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衫银剑》 楔子 春至讯亦至 马归人未归 春风又绿江南岸。 春风也吹绿了邦阳之东的怀玉山,但见一片茶青,铺成翠色山谷,清新悦目,幽香沁脾。 山之麓,青翠欲滴的茶树丛中,有小屋一间,独立其中,竹篱茅舍,瓜棚豆架,间有三五茎翠竹,摇曳其间,两三枝桃红杏白,伸出篱外。这一种隐士蜗居的情调,给这一片茶青的怀玉山,点缀成活的风景,使人觉得选居此地,对这一片天然景色,有画龙点腈之妙。 此时,夕阳已压山顶,暮霭苍然,茅舍有一缕炊烟,袅袅而起,此是日没而息的时分,忽然,一阵蹄声震地,山道尽头,黄尘起处,一匹白马电闪雷奔驰骋过来。 这匹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此刻跑得头尾一线,气势如龙,顷刻之间,跑到茅舍竹篱之前,蹄声未住,立即就听到茅舍之内有人欢呼:“小白龙回来了!” 呀然一声,茅舍门扉打开,里面走出一位荆钗布裙的中年妇人,满脸含着愉悦的微笑,轻灵地走出门来。当她走到竹篱之旁,刚刚伸手攀住柴扉,忽然脸上颜色大变,笑意全收,立即一拉柴扉,冲出门外,一把抓住那匹正在喷气流涎的白马,惊惶地问道:“小白龙!主人呢?” 这匹白马突然一扬头,唿聿聿一声悲怆的长嘶,两颗黄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 这位中年妇人一见这种情况,当时就有一股寒意,泛自心底,痴痴地错愕了一会,突然一转身疯狂地冲到白马的后面,在那空马鞍之侧,打开一个小小的铁盒,从里面拿出一张素笺,笺上寥寥地写了几行字: “荆默卿卿:若有一天小白龙空鞍回来,汝其勿悲!请携带宁儿按既定计划,火速离开怀玉山。 卿卿大勇过人,定能不负我望,至切!至切! 夏山预留” 这几行字,不啻是晴天霹雳,费荆默顿时宛如万丈高楼蹈空失足,失声大恸。 正在她哭得神智不清,泪绝以血,忽然,从茅舍之内,传来一阵幼儿啼哭之声,这一阵儿啼,仿佛是醍醐灌顶,费荆默当时浑身一震,她喃喃地说道:“啊!我忘了宁儿!” 她站在那里,仰天凝视,良久,突然咬牙一跺脚,擦去脸上的泪痕,露出坚毅之色,转身走进茅舍之内。顷刻,她双手捧出一个小衣篮,放置在马鞍之上,紧紧地用绳索捆扎停当,她仰头向天,喃喃地说道:“夏山,我要违背你的遗言了,我不能和宁儿一同前去,没有你,我没生活下去的依恃。夏山!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 她合着掌,痴痴地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地说着。 这时候,夜色已深,将圆的月亮,渐起于东山之上,清辉万里,一片琉璃。费荆默缓缓地转过身来,抚着小白龙的头,低低地叮咛道:“小白龙啊!主人遭了大难,如今夏家只有这一脉香烟,一切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九疑山费老爷子的地方,你是去过的,但愿你能将小主人送到那里。” 灵性通人的小白龙竟是那样柔顺地点头顿足,不断地低嘶。 费荆默又止不住流下辛酸哀恸的泪。她伸出手轻轻拍着小白龙,道声:“去吧!” 小白龙昂首一声长嘶,顿时绕过茅舍,穿入茶丛,向后山疾驰而去。 费荆默目送小白龙如履平地从后山去后,她木然地站在茅舍之前,眺望着四周。怀玉山在月色之下,更添了一分朦胧的美,她每看一处,都自然勾引起一阵甜美的回忆,而这些甜美的回忆,却又都与目前悲恸连在一起,她喃喃地低唤着“夏山”,又哀哀地流着一阵眼泪。 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有蹄声纷沓而来。 她停顿了一会,平静地走进竹篱之内,扣上柴扉,关上房门,她将周围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便守着一盏孤灯,寂然无声地坐在屋里。 蹄声近了! 一阵哗啦啦狂奔而来的啼声,突然停止在竹篱之外。 呼地一下,迎风亮起一个火折子,把竹篱茅舍之前,照得比月光更清楚,门外五匹马,神骏非常,浑身汗湿,马上的人,身材伟岸,都用汗巾围着脸,站在竹篱之外,犹疑不决。 终于其中一人大喝道:“里面有人么?” 喝声如雷,回音潮涌,可是茅舍之内,没有一点声音。 其中有人说道:“冲进去!区区一间茅屋,谅她没有什么惊人埋伏。” 另一个人说道:“你不要小视了费荆默,她虽然不谙武功,可是她学会了她爹那些精巧的机关利器,我们休要莽撞。” 又有一人说道:“夏山本人又待如何?何况是一个不会武功的费荆默?冲……” 这冲字刚一出口,蹄声顿起,随着就是一阵嗖嗖作响,紧接着哎哟连声,有人翻鞍落马,有人抱脸惨呼,仓惶拨转马头,退开五丈开外。 这些人刚一退开,突然眼前火光一闪,茅舍之内,四周火舌齐抽,顷刻之间,冲上屋顶,把怀玉山前,映得一片通红。 马上的人,始而一惊,继之一愕,终于各催马匹,泼刺剌直冲过来,围着这座起火的茅舍,他们不是救火,而是坐在马上观火,他们更不是救人,而是怕有人从火窟中逃出。 这一阵火势起得好快,但也消得迅速,一间茅舍,半围竹篱,何消片刻时间,便已烟消火灭,只剩下一堆灰烬。 马上所剩下的三个人,从容地跳下马来,手执着火折子,在灰烬之中,慢慢地寻找,一点一滴地慢慢寻找。忽然有人惊呼道:“怎么只有一个人的尸首?” 其他两个人赶紧走过来看时,果然,明明只有一段焦炭似的尸骨,再也没有第二个。 三个人面对着这一段焦炭,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圆月已渐偏西,遥远的村庄,隐约的传来鸡啼。 其中有人废然叹道:“功亏一篑了!漏掉了最重要的人,看来二十余年以后,江湖上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造成更多的恩恩怨怨……” 另一个人问道:“怎么?老大你有悔意了么?” 那人顿了一下,俄而纵声大笑说道:“悔意?斩草未除根,人已经走了,生悔意又当如何?哈哈哈!” 一阵狂纵的笑声,在山里翻腾,随着蹄声大作,渐渐地消失在怀玉山的茶丛里。 俄而,晨曦渐露,旭日东升,怀玉山依旧是那样的青翠欲滴,只是山麓下消失了昔日的竹篱茅舍,也看不见桃红李白和竹影婆娑,剩下的只是一堆灰烬。 在这一堆灰烬里,埋了一颗种子,一颗复仇的种子。三年,五载……在那里默默地发芽,成长茁壮。 第一章 毁剑求退隐 弹指来仇家 六月,荷香十里,蝉鸣噪天。 仙霞岭下,武阳山庄,正像这炎夏六月的天气一样,门前车水马龙,屋内如云胜友满座高朋,表现出一片热烘烘的气象。 稍时,云板连响,酒宴已齐,肃客入座。 庄里庄外,所有的客人,都纷纷站起身来,向客厅里面穿进去,越过一道院落,迎面一簇假山,刚一绕过假山,只觉得一阵荷香扑鼻,水气迎人,原来是一个颇大的荷池,叶翻千层,香分十里,人到此处顿觉暑气全消。 荷池当中,有一座极其宽敞的水阁,经过九曲回廊,进入阁内,但见画栋雕梁,檐牙高啄,说不尽的富丽堂皇,看不完的金堆玉砌。 水阁当中,摆着二十桌酒席,山珍海味,百味俱陈,而且杯盘碗盏,莫不都是精致非常,极其名贵,这除了说明武阳山庄的豪华富有之外,更说明今日这一次宴会,一定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水阁正中间,摆了一席,酒席后面,有六扇翠竹精雕的屏风,古意盎然,非常雅致。在这翠竹屏风当中,斜斜地挂了一柄长剑,剑鞘古色斑斓,分明是一柄古剑。 宾客纷纷就座后,当中那一桌酒席上,站起来一位须发苍白,年近古稀的老人,但见他生得长眉覆眼,双耳下垂,脸如渥丹,真正可以说是鹤发童颜,神态慈祥,只可惜在左眉之上,额角鬓旁,有一道紫红色的长疤,微微的闪着光亮,这个疤痕虽然不足对他慈祥面貌有所破坏,然而毕竟有美中不足之感。 他就是武阳山庄的主人,十余年来,名震江湖的三剑无敌安武阳。也正是近十年来,在江湖黑白两道所传诵的“及时雨”、“赛孟尝”、三剑无敌安武阳老爷子。 安武阳站起来,眼神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轻轻地咳嗽一声,立即水阁之内,变得寂静无声,一片静悄悄,大家都将眼睛停在安武阳的身上。 