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之犬》 引子 天空和地面,都蒙上了一层灰色。在那灰色的世界中,一行红色的斜体拉丁字母仿佛漂浮在半空似的,闪闪发光。 “wee to riverside cafe sun''s” sun这个词——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太阳的意思——是他现在不想看到的店名。 秋内静在灰色的地面上走着。 “啪”,一个冰冷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脸庞。他停下脚步,仰望天空。雨点眼看着多了起来,雨的声音顿时将他的身体包围了起来。 秋内静感到t恤衫已经贴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他慌忙巡视了一下四周,在化作一片朦胧的景色当中,只发现了一处能够有避雨的地方。秋内静转过身,朝着刚才走过的那行红色拉丁字母的跑去。乐卡可牌的休闲鞋“啪嗒啪嗒”地撞击着地面,从短裤里露出的双膝交互承受着雨点的打击。sun,这三个字母,在他的视野中心剧烈地上下晃动,慢慢变大。 他一下跃上门廊的台阶,推开嵌有磨砂玻璃的木质大门—— 在这一刹那,秋内不禁缩了一下脖子。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上方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 “噢——吓死我了。” 说话的人,是店里的一名中年男子。他站在吧台的里侧,注视着这边。一头稀薄的白发,白色的长袖衬衫上打着一个蝴蝶结,外加一件黑色的马甲背心,看起来诚然是咖啡店店主的打扮。镜片后面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从脚下开始,从下向上慢慢地打量着秋内。当视线越过秋内头顶的时候,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就停在了那里。秋内转过头,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大门的上方装着的牛铃,正在晃晃悠悠地摆个不停。刚才发出声音的多半就是这个东西了。 “欢迎光临。” 仿佛在等着牛铃平静下来似的,店主的视线回到了秋内的脸上。 “不好意思,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雨突然就……” 囿于一种奇妙的感觉,秋内停止了讲话。他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不过他想不起来他是谁了。店主挡住秋内的视线,懒洋洋地眨了几下眼睛。 “……您一个人吗?” “哎?” “请问,先生您是一个人吗?” “啊,是,我一个人。” 秋内变得有点紧张,一般来说,很少有人独自一人走进饮食店里。不论是去大学附近家庭餐馆,还是去车站前面的定食屋,吃饭的时候,总是有朋友陪伴在身边的。 店主摆了摆手,示意他在吧台边的一个座位上坐下。秋内抓了抓贴在胸前的t恤衫,在黑色的凳子上坐下。他再一次偷偷地打量起店主。果然,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总觉得以前见过他。可能把他和别的什么人弄混了吧。可能是哪个演员,或者是历史上的某个人物。 “给您,您不介意的话。” 店主从吧台那边递过来一条黑色的毛巾。秋内觉得这个声音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秋内接过毛巾,开始擦拭起濡湿的脸庞。 “您要点些东西吃吗?” “啊,给我来点喝的东西就够了。” “我们这里有很多种饮品。” “嗯……来杯咖啡吧。” “要冰咖啡还是热咖啡?” “来杯热的吧。” 秋内的身体已经被雨淋透了。 店主转过身,背向着秋内,摆弄起咖啡壶来。 这是一家狭长的咖啡馆。坚固的木制吧台向两边延伸开来,吧台前摆着大概十张凳子。咖啡馆的最里面摆着店里唯一的一张桌子。那是一张圆玻璃桌,四张皮革沙发摆放在它的四周,看样子,坐上去会很舒服的。店里只有秋内一位客人——对于个体经营的咖啡馆来说,这或许是常有的事情吧,当然了,也可能是这家店的生意不景气。对于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的秋内来说,他说不清其中的缘由。 店主转过身来。吧台对面,有一个柜橱,看起来很结实,金属器具和餐具等杂乱无章地堆放在那里。柜橱前面,放着一张凳子,和秋内坐的那张一模一样,上面摆放着一台旧款式的小型电视。秋内看了一眼屏幕,画面上播放着的是一档八卦综艺节目,但却没有声音。可能是信号不太好吧,画面上雪花纷飞。 “那个电视坏了。已经几乎不能用了。” 店主注意到秋内的视线,陪笑道。 “反而有点碍眼吧——我关掉它。” 店主慢慢悠悠地走到电视机旁。秋内赶忙说了句“没事”,把他拦了下来。 “就那么开着吧。” 店微微扬了一下眉头,回去继续准备咖啡。 雨声将咖啡店包裹了起来。店主摆弄餐具的声音和雨声混在一起,在店内寂静地回响着。秋内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画面,里面是没有声音的新闻报道—— “在那个屋子里,幸福地生活着……” “二楼离我们最近的那个窗户……” “玄关旁边有一个狗屋……” “就像一栋房子等比例缩小了一样……” 只有嘴在动。那个女播音员到底在说什么呢?她报的是什么事情? “让您久等了。” 店主把一个白色的杯子放到了吧台上。就在这时,电视画面突然乱作一团。播音员的脸绵软无力地扭曲了起来,就像被加热的玻璃一样;一只眼睛异样地膨胀、变大,仿佛正对着镜头怒目而视。随即,画面便被沙暴一样的“雪花”所掩埋。 “啊,这……难道是下雨的缘故?” 店主抱着胳膊,低头看着画面。现在就连画面也看不到了。