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正起步》 第一章 内勤部在二楼,统计部在四楼,虽是两个部门,但统计部的资料大多是由内勤接收并送来的,两边的人一样熟络,因此从这个部门调到那个部门,倒也没什么生疏感。只是工作内容从原来的接收整理变为现在的统计核实,要校对陈的新的大量数据,让米晓妍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子。 还好她的适应能力还算不错,两天之后就差不多完全上手了。 左手翻过一页日报,右手迅速敲打着键盘,“叮”的一声,统计软件出现“数据库内无此编码”提示框,她皱眉,又一家分公司日报填写有误! 看一眼表头——松远市分公司。她小心将膝盖上堆积的其他报表移到机箱上,揉揉太阳穴站起来,到桌前拎起电话听筒,眼睛迅速在墙上贴着的分公司电话簿单上搜索——xxx-8219xxx。按键时手指有点不听使唤,她默默哀悼自己麻木的指部末稍神经,听着话筒里“滴”的一声:顺利接通。 “您好,松远市分公司。”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清脆宛转,稚气十足,让她讶然之余好感顿生,“你好,我是总公司统计,你们去年3月2日的日报有点问题,我想核对一下。” “请等一下,我去找找那天的日报。”对方态度很积极,马上放下话筒去翻旧报表。 不一会儿,话筒重新被拿起,这回换了个人,“你好,日报有什么问题?” 米晓妍用肩膀夹着听筒翻到第二页编码表,“我在向电脑里录入产品编码时,数据库里没有这个编码,你们那边是不是写错了?” 那人只“哦”了一声,听筒里又换回刚开始接电话的女孩:“3月2日是吧,是哪个分销处?” “重庆街分销处,两个产品编码都不对,我这边统计编码库里没有你们上报的号码。” 听着翻找日报的声音,想是那女孩查得有点困难,米晓妍耐心地等待,而曾接电话的那个男的却像是不耐烦了,听筒里传来他有些遥远的不满声,“这么几张纸,翻来翻去还找不到,我来吧。” 米晓妍咋舌,这位不知是分公司主管还是业务经理的好像很凶,松远内勤的日子一定不太好过。幸亏这种上司自己没有遇到。 “真烦,不用你,我能找到!” 松远内勤更凶的声音通过话筒传了过来,米晓妍差点掉了下巴,瞧不出她火气这样急,不由小声悄悄问道:“那是谁呀?业务经理吗?” “是主管。”她很大胆地不避讳,语气充满嫌弃,“又罗嗦又爱管闲事,烦死人了!” 米晓妍哑然,眼光往日报下端一扫,第一个签名就是分公司主管经理的——“向磊”两个字龙飞凤舞,签得十分有力,比旁边“内勤:李可可”几个纤秀的小字大出两倍有余。 五分钟后,她回头瞧了眼电脑桌上分类放置的其他分公司的日报,决定还是先核对别家为好,给李可可多一点时间查找。正想开口,便听到松远市主管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不好意思,请等一会儿,我们核查完,再给你打过去,好不好?” “呃……好。”米晓妍意外,他的话音平稳而和缓,竟没被李可可极不尊敬的态度激怒,想来并无意和她计较? 挂了机,米晓妍不自觉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松远——看到这两个字就倍感亲切。因为她就是松远市人,听到同乡人的声音,多么可亲,让她兴起了想要闲聊几句的渴望。 “晓妍,中午了,下楼吃饭。”敏姐在叫她。 “来了来了!”赶快放下报表,米晓妍兴冲冲跑过去。 中午吃什么呢? 这个问题比想和老乡聊天的渴望还实际些。 下午两点,电话铃声响起,米晓妍坐得离话机近,随手接起:“喂——” “你好,松远向磊,请问哪位负责日报?” “是我。”她赶快翻出松远市问题月份的日报,“编码核对出来了吗?” “核对完了,确实有几个分销处的编码记混了,麻烦你记一下。”男人低沉而缓缓地念着,“徐州路……苏州街……越山小区分销处……” 一一核对过去,她由衷高兴:“谢谢,查得很辛苦吧?” “还好,又把日报和出库单重新核对了一遍。”话机那一端的人在她做标记期间,顺便问道,“原来统计日报的是敏姐和徐姐吧,什么时候换人了?” “没换人,我是刚从内勤部过来的。”米晓妍更讶异,这位主管好像对总公司人员颇为熟悉,“徐姐休产假,人手不够用,就调了我来。” “哦,是这样,您贵姓?” 米晓妍很不好意思,“别这么客气,我姓米。” 他笑了:“我记得内勤有玉英、小张,没听过你,你是新来的吧?” “对,我来总公司刚两个月。”她一时好奇,“向经理,您原来在总公司工作?” “是啊,我负责省区,去年调到松远来的。” 从区域到调到分公司……那岂不是降职?米晓妍识趣没敢再问,随口道:“你们分公司内勤呢?她把编码核对好,让您帮忙打电话过来吗?” 那边似是在叹气:“她嫌我日报写得乱,甩手不管了,是我核对出来的。” 米晓妍愕然:“这份旧日报是您填写上报的?” “我刚来时,财会、内勤和其他人员还没有招聘,所有事项都是我自己做,工商税务注册、银行开户、采买办公用品、铺货拓店、写出库单、日报……用了一个月,才大致整理好。” 这位主管不像在诉苦,反而像在洋洋得意地自诉创业史,米晓妍不知该同情他还是该佩服他,“您怎么不等人员招聘齐了再开办?” “那还有什么意思?”松远主管饶有兴致地聊上了瘾,“创业的乐趣嘛。” 果然有自虐倾向。 米晓妍在心里偷偷送他三个字——自找的! “您对下属很好啊,内勤……呃,李可可是不是年纪不大?听她声音,好像都不到二十岁。” “她二十六了。” 米晓妍握着话筒难以置信,二、二十六?不可能吧……那种稚气浓浓的嗓音,让她以为松远是不是雇了童工。“不会吧?居然比我大五岁……” “你二十一?”松远主管开朗而笑,“有没有男朋友?” “啊?” “没有的话,给你介绍一个?”那男人很鸡婆地热情着,“需要什么条件,说说看。” 米晓妍捏捏自己发僵的面部肌肉,努力挤出笑声:“向经理,您别开玩笑了!呃,那个……没有其他事的话,您忙吧……” 烫手似的扔下话筒,她脑子里浮现出上午时,李可可给这位主管的评价语: 爱管闲事—— 果然如此。 ※※※ 米晓妍曾以为离了内勤部,就脱离了与传真机奋战的痛苦生活,然而事实证明,她太低估了文件及数据统计中遇到计划外情况的机率。 一堆报表等着她整理录入,可是她还要接连地打电话到若干家分公司,请对方重新传真当天的日报。 “你好,y市分公司吗?你们今天的日报漏传一张,麻烦尽快补传到统计部。” “你好,h市分公司吗?你们今天的日报合计数有误,请核对后再传一遍好吗?” “xxx分公司是吧,你们的日报分总没签字啊!” “xx分公司……” 统计部的传真机整整一上午就没停过,差五分钟十二点时,终于安静下来,她松了一口气,听敏姐、小舒等几个同事招唤她下楼吃午饭,她一边忙着换传真纸一边应道:“你们先下去吧,我马上就来。” 才换完纸,正想转身走,传真机乍响。她叹气,只好又接起来,一句“你好”还未出口,对方劈头扔来一声“kao!”让她目瞪口呆。 “终于tmd打通了!”男人火气正盛,气质风度飞到九天外,“我,松远向磊。” 米晓妍被火舌舐到,严重受惊,“你……”居然骂三字经?主管经理唉,什么素质啊! “总公司又不是没钱,就不能多安两部传真机?只设这么一部,接几十家传真,还要求必须上午10:00之前传完,不然就罚款,我这一上午不用干别的,就他妈按重拨抢线路了!“松远主管显然濒临抓狂,”老于,你天天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就不会和上头提一句?” “那个……向经理,这里是统计部,您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向磊听得惊怯的女声,愕了下,“统计?” “对,您……找于经理?” 他看一眼传真机的液晶显示屏,讶异:“哎,怎么打到这儿来了?算了,反正日报也是要送到统计的,我直接给你传过去吧。” 米晓妍偷偷翻白眼:“好的,给您信号。” 传真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热感纸慢吞吞地卷动,以毫米为单位龟速运转,才传到一半,忽然响起忙音——错误,传输中止! 米晓妍耸肩,挂上话筒,等待。 十秒钟后,铃声响起。 “信号断了,我重传一次吧。” “好的,再给您信号。” 纸轴缓缓转,慢吞吞啊慢吞吞,96kbps的速率,也只能这样了。 刚至三分之一,又是一声尖锐报警——错误,传输中止! 她无奈看看墙上的挂钟:12:15,要是早告诉敏姐她们帮她把饭菜带上来就好了。 铃声再响—— “信号又断了,可能我这边传真机插头接触不良,再传一次吧。” “好的……” 难听的信号连接声响得让人有些焦燥,米晓妍肚内咕咕叫,趴在桌上垂死支撑。 “滴——”红灯亮,长鸣起,又是错误。 “我再传一次……” 听得出对方也在忍耐,她有气无力:“……好。” 这回好不容易传了过来,米晓妍大致瞄了一眼——仍然有问题:日报底端签名处多出一长段空白,而分公司主管、会计、出纳、内勤的签字只印上一半。 那边已经挂了机,她赶快再拨过去:“向经理,传真显示不全,麻烦您再传一次吧……” “不全?哪里出问题了?” “签名的地方没有传真过来,只有一小半。”尤其是他的签字,写得偏下,只显示了一点字头。 “真麻烦!凑和看吧。” 她急了:“那怎么行!根据公司制度,没有签名的日报不合格,是不能存档的。” “你偷偷夹进日报堆里不就完事,谁会检查这种没用的废纸。” 米晓妍结舌:“向、向经理……” 敏姐小舒等同事已经吃完饭陆续回来,见她仍然在传真机前坚守,都讶然:“还没完啊?餐厅都没饭了。” 米晓妍微愣,顿时一股委屈涌上来,偏偏电话那端还在说:“就这么着吧,我去吃饭了……” “你急什么,我还没吃呢!”她脱口吼道,“不就重新传一次吗,一分钟就好,有这磨蹭的功夫都传完了!” 对方一阵沉默,显是没料到她这么激动,米晓妍也后悔自己太过冲动,可是示软的话又一时说不出口,只得咬唇不语。 “小姑娘,火气倒挺大的。”松远主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给我信号吧,我再传一次。” 米晓妍按下传真键,信号声尖锐地响起来,热感纸缓缓吐出,卷成一个圆筒。从已传出的半截日报来看:这回签名部分清晰完好,总算没问题了。 才松了一口气,突然红灯一闪,告警声大作—— 又、断、线、了! 米晓妍下意识抓起听筒,里面一阵嘈杂声后,男人恼怒的咆哮响在耳边:“这传真机他妈的什么破烂货,总公司配机时有没有长眼睛!” 被侮辱的感觉突兀而来,米晓妍眼眶一烫,想也没想地吼回去:“你们分公司传真机出故障,自己没做好检修,冲我发什么脾气!” 电话另一端又是默然片刻,男人语调怪怪地道:“还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过话,你叫什么?” 米晓妍心底一沉,有些轻蔑又有些愤怒:“你不就是分公司主管经理吗,有什么了不起!没有人这样和你说过话?哈!笑死人!” 她哑着嗓子,怒气横生。 “我叫米晓妍,了不起你去向上级告状,炒我鱿鱼好了!装腔作势,仗势欺人!” 甩上传真机听筒,眼泪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 “五一”七天长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好命地悠闲休息。公司只放假三天,其余四天要正常上班,很多人私下抱怨,明面上却还要做出无怨无尤精神饱满的状态,但米晓妍无所谓,反正也买不到回家的火车票,何况上一天班就计一天工资,在公司和同事忙碌说笑总比待在公寓里无所事事强。 “那些回来述职的分公司主管经理就更苦命了,七天假期一天休不到,还要忍受漫长乏味的繁冗会议,一年到头就春节期间能放几天假,整年整月的没有休息。总经理总经理,听起来很有面子,也真是捱辛苦。” “谁叫他们薪水高,活该!”小舒压低声音窃窃道,“还有总公司这几位经理级人物,我瞧他们每天除了聊天看报,喝酒唱k,一个比一个逍遥自在,要是头头都这么清闲,谁做不来!” “人家喝喝酒唱唱歌就能谈来客户解决问题,你行吗?”资深的敏姐笑道,“高层哪有那么好当,做不出成绩来,公司会老留着你吃喝玩乐?” “反正我看这群大小领导们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滥竽充数的大有人在,要是我哪天交了好运,混上这么个位子,就算只做三五个月,也赚到死啊!”小舒兀自做美梦,“一个月基本工资就四千块哎,想换电脑马上就可以换……” “瞧你这点出息,有年薪68万的,你怎么不肖想一下?”米晓妍逗她。 “68万?那一个月就是……唔,五万多。这么多钱,怎么花啊!”小舒迷醉到不可自拔,痛苦叫道,“啊,为什么没有富翁看上我,有钱人都到哪里去了?我脸蛋不差,身材也蛮好……” 一办公室的人大笑,看这小丫头耍宝。“五一”期间算是半值班状态,没有什么工作,大家闲得无聊,聚在一起闲磕牙,或者各个办公室来回打游击。公司不给全假,员工也只能自娱自乐。 小舒摆完pose又忧郁长叹,“如果像小说里写的企业总裁都是又年轻又英俊又没结婚的单身汉就好了,我性格这么女主角,怎么也能逮着一个!” 小荷和米晓妍低低窃笑,现在小说不比从前了,又年轻又英俊又没结婚的单身企业总裁十个有八个是bt,又花心又兽性又虐待女主角…… “在讲什么笑话?” 办公室的木门被轻敲两下后推开,一位西装笔挺身材高大看起来“菁英”的男士倚在门框边,笑着和众人打招呼,“敏姐、王姐、小舒玥……大家最近都好吧?” 一干人等大是惊喜,纷纷热情回应:“向经理,怎么想起来看我们?” “难得回来一次,当然要看看大家。”他风度翩翩地走进来,感慨道,“都没太变,就是小舒玥胖了一点儿。” 小舒大声反驳:“我哪有胖,前天秤体重还瘦了两斤!” “瘦了?明明脸都圆了。”他笑嘻嘻地逗小舒,又环视一圈,“徐姐呢,还没休完产假?” “还有几天,过完五一就该上班了。”小荷强烈不满,严正抗议,“怎么都打招呼了,就落我一个?我是隐形人啊!” “是是,我承认错误。”这人爽朗笑着,却忽然转了嚣张口气,“统计这儿有个叫米晓妍的是吧?” 那气势像是上门砍人般山雨欲来,让人不由自主吞口口水直觉要遁逃,米晓妍下意识想躲到办公桌后,小荷与小舒却偏不知趣地一同指向她:“有啊,就是她。” 男人的视线转到她身上,慢条斯理走到她面前,一笑伸手:“你好,久仰大名。” “啊?”米晓妍不知所以然,久仰大名?她哪来的名气可以让人久仰? “松远向磊。” 他自报家门,前来踢馆。 “在电话里和我吵架的就是你吧?” ※※※ 下午开述职大会之前的十分钟,不巧又在走廊拐角处遇见,米晓妍低头在脑海里想着“冤家路窄”四个字怎么写,小心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 “你好啊!”对方倒是不计前嫌地先停下脚步,主动与她说了话。 这位过去不见其面只闻其声的分公司主管站在面前,衣冠楚楚,彬彬有礼,很难让人产生恶感,与米晓妍想像中那个口德欠佳又自以为是的讨厌印象相距甚远。他带着和善的笑意,像位爱开玩笑气哭邻家小女孩又跑来道歉哄慰的大哥。 “上午我逗你玩的,吓着你了吧?” “也没有……”米晓妍不自在地支吾,她当时可真以为他是来找碴的,一时来不及据理力争捎带鄙视他的小肚鸡肠,被他的气势所吓,差点一个箭步闪到敏姐背后寻求庇护,真是丢死人了! “我见你的脸都白了,不会以为我要动拳头吧?”他咳笑一声。 “差一点。”米晓妍咕哝,瞟他一眼。穿戴得人模人样,居然大老远跑来吓唬一名普通小职员?这人,无聊记仇心胸狭隘——当然,一个多月前她在电话里当仁不让地给他吼回去,虽然当时解气,但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这份工作薪水不错,她很是珍惜,所以事后惴惴不安了好几天,生怕有一天忽然被人事经理叫去面谈,将一纸辞退书扔到她手上。 还好没有。除了当天办公室里的几个人不解问她怎么了,所有上级领导都平静无异状,不曾有任何一位将她单独提审问话。这说明,眼前这个无聊人士,还没有小心眼到告她黑状的地步。 “这样吧,我今天正式向你道歉。”他态度很诚恳地道,“我这人脾气有点急,可能有时候语气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以后有什么地方没注意得罪了,你多担待些。” 一番话说得米晓妍十分惭愧:“向经理,您太客气了,其实我那天的态度也不好,应该是您别往心里去才对。” “不过你说我仗势欺人……”他抚抚下巴,郑重相询,“我怎么仗势欺人了?” 米晓妍一时无语,恶人!居然玩这套先礼后兵的把戏。 “举个例子。”他微微俯首,虚心请教。 “那个……我说过吗?不记得了呵呵……”谁让他当时问她叫什么,害她以为他要知道名字好去向上级反映,只是不小心提前预想了一下他十有八九会仗势欺人嘛! “你不就是分公司主管经理吗,有什么了不起!装腔作势,仗势欺人!” “分公司主管经理”很热心地提供她曾怒斥过的台词。 “还有什么‘了不起你去向上级告状,炒我鱿鱼好了’……” 米晓妍无措又惊愕地瞪着他,他说这些什么意思?亏她还以为他其实人不错,只是有点爱开玩笑…… “哟,又吓着你了?脸色变得真快。” 他却哈哈笑起来,拍拍她发顶,像在拍小舒。 “逗你玩呢,都说了别放在心上。” 米晓妍都不知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当真逗她了,但见他笑容开朗,应该不是阴险地变着法威胁她,这才放下心来,暗地里“混蛋!猪头!”骂了他一百遍啊一百遍。 “据说上次中午好像让你挨饿了?真对不起。”他比之前更为诚恳道,“改天有空我请你吃饭吧,全市各大中小餐馆任意选,不用客气。” “不用不用,向经理您太客气了!”明知不过是这些个领导头头们的惯常客套话,米晓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非常坚决地予以婉拒。 还一起吃饭?别闹了,幸亏这位向大经理常驻分部,要是不幸同处总公司,三天两头这么逗弄她,不用一个星期她就会神经衰弱了! 第二章 “薯片……巧克力……蛋黄派……” 每样拿起来凝视一分钟,再依依不舍地放下,米晓妍默念独住省钱秘笈——控制零食!控制零食!毅然转头,向蔬菜区走去。 挑了几样青菜,数数购物篮里的物品:调料、牙膏、香皂、文具、方便面,连带一些水果蔬菜……今天的采购任务完成了。 到收银处排队等结帐,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纸币,再从衣兜里摸出几枚硬币摊开在手心,正数着有多少零头,一只大手从天而降,轻轻巧巧拈去一枚。 她瞠目:抢、抢劫…… “借我一毛,我零钱不够。”强盗十分不客气,戳了一下她肩头催促,“往前走,到你了。” 米晓妍把购物篮里的东西一一捡出来放在收银台上,一边等着包装付款,一边分心回头看身后的向磊,吃惊道:“你、你不在总公司开述职报告会,跑出来逛超市?” “听了几天了,无聊又沉闷,腻得慌。”他面无愧色,“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有助于身心健康,头脑清醒。” “被发现的话,会被罚款的,800块哦!”米晓妍比出拇指和食指给他看,八百不是个小数字,他薪水就算不低,也不会无动于衷吧。 “上百人呢,发现不了,反正是在大会场,座位不固定,又不点名,怕什么。”他手里只拎着两双袜子,见收银员忙着给米晓妍找钱,便自己动手,三两下把她的东西装进方便袋,“你呢?五一不是只放假三天,7号要正常上班,你居然私溜出来逛超市?” “我请了病假的,才不是私溜!”米晓妍分辩,谁像他,不遵守公司规章制度!“下午觉得好多了,才出来到超市买东西。” “病了?这么活蹦乱跳的,哪像病了?”他笑吟吟地,将袜子递给收银员,“病假也要照常扣工资,你月薪多少?休一天,也得扣个三十块吧。” “我上午发烧,不过现在烧退了。”米晓妍暗暗扔个白眼过去,“再说,于经理人特别好,才不会扣我考勤。” “哦——”他拉长音调,别有深意笑道,“请病假却不扣考勤,你们经理倒好说话。” 米晓妍自知失言,语塞半天,只得悻悻道:“如果你下属员工请病假,向你讨个情,你会铁面无私非扣人家考勤不可?” 他在米晓妍逼视下点头承认:“好吧,我也不会,生病谁都难免,没必要太苛刻。” “就是嘛,哪像你们做领导的,虽然名义上没有假期,但就算天天吃喝玩乐不做事,谁敢说半个不字?更别提扣你们一分考勤。”米晓妍嘀咕着拎起购物袋,见向磊也付完款,跟在她身后,便好心提醒道,“向经理,您还不回去开会?被区域主管发现就糟了。” “溜出来就回不去了,你当是大学自修课,出出进进没人管?”向磊笑道。 “我要回去了。”米晓妍不想耽搁太久,想着借口道,“敏姐没带钥匙,我要等门。” “你和敏姐一起住?” “嗯,还有舒玥和王姐。” “人倒是挺全,正好开一桌。”他兴奋起来,“走,我也过去,晚上麻坛争霸!” 这位仁兄的兴致一来,任米晓妍再不情愿也拦不得。毕竟不是自己一个人住的地方,何况相较起来,王姐、敏姐她们和他倒更熟些。 回到住处,向磊没有半分客人的自觉,很大爷地往沙发上一瘫,懒洋洋抱怨,“她们几点回来?饿死我了!” “正常下班,五点嘛,还问。”主人很没气势地咕哝,缩回厨房整理刚买回来的物品。 “喂,王姐吗?我是向磊,现在在你们宿舍,今天让老于早点放人,我等你们回来,麻将放在哪儿了……” 客厅里,前任领导拨通手机,不负责任地撺掇员工早退,让米晓妍瞠目无言。 太嚣张了吧,从述职大会溜出来的人还敢明目张胆打电话到总公司去骚扰别人,不怕区域主管逮到拿他开刀? “什么,晚上所有员工聚餐?什么时候通知的,我怎么不知道!” 意外情况出现,米晓妍也吃了一惊,忙跑出厨房,向磊摆摆手,止住她相询,仍自讲电话。 “那也没办法,现在回去当然是自投罗网,算了,吃不上就吃不上吧,也不差这一顿好料……晓妍?哦,在我旁边,放心,我带她出去吃,饿不着她……” 挂断后,他遗憾地拍拍米晓妍肩头,郑重知会:“总公司难得慷慨,在天光酒店订了席,今晚所有员工联欢聚餐。可惜,你和我擅自旷工,没赶上。” “我是请了病假的,才不算旷工。”米晓妍郁闷地小声辩解。公司聚餐唉!她来这么久,还从没参加过,一定很有意思。 “走吧,我们出去吃饭。”向磊随口问道,“爱吃什么?” 她自然推辞:“现在才下午三点,我不饿,您自己去吧,家里还有剩饭,我晚上随便炒个菜,在家吃就可以了。” “你会做饭?烹饪技术如何?不是只会拌凉菜吧……”见米晓妍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他识趣改口,“其实我一看就知道你这小姑娘心灵手巧不简单,这样,我也不出去吃了,你现在做吧,捎我一份。” 主人哑然半晌,只得问,“那、向经理……您想吃什么?” “做什么吃什么,我不挑的。”他大剌剌地自来熟,“什么向经理不向经理,又不是在公司,听着别扭,叫向哥就成。” 米晓妍才叫不出口,勉强笑道:“其实,我炒的菜不太好吃,敏姐她们都笑我……” “没关系,我不嫌弃,放心大胆地做,用不用我帮你洗菜切菜,还是淘米下锅?哦有剩饭,够不够我那份?” “够的够的,不用帮忙,我自己来好了,那个、你先看看电视……”米晓妍闪回厨房,对着水管郁卒了三分钟,听着客厅里的不速之客开电视的声音,委屈万分,恨恨撕起菜叶来。 别人都在酒店好吃好喝,凭什么她要在家里伺候这位大爷啊! 半个小时后,米晓妍摆好餐桌,请正在沙发上挺尸的某大爷起身:“向经理,饭好了。” “哦,可以吃了?这么快……”他不知何时睡着了,睡眼惺松嗓音喑哑,慢吞吞爬起来,“做了什么菜?” “随便炒的,将就一下吧。”他要是敢挑三拣四,她立即把他轰出去! 向磊坐在桌前,睡意渐去,看了面前的饭菜,啧啧夸赞:“没想到你看起来娇里娇气的,进厨房倒真是像模像样。”尝了两口,眉毛一扬笑道,“没问题了,一定嫁得出去。” “真的好吃吗?”被夸得心情大好,米晓妍坐在对面笑眯眯看他端碗夹菜,“向经理,您也一个人在外面住吧,自己煮饭还是到饭店吃?” “说了别‘您您’的,听着不自在,来,你也吃……” 他风卷残云的吃相让米晓妍瞠目,“你、你急什么,我又不和你抢。”那天他请大家聚餐,席间稳重从容,谈笑风生,哪像现在这副样子,媲美饿死鬼投胎! 实在看不下去,她抢走菜盘,威严命令:“慢点吃!要是噎着,我才不送你去医院。” 向磊瞪了她两秒,只得放慢速度,含糊道:“你这小孩,越来越没大没小。” 倚老卖老!米晓妍还他菜盘,也觉自己越来越不畏惧他,不屑一哼,“什么‘小孩’,你今年才二十八,又没大我多少。” 他微讶:“你怎么知道?” “统、计、部。”米晓妍慢条斯理,“所有分公司员工情况表都在我们那里。”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谁那么无聊,只是凑巧看到而已。” 他笑了,见她发窘,也不去揭穿,用筷子指着盘里的菜:“比饭店里做得好吃。” “哪会,人家都是专业厨师,怎么可能。” “外面的菜,油烟大,味精多,厨艺再好,也吃得腻了。”他眼里透着一种淡淡的渴望,“在外头这么久,最想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 电视机嘈杂着,屋子里弥漫着饭菜香,五月了,暖风微薰,挟着窗外隐隐的汽车声拂帘而入,清爽爽的,身上心里,都那么舒坦惬意。 这个电话里、众人前嘻笑怒骂的男人,忽然一下子感慨起来,让米晓妍有些不自在。然而,在外漂泊的寂寞是会传染的,他轻轻一叹,令她霎时也思念起了远方的家,还有,妈妈亲手做的家常菜. 招聘会人山人海,虽然已过了应届毕业生的交流展会期,但抱有骑马找马心思的人也不少,每个展位前都挤得人满为患。 米晓妍晃了一圈出来,在门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翻翻手中小本抄录的若干条招聘信息,不由有点沮丧。应聘文员的人太多了,她学的又不是秘书或办公自动化专业,恐怕没有什么优势。 无意间一扭头,才发现东边的小展厅也开了,偶尔有人进进出出,但显见不受大多数人重视。 她不在意地踱过去,穿过不到十米长的走廊,进入平时很少开放的小展厅,眼光一溜,就瞄准某展位。 鸿宇集团松远市分公司招聘…… 好熟悉啊!鸿宇——她不久之前才离开的地方。现在忽然看到这两个字,倍感亲切。 下意识走上前去:“请问……” 拄着腮半打瞌睡的招聘人员皱眉抬头—— 呃、似曾相识,这位先生好像是…… “统计部的凶丫头。”他也认出了她,“你跑到这儿来晃什么?” “我怎么就不能来晃一晃?”米晓妍哼道,“我家就住在松远。” 他讶然:“以前你怎么没提过?” “干嘛告诉你。”小声嘀咕一句,瞥着展位上方“鸿宇集团”几个大字,不觉有点怀念,“我已经不在统计部了,两个月前,我就辞职了,爸妈希望我在本地工作。” 他了解地点头,温和笑道;“新工作找到了?” “找到我还来这里干什么?” 她略微失落的表情落在向磊眼里,让他有点想发笑,扬一扬眉道:“类似原来的工作内容愿不愿意?” “哎?” “松远分公司正招内勤,有熟手自然最好。”他递出一张履历表,“填一填,一会儿跟我去分公司报到。” ※※※ 米晓妍是不相信什么缘份的,即使不小心又转回到基本相当于原工作岗位的地方,那也不过只是巧合而已。 “你就是总公司作统计那个小姑娘?” 外表成熟美丽,但仅听声音却总让人误以为是稚龄女童的李可可将米晓妍当旧识来欢迎。 “原来你年纪这么小,我还以为和我差不多大。” 米晓妍保持笑容,不会吧?二十六岁……那是距离她多么遥远的年龄啊! “叫我可可姐就好。”她亲切地挽着米晓妍为她介绍,“这位是会计吕蓉,比我大一岁,早已迈入婚姻坟墓,目前有三岁女儿一名。” “多话!”会计吕蓉笑道,“不要理那件库存商品,叫我吕姐蓉姐都行。” “库存商品?” “就是嫁不出去啰!”吕蓉悠悠解释,气得李可可直瞪眼睛。 “谁像你,整天围着老公女儿转,完全失去自我价值,简直就是现代女性的耻辱!” “要是真的没有一点自我,我会在家相夫教子,不会出来工作。” 吕蓉说话总是慢慢的,很悠闲的样子,与李可可的孩子气截然相反。但这不同的两个人,却让米晓妍同样喜欢。以后和她们一起工作,一定会相处融洽吧? “原来的出纳辞职了,我顶了她的缺,所以还要招一名内勤。你回去后准备一张一寸彩照和身份证复印件,要寄到总公司备档……”李可可蓦悟,“你原来就在总公司,应该比我清楚。” 米晓妍抿唇笑,“我原来辞职时,备档的资料没有退回来,我可以和人事部说一下,请她们帮我把资料调到松远,不用再寄了。” “认识总公司的人真是方便,哎,你们原来那边忙不忙?