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史》 第一章 波希米亚丑闻 一 在福尔摩斯的生命中有这样一个女性——福尔摩斯对她的称呼一直就是"那个女人",我几乎没有听过他对这个所谓的"那个女人"用过其他的什么称呼。在福尔摩斯看来,跟"那个女人"相比,其他任何女人的才貌都相形见绌。可这并不意味着福尔摩斯对这个女人有着什么别样的感觉,或者是喜欢,或者是爱,都没有。原因很简单,对于福尔摩斯这种把理性和逻辑看得重于一切的人来说,情感的介入无疑会影响他的理智和判断,甚至有些时候我觉得他像是一个在进行推理的机器而不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所以如果从感情方面来说,福尔摩斯将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你是不大可能听到从他的嘴里说出甜言蜜语的,相反,很多时候他对你讲话的方式近乎古怪甚至刻薄。在一般的观察家眼里,甜言蜜语无疑是大有用处的,因为从这些话里可以试探出一个人的动机和性格。然而对于福尔摩斯来说,感情因素的加入会使他的分析和判断掺入不纯粹的成分,从而使他由此得出的结论没有那么强的说服力和可信度了。就像在一个精密的仪器里放进了沙子,机器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正常地运转一样,对于他来说,所谓的感情就是他这样一部思考机器中的沙子。不过也有例外,有这样一个女人,始终存在于福尔摩斯的内心深处,这个女人叫艾琳·爱德勒,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然而在福尔摩斯的记忆中还是有着这个女人的影子,不管这种记忆已经有了什么样的变化,甚至是变得模糊不清。 在结婚以后,我跟福尔摩斯的交往减少了很多。新组成的家庭给我带来的满足感和作为一家之主所应承担的责任,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可是我的老朋友福尔摩斯却和以前一样,对于很多世俗的人情交往和繁文缛节,丝毫不以为然。他仍然住在我们以前住的那所贝克街的房子里面,整天把自己埋在一大堆旧书里。他的生活很没有规律,经常在一个星期里服用药物,而在接下来的一星期里蒙头大睡,就这样在亢奋和懵懂之间游荡无常。他仍然和以前一样对犯罪行为充满兴趣,而由于他具有那种很强的判断推理能力和解决问题的经验,所以总是能将很多棘手的难题圆满地解决——其中有不少是官方侦破部门因为无从下手而宣告放弃的案子。我也断断续续地从别人那里听到一些有关他的情况:诸如应召到敖德萨去办理特雷波夫暗杀案;侦破瑞克马里神秘的阿特金森兄弟惨案;以及最近为荷兰皇家出色地完成了一件微妙的使命等等。对于这些案件,我也和一般的读者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没有亲身经历,甚至没有从他那里得到关于这些事情的直接讲述,除此之外,对他的行踪我一无所知。 而在结婚之后的这段时间内,我已经重新开始了我的行医生涯。1888年3月20日的晚上,在出诊回来的路上,我正好经过贝克街。对于这所房子的大门,我当然印象很深。在我心里,总是把它同我所追求的东西以及"血字的研究"一案中的神秘事件联系在一起。从那个大门经过的时候,我突然想进去和老朋友坐一坐,聊一聊,因为我很想知道这个善于思考的机器脑子里现在又在处理着怎样的难题。灯光将他的几间房子照得通亮,抬头望去,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福尔摩斯正在屋子里徘徊。他的头低低地垂在胸前,双手背在身后,在屋里快速地走动。我很了解他的生活习惯和脾性,所以从眼前看到的情景,我就可以知道他正在做什么——他又在思考案情。他肯定是刚刚吃完药,在药物的作用下,在一种亢奋的精神状态中,聚精会神地思索着什么离奇的案件。我按响了门铃,随即被带进这所我曾经住过的房子里面。 看到我来了,福尔摩斯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兴奋的样子,但是我还是可以感觉得到他内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他没有说什么话,不过从眼神里还是流露出对我的关心,他示意我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然后把雪茄烟递了过来,并示意我用放在一边的小酒精灯。他站在壁炉前望着我,眼神很特别,带有一种深深的自我省思。 "看来你很适应婚姻和家庭生活嘛,"他说,"华生,你看上去比以前要重一些了吧,要重七磅多。" "是整七磅。"我回答说。 "我还是觉得是七磅多一点。你过去可没有跟我说过你要重新开业行医啊,你现在是在做这个工作,是吧?" "是的,我没有说起过,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观察和推理啊。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最近曾经被大雨淋湿过,而且你家里有一个年轻的女佣,但是做事能力不强,对吧?" "天呐!福尔摩斯,"我说,"你太厉害了!如果在几百年前的黑暗时期曾经有你这样一个人的话,我想他是要被烧死的。你说的都是对的,我星期四下乡出诊,回来的时候下起了大雨,我被淋得透湿。可是这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而且我已经换了衣服,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至于我们家的佣人嘛,她的名字叫玛丽·珍,做事情实在是太不让人放心了,我太太已经把她赶走了。可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到我肯定了他的推测,他开心地微笑起来,轻轻地搓着自己那双手——一双非常敏感的手。 "要看出这些,其实很简单啊,"他说,"在你左边那只鞋的内侧,灯光正好可以照得到,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鞋面的划痕,和磨出来的痕迹不一样,这些划痕有六条之多,可都是平行的。于是我推断出,你曾经在很湿的地上走过,而后为了除掉粘在鞋面的泥点,刻意地去擦了你的鞋子。再继续推理,事情就很清楚了——在湿地里走,说明你被雨淋过,而鞋子被擦成了这个样子,说明你们家的佣人,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可是却不大会做家务。至于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正在做医生嘛,那就更简单了,只要看看你自己就行了。你走进来的时候,从你身上可以闻到碘的气味,你的右手食指上的黑色斑点是硝酸银留下的残迹,大礼帽右侧面鼓起一块,这应该是你放听诊器的地方吧。要是有这么多明显的证据,我还判断不出一个人正在行医的话,那我岂不是太愚蠢了吗?" 听他解释得那么简单,我不禁哑然失笑。"你分析给我听的时候,"我说,"任何事情都是那么简单,简单得让人觉得好笑,我感觉自己也可以推理出来。可是在你还没有给我分析这些事情之前,我甚至无法预测出你下一步要讲的是什么。这是因为我的眼力比你差吗?但是我又不这么认为。" "你的眼力的确不差,"他点燃了一支香烟,靠在扶手椅上,回答道,"但是你却只是在看,而没有去观察,看和观察之间可是区别很大啊。举个例子说吧,你经常看到这个楼里的楼梯,是吧?" "当然了,每次上上下下都要看到嘛。" "你上上下下有多少次了呢?" "让我想想啊,至少有好几百次了吧。" "那我现在问你,这个楼梯有多少个台阶?" "多少台阶?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差别就在这里!你只是在用你的眼睛去看,而没有用你的内心去观察,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差别。我就知道这个楼梯上一共有十七级台阶。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不只是用眼睛去看,更是用心去观察这里面的细节。对了,告诉你一个小方法,如果你对什么事情感兴趣的话,你可以找个小本子,把观察到的东西记下来,这样时间一长,你就会大有收获。"说着他把自己桌子上放的一张粉红色的便条递给我。"我刚刚从邮班的手里收到了这个,"他说,"你读来听听。" 从便条上看不出是谁写的,也看不出什么时候写的,或者是从什么地方寄来的。上面写道:"某人将于今晚七点四十五分造访,有极为重要的事务相商。最近阁下为欧洲大陆某王室效劳得力,足以证明委托阁下承办难以公开追查的棘手要事,深可信赖。阁下声名远播四方,我等早有耳闻。希望届时不要外出。来客如戴面具,请勿介意。" "这件事绝对不简单,"我说,"你有什么看法?" "目前我还找不到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证据。如果我们没有找到证据就乱加推测,那么我们可能会犯大错。我们周围有很多人,不是从实际出发得出自己的结论,而是先有一个既定的看法和态度,然后把他们认为符合的事实放进去,而对那些不符合他们观点的事实视而不见。对于我们来说,现在所拥有的就是这张纸条,你能看出什么吗?"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字条上的笔迹和纸张的纸质。 "写条子的人很有钱,"我试着用他的方法来推断,"这种纸一打的价格就不止半克郎。纸的质量特别好,又硬又光滑。" "你用了特别这个词,"福尔摩斯说,"不过你没有看到它真正特别的地方,其实真正特别的地方在于它根本就不是英国制造的,你对着光看一看就知道了。" 在灯光的照射下,我看到纸纹里隐隐透出"eg"和"pgt"的字样。 "你知道这些字母代表什么吗?"福尔摩斯问道。 "我想可能是造纸人的名字吧,或许这些字母是被打乱了顺序的。" "不,不是的,"gt"代表的是"geskkscgaet"也就是德文"公司"这个词,就像我们的"co."这么一个惯用的缩写一样。当然,"p"代表的是"papier"——"纸"。现在就剩下"eg"了。我们可以在《大陆地名词典》里找到答案。"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厚厚的棕色书皮书。"eglow,eglonitz,——有了,egria。是在说德语的国家里——也就是在波希米亚,离卡尔斯巴德不远。"因瓦伦斯坦卒于此地而闻名,同时也以其玻璃工厂和造纸厂林立而著称。"呵呵,现在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开心的光芒,吐出一口烟圈,高兴地微笑着。 "这种纸的产地是在波希米亚。" "这次你说对了。是一个德国人写的这张纸条,这一点从纸条中很多句子奇怪的结构可以看出,你能说不是吗?法语和俄语里没有这样的用法。只有在德语里,动词的使用毫无规律。所以我们现在就要调查这个德国人写这纸条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先写纸条给我,为什么不愿意透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来的人应该是他,他本人也许会扫除我们所有的疑虑。" 当我们正在谈论这事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还有车轮和路牙石的摩擦声,接着有人使劲地按门铃。福尔摩斯吹了一下口哨,显得很开心。 "从声音可以判断出一共有两匹马,"他说。他向外面看了看,接着说,"那辆马车小巧玲珑,两匹马也是很漂亮的良种马,一匹就至少需要一百五十畿尼。华生,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这个案子我们可以大赚一笔。" "我还是先告辞吧,福尔摩斯。" "不用,不用,医生,你不用走。要是你走了,可能有很多事情我一个人处理不了。而且这个案子疑问这么多,你又这么有好奇心,难道不想探个究竟吗?"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走,可是如果找你的人不愿意多我一个人在这里的话,那就……" "没什么。你可以帮我啊,很可能他也会这么认为。一会儿他来了,你就坐在那边的椅子上,别忘了要认真观察哦。" 那个人上楼梯的脚步声听起来特别沉重。缓缓地,缓缓地,从楼梯到过道,最后在门口处停了下来。再接着响起了那个到访者有力的敲门声。 "请进!"福尔摩斯说。 我观察着走进来的那个人。他身高六英尺六英寸多,看起来很魁梧很健壮。身上的衣服做工考究,不过又有点不对劲,那就是这种奢华铺张让英国人觉得很土气。他的袖子和双排纽扣的上衣前襟的开衩处都镶着很宽的羔羊皮边,深蓝色大氅用深红色的丝绸作衬里,一只用单颗火焰形的绿宝石镶嵌的饰针别在领口。而他的脚上的皮靴,更是高到小腿肚,靴口上镶着深棕色毛皮。他给我的整体印象就是很有钱,打扮得很奢华,但是却没有什么品位,有一种不够文明审美的粗犷。他手里拿着一顶大檐帽,脸的上半部遮护着一只黑色的面具,面具盖过了他的颧骨。很显然,他刚整理过面具,因为一直到他走到屋子里来,他的手还没有离开面具。再看他脸的下半部分,我发现他嘴唇厚而下垂,下巴又长又直,显得坚决果断,而在这种坚决果断中又掺杂着一种倔强,看来他很有个性。 "我写的纸条你看了吗?"他用沙哑的声音低沉地问道,从声音中很明显地可以听出他是德国人。"我的到访在给你的纸条中已经提到过了。"他不停地轮流打量着我和福尔摩斯,看起来他好像不是很肯定究竟谁是福尔摩斯,所以也就不能肯定该和谁说话。 "请坐,"福尔摩斯说,"这是我的朋友,也和我一起做事,他叫华生,是一个医生。在我办案时,他总是给我很大的帮助。不知您怎么称呼?" "你就叫我冯·克拉姆伯爵吧,我是波希米亚贵族。我相信你的朋友是诚实而善良的,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放心地把向你说的事情也让他知道。否则的话,我最好还是只跟你一个人说,你觉得呢?"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觉得最好还是离开,可福尔摩斯却把我推回到椅子上。"随便你选,要么告诉我们两个人,要么就干脆别说了,"福尔摩斯对来访者说,"我已经说过,这是我的朋友,是值得信任的。如果你要跟我说的话,就在他面前说吧,没有关系的。" 伯爵耸了耸他那宽阔的肩膀说道,"那么你们要向我保证,两年内不能把这件事让任何人知道。至于两年后,我就没有什么要求了。毫不夸张地说,这件事能不能处理好,可能影响整个欧洲的历史进程。" "我可以保密,"福尔摩斯答道。 "我也一样。" "你们介意我带着这面具吗?"他这话只是礼貌性地问问罢了,因为还没听我们的意见,他就径自说了下去,"派我来的那个人不愿意透露他真实的身份,所以坦白地说,我刚才介绍时说的并不是我真正的身份。" "可以理解,"福尔摩斯的神情好像表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切都理所当然,所以他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 "这件事情很微妙,我们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阻止事情进一步恶化。如果最终变成了一个大丑闻,那么后果不堪设想,甚至会使整个欧洲王室都蒙受损失。说得更具体点,那就是,受到最直接、最大影响的将会是伟大的奥姆斯坦家族,也就是波希米亚世袭国王。" "可以想象到,"福尔摩斯说话时声音很小,我甚至没怎么听清楚他说些什么,说完后,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闭上眼睛开始陷入沉思。 我想,在这位来访者的心目中,福尔摩斯也许就是整个欧洲最有头脑、最善于分析问题、调查案情和解决困难的侦探吧。可是他眼前的福尔摩斯的表现呢,肯定使他觉得惊讶,因为现在的福尔摩斯看上去的确是过于漫不经心了。福尔摩斯眼睛闭上了一会儿后,又慢腾腾地睁开了,看着他的委托人,眼神里夹杂着一种不耐烦的神情。 "如果陛下能抛开您高贵的身份地位对您的束缚,把案件的情况如实地告诉给我,"他说,"那么也许会对我的调查有很多的帮助,同时这也是在帮助您自己解决这件事情。" 听到这里,那个人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在屋子里面不停地走来走去,从神情上可以看出,他很激动。过了一会,他把自己的面具扔在了地上,一种绝望从他的眼神里透露出来。 "不错,也许你已经猜出来了,"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我就是国王,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哦?是吗?"福尔摩斯说话的声音还是小得让人听不大清楚,"其实陛下还没开口的时候,我就推断出您就是卡斯尔-费尔施泰因大公、波希米亚的世袭国王——威廉·戈特赖希·西吉斯蒙德·冯·奥姆施泰因。" "希望你谅解,"这个奇怪的客人又重新坐了下去,用手摸着他那高耸白皙的鼻子,说道,"我想你能想象出,我很少亲自处理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在遇到的这件事情,极其微妙,如果我把它告诉了一个侦探,那我就很可能处于一种被这个侦探摆布的境地。所以我才不远万里,装扮成刚才那个样子,从布拉格专门来到这里请求你的帮助。" "说吧,什么事情?"福尔摩斯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我说得简单点吧,大约五年前,我在华沙做较长时间的访问,在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当时很有名气的女冒险家艾琳·爱德勒。我想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吧。" "医生,请你在我搜集的资料里找找看有没有这个名字?"福尔摩斯喃喃地说,眼睛仍然闭着。多年以来,他总保持着这样一个好习惯,那就是把他处理过、接触过,甚至是通过其他途径得到的人名全都记在一个本子里。所以,只要你说出一个人名或者一个地名,他总是能很快地做出反应,无一例外。当然这一次也一样,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女人的资料。这份材料夹在一个犹太法学博士和写过一篇有关深海鱼类专题论文的参谋官的资料之间。 "拿来我看看,"福尔摩斯说,"嗯!新泽西州人,1858年生人。女低音——嗯!意大利歌剧院——嗯!华沙帝国歌剧院首席女歌手——对了!退出了歌剧舞台——哈!住在伦敦——一点不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陛下应该曾经和这位女士关系甚密。而且她手里还留着一些文字资料,它们能证明你们之间的这种关系。现在您迫不及待地要收回这些资料。" "完全正确,可是我能做的呢……" "您曾经秘密地和她结过婚吗?" "没有。" "那么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或证明呢?" "没有。" "那我就不懂了,陛下。如果这位女士想用信件来讹诈或者做其他事情,她怎么能使别人相信这些信件是真的呢?" "因为那些字是我亲笔写的啊。" "但也有可能是她找人模仿你的字迹写的啊。" "我用的是我私人才使用的信纸。" "可能是她偷来的。" "我盖上了我自己的印章。" "那也有可能是仿造的啊。" "更糟糕的是我发了自己的照片给她。" "照片是可以从别人手里买来的。" "可是,照片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照的。" "啊?不会吧!这样的话就比较麻烦了,陛下的生活也确实有些疏于检点,不是吗?" "我想我当时真是有点疯狂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 "那么说,这件事给您带来了不小的伤害?" "当时我确实是年幼无知,因为那时我只是一个王储,做事不计后果。说实话,我现在也不过三十出头。" "那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照片从那个女人的手里要回来。" "我已经这么做了,可是我没有要回来。" "出钱收买怎么样?" "她不可能卖那张照片的。" "那就只好用不太光彩的偷窃的方式了。" "我早就这么做了,而且不止一次,都五次了。其中有两次我派出去的人搜遍了她的整个房子,我们还在她旅行的时候把她的行李偷偷地换掉,甚至连更卑鄙的手段我们也用过,我们曾经试着在路上抢劫她,可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么关于那张照片你们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一点都没有。" 福尔摩斯笑了,说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小问题罢了。" "可是对我的身份来说,这件事情就很严重了。"很显然,国王对福尔摩斯的这种态度很不满,立刻给予了反驳。 "是的,您说得对,对您来说,这照片的影响将是非常严重的。" "是的,它甚至会毁掉我。" "哦?是吗?毁掉您?"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这个我听说了。" "我的新娘将会是斯堪的纳维亚国王的二公主克洛蒂尔德·洛特曼·冯·札克斯迈宁根。我想你应该对她家严格的家规有所耳闻吧。而她本人也对周围的事情很敏感。如果她对我的行为产生了任何怀疑,那么这场婚姻就会失败。" "那艾琳·爱德勒她会怎么做呢?" "她威胁我,说她会把照片给公主看的,而我也很明白,她是说到做到的那种人。你可能不是很了解她,她的个性很刚强。从外表上看,她一副漂亮女人的娇弱容颜,可是在内心深处,却具有着男性的刚毅。我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她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那您知不知道,照片现在是还在她手里,还是已经被送出去了?" "我敢肯定还在她的手里。" "根据呢?" "因为她说,她会在我宣布和别的女人结婚时把照片寄出去,那也就是下个星期一了。" "哦,我们只剩下三天时间了,"福尔摩斯说着,打了一个呵欠,"有这么长的时间对我们来说实在很幸运,因为在取回照片之前我们还有两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调查。那么,陛下这一段时间不会离开伦敦吧?" "是的。我现在住在兰厄姆旅馆。我用的是化名,冯·克拉姆伯爵。" "好吧,如果有什么新情况,我会写信通知你的。" "这样就好,我也很想知道你们处理事情的进展情况。" "那我们办案的资金问题怎么解决?" "听你的。" "没有任何限制吗?" "说实话,我可以这么说,为了要回那张照片,就算你向我要我们国家的一个省,我都会答应。" "我说的是现在调查中要用到的钱怎么办?" 福尔摩斯刚说完,国王就拿出来一个羚羊皮袋,把它放在桌上。 "三百镑金币和七百镑现钱。"他说。 福尔摩斯飞快地写了一张收据交给了国王。 "那个女人住在哪里?"他问道。 "圣约翰伍德,塞彭泰恩大街,卜利翁尼府第。" 福尔摩斯迅速地记了下来。"还有一点,"他说道,"照片多大,六英寸吗?" "是的。" "那么,国王陛下,您现在可以回您下榻的地方休息了,如果有什么最新的进展,我们会尽快地通知您的。华生,你也回去休息吧,"在他对我说这些话时,那辆皇家四轮马车正向街心驶去。"明天下午三点,你过来一下,我们商量商量这件小事。" 第二章 波希米亚丑闻 二 第二天我到达贝克街的时候,房间是空的,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女房东告诉我说,早上八点刚过,福尔摩斯就出去了。于是,我在壁炉旁边坐下,决定等他回来,尽管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可是对于要调查的这件事情我已经很感兴趣了。虽然在这个案子里,没有我之前记录的案子里的那种残忍、血腥或者复杂,可是它的特殊意义以及被牵扯进去的人的身份和地位,却也使得它显得特别吸引人。不仅是因为这些,包括福尔摩斯调查时所表现出来的机警和推理时的井井有条、不慌不忙,以及解决难题的那种迅速而精细的方法,都是值得我学习和研究的,而且我也很喜欢这种感觉。在福尔摩斯所做过的事情中,都是以成功而告终的,对于这一点,我已司空见惯了。因此,很难想象出他有一天也会遇到失败。 大约四点钟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马夫闯了进来。他看上去很邋遢,留着络腮胡子,面红耳赤,衣服也破旧不堪。尽管我很已经习惯于我朋友的那种高超的化装术,但是要我肯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还是要费很大功夫的。他冲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不到五分钟,他就像原来一样,穿着花呢衣服站在我面前,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只见他把手插在衣袋里,在壁炉前舒展双腿,恣意地笑着。 "噢,是吗?"他喊道,忽然喉咙被呛住了,接着又笑了起来,直到笑得软弱无力地躺在了椅子上。 "怎么了?" "太有意思了。我敢说你肯定猜不出来我早上干什么去了,我会有什么收获。" "我猜不到。也许你一直在注意观察艾琳·爱德勒小姐的生活习惯,或者还观察了她的房子。" "完全正确,可结果很不一般。不过我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你。今天刚过八点我就离开了住所,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失业马夫的模样。那些马夫之间感情很好,他们互相同情,兴趣相投。如果你走进了他们中间,就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很快就找到了卜利翁尼府第。那座别墅很小巧,后面是一个花园。这别墅是一座两层楼,朝向马路。门上挂着洽伯锁。右边的客厅很宽敞,里面装修豪华,窗户几乎落地,然而那些可笑的英国窗闩连小孩都能打开。这一切都很普通,唯一引起我注意的就是从那个马房的房顶可以通过窗户进入过道。我围着别墅转了一圈,仔细观察了一番,可是没有什么地方能引起我的兴趣。 "后来我沿街道走了下去,果然不出我所料,在花园外面不远处有个小马棚。我和那些马夫一起洗马,作为回报,他们给了我两便士、一杯混合酒、两烟斗装得满满的板烟丝,而且还告诉了我一些关于那个女人的事,而这些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不仅仅是关于那个女人,他们还跟我讲了住在附近的其他七八个人的情况,尽管这些对我没什么用处,我也没兴趣听,可还是不得不听下去。" "那么艾琳·爱德勒呢?"我问道。 "噢,她魅力无穷,那一带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也许可以说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了,在塞彭泰恩大街马房,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她的生活很平静,只是在舞台上唱唱歌。每天早上九点出去,晚上五点回来。生活简单而有规律。跟她交往的男人只有一个,关系很密切。那个男人的皮肤很黑,体格健壮,富有年轻人的气息。他一般每天来看她两次,偶尔是一次,但这是最少的。他叫戈弗雷·诺顿,住在坦普尔。你知道一个作为心腹的马车夫对你有什么好处吗?这些马车夫给他赶车至少也有十几次了,把他从塞彭泰恩大街马房送回到家里,对他的事情几乎无所不知。听完了他们所说的一切后,我就在卜利翁尼府第附近慢慢地走来走去,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那个叫戈弗雷·诺顿的男人是这件事情的核心所在,他是做律师的,这个职业听起来对我们不利。也不知道他和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总是来找她想要干什么?那个女人是委托这个律师做什么呢,还是私交朋友,或者是情侣?如果那个律师是受那个女人委托办理事情的,那么照片现在大概已经在那律师的手里了。如果他们是情人的关系,那么那女人就应该不会把照片交给他。对于这个问题的解答将决定我们是继续在卜利翁尼府第的调查工作,还是改变重点去调查那位先生在坦普尔的住所。这一点非常关键,我们一定要做好决策,因为我们的调查范围将会扩大。我担心你会厌烦这些琐碎小事,但是如果你要全面了解真实的情况,就必须了解我现在所面临的一些困难。" "我正在认真听着呢,"我答道。 "当我还在权衡这件事的利害得失时,突然看见一辆双轮马车到了卜利翁尼府第门前,一个绅士从车上跳了下来。这人长得很帅气,皮肤黝黑,鹰钩鼻子,留着络腮胡子——很明显,他就是马车夫所说的那个律师了。他看上去火急火燎的,大声地冲车夫喊,要车夫在原地等他。当他和开门的女仆擦身而过时,连一个礼节性的招呼都不打,一副毫无拘束的神态。 他在屋里逗留了大约半个小时。透过客厅的窗户,我可以看到他不停地走来走去,显得很紧张,一边走一边在说着什么,很兴奋。不过我没有看见那个女人。之后那男人就走了出来,看样子比进去的时候还要慌张。在上车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喊道,"快,一定要尽快,先到摄政街格罗斯·汉基旅馆,然后到埃奇韦尔路圣莫尼卡教堂。如果你能在半个小时之内到达,我赏给你半个畿尼。"他们转眼间就离开了。正当我还在想是不是要跟上去时,突然从小巷里来了一辆四轮马车,是很小巧精致的那种。那马车夫只扣了上衣扣子的一半,领带放在耳边,歪歪斜斜的,马匹挽具上所有金属箍头都从带扣中突出来。还没等车完全停稳,一个女人就急着冲进车里。在她上车的一刹那,我瞥见了她,虽然只是一眼,可是我看得出来,她的容貌的确让男人为之倾倒。" "约翰,去圣莫尼卡教堂,她喊道,"我将会奖赏给你半个金镑,作为你在二十分钟之内到达那里的奖励。"华生,这可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啊。我正在权衡是赶上去呢,还是趴在车的后面,这时一辆出租马车从那条街上经过。对于我能出得起的车费,车夫看了半天。在他还没有想好是不是值得拉我这一趟活的时候,我抓紧时间跳进了车里。"圣莫尼卡教堂,"我说,"如果你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我给你半个金镑。"当时是十一点三十五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就很明显了。 我的马车被赶得像飞起来一样,这是我未曾体验过的,不过在我到达的时候,那个女人和那个律师还是比我先到了那里。两骑马因为跑得太快而累得在那里喘着粗气。我付了车钱后就急忙走进了教堂。教堂里只有三个人,我要追踪的那个女人,跟那个女人有着特殊关系的那个律师,还有一个牧师,此外没有其他人。他们三个人站在圣坛的前面,围成一个圈子。我就像是一个偶尔溜达到教堂里来的游手好闲的人一样,百无聊赖地顺着过道走下去。围绕着圣坛的三个人突然都转过头来看着我,这使我感到很惊奇。戈弗雷·诺顿拼命向我跑来。 "感谢上帝,太好了!"他喊道,"你来了就好办了。来!来!""你要干什么,先生,"我问道,"你要干什么?""过来,老兄,过来,只需要你的三分钟时间,我们就会使这件事情合法了。"我几乎是被拖到圣坛上去的。在我还没弄清楚站在什么地方以前,我发现自己正喃喃地对我耳边低得都听不清的话语做出答复,为我一无所知的事情作证。简单地说就是我为那个未婚的女人和那个单身的律师的结合,做见证人。很快,这件事就办完了。然后那男人在这一边对我说谢谢,那女人在我另一边对我说谢谢,而牧师则在我对面对我的配合表示感谢。我想这恐怕是我有生以来碰到的最荒唐的事情吧。刚才我就在想这事,一想到它,我就忍不住笑。看起来她们结婚的程序并不完全合法,因为没有其他的人出席见证。而牧师也不能给她们证婚,所以我的出现避免了新郎在大喜的日子里跑到大街上去找一个陌生人为自己的婚姻做见证人。作为答谢,新娘给了我一个金镑。我打算把它拴在表链上戴着,让我记住这次遇到的怪事。" "这件事真的出乎我们的预料,"我说道,"接下来怎么样了呢?" "嗨,我觉得有些事情在严重地威胁着我的计划,看来他们两个就要马上离开这里,因此我必须迅速而正确地做出判断。在教堂的门口,他们各回各的住处去了。他坐车回坦普尔,而她则回到自己的房子那里去了。"我和以前一样,五点钟坐车到公园去"。他们分别的时候,她说的话我能听到的就是这些了。然后他们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了教堂 ,我也离开去为自己做下一步的计划。" "你做了什么准备?" "一些卤牛肉和一杯啤酒,"他揿了一下电铃答道,"我一直在忙,没工夫想到要去吃点东西,今天晚上可能要更忙。哎,对了,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一件事。" "我很乐意。" "你不怕我们有的地方会犯法吗?" "一点都不怕。" "如果万一被逮捕了呢?你也不怕吗?" "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 "是的,这个目标的确是非常高尚的。" "所以我要在你身边,给予你必要帮助。"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等一会儿特纳太太端来盘子,我就告诉你。现在,"他接过房东太太端来的简单食品,看起来的确很饿,边吃边说道,"看来跟你说这事时必须要同时吃东西了,因为我们确实没时间了。马上就要五点了,两个小时之内我们一定要赶到我们的目的地,也就是那个女人的住处。艾琳小姐,不,应该叫夫人了,她回来的时候应该是七点。我们必须在卜利翁尼府第找到她。" "然后干什么?" "这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对于可能发生的事情我早有准备。只是有一点特别要注意,那就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插手。你明白吗?" "我什么都不做吗?" "什么事你都不用管。可能一会儿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不管怎样,你都不要插手。等我被他们送进了屋子里,这些所谓的不愉快就都结束了。大概四五分钟后,有人会把客厅处的门窗打开。你就在紧挨着窗口的地方等着。" "好的。" "你一定要密切注视着我,我会保证让你一直能看得到我。" "好吧。" "当我这样举起手时,你把我交给你的东西扔到屋子里,在你扔的时候,还要大喊"着火了"。你明白了吗?" "完全明白。"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长长的卷筒,那东西看起来有点像雪茄烟,"这是一只管子工用的普通烟火筒,两头都可以打开,自己就能燃烧。我需要你去做的就是管好这个东西。当听到你大声喊着火了后,一定会有很多人赶过来救火。到时你走到街道的另一头,我在十分钟内去找你,跟你会合。你听懂了吧?" "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我不用管;我应该站在窗户旁边;始终注视着你的行动;接到你给我的信号后把这东西扔进窗户里;大喊着火了;然后就跑到街道的另一头等着你来找我。" "完全正确。" "那好吧,我会完成得很好。" "太好了。那么,现在我也该为即将到来的表演打扮打扮了。" 于是他回到卧室去了。几分钟后,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已经是一个和蔼可亲、单纯朴素的新教牧师了。他那顶宽大的黑色帽子、肥大下垂的裤子、白领带、富于同情心的微笑以及深情、仁慈、充满好奇的神态,只有约翰·里尔先生才能与之相比。福尔摩斯换掉的不仅仅是他的衣服装束,就连他的表情、态度、甚至精神世界似乎都随着所装扮的新角色而发生了变化。他现在是一个出色的犯罪研究专家,但是,如果有机会去舞台表演的话,那他一定也是非常优秀的演员,甚至可以说,要是他去做科学研究的话,也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科学家。 六点十五分,我们离开了贝克街。到达塞彭泰恩大街时,比原计划提前了十分钟。那时已近黄昏,我们在卜利翁尼府第外面徘徊着等屋主回来。正在这时,亮灯了。根据福尔摩斯的描述,我对这屋子有自己的想象,而眼前情景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不过屋子所在的地点要喧闹一些,甚至可以说与我所想象的完全相反——附近,包括一条小街在内,都很清净,所以这房子所在的地方倒显得很热闹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在街道的拐角处抽着烟,有说有笑,其中一个是用脚踏磨轮磨剪子的,还有两个警卫正在和保姆调情,另外还有几个衣着体面、嘴里叼着雪茄烟、行为佻荡的年轻人。"你看,"当我们在房子前面走来走去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他们现在的婚姻关系使这件事情变得比以前简单多了。那照片现在成了一把双刃剑。就像我们的委托人害怕公主看到那张照片一样,很有可能那个女人也害怕被戈弗雷·诺顿看到那张照片。我们现在的问题就是到哪里去找这张照片。" "你觉得要去哪里找呢?" "在她身上找到的可能性很小。毕竟那张照片有六寸,要想藏在一个人的身上,并不容易。而且她也很清楚,国王会抢劫、搜查她的——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两次了。所以基本可以肯定,那张照片现在不在她的身上。" "那会在哪儿?" "在她的银行家或者律师的手里,这都有可能。不过我又觉得这两种做法都不现实。女人习惯于把内心的秘密封闭起来,也经常会把认为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藏起来。照这样的话,她怎么可能把照片交给别人呢?她应该自信她有这个能力保护这东西才对。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真正处理起这些事时,一个人也说不定会受到什么影响。除此之外,值得注意的是这张照片几天后要派上用场。所以一定放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最有可能就是在她房间里。" "她的屋子不是已经被国王派去的人偷过两次了吗?" "哼!他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那么你准备怎么找呢?" "我不用找。" "那怎么办?" "我会让她自己把照片交给我。" "她不可能那么做。" "她必须那么做。车轮声近了,应该是她坐的车。从现在开始,你要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 在他说话时,马车两侧车灯射出的灯光顺着弯曲的街道照了过来。一辆精致的四轮小马车驶到了卜利翁尼府第门前。马车刚停,一个流浪汉便冲了上去开车门,希望可以得到一个铜板的赏赐,但是另一个流浪汉也想赚这个铜板,抢在他前面把他挤开了,接着他们就激烈地争吵起来。两个警卫觉得第一个流浪汉有理,而磨剪刀的认为另一个流浪汉应该得到这个铜板。有了支持者,两个流浪汉争吵得更厉害了。接着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两个人打了起来,夫人正好这时从车上下来,被挤到了争吵的人群中间。那些人面红耳赤,拳打脚踢,互相厮打,十分野蛮。突然,福尔摩斯跑到人群中想去保护夫人。但是,刚挤到她身边,他就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血流满面。看见他出血了,两个警卫马上跑掉了,那两个流浪汉也朝另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跑了。这时,周围的其他人慢慢围了上来,这些人当时没有参与打架,而且穿着举止都很有礼节。他们帮夫人把跌倒的人从人群中扶起来并照顾着他。艾琳·爱德勒——我还是愿意这么称呼她而不叫她那个女人——匆忙跑上了台阶。但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她站住了。借着门厅里照射出来的灯光,可以看出这个女人身材很窈窕。她向街道这边回过头来。 "那个可怜的先生伤势怎么样了?"她问道。 "他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一起喊道。 "没有,没有,还活着呢,"另一个人大声地说,"不过可能在你们把他送到医院之前,他就没命了。" "这个男人很勇敢,"一个女人说道,"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夫人手边的钱包肯定早被那些流浪汉给抢走了。他们聚众惹事是有预谋的,而且非常粗暴。啊?!他现在只剩下一口气息了。" "我们不能就让他这么躺着。夫人,能把他抬到您的房间里吗?" "当然可以。还是先把他放在客厅里吧,客厅里的沙发很舒服。请过来吧。"他们小心翼翼、满怀崇敬地把他抬进了卜利翁尼府第,安置在正房里。这些过程我站在窗户外面看得清清楚楚。灯光亮了起来,不过窗帘是敞开的,所以对于福尔摩斯是怎样被放置在长沙发上的我看得很清楚。我不知道他是否对现在所做的事情感到羞愧,不过我很清楚,这样去欺骗一位美丽而有风度、有气质的女士,还被她那样关怀备至着,如果换成是我,我肯定会产生莫大的愧疚感。但是我又不能对福尔摩斯交给我的任务置之不理,那样的话就背叛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狠了狠心,终于决定把装在兜里的烟筒拿出来,准备行动。我这样说服着自己:我们并不是要伤害这位美丽的女士,只是在做一些事情来阻止这个美人去伤害其他人。 福尔摩斯靠在那张长沙发上。从我站的角度看去,他正在装成一个将要窒息的人,想呼吸新鲜的空气。一个女仆看到他这样,赶紧把窗户给推开了。就在窗户被打开一瞬间,我看到福尔摩斯把他的手伸了出来——这是信号,于是我把烟筒从窗户扔了进去,并且大声地喊着:"着火啦!"当我刚喊完这句话,那些看热闹的人,不管穿着体面还是邋遢,不管是绅士、马夫还是女仆,都齐声尖叫起来:"着火啦!"烟很浓,弄得整个屋子都是烟,而且还顺着开口的窗户冲了出去,向外蔓延着。人们都慌忙跑掉了。过了一会儿,我听到福尔摩斯在屋子里大声地喊着,告诉大家那只是一场虚惊,不要惊慌。我迅速地穿过人群,到了我要等福尔摩斯的那个街道的拐角处。 不到十分钟,我的朋友就出现在我眼前,他拉着我的肩膀,我们一起离开了现场。在我们转到埃奇韦尔路的一条安静的街道之前,他一言不发,急匆匆地快步疾行。 "医生,你干得很漂亮,"他说道,"真的是再漂亮不过了,一切都顺利完成了。" "照片找到了?" "至少我知道了藏照片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她会自己把照片给我的。" "我不明白。" "我不愿把这件事说得很神秘,"他笑着说道,"因为其实很简单。你应该看出来今天晚上街上的人跟我们都是一伙的——是我雇他们来帮忙的。" "这个我猜出来了。" "在那两个流浪汉在争吵的时候,我手里握着一小块湿的红颜料。当我冲上去劝阻并摔倒在地时,就赶紧把手捂在脸上,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当然这很老套。" "这个我也猜出来了。" "之后我被他们抬到了房间里面——她不得不答应那些人把我抬进去,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我被放在客厅里,这正合我意。假如照片就在这间房间或她的卧室里的话,我应该能想办法知道究竟是哪一间。被放在沙发上以后,我做出需要空气的样子,他们就打开了窗户,这也给你的行动创造了机会。" "可这对你有什么帮助呢?" "这很重要啊。当一个女人看到她的房间着火了,她就会本能地去保护她认为最珍贵的东西。这种冲动是无法用理智来阻止的,我也不是用过一次两次了。在达林顿顶替丑闻案中,我利用了它,在阿恩沃思城堡案中也用过。有了家的女人赶紧抱起她的婴孩;单身的女人首先把手伸向珠宝盒。现在我敢肯定,这房子的所有东西中,对于我们正在调查的这位女士来说,我们想要的东西就是她认为最重要的。她一定会去抢救那东西,保证它的安全。着火警报做得很好,面对着喷出的烟雾和警报声,即使是再坚强再冷静的人也会失去理智。她的反应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有用了。那张照片就收藏在壁龛里,这个壁龛恰好位于右边铃的拉索上面的那块能挪动的嵌板后面。我看到她在那里呆了一小会儿,把照片抽出来了一半。然后我大声地喊那只是一场虚惊,她就赶紧把照片给放了回去。她看了一眼烟火筒,就跑出了那屋子,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我站起来,趁人不注意离开了那所房子。当时我还曾经犹豫过,是不是应该当时就偷偷地把照片取出来拿走。但马车夫走了进来,他紧紧地盯着我,所以我只能等待时机,这样更安全些。要不然,只要稍一鲁莽,整件事就可能全砸了。" "现在怎么办?"我问道。 "我们的调查实际上已经结束了。明天我带着国王一起到她那里去。你要是愿意也跟我们一起去吧。到时候有人领我们到客厅里去找夫人;不过恐怕当她出来要见我们的时候,她会发现没有人在那里等着见她,而且她的照片也已经不见了。陛下一定会对这件事很满意,因为他有机会亲手去把照片取回来。" "你们准备几点出发去拜访她呢?" "早上八点。趁着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起床,我们可以放手去干。另外我们必须马上做好准备工作,因为结婚可能会完全改变了她的生活习惯。我要先给国王发一个电报。"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贝克街,在门口停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这个时候正好有人路过这里,并打了声招呼:"晚上好,福尔摩斯先生。" 当时有好几个人在街道上。不过我们判断跟我们说话的应该是那个身穿长外套,个子高高的年轻人,他说这话时还急匆匆地赶着路。 "这个声音我以前听到过,"福尔摩斯惊讶地凝视着昏暗的街道说,"但是我还不能确定和我打招呼的这个人是谁。" 第三章 波希米亚丑闻 三 那天晚上,我在贝克街过夜。早上起来,我们的早餐是烤面包和牛奶。正当我们吃饭时,波希米亚国王闯了进来。 "你真的拿到那张照片了吗?"他两手抓住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双肩,热切地看着他,高声喊道。 "现在还没有拿到。" "但是你有把握拿到它,是吗?" "是的,有希望。" "那快走吧,我真想马上拿到手。" "我们雇一辆出租马车吧。" "不用了,我的四轮马车在外面等着呢。" "这就更方便了。"我们走下台阶,再次动身到卜利翁尼府第去。 "艾琳·爱德勒她已经嫁人了。"福尔摩斯说道。 "嫁人了?什么时候?" "昨天。" "嫁给谁了?" "一个叫诺顿的英国人,是个律师。" "但是,不可能啊,她是不会爱那个男人的。" "我倒希望她爱他。" "为什么?" "因为这样就免得陛下将来再有麻烦了。如果这位女士跟她的丈夫是真心相爱的,就说明她并不爱陛下了,也就不会再去干涉陛下您和其他女人的婚事了。" "说得有理。可是……啊,如果她拥有和我一样或者相似的出身和地位就好了,她将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皇后!"说完,他陷入了沉思,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我们到达目的地。 卜利翁尼府第的大门敞开着。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妇人站在台阶上。她瞧着我们从四轮马车里下来,眼里充满了蔑视。 "你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她说道。 "是的,我就是福尔摩斯。"我的伙伴惊奇,甚至是有些惊愕地注视着她答道。 "真是!我的女主人告诉我你多半会来的。今天早晨她跟她先生一起走了,他们乘五点十五分的火车,从蔡林克罗斯到欧洲大陆去了。" "什么?"歇洛克·福尔摩斯向后打了个趔趄,因为懊恼和惊异,脸色苍白。 "你是说她已经离开英国了吗?" "而且他们再也不会回到英国来了。" "那张照片怎么办呢?"国王绝望地问道,"全都完了!" "我们还是看一下吧。"福尔摩斯推开仆人,奔进了客厅,国王和我紧跟其面。里面的家具乱七八糟地散摆着,架子拆了下来,抽屉拉开了,看样子好像是那位女士在出走之前匆忙地搜查过一遍。福尔摩斯冲到铃的拉索的地方,拉开一扇小拉门,把手伸进去,掏出了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是艾琳·爱德勒本人的,穿着晚礼服。信封上写着:"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亲启。"我的朋友把信拆开,我们三个人围着一起看这封信,信的日期是今天凌晨。信中写道: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你的确干得很漂亮,我完全被你骗了。甚至直到火警拉响的那一刻,我对你一点疑心都没有。不过后来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秘密,开始认真回忆和分析这是怎么一回事。几个月前,别人就警告我要防备你了。还有人告诉我说,要是国王准备雇佣一个侦探的话,他一定会找你的。他们甚至给了我你的地址。尽管这样,你还是使我泄露了你所想要知道的秘密。甚至在我对你已经有了怀疑后,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位上了年纪、和蔼可亲的牧师怎么会是福尔摩斯,怎么会对我怀有什么歹意呢?但是,你应该知道,我自己也是经过训练的专业演员,很熟悉男演员的服装。我自己就常常女扮男装,并趁机利用它所带来的自由。那个约翰——马车夫——就是我派去监视你行动的,然后我就跑上楼,穿上散步的便服。当你离开时,我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之后我跟踪着你,一直到你的家门口,这样我就完全肯定你就是著名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了。后来我的做法有点冒失——我大声地祝你晚安,接着就动身到坦普尔去看我的丈夫。 我们两个对这件事的看法一致——既然我们成为了您调查的对象,那么离开也许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所以你明天来到这里时,这里面已经没有人住了。至于那张照片,你告诉你的委托人,他完全可以放心了。我爱上了另一个人,这个人要比他强,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也爱着我。国王他想要做什么事情,就放手去做吧,不用担心他曾经辜负过的人会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来。我只是因为要保护我自己才收藏着那张照片。留有这张照片,就可以保证,即使他以后有什么企图,甚至是想要来伤害我,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我现在把这张照片留给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愿意留下它做个纪念。谨此向您——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致敬。 艾琳·爱德勒·诺顿敬上"这个女人太了不起了——噢,简直是太了不起了!"当我们三个人一起念完这封信时,波希米亚国王这么喊道。 "我已经跟你们说过,她做事非常机敏、果断。如果她有机会成为我的王后的话,那么将是一位十分令人钦佩的王后。可惜的是我们的身份和地位差别太大!" "从我们的接触来看,这位女士确实是有着和陛下不一样的水平,"福尔摩斯冷冷地说道,"我很遗憾没给陛下一个更加完美的结局。" "不,不,不,"国王说道,"我认为现在的结局就已经是最完美的了。我相信她会说到做到的。我现在对那张照片完全放心了,就好像它已经被烧毁了一样。" "你能这么想,我感到很高兴。" "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你说,我应该怎么感谢你呢?这只戒指……"他从手指上脱下一只蛇形的绿宝石戒指,托在手掌上递给福尔摩斯。 "我觉得有一件东西比这个戒指更值钱。"福尔摩斯说道。 "你说吧,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我要这张照片!" 国王惊异地睁大眼睛注视着他。 "什么?艾琳的相片!"他喊道,"你要是想要的话,当然可以。" "谢谢陛下。那么这件事算是办完了吧,请允许我祝您早安。"他鞠了个躬,然后转身离开了,国王伸出手表示要握手,可是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们一起回到了他的住所。 这就是波希米亚王国怎样被一个丑闻折磨着,而福尔摩斯运用自己的智慧帮助国王解决了困难,可我们要调查的对象——那个女人——却十分机警地躲过了我们的调查的经过。福尔摩斯以前总是认为女人的所谓的聪明才智算不了什么,近来他很少这样嘲笑女人的智慧了。当说到艾琳·爱德勒或提到她那张照片时,他总是用"那位女人"这一尊敬的称呼。 第四章 红发会 去年秋天,有一天我去拜访歇洛克·福尔摩斯。当时,他正在和一位老先生谈着什么。那老先生身材矮小,面色红润,有着一头很奇怪的红发。我进去后,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感到很过意不去,于是想从房间里面退出来,可福尔摩斯一把把我抓了回去——这可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把我拉进房间里之后,就把门给关上了。 他亲切地说:"亲爱的华生,你来得真是时候。" "我还怕我打扰到你正在进行的工作呢。" "不错,我现在的确很忙。" "那我到隔壁去等你忙完了再说吧。" "不,不,威尔逊先生,这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好帮手,在很多案件的调查处理中他都曾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敢肯定在这件案子中,他一定也会这样。" 那位又胖又矮的先生从座位上起身来向我弯腰致意,他扫视我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他的眼睛很小,眼皮却很厚。 "你坐在长靠背椅子上吧。"福尔摩斯说道,说完又回到了他的椅子上,两手指尖合拢。这表示他正在认真地思考问题。"亲爱的华生,你很像我,不喜欢生活中那些平凡不起眼的琐事,只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你在记录下这些东西时充满了激情,说明你确实很感兴趣。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我这么说,你的记录使我的小小的冒险活动增添了很多光彩。" 我回答说:"确实,对于你曾经办理过的案件,我非常感兴趣。" "那么你应该记得玛丽·萨瑟兰小姐所提的那个很简单的问题之前所说的那段话吧:为了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和非同寻常的配合,我们必须深入地融入到实际生活中去,实际上生活是要比任何冒险活动都有着更大的冒险性的。" "请恕我冒昧,对于你的这种说法我不完全同意。" "是吗?医生。不过你必须同意我的看法。不然的话,我会列举出一系列的事实使你的观点站不住脚,最后承认我所说的是正确的。好啦,这位是杰贝兹·威尔逊先生,今天早上专门来找我,一开始时他就跟我说,他要讲述的事情可能是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稀奇古怪的。我以前曾经和你说过,那些看上去最为离奇、最为古怪的事情往往和大阴谋是毫不相干的。相反,倒是和那些很小的阴谋纠缠在一起,甚至有时我都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罪犯。据我所知,我还没有把握去判断现在这件事情究竟是不是一件案件,不过事情的经过确实是我听到的故事里最离奇的。威尔逊先生,麻烦你了,你能不能把故事再重新讲述一次呢?你最好从头开始,一来我的朋友没有听到过开始的那一段,再者呢,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我想知道这里的每一个细节。一般情况下,我听到一些重要的细节时,脑子里总能出现几千个和它相类似的案件来提醒我。不过这一次我却不得不承认,这件案子确实非常奇特。" 这位矮胖的委托人挺起胸膛,一副很自豪的样子。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放在膝盖上,那报纸很旧而且已经有了皱褶,他弯下身子去看上面刊登的广告。这时我认真地观察这个人,想仿照我朋友的方式,根据他的服装和举止作出一些推断来。 不过尽管我观察得很仔细,却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从外表的特征上来看,这个人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英国商人,很胖,似乎有点浮肿,当然动作也就很笨了。他穿着一条松垂的灰格裤子,一件不太干净的燕尾服,前面的扣子没有扣上,里面穿着一件土褐色背心,背心上面系有一条艾尔伯特式的粗铜链,还有一小块中间有一个四方窟窿的金属片儿作为装饰品,来回晃动着。在他附近的椅子上有一顶磨损了的礼帽和一件褪了色的棕色大衣,大衣的线绒领子已经有点皱褶。在我看来,这个人也就是红色的头发、一脸愤怒和不满的表情,算得上是他仅有的特别之处。 歇洛克·福尔摩斯目光敏锐,他看出了我在做什么。而且也注意到了我眼神中的疑惑,他微微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他从事过体力劳动,吸过鼻烟,是共济会的成员,去过中国,最近写了不少东西。这些就是我能推断出来的最明显的情况。" 杰贝兹·威尔逊先生在椅子上突然挺直了身子,他的手还压在报纸上,不过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 他问道:"我的天呐!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比如我的情况,你怎么知道我曾经从事过体力劳动呢?你说的完全正确,我当初的确做过木匠。" "先生,你看看自己的手吧,右手比左手要大很多。这证明你是用右手干活的,所以右手会比左手的肌肉发达。" "噢,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我吸鼻烟和是共济会会员呢?" "这个就不用我来告诉你了吧,如果我直接说了就有亵渎你智力的嫌疑,更何况很显然你违背了你们团体的严格规定,戴了一个弓形指南针模样的别针。" "哦,是这个啊,我倒是忘了。那么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写作呢?" "你右手袖子上足有五寸长的地方闪闪发光,这就最能说明问题了。而且你左袖子靠近手腕经常贴在桌面上的地方打了个整洁的补丁。" "关于我去过中国的事情呢?" "你的右手腕上边一点文刺的鱼只能是在中国刺的。我曾经研究过刺身花纹,甚至关于这个题材还写过文章呢。只有在中国,才有人可以把这么细腻的粉红色花粉镶嵌在鱼的身上。而你的表链上所挂着的那个中国钱币不是更直接地说明了你去过中国吗?" 杰贝兹·威尔逊大声地笑了。他说:"好,太厉害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你是这么知道的!刚开始时,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神机妙算的特异功能呢,等你解释完后,我倒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 福尔摩斯说:"华生,我突然想到,我真的不应该把这些事情全都摊开,最好来个"大智若愚"。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名声,有时候做人太实在了反倒会身败名裂。威尔逊先生,那个广告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在这里。"他一边说一边用他又粗又红的手指指着那栏广告的中间。他说:"就是这里了,就是这个广告引出了所有的事情。先生,你最好还是自己来看这个广告吧。" 