屏幕上一片“雪花”。几个暧昧不清的轮廓,不时地从“雪花”里跳出来,发出“噼”、“噼”、“噼”地声音。 那是一张人脸,一只狗,一个三角形的屋顶——红色的屋顶。 “算了,还是关了吧。” 店主白白的手指按了一下电视的开关。这一次,秋内并没有阻止他。画面逐渐暗了下来,留下一抹模糊不清的灰色。 “这东西真没用。” 店主撅着嘴,用抹布来回擦拭着双手。接着,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他的身子突然矮了一半。秋内吓了一跳,赶忙向吧台里张望。原来地板上有一个硬纸板箱子,店主只是在上面坐了下去。 “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没事没事。” 店主坐在硬纸板箱子上,翘起二郎腿,从马甲的口袋里掏出一本文库本,“啪啦啪啦”地开始翻页。书的封面已经被磨破,似乎是一本旧书。由于角度不好,所以秋内看不清那书的书名,只是看到书名里有一个“狗”字。咖啡馆的店名也好,书的书名也罢,秋内觉得,对他来说,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不吉利的地方了。 秋内想转换一下心情,于是喝了一口咖啡。 这家咖啡馆看上去像是那种能提供独特口味的店家,所以秋内心里多少还有些期待。可咖啡里面的东西却不值一提。这也太淡了吧。秋内盯着杯里的东西,心想,这或许只是一些变成黑色的水而已。这种东西到底要多少钱啊? 吧台上立着一个带有卡片夹的菜单,秋内把它拿到手边,翻看起来。 “一百……” 秋内吓了一跳。咖啡的价格只有一百二十日元。这比连锁店里的咖啡还要便宜些。 “您是不是觉得‘怎么就这么点啊’?” 店主把文库本扣在胸前,用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他。 “您说……什么?” “价钱啊。” 秋内百思不得其解,他等着店主继续往下说,但店主的视线却又回到了那本文库本上面。 这到底是家什么店啊?客人一个没有,咖啡没有味道,店主还尽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不过,外面的雨依然很大。 看来只好在这里再坐一会儿了。 秋内把杯子放回杯托里,再一次巡视起四周。咖啡馆最里面的那张桌子的对面,有一扇固定框格窗。一米见方的玻璃中间,有一个十字形的木线,将窗外的风景分成了四个部分。窗外,一条湍急的河流从左向右流过。 “这家店里,也就风景还算不错。” 店主头也不抬地说道。 “很不巧,今天正好下雨。请您多坐一会儿吧,咖啡要是喝完了,我再给您续上……” 牛铃响了。门口的方向,雨声顿时大了起来。 “啊,京也。” 在同一所大学上学的友江京也,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口。 “哎?秋内?” 京也十分惊讶地把眉毛一扬。 “哎呀,你也在这里避雨啊。这雨还真是大啊。天气预报有说过晚上有雨吗?” 京也的身后突然闪起一道白光。似乎是打了个闪。白光之中,有两个人影。其中的一个用撒娇似的口气说: “京也,快进去啊。” “啊,不好意思。” 侧身从京也身旁走进来的,是浑身同样湿漉漉的卷坂宽子。宽子用指尖把贴在脸上的长发向上撩起,对秋内笑了笑。 “真巧啊,秋内君。” 随后宽子扭过头朝后面望去,向另外一个人说道: “快点,智佳也赶紧进来吧。” “啊,羽住同学也在啊……” 秋内的心情忽然变得无法平静。 羽住智佳俯身走进店里,一件不加修饰的白色体恤将她的身体紧紧包裹起来。 “静君……” 智佳抬起头,被剪短的刘海儿在半空摇曳,雨滴从上面落下,掉在地板上。 “京也,小宽,还有羽住同学……你们都在啊。你们这是?” 秋内硬挤出一个微笑。回答他的是京也。 “不是,我们本来打算去……来着,但是突然就下起雨来了。” 雷声响彻四周,将京也所说的一部分完全抹去。秋内刚要开口重问,一个声音从吧台那边传了过来。 “各位不介意的话,请用。” 店主给新客人拿了毛巾,和刚才给秋内的毛巾一样,是黑色的。三个人纷纷开口道谢,接过了毛巾。 “对不起,把您的门口给弄湿了。” 智佳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转向店主说道。店主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这位客人刚才也是一样。” 说罢,他用恶作剧似的眼神看了看秋内。 “各位,你们如果是认识的话……就请坐最里面的那张桌子吧,可以吗?” “啊,正想换到那里去呢。” 秋内拿着自己的杯子,率先走到店最里面的那张桌子旁。他选了个靠窗的沙发坐下,透过对面被十字分开的玻璃,能够看到窗外阴暗的河流。秋内觉得河水的水量似乎比刚才大了一些。 紧接着,总算把身子和头发擦干的三个人也走了过来,木质的地板被他们踩得嘎嘎作响。京也要了热咖啡,宽子和智佳也点了同样的东西。 “自从守夜之后,在定食屋的那次聚会以来,我们四个还没有像这样围坐在一起过。” 坐在京也身旁的宽子突然扭过头,对他说道。与此同时,秋内感到坐在自己身旁的智佳屏住了呼吸。京也并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宽子,又看了看智佳,颇为不服地哼了一声。 “你干嘛摆出那种表情来啊,好啦好啦,反正那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了。要是莫名其妙地把这个话题岔开的话,那一会儿咱们可就什么都聊不了了。” 秋内替那两个人开口说道: “确实如此。” “是吗?”京也苦笑了一下。不过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的话倒像是给秋内接下茬似的。 “或许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不,秋内。” 京也脸不自然地扬了起来,说道: “我并不是……” 秋内避开京也的视线,斩钉截铁地说道: “杀人凶手,或许就在我们当中。” 