领导管得严不严……” 李可可打听八卦的话还未说完,合拢的主管办公室门里传出音量骤高的一句“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随即似是抑住激动,声音又低了下去,只隐约听得大概在商讨些什么,具体内容却听不到。 米晓妍小声疑问:“向经理不是这边的主管经理吗?录用人员还要商量这么久?” “向磊已经不是主管了。” “什么!”她大吃一惊。 “你还不知道啊,他已经被降职到业务经理了。”李可可闲闲道,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你刚进门时,坐在办公室里那位用眼神飙过去杀人的蝴蝶大叔才是已到任一个月的松远新主管。” “……蝴蝶大叔?”什么古怪称呼! “完、全、变、态。”李可可精致的面庞在略显狰狞的表情下依然美丽诱人,“不要被他的表相迷惑,再做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样子也掩盖不住人格扭曲的事实!” “有……那么严重?”米晓妍微微瑟缩一下,她是没看出那位新的松远主管有多可怕,眼前这位咬牙切齿的童音美女倒是让她有点受惊吓,“他好像不太满意向经理,会不会不想录用我?” “放心,会录用的。”吕蓉慢悠悠道,“新主管喜欢像你这样文静乖巧的小女孩,能听他的话,不像某人,不驯到和上司对峙打擂,濒临被炒也不在乎。” 米晓妍顺她语意推测,眼光溜至李可可身上,果见她不屑道:“怕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谁稀罕这周末不休息又不给加班费的烂地方!” “那你还死赖在这儿不走?” “我是怕有人笨呆呆的被欺负啊,何况现在又来了个这么娇怯怯的小丫头……” 米晓妍心里惴惴,这里的工作形式和内容与以前的差不多,两位姐姐级前辈又是不错的人,能被聘用自然最好,虽然李可可提到的新主管性格似乎有点问题…… “张主管只是脾气有点急,就算发火,过个十分钟就好,不要担心。” 米晓妍点点头,感激于吕蓉的善意劝慰。只是,向磊为什么会从分公司主管降至业务经理?难道他在总公司述职大会偷溜的劣迹被发现…… 办公室的门开了,向磊自在从容地走出来,拍了拍米晓妍肩头,“简历带了没有?” “带了。”她急忙从背包里翻出来。 “不是给我,给他。”手向办公室内一指,见她显得略有些紧张,向磊一笑,做了个无声口型——“没问题”,把她往那边轻轻推过去一步。 米晓妍深吸口气,壮起胆子,前去觐见李可可口中的“蝴蝶大叔”。 小心跨过门槛,办公桌后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和蔼微笑,他并不太老,大概四十岁上下,以李可可的年纪,叫他大叔,有些过了。 “请坐。” 平易的态度让米晓妍心里稍稍安定,恭敬递上履历表。张主管接到手里,认真看了一阵,问道:“向磊说你原来在总公司内勤部工作过?” “时间不太长,从内勤部又调到统计部,一共也没几个月。”她不太好意思地笑。 “还在统计做过?”张主管有些感兴趣,“那么,内勤和统计的人你都很熟了?” “还好啦,内勤、统计、财务几个部门来往比较频繁,但其他几个部门也都相互认识的。” “唔……”张主管沉吟着,自言自语道,“我来鸿宇集团任职的时间更短,才一个月而已,恐怕还没有你认得的人多。” 米晓妍心中升起希望,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在总公司工作过而稍微青睐一下下?毕竟如向磊所说,生手总不如熟手,她无疑会比其他人适应得更快更好。 张主管还在盯着她的简历看,像是在斟酌着。忽然,他伸手将办公桌左上角的一叠简历拿到面前,在桌上一字排开,随手摆弄着,看看这份又瞧瞧那份,抬头向她微笑道:“你也知道,我们鸿宇集团知名度高,待遇优厚,应聘的人非常多,有很多人条件都比你优秀……” 米晓妍的心沉了下去。 ※※※ “快点,要寄的东西装好了没?打电话叫快递公司派人来。日报赶快给总公司传过去,迟了要罚钱的!吕会计,回款核完了吗……”张主管咆哮,“李可可呢?都九点多了,她怎么还没来上班?” “可可姐今天休息。”细弱的声音适时提醒。 张主管顿了下,语气趋缓,“晓妍,你手头工作完成没有?” “差、差不多了。” 邮件装好了;给快递公司的电话一个小时前就打过了;日报正在传真机里运行;她连三天后要寄的东西都准备得七七八入,五天后要传真的报表都事先填好了表头……张主管这一催,反而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晓妍都弄得井井有条,张主管你别催来催去,反倒让她心忙。”吕蓉头也不抬道,替被主管大嗓门吓到的后辈说话。 “那个,既然李可可休息,晓妍你就替她一下,一会儿小宋结完款回来,你汇总点清后,到开户行把货款汇出去。” “哦。”米晓妍收好传真完的日报,回到自己的座位,见张主管进了办公室,拎起电话,打算催促还没回来的小宋。 “款没结出来?你一整天都干什么去了!排号?排到你就没钱了?你怎么不早点去!吃中饭……明知道要结款你还有心思吃中饭!” 米晓妍微吐舌,好凶!没结回货款就不让人吃午饭了? 已结完款的业务经理卓绪沉默地坐在靠窗的桌边,吕蓉则无聊地转着手中圆珠笔闲闲听着,两人似是已司空见惯,悄然不语。 玻璃门被推开,向磊风尘仆仆地进来,扫了眼主管办公室,张主管正对着电话暴跳怒吼,听得几句就已明了,在卓绪耳边低声问:“小宋又没结回款?” 见卓绪点头,他从怀里掏出一叠支票和现金递给吕蓉:“收钱。” “给晓妍,她替可可开收据。” 于是,一大堆现金堆到米晓妍面前,从百元票面到一元零头,又要点钞又要开收据,还要分清是哪个分销处哪个合作卖场结回来的,结的是什么品种什么规格产品的货款,从未点过大笔现钞的米晓妍手忙脚乱。 卓绪帮她捋顺纸钞:“票面相同的放在一起,百元和百元、五十元和五十元、这是二十的、十块的……” 他的手轻捷而灵巧,一会儿就整理分类完毕。 “这回就容易查了,数数看。” 米晓妍窘得不敢抬头看别人,自顾笨拙地点钞,吕蓉适时伸出援手,“来,我帮你点一半。” 友善的前辈都在帮她,只有向磊横插一句,“数这么慢,姿势也不对,看看银行人员是怎么点钞的。” 啰嗦!多事! 米晓妍暗暗腹诽。点了几遍,总数倒是对上了,但明细却有几千元的差异。正紧张地核对是否弄错了分销处,张主管急三火四地过来催促:“点清没有?点清就赶快去汇款,过一会儿银行就下班了!” “马上就好。”米晓妍慌乱应着,又重新核找一遍日报,数目还是不对。瞟一眼手表,马上就三点整了,银行三点半结算,走过去要半个小时路程,她甘愿自掏腰包坐出租车赶去,可是就算勉强来得及,明细对不上,怎能糊里糊涂汇过去? 感觉自己的脸都急得烧起来了,鼻尖微微冒汗,她沮丧得真想把钱一扔就这样晕倒! “钱数不对吗?”卓绪低声问。 “总数对,可是第三分销处多出2600元,我也不知道和哪里弄混了。”米晓妍咬住嘴唇,觉得再说一句说不定就会哭出来。 “我看看。”卓绪拿过日报,用计算器快速复算一遍,皱眉道,“是差2600。” “哪里出了错?”向磊也凑上来,扯过日报查看,将米晓妍手里的货款拿过来往吕蓉面前一推,“帮个忙,再点一遍。” 三位同事都在为她忙活,米晓妍却只能站在一旁无助地啃指甲,眼眶渐烫,她暗咒自己:真没用真没用真没用…… “货款算完没有?” 暴躁上司再次催促,米晓妍心一抖,这场被骂肯定是免不了。眼看张主管迈出办公室就要走过来查看,向磊忽把手中的日报往桌上一扔,果断道,“点清了,我送她去汇款。” 米晓妍愕然,向磊却将货款连同桌边早已准备好的财务章法人章一同塞给她:“把钱和印章收好,我送你过去,免得一着急,忘了看路上的车。” “可是……” “那2600是增值税货款,要从另一个帐户汇给总公司。” “对啊,增值税发票的货款!”吕蓉也才蓦想起来,“刚才一急,根本没想起区分增值税发票还是普通发票,两种货款平常混在一起上报,汇款时却要分开汇的。” 卓绪也吁了一口气,计算器放回到桌上。 米晓妍还来不及消化吕蓉的解释,向磊已拖起她,“走吧,已经三点多了。” 到了楼外,看见向磊的摩托车,她犹豫了一下——第一,这种交通工具危险系数太高,她不敢坐;第二,要坐的话,就得……扶着向磊的腰,多不好意思啊…… 一顶安全帽罩在她头上,向磊哪知她害羞些什么,发动摩托车,命令道:“上来!” “唔,那个……” “放心,死不了人。” 体谅但不体贴的男人信手一拽她背包带,将她扯上车后座,把她双臂扣在自己的腰上,隔着头盔吓唬她。 “抱紧,掉下去我就得去医院探访你了。” 在米晓妍暗咒中,摩托车飙向开户银行。 第三章 总算勉勉强强在银行结算前把货款汇了出去,被临时捉当出纳的新职员瘫在银行企业客户大厅的沙发里喘息,呼呼呼……好赶! 向磊慢悠悠晃过来,站在沙发前嘲笑她:“车是我开的,汇款和手续费单子是我填的,连钱都是我递到窗口的,你在这里喘什么?” 米晓妍哼了一声。 “带你来真没用,倒不如干脆我自己过来汇,还得照看你,怕你半途飞出去。” 再哼一声,懒得看他那张讥笑的可恶嘴脸。 “坐过去点。”讨厌的家伙挤过来。 “干嘛不坐那边一张!”她咕哝着,挪开身体,让出她霸占的大半张沙发。 “这几天还习惯吗?” “还好啦,没有总公司忙,尤其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一般都比较清闲。” 向磊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让她有点不自在。好可恶啊,她还没交过男朋友呢,纯纯的少女拥抱就白白送给了这种大龄男人的可恨后背! “张主管吼过你没有?” “没有。”米晓妍想到就有点受惊,“不过可可姐就常和张主管吵。” “别学她,她的脾气敛不住,很容易吃亏。” 这样温和关照的态度才让她心情好些。不再是通过电话线只凭声波传递交流的生人;也不再是非要到宿舍赖吃她煮饭的不速之客,给她一个工作机会的向磊,像位爱逗邻家小妹的开朗大哥,总是气她笑她,却又令她信赖和感怀。 “你认识可可姐多久了?” “快十年了。” 米晓妍惊讶:“这么久?” “我在松远念的大学,她是我同学妹妹的同学,当年我还帮她写过假期作业。”向磊笑笑道,“去年也是遇见她在招聘会上找工作,就录用了她。” 去年……他还在分公司主管的位子上吧。米晓妍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被降职,可是这种揭人创伤的话,又怎能问出口? “好累!”她虚弱地歪在沙发扶手上呻吟,“我都连续十五天没有休息了,好累好累好累!” “我都一个半月没休息了,十五天算什么。”向磊很闲地来抬杠。见她精神的确很不济的样子,才道,“累了就请假休息,有什么好抱怨的。” “张主管不许。”米晓妍好生哀怨,“他说才上班就请假休息,会影响其他人的工作情绪,而且给总公司的印象也不好。” “总公司哪管得那么多,还‘印象不好’?”他淡淡一哼,“你正常休息,怎么会影响别人,听他胡扯!” “就是嘛,虽然按规定不分周末,一个月只休两天,但实际分寸都是分公司自己掌握,只要考勤表划满,总公司怎么会知道。我们原来也偶尔偷偷多休一两天,谁知道张主管这么古怪,正常休息都不准……” “再也不像原来那么逍遥了吧,偷休还不扣考勤?” “公司这样规定本来就是违反国家《劳动法》的!还不许人家偷偷休息?”米晓妍忿忿,好想捶扁那张幸灾乐祸的混帐嘴脸,“你还笑?你一个半月不休息了不起啊,你这种光杆司令当然不用洗衣服打扫屋子和朋友出去逛街!” “谁说我不用洗衣服,我不洗,你给我洗吗?” “呸,想得美!” 向磊大笑,看她气鼓鼓委屈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不好再逗她,软声道:“你要是累,我们歇够了再回去。” 小内勤回应给他一声气哼,绷着脸不睬他,自顾气愤嘀咕,“总公司明明给我们每月两天休息日,又要扣薪水,张主管凭什么克扣嘛!上次我见宋经理请求休息,他居然说‘你家里有什么事?没事就别休了’这种话……这个人怎么这样奇怪!” “张主管录用你,本想通过你多了解一些总公司的人员及各种情况,哪曾想只为了区区一天休假,他在你心里的印象,恐怕就不太佳了吧?” 米晓妍微愕:“什么?” 他却不再说,向后仰靠在沙发上,流露出一种“早在预料中”的淡淡意味。 笑而不言。 ※※※ 又到了给分销处人员下发奖励金的日期,总公司要求财会内勤与业务经理一同前往,进行切实监督,确保奖金定时足额发放到销售人员中。至于谁和谁搭档同行,一向都是自行分配。 米晓妍瞄了瞄卓绪,他总是那样稳重沉默,凡事皆不争先,做什么都细心妥当,说话也和声温语,不像某人…… “小丫头跟我走吧。” 向磊一指点到她头上,大剌剌将她划到自己名下。 米晓妍推拒不得,没好气白他一眼。 “不愿意?”他笑嘻嘻道,“那你自己选,说吧,看中谁了?” 她微窘,挥挥手轰他像轰苍蝇,“去去去,别在办公室吸烟,呛死人了!” “与美女同行我会心慌,搞不好回去还要跪洗衣板。”小宋笑道,“蓉姐,我只能和你一道了。” 吕蓉皮笑肉不笑:“这么说,我是算不上美女了?” 小宋忙讨饶:“我不是那个意思……” 米晓妍又偷偷瞄卓绪,他只是微微笑着,也不插话。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那么年轻的人,就现出这样不焦不燥的气度,让人无法不更多地欣赏他,注意他。 “我可不骑自行车跟着你们的摩托车跑。”童音美女笑吟吟道,“卓经理的车后座好像还蛮舒服的?” 米晓妍的心微微提起,随着卓绪和气一声:“好啊。”心终于失望地落下去。 “还没商量完?都几点了!” 张主管的狮子吼破门而出,众人应着“走了走了”,疾速散去。 坐上摩托车后座,仍旧被粗鲁地罩上安全帽,仍旧被叮嘱着“扶好,别掉下去,要不然……”之类的衰气话,米晓妍又气又笑地用力一点头,沉重的头盔砸上向磊后背。他存心报复,威胁着要把她丢下去,故意左歪右晃,在她的惊呼中得意大笑。 过了一条街,向磊忽然停下问道:“你家在和平街6号是不是?我送你过去。”她应聘表上有写家庭住址。 “不是要给销售人员发奖励金吗,载我回家干什么?” “你不是说一直没休假,累得快病倒?”向磊温声道,“今天我自己去发,你回家好好歇一歇,下午四点左右,我再过来载你回公司。” 米晓妍讶然张大嘴:“这样……能行吗?” “不用太感激我。”他笑谑,“逢年过节包个红包什么的送我就好。” “……” “你想说什么?” “你自己去发会不会有问题?” “放心,我不会像某个小笨妞,几万块还数不清。幸亏只是暂代一天,真要做了出纳,父母恐怕要跟在后面替女儿还钱——而且是三年工资也不够补窟窿的冤枉钱!” 米晓妍恨得咬牙,“我是想说,你自己去发,谁知会不会足额发到下面?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也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的流程,销售人员搞不好早吃了暗亏。” 向磊默然,盯住她三秒,长臂一伸拎下她:“家访!我要向令尊大人请教一下,他这女儿怎么教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血口喷人污人清白脸都不红一红……” “救命——”她哀叫挣扎,好不容易远离魔掌,抱怨地抻平肩头衣裳,“不和你闹了,这么用力抓人家衣服!” 他板着脸,“严肃点,这关系到本人清誉问题,玩笑不得!” 米晓妍抿笑,瞥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知道啦,你是好人。” “知道就好,遇上我,是你的运气。” 瞧这男人很拽地骄傲声明,米晓妍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 ※※※ 在家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美美睡了三个小时,米晓妍下午捧着零食幸福地看着电视,偷来的一天空闲,转眼就过去了。 四点钟,手机响了,她抓过来瞄了眼来电号码,不舍地放下薯片,回房间换下睡衣,蹦蹦跳跳下楼。 楼前,奔波一天的向磊倚车而立,远远望去,像给摩托车做广告的模特,米晓妍好笑地发现,竟真的不时有年轻女孩经过时一再回头,窃窃议论,掩笑而过。 “干嘛?摆pose啊!” 米晓妍清清爽爽站在他面前唾弃他。 “唔……一身的汗味。” “嫌弃我?你跑一天试试!”他打量她,笑,“你倒洗得像根水萝卜。” “什么意思?” “笨妞,夸你干净。”他抚抚肚皮,抱怨道,“折腾一整天,我连午饭还没顾得上吃。” “真的?原来给销售人员发奖励金这么辛苦。”她又是吃惊又是同情,感激之情悄悄升起,所以他才照顾自己,不让她跟着挨累。 “发钱倒不慢,我和各分销处的小丫头们聊了大半天,海侃到她们全部晕倒,想起来饿时已经三点多了。” “……”米晓妍无言,“你活该。” 向磊一瞪她,作势往单元门里走,“家访,今天就在你家蹭饭了!” 米晓妍不拦他,悠然道:“我爸在家哦,我请他帮你做一碗天下无双超级美味清汤馄饨,你有口福了。” “那算了。”他识时务地转回来,往楼前的台阶上一坐,“等几分钟再回去,来不及吃东西,总得歇歇脚。” 米晓妍靠着他的摩托车,想起几个月前与他初识时,对他且惧且畏,避之不及。现在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才有些了解他为人,豪爽豁达、开朗爱闹,像个大孩子。当初在电话里那个粗暴易怒的松远主管,已经模糊得记不清了。 那时候,为什么会觉得他“仗势欺人”呢? ——还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过话。 如果当时识得他,一定想像得出他斜睨看人,语气很凶却带着笑意的样子。那句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可能是自恃身份摆架子,但他,却是三分吓唬七分逗弄。口气很恶劣,也不过一如他平常对待相熟人士态度——拽得很欠扁,却是在开玩笑。 亏她事后还惶恐不安了好几天,要是被他知道,一定会成为他长谈不衰的嘲笑话题! “说真的,我真担心张主管不录用我。当时他面前那么多应聘表,好多人比我学历高也比我有经验,他最后还是选中我……” “慢!”他做个暂停手势,“谁跟你说,有很多人应聘内勤职位的?” “还用谁说,我面试时,张主管桌上明明就放了好多应聘表,他似乎有点难以取舍,考虑了好一阵,我都以为自己没希望了。还好还好!”她万分庆幸,“终于还是录用了我。” “应聘内勤的加上你只有两个人,另一个不会操作电脑,毫无疑问被淘汰,留下的当然是你。”向磊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老张桌上那一叠简历资料都是分销处销售人员的,他和你说应聘内勤的人多?蒙你的吧。” “怎么可能!”米晓妍张大嘴,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 “我在人才市场坐了两天半,所有人都是我负责登记的,我怎么不知道。”他微微冷笑,“内勤薪水普通,又不能正常休假,没有几个人愿意做。再说当时重点招聘销售人员,内勤只是顺带招一个,在宣传栏标记得很不明显,根本没有多少人来询问。” 米晓妍呐呐:“那……张主管是欲擒故纵罗?” “是故作施恩,让你感激他。”向磊淡淡道,“再者,我直接带你过去,他如果不装装样子,二话不说就直接录用,岂不显得他手无实权,听凭下属经理摆布。” “这样啊……”米晓妍有些明白了。张主管知他前期职位,不可能毫无芥蒂;而他从主管位子跌至业务经理,从此不得不服从新任上司管理,也未必心服他人;这两人,恐怕也没少明争暗斗吧? 叹气地四处张望,把这些她还无法了解的勾心斗角暂时抛到脑后去。看着不远处“麻辣烫”的招牌,忽然觉得有点饿了,她眼馋地喃喃,“唉,要是不用回公司,直接去吃碗麻辣烫该多好。” 向磊大摇其头:“吕蓉和李可可据说也是麻迷,三天不吃就想得要命!不就是一罐子水煮菜,有什么好吃的,瞧你们这些小丫头们一个个爱得这样。” “那是你不识货!” “我跟你说,嗜烫食的人最容易得食道癌和胃癌,你小小年纪,别太想不开。” 乌鸦嘴!米晓妍想也没想反击回去:“你如果还是松远主管,我也不至于可怜到连出来吃个麻辣烫的时间都没有……” 话出口已来不及收回,她后悔至极,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真蠢真蠢!这么敏感的话题怎能在他面前提?她以后干脆在嘴上缝个拉锁算了! “是啊,我如果还是主管,你们就享福了。” 话里的遗憾与感慨,呆子都能听出来,米晓妍懊恼地低着头,手指尖默默划着摩托车的皮座套。 “别说周六周日,就是五一、十一、元旦、春节,统统要上班!想请假?没门!” 米晓妍讶异抬头,却见向磊朗笑着,并未见激忿不甘情绪,一如既往地开着玩笑,向她眨眨眼,总算正经一些道:“至少,每月多休息两天还是没问题的。” 他既然不在意,米晓妍也就放松多了,干脆直接问:“你为什么不做主管了,是不是犯了什么原则性错误?” “如果是原则性错误,早就被开了,哪里还会留我在这里混饭吃。”向磊笑笑,“我本来已经调回总公司,可我舍不得松远这边,就去和上面申请,看能不能回来。但这里已经安排了新主管,不能说换就换,所以上面不同意。我一急,说‘就算到基层做业务经理,我也要回来!’结果……”他一挑眉,得意道,“我果然又回来了。” 米晓妍瞠目:“你、你知不知道,业务经理的薪水仅是主管的四分之一,而且又辛苦,还要看上司脸色,还有销售压力,你你你……” “唔……钱方面是紧了点,不过勉强还可以支撑,我也不是太挥霍的人。” 他自语,见了小内勤不可思议的眼神,不由失笑。 “傻妹子,几千块底薪算什么,丢了松远这片大好市场才是笨蛋。”他傲然道,“再者,我辛辛苦苦开拓的基业,凭什么轻易拱手让人?” 米晓妍无言,这些男人间的好胜心和好斗心不是她能体会和了解的,在他们眼中,职位、功绩、薪酬各有份量,哪些更主要些,因人注重而异。像眼前这位,薪水减少四分之三都不在意,只在意自己一年多打下的市场基础,相比较而言,应该算是有志气的吧…… “再说,主管奖金是两个返点,业务经理却是八个返点,就算按各自分辖的回款数计奖金,以我们松远平均每月二十万到三十万的销售额,你算算,谁更受惠?” 他狡黠地眨下眼,微笑补充: “各人心中都有一本帐,谁也不是傻瓜。” 米晓妍刚刚萌生的敬佩感“扑”地破灭,这种人、这种人……实在没有必要将他的形象高大英雄化! 聊得时间差不多了,向磊载着米晓妍一同回公司。傍晚时分的风终于带了些凉意,摩托车疾行而过,刚刚沁出的一点汗意立刻消散无踪。不知怎地又有点困,眼前渐渐模糊,焦距集中在身前人背后衬衫的某一块方格,凝聚、凝聚、凝聚…… “别睡,掉下去我可不管!” 向磊回头一句威胁惊醒她,用力眨眼抛掉瞌睡虫,注意到向磊脊背处略微汗湿,不由嫌弃——啊啊她刚才就靠在这里打了个小盹?可恶,这家伙一身的臭汗,自己上午可是才洗了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的! 车后座很窄,就算想向后移一移也不能够。米晓妍哀悼着自己身上的香波浴液味道被汗味逐渐侵蚀,还要忍受身前人烤炉一样的体温——他怎么这样热啊,不如干脆去烘白薯算了! 到了公司,另两组人员早就返回,已等了许久,只待最后的向磊和米晓妍回来,与张主管汇报完发放情况好下班。 “晓妍是第一次去分销处吧,感觉如何?”张主管笑问。 “唔,很好啊,挺有趣的。”米晓妍心虚地支吾,“那些销售人员很敬业……” “奖励金都发到位了吧?” “嗯,都到位了。”含糊应着,见张主管示意“你可以出去了”,她便如蒙大赦地逃了出来。 “小宋、小卓,你们进来。” 差一分钟五点,张主管不知又想到什么,召集三位业务经理商讨事项。 一晃就过了十多分。 “之前闲杵着不知该干什么,一到五点就开会!” 李可可不耐烦,踱向主管办公室,纤指轻敲,蓦然高声: “五点多了,还不让我们财务这边下班吗!” 随后推门,看见张主管黑沉着脸问:“你们手上的工作都做完了?” “当然。”李可可微哼地笑,回头征询两位难姐难妹,“你们也做完了吧?” 门外探过来的两张脸无言点头,张主管面色僵硬,只得道:“那你们先走吧。” “撤。”李可可旋即转身,向米晓妍、吕蓉一打手势,示意快闪。 第二天果然挨批了。 张主管一大早就青着脸撂下句:“你们三个进来!”转身回办公室准备发飙。 三人相互看一眼,依次起身。 米晓妍心里怦怦跳,她长这么大,也没被训斥过,不知道后果会不会很严重。 向磊擦身而过,低声嘱道:“尽量别说话,不会有事。”仍然安抚不了她剧跳的心。 张主管脸色不善地坐在椅上吩咐:“关上门。”李可可便无所谓地将办公室门掩上,屋子里气氛紧张,业务经理们开早会时留下的香烟味还未散,呛鼻地萦绕着。 “你们太不象话了!” 发飙开始。 紧绷的脸,严厉的声音,指责的口吻——米晓妍垂头绞手指,脸涨得通红。 不过五分钟,火爆的李可可就与张主管隔桌吵起来,被吕蓉赶快推出去,门外窃听多时的两个好事者及时将她拖开去避免她不忿踹门。 温和明事的吕蓉出马,事态总算没有过度激化,紧闭的主管办公室内语声隐约平稳,让人担忧渐消。小宋殷勤为美女出纳倒水,“可可姐,来喝杯水消消气。” 话音未落,主管办公室内传来“砰”的一声椅子翻倒声,随即听见有人在哭。外间几个人疑惑相视,向磊皱眉,大步上前断然推门:“出什么事了?” 办公室里,米晓妍坐在地上哭鼻子;吕蓉低声哄着试图拉她起来;张主管愕然无措:“我、我只问她‘你听明白没有?’,她就摔倒了……” 领导也不擅处理这种搞不清状况的状况,借口有事要办急急遁逃。 吕蓉李可可左右两边又哄又劝:“晓妍别哭了,挨训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当他在唱歌,左耳进右耳出就算了。” 呜呜呜……爸爸都没这么大声骂过她! “你出来工作,还当是在家娇生惯养?” 小宋好心劝慰:“再说,从椅子上摔下来也不算什么丢人事,想当初我中学领操时,可是在一千多人众目睽睽之下从领操台上掉下来。” 呜呜呜……谁要与你这种更丢脸的人相比。 卓绪端来一杯水:“让她喝口水,稳定一下情绪。” “没出息,居然吓得椅子都坐不稳,胆子长到哪只猫身上去了。” 呜呜呜……劝她喝水干嘛不直接递给她,要隔个人传过来? “再说,明明由始至终都是李可可挑头,挨骂的也是她首当其冲,你在那里哭什么……” “你有完没完!”米晓妍拍案而起。 在一旁凉凉闲话嘲笑的向磊受惊一吓:“这么有精神,刚才不会是在假哭吧?” “谁假哭了!”鼻头眼睛通红,米小姑娘泪痕满面地喷火。 “好好,没假哭,请继续。”向磊讨好地奉上纸巾一卷,“先擦擦花猫脸,用不用补个妆,看看假睫毛哭掉没有?” 卷纸“咻”地咂向他—— 晓妍又哭又笑:“你才花猫脸,你才戴假睫毛!” 他及时接住:“好啦,已经笑了,就别再折磨我们了。” “都是你不好!要不是你殴打大区总监,被踢下来做业务,我们怎么会受那头猪的气?”轮到李可可冒火,揪住向磊咬牙切齿,“一个月,你,去把主管位置抢回来!” “小姐,你发烧了吧?我去买个温度计先……” “少给我装蒜,x△&※……” 米晓妍呆呆地听着,惊疑不定。向磊说因总公司调配问题,他为留在松远,才不得不由主管降至业务经理;而李可可方才却曝料他是因殴打大区总监被降职——不可能吧?大区总监哎,他也敢打? 办公室电话响起,小宋抢先一步接起,才“喂”了一声,就被传出的咆哮声震倒: “几点了,你们还在办公室磨蹭?”张主管吼声威力四射,离话筒三米远都能清楚听见,“市场不下了?终端不维护了?销售员不管了?” “管管管,马上就去……” 李可可卷袖子就要扑上去:“我去和猪头张对骂!”被吕蓉米晓妍死死拖住。 小宋放下电话,苦着脸道:“走吧战友们,张主管催我们下市场。” 向磊和卓绪便一同起身准备出门。到门口时,向磊又回头道:“你们三个乖乖看家吧!还有,在外工作受点委屈在所难免,别弄得又哭又叫要死要活的。” “谁要死要活!”李可可勃然气撞,一卷透明胶带将他砸出门,“向磊你这窝囊废!” 第四章 早上八点半,张主管喊话:“小宋,给我沏杯茶。” “来了。” 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冲好端过去。 “小卓,你帮我到路口买份早餐,老板娘爱看帅哥,你去买,她给的豆浆多一点。” 众人窃笑中,卓绪眼也不眨一下地出去买早餐。 “晓妍呢?晓妍!”张主管又继续使唤。 “什么事?”米晓妍抱着一大堆入店手续合同噔噔跑过来。 “你在忙什么?” “整理所有资料和手续批文,最近不是要用?” “先放一放,你去给我买份今天的早报……” “大家都在忙,买饭买报才几步路,自己不能去?非要支这个支那个!”心直口快的童音美女看不过眼,讥讽冷笑,“张主管,我看你更适合坐机关,吸吸烟喝喝茶,报纸一端小曲一哼逍遥自在,不比做销售强得多?从年到尾不休息,又有逼死人不偿命的销售压力。” 张主管一时脸色僵滞说不出话,向磊见状拎着米晓妍自动请缨:“不就一份早报吗,正好晓妍要去买传真纸,我陪她一起去,顺道把早报带回来。” “我?买传真纸?”米晓妍困惑,“我说过吗?” “说过,你忘了。”向磊将她怀里大抱资料往桌上一放,拉她便走,“回来再整理。” 刚入楼梯间米晓妍就已跟不上他,被他拖得跄跄踉踉一路小跑,“慢一点啊,走那么快!” “不快走,等着看火星撞地球?你胆子小得像针眼,如果晕倒,公司不会提供医疗费。” “你才胆子小,可可姐要和张主管吵架,你不拦着,还先闪人?” “不用担心,她吵不输的,放眼方圆百里,还无人敢上门与她单挑。” 米晓妍被他逗得发笑,却仍是担忧:“可是,万一张主管实在生气,真的辞掉可可姐怎么办?” “放心,他不敢。”向磊淡淡笑,“谁还没有点小把柄,他张康奇可不算一身清白半尘不染。” “把柄?”晓妍眼睛瞪得老大。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拍拍手,“现在,早报、传真纸。目标:路口超市。走吧!” “喂喂,我没从可可姐那里支钱,拿什么买传真纸?” “我有,本人大公无私,愿意暂时代垫一下。” “你真的带钱了?上次说请我们吃瓜子,你却忘带钱包,还是我付的帐咧。”米晓妍信不过地翻他衣袋,“钱包带没?拿出来我看看。” 向磊半躲半闪,拒绝搜身:“本人衣袋只有一人翻得,那就是俺媳妇儿。” “呸呸呸!”唾弃他,连带捶! 他哈哈笑:“走了走了,真的带钱了,不会押你在超市抵债。” 一路打打闹闹到了超市门口,对面街口卖豆浆油条的摊子前队伍排得老长。米晓妍咋舌:“生意真好,八点多还有人排队。” “这家摊子很有名,有人特意坐几站公车过来买油条豆浆,老板娘对俊男美女小奶娃青眼有加,买时会有优惠。”向磊自得道,“我或小卓过来,都会多给一勺豆浆。” “凭你?”米晓妍不给面子,“要说卓经理我还信……”蓦然看到队里的卓绪,讶叫,“卓经理!要这么久才排到他?” 人群中的卓绪,颀长沉静,挺拔俊秀,晓妍心里有点跳,脸也渐渐烧起来,想看又不敢看,不看眼睛又离不开。回松远真是回对了,不然,怎能这样幸运遇上他。 “我哪里比不上小卓!”向某人不服气,摆摆手引起她注意,“别看了,眼珠要掉出来了。” 米晓妍心情大好,对他一贯的言行无忌不予计较,捧场地打量他。想起当时初见时,他西装笔挺风采翩翩,其实给人印象也蛮好。谁让他言笑不经没个正形,不气死人就好,还注意他英不英俊帅不帅? “是啦,算你候补帅哥一名好了。”不敢再偷瞄卓绪,转身入卖场,“付钱的,快点啊!” “什么叫候补帅哥,名誉受损了,本人很受伤!”向磊跟上来郑重声明。东摸摸西看看一阵,他忽然似笑非笑道,“你喜欢小卓,是不是?” 米晓妍脸突地涨得通红:“什什什么,你别瞎说!” “真的没有?”向磊叹气,“没有最好,小卓结婚两年多,儿子都六个月了,你喜欢他,只能自找烦恼。” “结婚了?”她一呆,脑里霎时空白,“不会吧,这、这么早?” 根据公司的员工情况表上看,卓绪才24周岁,已经结婚了?还、还有小孩……“ 怎么从来没人提过,他……自己也没说啊!” 心一直下沉,失望得有点酸涩。怎么会怎么会,卓经理早就结婚了? “很失落吧?”某人不怕死,火上浇油地唱,“喔——人家比你先到~~~” 米晓妍窘极羞怒:“又没人说过,我怎么知道!”随手拎过货架上的绒毛狗扁过去,“都没人提!都没人提!” 向磊被砸得连连求饶:“好了好了,没人提是因为——” 他笑得可恶,“我逗你玩的。” “什么?” “卓绪连女朋友都没有,哪来的老婆儿子。我随便说说你就信,真是容易上当……哎你笑得太快了吧,小女孩这么不矜持。” “要你管!”再砸他一下,掩不住心里又害羞又窃喜,“谁让你骗我。” “说真的,你什么时候喜欢小卓的?”向磊热衷地八卦着,“这小子除了帅一点,性格闷得很。” 米晓妍羞涩地嗫嚅追溯:“那天,我替可可姐收货款,又慌又乱数不清,他帮我点钱……” “哦,是那次。” 眼前冒出梦幻泡泡,“我被张主管吓哭,他倒水给我。” “对,是有这么回事。” “还有……” 她想了又想,都是些日常里太琐屑的事,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有点清晰,又有点模糊。卓绪卓绪,连名字都这么好听,平时填表格资料每写到这两个字时,都有种特殊甜蜜。 “暂时想不起来了。” “帮你点个钱倒个水也能让你……”向磊无语,简直恨铁不成钢,“他帮你点钱,我还帮你核日报哪;他倒了水还是我递过去的。”他纳闷,不平道,“一样帮你做那么一点点事,怎么只记小卓不记我?” 这一句抱怨,却让米晓妍心里微微一跳,然而见了向磊爽落神情,便知他无心随口,急忙道:“是啦,你也很照顾我!大好人!” 向磊满意了,很亲切地搭上她肩膀:“妹子,是不是想倒追?放心,向哥帮你制造机会。” 米晓妍不自在地低头笑。向家大哥,能不能麻烦你,别这么鸡婆? 到办公用品货架上取了两卷传真纸,付完帐后便出超市,豆浆摊前已不见了卓绪身影,米晓妍微有些失落,径自往回走。向磊拎住她,“想什么呢,早报还没买。” “哦对,早报。”米晓妍乍想起来地微吐舌,到马路边的报摊买份报纸,回头抱怨,“真没风度,都不帮我拿东西。” “两卷纸也拿不动,你是纸糊还是面捏的?”向磊懒洋洋接过她手里的传真纸,“现在够风度了吧?” “不在于东西轻重多少,而是看男士们知不知道主动。”米晓妍哼他,“像你这种推一下才知动一动的家伙,还想妄谈风度?” 他果然超没风度地报复威胁,“还想不想我帮你制造机会了?” 米晓妍羞恼:“去去去,烦死了!” “这可是你不用的,别说我没主动帮忙啊……” 嘻闹拌嘴,过马路时米晓妍没注意车流,向磊及时扯住她的力道不甚轻柔,没得到感激,反被她嫌疼抱怨一句。笑着吵着,新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 ※※※ 国贸大厦里宽敞明亮,顾客比平时骤多,均是贪了大厦里空调凉爽舒适,不购物也进来逛一圈坐一阵,躲避外头如火烈日。 “歇一歇吧。”卓绪递来一杯冷饮,自己倚在栏杆上,喝一口矿泉水,平静扫视楼下人群。 “谢谢!”米晓妍捧着冷饮杯拼命吸,已经没力气害羞或不自在了。 这次为分销处人员发放奖励金,向磊果然主动载了李可可,吕蓉仍然与小宋一道,于是她便分配给卓绪。刚开始坐上车后座时,还惴惴不安兼羞涩喜悦,卓绪的摩托驾驶得很稳,不像向磊故意加速减速吓唬她,车尾又有后备箱挡住身体,便不必扶卓绪的腰,大太阳底下跟了一上午到处跑,卓绪早已习惯如此奔波,她却是第一次全程跟同,累得只想回家赖在床上从此一睡不醒。 唉,还盼望能与卓经理一起逛商场呢,现在她没滑到地上去已经很保持淑女风度了! “你要不要到处逛一逛?”卓绪忽然转头,温声和气地问她。 米晓妍愣了一愣,有些惊喜:“唔……” “你累的话,就坐一阵,不累就去逛吧,我自己去发款就好,免得你跟着我跑上跑下,这么辛苦。” 米晓妍欲接的半截话吞了回去,咬着吸管含糊道,“嗯,还好啦,也不能次次都偷懒,你们做业务经理的天天都这样劳累,我们怎么也能坚持这一周一次。” 卓绪微微一笑,除了瞒着上头主管,分公司其他人员相互间都心照不宣,几位男职员暗地里照顾女同事,不必她们全程跟随发款,让她们偷空逛个街或处理一些家庭琐事。公司考勤制度过于严苛,新来的主管又不甚通情理,只能靠同事私下暗渡陈仓了。 他不再开口,米晓妍也不知该说什么,如果向磊或可可姐在就好了,他们都是善谈爱笑的人,一定会有很多话题可以聊,天南地北,轻松说笑,气氛融洽欢乐……唉,他们要是插上了话,她就更没机会与卓经理说什么了。 她可以与向磊胡侃打闹,但面对沉默的卓经理,她却不敢说不敢动,这就是普通朋友与喜欢的人之间相处的差异吗? 默然静坐了十几分钟,米晓妍还是没办法主动开展话题,只能故作无事地四处望,暗自时不时瞟一眼卓绪,他整洁俊挺,像书里玉树临风的男主角,随意倚在扶栏上的动作,都那么好看。 “喂——” 忽然响起的招呼打断她的偷偷欣赏,川流来往的人群里,向磊朝两人走来,笑着打招呼。 “偷懒不干活是吧,统统扣薪水!” 他笑吟吟开着玩笑,嫌热地衬衫半敞,不像卓绪,天气再热,也规矩有礼地系着所有纽扣。 米晓妍白他一眼:“你才偷懒!”没看她瘫得像只奄奄一息的垂死狗? “还有几个分销处没发款?”他走到卓绪身边,边问边掀起衣襟扇着风。 “一个。” 卓绪笑笑应着,与他说起工作上的事来。 米晓妍无聊地继续东顾西望,销售方面的事她不太懂,也没有兴趣听。楼下大厅里的人们或悠闲或急匆匆地穿梭着,真羡慕他们拥有自己的美好周末。 正发着呆时,头顶被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她转头,愕然发现只剩下她与向磊两人,卓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卓经理呢?” “早就走啦。”他要笑不笑地,“大概是被你吓跑了。” “胡说!” “要不然怎么托我送你回公司,他自己忙不迭溜走?一定是你……” 冷饮杯被两支手指拈着,悬在他肩头上方摇摇欲坠,里面的可乐虽然喝光了,但还有十几块碎冰,要是唏哩哗啦全砸下来—— 他小心推走冷饮杯,在米晓妍瞪视下识时务招供:“张主管刚才打电话让他去火车站接个人,剩下分销处的奖励金和你只好由我暂管了。” 米晓妍勉强接受他的解释,不情愿道:“你载我,可可姐怎么办?” “我们那边已经发完款了,她逛够街,自然会找辆公车回去。”向磊扯扯汗湿的衬衫领口,到旁边的冷饮柜台买了两碗炒冰,递来时八卦地探听情况,“今天一整天过得如何,得偿所愿了吧?” 米晓妍瞥他一眼,闷闷道,“我都没和他说上几句话。” “真没用!”他啧啧摇头,“可惜了我成全你的大好机会。” “你才没用!”米晓妍气恼地想把一碗冰都扣在他头上,这个混蛋从来都不会正经诚恳地安慰她一下。忽然一个念头涌上来,让她蓦惊道,“你说,卓经理会不会喜欢可可姐?”还真难说,可可姐又美丽又开朗,与卓经理正是俊男美女如画一对! “会吗?我怎么没发现。”向磊不以为然,“再说,李可可比小卓要大吧。” “观念真老土,现在多流行姐弟恋啊!” 米晓妍越想越沮丧,十有八九哦,这两人一起工作一年多,真说不定日久生情,她哪里比得过可可姐,肯定是没希望了! 她叹恨不已,捧着炒冰陷入惆怅。 “别这么唉声叹气的,这样吧,我去向李可可放话,警告她别想染指小男生,新鲜嫩草应该留给年轻女孩,虽然说,小卓给你有点糟蹋了……” 米晓妍一碗炒冰欲朝向磊砸去,他哈哈笑着躲闪退让,被米晓妍揪住不放,两人立即在装饰盆栽与玻璃层栏间追闹起来,商场里行人如织,偶尔有人多看两眼,并没有谁多加在意。 ※※※ 市中心一家大型卖场重张店庆,除了剥削本埠职员休息时间,连供货厂商也都委曲求全地奉上自家劳动力以供驱使,不仅销售人员要长驻展柜超时在岗,但凡有个多余壮丁的,一律驱上前线作炮灰。 “要我拿着果汁在顾客面前跳健康舞?”米晓妍有点蒙,“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怎么叫馊主意,大超老总相当看好宣传前景,指定每个品牌展柜出人,咱们家一线销售的小丫头们倒是不少,但要论外形外貌,像我们晓妍这样漂亮可爱的却挑不出几个,所以,非常时刻,这种情况下的凑数是非常光荣的。” 向磊一本正经地解释完毕,悠闲地翘起二郎腿等着看笑话。 米晓妍已经顾不得细品这句话里哪句褒哪句贬,直觉质问:“其他分销处都选不出人来?我才不信。” “这人选哪,要青春靓丽,身段好又活泼,还要有点舞蹈细胞的,我看晓妍挺合适的。”张主管也赞成,积极鼓励参与。 “可可姐身材才好,干什么不选她?” “她?一把年纪就不必装嫩了,会崴到脚的……” 一瓶胶水砸向恶毒评价的向磊,李可可叹得好遗憾,“谁让我天生一副好身高,170要是再加5cm的高跟鞋,走t台倒可以,跳舞?谁能和我站并排呢?” “那、还有蓉姐……”米晓妍垂死挣扎,才不才不,她才不想在那么多陌生人面前滑稽地跳来蹦去! “晓妍,请体谅我已经是一名三岁孩子的妈。”吕蓉端庄微笑,四周一圈圣洁光环。 米晓妍哀告无门,环视一周,个个都眼含笑意,充满热情激励,视线落在背墙而立的卓绪身上,他看过来,温文轻道:“试一试,没关系的。” 一句话,米晓妍缴械投降。 ※※※ 练习排演了好几天,重张当天早上服装才发下来,领到手里一看,立即有人夸张惊呼:“这是谁订的演出服?不是动漫迷就是网游迷,用不用这么亮眼无敌啊!” 米晓妍抖一抖亮晶晶的料子,感觉心里也抖了一抖——这衣裳,果然青春靓丽的很。 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开店,五个精挑细选出的女孩换了服装别别扭扭地出来,场地里忙东忙西的其他工作人员顿时“哇”声四起,纷纷手上停顿趁隙看过来。 碧色玲珑的精灵服装,无袖、短裙、同色系长靴,中空蛮腰外露。那一字排开的年轻女孩,个个纤细窈窕,妆容精致,臂上飘带翩翩,像蕴了仙姿灵气,芬芳花儿一般绽放光彩,刺眩了众人的眼。 “拿上道具,排好阵形,不要扭捏了,快一点!”请来的排练老师很严厉,觑着开店前的短短空隙,最后彩排一次。 音乐响起,米晓妍分心往两下瞟几眼。卓经理来了没有?自己这一身打扮是不是太那个了?他看到会不会觉得可笑…… “后排左边那个,拍子错了。” 一声警告拉回注意力,脸上笑着,心里苦着,企盼着这一场酷刑赶快结束。 第五章 再窘迫的精神状态熬久了也会麻木,顾客涌进来一个小时后,习惯了投过来的惊讶好奇探寻目光,米晓妍已经敢走出三十米开外接受他人的诧然回头与指指点点了。 卓绪是与向磊一同过来的,向磊见了她,眼睛亮了亮,吹声口哨捧场鼓掌:“不错不错,人再多些,可以凑一场‘十六天魔舞’!” 米晓妍手里的果汁瓶差点就飞过去,卓绪浅浅一笑:“挺好的。”将她的肢体情绪拉回温婉娴淑。 “累了吧,喝点水。” 向磊嘴是毒了点,该关照的时候,也有个大哥模样。 “还好,舞步才五分钟,十分钟间隔一次,不很累。”米晓妍接过矿泉水,小心不擦掉唇彩地喝了两口。一边的卓绪忽然伸手摸向她头顶,她僵了僵,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颈子硬着,背部痒着,心脏怦怦跳。 “头饰歪了。”卓绪轻声道,手上力道柔和,将发顶饰物扶正。 米晓妍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晕倒了,抬眸却看见向磊要笑不笑,一脸揶揄她很没出息的神情,立即狠狠瞪过去一眼。 “我去三楼外围看看,小卓你在这边专柜盯着吧。”他识趣闪人,摇摇头叹着现在的小女孩啊,不是说已经很前卫开放了吗?怎么还玩这种爱你在心口难开的路子!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快上午11点了,卖场里顾客更多,人头攒动、喧哗不歇。米晓妍擦过三四拨人流,想到墙边消防镜前看看她的妆掉了没有,忽然觉得上衣有点松,下意识手臂向后探了探,立即惊喘一记。 靠在货架边张惶四望,周围都是陌生人,她能向谁求助?又不时有顾客踱过来看商品价签,她站在哪里都碍事,已经收到好几道抗议的投诉目光了。 “怎么躲在这儿,还有一场要跳不是?” 一个熟悉声音响起,米晓妍转头,见了向磊,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衣服……好像坏了!”她颤微微轻声,尽力压住委屈惊慌。 向磊瞧她神色,皱眉低声:“什么地方坏了?” 犹豫着半侧身给他看自己背后,感觉他拽了拽衣幅,温热掌心便贴在她背上扣紧后襟,推她往自家展柜走,“慢一点过去,别慌,自然一些。” 她哪能不慌:“是不是露出很多?我也没特别用力,怎么忽然就裂开了?” “是用刀片划开的,你刚才被人挤了没有?”向磊冷静道,这事不是没听说过,现在什么特殊癖好的变态都有,见不得漂亮女孩,见不得乍眼的衣装,刀片偷偷划过去,有人出了糗露了春光,心里就舒坦了。 “对呀,到处都是人,哪能不挨挤……”米晓妍说着,感觉上装仍然有慢慢开敞的趋势,不由又急又惊,这是件只有半边挂肩的小短装,没有领子,要是背后全部豁裂,基本就变成了无法蔽体的一小片破布。 还未走至展柜区,促销的两个年轻女孩已在往这边望,雀儿一样吱喳:“向经理,我们的优惠券呢?” “等着罢。”向磊回一句,按着米晓妍靠向一根厅柱,俐落解开自己衣扣。 米晓妍吓了一跳:“干嘛,你里面又没穿什么……”他要是脱了衬衫给自己,不是要大庭广众下打赤膊? 向磊挑眉:“谁说我里面没穿?”衣袂展扬,唰地解下,露出内里一件黑色掐肩背心。 “喔喔,向经理好帅!”促销的小姑娘们哇啦哇啦乱叫,两眼冒星星如见了偶像歌手登台献唱。 “少起哄!”向磊翻过去一眼,“好好看着柜台,丢一件赠品,扣你们奖金。” 衬衫披在肩上,米晓妍不知所措瞄他,没有宽荡衣摆遮掩的他,身形英挺矫健,背心款式简约,穿在他身上像一袭劲装,内蕴刚劲而又优雅洒落,简直可以站在橱窗里给人家作产品代言。 脸上热,心里也热,最烫的是眼眶。幸亏他在这里,幸亏…… “不许哭,坚持完最后一场,咱们的宗旨是:轻伤不下火线,何况又没有伤。”向磊端着一副严肃表情,语气却是柔和的,“没什么大不了,我们晓妍花骨朵一支,难免招人嫉恨。” “谁这么缺德,划人家衣服!”米晓妍满肚子难堪,“这样怎么坚持……”搞不好再动一动,就会全部撕裂,然后整爿掉下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所有人就等你了!” 另一只碧绿精灵匆匆跑来,急切催促。 “我——”米晓妍无奈窘迫,急得火烧眉毛。 悄声向同伴道明原因,她也懵了,紧张道:“那怎么办?顾客都围上好多了,还等着演完之后抽奖呢!” 向磊绕到女孩背后打量几眼,略一思索,拉过米晓妍到旁边一处死角,卸下腰上的一串瑞士军刀,推转她背向自己。 “好凉,你干什么?”刀刃挨上肌肤,米晓妍脊背刺痒,打了个寒战。 “别乱动,刺着的话,算你倒霉。” 衣襟被扯紧,听到布料穿透的声音,她缩着肩疑惑,一会儿刀锋又伸到侧面来,割断她臂上两根彩带。 身后的向磊手指不时触到她背部,她战战兢兢,一分钟像一个小时般漫长,片刻,肩头被拍了下:“成了,去吧。” 米晓妍向后一摸,手指抚到绳结——向磊用刀子在她衣幅豁裂两边打了孔,将彩带穿过牢牢系住。 “太好了,这样就肯定没问题了!”同伴女孩又讶又喜,拉着她归队,“别摸了,不会掉的,快走,再不去顾客要投诉啦!” 米晓妍被踉跄拖走,来不及回头望一眼,手里还抱着向磊的衬衫,衣摆下方已经被她攥得有点汗湿了。 总算有惊无险地跳完最后一场,一群临时组合的女孩分散开来,准备下楼换衣服午休。 “晓妍,等我下。”两三天就培养出姐妹感情的同伴女孩过来咬耳朵,“之前那个帅哥是你同事?我在你们柜台对面做促销时,经常都能看见他到超市来。” “对,是业务经理。” 同伴女孩杵着手里的道具瓶眨巴眼,“唔,不错喔,是个好样的。” 米晓妍还在去摸背后的绳结,刚才动作幅度大,会不会已经松了,“怎么讲?” “唉,你也知道你那可怜的服装——你同事帮你往上面系彩带时,干净爽利,好像都没有心猿意马一下下哦。” “什么心猿……”米晓妍怔了怔,蓦地觉得面上火烧火燎起来,她那时、那时的狼狈相,衣服豁口下不就是……内衣带子! “啊——” 一声惨叫吓着了同伴女孩,她结巴问:“干、干嘛?” “他为什么当时不让你帮我弄?”羞极迁怒,米晓妍气虎虎,一把抓起向磊的衬衫,飙回去杀人。 才到展区的第一节货架边,就见张主管黑着脸在指责向磊,“工作期间你就穿这一身?像什么样子,公司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她停步,心里咯地一下。 张主管看见她,笑容可掬地过来,“晓妍,表现得不错,看不出平时羞怯怯的,关键时刻很给公司争光……” 米晓妍勉强扯出一丝笑,瞥见向磊也过来,悄悄把衣物递过去。 张主管打完官腔去巡视专柜,向磊一脸无所谓地系上了衣扣。她张了张口,埋怨的话,感激的话,道歉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那个……” “转过去我瞧瞧。”恩人下指示。 不由自主听从指挥,转身背向他,听着背后的声音很满意地啧啧赞叹:“这鞋带,系得多艺术——” 她扑地一声笑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地回头,送他两粒卫生眼。 什么羞赧,什么气愤,什么愧疚,在这样的向磊面前,一笑相泯。 君子坦荡,她再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会不会太小气了些! 虽然,之后偶尔想起来,还是糗得想要仰天长啸…… 张主管到任三个月整,热情积极地张罗请大家唱k,小宋高兴地念叨“要不要到最贵的ktv?”被米晓妍嘘了一阵;童音美女表示怀疑,暗地嘀咕几句;吕蓉捧场鼓掌;卓绪平静如昔;向磊扬一扬眉,无所谓道:“好啊,去哪里?” 定在某家歌厅的晚八点包房,大家卸下平常工作时的严肃表情,高高兴兴轻松说笑。 李可可巾帼不让须眉,侍应生刚送了啤酒进来,就直接倒上一杯叫阵道:“张主管!” 张主管喝一声“好”,兴致勃勃与她拼起酒来。 见李可可与张主管拼了几轮,她有些担心,悄悄问向磊:“可可姐会不会醉倒啊?”听说女性耍起酒疯来,可是相当恐怖的。 “放心,李可可不是一般酒量,老张未必胜得过她。”他悠闲自在道,顺便抢走她一片香蕉酥。 “怎么没人跟向磊喝?向磊酒量如何?”兴头正高的张主管微醺叫战,“别跟小女孩闹了,端杯,不见底不是男人!” 他一饮而尽,“碰”地一搁杯,豪气干云地看过来,大声道:“向磊!” 向磊却忽然斯文起来,谦虚道:“不行不行……” “什么不行,不给面子是不是!做营销,哪有不喝酒的,俗话说,酒量有多少,销量有多少。”张主管叫一声小宋,“去给向磊满上。” 说好来唱歌,结果却成了斗酒会。米晓妍看得胃都不舒服。 喝一瓶唱两首,话筒伸到每个人面前,要大家合唱体现团队精神的——“众人划桨开大船”。 米晓妍结舌:“这是什么歌?我都没听过。” 李可可扑上来抢走话筒,脸蛋红红醺醺道:“别跟八十年代出生的小孩子说这个,她们只认得周杰伦和she。” “对,周杰伦!我要唱‘双截棍’。”小宋来和李可可争话筒,被李可可踢到一边去。 吕蓉唱完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搜罗了小茶几上的山楂片和蚕豆,坐在墙角沙发叫道:“晓妍过来吃这个!” 她赶快过去一起和吕蓉挤沙发吃小零食,张主管只好转移目标,和向磊搭着肩膀哥俩好地大唱《浪花一朵朵》。 米晓妍咬着山楂片,偷眼觑着站在门旁的卓绪,他很有些醉意了,正倚着墙打手机,不知在和谁通话,偶尔笑容忽现,说几句什么。房间里音响这样吵,他能听清对方说话吗? 真奇怪…… 十点钟,吕蓉频频看表,米晓妍好奇问:“蓉姐,你着急回家吗?” “我女儿睡觉时找不到我会哭的。”她无奈一笑,想了一想,凑过去小声道,“过一会儿你会接到电话,接完你就说家里催你赶快回去,记得这样说,别露馅了。” “咦?”米晓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又去和向磊嘀咕几句什么,向磊听后懒懒起身向外走,似乎去洗手间。 张主管正在吼“青藏高原”里九转十八弯最难度最h的“高~~~”时,米晓妍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显示“向磊”二字,让她疑惑接听。 “喂——” “乖女儿,还不回家啊!” 听筒那边带着笑又中气十足的一声唤让她下巴几乎垂落,下意识回吼:“干什么!这么大声?” 张主管最后一个“原……”字余音袅袅意犹未尽陶醉万分,听得她这一声,诧异回头:“怎么了?” “呃、那个……我……”米晓妍举着手机心虚无措,吕蓉适时上前搂着她肩膀道:“没事没事,晓妍父亲让她早点回家而已。” “回家?”张主管看一看表,“才十点,夜生活刚刚开始嘛。” “人家晓妍是乖女孩,父母会担心的。”吕蓉委婉笑道,“而且我和公婆一起住,回去太晚也不好。” “这样啊……”张主管有些扫兴,左看右看一阵,“向磊呢?” 米晓妍怯怯道:“可能、去洗手间了吧。” “哦,唔……”张主管再灌一口啤酒,恋恋不舍道,“等我最后再唱一首。” 过了一阵,屋子里响起浓浓异域风情的“北国之春”,张主管疑似跑调的高昂歌声中,向磊推门而进。趁别人不注意,米晓妍偷偷蹭过去掐他:“你刚才喊我什么?敢占我便宜!” 他连连笑避:“你去找吕蓉算帐,都是她出的主意。” “不管不管,谁让你乱叫!”掐掐掐,报仇机会不可多得,米晓妍将他逼退墙角,连掐带捶,看他拱手讨饶,心情愉快万分,别提多过瘾了! “别闹了!向磊过来和我一起唱。”张主管抓着话筒找人合唱,自以为幽默又加了一句,“这是公共场合,注意点影响,你们两个要培养感情的话,一会儿出门左转,前面草坪旁边有棵歪脖树。” 李可可哧地笑了一声,米晓妍讪讪停手,给向磊让了路。心里微微下沉,老大不高兴,眼角不敢瞥卓绪,他也听到了,会怎么想自己? 十点十五,众人终于成功脱身——除了小宋。可怜的宋经理因一时夸口独立自主晚归无碍不怕老婆大人锁门,便被张主管拖住留下作陪继续k歌,其他人则都纷纷表示要回家休息,不尽兴的领导勉强同意放行。 清醒的吕蓉叫了辆出租车,照顾着醉酒的李可可与不甚舒服的卓绪上车往街北而去。米晓妍眼巴巴盯着出租车离去的后影,还有一个空位,还可以坐下一个她咩! “别看了,你和他们又不顺路。” 她不甘愿转身,没精神地走回来,踢踢摩托车后轮:“你喝那么多酒,坐你的车安不安全呀?” “怕什么,市内五所大型医院设备先进服务周到任君挑选,你不是早就想去参观一下吗?” “谁想去参观,不坐你的车了!”抓了背包k他。 “好了好了,快上车,本人技术过硬童叟无欺,饮酒极少过量,不信你在地上画道直线测试一下。” “才不看你走猫步!”米晓妍笑嗔,跨上摩托车坐好。向磊神智很清明,她其实是放心的。 摩托车风驰电掣,二十分钟安全到家,摘掉头盔下车,米晓妍正想嘱他“路上小心”,却见他瞧着自己,似乎别有深意,不由有点奇怪,“你干嘛那样看我,是不是有什么要跟我说?” “没什么。”向磊低一低头,看看机车里程表,“快回家吧,要十一点了。” “快说快说,你明明就有话要讲!”米晓妍岂是可以随意敷衍的,揪住他不放,“是不是很重要?不许吊人胃口!” “真的没有。”向磊笑挣,“快放开,不然我要叫非礼了。” “呸呸!你到底说不说?” 向磊千辛万苦地扯开她,和颜道:“总之,有些事不要抱太大希望,也不要陷得太深,你年纪小,以后机会还很多。” 什么啊?米晓妍摸不着头脑,看着他驾摩托车离去,嘀咕一句“今天干嘛这么怪,真不习惯”,没有深想地回家去。 ※※※ 早上,米晓妍刚进入公司里放下手袋,就听见正接电话的张主管沉脸不悦道:“请假?昨天怎么不提前说,我昨天回去都一点多了,也没说今天不来上班……不行,你赶快过来!” 米晓妍听得大致明白,偷偷吐舌,向擦办公桌的吕蓉示个眼色,无声唇语,“是可可姐还是宋经理?” 吕蓉一笑摇头,表示不清楚。 8:01,一向爱迟到的小宋果然又匆匆来迟,被张主管训了十分钟才放人。米晓妍坐在桌前填日报,忽觉好象不对,正想回头数一数屋里人员时,向磊慢吞吞推门进来。 办公室里的张主管脸色不豫地叫他:“你进来,把门关上。” 米晓妍才恍悟,原来那时电话另一端是向磊,真是没有存在感的家伙,她都没觉缺了个他。 瞄一眼台历,又是每周一次的发款日,听李可可说道:“小卓,我要去开户行存款,正好和你顺路,今天我们凑一组吧。”米晓妍低头整理日报,不让失望表情现在脸上。 准备工作弄得差不多了,主管办公室的门还紧闭着,大家干坐着无聊对望,不知那两人在谈什么。 米晓妍惆怅地将手里废纸折了一只小船,拆掉又重折成小衣服,变一变再折成裤子、再改折桃子,再变成宝塔…… 正用圆珠笔芯将百合花花瓣卷出弧度时,张主管终于开了门出来,巡视一圈:“都坐着干什么呢?” “走了走了去发款。”小宋领头起身,表现努力工作的高度热情。 其他四人默认配成两组,米晓妍自觉跟着向磊行动。见他发动摩托,不由戳戳他:“好稀奇,今天这么安静。” 他转头看过来一眼,现出一个极淡的笑意,米晓妍不知怎地心里咚的一下,忙玩笑地大力称赞他:“嗯嗯,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帅!” 