安武阳如此顿了一下,露出一丝微笑,一挥手缓缓地说了两个字:“斟酒!” 言犹未了,四周早有人“嗄”了一声,在水阁的周围,放置的泥封酒坛,立即拍去封口,大碗的舀出来,斟到酒席面前每个人的酒碗之中,霎时间,酒香和荷香四溢,豪情与笑语齐飞。 安武阳一直含着微笑,举杯邀饮,一连干了三大碗,突然,他将酒碗放在桌上,用手按住,缓缓地说道:“老朽安武阳何德何能?今日能邀得各家高手,各路名人,惠然莅临敝庄,蓬筚生辉,深感五内,老朽要在此,再向各位把敬三大杯。” 水阁之内,顿时为安武阳这种豪情,引得轰然。 安武阳微笑地抚着胸前长髯,等人声稍歇的间隙,又缓缓地说道:“自然无事也不敢惊动,今日幸得各位光临,只想求各位做一个见证。” 水阁里的人声寂然了,大家都不知道这位有名的安老爷子,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如此慎重其事,请得黑白两道各门各派,水陆两路,有头有脸的人,来做一次见证。 此时,夕阳已然西坠,水阁之内,逐渐地阴暗下来。 安武阳招呼一声“掌灯”,水阁周围,将近百盏琉璃明灯,一齐点亮,将水阁照耀得金碧辉煌,较诸白天,更别有一番情调。 这时候,安武阳的脸上笑容,慢慢地收敛起来,双手抱拳当胸,拱手说道:“老朽弱冠仗剑出道江湖,多承各位先进前辈提携照顾,数十年来,在江湖上总算闯出薄名,如今老朽业已年近古稀,自念无能再在江湖中过此刀光剑影的生涯,所以今日特别邀请各位来到敝庄,当众毁剑,从此退出江湖。” 此言一出,水阁之内,众人始而一怔,继之哗然。 谁不知道三剑无敌安武阳安老爷子,不仅是一柄长剑十余年来享誉武林,而且,仁义如海,乐于助人,更为人们所尊敬。武林之中,偶有纠纷,能得安武阳出面,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何他今日突然有退隐之意?更何况安武阳虽然年近六十有纪却丝毫没有老迈龙钟之态,其精神举止,不逊壮年,更无由顿生退意。 安武阳又露出淡淡的笑容,站在那里静候众人声音渐低之后,他又说道:“老朽虽然退出江湖,而武阳山庄的大门,仍然终年敞开,同道友辈,先进高人,随时光临,老朽仍然倒屐相迎。” 他说到此处,突然顿了一下,提高声音,沉重地说道:“老朽自信生平无亏于人,但是,毕竟开罪于人之处,在所难免,所以,老朽才特别邀请各位前来,郑重声明,以往如有开罪之处,老朽愿在毁剑之前,敬谨领罪,如果各位都能待以宽容,老朽自是感之不尽。如此,在毁剑之后,就请各位既往不咎,老朽安静的度此风烛残年。言已尽此,敬谨以闻。” 三剑无敌安武阳这一番话说完之后,静静地站在那里,安祥地若有所待。 水阁内,这三山五岳各门各派的名手高人,这时候,又是哗然,又是惊诧,更有无限的猜测与怀疑。 “三剑无敌安武阳虽然崛起江湖甚早,但是,真正成名,而且真正成为名重一时的人物,也只是十余年前的事,难道他在以前,有过极大的仇恨,他惧怕别人的报仇么?” “安老爷子仁风被泽,黑白两道同沾,赢得‘及时雨’‘赛孟尝’的美名,他怎会有仇家?他为何如此多心?” “……” 尽管各人猜测的内容不一,而内心猜测的情绪,却无二致。 三剑无敌安武阳站在那里,静静地等了半晌,眼神缓缓地向四周往返地巡视数次之后,他的一双长眉,微微地掀起,笑容也渐渐地绽开,忽然间,他转过身去,伸手从翠竹屏风上面,取下那柄古色斑斓的长剑,再回到席上,右手握住剑柄,微一使劲,铮的一声,在百盏明灯照耀之下,顿时映起一道寒光,光芒耀眼,冷意砭人,果然是一柄利器神兵,罕世的宝剑。 安武阳放下剑鞘,将剑换到左手,这才抬起头来,朗声说道:“各位既然如此成全,让老朽能安然度过晚年,盛情可感!老朽一旦断剑之后,江湖一切恩怨,从此一笔勾消,还望在座的各位,能为老朽做一个见证。” 说着话,左手执剑微微抬起,右手慢慢向前一伸,渐渐地变得颜色赤红,手指变得粗大逾常。 水阁内,大家讶然噤声,眼睛瞪得多大。 怪不得安武阳准备弹指毁剑,所毁的剑,又是一柄宝剑,敢情他会“五阳霹雳掌”?这一宗绝传已久的武功,为何他会? 这时候,安武阳右手拇指紧扣中指,对准宝剑,正要弹下,这一弹之下,宝剑必然会断,宝剑一毁,这位三剑无敌安武阳,他的武林恩怨,就从此一笔勾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水阁外面有人说道:“安武阳!请你住手。” 这一声突如其来,在场的众人,都为之浑身一震,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旋转回身,向水阁外面看去。 阁内虽然是灯光照耀如同白昼,阁外却是夜幕低垂,昏黑一片。但听得亭外落脚有声,从九曲回廊之上,慢慢地出现两条人影,向水阁这边走来。 来人走得很慢,步履一声一声,清脆无比地落到水阁里每个人的耳内。 水阁里的众人,大家的心情,随着那一下一下的步履之声,逐渐地沉重,也逐渐的紧张,因为来人这一声喊叫,无疑是说他是要寻找安武阳报仇而来,所以才在他断剑之际喝声制止,安武阳的武功众人已经有了更深的了解,来人既然胆敢在这个当口寻仇挑衅,这人的功力,自可想象一般。 “究竟是哪一路的高手?” “武阳山庄会因此掀起一场石破天惊的拼斗么?” “……” 正当人门的心弦,绷得紧紧的,双眼凝神,注目以视之际,突然步履之声戛然而止,来人已经停足于水阁的灯光照耀之下。 来人如此一现身,顿时水阁之内像是绷紧了琴弦,突然意外的一松,“啊”地一阵齐声脱口而呼,显然大家对于方才自己那分沉重和紧张,感到有着失望之意。 来人是两张陌生的面孔,水阁之内,坐满了这些三山五岳的各色人等,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们。 站在前面的,是一位年方弱冠的年轻人,眉清目秀,温文儒雅,头上一顶文生巾,身穿一件宝蓝色长衫,足登粉底薄靴,虽然他身上腰际斜挂了一柄长剑,但是,却使人无法看出他是一个身具武功的人。此刻他的眼神,正停在三剑无敌安武阳的剑上。 站在这位年轻人身后的,是一位身材短小,形容猥琐,一头蓬乱的短发,一双小眼睛,一个酒糟鼻子,浑身上下无一处让人看了顺眼的怪老头,此刻他正翻着一对绿豆眼,骨碌碌地向四周乱转。 三剑无敌安武阳脸色倒是依然凝重,轻轻地将手中宝剑放在酒席之上,拱拱手说道:“请恕老朽眼拙,两位朋友尊姓大名?” 前面那位年轻人微微地一掀眉,干净利落地三个字:“夏心宁。” 站在后面的怪老头,也翻了翻眼睛,然后笑嘻嘻地说道:“小老儿叫乐德林,我自己取了一个小小的绰号,叫做九指神通。” 果然不出在场众人之所料,不仅没有见过,连两个名号也没有听说过,十足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辈。 可是三剑无敌安武阳却段有一点松懈之意,紧接着问道:“两位光临敝庄,喝止老朽毁剑隐身,但不知有何指教?老朽愿意敬谨以闻。” 夏心宁突然双眼一睁,倏地神光一射,众人当时吓了一跳,敢情人家是神光内蕴,藏而不露,还是一位内家好手呢!只听得他朗声说道:“安武阳!你想如此毁剑,将自己欠的血债,从此一笔勾消,天下岂有此等便宜事?安武阳你当年的勇气何在,如今却想落个苟且偷生,道理何在?” 安武阳眼睛微微闭了一下,突然将头一扬,也朗声说道:“杀人自当偿命,欠债应该还钱!请问这位朋友……” 夏心宁冷笑一声说道:“十八年前,怀玉山下……” 安武阳闻言浑身微微一颤,轻轻地啊了一声,皱着眉问道:“你是……?” 夏心宁不屑于回答,只是说了一句:“我是夏心宁!” 三剑无敌安武阳低下头来,喃喃地重复说着:“夏—心—宁?夏—心—宁!”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席面上的长剑,这时突然有人一声叱喝:“安老爷子!请你安坐一旁,待晚辈来会会这位夏朋友。” 人随声落,从水阁的一角,宛如一叶随风,悠然不带一点火气,毫无声息地飘落到水阁当中,这一式“七禽身法”中的“穿云逐花”,使得炉火纯青,功力上乘,立即博得在场的行家一片轰然彩声。 安武阳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缓缓地说道:“牟家堡威名远播,少堡主家学渊源,老朽今日有幸一见牟家绝技,至以为慰。不过这位夏朋友来意尚未说明,少堡主请勿一怒出手。” 这位牟家堡的少堡主牟天岚,人品生得极为俊秀,一身武功更是出类拔萃,平日自视甚高,等闲人哪在他的眼里?