第一章 3 秋内再次回到了渔港。在这之前,他告别了智佳,连续配送了四件货物,然后利用“空闲”回公寓洗了个澡,并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此时距他上次离开渔港,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 “遗憾啊……” 渔港里已是空无一人。京也他们的自行车,以及钓具全都不见了踪影。大家去哪里了呢?可能到哪个凉快的地方去了吧。秋内掏出手机,拨通了京也的号码。 “遗憾啊……” 电话也没有打通。 秋内放弃了和大家汇合的念头,决定专心打工。其实他本来就是打算在“打工”中度过这一天的。秋内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把公路赛车停在堤坝的混凝土上。不过,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难道说……” 秋内决定去渔业公社的仓库那里看看。建在渔港一角的仓库是一个长方形建筑,从外观上来看就像一个混凝土块。它的正面并排安装着几扇铁拉门。仿佛专门为狭长型房屋设计的似的,每扇拉门里有一个六张榻榻米大的仓库。去年,在“コ”字上面的那一横上,建起了一座气派的新仓库。由于渔业公社的人转而使用新仓库,所以这个旧仓库就被废弃了。 秋内之所以会朝那座旧仓库骑过去,是因为他想起了京也对他说的那些话——京也曾经和宽子在那里面做过“那种事情”。所以,京也他们或许就在那里面。 “不,他们不可能在里面吧。” 骑到仓库门口的时候,秋内改变了主意。今天智佳也在他们在一起,所以他们不可能在仓库里面。当然了,“在”的话就麻烦了。 秋内重新蹬上脚踏板,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 “小静,第九件物品!喂,你今天可够忙的哦!” “地址在哪里?” ——看来最后还是得专心打工了。 “那地方比较少见啊。话虽这么说,但小静一定很熟。地点是相模野大学。” “这不是我们学校吗?” “是啊是啊。委托人是微生物学研究室的“微生镜子”小姐。” “微生?” “逗你玩呢,对方其实姓椎名。” “啊,她是给我们上课的老师。” 也是阳介的母亲。 到镜子身边去取货,这种事情对秋内来说还是第一次。而委托自行车快递公司送货的镜子,在看到取货人秋内的时候,必然也会大吃一惊。秋内开始有点期待和镜子见面的那个瞬间了。 “是吗?真的吗?那我就不用跟你说研究室的详细地址了吧。货物是一个二号方信封。必须在四点之前送到,委托人本人似乎很忙,没法自己去送。” “送货地址是哪里?” “也是一个研究所。从大学到那里,开车也得需要三十分钟。具体的地址让‘微生’老师告诉你吧。” “明白了。” “她的声音可真够甜美的。” “甜美的可不只是声音哦。” 秋内驶出渔港,在沿海的县道上疾驰。他在途中右转,驶上一条笔直的公路。这是一条单车道双行线,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便可以直达大学的正门。 公路两旁胡乱地停了很多车——可能是因为离车站不远的缘故吧——这让秋内无法像往常一样在路边疾驰。没办法,秋内只好选择在人行道上骑行。但人行道上的又有很多行人,无奈之下,秋内只好让公路赛车在人群中穿梭,骑出一条“之”字形线路。路上的行人纷纷露出厌恶的表情,露骨地瞪着他。秋内尽量不去看他们的眼睛,继续在人行道上骑行。 这个时候,秋内的前方出现了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他们肩上挎着水壶,背上背着帆布包,看样子像是要去远足。 “要是走大学后门就好了——” 秋内轻轻地砸了下嘴,为要不要从这群小朋友中间穿过而大伤脑筋。没办法,秋内只好下车,推着车跟着他们的后面。 他看到前面有一个家庭餐厅,招牌上写着“尼古拉斯”。秋内心想,京也他们或许在里面吧。“尼古拉斯”是相模野大学学生经常光顾的地方,秋内、京也他们在下课之后也大多会在那里用餐。 ——或许京也他们的自行车就停在餐厅的停车处里呢。去看看吧。要不要去呢? 秋内思量再三,正在发呆的时候,走在他前面的小朋友们唱起了荒唐的广告歌曲,随即拐进了一条街道。 太好了!秋内不禁在心里击掌叫好,他赶忙再度翻身上车。 就在这时,秋内不经意地朝马路对面——也就是马路的右侧看了一眼,他在人群当中发现了阳介和欧比的身影。他们俩并排走着,看样子似乎在继续散步。 “喂——” 秋内朝他们喊了一声,但他的声音却被正好经过的卡车引擎所掩盖。阳介好像没有听见,也没有回头看他。话虽如此,阳介到底在干什么呢?他站在人行道的正中央,低头看了看身边的欧比,嘴里似乎在嘟哝着什么。从他身边路过的行人纷纷皱起眉头,用过一种迷惘的目光看着他。 这时候,秋内忽然觉得欧比的样子有些奇怪。而阳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欧比坐在地上,不知为何,一动也不动。阳介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拉扯着狗链。但欧比只是颤颤巍巍地摇着脑袋,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大哈欠,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你要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秋内转过头,看了看前面。他看见宽子正站在“尼古拉斯”的门前。“尼古拉斯”的一楼是存车处和停车场,二层是餐厅,而宽子此时则正站在楼梯上面。宽子的对面是一个身穿素紫色t恤的人——京也。在他们俩身后站着的则是智佳。 三个人好像刚从店里走出来,正要一起下楼。这时候,京也把扛在肩上的钓竿箱加在腋下,突然先行下楼。 ——这家伙在做什么呢? 