方签卖身契? “大概没办法!他们都进了人间堡,现在已经安顿下来,而且酒叔也已经答应她,要替她找大夫……” 宋临秋还没说完,宋迟冬已不耐烦的开口截断他的话。 “她们?那两个蠢家伙这次找来了几个不怕死的姑娘?还要酒叔去找大夫,难不成已经等着见那些女人再次吓得昏过去?”宋迟冬走到窗边坐下,只觉自己乌云罩顶。 这样的日子到底何时才能结束?这几个笨蛋弟弟,什么时候才愿意放弃替他寻妻的蠢念头? “不,大哥你误会了!这次四弟他们只找了一个姑娘,只是对方带了两个弟弟……”宋临秋偷望他一眼,心里有些忐忑。 不晓得这次四弟是拍了马屁或是捋了虎须?他只知道自己和那两个笨蛋的皮都准备绷紧点。 “两个弟弟?”宋迟冬总算抬头拿正眼看他。 一个荒唐的想法忽然浮现脑海。 他还记得七天前他在市集遇见的姑娘,她刚好就有两个弟弟。 “嗯,年纪十岁的双生子。”宋临秋陪笑道,假装没看见大哥忽然变得阴沉的神情。 “他们的脸不会刚好都黑得像戏台上的包大人,一个脸上有疤,另一个还病得赢弱?”宋迟冬扔下帐册起身,一步步朝宋临秋走去。 “大哥说对了!”宋临秋赶紧闪身至门口。不住往后退。 他也很错愕好吗?那两个笨蛋是将人带回来后才告知他的。 “宋临秋。你带她回来做什么?想吓死她是不是?他们一家子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你却逼她签卖身契,要他们一辈子困在人间堡里?”宋迟冬一掌击了过去,在宋临秋惊骇的逃躲下,打中了湘木精雕的房门。 轰的一声,整扇门往外倒下,门板中间还破了个手掌形状的大洞。 “大哥,你先听我说,不是我带她回来的,我也没那个胆子敢逼她,整件事我发誓自己没有参与,也不知情!”宋临秋连忙澄清。 “不是你告诉那两个家伙,他们怎么会知道?”难得发火的宋迟冬怒声问,再挥出一掌。 现在可好,人都进了人间堡,还签了卖身契,事情弄成这样,他要怎么跟她解释? “大哥冤枉啊!我真的没有跟其他人提过咱们那天见到融雪姑娘和她弟弟的事,是大哥自己泄漏的。”宋临秋举手发誓,狼狈的左闪右躲。 “我泄漏的?我根本连半个字都没说!”宋迟冬眼中冒火,停住挥掌的动作。 “大哥是没说,但你、你用笔写下了融雪姑娘的名字……”宋临秋从怀中掏出一本帐册,正是几天前宋迟冬看过的许多帐中的一本。 “我写的?不可能,我绝对没有在帐册上写她……” 宋迟冬眼一瞪,错愕的望着摊开的帐册,上头有着龙飞凤舞的数个大字。 融雪、融雪、融雪…… 他不敢置信的再往后翻,这会儿连风和、日丽都出现了。 然后,倒数的某一页上甚至还画了张女人的脸,那黑黑的小脸上有双大得发亮的跟睛。 天啊,他竟然在帐册上写了这些东西,而且还一点都没发现,一路鬼昼符般的写到底! 眼见“融雪”两个字大刺刺的横过帐册的页面,压在原先商行核算好的数字上头,宋迟冬头痛的合起帐册。 “临秋,像这样的帐册,这七天来我总共看了几本?” “山北六百商行,大哥至少看了百来家。”宋临秋也很想叹气。 为了那些帐册,他忙了几天几夜,能补救的就在后头作注解,救不了的就只好重抄。 “所以,至少有百本帐册要重新整理。”宋迟冬面色铁青,不晓得自己这七天来都做了些什么。 好吧!他承认他是有点想念那个笑起来像花儿般的姑娘,但也不该离谱到足以毁掉这么多本结算好的帐册吧? 难怪卧春和余弟会知道融雪的名字,因为他看完的帐册都会送到勤夜楼去,让卧春整理。 “我已经设法处理一半了,剩下的完全没法补救,只能让余弟重抄,大概得抄个两个月才能完成。”宋临秋道。 如果能多一些人手来抄会快一点,但上头写的全是融雪姑娘的名字,若让外人看见,大哥颜面何存?所以只能委屈余弟了。 “大哥,四弟和余弟是为了你好,如果大哥真对融雪姑娘有特别的感觉,就趁现在好好保握机会,至少在卖身契的约定实现前,她会一直待在堡里。”宋临秋再道,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张交给宋迟冬。 若四弟和余弟不先这样做,不晓得最近发呆的状况十分严重的大哥会不会因而走火入魔?所以他也愿意替四弟和余弟报信,并替那两个自知会被大哥揍一顿的家伙求情。 而且说实在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含蓄了,大哥何止对融雪姑娘有特别的感觉,他根本是一见钟情,痴念人家姑娘到差点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宋迟冬没有开口,接过那张纸,摊开后才发现是融雪签了名的卖身契。 小女子融雪,愿以百两黄金之酬,替宋迟冬生下一子,无论男女,待孩子出世,即银货两讫,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宋卧春竟然写这种鬼东西要她签字,她怎么可能愿意?”宋迟冬面色一变。 “她当然不愿意,但听四弟说,就在他费了半天唇舌,融雪姑娘正打算拿扫帚将他赶出门时,双生子中的日丽忽然在学堂外头气虚昏厥。摔进大水沟里,差点送了小命。后来,为了医治日丽的病,也为了让风和不再饿肚子,她决定答应四弟的提议,签下卖身契。”宋临秋解释道。 “都快没饭吃了,还识什么字?别去学堂,就不会摔进水沟里了。”宋迟冬恼怒的低咒,却不知自己气的是什么。 或许他气的是那个笑起来像花儿一样美的姑娘,为了弟弟甘愿牺牲自己的幸福。 如果今天去找她的不是四弟,而是其他居心不良的人,她也愿意签下卖身契吗? “大哥,双生子并没有上学堂,因为家里太穷,供不起师傅的束修,所以他们是在学堂外偷听,被人发现了就赶快跑。” 什么,在学堂外偷听?他们想被抓到后让人打断腿吗?宋迟冬蹙起眉头。 “他们的爹娘呢?怎么不照顾他们?” “都死了。融雪姑娘这两年来和两个弟弟相依为命,但一个姑娘家又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只好替人刺绣、洗衣,连养活三个人都已经很难,更别说为弟弟找大夫治病,送他们上学堂读书了。” “她的生活有这么苦?”宋迟冬眯着眼,脑海中忽然浮现那个黑脸姑娘笑着时的模样。 她看来天真憨傻,无忧无虑,仿-天塌了也有人撑着,谁知她竟然得替两个弟弟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一阵怜惜泛过宋迟冬心头。 “不但苦,还得不让弟弟们知道她为了他们得卖了自己的事。听说她一直到进堡前都偷偷的请求四弟,别让双生子知道他们进堡来的真正原因,以免他们兄弟俩会伤心。”宋临秋接着间道:“大哥,你知道融雪姑娘今年多大了吗?” 说得越多。描述得越清楚,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同情心更为-滥,愿意收留那个姑娘一辈子? “多大?看她的样子顶多十五、六岁吧。”宋迟冬皱眉道。 那样瘦弱的身子和尖尖的下巴,他觉得她根本未到十五岁。 “十九,过完年就二十了。你看,哪有姑娘家可怜到这地步,都这个年纪了还待字闺中,连个可以替她做主的长辈都没有,若不是四弟将她带进堡里,搞不好她会一辈于蹉跎下去,为那对双生子做牛做马,直到老死。” “是吗……”宋迟冬走出长廊,站在庭院里的那棵老树下,皱眉喃喃地道。 那个瘦弱得连年龄都让人看错的姑娘,却有个笑起来会让百花失色的俏颜。那灿-的笑容,害得他才看过她一眼,这几天来就不断失神,脑中浑沌,完全没发觉自己竟然会在重要的帐册里写下她的名字。 真是栽了! 过去走逻大江南北,带着马帮的弟兄们闯荡多年,不知见过多少姿色各异的美丽女子。却没想到会到了三十岁,才在一个皮肤黝黑得看不清五官,但笑容像星光般亮眼的姑娘面前跌了那么大的跟头,连自己何时失了魂都不晓得,还让弟弟出马把人找来。 他是傻了吧! 也罢,既然如此,他就好好的仔细看看那个姑娘,看她到底是哪里特别,可以让他魂不守舍的干出这堆蠢事。 “她此刻人在哪里?”宋迟冬问道。 “和双生子一起待在招待宾客的畅心院。” “差人好好伺候她,双生子也让人看顾着。该怎么做,你自己拿捏,反正好好照顾他们就是了。”宋迟冬说完,转身往外走。 “大哥,你现在就要去见她吗?”宋临秋赶紧追上他。 “怎么,有问题?”宋迟冬停下脚步。 “不,只是有件事得先向大哥禀报。四弟和余弟因为不认识融雪姑娘,不晓得她的性子,担心她又会在见到大哥时尖叫昏倒,所以他们没告诉她说宋迟冬和人间堡堡主是同一个人……”宋临秋笑得非常勉强。 人间堡堡主杀人啃尸的流言刚传遍天下的时候,外头还有许多人听过宋迟冬的名字,但或许是怕自己被吃掉,最近几年,几乎再也没人敢提这个名字,现在,百姓们似乎已经忘了有宋迟冬这个人,只晓得人间堡有个会吃人的堡主。 听见宋临秋的话,宋迟冬转过身,眼里有着愠怒的冷芒。 “大哥,还有件事。因为担心融雪姑娘会吓得逃走,所以四弟跟她说,宋迟冬只会在黑夜里出现,教她不许用眼睛看,也别多说话……”在兄长冷厉的目光下,宋临秋笑得更加不自然。 “很好,不看也别说?”宋迟冬挑起眉。这是什么意思?宋卧春那小于在打什么鬼主意? “因为四弟告诉她,宋迟冬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脸上被野兽抓伤过,所以性子怪异、孤僻,不喜欢跟人交谈,融雪姑娘只要能替他生下孩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就好。”宋临秋话一说完,连忙往后退,闪避过兄长忽然挥来的拳头。 “宋临秋,这种鬼话你也敢转述给我听?”宋迟冬身子一弹,抬腿扫了过去,然后击出数掌,震得老树上的绿叶齐飞,射向宋临秋。 “我只是负责传话呀!”宋临秋双脚一蹬,飞身逃上屋檐,赶紧向兄长合掌道歉。“大哥,饶了我,我发誓自己先前真的完全不知情!” 开玩笑,要他这个握笔管比拿刀剑的时候多的书生跟曾经统领马帮七十二舵,走遍大江南北的大哥动手,不如直接拿把刀要他自刎,至少死得比较干脆! “好!那两个家伙在勤夜楼是吗?”宋迟冬冷冷的收手,抬眼望着逃到屋檐上的弟弟一眼,转身疾步走出院落。 第四章 这一夜,融雪心慌不已。 坐在床沿,她看看自己身上太过艳红的衣裙,再望了下桌前那对龙凤红烛,有种想哭的冲动。 伸手拿起揭在腿上的长布条,她吸口气,认命的将布条拿起来,牢牢的将双眼缚住。 他们说,那个名叫宋迟冬的男人不能说话,脸上有恐怖的疤痕,所以也不愿意让任何人见到他的脸,因此,只要夜晚一到,她就得遮住自己的眼睛,什么都不许看,等待他出现。 那个男人会不会很可怕?听四爷形容,她觉得自己好像正坐在狼窟里,随时有可能让野兽一脚踩死或撕烂。 但是,宋迟冬真有那么可怕吗?为什么每个姑娘家看到他都会昏倒? 是不是因为他真的这么恐怖,没半个姑娘敢嫁给他,所以四爷他们才要用这种方式找个女人为他传宗接代?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融雪紧扯着膝前的红裙,忽然听见房门让人推开的声音。 他来了……真的来了…… 她瘦弱的身躯克制不住的开始发抖,抖得连她自己都听得见牙关格格作响的声音。 宋迟冬关上门后转过身,错愕的望着屋内过于俗丽的摆设。 满屋垂挂的红色布幔,纸窗上的红色双喜字,大红的织锦桌巾,红色的龙凤双烛,红色的杯壶,红色的碗碟…… 比青楼还像青楼的俗艳摆饰,恐怕是那个毫无美感的总管老酒的主意。 先前知道终于有姑娘愿意替“宋迟冬”生孩子,老酒笑得嘴巴几乎咧到耳朵旁,然后便舆匆匆的为他张罗“婚事”。 叹口气,无奈的走至床前,宋迟冬皱眉望着床上那个正襟危坐,一身红的融雪。 她一直发抖,牙齿-得格格作响,让他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全都吞了回去。 她是在害怕吧? 任何一个姑娘遇到这样情况,哪会不怕,尤其又经过宋卧春和年有余那两个混帐家伙几可乱真的鬼扯,肯定让她更加惊骇。 如果这时候扯下她眼上的布巾,让她看见他的脸,不知她会不会尖叫、昏倒? 一想到她极有可能同过去那些看见他的姑娘一样昏倒,或者连滚带爬的逃出去,他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不愿意揭开她脸上的蒙眼布。 宋迟冬在床沿坐了下来,伸手试探的轻拍她肩膀。 不想看见她昏倒,更不愿让她吓得逃开,所以他选择顺着弟弟们的说词,在她面前当个哑巴。 至少这样能多偷得一点时间,让他弄清楚为何像她这样说不上漂亮的姑娘,只是一个笑靥就能将他迷得心神不宁,还失控的在帐册上鬼画符。 “谁?你是谁?”差点咬到舌头,融雪惊慌的弹了起来。 由于分不青东南西北,她“头便往床柱撞去,若非宋迟冬及时伸掌护住她的脑袋,人间堡大概会多出一个让吃人堡主吓得撞柱子而死的姑娘。 融雪紧张万分的转身,伸手胡乱的摸索,瘦弱如枝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宋迟冬身前的衣衫。 “你……你是……”她大惊失色,立刻缩手,身躯直往后退。 一定是他,四爷口中的宋迟冬……但是……他不会说话……这刹那,融雪想起宋卧春的话,于是颤抖着将手伸过去。 “他们说,这间屋子不会有其他人敢进来,所以,如果你是“他”。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如果不能说,可以写给我看。”她将手掌朝上,等宋迟冬回应。 听见她的话,宋迟冬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容掠过一抹错愕,片刻后,他轻握住她的手,写下几个字。 你识得字? 他看过卖身契上的签名,她的字十分清丽,但是,家境十分贫困,连供弟弟上学堂都没办法的她。是如何学会写字的? “识得一些。你还没跟我说你是谁。”融雪忍着想闪躲的冲动,逼自己再开口问一次。 宋迟冬。 他写下名字后,抬头看了下她的脸,又继续在她小小的掌心里写着。 是哪个笨蛋把你的脸涂得跟唱戏的一样? 原本黑得有如抹了炭灰的脸,这会儿让人像粉墙般刷上一层白,也不知用了多少胭脂,怪异的雪白脸颊衬上圆圆的两块红晕,让他看了直想摇头。 “啊?”融雪诧异的侧了下脑袋,没料到他会问她这种事。她还担心他一进门就说要跟她生孩子…… 跟我说是哪个笨蛋。宋迟冬又写,脸上有着强忍的笑意。 “我的脸真的很丑吗?我也这么觉得。是总管大爷说要白一点才好看,然后又要人把我的脸颊涂得像猴于屁股,那时我盯着铜镜瞧,越看越觉得自己像送葬时烧给死人的纸扎入偶。”融雪懊恼的抱怨道,并拉起袖子胡乱往脸上抹。 红红的胭脂晕了开来,她仍傻傻的继续搔抓,以为这样就可以将脸上的恐怖的粉妆擦掉,却不知道面前的宋迟冬正咬着唇,差点笑出声。 烧给死人的纸扎入偶?哪有姑娘家这样形容自己! 见她以粗鲁的手劲抹着脸,他怕她把肌肤弄疼了,于是快速拉下她的手,写了几个字。 别擦了。等我。 “什么意思?啊,你要去哪里?”察觉他放开她的手,之后面前扬过一阵衣袂飘动的凉风,融雪紧张的开口。 他要离开了吗?不行啊! “大爷,你不能走,不可以走!我一定要跟你生孩子……我们得睡在同一张床上……”她顾不得其他,立刻站起身着急地道。 忽然间砰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撞上墙壁,然后是匡啷数声,某样东西在地上又弹又滚,发出好大的声响。 宋迟冬手忙脚乱的扶回自己不慎挥倒的盆架,一脸错愕的拎着湿淋淋的素巾回头看着她,已顾不得洒了满地的水和滚到墙脚去的铜盆。 她说什么? 他何止是吓到,根本是让她大胆过头的说词震傻了。 过去带着马帮行遍江湖时,他曾在青楼听花娘说过类似的话,虽然那些女人语气暧昧,也露骨许多,不过,他不否认,憨傻且直性子的她说起这些话来虽令人吃惊,但是动听多了。 宋迟冬走过去握起她的手,在上头写下问句。 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告诉你,说我们得睡在同一张床上? 不知道那两个笨蛋弟弟到底对她说了多少,又骗了她什么,否则她光是听见他开门走进来都吓得发抖了,怎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要走了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丑,不想要我?可是如果你离开,我弟弟就不能看大夫……他们不会给日丽找大夫……”没理会他的问句,融雪只是惊慌的抓住他手,急急地再道。 她已经鼓起勇气将自己卖了,换得让弟弟们看病、读书的银两,她不能就这样什么也没做,天明后便让人赶出去。 她真的需要银子,让两个弟弟过好日子啊! 他们是谁?宋迟冬又写。 “拜托大爷,请你不要赶我走,我一定会帮你生孩子,我不会逃,我会……“慌张得没法定下心感觉他写下的话,她哽咽着拚命求情。“我一定可以帮大爷生出孩子,只要大爷不嫌弃我,别赶我走……” 迟冬。他拧眉写下自己的名字。 “大爷……”她焦急地再次唤道。 迟冬。他再写,脸色已经不悦。 “大……”察觉出他似乎坚持着什么,她立即闭上嘴,仔细的感觉着他“笔”画写出的字句。 不许再喊我大爷,再喊一次我就离开。你不丑,我并没有不要你,更不会赶你走。现在告诉我,是谁对你说,如果我离开,你弟弟就不能看大夫? 让他知道是谁敢这样威胁她,他肯定要对方好看。 “可是大爷……”融雪习惯性的喊着,正要说明,然而掌心忽然让他拍了下。 叫错了,该打。 他不快的连打三下,没有用力,却让她尴尬得好想缩回手。 “迟……迟冬……”她低头改口道,觉得脸颊一片热烫,心想幸好她脸黑,所以才没让他看出她的不自然。 这样直接叫一个男人的名字,她觉得好奇怪,心头忽然怦怦狂跳。 眼前的男人似乎没有四爷他们说的那般可怕,竟然会轻轻打她手心作为惩罚,好像当她是个小娃儿似的。 以后都得这样叫,不要再叫我大爷了,我不喜欢。 看着她越垂越低的脑袋,小巧的嘴边有朵浅浅的笑,他有些失了神。 为什么一个看似平凡的姑娘,笑起来会像花儿忽然绽放,让人瞬间忘记她的长相,跟里只见着她的笑容? 不管其他人就了什么,你只要记得,我不会赶你走,更不会嫌弃你,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则你和弟弟们可以一直住在这,到你们腻了为止,没有人会赶走你们。 瞧,他真的是瘟了!她仅是一个笑容,就让他失了心的写出这些话。 “真的吗?”融雪不敢置信的张大嘴,又哭又笑的连连道谢。“原来你这么好,我一定会告诉风和、日丽,说我遇见了好人,谢谢大……”想起他的交代,她忽然顿住,有些不好意思的改口道:“迟冬……” 宋迟冬没有回应,只是一向线条刚硬的脸孔多了抹不协调的红。 他拿起拧干的素巾,手抬起她的下巴,轻轻抹去她脸上糊得乱七八糟的胭脂水粉,刚硬如冰的面孔上有着从未出现过的柔情。 “四爷他们说,如果我没把你留在房里,没让你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就要跟我取消约定,不替日丽找大夫了,所以我刚刚好怕你会不喜欢我,要赶我走。”她脸上有抹释然后的放心,便一古脑的把所担心的事全说出来。 幸好他说不讨厌她,还保证了不会赶她走, 你一向都这么直接的把心里话对其他男人说? 宋迟冬忽然停下动作,拉着她的手写道。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市集见到她时,她对着他毫无防备的憨傻笑容。 那是只对他一人,还是对每个男人都一样? 如果只针对当时戴着斗笠,身分是大堡主的他如此,那么,对于现在这个名叫宋迟冬的他,她怎能也笑得如此毫无防备? 虽然这样的想法很愚蠢,但在心底深处,他是真的介意这件事。 “你说什么?我不懂。”融雪摇摇头,一脸疑惑。 你会对每个陌生男人笑吗? 他终于把在意的问题问出来。 要是她一直对每个人这样笑,笑得像朵美譬的牡丹,那不就表示街上每个男人都能看见她的笑了?他不禁拧眉。 “不。风和说我笑起来像呆子,不许我随便乱笑,只能笑给自己相信的人看。”她诚实的道,脸上笑意更深。 所以你对我笑是因为你相信我? 看见她忙不迭的点头,他僵硬的脸孔这才放松些。 你这辈子除了家人外,对几个男人这样笑过? 好吧!他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更蠢,但是,看着她灿烂的笑容,他开始贪心的想要从此独自拥有这朵带笑的花儿。 不如从现在开始规定不许她乱笑,得对除了他以外的人摆出臭脸。 “对谁笑过啊……”融雪习惯性的侧着脑袋,仔细思考。“有张老爹、张大哥、小东、小宝……”她扳着指头一个个数道。 宋迟冬听着,脸色越来越铁青。 张老爹、张大哥是谁?小东、小宝又是做什么的? 他打断她的话,不悦的在她掌中飞快的这么写。 “啊?”她不解的愣了下,但还是乖乖的回答,“张老爹住在我们家隔壁,他是卖鱼的,每次没卖完的鱼,他都会要狗儿送来给我们。张大哥是卖猪肉的,他对我和风和、日丽很好,只要我走过他的肉摊,他总会送点碎肉给我。他跟小东、小宝一样,老是看着我发呆……” 融雪越说越有兴致,最后完全离题,开始滔滔不绝。 “我知道是因为我长得丑,笑起来像傻瓜,所以风和才教我别随便乱笑,会吓到别人。迟冬,你知道吗?欢喜楼的大掌柜都曾经让我吓到呢。有天他正要开店,我刚好走过去,笑得像个呆子,然后大掌柜就撞上了门,小二哥们也跌成一团。连街角的乞丐伯伯,也曾经让我吓得摔进大水沟里。我们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也都让我吓着过,对面的孙婆婆还曾经吓得跌倒,扭伤了脚。我好像真的很丑,应该听风和的话不要笑的,可是,要是心里很高兴,却不许笑,那不是很痛苦吗?”她瘪起嘴自言自语,最后皱着眉把双手摆在嘴边,将嘴角往下拉。 嗯,为免连迟冬也发生像邻居们的那些惨事,她还是忍着别笑好了。 宋迟冬紧紧握住她的手,然后在她的掌心写下他的要求。 以后想笑时只许对着我笑,尤其不准再在其他男人面前笑。 不然要是有一天又有哪个识货的看见她的笑,将她拐走,到时他找谁讨人去? “啊?”融雪懊恼的-了下唇,迟疑的开口:“可是风和、日丽是我弟弟,我也不能对他们笑吗?” 他们两个例外。 “那二爷、四爷、余少爷还有总管大爷呢?虽然我有些怕他们,但和他们打个招呼时笑一下也不行?”她苦恼的问。 虽然她不太喜欢接近陌生人,可是和人家相处久了总会熟悉,那时她也不能对他们笑吗? 不行,尤其是你口中的四爷,绝对不许对他笑,一点点都不准! 宋卧春那个家伙,只要看到哪个姑娘好看就会上前纠缠,而她花开般的笑颜若不藏好一点,总有一天会让他那个混蛋弟弟看见的。 融雪想了想,忽然间道:“那……堡主大爷可以吗?” 宋迟冬听了差点失笑。她这个问题,其他人若是听见了,一定会跌倒。 都怪他没事要配合白痴弟弟们的谎言。扮起哑巴来,才会让她以为堡主和宋迟冬是两个人。 你为什么要对堡主笑? 他写着,手不禁渗出薄汗,因为他十分在意她的答案。 “咦,堡主大爷不是你的哥哥吗?四爷他们都叫你哥哥,说你是他们的兄长,堡主大爷也是他们的兄长,所以你不是也应该叫堡主大爷哥哥?”她不解的问道。 迟冬直接称呼他哥哥堡主,感觉好像兄弟失和似的。 听见她的问题,宋迟冬顿了下,连忙草草的蒙混过去。 你为什么帮他说话?又为什么要对他笑? “我没有帮他说话,我只是觉得堡主是个大好人,而且我不会怕他。所以,我不能对他笑吗?”融雪摸索着拉过宋迟冬的衣袖,疑惑的问,完全没发现他刻意转移话题。 她觉得堡主大爷的声音很好听,只要听见他的声音,她就会忍不住放松,然后就笑了开来。 现在她进了人间堡,往后有可能常常见到堡主大爷,这么一来,当他开口对她说话,她不就得赶紧捂着耳朵跑掉?不然她一定会控制不住的又笑出来。 除了他,他和我不算,见到其他男人,你都不许对他们笑!记住,不许随便乱笑。 宋迟冬拉超她的手写着,眼中有种从来未曾出现过的感动光芒。 竟然世上会有这样的女人,明白的说不怕他,而且想对他笑? 这个姑娘真的不一样。 或许,属于他的春天就要到来了! 第五章 隔天,宋迟冬坐在房里,翻看桌上的帐册。 他提起笔,正要在帐目后头的空白处作注解,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张带笑的小脸蛋。 昨晚,他在畅心院的客房睡了一夜,身边正是那个紧抓着他不放的傻姑娘。 他明明已经保证没有人会赶他们姊弟走,但她还是不放心,不肯让他离开。 即使拉着他衣裳的小手紧张的抖个不停,让他觉得自己的衣衫都快让她扯破了,但固执又坚持的融雪还是颤抖着将他拉到床边。 在她的坚持下,他只好忍着笑和衣躺在她身边。听着她牙关格格作响的声音。 最后,她终于累得放松身子睡着了,小小的身子主动靠了过来,像猫儿一样蜷缩在他身边,却害得他整夜都不敢翻身下床,就这么僵硬的平躺着,直到天亮。 宋迟冬原本刚毅面无表情的脸庞缓缓扯动了下,这过于怪异的表情,让此刻正攀挂在窗外偷窥的两个家伙差点吓得脚下踩空,摔个狗吃屎。 外头,年有余双手攀在窗边,脚抵着窗下的墙,惊讶的对身边那个也险些跌下去的家伙发出无声的唇语。 老四,大哥他在笑,他竟然会笑! 废话,我又不是瞎子,我看到啦!闭上嘴巴,想找死让大哥发现是吗? 宋卧春恼怒的指指窗内,教他闭嘴不要再说。 是你说要来看大哥在做什么的,被发现又不关我的事。 年有余对宋卧春挤眉弄眼,然后很没义气的抬脚踩在他脸上,将他当成踏脚垫,准备踩着他爬回旁边的树上。 死烂鱼—— 宋卧春俊脸被踩得歪向一边,气得也猛抬起脚,长腿一伸,重重的向着年有余的屁股踢去。 该死的暖冬院,没事盖得这么高干啥,而且连个梯子都没有,害他这个玉树临风、人见人爱的俊帅宋四爷得这么狼狈的爬树,爬墙。 他手扶着上头的树枝,半走半爬的移向大树,将年有余踩在脚下,正准备抢先飞身蹬回粗树干上时,年有余已撑不住他的重量,当场松手往下跌。 还来不及发出惊呼声,年有余赶紧手忙脚乱的抓住宋卧春的衣裳,像猴子般紧紧攀着他。 滚啦!臭烂鱼滚远点,不准拉我刚做的新衣裳! 宋卧春以唇语低吼,双手圈挂在树枝上,伸脚猛踹下方的年有余。 年有余丝毫不松手,但瘦小的身躯在上头某人狠心的踢踹下,逐渐无法支撑,不住的往下滑。 不过他不甘示弱,仍紧抓着宋卧春已被撕裂的衣裳,一边抡拳往他腿上招呼。 两个人像串肉粽悬挂在半空中,朝彼此又踢又打。 宋卧春怎么也摆脱不了年有余的纠缠,气得一脚踹上年有余的脸,在上头留下大大的脚印。 “你们还要打多久?”屋内忽然传出宋迟冬的声音。被吓到的两个家伙当场松开手,摔进大树下方的鱼池里。 “大哥,这就是你执意要在大树下挖个鱼池的原因?”宋临秋走进暖冬院,笑问着面前负手站在长廊上,眼睛看着池子的宋迟冬。 树下的鱼池里有两个笨蛋正不断相互拉扯、嘶吼,好像快溺死的那个,死命的往另一个身上爬,而被当成浮木的家伙,则没半点良心的直将他往水里踹。 “两个只会打架的笨蛋。”宋迟冬冷冷的拧了下眉。 “大哥,余弟溺水的恶梦似乎还没退去。”宋临秋无奈的一笑。 或许是当年余弟被四弟踢进水池险些淹死,那可怕的经历让他极为难忘,所以后来只要一跌进水里,不管池子有多浅,余弟都会吓得要死,开始胡乱挣扎。 偏偏他老爱跟着四弟胡闹,总和四弟一道攀在大哥暖冬院二楼的窗子上偷窥,即使受尽了教训仍乐此不疲。 “在家里泼水,总比到外头丢人现眼得好。”宋迟冬淡然地道,瞪了下前方已经爬上岸,仍边走边打的两个笨弟弟。 就是这样,他才要在这儿挖个鱼池。 从小,为了窥看他在做什么,两个弟弟老是从窗边的那棵大树爬过来,然后摇摇晃晃的挂在半空中边吵边打,跟着就是摔断腿,扭到手、闪到脖子…… 那两个笨蛋为什么对他这个大哥如此有兴趣,他想都想不通,最后只好要人在树下挖个池子。 反正掉进池里弄得一身湿,总比直接掉在地上摔烂了脑袋好。 “要是他们两个能体会大哥的苦心就好了。”宋临秋摇头笑叹着。 大哥其实是很关心他们的。 而那两个笨弟弟,正是因为从小对大哥敬佩得要命,大哥的一举一动,正在做什么,他们都想知道,所以才会常往暖冬院跑。 “你来这儿有事?”没有回应宋临秋的话,宋迟冬反问道。 今儿个是怎么回事,除了在外带领着马帮的三弟外,所有兄弟全往他这里跑。他的暖冬院是镶了金还是飘出什么香味,这么吸引他们? “其实……”宋临秋笑了笑,正要说话,后头原本扭打成一团的家伙忽然开口插话。 “大哥,融雪姑娘的脸黑得像包公,身体是不是也是黑的?”年有余干笑两声,快人快语地问道。 他话才说完,立刻遭宋卧春白眼瞪视。 “滚啦!狗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大哥,昨晚花月良宵,今儿个怎还有力气下床?”宋卧春暧昧的朝兄长挑挑眼。 一旁的宋临秋差点忍俊不住。原来大家关心的是同一件事。 “卧春,你是不是对余弟说过,打架时不许打脸?”宋迟冬依旧面无表情,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是啊!我全身上下最帅的就是这张脸,要是打烂了,我拿什么跟姑娘们厮混……”宋卧春不正经的接话,眼睛溜转了下,看见一旁两个兄弟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这才发觉情况下对劲。 他赶紧往后退。伸出一根手指拚命摇晃。 “大哥,拜托,千万不要!昨天你已经打过了!”昨天打过了,今天就不能再打,尤其不准打他的脸! 然而宋迟冬已一拳落在他的眼睛上,将他打飞,跌进后方的花丛里。 “大哥。你好厉害!”年有余瞪大了眼,拚命鼓掌。 不愧是大哥,一出手就是不一样! “你也想试试?我吩咐你们做的帐呢?几个月才能看完的分量,难不成你们两个一夜就做完,所以现在刚好有时间到暖冬院闲逛,外加说闲话?”宋迟冬一步跨上前问道。 年有余吓得哀哀叫,赶紧躲到宋临秋身后去。 “没有、没有!我马上回去!” 他紧张的双手乱挥,正要拔腿走人,这时,暖冬院外头传来一阵孩童的歌唱声,以及女人的笑语。 “什么东西水中央,圆圆绿绿随风摇?” “我没有要玩,你们别围着我呀!” “什么东西天上挂,白白黄黄像香蕉?” “喂,你们做什么?别这样……” 听见融雪的笑声,宋迟冬脸色一柔,还来不及细想这是怎么回事,一群孩童已拉着眼睛上蒙着布条的融雪,往暖冬院走来。 没注意到长廊上的那几个男人,六,七名下人的孩子彼此拉起小手,将融雪围在中间,继续边唱歌边转圈。 “什么东西水中央,圆圆绿绿随风摇?什么东西地上躺,黄黄黑黑又臭臭?“ “我不知道!你们快让我走呀!”融雪笑着想拉下眼前硬是被孩子们绑上的布条。 “姊姊不可以把布条拿下来!”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大声制止她。 “对,姊姊不能偷看!你刚刚问我们问题,我们已经回答了,所以现在换我们问你。”年约七、八岁的男童说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你们哪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们有没有看到迟冬,你们说不知道!”融雪皱眉,伸手在空中乱抓,眼看就要抓住一个小男孩,却让他尖叫着闪开。 “不知道就是回答了呀!所以姊姊也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另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孩嚷着,笑嘻嘻的拉过同伴们继续唱歌。 “什么东西水中央,圆圆绿绿随风摇?什么东西地上躺,黄黄黑黑又臭臭?没回答的人不许过!” “我不知道,你们跟我说好了。” 融雪摇头,耍赖傻笑的模样让长廊上的宋迟冬看了又气又想笑。 都教她别随便对人笑了,她却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完全不记得他的交代。 宋迟冬凝望着她,眼里有着少见的温柔,让一旁的三个弟弟看得有些呆愣。 “大姊姊你好笨喔,圆圆绿绿随风飘的是荷叶,地上黄黄臭臭的是狗屎,姊姊怎么都不知道?”孩童们叫了起来,围着她又笑又跳。 “好、好,我很笨,可不可以让我走了?”融雪讨饶的问,忽然间冷不防的弯下身,作势耍抓人。 “哇——鬼来了!不可以被姊姊捉到,捉到的要蒙住眼睛当鬼!”所有的孩童瞬间四散,往树下、草丛或大石头后方躲藏。 “喂,我要走了,你们自己玩!”她笑着朝四面八方喊道,伸手就要拿下眼睛上的布条。 “不行!姊姊不跟我们玩,我们就不告诉你迟冬在哪里。”草丛里传来男孩的声音。 “什么?哪有这样的!”融雪失笑,停住动作,咕哝了几声,终于认命的摸索着往前走。 这群孩子最好别骗她,不然待会让她抓到,一人打一下屁股。 “大哥……”长廊这头,宋临秋转头朝宋迟冬低语。“她在找你,要不要过去?” 听到宋临秋的问话,宋迟冬恍然一惊,抬起头,这才想到她要找的是迟冬。是那个夜晚才出现的迟冬,而不是现在这个脸上有着恐怖疤痕的他。他担心,见到了这样一张有着狰狞疤痕的脸,她会吓得转身就跑。就算她是多年来第一个即使听说过那些流言,在面对他时也不会尖叫的姑娘,但是,他那时戴着斗笠,此刻他脸上什么遮掩都没有,就这么露出真面目站在她面前,她不会害怕吗?所以,还是别让她看见得好。 宋迟冬狠下心转过身,决定在她发现他之前先离开。 融雪循着孩童们的叫声,“路摸索着来到通往长廊的台阶前,由于不晓得前方有台阶,当场脚下踩空,身子直挺挺的往前摔。 “姊姊跌倒了!”孩童们尖叫声四起。 宋迟冬下意识的立刻转过身,跨出脚步扶住她往下跌的身子。 “你没摔到吧?”顾不得那么多,他开口问,嗓音里有着担心和紧张。 “我没事……你、你是堡主大爷!”融雪先是一惊,直觉就要抽身往后退,但又因为忽然记起他的声音而扬起惊喜的笑容。她很快的扯下蒙眼的布条,急急开口问:“堡主大爷,我要找迟冬,你知道他在……” 宋迟冬还来不及制止她的动作,下一瞬间就发现她忽然没了声音,愣愣看着他。 他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她应该被他吓着了吧,就像每个见到他这张脸的女人,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瞧他把她吓成了什么样。他不应该期待什么的,更不应该以为这次或许会不一样。 他的心拧了起来,因为她错愕的表情所带来的失望而心痛。 “你……”宋迟冬深吸口气,一咬牙,决定放开她。 “你真的是堡主大爷?”融雪清亮的眼睛瞬间睁得又大又圆,嘴角逐渐扬起笑意。“原来堡主大爷你是这模样。” 她越来越灿烂的笑容让宋迟冬惊愕得接不了话。 她不是该尖叫,然后逃跑吗?怎么反而抓着他,还愣愣的笑着? 宋迟冬低头看了下自己被她紧紧抓住的衣袖,难得傻眼的再次盯着她看,心里有种不确定又不敢置信的惊讶。 现在是什么情形?她竟然没有尖叫,也没有昏倒。 “我……长得什么模样?”见她一直笑,笑得越来越像个呆瓜,他嗓音沙哑的低声问。 “嗯!很、很好看。”