今天他代表父亲前来武阳山庄赴会,当时看到夏心宁前来寻仇,他一时技痒,成心要在三山五岳各家高人之前眩露两手。 当时,牟天岚一听安武阳如此一说,淡淡地一笑说道:“安老爷子仁名远播,义行四扬,江湖上,无论黑白两道,受惠者比比皆是,从未听有仇家,这位夏朋友分明是趁今天武阳庄上群雄聚会,想在此地抖个威风。他眼里不但没有安老爷子,更没有在场的各门各派的高人,这等人如果不给他一点教训,他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牟天岚这几句话,说得凌厉尖刻,还有些狂放,可是站在对面的夏心宁,静静地听完他这一段话,没有一点表示,只是回过头来,望着那又矮又怪的九指神通乐德林。九指神通凑在夏心宁耳畔,轻轻地说了几句话,夏心宁忽然眉峰一掀,平静地说道:“河北牟家堡老主牟刚,一生好强要胜,为何他的儿子,却是如此狂放不羁,不知进退。” 牟天岚勃然大怒,青衫飘动,倏地而前,右手闪电一伸,食中二指如钳递出,平平易易地一招“入穴探珠”,点向夏心宁的双睛。 若论彼此萍水相逢,毫无过节,上手便如此一招毒招,忒嫌过辣。 好个夏心宁居然身形不动,微微一低头,观得准处,以一丝之差,让过一招,右手突然一吐袖,呼地一声,抖出一股劲风,扫向牟天岚的腰眼。 牟天岚虽然年青,却是深得乃父真传,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狂放,当时一招出手,未老就收,正好此时夏心宁长袖拂来,他顿时一缩腹,让出五寸空隙,夏心宁的长袖,正好从腹间掠过。 牟天岚一声冷笑,右掌收回胸前,左掌倏地快速绝伦,一连拍出三掌。 夏心宁双脚不移,身形宛如敷柳随风,右翻左折,前倒后歪,灵巧无比地让开三掌,等到牟天岚最后一招“闭门拒客”,半虚半实,似诈还真地叩向夏心宁的前胸,夏心宁身形一正,右手一收,霍然平胸一翻,闪电般地迎将上去,当时只听得“啪”地一声,牟天岚身形一阵摇晃,接连脚下喀嚓、喀嚓两下响声,水磨青砖,踩得四分五裂。 牟天岚当时脸上一红,眉梢顿起杀气,右手一撩袍襟,唰的一下,亮闪闪、颤巍巍,一柄既薄且利的长剑,早巳掣在手中。 夏心宁脸上平静如常,空着一双手,站在那里,眼睛凝视着牟天岚。 突然,这时候安武阳在酒席上朗声说道:“牟少堡主!请暂息怒,此事原因老朽而起,自当老朽来和这位夏朋友交待个明白,若真的要拼个死活,也不敢劳少堡主出手。” 牟天岚拿着剑,回头看了安武阳一眼,突然长剑一收,嚓地一声,缩到掌心之中,恨声一跺脚,厉声向夏心宁叱道:“夏心宁!咱们后会有期。” 这一声道罢,身形顿起,平地“八步赶蟾”,以流星赶月之势,穿出水阁,只见灯光下人影一闪,立即走得不知去向。 牟天岚如此羞愧而走,水阁之内,三山五岳各门各派的人,立即对眼前这位青年书生夏心宁,有了不同的估量。牟家堡一双拳头一柄剑,在武林之中,算是赫赫有名,如今牟家堡的少堡主,三招败走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夏心宁手下,这是一件很值得惊诧的事。 当时三剑无敌安武阳缓缓地从酒席后面走出来,站在夏心宁当面,沉声问道:“夏朋友!方才与牟少堡主三招交手,尊驾武艺不凡,不过,若与在场各位高人相较之下,尊驾尚不足以在此横行。” 夏心宁脸上表情一直是那么平静,只是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安武阳接着说道:“只是老朽生平不与人为敌,夏朋友究竟来意为何,说个明白,老朽少不得仍要以客礼相待。” 夏心宁淡淡地一笑,朗声说道:“我若说个明白时,只怕你就不能以客礼相待于我了。” 安武阳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只是稍纵即逝,也微微地笑道:“夏朋友又何妨说说看!” 夏心宁指着他的左眉问道:“安武阳!你额上那个伤疤,是伤在何时?伤在什么兵器之下?” 这个问题问得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大凡一个成名的人物,都有一段失意的往事。安武阳额上那个疤痕,分明是他早年一次败绩的标记,夏心宁突然问这件事,是何用心?难道他巴巴地赶来,喝止安武阳,不许他毁剑退隐,就是为了揭穿他这个疮疤么? 在这众人之中,自然也有见识之士,大家就怀疑三剑无敌安武阳这个疤痕,与这位夏心宁一定有什么恩怨在内。 无论是奇怪,抑或是怀疑,大家都凝神注视,看安武阳如何回答。 三剑无敌安武阳当时脸色一变,嘴角微微地颤抖着。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慈祥和蔼,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半晌,他用手去摸着自己额角的疤痕,然后,他用一种沉重的声音说道:“那是在……” 夏心宁立即拦住他说下去,而插口紧迫着说道:“安武阳!你如今也是名重一时的人物,你不能用语言来搪塞与欺骗人!” 他说到此地,突然微微地一笑,轻松地说道:“安武阳!如果你要是害怕说出真言,那又另当别论。” 三剑无敌安武阳突然呵呵地笑道:“夏朋友!你放心,用不着拿话来激老朽,这点事还用不着隐瞒,告诉你,这个疤痕是远在十八年以前,被人暗用弩箭射伤。夏朋友!你还有何事相问?” 夏心宁点头说道:“果然不愧是武林中叫得响叮当的人物,我还有一件事要请问你,你方才准备弹指断剑之际,那是一种什么功夫?这种功夫来自何处?” 三剑无敌安武阳突然脸色一沉,一拂胸前长髯,厉声说道:“夏朋友!老朽生平不与人争,但是事到临头,也无由畏惧。夏朋友!你如此问话,也不自觉欺人太甚么?” 夏心宁还没说话,突然一声“无量佛”,武当派掌门人大师兄玉虚子站起身来说道:“安老施主!这位夏朋友遽然问起这些意外之事,必有其原因,老施主何妨说明,看他究竟来意如何,如果夏朋友确为无事生非,当着在场各派高人,他也应该还大家一个公道。” 三剑无敌安武阳没有想到武当派这位名重当今的道长,也要他说明方才那一招的来龙去脉,真是他始料所不及。他环视四周,发觉到水阁之内,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一种期待的眼光,盯在他身上。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方才那一招用心,是一招失策之举,弄巧成拙,如今只怕要满盘皆输。 安武阳他自己明白,此时此地,他不能稍有不愉之意,否则,十余年的声誉,只怕如今就要毁诸一旦。他真的要坦然说出来么?说出来之后,后果是否会比现在更坏? 三剑无敌安武阳生平也经过多少风浪,然而此时此地,使他踌躇费时,主意不定。几次,他想突施煞手,将当前那位夏心宁,毁在水阁之内,但是,那样他将如何向在场的众人交待? 他如此沉吟再三,半晌无语。 突然,夏心宁明朗地笑了一声,朗朗地说道:“安武阳!你毋须如此为难,至此,我所要问的问题,已经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三剑无敌安武阳闻言一愕,长眉一掀,正待说话,夏心宁摇手说道:“你不必再说,让我告诉你,我的来意为何。第一:我要告诉你,毁剑退隐,不是办法,更不是好汉行径,何况你根本不是逃避,而是别有用心,所以,你更不须以假言欺骗于我。第二:明年元宵节日,带着我所需要的东西,去泰山玉皇顶上,彼此了清一下总账。” 三剑无敌安武阳终于忍不住脱口叱道:“夏朋友!你要是寻仇索债而来,何妨就在这武阳山庄,作一了断?” 夏心宁摇手说道:“此时你人手不齐,物件不全,谈什么了断?再说我十八年都已经等待过去,又何在乎这剩下的半年时光?” 三剑无敌被他这种沉着与平静震慑住了,一时竟找不到话说,只是问道:“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夏心宁这时候突然放声大笑说道:“我已经制止了你毁剑退隐的把戏,告诉了你我所需要的东西,此行目的已达,尚有何事可做?武阳山庄也不欢迎我这种客人,我留在此地,岂不打扰你们饮酒的雅兴,所以我要向各位告辞了。” 他这一声“告辞了”刚刚说完,随即一扭身腰,返身一个倒穿,神奇、巧妙,一式“觅巢归燕”蜕化的“剪翅穿帘”,只一闪间,便从水阁里面,疾掠而出。 