向磊仍是不说话,仍是很淡很淡的笑,米晓妍从没发觉过他微笑起来这样的……好看,惊奇之余不免有点心里发毛,掩饰地用力拍一下他后背:“磨蹭什么,还不走……” 谁知他一下抓住她的手,皱一皱眉,像是想要说什么,米晓妍一呆,也不知是手上还是颊上忽地灼烫起来,让她有些心里发慌。 向磊放开她,垂眼缓缓长吐一口气,指指后座,示意她上车。米晓妍咬一咬唇,无言地跨坐上去。 今天需要发款的分销处只有三处,不到十一点就全部发放完毕。骄阳毒日晒得人火大,米姑娘更是闷了一肚子气。跟着向磊进了家餐厅,坐下十分钟后,灌了半杯冰水,终于忍不住发飙。 “你今天被雷劈到啦?对别人就有说有笑的,对我就不理不睬,我哪里得罪你啦!” 向磊被她的火气骇了一跳,微愕道:“干什么生这么大气,我什么时候没理你?” “你就有你就有!”米晓妍忿忿喷火,怒捶他一拳,“刚才见了分销处的那些美女,看你笑得多开心,早上话都不跟我说一句!是呀,我没有她们漂亮又没她们跟你熟,你要是嫌我碍眼,下回就不凑一组发款好了!” “你这小丫头……”向磊懒懒倚着墙笑谑,“原来是怪我早上没答你话,我今天有点胃肠感冒,发烧又没吃东西,哪有力气应你。能骑车已经很争气了,你还乱吃什么飞醋。” “瞎说,谁吃醋了!胡说八道。”米晓妍羞恼,“胃肠会感冒?一听就在蒙人!” “是胃肠感冒,小姑娘,长点常识吧。”他叹气地支使她,“去到旁边药店帮我买盒藿香正气水,我现在走不动。” “真的假的?你哪有像病人的样子……”米晓妍嘀咕着,接过他递来的纸币,起身出门。 隔壁的药店明亮整洁,巨大的玻璃门窗擦得亮闪闪一尘不染。交了钱领到一盒“什么什么水”的药,她好奇地拆开包装盒看一看闻一闻,唔难闻死了! 视线被门外经过的一个背影吸引去,她且讶且喜,抓了药就走,想去和卓绪打个招呼。 谁知见他进了一家文具用品专卖店,不到十秒钟又出来,身边多了一名果绿色衣裙、皮肤白净笑起来很腼腼的长发女孩。 米晓妍第一个念头是:咦哪个分销处人员?好像没见过……然而眼神竟比念头还要快,下一瞬就瞧见卓绪牵了那女孩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而行,转眼就消失在周末的汹涌人群中。 脑里空空地站了一阵,看一看手里的药盒,机械地往回走。没抬头看上方的牌匾,进了一家饰品店,发觉不对又退了出来,拐向右侧的餐厅。 向磊仍倚着墙坐,面前放了一盘炒饭却没吃几口。见她进来,便不满道:“去山上采药吗?到隔壁也要那么久。” 米晓妍意外地没和他拌嘴,闷不吭声地坐下来,他微异,温声道:“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就见她眼眶渐渐红了,瞟过来一下小声道:“我刚才看见卓经理了。” “看见就看见,干什么愁眉苦脸的,他没和你打招呼?” “不是——”米晓妍下意识撕着餐桌台布,“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好象……不是分销处人员。” “那又怎么样,人家就不许认识一二三个美女?” “他们牵着手的!”台布倏地扯下一大块,米晓妍又急又气,“你不是说他没有女朋友吗?” 向磊一时无语,勉强笑道:“他那时没有不代表永远没有,谁让你下手不够快……” “谁晓得他什么时候突然就交了个女朋友!”她恍悟地转头瞪过来,“你早就知道了?” “呃……” 难怪他昨晚说得那么没头没脑又隐晦含糊,原来他已经知道,却瞒着她任她一厢情愿暗恋下去。 米晓妍气窘羞怒:“你知道怎么不告诉我!害我自做多情不知有多久,可恶可恶可恶——” “喂喂别打,我是病人……” 米晓妍哪管许多,只想痛揍这个混蛋一顿再将他踹下地狱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超生!谁知他像是纸扎一样,被捶了几拳忽然就摇摇欲晃,她下意识扯住向磊衣襟,他便软软倒向这边,像座山一样压过来,伏在她肩上不动了。 她惊惶失措,颤声问:“你、你怎么了?” 肩上扛的身躯沉重无声,米晓妍快要吓得哭了,“你是真病还是假病,别吓我啊……”乍想起地伸手到桌上一顿乱摸,药!药呢?那个是不是急救的? 半晌,向磊才像有些回复意识,虚弱微声道:“我眼前发暗,你扶我一下。” “哦。”她慌乱应着,用力支撑起他,搀他艰难移动,慢慢靠在里侧墙上。“你病成这样,怎么不请假休息,干什么硬撑!” “我向老张提了,他没准假。”他闭目极淡地笑一笑,“我也以为没大要紧,就想先发完款再说,之前也觉得好些,谁知刚才坐下,就有些站不起来。” “活该!叫你逞强。”米晓妍口里狠狠,心里已怨起了张主管,谁也不是铁打的,凭什么病了还不准假! “开一支药水给我。”向磊按着胃,微微睁眼道。 米晓妍便从药盒里取了一支口服剂,用领针扎了小孔,不小心溅到衣服上也顾不得了,拿近来闻一下——立即呛得快要窒息! “你真的要喝?”这一定是毒药,会死人呐! 见他接过去,药液直灌入口,皱一皱眉头咽下,她瞧得嘴牙裂嘴,仿佛那苦呛的药水是进了她的喉。 一剂藿香正气水入腹,胃里顿时暖起来,欲呕也止住了。向磊合目一阵,额上有柔软的布样东西挨贴,张眼看看,是米晓妍在用纸巾给他吸汗。不由莞尔:“人家小女孩都用秀气的香水手绢,你怎么用纸巾,好传统都丢了。” “少土了你,现在谁还用手绢,你说的是和你一个年代的老式淑女吧。”犹豫地盯着他鼻尖唇上,好多汗!要不要帮他擦? 向磊胸腔里低低溢出一声笑,接了她手里纸巾,按在自己汗湿的脸上,掩住似有若无一句慨叹,“是啊,现在的女孩,谁还用手绢。” “早上我和你闹时,你抓住我不让我打,那时你就已经很不舒服了对不对?” 他承认:“我胃里泛酸又没吃东西,你先打下去,我说不定会当即呕在你身上。” “切——恶心!”米晓妍嫌恶唾弃,心里却升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原来他那时只是不舒服而已,亏他望着自己时,她还、还紧张了一下子……啊不要想不要想,糗死了! “丫头,小卓无意就算了,别太往心上去。”他的脸色很差,声音也明显虚弱缓速,却仍是不改戏谑调侃的口气,“天涯何处无芳草,就算他这只芳草被人先采了,你年纪还小,还怕采不着更香更好吃的草……” “你才吃草!”米晓妍白他一眼,窘道,“我才没往心上去,反正又没真正交往,哪有什么伤心难过……”谁会知道卓绪不声不响的就跑去恋爱了,害她完全不知情,还以为可以有很多机会。啊她简直没脸见人了,而且这件事向磊是知道的,说不定以后都会成为他的笑柄! “你知道小卓有了女朋友,第一个反应是难过失望,还是气自己不知道,觉得特别丢脸?”他杵着头,微侧脸恹恹笑着,“你自己想想,到底喜欢他的程度有多少?” 米晓妍有点迷糊了,喜欢就是喜欢,哪有这么复杂?但是,见卓绪牵着那女孩时,是伤心多些,还是因被蒙在鼓里气愤多些,现在仔细回想,似乎向磊说得也有那么点道理。是不是,这样就说明,她对卓经理的喜欢,其实只是一种很表层的感觉,还远达不到爱情的程度? “哎,你……”她好奇又有些难为情地问他,“你有喜欢过哪个女孩没?要……那个、多爱她,才会考虑和她结婚?” “我?”向磊挑一挑眉。 “对呀。”这家伙也算是个惹眼的人物了,除了嘴巴坏些,其他都蛮好,想必也有过不少恋爱史,“要说你真正认真喜欢过、爱过的,想要和她结婚的。” 他要笑不笑地,在米晓妍满怀期待倾听的目光下,很不浪漫、很煞风景、很没情趣地表达个人观点道:“什么爱不爱的,能凑和到一起过日子就行啦,也就是你们这些不经世事的小丫头,还满脑子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没事就把爱呀情呀挂在嘴边上,基本属于不用担心柴米油盐,又太清闲吃饱了撑的。” 米晓妍用杀人的眼光凌迟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实在不该将这家伙的思想境界过度提升,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感人至深富含深刻回忆的哲言情辞! 尴尬的、失望的、窘然的情绪丝丝缕缕地都散去了,米晓妍努力将卓绪的影像从脑里擦掉,如果是电脑硬盘该有多好,删除后就再也没有痕迹,谁也不知道曾经存储过什么东西,直到一天,连自己都不再记得。 也许,要感谢向磊吧,都没有嘲笑她,还难得和声蔼言地宽慰她—— “再说,他们也有可能分手,到时候你仍然有机会,或者,你也可以去做第三者嘛……” 才起了感激的心思,无厘头的劝慰却紧跟在后,引起米晓妍想踹他的冲动。 “哎呀,你还要动手?都说了我是病人……” 炎热的秋老虎被挡在凉爽的餐厅外,失恋的忧伤被进出的风一晃眼地带走了,年轻女孩的情绪容易失落也容易振作,嘻嘻哈哈间就被别的事物吸引去了。 也许,是个一见难忘的人。 也许,是不知不觉间靠近的心。 第六章 暮色暗沉,华灯初上,汽车拖着流动的光弧疾驰而过,金秋时节,天气渐渐凉了。 下班后,米晓妍给家里打电话告诉父母不回去吃饭,到同学家下载一些资料顺便在她家搭了顿伙,出门时已经七点多了。 站在马路边,无聊地玩着手里的u盘,她暗暗诅咒——某个托她帮忙载资料的混蛋居然闹失踪! 再拨向磊手机,仍然关机中,有点哔哔冒火,这家伙,十有八九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也不知道他晚上都忙什么,充个电都想不起! 犹豫一阵,决定直接杀到他住处去,他在公司附近租房住,根据李可可描述应该不难找。好!失约是吧,想必荷包太鼓有点欠敲了! 转了一班公车到站,先到公司楼下瞧一眼——没有灯光,这个家伙要是会留下加班,螃蟹都会竖着走,一个小小分公司平时哪有什么班可以加? ——当然,除了被张主管拖住念个没完。 找到向磊租住的公寓基本没费事,楼下的电子门坏了,声控灯也有点不太灵敏,米晓妍小心翼翼摸黑爬楼梯,暗暗想着万一出什么意外,医药费自然要算到向磊头上。 才摸到一楼半,就听到上层有说话声,她刚开始没太注意地继续往上摸,忽然听到女子提高音量的一句“向磊,我受够你了,我真怀疑我怎么能忍你这么多年……”让她心里一跳,正欲踩上第三阶的脚顿在中途,悄悄收了回去。 声控灯闪了一下又熄灭,向磊低沉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那么陌生:“我已经在松远留了两年。” “两年!两年之后呢?你还不是想走,你以为你留了两年迁就我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我们一起出松远……” “不可能!我家在这里,工作在这里。我为什么要离开松远!”女子尖锐冷笑,“向磊,你还是这么自私,别人千攀万求的单位,你叫我辞掉和你一起走?你在外面有更好的发展前途,我呢?出了事业单位能到哪里去。你有没有为我着想过?我现在告诉你,没有计划的事我不会考虑,我也不可能做你的附属品,一辈子只为你而活。” 月光从楼道玻璃透了些微光线进来,米晓妍觉得自己似乎映在月光下,马上就要被人发现了,可是她只能僵在那里,不能进也不敢退,怕动一动就暴露出声,那时,向磊该有多尴尬—— “我不是要你做我的附属品,你有学历有能力,到哪里都一样工作。等稳定下来,再把父母接过去,你不想结婚,也可以再等几年。” “说得轻松,我辛辛苦苦熬了几年才到现在的位置,局里分下一个名额有多难,我走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说我不想结婚,你一辈子这么吊儿郎当四处游荡怎么结婚?结了婚要安定要有孩子要对这个家负责任,你今年在这里待一阵,明年又要换地方,我不想跟着你漂泊不定连栋自己的房子都没有!” 女子情绪激动语调高昂,向磊沉默良久,低声徐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能想怎么样!你从来只为你自己打算,要别人追随要别人放弃!你听好,我不想怎么样,你要四海为家居无定所随便你,我绝不离开松远。向磊,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也是最后一次来找你,从今以后,你好自为之……” 鞋跟摩擦地面的声音微起,那女子欲下楼,随即脚步纷乱,衣料窸窣,女声微怒:“你放手!” 向磊的声音像沉在深深海底:“不要这样……” 米晓妍心里剧跳,那不是向磊不是向磊!他是爱笑爱闹的,嘴巴坏让人哭笑不得的,言笑不羁爽朗豪迈的,他从不会抑郁痛苦挣扎失落,也从不会这样压抑难言伤恸恳求。 米晓妍发觉自己在微微发抖。 奇怪,那些话又不是说给她听的,为什么她会觉得痛心觉得害怕,像心底有根支柱摇摇欲坠,难以支撑她站立? “向磊,我们的观念不同,不可能勉强在一起的。” 女子叹息地说,不知是挣脱了昔日恋人的手臂还是怀抱,就这样鞋底哒哒地头也不回下楼了。 经过米晓妍身边时,她目不斜视,脊背笔挺。米晓妍余光扫过这名陌生优雅的女子,也不转头去特意打量她。 不动不出声,有一只手揪住心肠,替谁痛替谁慌? 静默的黑暗,长久的沉寂,呼吸似乎都停顿,怕任何声响不经意撞碎脆弱的悲伤。 直到叮当的金属敲击在门上,唤起声控灯的光亮,向磊将手里钥匙换过一把又一把,正奇怪开了几百次无比熟悉的房门为什么今天打不开,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转头,看见阶下的米晓妍。 他有些惊讶,本来想问:“你怎么来了?”话出口却变成:“你为什么哭?” 米晓妍慢慢走上台阶,从他手里拿过钥匙,眼前模糊,也能辨出哪把是房门钥匙,转了几转,房门应声而开,回头去拉向磊,他的手仍在轻微颤抖,冰凉。 进了屋子,他踱了几个来回,想不起应该做什么,见米晓妍站在门口望着他,才像恍过神来问:“你吃了饭没有?” 米晓妍无言点头,他皱一皱眉按住胃:“我好像没吃……”不按还好,一按反倒隐隐抽痛起来,一时间话也顿住气也凝住,有点茫然地想着,不过是饿了一顿,居然会出现胃痉挛症状? 纤细的手臂扶他在沙发坐下,他恍惚,刚才拉住的那只手臂,也是一样瘦弱纤巧,为什么却那么坚定决然? 娇秀的身体慢慢蹲下,伏在他膝上哽咽。 那一年,他临近毕业,正踌躇满志跃跃欲飞,她也是这样柔弱伏在他膝边,细语轻言承诺一同远行永不分离。 然而,她工作最终落至本市,不能与他同行,分别之际,曾有的远景规划、殷殷未来憧憬,本以为只是暂时搁浅。 他在外打拼三年,她的工作渐趋稳定,从此再不提离开松远。他无奈请调,千辛万苦回到此地,然而她积极于上级平级人事纷争,又责他各项基础皆不稳定,希望他进入事业机关一同协力。 沈雪说的没有错,他与她观念全然不同,总有一天会岐路分别。 她渴望安稳固定,他向往遨游自由;她适于机关政府公务工作,他喜欢金融营销战于商海;她希望守着一地从此长久,他却漂泊在外四处奔波。 也许,仍是可以相互适应的,只要有一方能够妥协。可惜她与他都尚气盛,都希望对方先放弃。 如今,是沈雪先放弃了,只是,放弃的——却是他。 现实里的爱情,多么不堪一击,本就被种种外在条件限制着,经由时间的分隔与涶炼,更是轻触即碎。一段距离、一段岁月、一串琐屑、一串平淡,就消蚀了激情。磨涤成苍白与乏味,分手,也变得自然而然,理所当然。 曾经的诺言,谁还在遵守,曾经的坚持,谁先动摇。 可是,又怎能去责怪她?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再为了对方低头屈就。他不甘困在一隅天地难以施展,沈雪也不愿随他远走迁徒频繁。 心里早已隐约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一朝面对,仍然震动惊痛不能自已。 已经无法给予面前女孩一个笑容,他低低叹气:“傻丫头,你哭什么?” 米晓妍惶惶地看着他,这样沉静低郁的向磊,她都快不认识了。不自觉直起身,圈住他肩头,安抚地拍着他肩背,为什么他身上这样暖,手心却在冒冷汗? 柔软的身躯,温情的抚慰,这纯净善良的小姑娘,有着多么诱惑的温暖怀抱。 无力推开,也不想拒绝,本能地寻求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寒凉的秋夜里,他需要这样柔情的拥抱,来支撑疲累的身心。 “才安慰过你,我也失恋啦……”自嘲苦笑,胃仍痉挛,带动心脏针刺般痛,话只说了一半便再接不下去。 他这半句玩笑,却又牵出女孩眼泪,扑簌落在他肩头衣裳,无声没入。 米晓妍知道,向磊的失恋,跟自己失恋的性质与程度是绝不相同的,因此,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她每天下班后都积极主动地跟在向磊身后要求他请吃饭。 开始向磊还很冤大头地问“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经过几次她理直气壮回答“不为什么,你就是要请我吃饭”后,向某人的问话已经认命转变成“今天晚上要吃什么?”了。 于是也偶尔买了菜到向磊的小公寓去自力更生,米晓妍再不做去年伺候某人的苦命丫环,而是硬拽着向磊一同淘米洗菜,向大少爷哀叹着“你老也不回家吃饭,父母不担心?”被米晓妍一句“少管!”噎没了词。 七点钟逛夜市,八点钟钻进迪厅,震耳欲聋的音乐,摇晃刺眼的灯光,青春燥动的年轻人们扭动身躯,好听叫舞姿千异,换个说法叫群魔乱舞。米晓妍死拽住想要开溜的向磊,用力在他耳边吼:“跳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向磊摸一摸自己可怜的老骨头,考虑散掉后重新组装的可能性有多高。 隔天傍晚换场地——市中心体育馆轮滑场。 米小姑娘扶着栏杆跄跄踉踉,鼓励道:“没关系,我们一起学,我拉着你比较不容易摔倒。” 向磊看看单排轮鞋,又看看她,决定运动鞋上场只要扶她就好。 再隔天又换地点:某网吧网游战场。 米晓妍吩咐他:“你在我旁边帮忙调方向,下一轮我调你射击。” 向磊按一按破旧迟钝的键盘,认真向她建议:“不如咱们换台好些的机子?” 再隔天——市政府在文化广场举行周年庆典大型文娱活动。 米晓妍拉着他去看热闹,当焰火绚烂满空火树银花时,她激动万分:“快看快看多漂亮!” 转头却发现向磊跟旁边五岁小男孩强借摇控车,把小朋友急得哇哇大哭…… ※※※ 将满满一手提袋的零食放在桌子上,娱乐活动组织者庄重宣布: “今天晚上的活动是——在家里看影碟。” 向磊感激涕零:“终于不用出去受折磨了……” 米晓妍没好气白他一眼:“是我该庆幸今晚不用出去丢脸才对!” 说起来简直无颜见人,她至今想起就想痛扁这家伙一顿,然后闪得远远再也不要受他连累。 在迪厅,向磊干站了十分钟后,见不会像别人一样随兴扭动摇摆,他、他竟跳起了老土的霹雳舞,而这种二十年前流行的过时舞步居然也赢得众人一致鼓掌尖叫,更可气的是,这混蛋还把她从人群里拉出来,害本就丢脸的她被七八个人追问“这是不是你男朋友?” 在轮滑场,向磊被她勒令换上轮滑鞋后一连摔了三跤,便跑去将单排轮换成老式四轮鞋,适应了几分钟,就开始加速。她正惊奇他原来会轮滑,而且看起来技术还不错时,他竟然拖着她在场上一通狂飙,还正行反行兜圈行,骇得她不敢睁眼惊呼连连,最终撞上一队二十人的连队长龙。他倒是反应敏捷护着她没摔倒,却把别人撞得人仰马翻还哈哈大笑,害她过去一个一个地跟人家赔礼道歉。 在网吧,她射击时他故意乱调方向,还讥讽她枪法太水反应迟钝;等他射击时倒是一枪一个极其神准,只不过瞄的都是rpc警察。别人都在相互配合清灭歹徒,他却专打人质、警察,抢警枪轰警车,最后在一片骂声中被gm清出战场。 在广场看庆典礼花,他跟一个五岁小朋友抢遥控车玩,三下两下把遥控车撞坏了,不得不赔钱给人家买部新的,连累无辜的她又要哄小朋友又要和男孩妈妈拼命说对不起…… 总之,她再不要跟他一起出去丢脸,还是安安稳稳租几片碟看好了。 不过嘛…… “看不出你还挺能玩的!”米晓妍睨他,“上学时一定没少逃课出去玩轮滑打电动吧?” “承让承让。”向磊大言不惭,“你向哥我纵横迪厅台球厅游艺厅旱冰场时,你这小丫头还乖乖在老师眼睛底下一笔一划学字呢。” “是啦是啦,脸上都写着哪,好大的两个字——代沟!” 米晓妍唾弃他,却也不由偷偷神往。许久以前,十七八岁的向磊是什么样子?青涩的、桀傲的、爱玩爱闹的、嬉怒分明的风云少年,想必一定迷倒了不少小女生。流年暗换,一转眼,就已是接近而立之年的轩昂男子,而并未随年龄褪去的,是未泯童心,与隐或出现的气盛冲动。 “对了,我还买了饮料和啤酒,饮料归我啤酒归你,不许越界偷拿我这边的!” 向磊微讶地看她从手提袋里往外拿东西,摇头叹道,“现在的小女孩真是不得了,胆子这么大!” 米晓妍莫名其妙:“怎么了?” 他斜睨笑意,指尖敲着桌面:“在单身男人家里主动劝酒——万一对方临时念头一歪,或者酒后把持不住,唉!危险啊危险……” “是挺危险的,你……想要做什么呢?”米晓妍故意凑近去,娇娇地嗲嗲地问他。 向磊果然有些受惊,怕怕地向旁边移了下,喃喃着“吓死我了”,被柳眉竖起的女孩丢了两颗爆米花过来——ok!张口接。 看影碟活动准备开始。米晓妍正用枕头毛毯在沙发一侧絮她的小鸡窝时,向磊坐没坐相地歪在另一侧,决定如果看得没意思就睡死过去。碟片画面出现,几秒种镜头闪过,他差点被口里的梨核噎死! 闷声呛笑,脚趾戳戳她:“你租的什么东西?” “啊?”米晓诧异看屏幕,一时没太看清,想要离近瞧瞧,被向磊一把拖回来,听他笑斥“你还看!”不由大声抗议道,“什么啊,我都还没看清呢!” “看什么看,少儿不宜。” 听他这么一说,她一下子好奇了,难道是音像店老板弄错了把a片拿给她? 硬是扑上去把要换碟片的向磊撞开,急道,“等一下先别换!”她还没见识过真正的a片咧,让她开开眼界先! 还没瞄清屏幕上的胳膊大腿哪只是男人的哪只是女人的,就被向磊拎到一旁笑骂:“摆在这儿的酒可不少,不换片子,别怪我一会儿变成禽兽,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米晓妍不信挣扎:“你变你变!我看你变成什么样。” 强烈的好奇心转化成惊人的力量,向磊竟被她硬推出客厅轰进了厨房。然后她严正通知向磊去阳台吹吹风,便插了门栓开眼界去。 向磊只得由她,只是在厨房转了几圈,发现没地方坐更没地方躺,烟也没带出一支时,不由有点懊恼,一张碟怎么也有四五十分钟,这妮子还没等满足完好奇心,他恐怕已经无聊至死。 十分钟后,米晓妍冲进厕所呕得惊天动地,向磊由愕至疑,之后哈哈大笑。门栓拉开,纯洁的米小姑娘眼睛圆圆地瞪他,他警戒地与她对视三秒,好说好商量道:“咱不使用暴力好不……” 狂风骤雨袭来,米晓妍愤怒地冲上去狂扁他:“你们男的怎么这么恶心啊——” “关我什么事……” 闪身逃跑,在客厅绕着沙发追闹,冤枉的向某人捺不住大笑,对看a片也能看到呕吐的清纯菜鸟佩服得五体投地。 ※※※ 追累了笑累了打累了,两人懒懒瘫在沙发上,换了一张没弄错的碟片看。 曲折的故事,凄婉的爱情,相爱却最终无法相守的有情人。米晓妍看得眼泪汪汪,向磊早在开片没几分钟就呼呼大睡,被米晓妍掐醒七次后,只得百无聊赖地陪她硬熬打发时间,在半梦半醒间苦苦挣扎。 影片结束,黑屏滚动字幕,没开灯的屋子里蒙蒙昏暗,仅有电视屏幕上那一点点微弱的光线,缓慢而沉重地跃动着。 米晓妍转头看向磊,他身上盖着外套,悄无声息地静卧,大概又睡着了吧?她微笑,赤足下地,将毛毯扯过来覆上他。 蹲在他身前,想要仔细端详一下他眉宇睡容,那双浓眉下的眼却张开,让她心里“咚”地好响一声。 “干嘛?装睡吓唬我!”她小声嗔怨。 向磊眼里带着暖意,低低道:“谢谢你。” 她顿时不自在起来:“啊,什么啦,干什么谢我……” 向磊莞尔伸手,拍拍她后脑:“我也挺喜欢你的,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 米晓妍的脸蓦地热起来,一时脱口而出:“你别那么难过,我做你女朋友好了!” 话出口大窘,天啊地啊,她居然说出这种话,简简简直是…… 向磊也怔了怔,随即逗她:“你不是嫌我太老,有代沟吗?” 米晓妍本来应该顺他话意找台阶下,谁晓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道:“大一点也没什么,同龄男生我还觉得他们幼稚呢!” 向磊注视她一阵,看得她颊上的热越来越蔓延了,像是一种奇怪的渴望在胸口蠢蠢欲动,既害怕又喜欢,既退缩又期待。 “你这样不好。” 他缓缓摇头道。 米晓妍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窜入脏腑,想要瑟缩起来,让四肢保留仅有的一点暖意。 “你这一冲动,就把自己赔了进去,万一我是骗子,或者拿你作暂时的安慰,以后你发现了后悔了,找谁哭去?” 他笑一笑,叹了口气。 “你喜欢谁也好,为谁设想也好,不要毫无保留,这个社会有太多陷阱,太多难测人心,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 “不是说挖心掏肺地待人就一定不好,但有的事、有的话不能轻易许诺,一时感动一时激动最容易叫人钻了空隙。笨姑娘,小心将来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温暖的语调,淡淡的玩笑,再含蓄的拒绝一样刺痛人心。 这一回,是哪种心情更强烈呢—— 知道卓绪有女朋友,还是被眼前的人推拒? 现在又有多少种复杂情绪纠割一起,理缠不清? 她模模糊糊地想。 难堪、难过、难为情?她这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这么容易被这样表层的感觉迷惑,所以不叫做爱情? 向磊伸个懒腰,掀开衣裳长身而起,笑道:“很晚了,走吧,我送你回家。”见米晓妍低头抱膝仍蹲在地上不起来,便拉她,“干什么,耍赖不走啦?” “别别别,我脚麻!”米晓妍蓦地惨叫起来,挣了一挣拨开他的手,苦兮兮又哭又笑,“刚才蹲太久……啊,你别碰我啦!” 向磊失笑,上前扶她:“瞧你这点出息,麻个脚也能叫得这么惨绝人寰。” “可恶!叫你别碰我啊……”脚麻痹得像针扎蚁啮,钻心钻肺,直不起腰站不起身,米晓妍用力捶向磊,哭哭笑笑中眼泪如珠,一颗颗沾染上他衣襟。 第七章 人是有着奇怪情绪的动物,比如说感情投到另一个人身上希望得到回馈,等对方有所回应时却不自觉闪躲;或者,拒绝对方伸出的手,而别人收回手的时候却又感觉失落。 依向磊的性格,会嗤笑这种情况纯粹欠抽,完全属于自作自受不值得半点同情。 如果放在自己身上,那么,就是他目前更通俗化一点儿的自嘲形容——贱骨头! 以前米晓妍天天拉他出去玩时,他叫苦不迭嫌她麻烦,现在小姑娘不找他了不陪他了,他又觉得寂寞。 寂寞—— 像荒草一样在心里疯长。 时间这么慢;屋子这么空,电视节目无聊得要命,书翻开看不下去,瘫在沙发上死活睡不着…… 如果,有个人能跟他说说话多好。 第四天打沈雪的电话了,仍然是“您呼叫的用户目前正在通话中……” 她在忙?或者不想接? 不是没再找过她,不是没试图与她沟通达成共识,但她已决心放弃,来去匆匆的身影让他也觉得无望。 是不是,没有了曾经的坚守,没有了等待一个人的信念,才会这样寂寞。 邻居又在阳台向楼下大声唤:“老李!都几点了,快带欢欢回来吧——” 他便考虑把邻居家那只小肥狗拐过来做伴的可能性有多高…… 翻着手机通讯录,随手拨了一个号码。 “喂,小宋,忙什么呢?”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小宋的舌头有点大:“喝呗……” 向磊被挑起兴致:“跟谁喝啊?”他也要去凑份! “今天岳母生日,就是一群亲戚。”小宋热情邀请,“来来来,到这儿来一起热闹热闹。” “不了,我不去看你现眼,你当心明早起不来迟到,又挨老张刮。” “去!老张算个p,我怕他?哼……” 小宋显然喝高了,没顾忌地好一通哼唧牢骚,向磊嗯嗯啊啊应了一阵,及时在他进一步罗嗦醉话之前说句“那你慢慢喝,吃好喝好啊”,然后切线。 换个号码骚扰。 “小卓,回家没有?一起喝酒去。” “没空。” 另一端的回答简洁明了,让向磊大为不满。 “还陪女朋友哪?你也别太腻了,一两个小时差不多就成啦,知不知道什么叫距离产生美?没事多学学相处艺术,小年轻的这么想不开,还没结婚就绑定了怎么行……” “滴——”那边挂机。 更加干净利落! 向磊瞪着手机屏,暗咒句小卓这个混帐,见色忘义! 继续翻通讯录,要好的同学都不在本市,在本市的又不算很熟。张三、李四、王五……米晓妍?唔,这名字很q好听又可爱…… 手指一歪差点就按了拨通键,狠狠骂自己一句:向磊你这个贱骨头!接着往下翻。 “喂,老张,长夜漫漫无心入睡吧?喝酒去不去?” 爱吃喝的老主管立即兴奋道,“行啊!”下一句马上算计算计,“谁请?” “废话,我找你,当然是我请。” 张主管积极回应:“我现在就出门,哪儿见?” ※※※ 23:40,将被灌趴下的张主管架回住处,向磊也有些过量了,晕晕地吹了一阵风,头脑才清醒些。 