她抿了抿唇,忸怩了下后忽然一脸正经地道:“堡主大爷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她话一出口,宋迟冬完全呆住了,后头的那几个男人们更是当场吓得张大了嘴。 “我……我好看?”宋迟冬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后方,宋卧春不由得将头狠狠的撞向廊柱,想将自己敲醒些。 大哥这样的长相叫好看?而且还是她所见过最好看的人? “融雪姑娘,麻烦你看一下我二哥,他好不好看?”宋卧春将一脸尴尬的宋临秋推了过去,正经的问着。 如果脸上有条狰狞疤痕的大哥是最好看的,那斯文俊秀的二哥是什么?天人下凡吗? “二爷他……”融雪面有难色的躲开,站到宋迟冬的另一边去,迟疑着不敢说。 “没关系,你说,想说什么都没关系。”宋迟冬道,也想知道外人眼中风采出众的人间堡二堡主在她看来是什么样子。 “二爷……还好,就一般……”融雪满脸尴尬,嗫嚅了好半晌才怯怯的接话。 脸白得跟鬼一样又一直笑的二爷,其实比一般人丑了些,但她不敢说,怕说了会让二爷难堪。 “二哥只是一般?那我呢?我这张脸在所有姑娘面前都无往不利,你说我长得怎么样?”宋卧春不敢置信的嚷了起来。 融雪一惊,直往宋迟冬身后躲。 “快说,我长得如何?够好看了吧?”宋卧春干脆将自己的俊脸凑过去,骄傲的扬起下巴,等着接受赞美。 要是他这种一走出去,女人见了都会尖叫的脸还入不了她的眼,那他可以很肯定的说,这个黑脸姑娘岂止是个笨蛋,根本是没眼睛的白痴! “你……你不要过来!你好丑,丑得跟鬼一样!”融雪吓得尖叫,惊慌的往后跑,眼眶里蓄满泪水。 第一次见到四爷时,她就觉得他长得好奇怪,眉毛斜斜,眼儿翘翘,跟吊死鬼一样恐怖,现在靠那么近,她发现他真是丑得让人想吐! “别怕。”宋迟冬拉回她,大手紧握住她的手哄着。 原来她真的不怕他。 只是,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眼光的确跟一般人完全不同。 “大哥,她是个笨蛋!”宋卧春气得指着融雪,欲哭无泪。 现在他终于明白,大哥这么多年来见着一堆女人在他面前尖叫,昏倒,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他才经历一次,就觉得天崩地裂,生不如死,自尊心大受打击,只想找棵树上吊,可是大哥还撑了这么多年,任由他们几个找了堆笨女人来摧残他。 真不愧是大哥,忍耐力极佳,换作是他,早从山崖上跳下去了! “我不是笨蛋!”融雪生气,瞪了下宋卧春。 “天啊,世上竟然会有比那条死笨鱼还笨的家伙!”宋卧春捂着脸哀叫。 “宋卧春,闭嘴!你想在勤夜楼里关到过年吗?”要不是手里牵着融雪,宋迟冬恐怕会当场挥出一掌。 死小子,平常老爱骂余弟笨就算了,现在连融雪都不放过。 “大哥,关死他好了,我不介意把自己的工作都贡献给他!”年有余靠着廊柱,恶劣的落井下石。 “大哥,恭喜你,你找到宝了。”宋临秋笑着上前,对宋迟冬点点头,然后一手一个将两个笨蛋弟弟拉走,并要躲在四处的孩童们到别的地方玩。 看着众人陆续离开,融雪不解的抬头问:“堡主大爷,二爷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没什么,别理他们。你逛过人间堡了吗?”宋迟冬难得露出笑容。 “没有。总管大爷说会教稻花带我四处走走,但是要等稻花把差事做完。”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因为他的笑容而红了脸。 “酒叔教稻花带你四处走走?” 那个胖丫头自己都常常在堡里迷路,然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等着人来救,这样还有本事带她逛人间堡?只怕到时两人会一块走丢了。 “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吧,想不想看看人间堡最自豪的骏马?”他问道。 “真的吗?可是堡主大爷你不是很忙?”她满脸惊喜,眼睛瞬间一亮。 “你要不要去?你不去,我就自己走了。”宋迟冬存心逗她,于是转身就走。 “要去,要去!我们马上去!”忘了自己最初是想找人,融雪兴高采烈的跟上他的步伐。 第六章 当天夜里,宋迟冬一直想对融雪开口。 雪,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在她手上写着,还来不及解释自己其实可以说话,而且现在就很想说话,眼睛上蒙着布的融雪已兴奋的再次开口打断他。 “迟冬,你真的要把卖身契还我?”手里握着那纸卖身契,融雪高兴的间。 半个时辰前,迟冬一进来,就拿出她进堡时签下的卖身契给她,说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卖身进入人间堡,而是堡里的客人,替她弟弟治病的那些银子也不用退还,就当是人间堡先借给她的,等她以后有办法时再偿还就好。 天啊,她觉得自己“定是在作梦!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事,而且还让她碰上了! 是,以后不许再把自己卖了,缺什么跟我说,我都会帮你弄来。 宋迟冬满意的瞧着她灿-的笑靥,接着在她手上继续写。 要不要看一下卖身契,确定我不是在开玩笑? 若是不让这个傻姑娘亲眼确认一下,她恐怕会一直绕着这个话题打转,兴奋的说到天亮。 要是她现在就揭开眼睛上的布条,还会发现一个更令她吃惊的事。 然后,他就可以不必再忍得如此辛苦,扮成不同的两个人,白天当大堡主带她逛人间堡,晚上当哑巴,装成另外一个人了,这样实在很累。 “你说我可以拉下眼睛上的布看卖身契?”融雪愣了下,瞬间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 是,难道你不想看吗? 他又笑了,向来刚硬的面孔今天一整天已不知笑过几回。 想到早上带她去马厩看马儿时,她一直笑着惊呼,害他还真有点担心她会笑得连下巴都掉下来。 这样一个傻里傻气的姑娘,单纯得连怎么掩饰情绪都不知道,喜怒哀乐明显又直接的摆在脸上,让人看了忍不住就想笑。 “我想,我好想!” 融雪开心的将伸手到眼前,正要抓下布条时,却忽然想一件事。 四爷他们说,迟冬过去跟着马帮走江湖时,某次为了营救让狼群袭击的马帮兄弟,在塞外大草原上和野狼奋战,脸让大狼抓伤了,留下难看的疤痕。 虽然他总是装作不在意,但实际上很不希望让人看见。 而且,要是有人见到他的脸吓得尖叫,即使他表面上看起来无所谓,心里却更受伤。 她不知道他的脸到底伤成什么样子,更不晓得她若拉下眼睛上的布,看到他的长相时,会不会真像四爷说的当场吓得尖叫、昏倒。 如果真是那样,迟冬一定很伤心吧!她不想让迟冬这样的好人难过,所以还是忍一忍,等明天天亮,迟冬走了后再看好了。 融雪将小手缩回来,搁在腿上。 为什么不看?你不是想看吗?他不解,握住她的手写道。 她不止得看卖身契,还得看看“宋迟冬”的样子,不然他得辛苦扮哑巴扮到几时? “我明早再看就好。既然你都还给我了,早看晚看没什么差别。”她说着,睑上又露出傻傻的笑。 为什么?现在确定不是比较安心? 宋迟冬皱眉,在她掌心中写划的手用了点力。 她现在不拉下蒙眼布,又怎么能看得到他? “没关系,有你在我身边,我已经很安心了,卖身契看不看都无所谓。”她摇头低语,脸上有着尴尬的热烫。 是啊,有迟冬在身边,她莫名的就是觉得安心。 她知道迟冬不会骗她,因为他是个非常好的人,对她好得不得了,还无条件的把卖身契还他。 不行!现在就确定卖身契是不是真的,我希望你能开心。 宋迟冬草草的写着,伸手就要摘她的蒙眼布。 但他的手才刚碰到她的脸,立刻教她伸手压住。 “不要!我真的不想看。”她紧张得小脸皱成一团,低声开旦只求。 不能看,干万不能看,因为她不想让迟冬难过。 这是怎么回事?宋迟冬停住动作,有些傻眼的看着她将他的手拉下,紧紧握住。 为什么不要?你刚刚明明说很想看的。总有个理由,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你忽然改变主意? “我……我如果说了,你保证不生气?”融雪侧着脑袋,将脸转向他,嗫嚅着问。 我保证不生气,现在告诉我原因。 “好。四爷他们说,迟冬你的脸上有很大的伤疤,如果我拿下布时忽然尖叫,你一定很会伤心。你对我那么好,我不希望你伤心、难过,所以,我明早再看卖身契就好,反正没什么差别。”她诚实的说。 她坦白又体贴的话语让他当场愣住,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姑娘,如此真心为他着想,让他错愕又惊喜,差点不知要怎么接下去。 临秋说得对,他真的挖到宝了。 虽然在一般人眼中,他的珍宝可能长得不怎么样,但只有他知道,他真的挖到了一个内心闪耀着光芒的美丽宝石。 没感觉到他有任何回应,融雪以为是自己说错话,赶紧开口解释。 “迟冬,是不是我说的话你不喜欢听?我以后不会再说了。你放心,你不喜欢我看见你的样子,我就不看。虽然你把卖身契还给我,可是已经答应你的事我还是会做到,我会替你生孩子,帮你传宗接代。就算其他姑娘不懂你的好,但是我懂,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而且很温柔,很……” 她话还没说完,人就忽然让他紧紧抱满怀。 “迟冬,你……你怎么了?”她感到错愕,惊讶的伸手想推开他,却让他抱得更紧。 融雪浑身僵硬的喘了几口气,然而在闻到他清爽、干净,带点松木香的男性气味后,原本惊得狂跳的心却变成另一种怪异的怦然。 他为什么忽然抱住她?害她心儿怦怦跳,好像快要蹦出胸口。 就算我长得跟鬼一样,恐怖又吓人,一辈子都只能在夜里出现,永远不能开口跟你说话,你也愿意替我生孩子,不后悔? 搂着她,宋迟冬伸手在她背上轻轻写着,让她痒得直想笑,但她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所以仔细的感受着他写了些什么。 “嗯,我愿意。我长得也很丑,每个看见我笑的人都会跌倒,发生意外,迟冬你不也没嫌弃我?不过,如果你长得跟四爷一样,丑得像吊死鬼,那我还是不要看见你比较好,不然要是我真的被吓哭,你怎么办?到时就没人能帮你生孩子了。” 她这些出乎人意料的话让他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四弟俊逸绝伦的长相。在她眼中却像个吊死鬼。 唉!这个融雪到底是哪来里的傻姑娘,害他完全无法招架,心动的只想从此搂着她,再也不放手。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再次在她背上写下问句。 他是走了什么好运,找到这样一个没有美丑眼光的宝姑娘! “我没有对你好。是迟冬你对我好。“融雪再也忍不住,痒得直在他怀里轻扭,小手直抓着他的衣衫。 “你和堡主大爷一样。都对我很好,不过堡主大爷比你幸福,像他那么好看又气宇轩昂的男人,一定有很多姑娘喜欢他,他可以挑他喜欢的漂亮姑娘替他生孩子,迟冬你比较倒楣,没得挑,只好接受我这个丑八怪了。”她笑着这么说,完全不在意把自己形容成丑女。 你不丑,你笑起来很好看。他忍着笑,继续在她背上写。而且堡主长得并不好看,根本没有半个女人敢嫁给他。 “谁说堡主大爷不好看?迟冬,你别跟四爷他们一样没眼光。我偷偷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四爷,我好久没看过像四爷那样丑得会吓死人的男人了,还有二爷,我知道他是好人,但他的脸白得像快要病死,余少爷也很奇怪,耳朵尖尖,嘴巴红红,长得好像狐妖。幸好堡主大爷长得好看,不然我会以为人间堡是妖怪窝,有白狐狸、大猪妖,还有吊死鬼……”融雪边笑边皱皱鼻子,扳着指头数道。 就算以前村子里偶尔会有奇怪的人经过,但村里的百姓都长得很普通,没有人会让她吓得尖叫,可是,人间堡真的什么丑人都有,奇怪得要命! 听了她的话,宋迟冬皱眉思索着。 白狐狸?好像是指余弟,因为他的皮肤比女人还白。 大猪妖?应该是说酒叔。他吃得太多了。 吊死鬼?不用想,正是丹凤眼的卧春。 符合她说法的人瞬间掠过宋迟冬的脑海,让他忍耐不住,当场将脸埋在她肩上,心中狂笑,差点受内伤。 你说人间堡里都是妖怪,堡主他就不是吗?他暗笑着,连在她背上写字的手指都抖个不停。 “堡主大爷当然不是,他是天人下凡,天下第一美男子。”融雪皱眉,很不悦的反驳他的话。 她郑重的表情让他差点笑翻了。 幸好房里只有他们两人,不然他现在这个蠢样,一点大堡主的威严都没有,弟弟们看到了铁定会笑死。 天下第一美男子?怕是只有分不出美丑的她才会这么说吧? 你真是个宝。他伸手写下这几个字,脸埋在她肩上,高大的身躯因忍着笑而不住震动。 “迟冬,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啊,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发抖?身子不舒服吗?”融雪开口,马上惊讶的发现他的身子摇晃得很厉害。 没等他回话,她立刻推开他,并把手伸向前。 柔软的小手碰到他的脸后,她紧张的直摸索,想知道他究竟怎么了,直到摸上他脸颊上突起的大片疤痕时,才错愕的停住。 “迟冬,这是什么?是四爷说的那个让大狼抓伤的疤痕吗?还会疼吗?”融雪问道,忽然间有些呼吸困难,心头跟着紧揪了下。 光用手摸,就觉得他的伤好大、好深…… 想必受伤时一定很痛吧! 嗯。没有关系,已经过去了,我不在乎。 看着她的小手捧着他的脸颊,担心的询问,他就觉得这个伤痕似乎没有想像中难看。 想到过去还未发生意外,刚正的面容还颇受姑娘们青睐的那几年,他身边总不乏有美丽的姑娘围绕着,但受了伤以后,他看多了姑娘们失声尖叫时的疯狂模样,现在,就算再美的姑娘来到他面前,也跟平凡人没有两样。 她们看见的都只是他外在的皮相,看不到他真正的好,所以,他一直告诉自己别在意,别把那些尖叫和抗拒放在心里。 但是,就算不当一回事,听多了女人的尖叫声,自信心多少会受到打击。 所以有时望着铜镜里自己脸上的疤痕,他常会觉得似乎真的很恐怖,不然那些姑娘见了干嘛叫得这么大声? 可是,现在却有个傻姑娘说他好看,还捧着他的脸心疼得要命,害他高兴得真想冲到屋外,仰头对天大喊,他真喜欢这个傻姑娘,因为只有她懂得他的好! “喔!迟冬,你真的好有勇气,那么大的伤口,换作我早哭死了,可是你竟然还说不在乎。”融雪叹息着抚过他的伤疤,然后想都不想的将自己的脸靠过去,贴着他的脸颊来回摩挲,小手在他另一边的脸颊上轻轻抚揉。 唉!好可怜的迟冬。 你在做什么?宋迟冬僵硬的一顿,拉过她的手写着,向来刚硬冷然的面孔上浮现尴尬的红晕。 “安慰你啊,弟弟们受伤时,我也是这样安慰他们。” 她说得理所当然,他却听得好想叹气。 安慰他?她当他是小娃儿还是小狗儿,摸摸拍拍的让他浑身不对劲! 想他好歹也曾是意气风发的马帮头儿,现在更是人间堡的大主子,可她却把他当成奶娃来安慰? 他的傻姑娘怎么那么宝! 我是大男人,一个成年的男人要的不是这样的安慰。 “啊?这样不对吗?那你要我怎么安慰你?”融雪不解的偏着小脑袋问。 大男人要的安慰是什么?拍拍他还不行吗? 傻瓜,你只要这样…… 他写到一半便停下,融雪还不懂他要的是什么,下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下巴让人轻轻抬起。 然后,还来不及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温暖且难以形容的东西忽然盖在她嘴上,来回轻触她的唇。 错愕的顿了下,她下意识的伸手就想去摸。 那个搁在她嘴上的到底是什么?好软、好柔,又着带点茶水味儿…… 融雪伸出的手触碰到他温热的脸庞,一路沿着斧凿般的侧脸往下移,直向那贴在她唇上的温热而去。 她缓缓的摸索,打断了宋迟冬轻吻的动作。 他拉过她的手指绕着自己的嘴绕了一圈,心动的看着她憨然傻笑又带点疑惑的摸样,之后再也忍不住将她纤细的手指放在嘴上,一根一根的吻着。 知道我在做什么吗?他在她掌心里写道。 “不知道。”融雪摇头,好奇的伸出手指轻触了他一下。软软热热的,有点像小狗的鼻子,原来他是用鼻子碰她的手啊。 我正告诉你要怎么安慰我。 “用鼻子吗?”她笨拙的拉来他的手,用自认为是他先前对她的方式,拿起他的手往自己的鼻尖摩挲。“我做得对吗?” 她天真的小脸惹得他差点笑出声。 做得很好,不过不对,我刚刚是这样做。这是我的嘴。 拉着她的手,他让她摸摸他温热的唇,然后再次在她的手指上吻了起来。 “啊?”融雪傻眼,身子僵了下,热烫的红潮瞬间爬上脸颊,蔓延至耳边。原来迟冬是这样做的…… 她忸怩着缩回手,小脸上满是羞涩。 不止这样,先前我还这样做。 宋迟冬将她的双手摆在他脸上,然后缓缓捧来她的脸,轻吻着她的唇。 这下融雪才知道,原来先前那软软的东西是他的嘴。 她曾看过村里一些相恋的男女在隐密的大树后头嘴贴着嘴。 隔壁的路大嫂说,只有互相喜欢的情人或夫妻才会嘴贴嘴的靠在一块。 如果把张老爹、张大哥、小宝、小东、四爷、二爷、余少爷、堡主大爷还有迟冬等等所有她认识的男人拉来摆在她面前,她最喜欢的就是迟冬了……嗯,如果堡主大爷不算进去的话。 所以,她应该可以和迟冬嘴碰着嘴吧。 但是,迟冬喜不喜欢她呢? 他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不然干嘛黏着她的嘴巴又吃又咬? 