京也跑到楼梯的平台上,举起钓竿箱,做出了一个用步枪瞄准的姿势。面对他的“枪口”,几只落在电线上的麻雀慌忙飞了起来。京也开怀大笑,用一副满足的表情欣赏着这一幕。 “这家伙果然是个笨蛋……” 这时候,秋内听到一声低吟,随即再次把视线移到马路对面。本应一脸不耐烦、坐在地上的欧比,表现出了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神情。它面向“尼古拉斯”的方向,尾巴直愣愣向上翘起,仰着头,龇着牙,耳朵向前倾着,仿佛在听着什么似的。 “啊……” 欧比用爪子刨着地面,红色的狗链被它绷得紧紧的。阳介想要拉住它,但他的身体实在过于单薄,阳介就如被大风吹走似的,一下子被欧比拉了过来。 欧比朝着马路对面狂奔而来。它带着阳介一起冲进车流之中,和一辆疾速驶来的大型卡车擦肩而过——不,和卡车擦肩而过的只有欧比自己。 秋内不禁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秋内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又听到了一记沉闷的声响。卡车的车身似乎震了一下,随后停了下来。后面车子发出的刹车声此起彼伏。秋内听到有人大叫了一声,紧接着又传来了其他人的叫声。 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缓过神来的秋内撂下公路赛车,疯了似的跑了起来。他和迎面而来的行人撞了个满怀,将对方的眼镜撞掉在地。秋内既没有把眼镜捡起来,也没有赔礼道歉,只是一条直线地朝着卡车的方向狂奔。 秋内只看到了欧比。欧比叉开四条腿用力站在马路中央,上上下下地晃着脑袋,发出了救护车一般的哀嚎。阳介不见了踪影,哪里也找不到他。但是,有一点很明确,他肯定就在附近。红色的狗链从欧比的项圈开始,慢慢向大型卡车的车底延伸而去。卡车司机大惊失色,他嘴里喊着语意不明的话,跳出驾驶室里,卧倒在地。他是一个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子。他匍匐着爬进卡车车底,几秒之后——感觉上是这样的——他爬了出来。他拉出来一个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阳介。阳介的右手里还握着那条狗链。狗链在卡车的右前轮下绕了一个“く”字型的弯,另一头连结着欧比的项圈。司机看到这副光景,再次大喊大叫起来——没人知道他在喊什么——他一边叫着,一边面带恐惧地把狗链从阳介的手里拿掉。 “救护车!” 司机终于口齿清楚地喊出了一个单词。听到司机喊声的欧比仿佛接到了暗号似的,原本站在马路中央不断哀嚎的他,突然狂奔了出去。它从人们的身边穿过,消失在了建筑物的背阴里。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在众人视线交汇的地方,阳介一动不动地躺在一片血泊当中。白细的四肢像跳舞一样,歪七扭八地弯向四面八方。 “然后呢?你是怎么想的?” 坐在玻璃桌对面的京也把一个白色杯子放到嘴边。他慢慢地吸吮着咖啡,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秋内。坐在他身边的宽子,只是低着头,像个人偶一样一动不动。智佳坐在秋内的身边。估计她的表情和宽子没什么区别吧,秋内心想。但他并没有回头确认的勇气。 “你最好再好好想想!你懂个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所以你再好好想想吧!” 尾声 一周之后。 秋内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京也、宽子以及智佳。镜片后面,悟的那双懦弱的惺忪睡眼总是浮现在秋内的眼前,这让他一时间无法冷静地把事情解释清楚。 在渔港分别之际,悟对秋内和间宫说了一句十分含糊的话——“我的人生要重新来过。” 到底怎么重新来过?人生具体指的又是什么东西呢?对此,秋内一点头绪也没有。到现在他也不太明白,究竟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工作,什么是生存方式。 自那以后,他就没和悟见过面。想必今后也很难和悟再见面了。间宫推着自己的女式自行车和欧比离开渔港的时候,悟在绵绵细雨之中一直摸自己的后脑勺,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秋内他们离开渔港,在走上坡道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悟依然保持着那种姿态。悟的那种形象深深地印刻在了秋内的心里。 “哎?丙烯板吗?” 周日的小巷里阳光明媚,漫步在其中的秋内转向间宫问道。间宫用一只手牵着红色的狗链。狗链的另外一端,十分喜欢散步的欧比正用鼻子“哼哼”地闻者地面。 由于要操办祖父的葬礼和修理公路赛车,秋内忙得不可开交。因此,和间宫谈论起那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情了。 “没错,好像是一个叫‘跳台’的东西。看起来做的十分精细。” “他把那个东西放在了下坡的路上?” 秋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间宫挑了挑眉毛,点了点头。 “所以,当你离开出云阁的时候,如果你妈妈没给你打电话告诉你祖父的事情,你或许早就连车带人从那个坡上掉下去了。悬崖下面,可是凹凸林立的岩石哦。” 秋内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事到如今,秋内终于明白了悟的阴谋,他把公路赛车车闸的维亚切断,把他引到那个坡道上去。然后,秋内就会在某个地方摔倒、受伤,如果顺利的话,或许就能成功地置他于死地。 “……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的话,我确实就必死无疑了。