深夜里的霓虹灯依然绚烂斑斓,街上早已空旷冷清,没骑摩托车出来,不然真想就这样微醺地在路上飙行,一定过瘾得很。 一群年轻男女喧嚷着从某家ktv推门而出,大声说大声笑,在寒凉的夜里形成一股翻腾的热浪。 向磊懒懒倚在花坛石台上,眯眼瞧过去,看他们打打闹闹、吵吵嚷嚷,都已近凌晨,仍然活力四射地推搡说笑。那种快乐的氛围似乎隐隐扩散开来,也感染了他,让他不由自主,跟随着一起微笑。 这群人三三两两地散向不同方向,各自拦车回家,有的人经过他身边,好奇地瞄过来一眼,他不动,笑笑回看过去,看得别人反倒不好意思了,赶忙快步而去。 人声渐渐消散,静夜恢复冷清,深秋时节,除了五光十色的城市灯光,谁还在这样寂廖的夜里无声驻留? “喂!” 一只秀致的皮鞋尖踢踢他裤角,抬头看,脸颊红红的女孩站在面前歪着脑袋打量他。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他笑,心情忽然愉悦起来,拍拍身边石台,“过来坐。” 米晓妍一口拒绝:“才不,冰死了!” “坐这儿吧。”他拍着自己膝头玩笑道,“天然暖炉,保证纯绿色无污染。” 没想到这妮子犹豫都没犹豫,居然真就过来大大方方坐上他的腿,让他着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只好扶住她以免她摔下去。 “你喝酒了?” “你喝酒了!” 再一次异口同辞让两人都笑,向磊了解了,原来是酒精的作用,难怪平时的害羞矜持都不见了。 “这儿怎么了?”好笑地戳戳她腮上贴着的一块胶布。 她脸蛋红得像苹果,真想捏一捏…… “这些家伙太可恶了!我早担心他们会灌我酒,就准备了胶布贴好说牙痛,谁知他们还是不依不饶,非说既然疼就应该用冰啤镇一镇消肿,结果后来真的开始牙痛了。”她气愤又委屈地强调,“我下回再也不参加同学会了!” 向磊闷笑不已,被米晓妍揪住逼问:“说,你呢?老实交待,去哪儿鬼混了?” 真粗鲁的质问,一点儿没有女孩子该有的贤淑文雅气质。可是,听在耳里,却有那么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亲昵。 “刚在酒桌上解决掉老张,让他跟我叫板!”上回聚餐有女同事在场,不好太狠下手,这次只有两人,所以他没再客气,半斤白酒就把张康奇撂倒了。 “呸,酒桶!” 女孩斜眼睨他的神情实在可爱,可爱得他几乎要冒出放弃邻居家小肥狗转而拐走她的想法了。 她又嫌坐得不舒服,咕哝着往上挪了一挪。 靠得太近了,胸膛贴着纤细的背。 向磊觉得自己可能也有些醉。 这样的醺醺然,这样抑不住的一种渴望,想要……想要抱一抱面前这具柔软温暖的身躯,填补怀里的寂寞心里的空,哪怕这具躯体,并不是自己的恋人。 “你留在松远,是为了她吧?” 热气呼在耳边,米晓妍仰在他肩头,轻轻问。 他的醉意褪了,渴望仍在冲动却散了,笑一笑将她身体一转,双臂使力,把她托了起来,吓得米晓妍花容失色哇哇乱叫。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放、放下我,啊我不坐醉鬼的车!” “还想坐我的车?今天没机会啦。”向磊笑着,将吱喳惊呼的她放下来,向路上驶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上了出租车,开动不到五分钟,米晓妍就歪在坐椅上睡着了,一直到下车也没醒。 向磊有幸见到睡神的巨大力量,又唤又拍又摇这妮子硬是没醒。不得已只好把她拖下车。谁知她竟直接往地上滑倒继续睡,不得已再把她背上楼。 整栋居民早已熄灯休息,只有米晓妍家所在的单元户六楼还有一扇窗子亮着灯。向磊猜想乖乖女的父母通常都是操心牵挂型,便直上六楼冒昧按了那家的门铃。 “是米晓妍家吧?她喝了一点酒睡着了,我送她回来。” 本来想实话实说是在外头正巧遇上的,但在女孩父母略微吃惊的目光注视下,一向磊落的他居然有些狼狈起来。 “快进来!” 米家父母急急将他迎进门,然后—— 苦命的向磊同志在米晓妍沉浸在香甜梦乡时,被米氏家长盘问了半个小时才蒙赦出门。 听说总公司下派市场监察到各个市级分公司进行全面检视巡察,经向磊的人脉网络透露,这一支新聘任的监察队伍极其严格,分公司陈芝麻烂谷子早已无人问津的旧帐也翻个底朝天核对检查,银行帐差个两三分钱也要到开户行问清查明。 于是松远分部也上下行动起来,外至各分销处、相关卖场、经销人员,统一作好铺垫准备;内至分公司内部帐册、款项、货品一一对应,所有个人借货一律取回入库……总之,尽可能将不规范处统统清理整顿完毕,不让监察找到任何纰漏。 米晓妍忙着将以前的旧报表整理归类,抬头望一眼主管办公室门口,向磊正跟小宋和卓绪交待着什么,两人专注听完,便立即出门前往分销处。然后向磊又开始给上面区域主管打电话,聊了一阵,再打给省内外其他分公司主管了解监察行程情况。 米晓妍拿着考勤表进入主管办公室,张主管坐在转椅上双臂环胸,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米晓妍又唤他一声,他才嗯了一句,取笔在考勤表上签了字。 一个小时后,向磊的手机不断响起,是卓绪和小宋打来的,说明各分销处与卖场目前人员及货品的状况,据反映已有貌似总公司监察的人前去走访过。 10:15四分销处反映那人已走了五分钟。 10:40二分销处反映一个不像顾客但询问产品销售相关问题的人刚出门口。 11:02某超市卖场销售员反映有人来询问过公司下发奖励金情况。 11:08六分销处回报没有奇怪的人去过。 11:33中央街合作店反映有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进店后,打听鸿宇公司的业务经理是不是经常来查看产品摆放,以及与合作店相处是否融洽…… 米晓妍到茶水间清洗被复写纸染蓝的手指,见吕蓉正在盥洗池里清洗钢笔尖,不由悄笑嘀咕:“真像侦破片呀,一会儿一个电话捕捉监察行踪,我都有点紧张了。” 吕蓉笑了一笑:“按总公司规定,分公司之间是不允许相互联系的,不过向磊还算有些人缘。” 米晓妍好奇道:“那可可姐说他殴打过大区总监,是不是真的?” “可可一向说话夸张,具体我也不十分清楚。”吕蓉淡淡叹了口气,“不过向磊总说可可冲动沉不住气,他自己也是个气盛的人,锋芒太露,不够隐忍成熟。” 见米晓妍不解地看她,她摇摇头,声音放得极轻,“像今天,所有安排指令都是他下达,可是他忘了,他已经不是现在的分公司最高领导,张主管才是。虽然他人脉广网络熟,指挥妥当有序,但张主管心胸太狭,向磊又不是圆滑谄媚推功示弱的人,这样一来张主管的面子往哪里放?总有一天他会不能容忍的。” “难怪……”米晓妍恍然,和她咬耳朵,“签考勤表时,我见张主管好象不太高兴的样子,我还想又不是销量不佳,可可姐也没惹他,他干什么弄张白板脸吓唬人?” 吕蓉一笑,随即又低声道:“张主管虽然暴躁严苛、爱听奉承话,但也算走南闯北能力不弱的老江湖了,论经验阅历管理方法,向磊还不及他,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人迟早要起大冲突。” 正说到这里,就听见张主管在财务区那边不悦道:“人都哪去了?” 米晓妍一吓,赶快应着:“在这里,马上就来。” 擦了手过去时,张主管皱眉看她一眼:“李可可也在洗手池那儿?你老和她嘀咕什么!” 米晓妍微讶地眨了下眼:“可可姐不是去开户行了吗,您找她?” “那倒没有……” “我刚才在茶水间看蓉姐拧钢笔芯,结果墨水却溅到我袖子上。”她懊恼地扯着衣袖上一块湿痕,手指用力抹了又抹,“才买的衣服呢,只穿了两次,真倒霉!” 张主管的神色舒缓下来:“哦,小心点嘛。” 他来回踱了几踱,到落地窗前站了一阵,望望外头景色,又走回办公室。 米晓妍在手背上涂了护手霜,慢慢地、认真地抹到手掌每一处纹理。向磊走过来,拎拎她衣袖问:“墨水溅到什么地方?” 她抬眼,莞然一笑。 “还笑,看来是墨水溅得少……” 向磊的手机又响了,米晓妍赶他:“乌鸦!忙你的去吧!”看着他到一边去讲电话。 坐下来,细心地摩挲双手,让膏脂均匀渗入肌肤,眼睫稍垂,视线落在桌上摊开来的报表单据上,淡淡微笑。 她也不再是初出茅庐不明世情的雏鸟了呢,避重就轻转移注意力的小方法谁不会,遇上难缠的上司,用单纯的笑和无辜的语气就可以令其无处寻隙刁难了。 只是,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员工也不会成为谁的什么障碍,能成为别人心头刺的,是窗边那一个,正合了手机盖,笑吟吟过来,打算继续与她斗嘴的人。 米晓妍有些笑不出,向磊向磊,这样尴尬的处境,这样尴尬的位置,是你为了她,甘心屈就的吗?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公司监察终于来到松远分部。两个年轻的市场监察人员,果然如所料的一般将分公司账目库存彻底清查一遍。 好在所有事项早已有所准备,监察并未查出什么违规事件。但是未及一个星期,向磊负责的一家大型卖场负责人打来电话,怒言不再与鸿宇集团合作,向磊立即前去了解情况,回来后也是面沉似水,将文件包摔在桌子上,就开始拨总公司区域主管手机。 原来,已经离开的两名监察人员在松远还做了一件事——他们未与松远分公司联系,就直接带了相关手续到工商局进行投诉,要求查处两人走访中发现的仿冒假货。工商局自然求之不得地前去调查,确认情况基本属实后就下发了清理处罚通知书,这家卖场被罚款十万元,负责人大发雷霆,叫人把鸿宇公司产品从货柜撤下,通通弃置商场门外,然后扬言再不予以合作。 区域主管的手机暂未拨通,张主管就已捺不住咆哮:“打给上边有什么用,罚也罚了,货也扔出来了,你早干什么去了?指挥这个指挥那个,自己那儿却出了差子,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怎么眼皮底下那一亩三分地没管好?” 米晓妍心里噔的一下,张主管这几句含沙射影,怕是将久压的不满借机发泄,向磊一向傲气,怎能经得起这样不留颜面的斥责? 向磊果然神色一峻,微怒道:“我怎么知道总公司会派下这样两个冒失的二百五!” 张主管冷嘲:“别人都是二百五,只有你能力超群,松远不是一家商场在卖仿制品,小卓小宋那边就没出事,偏偏你背运!天天跑分销处跑相关店面,就弄出这种结果来?” 向磊沉声道:“我已经和负责人在谈了,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协商好的。” 张主管没好气地往椅子里一坐,环胸冷哼:“有什么难协商,还是你工作没做好……” 主管办公室里忽高忽低的声音仍在持续,米晓妍双手捧着热水杯取暖,瞟了瞟主管办公室门,唉,看来没个几十分钟是谈不完的,向磊还说今晚请她吃麦当劳,希望张主管早早放人,不要害她大冷天的饿肚子。 下班时间已过了十五分钟,张主管才想起来外面还有三名干坐着陪听的女职员,于是喝一声“财会内勤先走罢。” 李可可翻翻白眼站起,直接拎包走人。 吕蓉向里面四人打了招呼,急匆匆出门去幼儿园接女儿。 米晓妍站在门口犹豫一阵,见向磊走出来对她说:“你等我一会儿吧,如果超过半小时你就先回家,明天再去。” 米晓妍笑眯眯点头,听到张主管兴致似乎忽然好起来地调侃,“说什么悄悄话,约会啊?”也不在意,高高兴兴出门。 ※※※ 西伯利亚寒流再度来袭,不下雪的晚上尤其干冷,北风割剐皮肤穿透额际,是一种紧瑟冻裂的疼,连向磊这样一向不畏寒的人,也考虑起扔下摩托去乘出租车回家的想法。 看一眼手表——19:20。 tmd!张康奇这个王八蛋绝对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他已有约,偏偏东扯西唠,一件事翻来覆去地强调,倚着上司身份蓄意整他! 幸好他事先嘱了米晓妍等太久就先回家,于是无所谓地跟他耗,反正都是单身光棍没家没业,也不怕被谁拎着耳朵抱怨,姓张的要玩,他就奉陪到底。 想想不免得意,晚七点时,两人都饿了,张主管暗示他请吃饭,他便装傻表示:月底兜里比脸还干净,正打算天天吃面条。见了张主管无可奈何的表情,真是其爽无比。 抱歉,他心情好主动请是一回事,委曲求全地任人敲竹杠却免谈。再者,他宁可陪着米小丫头天天啃腻死人的汉堡薯条,也不便宜姓张的蛔虫! 走到前一座写字楼转角,灯下的一个人影让他一怔。 “你怎么……还没回家?”他试探地问,见那脑袋里不知装些什么的丫头点头,他有点火气上撞,皱眉道,“我不是让你超过半小时就先回家?” 装饰彩灯下,她的脸不知是冻的还是被灯光映得有些青白,声音和身体一样瑟瑟抖抖,“我以为……你再过一会儿……就出来,就、再等……一下好了……” 向磊一时说不出话,想着该先骂“你是呆子啊!”还是该先安慰安慰这死心眼的笨蛋。十秒钟后,他抚额叹息:“就算要等,也找个暖和地方,你就傻站在这里吹风?今天零下二十一度你知不知道!” 米晓妍吸吸红鼻头:“我的手机……没电,又忘记带钱打公用电话,不等……怕你走了、看不到……” 向磊看着她那可怜可气的模样,无言地一伸臂揽过她颤瑟的肩头,将她拖下台阶,在马路前叫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道:“和平街北段。” 倚在他身侧的冷冻冰棒立即抗议,“我要吃麦当劳,不回家……” “还吃,我看把你扔进烤箱里烤了算了!” “你答应过的——”好委屈,撞他撞他撞他! 向磊无奈只得稳住她,“天这么冷,咱们改吃点热的好吧?”征询一下司机师傅,“哪家餐馆是有热炕的?” “热炕?高丽狗肉还是满族乌拉,看你想吃什么。”司机师傅对各家餐饮饭店地址最是熟悉,张口抛出一串店名。 进了满族乌拉特色城,要了间有炕的小单间,米晓妍还没缓过来,站在炕边依旧颤颤地抖。向磊帮她解了大衣挂在衣架上,她觉得全身骨头都是僵的,好像稍微弯一下就会折断,听着服务员热情道:“快上炕吧,炕里可暖和了!”不由嘿嘿苦笑,“我、我先活动下……” 向磊看她一眼,二话不说将她按坐下,在她嗬嗬呼痛中将她鞋子脱掉,把她往炕里一推,在十七八岁的小服务员窃笑下面不改色地点菜。 火炕热乎乎的,米晓妍蜷在炕里缩成一团作垂死状,见向磊点完菜式上来,不自觉地偎过去,头刚挨上他膝盖,倏觉一惊,她是不是太忘形了些? 谁知向磊安抚地拍一拍她的头,居然没有拒绝。 没有尴尬,没有玩笑,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亲昵,在一种微妙的暧昧中静静沉默。 米晓妍枕在他膝上,忽然眼眶微热。其实,这些所有的气氛感觉,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吧?像当初喜欢卓经理那时一样,为对方的一举一动心跳,为对方不经意的言语笑容欢喜,只是向磊比卓绪平易爱闹得多,才让她能靠近他亲近他,在嬉闹玩笑中,不知何时,这样动心。 而他,却似乎对谁都一样玩笑不羁,经销处那么多漂亮女孩,都熟得如同左邻右舍。见面时调侃戏言,让她多么失落,原来原来,他不是只爱逗她一人,那些年轻的女孩子,都是他口里的小丫头,她们爱吵爱笑爱疯,都是他眼里天真不解事的小妹妹。 谁能成为特别的那一个,让他声音如沉恸恳挽留,让他方寸已失错插匙孔…… 谁也不能。 包括她,又是一厢情愿。 除了,那日楼梯间,擦肩而过的女子。 “怎么还抖?你是冷血动物缓不过来的?” 损她的玩笑声在头顶响起,她努力让他听到自己一声笑,悄转头,眼角蹭他膝盖,咸咸水滴藏入他的衣料,无人寻见。 “咪咪乖,快起来,主人有三急……” 米晓妍扑地笑出来,气赧地唾弃他:“你这人——” 向磊哈哈笑:“真的真的,清理干净多装些。” “恶心!快走啦……”愁郁一散而空,这个家伙,总是让人气不得恼不得,总是让人,如此快乐。 向磊下地穿鞋,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唤米晓妍:“你要不要也清理一下?” “你你你……快回火星去!”晓妍跳下炕去,坚决划清界线地打算把他关在门外,这么丢脸的人赶快轰出去才好。 鞋子没穿稳,踉跄地撞到他身上,他伸臂笑拖,“还没喝就多了?” 米晓妍没顾得上答,她扶着门板,看见一名刚结完帐,本要从收银台往餐厅外走的女子正淡淡看过来,她身边的同伴催她一声,她应着,见向磊已经看到她了,便从容向这边而来。 米晓妍紧张起来,却听向磊像遇到普通熟人似的笑笑打声招呼:“吃完了么?” “是啊,你们这么晚。”沈雪的视线落在米晓妍身上几秒,看一眼向磊,脸上的表情是温和的,却用着一种说不清的语气道,“你的身边,从来都不寂寞。” 气氛一下子微僵起来,米晓妍忽然有些愤怒,想要驳斥一句什么,念头一转,却笑得单纯道:“向大哥,你如果有这样漂亮的女朋友,我可不敢追你啦!” “胡扯,什么追不追……”向磊下意识道,也不知是“女朋友”这个词让他心头隐约一刺;还是这丫头居然很乖开口叫大哥,让他略微有点脊背发痒,只能别开心神,对沈雪说道,“你晚上还要忙吧,别熬得太晚,天气冷,注意身体。” 她垂了下眼睫,轻声道:“你也是……” “沈雪你快点!”她的同伴也走过来,见状便问,“朋友吗?” “哦。”她含糊道,将坤包往肩上提了提,“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向磊点头,目送那两人出门,转头问米晓妍,“你真的不去洗手间?” “啊?我、那个……不去。”米晓妍很想抬头看一看他的眼,可是又不敢,趿着鞋子回到火炕上,“我饿了饿了,唔、菜怎么还不来?” 她多么怕,一抬眼便看见,向磊瞳里被寻常语调掩盖的悲伤,越是谈笑风生,越在心底深刻埋藏。 不去碰触不去探及,她会先于他哭泣,为他深切痛惜,那守了多年却消散无果的爱情,带给他难以言说的伤害。 向磊回来时,米晓妍已端了小碟开始大快朵颐,他立即不满地加入阵营:“给我留一点……你不是说要减肥吗?好了你可以不用吃了下桌罢!” 抢抢闹闹,刚才的事也好,遇到的人也好,统统抛在脑后,高高兴兴地吃,快快乐乐地笑,谁也不再提,谁都已经忘掉。 第八章 雪花在霓虹灯下热闹地舞蹈,红、橙、黄、绿、紫、靛……缤纷的流彩映出绚烂的晶莹,一片一片都是活泼的精灵。 “看,多漂亮!” “严重的城市光污染。” 舐掉沾在唇上的一片雪,感慨:“好清凉!” “那雪说不定是地上的什么水升上天又降下来的。” 兴奋地跑到一块空地:“我们来堆雪人吧!” “taxi——喂,有钱不赚闪那么快干什么!” 米晓妍又气又笑地飙过来捶他:“你身上有没有一点浪漫细胞啊你!” 向磊严重地抖啊抖:“俺都这模样了,还浪漫得起来吗?” 米晓妍瞥着一身女式大衣的他,窃笑不已:“挺好看的呀。” 他眼睛一横,“衣服还我!” “一会儿我上楼再还你,小气鬼!” “我小气?”他伸手欲扯她外衣扣子,“现在就还,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小气。” 米晓妍笑吟吟躲开,往前跑了几步,又转过身倒着走,看他披着自己的拉锁坏掉的外衣,好可笑,却又这么……甜蜜。 五分钟的路被她玩掉十五分钟,时间太短,她还没偷偷体味够外套内他的气息,她还想多和他待一阵,与他说说话,同他笑同他闹,那份难言的喜悦可以延续到第二天,然后上班时,就又能看到他了。 到了楼下电子门前,向磊赶快脱下身上的女式大衣给她:“幸亏坏的不是你的鞋!” 米晓妍好遗憾:“我今天都没穿高跟鞋……” 立刻拍她小脑袋一记:“做梦!电影看多了吧?那个白痴简直丢尽男人的脸!” “你现在有资格嘲笑别人吗?”甜蜜感仿佛涨得满溢,米晓妍笑眯眯,情不自禁往台阶下的他面前一跳,他下意识伸臂来接,结果—— 正落入他怀里。 寒冷的夜里,遇了温暖的怀抱就不愿放开,米晓妍狠下心地想,就让他自己尴尬去吧,就当自己今晚醉了吧——虽然她喝得只是可乐,她想要抱他,想要与他亲密地拥在一起,想听一听他胸腔里心跳的声音……反正她醉了,反正她可以耍赖不承认她悄悄窃想过什么,反正……就算向磊从没想过和她在一起,她还是喜欢他,不能抑止不能控制,一天深过一天。 “唉,我要断气啦——” 看,都不用她找理由解释她的失态,他总是出其不意冒出那么一句,让人记不得上一秒的忧伤;也记不得,曾经被拒绝的难过。 “醒醒,天亮了……” 她在向磊玩笑的戏侃中清醒,用力眨一眨眼,向后退半步,抱怨地解下外套推给他:“还你还你,又啰嗦又扣门儿!” 向磊穿上外套,见她仍抱着大衣瞧他,便催道:“还不上楼,傻站什么,想感冒是吧?” 米晓妍拎着衣服张开手臂,念着“一、二、三”,扑地往前一个熊抱,撞得向磊措不及防,然后她便呵呵大乐,心满意足地转身闪人。 “bye,明天见!” 向磊瞪着她背影,半晌没反应过来,末了苦笑一下,一种淡淡柔和的情绪扩散开去,逐渐漫了心头。 是谁说过,人生总要踏上一座桥,在桥的这一端失去,仍会在桥的那一端得到拥抱。 这女孩不会知道,他有多感激她。 伤恸时无言的安抚,寂寞处快乐的相伴,纯真诚挚的小姑娘,在他推拒后仍然一如既往地待他,甚至想要维护他保护他,在沈雪面前维系他薄弱的尊严。 怎会听不出,她故意地说笑,想让他脱离尴尬境地。傻兮兮以为,那样撇清距离,就能让别人转移异样视线。 其实,没有必要。 他爱与人打成一片无分男女,却自问分寸得当绝不逾距,更不曾亏欠谁。也许,沈雪话里是隐约透着指责与不悦的,但这种情绪也仅现于片刻,而不会在她心头驻留长久。 理智的衡量,冷静的分手,这才是沈雪,远远不同于刚刚上楼去的那个单纯冲动,想对谁好就不管不顾的年轻女孩。 他已经,不需要在乎自己在沈雪心里是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他只需要清楚,他渴望什么,得到什么,又愿回馈什么。 谁也无法掌握未来的每一天,与其费尽心思去猜去算去强制,不如顺其自然。 年底绩效考核,有十一名销售人员没有完成规定任务,但是底薪需要照发。按照总公司制度,销售人员未达到销量要求,扣发中层管理人员奖金及提成,由下至上层层扣除,级别越高,扣罚比例越大。 这本是一条即将作废的规章,但在作废之前,它着实发挥了一下惊人的力量——没有调整好销售人员任务和岗位的业务经理都被扣了奖金,于是连带上头的分公司主管、相关负责的省区经理、区域主管、总监等都挨了罚。少则几百元,最高达数万元,由此,从上至下,层层狠克。 而已被刮过的张主管火气下传,更是如风暴过境,雷霆咆哮。 “你们三个,天天都干什么吃的!扣我钱,我就扣你们钱!知不知道上头总监直接打电话过来骂我?我从二十几岁全国各地跑市场,聘过多少公司,从来没像这样挨过骂,说我芝麻大点儿小事都拎不清!下面的促销员都怎么回事,没完成销量留她们干什么?还有你们,不能干都给我滚!我重新招聘,重新培训团队,你们看我能不能把松远市场做起来!” 小宋闷声解释:“上个季度总公司就说要废除这条规章,我们才没有调整销售人员任务和所在终端,谁知道说废说废的一直到年底也没正式执行……” “谁知道谁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跑这里混饭吃的?”张主管劈头骂道,“我够照顾你了,请假哪一回没准?晚上说太远赶不回来也让你直接回家,你就这么回报我?你看看你的业绩和小卓差多少,你比他还早来几个月,现在你被落得多远看到没有!” 小宋脸色难看地垂了头,一语不发地拼命吸烟。 “总公司早就传达意思要改制度,但正式文件拖得太久下发,造成各分支机构来不及调整变动的情况,上面也是清楚的。”向磊脸色也不佳,勉强捺住性子,“何况,新规章里销售人员是没有底薪的,现如今,没有底薪,谁来应聘?老促销员还可以适当协商沟通一下,如果裁掉他们,将来谁为我们销售!” “我保他们,他们保我了吗?”张主管气得脸红脖子粗,“我被扣了五千多,五千多啊!” “你拿一次提成,远不止这个数,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没扣到你头上,你说什么风凉话。”怒火擂桌!“不然这个钱你来拿!” 向磊激起傲气,不屑道:“五千么,我出就是,促销员我都保下,一个不辞。” 卓绪与小宋微愕转头看他,而张主管面色由青转红又转紫,自感大受侮辱,“向磊!你不要仗着总公司有人就这么嚣张,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你有后台又怎样,还不是调到下头来做业务,混到这个份上,要是我都没脸待下去。你再瞧你带出来的狗屁团队,业务、财务,没用的没用,顶嘴的顶嘴,一群什么玩意儿……” 他说前几句时,向磊还不予置辩没在乎,听到后头,便沉下脸冷冷道:“你说话放尊重点。” “你让谁放尊重?你在和谁说话!” 张主管也许被人削过面子,却不曾被人压过威仪,向磊不羁不屑的气势令他怒火直线上升,凌至顶点无法遏止。竟然控制不住地伸手推搡:“你再说一遍!” 哪知向磊如同豹子般蓄势敏捷,被推了第一下,便反射性即时伸臂,挡住张主管第二推,又下意识一挥—— 主管办公室里轰然响声让外面的三名女职员吓了一跳,立即都聚到门口,见到门里情景,登时都目瞪口呆。 打、打架了! 分公司主管与业务经理打起来了…… 卓绪拦着向磊,小宋奋力拖住挣扎欲狂要扑上去的张主管,桌歪椅斜文件散落满地,着眼处一片狼籍—— 向磊睥睨道:“张康奇,以往你想训就训想骂就骂,我忍着你不计较,别总当自己是个人物!要动手,你还上不得台面。” “你是个什么东西!”张主管急红眼地欲往上扑,被小宋死死拖拽住,他恼极狺狺狂咆:“放开我!好啊,这一屋子都是你的人,合起来对付我一个!”眼角瞥见心惊胆战躲在吕蓉背后探出半张脸的米晓妍,不由脱口吼道:“你以为你和内勤那点儿事没人知道?” 其他人不自觉看向米晓妍与向磊,张主管得意冷笑:“你们两个早就搭上了吧,她总上你住处去吧?下了班不回家跑你那里贪什么黑,总不会是讨论公事,想也知道混在一起干什么,当我是瞎子吗!” “你少在那里泼脏水!晓妍好好一个小女孩,哪里得罪你,你和向磊过不去,干嘛扯上人家?”李可可忿忿挺身,冲张主管怒目以对。 “小女孩?刚来那时是,现在不一定了吧?跟向磊在一起能混出什么好,让人玩够了还以为真心实意呢!也不是什么好货……” 污言秽语让米晓妍面色发白嘴唇发抖,从没想到往日里道貌岸然的主管上司竟能说出这样恶毒的话。她一向生活在顺遂融乐的环境里,周围人和善有礼待人亲切,别说脏话,连重话都少有,骤然间听见这种污言,让她刹时脑里有点空白。 向磊将卓绪硬拨至一边,凛然道,“小宋,你让开!” 小宋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下意识半撤身。 张主管立即挣开小宋,气势汹汹上前:“向磊,我告诉你……” 下句未完,向磊已一脚踹出,疾速、狠辣、眨眼一瞬间—— “带她们几个出去,然后关门。” ※※※ 这回娄子大了。 华西区大区总监亲自到松远来过问这件事。 “你们两个很了不起啊,110都来了!” 精干严厉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冷冷地盯着面前两名默然不语的下属。 “两个人加在一起都快七十岁了,港片看多了?学蛊惑仔吗?”总监冷言峻色,泛起一丝讽意,“打架!还闹到公安局!堂堂鸿宇集团,全国年年上榜的知名企业,位高权重的部门经理竟然动手互殴,传出去很有面子是吧?” 张主管抬头看了总监一眼,忿然低声:“什么互殴,是我被打!” “你没先动手吗?你没污人家内勤和向磊不清不楚吗?” 冷然一句,让张主管没了词,忍着脸上伤淤痛楚,恨恨哼了一声。 “还有你向磊,你这是第几次动手了?你混黑帮的,还是流氓大学毕业的?你怎么不干脆带把片刀手枪什么的专业和人干架!” 向磊懒懒开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那就该动手打人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侠出来行走江湖?几年前在其他子公司,你就同客户起冲突,损失一笔大单,那时还可以帮你辩白年轻气盛一时热血不平,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三番两次,屡犯不改!你如果不想在鸿宇做下去,可以直接递辞呈,集团也不必特意遣人下来一次又一次调查了解,浪费时间精力。” 这几句果绝铿锵,毫不容情,听得张主管心里都微微一寒。向磊指间香烟在烟灰缸里点了两下,又慢吞吞吸一口,吁出烟雾缭绕,平静道:“你又不是松远直属上级干事,总公司为什么派个其他分区的总监下来调查了解?” 总监盯了他一阵,双手在身前交叉而握,瞧不出情绪,淡然回答:“这是副总亲自指派的,你有意见的话,可以打电话向他提。” 向磊翻翻眼睛,“不敢,就算你们要公报私仇,我也没办法。” 