一想到这儿,她的脸忽然变得好烫,脑子糊成一团,傻傻的张着小嘴任宋迟冬一亲再亲。 拉开睑,宋迟冬失笑看着她因为屏住呼吸而浑身僵硬,当下赶紧拍拍她的脸。 呼吸!傻瓜,你要呼吸。 “啊?”猛地深吸口气,回过神后,融雪像发现什么重要的事一般急急扯着他。“迟冬,你喜欢我,所以才碰我的嘴,对不对?”她小脸上有着羞涩,还有更多控制不住的惊喜。 对,我喜欢你。 没有多想,更毫不隐藏,他坦白的在她的手上写下自己的心意。 我很喜欢你,越来越喜欢你,要是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喜欢得再也不想让你走,你可愿意为我留下? 即使问的这一刻心里仍有些忐忑,他还是屏气凝神的再往下写。 你喜欢我吗?可以为了我一辈子不走吗?愿意,永远留在人间堡陪我吗? 每写完一个间句,宋迟冬便抬头看她一眼,当他发现她一直点头,而且越点越用力,几乎把脖子摇断,他感动得忍不住抱紧她。 你不后悔?他忍着激动再写。 “我为什么要后悔?你对我这么好,我也很喜欢你啊,当然愿意为了你留在这里,只是你不能哄我,说了喜欢,就要永远喜欢下去,你一直喜欢我,我也会一直喜欢你……” 看着融雪脸上傻傻的笑,他开心极了,差点欢呼出声。 她说喜欢,她真的说她也喜欢他! 天啊!他好想找个东西敲敲脑袋,看自己是不是身在梦中。竟然会有姑娘说喜欢他! 横抱起她,宋迟冬动作温柔的将她往床榻上放。 替她脱去鞋子后,他跟着爬上床,气息有些不稳的凝视着她。 雪,我可不可以…… 他在她掌心中写着,手抖得有些狼狈。 虽然他的傻姑娘瘦弱得没有一丝成熟女人的圆润,需要好好调养身子,但她却能用那花一般的笑靥掳走他的心神,所以,他何止是心动,根本是好想亲她、抱她,做尽一个男人想对喜爱的女人所做的事。 “可不可以什么?”融雪不解的开口,心儿怦怦跳,感觉他的手从她的袖子里伸了进去,在她手臂上缓缓抚摸。 我可不可以更喜欢你,更爱你一些? 他写着,怕她摇头拒绝,克制的只敢在她手臂上轻轻游移。 “嗯。”不懂他的意思,她傻笑着点头,然后忽然发现在袖中移动的那只手瞬间滑至她胸前,腰间的衣带也跟着被扯了开来。 她脸一红,羞得拉住他探索的大掌。 她现在晓得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隔壁的路大嫂也说过,相爱的男女除了嘴贴着嘴,还会情不自禁的褪去对方的衣衫。做那种很亲密的事。 那时,她不晓得“很亲密”是什么意思,因为每次说到这里,路大嫂就会脸红得赶忙转移话题,不过无妨,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但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她很在意。 “迟冬,桌上的烛火……我……”她红着脸,结结巴巴的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没穿衣服的样于,因为她很丑…… 我马上灭了它。 晓得她怕羞,他挥了下衣袖,熄灭烛火,然后小心的压下身子,将她整个人一寸寸的吞下肚。 第七章 隔天早晨,融雪醒来时,宋迟冬已不在房里。 她起床穿衣,发现腿间有种隐约的痛。 昨夜的记忆再次浮现,她睑蛋烧红,赶紧走到铜盆前,掬起冷水拍拍自己的睑。 不能想,越想会越不好意思。 迟冬不知道去哪儿了?一大早就离开她身边,害她有点难过,以后她得告诉他,教他别那么快就离开,如果不想让她瞧见他的脸,她可以继续蒙着眼睛,至少等她醒来和他道别后再走。 推开门,融雪正要跨出门槛,便听见弟弟们的声音。 “换我了,这次换我了!” “拜托,让我再玩一次啦!” “不行,你已经玩过一次,现在换我了!”畅心院的庭园里,传来风和、日丽的笑闹声。 融雪抬起头看了下,院子里那棵大树上站的可不就是日丽? 她那个病弱的弟弟,竟然站在树枝上高举双手,然后直挺挺的往下跳? “哇!我要飞了!”日丽大叫着,像鹰一样在空中张开双臂,急速跌落。 “日丽,你会摔死的!”融雪吓得尖叫,拎起裙摆还来不及冲过去,眼睛就瞪得大大的,望着日丽自高处跳进下方男人的怀里。 高大的男人双手抱着日丽,身边站着风和,三个人同时回头看向她。 什么,原来是堡主大爷在下头接着,吓死她了! 融雪腿软的在长廊上坐下,心悸的抚着胸口喘息。 “你没事吧?”宋迟冬放下日丽,大步向她走去,伸手扶起她。 之前他醒了后便先行离开,去教下人们作准备,等她醒来后伺候她梳洗,哪知道他一回到畅心院,就让两个已起床的双生子见着,这下他哪敢大刺刺的走进她房里,只好跟他们俩闲聊,最后玩起接人的游戏。 “没有。”融雪摇摇头,小脸上有着尴尬。 这会儿天才刚亮,还有些灰蒙蒙的,不知道堡主大爷这么早到畅心院来做什么? 她紧张的摸着自己的脸,就怕昨夜的羞红到今天都还没退,让堡主大爷发现,却不晓得这样羞赧的模样让宋迟冬看得心头瞬间一热。 昨夜相爱的记忆鲜明得仿-才刚结束,宋迟冬黑眸一眯,差点忍不住伸手揽住她。 好想再看见她的笑,那如花般绽开,仿-带着花朵的香气,诱得人心动难耐的笑靥,真的得等到夜晚才能见到吗? 忍耐的握着拳头,他没忘记一旁有对双生子正看着他,而他现在的身分是人间堡的堡主,不是她口中夜晚才会出现的那个宋迟冬。 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谁教他一开始不把真相说出来。 昨夜他一直想解释,只是等他有机会开口发出声音时,缠绵过后的她早已疲累的蜷缩在他怀里,睡得又香又甜,只差没发出像小猫熟睡般的呼噜声,这教他怎么说? 本以为今早有机会可以对她开口,偏又让双生子遇上,弄成现在这样的情况。 唉!真想赶紧向她说个明白,然后把她带到暖冬院去,让他想看她多久都没人打扰。 “堡主大爷,请问你知道迟……”融雪抬起小脸,正想问他有没有见到宋迟冬,却蓦地停住,侧头看向弟弟们。 差点就脱口说出迟冬的名字了,幸好她连忙打住。 听见她的话,又看见她望着弟弟们,宋迟冬心中了悟,于是开口赶两个双生子走。 “你们两个今天早上不是就要开始跟着林师傅读书,下午还要跟陈护卫学扎马步?不快点去准备,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是!堡主大爷,我们马上走。”双生子听话的应声,眼中满是对宋迟冬的崇敬。 进了人间堡后,看过堡里井然有序的情况,耳里听着长工、奴仆们对堡主大爷的称赞,加上之前他在欢喜楼露出的那一手好武艺,在在让他们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且堡主大爷对他们实在很好,不但不嫌弃他们两个小孩是吃闲饭的,还好心让的他们和堡里下人的孩子们“块到师傅儿那读书。 所以,这位武功高强又待人极好的堡主大爷,无论他说什么,他们都愿意听。风和拉着日丽转头,刚举起脚步要走,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 “姊姊,你不是要去四爷房里当丫头,还不快点过去?你可不能因为堡主大爷和各位大爷都对我们好,就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风和上前伸手拉过融雪。 这个笨姊姊,若没人好好看顾着,在一旁提醒,一定会忘记自己本分。 虽然做人家的丫头太委屈他的笨蛋姊姊了,但有个能遮风避雨的住处,是日丽现在最需要的。 日丽不能继续睡在会漏水又会透风的破屋子里,否则到了冬天,一定会病得更重。 “堡主大爷,我能不能跟姊姊一道去四爷那里当差,让日丽一个人去师傅那儿读书就好?”风和忽然问道。 他必须陪着笨蛋姊姊,不然要是她打翻四爷什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办? “不行,你们两个一起去见林师傅。”宋迟冬神色沉凛的道。 原来宋卧春那个混帐是这么跟双生子说的,说她要到“四爷”房里当丫头? 啧!那混蛋家伙也真敢说,就算真要融雪当丫头,也该到他这个大爷的房里去才是。 “风和,日丽,你们不用管我,堡主大爷愿意让你们读书,你们就快去。”融雪尴尬的开口。 “不,我本来就识字,让日丽去读书。练武就好,这样将来就可以照顾姊姊,让姊姊过好日子。”风和固执的说。 “不……咳咳……我跟姊姊去四爷……房里当差,咳咳……风和……去林师傅那儿,反正我一直……咳……生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让我念书是……咳咳……浪费,还不如跟……跟着姊姊,以免她……咳……失手打翻四爷……贵重的东西,咳咳……到时把咱们两个……卖了也赔不起……咳咳……”日丽边咳边接话,握住融雪另一只手。 两兄弟担心的是同一件事,不知道一笑就会变得更笨的姊姊,会不会连抹桌子、倒茶这些事都做不来? “可是我……”融雪傻笑着连连摇头,不知该怎么和弟弟们解释。 “统统不准-唆!我是主子,我说了算。你们的姊姊不去四爷房里当丫头,她只能当我的丫头,现在,你们全给我去林师傅那儿!马上走。”宋迟冬拧眉道。 他忽然显得狰狞的脸孔衬着脸上蜈蚣般的恐怖长疤,吓得两个男孩当场头也不回的丢下融雪往外逃。 就算这两个双生子非常友爱,想要跟在她后头好生保护她,但要表现姊弟间的友情干嘛手拉手,看得他差点把他们俩扔出去! 宋迟冬转回身,望见面前融雪微赧的笑脸,眉宇立刻放松,化为柔情万缕。 “堡主大爷,我进堡不是要当丫头,我是……”她是来替迟冬生孩子的。融雪绞着手指头,不好意思把话说出口。 “我知道。”忍着笑,宋迟冬迳自截断她的话,就怕她提起“迟冬”后,会再继续追问“迟冬”下落。 刚刚她欲言又止,想必是要间他“迟冬”在哪儿吧。 “那……”她顿了顿,正要开口问他迟冬的事,却看见他忽然伸手拉过她颊边的一缕青丝,缓缓在手中把玩。 她呆呆的看着他像珍惜什么宝贝似的,来回的卷揉着她的发。 高大又太过接近的身躯和如松木般的清香味让她愣住,忘了该反抗。 堡主大爷并不是迟冬,可是为什么他身上的气息好像迟冬? 站在他身边,闻着他令人安心的气息,她忽然有种感觉,差点以为自己就站在迟冬身边。 可是堡主大爷不是迟冬啊。 怎么都想不透,她仰着小脑袋,呆呆的瞪着面前的男人。 “融雪。”看着她红唇微启,大眼中满是疑惑,茫然不解的憨傻模样,宋迟冬差点失控的伸手拥住她。 他真的得快点招认,不说清楚,他就没法在这种时候光明正大的搂住她狠狠的亲吻。 “有件事我必须……”他开口,忍耐的看着她忽然间扯回自己的发丝。 融雪突然想到,她昨晚快睡着前答应过迟冬,往后只对他一人个好、只让他碰,所以其他人不能碰她的头发。 “大爷,融雪姑娘醒了没?老酒已经照大爷的吩咐准备好了,还有,老酒也替大爷找人算算何时是良辰吉日可以成亲……”院落外,老酒边走边性急的扯着嗓子大喊。 “酒叔。”宋迟冬皱眉,回头瞪了老酒一眼。 老酒虽然不解,但还是识相的立刻噤声。 宋迟冬回过头来,不知该怎么对融雪解释目前的情况。 知道他在融雪房里过夜,竟立刻找人看日子准备成亲,这位老总管未免也太性急了点。 就算要和融雪成婚,至少也该等他将自己的身分解释清楚,否则他怎么娶?教她蒙着眼睛嫁给“哑巴”宋迟冬吗? “堡主大爷,你要成亲了?恭喜、恭喜!”融雪睁大眼睛,傻傻的开口向他道贺。 “你……真是个笨姑娘!”宋迟冬错愕的僵了下,回过神后又气又好笑的低咒一声。 听到融雪的恭贺,老酒不敢置信的在后头大声的惊呼,“大爷,难不成你还没说?” 不会吧!都带人进房了,大爷竟然还没跟人家姑娘解释清楚?难不成昨夜大爷连在床上都还扮成哑巴? 唉,当初四爷把人带进堡里时,他就说骗人的方法不好了…… 发现融雪一脸不解,后头又有一堆挑着热水、捧着新衣裳的长工和仆妇走进来,宋迟冬眯眶不意老酒别再多说。 “唉!”老酒叹口气,转身吩咐仆佣们将东西送进融雪的房里。 融雪偏着脑袋,望着忙进忙出的众仆佣。“堡主大爷,大伙在做什么?干嘛把水挑进我房里?我不渴,也喝不下那么多水……” 堡主大爷对她真好,还让人送了那么多东西来给她,有新衣裳,还有一些不知道装着什么的木盒子。 但是长工大哥们挑了那么多桶水给她做什么?她喝不完啦! 她傻气至极的说法,让宋迟冬失笑着摇头。 他靠近她身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耳语道:“那些热水是给你沐浴用的,新衣裳是让你替换的。这些都是……迟冬说要好好照顾你,说你醒了以后会需要。” 听他提起迟冬,融雪飞快的低下头,忸怩的用鞋尖踢着地面。原来是迟冬托堡主照顾她,害她差点以为是堡主大爷的意思。唉!如果是迟冬本人来跟她说,她会更高兴的。 “融雪。你要不要进去?若你不需要,我就教下人抬回去。”宋迟冬的眼里明明满是宠溺,脸上还是装出堡主威严的模样。 这么多下人在这儿,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忍耐着,否则他真想摸摸她的脸,教她再笑一次给他看。 “不,谢谢堡主大爷,我马上进去。”她尴尬的抬头,脸颊热烫,看见仆佣们都从她房里走出来后,立刻头也不回的冲进房里。 “融雪,我让人伺候你……”知道她是害羞,他失笑着开口,然而话还没说完,房门就当着他的面砰一声关上,让他错愕。 呵,真是个莽撞又傻气的丫头。 宋迟冬淡淡的笑了,笑意让他脸上丑陋的疤痕显得更加狰狞。 当他回过头,所有的下人均惊愕的齐看向他,然后倒抽口气,同时转头拔腿就跑。 虽然堡主是个好人,这一点他们都知道,但堡主笑起来也实在够吓人啦! 听着外头的动静,在确定没有任何声响后。融雪这才敢将衣裳脱下,放松的将自己泡进浴桶里。 不然外头那么多人在,她哪敢脱衣服洗澡。 都怪迟冬没事去请堡主大爷来照顾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堡主说的,难不成他告诉堡主大爷他们昨夜做了什么事,所以堡主大爷才会让人准备热水让她净身? 不会吧?若是那样,她真的再也没脸见人了! 隔壁的路大嫂说过,做过那种亲密的事后,不能随便乱说,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可是臭迟冬竟然让堡主大爷知道他们昨夜……她以后都不要理他了啦! 呜呜!丢死人了。 她将小脸埋进水里,乌亮的长发披散在水面上,直到几乎窒息,才狼狈的抬起头,深吸几口气。 她本想窝在水里一辈子不起身,但渐凉的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最后还是认命的离开浴桶。 随便拿起搁在桌上的新衣裳,她也不在意那是什么颜色、样式就往身上套,脑海里想的都是迟冬。 不知道迟冬去哪里了?他到底住在堡里的哪个院落?又在做什么? 改天真该找个机会好好问问他,不然,若是白天她忍不住想见他时,要去哪儿找人? 披着湿发,融雪失神的走到紧闭的窗边,心里一直想着宋迟冬。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喜欢他,明明从没见过他,不晓得他的样貌,但就是莫名其妙的好喜欢他。 喜欢他在她掌心轻轻写划时的那种感觉,喜欢他从没把她当成笨蛋,包容的搂着她,听她说话,喜欢他很轻、很小心的亲吻着她时的那种温柔…… 每次在他面前,她都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好像黑暗里只剩下她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在耳边回荡。 就算风和常说她是个笨蛋,教她别笑得那么呆,可是在迟冬面前,她就是会忍不住想笑。 是啊!因为她喜欢迟冬,非常、非常喜欢他,喜欢到就算拿世上最美丽的东西来跟她换都不成。 因为,只有迟冬才会那么温柔的待她,不会因为她笑得傻就教她别笑。 而且,会那么温柔的拿着沾湿的布巾替她拭脸的人也只有他了。 迟冬不嫌弃她那时睑被涂得像猴子屁股,丑得要死,还开口夸谠,说她笑得好看。 这些点滴累积起来,就是她为什么会喜欢迟冬的原因。 以前,隔壁的路大嫂有空就会聊到她和路大哥是怎么互相喜欢,然后成亲的往事。 路大嫂说了很多,她几乎都忘了,不过,有些话她还一直记在心里。 路大嫂说,喜欢一个人可以只是一种淡淡的感觉,像冷水在火上慢慢烧着,当火一直烧,最后水就会煮开了,就像点点滴滴的感动逐渐累积,最后总有一天,人们会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当初会爱上那个人。 就像一道细细细的水流,人们不会注意到,可是有一天,那些水会慢慢汇聚成湖,然后变成海。 而她现在好像有些懂得,知道路大嫂过去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真希望她喜欢迟冬这样的感觉能像细流汇聚成大海,让她可以喜欢他一辈子。 融雪嘴里喃喃喊着他的名字,下意识的推阻窗子往外看,结果小脸才刚抬起,便看见大树下的男人转过身面向她。 “迟……” 她吓得踢上椅脚,当场重心不稳的往前倒,结果撞倒了椅子,跌坐在地上,疼得小脸纠结。 当她伸手揉着额头时,房门让人踹了开来。 宋迟冬奔进房里,手一伸,赶紧将她扶起来,看来比她还慌张。 “怎么么会跌倒?有没有伤了哪里?”他将她放在椅子上,紧张的拉着她的手仔细查看。 他的手在她的脸蛋和四肢上来回揉着,融雪吓了一跳,呆若木鸡的瞪着他。 堡主大爷碰她的脸,还摸她的手…… “到底哪里撞到了?