我拿过报纸,看到上面写着:"红发会:由于原住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已故黎巴嫩人伊齐基亚·霍普金斯曾经做出的遗赠,现有一空缺职位,红发会的成员均具有申请资格。每周可获得四英镑的报酬,工作则只是挂名而已。红发会的所有男性成员,年满二十一岁,身体健康,智力健全者即属符合条件。有意竞聘这一职位者请于星期一上午十一时亲至舰队街教皇院7号红发会办公室邓肯·罗斯处提出申请。" 这个非同寻常的广告我看了两次还是疑惑不解,禁不住大叫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福尔摩斯坐在椅子上格格地笑着,高兴得连身体都开始扭动了——这是他高兴时一贯的表现。他说:"这个广告很蹊跷,对吧?好啦,威尔逊先生,你现在就把你的一切,以及那些和你住在一起人的一切,还有,这个广告给你带来了怎样的好处,全都说给我们听吧。医生,你记录下报纸的名称和日期。" "这是1890年4月27日的《纪事年报》,距离现在正好两个月。" "做得好,那么,威尔逊先生,现在你可以开始讲述了。" "唔,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刚才跟你说过,"杰贝兹一面用手擦了擦他的前额一面说,"我在市区附近的萨克斯-科伯格广场开了个小当铺。那可不是什么大买卖,这些年来依靠它我也只是在勉强口。以前资金充裕还允许我雇佣两个工人,而现在我也只能雇佣一个了。其实说实话,要不是这个工人说要做学徒而宁愿拿一半薪水的话,我就连他也雇不起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问道:"这位乐于助人的年轻人叫什么?" "他叫文森特·思博尔丁。其实他也不小了,不过我判断不出他具体的年龄。福尔摩斯先生,这个伙计很能干,又很聪明。当然我很明白,他完全可以过一种更好一点的生活,赚一份是我给他的两倍的工资。不过话说又回来,既然他自己都对目前的境遇很满意,我又何必要提醒他多一些心眼儿呢?" "哦,是真的吗?你竟然可以付比别人少的薪水雇佣他,看上去真是幸运。像你这样年纪的雇主想要做到这一点可真不容易。是不是这个伙计也和你看到的那广告一样,有些地方不大对劲?" 威尔逊先生说:"哦,是的,他也是有缺点的。他特别喜欢摄影,拿着照相机到处去寻找素材,却没有其他上进心。每次照完他就跑到地下室去洗照片,速度快得就像是一个兔子钻进了自己的洞里。这恐怕就是他最大的缺点了吧,不过总的来看他是一个好雇工,没有什么坏心眼儿。" "我猜,他现在还和你住在一起吧。" "是的,先生。除了他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负责打扫卫生和煮饭。这些就是我屋子里的所有的人,因为我是一个光棍,没有结婚。所以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在一起过着简单的生活;如果欠了债,我们会一起努力把它还上。 就是这个广告打破了我们平静的生活。整整八个星期之前,思博尔丁手里拿着这张报纸走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他说:"威尔逊先生,我愿意对上帝发誓,我多么希望自己有一头火红的头发啊。"我问他,"哦?为什么?"他说,"为什么?红发会现在又有了一个空缺的职位了!谁能够得到这个职位,谁就发财了。根据我的了解,空缺下的职位比去应聘的人还要多,被委托去管理那些资金的委员会成员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花那么多钱。要是我有一头火红的头发的话,我就能去这个安乐窝。"我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福尔摩斯先生,你可能知道,我这个人跟外界来往不多,因为我的顾客都是上门来找的,我没必要到外面去,所以很多时候一连几个星期我都不离开居所。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我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就很想打听一些关于外面的新闻。 思博尔丁两只眼睛瞪得大大地反问我说,"难道你没有听说过红发会这个组织吗?""从来没有。""你的回答真让人吃惊,因为你自己就可以去申请这个职位啊。 "年薪可是二百英镑啊,而且这个职位很轻松,即使你同时还做着其他生意,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我想你们已经猜到,他的话确实引起了我的注意力,因为这么多年来生意一直都不是很好做,如果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二百英镑的话,那真是太幸运了。 所以我对他说,"你赶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他把广告递给我,同时告诉我说,"你自己先看看吧,红发会现在空缺下来一个职位,地址能在这个广告上找到,可以到那里去申请。根据我掌握的情况,红发会的发起人是一个名叫伊齐基亚·霍普金斯的美国百万富翁。他很古怪,因为他的头发是红色的,所以对于所有头发是红颜色的人都有一种特殊感情。大家在他去世之后才知道,他把巨额遗产交给了一个委员会管理,委员会成员都是长红头发的,他这么做就是想让红头发的人可以依靠他的财富的利息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我听说,待遇很好,而且要做的工作又少又简单。""我说,"不过,到时候去申请的红头发的男人肯定会很多的啊。"他回答说,"不会有你想象的那么多。你想一想,事实上真正会来的也只有伦敦人,而且仅仅限于男性,还必须是成年人。这个美国人年轻时是在伦敦开始创业的,他希望用自己的努力为这个古老的城市做点好事。还有啊,据说,那些头发是浅红色或深红色,不是真正发亮的火红色的人去申请成功几率不大。好啦,威尔逊先生,要是你决定要申请,现在就去吧。不过我不知道在你看来,为了几百英镑去申请这个职位是不是值得。"先生们,你们现在就可以看到,我的头发是真正的鲜艳的红色。因此,我觉得如果在申请这个职位的人中间会出现什么竞争的话,那么最后能够战胜别人的一定是我。文森特·思博尔丁看上去好像对这件事情知道很多,于是我觉得或许他可以帮我。所以我就叫他把百叶窗关上,立刻出发了。对于可以休息一天,他显得很高兴,于是我们就暂时关闭了我们的店面,朝着广告上刊登的那个地方前进。 "福尔摩斯先生,我可再也不想看到那天的情景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头发颜色和光泽相差很多,可是全都涌到城里按那个广告去应征。舰队街挤满了红头发的人群,主教院里也都是红头发的人,看上去像是一个人推着一个小货车,车上装满了橘子。没想到一个广告可以把这么多人召集到伦敦来。他们头发的颜色各种各样——稻草黄色、柠檬色、橙色、砖红色、爱尔兰长毛猎狗那种颜色、肝色、土黄色等等。但是,思博尔丁说得对,真正很鲜艳的火红色没多少。当我看到那么多人都在等着,失望得都有点想放弃了。可是,思博尔丁绝对不答应我那么做。你很难想象他当时是怎样连推带搡,带着我挤过人群,来到办公室台阶的前面。楼梯上有两股人潮,一些往上走,他们充满希望;一些往下走,看上去垂头丧气。我们用尽全力挤进了人群,没用多长时间,到达了那个办公室里。" 说到这里,那个委托人停了一下,吸了一口鼻烟。这时,福尔摩斯说:"你的经历的确非常有趣,继续讲吧。" "办公室里只有几把木椅和一张办公桌,此外什么也没有。办公桌后面有个小个子男人,头发比我还要红。对于每个候选人,他总是先交谈几句,然后想办法在他们身上找到各种各样的毛病来回绝他们。看来要得到一个职位并不容易。不过轮到我时,这个小个子男人倒显得十分友好。为了进行单独谈话,在我们进去之后,他把门都关上了。 我的伙计说,"这位是杰贝兹·威尔逊先生,他想要获得这个空缺的职位。""小个子男人说,"这个职位对他来说简直是太合适了。我们要求的各种条件他都符合。在我的印象里,这可是我看到过的最好的红发了。"他后退了一步,歪着脑袋,仔细观察着我的头发,后来看得我都有点不大好意思了。然后他一个箭步向前拉住我的手,向我表示热烈的祝贺,说我获得了这个职位。 他说,"当然,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是犹豫不决的话,就有点不大好了。不过很抱歉,我不得不小心行事,希望你们不要介意。"说着,他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我的头发往下拔,疼得我喊了出来,他才停下。放开手后,他对我说,"你都流出眼泪了。现在看清楚了,一切都很理想。可是我还是要必须十分小心谨慎,因为我曾经好几次被骗,两次是染红头发的人,还有一个是戴着假发的人。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有关鞋蜡的故事,你听了会感觉恶心的。"说着他走到窗户的旁边,大声喊着,"我们的职位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一阵阵叹息声从楼下传过来,人们成批地向各个方向散开去了。他们离开后,我能看到的红头发的人就只有我和那办公室里的人了。 他说,"我是邓肯·罗斯先生。我自己就是一个我们高贵的施主遗留基金的养老金领取者。威尔逊先生,你现在已经结婚了吗?""我回答说,"还没有。"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他严肃地说,"哎唷!这可非同小可!你这种情况让我觉得很遗憾。当然,设立这个基金就是为了保护红头发的人的利益,但是也是为了生育出更多的红头发的人。现在这件事情比较难办,因为你竟然还没有结婚。"福尔摩斯先生,听到这些话我真的感到非常失望。当时我觉得,哎,到了最后还是不能得到这个职位。不过经过了一番考虑之后,他又说:其实那也没有特别大的关系。 他说,"如果换了是其他人,这个缺憾可能是不幸的。不过对于你就不一样了,你的头发颜色实在是太好了,所以我们可以破例照顾。那么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你的工作?"我说,"哦,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现在有一家自己的店。"森特·思博尔丁说,"那不要紧,我们会帮助你照顾生意的。"我问,"上班是几点到几点?""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福尔摩斯先生,开当票的人的买卖多半在晚上,尤其是在星期四、星期五晚上,因为这两天之后就发薪水了,因此在上午时能够多赚点钱对我来说是很合适的。另外我觉得我的伙计很不错,肯定能帮助我照料生意。 我说,"这对我很合适。薪金多少?""每周四英镑。""那么干些什么?""只是在那里挂个名字而已。""什么意思?""唔,在我们要求你办公的时间里,你必须始终呆在办公室里,或者至少也要呆在那个楼里;你的离开会导致你永远失去这个职位。关于这一点在遗嘱里面是说得很清楚。如果你在办公的时间稍微离开了一下办公室,那也是对我们的规定的违背。"我说,"总共才四个小时嘛,我能坚持得住。"邓肯·罗斯先生说,"你不准以任何借口离开,不管是有病、有事或其他理由都不行。如果你不是一直呆在那个位置上,你就会永远失去这个职位,你明白吗?""我要做些什么呢?""你的工作是抄写《大英百科全书》,这里有第一卷。墨水、笔和吸墨纸你要自己准备。我们要负责的就是向你提供这桌子和椅子。明天开始工作可以吗?"我回答说,"当然可以。""那么,杰贝兹·威尔逊先生,再见,请允许我再一次祝贺你获得了这么好的一个职位。"他向我深鞠一躬。之后我就和我的伙计一起离开那里,回家去了。对于自己这么好的运气,我都不知道怎么来表达才好。 哦,一整天我都在思考这件事。可是晚上我感到有些消沉,毕竟这件事看上去太像是一件阴谋,尽管我还不能肯定他们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不管是有人立下了这样的遗嘱,还是给予一个抄写《大英百科全书》的人这么高的薪水,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文森特·思博尔丁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安慰我。到睡觉之前,我已经对这件事情有了最终的看法——不管是怎么回事,我第二天都要去看一看。我花一个便士买了一瓶墨水、一根羽毛笔、七张大页书写纸,之后就出发到教堂去了。 唔,令我又惊又喜的是,一切都很顺利。我到的时候桌子已经准备好了,邓肯·罗斯先生在那里忙活着,为的是我能够顺利工作。他告诉我先从字母a抄起,之后他就走了,不过他不时地过来看看我的工作进行得是不是顺利。下午两点钟时他和我道别,并且夸奖我抄得不少。他在我离开办公室之后锁了门。 福尔摩斯先生,事情就这么一天一天继续着。到了星期六,那个负责人付给了我一个星期的报酬——四英镑。接下去的一个星期是这样,再一个星期还是这样。我早上十点到达工作的地方,下午两点回去。后来邓肯·罗斯先生来看我的次数逐渐减少,有时整个一上午也只来一次,又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就根本不出现了。当然我不敢离开办公室,毕竟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突然过来看我,而且对于我来说,这个职务可真是一个美差,对我很适合,我不想冒什么丢掉它的风险。 就这样我做了八个星期,完成了"男修道院院长"、"盔甲"、"建筑学"和"雅典人"等词条;并且我觉得如果一直照这样努力工作,再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开始抄写词头b了。买大页的书写纸花去了我不少钱,我完成的抄写任务几乎占据了一个架子的位置。可是不久这件事情却突然结束了。" "结束了?" "是的,先生,事情就发生在今天上午。我像平常一样早上八点到达教堂,但是到那里时发现门已经关上了,而且还上了锁,在门的嵌板中间用品头钉钉着一张方形小卡片。你看,这就是那张卡片。" 他举着一张约有便条纸大小的白色卡片,上面这样写着:红发会已经宣布解散,特此通告。 1890年10月9日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看了看这张简短的通告,又看了看那人满面的愁容,觉得这整件事情所表现出来的最突出之处就是滑稽可笑,于是我们两个都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我们的委托人这时候脸完全红了,大声嚷嚷着:"我可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好笑的。如果你们不能帮助我解决这问题的话,我可以去找其他人,你们不必这样笑话我吧。" 福尔摩斯大声说,"不,不,"——威尔逊这时已经快要站起身来了,福尔摩斯又把他推回了那把椅子里,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终止对这件案子的调查的。它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确实使人耳目为之一新。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是要说我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有点可笑。你能告诉我,在发现门上的条子时,你做了些什么吗?" "先生,我当时感到非常震惊,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在那个办公室周围打听,不过好像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最后我去找房主,他是一个会计,就住在我的办公室下面。我问他是不是知道红发会怎么了,他告诉我说他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然后,我问他邓肯·罗斯先生是什么人,他说他不认识这个人。 我说,"唔,就是那个住在7号的先生啊。""什么?那个红头发的人?""是的。"他说,"噢,他名叫威廉·莫里斯,是个律师,由于新居还没有装修好,所以暂时住在我这里,昨天他就搬走了。""那我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呢?""噢,你可以去他的新办公室,他把那里的地址给了我。爱德华王街17号,就在圣保罗教堂附近。"之后我就立刻到那里去了,但是找到那个地方时我才发现那里是个锅炉厂,而这个厂子里的人也都没有听说过有个叫威廉·莫里斯或叫邓肯·罗斯的人。" 福尔摩斯问道:"那你怎么办呢?" "我回到我在萨克斯-科伯格广场的家。我听从了伙计的劝告,可惜他的劝告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他让我耐心等待,也许红发会会给我发信过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福尔摩斯先生,这话听上去可不怎么让人舒服。对于失去这么好的一个职位我不想什么事情都不做。据说你总是乐于帮助那些可怜的人们,所以我就过来找你了。" 福尔摩斯先生说:"你的做法很明智。你所涉及的事情可不是一件小案子,我很愿意调查。根据你所告诉给我的情况,这件案子看上去很不简单。" 杰贝兹·威尔逊先生说:"的确很严重啊,我一个星期就会损失掉四英镑。" 福尔摩斯又说:"就你个人而言,对于这个看上去很怪的组织,其实你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而且,据我所知,你已经毫不费力地赚了三十多英镑,况且你抄了那么多以字母a为词头的词,还学到了不少东西呢。你做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 "的确是没有什么损失。不过,先生,我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如果整件事情确实就是一个玩笑的话,为了这个玩笑,他们可是花掉了三十二英镑呢。" "这个嘛,我们会尽力帮你搞清楚的。但是,威尔逊先生,首先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让你去看广告的那个伙计在你这里工作多长时间了?" "在这件事情之前的一个多月前。" "他怎么到你这里来的?" "是看到了广告之后来的。" "当时申请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吗?" "不是,一共有十几个人呢。" "那你为什么最后决定要用他?" "因为他做事很利索,而且也没有要很高的薪水。" "实际上他只要了一半的薪水?" "不错。" "这个文森特·思博尔丁长得怎么样?" "个子不是很高,身体非常健壮,行动迅速;尽管看上去已经超过三十岁了,皮肤却保护得很好。他的前额有一块被硫酸烧伤的白色伤疤。" 福尔摩斯在椅子上直起来身子,显得很兴奋。他说:"这些我都猜到了。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两只耳朵穿了戴耳环的孔?" "注意到了,先生。他告诉我,是他年轻时一个吉普赛人为他穿的。" 福尔摩斯说,"唔,"慢慢地,他开始陷入沉思,"他现在还在继续为你工作吗?" "噢,不错,我刚才来之前他还在我那里呢。" "你要是不在的话生意就交给他照顾吗?" "是的,先生,对于他的工作我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上午的生意本来就不怎么好。" "行啦,威尔逊先生,我很高兴帮你,我想我可以在一两天之内告诉你结果。现在是星期六,我想到下个星期一我们就可以给你答复了。" 客人离开之后,福尔摩斯对我说:"好啦,华生,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老实地回答说:"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 福尔摩斯先生说:"一般情况下,那些看上去稀奇古怪的事情真相大白的时候总是很普通;而那些看上去很一般的案件实际上才真正具有迷惑性,就好像是一个脸上没有什么特征的人最难辨认一样。不过,我还是必须做点什么来调查这件事情。" 我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他说:"抽烟,解决这个问题之前我要抽三斗烟;还有,在五十分钟之内你先不要跟我说话。"他蜷缩在椅子里,瘦削的膝盖几乎碰着鹰钩鼻子,双眼紧闭,安静地坐在那里,叼着那只黑色陶制烟斗,很像某种珍禽异鸟又尖又长的喙。当时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已经开始做梦了,我也有了一点睡意。就在这时,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看上去似乎已经胸有成竹,随即把烟斗放在壁炉台上。 他说:"今天下午萨拉沙特在圣詹姆士会堂演出。华生,你觉得怎么样,你可以先放下你的病人腾出几小时吗?" "我今天不忙。而且我的工作一向都不需要随时盯着。" "那么戴上帽子,咱们走吧,我们去那里的路上会经过市区,可以在那里吃午饭。我发现节目单上有不少的德国音乐,和意大利音乐和法国音乐比起来,我觉得德国的音乐更动听,它可以激发你去思考。我现在需要的就是一点儿安静的深刻的思考,我们走吧。" 我们坐地铁一直到奥尔德斯盖特,再步行了一小段,就到达了萨克斯-科伯格广场,这里就是我们上午听到的那个奇怪故事发生的地方。这些街道狭窄破落而又虚摆场面,四排灰暗的两层砖房排列在一个周围有铁栏杆的围墙之内。院落里的草坪上都是一些杂草,在这烟雾弥漫和杂草丛生的环境中还生长着一些植物。一块棕色木板和三个镀金的圆球被安置在街道拐角的一所房子上方,上面刻着"杰贝兹·威尔逊"几个白色大字,这个招牌告诉我们,这就是我们红头发委托人做生意的地方。歇洛克·福尔摩斯在那房子前面停了下来,斜着脑袋仔细地打量着这房子,眼睛在皱纹密布的眼皮中间炯炯发光。然后他漫步走到街道上,接着又返回那个拐角,目光始终停留在那房子上面。最后他回到了那当铺坐落的地方,用手杖使劲敲了敲街道的地面,之后便走到当铺门口敲门。给他开门的是个看上去很精明能干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小伙子,小伙子邀请他进去坐。 福尔摩斯说:"谢谢你了,我只想问一下怎么才能到斯特兰德去。" 那个伙计马上答复道:"到第三个路口往右拐,到第四个路口再往左拐。"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我们离开那里时,福尔摩斯说,"我觉得这个小伙子真的很精明。依我看,在伦敦最聪明的人里他应该排第四了;而说到胆略,我还不敢肯定他是不是能排到前三。以前我就对他有所了解。" 我说,"很明显,威尔逊先生的伙计和我们调查这件红发会的案子关系重大。我敢肯定你去问路一定另有目的。" "我可不是为了去看他那个人。" "那是要看什么?" "看他裤子膝盖那个地方。" "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敲打人行道?" "医生,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仔细观察,而不是聊天。我们现在正在调查的地区就是我们敌人的地盘。我们已经知道一些萨克斯-科伯格广场的情况,现在该去瞧瞧广场的后面。" 当我们从那偏僻的萨克斯-科伯格广场拐角转过弯来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道路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那种差异就像是一幅画的正面和背面一样巨大。那是市区通向西北的主要干道,街道被一股拥挤的生意人的洪流堵住了;在这洪流中,有的在向里走,有的在向外。人行道则被蜂拥而来的无数行人踩得发黑。当那一排华丽的商店和富丽堂皇的商业楼宇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这些楼宇和我们离开的死气沉沉的广场之间相隔这么近。 福尔摩斯站在一个拐角顺着那一排房子看过去,说,"让我们来想一想,我很想记住这些商店的顺序。我有一种癖好,就是想非常仔细地了解伦敦。这里有一家烟草店,叫莫蒂然。紧接着的一家小店是卖报纸的!再过去是城市与郊区银行的科伯格分行、素食餐馆、麦克法兰马车制造厂,一直延伸到另一个街区。好啦,医生,我们的工作做完了,现在是休息的时候了。吃个三明治,喝杯咖啡,然后到提琴演奏现场去转一转,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悦耳、优雅、和谐的,没有红头发的委托人给我们添麻烦。" 我的朋友可以说是一个音乐家,而且是很疯狂的那种,甚至他自己就可以做一个演奏家,而且技艺精湛,同时他作曲的才华也非常惊人。整个下午他和其他观众坐在一起,看上去精神很好,随着音乐的节拍,有节奏地舞动着手,那是一双多么瘦的手啊!他的脸上挂着微笑,而眼神里却可以看出一丝忧伤,就像是已经进入睡梦一样。这时的福尔摩斯与那厉害的侦探,那个铁面无私、多谋善断、果敢敏捷的刑事案件侦探福尔摩斯可太不一样了,简直判若两人。他性格古怪而且有双重特质,我经常这么想,他的极其细致、敏锐和有时在他身上占主导地位的富有诗意的沉思神态相比,是多么鲜明的对照啊。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使他在两个极端之间不停摇摆,在憔悴劳累和精力充沛之间转换。我非常清楚,他最严肃的时候就是,他坐在椅子上连续几天认真思考或者创作什么。而同时又被一种强烈的追捕欲望所驱动,这时他的推理能力是最高超的,甚至已经成为一种直觉,所以对他的做法不了解的人会觉得很奇怪,把他看成是一个什么都懂的万事通。那天下午,看着他在圣詹姆士会堂完全被音乐陶醉时,我觉得,这次谁要是成为了他追捕的对象,那人一定要倒霉了。 听完了音乐出来的时候,他说:"医生,你一定想回家了吧。" "是啊,该回家了。" "我还要再花几个小时来处理一些事情。发生在科伯格广场的事是桩大案。" "根据什么判断是桩大案呢?" "有人正在密谋策划一桩重大罪案。我完全有把握及时制止这件事情的发生,不过今天是星期六,事情可能有点复杂了。我需要你今天晚上过来帮我。" "几点?" "十点就足够了。" "我十点会到贝克街的。" "那很好。不过,医生,我要告诉你,这可能有点危险,你最好把你在军队里使用过的那把手枪放在口袋里。"他挥了挥手,转过身去,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我敢说,我这个人可并不比我的那些朋友们笨,但是,在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交往中,总有一种压力:我感觉自己太笨了。以这件事为例子,我听到了所有他听到的,也看到了所有他看到的,可是从他的谈话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不仅仅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而且还知道什么事情将要发生;而在我的眼里,这件事情还是乱糟糟的一团。在我回肯辛顿的家的车上,我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这件事,从抄写《大英百科全书》的那个红头发人的奇异遭遇,到去访问萨克斯-科伯格广场,到福尔摩斯和我道别时所说的不祥的预示。要晚上出去调查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我带武器去?我们要去什么地方?要做些什么?我从福尔摩斯那里得到暗示,当铺老板的那个脸庞光滑的伙计可不是好对付的,这家伙可能很狡猾。我总是想在这些事情中找到什么头绪,可是结果总是让我很失望,于是只好暂时放下这些事情,反正到晚上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九点十五分,我离开家,穿过公园,穿过牛津街然后到达贝克街。门口停着两辆双轮双座马车。我走在过道上,觉得楼上有声音。在福尔摩斯的房间里,我看见他正和两个人热烈地交谈。我认出其中一个人是警察局的官方侦探彼得·琼斯;另一个是个面容消瘦的高个子男人,他头上的帽子光泽闪闪,礼服大衣厚重而做工讲究。 福尔摩斯说:"哈哈,我们的人全都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粗呢上衣的扣子扣上,并从架上把他那根粗重的打猎鞭子取下来。他又说:"华生,你应该认识苏格兰场的琼斯先生吧?让我给你介绍梅利威瑟先生,他今天晚上也要一起参加我们的冒险活动。" 琼斯说话时的神情很傲慢:"医生,你瞧,我们又一次成为追捕罪犯的搭档了。我们这位朋友可是很擅长追捕的,他所需要的只是一只猎狗去把猎物给叼回来。" 梅利威瑟悲观地说:"但愿这次行动我们不会白忙一场。" 那个警探趾高气扬地说:"先生,对于福尔摩斯先生的侦探才能你应该表现出足够的信心,他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这套办法,恕我直言,就是有点纸上谈兵和异想天开的意味,不过他具有一个优秀的侦探所需要的所有素质。有那么几次,比如肖尔托凶杀案和阿格拉珍宝盗窃大案,他的判断都比官方准确。我这样说可是一点都不夸张。" 那个陌生人附和道:"琼斯先生,你要这么说我没意见。不过,我还是要让你知道,我错过了打桥牌的时间,二十七年来我每个星期六晚上都要打桥牌。"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我想你会发现,今天晚上你要下的赌注是你下过的最大的一次,而且对于这次赌博的场面也会更加激动人心。梅利威瑟先生,对你来说,赌注的价值大约是三万英镑;而琼斯先生,对你来说,赌注是你追捕的罪犯。" "约翰·克莱是个杀人犯、盗窃犯、抢劫犯、诈骗犯,年纪不大,梅利威瑟先生,不过他却领导着一群罪犯。我认为逮捕他比逮捕伦敦任何一个别的罪犯都要紧急,他很值得我们注意。这个年轻的约翰·克莱,是王室公爵的孙子,他本人在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读过书,头脑就像他的双手一样灵活。虽然他的踪迹可以在每个拐角的地方找到,但是要找到他这个人并不容易。他这一个星期在苏格兰砸烂一个儿童床,而下一个星期却在康沃尔筹款兴建一个孤儿院。多年来我一直在追踪他,可是一直没有结果。"琼斯说。 "但愿今天晚上我可以荣幸地为你引见。我也和这个约翰·克莱有过一两次接触。我同意你刚才说的,他掌管着一个盗窃团伙。好啦,现在已经十点多,我们该出发了。你们二位坐第一辆马车,我和华生坐第二辆马车跟在你们后面。" 漫长的行程中,歇洛克·福尔摩斯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向后靠在车厢的后面,嘴里哼着的乐曲正是我们下午听到过的。马车辚辚地在像迷宫一样点着许多煤气灯的马路上行驶,直达法林顿街。 我的朋友说,"现在我们已经很接近那里了。梅利威瑟是个银行董事,他本人对这个案子也很感兴趣。我想让琼斯也和我们一块来有好处。他这人不错,尽管对于他所从事的工作来说,他可以说比较失败。然而他的某些优点还是应该肯定的,一旦罪犯被他盯住了,他勇猛得像条獒狗,顽强得像只龙虾。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他们已经在这里等着我们了。" 我们到达早上勘察过的那条平时人来人往拥挤不堪的大马路。给马车夫结了账后,梅利威瑟先生带着我们走过一条狭窄的通道,经由他给我们打开的旁门进去。进去后里面的走廊很小,走到头是一扇巨大的铁门。梅利威瑟先生打开那扇铁门,铁门的里面是盘旋式石板台阶通向另一扇大门,那大门让人望而生畏。梅利威瑟先生站住了,点亮了灯,接着带着我们顺着一个通道往下走,这通道散发着一股泥土的清香,接着又是一个门,这已经是第三扇门了。进了这扇门就进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室,地下室的四周堆积着板条箱和很大的箱子。 福尔摩斯提起灯来观察周围。他说:"要从上面攻破你们这个地下室可是很困难的啊。" 梅利威瑟先生一面用手杖敲打着地上的石板一边说,"从底下攻破也是很难的。"然后他抬起头来,很惊讶地说,"哎哟!从声音判断这下面是空的。" 福尔摩斯严厉地说,"我不得不要求你们安静下来!你已经影响了我们这次行动取得完全胜利的把握。请你找个箱子坐着,别影响我好不好?" 这位庄重的梅利威瑟先生只好坐到一只板条箱上,满脸的委屈。这时,福尔摩斯跪在石板地上,用提灯和放大镜认真研究着地面上的缝隙。他只检查了一小会儿,然后就站了起来,把放大镜收了起来。 他说:"至少我们要等一个小时。因为在那个当铺老板睡下之前,他们什么行动都不能进行。并且,他们动手一定要争取每一分钟甚至每一秒,因为他们行动的速度直接关系到他们逃跑时所剩余的时间。医生,我想你一定猜得到,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下室是属于一个伦敦大银行的分行。梅利威瑟先生是这家银行的董事长,他会告诉你为什么伦敦那些大胆的罪犯会对这个地下室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 那位董事长低声说:"在这里我们储藏了法国的黄金。我们已经有好几次被警告说有人会对我们的黄金采取行动。" "这些法国黄金是你们的?" "不错,几个月之前,我们要增加资金来源,所以向法国银行借了三万个金币。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还没来得及打开这些箱子,所以它们还在地下室里。被我坐在下面的这个箱子里就有两千个金币,是用锡箔一层一层包装的。我们现在储藏的黄金远远超过一个支行一般的储量,董事们对这件事一直不放心。" 福尔摩斯说:"他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们现在应该为我们的行动做一下计划了。我估计一小时之内我们就会知道事情的真相,现在,梅利威瑟先生,我们应该遮住这个提灯的灯光。" "我们要坐在黑暗里等待吗?" "恐怕要这样了。我在口袋里装了一副牌,原来打算我们四个人一起打桥牌的,不过现在我看到敌人已经在酝酿他们的行动了,我们不能冒险亮出灯光来。首先我们要选好等待地点。这帮家伙胆子很大,不过我们的行动绝对出乎他们的意料。但我们必须十分谨慎,否则就有可能被他们伤到。我用这个板条箱挡住自己,你们利用那边的那些箱子吧。稍后当我用灯光照射他们的时候,你们赶紧跑过去。华生,要是他们先开枪,你在还击之前不要犹豫。" 我把准备好了子弹的左轮手枪放在我前面的那个木箱上面。福尔摩斯非常迅速地用提灯滑板遮挡住灯的光线,于是我们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那黑暗是我从未经历过的。金属由于被加温而散发出的气味使我们相信,灯并没有熄灭,在得到信号时灯就可以亮起来。我非常紧张地等待着,不敢出声。地下室里又湿又冷,那种突然降临的黑暗,让我感到压抑,还有一丝沮丧。 福尔摩斯小声说:"他们要出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退到那个屋子,然后再退到萨克斯-科伯格广场去。琼斯,我吩咐的事情你已经完成了吗?" "我已派了一个巡官和两个警官守候在前门那里。" "那么现在已经锁住了所有的出路,我们现在就静静地等着吧。" 时间过得真慢!从表上显示的时间上计算,我们一共等了一个小时再加一刻钟,不过我感觉倒像是等了一整晚,似乎第二天天都快亮了。因为我必须呆在自己的位置不动,所以手和脚都麻了。我的神经已经紧张得不能再紧张了,不光伙伴们那轻轻的呼吸声可以听得到,就连那个大块头琼斯又深又粗的吸气和那银行董事很轻的叹息我都能区分得很清楚。站在箱子后面从上面看过去,我可以看到石板地的那个方向。突然间我发现了若隐若现的灯光。 开始时,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很微暗,而且出现在很远的地方;后来这些黄色的光点连接成了一条光带。突然地面上好像出现了一条裂缝似的,从里面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看上去像妇女的手一样又白又嫩,在有亮光的那一小块地方的中央摸索着。大概一分钟后,这只指头在动的手便伸出了地面。随后就马上缩了回去,就像它刚才迅速伸出来一样,黑暗又占据了所有的空间,石板壁被一丝灰黄的灯光照射着。 然而那只手只消失了一会儿的工夫。突然,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像是某种东西被撕裂了似的,地板中间的一块很宽很大的石板底朝天了,那里迅速出现了一个四方形的裂口,然后从裂缝处射来了提灯的光亮。一张孩子般的秀气的脸出现在边缘处。这个人警惕地迅速向四周看了看,然后两只手攀着边缘,向上爬着,他的肩膀和腰部到达边缘的时候,就把一个膝盖跪在地上。没用多长时间,他已经站在洞口的一边了,并把他的一个伙伴也拉上来了。他的同伙也是一个小伙子,动作和他一样敏捷,脸色看上去很白,头发蓬松、杂乱,而且是红色的。 他压低了声音说:"进展很顺利。你带来凿子和袋子了吗?天啊,大事不好!阿尔彼,跳,赶紧跳,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跃而起,一下子就抓住了那个偷偷潜入的家伙的领子。另一个人则迅速跳回了那个洞里,接着传来了衣服被撕破的声音,琼斯当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的下摆。一支左轮手枪的枪管在光亮中凸现出来,不过福尔摩斯的打猎鞭子突然打到了那个人的手腕,手枪立刻掉到了地上。 福尔摩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说道:"约翰·克莱,那样做是徒劳的,这次你跑不掉了。" 对方倒显得很冷静,说道:"我觉得也是。不过我的那个朋友却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尽管你们刚才抓住了他的衣领。" 福尔摩斯说:"他出去的时候会发现外面有三个人正等着他呢。" "啊?什么?看来你们的确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应该向你们致敬!" 福尔摩斯回答道:"你也很厉害嘛。你想到的那个关于红头发的点子很新颖,效果也不错。" 琼斯说:"一会儿你就会很高兴看到你的伙伴的。他钻洞的速度可是比我快多了。伸出手来,让我铐上。" 当我们要抓的人被手铐铐住时,他说:"请你们不要用你们的手碰我,免得弄脏了我的身体。也许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可是皇族的后裔。而且,请你们在跟我谈话的时候,务必加上"请"和"先生"。" 琼斯瞪大眼睛,不禁笑了出来:"好吧,唔,"先生",请您走上台阶吧,到那里之后我们会找一辆马车把先生您送到警察局,这样可以吗?" 约翰·克莱安详地说:"这样好一点。"他迅速地向我们三个人分别鞠躬,然后在警官的看管下离开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当我们走在他们后面,从地下室回到地面的时候,梅利威瑟先生说:"我真不知道什么样的报酬才能报答你们对银行的帮助。对于你们破案方法的精密性和科学性我们深信不疑;这个案件也是我见到过的最精心策划的一次案件。" 福尔摩斯说:"我跟约翰·克莱还有一段私人恩怨要了结呢。为了解决这个案子,我自己已经花了不少钱,我觉得这个钱银行应该会还给我的吧。不过除了这个,我在这次案件的侦破过程中也得到了其他一些东西,在这个案件中的很多经验是在其他案件中不可能碰到的。仅仅是这个红发会的故事,就编得我获益匪浅。" 早上,我们在贝克街喝加苏打水的威士忌时,福尔摩斯向我解释道:"华生,你可以看到,其实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很明显,这个古怪的红发会之所以要编出那样一个故事,要登出那样的广告和招聘人去做那样的工作,他们就是要使这个糊涂的老板每天都有几个小时不在自己的店铺里。这样做的确很奇怪,不过也许很难想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毫无疑问,克莱还是费了一番功夫的,他利用了他同伙的头发的颜色。每个星期四英镑的优厚待遇就是引他上钩的鱼饵了。因为对他这样想把成千上万的英镑弄到手的人,这点钱算不了什么。在刊登了广告后,他们一个人临时搭建了一个办公室,另外一个人鼓动店铺老板去应聘这个职位。他们合伙来让这个店铺的老板每天都有好几个小时不在店铺里。我第一次听老板说那个伙计只要一半的薪水时,就肯定那个伙计一定别有用心。"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究竟想得到什么呢?" "如果那个店铺里有女人的话,我会以为是为了那些庸俗的事情。不过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个当铺老板的生意规模并不大,当铺里的东西也都不怎么值钱,完全不值得他们这么精心地策划,花那么大的开销。所以,当铺肯定不是他们目标。那么他们想要什么呢?我联想到了这个伙计对摄影的喜爱,想到了他经常进进出出地下室,那一定是个阴谋。地下室!这就是这个错综复杂的案件中最关键的一条线索。之后,我调查了这个神秘的家伙。我知道了我的对手是整个伦敦头脑最冷静,胆量最大的大盗。他在地下室做了手脚,而且这需要连续好几个月每天工作几小时。继续推理下去,他们想干什么呢?我想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他们要挖一条通往其他地方的通道。 当我对他们犯罪活动地点进行调查时,我心里就明白了。你当时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用手杖去敲地板,其实我是看这个通道是朝前的还是朝后的,结果我看出这不是朝前的。之后我去按门铃,出来开门的就是那个伙计,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我们之前曾经有过较量,不过这件事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过面对面的接触,我甚至都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他的膝盖是我要观察的对象,你也一定看到了,他裤子的膝盖部分非常破旧、皱褶、肮脏。这说明他花了很大的时间去挖那个地道。推理到了这里,剩下的问题就是他为什么挖这个通道?于是我观察了那拐角周围的地区,发现那条街和银行,以及那个当铺是紧挨着的,我觉得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我们听完了音乐,你坐车回家的时候,我走访了苏格兰场和这家银行的董事长,至于结果,你也已经看到了。" 我问他:"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哪一天晚上行动呢?" "唔,他们红发会的所谓的办公室关张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号:他们已经不在乎杰贝兹·威尔逊先生是不是在当铺里了。也就是说,他们的地道已经挖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地道随时有可能被发现,黄金也随时有可能会被搬走,所以他们一定要尽快利用这个通道。对于他们来说,星期六恐怕是最合适的日子吧,这样他们会赢得两天的时间逃跑。根据上述种种理由,我几乎可以断定他们会在今天动手。" 我实在是掩饰不住对他的钦佩,赞叹道:"你的推理实在是太棒了。这个推理的链子可真够长的,可是最后每个环节都证明了你是正确的。" 他回答说:"这免得使我感到无聊。"他打了个哈欠,接着说,"哎,生活对于我来说真够无聊的。我的一生都是在努力使自己避免这么无聊地过下去。这些小案件正好帮了我的忙。" 我说:"你真是帮助了所有的人啊!" 他耸了耸肩,说道,"哦,总之,也许我还有点用处。正如居斯塔夫·福楼拜在给乔治·桑的信中所说的,"个人是渺小的,作品代表一切"。" 第五章 波思克姆比溪谷秘案 一天清晨,我和妻子正在吃早饭,女仆送来了一份电报。电报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发的,里面写着:不知你这几天有没有空?我刚刚得到英国西部关于波思克姆比溪谷惨案的来电。你的到来将会使我欣喜万分。这个地方有着非常优美的景色和新鲜的空气。希望你可以十一时十五分从帕丁顿出发。 "亲爱的,你觉得如何?"餐桌另一边的妻子看了看我说,"你想去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现在有很多事要做。" "噢,安斯特鲁瑟会接替你的工作的。最近你的脸色总是有点苍白。我想,环境的改变对你也许会有好处的,再说了,对于歇洛克·福尔摩斯参与的案件你不是一直很有兴趣吗?" "在办案过程中,我也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就因为这个,如果他需要我帮助我不过去的确对不起他。"这时我回答道,"不过,要去那里,我现在就要开始收拾行李了,因为半个小时后就得出发。" 我曾经在阿富汗参过战,在那里学会了如何快速地行动,做出反应,以及随时起身就走。 必须携带的生活用品并不是很多,因此半个小时后我就坐在出租车上,带着我的行李箱,车声辚辚地向帕丁顿车站行进。歇洛克·福尔摩斯在站台上徘徊着。他的上身穿一件长长的灰色旅行斗篷,头上戴一顶紧紧箍着头的便帽:这样的装束更加显现了他身材的瘦长。 "华生,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他说道,"现在有一个可靠的人在我身边,情况就很不一样了。当地有关方面的协助有时候是毫无用处的,甚至还带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你去占着那个角落里的两个空位置,我去买车票。" 在车厢里,陪伴我和福尔摩斯一起乘车的就是他带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报纸。他先翻着这些报纸,看完后就在纸上记录着什么,有时又非常安静地思考着,在我们的列车经过雷丁之前他一直都是这样。之后,他又突然把这些报纸全都卷起来扔到了行李架上。 "对于这个案件,你听说过什么情况吗?"他问道。 "没有,我已经很长时间不看报纸了。" "伦敦报纸新闻里的描述都差不多,我一直希望从最新的报纸上找到一点有用的信息。根据我的推测,这个案件应该是看上去很简单,而实际侦破起来却很难。" "你这话怎么说得自相矛盾呢?" "但这话含义深刻。不正常的现象总是可以提供一些线索给我们。不过,有些案件看上去非常平常,没有什么异样,可我们却连这是不是犯罪都难以断定。然而,对于这个案件他们却已经认定是一起儿子杀害父亲的案件了。" "你是说,那是个谋杀案?" "唔,这也只是他们的猜想。我只有在亲自调查了这个案件后才会做出判断。我现在就把到目前为止我了解的情况向你大概地说一下。 波思克姆比溪谷位于赫里福德郡,是一个乡村,但是距离罗斯不远。约翰·特纳先生拥有着那个地区最大的农场。他在澳大利亚赚了大笔钱,回来后投资了农场。他把自己的农场里的一个叫哈瑟里的农场租给了同样在澳大利亚奋斗过的查尔斯·迈卡西先生。他们两个就是在那个殖民地上认识的,因此,很自然他们定居时选择了距离彼此很近的地方。显然,特纳比较富有,所以迈卡西成了他的佃户。不过看上去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很平等。迈卡西有一个十八岁的儿子,特纳则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儿,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们两个人的妻子都已经去世,多年以来一直不大与周围英国邻居来往。迈卡西父子两人很喜欢锻炼,所以人们经常在附近的赛马场上看到父子俩的身影。迈卡西有一男一女两个仆人。特纳家族很大,大约有五六口人。以上这些就是我尽可能搜集到的关于这两个家庭的情况。现在我们再来谈一谈具体事情。 6月3日,也就是上个星期一下午三点钟左右,迈卡西从他在哈瑟里的住所出发,步行到波思克姆比池塘。这个池塘其实是一个小湖,由从波思克姆比溪谷倾泻而下的溪流汇集而成。他曾经在上午和仆人一起到过罗斯,并且告诉仆人说,他要抓紧时间办事,因为下午三点他还要会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可他去赴约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哈瑟里农场距离波思克姆比池塘四分之一英里,在这段路上有两个人看见过他。其中一个是一位老年妇女,至于她的名字我没有在报纸上找到,另一个是特纳先生雇来看守猎场的,叫威廉·科劳德。在这两个人的证词中,都说迈卡西先生当时是一个人走过这段路的。那个看守猎场的人还说,他看见迈卡西先生走过去几分钟之后,迈卡西先生的儿子詹姆斯·迈卡西也跟了上去,他的腋下还夹着一把猎枪。他可以肯定,当时走在前面的迈卡西先生一定是在追随其后的儿子的视野之内的。直到晚上听说了那件惨案,他才想到了白天这件事。 在猎场看守人威廉·科劳德目睹迈卡西父子从那里经过,后来又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以后,其他人也看到了他们父子二人。波思克姆比池塘周围的树林很茂密,离池塘比较远的周围的草丛也很茂密。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波思克姆比溪谷庄园看门人的女儿佩兴斯·莫兰,她当时就在附近的一片丛林里采摘鲜花。她说自己当时看到迈卡西先生和他的儿子在树林边靠近池塘的地方;那时父子两个人好像在争吵着什么,她听见老迈卡西先生在大骂他的儿子,她甚至看到了那个儿子举起自己的双手,好像是要打自己的父亲似的。他们暴力的行为把这个小姑娘给吓跑了,到家之后她告诉了母亲自己看到的情景。她离开树林时,迈卡西父子俩人还在波思克姆比池塘附近争执著,她害怕他们会真的动起手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小迈卡西跑来说他看到父亲已经死了,请求看门人的帮助。他当时看上去很激动,连帽子和枪都没有带,在他的袖子和衣服角上可以看到斑斑血迹。他把他们带到了池塘边上,发现了池塘边草地上的尸体。死者的头部由于受到了某种又重又钝的武器的袭击凹陷了下去。从伤口上判断,他儿子用自己的枪的枪托打死父亲的可能性很大,那支枪就扔在离池塘不远的草地上。所以警察迅速逮捕了这个小儿子,并在星期二宣布犯有谋杀罪,星期三将提交罗斯地方法官审判,罗斯地方法官现已把这个案件提交巡回审判法庭去审理。以上这些是验尸官和违警罪法庭处理这件案件后的陈述。" 我马上接道:"我简直无法想象还有比这更恶毒的案件了。如果现场可以作为证据来证明罪行的话,那么现在这案子就是一个典型。" 福尔摩斯一边回答一边在思考着什么:"现场被用作证据很靠不住。表面上看,它似乎是揭穿了某件案子的全部真相,不过,只要你稍微改变一下观点,你就会发现这些现场同样可以作为相反情况的证明,而且这种证明同样是明确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的证据对这个年轻人很不利。他是杀人犯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可周围确实有些人相信他是无辜的,其中包括农场主的女儿特纳小姐,她还委托了莱斯特雷德来接手这件案子,为小迈卡西的清白辩护——你或许还记得莱斯特雷德就是同"血字的研究"案件有关的那个侦探——但是,莱斯特雷德觉得这个案子实在是不好处理,于是又找到了我。正是因为这个,两个中年绅士放弃了在家吃饱饭之后舒舒服服的休息,而以每小时五十公里的速度迅速地赶往案发现场。" 我说:"我觉得这些事实都太明显了,对于你处理这个案子可能没有多大的启发。" 他笑着回答说:"明显的事实是最容易迷惑人的,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很幸运地找到另外一些很明显的事实,尽管这些事实在莱斯特雷德看来也许是不明显的。对于莱斯特雷德的说法,我们或者找到根据证明它或者彻底推翻它,但我们使用的方法将是他根本想象不到的,甚至是理解不了的。你很了解我,不会觉得我是在自我吹嘘吧?随便举个例子吧,我很清楚地看到了,你们家的窗户在右边,而恐怕对于莱斯特雷德先生来说,这样的事实却并不明显。"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亲爱的朋友,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你保持着那种军人所特有的整洁的习惯。你的胡子必定是每天早上都刮的,这样的季节,阳光是可以作为光源的。在你刮左边的时候,越靠近下面的部分就越不干净,这样一直延续到下巴时,就刮得很不干净了。很明显,左边的光线没有右边的光线好。你是一个很爱整洁的人,我很难想象,要是两边的光线一样的话,你怎么会把胡子刮成这样呢?我提到这个细节是用来作为我进行推理和判断的例证。这个是我所擅长的,或许对于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调查会有所帮助。所以,对于在传讯的过程中所提出的几个不是很重要的问题很值得怀疑。" "什么问题?" "看来并不是在案发现场逮捕他的,而是在哈瑟里农场。当巡官告诉他说他被逮捕的时候,他说对此他并不感到奇怪,这是他罪有应得。他这么说,很自然就消除了验尸陪审团心中仅存的一点点怀疑。" 我忍不住喊了出来,"那是他自己坦白了啊。" "不对,因为事后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证明他是无辜的。" "事情都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才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这值得怀疑。" 福尔摩斯说:"不,那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在黑暗之中我们可以看到的最明亮的一道光线。就算他再无知,也不可能察觉不到摆在他面前的不利形势。假设在被逮捕的时候,他故意表现出很吃惊或者是很生气的样子,我反而会觉得这值得怀疑,因为这样的情况下,惊奇和生气是不自然的,而这正好可以作为一个诡计多端的人用来迷惑别人的手段。对于当时的情况,他很坦然地承认了,这说明,要么他是无辜的,要么他就是格外镇静的。而他说这些都是他罪有应得这样的话,只要稍加考虑你会发现也是很自然的——他当时站在自己的生身父亲尸体的旁边,恰恰就是在这一天他曾经和父亲争吵过,根据那个提供了重要证据的小女孩的说法,他甚至曾经举起手来准备打自己的父亲。所以从他所说的话里我们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很孝顺的儿子,可不是一个刚刚杀了人的罪犯所能假装得出来的。" 我摇了摇头,"可是有很多被判处死刑的人,他们被判的时候能证明他们犯罪的证据比这个案子要少之又少。" "不错,很多人就是这样被送上绞刑架的,但他们被绞死很可能是冤枉的。" "那个年轻人自己怎么说?" "对于支持他的那些人,他交代的情况并不会给他们多少鼓励,但还是能给我们一点儿启示的,你自己可以找到,你看看吧。" 在一大捆报纸里,他找出了一张赫里福德郡当地的报纸,将一页翻过来折起来,给我指了指那个不幸的年轻人交代的一大段话。我稳稳地坐在一个车厢的角落里仔细地读着这些东西。他是这么交代的:死者唯一的儿子詹姆斯·迈卡西先生在法庭上做出这样的证词:"我在布里斯托尔呆了三天,上个星期一(3号)回到了家里。我父亲当时不在家,女用人告诉我,他和马车夫约翰·科布驱车到罗斯去了。到家后不久我听见他坐着马车回来了,当我向窗外看时,我发现下车之后他很快就往外走了,当时我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于是我拿着枪慢慢地向波思克姆比池塘那个方向跟了上去,打算到池塘那一边的养兔场去看看。猎场看守人威廉·科劳德在证词里说他看到我,事实上我也看到了他。不过他却错误地认为我是在跟踪父亲。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父亲在我前面。在距离池塘有一百码的地方,我听到了"库伊!"的喊声,这是父亲叫我的时候所用的信号。所以我迅速地向前跑去,在池塘的旁边发现了他。见到我之后他好像很惊讶,还粗声粗气地问我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于是我们谈了一会话,后来争吵了起来,我还差点动了手,因为我父亲脾气很不好。我看到他的火气慢慢地快要控制不住了,就赶快离开了他,转身返回哈瑟里农场,不过我离开还不到一百五十码的时候,一个很可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于是我就又跑了回去。我看到父亲躺在了地上,头上受了很重的伤,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扔下枪,抱起他,可是几乎就是在一瞬间他断了气。我在他身边跪了几分钟,之后就去求特纳先生的看门人帮助我,因为当时我所在的地方离他家最近。当我回到父亲那里的时候,周围没有任何人,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他的人际关系并不是很好,由于他待人冷漠,让人敬畏;不过据我所知,还没有谁会要杀他。这些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验尸官:"在你父亲去世之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话?" 证人:"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含糊,不过我听到他提到一个好像是"拉特"的名字。" 验尸官:"你觉得他想说什么?" 证人:"我不知道,我觉得他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了。" 验尸官:"当天你为什么和你父亲发生争吵?" 证人:"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验尸官:"你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证人:"我确实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保证,这和之后发生的谋杀案绝对没有关系。" 验尸官:"有没有关系要法庭说了算。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你不回答问题将来在法庭上会对你很不利。" 证人:"不过我还是要坚持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验尸官:"根据我所知道的情况,"库伊"这种叫法是你和你父亲之间经常使用的一种称呼。" 证人:"不错。" 验尸官:"那么,在他没有看到你,甚至不知道你已从布里斯托尔回来的情况下,他怎么会使用这个信号叫你呢?" 证人(神情非常慌乱):"这,我不清楚。" 一个陪审员:"当你听到了喊声,并且看到你的父亲被人重伤时,你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吗?" 证人:"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是可疑的。" 验尸官:"什么意思?" 证人:"当时我迅速地跑到了池塘边的空地上,心里很乱,很紧张,我脑子里想到的都是父亲。但我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当时我往前跑,在我左边地上好像有一个灰色的东西,看样子像是大衣之类的,也可能是件方格呢的披风。当我从父亲身边站起来之后想回去找那件衣服时,已经不见了。" "你的意思是在你回去之前这衣服就不见了?" "不错,已经找不到了。" "你不能肯定到底是什么吗?" "不能,我只知道那里肯定有某种东西。" "那东西距离尸体多少?" "大约十几码远。" "距离树林的边缘地带呢?" "几乎和尸体是一样的距离。" "也就是说,即使是有人拿走了它,那也是在你离开只有十几码的时候。" "是的,它被拿走的时候我应该背对着它。" 以上就是对嫌疑人审讯的全过程。 看着这个专栏,我说道,"我感觉对于那个年轻人来说,验尸官最后的那句话很严厉。那是他在提醒提供证词的人注意证词中出现了互相矛盾的地方,也就是说他的父亲在没有看见他的时候不可能向他发出了只属于他们父子之间的信号;他还希望证人注意,他拒绝了回答他和父亲吵架的原因以及他的父亲在临死之前所说的很奇怪的话。他在暗示,这些对于死者的儿子来说都非常不利。" 福尔摩斯暗暗地发笑。他伸开自己的腿,近乎平躺一样地靠在软垫靠椅上,说:"你和验尸官一样,都想要打破那些看上去牢不可破的地方,以造成对这个年轻人的不利。不过你还不清楚吗?你自己一会儿说这个年轻人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一会儿又说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想象力,这是什么意思呢?