三剑无敌一跺脚,正待起身要追,突然那九指神通乐德林笑嘻嘻说道:“安老爷子!你撇下这么多嘉宾在座,去追一个小晚辈,那多失礼呀!” 三剑无敌安武阳眼神一落到九指神通乐德林身上,只见他皱着个酒糟鼻子,骨碌碌地转着一对小眼睛,一派滑稽梯突的模样,对三剑无敌点点头,自管自地转过身去,踢踢踏踏地走向水阁之外。 且不说夏心宁和九指神通乐德林如此突如其来,又如此突如其去,给三剑无敌安武阳留下多大的尴尬场面。单说九指神通乐德林离开水阁之后,哪里还敢稍作停留,急忙全力展开身形,越出庄外,按照他和夏心宁原先预定的路线,疾奔而去。 天色晦暗,夏蝉唧唧,武阳山庄前到处一片迷朦,伸手难辩东西。九指神通乐德林一口气跑了十余里地,正停下来察看一下方向,突然跟前人影一晃,有人叫道:“乐大叔!” 九指神通停下身来,龇着嘴笑道:“夏老弟台!你下次可不能再这么称呼,你要是再这样称呼,我一生气,不管你外公怎么交待,我要撒手不管你这档子事了。” 夏心宁才期期艾艾地只好叫声:“乐大哥。” 九指神通实实在在地应了一声,笑嘻嘻地说道:“老弟!你今天装得很像,我一直怕你忍耐不住,露出马脚,事情就不好办了!” 夏心宁长叹一口气,黯然说道:“乐大哥!说来真是令人惭愧,不共戴天的仇人,当面而立,不能手刃亲仇,我真愧对父母在天之灵,要不是外公他老人家一再叮咛,就是拼着粉身碎骨,我也要和那老东西拼个死活。” 九指神通忽然正色说道:“老弟!常言道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单凭血气之勇,如何能成得大事?安武阳那老儿一身武功已经是傲视武林,再加上方才你也看到的,他已经从你父亲的五阳秘芨当中,习成五阳霹雳掌,而且至少看六成以上功力,你如何是他的对手?” 夏心宁想了一想说道:“外公又为何叫我来会他?万一安武阳遽下毒手,岂不是徒然送命么?” 九指神通摇摇头笑呵呵地说道:“老弟!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你外公是何等人物?大名鼎鼎的费南翁,武林公称为灵叟,他老人家岂有让你冒险的道理?他叫你前来武阳山庄,一则是制止安武阳毁剑退隐的把戏,一则也让你见见仇人的庐山真面目。他老人家早已料定,安武阳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他不能把十余年沽名钓誉的结果,毁于一旦,另一方面,他也摸不清楚你的根底,万一他不能出手制你于死地,他是多么得不偿失?安武阳老奸巨猾,他岂能做这种愚蠢的事?” 夏心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话虽然这样说,父母仇人对面不能报仇,耿耿于怀,难能心安理得。” 九指神通呵呵笑道:“老弟!只要你有决心,天下就没有洗雪不了的仇恨,也没有打不倒的敌人。” 夏心宁点点头,他觉得这位乐大哥和他在九疑山相处十年有余,难得见他说一句正经话,可是今天这几句话,倒是句句实在,字字真情。 当他冷静下来之后,便觉得此处距离武阳山庄不远,不宜久停。当时便说道:“乐大哥!此去我们仍然要按既定的计划行事了。” 九指神通说道:“那是当然!只是我九指神通金盆洗手数十年,如今又要为你老弟开戒了!” 夏心宁改容相谢说道:“大哥待小弟之情天高地厚,小弟终身不忘。” 九指神通一阵呵呵大笑说道:“老弟!你休要认真,你乐大哥是跟你开玩笑的。再见!再见!” 说罢拱拱手,转身就走,夏心宁忽然追上两步,叫道:“乐大哥!” 九指神通脚下不停,口中说道:“休要三心二意,有话留到明年元宵前七天,到泰山玉皇顶上见面时再谈。” 夏心宁依然追了几步,口中问道:“乐大哥!设若明年元宵节,那安武阳老儿不前去赴约,又当如何?” 九指神通早已经远去十余丈,只听得说道:“灵叟费南翁的算盘几时打错过?老弟你放心……” 余言已经模糊莫辩,九指神通远去无踪,只剩下夏心宁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那里,愕然地对着那没有星月的夜空,默然良久,静立无言。 夏心宁虽然年及弱冠,但是,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九疑山,离开他外公费南翁,如今更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要跑很远的路,去找一个从未谋过一面的人,虽然他不是惧怕,但是却有无限落寞之情,更有不尽孤单之感。 他站在那里伫立了一会,转身迈步,向九指神通所走相反的方向走去。 忽然,他觉察到前面不远有两条人影一闪而逝,他心里一动,立即低身一扑,一式“鱼跃九渊”,扑过去两丈左右,脚下刚落桩,口中叱道:“是哪位道上的朋友,既然有心指教,何不堂皇见面?” 言犹未了,只听得前面有人低声说道:“有事请教!请随我来。” 说着话,但听得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向前逸去。 夏心宁心里略略地思忖一下,立即随后追踪而来。 如此一口气跟了将近顿饭光景,前面的两个人忽然停下身形,站在那里不动。此时夏心宁虽然还没有分清对面两人是敌是友,但是,他已经在方才那一阵奔腾追逐的途中,了解了对方功力不过如此,无甚惊人之处,所以他放心大胆坦然走上前去。 此时晨曦渐露,夏心宁站在相隔一丈左右的地方,打量着对方。 对面一高一矮并肩站着两个人,宽袍大袖,打扮得不伦不类,此刻都是嘴角含着冷笑,凝望着夏心宁。 夏心宁问道:“两位尊姓大名?对在下有何指教?” 那高个子微微一倾首,冷冷地说了七个字:“狼心诸葛段赛亮。” 那矮个子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说道:“冷面公瑾漆又瑜。” 夏心宁随口说了两声:“久仰!久仰!” 狼心诸葛段赛亮当时摇摇头说道:“小朋友!你真是一窍未通孤陋寡闻的娃儿,难道你对于中原武林‘瑜亮并生’的话,也没有听说过么?” 夏心宁当时真要忍不住笑出来,他心里想道:“诸葛亮和周公瑾如果泉下有知,都要为之痛心疾首,居然有人将他们的名字,糟蹋到这种地步。” 可是他当时只好忍住笑,摇头说道:“在下的确是孤陋寡闻,两位有何指教,请快说来,在下身有要事,不克久停。” 狼心诸葛伸手到大袖里摸了一下,拿出一把鹅毛羽扇,煞有介事地按在心口,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阵,然后冷冷地一笑,冷峻地说道:“小朋友!你今天在武阳山庄表演得很逼真,可是你瞒不了我狼心诸葛的一双眼睛,老实说,当时只要我随便一句话,乃至于使一个眼色,做一个暗示,你便立即死于安老儿的五阳霹雳掌之下。小朋友!你扪心自问,我狼心诸葛的话,说得对不对?” 夏心宁闻言一惊,他摸不清楚这位狼心诸葛拦住他说这几句话,是何存心?他立即正色说道:“尊驾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站在斗旁的冷面公瑾漆又瑜,嘴角向下扯了一下,露出一排白森森的钢牙,冷冷地说道:“小子!你休要装傻!我们暗中施惠,救了你的性命,如今要你知恩回报。” 夏心宁勃然大怒,但是,他却仰面纵声大笑道:“原来两位拦住在下,要强索报酬,只可惜在下身边只有几两碎银子,两位如要时,在下可以全数奉送。” 狼心诸葛段赛亮冷呵呵地说道:“小朋友!你休要如此嘴上强硬,将来你要落一个后悔无及。其实,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算你报答了我们的恩惠,用不着如此装腔作态,得不偿失。” 夏心宁站在那里依然含笑说道:“既有问题,何不早问?只要问的不背天理,不悖人情,我自然不吝相告。像你方才那样威胁利诱,纵然只是一张口之劳,我也不屑于回答。” 冷面公瑾嘴角又微微地扯动了一下,脸上抹了一层阴森森的冷笑。 狼心诸葛却一点也不动怒,点点头说道:“很好!我这个问题,既不悖人情,又不背天理,小朋友!请问你方才在武阳山庄,要安老儿明年元宵携带一件东西,到泰山玉皇顶上相会,这是一件什么东西?” 夏心宁心里一惊,他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会问出这个问题。