是脚吗?哪一只脚?”没察觉她发愣的模样有多么不寻常,他不等她回话,迳自依照自己的猜想,将她一只脚拉起,搁在自己的膝上,然后脱去她脚上的素袜,准备仔细检视她的脚是否受伤。 然而一低下头,看见她毫无遮掩的脚趾时,宋迟冬着实为那过于剔透的雪白肤色愣了下。 抬头看向她一脸墨黑的肌色,再看看掌里如玉般白嫩的脚趾,他这才明白为何昨夜她会央求他灭了烛火。 就算她不在乎的说自己是丑八怪,可是她终究是个姑娘家,仍免不了会介意,不愿让他看到。 早晨他起身时,天还没完全亮,他怕吵醒她,只是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便起身下床,所以也没有发现她如此怪异的肤色。 那样黑的脸色,和现下过于怪异的白,让他不禁怀疑她是否生了什么怪病,而且姊弟三人都生了病,否则脸怎么黑成这样,脚上的肌肤却比上好的白玉还透?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姑娘! 克制不住的伸出手摸摸她沐浴过后还带着点温热的睑,宋迟冬心疼的揉揉她的脸颊,低语道:“别担心,我会替你找大夫,把你的病治好。” 听见他说话,融雪忽然回过神,花容失色的猛然缩起身子,并拉过裙摆遮掩玉足,抱着双腿坐在椅子上。 堡主大爷在说什么? 他为什么要脱了她的袜子,还握着她的脚?这是不对的。 她已经答应迟冬,不会让其他人碰自己,也不会再对其他人傻笑! “不!堡主大爷,你快出去,不要靠近我!”她喊着,小脸上满是惊慌。 “融雪,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他不解,伸手又想摸她,忘了现在的自己在她眼中不是那个哑巴宋迟冬,而是堡主大爷。 “不——别碰我,迟冬说不可以让其他人碰我,我答应他了。我们说好了,我会一直喜欢他……”她吓得哭了起来,哽咽着边躲边嚷。 “融雪。你这个傻姑娘。”听见她的话,宋迟冬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想找机会说明的事。 看来就是现在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他必须向她解释一切。 第八章 宋迟冬把手伸向前,还没碰到融雪的脸,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滴,就看见她吓得当场从椅子上站起,狼狈的想跳过椅子的扶手逃开。 没等她落地,他已飞快将她抱入怀里,顺便旋身落坐,并让她坐在他腿上。 “放开我,迟冬说不可以!”她惊嚷着,不住挣扎,抬手捶打他。 一条临时撕下的长条衣料快速的绑住了她的眼睛,之后,宋迟冬瞬间吻住她的觜。 惊骇得完全动弹不得,融雪僵直的靠在他怀里。 不同于昨夜的温柔,他今天的吻激烈且深入,伸舌采遍她口中每一处,让她完全无法招架。 震惊的掉下眼泪,她浑身颤抖,直想挣脱,双手却让他扣住。 他继续吻着她,然后在她手心中写下字句。 她惊慌失措的挣扎着,完全无法静下心辨认他写了什么,就算他写得再多、再用力,她还是不理会。 豆大的泪珠越落越凶,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你哭什么?”宋迟冬皱眉,又气又心疼的扯下她眼睛上的布条,松开对她的钳制。 “你不是迟冬,不能碰我!”融雪哭喊着,气得抬手捶他。 都说只有迟冬可以碰她了,可恶的堡主大爷还这样对她! “谁说我不是?我就是!真是会让你这傻姑娘气死。”他挫败的抓住急着要逃的她,扳过她的小脸郑重的说:“本堡主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你口中的宋迟冬!” “骗人!你是堡主大爷,不是迟冬,我的迟冬是哑巴,他不会说话的!”要骗人也得先打草稿!她拧眉怒瞪着他,小脸上难得出现这么气愤的神情。 “好!看在你说“我的迟冬”四个字这么令人心动的份上,我不打你屁股,可你这个傻姑娘,为什么不仔细感觉我写了些什么? “我说,以后不许再把自己卖了,缺什么跟我说,我都会帮你弄来,就算我长得跟鬼一样,恐怖又吓人,一辈子都只能在夜里出现,永不能开口跟你说话,你也愿意替我生孩子,不后悔? “我很喜欢你,越来越喜欢你,要是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喜欢得再也不想让你走,那你可愿意为我留下?你喜欢我吗?可以为了我一辈子不走吗?愿意永远留在人间堡陪我吗?” 这些,都是他刚刚一直努力在她心掌里写的话。 “我刚才写了老半天,你这个傻姑娘竟然不理我!”宋迟冬佯怒,板起脸看着她。 融雪越听越惊讶,最后呆住了,嘴张得大大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迟冬跟我说的话?”她浑身发抖,惊恐的指着他鼻子。他说的都是迟冬曾说过的话,可是昨晚房里明明只有她和迟冬两个人,堡主大爷怎么会知道? “你你你……一定是趁我跟迟冬说话时,趴在屋檐上偷听!”她愤怒的下了个结论。 “我偷听?你这个笨蛋!”这下,他终于知道为何风和、日丽总说她笨了! 她真的很笨,亏她能想出这种蠢得无人能及的推论。 “你不是说你的迟冬是哑巴?如果是哑巴,我怎么听得见他说什么?还有,既然是哑巴,他不就是用写的和你对话,那你告诉我,从屋檐那儿往下看,我要怎么样才能看见“你的迟冬”写给你的话?我是神仙还是千里眼?那么高,鬼才看得见!”他抬起她愣然的脸,说得咬牙切齿。 笨姑娘平时傻就算了,这种时候脑子还这么迟钝,气得他好想扒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 “所以你没偷看?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但是打结的脑袋还是想不通。“迟冬是哑巴,可是堡主大爷你……你会说话……” “难道我就不能因为某些原因暂时闭上嘴,假装自己是哑巴?而且,你摸过“你的迟冬”,他的脸上不是有疤?那个疤摸起来像不像我脸上的?”他拉过她的手,要她触摸他脸上的伤疤。 要是这一招再行不通,他不如直接回暖冬院跳楼算了! 拉着她摩挲过几遏后,他再扳过她吃惊的小脸,要她注视着他。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你不是堡主吗?为什么你摸起来好像迟冬?”融雪嗫嚅着道,这会儿开始有些不确定了。 为什么堡主大爷脸上的疤痕,摸起来跟迟冬的好像……不,根本是一模一样! 难不成堡主大爷和迟冬都遇上狼群,还同样被狼抓伤同边脸颊,连伤口的大小都一样? “你……”他一听,差点昏过去。“这种时候你该问的不是这个,你应该要问,堡主大爷,如果你是迟冬,为什么要假装哑巴骗我?笨融雪、傻融雪,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哪些话?什么时候该狠狠质问一个男人?”他边说边摇头,当下真想大叹一口气。“傻姑娘,你真要逼我去跳楼,好证明自己就是宋迟冬吗?” “你是迟冬?你真的是迟冬?”融雪皱了下眉头,忽然将脸凑向前,掀动鼻翼直往他身上嗅闻,模样像极了狗儿嗅闻着什么。 宋迟冬见了直摇头。他怎会对这样的傻姑娘一见钟情,还将一颗心还落在她身上。 深深吸口气,在确定自己又闻到迟冬身上那好闻的松木香味后,她抬起头,傻傻的捏了下自己的脸颊。 堡主大爷身上的味道真的和迟冬一样,连脸上伤痕的位置、大小也跟迟冬一模一样,而且他还知道所有迟冬对她说过的话…… 所以,原来堡主大爷没骗人,他真的是迟冬! 一个简单的推论,却花上她好大的力气,整个脑袋因为思索过度而像打结般纠成一团。 头好痛喔!她皱眉捧着脑袋缩在他怀里。 “融雪,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宋迟冬担心的抬起她的小脸,目光不住梭巡着。 又没撞伤哪儿,怎么会痛得眉头都挤在一块? “我头好痛……”融雪呐呐地道,可怜兮兮的猛扯着自己的发。 为什么每次努力想事情,头就会痛? “头痛?为什么会头痛?”他有点紧张,抓住她的小手不让她继续拉扯头发,急急地问。 “我只要一用力想事情头就好痛,我还是不要想了,不管你是迟冬还是堡主大爷,怎样都好,我不想了啦!”她抱着脑袋猛摇头,希望这样就可以把脑子里的浑沌纠结摇散。 “好,别想、别想,再回去睡一下。”宋迟冬抱着她往床铺走去,让她躺好后,心疼的伸出手指轻揉她的太阳穴。 “昨夜你让我折腾得几乎没睡,我是不是太粗鲁了?” “不要说。”融雪忽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小脸一片烫热。 “好,我不说。”他轻笑道,拉下她的手,像昨夜一样一根一根的吻遍她的手。 酥麻的感觉由手掌传来,她心儿怦跳,看着他一吻再吻,从那熟悉又温柔的举动中再次确认了他的身分。 堡主大爷真的是迟冬,他是迟冬! 灿烂的憨笑忽然扬起,她甜美的笑靥让他看得心痒难耐。 “雪,我可不可以摸摸你?”宋迟冬问,等不及的立刻脱去鞋子爬上床,期待的看着她。 “好。”融雪很大方的点头,像猫儿一样在他轻柔的手劲下舒服的闭上眼,发出微微轻叹。 “那我可不可以再多摸一点?”他墨黑的眼因为她噙着笑的慵懒模样而跟着眯起。 “嗯。”她没多想的依旧点头。下一刻,整个身子立刻被沉沉的压住。 然后,宋迟冬不只是多摸一点点,根本是摸了很多,最后更是将她整个人从上到下全都摸遍了。 一个月后的某天,人间堡四处高挂贴着蘑字的大红灯笼,正是堡主娶妻的日子。 暖冬院二楼窗外的大树上,一早又躲了两个摔不死的家伙。 “老四,大哥真要娶那个丑姑娘?她脑袋好像有点问题,不晓得将来会不会生出和她一样笨的娃儿?”年由余坐在老树的树干上,庆幸自己这次找了个不容易摔死的好位置。 树下,仆佣们忙碌的在暖冬院和大厅间穿梭,准备中午拜堂以及之后宴请宾客的事。 没和总管老酒及两位哥哥一块招待宾客的宋卧春,正闲闲的挂在窗台旁,脚踩着树枝,大刺刺的探头往屋里窥看。 房里,一身大红嫁裳的融雪正背对着窗子,由几名中年仆妇替她梳妆打扮。 “夫人,你别顽皮!酒总管吩咐咱们要好好替夫人打扮,夫人你就行行好,安静的坐一会儿。”一名大婶头痛的拉住一直将脸凑向铜镜,不知在看什么的融雪,开口哀求道。 由于堡主流传在外的骇人流言,所以没几个年轻姑娘敢来人间堡做丫鬟,除了从小让四爷捡回来的稻花外,只有从老堡主时便待在堡内,长大后嫁给堡内长工当媳妇的丫头们。 老堡主死了后,大少爷继承堡主之位,她们这些丫头也渐渐从年轻姑娘变成了老太婆,而人间堡也成了个只有一大堆臭汉于的地方,根本没有半个年轻的姑娘。 现在,好不容易有姑娘愿意嫁进来,可是他们未来的堡主夫人却是个可怜的傻女孩,连成亲这么重要的大事都一点感觉也没有。 “迟冬呢?我想见他。”融雪东张西望的在屋子里找人。 大婶们和总管大爷都说她今天在拜堂前不能见到迟冬,可是她好想见他,他去哪儿了? “夫人,你再忍一下,拜完堂就可以见堡主了。”大婶失笑道。 她协助另一名大婶压住融雪,接着开口叫唤旁边单手托着银盘,嘴里还咬着大肉包,年约十二岁的胖丫头。 “稻花,你这个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吃个不停,快把首饰拿来!” 大婶伸手敲了下稻花的脑袋,然后和其他的大婶们合力将银盘上的金项炼、耳饰往融雪身上戴。 “不要,我不喜欢!”融雪嚷了起来,挣开众人逃开。 几名大婶傻眼,然后追着她满屋子跑,而站在一旁的稻花则从怀里拿出一个烧饼,津津有味的吃着。 “果然是笨得没药医。”窗外,宋卧春已看不下去,回头附和年有余之前的话。 看来他得先去找个神医,配几帖不会让人生出笨娃儿的药,教里头那个笨蛋大嫂照三餐吃,不然,要是到时满屋子的傻瓜侄儿、侄女追着他跑,人间堡变成了傻子堡,那还得了! “嫂子是笨,但你的稻花丫头未免也太能吃了吧!你该管管她,哪有丫头吃得比主子还胖,天没亮就爬起来喊肚子饿,让你这个了不起的四爷三更半夜不睡,泡在池里抓鱼给她吃。”年有余揠揠耳朵,对宋卧春挤眉弄眼。 笑大哥娶了笨大嫂,还不如先笑自己养了个猪丫头! “你还敢说!如果不是你那时说什么她像条小狗,有东西吃就会跟过来,教我试试在地上丢炒蚕豆,看能不能把她引来,我会那么倒楣的让她巴上吗?如果晓得当初看起来像小狗一样有点可爱的胖娃娃,长大后会变成一天得吃三桶饭的胖丫头,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拿炒蚕豆引诱她,成了拐骗娃儿的罪犯!”被人说中心里的痛,宋卧春的俊脸当场扭曲,狼狈的大吼。 两人都没发现,屋里头追逐的人影忽然不见了,换成一个正往窗边看来的狰狞脸孔。 “那时我有教你把她丢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丢了她?我怎么丢?她紧抓着我的腿,硬要跟着爬上马背,我踹都踹不开!胖丫头那么大的怪劲,就算是大哥,我也不信他有本事能扯开她。” “那就没法了,是你自己笨才让她缠上。”年有余很没兄弟爱的嘲笑道。 “死笨鱼,你活腻了想找死吗?我立刻把你烤了扔给稻花吃!”宋卧春一吼,一脚踩在年有余身上,两人又开始你戳我鼻孔,我挖你眼珠的互殴戏码。 “宋卧春……年有余……” 细细的女人声音忽然由窗边传出,冷冷的唤了声,让正在打架的难兄难弟同时狐疑的回头看。 咦,屋里怎么没半个人? 两人不解的互望一眼,觉得怪异,于是一同把脸凑向窗子。 一个眼睛突出、青面獠牙的夜叉忽然从眼前窜出,并尖吼一声,吓得两人当场松手往下摔。 扑通两声,树下的鱼池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银铃般的笑声从那夜叉的嘴里传出。 接着,融雪拿下脸上的夜叉面具,笑嘻嘻的趴在窗口。迟冬说有两个笨蛋躲在窗边,只要她一吓就会跌下去,真是这样呢! “好玩吗?”后头,宋迟冬跟着出现,伸手搂住她。 “迟冬,我这样可不可怕?”她将面具戴在小脸上,凑到他面前,发亮的水瞳隔着面具上挖空的眼洞望向他,笑弯成一条线。 “不可怕。”他忍着笑,摆出堡主的威严瞪着她。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扮哑巴瞒她的事,得花上一阵子才能获得她原谅,哪知她只是歪着脸,皱眉看了下他,很快的就原谅了他,不吵不闹也没有哭,害他着实有些不敢相信。 后来他又问了好几次,才终于明白她的想法。 她说,迟冬和堡主大爷都对她很好,所以如果堡主大爷就是迟冬,那她一整天都能见着迟冬,不用等到晚上,而且,就像有两个人喜欢着她,这样多幸福啊! 听到这儿,他真是不知该怎么说她。 因为憨傻,她对于很多事情不会像一般人想得那样复杂,只要一点点的快乐,就会让他的傻姑娘觉得很幸福。 而看着她的笑容,他也觉得很快乐,心里暖烘烘的,不知该怎么形容。 或许,这就是幸福的滋味吧。 “不可怕吗?”融雪放下面具,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铜镜前,抓起搁在梳妆台上的困脂盒,手沾红粉就往脸上乱抹。 “融雪,你在做什么?你不是说不想涂胭脂?”宋迟冬失笑着上前,连忙抢下有胭脂盒。 是她说不要再涂得跟猴子屁股和纸扎人偶一样,才让那些大婶追着跑,刚刚他进来时还差点被她撞上,怎么她这会儿又改变心意? 她忽然抬起头,顶著有如戏台上的三国英雄张飞那般,黝黑中带着艳红的怪异面容,对他挤眉弄眼。 “这样可怕了吧?”她笑问道,完全没有自己等会儿就要拜堂的知觉,把一张小脸涂得像妖怪。 “不可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不会可怕。”宋迟冬宠溺的应声,伸手将她带到铜盆边,准备替她擦睑。 这时,年有余湿淋淋的再次爬回窗边,埋怨的声音飘了过来。 “大哥,你真是有了女色就不要兄弟……” “女色?笨蛋融雪根本没有女色,她哪来的女色!”宋卧春狼狈的从窗边探出脑袋,英俊的外表全因为跌落水池而走样,成了一条湿答答的落水狗。 因为不敢直接走大门,怕被大哥揍,所以他们再从树上爬过来,想多少抱怨一下再闪人。 唉,大哥真的没人性,让笨大嫂这样欺负自己的弟弟! “你才是笨蛋!”听到自己又被这么说,融雪挣开宋迟冬的手,不快的跑向窗子。 她才接近窗边,宋卧春和年有余错愕的爆笑声立刻响起。 “你那是什么鬼样子?是谁放火烧了你的黑炭脸?好丑,真是天下第一丑!”宋卧春笑得险些岔了气,松手掉下去。 见鬼了,竟然会有这种白痴新嫁娘,把自己的脸搞成这样。 “待会儿就要拜堂了,你这么丑的脸会吓……哈哈……吓死那些宾客的,大家就会以为人间堡不……哈哈……不只有会吃人的堡主,还有丑丑的煤姑娘!”年有余笑得连声音都在发抖,攀在窗边的手差点抓不稳。 “你们两个是闲得发慌吗?我不是交代你们两个帮你们二哥招呼贺客,结果他忙得快喘不过气,你们俩倒好,能闲晃到这里来,还有狗胆嘲笑你们大嫂?”宋迟冬走到窗前,将气得猛嘟嘴的小女人拉进怀里。 知道他决定娶她时,兄弟们都没有异议,只有这两个弟弟吐不出象牙的狗嘴老爱挖苦融雪,常常一见面就说她傻,说她黑得像个煤姑娘。 两个臭小子,真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宋迟冬的黑眸眯了起来,眼里有丝恶意的笑。 他的手缓缓搁上窗扉。 “大哥,你的手放在那儿干嘛?我是你的亲弟弟耶!”宋卧春越看他的表情越觉得不对劲,赶紧开口大嚷。 兄弟本来就该相亲相爱,欺负弟弟的不算英雄好汉! “大哥,你想做什么?不会是和我想的一样吧?”看见他的动作,年有余也惊嚷。 “也对,你说得没错,我们是兄弟,这样的确有点不顾手足情分。” 宋迟冬收回手,一边将怀里的融雪拉到窗旁。 他低头哄着气呼呼的她,在她耳旁道:“雪,你不是说宋卧春和年有余常欺负你?若要欺负回去,现在就是好机会。”接着又低声对她说了些话。 “真的可以?”融雪原本拧着眉的小脸瞬间拾起,兴奋的看了下窗外的两人。 “大嫂,融雪嫂子,不管大哥说什么,拜托你千万别听进去!”精明的宋卧春立即大叫。 “可是我已经听进去了。迟冬说,我可以关窗放狗,不过,因为你们是他的弟弟,关窗太没良心,所以只好放狗,但临时又找不到狗,只有这个勉强凑合。” 融雪笑嘻嘻的接过宋迟冬递来的两个小盆栽,然后将双手伸出窗外,瞬间松开,将盆栽往两人脸上丢去。 “哇……没良心的大哥,你竟然让笨蛋大嫂这样对我!” 攀在窗边的两个身躯同时直直往下坠。 夹杂着咒骂和惊慌呼救的喊叫声尚未结束,大树下的鱼池再次溅超半人高的水花。 第九章 鞭炮及锣鼓声响彻云霄,许多东方国中有头有睑的人物,都前来人间堡观礼,祝贺堡主成亲,因此大厅里满是宾客。 厅外,由于人间堡难得大开流水席,宴客三天,因此许多百姓纷纷携家带眷,除了来-喜酒,也想看看传说中的吃人堡主是什么模样。 堂上,从京城迢迢赶来祝贺的达官显贵们,正在那儿互相推辞,不坐大位。 虽然新郎的长辈们都去世了,但他和人间堡仍深受朝廷倚重,从先帝在世时起,每年均派人到人间堡的马场挑选千里名驹,赏赐给立功的大臣,而现今皇帝尚未登上帝位时也曾来人间堡游玩,和堡中几位少爷熟稔如亲兄弟。 甚至还有传言,过去先帝在世时,曾想将皇后最疼爱的花颜小公主许配给这位新郎官。 许多真真假假的传言,使得人间堡成为东方国第一大堡,因此哪怕传说中堡主会吃人,堡内都是尸体,也没有半个人有胆子敢前来探看、查证。 现在堡主要成亲了,许多平时不敢独自踏进堡内拜访的朝中高宫以及各地的富商们,全趁着此时结伴前来祝贺,一方面可以见识天下第一堡是何等模样,二来也可以瞧瞧传言中的吃人堡主。 在见过一身喜服的新郎官,看过他沉稳且刚直的气势,那些见多识广的达官贵人们立刻明白,所谓的吃人流言,恐怕只是被他脸上的疤痕吓坏的百姓们所杜撰的,没有一点可信度。 倒是天下第一堡这个称号,实实在在一点也不假。 光是大厅里那些高宫显贵,就够让外头的老百姓们看得头昏眼花。 吏部侍郎、东南漕运司、钦差大臣……怎么平时只出现在京城的大官,全都千里迢迢的跑到这荒凉的关外来? 因为新郎和皇帝亲如兄弟的交情,让几名高官均互相狼狈的对看,就是没人有胆子敢坐上那个长辈的大位。 这个大位,该是只有皇上才能坐吧! 这时,手握红彩球的宋迟冬牵着娇小的新娘子,后头跟着几名仆妇,缓缓跨过门槛,进入满是人潮的大厅。 此刻即将拜堂,长辈的大位仍旧空在那儿。 宋迟冬抬起头朝众官望了下,发现他们都面有难色的微微摇头,当下心里有谱,晓得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和皇族的交情,这个位子想必也真的没人敢坐。 只是,有个人一定坐得下,也必须坐在这儿。 “请酒总管来!”他朗声吩咐下人。 正忙着准备待会儿宴客事宜的老酒让几名仆佣请了来,还来不及问主子缺什么,就让宋迟冬拉到大位那儿,轻按在椅上。 “大爷,这……万万不可!”老酒吓一跳,当场弹起身。 宾客们也惊讶的发出抽气声,只有宋迟冬神色自若的将老酒压回椅子上。 “各位应该都知道,家父病逝时。宋某年纪尚轻,而几个弟弟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当时若非忠心耿耿的酒总管全力扛下堡中所有事务,让宋某无后顾之忧,带着马帮的兄弟在外闯荡,今天人间堡绝不会如此壮盛,所以,这位对宋某呵护有加的老总管,应该坐上这个大位,不知各位是否跟宋某有同样的想法?” “说得是!老总管忠心护主,大堡主又懂得感恩,的确主仆情深,难怪人间堡能有如此壮阔的气象。”听完宋迟冬的话,宾客中有人发出赞叹。 跟着,一道鼓掌声从百姓中响起。 众人回头看向厅外,一名身着白衣,风采出众,相貌温雅的男子拍掌走了出来,后头跟着一名小厮。 “十皇爷!”高官显贵们纷纷低声惊呼。 竟然连当朝辅政的皇爷都来了。 “不知十皇爷大驾光临,迟冬有失远迎,请十皇爷上座。”宋迟冬沉稳的上前道,眼里有着笑意。 十皇叔为人正直,当宋迟冬还是个少年,与父亲一同送马匹进宫时,便已经和他相识。 外头都说宋迟冬和当今皇上亲如兄弟,事实上,与他更是亲如兄弟的是十皇叔。 “凭我们的交情,客套话就别多说了。”十皇叔含笑走向宋迟冬,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再道:“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多礼,所以我才躲在人群后,没想到还是得现身。” “十皇爷,请上大位。”宋迟冬没有多说,只是伸手将十皇叔迎至两张大位中的另一张前。 “十皇爷,请坐、请坐!”老酒尴尬的正想起身,却让宋迟冬和十皇叔一左一右压着肩膀,按了回去。 “酒叔,你也请坐。”宋迟冬开口道。 “不行!这使不得,老奴只是个下人,怎能跟十皇爷一起坐大位,大爷,你饶了老奴,别折煞老奴啊!”老酒紧张的不住拒绝。 一旁的十皇叔呵呵笑了。 “老总管还推拒什么?谁都知道你家主子幼时丧母,十多岁时,老堡主又跟着病逝,人间堡差点就此衰落,若当时老总管你做得绝一点,将人间堡据为己有,也不会有人插手,可是老总管这么多年来毫无贰心的扶持着主子,光是这一点,就值得大伙敬佩。” “老总管,若非你家主子方才没有丝毫缪赞,让本皇爷一时情不自禁拍了下手,也不会露了形迹,教你主子拉到这儿来,因此,老总管若是不坐,那本皇爷也不坐了,就同众人一起站着观礼。” 他神色虽然温文,却有着凛然的气势,让老酒不敢再推辞,只好正襟危坐,不敢再动。 待众人坐定,新人便开始拜堂。 当宋迟冬刚牵着新娘转身面向厅外,准备拜天地,一声抱怨便自红盖头下飘出。 “迟冬,还要多久啊?我脚酸了。”娇小的新娘立在原地,如铃般的清脆嗓音娇憨地道。 站在一旁的宋家兄弟和双生子们听了差点昏过去。真是笨蛋! 厅内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住的哄堂大笑。 “雪,再忍耐一下,马上就结束了。”宋迟冬很有耐心的拉过她安抚道。 “迟冬,嫁给你一定要这么麻烦吗?而且人好多……”融雪嗫嚅着,有些不安的往他身边靠。 她看不见众人的表情,只听见笑声由四面八方传来,她觉得头又莫名其妙的开始发疼。 众宾客听见她这么说,再度笑了起来。 融雪身子一颤,惊慌的抓住身边的宋迟冬。 “不要笑,别再笑了!”她大声喊道,嗓音中满是惊骇。四面八方如潮水涌来的笑语,听进她耳里都变成一道道尖锐的笑声。那些她尽力抗拒,宁愿胡涂也不愿再想起的记忆,忽然模糊的浮现出片段。一张噙着鬼魅笑容的恐怖脸孔不断的向她逼近,探出十爪威胁着要将她撕裂成片段。 她惊慌的撞进宋迟冬怀里,头上的红盖头掉落下来。 “啊——新娘子的脸好黑!” “是啊,黑得像煤炭……” 人群惊讶的私语声才刚响超,宋迟冬立刻搂过融雪,将她的睑往怀里按。 “住口!”他猛地一喝,狰狞如鬼魅般的狠瞪着众人,让大厅的气氛瞬间冻结。 厅中鸦雀无声,这时,十皇叔忽然站了起来,脸上有抹惊愕。 十皇叔这样的举动,众人都以为是之前的喧闹和取笑惹怒了和堡主私交甚笃的他,至此更是没有半个人敢发出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十皇叔急忙走到宋迟冬面前。 “失礼了,十皇爷。”宋迟冬皱眉道歉,错愕的看着融雪的手紧抓着他,娇小的身子不断颤抖。 没再多说,他抱过融雪就要转身离去。 “快去找大夫!”以为融雪病了,老酒急得朝仆佣们大吼。 “不,不对,她是谁?她的声音……”十皇叔伸手拦下宋迟冬,脸上有着怪异的惊疑表情。 太像了,他听过“她”从小到大的声音,不会错认的。 “十皇爷,有何不对劲?”宋迟冬站定,有些吃惊的看着十皇叔突然伸出手要扳过融雪的睑蛋。 “不要——”融雪立刻往宋迟冬怀里闪躲,低嚷着不肯让十皇叔看见。 “十皇爷……”宋迟冬后退一步,护着怀里的女人。 “别担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确认一下。她的声音太像先帝宠爱的花颜,太后直到现在都还想着她。”十皇叔再次跨步上前,执意要个弄清楚。 两年前,老和王爷病逝,花颜返家奔丧的那夜,和王府发生惨案,继任的和王爷和王府中的下人全都死亡,尸身在大火中烧成灰烬,而难得从宫里返家的花颜也从此失去踪影。 “十皇爷,她不可能是……”宋迟冬摇头,还来不及多说什么,一旁的双生子突然冲了出来。 “别碰姊姊,她会害怕!”风和、日丽同时伸出双臂挡在宋迟冬身前,两人脸上都是满满的防备。 “你们……”十皇叔愣了下,仔细瞧过两个男孩,跟着冷不防伸手摸向日丽的脸。“是宫里的黑夜玉香膏!”放眼天下,只有宫里的杨太医才制作得出这种能掩盖原本肌色,甚至洗都洗不掉的敷面圣品。 “别碰日丽!”风和立即伸手将十皇叔推开。 “放眼天下,除了当今皇上,就只有一个人敢推本皇爷,也推本皇爷推得很顺手。轩辕平,你的脸怎么伤成这样?你当真忘了你的月师傅吗?”十皇叔将风和拉来,宠溺的捏捏他的脸颊,眼眶微湿,接着又拉过日丽,拧眉再问:“轩辕安,你不记得月师傅了吗?” “啊?”风和、日丽同时愣住,心虚的互相对望。 原本以为可以假装不认识,结果还是让师傅认出来了。 其实,记忆里那个总是像老头子一样-唆个不停的月师傅,常敦爱捣蛋的轩辕平罚跪,命轩辕安默书。 这样深刻的印象,又岂会忘得了呢!只是为了保护姊姊,为了不想再回到过去,见到他,他们才选择装作不认识。 “都说了会被月老头认出来,你还不信。”风和微恼的低语,以手肘拐向日丽的胸口。 “可是姊姊吓成这样……”日丽委屈的瘪着嘴接话。 “风和,日丽,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认识十皇爷?”宋迟冬震惊的蹙眉问道。 双生子十分尴尬,心虚赶紧躲到站在一旁的宋临秋身后。 风和、日丽竟然姓轩辕?那可是东方国皇族的姓氏! 若他们兄弟俩是皇族,那么,他的傻姑娘…… “融雪?”宋迟冬惊疑的抬起她的脸,望进她也是惊吓万分的水瞳里。 他唤着她,希望她给个解释,却看见她捧着脑袋摇晃,直喊头疼。 十皇叔看向融雪的脸,并仔细端详过后,终于开口:“她不是融雪,她是和王府的郡主轩辕瑞雪,也是是太后最疼爱,先帝亲封的花颜公主。” 草草拜过天地后,宋临秋和老酒负责招待宾客们,宋迟冬和十皇叔等人则回到暖冬院继续谈。 “你说,两年前和王府守丧那夜发生凶案,融雪……不,花颜公主和两位小王爷就是从那时候失踪的?”听过十皇叔的解释,宋迟冬诧异的低语。 他的傻姑娘是和王府的郡主,而且是花颜公主? “我不是、我不是!我是融雪!”听见他的话。一身大红嫁裳,瑟缩在宋迟冬怀里的融雪抬头喊了起来,浑身发抖。 “花颜?”十皇叔讶异的开口唤道。 “我不是花颜!就跟你说我不是了,我是融雪,融雪!”她惊慌的再次叫嚷,眼里蓄满泪水。 此刻,她一直疼痛不已的脑袋不断浮现一些她不想看见的影像,她惊慌失措的猛抓着宋迟冬,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一手扯着他,另一只手敲着自己的脑“我头好痛!好痛!”她大嚷,痛得只想尖叫。 “头又痛了?怎么会这样?”伸手揉捏着她的额头,宋迟冬眼里满是担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十皇爷说融雪是轩辕瑞雪,她却直说自己不是。 现在想想,有时她天真单纯,有时又奇怪的在片刻间喊头疼,然后人就变得有些傻。 这一点,是经过这个月的相处后他慢慢发觉的,但他认为这是属于她的独特个性,所以没有多想。 只是,现在她的神情真的很怪异。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过去明明是一个聪慧灵巧的姑娘。” 十皇叔走向下人搁在桌上的铜盆,将一旁整壶刚泡好的上等茶水倒入,再接过年有余递来的素巾,放进铜盆里沾湿。 “黑夜玉香膏,是杨太医为太后特制的敷面圣品。只是无法用一般清水洗净。太后因为很喜欢花颜,想必也赐了一些给她。”他边说,边将拧干的素巾递给宋迟冬。 “雪,我替你擦脸。”宋迟冬拿着素巾要替融雪拭脸,却遭她惊惧的推开。 “嬷嬷说不可以,到死都不能洗脸!”她失措的尖声嚷道。 个旁的双生子也紧张的上前制止宋迟冬。 “姊夫大爷,千万不能擦姊姊的脸,她会发疯,变得更笨!”风和急道。 “轩辕平,轩辕安,你们个定知道些事对不对?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十皇叔眼神一凛,拉过双生子,要他们说出知道的事实。 “这……”兄弟俩同时惊慌的往后退,捂着嘴不愿多说。 “十皇爷,没关系,先让他们喘口气,愿意说时再说吧。” 接着宋迟冬抬起融雪的脸,审视着她惊慌的表情。 “雪,你知道我是谁吗?让我擦一下脸好吗?” “迟冬……不要……我很丑……”她摇头抗拒,惊慌的转开脸,躲回他怀里。 “可是我想看看你的样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融雪,我说过会一直喜欢你,这个承诺到现在都没有变,以后也会持续下去。”他凑至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的声音轻柔地道。 “迟冬……”她抬头傻傻的看着他,大眼里满是泪水,僵硬的让他拭去她脸上那层薄薄的黑色泥膏。 素色布巾染黑的同时,一张白嫩似玉的绝尘脸庞逐渐显露出来。 眉如勾月,脸若芙蓉,眼似晨星,闪耀着光芒的这张脸极为美丽,就算寻遍天下,也再找不出同样一张如此绝艳,足以让众生痴醉的容颜。 这就是他的傻姑娘真正的样子? 生平第一次,宋迟冬望着一个女子,愣得说不出话来。 融雪哽咽的哭声响起,以为宋迟冬无语是因为她长得丑。 她忽然冲向桌前,颤抖的低下头看向铜盆里自己的倒影。 “啊——不要——为什么没有变?嬷嬷说涂黑玉膏就可以让脸变得不一样!这不是我的睑,这是他的脸,妖魔的脸,我不要、我不要——”她尖叫起来,发狂的把铜盆打翻。“这不是我的脸,我不要这张脸,我不要他的脸!” 她大哭,尖嚷着抬指欲往自己脸上抓,幸好宋迟冬反应极快的拉下她手的,否则她脸上已划出长长的血痕。 “融雪,别怕,我在这里。”他紧张的抱住她,心疼的看着她在他怀里拳打脚踢,嚎啕大哭。 “我不要他的脸!走开,不要过来。我不是丑八怪,不要撕我的脸……”她哭喊着,瘟了似的不住挣扎,踢打。 “融雪,没有人会撕你的脸。”宋迟冬收紧双臂,听着她一声大过一声的哭喊。 “这是他的脸,那我的脸呢?我的脸去哪儿了?”她尖叫,不断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 “花颜,他是谁?谁要拿走你的脸?”十皇叔问道,和宋迟冬惊疑的对望。 “平平,安安,我的脸呢?我的脸还在吗?这是谁的脸,他是不是来了?快教他走,教他走!我没有脸可以给他……嬷嬷,他听你的话,你教他走!”融雪扯着宋迟冬的衣襟,朝弟弟们惊慌的叫喊道。 “姊姊,你不要怕,姊夫大爷会保护你。我帮你把脸涂黑,哥哥就找不到你了。”风和冲到窗边的小几前,从上头的盆栽里抓来一把泥土,然后飞快的跑向融雪。 “风和,你在做什么?”宋迟冬伸手挡下他。 “姊姊不能看到自己的脸,因为她的脸像哥哥。我就说不能让姊姊看到她的睑,她会吓得发疯的!”风和急道,街上前就要抹脏融雪的脸蛋。 “哥哥要杀姊姊,还要撕她的睑……”日丽也跟着抓来一把泥土。 “住手!你们两个先到一边去,我会让她冷静。”听见双生子的解释,宋迟冬猛地出声低-,制止两个男孩,跟着双手扣住融雪的肩头,厉声一吼,“雪!你看着我,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看我。快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他将那张几近疯癫的小睑扳向自己,强迫她拉回神智。 “快看,跟我说我是谁?你知道的,你不可能忘记我!” 宋迟冬忽然爆出的吼声让面前惊慌挣扎的融雪惶惶地一颤,身子摇晃了下。 她充满泪水的眼眸惧怕的对上他的,在他睑上来回梭巡片刻后,终于颤抖的伸手摸向他的睑。 他脸上交错的长疤,此刻却奇异的抚去她心里的惧怕。 “迟冬……”无力的身子一软,她瘫倒在他怀里。 “没事了,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他心疼至极的拍哄着她,拭去她睑上的泪水。 融雪呆愣的望着他温柔的举动,接着瞬间搂住他的脖于嚎啕大哭,嚷道:“我好怕!他说要剥我的脸……” “乖,别怕,慢慢说。” “父王过世了,我跟弟弟们回家奔丧,那一晚,大哥跟我说有东西要给我看,教我跟他去地窖那儿,结果一进地窖,大哥就变了个人,一脸狰狞的说要杀我!他说,为什么我从来不帮他,为什么我只带平平、安安进宫,为什么我没在他需要人救时伸手拉他一把……他说了好多,还追着我跑,说他讨厌我的脸,说我的脸是妖魅的脸,充满罪恶,他要把我的脸剥下来,放进祠堂,向祖先赎罪!