——你觉得他缺乏想象力,因为他没有编造出合适的谎言来解释他和父亲吵架的原因,并且可以借此使陪审团同情他;你觉得他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因为从他的内在感官发出了所谓死者临终前提及的"拉特"的怪叫声,以及转眼间就消失了的衣服。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华生,现在我要先假设这个年轻人说的都是事实,并以此为基点来调查这件案子,我们看看顺着这样的假设可以得出什么样的结论。这是我的彼特拉克诗集袖珍本,你拿去读一读吧。在到达案件的现场之前,我不想再谈论这个案子了。我们的午饭在斯文登吃。看起来二十分钟之内我们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我们穿过了风景秀丽的斯特劳德溪谷,跨越了河面宽广、波光粼粼的塞文河之后,最终到达了罗斯这个景色美丽的小村子。一个男人正在站台上等着我们,他身材细长,看上去像是一个侦探,神情诡异。虽然他模仿周围村民穿着浅棕色的风衣,打了皮裹腿,可我还是立即就认出了他是苏格兰场的莱斯特雷德。我们一起坐车到赫里福德阿姆斯旅馆,他已经在那里给我们预定好了房间。 我们坐下来喝茶的时候,莱斯特雷德说:"马车我已经雇好了。我知道你的脾气,一定想要立刻就到案发现场去。" 福尔摩斯回答说:"你说得太客气了,我要不要去完全取决于晴雨表。" 听到他这么说,莱斯特雷德感到很诧异。他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水银温度计上显示是多少度?我感觉是二十九。没有风也没有云。我这里有一整盒香烟要抽呢,而且这里的沙发和一般农村旅馆里的设备比起来可要好多了。我想今天晚上马车是用不上了吧。" 莱斯特雷德笑了起来。他说:"很显然,你已经根据报纸上的报道对这件案子有了自己的结论。这案件已经很清楚,而且随着对这案子的深入你会发现它越来越清楚。当然,对于这么一位女士的要求,我们是不能拒绝的。你的名声在外,她也听说了你,尽管我不停地跟她说,只要是我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也解决不了。哦,天哪,她的马车已经在门前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位女士走进了我们的房间,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士了——她的眼睛是蓝色的,而且炯炯有神。她张着嘴,面颊微红。她看上去很紧张,很忧郁,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矜持。 她朝我们两个喊了一声:"噢,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同时,来回地打量着我们,最后借着女人天生的直觉把目光停留在了我同伴的身上,"我很高兴你能来,我赶过来是为了向你说明,我知道詹姆斯并没有杀死他的父亲。我希望在开始调查时你就知道这一点,而且千万不要怀疑。我很小就认识他了,对于他的弱点我最清楚了;他这个人心肠很软,甚至都不敢去伤害一只苍蝇。只要是了解他的人都会认为这种指控简直太荒谬了。" 福尔摩斯说:"我也希望可以洗刷他的罪名。请相信,我一定会尽力的。" "证词你已经看过了,对于这案子你已经有结论了吧?你应该看到其中有漏洞,难道你还不相信他无罪吗?" "是的,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无罪。" 她头向后一仰,轻蔑地看着莱斯特雷德,大声地说:"好了,你听见了,他给了我解决这件事的希望。" 莱斯特雷德的肩膀垂了下去。他说:"我看,下这样的结论对我的同事来说未免太快了吧。" "不过他的结论是正确的。哦,我知道詹姆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而他隐瞒他和他父亲争吵的原因,是为了防止把我牵扯进去,因为他们争吵的原因涉及到了我。" 福尔摩斯问道:"你怎么会被牵扯进去呢?" "如果我再隐瞒,时间都来不及了。詹姆斯和他父亲对我的态度迥然不同。迈卡西先生急切地盼望着我们结婚,而我和詹姆斯从小就亲如兄妹。当然了,他年纪还不大,生活上没有什么经验,而且……而且……唔,他当然不希望这婚姻马上进行了。因此他们争吵了起来,我敢肯定这一定是他们争吵的一个原因。" 福尔摩斯问道:"那你父亲是什么态度,他同意这桩婚姻吗?" "不,他不赞成。其实希望这婚姻成为现实的只有迈卡西先生一个人。" 当福尔摩斯非常怀疑地注视着这位女士的时候,她年轻的脸色,这时突然出现了绯红。 他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要是明天我有机会光临贵府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令尊呢?" "我担心医生不会同意你去会见他。" "这和医生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不知道吗?我那命苦的父亲多年以来一直身体不大好,而这件事情几乎使他完全垮掉。他现在必须卧床休息,威罗医生告诉我说,他的身体已被极度损伤,神经非常脆弱。迈卡西先生在世的时候,在维多利亚,他是我父亲唯一认识的人。" "哈!在维多利亚!这点很重要。" "不错,在维多利亚的矿场。" "那个矿场是一个金矿吧。据我所知,特纳先生就是从那里发家的。" "不错,正是这样。" "非常感谢,特纳小姐。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很有帮助,而且这种帮助意义重大。" "明天只要你得到什么消息,请马上告诉我。你肯定会去监牢探望詹姆斯的。噢,要是你去的话,福尔摩斯先生,请你一定转告他,说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我一定照做,特纳小姐。" "现在我要回家了,因为我父亲病得不轻,而且我不在他身边时,他总是放心不下。再见,乞求上帝祝福你们一切顺利。"说完,她就离开了,就像来时一样显得非常匆忙。接着我们就听到了马车在街上行驶时车轮辚辚的滚动声。 莱斯特雷德有好几分钟都不说话,之后他严肃地说道:"福尔摩斯,我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对于这种根本就没有希望去解决的事, 你却要人家心存希望。我不是心肠太软,但我觉得你这样做实在是太残忍了。" 福尔摩斯说:"我觉得我有能力证明詹姆斯·迈卡西是无辜的。你现在拿到去监牢去探望他的许可了吗?" "拿到了,但只能我们两个人进去。" "那么,我就要重新考虑一下还要不要进去了。今天晚上的时间还允许我们坐车到赫里福德去看他吗?" "这倒是完全可以。" "那我们就去吧。华生,你是不是觉得事情进展不够快,但是这次出行只需要一两个小时。" 我们一起走到了火车站,之后在这个小城镇的街道上闲逛了一阵子,最后回到了投宿的地方。躺在沙发上,我拿起了一本黄色封面的廉价通俗小说读了起来,希望可以读到一些有趣的东西,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但是那些小说中的情节实在是太简单,跟我们正在调查的案件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我的注意力一直不能完全集中在小说虚构的情节上,时不时地回到现在的案件中来,最后我干脆把那小说扔到一边,聚精会神地思考现在正在调查的案件。如果我们假设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在他听到父亲的尖叫声之后,和他赶回父亲那里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超乎了我们的想象,显得异常古怪呢?那肯定是让人听来很震惊的怪事,可是究竟是什么事呢?难道作为一个医生,不能从死者的伤痕上得到一点提示吗? 我拉响了铃铛,要他们送给我县里出版的报纸。对于法庭上的审讯过程,周报上做了一字不漏的记录。法医的验尸报告是这样写的:死者脑后的第三个左顶骨和枕骨的左半部破裂,是因某种非常沉重的器械所致。我在自己的头上比划着那受伤的地方,很明显,这个非常猛烈的打击是来自死者的后面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对被告是有利的一点,因为证人们都说他和他的父亲是面对面争吵的。可是这也说明不了太大的问题,因为死者也有可能转身过去之后被他从后面打死。无论怎样,我觉得都有必要向福尔摩斯提出这一点。还有就是死者在死之前喊出了"拉特"这个名字。这是想在告诉那年轻人什么呢?这句话不大可能是在昏迷的时候说出来的。一般的情况下,被硬器突然攻击而致死,临死之前是不会胡言乱语的,绝对不会,这似乎又暗示我们死者的死因可能是其他的原因。不过,这又能告诉我们什么呢?为了找到有说服力的解释,我动用了脑子里的每一个细胞。还有就是小迈卡西看见的灰色衣服。假如这个是真的话,那这衣服一定是真正的凶手在逃跑的时候留下的,可能是他的大衣,但是他竟然有胆量在小迈卡西跪下来的一瞬间,而且是在他身后十几码之外的地方把衣服取走。这件案子的每个环节都是这么复杂,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并不觉得莱斯特雷德的看法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我还是非常相信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破案能力,所以,只要有新的事实可以证明他认为小迈卡西的无辜是正确的,那么在我看来希望还是存在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很晚才回来。因为莱斯特雷德住在了城里,所以他一个人回来的。 他坐下来休息。"晴雨表的水银柱仍然很高,但愿这雨在我们检查完了现场之后再下吧,这一点非常重要。另一方面,要做这种很细致的工作,到时候要精神百倍,而且还要思维敏捷。我觉得长途旅行之后做这种工作很不合适。我见到了小迈卡西。" "从他那里知道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 "他一点线索都没提供吗?" "一点都没有。之前我一直在这么想:他可能知道真正的凶手,却在掩盖事实的真相。但是,我现在却可以肯定地说,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对于这件事,他也一无所知。这个年轻人不是很机灵,尽管从外表上看他真的是很漂亮,但是在内心处他还是一个很老实本分的人。" 我说:"要是像特纳小姐这么有魅力的小姐,他都不愿意娶,那我觉得他实在是太没有眼光了。" "噢,这里还有一个故事呢,一个很痛苦的故事。这个小伙子爱那姑娘简直都快疯了。但是,大概在两年前那年轻人还只是一个少年时,他还并没有真正了解她。她曾经有五年不在家,在一所寄宿学校里念书。这个傻瓜在布里斯托尔被一个酒吧里的女人纠缠上了,并且还在婚姻登记处和那个女人登了记,你知道他有多傻了吧?对于这件事谁都不知道,但是你可以想象出,在这件傻事之后他会多么后悔,因为对于他本该做的事他没有做,而那些他绝对不可以去做的事反而去做了。他的这种做法无疑是会受到谴责的。他最后一次和父亲交谈的时候,他父亲极力劝说他和特纳小姐结婚,而他因为自己年少无知做过的傻事而表现得很激烈。另外他没有能力养活自己,而他的父亲又很刻薄,要是事情的真相被他知道了,那么那个年轻人一定会被他父亲彻底抛弃的。那之前的三天,他就是在布里斯托尔和他的那个当酒吧女郎的妻子一起度过的。当时他父亲根本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请千万注意这个,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不过"祸兮,福之所依",那个酒吧女郎知道了年轻人现在身处监牢,案件的情况对他很不利,甚至有可能被处绞刑,所以就彻底抛弃了他。在写给他的信中,她说,她原来是有夫之妇,那个人在百慕大码头工作,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能说是真正的夫妻关系。我觉得这个消息对于正在忍受折磨的年轻人来说值得庆幸。" "不过要是他真的无罪,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哦,真正的凶手啊?有两点我要提醒你特别注意。首先,被谋杀的这个人和某个人约定了在池塘的旁边见面,跟他有这样约会的人不可能是他的儿子,因为当时儿子在外面,他甚至都不知道儿子回来的确切时间。第二,在被谋杀的人还不知道他的儿子已经回来的时候,有人听见他大声喊"库伊"!这两点将决定这个案件是不是能被顺利解决。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来谈一谈关于乔治·梅瑞裘斯的事情吧,其他不是很重要的事我们明天再讨论。" 福尔摩斯的预测很正确,第二天天气晴朗,没有雨,从一大早开始就晴空万里。早上九点的时候,莱斯特雷德乘坐马车来接我们,于是我们就立刻动身到哈瑟里农场和波思克姆比池塘去。 莱斯特雷德说:"今天早上有个新闻非常重要。有人说庄园里的特纳先生病得非常严重,可能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福尔摩斯说:"他或许已经老了吧。" "他啊,大概六十多岁吧,以前住在外国身体就不好,也不是一天半天了。现在发生这样的事对他影响也很坏。他是迈卡西的老朋友了,在这里我要补充一下,他还对迈卡西有很大的恩情呢,因为根据我了解,他把哈瑟里农场租给迈卡西,甚至都不要租金。" 福尔摩斯说:"这倒怪有意思。" "噢,是的!他想尽各种办法来帮助迈卡西,这一带的人对于他对迈卡西的那种帮助和仁慈都赞不绝口。" "真的吗?那么看起来这个迈卡西原来一无所有。他接受了特纳那么多的恩惠,竟然还说要他的儿子和特纳的女儿结婚,况且可以预见的是这个女儿将是家族财产的继承人,而他的态度却是这么骄横。这看上去像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事成之后所有的人都必须按照他说的去做。对这个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更何况根据特纳女儿所说的我们知道,特纳本人是反对这门亲事的,这一点不是更奇怪了吗?从这些事情中你能推断出什么来吗?" 莱斯特雷德向我使了个眼色,说道:"我们已经用演绎法做过推断了。福尔摩斯,我觉得,不用说那些毫无根据的结论或者胡乱的猜想了,光是去调查和核实一些重要的事实就够我们忙的了。" 福尔摩斯风趣地说:"你说的没错,你确实觉得核对事实很难办。" 莱斯特雷德有点激动地回答说:"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掌握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而你却很难掌握到这个事实。" "这事实是……" "那就是迈卡西死于小迈卡西之手,反对这种观点的一切说法都是错误的。" 福尔摩斯笑着说:"唔,比起迷雾来,月光(空谈)是更加明亮的。左边不就是哈瑟里农场了吗,你们看,对吧?" "不错,的确就是。" 那是一所面积很大、有着惬意样式的两层石板瓦顶楼房,大片的灰色苔藓爬满了黄色的墙壁。不过窗帘低低地垂下来,烟囱也是干净的,看上去很凄凉,好像这个案子的恐怖的气氛还包围着这里,没有离去。我们在门口叫人出来开门,按照福尔摩斯的要求,女仆让我们检查了死者在被害的那天所穿的那双靴子,还给我们看了一双他儿子穿的靴子,尽管那双靴子并不是事发当天他穿的。福尔摩斯仔细地观察着这靴子的七八个地方,然后要求女仆带我们去看了看院子,沿着院子里一条曲折的小路,我们来到了波思克姆比池塘。 福尔摩斯认真观察和研究案情的前前后后,判若两人。要是你只熟悉贝克街那个不爱讲话的思想家和逻辑学家的话,那么在这种时候你是认不出他来的。他的脸色,一会儿通红,一会儿又阴沉得发黑。他的双眉紧蹙,就像是两条很粗的线,眉毛下的眼睛则充满着刚毅。他俯身看着,肩膀向前躬,嘴巴紧闭,脖子细长的青筋突出,就像一条鞭子。他的鼻孔张开,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只准备捕猎的猛兽;他神情专注,任何人提出的问题或者说出的话都充耳不闻,要是他给你一个很粗暴的回答,那已经算是好的了。他沿着那条从草地中间横穿过去的小路走时一句话也不说,然后穿过树林到达了波思克姆比池塘。那里是一片沼泽地,地上很湿,而且整个地方都是这样,地上留下了很多脚印,在小路上和小路两边的草地上也散布着脚印。福尔摩斯一会匆忙疾行,一会又停下来一动不动。有一次他绕道进了草坪。莱斯特雷德和我跟在他后面,这个来自官方的侦探态度冷淡而傲慢,而我却兴致勃勃地观察着我朋友的一举一动,因为我相信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有着它特定的目的。 波思克姆比池塘方圆约五十码,四周长满了芦苇,位于哈瑟里农场和富裕的特纳先生私人花园交界处。池塘的对面有一片森林,在树林的上面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红色的屋顶,这标志着这块地的主人的富有。在哈瑟里农场这一边,池塘的树林树木非常茂密;在树林和芦苇丛之间,有一片湿草地带,大概有二十步宽。莱斯特雷德指点谋杀案的具体位置给我们看,那里的地面很潮湿,死者的脚印清晰可见。根据福尔摩斯那种热情的表情和敏锐的目光,我觉得,虽然这个地方被很多人踩踏过,可他将要在这里找到什么线索。他围着这块地跑了一圈,就像是猎狗闻到了异味。 他问道:"你到池塘那里干什么去了?" "我想用草耙从那里打捞上某种武器或者是寻找到其他的线索。可是,我的天呐……" "噢,好了!好了!我可没时间听你抒发感慨!现在每个地方都有你向里拐的左脚的脚印。一只鼹鼠都能跟踪你的脚印,脚印就在芦苇那边消失了。唉,要是我能在那群人破坏了这里的线索之前到达,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们曾经在这里像水牛一样地到处打滚。看门人带来的人就是从这里过来的,尸体四周方圆六到八英尺的范围里全都是他们的脚印。不过这里有三对脚印不是和其他的在一起的,但是和其中的一个是同样的脚印。"他拿出来一个放大镜,在一张防水油布上趴了下来观察着。在他观察的过程中,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和我交谈。"这些是年轻的迈卡西的脚印。他来来回回在这里经过了两次,还有一次是很快地从这里经过,因为有一次的脚印很深,脚后跟部分的脚印都几乎看不清了。这就完全可以证明他说的是实话了——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遭遇了不测,就马上跑了过来。这些脚印就是他父亲在来回走动时留下的。那么怎么解释这些呢?这个痕迹是儿子站在这里仔细听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枪托着地留下的。这个又是什么?哈,哈!是什么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呢?脚尖!脚尖!并且还是方形的,这种靴子可太不一般了!这些脚印是走来的时候的,那些是离开的时候留下的,还有一些脚印是又走了回来的时候留下的……很显然,这些脚印就是他回来取大衣的时候留下的。那么这些脚印从哪里来的呢?" 他走来走去地观察着,有些时候脚印消失了一段,然后又突然出现,一直延续到树林的边缘;跟着这脚印我们来到了一棵大山毛榉树-它是这周围一带最大的树-的树阴下。福尔摩斯继续向前走着,直到走到树的另一边,之后就脸贴地趴在地上,接着他喊了起来,尽管声音很小,却听得出其中的得意。他在那里趴了很久,把树叶和枯枝翻来覆去地观察着,然后把一些东西放进了盒子里,在我看来那些东西好像是泥土。在放大镜的帮助下,他不停地检查着地面,然后延伸到他可以够得着的树干上。他发现了苔藓中间的一块锯齿状的石头,他认真地观察了这石头,并且把它收藏了起来。之后他沿着一条小路走过了森林,一直走到公路的旁边,所有的踪迹都在那里消失了。 他说:"这个案子可是很有意思哦。"这个时候的他才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我肯定左边这个灰色的房子一定是门房,我们要到那里去告诉莫兰一些话,或者留给他一个条子。然后我们就可以坐马车回去吃饭了。你们先到马车那边去吧,我一会就来。" 走到马车那里我们大概用了十分钟,之后我们坐马车回到了罗斯,福尔摩斯带回了他在树林里搜集到的石头。 他拿着这块石头对莱斯特雷德说,"莱斯特雷德,对你来说也许这个是很有意思的,因为这就是凶手用来杀人的工具。" "我看不出这石头有什么特点。" "不错,的确是没有什么特点。" "哦,那你怎么知道这是凶器呢?" "石头下面的草还没有死呢。这说明这石头放在那里没几天。虽然我们无法判断这块石头的来源,可这石头的形状正好符合死者的致命伤口,在现场找不到其他的杀人工具的线索。" "那凶手是怎么样的呢?" "是个男性,个子很高,他习惯用左手,右边的腿瘸了,他穿的靴子是狩猎用的,后跟很高,还有就是他穿了一件灰色的风衣,抽印度雪茄,而且使用烟嘴,在他的兜里装着一把用来削鹅毛笔的小刀,那刀子很钝。还有一些其他的痕迹,不过以上这些发现已经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调查案情了。" 莱斯特雷德笑了。他说,"我看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所说的。讲起理论来谁都头头是道,不过我们要面对的是英国的陪审团,他们要的是事实。" 福尔摩斯的回答很冷静,"我们当然有自己的办法。你用你的方法,我们用我们的。我今天下午有很多事情要忙,可能要坐晚上的车回伦敦去。" "你不准备彻底解决你接手的这案子吗?" "不是的,因为案子已经结束了。" "可是还是有一个疑团没有解开啊?" "那个疑团已经被解开了。" "那这凶手是谁呢?" "就是我所描述的那个先生。" "可到底是谁呢?" "要把这个人给找出来不难。这周围的居民并不是很多。" 莱斯特雷德耸了耸肩说:"我这个人很注重实际。我可不愿意到周围跑来跑去找一个瘸子,否则所有苏格兰的人都会嘲笑我的。" 福尔摩斯平静地说:"也好,不过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你已经到了你住的地方了。再见吧,我走之前会给你写个便条的。" 我们让莱斯特雷德下车后,回到了自己的旅馆。那时,饭菜已经摆在了桌子上。福尔摩斯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认真地思考着,看上去很痛苦,这种表情只有身处困境的那种人才会有。 收拾完了餐桌,他说:"华生,你坐在这椅子上听我说几句话,尽管你可能觉得我很啰嗦。我现在没有完全确定究竟该怎么做,我想知道你的想法。点根雪茄吧,让我告诉你我的想法。" "请说吧。" "唔,在我们思考这个案子时,小迈卡西告诉我们的事情中有两点是我们两个都同时注意到的,尽管对这两点我觉得是对他有利的,可是你的看法正好相反。第一点是:据他所说,他的父亲没有看见他就叫了他"库伊"。第二点是:死者在死之前说出了"拉特"这两个字。死者当时说这几个字的声音很小,不过根据他儿子的说法,听到的只有这个词。这两点应该成为调查的起点,在我们开始分析的时候可以做这样的假设,这个小伙子所说的都是真话。" "那么你怎么理解"库伊"这个词呢?" "唔,很明显这个词并不是喊出来给他儿子听的。他当时认为他的儿子在布里斯托尔。至于他儿子听到了这个词,那完全是一种巧合。死者当时这样喊,是为了让那个他约见的人注意到。而"库伊"很明显是一种澳大利亚的叫法,而且也仅仅限制在澳大利亚人之间用。所以我们可以大胆地做出这样的假设——迈卡西要在池塘旁边会见的那个人也曾经去过澳大利亚。" "那么"拉特"这个词又是什么意思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被折叠过的纸,在桌子上摊开。他说:"这张地图上显示的是维多利亚殖民地。这是我昨天晚上打电话到布里斯托尔去要来的。"他用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点:"你怎么读这个词?" 我照念道:"巴勒特。" 他把手举起来说:"再读一次。" "巴勒拉特。" "是的,很对。这就是死者喊出的那个名字,而他的儿子听到的只是这个词的最后两个音节。他当时费了很大的力气要把杀人凶手的名字说出来——巴勒拉特的某个人。" 我赞叹道:"太棒了!" "这一点很明显。好啦,你看,我现在已经缩小了调查的范围了。现在我们首先假设那个儿子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还有第三点事实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个男人当时穿着一件灰色大衣。概括起来,他就是一个穿一件灰色大衣的来自巴勒拉特的澳大利亚人。我们原来的想法都是很模糊的,现在渐渐清晰起来了。" "当然。" "那个男人对这个地区很熟,因为来到这个池塘要经过那个农场或者庄园,陌生的人要来这样一个地方并不容易。" "的确如此。" "所以我们今天大老远地来到这里。我检查了现场,确认了一些关于案件的细节问题,至于犯人是什么样子的我已经告诉了莱斯特雷德,可他的智商太低。" "这些细节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你应该知道我的办法啊。我一向很注意观察细微之处。" "我知道从他步伐的大小可以估计出这个人大概的身高,可以通过他的鞋印来判断靴子的类型。" "不错,那双靴子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靴子。"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腿是瘸的呢?" "他右脚的脚印没有左脚的那么清晰,所以他右脚用的力气总是没有左脚大。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一瘸一拐走路啊,也就是说他是个瘸子。" "为什么他不是左脚瘸了呢?" "在法庭的审讯中,对死者死法的记录你应该还记得吧。那致命的一击是紧紧靠着他的后背的,而且打在了左边。你想一想,如果是一个左瘸子,怎么会靠着左边打呢?在死者和儿子谈话的时候,这个人就站在树的后面。他当时还在抽烟呢,因为我发现了雪茄灰。我曾经专门研究过雪茄烟,所以可以肯定他的雪茄烟产自印度。为了这个花了我不少的精力,关于一百四十多种雪茄,烟灰,烟丝我还曾经专门写过文章呢,这个你知道吧。我发现了烟灰,然后就在四周寻找,于是在苔藓里发现了证据。那雪茄来自印度,和在鹿特丹卷制的雪茄很相似。" "那么,雪茄烟嘴呢?" "我看出来他并没有叼过那烟头,所以他是用烟嘴的。雪茄烟的末端并不是用嘴咬开的,而是用刀切开的,不过切口却不整齐,所以我判断他用的是一把用来切鹅毛笔的刀子,而且还很钝。" 我说:"福尔摩斯,现在这个人已在你的掌握之中了,他跑不了了,同时你还救了一个无罪的人,把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剪断了。现在我所看到一切发展得都很顺利。那个杀人的人很有可能就是……" "约翰·特纳先生来访。"旅馆的服务生打开我们房间的门把客人带进来说道。 走进来的这个人很陌生, 但相貌不凡。他走得很慢,好像有点瘸,肩膀下垂,似乎年纪很大,不过他的皱纹深陷,脸色坚定,四肢很发达,让人感觉他不仅有很好的体力,而且很有个性。他胡子弯曲,头发银白,眉毛下垂,这些结合在一起,让他的仪表看上去很有身份和气质,不过他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呈灰白色,嘴唇和鼻子是深蓝色或者说紫色。我立刻就看出他身患不治之症。 福尔摩斯彬彬有礼地说道:"你坐沙发吧,我想我给你留下的便条你应该已经收到了吧?" "不错,我已经收到了你的便条。你说,你在这里见我是怕别人说三道四。" "是的,我觉得要是我住进你的庄园,别人的议论一定会很多。" "你为什么见我?"他的眼光看上去很绝望,好像是已经知道了我的同伴将要做出的回答。 福尔摩斯说:"不错。"这句话是对他的眼神的答复,并不是回答他提出的那个问题。"是这样,关于迈卡西,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这个老人低下头,用手捂住脸。他喊道:"上帝保佑!我绝对不愿意这个年轻人受到伤害。我可以保证,要是巡回法庭判他有罪的话,我会站出来说出真相的。" 福尔摩斯说话的表情很严肃:"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如果不是考虑我的女儿,我就已经把事情说出来了。但那会使她很伤心的……要是她知道了我被逮捕了,她一定会很伤心。" 福尔摩斯说:"还说不上要逮捕吧。" "什么意思?" "我不是官方派来的侦探。是你女儿要我们来的,我现在做的事情全是为了她。不管怎么样,小迈卡西没有罪,他应该被释放。" 老特纳说:"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我的糖尿病已经好多年了。我的医生甚至不敢肯定我还能不能再活一个月。但是我想死在家里而不是监狱里。" 福尔摩斯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坐在那里,拿起一支笔,他的前面放着一叠纸。他说:"我要的只是你说出实话,我会把你说的摘录下来。之后只要你签字就行,这位华生可做见证人。你的自白书我可能请你稍后出示,但我们只会在为了拯救小迈卡西而别无选择的时候这么做。我答应你,我只会在绝对有必要的时候才这么做。" 那老人说:"好吧。等到法庭开庭我能不能活着还是个问题,所以这对我来说,也就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不愿意艾丽斯受到惊吓。我现在保证跟你实话实说,虽然事情经历了很长时间,但要讲述出来却用不了多少时间。 对于被谋杀的迈卡西你们知道的可能不多。他简直就是一个魔鬼,这是真的。希望上帝保佑你们,千万不要被这种人抓住你们的把柄。二十年了,他一直不肯放过我,他毁了我的一生。我还是先说说我是怎么落在他手里的吧。 那是19世纪60年代初在开矿的地方。那时我年纪还不大,很容易冲动,也不甘于平淡,什么事情都想尝试一下;我和一群品质恶劣的人混在一起,喝酒玩乐,没有开成矿,最后成了强盗。我们一共有六个人,生活很放荡,经常抢劫车站和开往煤矿的马车。当时我把名字改成了巴勒拉特的黑杰克,到了现在,在原来的那个殖民地的地方,人们还记得曾经有一个巴勒拉特黑帮。 有一天,一个黄金运输队从巴勒拉特开往墨尔本。我们埋伏在路边,袭击了这个运输队。有六个骑兵护送那个运输队,而我们这边也是六个人,可以说实力相当。我们用枪打翻了四个人,而我们这边也有三个人丢了命,最后那些财富落到了我们的手里。当时我的枪指向了马车夫的脑袋,那个马车夫就是迈卡西。上帝作证,要是我当时开枪打死了他该多好啊,可是我却放过了他,尽管当时他眼睛眯着使劲盯着我们看,似乎是要把我们的长相都牢牢记住似的。自然我们得到了那些黄金,成了富人,还在没有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来到了英国。来到英国后,我和以前那些同伙分开了,自己过自己的生活,决心重新做人。那个时候这份产业正在出售,我就买了下来,想用自己的钱来多一点好事,弥补我的过去。后来我还成了家,尽管我妻子婚后不久就去世了,不过幸好我还有小艾丽斯。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她的那双小手好像就具有强大的力量,促使我走上正路。总之,我彻底改过自新了,竭尽全力去弥补我曾经犯下的罪过。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可是那个人却抓住了我的把柄。 有一次,我要到城里去处理一点投资方面的事情,在摄政街上碰到了他,他当时衣不遮体,甚至还光着脚。 他拉住我的胳膊:"杰克,我又见到你了。我们将和你像一家人一样。现在跟着我的只有我儿子,求你收留我们吧。要是你不同意……英国这个国家可是很重法律的,我叫一声就会有警察过来。"就是这样他们来到了西部的农村,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摆脱不了了。他们居住在我拥有的最好的土地上,根本不交租金。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不得安宁,总也不能完全忘记过去,走到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他狡诈的笑脸跟随着我。艾丽斯长大以后事情就更糟了,因为他也看了出来,我的女儿要是知道了我的过去,我是受不了的,那种恐惧甚至会超过被警察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所以他就借此要挟我,而我也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他,土地、金钱、房子,而最后他又向我要东西,可这一次要的是我不能给的,那就是我的女儿。 你看,他儿子已经长大了,我女儿也是一样,大家都知道我身体不大好,让他的儿子来接管我的财产,那是他计划好的。可我绝对不会答应,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家的血统跟我们家的纠缠在一起,这倒不是说我不喜欢他的那个小儿子,可是他身上流着的是他父亲的血啊,就凭这个,我就有理由拒绝,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迈卡西威胁我,我告诉他即使他用最毒辣的手法也吓不倒我。所以我们约定,在我们两所房子中间的池塘旁边当面把事情说清楚。 我到那里时,他正在和他的儿子谈着什么,所以就在树后面抽雪茄等他,想要等到只有他一个人时再过去。可是听到他谈话的内容,我异常激动。他坚持要他的儿子和我的女儿结婚,甚至丝毫不顾我女儿的感受,简直有点像是把她当作马路上的卖身女!当想到女儿所心爱的一切将会处于这种人的控制之下的时候,我愤怒地差点疯了。我能冲破这个束缚吗?我自己的生命已即将结束,也别无所求了——我的头脑清醒,四肢还健壮,可是我明白生命已经接近尽头了。我脑海中都是我的女儿和我曾经做过的事情!而只要我可以让这个舌头不要乱说,那么我的过去和我的女儿就都安全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也正是这么做的,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的。我的确是罪孽深重,要我为了赎罪而一辈子不开心我可以接受,可我绝对不能忍受把我的女儿也牵扯进来。我把他打倒在地的时候,感到自己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内心没有丝毫的不安。他的喊叫声喊回了他的儿子;这个时候我已经躲到了树林里,后来我又不得不跑回去取那件丢下的衣服。先生,这些就是事情所有的经过。" 那个老人在自白书上签下了名字。福尔摩斯立刻说:"好了,我没有权力对你进行审判。希望我们永远不会受到某种诱惑而无法控制自己。" "先生,我也希望这样,你要怎么做?" "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我不准备做什么。你自己也清楚,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要为自己的行为在比巡回审判法庭更高级的法院接受审讯。我会保存好你的自白书的。要是迈卡西被判有罪的话,我就必须要使用它了;如果迈卡西不被定罪,那么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看到它,不管你还在不在人世。" 那老人庄严地说:"那好,再见吧。我相信,当你自己要离开人世的时候,回想起你曾经让我安静地死去,你会备感安宁的。"这个庞大的身躯就这样摇晃着离开了我们的房间。 福尔摩斯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然后才说:"上帝保佑我们吗?为什么命运总是对我们这种人不公呢?可每当我听到这种案件,我都还是会想起巴克斯特的话,他说,"歇洛克·福尔摩斯能侦破案件是得到了上帝的保佑的"。" 巡回法庭宣判詹姆斯·迈卡西无罪并释放了他,因为福尔摩斯写了很多有利于那小子的申诉意见,并交给了辩护律师。跟我们谈过话之后,老特纳又活了七个月,现在他已经不在了;而现在很可能是这样的情景:那个儿子和女儿最终幸福地在一起了,但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的上空曾经弥漫着不祥的乌云。 第六章 致命的橘核 我草草翻了一遍我保存的有关1882年至1890年八年间福尔摩斯侦探案的记录,发现离奇有趣的材料浩如烟海,多如牛毛,真不知道该舍弃哪些,又该选择哪些。有些案件已经在报上披露出来,广为流传,但是也有些案件不能让我的朋友尽情发挥他的才能,而这种卓越才能又正是那些报纸非常想要报道的。还有些案件就像有些没头没尾的故事一样,使得他无法施展他那非同一般的分析才能,只能成为有始无终的悬案。另外还有一些案件,他仅搞清楚了一部分,仅对部分情节做出了推测或臆断,而缺乏他一向珍视的、准确无误的逻辑依据。在这最后的一类案件中,有一个案子情节异常复杂,结局扑朔迷离。或许真相并非如此,或许从来没有人知道真相,但我却不能不把它讲出来。 1887年我们经手过一系列案件,有的十分有趣,有的不那么有趣,我把有关这些案件的记录都保留了下来。在这一年全年记录的标题中,有关于下列案件的记载:"帕拉多尔大厦案";"业余乞丐集团案"——这个业余乞丐集团在一家家具商店库房的地下室里拥有一个极为奢靡的俱乐部;"美国帆船"索菲·安德森"号失事真相揭秘案";"乌法岛上的格赖斯·彼得森案"。记得在"坎伯韦尔投毒案"里,福尔摩斯给死者的表上发条时,发现有人在两小时前已经把表上紧了发条,从而证明在那段时间里死者已经上床睡了。这一发现对于侦破案情至关重要。所有这些案件,也许有朝一日我会把大致情况告诉读者,但我现在要讲的却是其中最扑朔迷离、最怪诞的一个。 事情发生在9月下旬。秋分时节的暴风雨异常猛烈,整整一天秋风秋雨愁煞人,即使堪称人类文明结晶的伦敦城内,我们也失去了日常从事工作的心情,而不得不承认大自然的伟大和不可抗拒。大自然是被关进铁笼里的未经驯服的猛兽,透过人类文明的栅栏向人类咆哮。当夜幕降临时,狂风暴雨也更加猛烈。风时而大声呼啸而过,时而又像从壁炉烟囱里发出来的婴儿哭泣声一样低沉。福尔摩斯坐在壁炉的一端,神情忧郁地编制着罪案记录索引;而我坐在另一端,沉醉于一本克拉克·拉塞尔写的有关海洋的小说,书写得着实精彩。这时屋外狂风怒号,瓢泼大雨渐渐像海浪一样冲击大地,和小说的主题遥相呼应,几乎浑然一体了。我妻子那时正回娘家探亲,所以几天来我又成为贝克街故居的常客了。 "嘿,"我抬头望了望福尔摩斯,说:"门铃在响。今天晚上会是谁呢?是不是你的哪位朋友呢?" "除了你,我哪儿还有什么别的朋友?"他回答道,"我并不喜欢有人来拜访我。" "那么,或许是位客户吧?" "如果是客户,那么案情一定很严重。如果不严重,这样的天气谁还肯出来。但是我觉得这人更可能是咱们房东太太的好朋友。" 福尔摩斯猜错了,因为我听见过道上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他伸手把照亮他的那盏灯转向空椅子那边,他肯定客人一定会坐在那里,然后说:"请进。" 一个二十二岁左右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穿着考究,服装整洁,举止落落大方,彬彬有礼。他手中的雨伞上满是雨水,身上穿的长雨衣上的水珠闪闪发亮,看来他一路上饱经风吹雨打。借着灯光他焦急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时我发现他脸色苍白,双目低垂,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忧虑压得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他边说边戴上一副金丝夹鼻眼镜,"希望我没有给您带来太大的麻烦!不过我怕我的伞和雨衣把您整洁的房间弄脏了。" "把您的雨衣和伞交给我,"福尔摩斯说,"把它们挂在钩子上,一会儿就会干的。我猜,您是从西南部来的吧。" "对,我从霍尔舍姆来。" "粘在您鞋尖上混合在一起的黏土和白垩土,很清楚地告诉我您是从那里来的。" "我是专门来向您求教的。" "这容易。" "还想请您帮助我呢。" "那可能就有些麻烦了。" "您的大名如雷贯耳,福尔摩斯先生。我听普伦德加斯特少校说过您是怎样帮他摆脱坦克维尔俱乐部丑闻案件的。" "啊!是的,人家告他玩牌时出老千。" "他说没有什么能难得倒您。" "太夸张了。" "他还说您战无不胜。" "我也走过四次麦城-三次败于男人之手,一次败于一个女人。" "可是,同您无数次的胜利比起来这不算什么。" "是的,总的来说,我还算成功。" "那么,对于我的事,您应该也能解决。" "把您的椅子挪得离壁炉近一些,讲一讲您的具体情况。" "这个案子非同寻常。" "到我这里来谈的案子都不一般。我这儿快成了最高上诉法院了。" "可是,先生,我想问您,在您办过的案子中,有没有听说过什么比我家族中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故更加神秘、更难解释?" "我对您要讲的事很感兴趣,"福尔摩斯说,"请您先告诉我们事情的概况,然后我会把我认为最重要的细节挑出来问您。" 年轻人把椅子朝前挪了一下,把两脚伸向炉边,他的鞋子湿透了。 他说:"我叫约翰·奥彭宵。我认为,我本人同这一可怕的事件无关。那是上一代人的遗留问题,为了您对这事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我得从故事的最开始讲起。 我的祖父有两个儿子——我的伯父依莱亚斯和我父亲约瑟夫。我父亲在康文特里开了一家小工厂,自行车被发明出来后,他扩建了这个工厂,并获得了奥彭宵防爆车胎的专利权,生意十分红火,因此即使他后来将工厂出让了,仍有一笔巨款可以保证他能过上富足的退休生活。 依莱亚斯伯父年轻时侨居美国,在佛罗里达州开了一个种植园,据说经营得很不错。美国内战期间,他投靠在杰克逊麾下,后来隶属胡德部下做上校。南军统帅罗伯特·李投降后,他退伍还乡,又回到他的种植园,在那里又住了三四年。大约在1869或是1870年,他回到欧洲,在苏塞克斯郡霍尔舍姆附近买了一小块地产。他在美国发了大财,之所以离美返英,是因为他讨厌黑人,也不喜欢共和党赋予黑人选举权的做法。他很怪癖,脾气凶狠暴躁,发火时,说话极为粗鲁,性情又极为孤僻。他住在霍尔舍姆的这几年,一直深居简出,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进过城。他有一座花园,房子周围有两三块地,可以在那里锻炼身体,可他却往往一连几个星期都不出家门。他疯狂地喝白兰地,而且烟瘾很大,但他不喜欢社交,拒绝与人交朋友,甚至和自己的同胞弟弟也不交往。 "他并不关心我,实际上,他还是喜欢我的,因为他第一次见到我时,我还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那是1878年的事,他已回国八九年了。他央求我父亲让我到他家里去住,用他的方式来疼爱我。在没有喝醉时,他喜欢和我一起斗双陆、玩象棋。他还让我以他的名义跟佣人和一些生意人打交道。所以到我十六岁时,已俨然成为一个小主人了。我管着所有的钥匙,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我想去,就可以去。我还可以为所欲为,只要不打扰他的隐居生活就行。不过,也有一个例外,就是在阁楼那一层有许多房间,其中有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一年到头都锁着,而且无论是我或其他任何人,一概都不许进入。我曾出于一个男孩子的好奇,从钥匙孔向屋内窥视过。可是我认为这样一间屋子里除了会放一大堆破旧箱笼和大小包袱之外,也不会有其他东西了。 大概是1883年3月里的一天,上校接到一封贴有外国邮票的信,当时他正在吃早饭。对他来说,能收到来信真让人惊讶,因为他的账单都用现款支付,而且没有一个朋友。"印度的信!"他拿起信来,诧异地说,"本地治里的邮戳!这是怎么回事?"当他急急忙忙拆开信封后,从里面忽地蹦出五个又干又小的橘核,嗒嗒地落进盘子里。我正要咧嘴笑,可一看他的脸,我又也不敢了。只见他张大着嘴,瞪着两只眼睛,脸色灰白,直瞪瞪地,两手颤抖着仍旧拿着那个信封。"k k k!"他尖叫了起来,接着喊道,"天哪,天哪,在劫难逃呀!"我问:"伯伯,出什么事啦?""死亡!"他说着,从桌旁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心惊肉跳地害怕。我拿起信封,发现信封口盖的里层,也就是涂胶水的上端,有三个用红墨水写的k字,字迹很潦草。除了那五个干瘪的橘核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这为什么会使他吓得魂飞魄散呢?我离开餐桌上楼去时,他正一只手里拿着一只旧得生了锈的钥匙走下楼来——这钥匙一定是楼顶专用的了,另一手里拿着一个像钱盒一样的小黄铜匣。 "让他们来吧,我绝对能战胜他们。"他发誓赌咒般地说,玛丽,今天给我房间里的壁炉生火,再派人去把霍尔舍姆的福德姆律师请来!""我照他说的去了。律师到时,我被叫到他的房间里。房中炉火烧得正旺,壁炉的炉栅里有一堆黑色的蓬松的纸灰。那个黄铜箱匣就放在一旁,盖子敞开着,里面什么也没有。我瞧了那匣子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那盖子上印着三个k字,同我上午在信封上见到的那三个一模一样。 "约翰,"伯父说道,"我想让你做我的遗嘱见证人。我把我的产业,包括它的一切有利和不利之处,留给我弟弟——也就是你父亲。毫无疑问以后你父亲会把他们遗留给你的。如果你能安安稳稳地享用,自然很好;不过,如果你不能,那么,孩子,你最好把它留给你的死对头。很遗憾给你留下这样一个具有双重意义的东西,但是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向哪个方向发展。现在你按照福德姆律师的指点在遗嘱上签上你的名字吧。""我在律师所指之处签了名,律师就把遗嘱带走了。您应该想到,这桩怪事给我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我思来想去,还是搞不清楚其中的奥秘。可是我却始终摆脱不了它带给我的莫名的恐惧,日子一天天过去,不安之感逐渐减轻,而且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干扰我们的日常生活。但尽管如此,我仍能看出伯父从此变得行动异常。他更加酗酒狂饮,而且更加不愿意在社交场所出现。大部分时间他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而且门上还上了锁;但是他有时又像酒后发狂,冲出屋子,手握左轮手枪,在花园里狂奔乱跑,尖声叫喊,说他谁也不怕,还说不管是人是鬼,谁也不能把他像绵羊一样地圈禁起来。而这样激烈地突然发作过后,他又变得心慌意乱,一个人跑回房间里去,锁上门,还插上门闩,就像一个内心充满了恐惧的人,没有脸面再装模作样下去一样。因为这种情况,所以即使在寒冬腊月,他的脸上也是冷汗涔涔、湿漉漉的,就像刚从洗脸盆里抬起头一样。 噢,福尔摩斯先生,不能再让您等下去了,现在说说结局吧。一天晚上,他又往常那样撒了一回酒疯,然后突然跑了出去,可这次一去不复返。后来在花园一端的一个泛着绿色的污水坑里发现了他。他是面朝下跌进去的,身上没有发现任何遭受暴力袭击的迹象,污水坑里的水也不过两英尺深,鉴于他平日的古怪行为,陪审团将此事定为"自杀"。可是我知道他一向怕死, 所以很难相信他会跑出去自寻短见。尽管如此,生活一如既往。我父亲继承了他的地产,还有他存放在银行的大约一万四千镑存款。" "等一下,"福尔摩斯打断他,问,"我想您所说的这案子可能是我所遇到的最难破的案子。请把您的伯父收到那封信的日期以及别人认为他自杀的日期告诉我。" "他是在1883年3月10日收到来信的。七个星期后的5月2日去世。" "谢谢。请继续。" "我父亲接管了那座霍尔舍姆房产后,在我的建议下,他仔细检查了长年上锁的那间阁楼。我们看到那个黄铜匣子还在,但匣子里的东西早已经被毁掉了。匣盖里面有个纸标签,上面写着三个大写字母kkk……。下边还写有"信件、备忘录、收据和一份记录"这几个字。我们认为:这些是伯父所销毁的文件性质的说明。除了许多散乱的文件和记有我伯父在美洲的生活情况的笔记本外,顶楼上其余的东西都没有太大意义。那些散乱的东西,有的记载了他战争时的情况及他恪尽职守荣获英勇战士称号的历史;还有些是关于战后南方各州重建时期的记录,这些记录大多与政治有关,显然我伯父当时曾积极参加政治活动,反对那些北方派来的随身仅带一只旅行手提包,一心搜刮百姓的政客。 唉,1884年初,我父亲搬到霍尔舍姆去住,直到1885年元月,日子都过得很舒心。元旦过后的第四天,我们围坐在桌子旁边一起吃早餐 ,我父亲忽然发出一声惊叫。他坐在那里,一手举着一个刚刚拆开的信封,另一只手摊开的掌心上有五个干瘪的橘核。他平日总嘲笑我,说我所说伯父的遭遇太荒诞无稽,而当他自己碰上了同样的事时,却也一样吓得目瞪口呆。 "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约翰?"他结结巴巴地问我。 我的心情非常沉重。"这是kkk……,"我说。 我父亲看看信封的内层。"不错,"他叫了起来,"就是kkk。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把文件放在日晷仪上,"我从他肩膀背后望着信封念道。 "什么文件?什么日晷仪?"他又问。 "只有花园里有日晷仪,别的地方没有,"我说,"文件一定是指被毁掉的那些。""呸!"父亲壮着胆子说。"我们这里是文明世界,不容许发生这种蠢事!这东西从哪里来的?""敦提,"我看了一下邮戳回答说。 "这一定是一个荒唐的恶作剧,"他说,"我和日晷仪啦、文件啦这些东西有什么关系?我不屑于做这种无聊的事。"""要是我的话,我一定报警,"我说。 "这样他们会讥笑我的,我不干。""那么我去报告吧?""不,你也不许去。我不愿为这种荒唐事自找麻烦。""与他争辩没有用,因为他非常顽固。我只好惴惴不安地走开,心里有一种大祸将临的预感。 接到来信后的第三天,我父亲离家去看望他的一位老朋友——在朴茨当山一处堡垒做指挥官的弗里博迪少校。我很高兴他离家出访,因为在我看来,只要他离开了家就可以避开危险了。但是我错了,他出门的第二天,我接到少校拍来的一电报,要我立即到他那里去。我父亲摔进一个很深的白垩矿坑里,这种矿坑附近很多。他的头骨摔碎了,躺在里边完全没有知觉。我急急忙忙跑去看他,但他却再也没有恢复知觉,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很显然,他是在黄昏前从费尔哈姆回家时遇难的。由于他对乡间道路不熟,白垩坑又没有栏杆遮挡,验尸官很确定地做出了"由于意外而致死"的判断。我很仔细地检查了每一条可能与他的死有关系的线索,没有发现任何含有谋杀意图的事实。现场没有暴力迹象,没有脚印,没有发生抢劫,也没有人看见路上有陌生人出现。可是我不说您也想象得出我心里的不平静。我敢断定:这一定是有人在他的身边实施着某种卑鄙的阴谋。 在不祥的氛围中,我继承了遗产。也许您会问我为什么不把它卖掉。可我深信,我们家的灾难在一定程度上是由我伯父生前的某种意外事故造成的,所以不管是在这所房子里,还是在其他房子里,祸事都一样紧紧地,如影随形地威胁着我们。 我父亲是1885年1月不幸离世,至今已过去两年八个月了。在此期间,我在霍尔舍姆过着还算幸福的生活。我在心中暗自庆幸:灾祸已经远离我家,它已随上一代人的死亡而终结了。谁知我高兴得太早了。昨天早上,灾祸再次降临了,情况和当年的一模一样。" 那年轻人从背心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揉皱了的信封,走到桌旁,从信封里倒到桌上五个又小又干的橘核。 "就是这个信封,他继续说道,邮戳上盖的是伦敦东区。信封里还是那几个字:"kkk"。然后就是"把文件放在日晷仪上"。" "您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福尔摩斯问。 "没有。" "什么也没有?!" "说实话,"他低下头,用苍白消瘦的双手捂住脸,"我觉得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兔子面对着一条来势汹汹的毒蛇一样。我好像陷入了一只魔爪,它不可抗拒又残酷无情,而且任何预防措施在他面前都无济于事 。" "不,不!"福尔摩斯嚷道,"您一定要有所防备啊,先生,不然,您可就完了!现在除了振作精神外,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帮助您了。千万别把时间都浪费在唉声叹气上啊!" "我找过警察了。" "啊!" "但是他们听我讲完以后,只是把它当作笑话听了。我相信那巡官心里一定认为那些信纯属恶作剧,我的两位亲人的死正如验尸官所说,都是出于意外,因此那些信与他们的遇难毫无联系。" 福尔摩斯双拳紧握,在胸前挥舞着,喊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愚蠢!" "不过他们答应派一名警察来,同我一起留在那房子里。" "今晚和您一起出来了没有?" "没有。他任务只是呆在房子里。" 福尔摩斯又愤怒得挥舞起拳头来。 "那么,您为什么来找我?"他叫道,"而且,为什么您一开始不来找我?" "我不知道啊。直到今天,我向普伦德加斯特少校谈起我的困境,他才劝我来找您的。" "您接到信已经整整两天了。我们应当在此之前采取行动。我估计除了那些您已经向我提供的情节外,没有更确切的证据了——可还有没有有用的或者带有启发性的细节呢?" "有一个。"约翰·奥彭宵说。他在上衣口袋里翻找了一番,然后掏出一张褪了色的蓝纸,把它摊开放在桌上。"我模模糊糊记得,"他说,"那天,伯父烧文件的时候,我看见纸灰堆里有一些小的没有烧着的文件的纸边是这种颜色的。我在伯父屋子里的地板上发现了这张纸。我觉得很可能是这样的:它是从一叠纸里掉下来的,所以没被烧掉。纸上除了提到橘核外,恐怕对我们没有太大帮助。我想它也许是私人日记里的一页,毫无疑问是我伯父写的。" 福尔摩斯挪了一下灯,我们两人弯下身,仔细地看那张纸。纸边参差不齐,的确像是从一个本子上撕下来的。上端写着"1869年3月"几个字,下面是一些很奇怪的话,内容如下:4日:哈德森来。怀着同样的旧政见。 7日:把橘核交给圣奥古斯丁的麦考利、帕拉米诺和约翰·斯温。 9日:已清除麦考利。 10日:已清除约翰·斯温。 12日:访问帕拉米诺。一切顺利。 "谢谢!"福尔摩斯说着把那张纸叠起来还给客人。"现在您连一分钟都不能再耽搁了,我们甚至没有时间来同您讨论您告诉我的情况。您必须马上回家,开始行动。" "我该怎么做?" "您只须做一件事,而且一定要立即去办。您必须把这张纸放进您说过的那个黄铜匣子里去。还要放进一张便条,说明所有其他文件都已被您伯父烧掉了,仅剩下这一张,您的措辞一定要使他们深信不疑。做完这一切后,您必须马上就把黄铜匣子按信封上要求的那样放在日晷仪上。明白吗?" "明白。" "现在不要想报仇之类的事,那些可以通过法律来完成。既然他们已经布下罗网,我们也应该采取相应措施。现在首先应该想办法消除您迫在眉睫的生命危险;其次才是揭穿秘密,惩罚凶手。" "谢谢您,"那年轻人说着站起身,穿上雨衣,"您让我又有了新生和希望。我一定照您说的办。" "一定要抓紧时间。同时,最首要的是照顾好您自己,因为我觉得,危险无疑正在非常现实而且切近地威胁着您。您怎么回去?" "从滑铁卢车站坐火车回去。" "现在还不到九点。街上人还很多,所以我想您应该不会发生意外。不过,最好还是小心点儿,以防万一。" "我随身带着武器。" "那就好。明天我就开始办您这案子。" "那么,我在霍尔舍姆等着您?" "不,您这案件的关键在伦敦。我会到伦敦去找线索。" "那么我过一两天,再来看您,告诉您关于那铜匣子和文件的消息。我会照您说的去做的。"他和我们握手告别。门外依然狂风不止,倾盆大雨,簌簌不停地敲打着窗户。这个奇特而凶险的故事似乎是随着狂风暴雨一起来到我们这里的——它就像狂风中掉落在我们身上的一片落叶——现在又被暴风雨卷走了。 福尔摩斯默默地坐在那儿,头向前倾,盯着壁炉里的红彤彤的火焰沉思着。 不久他点着烟斗,靠在座椅上,望着蓝色的烟圈一个跟着一个地缓缓升到空中。 "华生,我想这个案子是我们经手的所有案件中最为古怪的一个了。"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判断。 "是的,除了"四签名"案外,这个最奇怪。" "嗯,也许是这样。可是在我看来,这个约翰·奥彭宵正在面临的危险似乎比舒尔托更大。" "但是,你对这一危险是否有了明确的看法?"我问道。 "性质我可以肯定。"他回答说。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是这个kkk?为什么他一直对这个不幸的家庭纠缠不休?" 歇洛克·福尔摩斯闭上眼睛,两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指尖合在一起,说,"理论上讲,一个理想的推理家应该做到,一旦有人向他指明一个事实的某一方面,他不仅能从这一个方面推断出导致这个事实的各个方面,而且能够推断出由此会产生的一切后果。正如居维叶,经过思考就能根据一块骨头准确地描绘出一头完整的动物一样。一个观察家,既已彻底了解一系列事件中的一环,就应能正确地说明前前后后的所有其他环节。因为我们还没有掌握唯有理性才能获得的结果,所以问题只有通过研究才能获得解决,一个人如果企图凭借直觉解决问题,他注定会失败。不过,要使这种艺术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推理家就必须善于利用他已经掌握的所有事实,这也就意味着要掌握一切知识。而要做到这一点,即使在有了义务教育和百科全书的今天,也很难做到。一个人要掌握对他工作可能有用的全部知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我本人就一直在为此而努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们结交之初,有一次你曾十分精确地指出了我在知识上的局限性。" "对,"我忍不住笑了。"那是一张有趣的记录表。我记得:哲学、天文学、政治学,得了零分;植物学,记不清了;地质学,就伦敦五十英里以内任何地区的泥迹而言,算得上造诣很深;化学功底深厚;解剖学,不系统;惊险文学和罪行记录的本领无与伦比;是个小提琴音乐家、拳击手、剑术运动员和律师;还是服用可卡因和吸烟的自虐者。我想,上述所有都是我分析的要点。" 福尔摩斯听到最后一项,嘻嘻地笑了。"嗯,"他说,"就像我过去说的一样,我仍然这么认为:一个人脑子里装满他可能需要使用的一切知识就可以了。其余的东西可以放到他的藏书室里去,随时需要,随时去取。现在,为了我们今晚接受的这样一桩案件,我们需要把所有的材料都集中起来。麻烦你把你身边书架上的美国百科全书里k字部的那一册递给我。谢谢!我们来分析一下情况,看看从中可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首先,我们可以从一个有充分根据的假定开始——奥彭宵上校是由于某种压力离开美国的。因为他那个年纪的人是不会轻易改变他全部习惯的,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佛罗里达宜人的气候回到英国来过寂寥的乡镇生活的。在英国,他那样喜欢孤独地生活说明他心中对某人、某事存在恐惧,因此我们不妨大胆做个假设,他被迫离开美国是出于对某人、某事的恐惧。至于他究竟怕的是什么,我们只能从他和他的两个继承人接到的那几封可怕的信件上来判断。你注意到那几封信的邮戳了吗?" "第一封是从本地治里寄出的,第二封是敦提,第三封是伦敦。" "更准确地说是从伦敦东区寄出。通过此点你能推断出什么来?" "那些地方都是海港。写信人应该是在船上。" "很好,我们有一条线索了。毫无疑问,写信的人当时就是在一条船上。现在我们再考虑第二点:就本地治里来说,从收到恐吓信起到出事时止,前后用了七个星期,而敦提,才用了大约三四天时间。这又说明什么问题呢?" "本地治里路程较远。" "可是信件为什么会用那么长的时间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 "可以这样假设:那个人或那伙人是坐帆船来的。看来他们好像总在肇事以前发出信号。可是你瞧,信号从敦提发出后,紧接着不幸就发生了,非常快。如果他们是从本地治里坐轮船来的,那他们会同信同时到达。但事实上,事情发生在七个星期之后。我想那七个星期说明信件是由邮轮运来的,而写信的人是坐帆船来的,所以才产生时差。" "很有可能。" "不仅可能,而且情况大概就是这样。现在你可以看出这桩新案子非常紧迫,明白我为什么极力告诫小奥彭宵要提高警惕了吧——灾祸总是伴随发信人旅程结束来临。这一回是从伦敦来的,所以我们的时间非常有限。" "天哪!"我叫起来了。"这叫什么?简直是残忍的杀害!" "奥彭宵带来的那个文件显然对帆船里的人极为重要。我想情况已经很清楚,他们肯定不止一个人。单独一人不可能接连续将两人杀害,而且连验尸陪审团都被瞒过了。他们肯定有同伙数人,还一定有勇有谋。不管文件是藏在谁那里,他们都一定要把文件弄到手。所以说kkk不是一个人名字的缩写,而应是一个团伙的标志。" "那会是怎样一个团伙呢?" "你有没有——"福尔摩斯说着俯身向前放低声音,"听说过三k党?" "从来没有。" 