张主管心念一动,他曾通过多方打听到,向磊与某位总监级别的管理层人员有亲属关系,但这座靠山具体是谁、是什么程度的亲属却无人清楚。向磊又自诩与总公司各部门人员大多相熟,可眼下看来,他却似是已与面前的赵姓总监、甚至最高层的副总结下了梁子,现在的状况,不可谓不有利—— “总之,你们两人的情况,我会进一步徵询了解,再上报至总公司,由总公司最后进行处理。这几天先各安其职,工作方面不要耽误。” 张主管瞄一下向磊神色,一向不羁不惧的他,脸上竟也似隐隐掠过些微迟疑,不由更是安心,暗自飞快盘算。 总监挥了挥手,示意向磊道:“你先出去,告诉外面的其他员工,我想和他们一一单独谈话,让他们别紧张,只是随便聊聊而已。” ※※※ 刚打开房门,就听见乌漆沫黑的楼梯上面,有人试探地唤:“哎——” 向磊打开玄关的灯,借着光亮,转头看见米晓妍从阶梯上走下来,微讶笑道:“既然要过来,怎么下班不和我一起走,自己倒先溜了?” 米晓妍白他一眼,废话!当然是为了避嫌,总监正在查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白让谁自以为拿住话柄。 张主管那日的秽语从脑里一闪而逝,不由仍然忿恼,混蛋混蛋,居然会有这样下流的领导!就算事后向她道了歉,也再抹不去给她的劣极印象。 才进房换了拖鞋,就忍不住焦急道:“怎么办?我听说张主管要带总监去吃喝玩乐,这两个人要是勾结起来,你你你……到底怎么办啊?” 向磊失笑:“能怎么办,看你急得像热锅上的蟑螂。” “蚂蚁吧……呸,没空听你胡说八道!” 向磊哈哈笑,不急不慌往沙发上一倚,好整以暇道:“总监不会去的。” “你怎么知道!”米晓妍走到近前想踢他,“你认识赵总监?” “当然,在总公司时,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捋捋她竖起的小猫毛,“他不可能去,上面是派他来工作的,他如果乍一来就被糖衣炮弹打倒,不但回去无法交待,更被人捏住把柄。” “你的顶头上司?”米晓妍且惊且疑,微微释然道,“总公司特意指定他来,是有心袒护你喽?” 向磊用手指搓搓下巴,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和他是有宿仇的。” 米晓妍用眼神逼迫他,向大侠举手老实招供。 “从前在总公司被我痛揍的那名大区总监,就是现今前来调查情况的赵某人。” “……” “是不是想夸我很神勇?” “你死定了!”米晓妍沮丧地蹲在地上喃喃,“你有暴力倾向啊?主管也打,总监也打,公司到现在还没炒你鱿鱼果然是奇迹唉……” 向磊安慰地拍拍她发顶:“放心,我不打女人的。” “《功夫》里那个斧头帮大哥也说不杀女人的,还不是趁人家刚转身就放了冷枪!” 向磊无言,“怎么拿他和我比?” “你会强哪里!” “唔……”他骄傲宣告,“我比他帅多了。” “……”还有心思开玩笑?给他死! “你看你看,倒底是谁有暴力倾向?”向磊笑着抵挡她的花拳绣腿,见她打几下住了手,便没骨头地往下一滑舒服懒倒,笑吟吟逗她,“要是我被开了,你打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米晓妍白他一眼,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切!地板几天没擦了?好多灰——算了,没心思理它。 “继续在这里做下去,还是跳槽?” “我为什么——”跳槽!她一呆,如果是别人离开分公司,倒不至影响她什么,可要是向磊走了…… 如果向磊走了…… “我先被开,第二个危险的就是李可可,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得罪老张,应该不要紧。而你么——”声音响在她脑勺后,很认真严肃的语气,“只要你对老张不怀介蒂,继续留下来也没问题。” 米晓妍慢慢转过头来,向磊枕着扶手冲她眨眨眼:“不如跟我走吧,到哪里都有我罩。” “谁稀罕!”她下意识嗤一句,说完几秒后,却发现自己有点慌,“你真的要走?” 向磊似是微倦,淡淡吁口气,闭目轻声道:“十有八九。” 米晓妍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现在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白花花的,似乎空得没有东西,又似乎有什么在翻腾,像午夜后所有节目都播完时,电视屏幕上那种雪花状态。 眼睛也不知看哪里。 没有重点地扫过他的脸:漆黑的发,熟悉的眉宇五官,刚毅的下巴,往下是脖颈,突起的喉节,圆领毛衣,微微半露的衬衫衣领…… 一遍一遍扫掠,无意识盯住某处,漫漫然地,有股冲动。 向磊正在心里猛笑,这丫头真好唬,看她一会儿怎么说。 期待了片刻,也没听见她出声,捺不住张眼,却乍见女孩的脸慢慢靠近来,初时一两秒没省过来,那细致可爱的面庞已近在唇畔颔边。 一时间呼吸屏住,连身躯也微僵,以他一向机敏智变的思维,瞬间意识到什么,可是除了心脏怦然重击,竟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肌肤轻蹭而过,细嫩颈子压在他喉上,女孩迷蒙轻喟,苦恼地同他项颈交叠,猫儿一般呢哝厮磨。 他初愕再愕,居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居然——有种失落一闪而过。 好吧,他承认,他是与这些年轻的小女孩们有些鸿沟了,人家只是很纯真地想要牵个手,他恐怕就会以成年人的心思稍稍想歪那么一毫米。 第九章 惭愧惭愧! “不离开松远不行吗?我都答应妈妈要在本地找工作。” 咽喉上的震动多么有趣,晓妍愁恼恳求的声音更让人心都柔软,向磊抑不住喉底一声轻笑,全身细胞蠢蠢欲动起来,敏锐地感知着颈上滑腻温暖的皮肤触感,女孩身躯骨架的重量,以及,足以撩动人心的,隐隐的馨馥气息。 是她头上洗发水的味道?脸颊上护肤霜的味道?衣领深处香皂的味道?还是,她唇上水果唇膏的味道? 心思都散了,无法控制无法遏止地一股念头冒出:如果她是只小猫小狗就好了,他实在很想很想…… 蹂躏一下小动物! “哎,干嘛不说话?问你呢!” 米晓妍没得到回应,气恼地抬起头。然而这一下仿佛如梦初醒般,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忘形,心里咚地一沉到底,几乎就想立即原地消失掉算了!她她她竟然…… 热意瞬间涌上眼眶,她想自己下一秒钟窘得哭出来也说不定。 她对他的喜欢已经深到什么地步,才会如此渴求彼此碰触肢体亲昵,竟连意识都无知觉逃离? 正在自惊自艾,谁知沙发上伸来一支手臂,不由分说将她拖了上去。 于是,下一秒钟,她没有在哭,而是整个人伏在某家伙身上,糊里糊涂又尴尬奇怪地对着这个男人的下巴发呆。 有力的双臂,宽阔的胸膛,温暖的身躯,不同于寻常拥抱的亲密姿态。她在坚实而又紧锢的怀抱里微微晕眩,觉得脑里似乎比肺里窒息得还要严重。 直到身体上的实际感知压过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肋上的手臂忽地放松,身下的向磊长长吁了口气,又轻轻笑一声,瞳里带着笑意地看她:“哎……” 米晓妍绷紧的心又放松,不觉有点点点点的失望,他……不吻她吗?亏她还小小期待了一下下,刚才那么激烈的拥抱,通常都应该……她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咩! “我说妹妹,想交男朋友吗?” 米晓妍脸色转黑,没好气道:“你都要滚蛋了,还惦记给人家做媒牵红线呀?” 刚才还花痴地担心自己是不是太重了会被他嫌,现在却巴不得使点什么千斤坠的功夫压死他算了! “没兴趣,不用你瞎操心!” 气恼地要爬起来,向磊却轻轻松松将她扣回胸前,害她八爪鱼一样难看跌在他身上,听他用一种疑似诱哄的声音温言软语说: “虽然我可能不会在松远留很久,但有什么关系,你年轻不大,也没指望谈次恋爱就天长地久吧。况且,将来挑选老公也是要经过全面选拔重点培养的,多见识一道风景就多一次经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怎么样,我除了老一点,也不是很差吧?” 什、什么?他是说自己…… 米晓妍瞠目,心脏砰砰狂跳起来,良久才半羞半气地嗤他:“推荐自己啊?要不要脸你!” “我们做销售的,最大的优点也是必备的一项基本要求就是——不要脸!”他笑吟吟地,摆出一副愿者上钩的死样子,“当然,你有权利拒绝,不过,我可是生平第一次这么有诚意的……你们这群小丫头通常叫做什么来着?哦对!‘告白’,是这个词。要是被拒绝,我未免太没面子。” “谁管你面子不面子!”他是不是吃错药了?他从来都没表现出一丝丝像是对她有意思的态度啊?摸摸他额头,再摸摸自己额头…… “乱摸什么,放心,我不是喝醉说胡话。”向磊拉下她的手,很拽地开始收竿,“要答应就快,不然一会儿就收回了。” 米晓妍睨了他三十秒,“啪”地一拍他胸口,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好,我接受你的告白!” 不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机会不抓是傻瓜! 向磊却稍稍意外,本以为这妮子怎么也得羞涩忸怩矜持一会儿,没想到竟然这么爽快利落。现在这些年轻女孩真是冲动率直不计后果心思难测…… “喂,男朋友!” 他脊背微痒地慢慢坐起,看着米晓妍笑得甜蜜蜜地凑过来,忽然觉得现在要是及时改口,说其实他在逗她玩是不是比较好? 或者,他被痛殴的可能性更大些? 唉,都马上“奔三”的人了,不这么冲动妄为不计后果考虑欠周…… “什么事?亲爱的!” 米小姑娘脸颊红红,“作为男朋友,是不是有不懂的事就可以向你请教?” 他豪气万丈一口应承:“那是当然。” “那么,唔……” 刚刚上任的女朋友很害羞地支支唔唔,却冒出了热情大胆的一句: “我都没有接过吻,一直都很好奇——” …… 向磊不得不严肃反思,这世上真的不是男人太那个,而是……你刚刚才对脑子里的邪恶念头进行深刻忏悔,她却好奇好动地来撩拨你的自制力。 这种不知死活的小动物,有没有必要太客气,以免将来便宜了别人? ※※※ 米晓妍渴盼已久的恋爱终于成真,可是,它只持续了玫瑰色的美好三天,就遭到当空一记霹雳。 仅仅三天,还没有正正式式约过一次会,赵总监就在分公司简要宣布一句:向磊跟他回总部,其他人正常进行工作。 当时她还很傻气地问,向磊前几天让她准备的拓店手续是不是等他回来后再整理?赵总监看了向磊一眼,淡淡道:“把手边杂事都交接好。”她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性。 向磊这一去,好象真的不再回来了…… 张主管力持平静却掩不住得意高兴的脸,吕蓉卓绪平淡如常却略显沉默的神情,小宋在烟盏里按熄第五支烟蒂,李可可失望又不屑地一声冷哼—— 米晓妍觉得松远分支好象一下子散了,尽管只少了一个人,却似乎被抽掉了最支撑人心的那根脊梁。 当初在总公司统计部时,整理下属分支机构人事档案,各支部人员变动如齿轮流水,旧人去新人来见怪不怪,不会因少了谁就涣散停顿歇滞不前。可是今天,身临其境时,才知道那是不知情人眼里的平静无漪,实际对于相关人,已暗下掩盖了多少波涛汹涌。 赵总监一直和向磊在一起,她没有机会和向磊单独说上一句话。下班后给他打电话,他又一直关机,一切令人焦燥不安,他就这么走了,半个字都没留,她怎么办? 米晓妍茫然失神,就算是没有指望天长地久的恋爱,也不该结束得这么快吧! 向磊啊向磊,他给了她三天的恋人身份和一个碰触即逝的希望,她要感谢他还是怨恨他? 松远分公司一如既往开展着日常工作,没有了向磊,分公司也没有垮,照样有序运转。人人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无言屈就,即使偶有摩擦,偶有风波,过后也就暂且按下,不撩起就系成隐藏的结,日复一日寻常过。 现实的悲哀,也是现实的冷酷。 寄存完行李,挤出嘈杂吵嚷的人群,松口气地看看天空,碧空如洗,清澈得让人惊叹,几秒种眼睛就酸涩微润。米晓妍不由捂眼抱怨:火车厢实在太暗了,现在她的瞳孔一定还在缩小适应中。 一切都可以克服,长途劳顿不过是小意思! 自从向磊调离松远,她的心也丢了。一串手机号码是唯一能传递相思的载体,而当这个不可靠的脆弱载体被如潮思念深深淹没,再近如咫迟的声音也遥在天涯。 更何况,据说向磊现在很忙,非常非常地忙,三个月半通电话也无,她等得心都焦了。 没关系,她请原来统计部的舒玥帮忙,探听至今未定职的向磊究竟到了什么部门,几经辗转,终于得知这位失踪仁兄的下落。 踏上曾经驻留不到一年的城市,繁华喧嚣依旧,车辆如流街路交错,人们行色匆匆步履迅速。每一分每一秒迎来多少人又离去多少人,熟悉的面孔转眼就被新面孔替换,彼此擦肩而过,下一瞬间就没入人海从此不再遇见。 只因为这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有那个想见的人,再辛苦艰难,都觉值得。 看站牌,找公车,一秒也不浪费,抓到通缉犯,先敲一顿竹杠再说。 ※※※ 鸿宇集团直属物流中心。 一名工作人员带着米晓妍走到配送车间外廊,隔着巨大玻璃遥遥指向某一端:“向经理就在那里,你等一下,我过去叫他。” 米晓妍点头,见那工作人员向车间内走去,一直走到向磊身边,同他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她期待着,向磊走过来会跟她说什么?会不会很高兴?或者很乌鸦嘴地损她几句,然后朗朗笑着,闹一闹甚至开怀地抱一抱她? 谁知道那遥远的人只转过头向这边望了一眼,便又转回身继续在手上的记录本里写写画画,指挥配送人员进行货品运送整理。 米晓妍有点失望,可能他太忙,暂时脱不开身吧?算了,反正她很闲,等一等也没什么。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向磊还是没空往这边走一走,她站得腿都酸了,好想找个地方坐坐哦! 厚厚的隔断玻璃,宽敞的配送车间,说起话带着空旷的回音。她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刚开始觉得十分新鲜,不过两个小时下来,再有趣也看得腻了。 好无聊,又不能乱走,只好——观察车间里唯一认识的家伙。 总公司要求管理人员须着正装,他却没穿西服外套,领带也不知哪去了,领口半敞,袖子卷至肘上,很不正规,却也……很帅。 嗯,很帅很帅,矫健挺拔的身材,干脆利落的指挥,连顺手帮别人系下绳子的举动都那么洒脱有魅力。米晓妍贴在玻璃上忍不住笑眼弯弯,向磊果然是宜动不宜静的人,动起来精力丰沛干劲十足,静下来的话……那一定是生病了! 可是,他精力未免太充沛了,两个小时他都没说去喝口水,这混蛋不渴她还渴咩! 唉,又饿又渴,米晓妍郁闷地滑下玻璃,蹲在地上划圈圈,爱岗敬业是美德,可是她真的站好久了,要不到哪里借把椅子坐? “午休了——” 不知是哪个大嗓门喊了一声,她吓了一跳,慢吞吞有气无力站起来。配送车间的员工们纷纷缓下手中工作,陆陆续续往外走。一群蓝色工作服的员工里,穿白衬衫的向磊格外醒目。 米晓妍站在玻璃墙外看着里面的他,一点一点近了,一点一点眉目清晰了,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记忆里的声音和眼前的真实能不能量出彼此之间的距离? 他看过来了!他看到她了! 他随着人潮走,眼睛一直看过来,像在确认是不是认识的人。哦她当时忘了告诉工作人员她的名字——那向磊也不该放着找他的人不理呀,再忙也该过来问一下嘛,太可恨了! 笑眯眯挥手,这里这里! 员工们绕最边侧的出口走入外廊,说说笑笑从她身边经过,只有一个人走到身前,扑面一股微腾的热气。 米晓妍很想采访一下这位神仙:你又没跟着搬货,干什么身上像带着火炉?哦额上还见汗!指挥别人干活也算体力劳动吗?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向磊皱着眉。 米晓妍雀跃的好心情一下被浇熄大半。 他的神情不是意外,他的语气不是惊喜,连拍一下她肩膀的动作都没有,还、还皱眉!这么冷淡的样子,都不像他了。 “唔——张主管偷偷回广州家里看父母去了,我也趁机溜出来玩几天。”张主管舍不得请假扣考勤,只能偷跑,下属员工暂时解放,都尽快把家里积攒的杂事办一办。 这理由多么充分,晓妍暗暗为自己喝采。 “又不是没来过这边,有什么好玩的。” 好冷淡好冷淡……她的表情快撑不下去了。 “我在s市只住了大半年,而且是直接应聘来工作的,公司又一向没有什么休息日,哪有机会去玩!” 向磊伸手提了提她小背包的肩带,语气柔和一些了,“你就带了这么点东西?” 就这么小小的、轻轻的一下碰触,米晓妍已经觉得自己想要落泪了,保持笑容保持笑容。“其实还有一点行李在火车站寄存,带着不方便。” “这两天住在哪里?” 她投奔他来,自然想省点住宿费啊! “唔……也不好打扰敏姐她们,我看见车站有很多酒店,国营旅店也不错……” 他干嘛一副她会被拐卖的见鬼表情,小看她极少单身在外吗? “我住过旅店的,和同学一起来应聘的时候,环境很好,整洁又清静,没什么杂乱人士——” “来吧。”向磊一扬手中记录本,示意跟他走。 其他人员已经都走光了,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和向磊,从并肩走成了一前一后。 明明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为什么听起来像只有她自己的?那么孤单,那么冷清,沮丧得疲惫不已。 她来错了吗? “其实我不是趁张主管不在偷溜出来玩,我已经辞职了。” 她停了脚步,对着前面的背影大声道。 悠悠回音,长廊里飘荡回旋着她的失落,委屈和脆弱。 是她来错了吧! “我来这里,是想来……”硬生生咬住舌尖,将“看你”二字及时换成“找一份新工作。” 她又没说谎,她的确是想在这边找份工作的。 为了和他在一起。 他转过身来,回头静静注视她。 他从没有用这样一种形容不出的眼神看她,不是笑的,不是闹的,不是故作严肃地逗她,多么让人心动的眼神,隔着空间那么远又那么近地看着她。 然后,他像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过来。 米晓妍不知所措地看着向磊,看他在自己面前微微俯身,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发,将她的头拉近贴上他耳鬓,揉一揉蹭一蹭,瞳里带了笑意。 倾刻之间,阵线全面瓦解!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要漠视她,不要疏离她,她挣脱父母护翼而来,已经没有后路可退。 “我和爸妈吵架硬跑出来,身上没有多少钱,不够住旅店……” “所以呢?”向磊等她下一句,由他负责付款是吧? “我可不可以和你挤一下?” …… ※※※ 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推开,桌前埋首一堆文件的赵总监头也不抬:“你就不知道敲一下门?” 一只手伸到眼皮底下:“车钥匙。” 赵总监放下资料,看向面前的人:“你有事出去?” “少废话,快点!” “你严重超时工作,目前最好不要开车。”当然他不是担心这个混小子,而是舍不得他新买的爱车。 “你也知道我严重超时?是谁建议把我踢进正赶上换货期的物流部的!我每天从早上六点加班到半夜十一点,你干什么去了?” 回家陪老婆……无耻! 向磊不客气地直接到他衣袋里翻车钥匙,“下午我不过来了,你找个人替一下班。” “擅自离岗,要扣考勤……”听见拳头指节响,赵总监识时务地道,“爸妈让你忙完了就回家吃个饭,蕾蕾也说很久没看见你了,想跟你聊聊天。” “我哪有你这‘孝子’清闲!”找到钥匙,转头就闪,“反正今晚没空。” “你把车开走了,怎么也该交待一句吧。”家里人没见车子,必然会问。 两个字随着开门关门带起的劲风一同砸过来—— “约会!” 赵总监微诧,无奈摇了摇头,拨动桌上电话内线。 物流经理两个月前就已经阵亡在过度加班的前沿阵地上,精力超盛的向磊也闪人了,这回该换哪个倒霉鬼呢? ※※※ 闪闪亮的新型轿车,典雅、庄重,都市新贵的象征。 “你会开车?”米晓妍好奇摸了一下车身:“哪里借的?” “怎么不猜是我的?”骑士倚着车门,姿态优雅而潇洒。 “你又没看起来像会有钱买车的样子。”米晓妍闭目回想,“好怀念你原来骑摩托车的时候,虽然快得有点怕,但也很过瘾。” 向磊看着她笑呵呵冥想的神情。双臂环胸一阵,忽然说一句“等着!”便大步而去。 待米晓妍原地疑惑站了六七分钟,才见向磊骑了辆自行车,不知从哪个花坛道侧拐出来,蓦地在面前停住,单脚支地:“没有摩托车,这个能不能凑和?” 她讶然失笑:“这又是谁的呀?” 口里问着,却手脚不听使地自动爬上后车架坐,眼前脊背宽阔挺拔,忍不住靠上去,将脸颊埋入他背衣微笑。 不是上学时坐在同学车架上嘻笑打闹着郊游的时候,心情却比那时更要快乐飞扬。 踩动车踏,自行车在空旷的楼前广场上稳稳而行,鞋子悬在车轮前轻轻晃动,发丝从颊畔扬起,风掠过眼睫,细细品尝恋爱滋味。 车子绕了个大弯又转回来,她不解:“干什么,不是去车站吗?” “你真打算用这两个轮子去扛行李?不然车架上放行李,你跟着跑好了。”向磊转头道,“过瘾了吧,还不下来!”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语气,这样的向磊,才是她印象里的家伙,爱说爱闹嘴巴坏,却最易相处,也最让人放松。 虽然,刚刚长廊上深邃无言的注视,那时沙发间炽热紧窒的拥抱,她都很喜欢…… 不着急,她的爱情,才正在起步! 向磊把那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自行车送回去,很快便回来,帮米晓妍系好安全带,发动汽车—— “等一下!”米晓妍忽然想起来,“你有驾照吗?” 不是她爱怀疑,依他的性子,很可能…… 向磊转头来看她一眼,眉头扬起,“谁会检查那种没用的东西。” 不会吧! 就不应该相信他会是名自觉遵纪的守法公民。 “停下停下,我不坐你的车!” 向磊愉快大笑,在惊呼声中熟练转动方向盘,车子滑出车位,转弯,顺畅驶上车道。 第十章 时钟滴答滴答,雪白的天花板,静谧的空间。 才刚干涸又忍不住微微湿润的眼眶。 “要不是你说走就走,半点也没替大家出头,我们怎么会继续受蝴蝶大叔的气,还一个接一个地失业,都是你的错!” 米晓妍一想起那天的情形,便觉得就算性情尚为平顺的自己,都必然会气血上涌。 “你知不知道,宋经理没办法,只好来交货款,我那时正要去存电费,一出大楼门口就看见宋经理身后,竟然是殡遗馆的灵车……” 向磊静坐不动,手掌按在椅子扶手上,听着米晓妍低声述说,已经开始拳头发痒。 他虽离了松远,这件事却早已知道了。 两个月前,小宋父亲去世,一大早哀声震天地要出殡,张康奇却令人发指地要求小宋必须到公司报到,让其垫付下个月才能结回的销售款——自然是以免耽搁奖金发放。小宋不得不在送葬路上中途拐向公司,用丧事礼金暂垫了货款上交。 结果,李可可看不下去地发了飙,拍桌而起痛骂张康奇心理变态,连带讥讽小宋忍气吞声没出息,当天就愤而离职。 第二天,小宋上交了辞呈。 第三天,米晓妍辞职。 他那时正在物流部门忙得天昏地暗,一天24小时近四分之三的时间在调配一线,手机早被遗忘在抽屉里生灰,偶然想起来充电,才发现未接来电数十个,收件箱被李可可的怒斥短信挤至爆满,电话打回去,又被她骂到狗血淋头,没有还嘴余地的受了两个小时凌迟折磨。 他只身到松远开拓市场,逐渐建立起一支同心协力的队伍,平白送给张康奇也就算了,却没想到就算自愿退步相让,也并未使姓张的适可而止,反倒变本加厉欺人太甚。小宋要不是为了养家,何必檐下低头,对这种王八蛋上司一忍再忍! “现在不知道蓉姐和卓经理在松远那边怎么样了,张主管会不会又刁难他们?”米晓妍郁郁担忧,见向磊似在垂眼凝思,不由扯扯他,“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总公司把张主管调走,免得他再为难别人?” “鸿宇又不是我家开的,我说调就调?”向磊叹笑一声,“再者,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我既然不再是松远主管,就不该胡乱插手。” 米晓妍瞬时恼了,难以置信看着他:“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什么叫胡乱插手,什么叫不谋其事?大家好歹跟你一场,你怎么能、怎么能……” 袖手旁观,冷眼漠视! 刹时一股难言的滋味奔涌而上,他不该是无情寡义的人啊!怎能…… “你看你,这么沉不住气,能经得什么场面!”他却忽然笑了,伸手牵住她,微微正色道,“你相不相信我?” 米晓妍一愣,望进他难得正经的深眸里,他一贯笑谑不经,却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信啊!”可是…… “那就够了。” 向磊的声音平稳沉着,让她也逐渐冷静。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你就不用操心了。” 不容置疑地回答完毕,他拉起她往阳台走,指着前方夜空里一片璀璨灯火:“大好夜景不要浪费,过来放松一下。那些烦心事先放下,天塌下来,有我撑着。” 凉爽清新的夜,让人心旷神怡,楼下街灯幽幽,映着偶尔经过的俪影,三两个贪黑玩耍的孩子,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嘻闹。往远看,树稍略挡了围墙外的街路边廓,遥遥的另一方,川流的灯影车河,光弧交错拉长,在高架桥上划出一道道洇亮痕迹,在夜的那一端,映亮她的双瞳。 侧过脸看身边的人,他也吟吟笑着瞧过来,肩挨着肩,手臂贴着手臂,热度彼此传递。一时间怔忡,想他言语神情,正颜端色,自信飞扬。 “你信我就够了——” “天塌下来,有我撑着——” 这样的向磊,让人如何不心折! 好,她等着,一切交给他就是。 不由心情豁然开朗,烦恼暂都丢到一旁,她撞一撞他:“这里是你租的?” “对。”向磊笑笑,“不太像猪窝吧。” “还好,不过你一个人租住二室一厅,好奢侈!”米晓妍抿嘴笑,“等我找到工作,付一半房租给你。” “干脆你都付,我辞工靠你养。” “想得美!”照例唾弃他,之后又不由耳热心跳,犹豫一阵,瞟过去小声问,“你为什么突然要和我交往?” 向磊看她一眼,目光稍移:“想就想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不会是明知自己要走了,故意来什么回忆纪念吧?”心里有点不是味,以他向来拿周围女孩一概当小妹妹的爽朗性格,搞不好只是一时兴起逗她开心,恐怕没想到她会巴巴地跟来吧。 “回忆纪念?我又没死,还留个遗腹子之类的?”向磊无力叹息,“亏你想得出来,麻烦你下回用脑子考虑事情,不要用你额上那颗小痘思考,好不好?” “说什么说什么!”愤怒地痛捶。 向磊笑躲,“抗议违反日内瓦公约!强烈要求采取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模式——” 怀里一暖,柔软的身体贴靠胸前,纤细双臂抱住他,听米晓妍低声忽道:“我爱你!” 向磊顿住,半晌无声。 年轻冲动的女孩,多么轻易就“爱”字出口,想喜欢就喜欢,今日聚明日散不过哭一场,不比他年纪渐长,凡事先考虑后果责任。 只是,这样稚嫩的情言倾诉,也未必没有灸烫人心的威力,想他从来嘻笑无忌,依然中箭落马,不知怎样回应。 当初明知要离开松远,为什么还去招惹她?离去之后,基于理智,是不是本应该顺其自然淡淡作别?为什么像有了牵挂,一直在犹豫考虑,要不要接她过来? 他不是没想过两人之间必然存在的差距——时间与空间,性情与观念。只不过,那鸿沟说窄不窄,说宽也不算宽,她轻巧一步,就迈到他身边来,笑意盈盈,可爱可怜,让他心念一动,就此没了犹豫推拒的余地。 他想要牵一双手,无聊时逛在街上慢慢走。他想要有个人陪他笑陪他说话,没有避讳地打打闹闹,寂寞时可以依偎可以拥抱。他就要三十岁了,他想有个家。 家里有个会洗衣煮饭跟他撒娇给他管钱的亲爱老婆! 前景多么美好—— 虽然,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与他有些“代沟”,有些脱离事先预想。