他还说父王该死,父王是他毒死的,他说要拿刀刺父王的尸体千百次……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只知道大哥拿刀追我时我好害怕,我一路跑着冲出地窖,喊人来救我,然后下人们都来了。没想到大哥当着我的面一个个杀光他们……” “是轩辕异杀了和王府所有的下人?”十皇叔不敢相信。 和王府的灭门惨案,背后的真相竟是这样?继任的和王爷轩辕异,亲手杀了所有人? “是的,大哥杀了所有的人,他差点连平平、安安都杀了……”融雪心惊的将脸埋在宋迟冬胸前,颤抖得无法言语。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一夜的事,恐怖得让人无法释怀。 她抗拒了两年,宁愿用尽力气压下,宁可让自己变得浑沌、憨傻,也死都不愿想起的记忆,现在还是全都回到脑海中,她只希望能一头撞在墙上,立刻把自己弄昏! 地窖里那一整面墙上的恐怖脸皮,让她现在一想起来都还会忍不住发抖,惶惶欲吐。 “你哥哥连自己的手足都要杀?”宋迟冬不敢置信,诧异地问,发现她颤抖得更加剧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哥哥追着姊姊时,我和日丽听到姊姊的叫声,从房里跑出来,就看见哥哥一身是血,地上躺了好多人。日丽为了救姊姊,让哥哥一脚踢飞,撞到墙上,当场吐血,差点死掉……”风和也跟着浑身颤抖。 “风和让哥哥一刀砍在脸上,流了好多血,后来是哥哥的奶娘从后面敲昏了哥哥,我们才得救。嬷嬷一边哭,一边驾着马车带我们逃走……”日丽浑身发冷,颤抖着接话。 他们惧怕的模样,让十皇叔不忍心的将两人拉到怀中。 “事情的真相竟会是这个样子,听了真让人心惊,若传回宫里,铁定会吓坏太后。”十皇叔痛心地道。 那个一向给人沉稳精明印象的轩辕异,竟会亲手毁了和王府,杀光所有下人,还不念手足情分的残害弟妹们,这教他这个做叔叔的怎么都难以置信。 “后来,你们和嬷嬷就逃到关外来了?”宋迟冬问,心里的震惊几乎无法形容。 就算是个大男人,经历这些事也会被吓坏,何况他们姊弟三人都还是孩子。 “我们不敢回宫,怕大哥会追来,所以嬷嬷就带着我们一路逃到关外,但是嬷嬷已经年老,大哥的事又让很她伤心,因此半年后她就病死了。晚上,我和弟弟一直作恶梦,梦见大哥来找我们,他想要我的脸……”融雪抬头,颤抖的望着宋迟冬。 那段日子,她和弟弟们常整夜没睡,三个人抱在一起等待天亮。 因为一地的血水,数十个倒在地上的尸身,让他们吓得不敢在夜里合眼。 宋迟冬心疼的抚摸她的脸,拧眉无语。 “这两年真是苦了你们,每晚都作恶梦,这样怎么睡得好?”十皇叔叹道。 “不,后来我们都没事了,因为嬷嬷死后没多久,有个老乞丐到村子里来,借住在我们的屋檐下,姊姊要我和日丽天天送东西给老乞丐吃,他要走时,给我一颗指头大的黑色药丸,说是让姊姊吃了后就可以忘掉恐怖的事,不会再睡到一半忽然尖叫。”说到这里,风和已不再那么害怕,开始可以平静的说话。 “那是什么药丸都不知道,你不会真这样就把它吃了吧?”宋迟冬错愕的问她。 来路不明的乞丐送的东西她也敢吃?难道不怕是毒药? 融雪傻傻的一笑,点了点头。 “姊夫大爷,我和风和都怕吃了会死,所以没敢直接拿给姊姊吃,我把它剥成两半,一半丢给隔壁路大婶家的狗儿小黑吃。看见小黑吃了没事,我们才拿给姊姊吃。”日丽转头瞄了下风和,两人都有些心虚。 小黑虽然没中毒死掉,可是后来就傻了,常常在村于里迷路,不然就是以为自己可以穿墙而过,常常走着走着就一头撞在墙上,痛得哀哀叫。 “没事?你确定自己没有说漏了什么?”十皇叔望着日丽道。 都看着这两个小鬼几年了,他还会不晓得他们心虚时的表情? “你们两个真拿了什么傻药给你们姊姊吃,所以才心虚得说不下去?”宋迟冬脸色一沉。 他过去走遍大江南北,听闻过许多无奇不有的事,却没听过能让人忘掉恐怖回忆的药,倒是让人变傻的药却见过不少,两个双生子不会刚好就从老乞丐那儿拿到这种药吧? “幸好姊姊没有吃很多,因为小黑已经吃掉一半,姊姊觉得也要给我们两都吃一些,晚上才会睡得着,所以又捏了一点分给我和日丽,剩下的才自己吃掉,所以没有变得很笨,只是有时会傻笑而已。”风和心虚的笑着。 “是啊。姊姊吃的量没有小黑多,小黑只是常常走去撞墙,把狗肉摊当成路大婶的菜摊,蹲在那儿不肯走,小黑没事,姊姊更不会有事。”日丽直肠子的接话。 “你们两个……”十皇叔摇头,拿两个双生子没辙。 两年前他们俩也不过才八岁,能期待他们的思虑多周详?知道先将药拿一半去喂狗,已经是他们为了姊姊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来路不明的药你也敢吃?待会我就教人去将所有医术高明的大夫请来替你们三个看看。”宋迟冬捏捏融雪的脸:心疼得不知该怎么说她。 不问真假、有没有毒,连陌生乞丐送的药她都敢吞,可见和王府那一夜真的是个恐怖的记忆,让她急着想摆脱夜夜袭人的惊悚恶梦。 难怪她有时会憨傻的直对着他笑,原来是吃了傻药。 “我没傻啊,我很清楚的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融雪有些不悦的嘟着嘴。 “可是姊姊你变笨了啊!第一次见到姊夫大爷时,你真的像个笨蛋对着姊夫大爷傻笑,这件事我还记得,不然你问日丽。”风和立刻接话。 日丽跟着猛点头。 “我要是变笨,你们两个也吃了药丸的人,也会跟我一样变成笨蛋!” 融雪生气的从宋迟冬怀里挣脱,毕起手就要打他们,吓得得他们尖叫着散开,在屋里四处躲藏。 看着姊弟三人,十皇叔向来从容的神情难得显露出担忧。 “知道花颜和平平、安安没事,我是很高兴,但也有些担心,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既然花颜他们没有放火烧了和王府,那么王府那把火是谁放的?另外,因为尸体都烧得面目全非,所以官兵们从火场里拖出轩辕异的尸身时,是从腰间的玉佩辨认他的身分,而非以脸孔认人,所以,要是那具尸体……” “十皇爷的意思是轩辕异可能没死?若真如此,融雪和双生子就有危险了。”宋迟冬神色一凛。 今日人间堡这样一闹,没多久全天下的人便会知道融雪就是花颜公主,到时,若是轩辕异并没有死,只怕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是有这个可能,如果那具尸体不是轩辕异的话。” 如果连同父异母的弟妹们都下得了手,那样的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到时不晓得人间堡会不会掀起一片血腥。 “若真如此,也只能兵来将挡,见招拆招了。”宋迟冬道,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第十章 今晚月亮又大又圆。 树阴浓密的小径上,一个身形佝慎的老头颤巍巍的走着。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厮。 “张老爹,这么晚了,您老不在上床歇息,怎么走到这儿来?” “阿三,我出来解手,正要回屋里去。”在马房工作了几十年的张老爹,茫然的往四周看,沧桑的脸孔上有着十分明显的痴呆。 “张老爹啊,我不是阿三,我是王二,看来您老是越来越胡涂了,明早我就向酒总管禀报,请他给您找个大夫来看看。” 王二拉过张老爹,带着老人家往回走。 “张老爹,我跟您说,以后晚上别再出来乱走,堡主有令,不许咱们未经传唤就到暖冬院去。” “暖冬院?暖冬院在哪?为啥不许去暖冬院?”张老爹迷糊的搔头呆笑,露出一口黄板牙。 “张老爹,才几日,您就连暖冬院是什么地方都忘了!都教您别喝过酒就随便躺在屋外睡,您不听,才会着凉发烧,病好后人也跟着胡涂了,连暖冬院是堡主和夫人住的地方都不晓得。”王二一边说,一边好心的将老人家带离小径。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张老爹的脑子已经越来越不清楚,若没有其他人看着,有时甚至不到一个时辰就塞草给马儿吃,只差没把那些日行千里的宝马喂成肥马,把它们撑死,可是主子心地好,顾念张老爹一辈子在堡里当长工,没有家人可依靠,所以便让他继续留下,让他能在堡里养老送终。 “张老爹,我跟您说,您以后千万别往这个方向走,再过去就是暖冬院,那儿是堡主和堡主夫人住的地方。而且,我告诉您一个消息,您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好像有什么贼人想对夫人不利,所以堡主在暖冬院外头加派许多人手,让护卫层层守着。 “因此,您老干万记得别去那儿,堡主交代,闲杂人等若擅自过去,一律以堡规处置,重打二十板后再赶出堡。你可一定要记住,别跑去找板子捱。”王二神色正经的道。 “不能去?”张老爹茫然的露出傻笑,看来胡涂病又犯了。 “是,就是不能去!”王二郑重的点头,将老人家带回下人房。 暖冬院里,梳妆台前,融雪正对着铜镜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脸。 “夜深了,上床歇息吧。”宋迟冬来到她后头,看着铜镜里倒映出的那张绝美容颜,冷厉刚硬的眉宇掠过一丝温柔。 自从那天见过她白净的容颜后,他便要求她别再遮掩。 就算会让她想起过去的事,他还是狠心的逼她正视自己,然后在她每次的尖叫惊喊中心疼的搂住她,任她哭喊,发泄所有的恐惧。 一个月后的某天,她终于可以面对镜中自己的脸,承认有这样的一张脸并没有什么不对,花一般的容貌是上天的恩赐,不是罪恶和错误。 “现在你已经不会怕,可以不用再看了,先去歇息吧。”他开口,想伸手碰碰她,却忽然停了下来。 “迟冬,我不丑,对不对?”捧着脸颊,融雪转过头,笑着抬头问他。如花朵绽开的甜美笑容,让宋迟冬刹那间有些失神。 “当然不丑,你这张脸美得天下无双。”他皱眉伸手,将顺势偎来抱住他手臂的融雪带往床铺,脸上有丝不自然的僵硬。 “你快睡吧。”说完,他便想抽回手。 若她不快点睡,躲在屋檐上的那个人要怎么现身? “可是,迟冬你没陪人家唾,人家会睡不着。”融雪嘟起嘴,耍赖的不肯放开他,甚至坐起身抱住他的腰,头枕着他的胸膛不肯移开。 哇!成年男人的胸膛好温暖,比想像中更宽厚结实! “好吧。”无奈的望了怀中人一眼,宋迟冬随即扬起浅笑,上床陪着她和衣躺平。 “迟冬,你人真好……”融雪的脑袋靠了过来,在他手臂旁来回摩挲,像小猫般撒娇。 “我知道自己很好。”宋迟冬把手伸过去,像哄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背。 在他的拍哄下,融雪的眼皮开始有些沉重,逐渐合起。 此刻,门外传来一些骚动,跟着,宋卧春压低的嗓音响起。 “大哥,你还没睡吧?十皇叔有重要的事找你,好像是有轩辕异的消息。” 宋卧春的声音传进房里,让快要睡着的融雪睁开眼,一脸茫然。 “没事,你睡,我一会儿就回来。”宋迟冬放开她,想了想,出手点住她的睡穴,好让她能够睡得更安稳一点。 有些僵硬的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他下床走出房间,交代守卫们严密的看守后,才跟着宋卧春离开。 宋迟冬走后没多久,一抹人影就从屋檐落下,飞身跃进半掩的窗子,轻巧的落地,像猫儿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来人佝慎着身躯走到床前,风干橘皮似的老脸上,有双阴鸶得不像老人家会有的凶狠眼神,然后他手一伸,揭开伪装的面皮,露出一张和床上的人儿极为神似,却满是邪恶的男人脸孔。 “是这张脸,这张早该让人撕烂的脸,竟然还好好搁在原位,幸好我来了,很快的,你就可以得到解脱,不会再痛苦……”伸手抚过融雪如花般的玉颜,男人的脸上满是癫狂。 伸手将睡得很熟的融雪抱起,他循着来时路飞快的离开。 勤夜楼里,一名男子如飞燕般停落在屋檐上,随后飞身跃进敞开的窗子里。 “皇爷,鱼饵已被带出人间堡,属下这就赶去支援风凉。”男子迅速的禀告,之后随即转身跃出窗子离去。 “云吹会随着风凉留下的暗号,找到对方的巢穴。”十皇叔转身对宋迟冬说。 为了保护花颜,他不仅派出自己的两名贴身护卫,并向驻守塞外的北将军调来麾下的勇将及兵士,希望这一次能彻底将轩辕异的生死之谜弄个清楚,并替花颜永绝后患,除去想要取她性命的人。 “好!卧春,我们走!再不快点,我们那条鱼饵的脸皮恐怕不保。” 后头,宋卧春肩上扛着一个用布巾包起来的长筒形物品,边走边咕哝。 “都说这个螳螂捕蝉的主意不好,也不知道对方真正的身分到底是谁,你们还硬要来这一招。”害他真想赶紧过去看看情况,生怕鱼饵的皮真的会就这样让那个剥皮魔头给扒下来。 本来十皇叔和宋迟冬是想直接引轩辕异现身,这时凑巧听说人间堡邻近几个县城最近忽然有许多姑娘死于非命,尸体被发现时,脸皮都不见了。 这几桩恐怖的案子,让十皇叔想起两年前年京城附近几个县城也有许多美丽的姑娘莫名其妙的失踪,几天后找到尸体,尸体上除了刀痕错综,最恐怖的是整张脸皮都被剥走,只剩下骨头和模糊的血肉。 所以,他们大胆的推测轩辕异就是凶手,并且从人间堡附近几个县城开始发生类似的案件而推断轩辕异已经到了附近,随时有可能下手行凶。 另外,老酒发现在堡内待了几十年的张老爹人变得越来越怪,之后没多久,邻近县衙的官差又悄俏来报,说在某个渔-发现面容毁烂的老人尸体,经过老酒认尸,确定就是张老爹。 知道堡里的张老爹是冒充的后,宋迟冬和十皇叔便想用钓鱼的方式引出对方。 可是那条笨鱼该不会就这么让大哥和十皇爷给玩死了,变成一尾没有脸的死鱼吧? “你若继续抱怨,不走快点,我们的鱼饵可能会死得更快。”宋迟冬走到门口,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回头看向宋临秋,跟着再看看刚从南方回来,正站在贵妃椅前的宋沉夏。 后头,贵妃椅上躺着一胖一瘦的两个丫头,瘦小的那个睡得很熟,手里握着咬了一口的肉包,睡在她身边的胖丫头则在半梦半醒中吃完了自己手里的月饼,然后张口咬下瘦丫头没吃完的肉包。 “大哥,你别担心,堡里有我和沉夏,不会有问题的。”宋临秋浅笑着开口。 宋迟冬点点头,之后转过身面对正打算与他一块走的十皇叔。 “十皇爷请留步……” 宋迟冬本想请他留在人间堡,比较安全,十皇叔却摇头制止他说下去。 “无论对方是谁,此事都与百姓的安危相关,所以我得跟你们去。”十皇叔说完,便与宋家两兄弟一块离开。 半个时辰后,人间堡数里外的某个久无人居,梁柱倾倒,看来十分阴暗,没半个孩童敢来玩耍的深大宅院中,以往用来储粮的圆槽状石屋中,亮起了一丝火光。 摇曳的烛火中,妖异且满是巅狂的男人脸孔,缓缓移到石屋里唯一一张长桌上,满意的望着上头沉睡女人的脸庞。 是这张脸!走遍天下,撕了那么多姑娘的脸皮,只有这一张是他唯一想要的! 这张脸,是他生平所见过最邪恶的脸孔,所以他得斩去这份邪恶,不再让它继续危害自己。 他伸手拍开女人的睡穴。 她幽幽转醒,然后倏然瞪大眼望向他。 “你……你……你是……”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到的“鱼饵”,此刻尖锐的嗓音听起来还真有点像女人声音。 面前高大的男人一身恐怖的黑,那半隐在黑暗中的妖异脸孔,虽然五官像极了堡里那个笨大嫂,可是妖邪至极的嗜血气息,绝不是笨蛋大嫂模仿得来的。 年有余装模作样的从长桌上坐起,捂着嘴怪声怪气的发出惊叫。 “这……这什么地方?你……你是轩辕异?” “我是你亲哥哥!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叫我哥哥,永远叫我轩辕异?我就这样见不得人,为什么不喊我哥哥?”轩辕异忽然暴吼。 原本美艳得不似男人的脸庞,因为这一扯动变得更加诡异,上扬眯起的眼里有着炽人的恐怖烈火。 轩辕异脑中混乱至极。 眼前许多影像飞来掠去,每一张都是魔物的脸庞。骷髅的指抓撕破黑暗的帷幕,伸入床榻残破的布幔,往他脸上、身上袭来。惊惧又无力抗拒,他匆地一刀划开鬼魅的脸庞,将鬼脸撕裂成漫天飞舞的碎片 喀一声,一把锋利的匕首同时狠狠插在年有余身旁,吓得他当场翻身跌落桌子。 “你……你这个疯子,要拿刀杀人也请先通知一声!”年有余慌张的爬进桌下,发出尖嚷。 看轩辕异出手这么狠,且整把匕首都没入木头桌面,可见他真的是个瘟到底的瘟子! 若非瘟子发疯,一般人哪会话说到一半就忽然拿刀子捅人! “我没有瘟,我是你哥,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喊我哥哥……为什么你只顾着那该死的双生子,只将他们带进宫……从来不顾我的死活……我也想有人保护,你为什么不带我进宫,为什么不帮我赶走他?” 轩辕异怒吼,眼神癫狂,脸孔扭曲,弯下身想将年有余从桌下拖出来。 “过来。你那张妖怪的脸得快点撕下来,虽然你对我不好,但我是你哥哥,我不会伤害你。小雪乖,让哥哥把你脸上的妖魅赶走,咱们得用木钉将妖物钉死在墙上,这样它就不会再作怪了。 “小雪来,哥哥喜欢你,不想让你被妖怪吃了。留着妖怪的脸,总有天你会让妖怪吞了,身体让妖怪寄生,哥哥不要见到你变成这样,快过来!哥哥会毁了妖怪,救回你!”轩辕异先是喃喃低求,跟着忽然猛地一吼,面目狰狞的扑进桌下。 “不!你不是我哥,我死都不要把脸给你!老四就算再讨厌,常常欺负我,也不会这么恐怖的向我要脸,你这个疯子滚开点,不要烦我!”