使得这位刚出江湖的夏心宁,真要惊诧武林之中人心之阴诈,任何一句话,都会引起人的注意与怀疑。 狼心诸葛紧跟着又问了一句:“是不是一本武林秘芨?” 夏心宁越发地惊讶这位狼心诸葛心机之深,他还没有想到应该如何回答,狼心诸葛紧接着又第三次追问:“如果是一本武林秘芨,是不是与安老儿所会的‘五阳霹雳掌’有关?” 夏心宁突然觉得这“五阳秘芨”四个字,不能如此告诉他们。眼前这一双怪人,居心叵测,虽然夏心宁江湖经验毫无,也能看得出。 当时夏心宁摇摇头说道:“好叫你们二位失望,这个问题我不能告诉你们。二位既然做客武阳山庄,何妨当面问问安武阳他自己?” 狼心诸葛段赛亮哟了一声,冷嘿嘿地笑道:“小朋友!你说这种话,不会后悔么?” 夏心宁呵呵一笑,指着他们说道:“我后悔和你们一位狼心诸葛,一位冷面公瑾谈了半天无聊的话,耽误了我很多路程。” 狼心诸葛哼了一声,突然右手鹅毛羽扇一抬,只听得铮地一声响,十只鹅毛,化作百根飞针,一阵嘶嘶作响,像是一蓬烟雾随着一阵狂风,闪电般地齐向夏心宁飞来。 狼心诸葛真是心狠如狼,这一招来得既狠又毒,事起突然,彼此相隔又近,任凭夏心宁身手如何了得,此时也毫无闪躲的余地。只有眼睁睁地让那一蓬飞针烟雨,漫头满脑地盖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得这百根飞针,已经飞临夏心宁的当头,忽然,那一蓬飞针仿佛是遽然遇到一股吸力,顿时拢在一堆,一齐向夏心宁的心口扎进去。 百根飞针不是少数,突然如此飞拢到一起,狼心诸葛讶然一震,但是,立即又看到那拢在一起的飞针,又一起扎向夏心宁的心窝,他又意外地一喜。 就在他如此一惊一喜之际,只听得夏心宁笑道:“雕虫小技,班门弄斧。” 站在一旁的冷面公瑾漆又瑜突然冷冷地说道:“小子!你休要得意,看这个。” 他随手从腰际抽出一根腰带,唰地一下,抖去外套,露出一根五色缤纷、光华夺目、长约四尺左右的雉鸡毛,这根雉鸡毛是冷面公瑾别出心裁,用缅钢、孩儿铁打制而成,绘成雉鸡毛的形样,可软可硬,是一种罕见难缠的兵器。 冷面公瑾刚一抽出这柄雉毛长刀,右手一翻一搅,雉毛长刀搅起一阵五色花纹,就如同雉鸡摆尾一般,搅出一式“离窠登枝”,嗖、嗖、嗖,一招连三式,削向夏心宁的双肩和前胸,出招刁滑,变化多端,凌厉非常。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冷面公瑾漆又瑜一招“离窠登枝”,夏心宁立即察觉到自己估计错误,这两个人的武功决不如他当初想象中那样低劣。 夏心宁如此心神微微一分之际,几乎让雉毛长刀削去右肩,赶紧脚下猛打一个盘旋,倏地一挫腰,险煞人的闪躲而过。随手立即一摘腰间长剑,呛啷一声,剑一出鞘,便是一招“天外飞虹”,长剑疾掠而出,将冷面公瑾逼退四五步。 狼心诸葛这时候忽然大叫一声说道:“漆老二!并肩子上,把这小子剁翻,先留他一个活口,再慢慢消遣他,就不怕他不说真话了。” 冷面公瑾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言不发,雉毛长刀斜指胸前,突然一声尖叫,手腕翻动,二次揉身便扑。狼心诸葛也冷呵呵地笑了一下,右手一抹,鹅毛羽扇的柄突然抽出长达三尺有余,一柄鹅毛羽扇顿时变成长达三尺多的仙人掌,只见他反腕一圈一扫,带起一阵啸声,连扑带掴,扫向夏心宁的左颊。 一柄雉毛长刀,一柄奇怪的仙人掌,兵器特别,招式刁钻,分从左右,向夏心宁夹攻而来。 夏心宁离开九疑山,第一次真正的拼斗,便遇上两个硬手,他不但没有畏惧之意,反而激起他豪气干云,凝神一念,将十余年在九疑山随外公灵叟费南翁所学的九疑剑法一招一式,从容不迫地展开。 九疑剑法是灵叟费南翁所潜心研究,模仿中兼有独创的一套剑法,最大的优点是在变化莫测,令人防不胜防,一经展开,每每使对方手足无措,招架不是,还手无方。但是,这一套剑法的长处,也正是他的短处,因为这种变化莫测,只适宜于攻,如果一旦失去机先,形成被动,或者技逊一筹,九疑剑法的威力,便要大大地打一个折扣。 夏心宁在狼心诸葛和冷面公瑾的夹攻之下,一展开九疑剑法,他已经失去一着机先,同时狼心诸葛和冷面公瑾的功力,本身并不比夏心宁差,尤其经验丰富,见识老到,则更是夏心宁所不如。如此双方一交上手,夏心宁便感到束手缚脚,施展不开。 当时互交数招之后,夏心宁渐渐感到自己长剑之上,压力不断地加重,渐渐还手的机会,愈来愈少。 狼心诸葛冷呵呵地响着笑声,手中长柄羽扇,一扫一点一抹,凌厉地使出他得意的“右军挥毫”,一招三式,掠向夏心宁,将夏心宁逼得脚下连退数步,桩步为之浮动。 狼心诸葛这才一收手中的兵器,指着夏心宁说道:“小子!照这种情形看来,不出十招,我便要你躺在地上,然后再用错骨分筋的手法,让你备尝痛苦,就不怕你不说了。现在如果你能趁早说明,我们还可以对你从宽发落,你不妨衡量一下。” 夏心宁站在那里,顿了一下,忽然说道:“你们自称诸葛与公瑾,自然不会是胸无点墨,你们可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两句话的意思?” 狼心诸葛当时愕然地摇摇头,还没有想透夏心宁的意思,突然冷面公瑾若有所悟地厉叫:“小子!你想……” 下面的话尚未出口,只见夏心宁左臂一抬,立即就听到铮的一声,二十五点银光以闪电流星之势,射向他们两人。 冷面公瑾惊觉在先,立即掀起衣襟,猛力一旋,同时人也趁势向右边一侧,全力抢先闪避。狼心诸葛听到冷面公瑾一叫的同时,也立即觉察到,无奈此时对面那一阵银雨力量太大,来得太快,他已经无法从容闪躲,当时只好就地向后一倒,救命一式“铁板桥”,顺着来势,倒将下去。 正如方才夏心宁一样,事出突然,出手又快,任凭他们两人如何全力闪避,依然逃不了这一阵银芒猛袭之危。 冷面公瑾躲得快,左肩上插了一支五寸不到的小银箭,狼心诸葛这一招“铁板桥”虽然使得火候很够,无奈为时稍迟一瞬,叭、叭、叭……一连好几声,夹杂着狼心诸葛忍不住的哎哟,“铁板桥”一式未了,肋骨以下,一连中了五箭。他本来是准备趁“铁板桥”的余势,脚踵使力,倒穿而去。可是现在他只有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夏心宁并没有趁势而上,反而倒背着剑,指着狼心诸葛和冷面公瑾笑道:“使暗器并不是好汉行径,不过,对你们这两位而言,我倒是心安理得,我方才已经说过,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论说,我对你们还是存心宽厚。五五梅花银星飞箭,我只上了对成劲,而且箭头绝对无毒。” 冷面公瑾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顺手拔出肩头银箭,掏出金创药敷了一把,再俯下身去,抱起狼心诸葛,他冷冷地望着夏心宁说道:“小子!我们明年再见!明年元宵玉皇顶上,我要为你掀起无数的腥风血雨,我要你知道冷面公瑾的厉害。” 说着话,他抱着狼心诸葛,向来路走去。 夏心宁忽然在身后叫道:“等一等!” 冷面公瑾停下脚步,不屑地睥睨了夏心宁一眼,冷冷地说道:“光棍打九九,不要打加一。小子!你要趁危而上,此刻你并不一定能够占到便宜。” 夏心宁呵呵笑道:“我要还东西给你们。” 只见他伸手从胸前蓝衫一个破洞当中,向里摸了一把,手掌里托了一堆方才狼心诸葛打来的飞针。忽然,他又一扬掌,那一堆飞针,顿时嘶嘶作响,向旁边一棵树上飞去,根根入树,直没针梢。 夏心宁这才指着那些飞针说道:“今天,我不为已甚,为你们留下一条反悔的后路,如果你们立意要在明年泰山玉皇顶上掀风作浪,你们就会自食其果的。” 他说完这几句话,撇下冷面公瑾和狼心诸葛,昂然迈步,向大路上走去。 夏心宁没有理会身后那一阵寒冷如冰的笑声,上得大路,经过城镇,购得一匹良马,出浙江境,北上直奔安徽境内的天柱山。 天热长途跋涉,是一件苦事,尤其是像夏心宁这样一个年轻的人,孤身匹马,劳累虽然未必,孤寂倒是真情。 一个人在孤单寂寞的时候,最容易引起思潮汹涌,百感齐来。夏心宁一个人如此骑在马上,蹄声嚼嚼,寂寞单调,他自然想到许多事。 他在想着:仇人已经有了下落,可是对面不能报仇!不但是仇人未除,而且自己刚刚出道江湖,便无端地惹来了两次意外的麻烦,惹翻了牟家堡,伤倒了狼心诸葛和冷面公瑾,未来的日子里,将不知道还会增加多少意外的麻烦呢! 凭自己这身武功,不足赖以报仇,是否足以在江湖上闯荡呢? 