如果从那个坡上摔下去的话…… ” 间宫颇为同情的裂开嘴附和道:“是啊。” “什么叫‘是啊’……” 秋内在心里认真地思考着。事到如今,要不要和警方联络,以“杀人未遂罪”来检举悟呢? “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反正你也没死,因为这件事,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说的也是……” 秋内回想起梦里的最后一幕。 自己正在跨过黑暗的三途川。桥的对面,突然出现了镜子和阳介的身影。两个人露出了笑容,为什么要笑呢?秋内自己也不太明白。最后,秋内走到两人的身边。阳介抬起头,对秋内说道: “不许你过来,明明没怎么受伤,还来这里。” 然后,仿佛再也忍不住了似的“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站在他身边的镜子也发出来怪异的笑声。 “是啊,秋内君,快点回去吧。” 虽然一头雾水,但被两人这么一说,秋内还是转身从桥上走了回去。秋内一边走着,一边在脑子里重现思考着这次发生地事情。这时候,一个答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正当他惊讶的时候,周围的景色渐渐淡出了他的视野,等他回过神之后,秋内发现自己正在出云阁的花草丛里抽动着身子。 “你祖父的葬礼,还算顺利吧?” “啊,是啊,没出什么乱子。” “我真想和秋内君的祖父见上一面。昨天在大学里,我和羽住同学、卷坂同学她们聊了聊,说他是个十分愉快的人,是吗?” “他是那种会把学生招到自己家的院子里举办烧烤大会的人。我和祖父、京也、宽子、羽住同学——五个人一起办过一次。” 祖父住院之后,病情急转直下。听到这个消息后,秋内的父母急忙从仙台赶了过来。祖父放出话来,秋内的父母没什么所谓,但他想见见自己的“烧烤伙伴”。他拿出一张从笔记本上扯下来的纸,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四个电话号码。那是秋内、京也、宽子以及智佳的电话号码。于是,秋内的妈妈便在医院里依次拨通了这些号码。 后来,据京也描述,祖父临死的时候,曾经发生了奇怪的现象。他的脑波出现了异常的波动。 “他可能在想烧烤大会的事情吧。” 京也这么解释道。秋内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用一种单纯明快的声音回答道: “因为你的祖父在临死之前一直在嘟哝着‘烧烤’,‘烧烤’……” 秋内不禁感叹,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的才是祖父的风格。一个人能像这样死去,想必也得偿所愿了吧。因为他并不是在后悔、恐惧和悲哀中死去的,他是在快乐的回忆中离开的。 如果可能的话,秋内也想像这样迎来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刻。如果可能的话,那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也想以这种方式走完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程。在虚无之中,秋内曾经想到过这个问题。 “友江君说他在哪里等我们?” “他才不会等我们呢。我们只能搞突然袭击,不请自去。昨天晚上,我打听那家伙乘的那班电车的发车时间。” “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去送他吗?” “因为如果跟他说去送他,他一定会拒绝的。那个家伙说不定还会更换电车的班次。” 京也最后还是退学了。他办完手续,从公寓里搬了出去,计划今天返回位于四国的故乡。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下定和父亲和解、继承家业的决心。据说,他打算“回到原点,让自己的人生重新来过”。 又是一个“重新来过”。 “老师,‘重新来过’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国语也不太好——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不明白。” 间宫抬起头,仰望着晴朗的夏空。他思索了片刻,说道: “我想, 应该是对同一个目标再次发起挑战的意思吧。”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那就再来一次呗。” “即便如此还是失败了,怎么办?” 间宫转过头看了看秋内,露出了及其怪异的笑容。 “人类的智商也不低哦,谁会去挑战成功率那么低的东西呢?” 前天,京也突然来到秋内的公寓。 他唐突的对秋内说道: “椎崎老师是我杀死的。” 京也说,在镜子家发现她已经自杀了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封遗书。遗书是写在一张便签纸上的,被孤零零地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自己不守本分,和“一个男人”保持了不道德的关系,为此和丈夫分开。阳介因为交通事故而丢了性命。儿子的生命过于短暂,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第一次意识到,正是自己的恣意妄为让儿子失去了父亲。事情的真相十分简单,但一直以来,自己却不愿意去正视。即便在休息日也工作的自己,不但没有照顾好阳介,还让他陷入了孤独。对于这样的自己,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 这便是遗书上的内容。 秋内问,你怎么处理的那封遗书? “我扔了。” 