福尔摩斯一页一页地翻着放在他膝盖上的书。"听这儿,"他念道:"克尤·克拉克斯·克兰,名字。源于想象的那种酷似扳起枪机的声音。该秘密团体于南北战争后由南方各州的前联邦士兵组成,并迅速在全国各地成立分会。其中尤以田纳西、路易斯安那、卡罗来纳、佐治亚和佛罗里达各州最为引人注目。它的势力用于实现政治目的,主要针对黑人选民使用恐怖手段,谋杀或驱逐反对其观点的人出国。他们施加暴行前通常会将某种形状奇怪但尚可辨认的东西寄给受到敌视的人,如,一小根带叶的橡树叶、几粒西瓜籽,或几个橘核,以示警告。受敌视的人接到警告以后,可公开宣布放弃原有观点,或逃奔国外。如置之不理,则必遭杀害,而且往往以某种奇怪且难以预料的方式死去。该团体组织严密,所使用的方法十分系统,以致在有案可稽的案件中,几乎从未见到有哪个与之抗衡的人能够幸免,也从未能追查到施暴者。尽管美国政府和南方上层社会努力阻止,该团体在几年时间里仍得以到处蔓延滋长。1869年,三k党运动突然垮台,但此后还不时发生此类暴行。" 福尔摩斯放下手中的书,说:"你一定看出来了,三k党的突然垮台是和奥彭宵带着文件逃出美国发生在同一时间,两件事很可能互为因果。难怪总有人追踪奥彭宵和他的一家人,你一定能想到,这个记录和日记牵涉到美国南方的某些大人物。而且,还会有不少人因为找不到这些东西连觉都睡不踏实。" "这么说,我们看见过的那一页……" "正是如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上面写着"送橘核给a、b和c",就是指把团体的警告送给他们。接着又说:a、b已清除,或者已出国;最后还说访问过c;我想这一定会给c带来了不幸。喂,医生,我相信我们或许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同时,小奥彭宵获救的唯一机会就是照我告诉他的去做。今天夜里,没有什么能做的了。请把小提琴递给我!我们姑且不考虑这讨厌的天气和我们同胞的不幸遭遇,休息半个小时吧。"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太阳透过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薄薄的云雾闪耀着柔和的光芒。我下楼时,福尔摩斯已经在吃早餐了。 "你不会怪我没等你吧,"他说,"我估计,我得为小奥彭肖的案子忙一整天。" "你准备怎么办?"我问。 "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初步调查的结果。总之,我以后肯定会不得不去霍尔舍姆一趟。" "你不先去吗?" "不,我得从城里开始,你只要拉铃,女佣就会把咖啡送来。" 在等咖啡的时候,我拿起桌上还没有打开的报纸浏览了一下。一个标题上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福尔摩斯,"我叫了起来,"你晚了!" "啊!"他放下了杯子答道,"我就担心这样。这是怎么搞的?"虽然他说得很平静,但我已看出他内心很激动。 吸引住我的注意力的是奥彭宵的名字和"滑铁卢桥畔的悲剧"这一标题。整篇报道内容如下:昨晚九至十点间,八班警士库克在滑铁卢桥附近值勤,忽然听到有人呼救及落水的声音。当时夜已深,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又值狂风暴雨肆虐之际,所以虽然有几个好心的过路人援助,终究无济于事。然而警报当即发出,经水上警察共同努力,最后打捞到尸体一具。经验尸得知该尸系一青年绅士。其衣袋中的信封表明此人名叫约翰·奥彭宵,生前住在霍尔舍姆附近。据推测,他很可能是因为急于赶搭从滑铁卢车站开出的末班火车,匆忙间于一片漆黑中迷了路,误踩轮渡小码头的边缘而失足落水。尸体上未见发现任何暴力痕迹,无疑死者系因意外不幸遇难,此事应足以唤起市政当局注意河滨码头的安全隐患。 我们默默地坐了几分钟,福尔摩斯深受震惊的沮丧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这件事很伤我的自尊,华生,"他终于开口说道,"虽然这种感情极为狭隘,但它很伤我的自尊。现在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如果有可能,我要亲手杀死这帮家伙。他跑来向我求救,而我却把他推进了鬼门关!"他从椅子里一跃而起,在房中来回踱着步,情绪激动,无法克制。他深陷的双颊上浮现出羞愧的神色,两只瘦长的手不安地一会儿手指交叉,一会儿紧握在一起,一会儿又松开。 最后,他大声说道:"这帮魔鬼真是狡猾透了,他们用什么办法把他骗到那儿去的呢?那堤岸并不在直达车站的线上呀!对于他们来说,即使在那样一个黑夜,桥上的人肯定也很多。唉,华生,走着瞧吧,看最后谁能赢!我现在就出去!" "去找警察吗?" "不,我自己来当警察,我要为他们布下天罗地网。" 那天我忙于医务工作,下午很晚才返回贝克街,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直到快要十点钟了,他才面色苍白、筋疲力尽地走了进来。他跑到碗柜旁边,撕下一大块面包,狼吞虎咽地嚼着,又喝了一大杯水才咽下去。 "你饿了?"我说。 "饿坏了!我忘记吃东西了,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 "什么也没吃?" "嗯,没工夫。" "有进展吗?" "还行。" "有线索了吗?" "他们已在我的掌握之中了。不久就可以为小奥彭宵报仇了。嘿,华生,我们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是我反复考虑过的!" "什么意思?" 他从碗柜里拿出一只橘子,掰成几瓣儿,把橘核挤出来,放在桌上,从中选了五个,装到一个信封里面。他在信封口盖的反面写上"s.h.代j.o."。然后封上信封,在上面写上"美国,佐治亚洲,萨凡纳,"孤星号"三桅帆船,詹姆斯·卡尔霍恩船长收"等字样。 "等他进港的时候这封信已经在等着他了,"他得意地笑着说,"他会因为这封信而夜不能寐,他还会发现这封信是他死亡的预兆,就像奥彭宵从前所遭遇到的一样。" "这个卡尔霍恩船长是谁?" "那帮家伙的头头。我还要惩罚其他几个人,不过要先惩罚他。" "那么,你是怎么查出来的呢?"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大张纸来,上面尽是些日期和姓名。 "我花了一整天的工夫,"他说,"查阅劳埃德船的登记簿和旧文件的卷宗,查阅了1883年一、二月在本地治里港停靠过的每艘船离港以后的航程。从登记上看,在这两个月里,到达那里吨位较大的船共有三十六艘。其中一艘叫做"孤星号",我认为它值得注意,因为这艘船虽然在伦敦登记,却用了美国的一个州的名称来命名。" "我认为是得克萨斯州。" "我原来弄不清是哪一州,现在也说不准;不过我肯定它原先是艘美国船。" "然后呢?" "我查阅了敦提的记录。当我看到1885年1月三桅帆船"孤星号"抵达那里的记录时,我明白自己的猜测无疑是正确的,接着就对目前停泊在伦敦港内的船只情况进行了查询。" "结果呢?" "那"孤星号"上星期到达这里。我跑到艾伯特船坞,得知这船今早已趁着早潮顺流而下,返航萨瓦纳港了。我发电报给格雷夫森德,得知这船不久前已经驶过去了。因为风向是朝东的,我想:这船此刻已开过古德温斯,距离怀特岛不远。" "那你想干什么呢?" "我要去逮住他!据我所知,他和他的那两个副手是那船上仅有的美国人,其余的都是芬兰人和德国人。我还知道他们三人昨晚曾离船上岸,这是当时给他们装货的码头工人告诉我的。等他们的这艘帆船到达萨瓦纳时,邮船也应该把这封信带到那地方了,同时海底电报也已经通知萨瓦纳的警察,告诉他们这三个恶棍是这里正在通缉的杀人犯。" 然而,福尔摩斯虽然设计了巧妙的圈套,还是没有发挥作用——谋杀约翰·奥彭宵的凶手再也收不到那几个橘核了,本来那几个橘核会使他们知道世界上另外还有一个和他们同样狡猾、同样坚决的人正在追捕他们——那年秋分时的暴风时间久,强度大,萨凡纳"孤星号"一去便杳无音信。过了很久我们终于听说:在远远的大西洋某处,有人看到在一次海浪的退潮中漂泊着一块破碎的船尾柱,上面刻着"l.s."两个字母,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关于"孤星号"的最后消息。 第七章 圣科莱尔失踪案 圣乔治大学神学院已故院长伊莱亚斯·惠特尼的兄弟——爱萨·惠特尼终日吸食鸦片,烟瘾很大。据我所知,是由于大学读书时的经历让他染上了这一恶习。当时他读了德·昆西对梦幻和激情的描绘后,就用鸦片酊浸泡烟草来吸,希望通过这一方式获得梦幻和激情的效果。像许多人一样,上瘾后才发觉上瘾容易摆脱难,所以他多年来便吸毒成癖,始终无法戒毒,亲朋好友对他无不又恨又怜。我至今仍记得他那副样子:面呈菜色,十分憔悴,耷拉着眼皮,二目无神,身体缩成一团蜷在一把椅子里,一副王孙落魄的窘相。 1889年6月的一个夜晚,正当一般人开始打呵欠、抬眼望钟准备睡觉的时候,有人摁响了门铃。我马上从椅子里坐起身来,妻子很不高兴地把针线活放在膝盖上。 她说:"有病人,你得出诊去。" 虽然我已经忙了一整天,刚从外面回来,身心都十分疲惫, 但也只能叹了口气,准备出诊。 一阵开门声和急促嘈杂的话音之后,是一阵快步走过地毡的声响。接着我们的房门突然大开,一位身穿深色呢绒衣服,头蒙黑纱的妇女走进屋来。 "请原谅我的冒昧!"她尽量冷静地说,但很快便不能自已,快步走上前来,搂住我妻子的脖子,靠在她的肩上哭了起来。"噢!我的命真苦!"她哭着说,"要是有人能帮帮我该多好啊!" "啊!"我的妻子掀开她的面纱,喊道,"原来是你!凯特·惠特尼啊。你吓坏我了,凯特!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是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跑来找你。"事情总是这样——就像黑夜里的鸟儿把灯塔当作飞翔的目标和希望一样,人们一有发愁的事,就会想到我的妻子。 "我们永远欢迎你!不过,先喝点酒,定定神儿,再说究竟发生什么了,或者我先让詹姆斯去睡觉,你看好吗?" "哦!不,不!你们两个我都要麻烦。是爱萨,他整整两天没回家了,我真担心他会出什么事!" 我作为一个医生,我妻子作为她的一个老朋友和老同学,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向我们哭诉丈夫给她带来的苦恼了。每次我们都尽量找些类似这样的话来劝解她,今天也是如此——"你知道他可能会在哪里吗?"、"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找一找?" 她说她得到确切的消息,最近一段日子只要烟瘾一发作,他就到老城区最东边的一个鸦片馆去过瘾。不过以前,他还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每到晚上他就抽搐着身体,整个人像瘫了一样回到家里,可是这次他已经外出两天两夜了。估计现在一准是躺在那儿,同那些码头上的社会渣滓一起过毒瘾。或者是正在呼呼大睡,好从鸦片的作用中缓过劲来。她确信到那个藏在天鹅闸巷黄金酒店里的鸦片馆能找到他。可是,她,一个年轻娇怯的女人家,又怎能闯进那样一个地方,从一群社会渣滓中把丈夫硬拖回家呢? 这就是全部情况,而且当然办法也只有一个。我想是否我应该同她一起去呢?后来,我转念一想,她完全没有必要去。我是爱萨·惠特尼的医疗顾问,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对他的影响力更大。倘若我独自前往,也许问题能解决得更好些。我答应凯特,如果爱萨真在那里,我保证在两小时内雇辆出租马车把他送回家去。于是,十分钟后,我离开了那张扶手椅和温暖舒适的卧室,乘着一辆双轮小马车,向东疾驶。其实当时我就已觉得这趟差事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没想到后来它竟发展到离奇的程度了。 好在这故事一开始并不复杂。天鹅闸巷是一条肮脏的小巷,藏在伦敦桥东沿河北岸的高大码头建筑物后边。我在一家经营廉价成衣的商店和一家杜松子酒店之间,发现顺着一条陡峭的阶梯往下走,直通一个像山洞一样黑乎乎的豁口,就是我要寻访的那家烟馆。我叫马车停下来等着,自己便顺着楼梯往下走。楼梯的石级中部被日夜不息的醉汉们的双脚踩磨得凹了下去。门前挂着一盏灯光闪烁的油灯。借着灯光,我摸到门闩,走进一个又深又矮的房间,鸦片烟浓重的棕褐色雾气弥漫在屋里,一排排的木榻靠墙放着,像移民船前甲板下的水手舱一样。 微弱的灯光里,隐约可以瞧见一群人东倒西歪地躺在木榻上。有的耸肩低头,有的屈膝蜷卧,有的向后仰着头,有的下巴朝天,他们蜷缩在各个角落里,茫然地打量着从外面进来的人。在黑影里,有不少地方闪烁着红色的亮点,忽明忽暗,这是他们吮吸金属烟斗锅里燃着的鸦片时发出的亮光。大多数人都是静悄悄地躺着,也有些人自言自语,还有人用一种奇怪的、低沉而单调的声音互相交谈,小声咬耳根——这种谈话有时滔滔不绝,嘟嘟囔囔,尽讲些自己的心事,对别人的话充耳不闻。远处,有一个小炭火盆,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一个瘦高的老头坐在火盆旁边的一只三足木板凳上,两手托腮,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两眼定定地望着炭火。 我进屋时,一个面色惨白的伙计,看上去是个马来人,兴冲冲地走上前来,递给我一杆烟枪和一份烟剂,招呼我到一张空榻上去。我说,"谢谢,不过我不是冲着这个来的,我找我的一位朋友爱萨·惠特尼先生,他就在这里。" 我右边有人蠕动身躯并发出喊声。我透过暗淡的灯光瞧见憔悴不堪的惠特尼。他面色苍白,身上邋里邋遢,睁着两只大眼睛盯着我。 "天哪!华生!是你!"他说,他答话的样子显得既可怜又有些猥琐,似乎每条神经都处于紧张状态。"嘿,华生,现在几点了?" "快十点了。" "今天是几号?" "星期五,6月19日。" "天啊!我还以为是星期三呢。今天是星期三吧,你吓唬我干吗?"他垂下头,脸埋进两臂之间,放声哭起来。 "今天的确是星期五,一点没错。你太太在家里一直等你两天了,你难道不害臊吗!" "对!我应当感到羞耻,不过你弄错了,华生,我才在这里呆了不过几个小时,抽了三四锅……我记不得抽了多少锅了。不过我马上跟你回去,我不能让凯特担惊受怕,我可怜的小凯特呀!你扶我一下!雇马车来了吗?" "我雇了一辆,正在外面等着。" "那好,我就坐车走吧。不过,我一定欠了账,看看我欠了多少,华生。我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了。" 我走过狭窄过道,过道两旁都是躺满了人的木榻。我屏住呼吸,以免吸进鸦片那令人作呕和发晕的臭气。我到处找烟馆的老板。当我走过炭火盆旁的那个高个子身边时,有一只手突然猛地拉了一下我上衣的下摆,一个低低的声音说:"先走过去,然后再回头看我!"我清清楚楚听到了这两句话,低头一看,这话好像是我身边的老头说的。可是,此刻他还是和刚才一样全神贯注地坐在那里。他瘦得皮包骨头,满面皱纹,十分衰老,佝偻着背,一支烟枪耷拉在他的双膝中间,好像是因为他累得没了力气而滑脱下去的。我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时,大吃一惊。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失声喊出来。他也转过身来,除了我,谁也看不清他。他已经舒展开身体了,脸上的皱纹也没了,昏花无神的双眼又变得炯炯有神。这时,坐在炭火盆边望着吃惊的我而咧着嘴笑的,竟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他悄悄示意我到他身边去,随即转过身去,以侧面朝向众人,又显出一副哆哆嗦嗦、随口乱说的老糊涂相。 "福尔摩斯!"我低声说,"你到这个烟馆来干什么?" "小心!小点声!"他警觉地说,"我耳朵很好使。要是你肯帮忙把你那位瘾君子朋友打发掉,我很乐意和你说几句话。" "我让一辆小马车等在外面。" "那就让他坐马车回去吧!你尽管放心,他显然已经没有力气惹是生非了。我建议你托马车夫给尊夫人带个便条,告诉她咱们又凑到一块儿啦。你在外边稍等片刻,五分钟后我马上出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任何要求都让人觉得难以拒绝,因为他总是用一种很巧妙、很温和的方式极其坚决而明确地提出来。总之,他让我觉得,只要惠特尼一登上马车,我就完成任务了。接下来嘛,当然要同我的好朋友一起去进行一次非同一般的猎奇探险活动了。不过对他而言,探险几乎是家常便饭。我花了几分钟时间写便条,替惠特尼付了账,把他送上车,看着他坐着车往家的方向走,直到车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不一会儿,鸦片烟馆里走出来一个老人,他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我们一起在街上大约走了两条街的路程,他一直驼着背,东摇西晃,步履蹒跚。当他迅速地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确信无人跟踪后,便站直了身体,畅快地大笑起来。 "华生,我估计,"他说,"你是不是以为我除了有注射可卡因和其他一些从医学观点来看对身体并无大碍的小毛病之外,又迷上鸦片了?" "在那里看到你当然很让我意外。" "不过我在那里看见你更惊讶。" "我是来找我的朋友惠特尼的。" "我可是来找我的一个对头的。" "对头?" "不错,是我的一个天敌,或者也可以说是我的一个猎物。简单地跟你说吧,华生,我正在进行一场很不寻常的侦查。我打算从这些烟鬼的闲言碎语中找到一条线索,就像我从前干过的那样。如果有人能从烟馆里认出我来,那么,要不了多长时间,我就没命了。因为以前我曾为了破案到那里侦查过,那个开烟馆的无赖印度阿三曾发誓一定要找我报仇。保罗码头附近拐角地方的那栋房子后面有一个活板门,它能告诉我们一些月黑风高之夜在那里发生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 "什么!你说的不会是些尸体吧?" "唉,华生,就是那些尸体。如果我们能从每一个死在那个烟馆里的倒霉蛋身上得到一千镑,我们就发财啦。这里是沿河一带发生图财害命等残忍勾当最猖獗的地方。我怕奈威尔·圣科莱尔能活着进去,可未必能活着出来。但是我们的圈套就应当设在这里。"他把两个食指放在嘴唇之间,吹出尖锐的口哨声,同样信号的哨声在远处也回应起来,不久就传来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和得得的马蹄声。 一辆高篷双轮单马车从暗中驶出,两旁吊灯射出两道黄色的灯光。福尔摩斯说:"现在,华生,你还愿意跟我一块去吗?" "如果对你能有所帮助,我很愿意去。" "噢,患难见知交;你会对我很有帮助的。我在杉园的房间里有两张床铺。" "杉园?" "对,就是圣科莱尔先生的房子。我侦查时常住在那里。" "它在什么地方?" "在肯特郡,离李镇不远,大概需要跑上二十来里路。"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是当然喽,不过不久你就会明白所有的情况的。上车吧!好了,不麻烦你了,约翰,这是半克朗。明天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在这里等着我。来,把马缰绳给我,明天见。" 他轻轻抽了那马一鞭子,马就飞快地跑了起来。穿过一条条黑黝黝的寂静无人的街道,然后,路面渐渐宽阔起来,最后飞奔过一座两侧有栏杆的大桥,桥下黑沉沉的河水缓缓地流着。向前望去,又是一片尽是砖堆和灰泥的荒地,四野静悄悄的,只有巡逻警察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或者偶尔传来某些忘了回家的狂欢作乐者在归途中的喊叫声,此后又是长久的寂静。天空中缓缓地飘过一堆散乱的云,一两颗星星散落在云缝里发出微弱的光芒。在一片沉寂中,福尔摩斯架着车前进。他的头耷拉在胸前,仿佛在思考。我坐在他身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案子,让他如此费神,但又不敢打断他的思路。我们驾着车子走出好几里,来到郊外别墅区的边缘,这时福尔摩斯才晃晃身子,耸耸肩,点燃烟斗,脸上露出得意甚至有些自负的样子。 "你天生谨慎,华生,"他说,"这是作为助手很难得的素质。可我认为,同别人交流应该是我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但我觉得任务艰巨,因为我无法保证自己的想法能满足所有人的要求。我不知道今晚见到那位年轻的、十分可爱的女士时该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在我们到达李镇前,我还有时间把基本案情告诉你。它看起来好像很简单,但是,我还是一头雾水。线索当然有很多,但我理不清头绪。现在,我简单地给你讲一下基本情况,也许你能比我看得更清楚些。" "好吧,你讲讲看。" "案发的具体时间是1884年5月,也就是几年前的事了。李镇来了位名叫奈威尔·圣科莱尔的先生。显然,他很有钱,买了一座大别墅,把庭园整治得很漂亮,显得很豪华。慢慢地他和附近的许多人都交上朋友。1887年,他娶了妻,妻子是当地一家酿酒商的女儿,两人生了两个孩子。奈威尔·圣科莱尔没有职业,但在几家公司都有投资。他习惯于每天早晨进城,下午五点十四分坐火车从坎农街回来。他今年三十七岁,没有什么不好的毛病,称得上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而且和人们的关系也都很好。另外,据我们调查,目前他的全部债务,是八十八镑十先令,而他在首都郡银行里的存款就有二百二十镑。因此,我不相信他会为财务问题发愁。 上星期一,圣科莱尔先生一大早就进城去了。出发前他说要办两件重要的事情,还说要给小儿子带一盒积木回来。很凑巧,就在当天,他离家后不久,他太太收到一封电报。电报说她一直等着的那个贵重的包裹已经寄到亚伯丁运输公司办事处了,让她去取。如果你熟悉伦敦的街道,一定知道公司的办事处是在弗雷斯诺街。那条街有一条岔道通向天鹅闸巷,就是今晚我们见面的地方。圣科莱尔太太吃过午饭就进城了,她在商店买了些东西,然后就到公司办事处去,取了包裹,回车站走过天鹅闸巷时,正好是下午四点三十五分。你听清楚了吗?" "我想我很清楚。"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星期一那天很热,圣科莱尔太太走得很慢。她四下看了看,希望能雇到一辆小马车,因为她不喜欢周围的那些街道。正当她慢慢走着经过天鹅闸巷时,突然听见一声喊叫或者说是哭号,然后她看到她的丈夫奈威尔·圣科莱尔正从三层楼的窗口向下望着她,好像还冲她招手,她当时吓得浑身冰凉。那窗户是开着的,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丈夫的脸,据她说他当时很激动,也很吓人。他拼命地向她挥手,但刹那之后又忽然消失了,好像身后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一把把他猛地拉回去了一样。女人的眼睛尤其敏锐,她很清楚地注意到是她丈夫,穿的虽然是早上进城时的那件黑色上衣,可是脖子上没有硬领,胸前也没有领带。这很奇怪。 她想奈威尔·圣科莱尔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便顺着台阶飞奔下去-就是今晚你发现我呆过的那个烟馆-闯进那栋房子的前屋,当她穿过屋子想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在楼梯口,她遇到了那个印度阿三,他把她推了回来。接着又来了一个丹麦人帮忙,一起把她推到街上。 她心里满是忧虑和恐惧,急忙沿着小巷冲了出去。还算幸运,在弗雷斯诺街头,遇见了正在去值岗上班途中的一位巡官和几名巡捕,那巡官同两名巡捕陪她回去。尽管那烟馆老板再三阻拦,他们仍然进入了刚才发现圣科莱尔先生的那间屋子。可那里看不出有他呆过的迹象。事实上,在整个那层楼上,除了见到一个跛着脚,长得十分丑陋的家伙似乎在那里住家外,没有见到其他任何人。这家伙和那个印度人都发誓说,那天下午没有任何人到过那层楼的前屋。这时,奈威尔·圣科莱尔太太突然大喊一声,猛扑到桌上的一个小松木盒前,掀起盒盖,哗地往外一倒,倒出来一大堆儿童玩具积木,就是奈威尔·圣科莱尔早上答应要给儿子带回家去的玩具。 看到这些儿童玩具,还有瘸子脸上明显的慌张的表情,巡官觉察到这是件十分严重的案件。他们仔细检查了所有房间,发现屋内的一切都与一件可怕的案子有关。前屋摆设十分朴素,是住人用的。它通向一间小卧室,由小卧室望出去,可以看到一段码头的背部。码头和卧室窗户之间有一窄长地段,退潮时是陆地,涨潮时则为至少四英尺深的河水所淹没。卧室的窗户很宽,可以从下面打开。检查房间时,他们在窗框上发现了斑斑的血迹,卧室的地板上也有几滴。在前屋中,巡官猛地拉开一条帘子,在帘子后面发现有圣科莱尔先生的全套衣服,除了那件上衣,他的靴子、袜子、帽子和手表一样不缺,全在那里。但是从这些衣物上都看不出有什么暴行的痕迹,同时也找不到圣科莱尔先生的踪影。显然他一定是从窗户跑出去的,因为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出路。从窗框上那些不祥的血迹看来,他想游泳逃生的可能性很小,因为发生这幕悲剧的时候,正是涨潮。 再看一下与本案有牵连的歹徒们吧。那个印度阿三是个远近闻名作恶多端的家伙。不过,按圣科莱尔太太的说法,她的丈夫出现在窗口以后仅仅几秒钟,那个印度人就已经在楼梯角那里了。所以他至多不过是一个帮凶。他辩解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楼上租户休·布恩都做了些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位下落不明的先生的衣物会出现在那屋子里。 这是印度阿三老板交代的情况。住在三层楼的那个阴险的瘸子,一定是最后亲眼看见圣科莱尔先生的人。他叫休·布恩,常到伦敦旧城区来的人都认识他。他靠乞讨维持生活,因为怕警察管制,就装作卖蜡火柴的小贩。从针线街往下走不远,向左拐,你会看到一个小墙角,那就是他的存身之处。他每天都盘着腿坐在那里,膝上放几盒火柴。因为他有着那副可怜相,好心的人们慷慨地把钱落雨般地投进他身边的一顶油腻的皮革帽子里。在我觉得有必要了解他乞讨为生的情况以前,不止一次地观察过这个家伙;但只有在了解他的乞讨情况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他一会儿就可以收获许多。你知道,他长得那么奇怪,谁从他身边经过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眼。他和一般乞丐很不同:长着一头蓬松的红头发;苍白的面孔上长了一块可怕的伤疤,这使他显得更加难看,这块伤疤,一经收缩就把上唇的外部边缘翻卷上去了;下巴活像哈巴狗,锐利的黑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且,无论过路人投给他什么破烂东西,他都有话可说,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他的智力也非同一般。现在我们知道的关于他的其他情况就是他寄宿在烟馆里,并最后看到了我们想寻找的那位先生。" "可他是一个瘸子!"我说,"他那样一个人能对付得了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吗?" "如果从走路一瘸一拐这点来说,他是个残废人;但是,在其他方面,他应该是营养充足而且力气很大。你医学方面的常识很丰富,所以应该知道,如果身体的某一方面有缺陷,那么其他方面往往会得到更有力的补偿。" "请继续讲下去。" "一见窗框上的血迹,圣科莱尔太太就晕了过去,一位巡捕用车把她送回了家,因为她留在现场对侦查也没有什么帮助。负责本案的是巴顿警官,他将房屋全部仔细察看过了,但没有发现其他对破案有启发的线索。他当时应该把休·布恩立刻逮捕起来,但他没有。这个错误使休·布恩得到了几分钟时间和他那印度朋友互相串供。不过,他们很快就纠正了这一错误——拘捕了休·布恩并进行了搜查,可是并未发现任何可以将他定罪的证据。休·布恩的汗衫右手袖子上的确有些血斑,但他的左手第四指靠近指甲的地方被刀割破了,所以他说血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他还说窗户上被发现的血斑是因为不大工夫以前他曾到窗户那边去过。他拒不承认曾见过圣科莱尔先生,并且发誓说,他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在他的房间里发现圣科莱尔的衣物,而对圣科莱尔太太所说的话,他认为一定是她发疯了,或者是在做梦。尽管他大声反抗,后来还是被带到警察局去了。同时,那里留有警官,他们希望在退潮后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后来果然找到了,但不是圣科莱尔本人——其实大家也害怕找到他的尸体——找到的是他的上衣,上衣赤裸裸地出现在退潮后的泥滩上。你猜猜看他们在衣袋里发现了些什么?" "我猜不出。" "没错,我想你是猜不到的。每个口袋里都装满了便士和半便士——共有四百二十一个便士和二百七十个半便士,难怪潮水没有卷走上衣。可是他的躯体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退潮时,水势又急又猛。看来很可能是潮水把剥光了的躯体冲进了河里,而这沉甸甸的上衣却留了下来。" "但是,你刚才说,圣科莱尔所有其他的衣服都在屋子里,难道他身上只穿了一件上衣?" "不会的,可是这么说也许有一定道理。如果是布恩把奈威尔·圣科莱尔推出窗外的,然后他会干什么呢?——虽然当时没有目击证人,但我想他当然会马上想到如何处理掉那些衣服,从而避免罪行暴露。所以他会抓起衣服来,扔到窗外去。而在他往外抛的一刹那,他突然想到:如果浮力把上衣浮出水面,事情就有可能败露。但他这时已听到那位太太为要上楼而在楼下吵闹的声音,而且也许他已从他的印度同伙那里听说有一批巡捕正顺着大街朝这个方向急匆匆地跑过来。因此时间紧急,刻不容缓,他一下想到他在乞讨中积累起来的银钱,于是冲到密藏银钱的地方。那些硬币,他当然是能抓起多少,就抓多少,尽量往衣袋里塞,以此来确保上衣能够安全留在水底。把这件上衣抛了出去以后,他还想用同样的方法处理别的衣服,但他听到楼下匆促的脚步声,这时巡捕已经上楼来了,他什么也来不及做,只好把窗户关上。" "听起来好像能讲得通。" "咱们就权当这个假设最符合事实吧,因为还没有比这更好的假定。我前面讲过,警察逮捕并关押了休·布恩,可是他们不能证实他有前科。而且人所共知多年以来他以乞讨为生,他的生活看上去十分安静而且对人们并不构成威胁。事情就这么僵持着,应该解决的问题依然还是问题,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你比如说:奈威尔·圣科莱尔到烟馆里去干什么?他在那里遇到了什么事?他现在在哪里?休·布恩与他的失踪有什么联系?我必须承认:在我以往经办的所有案件中,没有一个像本案一样,乍一看以为一目了然,很简单,可实际上却是云山雾罩,困难重重。" 在福尔摩斯向我详细介绍案中一个又一个谜团之时,我们乘坐的马车驶出城市的郊区,远远地把那些星星点点散落的房子甩在后面。最后,马车在两旁有篱笆的乡间小道上辚辚而行。当他讲完时,我们正行驶在两个稀稀落落的村落之间,看到几家窗户里闪烁着灯光。 "这里是李镇的郊区,"福尔摩斯说,"你看,我们是从米德尔赛克斯出发的,穿过萨里郡的一角,最后到达了肯特郡。在我们短暂的行程中,竟路过了英格兰的三个郡县。看那树丛中的灯光,那就是杉园。有一位女士现在正坐在灯旁,忧心如焚地等待着我们的到来,她竖起耳朵凝神静听,想必此刻已经听到我们马蹄的得得声了。" "你为什么不在贝克街处理这件案子呢?" "因为大量事实都需要在这里进行侦察。圣科莱尔太太已经体贴地为我安排了两间屋子。你放心,对你——我的朋友兼伙伴她一定也会热烈欢迎。华生,在我还没有她丈夫的确切消息前,我可真怕见到她。到啦。" 马车在一栋大别墅前停下,这座别墅坐落在庭园之中。一个马童跑过来,拉住了马头。我跳下车,跟着福尔摩斯走上一条碎石道,这条小小的弯曲的碎石道通往楼前。我们走近楼前时,楼门大开着,一位雪白皮肤,金黄头发的年轻女子在门口等候。她穿着一身浅色细纱布的衣服,衣服的颈口和腕口处镶着少许粉红色蓬松透明的丝织薄纱边。她亭亭玉立地立在灯光下,一手扶着门,一手半举着,神情间透着焦急。她微微弯腰,却扬起一张粉面,目光渴望地凝视着我们,朱唇微启,欲说还休。 "啊?"她喊道,"有进展吗?"随后,她看出我们是两个人,起先还满怀希望地询问,可是看到福尔摩斯只是摇头耸肩,就转而发出凄苦的呻吟了。 "没有好消息吗?" "没有。" "有坏消息吗?" "也没有。" "谢天谢地!请进来吧!累了一整天,你们辛苦了。"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在我过去接的几个案子里,他给了我极大的帮助,这次我很幸运能把他请来和我一同调查本案。" "见到您我很高兴,"她热烈地和我握手,"如果我们招待不周,请您原谅。这件事对我们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太突然了。" "亲爱的太太,"我说,"我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您也不必跟我客气。如果我对您或者对我的老朋友能够有所帮助,那么,我就很高兴了。" 我们走进了一间灯光明亮的餐室,桌上已经摆好了冷餐,"福尔摩斯先生,"圣科莱尔太太说, "我很想直截了当地问您一两个问题,请您给一个坦率的答复。" "好的,太太。" "您放心,我不会歇斯底里的,也不会动不动就晕倒。我只是想听听您关于此事真实的看法。" "关于哪一点?" "您跟我说实话,您认为奈威尔还活着吗?" 这个问题把歇洛克·福尔摩斯难住了。"说老实话,说啊!"她央求着,这时福尔摩斯正仰身坐在一张柳条椅里。圣科莱尔太太站在地毯上俯视着他。 "好吧,太太,说老实话,我不认为他还活着。" "你认为他死了?" "是的。" "被谋杀了?" "我想不是的。也有可能是的。" "他在哪一天遇害的?" "星期一。"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我今天接到他的来信了,您能否解释一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福尔摩斯好像触了电一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他吼道。 "是的,今天。"她微笑地站着,把一张小纸条举得高高的。 "能让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 他急切地抓住那张纸条,把它摊开在桌子上,挪过灯来,一点儿一点儿地仔细看着。我离开座椅,在他背后注视那张纸。信封的纸很粗糙,上面盖着格雷夫森德地方的邮戳,发信日期就是当天,或者说是昨天,因为此时已过了午夜。 "字写得很潦草,"福尔摩斯喃喃地说,"这肯定不是您先生写的,夫人。" "可是信的确是他的。" "但这信封不知是谁写的,而且他还去问过地址。" "为什么这么说?" "您看这人名,完全是用黑墨水写的,写出后自行阴干。其余的字呈灰黑色,说明这是在写后是用吸墨纸吸过的。如果是一气写成,再用吸墨纸吸过,那么就不会有些字是深黑色的了。这个人先写人名,过了一会儿,才写地址,这就说明他不熟悉这个地址。这虽然是件小事,但是没有什么比小事更能说明问题了。现在让咱们来看看信。哈!随信还附了东西呢!" "是的,有一枚戒指,他的图章戒指。" "您确信这是您丈夫的笔迹吗?" "是的,这是他其中的一种笔迹。" "一种?" "是他匆忙写就的草书,和平时的笔迹不一样,可是我完全认得出来。" 亲爱的:别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已铸成大错,也许纠正它需要费些时间。请耐心等待。 奈威尔"这信是用铅笔在一张八开本书的扉页上写的,纸上没有水纹。嗯!今天从格雷夫森德寄信的人大拇指很脏。哈!信封的口盖是用胶水粘的,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封这封信的人还一直在嚼烟草。太太,您敢肯定这是您丈夫的笔迹吗?" "我敢肯定,这是奈威尔写的。" "信和戒指还是今天从格雷夫森德寄出的。喏,圣科莱尔太太,事情很清楚了,虽然我还没把握说危险已经过去了。" "那么他一定尚在人间了,福尔摩斯先生。" "是的,除非有人精心伪造了笔迹,来引诱我们走入歧途。但那戒指并不能说明什么,它可以从他手上取下来!" "不,不,这是他的亲手笔迹!" "那就好。不过,它或许是星期一写的,直到今天才寄出来。" "这倒有可能。" "这么说,在这段时间里也可能发生了许多事。" "您可别净打击我,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他准没出事。我们两个之间,有一种敏锐的感应。万一他遭到不幸,我应当会有感觉的。就在我最后见到他的那一天,他在卧室里割破了手,而我在餐室里,就感觉到出了什么事,所以马上跑上楼去。您想我对这样一桩小事都反应得这么快,那么对于他的死亡,我又怎么会没有感应呢?" "您说的我见过很多,而且我也知道妇女的直觉或许会比一位分析推理家的论断更有用。在这封信里,您的确为您的看法找到了一个强有力的证据。不过,如果您的丈夫还活着,而且还能写信,他为什么还待在外面不回家呢?" "我想不出原因,这很让人费解。" "星期一那天,他离开您时,没有说些什么吗?" "没有。" "您在天鹅闸巷望见他时是不是非常吃惊?" "是的。" "窗户是开着的吗?" "是的。" "那么,他应该有可能叫您了?" "是的。" "但据我所知,他仅仅发出了不清楚的喊声。" "对。" "您认为他是在呼救吗?" "是的,他双手挥舞着。" "但是,那也可能是一种吃惊的叫喊——他出乎意料地看到了您,所以很惊奇,举起了双手,是吗?" "有这种可能。" "您认为是有人硬把他拽回去的吗?" "他很突然地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也可能是一下子跳回去了呀。在房里您没有看见其他人吧?" "没有,但是那个可怕的家伙承认他曾在那里,还有那个印度阿三在楼梯脚下。" "您当时看到,您的丈夫穿的还是他平常那身衣服吗?" "是的,但没了硬领和领带。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露着脖子。" "他以前有没有提到过天鹅闸巷?" "从来没有。" "他有没有抽过鸦片的任何迹象呢?" "从来没有。" "谢谢您,圣科莱尔太太,这些要点正是我希望弄得清楚的。先让我们吃点晚饭,然后睡一觉,因为明天也许要整整忙一天呢。" 她为我们准备了一间宽敞舒适的房子,两张床铺。经过这一夜的奔波之后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所以很快就钻到被窝里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却没有——当他心存疑难时,就会连续数天、甚至一个星期,废寝忘食地反复思考,重新梳理掌握的各种情况,从各个角度来分析问题,直到水落石出,或是深信自己搜集的材料已充分时才肯罢休。我马上意识到:他准备通宵达旦地坐着。他脱了上衣和背心,换上一件宽大的蓝色睡衣,然后就在屋子里到处乱找,把床上的枕头以及沙发和扶手椅上的靠垫收拢到一起。他用这些东西铺成一个东方式的沙发,盘腿坐在上面,面前放一盎司味道很冲的板烟丝和一盒火柴。他嘴里叼着一只欧石南根雕成的旧烟斗,端坐在幽暗的灯光里,两眼茫然地凝视着天花板一角。蓝色的烟雾在他嘴边盘旋缭绕,冉冉上升。他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忐忑的灯光,正照在他那山鹰般坚定的脸上。我不久就睡着了,而他就那样坐着。有时我从梦中惊醒,看见他还是这样坐着。最后,我睁开双眼,夏日的朝阳射进屋子里。那烟斗依然叼在他的嘴里,轻烟袅袅。屋里弥漫着浓重的烟雾,昨晚看到的一堆板烟丝,全都不见了。 "你醒了吗,华生?"他问道。 "醒了。" "想不想早上驾车出去玩玩?" "好的!" "那么赶快穿上衣服吧。虽然谁都还没起,可我知道那小马僮住的地方,我们很快就会把马车弄出来。"他边说边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光芒,和昨夜那个苦思冥想的他判若两人。 穿衣服时我看了一下表。难怪还没有人起身,才四点二十五分。我刚刚穿好衣服,福尔摩斯就回来了,他说马童正在套车。 "我要检验一下我的理论,"他边说边拉上他的靴子,"华生,告诉你,你现在正站在全欧洲的最笨的糊涂虫面前!人们应该一脚把我从这儿踢到查林克罗斯去!不过我认为现在我已经找到了破案的钥匙了。" "在哪里?"我微笑着问道。 "在盥洗室里,"他回答说,"我不是在开玩笑。"看见我将信将疑,他就继续说下去。"我从那里出来,已经把它拿出来放进格拉德斯通制造的软提包里了。走吧,伙计,去瞧瞧这把钥匙能不能开得开锁。" 我们轻步慢行走下楼梯,一出房间就沐浴在明媚的晨曦之中。套好的马车停在路边,那个衣服尚未穿好的马童在马头一侧等着我们。我们跃身跳上车,顺着伦敦大道飞奔而去。路上有几辆运载蔬菜进城的马车在移动,可是路旁两侧的一排排别墅仍然悄无声息,仿佛梦中的城市一样死气沉沉。 "从某些方面来看,这是一桩奇案。"福尔摩斯说着,顺手一鞭马车跑得更快了,"我承认我曾经像鼹鼠一样盲目过。不过晚些知道总比不知道强。" 当我们驱车经过萨里一带的街道时,城里最早起的人也才刚刚睡醒,探头到窗外看一眼曙光。马车驶过滑铁卢桥,飞快地经过威灵顿大街,然后向右急转弯,来到布街。警务人员都和福尔摩斯很熟,门旁两个巡捕向他敬礼。一个巡捕牵住马头,另一个便引我们进去。 "谁值班?"福尔摩斯问。 "是布雷兹特里特巡官,先生。" "啊!布雷兹特里特,你好!"一位巡官走下石板坡的甬道,他身材高大魁伟,头戴鸭舌便帽,身穿带有盘花纽扣的夹克衫。"我想同你单独谈谈,布雷兹特里特。" "好的,福尔摩斯先生,请到我屋里来。" 这是一间类似办公室的小房间,桌上放着一大本厚厚的分类登记簿,一架电话挂在墙上。巡官挨着桌子坐下。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福尔摩斯先生?" "我来是因为乞丐休·布恩。有人指控他与李镇奈威尔·圣科莱尔先生的失踪一案有关。" "是的,他因此被押到这里来候审。" "这我知道。他现在还在这里吗?" "是的,在单人牢房里。" "他捣乱吗?" "不,一点也不捣乱。不过这坏蛋脏透了。" "很脏?" "对,我们只能强迫他洗了洗手。他的脸简直黑得像个补锅匠一样。哼,等案子结了,他必须得按监狱的规定洗个澡。真的,如果您见了他,就不会认为我夸大其词。" "我很想见见他。" "您想见他?那简单,请跟我来。这提包您就撂在这里吧。" "不,我想我最好还是拿着。" "好吧,请跟我来!"他领着我们走下一条甬道,打开一道上闩的门,从一条盘旋式的楼梯下去,下面就是一处墙上刷了白灰的走廊,走廊两侧各有一排牢房。 "靠右边第三个门就是他的牢房。"巡官说着往里瞧了瞧。 "他睡着了,"他说,"你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们两人从隔栅往里望,那囚犯脸朝我们躺着,正在呼呼大睡,呼吸缓慢而又深沉。他中等身材,穿着和他的乞丐身份相称的粗料子衣服,贴身穿的一件染过色的衬衫从破烂的上衣裂缝处露了出来。正如巡官所说,他肮脏得令人难以置信。可是他脸上的污垢还是掩盖不了他那令人生厌的丑陋的面容:从眼边到下巴有一道宽宽的旧伤疤,这伤疤收缩后把上唇的一边往上吊起,露出三颗牙齿,像是一直在嗥叫,一头蓬松光亮的红发低低地盖着两眼和前额。 "很帅吧,是不是?"巡官说。 "他的确需要洗一洗,"福尔摩斯说,"我倒是有一个主意,而且还带了些家伙过来。"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那个格拉德斯通制造的软提包,取出了一块很大的洗澡海绵,这让我大吃一惊。 "嘻,嘻!您真爱开玩笑!"巡官轻轻地笑了。 "如果您肯帮我个忙,悄悄打开这牢门,咱们很快就会让他变得体面一些。" "行,这有什么?!"巡官说,"他这样子对于布街看守所实在是有碍观瞻。"他把钥匙插进门锁里面,我们悄悄地走进牢房。那睡着的家伙翻翻身子,又睡着了。福尔摩斯弯下腰,把海绵在水罐里蘸湿了,使劲地在囚犯的脸上上下左右擦了几下。 "让我来给你们介绍介绍,"他喊道,"这位是肯特郡李镇的奈威尔·圣科莱尔先生。" 当时的那种场面,我想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就像从树上或是海绵上剥了一层皮一样,这人脸上那粗糙的棕色不见了!他脸上横缝着的那道难看的伤疤也不见了,同时那显出一副可憎的冷笑的歪唇也消失了。福尔摩斯使劲一揪,他那头蓬松的红发一下子掉了。这时,从床上坐起来的是一个很清秀的人,他皮肤光滑,一头黑发,但是脸色苍白、愁眉不展,似乎心事重重。他揉了揉眼睛,定定神,打量了一下周围,仍然睡意蒙眬,不知所以。忽然他意识到被人识破了,不由得一声尖叫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 "天啊!"巡官惊叫道,"真的,他就是那个失踪的人!我看过他的相片。" 圣科莱尔转过身来,一副听天由命、满不在乎的架势,说,"是我又怎样?"他说,"请问,你们能控告我犯了什么罪呢?" "控告你杀害奈威尔·圣……哦,除非他们把这案件当作自杀未遂案,否则还真不能控告你犯了这个罪。"巡官咧嘴笑着说,"哼,我干了二十七年警察了,这次可真该得奖了。" "如果我是奈威尔·圣科莱尔先生,那么我就没犯什么罪。所以,我受到非法拘留。" "你是没有犯罪,但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福尔摩斯说,"要是你对你妻子有更多信任的话,你也许会干得更好些。" "倒不是我的妻子,而是我的孩子,"圣科莱尔呻吟道,"愿上帝保佑,我不想让他们为我做过的事感到羞愧。天哪!这讲出去多让人难为情啊!我该怎么办?" 福尔摩斯坐到他身边,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法庭来调查这件事情的话,"他说,"当然就有可能会宣扬出去。可是,只要你能使警务当局相信:他们没有十分的把握控告你,我想没必要把你案子的详情公之于众。我相信,布雷兹特里特巡官会把你的供述记录下来的。这样,这案子就不用提交法庭审理了。" "上帝保佑您!"那囚犯兴奋地高喊起来,"我宁愿遭受拘禁,唉,甚至是被处死,也不愿使我那见不得人的秘密成为家庭的耻辱,留给我的孩子们。 你们是至今为止唯一听到我身世的人。我是切斯特菲尔德小学校长的儿子,从小在那里受到极好的教育。青年时我特别喜爱旅行,喜欢演戏,后来在伦敦一家晚报当了记者。有一天,总编想要组织一系列反映大城市里乞丐生活的报道,我自告奋勇来提供这方面的稿件,这成了我一生历险的开端——我只有自己装成乞丐才能收集到写文章必需的素材。因为我当过演员,精通一些化装秘诀,而且曾因化装技巧的高超在剧场后台引起过轰动,所以化装对我很容易。我先用油色涂改脸的颜色,然后为了能引起人们的同情,我用一小条肉色的橡皮膏,做了一个惟妙惟肖的伤疤,把嘴唇一边向上翻卷起来,然后戴上一头红发,配上适当的衣服,就在市商业区选定一个地方蹲了下来,表面上是火柴小贩,实际上是当乞丐。我这样干了几个小时,晚上回到家中,竟然发现总共有二十六个先令和四个便士,这让我颇为吃惊。 写完报道后,我就把这些事置之脑后了。直到有一天,我为一位朋友做担保,没想到竟因此接到一张传票要我赔偿二十五镑。我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急得走投无路,这才忽然想起这段经历来。我央求债主给我半个月时间筹款,又向老板请了几天假,然后就化装成乞丐,到城里去乞讨。过了十天,我凑足了钱,还了这笔债。 这么一来,我懂得了:只要往脸上抹上一点油彩,把帽子放在地上,静静地坐着,一天就能挣两英镑,而如果再要我辛辛苦苦一星期却赚那点可怜巴巴的小钱,这怎么可能呢?是要自尊心还是要钱,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金钱占了上风,我结束了记者生涯,一天天地坐在我第一次选定的那条街的拐角,借着我那副可怕的面容打动人们的恻隐之心,挣了不少的钱。我的秘密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我住的天鹅闸巷那家下等烟馆的老板。在那里我每天早晨以一个邋遢乞丐的面目出现,到晚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衣冠楚楚的浪荡公子。我出了很高的房租,所以他一直为我保密。 不久,我发现我积攒的钱已经很多了。我的意思不是说,任何乞丐在伦敦的街头,一年都能挣到七百英镑(当然这还够不上我的平均收入),但我善于化装,巧于应对,而且对这两方面越来越精通。城里的人都很关照我,整天都有各种各样的银币源源不断地流进我的口袋,如果哪天少于两英镑,那就算是很不走运了。 钱越多,我的野心越大。我在郊区买了所房子,结了婚成了家,没有人怀疑过我的真正身份。我的亲爱的妻子只知道我在城里做生意,却不知道我究竟做什么生意。 上个星期一,我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在烟馆楼上的房间里换衣服,无意中向窗外一望,忽见我妻子正站在街心,直视着我。我害怕极了,惊叫一声,连忙用手臂挡住脸,立即跑去找我的知交——那个印度阿三,求他阻止住任何上楼来找我的人。我听见妻子在楼下的声音,知道她一时还上不来,就赶紧脱下衣服,换上乞丐的装束,涂上颜色,戴上假发。这样,即使我妻子也认不出我来。不过马上我又想到也许她会在这屋子里搜查,那些衣服可能会泄露我的秘密。于是我忙把窗户打开,但由于用力过猛,竟又碰破了我清晨在卧室里割破的创口。平常我讨来的钱都放在一个皮袋里,这时我抓出其中的铜板塞在上衣兜里,衣服因装满铜板而变得沉甸甸的,我把它扔出窗外,随即就沉到泰晤士河里不见了。本来也想把其他衣服扔下去,但是就在此时,有些警察已经冲上楼了。我承认,我很欣慰他们没有认出我就是圣科莱尔,而是把我当作谋杀奈威尔·圣科莱尔的嫌疑犯逮了起来。 我当时已下定决心长期装作乞丐,所以宁愿脸上脏些也不愿洗。我知道我太太一定很着急,所以就取下戒指,乘警察不备,托付给那印度阿三交给她,还匆匆写了几行字让阿三一并带给她,叫她不必害怕。" "那封信昨天才寄到她的手里,"福尔摩斯说。 "天啊!这一个星期她一定很痛苦!" "我们看住了那个印度阿三,"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说,"我敢说,他要想把信寄出去又不被发现是很困难的。大概他把信又转托给某个当海员的顾客,而那家伙这几天又把它忘得干干净净的。" "我想是这样的,"福尔摩斯点点头表示同意,"肯定没错。可是你从来没有因为行骗而被控告过吗?" "有过几次,但是,那对我来说只是一点罚款而已。" "不过事情必须到此为止,"布雷兹特里特说,"如果要警察局不声张出去,那么必须是休·布恩从此消失。" "我已经最郑重地发过誓了。" "要是这样,我想也就不必再深究下去了。可是,如果你再犯,我们就要把事实公布出来了。福尔摩斯先生,非常感谢您帮助我们查清这个案子!您能告诉我您是怎样得出这个答案的吗?" "这个答案,"福尔摩斯说,"全靠了我在五个枕头上,抽完一盎司板烟丝。华生,我们现在坐车去贝克街,还能赶上吃早饭呢。" 第八章 鹅肚里的宝石 圣诞节后的第二天早上,我怀着问候节日的心情去拜访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他坐在沙发上,穿着紫红的睡衣,旁边是一个烟斗架和几份刚刚看过的报纸。旁边有一顶早该退休的毡帽挂在一把木椅椅背上。从那帽子的破烂程度来看,它恐怕可以进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帽子下面放着一个放大镜和镊子,这说明,那帽子正在被研究。 我问他:"我这时候来没打扰你吧?" "不会的,我很欢迎你来和我一起研究。"他笑着说,"那帽子没什么用,但是,和它相关的问题却十分重要,我们可以从这顶帽子中获得一些启发。" 我找来扶手椅,挨着柴火正旺的炉子坐下。时值寒冬,抬头可以看到窗户上美丽的冰花。我对他说:"我估计这破破烂烂的帽子中隐藏着某起命案的重要线索,而通过这条线索能使您查到凶手,并使之受到法律的制裁。" 歇洛克·福尔摩斯笑着说:"也不全是,这只是众多不可思议的事件之一罢了。四百万的人挤在这块小小的土地上,发生这种事情不可避免。在芸芸众生的激烈竞争中,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不少问题看起来似乎非常不可思议,但事实上并不构成犯罪。这一类事情自古有之。" 我同意道:"你说得有道理,我最近的记录里就碰到三个类似的案子。" "具体地说,你是在说艾琳·爱德勒相片案、玛丽·萨瑟兰小姐奇案和圣克莱尔失踪案那几个案子吧。我不排除这件事也和这些案子相似。你知道看门的彼得森吗?" "知道。" "这就是他给我的。" "这帽子是他的?" "不,是他捡到的,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的,但我们不能因为它只是顶破破烂烂的帽子而忽略它,它需要我们开动脑筋。那天,25号的早上,它是和一只肥鹅一起丢下的,那只肥鹅现在估计已以成为彼得森的美餐了。彼得森那天刚参加完一个宴会从托特纳姆法院路回家,当时大约凌晨四点。在路上有个背着肥鹅的高大男子慢慢地在他前面走着。到了古治街时,那个男子和几个痞子吵了起来,他的那顶帽子掉在了地上。他不知从哪里拿到了一根棍子,乱舞着不让那几个痞子靠近。忽然棍子打到了他身后的商店玻璃。彼得森正寻思着要不要站出来帮助那个男子赶走那些流氓,可是那个陌生人因为打破了玻璃而正在害怕,又看到一个像警察的人走了过来,一下慌了,连鹅也不要就跑了。而那些痞子也以为是警察来了,便四处逃散。于是彼得森便捡到了那顶帽子和那只肥鹅。" "他是想把它还给那个人吧?" "问题就出在这里。是的,那只鹅腿上有张卡片,上面有行字:献给亨利·贝克夫人。帽子上也写着h.b,然而,在这个人口众多的城市里,姓贝克的人起码有好几千个,叫亨利·贝克的也不少,因此要通过这个找到那个人十分困难。" "那彼得森那边怎么办?" "他非常了解我的喜好,因此那天早晨把这两样东西都送到我这里。直到今天早上我们才决定还是把那只鹅吃掉,留着它也没什么用。所以那只鹅我猜现在已经成为彼得森的美餐了。而那位素不相识的先生的这顶毡帽子则留了下来。" "他没有通过报纸找那个人吗?" "没有。" "那你现在找到了什么线索了没有?" "尽量推测吧。" "就靠这个破烂玩意儿?" "是的。" "你真幽默,这破东西能让你研究出什么来?" "这是我的放大镜,用这个,你能推测出这帽子的主人有什么性格、习惯或别的什么吗?" 我接过那破毡帽,不情愿地看了看。那是顶随处可见的毡帽,圆圆的,已经不再有毡帽的柔软,破得没法再破了。帽子的衬里是块褪色的丝绸,商标或是本来就没有,或是已经丢了。正如福尔摩斯所说,帽子上写着"h.b"。帽檐有小孔,估计是用来系带子的,防帽子被风刮跑,然而上面的带子已不见了。帽子上的补丁涂过墨水,但并没有因此看起来新一点。帽子上的灰尘和污点明显地说明着它的年月。 "就是顶帽子,能看出什么来?"我把帽子还给福尔摩斯。 "不对,华生,你看出了很多东西,只是你没有进行推测,而且还信心不足。" "那你从这破东西能推测出什么?" 福尔摩斯用他那种特有的目光注视着帽子。"这顶帽子或许不会让你想象到许多东西,但是,还是可以很明显地推测出几点来的。首先可以看出它的主人一度生活富裕,而且学识渊博,但他目前可能正处于困境,这使他与过去相比有着极大的变化。特别在情绪上已开始变得低落沮丧。他应该是受到某种伤害或者沾染了某种不良习性,而这些使他的妻子开始不再爱他。" "别开玩笑了,福尔摩斯!" "然而无论如何,他始终保持着较强的自尊心。"他没有让我打断他的话。 "根据这顶帽子我们还可以推测出他是个不爱出门,不爱运动的家伙。而他那头不再乌黑的头发是刚理过的,而且头发上涂着什么东西,应该是柠檬膏。噢,对,他家里一定经常用蜡烛。" "福尔摩斯,你正经点,别再开玩笑了。" "不,我是非常认真的,你到现在还推测不出这些吗?还不知道这些是怎么推测出来的吗?" "我承认我比较笨,无法想象你是怎样推测出来的,比如你怎么知道他很有学问?" 福尔摩斯把帽子扣到头上,指了指压到鼻子的帽子,看着我迷惑的眼神说:"这样大的脑袋里,东西还能少吗?" "那为什么说他目前正处窘境呢?" "这样质地的帽子,这样的衬里,还有这丝绸带儿,都证明了这顶帽子价格不菲,而在三年前能买得起这样的帽子,足以说明他以前家境不错。而从那以后,这帽子已破旧不堪,他却没有换新的,这可见他现在正处困境,家道中落。" "就算是吧,那又为什么说他"情绪沮丧"呢?" 福尔摩斯笑着说:"他原来做事非常仔细,有远见!这特意做的用来防止风刮走帽子的带子不就能说明这个问题吗?但是现在这带子断了,而他却没有再换新的,可见他这一段情绪低落沮丧,做事已不如从前了。但是他仍有较强自尊心,用墨水涂在帽子的补丁上,使之显得不那么破旧,这一点儿显而易见。" "听起来好像有点儿道理。" "说他头发不再乌黑,头发上涂着东西,这些都是通过细致观察得出的。他帽子里有许多头发渣,这说明他刚理过发不久,而且这些发渣有柠檬的气味。帽子上的灰尘是屋里特有的那种,而且帽上有大量汗渍,可见他出汗较多,身体并不是很好,所以从这些可以推出他不爱出门,不经常运动。" "那你又为什么说他妻子不爱他了?" "华生,你想象一下,你妻子会让你戴着几星期不掸的帽子上街吗?如果她还爱你的话。" "要是他是个光棍呢?" "你还记得那张卡片吗?鹅腿上的那张卡片,很显然,那只鹅是他为讨好妻子买的礼物。" "你倒说得头头是道。你又怎么知道他家里经常用蜡烛呢?" "你瞧这帽子上的烛油,如果只是一两滴那可能是碰巧滴上的,可有这么多烛油,那他一定经常接触蜡烛。" "太棒了,真不愧是福尔摩斯!然而你前面说到他可能并不构成犯罪,那你又何必浪费这些精力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正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忽然彼得森撞门进来了,他满脸通红,一脸的惊愕。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鹅!福尔摩斯先生!那只鹅!" "怎么了?难道那只鹅起死回生了?拍着翅膀飞出了窗户?"福尔摩斯转过身来端详着彼得森表情激动的脸庞。 "看,先生,您看我妻子从鹅肚里拿出了什么!"他拿出一颗美丽晶莹、光彩夺目的蓝宝石。那颗和黄豆差不多大的蓝宝石在他黑肤色的手心里闪烁着美丽的光芒。 "天啊!彼得森,你知道你拿的是什么吗?那是颗价值连城的宝石!"歇洛克·福尔摩斯吹着口哨兴奋地坐了起来。 "先生,我知道这是颗切割玻璃如同切泥的那种钻石。" "不,还不是一般的宝石,它大有来头。" 我脱口叫道:"难道说它是莫卡伯爵夫人的那颗蓝宝石?" "对!我最近经常看《泰晤士报》上关于它的报道,非常清楚它的形状和大小。这颗宝石是无价之宝,伯爵夫人悬赏的那一千英镑我看连全价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噢,我的天呀,一千英镑啊!"彼得森一下站立不稳,跌倒在椅上,惊讶地看着我和福尔摩斯。 "那一千英镑只是悬赏的,伯爵夫人对这块宝石有着特殊的感情,我猜要是有人帮她找回这块宝石,就是向她要她一半的财产,她也会在所不惜。" "我还记得这颗宝石是在世界旅馆丢失的。"我说道。 "是的,据说它是在五天前被一个叫约翰·霍纳的管道修理工人偷走的。现在那个人已被起诉到法院,你们看这边还有一些关于这件事的报道。"他在报纸堆里找了找,最后从其中拿出一张报纸给我们读了起来:"世界旅馆蓝宝石被盗案。犯罪嫌疑人名叫约翰·霍纳,是个管道修理工人,他被以盗窃伯爵夫人蓝宝石的罪名起诉到法院。证人有世界旅馆的侍者领班詹姆士·莱德,他证实12月22日那天约翰·霍纳曾由他领着到莫卡伯爵夫人的房里修理壁炉的炉栅。他刚开始和霍纳在一起,后来被叫走了。等他再次回到莫卡伯爵夫人房里时,霍纳已经不见了。这时他发现被撬开的梳妆台上有一只摩洛哥首饰匣,但是里面已经没有东西了。事后人们听说那个首饰匣是伯爵夫习惯珍藏宝石的地方。莱德马上报案,警察当晚就逮捕了霍纳。然而却未能在霍纳的身上及住处找到那颗被盗的宝石。凯瑟琳·丘萨克,伯爵夫人的女仆证实那天听到莱德第二次进入房间后的惊呼,并说她听到呼声进入房间看到的情况和莱德所说的一样。b区的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说霍纳曾强烈拒捕并声称自己并没有偷窃宝石。由于有人证实他有过前科,地方法官认为应该谨慎处理此案,此案已被提交到巡回审判庭审判。霍纳在被审过程中因过于激动竟造成昏厥。" "哼!警察和法院目前无法提供更多的情况。"福尔摩斯想了想说道,顺手把报纸放了回去。"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把宝石被盗和彼得森在托特纳姆法院路拾到的那只鹅联系起来,并搞清楚在途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本来设想那顶毡帽的主人与流氓吵起来和法律上的犯罪没有关系,可现在看来他与这件重大的案件有关。那只鹅的主人是亨利·贝克先生,而宝石又是在鹅肚子里面发现的。先前我对这顶帽子进行的推论我已经跟你说了,现在我们就要找到帽子的主人,并调查清楚他到底和宝石失窃案有没有关系。我们的首要方法就是在所有报纸上刊登一则启事,尽快找到这个人。如果用这种方法不灵,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这则启事怎么写?" "把铅笔和纸给我。" "本人在古治街拐角捡到一只鹅和一顶黑毡帽,请名叫亨利·贝克的先生晚上六点半到我处领回失物,地点是贝克街221号乙。" 福尔摩斯很快写完了启事,我问他:"那个人会看到启事吗?" "会的,一只鹅对一个穷人来说已经是笔不小的财产了,他当时因为用棍子不小心打破玻璃又看到像警察的彼得森走过去,才惊慌而逃的。