想到武功,他便想到九疑山与外公灵叟费南翁拜别之时,外公曾经特别说明,这次离开九疑山,固然是为了安武阳要退隐,但是另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前往天柱山的飞来峰,去会一个人。言下之意,据九指神通推测,似乎是找这个人去学习不世奇功。 夏心宁想到“不世奇功”,心情便为之大振,他仿佛看到自己从天柱山飞来峰下来之后,在泰山玉皇顶上,将安武阳捉弄得只有求饶的份。快意恩仇,人生至乐之事。他想到这些,也禁不住清啸几声,扬鞭催马。 这一路行,倒是没有意外的耽搁,他横断了安徽中部,到达了天柱山麓的野人寨小镇上。 夏心宁虽然没有到过天柱山,可是他从数百里以外,便看到那高耸入云的山峰,知道攀登此山不是一件易事,所以,他在野人寨休歇了一天,打听了飞来峰的位置,问明入山之径,第二天一早,他便携带了干粮,迎着晨曦,步行登山。 天柱山上,景致奇佳,有矫健多姿的古松,有百态维肖的怪石,有云海,有流泉,有玲珑曲折、满挂石乳的石洞,有悬崖峭壁、触目心惊的险路……人山愈深,风景愈佳;风景愈佳,路途也就愈险。 夏心宁从早上入山,一路不曾稍息,仗着自己一身精绝的轻功,穿崖越岭,履险如夷,一直走到日正当中,他才坐在一块石头上,吃了一顿干粮,舀饮了几口泉水,准备再向上攀登。 他此时已经深入飞来峰,仰望绝峰不远,山中气候,凉爽如秋,丝毫没有炎夏的闷热,令人舒适已极。夏心宁坐在石上,眼望着山中变幻莫测的飞云,看着脚下群山起伏,迷迷蒙蒙,似幻似真,为他生平所仅见,他一时坐在那里,竟然贪恋地不想起来。他估计今天无论能否找到自己所要找的人,都已经无法下山,于是他索性不慌不忙,躺靠在石上,尽情地休憩一回。 正当他躺在那里,心中的意念随着那头上的白云,变幻无常的时候,忽然,一阵笛声,悠悠然而起。 夏心宁当时为之一振,立即一个翻身,挺坐起来。 果然,是一种极其悦耳的笛声,悠悠扬扬地传过来。尤其是在山中,一声笛声,回音百起,更有一种奇妙的韵味。 夏心宁自幼随外公生长在九疑山,除了学习武功文事,他更精通五音六律,此时他凝神一听,笛子所吹奏的,竟然是他所不能辩的曲调。调门极短,反复吹来,就是那么几句,但是,在这几句当中,叫人听来不觉得单调,而且异常悦耳。 夏心宁心里一动,暗自忖道:“如此深山,哪来如此深通音律的高人?难道就是我要找的人么?” 他意念如此一动,立即站起身来,循着笛声,向前找去。山中回音太多,一时难辩笛音来源,夏心宁几次冒险越过几处险煞人的断崖,不但是没有找到笛声来源,反而觉得那笛音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听得他无所适从。 夏心宁不觉为之大惊,他这才知道吹笛之人,已经把自己的功力糅和到笛声中去,使听的人能分心乱神。他哪里还敢随便?立即站在那里,澄清杂念,收敛心神,果然,他这才辩认出真正笛音的来源,是来自他所站的一个悬崖之下。 夏心宁正要设法准备从悬崖上面绕下去,突然,笛声戛然而止,原有的一片回声,顿时也就变得群山寂寂。 笛声刚刚停止不久,忽然一声长叹,仿佛是有千重忧愁,万种怨愤,都由这一声长叹里发泄出来。接着笛声又起,这回却是其声呜呜然,不胜凄凉悲怆。 笛音适宜高吭,可是此刻的笛声,一如月夜洞箫,使听者几乎不能自己。 夏心宁站在悬崖之上,他知道崖下的人一定是借着笛音,发泄自己内心的苦闷,此时下去,打断笛音,是为不适宜的事,所以,他静静地站在崖上等候。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光景,崖下的笛音又是戛然而止,接着又是一声长叹,有人沉声说道:“随我数十年,如今你且先我而去吧!” 夏心宁一听当时一怔,听到他说话口气,他分明跟另外一个人在说话?难道崖下还有别人么? 他正如此怀疑不解,忽然又听到崖下的人说道:“再见吧!” 言犹未了,只听一阵破碎之声,响自崖底。夏心宁这才恍然大悟,不觉脱口“哎呀”一声,惊呼出口。 夏心宁这一声脱口惊呼,知道自己露了行迹,本来他也没有隐藏的打算,此刻他索性趁机下去看看崖下是不是他所要拜访的人。 就在这时候,突然崖下一声断喝如雷:“是谁?” 夏心宁一面攀崖翻身,小心下落,一面应声答道:“武林末学后进夏心宁,特来拜见老前辈!” 人在说着话,他已经慢慢地落到悬崖之下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上,向里看去,果然前面是一个很宽敞的石洞,就在洞口不远,盘足趺坐着一个老人,满头灰白头发,满脸苍白虬须,瞪着一双环眼,进射着令人心怕的精光,一身黑色长袍,已经破烂不堪,面前洒落一片碎玉,正是夏心宁所揣测的,方才他吹奏的一根玉笛,已经被他砸得粉碎。 夏心宁一看到这位怪老人,心里不由地微微一愕,心里闪电一转:“他就是外公要我所拜访的人么?为何他的长相是这样的凶恶?” 本来灵叟费南翁叫夏心宁到天柱山飞来峰来找一个高人,名叫冷三公,只是如此而已。冷三公是何许人?是什么样子?跟灵叟有怎样的关系?费南翁一句也没有交代,所以,夏心宁一见到这位满脸髭须的怪老人,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起。 就在他如此一怔的瞬间,那怪老人突然单手一挥,一股劲道强烈无比地直涌过来,口中连声叱道:“滚!滚!滚!” 夏心宁意外地大吃一惊,赶紧将身子向岩石上一伏,正好抑住脚边一块凸出的石头,差一点就被这样一拂推到崖下去。崖下正是万丈深渊,掉下去自是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儿。 夏心宁虽然抑住了石头,没有被推掉下去,但是,人被那强烈绝伦的劲道一激,只觉得浑身乏力,心头热血沸腾,眼前直冒金星,当时几乎说不出话来。老实说,此时如果那个怪老人再有一掌,任凭夏心宁如何抱住石头,也要被他震飞崖下。 夏心宁伏在地上,紧抱着石头,喘息了半晌,心里感到无限的惊诧:“我在九疑山随外公苦练十八年。目前功力虽然不足以报仇雪恨,但是,等闲人一掌之力,休想动我分毫。这个怪老人只是如此一拂,挥来一股劈空力道,我便如此血液沸腾,半晌气不能平,这个怪老人是何等功力?” 可是,他刚一想到这里,又止不住一阵被伤害后的愤怒:“我与你无仇无怨,为何见面不说二话便下此毒手?天下岂有此理?任凭你武功高到何种地步,也不能蛮横不讲道理!” 一股无名火起,使他霍然抬起头来,正准备厉声叱喝,要对方还以公道。只见怪老人那一对环眼已经不似方才那样凶芒迸射,只是盯在夏心宁身上,忽然开口问道:“那小子!你是来做什么的!” 夏心宁一听,心里想道:“这句话你到现在才问,方才我若被你一掌推下深渊,此刻你去问谁?” 夏心宁如此一顿没有回答,那怪老人立即不耐,厉声叱道:“老夫问你的话你听到没有?” 他如此一喝,就像是一声炸雷,震得夏心宁耳朵里嗡嗡直响。夏心宁放开石头,站起身来,从容地答道:“我是来到天柱山飞来峰,寻找冷三公的!” 那怪老人当时仿佛一震,两只环眼又瞪得像铜铃,望着夏心宁说道:“你认识冷三公?” 夏心宁摇摇头道:“不认识。” 那怪老人顿时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似乎很有兴趣地问道:“你既然不认识冷三公,你来找他做什么?” 夏心宁照老实话说道:“我不知道!” 事实他是不知道的,他外公灵叟费南翁并没有告诉他找到冷三公做什么?究竟冷三公和外公有什么关系,他也茫然无知。倒是当初九指神通代他猜测了一下:说那是因为要冷三公传夏心宁的武功。但是,那毕竟是一种猜测,不一定是可靠的,所以,他只好照实回答不知道了。 那怪老人一双眼神,正紧紧地盯在夏心宁的脸上,看他不像是说玩笑或是说谎话,倒是微微地一点头,接着问道:“那么是什么人叫你来的?” 夏心宁说道:“是我外公……” 那怪老人没等到他说完,便抢着问道:“你外公是谁?” 夏心宁说道:“我外公费南翁,武林人称灵叟。” 那怪老人突然双手向地下一拍,整个身子就这样跳了起来,怪叫一声说道:“什么?费……费老儿还没有死么?” 夏心宁自幼是由外公抚养成人,十八年来相依为命,所以对于外公有极深厚的情感。当时听到这个怪老人出口伤及外公,不由地勃然大怒,厉声叱道:“你怎么可以开口伤人?” 话音一落,立即右掌一扬,十成真力,一式猛推朝着怪老人的前胸印下去。 