但,只要他想,有什么不可以? “喂,你呢?” “什么?”他低头问。 “我都说了,你什么也不应,真不公平!”她闷着小声抱怨。 要他回一句相同的吗?这个…… 向磊斟酌又斟酌,谨慎地同她商量:“咱不这么肉麻行不?” “怎么叫肉麻!我就不信你没说过。”女朋友果然委屈了,“就像那次一样,说‘喜欢’也行啊!” 向磊真的真的记不清了,他什么时候有说过?不过现在要是诚实问一句“有吗?”他绝对相信是自讨苦吃。 是不是,所谓相处,也就是这样有来有往,两个傻瓜,一个愿打一个愿捱? 女孩的眼睛黑白分明,面对这样一双脉脉盈盈的瞳眸,也许,说一句甜言蜜语能哄她开心,也不算什么。 “要认真说,不许开玩笑,要像那次一样。” 米晓妍堵死他想嘻笑过关的念头。 像那次一样,温暖的目光,柔和的神色,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说:“我也喜欢你。” 就算还达不到爱的地步,说一句“喜欢”,她也满足。 “丫头,换个玩法好不好?” “谁跟你玩,你说不说?” 向磊深深觉得,男人果然都有可耻的自虐倾向。 “我……” 眼前的娇颜泛着红晕,一脸期待盯着他。 “我……” 吸气—— “那个,晓妍……” “嗯。” “你能不能把脸转过去一下下?” ※※※ 这是一种奇妙的“同居”生活。 当白昼里所有喧嚷嘈杂被幽静夜色掩没得悄无声息时,屋子里灯光柔和淡淡。本已习惯了房间只有一个人的响动与气息,不经意间,粉蓝色kitty猫睡衣从眼角余光处晃过,稍微怔忡时,kitty猫睡衣又从余光处自顾自晃回。 犹如那满是小猫脑袋的浅淡睡衣里裹着的香醇牛奶味道,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柔软、甜美、温馨的舒服感。像疲累后偎上松软的羽毛枕,像晨起懒床时陷入暖暖的被褥间,沉醉、恍惚、迷惑,微微醺然的不真实感知。 只是因为,屋子里多了一名娇滴滴、泼辣辣、快乐乐的异性生物。 不仅是多了一副碗筷,不仅是多了一套牙刷毛巾,不仅是无聊时可以抓过来拌拌嘴的活跃剂,新房客从刚开始害羞得穿个睡衣被他看见也会吓得跳回房间,逐渐变成晚上争浴室,早上抢厕所的凶悍敌手。 老实说,向磊并没有觉得像是女友入住,更多的是一种随意放松的状态,与一个比朋友还亲密一些,比恋人还差着点亲密程度的女孩提前进入磨合期。 他早已过了年少冲动,对恋情憧憬、对同居期待的年纪,虽说早有将晓妍接过来的念头,却并没有想到接到这么近,近得他还没适应,就被一点一滴渗入到最贴身的空气里。 就是觉得舒服、轻松、心情愉快。 还有,一点点说不出的甜蜜。 除了,kitty猫睡衣从倚在洗手间门口好奇看他刮胡子,到亲自操刀动手,按住他的架式像在屠牛宰羊。 “我说,那可是真家伙,开了刃的,见血封喉的……” “少啰嗦!”女友估量着下刀方位,喃喃嘀咕,“我小时候给我爸爸刮过的,很好玩的。” “令尊大人还真是具有非比寻常人的坚韧神经!” “别动,泡沫都沾到我手上了。” “慢着,刀下留人!” “怎么?” “你剃须刀拿反了。” 米晓妍疑惑看一眼刀片刃口,哪边正哪边反?好像都差不多。 “为什么不用电动的?我以为除了我爸那种年纪的人,年轻些的都用电视广告里看起来很时尚的电动剃须刀,那个好像比较方便。”颤微微一刀,在泡沫上开出一小条沟壑。 向磊的心脏也颤微微了一下,好险!绝处逢生。 “电动的……刮不净。”自己也真是具有不输人的坚韧神经啊!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咦,我好像都没有剃到。” “那是您太心慈手软了。” “应该再下刀重些吧?” “不不,您还是刮一刮泡沫就好。” 米晓妍不服气,“我真的给我爸刮过胡子,他还夸我下刀很稳。” “他老人家回房偷吃速效救心丸你没注意到吧?” “呸,乌鸦嘴!”米晓妍笑嗔,挨得更近些端详,“你真的有胡子?我以前怎么都没有注意到。”他还算是个不太邋遢的人,脸一向都很干净,脏衣服也没有到处乱丢。 这一句激起所有身为男人都会敏感抗议的自尊心,“什么话,我看起来很像大内总管吗?” “呵呵,别多心,我没有其他意思。”小心翼翼再一刀,贴着面皮掠过。 “啧,您饶了小的吧,我自己来。” 向磊拒绝继续忍受恐怖威胁与非人的心理虐待,决定还是自力更生的好。 “让我再试一下!”将他逼得靠在洗手池边,看他束手待毙任人鱼肉的僵硬模样,特别有欺压凌虐的兴奋感。“会不会痛?这样呢?我爸爸都是大清早起来刮胡子,你怎么在晚上?啊对了,你早上不爱起,懒虫!还跟人家抢卫生间,没风度……” 有力的手掌忽然握住她皓腕,她顿住,听向磊很无奈地吐了口气,声音稳得听不出异样。 “好了,满意了罢,算你没跑空。” “什么?” “一刀出玉,真材实料。” ※※※ 跪在沙发上,很愧疚地给他粘创可贴,“对不起,我不分心说话就好了,明天上班怎么办?同事会不会笑你?” “还能怎么样,剃须刀割伤总比猫挠的好听。” 米晓妍讪讪:“是啊,何况你又没养猫。” 指指她一身的猫脑袋:“这不就是……”在她粉拳袭来之前赶紧收回,向磊笑的意有所指,“要知道,通常两口子打架,男的挂了彩,见了外人一律都称猫挠的。” 这回躲不掉了,被恼羞成怒的女友饱饱揍了两拳。那含嗔带娇的两记打倒是不痛,淡蓝色的一个一个小猫头晃在眼前,却不免让人有点按捺不住。 将她拖过来填在怀里,软软的,暖暖的,有着奇异的贴合感。她开始羞赧地挣了两挣,后来就安静下来,柔顺地给他作枕头抱。 “我说,小咪你属猫的吧?怎么身上一股猫粮味道?” “有吗?”米晓妍嗅嗅袖筒,有点香皂和沐浴乳的余味,好像没有很难闻。她微窘地辩解,“我的衣服前天换的,两套一样,不是没有洗。” “是奶味。”向磊埋在她颈间闷笑,“这就是传说中的乳臭未干罢?” 预想中的拳头没有落在身上,被当沙袋久了,偶尔没被捶,还真是有点空虚。 “我……是不是比她差很多?” 肩头轻细的声音,有些脆弱和不确定。 她知道问这话很幼稚,不该比较的,甚至根本不该提,可就是无法自信,她这个被一时兴起捉当的女友,到底会有多少地位? “我工作和社会经验都少,不能独当一面,也没有足够的能力站在你身边,与你一起分担风浪风险。我只会做一些琐碎的事,还要你分神照顾,我其实……挺没用的,如果我更独立一些,能够帮上你的忙多好。” 静静拥抱,诚挚的心意纯净如水,关切、担忧、柔情浸透话里辞间。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的女孩,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呵护,出人意料地只身前来义无反顾,却在为自己不能辅助而忧心愧恼。 “女强人是令人敬佩的,可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需要。”向磊淡淡一哂,“我只希望,我离开一座城市时,有人愿意与我一同走。” “有什么难,本来就该这样。”她奇怪地道,“要走当然是一起走,分在两地算什么。” 向磊怔了怔,听她理所应当的认为,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悸动。 多么好,不必勉强,她便与他心念一致。 少年时为了感情百般迁就,年长时寻求感情为了适合。 “哪有那么容易,很多都不能割舍——习惯的生活方式,做熟的工作程序,光明的前途发展,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背井离乡。” 米晓妍呐呐,“所以说,我很没用啊,工作不是只有我能做,也没什么重要前途,你遇到困难,我只能看着干着急。” 懒懒枕在纤弱的肩头,他模糊低笑:“你适合作内勤,心思细腻,后勤搞好就成。我在外相当于战场拼杀,你在后面别兵变,回头发了军功章,我那半也给你。” 他不是狭隘的人,见不得另一半强于自己,共同创业也好,各自发展也好,顺其自然就是。然而,能遇见全心全意信赖他支持他的好内助,更是件幸事,他运气不错,在等待多年最疲累寂寞时,自己撞上门来一个。 眼下还稚嫩单纯如孩童的小姑娘,日后会成为他最坚实可靠的后勤部队。 “街上、电视里帅哥随便看,但是,红杏跳墙不可以。” “你才跳墙!你不在外面花花公子就好了——” 如约而至的拳头袭来,砸得他很爽。忽然纸老虎的女友推开他的头,鼓着腮瞅了他半晌,有点哀怜道:“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就不像平等的男女朋友关系,我那么喜欢你,可是在你身上,却看不出有谈恋爱的心思。” 向磊皱起眉注视她,按按脸上的创可贴问:“你觉得,什么样子看起来像有恋爱的心思?” 他就说,那些风花雪月就是吃饱了撑的闲想出来的玩意儿,有这置疑的功夫,不如过来乖乖当枕头给他抱一会儿。 “比如、比如说……” “比如说——”他慢条斯理地从腰带里扯出衣摆,作脱衣状,“我们的关系,也该有实质性的转变了……” “啊啊你干什么!”米晓妍严重受惊。 向磊放声大笑,将几乎跳起来的她拽过来,懒骨头地枕在她腿上。 “说实话,‘爱’这东西,我的确没什么激情,你未来当家的——我,天生就不是情种,别伤心呵,先习惯下。”他向上仰望,看进米晓妍清澈的眼里,微微莞尔,“可是,我对婚姻很期待,对家庭生活也很向往,对于我亲自选的——丫头你,真的,我挺满意的。” 米晓妍低头俯视,睇他认真的神情,听他认真的,用一种特有的温柔语气,对她说:“怕什么,慢慢来,以后还长着呢。” 她抿唇笑,记起那天,坐在自行车上,坐在他背后,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地期许着。 没关系,慢慢来,才刚开始呢! 会议室里,三个男人聚在一起喷云吐雾,制造的浓厚烟幕可媲美舞台上的专业干冰效果。 “你不是说戒烟了吗?” 向磊懒懒倚着靠背,眼睛向赵总监斜了斜。 “成家的男人,烦恼事一堆,不比你轻松惬意,烟自然放不下。”另一人玩笑着,将手中文件夹扔到桌上,向烟盏弹了下烟灰,长长吁口气,“就要离开这土财主的地盘啦,练了这么多年基本功,总算熬出头了。” “好歹你叔叔一直提你做到公司副总,得了便宜还损人是土财主,亏不亏心你!”向磊嗤笑,“你才做过多久基层,也算锻炼磨炼?要不是老赵出面,说愿意一起出去,我看你至少还要再磨三年。” 他脚都翘到另张椅子扶手上,舒舒服服道:“咱们老头说,你和我都太浮燥好胜,就应该捆起来好好锻炼几年,磨一磨心性再出去自己闯,现在他满意了罢,拖得儿媳妇人选都换了好几个。” 说到这个,杨鹏玉就想饱揍向磊一顿,“你有能耐把沈雪从我这抢走,怎么到底没留住人家?你对得起兄弟对得起咱爸咱妈对得起从小欠我的那么多拳头吗?” 向磊一踢扶手,向后滑退半米,避过兄弟激动喷过来的口水,叹气道:“过去就过去了,缘份的事谁也说不准,你没事老翻旧账干什么?” “算了,晓妍是个好女孩,便宜了你这王八蛋。” 杨鹏玉悻悻,他家与向磊家二十年前是一条街上的邻居,父亲又是向磊的班主任,两人从小玩在一起。自己虽年长两岁,却总是挨欺负的那个。尤其向磊一向顽皮捣蛋,受父亲罚后,基本上他都会成为被报复出气的倒霉鬼。 两人今天打明天好感情倒是越来越铁,他的第一任女友沈雪就是向磊介绍认识的。不过人家两个近水楼台逐渐走到一起,他便成了被抛弃的可怜虫。 向磊自幼皮惯了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惧班主任三分,而父亲表面严厉,实际也是极喜欢向磊的。两人大学毕业前夕就打算合伙开家公司,但父亲认为他们年轻莽撞没有经验,强制要求两人进入他叔叔开创的鸿宇集团学习磨炼,至少五年后才能自立门户。 到如今,已经整整六年,父亲仍不很满意,认为两人还不够成熟老练,好在有稳重的赵沐阳加入,才终于恩准放行,允许他们自行创业。 “趁现在还在职,抓紧机会假公济私一下,别说兄弟没替你出头!”杨鹏玉没好气道,“不用说,你又造谣我跟你有仇了吧?上回分公司主管述职大会期间,你们松远那个姓张的私下和我聊了几次,言里言外都暗里探试,猜我和你有什么过节。你要耍人,下回找别的乐子,少推我出来虚张声势。” 他是和向磊有仇——女朋友叫他抢了去,梁子结得深着呢!但他们哥儿们之间的事,轮不到外人问东问西,那张康奇的为人,他也是瞧不上眼的。 向磊神色冷淡,轻轻拍一拍衣襟,拂掉沾染的几星细微烟灰,“耍他又怎么样。我倒好奇,他想拉拢哪个重量级人物对付我?” 可惜,张康奇示好的两人,他都熟得不能再熟。在鸿宇集团,自己不过是靠家里交情进来学习的一个后辈,远没有一些人猜的深厚背景,更谈不上有决策权的重要地位,要联合谁对付他,实在小题大做。 他本不想与张康奇为难,将来出去独闯,会遇到形形色色难缠的对手与棘手的情况,之前的磨炼挫折都是很好的经验。他也自愿从松远退出,以免小宋他们夹在中间难办。姓张的苛待排挤他,他都可以不计较,但若不拿他同甘共苦的下属当人看,别怪他也让张康奇尝尝什么叫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滋味! 要说真正摘瓜牵藤地彻查起来,并没得了好处的下属们怕会落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不如索性就以为公司留颜面为名,一切含糊处理。只不过,窝囊下马的某人,恐怕会吐血就是。 “还有,别动不动就和人拎拳头,占理的事也被你打缺了理,明明脑细胞活跃得很,偏喜欢动手先于动脑!”杨鹏玉闷闷地发牢骚,“我和老赵八成上辈子欠了你,三不五时在后头给你收拾乱摊子,你还不领情,去年在停车场又殴了老赵一顿是吧?亏我们现在还坐在这里研究怎么给你部下出气,别以为你小个几岁就可以太嚣张!” “我那是替蕾蕾揍的,就是地点选得草率了些。”向磊不以为意地冷哼,“我已经很收敛了,而且,用拳头k人的乐趣,你们是不会了解的。” 俐落而起,他看一看窗外楼下贩售机前的人影,瞬时觉得和屋子里这两个男人耗在一起,实在有点浪费大好光阴。 “我去买杯绿茶。” “顺便给我捎杯咖啡,要热的——” 不理杨鹏玉在背后叫,出门,会佳人去也! 贩售机前已经选了七八杯饮料的女孩小心翼翼地用方便袋把各个杯子分装好,想着大家对她这几天免费回来做牛做马的交口称赞,不免升起一阵飘飘然的自我满足感。 虽然忙得像陀螺,但这种被需要的感觉真好。再怎么轻松惬意的生活,都不如有份自己的工作充实。 才转身,乍看见向磊,吓了一跳:“你不是在开会,这么快就开完了?” “小会而已,已经差不多了。” “那是不是可以早点走?” 向磊看她乐呵呵满足的样子,笑眉笑眼可爱得要命,一点小事就可以很快乐,一句话就或阴或晴变换心情,两个小时前还发短信抱怨忙死了,现在却这么精神奕奕地下楼买饮料。 他笑:“还要等一阵。你买这么多是给统计部带的吧,我帮你拿上去。” 米晓妍点头,和他一起拎了饮料,一边走一边说,“我昨天去投简历了,有两家公司好象都有意招我哦。” “招你也不用去,你还是在统计连玩带帮忙算了。” “那怎么行,又没有薪水。”她瞥一眼过来,小声嘀咕,“也不能老让你给。” 向磊扬一扬眉,忽然觉得心里怎么就这么舒坦! “我赚钱,不就是给你花的!” 她果然害羞了,“哎呀哎呀,瞎说什么!谁稀罕……” 口里嗔着怪着,心底却甜蜜快乐,就算是依稀耳熟的老套台词,几乎所有身处女友位置的女孩都无法抗拒其中潜意的魅力。 “总之,工作暂时先不要找了。” “为什么?”她疑惑。 “这几天,我们就要回松远。” 第十一章 张康奇暗自盘算地看着面前的吕蓉,心里着实松了口气,但惋惜的样子还是要做出来。 “说实话,我是很欣赏你的为人和工作态度的,所有的老员工里,只有你让我最信任,也最让我……” “张主管,这些场面话就不必说了,你和我都清楚,我到今天不得不辞职是谁造成的。” 吕蓉冷淡地道。一向温和的她,从来都是公司种种磨擦的润滑剂,但如今,从分公司开创起就一直坚守至今的她,也无法抵御刻意的冲击与压力。 “说心里话,我是不愿走的,这里的制度虽然有些严苛,但最好的一点是稳定、权责清晰,不用像其他地方,会计还要兼一些杂务。我也要养家,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 张主管见她话里似有反悔之意,忙道:“既然你已经提出来,我也理解你为难的处境,这样吧,这几天我去人才市场招聘一名新人,你与对方交接好,就可以递辞呈了。”想了想,又示好地故作宽容说:“考勤也可以给你向后延几天,你多得几天工资,手里宽裕些也好找新工作。” 吕蓉明晰讥讽地注视他一阵,笑了笑,站起身来:“那就谢谢你了。” 出了主管办公室,小陈偷偷扯她到茶水间,难过地小声问:“蓉姐,你真的要走?” “不要担心,没有来新会计之前,我还在这里的。”吕蓉安慰道,“就算真的走了,你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坚守原则,只要认真仔细,不会有大问题。” 小陈懵懵懂懂看着吕蓉自信的笑容,正想再问一句,忽然听到茶水间外,有人推门进入办公区的声音。 一个声音朗朗笑道:“人都哪里去了?不在岗的,统统扣工资!” 她惊讶地跟着吕蓉往外走,然后见张主管也闻声走出,看见来人,大是愕然。 “干什么这副表情,不欢迎吗?” 这人神采飞扬,身上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豁朗气质,走到哪里,都奕奕轩昂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向磊?”张主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你怎么回来了?” “当然是挖你的墙角。”他笑吟吟地道,故意不去看张主管的神色,径自转头和吕蓉打招呼,又指指小陈,“你是新来的吧,内勤还是出纳?” “出纳。”小陈呐呐,觉得这人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可是看他言语气势,却又不像离职的旧业务经理。 “别琢磨了,不是来找你单挑的,玩笑还听不出来?”向磊热络地一搂张主管肩头,“我已经离开鸿宇了。” 张主管又是一诧,完全猜不出他来意,只能僵道,“哦,那你是来……” “谢媒啊!”向磊似笑非笑,“要不是你污人家小女孩跟我不清不楚,人家怎么会哭诉我损人名誉害她无颜见人,所以没办法只好负责到底了,这么说来也算你撮合的,不来谢媒怎么说得过去?” 张主管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瞪着他呆滞无言。 向磊大笑:“开玩笑开玩笑!今天真是来挖你墙角的,走吧,反正也快下班了,咱们先走一步,我请你喝酒。” 他拖着张主管往外走,回头又对吕蓉道:“今晚我先撂倒这一个,明天咱们再聚。” 吕蓉应着:“你们少喝些,别见了酒就不要命。” 向磊笑着,再看向小陈:“小妹,明天不约男友的话,就一起来!”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小陈盯着门口,认真思考了十秒种,抬头郑重对吕蓉道:“这个人,不会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原分公司主管吧!” 吕蓉微笑:“没错,可惜你来得晚,错过最精彩戏份。” ※※※ 第二天一早,张主管就让小陈把所有私借货物明细列出来过目,逐一斟酌后,该入账的入账,该收回的收回,其他的想尽若干合理解释。 两天后,账物差不多已能相符,刚刚弥补完毕时,总公司两名监察突然登门,几乎让人措手不及。好在有之前的准备,即便有些痕迹也大至掩饰过去,一些零星的小错处总是难免的,没有抓到真凭实据的致命处已属万幸。 之后小陈心有余悸地疑惑嘀咕,张主管得意夸耀:“这算什么,我这么多年江湖岂是白跑的?人脉关系,来往交情,当然不在话下。” 小陈私下高兴地说:“这回既然没什么问题了,蓉姐你就不必走,我也能继续跟着你学东西,皆大欢喜!” 吕蓉却摇头:“傻丫头,这一次虽然暂时过去了,但只要张主管在,很快还会像以前一样混乱,有这样一名上司,工作永远都难做,谁也无法长久留下。” 初出社会的菜鸟又一次烦恼起来,哀叹社会为什么这么复杂,自己为什么这么命苦! 然而没有想到,虽然监察并没有查出什么实质问题,但离开两星期后,一纸解聘书却由总公司寄至张主管手上。 同时,全国72家下属分公司接到集团文件通告—— 松远分公司主管张康奇因涉嫌财务问题,予以辞退处理,并通告全国分公司以作警示。 张主管眼都红了,电话一层层向上征询:“说我有财务问题?有什么证据!” 公司副总冷冷道:“觉得冤屈的话,我会下派监察与审计部门一同过去,所有离职员工和合作单位都会一一调查取证,到底有没有问题,你心里有数!” 张主管一下子蔫了,又不甘心地暗中向交情不错的其他分公司主管打听情况,那位主管叹道:“要说小来小去的错漏,谁会一点没有,只要业绩出色,总公司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现在闹得这么大张旗鼓昭告天下,一句话,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张主管想了整整两天,将与他交恶的所有人过滤又过滤,筛选又筛选,反复分析考虑,半信半疑地最终确定一个人—— 向磊。 ※※※ 唉声叹气窝在靠垫里,咬着爆米花心不在焉地看电视。旁边挤过来一具暖烘烘的躯体,不客气抢走她手上的食品袋,拈一颗丢进嘴里:“最后再宽限你二十分钟,做好心理建设后马上出门。” 回松远已经一个多星期,翘家的小孩不敢回去见父母,暂寄住在同学家,白天便猫在他临时租的小公寓里消磨时光。再不拎她回去,她快要缩在壳里长毛了。 米晓妍闷闷地往回抢:“说得轻松,我从小到大从来没和爸妈那么大声吵过,回去一定被骂死了。” “你当时不只说要去外地找工作,至于爆发家庭战争吗?” “他们本来只是劝我的,可是我心情不好,被念久了就不耐烦,结果从一句‘不用你们管’开始,慢慢越吵越凶,最后我一气之下就……” “就开溜了?” 见她没精打采地点头,向磊鼓励地喂她颗米花,“也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就算你不敢回家,丑女婿还要见泰山的。” “去去别烦我……”见他一口袋爆米花都要倒进她衣内,她忙叫,“好啦我去我去。” 起来取背包穿鞋子,向磊的手机忽响,他一看号码,笑吟吟接起,“哪位?” “少装蒜,你没有来电显示吗?”张主管强压火气,“向磊,你出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向磊听着就不爽,他以为自己是谁?每一句都透着颐指气使居高临下。 “不好意思,今天没空,改天吧。” “你有什么事可忙,是不是故意整我?”张主管咆哮,“你透风声给我说监察要过来,我都已经做好准备,怎么还出事?你耍我是吧!” “我怎么耍你了,监察来了没有?查出问题没有?我如果不通知你,你来得及应对吗?” “那到底出了什么纰漏,没有任何证据,为什么好端端拿掉我!” “我怎么知道,我跟你说过,我袒护松远,是为保住吕蓉和小卓,你拿不拿掉我不关心。” “你……”张主管气结,脱口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你是赵沐阳的小舅子,你被我挤掉不甘心,所以联合他对付我,要不然你都已经离开鸿宇,怎么还会清楚内部消息,又假惺惺来提醒我!” “看来你这大半年混得不错,我和老赵的关系,你都打听到了?”向磊悠闲踱了几步,恶意微笑,“那你知不知道,集团的最高董事我叫他三叔,董事长的大哥叫我儿子,总公司副总是我拜把兄弟,这些裙带关系,你没挖地三尺仔细打听明白?” 张主管被他这一圈关系绕得直晕,来不及分析理顺,直接吼道:“你不就是仗势欺人吗?也不用太得意,这笔帐不算完……” “仗势欺人?”向磊好笑地靠在壁橱边,气死人不偿命地火上浇油,“就当是吧,我今天才发现,仗势欺人的感觉这么爽。好了,没闲功夫陪你扯,bye。” 挂断,隔绝噪音,清爽无比。 放好手机,一抬头却见米晓妍定定地看他,他挑眉:“干什么,我脸上开花?” “你、你是不是私生子?” 他差点摔倒,挣扎扶墙:“此话怎讲?” “你刚才自己说的那一串叔叔儿子兄弟是什么?你不和董事长副总他们一样姓杨。”米晓妍看他神态表情,似乎自己怀疑得很笑话,窘道,“你从来都不提你家里的事。” “放心,我绝对是正常的婚生子,而且绝没有童年心理阴影。”向磊悲悯地摸摸她头发,“我认为,从今天起应该禁止你再看没营养的无聊电视剧了。” “不许笑!”揪住他衣襟,米晓妍打算以暴力获取知情权,“那你是在蒙张主管了,你和副总他们没什么关系对不对?” “也不完全算蒙,杨鹏玉是和我一起玩大的哥们儿,他父亲叫我干儿子,他叔叔我是不是也应该叫一声叔叔,我哪一句是假话?”向磊笑嘻嘻地,“我不是含金汤匙的太子爷,有没有很失望?” 米晓妍看了他好一阵,怜悯地拍拍他胸口,“我原本也没指望你有什么雄厚身家,事实上,我一直觉得你有点像绿林的后起之秀,草莽又热血,很酷咩!” 向磊登时哭笑不得,他可以把这当成赞美来听吧? “那么,请放了草莽又热血的绿林好汉吧,现在的衣扣为了节省地球资源,平均只缝一针半,很脆弱的。” “已经掉了。” 米晓妍抿笑,托起手心里的纽扣给他看。 “凶丫头,等我去换一件。” “缝上好了,我去找针线。” 米晓妍去橱柜抽屉里翻了一阵,找到房主没带走的针头线脑琐屑物品,拈针穿线打结,比着衣扣原位,细细缝牢。 向磊刚开始还“小咪你行不行啊?”、“没缝到反面吧?”、“是不是想借机报复?算了你随便刺我忍了……”地逗着闹着,渐渐就没了声音。 米晓妍无意间略一抬眸,瞧见那一双比她还要专注凝神的眼,不觉微赧:“看什么,不会缝错啦!” 他一声轻笑,感慨道:“我终于知道杨过的幸福了。” 米晓妍白他一眼,“是啊,小龙女是你们那时候男生的梦中情人。” “现在也是。”向磊又安抚地拍她头顶,“但由于不可望也不可及,所以只要从人群里挑出一个会钉扣子的丫头就已经很满足了。” 米晓妍打好最后一个结,听着他不知是哄人还是气人的话,正想找剪子剪断线头,他的手又扯直了线递到近前—— “来,用牙,就更有气氛了。” 米晓妍径直向他的手指咬过去,他赶紧笑躲,“小心针!” 剪了线,两双手扣一只纽扣,抚一幅衣襟,也不觉指繁杂乱。她未必是第一个为他缝扣子的女孩,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很久以后,他的衣扣仍由她来缝,那就够了。 整理好出门,一路都琢磨着到家怎么避免挨骂,是先向其他亲人求助呢?还是直接攻陷心软的妈妈,或者,跟爸爸撒个娇…… ※※※ 到了楼下单元门前,已经是暮色微显,家家都进入晚饭阶段,门前寂静冷清,几已无人进出。 “我看我们还是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去好了。” 一把拎住想要遁逃的小鸵鸟,向磊凉凉道:“你敢走,明天就停你的零用钱。” “谁稀罕你的钱,不用就不用。” “房间不借你。” “我、我自己去租。” “租房一签就是三个月,至少要一千五。” “那个……我很快就能找到新工作。” “哦买锅的,求求你还是花我的钱吧!” 米晓妍扑地一笑,紧张感顿时消去不少,小声咕哝:“我真的不敢回家……” “见自己父母,又不是见公婆,有什么好怕的……”挨了一记捶,向磊拍胸膛保证,“如果要挨打,有我在一边呢。” “那倒不至于,爸妈从来没打过我……” “我保证配合默契,要皮带绝不递围巾,要擀面杖绝不递筷子,没见血我都不乐意,不达到皮开肉绽的地步我就不走……哎呀哎呀谋杀亲夫!” 两人追着闹着,忽听一个怒冲冲的声音:“向磊!” 向磊转头,竟是张主管,他意外地笑:“难得,居然找到这儿来?” “别以为我找不到你只能在电话里干着急,一猜你就会到内勤家来,果然巧得很!”张主管气势汹汹厉声责问,“你给我说清楚,总公司拿下我,到底是不是你背后整我?” “先上楼去。”向磊对米晓妍轻声道,将她往单元门里推了一推,才冷淡看向张主管,“走吧,到那边去说。” 米晓妍无措地上了几级台阶,看两人走到稍远的地方,听张主管急赤白脸地怒吼:“要是有证据我也认了,明明根本没查出什么,辞我?凭什么!还通告全国各分公司!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暗亏……” 她紧张得心怦怦跳,脑子里尽是“如果动起手来怎么办”的念头。 如果向磊无辜辩解也许会缓和些——即使他真的不无辜,好歹也装一下无辜啊!他偏不,居然没心没肺甚至唯恐天下不乱地讥刺道: “知道‘窝囊’两个字怎么写了?