事后等他发现丢了鹅和帽子,一定会后悔好几天的。而且报上有他的名字,认识他的人一定会告诉他的。彼得森你现在马上把这则启事送到广告公司,要他们立即刊登在今晚的晚报上。" "登在什么报纸上?" "你能想到的所有报纸都登,比如:《环球报》、《星报》、《蓓尔美尔报》、《圣詹姆斯宫报》、《新闻晚报》等等。" "好的,先生,这颗宝石怎么办?" "就先放在我这边吧,谢谢你。对了,你回来的时候帮我买只鹅,我必须有只鹅还给人家才行。" 彼得森出去以后,福尔摩斯仔细地观察着那颗宝石,"好一颗漂亮的宝石啊,"他说,"你瞧瞧它多么光彩夺目啊!可惜,多少犯罪都是因它而起!世界上所有宝石都是这样的,它们是魔鬼诱惑人最好的东西,在每颗古老而又珍贵的宝石上都沾满了罪恶的血腥。这颗在华南厦门河岸上发现的宝石有着红宝石的一切特征,虽然出现时间还不到二十年,却有着一段令人惊叹的悲伤历史,有两起谋杀案、一起毁容案和一起自杀案都是因之而起。没想到这美丽的小东西竟是许多人走向刑场和监狱的渊薮!我必须把它存在保险柜里,并把已经找到这颗宝石的消息告诉伯爵夫人。" "你确定霍纳无罪吗?" "这还难说。" "那你觉得那个帽子的主人亨利·贝克和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呢?" "据我推测,亨利·贝克很可能并不知道鹅肚里有这颗宝石。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丢的这只肥鹅要比金鹅还值钱。不管怎样,如果能找到亨利·贝克,我就可以用一个很简单的方法知道他是不是对此事一无所知。" "在找到他之前咱们没什么可做的了吗?" "没有了。" "那好,我先忙我的事,今天晚上我准时再来,我很想知道这样的难题你是如何解决的。" "很欢迎你再来。" 有一个病人让我迟到了一会儿,过了六点半我才来到贝克街。在我要进门的时候,有一个身穿带苏格兰帽上衣的高个子男人正站立在从屋里窗户射出的昏暗的灯光下。我按了门铃,我们一起被请进了福尔摩斯先生的房间。 "我猜你应该就是亨利·贝克先生。"福尔摩斯离开扶手椅,站起身来热情地和那个人打招呼。"靠近壁炉椅子是留给您的,贝克先生,这么冷的天气,连您的血都懒得动了。啊,华生,你来得正好。贝克先生,您的帽子。" "不错,这帽子是我的。谢谢。" 来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长着一颗大脑袋和一张宽阔、聪明的脸庞,胡须棕色略呈灰白。鼻子和面颊稍红,双手微微颤抖,这些和福尔摩斯对于他外表的推测相差无几。尽管他的黑礼服已褪色但还是整整齐齐地扣着扣子,大衣的领子竖着,并不粗壮的手腕在袖子下面露了出来。他说话措辞严谨。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正处困境、窘迫的学者。 "您的东西在我这儿有一阵子了,"福尔摩斯说,"我盼望着能在寻物启事上找到您的联系方式,可惜我天天留意也没能找到,您为什么不登启事呢?" 那个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对我来说登启事的那笔钱已经不是小数目了,"他说道,"我以为和我吵架的那帮流氓早把我的帽子和鹅都拿走了,所以也没怎么希望把它们找回来,也就不想浪费这笔钱了!" "你说的我们很能理解,现在我们必须告诉您,您的那只鹅,好几天找不到您我们只好把它吃掉了。" "吃了!?"亨利·贝克先生紧张地问道。 "是的,我们也没办法,那只鹅如果留到现在肯定就不能吃了。不过,我想餐柜上那只鹅应该和你的鹅差不多大,还非常新鲜,您不会太怪我们吧?" "噢,不会,不会。"贝克先生如释重负地说道。 "当然,我们把你那只鹅的羽毛、腿、嗉囊等等都留下了。所以,要是您想要……" 亨利·贝克先生突然大笑起来。"这些东西或许可以用来纪念我那次历险,"他说,"除此以外,我不知道那些东西对我有什么用。不,先生,如果你答应的话,我只对餐柜上的那只鲜美的鹅感兴趣。" 歇洛克·福尔摩斯向我使了个眼色,耸耸肩。 "那好,给您帽子和鹅,"他说道,"对了,你能告诉我你那只鹅是从哪里买到的吗?我正研究家禽饲养,很少能见到比您那只鹅更好的。" "当然可以,先生,"他站起来,把帽子和鹅夹在臂弯下说,"我们白天都在博物馆里,所以有些朋友经常到博物馆附近的阿尔法小餐馆。今年,文蒂盖特,我们的店主,创办了一个俱乐部,鹅俱乐部,我们每周交几个便士的会费,所以在圣诞节都分到了俱乐部的一只鹅。在这之后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先生,您使我找回适合我戴的帽子,我就再也不用戴那顶别扭的苏格兰帽子了,非常感谢您。"他带着一种可笑的骄傲表情向我们两个庄严地鞠了一躬,然后快步走出了房间。 "这件事就先这样吧,"福尔摩斯边把门关上边对我说,"显然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你想吃什么吗?华生?" "我不太饿。" "那么我提议呆会儿再吃夜宵,我们应该抓紧时间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好的,我同意。" 寒夜漫漫,我们穿上厚厚的长大衣,仔细地用围巾围住脖子,走出家门。外面,星星在晴朗的天空里闪着幽冷的光芒,过路的行人像手枪射击一样喷出的呵气瞬间凝成冷雾,我们踩着响亮的脚步声快速穿过了医师区、威姆波尔街、哈利街,接着又走过了威格摩街到了牛津街,接着又用了十五分钟到达博物馆区的阿尔法小酒店。这是一家小酒店,位于通向霍尔伯恩的一条街的路口。我们走进这家私人小酒店,向酒店的老板要了两杯啤酒。老板是个脸色红润,系着白围裙的老头。 "你的啤酒还行,可远不如你的鹅好吃。"福尔摩斯说道。 "我的鹅?"酒店老板不解地问道。 "对,我刚和亨利·贝克先生聊过,大约是半小时前,他还说他是你们俱乐部的会员。" "啊,我知道了。但是,先生,那些鹅是我从别人那里买来的!" "是吗?从谁那里买的?" "噢,是从一个来自考文特的推销员那里买的,一共二十四只。" "是吗?他们中有几个我认识,你说的是哪一个?" "好像是个叫布赖肯利奇的。" "噢,不认识,好吧,老板,祝你生意红火。再见。" "接下来咱们去找布赖肯利奇。"我们出了门再次冒着寒风赶路。福尔摩斯边扣住松了的外衣扣子,边说,"知道吗?华生,虽然在这条线索的这一头,我们只是要找到一只鹅的来源,但事情的结果可能会是找到一个该判刑的人,除非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的清白;不过,很可能我们找到的证据只能证明他有罪。不管怎样,现在凑巧落入我们手中的这条线索是警察忽略的,我们要顺藤摸瓜,直到知道谁是真正的盗窃者为止。现在咱们往南走!" 我们穿过霍尔伯恩街,拐入恩德尔街,接着又走过平民区的羊肠小道来到了考文特市场。找到了一个招牌上写着布赖肯利奇的名字的货摊。长瘦脸上长着整齐胡子的店主在帮一个小伙计收摊。 "好冷的天啊!生意还行吧?"福尔摩斯说。 店主人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看来销路不错啊。"福尔摩斯看见空荡荡的大理石柜台便说道。 "你要是想要的话,明天我可以卖给你五百只。" "不,不用。" "那好吧,那边那个货摊还剩了几只。" "噢,但是我是经人家介绍才来的。" "谁?" "阿尔法酒店的老板。" "噢,那天他买了我二十四只鹅。" "那些鹅好极了。能问一下您从哪里进的货吗?"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问题竟然让那店主大发雷霆。 "那好吧,先生,"他抬着头,手叉腰说,"你要干什么?有话你直说。" "我没拐弯抹角呀,我很想问一下你卖给阿尔法酒店的那些鹅是从哪里进的货?" "噢,原来是这样,你问的我不想回答!" "可是,这只是区区小事而已,你何必大发雷霆呢?" "大发雷霆?你设想一下也有人那样纠缠你的话,你会不大发雷霆吗?我进的货货真价实,这不就得了吗?你们怎么都跑来问:"从哪进的货?""谁买了你们的鹅?"和"什么东西可以换你们这些鹅?"这要是让别人听到了,好像是我的鹅来路不正似的。" "噢,我不是这个意思,"福尔摩斯轻松地说,"如果你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我们的那个打赌就不知道谁赢了。算了,不多说了,但是我不会轻易改变我在家禽问题上的观点。我下了五英镑的赌注,我还是觉得我吃的那只鹅是从农村来的。" "嘿,那你可就输掉了那五英镑,这绝对是城里的鹅。"这位老板说。 "不可能。" "我说绝对是。" "我不信。" "我从当小伙计就接触它们,没有谁会比我更清楚了,我敢保证那些送到阿尔法酒店的鹅全是城里的。" "你怎么让我相信你?" "那好,咱们打个赌吧。" "我不想赢你的钱,我敢保证我是对的。不过为了使你不再过于自信,我愿意用一个金镑和你赌。" 货摊老板不怀好意地说。"比尔,把账簿拿过来。" 那个叫比尔的小男孩取来了一大一小两个账本,大的账本封面到处是油。比尔把它们拿到灯下。 "喂,固执的家伙,"货摊老板说道,"刚才我觉得我的鹅都卖出去了,不过在收摊前,你会发现我们原来还有一只鹅没卖掉,瞧这个小账本。" "怎么了?" "上面记着卖鹅给我的人,乡下人的名字都在这一页,总账的页码就是他们名字后面的数字,那一页上记的都是他们的账户。喂!找到用红墨水写的那一页了吗?那张名单记着卖鹅给我的城里人。对!找到第三个人的名字吗?她叫什么?" "奥克肖特太太,布里克斯顿路117号——249页。"福尔摩斯念道。 "没错。接下来看看总账吧!" 福尔摩斯按着他指的翻到了其中一页。"是这一页,奥克肖特太太,布里克斯顿路117号,蛋类和家禽供应商。" "看看最后记的一笔账。" ""12月22日,二十四只鹅,进价七先令六便士。"" "对,没错,接着看下面那行。" ""卖给阿尔法酒店文蒂盖特,卖了十二先令。"" "你现在认输了吧?" 歇洛克·福尔摩斯装出十分懊悔的样子,极不情愿地拿出一枚金镑硬币扔给了老板,带着一种无法形容、不知是喜是怒的表情走开了。走了一会儿后,他在一盏路灯下站住,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华生,教你一个办法,当你想向那种满脸胡子的人打听一件事,而他又无论如何不想告诉你,那么最好和他打赌,"他说,"我敢保证,刚才就是咱们直接给他一百镑,他也不可能像和他打赌那样把账本拿出来。噢,华生,我们已经胜利在望了,这真出乎我的意料。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那就是我们什么时候到这位奥克肖特太太那里去。从那个暴躁的家伙的话里,很明显可以听出,还有人和我们一样急于知道此事,所以,我想……" 福尔摩斯还没说完,从我们刚刚离开的那个货摊上传来一阵喧闹的吵闹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往货摊一瞧,有个很丑的小个子男人站在货摊前面。老板布赖肯利奇挡住货摊的门口,挥舞着粗壮的拳头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受惊的小个子男人。 "别再来找你的鹅了,烦死我了!"他喊着,"如果你还不快滚的话,我就叫我的伙计放狗咬你,别再我面前再提你的鹅了,老家伙!你叫奥克肖特太太来和我说,这里没你什么事儿,我的鹅是从她那里买的。" "虽然你是从她那买的,可是我的鹅也在里面呀!"那个小个子无奈地说。 "好吧,去叫奥克肖特太太来和我说。" "是她叫我来的。" "噢,那你找普鲁士国王要你的鹅去吧,这不关我的事。快滚吧!别再烦我了。"他凶狠地靠近那人,吓得那小个子男人撒腿就跑。 "哈哈,我们可以不用到布里克斯顿路去了。"福尔摩斯小声对我说,"走,瞧瞧这家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我们在闲逛的人群中快步疾行,福尔摩斯很快就追上那个小个子男人,朝他的肩膀拍了一下。那个人转过来,惊讶望着福尔摩斯,脸色苍白憔悴。 "你是谁?你找我有事吗?"他不安地问道。 "不好意思,"福尔摩斯微笑着说,"我刚才凑巧听到你和货摊老板的谈话,我想我能解决你的难题。" "你?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叫歇洛克·福尔摩斯。知人所不知是我的爱好和专长。" "这件事你知道些什么呢?" "不好意思,我清楚整件事。你着急地想找到布里克斯顿路的奥克肖特太太卖给布赖肯利奇的那只鹅。你找的那只鹅后来卖给了阿尔法酒店文蒂盖特先生。后来他又送给了他的俱乐部会员亨利·贝克先生。" "哦!先生,你真的能解决我的难题,"小个子男人激动兴奋地举起双手喊着,"您无法理解我是多么高兴碰上您。" 歇洛克·福尔摩斯叫了一辆马车。"那样的话,你不觉得在这么冷的天在这种地方说话是活受罪吗?咱们找个舒服点儿的地方再谈吧,"他说,"不过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我很想知道我帮助的人到底叫什么。" 小个子男人想了一会儿,向旁边看了一眼,说道:"我叫约翰·鲁宾逊。" "不,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实姓吗?"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和人交往用化名不太好。" 小个子男人脸色马上由白转红,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真名叫詹姆斯·莱德。" "这就对了,世界旅馆的侍者领班。咱们上马车吧!我马上就告诉你你急于知道的所有事情。"这个小个子男人用他喜忧参半、既担心又期望的眼神看着我们。这种表情是那种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的人所特有的。随后他紧张不安地默默地跟着我们上了马车,从他急促起伏的胸脯我们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极度紧张。过了半小时,我们回到了福尔摩斯的家里。 "到了!"我们走进屋子时,福尔摩斯高兴地说道,"这么冷的天最令人向往的是温暖的炉火。你觉得冷吗?莱德先生,这把藤椅是给您的。在解决你难题之前,我要先换双拖鞋。噢,现在可以了,你很想知道那些鹅现在怎么样了吧?" "是的,先生。" "我觉得你应该直说你最关心的是一只鹅现在怎么样了。我猜那只鹅长着白色的羽毛,尾巴上有一搓黑色的羽毛。"莱德高兴地叫了起来。"啊,先生!"他喊道,"您知道它现在在哪里吗?" "它在这呆过。" "这里?" "对,它的确是一只举世无双的鹅,我很能理解你对那只鹅的关心。它死后留下的蛋竟是颗美丽罕见的蓝宝石,我把它存在这里。您瞧。" 小个子男人站了起来,却无法站稳,只好用右手抓住了壁炉架。福尔摩斯打开他放宝石的地方,拿出那颗蓝宝石,莱德呆呆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颗闪着美丽光芒、灿若寒星的蓝宝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别再演戏了吧,莱德,"福尔摩斯严肃地说,"扶好了,别摔着,莱德,要是不小心会跌到壁炉里去的。帮他坐回椅子去,华生。给他喝点白兰地,要不然他还不敢坦承他干了哪些好事。好了,现在看起来还行。他这么瘦,看起来这挺可怜。"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色通红,站了一会儿又坐下了,紧张不安地盯着福尔摩斯。 "这个案子的每个细节我都已经很清楚了,因此也不用你来告诉我什么。不过,为了这件事情画上完美的句号,你最好回答我的一些问题。莱德,你怎么知道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 "是凯瑟琳·丘萨克告诉我的。"他吞吞吐吐地说。 "哦,是伯爵夫人的女仆。这颗美丽罕见的宝石对你一样充满着巨大的诱惑,在你之前它以同样的吸引力诱惑了不少人犯罪;但是,你也就有这两下子。莱德,你这个狡猾的狐狸。你很清楚霍纳有盗窃的前科,所以警察很容易会怀疑到他。那么你做了哪些手脚呢?你和丘萨克一块在伯爵夫人的房间里设计好圈套。你们想办法把霍纳叫进伯爵夫人的房间里,在他离开后,你把首饰匣撬开,接着马上惊呼发现房间被盗,使霍纳这个可怜的人被捕。然后你……" 莱德立即跪在了地毯上,抱住福尔摩斯的双脚哀求道:"看在上帝的分上,放过我吧。如果我可怜的父母知道以前从未做过坏事的我竟然做出了这种事,他们会悲痛欲绝的!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我对上帝发誓。噢,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法庭!看在上帝的分上,您放过我吧!" "回到你的座位上去!"福尔摩斯大声说道,"现在你倒知道求我放过你了,你可曾考虑到可怜的霍纳稀里糊涂地就被带到法庭上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马上从这里消失,先生。那他也就会被无罪释放。" "哼!我正想说这些呢。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听听你偷了宝石后怎么做的。你老实说,你怎么把宝石藏到那只鹅肚里,那只鹅为什么又会被拿到市场上去卖?若想让我放过你,除非你如实招来。" 莱德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好的,好的,先生,"他说,"我带着那颗宝石逃走的最好机会是在霍纳被捕以后,可是我担心警察随时会怀疑我。我在旅馆里没找到一个保险的地方,于是就假装有人要我出去办事,乘机跑到了住在布里克斯顿路的姐姐家。她丈夫叫奥克肖特,她以养鹅为生,在路上我觉得好像每个人都盯着我似的。因为过于紧张,尽管天气寒冷,当我到达布里克斯顿路时,已经汗流浃背了。姐姐看到我脸色苍白问怎么了,我说我们旅馆刚刚发生了一起宝石盗窃案让我心情不太好。说完后我马上来到后院,点着了一根烟,考虑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我的朋友莫兹利,是个刚在培恩顿威尔服刑期满的盗窃犯,我曾和他讨论过如何偷东西并销赃,觉得他信得过,因为他有些把柄在我手上,于是我决定到基尔伯恩去找他。如果和他说这件事,他一定会有办法帮我把宝石卖出去的。不过怎样才能安全到达基尔伯恩呢?我回想起了我到达布里克斯顿路来的路上紧张害怕的心情。我怕什么时候就会被逮捕,遭到搜查,万一这样的话,他们很容易就在我的背心口袋上找到那颗宝石。那时我刚好在鹅棚里,突然想到把宝石放到鹅肚子里,这样就可以绝对安全地到达基尔伯恩。 圣诞节前姐姐曾表示过要送我一只鹅作为圣诞节礼物。姐姐一向说话算话,所以我可以现在就把这只鹅带走。我从姐姐的鹅棚里抓到一只尾巴上有一道黑边的大白鹅,撬开它的嘴,用手指尽量深地把宝石送进鹅肚里。宝石很顺利地到了鹅肚子里,那只鹅吞了宝石之后挣扎着拍打着翅膀,我姐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走到鹅棚里来看个究竟。我正想和我姐姐说没什么事时,那只鹅拍打着翅膀从我手中挣脱了。 "杰姆,你干吗抓那只鹅?"我姐姐问道。 我说,"我挑挑哪只鹅最肥,好向你要圣诞礼物。""噢,"她说,"给你的圣诞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就是那边那只叫杰姆的鹅。我这二十六只鹅,杰姆给你,我自己留一只,剩下的就卖出去。""谢谢你,姐姐,"我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要刚才抓到的那一只。""杰姆比你刚才抓的那只重得多,"她说,"为了你我对杰姆特别关照。""不过我还是喜欢刚才那一只,我想现在就带走它。"我说。 "你愿意哪只就哪只吧。"她有点生气,"刚才是哪一只呢?""就是白鹅。尾巴上有一道黑的。""噢,你带走吧。"就这样,我宰了那只鹅,然后带走了它,跑着到了基尔伯恩。我把所有事情和莫兹利说了,相信他在这种事上是靠得住的。他非常乐意帮我,于是我们持刀拿出鹅肠。可是,在鹅肚里根本找不到蓝宝石,我想一定是抓错了鹅。我丢下鹅,马上赶回我姐姐家,可是鹅棚里的鹅都没有了。 我喊道:"麦琪,那些鹅呢?""已经卖了。""卖给谁了?""考文特园的布赖肯利奇。""是不是有一只鹅和我挑选的那只一样,尾巴也带有黑道?"我问道。 "是的,那两只鹅连我都分不清。"听了她的话后,我拼命地跑到布赖肯利奇那里,然而在我到那之前他已经把鹅给卖了,至于卖给谁了,今天我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他每次都是那样,我姐姐担心我因此而快要发疯了,有时候我自己也这样觉得。而现在,尽管我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可我已经做了这种事。愿上帝原谅我吧!愿上帝原谅我吧!"他把脸埋在手里,痛哭起来。 久久地,房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除了他的抽泣声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用手敲打桌沿的声音。突然,福尔摩斯站了起来,用力把门打开。 "滚出去!"他说。 "什么,先生?!上帝保佑您!" "别让我改变主意,滚吧!" 那人什么话也没说,夺门而出,迅速消失在我们面前。 "哈哈,华生,"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把烟点着了,"警察局现在还没有来向我请教我对这件案子的看法,如果霍纳现在又被误判那就得另当别论了;但是这个家伙是不会再在警察和法院面前出现了,霍纳最终还是得被释放。咱们放过他也就等于救了他——经过这一次他就再也不敢干什么坏事了。要是把他交给警察的话,那他只能在监狱里当一辈子罪犯了,更何况,现在一般对罪犯从轻处理。我们这次能这么快就把这件事解决了,算是对我们有幸碰上这些线索的报答。华生,如果你对这一类问题还感兴趣的话,只要你按一下那个门铃,一个同样与家禽有关的案子就会摆到我们面前。" 第九章 带斑点的带子 我研究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办案方法和特点已经有七年了,光是认真记录下的案件就有七十多件。在这些案例当中,悲剧的数量要远远超过喜剧,虽然相当一部分仅仅是很离奇的罢了,但这其中绝对没有平淡无奇的。至于原因嘛,那就是他工作起来,对于这种工作本身的执著和喜爱超越了对金钱的追逐和渴望。他对稀奇古怪甚至是近乎荒诞无稽的案情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而对于那些平淡无奇的案件向来不屑一顾。在众多的案件中,我认为最有特点的应该是比萨里郡斯托克莫兰著名的罗伊洛特家族那一例了。这起案件发生在我刚结识歇洛克·福尔摩斯不久的时候。当时我们都没有结婚,合住在贝克街的一套寓所里。我原本可以早写下这个故事的,然而,当时我曾答应过他,不会把这件事的经过说给任何人听。今年10月,跟这件案情有关的那位女士去世了,所以我觉得也是该我说出真相的时候了,因为我很清楚,周围的人对于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因有着各种说法,甚至还有谣言。这些谣言比这个案子的真相更加耸人听闻。 那是1883年4月初的一天清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站在床边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已经穿戴整齐了,要知道,以往他总是很晚才会起床的。我看了看壁炉上放置的时钟——七点一刻,然后又看了看他,眼神里充满了诧异,也有因他影响我的休息而产生的不悦。 "华生,很抱歉这么早吵醒你,"他说,"不过我们必须这样。有人敲响了哈德森太太家的门,而她像要报复一样地来叫醒我,现在该轮到你了。" "什么事啊?着火啦?" "是个委托人,似乎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她情绪很激动,一定要见我。这会儿她在客厅呢。一位女士,大清早就在这个大都市里跑来跑去,还把睡梦中的人都给叫醒了,那么牵扯到的事情应该是很紧急的,必须有人去帮助她。你不是对案件很有兴趣吗?这可能将要牵扯到一个有趣的案件呢,我觉得应该让你尽早地参与这件事,所以才把你这么早叫醒的。" "那我就一定要去看个究竟喽!" 我对案件感兴趣,那是因为我很欣赏福尔摩斯调查时所表现出来的专业水准——他的推论迅速而准确,虽然看上去似乎只是直觉,可事实上却总有逻辑根据。这种能力使那些委托给他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我只用了几分钟就穿好了衣服,跟他一起来到了客厅。一位一身黑衣的女士坐在窗前,举止端庄,戴着面纱。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她站起来向我们致意。 "小姐,您早,"福尔摩斯说话时显得很兴奋,"我叫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助手——华生医生。你不用有什么顾虑,你要跟我说的话都可以让他知道。哈!哈德森太太很周到嘛,壁炉已经烧得很旺了。您坐过来吧,我看您都冷得发抖了,我叫人给您端杯咖啡来。" "我发抖不是因为冷,"那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不过她还是按福尔摩斯说的那样坐到了壁炉旁边。 "哦?那是为什么呢?" "是恐惧,先生。"说着,她掀起了自己的面纱。她脸上的表情证明了她所说的话——她的确惊恐万分,楚楚可怜——她的脸因为害怕而有些苍白,神情沮丧,眼睛里也充满了惊慌不安,就像是一只被猛兽追捕的小动物。看样子她不过三十岁左右,可是额头上却已经爬上了几根银丝。歇洛克·福尔摩斯仔细而敏锐地观察着眼前的这位女士。 "你别怕,"他站起来,轻轻拍了拍那位女士的肩膀,"我保证我们会尽快解决这件事情的,你是今天早上坐火车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认识我吗?" "哦,不,我们不认识。我只是看到你的手套里有一张回程车票的后半截。你早上起得很早,而且还乘坐单轮马车,在崎岖泥泞的道路上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达车站。" 听到这些话,那位女士满脸的诧异。 "小姐,这没什么好惊奇的,"他微笑着说,"你外套的左臂上至少有七处泥点,这些泥点还没有完全干掉。而只有单轮马车才会在行驶时甩起泥巴来,也只有坐在车夫左边的人才会被溅到。" "不管怎么说,你的判断是对的,"她说,"我早晨不到六点钟就起身上路了,到达莱瑟黑德的时候是六点二十分,然后乘到滑铁卢车站的头一班火车过来。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紧张了,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发疯。我实在不知道该去找谁寻求帮助,而唯一那个可以关心我帮助我的人也是一筹莫展。以前我听别人说起过你,福尔摩斯先生,是法林托歇太太讲给我听的。她说你曾经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给予了她最需要的帮助,你的地址也是她告诉我的。我想你同样也可以帮助我,不是吗?至少可以给濒临绝望的我一点点希望吧。对于你为我提供的帮助,我暂时没有能力支付给你报酬,可是再过一个月或者说只要半个月,我就要结婚了,到那时我会偿还我所欠你的,你也会知道我绝对不是一个食言的人!" 福尔摩斯从办公室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了一本记录案例的本子,他翻看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法林托歇,"他说,"我现在想起那件案子了,跟蓝宝石皇冠有关,是吗?华生,那个时候你还没有住过来呢。小姐,我能向你保证的是,我会为你的事情尽力而为的,我也曾经是这样帮助你的朋友的。至于报酬嘛,我所做的事情本身就是对我的回报;不过如果你硬要坚持,你可以方便的时候支付给我你认为合适的酬金。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对调查可能有帮助的线索全都告诉我。" "唉,"那位女士叹了一口气,"最可怕的就是使我恐惧的到底是什么,这个我还不敢完全肯定,那可能只是一些琐碎不起眼的小事,一些可能会被其他人忽略的小事。那些帮不上我或不愿意帮我的就不用说了,就连我认为最有能力和责任来帮助我的人,在我跟他说了这些事情之后,他也竟然觉得我是在胡思乱想。虽然他没有直接这么说,可是他只是宽慰我,并且有意回避我的眼神,而根本没有真正地想要着手去帮助我。我听说你可以洞察人的内心,那么,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你说吧,我会洗耳恭听的。" "我叫海伦·斯托纳,住在我继父那里,他是罗伊洛特家族的成员,那是英国最古老的撒克逊家族之一,住在萨里郡西部边界的斯托克莫兰,而他也是那个家族中最后的一个存活者。" "这个家族我听说过很多次。"福尔摩斯说。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个家族是英伦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它的资产甚至覆盖了周边其他的郡,北面到达了伯克郡,西面到达了汉普郡。不过,在上个世纪,接连四代的子孙都只是贪图挥霍不事生产,到了摄政时期,在一个赌棍的挥霍中这个家族几乎彻底破产了,只剩下几亩土地和一座二百年的古老宅邸,而那座宅邸也已典押得差不多了,可以说几乎是不再属于这个家族了。这个家族的后代继续在那里生活着,但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荣耀,只是苟延残喘罢了。我的继父是这个家族的独生子,他认识到自己应该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于是他从一位亲戚那里借了点钱,用这些钱他读了一个医学学位,还去了加尔各答当医生。由于他的医术很好,而且很有耐性,所以业务很不错。可是,在家里被偷盗了多次之后,他气急败坏,把在他家做管家的一个当地人给打死了,他因此也几乎丢了自己的性命。他在监狱里呆了很长时间,回到英国后,就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整日里精神恍惚,萎靡不振。 我的母亲是在印度结识并嫁给了罗伊洛特医生的,她的前夫是孟加拉炮兵司令斯托纳少将,死在了战场上。也就说,在嫁给我父亲之前,她应该叫做斯托纳太太。我有一个孪生姐姐,叫朱莉娅。在我们两岁的时候,母亲嫁给了我们现在的父亲。当时仅仅依靠她的财产,每年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收到至少一千英镑的入账。在我们刚组建这个新家庭的时候,母亲就在遗嘱中写明了把财产全部留给父亲。考虑到我和姐姐成长的需要,在遗嘱中母亲要求父亲每年支付给我们一定数额的金钱。在我们返回英伦之后不久母亲就在克鲁附近发生的一起火车事故中去世了。母亲发生不幸后,罗伊洛特医生也不愿意继续留在伦敦,他带着我们一起回到斯托克莫兰祖先留下的古宅里。对于这个时候的我们来说,要想得到一种平稳幸福的生活并不难,母亲留给我们的财产足以帮助我们做到这一点。 可不幸的是,后来继父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人。开始时,周围的人很欢迎我们一家人回归故土。可是父亲的态度却恰恰相反——他平时几乎足不出户,也不跟周围的人来往。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他对别人稍有不满就会穷凶极恶地跟人争吵,令人不堪忍受。他这种暴躁脾气是这个家族遗传下来的,所以我觉得,父亲长时间居住在热带地区,只能使这种脾气变本加厉。父亲经常与人争吵,这使得我们都很难堪,更过分的是其中还有两次都闹到了法庭才算完。这些事造成了村里人对他的逐渐疏远。父亲的力气很大,加上他的这种古怪脾气,村子里的人见到他几乎都要退避三分。 就在上周,为了弥补他把一个铁匠扔下河去的过失,我动用了能筹集到的所有资金,才避免使这件事发展到让人下不了台的地步。父亲仅有的朋友是那些到处流浪的吉普赛人,在他的帮助下,那些流浪者可以在我们家族的一块土地上耕种,而这块土地不仅是我们家族的资产,更是一种荣誉的象征。所以,当父亲去这些人居住的帐篷里去探望他们时,那些流浪者满怀感激。 父亲有时会和这些流浪者一起出去漫游,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一去就是十几天。同时他还对印度的各种动物极感兴趣。父亲从一个记者那里接受了一些赠送给他的动物,包括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这两个小东西整日里在他的农场里乱跑,生活得很是自在,而同时由于它们主人的地位和势力,村子里的人就像敬畏它们的主人一样敬畏着它们。 说到这里,我猜您也应该能想象得出,我和我姐姐的生活是多么的乏味。由于父亲的坏脾气,村子里也几乎没有人跟我们姐妹两个来往。姐姐整天都在操持家务,才三十岁就过世了,可是那时她的白头发已经像我现在这样多了。" "你姐姐已经去世了?"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我正要跟您说呢。显然,在那样的环境和生活状态中,我们几乎不可能结识其他和我们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的朋友。唯一跟我们交往的是一个叫做霍洛拉·韦斯法尔的姨妈,她是我母亲的姐妹,一直都没有结婚,她们家住在哈罗附近。我们偶尔可以去她家里,但也只能在那里逗留很短的时间。两年前的一个圣诞节,朱莉娅在圣诞节到她家去,认识了自己生命中的男人并和他缔结了婚约,那是一个领着半薪的海军陆战队的少校。父亲对于姐姐擅自做出的这一主张没有明确地表示反对,然而就在婚礼举行前的两个星期,我却永远地失去了我这个最亲的亲人。" 在那位女士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福尔摩斯一直斜倚在椅背上,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不过讲到这里时,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半,看了看这位女士。 "你能讲详细点儿吗?"他问道。 "当然可以,这事儿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失去的是我最亲近的人啊!关于这件事的每个细节我都可以讲述出来。我跟您讲过,我们住的那幢古老建筑实在是太古老了,现在住人只能住在旁边的侧房了。这栋房子的卧室在一楼,客厅在房子的中间,几间卧室中分别住着罗伊洛特医生,我姐姐,和我。这些房间彼此分离,相对独立,不过所有房间的房门都正对着一条共同的过道,您听明白了吗?" "非常明白。" "从三个房间的窗户向外都可以看到草坪。我姐姐去世那天,罗伊洛特医生很早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过我们知道他还没有睡觉,因为他抽雪茄烟时散发的那股强烈的味道让我姐姐非常痛苦,而他很迷恋那种雪茄烟,根本离不了它。所以她从自己的房间来到我的房间,跟我讨论即将举行的婚礼。十一点的时候她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到门口时,她回过头来对我说:"对了,海伦,"她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听到有人在吹口哨呢?""没有啊。"我说。 "我想,在你睡觉之后,你应该不会不知不觉地吹口哨吧?""绝对不会,你干吗问我这个?""因为这几天晚上夜深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三点钟左右,我老是很清楚地听到有人在吹口哨。我这个人睡觉睡得不是很死,所以很容易就会被吵醒。我也说不清这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或许就是从隔壁,也有可能是从草坪。我早就想问问你是不是也听到了。""没有,我没听到过。一定是种植园里那些讨厌的吉卜赛人在制造噪音吧。""这倒有可能。不过如果真的是从草坪那里传过来的话,你怎么可能听不到呢,这不是很奇怪吗?""说的也是,不过,我一直都睡得比你死。""好啦,不管怎么样,这都没有很大的关系。"她对我笑了笑,接着把我的房门关上。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她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旋转的声音。" "你说什么?"福尔摩斯说,"你们习惯上晚上总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睡觉吗?" "一直都是这样的。" "为什么?"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医生养了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只有把门都锁上,我们才会感觉比较安全。" "有道理。你接着说吧。"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一种会发生不幸的可怕预感让我难以入眠。我想你应该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是孪生姐妹,有着相同血液的两个人之间是有着微妙的感应的。那天晚上外面下着很大的雨,还在打雷,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突然,在风雨交加之中,我听到一个女人在大声地尖叫,我敢断定那个尖叫的人就是我姐姐。于是我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裹上一块披巾,冲向过道。就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一声口哨声,就像我姐姐跟我提过的那样,紧接着又听到"哐啷"一声,仿佛是一块金属落在地上。我顺着过道跑了过去。当我赶到姐姐房间的时候,门锁已经打开,房门正缓慢地移动着。当时我被吓坏了,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屋子里会有什么东西。 借着过道灯光,我看到了房间门口的姐姐。她脸色煞白,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双手摸索着,像是在寻求帮助,整个人就像是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我冲上去紧紧地抱着她。可是她双膝发软,支撑不住自己,跌倒在地上。她好像正经受着剧烈的疼痛,在地上打着滚,四肢也剧烈地抽搐着。这可把我吓坏了。开始我还以为她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我,可是当我俯身要抱她时,她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喊,那叫声我永生难忘。她叫喊的是,"海伦!天啊!是那条带子!那条带斑点的带子!"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把手举在空中,指向医生的房间,但是抽搐再次发作,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我快步奔跑出去,大声喊我的继父,正碰上他穿着睡衣,急急忙忙地从他的房间里赶过来。他赶到我姐姐身边时,我姐姐已经神志不清了。尽管父亲给她灌下了白兰地,又从村里请来了医生,但都无济于事,因为她的呼吸已经渐渐微弱,直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就是我那亲爱的姐姐的悲惨结局。" "等一等,"福尔摩斯说,"你敢肯定听到那口哨声和金属碰撞声了吗?你能保证吗?" "地方验尸官在调查时也正这样问过我。我的确听到了,它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可是和猛烈的风暴声以及老房子嘎吱作响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我也有可能听错。" "你姐姐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吗?" "没有,她穿着睡衣。在她的右手中发现一根燃烧过的火柴棍,左手里有个火柴盒。" "这说明在出事的时候,她划过火柴,并向周围看过,这一点很重要。验尸官得出了什么结论?" "因为罗伊洛特医生在郡里名声不佳,他格外认真地调查了这个案子,但是他找不出任何能令人信服的致死理由。我可以肯定,房门总是由室内反锁着的,窗户也有宽铁杠的老式百叶窗护挡着,每天晚上都关得很严实。墙壁也仔细地敲过,四面都很坚固,地板也经过了彻底检查,结果也是一样。烟囱倒是很宽阔,但也是用了四个大锁环闩上的。因此,可以肯定,我姐姐在遭到不幸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何况,她身上没有任何暴力的痕迹。" "会不会是毒药?" "医生们为此做了检查,但查不出来。" "那么,你认为你不幸的姐姐的死因是什么呢?" "尽管我想象不出是什么东西吓坏了她,可是我相信她致死的原因完全是出于恐惧和精神上的震惊。" "当时宅院里有吉卜赛人吗?" "有的,那儿几乎总是有吉卜赛人。" "啊,对她提到的带子——带斑点的带子,你能不能联想到什么?" "有时我觉得,那只不过是精神错乱时说的胡话,有时又觉得,可能指的是某一帮人,也可能是指的院子里的那些吉卜赛人。他们当中很多人头上戴着带点子的头巾,我不知道这是否可以解释她所说的那个奇怪的词儿。" 福尔摩斯摇摇头,好像这样的想法远远不能使他感到满意。 "这里面还大有文章,"他说,"请继续讲下去。" "从那以后,两年过去了,我的生活比以往更加孤单寂寞。然而,一个月前,一位认识多年的亲密朋友向我求婚。他的名字叫阿米塔奇——珀西·阿米塔奇,是住在里丁附近克兰阔特的阿米塔奇先生的次子。我继父对这件婚事没有表示异议,我们商定在春天结婚。两天前,这所房子西边的耳房开始进行修缮,我卧室的墙壁被钻了些洞,所以我不得不搬到我姐姐生前居住的那个房间里,睡在她睡过的那张床上。昨天晚上,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回想起她那可怕的遭遇,在这寂静的深夜,我突然听到曾经预兆她死亡的轻轻的口哨声,请想想看,我当时被吓成什么样子!我跳了起来,把灯点着,但是在房间里什么也没看到。可是我实在被吓坏了,再也不敢重新上床。我穿上衣服一直坐到天亮,然后就悄悄地溜了出来,在宅邸对面的克朗旅店雇了一辆单轮马车,坐车到莱瑟黑德,又从那里来到你这儿,就是想来拜访你并向你请教。" "你这样做很明智,"我的朋友说,"但我在想,你是否把知道的所有情况全告诉我了?" "都说了。" "罗伊洛特小姐,你并没有全说,你在袒护你的继父。" "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回答她的话,福尔摩斯拉起了遮住我们客人放在膝头上那只手的黑色花边袖口的褶边。白皙的手腕上,印有五小块乌青的伤痕,那是四个手指和一个拇指的指痕。 "你受过虐待。"福尔摩斯说。 这位女士满脸绯红,遮住受伤的手腕说,"他身体强壮,也许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大家沉默了好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福尔摩斯用手托着下巴,凝视着劈啪作响的炉火。 最后他说:"这件案子相当复杂。在决定下一步采取什么步骤以前,我希望了解更多的细节。不过,我们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假如今天到斯托克莫兰去,我们能否在你继父不知道的情况下,查看一下这些房间呢?" "很凑巧,他说今天要进城来办理一些重要事务,很可能一整天都不在家,这样你就不会有任何妨碍了。眼下我们有一位女管家,但是她又老又蠢,我很容易把她支开。" "好极了,华生,你不反对一起走一趟吧?" "决不反对。" "那么,我们俩都去。你自己有什么事要办吗?" "既然到了城里,有一两件事我想去办一下。我会乘坐十二点钟的火车赶回去,以便及时地在那儿等候你们。" "你可以在午后不久等我们。我自己有些业务上的小事要料理一下。你不呆一会儿吃一点儿早点吗?" "不,我得走啦。我把我的烦恼向你们吐露以后,心情轻松多了。下午见。"她把那厚厚的黑色面纱拉下来蒙在脸上,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 "华生,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歇洛克·福尔摩斯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问道。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十分阴险毒辣的阴谋。" "是够阴险毒辣的。" "可是,如果像这位女士所说的那样,地板和墙壁没受到什么破坏,由门窗和烟囱钻不进去,那么,她姐姐莫名其妙地死去时,无疑是有人在屋里。" "可是,那夜半哨声是怎么回事?那女人非常奇怪的遗言又怎样解释呢?" "我想不出来。" "半夜的口哨声;一帮子与这位老医生关系密切的吉卜赛人;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医生企图阻止他继女结婚的这个事实;那句临死时提到的有关带子的话;最后还有海伦·斯托纳小姐听到的哐啷一下的金属碰撞声(那声音可能是由一根扣紧百叶窗的金属杠落回到原处引起的)。当你把所有这些情况联系起来的时候,我可以充分肯定,沿着这些线索就可以解开这个谜。" "然而那些吉卜赛人都干了些什么呢?" "我想象不出。" "我觉得只是这么推理或多或少会存在。" "我也这么认为。正因为如此,我们今天才要到斯托克莫兰去。我想看看到底这些缺陷是无法弥补的呢,还是可以解释得通的。可是,真见鬼,这是怎么回事?" 我伙伴这声突如其来的喊叫是因为我们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了。一个彪形大汉堵在房门口。他的装束很古怪,既像一个学者,又像一个庄稼汉。他头戴黑色大礼帽,身穿一件长礼服,脚上却穿着一双有绑腿的高统靴,手里还挥动着一根猎鞭。他身材高大,帽檐几乎都擦到房门上的横楣了,硕大的块头把门的两边堵得严严实实。他那张布满皱纹、被太阳晒得发黄、恶狠狠的宽脸,一会儿朝我瞧瞧,一会儿朝福尔摩斯瞧瞧。那双深陷的眼睛凶光毕露,再加上细长的高鹰钩的鼻子,使他看起来活像一头老朽、残忍的猛禽。 "你们俩谁是福尔摩斯?"这个看上去很怪的人说道。 "我就是。不过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又是谁呢?"福尔摩斯非常平静地说道。 "我是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 "哦,是你啊,医生,"福尔摩斯说话的时候显得很友好,"请坐吧。" "少跟我来这套,我知道你们刚刚接待过我的继女,因为我一直在跟着她,我想,你们应该可以告诉我,她跟你们说了些什么吧?" "今年的天气啊,到了现在还是这么冷!"福尔摩斯说道。 "她到底说了些什么?"老头忍无可忍,狂暴起来。 "不过据说番红花将开得很不错。"我的伙伴继续说着,似乎并不害怕那个壮汉。 "哈!你是在搪塞我,对吧?"我们这位客人向前冲了一步,挥动着手中的猎鞭说,"我知道你这个无赖!早就有人跟我说过,福尔摩斯很习惯管别人的闲事。" 我的朋友微笑着。 "福尔摩斯,你这个好管闲事的家伙!" 福尔摩斯的笑容似乎更加友好了。 "福尔摩斯,你这个苏格兰场的自以为是的小人物!" 福尔摩斯格格地笑了起来。"你说话很有意思嘛,"他说,"不过你出去的时候麻烦你把门关上,因为很明显地可以感觉到一阵风穿堂而过。" "说完我要说的我会走的。你竟然连我的事都敢管。我知道斯托纳小姐来过这里,我是跟着她的。我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看清楚这个。"他快速向前走了几步,抓起火钳,硬是用自己的双手把那东西给扭弯了。 "你小心点,别落在我手上,"他咆哮着说,顺手把扭弯的火钳扔到壁炉里,大步离开了我们的房子。 "他看上去可真是和蔼可亲啊,"福尔摩斯哈哈大笑说,"我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大的块头,不过如果他继续在这里不走的话,我会让他明白,他的手劲也比我大不到哪儿去。"说着,他拾起那条钢火钳,猛一使劲,就把它重新扭直了。 "真好笑,他竟然把我和那些政府人员混为一谈!不过这件小小的插曲倒使我们的调查显得有趣了,我现在倒是希望我们的朋友不要因为老是被这么一个人跟着而有什么麻烦。好了,华生,我们开始吃早饭吧,之后我要到医师协会去,希望在那里找到一些有用的资料,可以帮助我们调查这件案子。" 歇洛克·福尔摩斯在将近一点的时候才回来。他拿着一张蓝色的笺纸,上面潦草地记录着一些数字和摘录。 "我看到了那位已经去世的女士死前的遗嘱,"他说,"为了搞明白事情的真相,我不得不大致计算了一下,这份遗嘱中所包含的所有项目究竟价值多少。其全部收入在那位女人去世的时候还不到一千一百英镑,现在,由于农产品价格下跌,其价值肯定会少于七百五十英镑。可是遗嘱规定,每个女儿一结婚就可以得到二百五十英镑。所以很明显,如果这两个女儿都嫁给了别人,那位"可爱的先生"所剩下的收入就很少了,甚至说只要有一个女儿嫁了去,他就处于非常不利的境地。看来我早上的工作还是没有白费,因为现在我们明白了,他有最强烈的欲望动机来防止这类事情的发生。华生,如果再拖下去的话一定会出危险的,尤其是现在那个老头已经知道了我们正在对他进行调查。所以,你要是准备好了,我们就雇一辆马车到滑铁卢车站去。如果你能随身地带上你那把左轮手枪,我就谢谢你了。对于能把钳子扭弯的那位先生来说,也许一把埃利二号最能够解决我们之间的争端和不快。除了这个,我觉得我们只需要再带一把牙刷就够了。" 我们到达滑铁卢的时候,恰巧有一班开往莱瑟黑德的火车来了。到达目的地后,我们从车站旅店雇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沿着萨里单行车道行驶了五六英里。那天的天气很不错,阳光充足,万里晴空,白云朵朵。树木和路边的树篱刚刚露出第一批嫩枝,从空气中可以闻到泥土的淡淡芳香。在我看来,这种春天独有的美丽景色和我们即将调查的险恶阴谋多多少少有些不和谐。福尔摩斯双手交叉坐在马车的前部,往下耷拉的帽子使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他把头低垂在胸前,沉思着。但是突然,他抬起头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远处的草地说。 "你往那边看。"他说。 那里是一片园林,里面树木枝繁叶茂,那园林向远处延伸着,在一段比较平缓的斜坡最高处有一片很茂密的丛林,在丛林之中掩映着一座十分古老的宅邸,灰色山墙和高高的屋顶时隐时现。 "那里是不是就是斯托克莫兰?"他说。 "不错,那是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房子。"马车夫说。 "那里正在修缮,"福尔摩斯说,"我们现在就到那里去。" "那一边是村子,"马车夫指着左边很远处的一群房子说,"不过如果你们要去那幢房子,可以这么走:先跨过篱笆两边的台阶,然后从地里的小路过去。就是那边那个小姐正在走的路。" "我想那个正在走路的应该就是斯托纳小姐吧,"福尔摩斯手遮着眼睛,仔细地看了看说。"不错,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按照你说的方法走吧。" 我们下了车,付了钱,马车嘎啦嘎啦地掉头朝莱瑟黑德驶去。 我们走上台阶的时候,福尔摩斯说:"如果那个家伙认为我们是这里的工程师,或者是来办事的,那就再好不过了,免得他到处说闲话。中午好,斯托纳小姐。你看,我们说到做到吧。" 这位早上曾经找过我们的委托人迎上来接待我们,脸上流露出无比的兴奋。"我一直在焦急地等待你们,"她一边和我们热情握手,一边大声说道。"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罗伊洛特医生进城了,看样子天黑之前他回不来。" "不过,我们已经有幸和他认识了。"福尔摩斯说。接着他把发生过的事情向这位小姐做了一个简单的叙述。听完后,这位小姐的脸色连同嘴唇都变得煞白。 "天哪!"她叫道,"也就是说他一直在跟踪我了。" "我觉得是这样的。" "他太狡猾了,我每时每刻都觉得被他控制着。他回来以后会干什么呢?" "他必须保护自己,因为他或许已觉察到,有比他更狡猾的人在跟踪着他。今天晚上,你一定要把他锁在外面。如果他的脾气很暴躁,我们就送你去哈罗镇你姨妈家里。现在我们一刻也不能耽误,请赶紧把我们带到那些需要检查的房间里。" 这座古老的住宅是用灰色的石头砌成的,石墙上布满了青苔,中间高耸,两边的侧房呈弧形,看上去像是螃蟹的一对钳子。其中一间侧房的窗户已经破了,用模板代替玻璃堵着,房顶也有一部分已经倒塌了,看上去荒废残破。房子正中间一部分看上去很长时间没有人修缮了。不过右侧的那些房子看上去却比较新,窗子里窗帘低垂,烟囱上蓝烟袅袅,可以看得出这里才是这家人平时居住的地方。靠山墙竖着一些脚手架,墙已经被凿通了,不过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却没有看到有工人在这里施工的迹象。福尔摩斯在那块并没有仔细修剪的草地上慢慢地走来走去,非常仔细地检查着窗户的外面。 "我想这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吧,你姐姐住在当中那一间,罗伊洛特医生则住在紧挨着主楼的那间卧室里。" "没错,不过现在我睡在当中那个卧室里。" "这是因为其他房间现在正在修缮。对了,那堵山墙好像没有必要马上修缮吧。" "其实根本没必要去修,我觉得那只是他在找个借口要我从我以前的卧室里搬出来。" "这么说里面就有问题了。嗯,这个边房的旁边有一条过道,其他三间房子的房门都是通向这个过道的。里面也肯定有窗子吧?" "不错,但那些窗户太窄了,谁也钻不进去。" "既然你们晚上睡觉一般都锁着门,那么就不可能有人从房门进入到你们的房间里去。现在麻烦你配合我一下,你到房间里去,然后把窗户关上。" 斯托纳小姐按照他的吩咐做了。福尔摩斯非常认真地检查着关闭的窗户,然后想方设法试图打开百叶窗,可是都失败了。想要插进一把刀子,然后用这把刀子把门撬开,可是根本找不到可以插刀子的缝隙。然后他又用放大镜检查了百叶,但那是用铁做的,非常牢固地镶嵌在石头墙壁上面。"嗯,"他有点困惑不解地挠着下巴说,"我的推理还有一部分解释不清。如果有人关上了这些百叶窗,那么谁都钻不进去了。好了,让我们再到里面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一道小小的侧门通向粉刷得雪白的过道,这个过道是三个卧室共同对着的。我的朋友无意检查第三个房间,我们径直来到第二个房间,也就是斯托纳小姐现在的卧室,也就是她的姐姐去世的那个房间。这个房间很小很简朴,看来是按照乡村里的旧样式的住宅修筑的,天花板很低,壁炉则是开口式的。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带抽屉的橱柜,另一个角落则放置着一个窄小的单人床,上面铺着白色床单,窗户的左边有一个梳妆台。除了这些,这个房间仅有的家具就是两张柳条椅子,以及铺在房间正中间的威尔顿地毯,四周的木板和墙上的嵌板都是棕色栎木,陈旧得有很多地方已经褪了颜色,上面随处可见斑斑虫蛀的痕迹。这些木板和嵌板很有可能是在当年建筑这些房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的。福尔摩斯搬了一把椅子,一声不响地坐在房间的一个角落,眼睛上下左右地不停观察着,不放过房间的每一个细小的摆设。 过了一会儿,他指着悬挂在床边的一根粗粗的拉铃绳问道,"这个铃通向什么地方?"那绳头正好垂挂在枕头的上方。 "是在管家房间。" "跟其他东西比起来它好像要新一点。" "不错,一两年之前才装上它的。" "是你姐姐的要求吗?" "不,我都不知道她用没用过它。我们一般都是自己去取我们需要的东西。" "是的,这么好的一根铃绳放在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必要。抱歉,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来观察观察这里的地板吧。"他手里拿着放大镜趴下去,非常敏捷地在地上前后移动着,认真地观察地板上的裂缝。之后他又用同样的方式检查了房间的嵌板。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张床上面,他顺着墙壁来回观察着。最后他把那绳子握在手里使劲地拉了一下。 "咦!这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啊。"他说。 "没有声音吗?" "没有,它的上面甚至连连接的线都没有。这倒很有趣了,现在你可以看到,绳子的另一端是通气孔上面的小钩子。" "这么做简直太荒唐了!我以前还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呢。" "的确不可思议!"福尔摩斯一边用手拉着那铃绳,一边小声嘀咕着,"在这个房间里,有一两个地方很特别。比如说,建造房子的人竟然愚蠢得把窗户通到隔壁的房间里面去了,有这样的时间和力气倒不如挖一个通往外面的窗户呢。" "其实那是不久之前才弄出来的。"这位小姐说。 "跟铃铛的安装是同一时间吗?"福尔摩斯问。 "不错,跟这些一起的还有其他一些小的改动。" "这些东西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没有什么用处的铃铛,不向外通风的所谓的通气孔。斯托纳小姐,希望你可以允许我们进入那边的房间去检查一下。" 跟他继女的房间比起来,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就要大得多了。不过房间内的布置也是同样的简单。一张行军床,一个木制小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其中大部分跟技术有关,一把扶手椅子放在床边,靠墙壁的地方还有一把普通的椅子,一张圆形的桌子和一只大的铁保险柜,以上这些就是一眼能够看到的全部家具和杂物了。福尔摩斯在房间里慢慢地来回踱步,全神贯注地把所有的东西逐一检查了一遍。 他用手敲敲保险柜,问道:"这个保险柜装的是什么?" "我继父的一些文件,是他业务上的。" "这么说你看过里面的东西了?" "也就那么一次,而且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我记得当时那里面装的都是文件。" "那么,你说里面会不会有一只猫呢?" "那怎么可能?这种想法也太奇怪了吧!" "那你看这个!"他拿起了放在保险柜上的一个用来盛放牛奶的小碟子。 "不是的,我们家里没有猫。我们这里倒是有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非洲狒狒。" "哦,当然!一只印度猎豹其实也比一只家猫大不了多少,不过我想可以这么说,只用一碟牛奶来喂养猎豹恐怕是不够的吧。我还必须确定另外的一个特征。"他聚精会神地蹲在一把椅子前面,仔细查看着椅子面。 "非常感谢,这里检查得差不多了。"说着他站起身,把放大镜放进了口袋里。"这儿有件很有意思的东西啊!" 他所说的是挂在床头的一根打狗用的小鞭子。但是这鞭子是卷成一个结的,而鞭绳则盘成了环状。 "华生,你对此怎么看?" "那鞭子没什么特别啊。我不能理解的是它为什么要打成结?" "没有那么简单吧,哎呀,这个世界到处充满了罪恶,要是一个人把他的聪明才智用在了做坏事上,那实在是太糟糕了。我觉得我看到的已经够多了,斯托纳小姐,请你允许我们到外面的草地上去走一走吧。" 我的朋友这次离开现场时的那种严肃表情是我从未见到过的,甚至可以说他的脸是阴沉着的。在草坪上我们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斯托纳小姐和我都不想打断他的思考,直到他自己从思考中醒来。 "斯托纳小姐,"他说,"现在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处理这件事的过程中,你都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 "我一定会做到的。" "事情很严重,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犹豫。你是不是能按照我的话去做将关系到你的生命安危。" "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按照你说的去做。" "首先,今天晚上我和我的朋友要住在这里。" 听到他这么说,斯托纳小姐和我都感到很惊讶。 "是的,我们不得不这么做。