那怪老人坐在那里动也没动,不晓得是用的一种什么手法闪电一挥,随手便把夏心宁的右手脉门一把扣住。任凭夏心宁如何使劲,却不能挪动分毫,而且手腕之上,热辣辣地像是一道火链子,紧紧地箍在上面。 夏心宁这才知道自己的武功与人家相差太远,人家只要举手抬足之间,便可以制服他,使他没有还手的余地,他自忖这回遇到这样一个凶横无理、武功极高的怪人,天柱山之行将是凶多吉少。 他正想到这里,突然,那怪老人一松手,夏心宁跄踉一个后退,只见那怪老人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开口伤人,你就动手打人?要不是看在你是费……南翁的外孙,你这条小命早已没有了。小子!你快点说,你既然不知道来找我做什么,相信你外公一定有来函叫你带来,快拿来我看看!” 夏心宁这才恍然里钻出一个大悟来,不觉急忙忙地问道:“你老人家就是……” 那怪老人不耐地说道:“老夫就是冷三公!” 夏心宁连忙行礼说道:“晚辈夏心宁拜见冷老前辈,方才有所冒犯,请老前辈恕罪。” 冷三公满脸不耐,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你快将费南翁的东西拿来我看。” 夏心宁从长衫里面,取下一面磁铁护心镜,在这面护心镜的后面,揿了一下暗扣,打开一个小洞,从小洞里,取出一枚小铜钮扣,然后,双手恭恭敬敬地将铜钮扣递到冷三公的面前。 冷三公一看见这枚铜钮扣,顿时脸色一变,伸手接过来,拿在自己眼前,手止不住有些微微地颤抖,嘴唇也不住地有些颤动,口中却是喃喃地说道:“这是不会的!不会的!这是不会发生的事。” 冷三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样子好生怕人,不知道他是伤感?是诧异?是激动?还是愤怒?夏心宁看见他那种样子,感到有些害怕,同时也感到有些惊奇,他想不到这样一枚小小的铜钮扣,居然引起冷三公这么大的情感波动。他只有呆呆地站在一旁,望着冷三公,半晌说不上话来。 冷三公一直这样喃喃自语,半晌,突然一抬头,仿佛刚刚发现夏心宁似的,随手将铜钮扣收在怀中,两道浓眉一皱,指着夏心宁说道:“坐下。” 夏心宁依言坐在地上,他凝神倾听冷三公的问话。 冷三公注视了他一会,突然问道:“小子!你外公现在还弹琴不?” 夏心宁一愕,没有想到冷三公第一句话,问的是这样一个问题。但是,他不敢稍作停顿,立即答道:“他老人家每天晚上,约莫在午夜光景,总是一个人在书房里弹琴。自晚辈晓事以来,记得他老人家从来没有间断过,无论是天晴下雨刮风下雪,天天如此。” 冷三公哼了一声,接着又问道:“小子!你知道不知道你外公每天弹的是些什么调子?” 夏心宁说道:“晚辈自幼承外公闲暇之时,偶加指点,也粗知韵律,然而对于晚辈外公所弹的那一个曲调,却是毫无所知。” 冷三公突然神情显得有些紧张,立即追问道:“小子!你是说他每天晚上都是弹的同一个曲调么?” 夏心宁点点头应是,冷三公又接着问道:“小子!你要说老实话,当你离开九疑山的时候,你外公那张琴,是否还是完好无恙?” 夏心宁也被冷三公这样紧张的一问,问得他神情紧张起来,他茫然地思索一下,但是,他立即若有所悟地说道:“晚辈离开九疑山之时,也是行色匆匆,没有注意到外公这张琴,但是,有一件事是与这琴有关系的,那就是在晚辈离开九疑山的头一天夜里,例外地没有听到外公抚琴的声音。” 冷三公这时候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情顿时有些黯然,缓缓地垂下头去,口中喃喃地说道:“如此说来,那是真的了,是真的啊!可是太迟了!太迟了!” 冷三公接连两声“太迟了”以后,竟然声音哽咽,老泪纵横起来。 夏心宁坐在一旁,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他无法想象冷三公突然问起这一段外公弹琴的事,究竟是为了何事? 甚而至于像冷三公这等怪人,居然掉下泪来,更是使他瞠然不解。冷三公忽然抬手拭去泪痕,向夏心宁说道:“小子!你说,你说,你究竟准备向我老人家学什么?” 他这样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夏心宁瞪眼不知所云。 冷三公咳了一下说道:“费南翁叫你前来天柱山,是要我老人家传你一项武功,你究竟想学什么?只许一样,也不许重新挑选,你快说。” 夏心宁当时一听,觉得九指神通果然猜得不错,外公要他前来天柱山,就是为了请冷三公传授武功。但是冷三公规定只有一样,这一样要学什么才好?他忽然想起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三剑无敌安武阳,自称三剑无敌,剑上的功夫,想必是高人一等。若要报仇,应该在剑上多下功夫。 夏心宁心中如此闪电一转,顿时朗声说道:“学剑!” 冷三公哦了一声,瞪大一双眼睛说道:“如果你外公没有告诉你,那真是你此刻福至心灵,小子!武林之中,早年就有两句话,就是‘三公一剑圣,灵叟七窍心’,你找上剑圣学剑,岂不是你福至心灵么?” 夏心宁闻言翻身行礼,心中也自是感到无比的喜悦。 冷三公伸手示意,叫他起来,正颜说道:“随老夫学剑,有两个条件,一定要遵守。第一,老夫一生从不将剑术传人,你小子是随老夫学剑的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这是例外,所以,你我之间,没有师徒的名分。” 夏心宁自然点头称是,他也觉得冷三公与外公是同辈友人,如果收他为徒,岂不是尊卑名分上有问题么? 冷三公接着说道:“第二,老夫这一套‘万象剑法’,共有一百另八招,每一招有口诀四句,每句共有七个字,一共有四百三十二句,三千另二十四个字。你要在两天之内,全部记诵熟背,剩下一天,老夫从头到尾,指点你一遍,以后就要靠你自己揣摩体会,如果你不能记下这些口诀,老夫虽有授艺之心,你却不能获得一丝一毫好处。” 夏心宁当时为之愕然,四百三十二句口诀,三千另二十四个字,在二天之内,全部熟读记住,他自忖尚不是难事。 但是,“万象剑法”既然是如此深奥精妙的剑术,一天之内,岂能学到其中精微之处?冷三公既然有心传授,为何又成心为难? 夏心宁嗫嚅地说道:“四百三十二句口诀,晚辈当尽力熟记,但是一天之内……” 冷三公叹道:“一天之内要能学会老夫这套‘万象剑法’,这套剑法尚有什么可贵之处?不过,小子!你不能怨我!我只有三天时间,谁叫你不早来?但愿你能熟记住口诀,看你的天分如何,日后的成就决定在你自己了。” 夏心宁感到奇怪万分,为什么冷三公说只有三天时间?而且听他说话的语气,分明还有不得已的苦衷,其中难道还有其他的原因么? 他不敢问,也不知道应该从何处问起,只好站在那里。 冷三公刚刚说道:“小子!时不我予,现在就开始记口诀……” 突然冷三公顿口缩住,双眼一翻,厉声叱道:“你怎么不遵守约定?” 夏心宁瞠然一震,他不知道冷三公为何发这么大脾气。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崖上有人娇声一笑,随着说道:“老爷子!你休要发脾气,违约的不是我,而是你!” 夏心宁一听,敢情冷三公方才不是骂他的,听来人说话的语音,分明是一位年龄不大的姑娘。在这样的深山绝壑之中,这位姑娘是干什么的?她与冷三公有什么约定? 夏心宁心里正有一股怀疑,忽然身后一阵香风卷地,和他并肩不远站了一位花信年华,风姿绝代的妇人,浑身上下,穿着一袭大红色的衣裳,使人有一种火辣辣、热烘烘的感觉。 这位妇人刚刚站住身形,就娇滴滴地笑着说道:“老爷子!你这套剑法既然答应传给我,你就不应该再传给第二个人,咱们是说好在先的呀!现在又出来一个什么人,独得你冷老爷子的青睐,自愿的将这套剑法传给他,这样一来,你把我们的约定往哪儿摆呀?” 冷三公环瞪双眼,厉声叱道:“你住口!” 那妇人掩口轻盈地笑了一声,暂时没有理会冷三公,她却转过身来说道:“我来看看是什么样出类拔萃的人才,会让你冷老爷子这样器重他。” 她说着话,就含笑盈盈地向夏心宁这边走过来。 就在她如此一转身之际,夏心宁仿佛眼睛一亮,他没见过这样美的人,使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尤其那一对眼睛,黑白分明,发着一种慑人心魂的光芒。只要她扫你一眼,使你心神顿时有飘浮的感觉。 