你当初拿我带的人当软柿子捏的时候,没想到别人有多忍气吞声吧。” “你、你少找其他人做挡箭牌!你就是不甘心受我压制,想尽办法拉我下马!别的分公司不可能没有一点漏洞,凭什么要先拿我开刀?”他东探西问,答复都是含糊其词,他由起初的心虚逐渐忿忿不平起来,就算总公司怀疑他如何如何,毕竟没有下派人员真正彻查,实在不放心,劝退也就算了,为什么要通告全国各分公司,让他丢人如此之甚! 向磊环胸讽笑:“这个主管职位,我本来就不很在意,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倒是你,明知自己问题一堆,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真是难得。” 他越气定神闲,张主管越火气上涌,愈想愈窝火,抑制不住地一把扯住向磊衣襟,向磊脸色一寒,将他的手摔开,冷冷道:“又要动手吗?” 张主管也知道动手必定吃亏,只是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手指指了他半天,恨恨咒一句:“你有种!别以为就这么算了,黑道白道,总有个地方说道,不信你就等着看!” 向磊讶异挑眉:“怎么,老张你还混黑白道?松远的大小码头你拜了几个,说来听听?” 张主管眼睛几乎喷火,强行压下,骂一句秽语后转身就走。向磊冷淡注视一阵,才回过身,见米晓妍正躲在单元门内往这边探头探脑,他一笑,过去勾勾手指,“上楼吧。” 哪知米晓妍却不若以往乖顺,定定看了他十秒,微带怒气劈头道:“你知不知道死活?” “嗯?” “嗯什么嗯!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撇开干系,你还故意惹他气他?万一张主管气急想办法报复怎么办!” “他能怎样报复,买凶杀人?”向磊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以后社会新闻适当看,看多了会杞人忧天。” “我不是和你说笑话!”米晓妍急了,“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他简直就是和张主管硬碰硬,只差没直接说:我就是仗着有门路,不必切实收集证据也能扳倒你,而且让你走得糊里糊涂,有苦无处诉! 向磊见她脸都涨红了,知她是真有些恼怒了,才收了玩笑神色,温声安抚道:“别担心,我有分寸。” “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他的手伸来,整一整她的衣领。米晓妍盯着他,他眼里有着淡淡柔和,真要认真起来的话,她反倒不知怎么说才好。 “反正、反正你今后要当心,打人的毛病改一改罢!还有,你确定你是主动从鸿宇辞职,而不是上级经理早就想踢你出门,终于趁此机会如愿以偿?” 向磊嗤地一笑:“以后再详细告诉你。”手臂向楼梯方向恭敬一比,“请吧,领导。” 米晓妍瞥他一眼,无言踏上楼梯。她从不抱怨他有些事不事先知会她,他做了必然有自己的主意。但是,拜托他也有点防人之心好不好,明明装个糊涂就能杜绝麻烦,偏偏还要故意撩拨留些后患。 脑里想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家门口,按了门铃才发觉自己根本还没想好要说的话。而门乍一开,更是让她措手不及,糟糟糟糕!她还没作好准备啊…… “爸爸……呜呜呜!” 一头扑进亲人怀里,什么理由,什么解释,统统都不需要,思念是最好的语言,不必任何修饰,最直接最炽烈,只有曾经离别,才能切实体会。 米父也才从意外里缓过神,仅有的一点怒气也化在宝贝女儿的眼泪里,面前还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人,微笑着看这一幕。 等到怀里的女儿呜咽够了,这年轻人才礼貌开口,“伯父您好,我是向磊。” “哦,那个……里面坐。” 向磊不慌不忙,从随身带的手提袋里取出一本红绒面硬质开本,郑重递到米父跟前。 “我诚恳希望晓妍能到我们公司工作,希望伯父能够许可。” 米晓妍按一按湿涩的眼角,讶异他弄些什么名堂,探了头过来和父亲一起瞧。 精致封面上烫金两个字:聘书。 翻来看,内页简洁正式,印刷体工整,毛笔字端正—— 兹聘任米晓妍为xx有限公司行政助理,任期三年,自某年月日至某年月日。 下方,鲜红公章清楚俨然,庄重严谨。 米晓妍眼睛圆圆,不敢置信地叫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向磊笑笑不理她,径自对米父说:“伯父如果不放心,可以亲自到公司考察,路上一切费用由我承担。” 两天了,米晓妍一直乐陶陶地捧了聘书看了又看。见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亲亲密密地挨过去:“您真的不去新公司考察?” 米父揽过女儿沉思一下:“向磊这个小伙子,我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就是说,如果没有他罩,我自己出去工作肯定不放心啰?”米晓妍很不服气,“他一个外人,凭什么比自己女儿信任度还高?” “一个人的品性如何,我们这些老辈人接触两次就能大致看出来,是不是踏实可靠,是不是乐观上进有责任心。如果不具备这些,就算他是你的旧同事,也绝不能冒冒失失让你去和他工作。” 虽然父亲对向磊的评价和要求有点近似……男朋友的标准,但估计还不至暴露实际情况,米晓妍听得好高兴,脸上又挨了一捏,慈祥的父亲大人感慨万分: “不是我女儿信任度不高,你们这些孩子啊,走到哪里也是长不大的孩子!” “爸爸,我好感动——” “女儿——” “行了,你们爷儿俩别酸了,过来,一人一块抹布,擦地!”米母在洗手池旁分配任务。 米晓妍心情愉快地跳起来:“我全擦!” “我可舍不得我家宝贝……”做母亲的也过来和女儿亲昵地贴个脸。 米父看得好嫉妒,下巴伸过来,“胡子扎一扎……” 宝贝女儿立即闪:“才表!” 一家人欢声笑语,即使是二十出头的大女孩了,在父母身边也是可以随时撒娇笑闹的小baby,在还没有展翅离巢的时候,尽情享受呵护疼爱。 擦完地,不放心的父母又适时泼冷水降温,例如: “别太美了,虽说现在不去考察,但不一定哪天会去突然袭击,别让我发现你有学坏趋势……” “据说行政助理也就相当于打杂小妹,宝贝你要是吃不消就马上回来”之类。 米晓妍敷衍地嗯嗯啊啊,抱着聘书回房间去继续陶醉。 新公司新环境,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她也有机会体会一下创业的辛苦与乐趣了,真是满怀期待啊! 就算是还不足十人的小公司,等到日后发展扩大起来,她也可以骄傲地声明:她是公司元老之一! 随手摸过手机来看,上面有条未读短信。 打开看——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怎么办? 是向磊发来的。 她托腮眨眨眼,哟,这家伙突然转性伤春悲秋起来了?真意外啊! 给他回—— 当然立即霸占你的房子、你的车子和你的存折。 一分钟后,有了回音: 这样我就放心了。 米晓妍闷笑一阵,决定打过去表扬一下他的慷慨。 “妍妍,出来吃水果。”米母在客厅里唤。 “来了!” 丢下手机和爸爸抢爱吃的水果,成功抢来五块菠萝、三枚梨子、两瓣西瓜后,心满意足地缩回房间打电话。 嘟嘟连线声响了快半分钟都没人接,她纳闷,是不是去厕所了? 隔了五分钟又拨,还是未接,掉进马桶了? 又等了十分钟,再拨,依旧未接,打捞队电话多少号? 正居心叵测地猜着,短信来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就算我无法守护你一生,至少相遇也是上天给予机会。 她皱眉半天,这么酸溜溜肉麻……莫名其妙的,什么啊,像遗言一样! 再拨过去,仍然不接,接线声响到自动挂断重拨,米晓妍瞪着屏幕,还不接?你到底想干什么? 再次重拨后总算通了,却是个陌生口音:“喂,找谁?” “那个、你好。”她小心问,“这是向磊的手机吧?” “向磊,哦对,你是他朋友?” “是,请问——” “那什么,既然是认识的,就过来一趟吧,来认认人,办个手续。”那人声音响亮得像在吵架,“我想想,到治安大队还是直接去医院……算了,去医院也没用了,还是来治安大队吧,地址知道吗?xx路17号。” 治安大队?好端端干什么去那儿认人? 在她有限的经验见识里,治安大队一向与扫黄打非直接挂钩,向磊怎么会与这种地方扯上牵连?如果她去了,看见一旁站着个吊带衫超短裙的性感女郎,那不如让警察叔叔把向磊就地正法算了! 忽然想起那人还提到医院,说什么去了也没用了——这是什么意思? 是出了什么事? 心里平静得很,没有一点感应发生意外的预兆,蓦地有个电影片段一晃即逝:一对相恋却并不适合在一起的恋人在街口分手,就在女子伤心而去时,恋人在她背后不远处被杀害。那么相爱的人,也无法感知对方的生死信息。女子离去后,或许只是怨言失落忧伤:我说不能和你结婚,你就一生一世不来看我? 可能她永远不会知道,她所深爱的人,早已不在这个世上…… 米晓妍抱头呻吟,她想太多了吧!就算是张主管果真勾结了传说中的黑帮团伙,指使流氓混混来报复,向磊也……也能应付? 他可不是黄飞鸿啊! 心里一凉,力持镇定取了钥匙和钱包,走出房间和父母打招呼:“我去楼下超市买点东西。” 才出家门,就感觉额头微微发烫,不是心急火燎的滋味,却仿佛对什么都能做好接受准备。 “不要乱想,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她努力吸气,再吸气,对自己笑一笑,手心都出汗! 到小区外拦了辆出租车,报上地名,车行途中,这才拼命控制脑里不断冒出的支离破碎不敢深想的各种念头。 ※※※ 治安大队在街边一栋半新不旧的四层楼里,米晓妍一路问过去,却没有人知道向磊这个名字。 登记人员将记录翻了又翻:“这几天拘留的都在这儿,不过也可能有新的还没整理记录完……” “谁说他是被拘留的,他又没惹事!” 见这女孩瞪着自己,登记人员恍悟:“啊那你是受害人家属了?去四楼吧,看有没有你找的人。” 受害人?这个词,多么可怖! 上了四楼,已不像楼下那样人多,除了穿制服的文职人员,偶尔几个神情凶恶身形剽悍的人擦肩而过,米晓妍小心避着走,然而听他们言语,竟然也是警察,身着便衣进进出出,不知情的,还以为警匪勾结,任其自由来去。 墙角的一排椅子上,随意扔着件外套,下意识走过去细看,正是向磊的。 拎在手里,衣襟的血迹触目惊心,胸口处十几厘米的利刃划痕,越看越浑身冰冷。 米晓妍恨恨:“活该!让你不听,让你不在乎,让你不往心里去……” 咬着牙地各个屋子查看,会在哪一间找到奄奄一息的他?或者,她这里疯一样四处奔走寻找,他却早已在不知名的黑暗空间永远阖上双眼? 他遇险时,她在做什么? 和爸爸一起嘻闹,同妈妈一起说笑,她享受着世间幸福快乐,他却在什么地方惊心动魄? 恨死他了! 恨死自己了! 不知闯进了第几间屋子,有个脑袋剃得像社会混混一样湛青刺短的人在摆弄手机。手机款型新,他按弄半天不得要领,嘀咕着“真麻烦,越新品越不好用!”翻页,再翻页,转到短信功能,因为可手写输入,只有这一项才会顺畅使用。 又发了两条短信,他正玩得乐不可支时,忽然有人将手机劈手抢去,骇他一大跳。 “你从哪里拿的这人手机?” 陌生的女孩厉声道,让他情不自禁瑟缩一下,“不是,我……” “他人呢?” 带血的外套举到面前,他还来不及辩解,已被一记衣襟甩中,女孩尖锐尖厉的叫声和她手里的衣服同时暴风骤雨般袭来—— “他人呢他人呢他人呢——” “哎呀哎呀你等一下……” 几个在外面听到动静的人跑进来阻拦,被打得抱头鼠窜的湛青头返过神来怒吼:“这小丫头打哪儿冒出来的?” “谁知道……” “放开放开——” 那女孩发狂一样叫着喊着挣着扭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竟然都一时拖不住她。一个圆脸青年不忍,戳戳湛青头,“队长,再这么下去就伤人了。” “我知道,但现在没办法——哎你们几个小心点,别伤着她。”湛青头试着与其沟通,“小姑娘,你认错人了吧?你是来找谁的?” “放手!我就知道你们都不是好人,都、都没一个好东西……” 惊惧、愤怒、绝望、被人钳制的屈辱、不甘、厌恶,米晓妍放声大哭。 向磊向磊,你要不是出事,我怎么会像个疯子一样在这里狼狈万分,尊严丧尽! 摸摸脑袋,湛青头很委屈:“我就是图夏天凉快,头发剪得短了点,至于像个土匪把你吓哭吗?” 看见圆脸青年偷笑,他迁怒骂道:“笑什么笑,你瞧你们,一个一个吃得膘肥体壮的,谁看能像好人?局长说过几次了,要大家保持体形注意形象,以后大排档都给我少吃点!” 一群弟兄无奈苦笑,他们长得凶生得壮要怪爹娘,跟大排档有什么关系?就算大家一去大排档就抢吃得队长想哭,也不想想哥儿几个一天到晚巡逻、蹲守、维持治安,有多耗费精力体力,不在吃上发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这个暴打治安队长的女孩可是够悍的,哪位兄台名下所有?先为他默哀一下。 一个人分开他们,把已经脱力委在地上的米晓妍搀起,她直觉要挣,听他低声轻语:“是我。”才傻傻抬头。 “啊、啊原来就是你,是我通知你来的。”混混头型的治安队长见向磊与这女孩的熟稔程度,不由恍然,亲切笑道,“我的声音没听出来?之前你打过来,就是我接的……” “谁准你接他电话!”米晓妍恶狠狠啄过去。 “不是,那个、我就借用一会儿,反正他衣服割坏了,没地方带,我帮他保管一下。”小心虚指她掌中紧握的向磊的手机,以免被这小母鸡叨伤,治安队长看看屋里一群下属,“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 凶神恶煞的队员们出门各自忙去,向磊扶米晓妍到沙发坐下,有些不悦地瞥一眼今天巧遇的旧同学,“你叫她来干什么?正经事不做,忙这些没有用的。” “这么小气,我就想见见你女朋友,干嘛藏得宝一样。”治安队长笑嘻嘻,“哪,手机还你了啊,在她手里,别说我污了。” 向磊俯身拍一拍米晓妍沾灰的裤角,她才把眼泪抹干,哑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三个小男孩抢劫我,我也没惯着他们,正收拾到兴起时,不巧治安警察经过,就一起过来了……” “别太轻描淡写,还小男孩?三个都满十八周岁了!”治安队长不畏向磊的警告眼神,热心解说,“光刀具就搜出四把,表面是抢东西,实际是受人指使来教训向磊的,不过没得逞,反倒误伤了他们自己,那衣服上的血,实际是别人的。” 向磊在米晓妍冷冷的目光下举手投降,“ok,我知道是我自找的,但毕竟本人毫发无伤,咱就别……” 衣襟被扯动,衬衫胸口一处细微破痕落入审视者犀利眼底;接着,其他部位扫描,纤弱却坚定的手试探触上他臂部——那里,衣袖下藏着绷带。 向磊语塞,身后碍眼的某旧同学捡乐子地哈哈大笑,让他深以为这就是不能放弃武力服人的最好理由之一。 “你自作自受,死了活该!别发短信留遗言给我,还一二三条没完没了,我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短信,我、我再也不收你的短信……”眼泪又簌簌而下,哽咽得几乎话都说不清晰。如果是纯粹开玩笑也就算了,只要他平安,什么恶作剧都不要紧,可他是真的从刀光暗算中险险脱身,如果稍有差池,就不再是虚惊一场。 “好,以后不发短信,我直接打过去交待后事……” 挨了一拳,向磊稍微侧身,以免牵动他倒霉的伤口。他这伤很有用处的,不然单凭指使教唆,没有半点严重后果,怎么能让张康奇进去个一年半载长长记性? “不对吧,我只发了一条回一条,哪有什么一二三条?”随意加重罪名是不公平的。 “这不是你发的?”打开短信箱给他看,让他死得瞑目。 向磊一目n行地扫过去,忍不住喃喃:“谁这么肉麻,真受不了……” “就是你,少装蒜!” “这条真不是我发的。” “还装?” “哈哈!那个……”一个声音插进来,很像混混的治安队长勇敢澄清,“那是我发的。” 接收到刀一样的四道视线,他挠挠短头茬,嘿嘿讪笑,“那什么,我就是想试试你那手写功能,不小心看到前头答得挺搞的,就写了两句接着发,反正开开玩笑嘛,也没闹出大纰漏……” “打个报告,这家伙可以揍吧?” 向磊捏捏指节,向领导郑重请示,见米晓妍脸色不佳,立即诚心忏悔。 “对了,我已经改邪归正,今后以德服人。” “……下手轻一点,医院很会坑钱。” “得令!”向磊精神一振,准备k人。 “喂,我告诉你们,袭警罪名很重的……” 见向磊杀气腾腾过来,治安队长打算夺门而逃,正巧看见走廊有几个人经过,赶快摆摆手,“别闹了,那个姓张的拘来了,办正事吧。” 新一轮审问又要开始,米晓妍陪向磊站在走廊上,看张主管精神不济地被人带领着,向走廊另一端去,向磊忽然说:“等我一下。” 米晓妍一把扯住他,“你干什么,又去招惹他?” “我保证不动手。”向磊信誓旦旦。 “动脚也不行!” 他失笑:“是真的,一个指头也不碰,我对追打落水狗没兴趣。” 米晓妍不由恻隐:“其实现在,张主管也挺可怜的,就算再怎么从轻处理,也有了前科,对他打击一定很大……” “东郭先生!”向磊也很可怜地指指自己的伤口,“那把刀足有半尺长,就这么一下从我面前划过去——” 手心一紧,掌骨甚至能感觉她指尖刺陷的疼痛,他知道,她在害怕。 尾声 他在与那三个人纠缠后看到身上斑斑血迹时,心里不是不紧绷的。如果送去急救的是自己呢?如果他因防卫过当而判罪呢?用外套给那受伤男孩包扎时,忽然脑里浮现出晓妍追在救护车或警车后撕心裂肺哭喊的画面—— 不由倏地一凛警然,怎能让这种情景发生! 他的亲人,他珍惜和爱护的人,不让他们担心痛苦,就须自己成熟完善,处事得当,为家人挡住八方风雨。 他会逐渐更加收敛锋芒,但现在,他还是要去澄清一项很重要的事实。 “我去说两句就回来。” 他向走廊另一端而去,和治安队长商量一下,同意他与张康奇聊两句。 墙角,张主管颓丧地快要靠墙下滑,见了向磊,也失了精力与他争执。他十几年意气风发,从没想到自己竟有被传唤拘留的一天。 “来一支。”一支烟递到眼前。 见向磊神情平静,不像来示威嘲笑的意图,他不语接过,点了火,转过头看向别处。 向磊长吁一口烟雾,淡淡道:“你没得了好处,我也没占便宜,何必呢。” “算我倒霉。”张主管闷声哼。 向磊轻嗤一声,良久,才摇摇头,“没意思。” 他这一声叹,张主管顿时也觉得这许久以来,他咽不下吐不出的这口怨气倒是散了,但是,也真没意思。 “你……” “我过来,是要澄清一件事。”向磊神色严肃,特意说明,“你弄错了,我并不是赵沐阳的小舅子。” 什么? 张主管诧异,向磊和赵沐阳没有亲属关系?他千辛万苦得来的小道消息是假的? 向磊郑重点头,露出一种要笑不笑的神气:“其实,我是赵沐阳的大舅子。” “嘎?” 张主管想骂娘,这小子真的不是来嘲笑他的? ※※※ 夜里九点,两个人在方砖道上慢慢踱晃。 寂静的风,矗立的楼宇,亭亭灯柱晕淡光芒。 向磊瞧一眼米晓妍,她看着前方,不笑也不说话,只安静走着,让他本想说笑几句活跃一下气氛的心思几起几落,还是压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我在去治安大队的路上,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忽然开口。 向磊大致估量一下,选择摇头。 “我在想,如果你死了,我是立即找个新男友,过得甜甜蜜蜜报复你呢?还是永远都孤孤单单,不恋爱不结婚,让你死也死得内疚不安心?” 她悠悠拉长音调,斜着眼乜他。 向磊低声一笑:“你不是说,要霸占我的车子、房子和存折吗?” 米晓妍冷淡道:“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谁没了谁都一样活下去,把一辈子寄托在别个人身上是最愚蠢的。说什么报复、让别人愧疚,其实都是在糟蹋自己,浪费精力时间!现在这世上谁还会做殉情这种蠢事,没有人会永远等你,人都是自私的,最爱的终究还是自己。” 向磊静静注视她,眼神温暖。 “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孩子气的女友蓦地抱住他,哽咽难言:“我不要房子,不要车,我什么都不要,我一点都不稀罕那些东西……” 他笑,尽管碰到了他的伤口,实在是痛得要命,但有什么关系,有机会给人打,给人骂,给人用眼泪醍醐灌顶,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你打上司,最多丢了工作,可是不要惹张主管那种人,好不好?我们委屈一点就委屈一点,吃亏一些就吃亏一些,只要人平安,那些气争不争的算什么。” 向磊哑然,看来,他给她的印象,已经有损他的品质评价了。 “我不是经常动手的,偶尔扁了谁,理由都比较充分。” “理由再充分也不能冲动。”米晓妍吸吸鼻子,数落道听途说的他的罪行,“据说你曾经打过以前公司的客户……” “我们请他到ktv谈生意,他非礼公司女同事,不该揍他?” “……还殴打过大区总监。” “老赵是我妹夫,他和我妹两口子吵架我不管,吵得掉了孩子,你说我不该翻脸?” “……那、张主管……” 向磊拍拍她后背:“你凭良心说,你当时一点踹他的冲动都没有,我就彻底认错面壁思过。” “……” 好、好吧,算他都有理—— “什么?赵总监是你妹夫?” 猛然意识到他前面的话,米晓妍难以置信地抬眼瞪他。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他和总公司某总监级别的领导有亲戚关系的真实版本? 他笑:“我当了老赵一年下属,就成了他的大舅子,说起来实在爽得很。” 米晓妍有点酸味了:“我家里人你都见过了,你家里有什么人,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明天就都跟你报备,现在,先回家睡觉,好不好?” 向磊无奈,她从来都没问过,他也没有主动向人喋喋不休介绍自己情况的习惯,这怎么能怪他? 一晚的担忧紧张总算过境,女朋友终于肯点头向他露出笑容。 到楼底时,米晓妍担心地摸摸眼皮:“糟了,我说去超市,什么都没带回去,眼睛又肿了,爸妈要是问起来怎么办?” “就说没买着想吃的冰淇淋,哭了一鼻子,后来换了一家店,买到了吃完了,ok搞定!” “什么馊主意!”他想的理由就没有一条能用的!米晓妍伤了半天脑筋,忽然悄声问他,“你说,我爸妈应该没看出我们的事吧?要不然,肯定不许我单独和你到外地去。” “为什么不许,他们知道了,会更放心才对。” “哎呀,要是单纯同事上下级就没什么,可是男女朋友就危险了,孤身在外地,没有顾忌,很容易……”她害起羞来,“父母一定会担心的。” 向磊啼笑皆非:“你这小脑袋想得还挺多,我都还没动歪心,你在那里瞎琢磨什么!” “你什么意思!”米晓妍不服气,慢慢蹭过去,指尖拨弄他衬衫纽扣,努力展现小女人娇俏的妩媚风情,“我就一丁点让人想入非非的魅力都没有吗?” “唔……算有那么点吧。”向磊好整以暇,准备看这丫头继续表演。 “我有好几个朋友都和bf试过了,我一直也挺好奇的。”她欲语还羞,瞟一下他,又瞟一下。 “试什么?”向磊一时没有明白,但见她扭捏低头,蓦然意会,顿时觉得如果他有戴眼镜,可能会直接摔到地上去。 “对了,那边有间24小时的保健用品店,我从来都没敢进去过,我们一起去选一下……” “你疯了!”向磊一把揪她回来,不由怀疑自己有晕倒的趋势。 “哈哈,你输了!”米晓妍开怀大乐,百年难得看见向磊有这样尴尬的神情。 “输什么输,赶快上楼!” 无力理会她得意洋洋的表情,向磊投降地推她往单元门走,突然米晓妍的手机“叮”的一响,是短信的声音。 “这么晚,谁发短信给我?” 疑惑地打开手机查看,立即大吃一惊。 “怎么了?”向磊见她眼睛瞠得溜溜圆,一副小呆瓜相,直接抓来她手机看—— 妍妍,外面凉,聊一会儿就上楼吧。 留言人:爸爸。 “太可恶了,怎么可以在阳台上监视人家!”米晓妍气愤地仰头望,阳台上乌漆抹黑,早就没有人了。“完了,爸妈这回一定都知道了。” 向磊实在很想告诉她,有什么可隐瞒装蒜的呢?表面上还不知情的父母大人,心里早就明镜一样,其实,只是在装糊涂而已。 一个星期后。 新的松远分公司主管到任,其他各人员岗位未变,继续正常工作,除了一名辞职的业务经理。 某晚,原松远分部的一群老职员聚在一起,笑语喧闹,疯玩整晚。 曾经同舟共济,如今各奔东西,一切重新开始。 吕蓉仍然留在分公司,家庭需要她这一份稳定且薪水不错的收入。 小宋找到了新工作,正逐渐适应,虽然休息依然不多,但时间较为自由,可以偶尔抽空照顾宝贝儿子。 李可可要和老公一起出国,黑心地算计索性不回来,以便赖掉两份年年看涨的彩礼钱。 卓绪被向磊成功挖走,带着女友一同去s市创业打拼。 向磊,则被六个促销员轮番灌酒,罚他上回不告而别,害一群如花似玉的柜台女孩纷纷患上相思病。不过,向大侠自是没把这群丫头片子放在眼里,不到三轮,将之统统杀得片甲不留。赢得众口一词之美称——“酒囊饭袋”! 李可可偷偷捅米晓妍:“向磊这小子怎么把你骗上手的?” “没有!哪有!”晓妍羞赧,其实她一直都遗憾向磊为什么不来骗她拐她,做人那么坦荡没私心干什么,还得她主动出击,说起来,改天还要测一测自己的魅力值,至于倒霉的实验对象,当然还是他。 李可可又捅她:“哎,那些女孩都围着向磊呢,你不去威慑一下?” “有什么关系,反正也差不多没机会再见了。” “别假装心胸开阔了,想发飙尽管过去,可可姐支持你。” “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人人都像你?”吕蓉凑过来拆李可可的台,“我们晓妍就是年纪小些,再过几年,气度气质气势,都会在你之上。” “我现在气度就在可可姐之上了吧?” “说你美还飘起来了?”李可可的魔手捏向米晓妍脸蛋,吓得晓妍赶快陪笑讨饶,她才满意了,酒瓶抓来满上,“该我说祝词了吧?唔、想想……我祝:留下的——大展鸿图;离开的——鹏程万里!来,干杯!” 大展鸿图—— 鹏程万里—— 多么豪气万丈,用激情的话掩饰离别的感伤。 “干杯!” “干……” “不许用汽水唬弄!”李可可不满,“晓妍,这可是大家最后一次聚会了,总得喝一点酒给我个面子吧?” 米晓妍再一次深深痛恨这种恶俗,苦着脸看李可可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啤酒。 “啊,我忽然有点头晕。” “装死没用,喏,给你!” 555……看来她真的要学着克服对酒类饮品的厌恶感了! “拿来给我。” 一只手接了酒杯,眉也不皱地往喉咙里倒。 “还挺护食的!”李可可损他,和吕蓉比个手势,“我们到那边坐,别给人家当电灯泡。” 向磊坐下来,他刚摆脱那群疯丫头,回来歇歇气,嘴上也不输人:“亲爱的坐过来,别辜负别人美意。” 米晓妍可没有这几个人脸皮厚,等李可可与吕蓉走开了,才坐到他身边,“少喝一点,还真以为自己是令狐冲啊?” “不,我的偶像是小尼姑仪琳。”向磊笑嘻嘻地,“凡是剽悍度低于0.1的美眉都是我崇拜的对象。” “胡扯。”米晓妍送他两枚白眼,“对了,卓经理和女朋友一起过去,还要租房吧,s市房价那么贵,我请敏姐帮忙留意一下怎么样?” “不用,我已经安排好了,都住我那里,两人一间,合租价低,离公司又近。” “两人一间?”米晓妍点点头,忽然觉得有点耳根发热,“床要换掉吧?两张单人床比较好……” “先凑合双人床,虽然前两个月报公帐,但公司也是初创,省一些是一些。”向磊冲她眨眨眼,“放心,小卓再帅,我也没兴趣和他发展那个,一张床同样安全。” “卓经理?”米晓妍呆了呆,才省过来,“啊,你是说和他住一间……哦、哦哦,是这样!对呀……” 向磊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明白,不由大是好笑,抓住糗处不放地逗她,“不然呢,你以为谁和谁一间?” “我、那个……”米晓妍窘死了,那也不能怪她会错意,两对情侣住一套二室公寓,通常都会、都会顺其自然理所当然地认为嘛! “不准笑!不准笑!” “既然你这么强烈要求,那就换一下,估计小卓那边也求之不得……” “还说?还说?” 用力扁他k他踹他—— 期待的日子就在眼前,住在同一屋檐下,为开创同一个未来而努力。 尽管充满了那么多不确定因素,还不知有多少未知数,但,只要有一个开始,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值得向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