要是我没估计错的话,那边就是村里的旅店吧?" "不错,那是克朗旅店。" "非常好,从那里可以看到你的窗户是吗?" "当然。" "你继父回来的时候,你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假装头疼。之后当你确定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把你窗户上的百叶打开,把灯摆在窗户口,作为给我们的信号,之后把你需要的东西都带上,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回到你以前住的那个房间。我可以确定,虽然那个房间现在正进行修缮,但是住一个晚上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噢,是的,当然可以了。" "除了这些,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好了。" "那,你们准备怎么做呢?" "晚上的时候我们会呆在你的卧室里面,我们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声音在打扰你们。" "我觉得您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了。"斯托纳小姐拉着我同伴的袖子说。 "应该是的。" "那么,你就告诉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吧?" "我觉得最好还是在找到更加确凿的证据之后再说吧。" "那起码你可以告诉我,我觉得她是受到某种惊吓而突然死亡的,这样说对吗?" "不是的,我觉得不是那样的,导致她死亡的原因应该更为具体。好啦,斯托纳小姐,我们现在必须要走了,要是医生回来之后看到我们在这里,那么我们就白跑这一趟了。再见吧,记得勇敢一点,按照我交代你的话去做,你可以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消除危险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很顺利地在克朗旅店订了一间带起居室的客房。房间在二层,从房间的窗户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斯托克莫兰庄园林荫道旁的大门和古宅住人的一侧房间。太阳西沉的时候,我们看到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驾着车从我们的窗前经过,在给他开车门的那个瘦小的孩子的身躯的衬托下,他更加显得庞大和魁梧。对于那个小男孩来说,打开那扇大铁门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而那医生还在像野兽一样地吼叫着,甚至还愤怒地冲着那个男孩子挥舞着拳头。马车继续向前行进。一会儿我们看到树林里有一道灯光,原来是有一间起居室的灯光打开了。 "你知不知道,华生?"福尔摩斯说。这个时候夜晚慢慢地降临了,我们坐在一起聊天,"要是仔细考虑一下的话,我还是难免有一些顾虑,因为危险确确实实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我能帮你什么吗?" "我需要你到现场帮我。" "那我一定去。" "太谢谢你了!" "你刚才提到了危险。显然,在房间里你看到的东西比我看到的要多得多。" "那倒没有,我觉得我推断出来的东西可能是比你多一点, 但是我们看到的东西却是一样的。" "我所看到的东西中我觉得只有那个绳子和铃铛值得注意。而且我还必须承认这个东西的用途我到现在还没想清楚呢。" "想必你也注意到那个通气孔了吧?" "不过我觉得在两个房间之间打个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你看那个洞口,即使是一只老鼠也钻不过去。" "我们来斯托克莫兰之前,我就已经想到这个通气孔了。" "什么?你想到了?" "哦,不错,我已经想到了。你记得吧,当初她讲述的过程中曾经说过她的姐姐可以闻到罗伊洛特医生的雪茄烟味,根据这句话就可以马上推断出这两个房间之间应该有一个通道。可是实际上它肯定很小,否则验尸官不会把它给忽略了。这样就可以基本上确定应该是一个通气孔。" "但是,这有什么不妥的吗?" "嗯,起码在时间上这显得很巧合,一个通气孔被凿了出来,之后又是一个绳子和铃铛,再然后睡在这里的小姐就死去了。我想这些足够引起我们的注意了,不是吗?" "我还是想象不出这些事情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你注意到那张床有什么特殊的吗?" "没有。" "那床被螺丝固定在地板上了。这种被固定的床你以前看到过吗?" "我想应该是没有吧。" "那个小姐不可能使她的床移动。所以那张床就一直保持在那个固定的位置,同时对着墙壁上的通气孔和上方的拉铃绳——我们先这么叫它吧,因为很明显,到现在为止它还从未被作为铃绳用过。" "福尔摩斯,"我叫了起来,"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我隐约感觉到你在暗示什么了。我们的到来可以及时制止某些非常阴险的罪行。" "的确非常阴险。一个医生就这样走上了邪路,而这医生就是所有罪恶的主谋。他胆子很大而且还很聪明。帕尔默和普里查德在他们这个行业里就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可这个人比他们更胜一筹。但是,华生,我想他的聪明才智还是比不上咱俩。不过在天亮之前还是有很多事情让人担心;要是苍天有眼,就让我把这袋烟抽完,换换脑子。让我的头脑在这段时间里充满美好的事情吧。"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树丛里的灯光熄灭了,庄园那边陷入一片黑暗。两个小时慢慢地过去了,就在时钟敲响十一点的时候,我们正前方出现了一道亮光。 "那信号是发给我们的,"福尔摩斯跳了起来说,"那灯光是第二个房间照出来的。" 在我们往外走的时候,他跟老板交谈了几句,解释说我们需要连夜去拜访一位很熟悉的朋友,也许晚上就不回来了。我们行走在凄冷的道路上,寒风飕飕地吹在脸上,昏暗的灯光是我们在这朦胧的夜色里唯一的指引,它指引我们去阻止阴谋。 山墙因为很多年没有修缮,不少地方都有破损,所以我们很容易就进入了庭院。我们走过了树丛和草坪,正想从窗户进入到屋子里去的时候,从一丛月桂树中突然蹿出了一个像丑陋畸形的孩子似的东西,扭动着四肢跳进草丛,眨眼之间就迅速地跑过草坪,消失在黑暗中。 "天哪!"我小声地叫了一下,"那东西你看到了吗?" 福尔摩斯也像我一样被吓了一跳。情绪激动之余,他用他那老虎钳一般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接着,他小声笑了出来,凑到我的耳边上说。 "这样的一家子可真不错!"他低声地说,"刚才就是那只狒狒。" 我差点忘了那医生的宠物。除了这个还有一只印度猎豹!也就说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发现它扑倒在我们的背上。我学着福尔摩斯的样子把鞋脱下来,钻进了卧室。我不能否认,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稍微镇定了一些。我的朋友悄悄地关上百叶窗,然后把灯放在桌子上,打量了一下房间四周。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和我们白天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他非常小心地走到了我的旁边,拱手做成喇叭状,对着我的耳朵小声地说:"再小的声音都有可能使我们今天晚上的计划功亏一篑。"那声音很小,我也只是能勉强听清。 我点了点头,表示我听到了他说的话。 "我们不得不在黑暗中这么坐下来,灯光的亮度会通过那个通气孔传到隔壁去的。" 我再次点了点头。 "一定不要睡觉,这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啊。准备好你的手枪,我们有可能用得上它。我坐在床边,你坐在那边的椅子上。" 我把我的手枪取出来,放在桌子的边角上。 福尔摩斯掏出一根很长很细的藤鞭,把它放在身边的床沿上。又在床边放上一盒火柴和一根蜡烛。然后他吹熄了灯,我们就完全处于黑暗的笼罩之中。 那次可怕的守夜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周围寂静无声,甚至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不过我知道我的伙伴正瞪大了眼睛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而且他也是一样地紧张。百叶窗把所有照射进来的光线都给阻挡住了。我们就在那种彻底的黑暗中等待着。偶尔外面会有猫头鹰的叫声传过来,还有一次我们的窗户外面有一两声长长得有点像是猫叫的声音传过来,这说明那只印度猎豹确实是在院子里随便乱跑。我们甚至可以听到远处教堂里传来的深沉的钟声,那钟声每过十五分钟敲响一次,而每次敲响之间的间隔都好像是无比的漫长!十二点、一点、两点、三点,我们一直就这样默默地等待着有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突然通气孔那里闪过一道亮光,只是一闪就不见了,之后我们闻到了一股燃烧汽油和加热铁器的味道。隔壁的房间里有人点亮了一盏灯,尽管他用东西挡住了灯光,可我还是听到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挪动。之后所有的声音又都消失了。可是那气味却越来越大。我仔细倾听着,一动不动地坐了半个小时。之后,另一种声音传了过来——那声音舒缓而轻柔,有点像是水壶在烧开了水的时候所发出的嘶嘶的声音。几乎是在我们听到声音的同时,福尔摩斯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点燃了一根火柴,用他带来的鞭子使劲地抽打着那绳铃。 "你看见了没有,华生?"他大声地喊着,"看见了吗?" 但是我什么也没看见。福尔摩斯划着火柴的同时,我听到一声低沉可是却很清晰的口哨声。不过那突然亮起来的灯光使我的眼睛感到很疲劳,我看不清楚我的朋友正在拼命地抽打什么东西。我能看到的只是他那张死人一样苍白的脸,充满了恐惧和厌恶。 后来他停止了抽打,仰望着那个通气孔,之后在这黑夜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这声音是我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可怕的声音。而且那种叫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种交织着绝望、恐惧和愤怒的尖厉的哀号。后来听说这叫声把村子里的人,甚至是更远处的教堂里的人都给惊醒了。这叫声使我们毛骨悚然。我呆呆地望着福尔摩斯,他也呆呆地望着我,我们就这么一直站着,直到最后一声回声消失,直到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忐忑不安地问道。 "这意味着这件事情已经被我们解决了,"福尔摩斯回答道,"而且从总体上来看,这应该是最好结局了。把你的手枪拿好,我们到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去。" 他把灯点亮了在前面带路,表情异常严峻。两次敲门都没有回音,于是他转动了门把手,打开了房间的门,我紧跟在他后面进入了房间,手里的手枪已经扣上了扳机。 我眼前的景象很是奇特。桌子上有一盏灯,遮挡灯光的挡板半开着,因此有亮光从那里照射到了保险柜那里。桌子旁的椅子上面,坐着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他披着一件黄颜色的睡衣,睡衣下面的脚脖子露了出来,两脚套在红色土耳其无跟拖鞋里,膝盖上横搭着一条长鞭子,就是我们白天见过的那条。他的下巴向上翘起,眼睛绝望而僵硬地盯着屋顶。一条怪异的、带有褐色斑点的黄带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当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医生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任何动作。 "带子!带斑点的带子!"福尔摩斯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我朝前走了一步。看见他那条很奇怪的头饰竟然开始动了起来,一条又粗又短、长着钻石型的尖头和胀鼓鼓的脖子、令人恶心的毒蛇从他的头发中间钻了出来。 "这是一条沼地蝰蛇!"福尔摩斯喊道,"这蛇的毒性在印度是最厉害的。医生在被咬的十秒钟之内就死去了。这也是他罪有应得,阴谋者想要害别人而挖了一个陷阱,最后却是自己掉了进去。让我们把这个动物弄回到它应该呆着的地方吧,这样斯托纳小姐就可以被转移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了,然后我们再告诉警察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他说话的时候,他快速地从死者身上把那鞭子给拿了过来,把活结甩了过去,那蛇的脖子给套住了,从它盘踞着的地方被拉了过来,福尔摩斯尽力伸展着自己的手臂提着那蛇,把它扔进那个保险柜,随手锁上了柜门。 这就是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死亡的真实经过。这样的叙述已经够长的了,所以对于我们是怎样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那位小姐的;我们怎么陪着她坐车到哈罗把她交给善良的姨妈照看;那不必要但是时间很长的警察调查最后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否认医生是在不明智地玩弄他豢养的危险宠物时丧生的可能等等,在这里就不再一一叙述了。在第二天和我一起回城的路上,福尔摩斯把一些我还没想清楚的问题向我做了解答。 "亲爱的华生,"他说,"我曾经得出过一个错误的结论,这也说明了要是你在做判断的时候证据不足,那将非常危险。那些吉卜赛人,那可怜的小姐使用了"band"这个词,毫无疑问的是表示她在火柴发出的火光下仓惶一瞥所见到的东西,这些事情就足以导致我向一个错误的线索进行跟踪。但是当我弄清楚了,不管威胁屋子里的人的是什么东西,都不可能是从窗户那里进来的,也绝对不会是房门,我马上就重新思考,这是我觉得唯一算是我的功劳的地方。我想我也跟你说过了,那个通气孔和悬挂在床上方的绳子和铃铛迅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之后我又发现那根绳子形同虚设,而那张床竟然被螺丝固定在了地板上,我就立刻对此起了怀疑,觉得那绳子应该在充当着中介,使某种东西通过那绳子来到这边的卧室里。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蛇,我知道在那个庄园里医生养着一批从印度运过来的动物,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后,我觉得我的想法应该是正确的。利用一种任何化学方法都不可能检测出毒性的毒药,是训练有素的人通常会想出来的又残酷又冷静的办法。在医生看来,这种毒药可以立竿见影,非常合适。确实,一个验尸官要想检查出被毒蛇咬过的小伤口,需要非常敏锐的眼光。此外,我又考虑到了那口哨声。很显然在天亮之前蛇是必须被召唤回去的,这样可以避免那要谋害的人看到它。他把那条蛇训练得招之即来,所利用的很有可能就是我们看到过的牛奶。所以在他觉得合适的时候,就把蛇送过通气孔去,而且相信那蛇会顺着绳子爬到隔壁房间的床上去。当然蛇未必一定会咬那床上的人,有可能咬,也有可能不咬,有可能连续好几个晚上或者一个星期她都可以侥幸逃脱,可早晚会有逃脱不掉的那一天。 这个结论在走进他的房间的时候我就已经得出来了。检查椅子后我发现,那椅子经常有人站在上面,要是为了够得着那个通气孔的话,这么做是完全有必要的。当我们看到那个保险柜,那个盛放牛奶的碟子以及那个鞭子之后,一切疑问都被消除了。斯托纳小姐听到了金属哐啷声,很明显,那是她的继父把蛇匆忙放进保险柜的时候发出来的。当我得出这一结论后,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验证这件事你已经都知道了。当我听到那东西发出的声音的时候——我敢肯定你也听到了,对吧——我就毫不犹豫地点亮了灯,狠狠地抽打它。" "最后它不得不顺着通气孔又返回去了。 而在通气孔的另一头,它则向自己的主人扑了过去,我用鞭子抽打它的那几下着实不轻,把它的本性都给激发出来了,所以这种时候见到任何人它都会上去咬的。所以很明显,对于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我是有责任的。但是我想我这么做是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的。" 第十章 工程师大拇指案 有一段时期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交往频繁,在那段日子里他所处理过的案件中,只有两件是由我介绍给他的:一件是哈瑟里先生大拇指案,另一件是沃伯顿上校发疯案。两者相比,一个思维敏捷而具有创造性思维的读者可能会对后一件更感兴趣。不过前一件案子从一开始就很奇特,发展的过程中又有不少有趣的细节,简直有点像是戏剧。所以呢,也许这个故事更适合被记录下来,讲述出来,尽管处理这个案子很少用得着我的朋友所使用的那种卓越的演绎法。我敢肯定这个故事各种报纸已经刊登很多次了,不过所有论述都是模糊的,半栏的篇幅就笼统地叙述完了,也没有什么人真正注意到它。所以,伴随着一个个细节的展开,让事实在你眼前慢慢展现,让人们逐渐去接近事实的真相,这种方式或许更能够吸引人。当时的情况给我的印象很深,虽然时隔两年,可对我来说,仍记忆犹新。 我现在简单说一下故事发生的时间,那是1889年的夏天,我刚刚结婚。当时我重操旧业,贝克街的寓所里就只剩下福尔摩斯一个人了,尽管我仍然经常去看看他,有时还劝他改一改他那放荡不羁的性格并邀请他来我家做客。我的业务蒸蒸日上——我住的地方离帕丁顿车站不远,有几个铁路工人经常来我这里看病,这是因为我曾经把其中一个人的顽症给治好了,他就到处宣传我的医术,对于他能够施加影响的病人几乎全都被送到了我这里。 一天早上,大概七点钟,女佣的敲门声把我吵醒了。她告诉我说,来自帕丁顿的两个人正在急诊室等着我。我赶快穿好了衣服到了楼下。因为根据我的经验,铁路上送来的病人一般都是病情比较严重。来到楼下之后我的那个老朋友——也就是那个从铁路上来的警察从急诊室走了出来,还紧紧地关上了门。 "我把他带到这里,"他用自己的大拇指指着身后,小声告诉我说,"他现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什么意思?"我问道,因为从他的举止来看好像关在我的急诊室里的是一个怪物。 "一个新来的病人,"他低声说道,"我觉得我最好还是亲自把他送来,这样不会被他跑掉了。我现在要走了,我和你一样,大夫,我也要去值班,他现在在里面没有什么问题了。"说完这些,这个忠诚的介绍人,在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就离开了。 我走进了急诊室,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先生。他穿着很朴素,一身花呢衣服,一顶软帽放在我的几本书上面。一只手上裹着一条手绢,手绢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五岁的样子,长得很英俊,可是脸色却很苍白。他给我的印象是,他正尽力控制着一种痛苦,一种由于剧烈的冲击而引起的痛苦。 "这么早吵醒你,我很抱歉,大夫,"他说,"夜晚我遇到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今天一大早我就坐火车过来了,在帕丁顿车站的时候,我向周围的人打听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好医生,有个人心地很善良,他把我带到了这里。你的女佣接了一张我的名片,我看到她放在桌子上了。" 我拿起名片看了看,上面是这么写的:维克托·哈瑟里先生,水利工程师,维多利亚街16号甲(四楼)。以上这些就是我的病人的姓名,头衔,住址。"抱歉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我一边说一边坐到了椅子上,"这么说你刚刚坐了一个晚上的车,晚上坐车很枯燥吧。" "哦,我这一个晚上可不能说枯燥。"说着,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声音很高又很尖。他向后靠在椅子上,这笑声让我很反感。 "不要笑了!"我喊道,"镇定一下!"我倒了一杯水给他。 可是这完全没用,他的发作有点歇斯底里了,这种歇斯底里是一个坚强的人在经历了巨大的痛苦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没过多长时间,他又清醒过来了,好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脸色煞白。 "我真是太丢人了。"他说话时气喘吁吁。 "没有什么丢人的,你快把这个喝下去吧。"我给他的水里放了一些白兰地,他的脸色本来没有血色,现在慢慢开始红润起来。 "比刚才好多了!"他说,"那么就麻烦大夫帮我看看我的拇指吧,确切地说是看看我的拇指以前应该在什么地方。" 他解开手绢之后我看到了他的拇指。可是即使是铁石心肠,见到那样的场面也惨不忍睹!四根手指突出了出来,而大拇指的地方则有一个断口,像是海绵一样,这个断口就是大拇指原来的地方,而现在它却被连根折断或者被硬扯了下来。 "天哪!"我喊着,"这伤口太可怕了,肯定流了很多血。" "是的,是流了很多。受伤之后,我就昏迷了,很长时间不省人事。我醒来的时候伤口还在流血,就用手帕的一边紧紧缠着它,还用一根小树棒把它给绑紧了。" "这包扎做得很好!你简直可以做一个外科医生了!" "其实这也可以用水利学的知识来解释,那就是我所研究的范围之内的东西了。" "砍掉手指的器具非常沉重、锋利。"在检查伤口的时候我说道。 "看上去有点像是屠夫用来砍肉的刀。"他说。 "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意外,对吧?" "绝对不是意外。" "什么意思?你是说是有人故意砍的吗?" "是的,真是太残忍了。" "太吓人了。" 我用海绵把他的伤口清洗干净,擦干,包扎好,最后用消毒药和脱脂棉包起来。他躺在那里,尽管很疼但是一动也不动,只是不时地紧紧咬住牙关。 包扎好伤口后我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谢谢你的白兰地和绷带,我现在感觉像是另外一个人,之前我还感觉到很虚弱。不过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呢。" "我觉得现在你最好不要想那些事了。很显然,这会折磨你的神经的。" "不会的,现在不会了。我还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给警察呢;不过,我也不瞒你,要是没有这个伤口作为证据,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我说的话的,毕竟这件事太不同寻常了,而要证明我所说的都是真的,又缺乏证据。再说了,就算他们相信我,我能够提供给他们的线索也并不十分清晰,他们能不能为我主持公道都还难说呢。" "嘿!"我喊道,"要是您真的是想解决什么问题的话,我可以推荐给您一个人,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你可以先去找他,然后再考虑去找警察。" "噢,这个人我听说过,"我的客人回答说,"要是他能帮我解决这个案子我非常高兴,不过我想同时我也去报告警察吧。您能介绍您的朋友给我认识吗?" "别说为您介绍了,我还要亲自带你去那里呢。" "那真是太感谢了!" "我们一起走吧,雇一辆马车,我们应该还能赶得上跟他一起吃早餐。您的身体能撑得住吗?" "可以的,只有把我的遭遇讲出来,我才会好受一点。" "那好吧,我现在去雇一辆马车来。我去一会儿就来。"我赶紧跑到楼上,扼要地对妻子解释了几句。五分钟后我和这位新认识的朋友,坐上一辆双轮小马车直奔贝克街。 不出我所料,歇洛克·福尔摩斯穿着晨衣,一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边读着《泰晤士报》上的寻人启事等内容,嘴上叼着一支烟,这是他早餐之前一般都会抽的。烟斗里装着前一天没有抽完的烟丝和烟草块。他仔细把这些东西烘干,然后把它们堆积在壁炉架的角落上。他和蔼地接待我们时,吩咐仆人拿来咸肉片和牛奶和我们一起吃。吃完饭后,他让我的新朋友坐在沙发上,在他的头后面放了一个枕头,还放了一杯白兰地在他的手边。 "很显然你的遭遇很离奇,哈瑟里先生。"他说,"你在这里可以随便躺着,不要感到不好意思。把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告诉我,累了就休息一下,也可以用酒来提神。" "谢谢,"我的病人说,"医生给我包扎了后,我就觉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而您盛情招待我的这顿早餐使我几乎感觉不到伤痛了。我尽量不多占用你宝贵的时间,所以现在就开始讲述那些发生我身上的奇怪的事情!" 福尔摩斯坐在他的大扶手椅里,看起来很疲倦,甚至都看不出他敏捷的思维和热情的心。我坐在他对面,一起安静地听着这位客人讲述着自己离奇的经历。 "我首先要说的是,"他说,"我没有父亲母亲,而且连妻子都没有,一个人孤独地住在伦敦。我是一个水利工程师,在格林威治的一家著名的文纳和马西森公司里学习了七年,对于这一行我经验很丰富。两年前我完成了学习任务。可怜的父亲去世后,给我留下了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所以我决定开办自己的事业,并在维多利亚大街租了几间房子用来办公。 我觉得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创业之初,非常枯燥,对我来说就更是这样了。两年间我所接到的生意只有两次咨询,这就是我的职业带给我的一切——我全部的收入才二十七英镑十先令。凌晨六点就开始工作,下午四点才结束,我一直在我那小小的办公室里等待着,最后等得我彻底失望,觉得不可能再有顾客来我这里了。 不过就在昨天我想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的小办事员进来告诉我说,有个先生想跟我谈谈业务上的事情,想见我,并且给了我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莱桑德·思塔科上校。紧接着,这位上校自己就走了进来。他的身材应该是中上等吧,只不过非常瘦——他恐怕是我见过的最瘦的人了。他的整个脸上就只有鼻子和下巴,两颊的皮肤紧绷在突起的颧骨上。不过他这种样子却好像是天生的,并不是因为生了什么病,因为他的目光看上去炯炯有神,走起路来很快,举止也很自如。他穿着简单但是很整齐。我猜,他大概四十多岁。 "是哈瑟里先生吗?"他说,是德国口音,"哈瑟里先生,有人向我推荐您,您不但工作很出色,而且做人很谨慎,可以不把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我鞠了一躬,像其他的年轻人一样,这种赞赏的话使我有点飘飘然。"不知我这么问是不是很冒昧,是谁这么说我的呢?""哦,可能我现在最好不要告诉你。还是那个人告诉我说你没有亲人,而且还没有成家,一个人孤独地住在伦敦。""完全正确,"我回答说,"不过请你原谅,这些东西和我的工作能力有什么关系呢?据我所知,你是因为业务上的关系才来找我的。""是的,但是我所说过的话都是有用的。我们想委托你一件事,不过最重要的是要完全保密,绝对保密,你明白吗?自然,我觉得一个单独居住的人要比有家属的人更容易保守秘密。""您绝对可以信任我,"我说,"只要我答应了保守秘密,那我一定会履行诺言的。"说这些话时,他盯紧着我,我从未看见过那么怀疑的眼神。 最后,他说:"这就是说,你已经向我保证过了?""是的,我一定会做到。""在事情之前和之后的过程中,完全保密,绝对不提这件事,不管是口头的还是书面的,你能做到吗?""我都说了我向你保证了。""那就太好了。"他突然跳了起来,像闪电一样冲到门口,猛地推开门,外面的过道上并没有人。 "这里还不错!"他走回来。"我知道办事的人大多会对他们委托人的事情很感兴趣。现在我可以放心地跟你说了。"他把椅子拉到我身边来,眼神里又充满了那种怀疑。 对于这个瘦小家伙的古怪作风,我心里有一点反感甚至恐惧,所以没有顾及到有可能失去这次生意的机会,我直接流露出了自己的不耐烦。 "你说你自己的事情吧,先生,"我说,"我很珍惜我的时间。"我说出来的这最后一句话绝对没有其他意思,上帝饶恕我这么说。 "报酬定在每天晚上五十个畿尼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那的确很多。""不过我说的价钱是付给一个晚上的,而你实际工作可能只要一个小时就完成了。我要请教您的是有关一台水力冲压机齿轮脱开的问题。只要您能发现问题的所在,我们自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修理工作。你觉得怎样?""看样子工作并不是很难,而且给的报酬还很多。""完全正确,我们希望您今天晚上坐末班车过来。""去哪儿?""伯克郡的艾津。那是个小地方,离牛津郡不远,离雷丁不到七英里。帕丁顿有一班十一点十分发往那里的车。""很好。""到时候我会用马车来接你的。""也就是说下了车还要坐一段时间的马车吗?""不错,我们要去的地方在乡下,离艾津车站还有六英里的路程要走。""那么说我们到那里时都已经过了午夜,肯定就回不来了,这不是一定要在那里过夜了吗?""对,你晚上住的地方我们会给你安排的。""那就不大方便了,为什么不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去呢?""我们觉得晚上就最合适了。也就是我们考虑到可能会不是很方便,所以愿意出这么高的价钱给你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你知道,用这么多的钱来请一个你们行业里最有经验的人来帮忙都足够了。当然了,要是你决定不接这笔业务,现在还来得及。"我想到了五十个畿尼,还有这些钱对我可能的用处。"我没这个意思,"我说,"对于能够满足你的要求我十分高兴。不过我想更清楚地了解一下,我究竟要做什么工作 。""不错,我们这样要求你保守秘密一定会让您对我们要委托的事情感兴趣。您想要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很正常,我们也不会委托给您一件您根本不了解情况的事情。我觉得这里不会有人在偷听吧?""绝对不会有的。""那么我说吧,事情是这样的,也许您已经知道,漂白土这种矿产很贵重,英国只在一两个地方发现过这种矿藏。""这个我听人提起过。""不久以前,我在距离雷丁十英里的范围内买了一小块地——那块地的确非常小,可是我却很幸运,在我买下的地里有一块漂白土矿床。可是勘察之后我知道这个矿床其实没有多大。但是它连接着的是左右两个大得多的矿床——而这两个地方都在我邻居的住所范围内。这些人都很善良,他们的土地上蕴藏有和黄金一样贵重的矿产,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自然在他们还不知情的情况下买下他们的地是很划算的,可是我却没有足够的钱来买。为了这个我找了几个朋友秘密商量这件事。他们的建议是我们先悄悄地开采自己这里的小矿,以此来筹集资金。这也是目前我们正在做的。我们安装了一台水压机,这样操作起来就方便多了。可是正如刚才我已经告诉过你的,我们这个机器出了问题,希望可以从您这里得到一点帮助。对于我们的秘密我们十分小心地保守着,不过要是有人知道了我们曾经邀请水利工程师到过我们那里,仆人们肯定就会感到很好奇。要是真的什么都泄露出去了,那么我们就无法获得我们想要的土地,也不可能最终实现我们的计划了。也就是因为这个,我们觉得您今天晚上到艾津去最好不过了。我希望我所说的一切您能明白。""是的,我听明白了,"我回答道,"只有一点我不是很清楚,水压机在你挖漂白土的过程中能起什么作用呢?根据我的了解,漂白土是像淘沙子那样从矿里面淘出来的啊。""啊,"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有自己的方法,我们把土碾压成砖坯,这样在搬运时就不会被别人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这只是一些细节问题。现在所有的秘密我都向您说了,哈瑟里先生,这同时也意味着我很信任您。"他说话的时候站了起来。"那么今天晚上十一点十五分的时候我在艾津接您。""我一定按时到达。""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到最后,他又用怀疑的眼神看了我好大一会儿。然后用他那湿冷的手和我握了握,匆忙地离开了。 当我冷静下来,非常认真地考虑了整件事后,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委托,一方面觉得很惊讶,自然,另一方面也很高兴,因为要是我自己给这个业务要个价格,那么他们出的价格将会是我要求的十倍还要多,而且很有可能这次的业务会带给我更多的业务。可是另一方面呢,委托我做着件事的人的言谈举止都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感到对于漂白土,他的说法还不足以要求我深夜到那里去,而且我也无法理解他怎么会那么害怕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别人。可是不管怎样,我还是放下了所有的顾忌,在饱餐一顿后,驾着车到了帕丁顿,严格遵守着我的委托人要我保守秘密的要求。 在雷丁,我不得不换车,不光这样,连车站都是要换的。不过我还是刚刚好赶上了开往艾津的最后一班火车,过了十一点之后,我就来到了那个灯光昏暗的小车站。我是唯一一个在那里下车的,站台上只有一个搬运工人,他提着灯笼,显得都有点困了。不过我走出检票口的时候,发现早上认识的那个朋友的确来接我了,只不过他站在黑暗里。他什么都没说就抓住了我的手臂,要我赶紧走进一个马车里,那马车的门都已经敞开了。他把两边的窗户都关上,敲着车厢前面的木板,于是马车就飞快地行驶了起来。" "是一匹马吗?"福尔摩斯突然插话问道。 "是的,只有一匹。" "那么你有没有注意那马是什么颜色?" "我注意到了,当我要走进车厢的时候,借助旁边的灯光我觉得那应该是一匹棕色的马。" "马是显得很有精神呢还是很蔫?" "哦,应该是精神很好,而且毛色都很有光泽。" "谢谢你的回答,很抱歉打断了你,请你继续你很有趣的叙述吧。" "我们就这样上路了,马车行驶了至少半个多小时。莱桑德·思塔科上校曾经说只有七英里,可是我根据我们的速度以及用的时间来判断,那路程起码有十二英里了。一路上他一句话都不说,坐在我旁边,有几次我向他那边看了看,发现他始终非常紧张地看着我。那个乡间的路看起来不怎么好走,这一点我是根据车子一直在颠簸来判断的,那种颠簸把我们弄得左右摇晃。我尽力向窗户外面看,以便确定一下我们到的地方,可惜窗户上装的是毛玻璃,只有在经过有灯光的时候我才可以透过窗户看到一点模糊的光线,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偶尔我想找几句话来打破我们一路上的沉默,可是我从上校那里得到的答复却都只是只言片语罢了。这样的谈话实在是无法继续下去。最后马车从崎岖不平的山路终于走上了大路,然后就停了下来。莱桑德上校跳下马车,我跟着他,他一下子就把我拉进了一个大门里面。我们刚刚跨出马车的门,却好像是立刻就进入了一个大厅,快得使我连粗略地观察一下这大厅的机会都没有。而我一进去,门就在身后马上关上了。门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马车离开的声音。 房间里漆黑一片,上校摸索着找火柴,同时还在小声地说着什么。而这时走廊的另一端突然传来了灯光——一道很亮的光线向我们这里射来。那灯光越来越亮,随后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她手里的灯高高地举起在头顶上,她向前探了探身子看着我们。我很清晰地看到了美丽的脸庞。她黑色的服装被灯光照射着,从反射出来的光泽来看那衣服的料子很好。她讲的是外语,说了几句之后,我从口气判断应该是在问什么问题。而我身边的那人却很粗暴地回答了她,她非常吃惊,手里的灯都差点儿掉了。思塔科上校上前去,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些话,之后就把她推回到原来那个房间里去了。一会儿,我早上认识的那个人就自己提着灯走了过来。 "恐怕我要让您在这里等一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旁边房间的门。这个房间很小,很安静。一张圆形的桌子摆放在中央,几本德文书散乱地放在上面。思塔科上校把灯放在了一架琴上。"我不会要您久等的。"说完之后他就走进那黑暗中了。 尽管我并不很懂德文,可我还是看了看那些放在桌子上的书。我看出其中有两本应该是科学著作,而其他的则是诗集。后来我走到窗户旁边,以为可以看到一点乡下的景色,但是一扇关闭着的栎木百叶窗遮挡了视线。房间里安静得有点奇怪,走廊里有个旧钟,我也说不清楚它放在哪里,只听见那钟在不停地响着。除了这声音外,其他的就是死一样的寂静。我慢慢地感觉到了一点不安,尽管这种感觉在当时还并不是清晰。这些德国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为什么要居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他们有什么目的?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又是在哪里?我所知道的就是这里距离艾津有十英里左右的路程,可是我连北都找不着了。 根据这个地方所在的位置来判断,在这个范围之内应该还有其他比较大的镇子,因此这不大可能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可是这里的安静却告诉我,我肯定是在某个乡村里面。我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用低声的哼唱来抵抗恐惧,我当时觉得我来这里完全是为了挣那五十畿尼。 忽然,在这种绝对的安静之中,我没有听到一点点声音,那个女人却慢慢地打开了我的房门。在她身后的大厅仍然是漆黑一片,通过屋里的那盏灯的昏黄的灯光,我看到了她那张娇好的面容。可我立刻看出了她的恐惧和不安,这同时也让我很害怕。她哆嗦着用手势告诉我不要出声,迅速地对我说着什么,听起来好像应该不是英语。她的眼神就像是受到惊吓的马驹,说话时还很紧张地回头看自己身后黑暗的地方。 "如果我是你,我早就跑掉了,"她说。看得出她在尽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如果要我处在你的位置我早就离开这里了,我绝对不会留下的,因为那么做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可是,夫人,"我说,"我来这里要做的工作还没有开始呢。我起码要在检查完机器之后再离开吧。""你这么等着毫无意义,"她接着说,"这扇门可以帮你离开这里,而且你不会遇到什么阻拦。"看到我微笑着摇头,她立刻改变了刚才紧张的神情,往前走了一步,拱手说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她低下头来,说道,"现在逃跑还来得及,赶紧吧"!" "可是我这个人天生就很固执,要是我想做某件事情而遇到了阻拦,那我就会更加执意去做完这事。我渴望可以得到那五十畿尼的酬金,刚才的行程使我很疲劳,而摆在我面前的似乎是一个不怎么愉快的夜晚,我怎么会让这些连一点回报都没有呢?我为什么要在还没有做我要做的工作,也没有领取我应该得到的报酬之前就离开这里呢?根据我的判断,眼前的这个女人可能很偏执,所以,虽然她的表情举止给了我意想不到的震动,可是我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表示我还是要留在那里。她正准备再一次建议我离开的时候,一声很重的关门声从楼上传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下楼的脚步声。她仔细地听了一会儿,用双手做了一个绝望的姿势,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莱桑德·思塔科上校带着一个身材矮胖、双下巴的褶痕上长着栗鼠胡须的人走了进来。上校向我介绍了那位弗格森先生。 "这位是我的秘书也是我的经理,"上校说,"顺便说一下,我记得刚才我把这门已经关上了——怕风吹到您。""不,"我说,"后来我打开了那门,因为我觉得这个房间实在是太闷了。"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怀疑。"那我们现在还是最好开始工作吧,"他说,"弗格森先生和我现在带您到上面机器。""我觉得我戴上帽子会好一点儿吧。""哦,那倒不必了,那机器就在这个房间里面。""你说什么?你们挖漂白土的机器放在这个房间里面?""不是的,不是的,我们只是在这里压制砖胚。不过这个并不重要。我们只是要您检查一下这机器,然后告诉我们毛病究竟出在什么地方。"我们一起走到了楼上,上校提着灯走在最前面,胖经理和我跟在后面。这个古老的房子简直就是一个迷宫,到处都是走廊、过道、狭窄的盘旋式楼梯、低矮的小门,而所有的门也都被好几代人踩得深深地陷了下去。底层的地板上没有铺地毯,也看不出来是不是放过家具,墙壁上的灰泥已经脱落了很多,而湿湿的空气还是从绿色的污垢上散发出来。尽管我一再表示我并不在意这些,可是我还并没有完全忘记那个女人给我的警告,虽然我并不真的把那当回事。我仔细观察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弗格森看上去是那种很安静的人,而且很怪,尽管他说话很少,但是从他说的那些话里可以断定他也是一个英国人。 最后莱桑德·思塔科上校站在了一个低矮的门前,将上面的锁打开。门里面的房间很小,呈正方形,连我们三个人同时在里面都容纳不了。所以弗格森先不进去,由上校把我带了进去。 "我们,"他说,"实际上现在就在水压机的内部了,要是有人把这机器打开,那么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这个小房间上面的天花板,就是下降的活塞的末端,它落下来时,这个金属的地板要承受好几吨的重量。在它的外面有一些横向的水柱,里面的水受到压力之后会把这些压力传导出去并有所增加,这种方式你应该是很熟的。机器的运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唯一的缺点就是它不够灵活,所以有一小部分压力被浪费掉了。所以麻烦您帮我们检查一下,怎么才能修好这机器。""我接过了他手里的灯,把那机器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这台机器的确很庞大,可以产生巨大的压力。从里面出来后,我按下了操纵杆,听到有飕飕的声音,我立刻意识到在这个机器的内部有细微的裂痕,这个裂痕使水顺着一个通道向一个活塞回流。检查之后我发现传动杆头上有一个已经皱缩了的橡皮垫圈,所以那个来回移动的横杆不能够自由移动。很明显,就是这个影响了压力作用的完全发挥。我把观察的结果告诉了我早上认识的这个朋友。他听我讲的时候很认真,而且对于如何修理好这个机器,他问了几个很具体的问题。我跟他们都交代清楚了,之后我回到了机器的主室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认真地观察着这个小房间。一看我就明白了,那个所谓的漂白土的故事完全是捏造出来的。因为要人相信这个大功率的机器只是为了挖土设计的,那就太好笑了。房间的墙壁是木制的,可是地板却是一个很大的铁槽。后来我观察到上面布满了铁屑。正当我弯下腰想仔细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有人用德语低沉地尖叫了一声,而上校那个死灰色的脸正盯着我。 "你干吗呢?"他问道。 我曾经被他那个编造的故事给欺骗了,很生气。"我在欣赏漂白土呢,"我说,"我觉得如果我知道了您的机器的真正用途的话,那我给您的建议将会更有建设性,您觉得呢?"刚刚说完这些,我就后悔自己的鲁莽了。他的脸色很难看,他的眼睛里射出了凶光。 "太好了,"他说,"关于这个机器我会让你知道所有的事情的!"他往后退了一步,把小门给关上了,还把钥匙在锁孔里旋转了一下。我冲到了门口,用力拉着门上的把手,可是那门却关得非常严实,就算我连踢带踹,也没有丝毫反应。 "喂!"我大声地喊叫着。"喂,上校!让我出去!"这时寂静之中传来了一种声响,听到这种声响使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那是杠杆的铿锵声和水管漏水的飕飕声——机器被他给启动了。地板上还有灯,是我检查铁槽时放在地上的。借着灯光,我看到黑压压的屋顶正压了下来。这时我的处境我自己最清楚——只需要一分钟,屋子里的这个机器就可以把我压成肉酱。我大声喊叫着,用身体试图把门撞开,用手指去抠门锁。我哀求上校把我给放了,可是那杠杆铿锵的声音把我的呼救声完全给淹没了。屋顶现在就在我头上方一两英尺的地方,举起手就可以摸到上面那坚硬粗糙的表面了。我心里突然想,一个人死之前的姿势将在很大的程度上决定这个人死亡的状态。要是我是趴着的话,那么屋顶压下来的重量会被我的脊梁承担。只要想一想骨头被压断时的那种劈啪的声音,我就害怕得浑身打颤。或者另一个姿势更好一点,不过难道我有这种胆量吗?眼睁睁地看着上面黑压压的东西向我的身体压下来?我感觉自己已经不能直立在那里了,突然间一个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的心头又迸发出了希望的火花。 我想我刚才已经跟您说过了,虽然屋顶和地板都是铁做的,可是墙壁却是木头的。我最后向四周看了一眼,看到了两块墙壁之间露出了一丝光线。一小块嵌在里面的模板被向后推进去以后,那道亮亮的光线就成了我逃生的希望,那一瞬间我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从这个细缝里面逃脱出来的。我不顾一切地从那里冲了出来,像丢了魂一样躺在地板上。另一个嵌板在我的身后合上了,我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灯被压碎的声音,这声音告诉我当时的逃脱是多么的惊险。 后来有人像疯狂了一样拉着我的手腕,直到这时我才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街道上面,一个女人右手拿着蜡烛左手使劲地拉着我。而这个女人就是刚才那个好心的朋友!而我当时拒绝了她的警告是多么愚蠢啊! "快!快!"她喘着大气急促地喊叫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到这里来的,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你并不在那个屋子里面,事情可就……别说了,我们赶紧走吧!"这一次我再也不把她的劝告不当回事了。我艰难地站了起来,跟着她沿着走廊跑了过去,然后经过了一条旋转式的楼梯。下去后是另一条宽阔的过道。我们刚刚跑到过道,不远处就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叫嚷声。其中的一个人就在我们刚才呆着的那一层,而另一个就在他下面那一层,两个人一边叫一边回应着。领我跑的那女人停了下来,朝四周看看了,好像是走到了路的尽头。然后她很快打开了一扇卧室的窗户,从这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皎洁的月光。 "这是您剩下的唯一出路了,"她说,"尽管很高,但也许您可以跳下去。"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过道的尽头开始闪现出灯光了,甚至都能看见莱桑德·思塔科上校迅速奔跑时的身影,他的一只手里拿着那提灯,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简直像是屠夫用的大刀。我跑进了卧室,使劲推开了窗户向外看。在月光的照射下,那花园十分安静,空气中弥漫着芳香,离这窗户大约有三十英尺。我爬到了窗台上,可是突然想到,我跑了,救我的那个女人和追杀我的那个男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我犹豫了,没有跳下去,因为我决定,要是她遇到了什么胁迫,不管有多么危险,我都要去救她。当我刚刚有了这样的想法,那个男人就已经站在了门口。他想推开那女人进来,可是她却用双臂抱住他,用力地往后推。 "弗利兹!弗利兹!"她喊叫时用的是英语,"难道你忘记上次向我做过的承诺了吗?你说过你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他不会告诉别人的!真的,他是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疯啦,伊利斯!"他的声音简直像是野兽的咆哮,他尽力从她的双臂中挣脱出来。"你这么做我们就都完蛋了。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你让我过去!"那女人被他摔到了一边,他直接跑到了窗户旁边,用他手里那笨重的凶器向我砍了过来。当时我抓住窗台,他砍我时我想松手离开窗口。可最后是因为我隐约感觉到了疼痛,抓不住而掉在了下面的花园里。 我掉下来只是感觉到了震动,觉得并无大碍,所以赶紧站起来,拼命向矮树林里冲了过去。因为我知道我还没有完全摆脱危险。不过就在我跑的时候,一阵眩晕和恶心向我袭来。我看了看那只疼得开始抽搐的手,直到这时才刚刚发现我的大拇指被砍掉了,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于是赶紧用手绢把伤口包扎起来。这时一阵耳鸣,我就昏迷过去了,倒在蔷薇的花丛之中。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长时间,我想一定很长吧,因为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星星和月亮都已经沉了下去,朝阳也刚刚升了起来。露水把我的衣服全都给浸湿了,而我流出来的血则把袖子给浸湿了。剧烈的疼痛提醒着我前一天晚上的遭遇,我想到可能还没有完全逃脱出那个追捕我的人的手掌心,于是就立刻跳了起来。可我往四周看时发现既没有什么花园也没有什么建筑,这使我吓了一跳。原来我躺着的地方是距离公路不远的一个草坪上,不远处有一段很长的建筑。我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就是我昨天晚上坐车的那个车站。如果没有手上这个可怕的伤口,此前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我还以为是一场噩梦。 我精神恍惚地走进车站,打听头班火车的时间,知道了在一个小时之内就会有一班开往雷丁的火车。我发现值班的那个人就是我来时见到的那个拿提灯的人。我问他有没有听过莱桑德·思塔科上校这个名字,他说他并不熟悉这个名字;我又问他有没有注意头一天晚上在车站等着接我的那辆马车,他也说没印象;我问他附近有没有警察,他回答说在三英里外的地方才有一个。 可我当时又受伤又疲劳,根本不可能走那么长的一段路。所以我觉得还是先回到城里,然后再报警比较好。刚过六点我回到了城里,先去包扎了伤口。然后多亏这位医生把我送到了这里,我现在就可以把这个案件交付给您,请您给我个建议,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的经历的确不同寻常,听完他的讲述,我们俩坐在那里好长时间一句话也没有说。然后,歇洛克·福尔摩斯从架子上拿下了一本很厚重的本子,那里面是他剪辑的报纸上的信息。 "我想你或许有兴趣听一听这里的一个广告,"他说,"这个广告刊登在大约一年前几乎所有的报纸上。您来听听吧:"寻人。杰里迈亚·海林先生,二十六岁,水利工程从业人员,本月九号晚上十点离开寓所之后未归。身穿……"等等,等等。哈!我猜,这个时间可能是那个上校上一次大修他的机器的时间吧。" "天哪!"我的病人忍不住大叫了出来,"那这也就解释了那个夫人曾经说过的话了。" "无需怀疑了。很明显,这个上校是一个冷血的亡命之徒,他不允许任何小事情来妨碍他的计划,简直像是一个海盗——决不让他们抓到的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他们的船。好啦,现在每一分钟对于我们来说都非常宝贵,马上赶到苏格兰场报案去,这是我们去艾津的第一步措施。" 大概三个小时后,我们离开雷丁到伯克郡的小村子。我们一行有好几个人——歇洛克·福尔摩斯、那个水利工程师、苏格兰场的布雷兹特里特巡官,此外还有我和一个便衣侦探。布雷兹特里特把一张本郡的军用地图铺在座位上,快速地用圆规在地图上以艾津为圆心画了一个圈。 "就是这里了,"他说,"这个圆圈的中心就是这个车站,半径是十英里。我们的目标地点可能就在这个靠近边界的小镇上。先生,您说过那距离大约是十二英里是吗?" "马车跑了有一个多小时呢!" "您觉得他们是在您昏迷的时候把您从那么远的地方送回到车站的吗?"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吧。我当时的记忆很模糊,但是好像觉得被他们抬到过什么地方。" "有一点我理解不了,"我说,"当他们发现了你昏倒在花园里时,怎么会放过你的呢?会不会是那个混蛋被那个女人给说服了呢?" "这种可能性不大。我觉得那是我见过的最冷酷的面孔。" "哦,不用多久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了。"布雷兹特里特说,"你看,我们已经把这个圆圈给画好了,现在只需要确定一下这个家伙具体会是在哪个点上。" "我觉得我可以说出来。"福尔摩斯平静地说。 "是吗?现在?"巡官叫了出来,"您已经推断出来了啊!那真是太好了,让我们看看是不是有人和你的想法一样。我觉得是在南面,因为那一带的乡间非常荒凉。" "我觉得是东面。"我的病人答道。 "我觉得西面,"那便衣侦探说道,"那里有好几个村落都非常安静。" "是北面吧,"我说,"因为那一带没有山,而我的病人说他在去那里的路程中没有上过坡。" "咳!"巡官笑着喊道,"意见分歧看起来很大呢,那么您觉得谁说得对呢?" "谁也不对。" "不可能一个都不对啊!" "是的,你们全都错了。我的观点是,"他将手指放在圆圈的中心,"我们应该到这个地方去找他们。" "可是他是走过大约十二英里的路程啊!"哈瑟里反问道。 "走出去六英里再回来,这不是很简单嘛。您曾经说过您上车的时候看了一眼那匹马,那马看上去精神很好,皮毛光泽也很好。要是它奔跑了十二英里赶到车站去接你,那你觉得那马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不错,这很有可能是一个诡计,"布雷兹特里评论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当然,这样一来这帮人的身份就很清楚了。" "没有什么疑问了,"福尔摩斯说,"他们在大量制造假币,通过那台机器制造出来的合金被他们当作白金来使用。" "我们早就发现了有一帮聪明的家伙在干这种行当了,"巡官说,"他们一直在制造半克郎的假货币。我们追踪他们到了雷丁,再往远去就没有什么线索了,因为他们有办法来隐藏自己的行踪。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们很有经验,是惯犯了。可是现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却使他们插翅难飞了。" 可是这位巡官却说错了,这些罪犯命中注定不会被警察抓到。当我们所乘的火车驶进艾津车站时,一股巨大的浓烟从不远处升了起来,着火的地方是附近的一个小树丛的后面,那烟雾看上去就像是在美丽的田园的上空飘着巨大无比的鸵鸟的羽毛。 "是房子着火了吗?"当火车喷着气开出车站时,布雷兹特里特问道。 "不错,先生。"车站站长回答说。 "这火是什么时候开始着的?" "根据我听到的情况应该是昨天晚上,先生。可是火烧得越来越旺了,现在已成了一片火海了。" "是谁的房子?" "比彻医生的。" "请问,"工程师插了一句,"比彻医生是不是德国人,非常瘦,鼻子很长还很尖?" 站长大笑了起来,"错了,先生,比彻医生是个英国人,在我们这个教会的区域里就数他的穿着最讲究了。据我所知,跟他住一起的还有一位先生,那个人不是英国的,还一直生着病,不过实际上呢,就算是你要请他吃一顿英国牛排,他也不会感觉到肥腻。" 没等站长说完,我们就匆忙向着火的地方冲了过去。这条路通向一个小山。一座高大的白灰粉刷的建筑物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所有的窗户,所有的裂缝都在向外喷着火,前面的花园里有三辆救火车正在全力抢救。 "就在这儿!"哈瑟里看上去很激动地说,"看这里的砂石路!还有那边的蔷薇花丛,那就是我曾经躺过的。我就是从那边的第二个窗户跳下来的。" "那么,"福尔摩斯说,"起码你报仇了。毫无疑问,您的油灯被压碎的时候点燃了这个房子。他们当时只顾着追你,没有察觉到。您现在可以仔细看看周围的人群里有没有你昨天晚上遇到的那几个朋友,但是据我估计他们应该已经走出了一百英里了。" 福尔摩斯的担心被后来的事实验证了,因为直到现在,那个美丽的女人,阴险的德国人,以及那个很怪的英国人,都杳无音讯。据说那天早上一大早,一个农民曾经看到过一辆马车,载着几个人和几只沉重的大箱子,朝着雷丁的方向飞快地驶去。在这之后那些亡命之徒就再也没有什么消息,甚至连足智多谋的福尔摩斯,对于他们逃到哪里去了,也找不到一点点线索。 消防队员们觉得房子的布置很奇怪,因此奋力抢救。而在三楼的阳台上发现的一截刚刚被砍下来的手指则使他们感到很不安。太阳快要落山时,他们的努力有了结果,大火被控制住了。不过屋顶因为大火坍塌了下来,整个变成了废墟,只剩下一些弯曲的气缸和铁管子,那个曾经使我们这位朋友惨遭不幸的机器竟然没留一点痕迹。在一个边屋里我们发现了大量的镍锭和锡锭,不过没有找到硬币。也许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那个农民会看到他们的车上装着一个很大的箱子。 如果不是那松软的泥土留给了我们有力的证据,可能永远都无法解释我们这个水利工程师是怎么从花园里被送到车站去的。很明显,他是被两个人抬过去的。其中一个人的脚很小,另一个人的脚却特别大。看来,那个不怎么说话的英国人并不像他的同伙那么凶残。是他和那个女人一起把我们的病人抬出了那个花园。 我们再一次坐上返回伦敦的火车的时候,这位水利工程师看起来很沮丧,他说道,"唉,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真是太糟糕了。没了我的大拇指,没有了五十畿尼的酬金,我得到了什么呢?" "经验!"福尔摩斯笑着说,"您要清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能是很有价值的——这件事情向外一宣传,将会使您的事务所有一个很好的声誉。" 第十一章 贵族单身汉案 随着新的丑闻的出现,如今,圣席蒙勋爵的婚事和它奇怪的结局已不是上流社会人士所感兴趣的话题了。而那些妙趣横生的细节,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推向了幕后。然而,我坚信大众并未真正了解整个案子的真相,而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又为了此案绞尽脑汁,颇费工夫,所以,如果不把这内幕公之于世,那么,对于他的业绩的记录将是莫大的遗憾。 那时我和福尔摩斯一起住在贝克街,几个星期后我就要结婚。一天,福尔摩斯午后散步回来,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那一天,阴雨绵绵,秋风劲吹。我的胳臂隐隐作痛,一颗当年参加阿富汗战争时留下的阿富汗步枪子弹,在里头猖狂作祟,所以只好整天呆在家中。我找来一把安乐椅,把双腿搭在另一把椅子上,埋头于身边摆满的报纸堆,直到当脑袋里装满了当天的新闻,才把报纸丢开,无精打采地发呆……我一面瞅着桌子上那信封上端的巨大饰章和交织字母,一面懒洋洋地揣度着是哪位贵族给我朋友的来信。 他回来后,我说:"这儿有你的信,挺时髦的。在我记忆中,你早晨的那些来信,通常不是鱼贩子、就是海关检查员写的。" "对,那些信件倒是有许多有趣的地方,"他笑了笑,"你知道吗,越是普通的人写来的信就越是有趣。不过这封呢——看起来像是一张不受欢迎的社交用的传票式的信,恐怕要让人感到心烦意乱了。" 他拆开信封,细细浏览起来。 "噢,你过来看看,很有趣的!" "跟社交无关?" "当然不是了,是业务!" "是一位贵族的委托人写来的?" "不全对——是英国地位最高的贵族之一写来的。" "老兄,我衷心祝贺你!" "说实话,华生,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对我而言,委托人的社会地位微不足道,我更感兴趣的是案情。可是,在这件新案件的调查中,关于他的社会地位的情况可能是不可或缺的。你最近在关注报上的新闻,对吗?" "可以这么说,"我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大堆报纸,"我还能做什么呢?!" "好极了,希望你能向我提供一些最新情况!我除了犯罪报道和寻人启事栏之外,别的一概不看。你知道,寻人启事栏总是能使我受到启发。你既然一直在看报,有没有注意过关于圣席蒙勋爵和他婚礼的消息?" "嗯,看到了,而且还很感兴趣。" "真的?我手中这封信就是圣席蒙勋爵写来的。我给你念念,你听后一定要翻出所有的报纸,向我提供有关于这件事的消息。他是这么写的:"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从巴克沃特勋爵得知,您具有令人信服的分析和判断力。所以我决定登门拜访,就有关我举行婚礼而发生的令人非常痛心的意外事件向您请教。尽管苏格兰场的莱斯特雷德先生已接手此案。但是他还是强烈建议我和您合作,并认为这样可能会对案情有所帮助。下午四点,我将准时登门求教,届时您如另有约会,希望稍后仍能惠予接见,因为此事对我至关重要。 您忠实的圣席蒙"这封信发自格罗夫纳大厦,鹅毛笔写的。我们尊贵的勋爵先生一不小心在他右小指的外侧沾上了一滴墨水。"福尔摩斯一边叠着信一边说。 "他说的是四点钟?现在已经三点了,那么他在一小时内就会到这里来。" "如果有你的帮助,我现在还来得及把这件事理出个头绪。赶紧翻翻报纸,把有关的摘录按时间顺序排好,我来查查委托人的身世。"他从壁炉架旁的一排参考书中抽出一本红皮书。"就是这个,"他说着坐下来,把书平铺在膝盖上,"罗伯特·沃尔辛厄姆·德维尔·圣席蒙勋爵,巴尔莫拉尔公爵的次子。噢!勋章!天蓝的底色,黑色的中带上三个铁蒺藜。生于1846年,今年四十一岁,已经到了成熟的结婚年龄。在上届政府中担任过殖民地事务副大臣。他父亲,曾是外交大臣。他们继承了安茹王朝的血统,是它的直系后裔。母系血统则为都铎王朝。呵呵!这些都与本案无关啊。我看,华生,我还真得请你提供一些更具体的情况了。" "这好说,我没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你想要的消息,"我说,"因为事情发生没多久,我印象很深。然而,我之所以过去没敢对你说,是因为我知道你手头正接了一个案子,而你又不喜欢有其他事让你分心。" "噢,你是指格罗夫纳广场家具搬运车的那件小事吧。现在已完全搞清楚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了。你说说翻检报纸的结果吧。" "这是我找到的第一条消息,登在《晨邮报》的启事栏里。日期是——几周以前:"(据说)巴尔莫拉尔公爵的次子,罗伯特·圣席蒙勋爵,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阿洛伊修斯·朵兰先生的独生女哈蒂·朵兰小姐的婚事,已经安排就绪,若上述传闻属实,最近即将举行婚礼。""就这些。" "简明扼要。"福尔摩斯说。他把自己那又细又长的腿往火炉旁边靠了靠。 在同一周内,有一份社交界的报纸上对这件事有一段更详细的记述。啊,我看看:"在婚姻市场上,采取保护政策的呼声越来越高,因为当前这种自由贸易式的婚姻政策,对我们英国同胞极为不利。大不列颠名门望族大权旁落,被一个又一个来自大西洋彼岸的女表亲所掌握。上周这些妩媚的入侵者在她们夺走的胜利品名单中,又添上了一位重要人物——这就是圣席蒙勋爵。他二十多年来从未坠入情网,现在却公然宣布即将与加利福尼亚百万富翁令人一见倾心的女儿哈蒂·朵兰小姐结婚。朵兰小姐是家中独女。她优雅的体态和甜美的容貌在韦斯特伯里宫的庆典欢宴上,引起了在场的一片惊呼。最近传说,她的嫁妆将大大超过六位数字,预计还会不断增加。由于巴尔莫拉尔公爵近年来迫于生计,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藏画,已成为街知巷闻的秘密,而圣席蒙勋爵除了伯奇穆尔荒地那菲薄的产业之外,也是一无所有,所以这位加利福尼亚的女继承人通过这一联姻使她由一位女共和党人一跃成为不列颠的贵妇,双方显然都得到了好处。"" "还有什么别的吗?"福尔摩斯打着呵欠问道。 有,多着呢。《晨邮报》上还有另一条短讯说:婚礼将力求从简;届时预定在汉诺佛广场的圣乔治大教堂举行;婚礼只邀请几位至亲好友参加;礼后,新婚夫妇及亲友等即返回阿洛伊修斯·朵兰先生在兰开斯特盖特租的家具齐备的寓所。两天后,也就是上星期三,有一个简单的通告,宣告婚礼已经举行。新婚夫妇将在彼得斯菲尔德附近的巴克沃特勋爵别墅欢度蜜月。这就是新娘失踪前的全部报道。" "在什么以前?"福尔摩斯吃惊地问道。 "在这位小姐失踪以前。" "她什么时候失踪的?" "在婚礼后吃早餐的时候。" "呵呵,有趣!你不认为这十分戏剧性吗?" "是的,正因此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们经常在举行结婚仪式之前失踪,偶尔也有在蜜月期间失踪的。但是我还想不起来有哪一件像这次那么直接干脆的,麻烦你把细节全说给我听听。" "别怪我不提醒你,这些材料可是很不完整。" "我们可以尝试把它们拼凑起来嘛。" "嗯,昨天晨报上的一篇文章谈得还比较详细,我读给你听听吧。标题是:《上流社会婚礼中的奇怪事件》。"罗伯特·圣席蒙勋爵在举行婚礼时发生的奇怪的不幸事件,使他们全家陷于恐慌之中。昨天报纸对此已有简要报道,婚礼仪式是在前天上午举行的;可是直到今天,仍有许多流言蜚语在民间盛传。尽管朋友们都在遮遮掩掩,但还是引起了公众的极大注意。因此这件事已成为公众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若再故作不予理睬之态,将是毫无用处的。 婚礼是在汉诺佛广场的圣乔治大教堂举行,仪式简单而不张扬。除了新娘的父亲——阿洛伊修斯·朵兰先生、巴尔莫拉尔公爵夫人、巴克沃特勋爵、尤斯塔斯勋爵和克拉拉·圣席蒙小姐(新郎的弟弟和妹妹)以及艾丽西亚·惠延顿夫人外,没有其他人。婚礼后,一行人即前往在兰开斯特盖特的阿洛伊修斯·朵兰先生寓所。寓所里早餐已经准备就绪。恰在这时,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引起了一些小麻烦。她跟随在新娘及其亲友之后,试图强行闯入寓所,并声称她有权向圣席蒙勋爵提出要求。显然她苦苦纠缠,但是管家和气地把她撵走。 幸亏新娘在这之前已经进入室内,同亲友一起共进早餐,可是她说突然感到不适,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但她离席后,久久不归,人们不禁议论起来,于是她父亲便去找她。但据女仆告知,她只到卧室逗留片刻,拿了一件长外套和一顶无边软帽,就匆匆忙忙下楼到走廊去了。一个男仆也声称他看到一个这样装束的太太离开了寓所,但是他不敢确认那就是女主人,还以为她和大家在一起。阿洛伊修斯·朵兰先生在肯定女儿确实是失踪了以后,就立刻和新郎一起报警。目前整个案子正在严密调查之中。这件离奇的事情可能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然而,直到昨天深夜,这位失踪的小姐依然下落不明,反而还出现了许多关于这件事的谣言,比如说新娘可能遇害。据说警方拘留了那个最初引起纠纷的女人,怀疑她出于嫉妒或其他动机,可能与新娘奇怪的失踪有关。"" "就这些吗?" "在另一份晨报上只有一小条消息,但是却很有启发性。" "说说内容。" "弗洛拉·密勒小姐,即肇事的那个女人,实际上已被警方逮捕。她以前在阿利格罗当过芭蕾舞女演员,和新郎是老相识。此外没有更多的细节了。现在整个案情你都已经基本了解了。" "看来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案子,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华生,你听,门铃响了,四点钟刚过一点儿,不是高贵的委托人还能有谁!别走,华生,因为我需要一个见证人,就算是为了检验一下我的记忆力也好。" "罗伯特·圣席蒙勋爵到!"我们的小童仆推开房门报告说。一位绅士走了进来。他相貌堂堂,显得颇有教养。鼻梁高耸,面色苍白,嘴角微露愠意,有着生来就发号施令那类人所具有的一双神色镇静、睁得很大的眼睛。他动作灵活,外表显得与年龄极不相称。他走路时,背略有些驼,还有点屈膝。头发稀稀拉拉,当他脱去顶上那帽檐高高卷着的帽子时,露出了头部周围一圈灰白的头发。然而他的穿着,却是考究得近于奢华:高高的硬领,黑色的大礼服,白背心,黄手套,漆皮鞋和浅色的绑腿。他慢慢地踱进房内,目光从左边游离至右边,右手中还晃动着系金丝眼镜的链子。 "你好,圣席蒙勋爵。"福尔摩斯说着站起身来,鞠了个躬。"请坐在这把柳条椅上。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华生医生。请往火炉前靠近一点,我们来谈谈你的事情吧。" "你能体会我此刻痛苦的心情吗,福尔摩斯先生,我真的是痛心疾首!先生,你曾经处理过好几件这类案子,尽管我估计那些案子的委托人的社会地位和这件案子不能相提并论。" "对,委托人的社会地位在下降。" "什么,我没有听清?" "我上次这类案子的委托人是一位国王。" "噢,真的吗?这让我意外,是哪位国王?" "斯堪的纳维亚国王。" "什么?他的妻子也失踪了?" "你应该明白,"福尔摩斯和蔼地说,"我得保守每一位委托人的秘密,就像我答应对你的事情保守秘密一样。" "当然,当然,你这样做很对!请你原谅。至于我这个案子,我准备把一切实情告诉你,好帮助你做出判断。" "谢谢,我已经大概从报纸上看了一些,也就是这么多了。我想,这些报道是不是属实呢——比如这篇有关新娘失踪的报道。" 圣席蒙勋爵看了看,"是的,这篇报道完全属实。" "不过在我做分析前,还需要大量的补充材料。能不能通过直接向你提问来得到我所要知道的事实呢?" "你尽管问吧。" "你第一次见到哈蒂·朵兰小姐是在什么时候?" "一年以前,在旧金山。" "当时你正在美国旅行?" "是的。" "你们那时订婚了吗?" "没有。" "但是有着友好的往来?" "对,我很高兴认识她,她也是如此。" "她的父亲很有钱?" "据说他是太平洋彼岸最有钱的。" "他是怎样发财的呢?" "开矿。几年以前,他还是个穷光蛋。有一天,他挖到了金矿,于是投资开发,从此飞黄腾达成了暴发户。" "现在谈谈你对你妻子的印象吧!" 这位贵族凝视着壁炉,系在他眼镜上的链子晃动得更快了。"你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他说,"我的妻子在她父亲发财以前,就已二十岁了。在这期间,她在矿镇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整天不是在山上就是树林里游荡,所以她所受的教育,与其说是教师传授的,还不如说是大自然赋予的。她性格泼辣、粗野,而又任性,放荡不羁,不受任何习俗的约束,完全就是一个我们英国人常常说的顽皮姑娘。她是个急性子,几乎可以说是暴躁。她一方面能很轻易地做出决定,干起事情天不怕、地不怕的;另一方面,要不是我考虑到她毕竟出身名门,"他庄重地咳嗽了一声,"我是决不会让她享受我所享有的高贵称号的。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她完全能做出英勇的自我牺牲,决不会再和任何有损名誉的事情沾边了。" "你有她的照片吗?" "我随身带着。"他打开表链上的小金盒——这是一张非常迷人的女人的脸。而且与其说那是一张照片,不如说是一个象牙袖珍像。艺术家充分发挥了那光亮的黑发、幽深的眼眸和优美的小嘴的感染力。福尔摩斯久久地认真端详那画像,然后合上小盒,把它还给圣席蒙勋爵。 "那么,是这位年轻的小姐来到伦敦后,你们重叙旧情?" "是的,她父亲偕同她来参加今年伦敦岁末的社交活动。我和她见过几次,感觉颇佳,后来便产生了感情,缔结了婚约,现在又和她结了婚。" "我听说她的嫁妆相当可观?" "是很丰富,和我们家族通常的情况差不多吧。" "既然婚礼事实上已经举行过了,这份嫁妆当然也归你了?" "我没有去问过。" "那是自然。婚礼的前一天你见过朵兰小姐吗?" "见过。" "她心情愉快吧?" "是的,她还一直谈着她对我们未来的生活的设想。" "真的?那倒挺有趣。那么在结婚那天早上呢?" "她满面春风,兴奋异常,并且一直到婚礼结束都是这样。" "那么这以后你注意到她有什么变化吗?" "注意到了,而且说实话,这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她显得有些急躁。但毕竟是因为件小事,不值一提,而且也不可能与这个案件有任何关系。" "我想,你还是讲讲吧。" "唉,她太孩子气。当我们去教堂的法衣室时,她不小心把手里的花束掉在地上。恰好那时她正经过前排座位,花束就掉在座位前面。于是,座位上的先生把花束拾起来递给她。" "花束看来依然完好无损。可是当我和她提起这件事时,她却冷言冷语地回答我。并且在回家途中的马车里,她仍在为这件小事而忧心忡忡,实在令人可笑。" "噢?你说到在前排座位里坐着一位先生,那么可以推断,当时在座的还有其他人?" "你说的没错,教堂开门的时候,不让他们进去是不可能的。" "或许,这位先生是你妻子的一位朋友?" "不是,你误会了,我称呼他先生只是出于礼貌,他看上去非常普通。我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但是……我想,谈这些和我们的案子关系不大吧。" "圣席蒙夫人婚礼结束后远没有她去时那么心情愉快。那么,在重新回到她父亲寓所那段时间里,她还做过什么事?" "和她的女仆说话。" "她的女仆是哪里人?" "一个美国人,名叫艾丽丝,当初和她一起从加利福尼亚来的。" "是她的心腹?" "可能这么说不太礼貌。但在我看来她的女主人在她面前太过随便,不拘礼仪。大概在美国对这一类事情有不同看法吧。" "她们谈了多久?" "也就几分钟吧。当时我正在考虑其他的事。" "你听到什么了吗?" "圣席蒙夫人好像说了些类似"强占别人土地"的话,这些俚语她经常说,可我根本听不懂。" "美国的俚语很有自己的特点,比如说形象化。你的妻子和艾丽丝谈话后还做了什么?" "她去了早餐间。" "你俩一块挽着手进去的?" "不,就她一个人。她向来不注重这类小节的。后来,在我们入席大约十分钟以后,她急急忙忙起身,道声抱歉,便离开了房间。从此以后,一去不返。" "不过据我的了解,女仆艾丽丝曾经作证,女主人走进自己的房间后,在礼服上罩了一件长外套,戴上一顶软帽,才出去的。" "可不是嘛。后来,有人看到她和弗洛拉·密勒一块儿去了海德公园。弗洛拉·密勒现在已经被拘留起来了。就是她,那天早上在朵兰的寓所里给我们惹来很大的麻烦。" "啊,是的。我还想多知道一些关于那位年轻女士的具体情况,以及你们之间的关系。" 圣席蒙勋爵微微耸了耸肩,眉头紧锁,"我们相识多年,私交颇深。她过去常在阿利格罗。我对她向来大方,她对我似乎也比较满意。但是,福尔摩斯先生,你是了解女人的,她虽然可爱迷人,却是个急性子,而且对我纠缠不休。当她听说我要结婚,就写信来威胁我。为什么我要悄悄地举行婚礼呢,老实说,就是想避开她,以免到时在教堂里成为众人的笑柄。可她却恰恰在我们回来的时候来到朵兰先生的门前,并试图闯进去,甚至在门口不知羞耻地辱骂我的新娘,最后还威胁她。好在我预先有所准备,提前找了两名便衣,才把她给轰出门去。或许她后来也明白了自己的叫嚷完全是徒劳的,便悄悄地离开了。" "你妻子对这一切毫无觉察?" "感谢上帝,她没有听到。" "可是后来,有人看到她和这个女人一起出去了?" "是的,所以苏格兰场的莱斯特雷德先生认为这件事情相当严重。我们判断,弗洛拉对我的妻子使了某些阴谋诡计,把她诱骗出去。" "这不是没有可能。" "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并没说事情就是这样了,也许你自己也未必这么想吧。" "是的,以前,弗洛拉可是连只苍蝇都不舍得伤害的呀。" "是妒忌!妒忌能奇妙地改变人的性格。请你告诉我,这事的前前后后,你是怎么分析的?" "天哪,我可是来你这儿寻求答案的,不是来提出见解的。反正我已经如实把全部经过告诉你了。既然你这么问我,我想——或许是因为结婚的事情对她刺激太大了,她一时间适应不了我妻子社会地位提高了那么多,所以有些精神错乱。" "精神错乱?就这么简单?" "那当然!光是想想她丢掉了——我不是想夸我——那么多女人热切渴望却终身得不到的东西——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呵呵,或许你是对的。"福尔摩斯微微一笑,"现在,圣席蒙勋爵,我需要的材料已经齐全了。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你们是不是坐在早餐桌的周围就可以看见窗外的情形?" "能看到马路的另一边还有公园。" "好吧,今天我就不耽搁你更多的时间了,以后我会和你联系的。" "希望问题能快点得到完美解决。"圣席蒙勋爵说着站了起来。 "已经解决了啊。" "不会吧?怎么回事?" "我是说——我已经解决了这案子。" "你一定在跟我开玩笑!那我的妻子在哪儿呢?" "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圣席蒙勋爵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恐怕我需要回家好好思索一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行了一个庄严的老式鞠躬礼,迈出了大门。 "如果我的脑袋能和圣席蒙勋爵的脑袋相提并论的话,那真是无上的荣耀!"歇洛克·福尔摩斯说着,不禁笑出声来,"盘问了这么长时间,或许得来一杯苏打威士忌和一支雪茄犒劳自己了。其实,在他进门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得出这个案子的结论。" "老兄,你真行!" "我手头有好几个案件的记录与之类似,只是没有一个像这个这么干脆。刚才的全部调查也已几乎肯定了我当初的推测。这些作为旁证,无疑具有巨大的说服力!正如梭洛说过的一句话——就像你在牛奶里发现了一条鳟鱼一样。" "但是,刚才的话我也听到了,却怎么就不明白呢?" "那是因为你缺少了我知道的旧案例的知识。许多年前,在阿伯丁有过一个相似的例子。普法战争后一年,慕尼黑也出现了类似的一个案子。所以这只不过是这类案例中的一个罢了!但是——嘿,看看是谁来了,莱斯特雷德!你好,我的朋友!酒杯在餐具柜上,盒里有雪茄烟。"这位官厅侦探上身一件水手常穿的粗呢上衣,还打着一条老式领带,活脱脱一副水手模样。他放下手中提着的黑色的帆布提包,寒暄了几句,找把椅子坐下,将递给他的雪茄点着。 "怎么,出事了?"福尔摩斯幽默地眨了眨眼,"你似乎正为某些事情烦恼呢。" "你说的一点没错,不就是圣席蒙勋爵那件倒霉的案子嘛。我实在是想不出一点头绪来。" "呵呵,这可让我吃惊了。" "你们还听说过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竟然没有一条线索是有用的!我忙了一整天,到头来却一无所获。" "呵呵,难怪你看来全身都湿透了。"福尔摩斯说着,一只手搭在他胳膊上。 "是的,我正在海德公园内的塞彭廷湖里打捞。" "哦,干什么?" "寻找圣席蒙夫人的尸体。" 福尔摩斯一下子仰靠在椅子上,捧腹大笑起来。 "你没有去特拉德尔加广场的喷水池里打捞吧?"他问道。 "你这是在笑话我?" "可是在那里寻找这位夫人的机会和在别处寻找的机会是一样的啊!" 莱斯特雷德狠狠地瞪着福尔摩斯,"你好像全知道似的。"他咆哮着说。 "唔,我刚刚才听说了整个事情,不过我已经做出了判断。" "真的吗?是不是塞彭廷湖和这件事毫无关系?" "根本不可能有关系!" "那你解释一下,我们在那里找到这些东西是怎么一回事?"他边说边打开随身的提包,拿出一件波纹绸结婚礼服,一双白缎子鞋以及一顶新娘的花冠和面纱,一股脑儿倒在地板上。这些东西全褪了色,显然都浸透了水。"还有,"他说着,把一只崭新的结婚戒指放到这堆东西上面。"福尔摩斯大师,下面该你给我解释了。" "噢,真的吗?"福尔摩斯说着,优雅地向空中吐出一个个蓝色的烟圈。"这就是你从塞彭廷湖中打捞上来的东西?" "不,是一个园丁在湖边发现的,当时那些东西漂浮着。目前已经确认是她的衣服,我想既然衣服在那儿,尸体也不会远到哪里去吧。" "按照你这种英明的推论,每个人的尸体就都应该在他的衣橱附近找到。请问你通过这个,又得出什么结论呢?" "我认为我已找到了与弗洛拉·密勒失踪相关的证据。" "未必是这样吧!" "天啊,你到底在干什么?"莱斯特雷德暴跳如雷,"福尔摩斯先生,你的演绎法和推理根本就不实用!在两分钟内你竟然犯了两个大错误,这些衣服的的确确与弗洛拉·密勒小姐有密切联系!" "悉听尊言!" "你看,衣服上的口袋里有个名片盒,名片盒里有张便条。便条,便条……"他嘟囔着把便条扔到面前的桌子上,你听我念念这上面写的东西:"万事俱备后,你自然会看到我的。到时候请马上就来。 f.h.m.""所以说,圣席蒙夫人是被弗洛拉·密勒诱骗出去的。她和她的同谋者,都应该对这次失踪事件负责。这张用她名字的起首字母签署的便条,肯定是她在门口时悄悄塞给这位夫人的,以诱使她落入她们的圈套。" "妙哉妙哉!莱斯特雷德,"福尔摩斯说着笑了起来,"你真令人吃惊,我来看一下。"他拿起那张纸条,突然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并且满意地叫出声来,"一点没错,这太重要了!"他说。 "哈哈,你终于认同我的观点了?" "非常重要。来!让我们为此热烈地祝贺!" 莱斯特雷德犹如得胜将军般站起来,就在眼睛余光扫过纸条的一刹那,"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失声地叫了起来,"你看反了!" "恰恰相反,这才是正面。" "正面?你简直疯了!看,这才是用铅笔写的便条。" "不,请看这儿,这是一张旅馆的账单,这使我很感兴趣。" "那上面全是一堆废话!"莱斯特雷德说,""10月4日,房费八先令,早饭二先令六便士,鸡尾酒一先令,午饭二先令六便士,葡萄酒八便士。"这能说明什么吗?" "你可能没发现什么,但它决不能忽略!当然,便条也很重要。或者说,起码这些起首字母的签字是很重要的,所以我还是要向你祝贺呀!" "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了,"莱斯特雷德说着站了起来,"我只相信扎实的工作,让你那些坐在壁炉边编造出来的出色理论见鬼去吧。再见,福尔摩斯先生,我一定会先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他拾起地上的衣服,塞进提包,向门口走去。 "嘿,给你一点暗示吧,莱斯特雷德,"福尔摩斯懒洋洋地说,"我现在就可以把案子真相告诉你。圣席蒙夫人是位神话式的人物。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莱斯特雷德用阴郁的眼神瞪了福尔摩斯一眼,又回过头来瞧瞧我,嘲笑般地在前额上轻轻拍了三下,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就急急忙忙地离去了。 他刚关上身后的房门,福尔摩斯立即站了起来,穿上外衣。"这家伙说的户外工作不无道理,"他说,"所以我恐怕,华生,得把你撇下一会儿。你自己看报吧。" 歇洛克·福尔摩斯是五点多钟离开的,但是我甚至没有体会到寂寞的滋味——因为还不到一个小时,就来了一个点心铺的小伙子,送来一个很大的平底食盒。随行的一个年轻人帮助他打开食盒,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份极其丰盛的冷食晚餐,将我们这个破旧的寓所衬托得有些寒碜了。两对山鹬,一只野鸡,一块肥鹅肝饼和几瓶陈年老酒——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生活了!当我把这些佳肴美酒摆放好后,那两位不速之客,早已犹如天方夜谭里的精灵,随风逝去,留在我耳边的,只是几句例行公事的话:"东西已经付过账了,我们是按照吩咐送到这里的。" 当钟摆指向九点钟时,福尔摩斯步履轻盈地走进房间。他严肃的神情之下,掩饰不住眼中的兴奋,这使我充分相信,事情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 "哟,他们已经把晚餐送来了?"他搓着手说。 "你一会儿请了客人吗?他们摆了五份。" "是的,不出意外,会有贵客来访的,"他说。"只是……怎么圣席蒙勋爵还没有到。哈哈,听,脚步声!我敢打包票他就在楼梯上。" 确实是上午来过的客人。他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更起劲地晃动着他的眼镜,他那贵族气派的面容上,露出了惴惴不安的神情。 "看来,我的信差已经去过你那里了?"福尔摩斯问道。 "是的,信里的内容让我感到万分震惊。你有充分的根据,证明信中每一句话都是确凿无误的吗?" "那是当然!" 圣席蒙勋爵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按着前额,神色黯淡。 "如果让公爵听到他的家庭成员之中有人受到这般的羞辱,会有什么反应呢?"他小声地嘟哝着。 "我不认为这是种羞辱,这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啊,此话怎讲?" "这件事情中,任何人都不应该受到责备,这位小姐除此之外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虽然她对于整件事的处理过于唐突。这不能不说是令人遗憾的。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如果没有母亲在跟前,又怎会有他人愿意为她出主意呢?" "这是一种蔑视,先生,公然的蔑视。"圣席蒙勋爵愤怒地用手指敲着桌子说。 "你一定要原谅她!这位可怜的姑娘的处境是谁也没有经历过的。" "决不!我像只可怜虫一样被玩弄了,换了你,你能不生气吗?" "等等,好像门铃响——"福尔摩斯说,"楼梯口有脚步声。如果我还是劝说不了你对这件事放宽心的话,那么,圣席蒙勋爵,我请来一位神秘的来宾,他会支持我的见解的,也许也只有他才能胜任。" 门开了,走进了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圣席蒙勋爵,"他说, "请容许我向你介绍,这是弗朗西斯·海·莫尔顿先生和夫人。至于这位女士,我想你应该不会感到陌生。" 仿佛是见到了幽魂一般,圣席蒙勋爵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笔直地立在原地,双眼下垂,一只手紧紧地插进大礼服的前胸,似乎那高贵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损害。那位女士走上前,友好地伸出手,但是他依旧不肯抬起头,好像只是为了表示某种可笑的决心,然而她那恳求的神情实在令人难以拒绝。 "你生气了吗,罗伯特,"她说,"非常抱歉,我想你是完全有理由生气的。" "你可以不向我道歉,"圣席蒙勋爵满怀妒忌地说。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其实在我在出走之前应当跟你说一声,但是你知道吗,我当时心烦意乱。而且又在那里碰见了福兰克,我简直无法形容当时的复杂心情。可我竟没在圣坛前摔倒和昏过去,实在是上帝保佑了。" "莫尔顿太太,在你解释的时候,是否需要我和我朋友暂时回避一下呢?" "对不起,我可以谈谈个人的一点看法吗?"那位陌生的先生说道,"对于这件事,我们保密得确实有些过分。其实就我内心讲,倒是很希望整个欧洲和美洲的人都能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看了看他,他身材修长结实、皮肤黝黑发亮,脸上刮得清清爽爽,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举止聪明、机警。 "好,现在就由我给大家讲讲这是怎么一回事吧。"那位女士说道,"我和这位福兰克的相识,大约是在1884年落基山附近的麦圭尔营地。当时,爸爸是个矿场主。我和福兰克订了婚。有一天,爸爸突然挖到了一个大矿,一夜暴富。可相反的,可怜的福兰克所占有的土地上的矿脉却日益变小,以至于到了最后一无所有。爸爸与福兰克之间的收入差距越拉越大,所以,后来爸爸坚决反对我们的婚约。他把我带去旧金山,试图让我们的爱情搁浅。但是,福兰克非常执著,他甚至也跑到那里,偷偷和我见面。我害怕爸爸知道了会大发雷霆,于是,只好自作主张。福兰克向我发誓,他要去赚好多好多的钱,直到像爸爸一样富有,再回来迎娶我。所以我当时也答应爱他一辈子,并且发誓只要他活着,我就非他不嫁。"然而,我们为什么不马上结婚呢?"他说,"这样我对你就放心了,用不着强求别人承认我俩之间的关系。"最后,我们商量妥当,把一切都安排好,就请了一位牧师,为我们举行了婚礼。婚礼后,福兰克就离开了我,奔赴前程,而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后来,我听说他到了蒙大拿,接着又去亚利桑那探矿,再下来前往新墨西哥。那时当地报上登出一篇长期报道,说有一个矿工营地惨遭亚利桑那印第安人的袭击,长长的死亡者的名单中福兰克的名字赫然在列。我当时悲痛欲绝,数月卧床不起。爸爸担心我得了痨病,几乎找遍了整个旧金山的医生。一年多来,福兰克音信全无,我深信他是真的死了。后来,圣席蒙勋爵来到旧金山,我们搬到伦敦。定下婚事后,爸爸兴奋异常。但是我的心已随福兰克而去,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一旦嫁给圣席蒙勋爵,我还是会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尽管爱情不可以勉强,但行动可以。因而我在圣坛起誓时,也是满怀做好一个合格妻子的意愿的。说到这,你们尽可以想象,当我步向圣坛栏杆时,回首一瞥,竟然看到福兰克站在第一排座位,那是怎样复杂的一种感觉!起初我还以为是他的鬼魂回来为我祝福了,但是定睛一看,发现他痴痴地站着,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仿佛是在问——见到我,你是高兴还是难过呢?我只觉得整个世界天昏地暗,牧师的话就像蜜蜂嗡嗡作响,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我只是在想是否应该打断仪式,在教堂里和他携手离去?我望着他,他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便把手指贴在嘴唇上,示意我少安毋躁。随后他在一张纸上匆匆写了几个字,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就在出来的路上,故意让花束掉落在他的座位前面。当他把花束还给我时,悄悄把纸条也塞在我的手里。纸条上写着,在他发出信号时,我就马上跟他走。那时我一心想着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以弥补自己以前的过错。于是,在回到寓所后,我跟女仆说,我要去见一个老朋友,这个人艾丽丝也认识,我让她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只要帮我准备好长外套就行了。我犹豫着是否该向圣席蒙勋爵道声抱歉,但碍于他的母亲和同席那些大人物,我只能选择不辞而别,他日另做解释。回到餐桌还不足十分钟,我就看见福兰克站在窗外马路的另一边向我招手示意,随即溜进公园,于是我穿戴整齐跟出来。恰好这时一个女人过来跟我攀谈,在只言片语中似乎透露着我丈夫之前的某些秘密,但这时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敷衍几句后,我很快赶上了福兰克。我们一同坐上了一辆出租马车,迅速驶往他下榻的戈登广场的寓所。在经历了漫长岁月后,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这才是我要的婚姻!福兰克告诉我,在亚利桑那被印第安人囚禁后,他越狱逃跑,长途跋涉赶往旧金山,就为见我一面。但当他知道我误以为他死了,并且搬去英国时,又马不停蹄地追到了此处,终于在举行第二次婚礼的当天早上见到了我。" "我是在一张报纸上知道这个事情的,"这位美国人补充道,"报纸上登了教堂的名字,但没有提到新娘的居所。" "接着我们一块儿商量以后该怎么办,福兰克主张公开整件事情。但由于我羞于面对公众的流言蜚语,宁愿从此销声匿迹,永远不在世上出现-最多给爸爸写张条子,表明我尚在人间,仍然牵挂着他。真的,一想起那些爵士、夫人们围坐在早餐桌旁等待的情形,我就忐忑不安。于是,福兰克就把我的新娘服和其他物品捆到一个包里,扔得远远的,好让别人找不着我。按计划,我们明天就要去巴黎了。也不知道这位好心的福尔摩斯先生今晚怎么就发现了我们的地址,并且善意、明确地开导了我们,指出我的过错,福兰克的想法是正确的——不应该躲躲藏藏,那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然后,他提出要让我们和圣席蒙勋爵单独谈一次话,所以,我们就来了。好了,罗伯特,事情就是如此,如果我对你造成了伤害,在这我致以十二分的歉意!希望你能原谅,并且不要恨我太过卑鄙。" 圣席蒙勋爵整个人仿佛僵住了,眉头紧皱,死死抿着嘴唇,在神情恍惚地听完这篇冗长的叙述后,"对不起,"他说,"如此公开地讨论我个人的私事,我非常不习惯。" "看来你是不肯原谅我了。难道你甚至不愿意在我离开前和我握一下手吗?" "噢,这可以,或许这样会使你高兴一点。"他冷漠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 "我原本打算,"福尔摩斯提议说,"大家能共进一顿友好的晚餐呢。" "我觉得你的想法不现实,"勋爵回答说,"即使我可能被迫默认这一切事实,但也别指望我会高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祝各位晚安。"说着他很快地鞠了个躬,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房间。 "那么,至少你们应该给我点面子吧,"歇洛克·福尔摩斯说,"和一个美国人打交道总是件心情愉快的事,莫尔顿先生,许多人都相信,多年以前的一位君王的愚蠢行为和一位大臣的错误,是妨碍不了我们的子孙在某一天走到一块儿,成为某一世界大国的公民的。在那个国土上,米字旗和星条旗将会镶嵌在一起,以国旗的姿态在上空飘扬。" "这案子非常有趣。"客人走后,福尔摩斯这么说道,"因为它清楚地告诉我们,即便是一件在开始时看起来几乎无法解释的事情,后来却能变得非常简单。没有哪件事比这位女士描述的事情更流畅自然的了。可是另外一些人看来,比如说苏格兰场的莱斯特雷德先生,就没有比这结局更奇怪的了。" "那么,你一开始就判断对了?" "刚开始时,有两件事情我很清楚。一是那位女士乐意举行婚礼;二是她在回家后还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却又后悔了。这个对比非常明显,一定是早上发生了什么,致使她改变主意。你想,她出了门后,不可能同任何人说话,因为新郎一直陪伴身旁。那么,就有可能遇到什么熟人了,如果是这样,这个人就必定来自美国。因为她在这个国家无亲无故,不可能会有人给她造成这么深刻的影响,以至于她只看了那一眼,就完全改变了整个计划。经过这番分析比较、去伪存真,结论已经基本出来了——那就是她可能看到了一个美国人。可那这个美国人是谁呢?为什么会对她有如此大的影响呢?或许是情人,或许是丈夫。我知道,她年轻时曾经渡过一段艰难的日子。在我听到圣席蒙勋爵的叙述之前,我也确实只了解这么多。但当他告诉我:在一排座位里有一位男人,使新娘的态度起了变化时,我想,一定是为了取得字条而演出掉下花束这一出好戏!她求助于自己的女仆以及提到的侵占土地,在采矿者的行话中都有着很深刻的含义——即意味着占据别人原来已占有的探矿权。整个真相顿时昭然若揭:她跟一个男人走了!这个男人不是她的情人,就是她过去的丈夫,而丈夫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那么,你又是如何找到他们的呢?" "从理论上讲,这的确不容易,但莱斯特雷德老兄的讲述,给我提供了极具价值的情报。这里面那几个姓名的起首字母起了重要作用。因此我知道了他在一周之内曾经在伦敦一所最高级的旅馆结过账。" "你怎么就推断出来这是最高级的旅馆呢?" "是昂贵的价格告诉我的:八先令一个床位,八便士一杯葡萄酒,伦敦收费这么高的旅馆并不多。在诺森伯兰大街我访问的第二家旅馆里,通过查阅登记簿,我发现有一位美国先生弗朗西斯·h.莫尔顿,刚刚在前一天离开。再查看他名下的账目,恰好又是我在复写的收据上看到过的那些账目。这位美国先生留下话要求将他的信件转到戈登广场226号。于是,我迅速就赶往那里,也幸运地发现这对爱侣正好在家,便冒昧地以长辈的身份向他们提出了一点意见。我跟他们说,不论怎么考虑,都最好向公众,特别是向圣席蒙勋爵将他们的情况表白得更清楚一点。我邀请他们到这里来与他见面,以下的事情,你也见到了。" "不过这个结局不太美满,"我说道,"呵呵,他的举止肯定不够大方。" "哈,华生,"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假如当你亲身经过求婚、结婚等一系列的麻烦事后,妻子和财富却在转瞬之间离你远去,恐怕你会比他更沮丧。其实,我们应该对圣席蒙勋爵宽容一些,给他时间,并请上帝保佑我们不要有一天也落到如此的地步。麻烦你向前挪挪,把那小提琴递给我。现在还有一件事得解决了——就是这漫漫的凄凉秋夜,该如何消磨呢?" 第十二章 绿玉皇冠案 一天早上,我在窗户前看下面人来人往的街道。我说:"福尔摩斯,那边有个人疯了似的朝我们这边跑来了,如果他真是个疯子的话那真是太可怜了。" 福尔摩斯慢慢地离开椅子站了起来,走到我身后。在这一个刚刚下过雪的冬日的早晨,贝克街街中心的积雪已被碾得到处都是车轮的痕迹,只有人行道上的积雪洁白如初。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而且多数是从车站的方向朝这一边走来,可那个人却独自从另一边跑来,显得特别引人注目,因此很快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那个跑着的人是个英俊高大、大概五十来岁的男人。他上身是一件黯淡却时髦的黑色大礼服,下身穿着考究的裤子和漂亮的高筒靴。但是,他那身高贵端庄的衣着和他荒唐的表现和使人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他一路小跑,时不时地还像小孩那样蹦几下,一边跑一边使劲挥舞着双手,脸抽搐着使人不愿多看一眼。 "那人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他好像在找什么地方。" "我估计是来找我。"福尔摩斯说。 "找你?" "是的,我感觉到他可能找我帮他解决什么问题。哈!我说对了。"这时候那人已经到了门口,使劲地按着门铃。 一会儿后他气喘吁吁地进了屋子,面带忧愁地向福尔摩斯做着手势。他的这个样子让我们无法笑得出来——我们都感到非常惊奇,并深深同情着他-他像失去理智一样只是抓着头发抽搐着,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他使劲地将头部向墙壁撞去,我门赶忙制止了他,把他拖开。歇洛克·福尔摩斯让他在椅子上坐下,站在他旁边轻轻拍着他,低声安慰他。 "你有事找我帮忙,是吗?"他说,"你这么快跑过来了,先休息一下吧,等会儿咱们再说你的问题,我保证一定尽力而为。" 一两分钟后,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说:"你们会以为我是疯子吧?" "我猜您一定是碰到什么大难题。"福尔摩斯答道。 "谁也想不到我遇到了什么难题!……它太突然太可怕了,我早该疯了。我可能要蒙受公开的耻辱,虽然我自我感觉良好。人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可是这么可怕的事突然间一起发生,我快要疯了。这件事得不到解决的话,我个人倒没什么,却还要连累到女皇。" "先生,放松点儿,"福尔摩斯说,"先告诉我们你是谁,出了什么事。" 他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我,我是亚历山大·霍尔德,针线街霍尔德-史蒂文森银行的。" 他是大家熟悉的伦敦城里第二大私人银行的主要合伙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使伦敦这位上等公民如此可怜?我们好奇地期待着他告诉我们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他说,所以当警察厅的人建议我来找你们时,我就一路赶了过来。我是先坐地铁然后跑着来到贝克街的,下雪后马车走得太慢了。我平时很少运动,所以跑了一会儿就这样喘不过气来。现在好了,我先扼要跟你们说一下这件事。 你们知道,一家银行要成功的话就要有有效的资金投资,同时还要有资金的存入。我们投资资金获利最有效的办法之一就是在担保可信的情况下将钱贷出去。近年来我们这一方面的业务较多,不少大人物大家族用名画、藏书或金银餐具等抵押,我们贷出了大量资金。 昨天上午我上班时,职员拿了一张名片让我看。我一看那名片,简直不敢相信,因为名片上写着英国最崇高最尊贵的名字。这时他进来了,我正想表示对他垂青我们银行的谢意时,他很着急地说明了他的来意。 "霍尔德先生,"他说,"我听说你们有大量贷款业务。""如果有担保的话,我们可以借出钱去。"我回答说。 "我急着用钱,"他说,"能从这儿贷款五万英镑吗?当然,我要想要的话,向我的朋友借五十万都是小事一桩,但是我不想随便找个人很快把这件事办了。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也不想欠别人人情吧!""我能问一下你要借多长时间吗?"我问。 "我有一大笔钱下周一到期,所以下周一绝对可以把这笔钱还上,你想要多少利息都行,只要别太过分。""我本很想拿我私人的钱借给您,这样省事得多,"我说,"不过因为五万英镑对我来说也并不少。再者,我以银行的名义借出这笔钱,那会对我的合伙人公平点,而且既然公事公办,您能给我们随便什么东西作为担保吗?""我很高兴这样做。"他说着便拿出一只黑色四方形摩洛哥皮盒,"你肯定知道绿玉皇冠。""天哪,绿玉皇冠。我当然知道。"我说。 "好。"他打开盒子,取出那件国家的珍宝,接着说,"这皇冠上有三十九块大绿宝玉,还有镂金雕花,可称得上是无价之宝。我就拿它作抵押吧。"我小心地把皇冠拿在手里,细细地端详着。" ""你不相信它的价值吗?"他问。 "不,不,我只是……"你不必担心我把它作为担保是否合适,因为我绝对保证在四天之内还清贷款。我从没想要这样做的,这只是作为一种形式而已。这担保行吗?"当然行了。""霍尔德先生,你是因为我对你的一切都了解,知道你完全值得信任,所以才愿意拿它作为担保。我希望你不要使我失望,要保证它的绝对安全,若有小小的差错那可是任何人都担当不起的。对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皇冠即便是小小的损坏,也和丢了它差不多,因为不可能再找到这样的绿玉。在星期一之内我完全相信你能保管好它。"因为他急着要离开,我就没有再多说。马上叫来出纳员,给我的委托人办好手续并把钱给了他。他走后,我一个人对着这顶珍贵的皇冠,无法不对我开始要承担的责任担心了起来。如果这件国宝有什么意外,那我面对的将是全国人民的责问和愤怒。我马上开始后悔同意让他用这一国宝作为担保。可是后悔也已经晚了,也只好先这样了。 傍晚时,我想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办公室里不太保险。以前,银行的保险柜曾被盗过,万一这种事也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最后我想还是随身带着比较安全,于是那天我就带着这件珍宝回到家里。我住在斯特里特哈姆,直到我把它锁在卧室的大柜橱里,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向你介绍一下我家里的情况,福尔摩斯先生,那样您能对这件事更清楚一些。我的马夫和听差都不住在房里面,他们没什么嫌疑。我有三个跟随我多年的女用人,她们也可以排除在外。此外还有一个叫露茜·帕尔的侍女,她来我家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她应该也是个靠得住的人。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因为她长得十分漂亮,经常有爱慕他的小伙缠着她。 我家里的情况也就这些。我丧妻多年,只有一个叫阿瑟的孩子。这孩子不争气,是我宠坏了他。我妻子去世早,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没法不宠他,我甚至想让他每时每刻都高兴。其实我应该管他严些,这样对他才好。 我本想把我的事业传给他,可惜他放荡不羁,不是干大事业的料,所以我连大笔的款项都不放心让他经手。他小小年纪就已学会在俱乐部、牌桌、赛马场和他的那帮朋友大手大脚地挥霍。我多次劝他,但是在他的朋友乔治·波恩威尔爵士的影响下,他最终还是回到他们中间去了。 乔治·波恩威尔爵士这样的人可以让我的孩子回到他们中间,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有时就连我也未免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他比我儿子大点儿,倒也见多识广,能说会道,而且英俊潇洒。然而,当我们留意一下他的内在品质和为人时,他的言谈谈吐,都使人没法信任他。我的小玛丽也和我深有同感,她具有女性特有的敏感和洞察力。 接下来我再说一说我的侄女,也就是前面提到的玛丽。我兄弟是五年前去世的,我就把她当亲生女儿收养了。她懂事可爱、美丽文静,是我得力的助手,而且现在都有点离不开她了。唯一不如意的是,我儿子曾两次诚心诚意地向她求婚,但都遭到她的拒绝。我很希望他们俩能结为夫妻,因为我认为只有她能使我儿子改变,使他走上正路。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晚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把家里的情况讲完了,接下来的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晚饭后,我把一切经过告诉了我儿子阿瑟和玛丽,除了委托人的名字没提外,我把宝物带回家的经过都跟他们说了。那天露茜·帕尔端来咖啡后就离开了,只是不确定她出去时有没有把门关上。玛丽和阿瑟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并求我让他们看看这顶举世无双的皇冠,我没答应。 "你把它放在什么地方?"阿瑟问我。 "我把它锁在我的柜子里。""唔,夜里别被偷。"他说。 "我锁好了。"我回答说。 "哎,没用,那破锁什么钥匙都能开,我小时候就用那把开贮藏室食品橱的钥匙打开过这把锁。"他说话很少有正经的时候,所以我没当回事。那天他神色沉重地跟我进了屋。 他低着头说,"爹,你能不能给我二百英镑?""不,这次不行!"我严厉地回答说,"我以前太宠你了!""你一向这样,"他说,"您就给我吧,要不,我再也没脸进那俱乐部了!""那正好,我就希望这样!"我嚷着。 "你就忍心让我脸面扫地吗?"他说,"那样没面子地离开我可不干。你不给的话我自己想办法。"我当时非常生气,他这个月已经向我要过两次钱了。"你休想让我再给你一便士!"我大声说。于是他鞠了一躬,不再说什么就离开了房间。 他走后,我打开大柜橱,检查皇冠是否安全无事,然后再锁上。接着我到各间房又检查了一遍。要在平时这些事是玛丽来干的,那晚我亲自检查了。当我下楼梯时,玛丽一个人站在大厅窗边。我走过去时,她赶紧把窗户关上并插上了插销。 她神色慌张地问我,"爹,您让露茜今天晚上出去的吗?""没有啊。""我觉得她是刚刚去见完了什么人进来的,爹,您要小心点那宝物。""你明天和她说说,如果你觉得需要我亲自和她说的话,我明早就和她说。都关好了吗?""都关好了,爹。""那,早点休息!"我亲了她一下便回到卧室去了,很快就睡着了。 我把这些都告诉您,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我想这也许跟案件有些关系。您有什么不清楚的就提出来。" "不,不,你讲得很清楚。" "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事件的关键部分。我没有怎么放心地睡着,毕竟有那么重要的一个东西就在我身边。大概凌晨两点钟时,我迷迷糊糊听到有什么声音。可当我完全清醒后它便没有了,好像是一扇窗户轻轻地关上。我转身仔细地听着。忽然间,隔壁轻轻但清晰的脚步声使我不安了起来。我提心吊胆地下了床,从卧室的门缝看外面。 "阿瑟!"我惊呼了起来,"你这败家子,谁让你动那皇冠?""我可怜的阿瑟只穿着衬衣和睡裤站在昏暗的煤油灯旁,呆呆地拿着那顶皇冠,正用尽全力掰着。我惊呼时他手一抖,那顶珍贵的皇冠掉到了地上。他脸色惨白地站在一边不知道怎么办好。我跑过去捡起皇冠,发现它的边角处已丢了三块绿玉。 "你这混蛋!"我快气疯了,"你怎么把绿玉弄下来的?你这败家子!你把你偷的那几块玉藏在哪里了?""偷?!"他叫了起来。 "不是你偷的吗!"我掐着他的肩膀使劲叫道。 "不,不,不可能丢掉的。"他说。 "不可能丢掉?那这三块玉怎么不见了,你把它们藏到哪里去了?难道你偷了东西还要说谎吗?我亲眼看见你正使劲把第四块绿玉掰下来!""你够了没有?"他说,"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我也不想多说了。明天一早我就离开这个家,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要你知道没有你我照样能活。""我马上就报警!"我被这败家子气坏了,"我一定要找到你藏皇冠的地方!""你休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情况。"他出乎我意料地激动气愤,"你报不报警,随你便!"我们的叫声把大家都吵醒了。玛丽是第一个进来的,一看见当时的情况,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怜的玛丽进来后尖叫了一声就昏倒了。我马上叫女用人去报警,让他们马上过来。不一会儿警察就来了,阿瑟把两臂抱在胸前默不作声地站着,只是问我是不是打算把他交给警察。我说他干出这种事使整个国家受辱,已经不是家庭内部私事,而是一件关系国家荣誉的公事了。目前也只有把他交给警察一切都依法行事。 "但是,"他说,"我希望你能给我五分钟时间,就五分钟,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五分钟?你要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干什么?你趁机逃跑?趁机把那几块玉藏到警察找不到的地方?"我说。这时他已知道后果的可怕,我告诉他,要是不快把东西交出来,不仅是我还有那位尊敬的客人都要受到牵连,使他的名誉受损,甚至变成轰动全国的丑闻。只要他说出把玉藏在哪里,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而且我也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要慎重考虑,"我说,"我亲眼看到你拿着皇冠想把第四块玉掰下来,你再争辩也没用,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隐藏绿玉的地方说出来,那咱们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不需要你宽恕我什么。"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我现在和他说什么也没用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叫警察把他看管起来,然后在一切他可能藏宝石的地方仔细搜查一遍,但是我们把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搜了却一无所获。我们用尽了一切方法威逼利诱,可阿瑟就是什么也不说,今天早上我只好让警察先把他带进监狱里。我在警察局办完需要办的事后,就马上赶过来找您。警察并不否认他们眼下没有丝毫收获,也无从下手。您只要能把绿玉找回来花多少钱都行——我已经悬赏一千英镑。我一夜之间什么也没有了,没了信誉,没了宝石,没了儿子,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他抱住自己脑袋,自言自语地说着,表情非常的痛苦。 歇洛克·福尔摩斯对着炉火静静地坐了几分钟。 "平常到你家的客人多吗?"他问。 "一般都是我的合伙人以及他们的家眷,偶尔还有阿瑟的朋友。乔治·波恩威尔最近倒是经常来。除了这些人外没别人了。" "你常出去参加各类社交活动吗?" "阿瑟常去。玛丽和我不太喜欢参加这类活动。" "一个年轻姑娘不喜欢这类活动倒很少见。" "她生性这样。再说,她也不小了,已经二十四岁了。" "听你说,她好像对这件事非常震惊。" "是啊,反应比我都激烈。" "你们俩都肯定宝石是你儿子偷的吗?" "那当然,那是我亲眼所见。" "我倒不认为你看到的那一幕就能肯定那些宝石就是你儿子偷的。皇冠的其余部分都还完好吗?" "不,它被扭歪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是你儿子要矫正它?" "我非常感谢您这么信任阿瑟,但是他究竟在那里干些什么,除了他谁也说不清。但是如果他什么坏事也没干,那为什么不说话呢?" "可是您想想如果宝石真是他偷的,那他又为什么不编个谎言来骗你?他的什么也不说会有两种可能,这案子有几个可疑的地方。警察怎么解释那个把你从睡梦中吵醒的声音?" "他们说这可能是阿瑟关他卧室房门的声音。" "好像有些道理!可是您想过没有,存心偷宝石的人为什么要那么大声地关门把你给吵醒?还有,对这些宝石的失踪,他们怎么认为?" "他们的搜查此时还在进行。" "他们没到房子外面看看吗?" "去过,他们卖力地搜查,连花园也仔细检查过了。" "到目前为止,我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说,"很显然这件事比刚开始时您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你们刚开始以为这件案子没什么难的;但现在我看来这件案子并不简单。看看你们的分析:阿瑟从床上下来,然后轻轻地走到你的卧室,打开床边的柜子取出里面的皇冠,接着又费力拿下三颗宝石,再到别处去,把那三颗宝石藏在你们找了好长时间都找不到的地方,然后又回到房间里,冒着危险拿第四颗宝石。你觉得这样分析说得过去吗?" "那还能有什么别的分析?"这位银行家显然失望了,"如果不是他做贼心虚,他怎么会什么也不说?" "这正是你来找我的必要性所在,"福尔摩斯回答说,"如果您不反对的话,霍尔德先生,咱们现在就到你斯特里特哈姆的家里去,我想实地去看看。" 福尔摩斯坚持要我也一块去。其实我也非常想要知道这件事的真正经过,霍尔德先生说的那些话让我充满了好奇心和同情心。但是当时我对案子的看法还是和霍尔德先生比较一致,都认为很明显阿瑟就是偷宝石的人;然而我仍然十分相信福尔摩斯的判断力。既然他觉得那种分析是错的,那他一定有自己更好而且是正确的分析。在去斯特里特哈姆的路上,福尔摩斯只是托着下巴沉思,用帽子遮住了眼睛陶醉在专心的思考中。霍尔德先生从他的沉思中看到了一线希望,开始有了点信心,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甚至和我闲聊了起来。下了火车,走了一小段路,我们就到了霍尔德先生在斯特里特哈姆的住处。 那是一所用白石砌成的相当大的房子,地方较偏僻。房子的右边是一小丛灌木,边上有一条用小树木围成篱笆的窄窄的小径,这条小径从马路口一直通到厨房门前,是供小商人送货进出用的。在左边还有一条小路通到马厩,看来很少有人走。福尔摩斯让我们在门口等着,他绕房步行一周详细检查了一遍,特别专心地检查了前面说的那两条小道。霍尔德先生和我没耐心等到他都走完就先进屋了,坐在壁炉边等他。我们静静地坐着等福尔摩斯时,一位年轻的女士推开门走了进来。她身材苗条,头发乌黑,皮肤白皙,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只是脸色有点过于苍白。嘴唇也看不出什么血色,眼睛红肿,应该是哭泣造成的。她默不作声地走进来,让我觉得她比霍尔德先生还难过,可我觉得她应该是一个极有个性、自控能力强的妇女。她好像没见到我一样,径直走向霍尔德先生跟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你已经叫警察把阿瑟释放了,是吗。爹?"她问。 "没有,没有,我的玛丽,我必须找到皇冠。" "但女人的直觉和本能告诉我,他是无辜的。他没做错什么事,你这样把他当成偷宝石的人,你会后悔的。" "可是,如果他真是清白的话,他为什么什么也不说?" "谁知道?也许你不信任他,他故意这样做。" "当时我亲眼看到他手里拿着皇冠,你叫我怎么不怀疑他?" "哎,万一是他把皇冠捡回来的呢?相信我吧!他是清白的。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好吗?想到我们亲爱的阿瑟还在监狱里,我是多么难受!" "不,我一定要把绿玉找回来!玛丽,我知道你的心情,我又何尝不是一样?但是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严重吗?不找回宝石我决不罢休,我从伦敦请了福尔摩斯来更深入地调查这个案子。" "是这位先生?"她看着我向霍尔德先生问道。 "不,这位先生是福尔摩斯先生的朋友。福尔摩斯要我们让他一个人走走。哦,他现在在马厩那条小道。" "马厩那条小道?"她的眉头紧了紧,"我真不知道能在那找到什么。哦,他进来了。"玛丽对我的朋友说道:"我相信,先生,您绝对有办法证明我的堂兄阿瑟是无辜的,是吗?先生。" "是的,我相信我们会证明这一点的,特别是有你在。"福尔摩斯一边答话,一边用门口的擦鞋布把鞋上的雪擦掉。"你就是玛丽·霍尔德小姐吧,很高兴认识你,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先生,如果这些问题对您破案能有所帮助的话。" "昨晚你听见了什么没有?" "没有,是叔叔和阿瑟吵起来,我才醒的。" "你昨晚可以肯定你确实把所有的窗户都关好了吗?" "都闩上了。" "今天早上还关着吗?" "都还关着。" "昨天晚上你曾告诉你叔叔家里的女仆出去和她的情人约会了?" "是的,那个在客厅的女仆昨晚出去见了她的情人,有可能听到叔叔和我们谈论皇冠的事。" "你觉得是她出去把皇冠的事和她的情人说了?有可能是她和她的情人偷了皇冠?" "这些毫无根据的假设有什么用呢?"霍尔德先生不耐烦地嚷了起来,"我不是说过阿瑟拿着那顶皇冠是被我亲眼看到的吗?" "别着急,霍尔德先生,得把这件事弄清楚。霍尔德小姐,你应该看见女仆见完她的情人是从厨房门那边回来的,是吗?" "是的,我当时正在检查门窗有没有关好,正好看见她悄悄地进来。我还看见她的情人了。" "你认识他吗?" "噢,我认识!他就是常卖给我们菜的弗朗西斯·普罗斯珀。" "他站在,"福尔摩斯说,"远离这条路的门的左边?" "是的。" "他是个用木头假腿的残疾人?" 玛丽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的眼神。"啊,先生,您可真不可思议!"她说,"你怎么知道他是个用木头假腿的残疾人?"她勉强地微笑着,但是福尔摩斯却显得十分严肃。 "我现在想上楼去看看,"福尔摩斯说,"不过也许在上楼之前我最好还是到那个窗户下面走走。" 他在一个个窗户下面迅速地看了一遍,而在那扇可以看到马厩小道的大窗户看了很长时间。他拿出放大镜对着窗台仔细看了半天。最后他说:"好了,现在可以上楼了。" 霍尔德先生的卧室十分简朴,房间不大,铺着地毯。家具不多,除了一张床外,就是一个柜子和一面镜子。福尔摩斯走到大柜橱跟前,对着上面的锁看了半天。 "这锁是用什么钥匙开的?"他问道。 "就是阿瑟说的那把用来开贮藏室食品橱的钥匙。" "在哪儿?" "放在梳妆台上的那一把。" 福尔摩斯用它打开了柜子的锁。 "开锁时根本就没什么声音," 福尔摩斯说,"怪不得你刚开始没被惊醒。那皇冠就是放在这盒子里面了,我可以打开它吧?"他打开盒子,拿出了那顶举世无双的皇冠,那么漂亮精美的宝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冠上有一道裂痕,那被偷走三颗宝石留下了三个小洞,让人无法不为之感到遗憾。 "现在,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说,"这个边角和被偷走三颗绿玉的那个边角是相对的。你试一试能不能把它掰开。" 霍尔德先生惊慌地往后退了几步,说:"掰开它?您叫我怎么敢呢?" "那就我来吧,"福尔摩斯使尽全力掰它,但是那皇冠还是纹丝不动。"您看见了吧,"他说,"我都用尽力气了,还是掰不开它,阿瑟就更掰不开了。那么,霍尔德先生,假设真的掰开了它,您说那会有什么情况呢?那肯定会发出巨大的声音。这样的话,就在隔壁的你会一点声音都没听见吗?" "我不知道,我看我是急坏了。" "现在咱们开始有眉目了。你说是吧,霍尔德小姐?" "我和叔叔一样还是不太明白。" "当你从你卧室出来时,阿瑟穿鞋了没有?" "没有,他只穿了裤子和衬衫。" "谢谢你。这个答案对我帮助很大,如果不了解这些事的话,我也会感到很棘手的。霍尔德先生,我现在想再到外面去看看。" 