从京也口中说出来的,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句话。 京也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把它漫不经心的放到榻榻米上。那是一张照片,被半透明的塑料膜精心的包着。透过重重塑料薄膜,能够模糊的看到那张照片。陈旧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女人的半身像,相貌和镜子十分相似。 “这是我妈妈。” 京也用悲切的声音说道。 于是,当着秋内的面,京也第一次哭了出来。或许是处于对镜子的负罪感,或许是对死去的母亲的一种思念,或许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悔恨。秋内说不清楚这股泪水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不明白,所以,只好盘着腿听着朋友在自己面前呜咽。尽管秋内猜不透朋友的心,但却并不以此为耻。看着在自己面前如孩子一般哭泣的京也,秋内觉得似乎连京也本人也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 “静君。” 走到车站附近的时候,有人突然向他打招呼。 “哎?羽住同学——宽子也在啊。你们为什么?” 看着并排朝自己走过来的智佳和宽子,秋内不禁大吃一惊。 昨天,在大学的时候,秋内对她们俩说自己打算去送送京也。于是,他下定决心,问她们要不要和他一起去送京也。但两个人都摇了摇头。“我们不想再见到他了。”这种反应在秋内的意料之中。一周以来,京也似乎也没有和宽子联络过。京也和她们都出席了秋内祖父的葬礼,但在仪式上,他们相互之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一起去送京也的提议被拒绝了,秋内只好老老实实的走开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电车的发车时间告诉了她们。 “马上就要和他分开了。作为朋友,我觉得最好还是应该送送他。” 宽子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答道。秋内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下意识地看了看智佳。智佳拍了拍秋内的胳膊,说道:“自己想吧。” 秋内转向宽子,绞尽脑汁,开始思索在这种场合应该说什么才好。从大类上来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安慰的话。另外一种是顺着宽子的话说下去——“作为朋友”——若无其事的表示同意。前者比较简单,后者貌似有些难度。不过,稳妥起见,他觉得在这种场合还是应该用第二种方案比较好。 “没错 ,你答对了。” 智佳伸出食指戳了戳秋内的胸口。 “这种情况下,沉默才是正确的选择——对吧?” “没错 ,我也是这样想的。” 宽子轻轻地捋了捋齐肩的秀发,用一种极为成熟的口吻说道。 “啊,原来如此,事情事情过去了就好了……” 间宫做出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低声嘟囔道。 一同往车站前进的路上,秋内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的是“act”的字样。 “嘿,小静,今天也是临死体验吗?” 那天晚上,秋内给阿久津打了一个电话,把自己从公路赛车上摔下来,昏过去的事情,以及昏过去的时候做的那个奇怪地梦,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当然了,他十分出色的将悟的事情掩盖了起来。阿久津无法和工作中的秋内取得联系,因此十分担心,但在听了秋内的话之后,他再一次干劲儿十足的笑了起来。秋内说,那通让他先去出云阁,再去渔港的电话,应该只是什么人的恶作剧而已。阿久津同意他的看法。 “给您 添麻烦了,有什么事吗?” “关于下周的轮岗,差不多该给我个答复了吧?” “啊,嗯……下周……” 秋内说了一下自己希望的打工日程。 “明白了,那么,小心三途川哦。” “我一定会小心的——啊,等等!” 在手机挂断之前,秋内把自己一直介意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十分冒昧的问一下,社长您……长什么样来着?” “哎?为……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为何,阿久津压低了声调,换上了一副警戒的口吻。 “不为什么,只是有点好奇而已。被公司采用以来,我就没和社长见过面。” “因为我不太愿意和人见面嘛。” “为什么啊?” “因为别人会小看我啊。” “小看您哪里呢?” “脸呗,我的脸。” 阿久津十分不耐烦地答道。 “两年前面试的时候,静君已经不记得了吗?你说我长的像谁来着?” “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好像忘了,嗯,我说过您长得像谁了吗?” “算了算了,这种事情。” “我还是挺在意的。” 阿久津咂了一下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说我长的像广司,《根性小青蛙》里的广司啊。” 阿久津自暴自弃似的说完之后,嘟哝了一句“小静的心眼真够坏的”,然后便挂上了电话。 “秋内君,你嘿嘿地乐什么呢?” 秋内扭过头,发现间宫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只是心情不错而已。” 走到车站附近之后,秋内他们——还有欧比——便排成一横列,等着京也的出现。 几分钟之后,京也抱着旅行包走了过来。他猛地一抬头,发现秋内等人早就在那里等他了。他赶忙抱着行李背过身,想混入人群里去。