年有余惊喊,像条鱼一样从桌子另一头滑出来。 为了逃命,他难得使出快要生锈的轻功,狼狈的闪向墙边,却因为收势不及而一头撞上墙壁。 黑色布幔挂满整面墙。但急着逃命的年有余并没心情去看后头有着什么。 他吓得牙齿发颤,缩在墙角,紧张的看着轩辕异。 “都说教你不要跑了你还跑?没关系,小雪,你想玩,等哥哥杀了妖怪,就陪你玩捉迷藏,整间大屋子随便你躲。”轩辕异向他走去,眼睛里有着诡异的光芒。 他伸手拉起年有余,嘴角噙着癫狂的笑,像兄长照顾幼妹般的拍去他衣裙上的灰尘。 “来!快点,咱们得趁着病还不严重时就要解决,以免变成大病,想医治就来不及了。你忍耐一下,哥哥马上就会杀了妖魔,还你一张不丑的脸。”轩辕异扯着年有余,用力的将他往桌子拖去。 桌上一角还搁着几把薄刀和一块沾满血的红布。 “不!我的脸已经很好看,不需要换脸,如果你那么想要大嫂的脸,我马上给你!我还有好多张,看你想要哪个人的脸,全部都送给你!” 年有余瞪大眼望着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还有带血的布和刀子,吓得一手往自己睑上乱抓,撕下假的脸皮,另一手同时往怀里掏,将宋卧春平时没事做给他玩的小玩意儿全丢给轩辕异,接着慌慌张张的拉着碍事的裙摆,连滚带爬的逃到门边。 他死命想将门上的铁锁拔开,却发现没有钥匙根本开不了门,当下惊得以指爪刮着石门,愤怒的咒骂着。 “混蛋大哥,你不是说会在紧要关头救我,救个鬼啊!死宋卧春,拖油瓶的脸都要让疯子扒了,你还蘑菇什么劲,还不快来救我!” “你……你不是小雪,你骗我!”后头,轩辕异瞪着手中“堆假面皮,之后面孔扭曲的大喊。 “救命啊!宋卧春,你这个王八蛋竟然弃我于不顾,我死了以后要变成厉鬼缠着你!混帐大哥。十皇爷,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家伙,竟然教我来当饵,我真的要死了啦!”年有余躲在门旁,一边捶着门哀号,一边惊悚的瞪着发疯的轩辕异。 “你不是小雪,竟然敢骗我,我要杀了你!”轩辕异嘶吼着,拿刀向他扑去。 “大哥,宋卧春,随便哪个王八蛋,只要有人来救我就好!”年有余惊叫,像野猫似的以手指狂抓门。 这时,宋迟冬挟着雄潭内力的吼声在门外响起。 “余弟,退开!” 接着,当年有余飞快的抱头扑向一旁的同时,一声轰隆巨响,石门瞬间被贯穿,强烈的力道将正来到门后的轩辕异和破碎的石块同时震飞,撞上墙面。 外头,抱着一筒大铁管的宋卧春被火炮射出时的劲道所冲击,往后倒在地上,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这就是你花了百两银子买得的蛮子国宝物?总算不是一堆废铁。”宋迟冬回头看向花钱如水的四弟一眼,然后率先进入石屋。 屋里,长长的黑色布幔挂满了整面墙,看来十分诡异。 宋迟冬看见墙边有个颓倒在地上,胸前受了伤,鲜血不断从嘴里和身上流出来的男人。 “轩辕异?”他愣然道。 难怪双生子会说融雪不敢看自己的脸,因为眼前这男人有张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 “真的是他。”跟着进入的十皇叔拧眉摇头,转头不意跟在身边的云吹和风凉上前带走轩辕异。 云吹和风凉弯下身,伸手将倒在地只剩一口气的轩辕异拉起,却听见他兀自不断喊着融雪的小名。 “小雪……为……什么你……只护着他们……为什么……你是我妹妹,却从来不……站在我这边……我是为你好……你的脸有……有妖魔寄生……轩辕广那……那老妖怪会杀了你……小雪……哥……要保护你……” “轩辕广?”听见轩辕异的话,宋迟冬看向十皇叔。 “他是我五哥,也是轩辕异和花颜以及平平、安安的父王。” 十皇叔停了下来,确定没有任何官兵在两人身后,这才用只有自己和宋迟冬听得见的声音说下去。 “轩辕广行事乖张,朝中传言他的王府里除了数十名侍妾,还有一堆清秀俊美的樊童供他狎乐,而他那些侍妾所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通常极年幼就夭折,除了一出生就会笑,让现今太后极为喜爱,因而抱入宫里养大的花颜外,存活的仅剩王妃所生的轩辕异,和六夫人所生的平平,安安。”十皇叔说着,眼里有抹沉郁。 他没说出口的是,曾有和王府的下人偷偷告诉友人,说王府后院埋有许多孩童的尸体,身上都有沭目惊心的虐打伤痕。 “由于六夫人因难产去世,融雪心疼平平。安安,将他们带入宫,所以他们才能活下来?”宋迟冬曾听过双生子解释自己的成长背景,于是道。 “看来是的。”十皇叔点点头。 听了轩辕异疯狂的话语后,他几乎无法揣想和王府里是怎么样的人间炼狱,会让幼时看来十分可爱的轩辕异,变成一个疯癫的撕脸狂人。 难怪疯了的他会说花颜为什么从来不护着他。 这应该是一个无助的男孩,在那些恐怖骇人的岁月里,最希望别人为他做的事吧?他需要有人伸手拉他一把,只是当时没人看见他的挣扎、呼救。 宋迟冬隐隐叹口气,聪明的没有再追问下去。 光明后头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总是有着罪恶和疯狂。 那么大的和王府,外人又如何能想像里头发生了什么? 只是,死去的都已成空,可是活着的人却仍背着沉重的枷锁,这样的活着,让人情何以堪! 宋迟冬忽然抬头走向门口,止住云吹和风凉的脚步。“我有话跟他说。” 接着,他看向神智昏茫,几乎只剩一口气的轩辕异。 “轩辕异。小雪没有忘记你,她曾把我当成你,还叫我异哥哥,问我什么时候要带她回家。” “你……你说的是真的?她……叫我:异哥哥?”这瞬间,轩辕异蓦地抬头,如回光返照般,他眼里闪耀着不同于瘟巅时的灿亮光芒。 后头,十皇叔眼眶中满是湿意,脑海中同时浮现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是的。许多年前,我跟着爹护送马匹进京,蒙先帝和太后召见,在沉香殿看见小雪。那时她只有三岁,以为我是你,便唤我异哥哥,问我为什么不带她回家,之后又问异哥哥什么时候要来看她。她没有忘记你,她一直都知道你是她哥哥。”宋迟冬将记得的往事说出来。 轩辕异又哭又笑,满脸泪水,和嘴边的血混在“块,从脸上流下。 “小雪她……从来不喊我……哥哥……她怕我……”说着,轩辕异虚软的缓缓合上眼。 “那是因为她一直待在宫里,没能和你相处,如果有机会认识你,她不会怕你的。”十皇叔走过来,想了想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瓶,倒出里头的丹药,送进陷入昏迷的轩辕异口中。 “皇爷!”云吹和风凉同时一愣,惊愕的喊道。 那是先皇赐给皇爷的护命金丹,世上恐怕仅剩玉瓶里的那三颗,这么珍贵的东西,皇爷却让一个冷血至极的狂魔吃下? “轩辕异,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为自己再活一次,这一次,幸与不幸就全看你自己了。”伸手封住轩辕异周身的大穴,止住他流个不停的鲜血,十皇叔要云吹和风凉将他带走。 “十皇爷,这样做……”宋迟冬有些迟疑。 就算同情轩辕异的遭遇,这样做是否太冒险了点?说不定等他伤愈,又会出来危害百姓。 “不会有事的。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帮他忘了一切,身为他的叔叔,我想为侄子悲惨的遭遇尽一点力,官府那头我会打点。”十皇叔道。 只要告诉官府说撕脸狂魔已死,再教他们找个十恶不赦的死刑犯来代替轩辕异的尸身,相信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是他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皇亲国戚的身分保住一个人。 “既然十皇爷决意如此,迟冬也谨遵十皇爷之意,吩咐弟弟和人间堡上下封口,不再多谈。” 此时,扛着火炮的宋卧春总算站起身,嚷嚷着走进屋里,叫唤着年有余。 “死笨鱼,你死了没?没死的话拜托应一声,你四哥我的肩膀快让火炮压废了,快来帮我一下!”花了大把银子所买来的火炮终于有机会展现它的威力,宋卧春这下可践了,得意的大呼小叫。 刚才因为抱头闪躲得太快,一时收不住势子,再次撞上墙壁,因而昏过去的年有余,这时茫茫然的睁开眼,一手撑着墙,狼狈的爬起来。 他后方覆盖整面墙的黑色布幔,在他无心的扯动下整面滑落,露出以木钉钉挂在墙上的面皮。 数十张没有眼珠的脸孔,呈现出那些人死前的模样,每张面皮的主人生前应该都美丽如花,只是死后都只剩下薄薄一层皮,恐怖又诡异的挂在墙上,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事。 整面墙数十张恐怖的脸皮,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十皇叔和宋迟冬,都惊愣得说不出话来。 接着,宋卧春肩上的炮管匡当一声落在地上。 他瞪大了眼,嘴巴张开,完全合不起来。 此刻,一阵风吹人大门已经碎烂的石屋,每张只用一根木钉穿过眉心,钉挂在墙面的脸皮,随着风儿微微飘动。 面向墙壁看见这恐怖景象的三个男人,都觉得耳边仿佛听见当时那些人惨烈的呼声。 这些脸恐怕都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就硬生生被撕下,所以神情才会那么真实。 “大哥,你们怎么了,为什么全都一副见鬼的表情?”年有余仍有些头昏眼花,不解的伸手往自己的脸颊和头发上摸去,以为自己沾到什么脏污。 他的手正巧伸到脑后。意外的抓下一块薄薄的东西。 这是什么?摸起来滑滑细细,挺好摸的! 他呆呆的转头看去。 “余弟,别回头!”宋迟冬警告的话语才出口,年有余的脸已转向后头。 过了好半晌,年有余匆地扔掉手中的人皮,吓得痛哭失声,接着双腿一软,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撞向地面,晕了过去。 尾声 数个月后,除夕夜。 “那几个小子去哪儿了?”瞄过每张摆满丰盛菜肴的桌子,刚跨进大厅的宋迟冬皱眉望向空无一人的主桌。 依人间堡的规矩,除夕这天,堡里不分主仆,所有人均一块吃年夜饭,做主子的同时也在这天感谢所有长工、仆役一年来的辛苦与操劳。 现在放眼望去,长工、仆役和他们的家眷都已经到齐,可是他那几个弟弟竟然一个也没来。 还有,他的妻子和她那对孪生弟弟又上哪儿去了? “夫人呢?” “禀堡主,夫人到满潮院去看望余少爷……”一旁的长工、仆役们欲言又止,不敢多说。 “余弟又喝醉了?”不用下人解释,宋迟冬已料到是这个原因。 从年有余在那幢石屋里吓昏过去,隔天醒来后,便开始抱着酒瓮猛灌。 可是都喝了近三个月,这样还压不了他受的惊吓? “是……”回话的长工尴尬的点头,没敢把话说完。 “除了夫人和余弟,其他人呢?”宋迟冬又问。 “禀堡主,两位小王爷和四爷都在满潮院,二爷和三爷刚刚也上满潮院去了。” “连二弟、三弟都去了满潮院?”宋迟冬眉一拧,正觉得有些不对劲,刚要细问,门外就传来一阵嘻笑声。 “吃饭、吃饭!我肚子饿了,吃饭皇帝大!”喝得八分醉的宋卧春一手揽着年有余,推开搀扶的小斯,脚步颠踬的撞向大厅的门板。 随侍在后的小厮紧张的上前扶起他。 “喝得很痛快?”宋迟冬走出大厅,似笑非笑的瞪着两人。 他和临秋在勤夜楼忙得快人仰马翻,这两个家伙却惬意逍遥,老是打醉拳、唱醉歌! “大、大哥,不知大哥驾到,小、小弟有失远迎……”醉茫茫的宋卧春嘻皮笑脸的放开年有余,让他跌在地上,然后转身将手搁上宋迟冬的肩头,大胆的拍拍他的睑。 “宋卧春!”宋迟冬额上的青筋跳动了下,眼中绽出微微火光。 “大、大哥,好久不见……你从宫里……呃!回来了啊……”年有余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抱住他的腿道。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我已经回来一个月了!”宋迟冬脚一踹,然后咬牙切齿的命人将这两个醉鬼抬进厅里。 搞什么,连他几时从宫里回来都不晓得,这小于简直不像话! 转过身,他正要命人拿盆水来浇醒他们,门外又走来一大两小。 宋临秋一手拎着一个,将醉得东倒西歪的双生子带往大厅。 “姊……姊夫大爷……”满身酒味的双生子一见到宋迟冬,立刻摇摇晃晃的巴过去,崇拜的抱住他。 “这两个孩子怎么也喝酒了?”宋迟冬皱眉间道。 “嗯,让余弟灌的。”宋临秋快速的拉开双生子。他是听了下人的禀报,才赶紧去满潮院把人带走。 此时,一只女人的手不客气的由后头拍上宋迟冬的手臂。 “喂,你挡了我们的路。”前些日子才让宋沉夏带回堡里的梅凤儿,一手拉着融雪,一手用力推着宋迟冬,教他滚开。 她们两个同样浑身都是酒味。 “融雪?”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宋迟冬顿了下,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醉茫茫的她发出抗议声。 “对……你挡了我们……呃!的路……”融雪露出傻笑,也学着梅凤儿伸手向他推去。 宋迟冬眯眼瞪着自己那个已经快被带坏的小妻子,然后向站在她们后方的黑衣男子低吼:“宋沉夏,你还不快把这女人带走?” “姑娘我没醉!宋沉夏,你有种不要走!”听见他开口,梅凤儿恼怒的大骂,卷起衣袖猛捶宋迟冬。 “我没说要走。”一直跟在两个醉女后头守护着的宋沉夏面无表情的上前,将醉得开始撒泼的梅凤儿拉走。 “凤儿,你别走……”融雪茫然的仰着小脸,步履踉呛的想跟着梅凤儿离开。 “融雪,我是你夫君,你竟然醉得连我都不认得了。”宋迟冬有些气恼的将融雪拉过来,伸手轻拍她的脸庞。“给我醒醒!” 他难得对她吼,却看见她茫然的抬眼愣望着他。 “你不会真的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平时滴酒不沾的小女人,竟然会喝酒! “是谁让她喝酒的?”他望向大厅里那几个醉得东倒西歪的家伙,然后目光移向宋临秋。 宋临秋噙着笑,没有说话,目光却往融雪看去。 这次真的不关其他人的事。 宋迟冬瞬间脸色发青,看向融雪,“你自己喝?” “嘘!迟冬乖,别喊……我最喜欢你了,你别恼、别气嘛……”融雪忽然揽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胸膛。 她毫无掩饰的示爱醉语让宋迟冬瞬间一愣,既惊喜又尴尬。 “有话别在这儿说,这里人多……” 他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她酣然的嗓音再次响起。 “皇堂哥说你不爱笑,脸上又有疤,所以要换个好看的夫婿给我,我好生气……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好看了,还好太后说人间堡天下第一,遇见你是我的福分……我告诉凤儿,她也说你很好,我好高兴,就跟她一块喝酒……” 这虽是她的醉言醉语,宋迟冬听了仍极为动容。 许多年前,他还是个少年时,与爹送马进宫时就见过她了。 当时她还是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娃,先是将他误认为轩辕异,又牵着他的手不肯放,说要跟他回家。 那时先皇因为她执拗的表情太可爱,所以开玩笑说,如果长大后她能认出宋迟冬,就把她送给他做妻子,并且赐人间堡“天下第一堡”这个封号。 而那个与他们宋家兄弟十分熟稔。玩心又重的皇帝,之前为了逗她,便当着太后的面前说,因为妹婿太丑,所以打算替她另觅良人,她十分气愤,一直把这件事挂记在心上。 “别生气,现在我已经在你身边,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顾虑到大厅里有许多人,于是宋迟冬将她带开些,躲到一旁的廊柱后头。 “迟冬……我好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融雪搂着他问道。 “当然喜欢。” “你喜欢我?”她傻呼呼的一笑,开心极了。如花般绽放的美丽笑颜,让他再次看得失神。 “迟冬喜欢我……”她高兴的笑咧了嘴,忽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也喜欢迟冬,我最喜欢迟冬了!” “嘘!别喊。”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招,宋迟冬又气又好笑的赶紧捂住她的觜。 他担心她现在喊得这么大声,醉话传递了长廊和大厅,让所有人听到,等她清醒后会尴尬得无法面对众人。 “雪,你安静,我立刻带你回房。”怕她又说出什么惊人的醉语,他立即伸手抱起她。 然而,还来不及踏出脚步,他就被唇上突然覆来的柔软震得身子一僵。 浓郁的酒味随着她笨拙的亲吻袭来,他心中一叹,无法再多想,立刻回应着这个吻。 大厅内,几个兄弟们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举筷猛敲杯碗,替他喝采。厅门后,长工、仆役们均偷偷张望着堡主和夫人,彼此相视而笑。看来,严凛的寒冬已经过去,人间堡堡主的春天已经降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