他说为了不留下太多不必要的脚印给破案带来更大难度,只想一个人去。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带着满脚的积雪回来了,仍然是那副神秘莫测的表情。 "在这里该看的我都看了,霍尔德先生,"他说,"我想我最好现在就回去。" "可是福尔摩斯先生,您还要帮我找那些绿玉呢,它们能找到吗?" "难说。" "那我看来最终找不到它们了!"霍尔德先生失望地大声地说,"还有我的阿瑟,你不是说能证明他是无辜的吗?" "是的,直到现在我还相信这一点。" "那么,为什么昨晚皇冠会在他手上?" "您要是明天上午九十点钟能来找我,我将会把我所了解分析的一切都告诉你。您现在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我,只要能找回那些宝石,您不会在乎花多少钱,是吗?" "只要能把他找回来,花掉所有的钱我都不在乎。" "好的,我明天上午以前这段时间内着手调查。再见,霍尔德先生,傍晚以前我可能还会回来。" 我从福尔摩斯的语气和表情中知道我的朋友已经对这案子有了十分的把握,然而到底他会查出什么来,我还是无法想象。在回家的路上,我好几次都想问他,但他总是和我聊别的话题,最后只好作罢。我们回到家里时还不到三点,他快步走进他的房间,转眼间便以一个常见的流浪汉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他翻着领子,穿着破外衣,系着红领带,脚上穿着一双破皮鞋,一个十足的流浪汉。 "看不出破绽吧?"他一边说一边在镜子前照着,"我很想让你和我一起去,华生,但是恐怕不行。我可能马上就知道谜底,也可能是白跑一趟,不过很快就会知道是哪种可能的。我想我很快就会回来。"他从餐柜上割下一块牛肉,然后带上两片面包,塞进口袋就走了。 不久后,他手里拿着一只旧靴子兴高采烈地进来了。他把那只旧靴子扔到一边,倒了杯茶喝。 "我只是顺路回来看一下,"他说,"马上就要再走了。" "去哪里?" "噢,到西区那边去。这一次可能要用较多时间,你不用等我了。" "案子进展如何?" "还可以,尽在意料之中。我走后又到斯特里特哈姆去了,不过没进屋里。我不能轻易放过那个有趣的小疑点。哦,没时间了,回来再说,我必须把这套行头换下来。" 从他的言语和举动中我可以知道事情已有很大的突破,应该比他说的更令人满意。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眼睛也格外有神。他匆匆地上了楼,一会儿后,大厅的门砰地关上,他又一次开始去发挥他的天才了。 那一天直到半夜福尔摩斯还没回来,我等不及就先睡了——连续好几天外出追查一个线索是他的家常便饭,所以我并不担心。第二天早上我下楼进早餐时,他已经在餐厅里喝咖啡、看报纸了,我都不知道他昨晚多晚才回来,可是早上他竟然神采奕奕,看来案子进展顺利。"对不起,华生,我没等你就自己先享用美餐了,"他说,"但是你应该记得我约霍尔德先生今天早上来。" "现在还不到九点吧,"我回答说,"不过他好像来了,我听见有人在按门铃。" 果然,我开门时站在门口的正是霍尔德先生。这两天发生的事使他原本英俊结实的脸庞明显消瘦了,白发也增了不少。他带着萎靡失望的倦容走了进来,看起来比他第一次来时更加痛苦。我把他带到扶手椅上,他疲倦地坐了上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帝要这样惩罚我,"他说,"两天以前我还有阿瑟,还有幸福的生活,还有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在一切都没有了,我的名誉,我的阿瑟,我以前的生活。在这种时候我的侄女玛丽竟也离我而去了。" "离你而去?" "是的。今天早上我到她房间时,她已经不在,是昨晚走的。她在大厅的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我昨晚曾经忧伤地假设,要是她答应嫁给阿瑟,那件事就不会发生了。也许我这样说伤了她,她留下的纸条这样说的:"我最亲爱的叔叔:我想我继续留下来只会给您带来烦恼,如果我做出另一种选择,那么就不会给您带来巨大的不幸。自从有了这种想法,我就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快快乐乐地和您住在一起了,只能永远离开您了。您不用为我的以后担心,我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并照顾好自己;最重要的是,你不要找我了,您找不到我的,而且就算找到了也不是我希望的事。不管我生死与否,我永远都是你最亲爱的玛丽。""她这些话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她会自杀吗?" "不,不,她不会自杀的。我想这样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霍尔德先生,您不用发愁,事情马上就能解决。" "哈!你说马上就能解决了?你查到什么了,福尔摩斯先生,你找到那些宝石了吗?" "如果您愿意一千英镑买回一块绿玉的话。" "只要能找到,一万英镑都可以。" "那倒不必,只要用三千英镑就够了。我想,另外还需要有一笔小小的酬金。你身上带支票了吗?给你笔,开张四千英镑的支票就够了。" 霍尔德先生将信将疑地如数开了支票。福尔摩斯走到他的桌子前,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赫然露出了那三颗宝石。 霍尔德先生一声喜悦的尖叫,一下子把那个纸包抱在怀里。 "你找到了!"他兴奋地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他的高兴和他第一次快疯了时的痛苦一样激烈。他紧紧地把那些失而复得的宝石紧抱在胸前。 "你还有一笔债没还,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认真地说。 "还有一笔债?"他拿起一支笔,"是多少,我马上就还。" "不,这笔债不是欠我的,而且不是用钱能还的。你应该向你高尚的儿子阿瑟好好道歉,因为他默默地把一切揽到自己身上。要是他是我的儿子我会很为他感到骄傲的,霍尔德先生。" "阿瑟真是清白的?" "我再重复一遍我早就说过的话——阿瑟并不是偷皇冠的人。" "这样的话,那咱们快点去找他,让他知道您已经证实他的清白了。" "他已经知道了。在这之前我已经和他谈过了,刚开始他不愿告诉我实情,我和他说了我追查的结果,后来他终于说我是对的,并且补充了几个我还不明白的细节。你把今天早晨的纸条给他,他一定能把一切说出来。" "我的天哪!您快给我讲讲这一切的经过吧。" "我马上就详细地告诉您,并且我要对你说明查清这个案子的具体过程。首先,有些话不太好说,你也不希望听到这样的事情,那就是乔治·波恩威尔爵士和你的侄女玛丽合谋偷了宝石,现在他们俩已经一块逃走了。" "你说是玛丽偷的?不可能!" "我也觉得很遗憾,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你的儿子和乔治·波恩威尔爵士认识时并不了解他的本性,而把他带到家里更是危险。他是一个没有良知、穷困潦倒而好赌的赌徒。玛丽对这种人一无所知。他对玛丽像他对其他女人那样信誓旦旦地说着甜言蜜语,对玛丽这样毫无经验的少女来说,很容易就会相信他的那些甜蜜的谎言。于是在乔治·波恩威尔爵士那个恶棍花言巧语的哄骗下,玛丽很快就陷进了他设下的爱的圈套,开始经常和他约会。" "不,不,你瞎说!"霍尔德先生使劲摇着他的头,脸色苍白。 "霍尔德先生,等我告诉你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你就会相信了。玛丽等你进了卧室后,就悄悄地溜下来和她的情人说悄悄话,他们就在朝向马厩小道的那扇窗那里幽会的。那天我观察的便是乔治·波恩威尔爵士久久站在那里留下的深深的脚印。无意中玛丽和他说起了你带回皇冠的事,这激起了乔治·波恩威尔爵士那个恶棍的贪欲,于是他就用花言巧语诱骗玛丽听从他。不可否认,玛丽也是爱你的,但作为一个初涉爱河的女人,她对情人的爱要远远大于对其他人的爱。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刚好你下楼看窗户关好了没有,于是她就急忙关上窗户,并和你说了女仆和她卖菜的情人约会的事,她说的那件事倒也是事实。 "阿瑟向你要钱没要到后,就上床去睡觉,但是他欠的那笔债使他无法安然入睡。到了半夜,他听见屋里有一阵脚步声,于是起床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竟然发现玛丽轻轻地走向你的卧室。阿瑟无法相信他刚刚看到的不可思议的情景,于是急忙随便披上一件衬衣,然后仔细确认他有没有看错。这时他通过过道那灰暗的灯光看到了玛丽拿着那顶举世无双的皇冠从你房里出来,走向楼梯。他一下慌了,跑过去躲在你卧室旁边的帘子后面。他看见玛丽偷偷打开窗户把那顶皇冠递给窗户外边的人,然后就飞快地回到了她的房间。 "阿瑟没有当场制止玛丽的行为,因为他深深地爱着玛丽,不想当面使她因为这种无耻行为而难堪。但是她一进屋,阿瑟马上想起皇冠被偷的严重后果,而当时把它夺回来或许还来得及,所以他急奔下楼,越过那扇窗户,跳到窗外的雪地里,沿着小道追了出去。很快,他在月光下追上了乔治·波恩威尔爵士,并努力要从他手中夺回皇冠。在争夺扭打间,阿瑟朝乔治·波恩威尔的眼睛打了一拳,然后听到一声断裂声,低头一看发现已经夺回了皇冠,便急忙跑回来。回来之后他才发现皇冠已经弄坏了,于是努力想把它扭正,也就在这时,你从卧室里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呢?!"霍尔德先生满头冒汗地说。 "他夺回来皇冠后觉得你应该非常感谢他,可是你却一上来就一口咬定是他偷的皇冠,这使他非常生气,可是他又不能说出实情使他深爱的人难堪并受到惩罚,于是骑士风度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他决定什么也不说出来。" "所以玛丽一看到那顶皇冠便一声尖叫昏了过去,"霍尔德先生大声叫道,"噢!我的上帝!我真是头蠢驴!阿瑟说过让我给他五分钟!我亲爱的儿子原来是想去找回那三颗掉了的宝石。我错怪他了,我错怪他了!" "我们一块到你住处时,"福尔摩斯接着说,"我马上到房子四周仔细地看了一遍,找找那里有什么线索没有。刚好从前天晚上到现在没有再下过雪,而且雪也还没开始融化。我在离厨房门稍远的地方,发现有两个人的脚印,其中有一个是圆的,所以我断定其中一人有一条木制的假腿。从留下来的前脚印深、后脚印浅的痕迹我还看出,他们说到一半的时候那个女人就赶紧跑回屋里,那两个人应该就是女仆和她情人。他们的事你和我说过,而且现在也可以证明那是事实,不过他们并没有偷皇冠。我接下来绕了花园一圈,除了警察留下的杂乱的脚印外,什么也没发现。幸好我到了通往马厩的小道时,找到了对此案非常关键的线索。 那里也有两个人的脚印,一个人穿了双靴子,而另一人赤脚。你曾经告诉过我你出来时阿瑟是赤脚的。穿鞋的脚印是来回走的,而赤脚的脚印有些盖在那穿靴的脚印上,这说明赤脚的人是从后面追上来的。这些脚印从大厅的窗户下面开始,从窗户下面的痕迹来看,那个穿鞋的人在窗下站了有一段时间。随后我从那条路上的一些脚印可看出,那地方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搏斗,后来我又发现路上有血迹,这证明我的猜想没错。从那些血迹可看出,那个穿鞋的人逃跑时受了伤。当他跑到大路时,那条路已被扫过,看不出有什么痕迹了。 我进了你的房子后,用放大镜检查了那个窗台和窗框,那上面有人爬过的痕迹。到此为止,这个案子已经有了些眉目。我的推论是,一个人等在窗外,然后屋里有人将绿玉皇冠从窗户递给他,这个过程刚好被阿瑟看到了。后来他追了出去,并夺回了皇冠,而那个皇冠的损坏也是在那次争夺时造成的。这就是我当时所能做出的推测,后来证明这是对的,可是要破案还要知道进一步的情况。接下来的问题是,阿瑟是夺回了皇冠,但那三颗宝石却被那人拿走了。可那人是谁?而从里面给他皇冠的人又是谁?我开始一一排除,你,阿瑟都可以排除了,剩下的只有玛丽和女仆们。但是如果是女仆们干的,那阿瑟看到后不可能什么也不说。而换成是玛丽,阿瑟的那种做法便是可以理解的了——他爱她,他不会说出她见不得人的不光彩行为。后来我想起你说过你下楼检查窗户时她站在窗户那里,以及她后来一出来见到那皇冠的反应,这些都使我认为她的嫌疑最大。但是,那个从窗户外面拿走皇冠的人是谁呢?最有可能的就是她的情人,因为你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她也十分爱你,能使她这样做的就只有她的情人了!你说过他和你一样并不喜欢出门,认识的人肯定不多,而乔治·波恩威尔爵士就是其中之一。我对他的恶行略有耳闻,所以猜想那个从窗外拿走皇冠的人很有能就是他。他也知道阿瑟发现了他,但他也知道阿瑟因为玛丽的缘故不会说出来。 现在你可以猜出我接下来怎么做了。我以一个流浪汉的身份去了乔治爵士住处,设法结识了他的贴身仆人,了解到乔治·波恩威尔爵士前天晚上的确受了伤。最后我又设法买到了那双乔治·波恩威尔爵士的旧鞋。我带着那双鞋来到你房子旁边的路上,结果那个脚印和那双鞋完全相符。" "原来昨天晚上我见到的那个流浪汉就是你啊。"霍尔德先生说。 "是的,那就是我。接着我马上回家更换衣服,因为我不能让这件事发展成丑闻,而狡猾的乔治·波恩威尔爵士也一定知道这一点。我找到他时,开始他并不承认。后来,我把每个具体的细节描述给他听时,他从墙上拿下棒子企图吓住我。可惜他碰到的是我,在他举棒打我之前,我已将手枪对着他的脑袋,这时他才老实下来。我告诉他我可以用钱换回那些宝石。这时他后悔地说道。"啊唷,坏了!"他说他把宝石以每颗六百英镑的价格卖出去了。他求我不要告发他,然后告诉我把宝石卖给了谁。我找到了那个人,经过讨价还价,最后以每块一千英镑成交了。接着我就去阿瑟,告诉他事情已经解决了。哈,过程就是这样的。" 霍尔德先生站起身来,"先生,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您真是太神奇了。现在我马上向我亲爱的阿瑟道歉,至于可怜的玛丽,我现在不想再提她了。就算想找她,恐怕连您都没办法吧!" "我可以向你保证,"福尔摩斯回答说,"乔治·波恩威尔爵士那个恶棍在哪里,她就在哪里。我还可以保证,他们最终是要受到惩罚的。" 第十三章 铜山毛榉案 这是一个寒冷的初春早晨。吃过早餐后,我和福尔摩斯在贝克街老房子里炉火旁边,相对而坐。炉火烧得很旺,一阵浓雾滚滚而出,在成排的暗褐色的房子之间弥漫开来。对面的窗户在这深黄色的团团浓雾中,隐隐约约成为阴暗的、不成形状的一片模糊不清的东西。我们点着了气灯,灯光照在白色的台布上,照在微微闪光的瓷瓶和金属器皿上,因为当时还没有收拾干净餐桌,显得杂乱中又透出些温馨。福尔摩斯整个早上一直都不说话,埋头翻阅一系列报纸的广告栏。最后,他放弃了查阅,似乎有点沮丧地针对我文笔上的缺点教训了我一顿。 他把《每日电讯报》的广告专刊扔在一边说:"一个为艺术而艺术的人,常常从最不重要和最平凡的形象中获得最大乐趣。华生,从你做的那些案件记录中,我高兴地看到你已经掌握了这一真理。不过,我冒昧地讲一句,有些地方你还需要加以润色。你应该加以突出的不是那些我曾经参与过的著名案件的侦破和轰动一时的审讯,而应该是那些情节本身可能平凡琐细的案件,但正是这些案件才更有发挥推理和逻辑综合才能的余地,我已经把它们列入了特殊研究范围之内,要对它们进行详细研究。" "但是,"我笑笑说,"我不得不承认在记录中采取了一些夸张的手法。" "也许你在某些方面确实有错,"他一边说一边用火钳夹起火红的炉渣点燃他那把长柄樱桃木烟斗——当他是在与人争论而不是在思考的时候,常常用这把烟斗来替换陶制烟斗。"错就错在总想让你的每项记述都生动活泼,而不侧重在记述表现事物因果关系的严谨推理上——实际上这才是事物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 "在这个问题上我看我对你的看法还是十分公正的。"我淡淡地说,因为我不止一次为我的朋友的性格中强烈的自以为是而感到反感。 "不,这绝不是我自私自利或者自高自大,"他回答道。和往常一样,他并不是针对我所说的话而是针对我的思想。"我不是要求你为我的技巧扬名。那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它不属于我个人。犯罪是常有的事,逻辑才是难得的东西,因此你需要详细记述的应该是逻辑而不是罪行。可是你的记述把本来应该当作一门课程来讲授的规律降低为一连串的故事。" "同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一边坐着抽长烟斗,一边盯着炉火说,"不会有谁指责你采用了让人觉得是危言耸听的夸张手法的,因为在你很感兴趣的那些案件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并非法律意义上的犯罪行为。我尽力帮助波希米亚国王的那件小事,玛丽·萨瑟兰小姐离奇的经历,有关那个歪嘴唇男人的谜团,以及那个贵族单身汉的麻烦事件,都是属于法律范围以外的事情。虽然你尽力避免耸人听闻,但我还是担心你的记述过于繁琐了。" "可能会是这样,"我回答说,"但是我所采用的方法是十分别致而且有趣的。" "啐,我的好伙计,对公众——大部分不善于观察的公众来说,他们根本不可能从一个人的牙上看出他是一名纺织工,更不可能从一个人的左手拇指看出他是一名排字工,他们才不会去注意分析和推理的细微差别哩!但是,如果你确实写得很琐细,我也不能怪你,因为现在已经不是作大案的时代了。一个人,至少一个会犯刑事罪的人,已经没有过去那种冒险的勇气和创新精神了。我自己的行业,似乎也退化到一家代理处的境地,只能办理一些替人家找一找丢掉的铅笔,或者替寄宿学校的年轻姑娘们出出主意之类的事情。我想,无论如何,我的事业已经是无可挽回地一落千丈了。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条子,我想,它标志着我的事业已跌入谷底。你看看吧!"他扔给我一封已经揉成一团的信。 这是前天晚上从蒙塔格奇莱斯寄来的,以下是具体内容: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万分焦急地想找你商量一下有关是否接受人家聘请我当家庭女教师的问题。如若可能,我将于明天十点三十分到府上详谈。 你忠实的韦奥莱特·亨特"这位年轻的小姐你认识吗?" "不认识。" "现在已经十点半了。" "对,肯定是她在拉门铃。" "这件事也许比你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你忘了蓝宝石事件吗?最开始调查时好像也只不过是出于一时的兴趣,后来却发展成为严肃的调查,保不准这件事也会如此呢!" "唔,希望如此吧。要是我没搞错的话,我们的疑团很快就会解开,当事人这就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开了,一位年轻的小姐走进房间。她衣着朴素、整齐,年轻,充满生气,虽然长着像珩鸟蛋那样的雀斑,但仍显得聪明伶俐。她动作敏捷,像个为人处世很有主见的女子。 我的同伴起身迎接她。她说:"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冒昧来访,我遇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由于我无亲无故,没有人可以请教,所以我想也许你会好心地指点我。" "请坐,亨特小姐,我很高兴能为你效劳。" 看得出来福尔摩斯对这位新委托人的举止和谈吐印象良好。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垂下眼皮,指尖顶着指尖,听她讲事情的经过。 "我曾在斯彭斯·芒罗上校的家里做了五年的家庭女教师,"她说,"但是两个月前,因上校奉命到新斯科舍的哈利法克斯去工作,他的几个孩子同他一起到美洲去了,我便失了业。我在报上登广告找工作,并按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前往应征,但都没有成功,最后我仅有的一点儿积蓄慢慢花光,几乎就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西区有一家叫做维思塔韦的有名的家庭女教师介绍所,我每星期都要到那里看看是否有适合我的。维思塔韦是这家营业所创办人的名字,但是实际上经理人是一位名叫丝托泊的小姐。她坐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求职的妇女在前面的接待室里等待,然后逐个被领进屋,她则查阅登记簿,看看是否有适合的工作。 唔,上个星期当我像往常一样被领进那间小办公室时,我发现屋子里并非只有丝托泊小姐一个人,另外还有一个十分魁梧的男人也在。他的下巴又大又厚,一层摞一层地挂到他的喉部。当时他满面笑容地坐在丝托泊小姐肘边,鼻子上戴了一副眼镜,仔细地观察进来的人。当我走进里面时,他在椅子上猛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很快又转身面向丝托泊小姐。 "这就行,"他说,"我不能要求比这更好的了。很好!好极了!"他看上去十分热情,搓着两只手,表现出再亲切不过的样子。他这么和气,使我感到很愉快。 "你是来求职的吧,小姐?"他问。 "是的,先生。""做家庭教师?""是的,先生。""你要求多少薪水?""我以前在斯彭斯·芒罗上校家时是每月四英镑。""哎哟,啧!啧!真苛刻啊……真够苛刻的,"他一面嚷着,一面伸出那双胖胖的手,好像大多数情绪激动的人那样,在空中挥舞着。"怎么会有人出这么可怜的薪水给这样一位有魅力、又有修养的小姐?""我的修养嘛,先生,可能不如你所想象的那么深,"我说,"我只懂一点法文,懂一点德文、音乐和绘画……""啧,啧!"他喊道,"这些都不是主要问题,关键是你身上有没有一位有教养妇女的举止和风度?简单地说,你要是没有,那你就不适宜于教育一个将来有一天或许会对国家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的孩子;但是你有,那么,那位先生怎么好意思让你受委屈,只给你少于三位数的报酬?小姐,我给你的薪水,至少一百镑一年。"你可以想象,福尔摩斯先生,这样的待遇,发生在我这样穷得不名一文的人身上无异于是天方夜谭!那位先生,大概是看出了我脸上的疑惑,便打开钱包,抽出一张钞票。 "这也是我的习惯,"他说,笑得两只眼睛在他那张布满皱纹的白脸上只剩下两条发亮的细缝,"预付一半薪水给我年轻的小姐,好让她应付旅费上的开销,另外再添置一两件衣服!"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吸引人、这么体贴人的人。我那时还欠着小商贩的债,这预付的钱当然对我有很大的诱惑。然而,在整个洽谈过程当中,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儿,所以我决定先多了解一些情况然后再表态。 "能否告诉我你住在什么地方,先生。"我说。 "汉普郡,可爱的乡村地区。铜山毛榉,距离温切斯特才五英里。我亲爱的小姐,那真是再可爱不过的乡村,并且还有一座非常可爱的古老的乡村房子。""那么我的工作呢,先生?我很想了解一下我去做些什么。""一个小孩子——一个刚满六岁的小淘气,很招人疼爱。哎哟,你要是能够看见他用拖鞋打死蟑螂啊,那就大开眼界了!啪哒!啪哒!啪哒!你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眨,三个就已经报销了!"他靠在椅背上,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很惊讶孩子有这样的兴趣,但是他爸爸的笑声让我认为也许他是在开玩笑而已。 "那么,我的工作,"我说,"就只是照管一个孩子?""不,不,还有其他的,我亲爱的小姐,"他大声说,"你的任务应该是——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应该能够想到——就是听候我妻子的任何命令,当然这些命令都是一位小姐理应遵从的,你看,没有什么困难,是吗?""我很乐意为您效劳。""那太好了,现再说说服装。比如说,我们喜欢时尚,但虽然有时尚癖,可心眼还不坏。倘如我们给你件服装要你穿的话,你不会反对我们的小小怪癖吧?""不,"我说,但对他的话感到很吃惊。 "叫你坐在这里,或者坐在那里,这不会使你不高兴吧?""啊!不会的。""或者让你到我们那里之前把头发剪短呢?"我差点儿以为是我听错了。我的头发,福尔摩斯先生,正如你能见到的,长得相当浓密,并且有着栗子一样的光泽,十分漂亮,我做梦也想不到会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把它剪掉。 "恐怕这不大可能,"我说。他的小眼睛一直热切地注视着我,当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 "不过,我认为这一点是相当必要的,"他说,"这是我妻子的小小癖好,夫人们的癖好,小姐,你是知道的,夫人们的爱好我们必须考虑,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剪掉你的头发了?" ""是的,先生,我实在不愿意。"我坚决地回答说。 "啊,好吧,那么就算了。真可惜,其他方面你实在都很合适。既然这样,丝托泊小姐,最好让我再多看几位你这里的姑娘。"那位女经理正坐在那里忙着看文件,一句话也没有插。可是现在她显得十分不耐烦地瞪着我,使我不禁怀疑是否我的拒绝会使她失去一笔可观的佣金。 "你愿不愿意在登记簿上继续保留你的名字?"她问我。 "如果你乐意的话,我愿意,小姐。""唉!其实,登记似乎也没用,人家提供这么优越的机会都被你拒绝了,"她尖刻地说,"我们很难再指望为你另外找一个这样的机会,改天见吧,亨特小姐。"她打了一下台上的叫人铃,一个仆人进来把我带了出去。 唔,福尔摩斯先生,我回到住处,打开食品柜,发现里面已经没有明天的食物了,桌子上又放着两三张索款单。这时我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蠢事。毕竟,如果这些人有怪癖又希望别人能满足他们最异乎寻常的要求,那么,他们一定是准备为他们的怪癖付出代价的。在英国家庭女教师能够得到一年一百镑的薪水是很少见的,再说,头发对我有什么用?好多人剪短头发以后都显得更精神了,也许我也应该把头发剪短。第二天,我以为我大概是错了,再过一天我简直就肯定自己错了。就在我要克服傲气、重新前往介绍所询问那个位置是否依然空缺的时候,我收到那位先生的亲笔信。我把它带来了,念给你听。 温切斯特附近,铜山毛榉亲爱的亨特小姐:多亏丝托泊小姐好心地将你的地址告诉了我,我可以写信问你有无重新考虑过我们的要求。我太太急切地盼望你的到来,因为我对你的描述使她很感兴趣。我们愿每季度给你三十英镑,即一年一百二十英镑,用以补偿我们的癖好可能给你带来的小小不便——毕竟这些要求对你而言不算十分苛刻。我的妻子偏爱很深的铁蓝色,并希望你早晨能在室内穿着这种颜色的服装,当然你不需要自己花钱去买,因为我们亲爱的女儿艾丽丝(现在美国费城)原来有一件这样的衣服,据我看这件衣服对你很合适。其次,至于坐在这里或那里,或者按照指定的方式来消遣,我以为都不会使你感到任何不便。至于你的头发,无疑是令人遗憾的,特别是在和你短暂的会见时我就因它的美丽而印象深刻。但是这一点我恐怕必须坚持,唯一希望能通过增加薪水来弥补剪发给你造成的损失。至于照管孩子,任务是很轻松的。望你务必前来,我将乘马车到温切斯特来接你。请通知我你乘哪班火车。 你忠实的杰夫罗·卢卡思尔,"这信我刚收到,福尔摩斯先生,我已决定接受这个职位。不过,我认为在最后答应前最好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你,请你帮我权衡一下。" "唔,亨特小姐,既然你已经拿定主意了,那就这么办吧。"福尔摩斯微笑着说。 "难道你并不认为我应该拒绝?" "我承认如果是我自己的一个姐妹去申请那样的职位,我会阻拦的。" "这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嗳,我没有证据,说不上来,也许你对此事已经有你自己的想法。" "哦,我想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卢卡思尔看来和蔼可亲、脾气很好,他的妻子会不会是个疯子?而他想对此保守秘密,以免他太太被送进精神病院,所以就采取各种办法来满足她的癖好以防止她发病?" "这种解释说得过去,实际上,事情可能就是这样,这种解释合情合理。但是无论如何,对于一位年轻的小姐来说,它并不是一户理想的人家。" "可是,薪水不少!福尔摩斯先生,薪水不少啊!" "嗯,是的,当然那薪水是高的……不过太高了,这正是我担心的原因,为什么他们要给你一年一百二十英镑呢?他们完全可以四十英镑挑一个,这后面一定有特殊的原因。" "我想我把情况告诉你,以后如果请你帮忙的话,你能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而且,我觉得如果有你的支持,我心里会更踏实一些。" "啊,你可以这么想。我向你保证,你的小麻烦有可能成为余下几个月我最有兴趣的事。这里有一些细节,显然是很奇怪的,如果你自己感到疑惑或遇见了危险……" "危险?你认为会有什么危险?" 福尔摩斯严肃地摇摇头,"如果我们能够确定,那就不是危险了。"他说,"但是不论什么时候,不管白天或是晚上,你只要拍个电报我就会马上赶去帮你。" "这就够了,"她高兴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我现在可以安心到汉普郡去了,我会马上写信回复卢卡思尔先生的,今天晚上我就剪掉我可怜的头发,明天早晨动身到温切斯特去。"她对福尔摩斯说了几句感谢话后,就向我们俩告别,走了出去。 听着她走下楼梯时敏捷、坚定的步伐,我说,"我觉得她应该是一位很会照顾自己的年轻姑娘。" "她需要这样,"福尔摩斯严肃地说,"许多天后如果我们还得不到她的消息的话,我就完全错了。" 不久,福尔摩斯的预言果然应验了。两个星期过去了,在这期间我时常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想到她,担心这个孤单的女孩子误入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人间歧途。高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薪水、奇怪的条件、轻松的职务,这一切都说明此事非比寻常,尽管我无法确定这件事是出于一时的癖好还是一个阴谋,这个人是个慈善家还是条恶棍。至于福尔摩斯,我常看到他一坐就是半个小时,皱着眉头,独自发呆,可是我一提到这件事,他就把大手一挥表示算了。"证据!证据!证据!"他不耐烦地嚷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是随即他又会咕哝着说,他决不会让自己的姐妹接受这样的职位。 一天深夜我们终于接到一封电报。当时我正打算就寝,福尔摩斯正要安顿下来通宵达旦地搞他的化学实验。我说过,他酷爱化学实验——通常情况下,我晚上离开他时,他总是弯着腰在试管或曲颈瓶上搞化验,第二天早上我下楼吃早饭时发现他还在那里。他打开黄色信封看了一下电报内容,就扔给了我。 "立刻去查一下开往布雷德肖的火车时刻。"他说,接着就又转身继续搞他的化学研究。 电报很短:请于明天中午务必赶到温切斯特黑天鹅旅馆。一定要来!我已无计可施! 亨特"愿意跟我一起去吗?"福尔摩斯抬眼看了我一下,问。 "当然愿意。" "那就去查一下火车时刻表。" "九点半有一班车,"我查看着我要找的布雷德肖,"十一点半可以到达温切斯特。" "正合适,好吧,我想最好还是把我的丙酮分析推迟一下,因为要保证明天早上我们能有最佳的精神和体力。" 第二天十一点钟,我们已经在前往英国旧都的途中了,福尔摩斯一路上只顾埋头读报,过了汉普郡边界以后,他扔下报纸,欣赏起风景来。这是春天里理想的好天气:蔚蓝的天空中点缀着朵朵浮云,由西往东悠悠地飘着。阳光灿烂耀眼,虽然早春天气仍然凛冽,可空气清新,令人心旷神怡,精神振奋。远处环绕着奥尔德肖特连绵的山岗,一派田园风光。农宅散落在青山绿水间。 "真美啊!"看惯烟雾腾腾的贝克街的我,耳目为之一新,禁不住大声称赞起来。但是福尔摩斯严肃地摇了摇头。 "知道吗,华生,"他说,"我观察每一件事情总会和我探讨的特殊问题联系起来,这就是我的性格中令人讨厌的一个方面。你见到这些星星点点散布于树丛间的房子,会为景色的秀丽而感叹。但我看到它们时,唯一的想法是这些房子互相隔离,很可能发生犯罪行为而不被人察觉,因此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 "天啊!"我叫了起来,"谁会把犯罪和这些可爱的古老民宅联系起来呢?" "它们经常让我充满恐怖之感,华生,根据我的经验,这令人愉悦的美丽的乡村里很可能会发生比伦敦最卑贱、最肮脏的小旅馆里更恐怖的罪行。" "你别吓我了!" "但这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在城市里,公众言论的压力往往比法律更有权威。听到孩子被虐待挨打的哀叫声,或一个醉汉打老婆的劈啪声,人们都会感到同情和愤怒的。而且,整个司法机构近在咫尺,一提出控诉就可以采取行动,犯罪和被告席只有一步之遥。但是你看这些孤零零的房子,每幢都建在自己的田地里,里面居住的大多是愚昧无知的乡民,他们对于法律知之甚少。想想看,凶恶残暴的行为,暗藏的罪恶,可能在这些地方年复一年连续不断地发生而不被人发觉。向我们求援的亨利小姐要是住在温切斯特,我就绝不会为她担忧,但是可怕的是她住在五英里之外的农村。不过,很清楚,她的人身安全并没有受到威胁。" "是的,如果她能够到温切斯特来和我们见面,说明她还是能脱得开身的。" "一点不错,她还没有失去自由。" "那么,会是什么事呢?你能猜出来吗?" "我曾想过七种不同的解释,每一种都适用于到目前为止我们所知道的事实。但它们当中究竟哪一种是正确的,只能在得到事实依据后才能肯定。好了,那边就是教堂的塔,我们不久就会见到亨特小姐,她会告诉我们一切。" "黑天鹅"是这条大路上一家有名的小客栈,离火车站不远。那位年轻的小姐就在那里等待着我们,她已经预定了一个房间,我们的午餐也已经在桌上摆好。 "你们能来我真高兴!"她热情地说,"非常感谢你们两位;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的指点对我很重要。" "请告诉我们你碰到了什么事。"福尔摩斯问。 "我要讲,而且还必须赶快讲,因为我答应卢卡思尔先生要在三点钟以前回去,今天早上我是向他请假到城里来的,不过他不知道我是为什么事出来的。" "请你将所有的事一件一件按顺序讲。"福尔摩斯把他的又瘦又长的腿伸到火炉边,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首先,请放心,实际上我可以说不曾受到卢卡思尔先生和他夫人的虐待,对他们我这样讲是公平的。但是我觉得他们很奇怪,无法理解,所以很不放心。" "你无法理解他们什么?" "他们为自己的行为做出的辩解。我会一一讲述的。当初我来这里时,卢卡思尔先生在这儿接我,并用他的马车把接我到铜山毛榉。这里,如他所言,环境很优美,但是房子本身却并不美。它是一幢很大的、四四方方的房子,刷成白色,被潮湿和恶劣气候侵蚀得已经都现出斑斑点点的污渍。它的周围有场地,三面是树林,另一面是一块有些倾斜的平地,通向南安普敦公路。屋前的这块场地是属于这所房子的,至于周围所有的树木,则是萨瑟顿领主的部分防护林木。一丛铜山毛榉就长在房子大厅门前的正对面,所以这地方就以铜山毛榉命名。 卢卡思尔先生驱车载我回家。他还是和上次一样和蔼可亲,那天晚上他将我介绍给他的妻子和孩子。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贝克街所猜测的情况并不符合事实。卢卡思尔太太不是疯子,她是一位恬静的女人,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比她的丈夫也年轻许多。我猜她不到三十岁;至于卢卡思尔先生,应该不会少于四十五岁。从他们谈话中我了解到他们大约已结婚七年。他的前妻遗留下的唯一的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已经到美国费城去读书。卢卡思尔私下对我说,女儿离开他们是因为她对她后母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因为他女儿已经二十多岁了,因此我完全可以想象出她和年轻的继母在一起,有多尴尬。 在我看来,卢卡思尔太太,是个很普通的人,无论心智还是长相都很一般。我对她既无好感,也不讨厌。看得出她是贤妻良母,一颗心都用在她丈夫和儿子身上。她无时无刻不关注着丈夫和儿子,一旦发现他们有什么需求,就会竭力去满足。卢卡思尔对她也很好,虽然不够温柔体贴。总的来说,他们俩看上去很像是一对幸福的夫妇。但是,显然,卢卡思尔太太有心事。她常会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满面愁容,我不止一次撞见过她掉眼泪,我有时想她一定是为儿子不成器而伤心。真的,这孩子简直被宠坏了。他比大多数同龄人要矮,但脑袋很大,天天不是大吵大闹,就是板着脸生闷气。他唯一的消遣好像就是对那些可怜的小动物施加酷刑,在逮老鼠、小鸟、虫子方面,简直是个天才。算了,我还是不要在小家伙身上浪费口舌了;福尔摩斯先生,实际上他与这件事情没有多大联系。" "你所谈的全部细节对我而言都有价值,"我的朋友说,"虽然你可能认为它们与你无关。" "好吧,那我尽量不遗漏任何重要环节。这家最让我不愉快的是仆人们的长相和行为。 他们只有两个仆人,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男的叫托勒,又粗鲁又笨拙,头发灰白,蓄着络腮胡子,酗酒,而且永远是那么酒气熏天。有两次,他醉得很厉害,然而卢卡思尔先生却熟视无睹,管都不管。托勒太太则又高又壮,长相很凶,像卢卡思尔太太一样不爱说话,但远不如她和气。他们夫妻两个都很讨人厌。不过幸运的是我大部分时间呆在保育室和我自己的房间里,不用和他们来往。保育室和我自己的房间挨着,都在整栋房子的一个角落里。 我到铜山毛榉后的头两天过得很平静。第三天早餐后,卢卡思尔太太下楼来,低声和她丈夫说了些什么。 然后卢卡思尔先生便转向我说,"亨特小姐,我们十分感谢你为迁就我们的癖好把你美丽的长发剪掉。我保证这丝毫没有使你显得难看。我们现在来看一看你穿铁蓝色服装合适不合适。衣服就放在你的床上,如果你能穿上它,我们会很高兴的。"我要穿的那件衣服是一种特殊的暗蓝色,用一种极好的哔叽料子做的,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穿过的衣服。我穿上后再合身不过了,就像是比着我的身材做的一样。卢卡思尔先生和他夫人看后都显得异常高兴,甚至显得有些夸张。他们在客厅里等我。他们的客厅很宽敞,占了房子的整个前半部分,有三扇落地窗,靠中间那扇窗前放着一张椅子,椅背朝着窗户。他们要我坐到这张椅子上。接着,卢卡思尔先生在客厅的另一边走来走去,边踱步边给我讲一连串我从来没有听过的笑话。你们肯定想象不出他有多搞笑,我笑得肚子都疼了。可是卢卡思尔夫人显然没有什么幽默感,甚至连笑也不笑,只是把双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脸上一副焦虑的样子。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的样子,卢卡思尔先生突然宣布我该开始一天的工作了,要我马上更换衣服到保育室去找小爱德华。 两天后,同样的事情又重新发生。我又一次被要求换上衣服,坐到那窗户旁边的椅子上,听卢卡思尔讲他那些说不完的可笑的故事,我又一次禁不住大笑。接着,他递给我一本黄色封面的小说,又把我的坐椅向旁边移了一下,以免我的影子挡住书。他要求我大声念给他听。我从某一章的中间部分开始念,念了差不多有十分钟,正当我把一个句子念了一半时,他又突然叫我停下来,换掉衣服。 你想象得出吧,福尔摩斯先生,我真不明白这么怪异的表演究竟为了什么。我能察觉到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让我的脸背着那扇窗户,不让我看到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起初,这好像不可能,不过我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我的小镜子打破了,我就偷偷地把一片碎片藏到手帕里。在下一次的表演时,当我正在发笑的时候,我把手帕举到眼睛前面,稍为调整一下,就能够看到背后发生的一切了。我承认我开始很有些失望,因为什么也没有看到,至少第一印象如此。可是第二次我再一看,却看到有一个男人正站在南安普敦路那边,好像正在向我这一方向张望。南安普敦路是一条重要的公路,平时路上总是有人来往,很繁华的。可是这个人却斜靠在我们的栏杆上,很认真地朝这边张望。我把举着的手帕放低一些,扫了卢卡思尔夫人一眼,发现她正紧盯着我,目光犀利。她什么也没有说,但我相信她已经猜出来我手里握着一面镜子,并且也已看到了我背后的情形,她马上站了起来,说,"杰罗夫,路那边有一个人正盯着亨特小姐。""是你的朋友吧,亨特小姐?"卢卡思尔先生问。 "不是,我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是吗,这多不礼貌!你回过身去冲他挥挥手叫他走开吧。""我想还是不理他更好些吧。""不,不,那他会经常在这里游荡的。请你转过身去,像这样挥手叫他走开。"我照他吩咐的那样做了,与此同时,卢卡思尔夫人把窗帘拉了下来。这是一星期以前的事了,从那时起,我就不用穿着那身蓝衣服,坐到窗户那边了,也没有再看到那个男人出现在路上。" "说下去,"福尔摩斯说,"你说的这些很有意思。" "我怕我讲得有些杂乱,也缺乏条理,不过,也许这正表明我所讲的这些怪事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关联。我刚到铜山毛榉的头一天,卢卡思尔先生带我经过厨房门附近的一间小外屋时,我听见里面有一根链条当啷作响,还有一头大动物在走动的声音。 "朝里看!"卢卡思尔先生指点我从两块板缝中间往里看,"是不是一个漂亮的家伙?"我从板缝中往里望进去,觉得像有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和一个模糊的身躯蜷伏在黑暗里。 "别害怕,"我的东家看见我吃惊的样子笑了起来,说,"那是我的獒犬卡罗。虽然名义上它是我的,但实际上只有饲养员老托勒,才能够对付得了它。我们一天喂它一次,不能喂得太多,只有这样它才能总是像芥末那样有股热辣劲。托勒每天晚上放它出来,如果有谁胆敢私自闯进来,只要碰上它的尖牙齿,就只有求上帝保佑了。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你可千万不要以任何借口在晚上把脚跨过那扇门槛,那样做很危险,等于不要命了。"这警告并不是危言耸听。第三天晚上,我凑巧在大约凌晨两点从卧室窗口向外眺望。那天晚上月色很好,屋前的草坪在月光下闪着银光。我正站在那里欣赏宁静美丽的月色,忽然间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在树丛间缓缓移动。当它出现在月光底下时,我清楚地看到它是一只像头小牛犊那么大的巨狗。皮毛呈棕黄色,颚骨宽厚下垂,有一张黑嘴巴,骨骼硕大突出。它慢慢地走过草坪,消失在另一角的阴影里。我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以前还从没有什么能让我这么害怕。 对了,我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要告诉你。你知道我是在伦敦剪掉头发的,我把剪下的一大绺头发放在箱底。有一天晚上,我把小爱德华安顿上床后,就开始收拾房间里的家具,整理我自己的小东西,消磨时光。房间里有一个旧衣柜,上面两只抽屉没有上锁,里面什么也没有,下面的一只抽屉锁上了。我把上面两个抽屉都装满了,还是没有把衣服放完。但是第三只抽屉锁着没法用,这不能不让我有些沮丧。我突然想到它可能是无意中随便锁上的,所以试着拿出一大串钥匙去开它。正好第一把钥匙就能打开,于是我就把它打开了。抽屉里只有一样东西,可是我保证你们永远猜不到它会是什么。竟然是我的那绺头发! 我细细地检查了一下。无论是那种罕见的色泽,还是密度,都和我的一模一样。分明是不可能的事却眼睁睁摆在我眼前——这个抽屉里怎么会锁着我的头发呢?我双手颤抖地将我的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居然在箱子底抽出了自己的头发。我敢向你们保证,两绺头发放在一起时,完全一样!这多奇怪啊!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从心眼里觉得奇怪。我把那绺奇怪的头发重新放回到抽屉里,对卢卡思尔夫妇只字不提,因为我觉得不应该打开人家已经锁上的抽屉。 福尔摩斯先生,我天生爱留心观察身边的事物。不久我脑子里对整个房子就有了一个很清楚的轮廓。有一边的厢房看来是空的,好像从来就没有人住。托勒一家住处的通道对面的一扇门可以通向这套厢房,但是这扇门总是锁着。可是有一天我上楼去时,瞧见卢卡思尔先生正从这扇门里走出来,他手上还拿着钥匙。他那时的样子和我平常看到那个长得胖胖的总是很愉快的卢卡思尔先生简直判若两人——他的面颊因为发怒而涨得通红,眉头紧皱,太阳穴两旁的青筋也露了出来。他插上那扇门后便急匆匆地从我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说,甚至都没看我一眼。 这让我很好奇,所以当我带着小爱德华到场地散步的时候,就设法绕到房子那一边,这样可以观察到房子这一部分的窗户。四个窗户一排,其中三个很脏,第四个是关着的,并且拉下了百叶窗。显而易见,这些窗户都久置不用了。我来回散着步,不时用眼睛扫一眼窗户。这时,卢卡思尔先生走到我面前,和往常一样和蔼可亲,很高兴的样子。 "啊!"他说,"我亲爱的年轻小姐。请别介意我一言不发从你身边走过,我刚才很忙。"我说:"您尽可放心,我没有认为您冒犯了我。顺便问一句,"我说,"上面好像有一整套空房子,而且其中一间的窗户是关着的。"我觉得他听了我的话,很有些意外,或者说还有些吃惊。 "我喜欢照相,"他说,"那边几间是我的暗室。但是,哎呀,我年轻的小姐!你这么细心!怎么会相信呢?怎么可能相信呢?"他开玩笑一样地说。但是我从他眼中看到的只有担忧和烦恼,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唔,先生,自从我明白这套房间里有我不知道的事后,我心里更想要查出个水落石出。我承认我和别人一样好奇,但这件事与其说是好奇心在作怪,倒不如说是责任感,一种认为查明这里的内幕说不定倒是一件好事的感觉。也许这种感觉就出自人们常说的女人的本能。不管怎么说,这种感觉确实存在。我密切注意可以冲进门里看个究竟的机会。 直到昨天,机会终于来了。我可以告诉你,除了卢卡思尔先生外,还有托勒和他妻子都曾在这空房间里忙些什么。我曾看到过托勒抱着个大黑布袋从那房里出来。最近,他常恣意酗酒。昨天晚上就醉得一塌糊涂。我上楼时,看到门上还插着钥匙,我肯定是托勒留在那里的,卢卡思尔夫妇那时都在楼下,小爱德华也和他们在一起,机不可失。我把钥匙轻轻一转,开了门,悄悄地溜了进去。 里面先是一条小过道,没有裱糊过,也没有铺地毯。过道走到头拐弯的地方是个直角。转过去并排有三扇门,两边的门是敞着的。可以看到里面是一间空房,屋里又脏又暗,一间有两扇窗户,另一间只有一扇。窗户上积了厚厚一层土,傍晚的光线照到那里显得非常昏暗。中间那扇门关着,并用一根铁床上的粗铁杠挡着。铁杠的一头拴在墙上的一个环上,另一头是用一根粗绳绑在墙上。门本身也上了锁,但门上没有钥匙。中间这扇门显然是和外面那扇关着的窗户是同一个房间的。而且从它下面透出的微弱的光线中,可以看到那房间里并不很暗。无疑里面有天窗,可以从上面透进光线。我站在过道里,盯着那扇紧锁着的、未卜吉凶的门,不知道里面会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这时房间里忽然有脚步声传出,从房门底下小缝里透出的微光中我看见有一个人影在来回走动。我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强烈的无名恐怖。福尔摩斯先生,我的神经紧张得一下没了控制,掉头就跑,好像后面有一只可怕的手正抓着我的衣裙似的。我沿着过道一阵狂跑,跨过那扇门,一直冲到等候在外面的卢卡思尔先生怀里。 "不错,"他微笑地说,"真的是你,我看见门开着,就猜到一定是你。""啊,吓死我了!"我惊魂未定,喘着粗气说。 "我亲爱的年轻小姐!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你可能想不出他表现得有多亲热,多体贴,"什么东西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了?"他说话的声音简直就像在哄孩子。他做得太过火了,可我对他处处小心着呢。 "我到那边的空房子里去了。多傻呀,"我回答他,"在昏暗的光线下,那里显得那么凉,那么吓人!吓得我赶紧跑了出来。哎呀,里面死气沉沉,静得吓人!""就这些吗?"他的眼睛锐利地注视着我。 "那么您怎么以为呢?"我问。 "你怎么看待我把门锁上这件事?""我不知道。""就是不想让闲人进去,你明白吗?"他还是微笑着,无比亲切的样子。 "我原来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一定——""那么,好啦,现在知道了吧!要是你下次再把脚跨过那扇门槛……"说到这里,他的微笑刹那间变成龇牙咧嘴的狞笑,一张魔鬼似的脸瞪着我,"我就把你扔给那条獒犬。"我当时吓坏了,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大概是飞快地从他的身边直奔进了我的房间。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直到躺在床上,还浑身抖个不停。于是我就想到了你,先生。要是没人给我出主意的话,我再也不能在那里待下去了。我害怕那所房子、那个男人、女人、那些仆人,甚至那个孩子,我害怕那里的一切。要是我能领你们到那里去,就太好了。当然,我本来可以逃离那所房子,但是在我心中,好奇和恐惧一样强烈。我下决心拍了份电报给你。我穿戴整齐,走了半个多英里的路到电报局,给你发了电报;回去时,心里踏实多了。可我一走近大门,心里又忍不住不安起来,生怕那只狗已经被放出来了。不过我很快想起托勒已经喝得烂醉如泥,而且我还知道除他之外,这家里没人能对付这畜生,所以没有人敢冒险把它放出来。我偷偷溜了进去,平安无事。晚上躺在床上,想到不久就可以见到你们,我开心得大半夜没合眼。今天早上我很轻松地就请了假到温切斯特来。但是我必须在三点钟前赶回去,因为卢卡思尔先生和太太要出去做客,今天晚上不在家,所以我必须照看小爱德华。我已经讲完全部历险经过了,福尔摩斯先生,要是你能告诉我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就太好了,而且,要紧的是,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福尔摩斯和我听这离奇的故事听得着了迷。福尔摩斯站了起来两手插在衣袋里在房间里踱着步,脸色显得极其深沉严肃。 "是不是现在托勒的酒还没醒?"他问。 "还没,我听见他老婆对卢卡思尔太太说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很好,卢卡思尔夫妇今天晚上要出门去?" "是的。" "那里有没有一间地下室和有一把结实的好锁?" "有,那间藏酒的地窖就是。" "亨特小姐,从你处理这件事的经过来看,你称得上是一位十分机智勇敢的姑娘。你看还能不能再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正因为我认为你是个十分卓越的女性,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试试看,要我做什么呢?" "我们将于七点钟到达铜山毛榉。那时候卢卡思尔夫妇已经出门,而托勒,我们希望到时候他仍没有行动能力。那么,家里就只有托勒太太,她可能报警。你要是能叫她到地窖里去干活,然后把她锁在里面,这件事干起来就顺手多了。" "行,我就这么干!。" "很好!下面我们就来彻底调查这件事。当然,只有一个可以讲得通的原因——你是被请去冒充某人,而那人实际上被囚在那间屋子里,这点很清楚。至于这个被囚的人,我敢断定就是那个女儿艾丽丝·卢卡思尔小姐。我没记错的话,卢卡思尔说她已经到美国去了。无疑,你的高度、身材和你头发的色泽和她一样,所以他们选中了你。好好的头发被剪掉很可能是因为她曾得过什么病,所以你也必须要牺牲掉你的头发。你瞧见那绺头发完全是碰巧。那个在公路上的男人无疑是她的什么朋友,而且很可能是未婚夫。而且毫无疑问,正因为你穿着那个姑娘的衣服,又那么像她,所以他每次看见你的时候,从你的笑容中,以后又从你的姿势中,相信卢卡思尔小姐确实很快乐,并认为她不再需要他的关怀而死心。晚上放出那只狗是为了防止他们有所接触。所有这些都十分清楚,这桩案件最奇怪的一点就是那孩子的性情。" "这和孩子又有什么关系?"我突然叫了出来。 "亲爱的华生,作为医生要逐渐地了解一个孩子的癖性,就要从研究他的父母亲开始,反之也是同样的道理。我时常从研究孩子入手来深入了解他父母的道德品质。这孩子异常残忍,而且是为残忍而残忍。不管这种性格是继承于他笑眯眯的父亲还是继承于他的母亲,对那个在他们掌握之中的可怜的姑娘肯定是不妙的。" "我确实相信你是对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大声说,"现在回想起那些事我非常确定你说得十分正确,我们一刻也别耽搁,赶快去营救那可怜的人吧!" "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因为对手很狡猾。七点前我们办不了什么事,一到七点我们就会和你在一起。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知道谜底了。" 我们说到做到,七点整准时到达了铜山毛榉,并把双轮马车停放在路旁一家小客栈里。那一丛树上的黑叶,像擦亮了的金属,在夕阳的余晖中闪闪发光。即使亨特小姐没有站在门口台阶上微笑地等候我们,我们也能认出了这栋房子。 "你都安排好了吗?"福尔摩斯问。 这时从楼下的什么地方传来了响亮的撞击声。"那是托勒太太在地窖里,"她说,"托勒先生正在厨房的地毯上鼾声如雷地酣睡着。这是他的钥匙,和卢卡思尔先生的那串钥匙完全一样。" "你干得真漂亮!"福尔摩斯先生热情地嚷道,"现在你前边带路,我们就要看到这丑恶勾当的结局了。" 我们走到楼上去,把那扇门的锁打开,沿着过道往里走,一直走到亨特小姐所叙述的障碍物前面。福尔摩斯割断绳索,挪开那根横挡着的粗铁杠,然后用那串钥匙一把一把地试开那门锁,但都开不开。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一片寂静中,福尔摩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我相信我们来得并不太晚,"他说,"亨特小姐,我想你最好还是不要跟我们进去。这样,华生,你用你的肩膀顶住它,看看我们到底能不能进去。" 这扇门已经很古老了,而且有些摇晃。我们合起来一使劲,门便立刻塌下来。我们两人冲进门一看,只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除了一张简陋的小床,一张小桌子以及一筐衣服,什么家具也没有。上面的天窗开着,被囚禁的人已不在了。 "这里面有些鬼把戏,"福尔摩斯说,"这个家伙大概已经猜到了亨特小姐的意图,抢先将受害者弄走了。" "怎么弄出去的?" "从天窗。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他是怎么弄出去的。"他爬到屋顶。"哎呀,是这样,"他叫着,"这里有一架轻便长扶梯,一头靠在屋檐上,他就是这样把受害人弄出去的。" "但这是不可能的,"亨特小姐说,"卢卡思尔夫妇出去的时候,这扶梯不在那里。" "他又跑回来搬的,我告诉过你这个人又狡猾又危险。听,现在又有脚步声上楼来。如果这不是他那才是活见鬼呢。我想,华生,你最好把你的手枪准备好。"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很肥胖、粗壮结实的家伙已经站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根粗棍子。亨特小姐一看见他,立即尖叫一声,缩着身子靠在墙上。但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纵身向前,镇定地面对着他。 "混蛋!"他说,"把你的女儿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卢卡思尔四周打量了一下,又看看上面打开的天窗。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们才对!"他厉声叫喊说,"你们这帮贼探子!我可捉住你们了,是不是?你们掉进我的掌心里来了,我要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他转过身去,咯噔咯噔地尽快跑下楼去。 "他是去找那只狗来的!"亨特小姐大声说。 "我有左轮枪!"我说。 "最好把门关上,"福尔摩斯说,于是我们一起冲下楼。还没到达大厅,便听见猎犬的狂吠声,然后是一阵凄厉的尖叫和令人可怖的猎犬撕咬的声音,听了令人毛骨悚然。一个红脸蛋、上了年纪的人挥舞着胳膊跌跌撞撞地从边门走了出来。 "天啊,"他大声喊着,"谁把狗放出来了,它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啦,快,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福尔摩斯和我飞奔出去转过房角,托勒紧紧跟在我们后面。只见卢卡思尔先生的喉咙被那庞大的饿慌了的畜生的一张黑嘴紧紧咬着,正在地上打着滚发出凄厉的号叫。我跑上去就是一枪,猎犬的脑袋打开了花。它倒了下来,锋利的白牙仍然嵌在卢卡思尔先生的肥大的满是褶皱的脖子。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人和狗分开,然后将他抬到房子里。人虽然还活着,然而已是非常可怕的血肉模糊了。我们把他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并派已吓醒了的托勒送信去通知卢卡思尔太太,我则尽可能减轻他的痛苦。我们都围成一圈聚在他身边,这时,房门开处,一位瘦高个的女人走了进来。 "托勒太太!"亨特小姐喊道。 "是的,小姐,卢卡思尔先生回来后先把我放出来,然后才上去找你们。小姐,如果你事先让我知道你的打算就不用费这么大劲了。" "哈!"福尔摩斯敏锐地注视着她说,"显然,托勒太太对这件事比任何人都了解得多。" "是的,先生,我确实知道。我将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 "那么,请坐下来,让我们听听看。我必须承认对这事还有几点不太明白。" "我会对你们讲明白的,"她说,"要是我能早点从地窖里出来的话,早就可以这样了。如果这件事要闹到法庭上去,你要记住我是你们的朋友,我支持你们。我也是艾丽丝小姐的朋友。 "艾丽丝小姐在家里从来就不快乐,自从她的父亲再娶起,艾丽丝小姐就一直郁郁寡欢。她在家里受到怠慢,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发言权。但是她在朋友家里碰到福勒先生之前,情况确实还不算很坏。据我所知,根据遗嘱,艾丽丝小姐有她自己的权利,可她为人安静、忍让,从来不曾讲过一句关于这权利的话,什么事都交给卢卡思尔先生处理。他知道和她在一块儿可以很放心,但是如果艾丽丝小姐结婚,就会有一个丈夫,那他一定会要求在法律范围内实现自己的权利。于是她的父亲认为应该制止这件事发生。他要他女儿签署一个字据,声明不管她结婚与否,他都可以用她的钱。但艾丽丝小姐不愿意签,他一直闹到她得了脑炎,六个星期后,差点儿快死了。最后她逐渐康复,但是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并且美丽的头发也剪掉了,可她的年轻的男朋友并没有因此而变心!他对她仍然忠贞不渝。" "啊,"福尔摩斯说,"听了你的介绍,这件事情已经一清二楚了,其他部分我就可以推断得出了:是不是因此卢卡思尔就采取了监禁的办法?" "是的,先生。" "专门把亨特小姐从伦敦请来是为了摆脱福勒先生苦苦的纠缠?" "正是这样,先生。" "就像一名好水兵所必须具备的素质那样,福勒先生是一位坚持不懈的人,他封锁了这所房子。后来遇见了你以后,就用金钱或其他方式买通了你,使你相信你们有共同利益。" 托勒太太安详地说,"福勒先生是一位说话和蔼、出手大方的人。" "他设法让你的男人不缺酒喝,让你当主人一出门就准备好一架扶梯。" "说得对,先生,是这样。" "我们应当谢谢你,托勒太太,"福尔摩斯说,"因为你把一切使我们迷惑不解的事都澄清了。现在村里的大夫和卢卡思尔夫人就要来了,华生,我认为,我们最好护送亨特小姐回温切斯特去,因为我觉得我们在这里似乎不大合法。" 我们解开了门前有铜山毛榉的那所不祥房宅之谜。卢卡思尔先生总算幸免于死,然而已是接近行尸走肉了,只是由于他那忠心耿耿的妻子的护理,才得以苟延残喘。他们的老用人们还和他们住在一起——大概他们知道卢卡思尔这家人过去的事太多,所以卢卡思尔先生很难辞退他们。福勒先生和卢卡思尔小姐在他们出走后的第二天就在南安普敦申请到特许证书结了婚。福勒先生现在毛里求斯岛担任政府职务。至于韦奥莱特·亨特小姐,福尔摩斯使我有点失望——由于她不再是他问题中的一位中心人物,他就不再对她有进一步的兴趣了。我知道,她目前是沃尔索尔地区一家私立学校的校长,我相信她在教育工作上应该是很有建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