秋内他们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做,因此便立刻追过来抓住了京也。 令人意外的是,京也并没有抵抗,他看上去有些不够尽兴,苦笑着,被众人拉到车站门口。秋内本来以为他应该会多少抵抗一下的。 “真没想到我还挺有面子的,连老师都来了。” “果然是个笨蛋。” 京也傲慢的发言,立刻遭到了宽子的反击。 “都要分开了,你就不会说句好话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真是一句意味深长地台词啊。” 宽子并没有为这句话所动,她泰然自若地答道:“这是事实啊。” 不知为什么,宽子似乎变了很多。在这之前,她给人的印象只是那种“可爱的小女生”——在和京也分开之后,她似乎变坚强了。或许她本来就是这种人吧。秋内瞥了一眼智佳。从高中时代就和宽子交好的智佳,似乎从秋内的表情中读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她悄悄把脸凑了过来,小声地公布了正确答案。 “其实就是这种感觉。” 女人果然让人无法理解。秋内望着宽子的侧脸,在心里发出了奇妙的感慨。 宽子拍了拍京也的胳膊,催促道: “快点儿,老老实实地和大家告别。” “啊……呃,说的也是。” 京也撇着嘴,挠了挠耳朵下面,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了一种放弃抵抗的表情,转向大家,行礼致谢道: “大家特地跑过来送我,真是谢谢啦。” “对老师要用敬语!” “算了算了,秋内君,我已经不是他的老师了。” “可是您是长辈啊。” 京也出人意料地转向间宫。在那瞬间,秋内变得十分不安,以为京也又要对间宫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不过,面对着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对方,京也的脸上露出了一副秋内从来没有见过的严肃表情。这种表情持续了数秒。随后,京也十分自然地说出了一段十分适合这种场合,对长辈表示感谢的话来。 哎?!秋内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这家伙不是挺懂事的嘛。 之后,京也用简短的语言对在场的每个人表示了感谢。电车的发车时间就要到了。京也最后转向秋内,对他伸出一只手。 “……难道说,你要和我握手?!” “是啊。” 秋内握住了京也的手,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保重啊,京也。” 京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和你联系的。” “你眼睛的治疗怎么办?” “我让医生给我写了一封介绍信,我打算去地方的医院看看。嗯,事到如今,就算治不好也没事。” “你这家伙,不许你说这种丧气话。” “我又不是打算放弃。对了,我也打算养只狗。” “你说什么?” “喏,之前老师说过啊,狗的视力非常差——是这么回事吧,老师?” 间宫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 “没错,非常差,但是人家嗅觉好。” 京也转向秋内。 “就是这么回事。我也想在自己身上找到那种东西,就像嗅觉之于狗一样的东西。” 秋内楞住了。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也会这么说话了?” “本来就是这样啊,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京也讥笑道。 “嗯,这之后,我打算把治疗坚持下去。如果能在短时间内只好,我打算先去考驾照,然后让你小子坐在副驾驶座上,带你去海边兜兜风去。” “你小子?” “哎?” “你刚才说‘你小子’?” 京也吃了一惊,抿起了嘴唇。秋内握着京也的右手。在那个瞬间,秋内感到他的手心也冒出来汗水。 “那个,只是称呼的方式不同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京也看了一眼手表,转身溶入来来往往地人流,朝站内走去。从侧脸来看,他显得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装模作样。他看上去信心满满,坦率诚实。 “再见了,我走了。” 京也轻轻地挥了挥手,正要离开的时候,却被秋内叫住了。 “还有一位,你还没和它打招呼哦。” 秋内用视线指了指欧比。京也低下头,凝视着欧比。在那个瞬间,秋内发现京也的眼里似乎露出了一种深厚而沉重的情感。那或许是一种悲哀,或许是一种伤痛,或许是被记忆突然囚禁的困惑。不管怎样,那股感情在京也快速比上眼睛的时候消失了,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股感情已经不在那里了。 “拜拜了,八公。” 于是,京也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四国。 目送京也乘坐的电车离开之后,秋内他们离开了车站,一路上,他们之间的话并不是很多。 “那果然是偶然吗……” 途中,间宫呆然地注视着脚边的欧比,小声地嘟囔道。 “您说什么?” “喏,那天晚上,欧比在渔港发现了我,对吧?那件事你怎么看?难道欧比真的是在寻找阳介的时候,碰巧在仓库里听到了我的声音吗?” 秋内大吃一惊。间宫居然还在思考那件事情,他果然有着女人气的一面。 “这件事已经无关紧要了吧,不管是为了找谁?” “话虽然是这么说吧,但……” “您还在在意这件事吗?” “嗯,我还在在意这件事。非常在意——这就是那种东西吧,嫉妒?” “老师难道想要所罗门的指环吗?” 秋内半开玩笑的问道。间宫盯着欧比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我不想要。” “可是,有了那个指环,就能听懂欧比的话了。” “我说了,我不需要。话说回来了,所罗门的指环——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一个错误。” “错误?” 秋内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实际上,那是《旧约》里的一个误译。正确地说法不是‘所罗门王有一个魔法指环,戴上它就能和鸟兽鱼虫交谈’,而是‘所罗门王十分博学,能和鸟兽鱼虫对话’,所罗门的指环其实是所罗门自己。也就是说——指环其实就是人类的这里。” 说着,间宫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找到它。” 不知为何,秋内觉得间宫或许能够找到那枚指环。秋内相信,总有一天,间宫会想所罗门王一样,变得可以和动物们对话。 秋内伸着脖子,看了看走在间宫前面的欧比。 “要是能找到就太棒了。到时候,你可就是国王的御犬了。” 欧比吐着舌头,摆出一副假装没有听见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欧比仿佛沉浸在各种思绪中似的,在夏天的小巷里静静地跑了起来。 “喂,秋内君。” 宽子突然把脸凑了过来,小声地说道。 “这个夏天,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啊?” “做点什么?什么啊?” 宽子用视线指了指走在几步之外的智佳。 “跟京也混了这么久,多少也该知道怎么约女孩子了吧。” 秋内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宽子的意思。明白之后,他就陷入了惊慌之中。 “约女孩子……不行不行,那种事情我做不到,做不到。” “动作要快哦。要不会被北海道的木内君抢先的。最近,那家伙似乎还在给智佳打电话。” “哎?真的吗?从北海道打过来?” “他说什么自己忘不了智佳。就在三个星期前——喏,正好是阳介出事那天的晚上,听说他突然打了一个电话。当然了,智佳斩钉截铁地、冷冷地拒绝了他。” 这么说来,秋内差点就把这件事给忘了。那天,宽子给智佳打电话 的时候,她正在和谁打电话。秋内一直以为那个人是京也。 “原来是在和那个家伙打电话啊……” 所以,当秋内问她和谁打电话的时候,智佳才会用冷淡的口吻简短地回答。可能她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嗯,就是那么回事,所以我觉得秋内君还是尽快约她为好,你觉得呢?” “可是,我约她,会给羽住同学添麻烦的。没准儿还会吓到她。” “会不会呢?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宽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从秋内身边离开。她凑到智佳身边,小声地和她说着什么。智佳仔细听着宽子的话,途中满脸疑惑地看了看宽子,随后又看了看秋内。 秋内心想,饶了我吧。他觉得肋骨里面的心脏正在激烈而又烦躁地跳动着。 过了一会儿,走在人行道上的智佳仿佛为了避开别的路人似的,渐渐朝秋内这边靠了过来。虽然不知宽子对她说了什么,但是,很明显的,她的动作有点不自然。就这样,智佳一语不发地走到秋内身旁。 这个时候,秋内又一次感受到了—— 那种八朔橘似的香气。 “你今天也喷了那种香水啊。” 智佳抓着胸前的t恤衫,点了点头。 “因为之前静君说过,那种味道很好闻。”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冷淡,但是却给人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两个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秋内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正在变得急促起来。应该适当地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跟京也混了那么久,多少也该知道怎么约女孩子了吧。虽然宽子这么说了,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约才好。京也从来没有给他提过这方面的建议,一次也没有。 不,等等。说到建议的话…… 秋内越过智佳的头顶,看了看间宫。间宫也在看着秋内。他正在频繁的做着什么动作。他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又用手掌在半空连续做了几个下压的手势。压低,压低,把声音压低。 这个时候应该相信间宫吗? 秋内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转向智佳的侧脸。秋内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脸朝着前方,手脚的动作也很自然。秋内摆好架势,准备竭尽全力对包裹着她的空气倾诉。 秋内下定决心,在头脑中迅速组织好应该说出的台词。 压低,压低,把声音压低。 可是—— “那个……” 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很低。这让秋内大吃一惊,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在这个瞬间,本已准备好的台词也从他的脑子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智佳一脸惊诧地看着秋内。 她的对面,双手掩面的间宫,正在仰望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