她如此缓移脚步,飘逸轻盈,渐渐地向夏心宁这边走过来。夏心宁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眼光却不敢逼视。 这时候只听见她哟了一声,停下脚步,斜侧着头,仿佛是在端详一件古玩,紧紧地盯着夏心宁,忽然吃吃地笑道:“冷老爷子果然有眼光,果然是万中难得选一的拔尖儿人才呀!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来到这样的深山里,找到冷老爷子呢?” 夏心宁哪里见过这种眼波飘荡、故作媚姿的阵仗?只觉得有一种压力,压迫着他说不上话来。 突然冷三公厉声大喝:“纪九茹!你无耻之尤!” 那妇人回眸微笑,调侃地说道:“老爷子!你管的事也太多了!你不要忘记,我们之间有约!” 冷三公突然咆哮如雷,厉声大叫:“有约!有约!你给我滚!” 这滚字刚一出,只见他突然双掌一扬,遽然疾推。只听得“呼”地一声,一股强劲无比的劲道,直卷而来,那红衣少妇顿时红衣翻拂,就如同一片落叶一样,立即被这一股劲风,卷到崖下。 夏心宁不由地一阵心跳,崖下是万丈深渊,这位红衣少妇一落下去,哪里有活命?他这一阵心事还没有担完,突然崖下伸上来一个人头,正是方才卷落下崖的纪九茹,只见她笑嘻嘻地向冷三公说道:“冷老爷子!你这一掌出手好重啊!” 说着话,她又飘然从崖下上来,一伸手将抓在石崖边缘的两个银亮飞抓,收到身上,若无其事地走到冷三公的面前,笑嘻嘻地说道:“老爷子!人的忍耐是有限的,我三湘女史纪九茹,对你冷老爷子已经算是仁尽义至……” 言犹未了,只见冷三公猛地一张嘴,呸地一声,一口稠痰,对准三湘女史纪九茹的脸吐来。 三湘女史纪九茹左手抬起来在自己鼻前一拂,只听她说声:“好脏!” 那一口痰就像是被一股力量掀到一边,顿时听到“叭”地一声,落在石洞旁边的石壁上,硬生生地砸下去一个小洞。 这时纪九茹突然脸色一沉,笑意全收,语气一变,寒冷如冰,缓缓地说道:“冷三公!你休要忘了你自己的危险?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背诵万象剑法的口诀,至于他……” 她转过头去看看夏心宁,突然向夏心宁走去。 冷三公厉声叫道:“纪九茹!你敢!” 三湘女史斜过头来淡淡地说道:“我只让他听不到你背诵剑诀,不会要他的性命。” 冷三公厉声喝道:“你若是动他一根毫毛,老夫今天断然……” 他说到此处,又缓下语气说道:“纪九茹!你也是一位武林前辈人物,你怎么有脸对一个后进下手?你若是想真正得到老夫这套‘万象剑法’,你必须听我三个条件,否则,老夫宁可让万毒攻心,熬它七日七夜的缩骨抽筋的痛苦,也不将这‘万象剑法’告诉你半个字。” 这几句话,果然立即生效,纪九茹转过身来,向冷三公说道:“你说吧!有什么条件?不过你要有自知之明,过分的要求,我是不会答应的!” 冷三公坐在那里脸上止不住地一阵抽动,慢慢地沉声说道:“第一,这小子是老夫至友的外孙,老夫受他外公郑重的付托,所以不许你伤他。你只要动他一根汗毛,老夫这‘万象剑法’立即停止叙述。” 纪九茹转过脸去看了夏心宁一眼,这才回过头来对冷三公一颔首。 冷三公接着说道:“第二,这小子他要旁听‘万象剑法’的叙述,你不能妨碍他。只要你有任何一点坏心眼,决逃不过老夫这双眼睛,我立即停止叙述。” 纪九茹沉吟了一会,然后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轻松地说道:“好!我不妨碍他。” 冷三公吁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第三,我们仍旧按照前天的约定,三天之后,我再开始口述剑术口诀。” 纪九茹突然响起一阵银铃样的笑声,媚态横生地笑道:“冷老爷子!冷三公!你简直把我三湘女史纪九茹,看成了三岁孩提,如此任你摆布?前两个条件,我看在你为友尽心的份上,答应了你。你得寸进尺,贪而无厌,想将口述剑诀之事,拖延时日。告诉你,冷老爷子!这件事办不到。” 冷三公说道:“其实这三个条件,已经多余,我们原来就互相约定,三日之后,再行口述,如今我不过是旧约重提,有什么得寸进尺之处?” 纪九茹忽然冷峻地说道:“不行。” 冷三公当时也冷冷地说道:“你有手段,尽管用来,如果三个条件有一个缺少,‘万象剑法’休想老夫为你口述。” 纪九茹突然转过头去,看了夏心宁一眼,脸上又是笑逐颜开地说道:“一经迁就,索性迁就到底。冷三公!你这三个条件我都同意接受,但是,你至少也应该接受我一个条件。” 纪九茹转过脸去,望着夏心宁好一会,才回过头来对冷三公说道:“三天之后,再行口述‘万象剑法’的口诀,但是,这三天之内,我要带走这位小朋友。” 她特别将这“小”字,说得加重语气,自己却掩口微笑,表情暖昧。 冷三公当时厉声喝道:“纪九茹!你……” 纪九茹立即脸色一寒,正颜说道:“我若不带他走,三天之内,谁能保证你不私下传授他剑术口诀?” 她言犹未了,突然之间,就听到夏心宁大喝一声叱道:“好个无耻的东西!看剑!”随着呛啷一声,寒光一闪,剑气如虹,一招凌厉的“屠龙斩蛟”,连劈带削,落向三湘女史纪九茹的肩头。 第二章 结怨苗疆客 邂逢活华陀 自从三湘女史纪九茹突然现身在石洞之内,夏心宁除了惊讶在这样的深山绝壑之中,如何会有这样貌美惊人的妇人?剩下的只有满心怀疑。 “这位三湘女史究竟是何许人?她怎么知道冷三公住在这人迹杳然的天柱山之内?她又怎么知道冷三公会一套‘万象剑法’? 照功力看来,三湘女史比较起冷三公,还相差甚远,为何冷三公对三湘女史一直有一种顾忌?三湘女史是用什么方法能使冷三公为她所控制?居然答应将秘不传人的‘万象剑法’口述出来,传授给她?” 这些怀疑虽然存在夏心宁的心里,得不到解答,但是,到最后夏心宁另外得到一个结论:“三湘女史是个坏人。” 所以,当三湘女史要将他带走,作为质押之际,夏心宁积压在心里的一股愤怒勃然而起,全力挺剑而上,一招“屠龙斩蛟”,以疾风迅雷之势,劈向三湘女史纪九茹。 夏心宁的九疑剑法已经深得灵叟费南翁的真传,这一招“屠龙斩蛟”更是九疑剑法的精华所在,如今全力使来,声势极为凌厉惊人。 谁知道长剑刚刚挥出一半,突然听到冷三公叱道:“小子!休要轻举妄动。” 随着立即就有一股强烈的劲道,直撞剑身,夏心宁当时感觉到如有千钧压力,压向自己。手臂一麻,几乎无法握住长剑,赶紧顺势一撤剑,脚下桩步也随之浮动,腾腾后退,一直等到身形靠到石壁,才勉力稳下身来。 冷三公手上不知何时拿了一根木棒,此时指着夏心宁,又重复地说了一句:“小子!休要轻举妄动!” 夏心宁睁着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冷三公,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这时候只听得纪九茹冷冷地笑了一声,也用眼睛扫了夏心宁一眼,立即转面向冷三公说道:“算了!既然人家不识好歹,我也不再坚持这个条件,二天之后,我们依约行事。” 她说完这几句话,忽然投身向崖下一纵,衣着被风鼓起,一阵香风直送洞中而来。冷三公突然厉声大叫:“纪九茹!你回来!” 话音刚落,只见纪九茹立即从崖下伸出一个头,颔首微笑,向冷三公说道:“是不是有了悔意?要立即开始履行所约?” 冷三公脸上寒冷如冰,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厉声说道:“纪九茹!三天之内,约期未到,不许你在这飞来峰上任何一处逗留!如果你口是心非鬼鬼祟祟,一旦被老夫发现,你应该想到后果。” 纪九茹忽然调皮地笑了一下,美丽的脸庞做着一个怪表情,斜着头问道:“你能发现我的行踪么?” 冷三公突然纵声大笑,豪情奔放地说道:“纪九茹!你也不想想,老夫是何等人?飞来峰上隐居许久,附近方圆数十里,有任何一点动静,就休想瞒住我,你若不信,就不妨试试看。” 三湘女史纪九茹露齿一笑,没有再说话,身形向下一沉,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冷三公翻着一双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仿佛根本忘记了夏心宁的存在。过了半晌,他忽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向夏心宁说道:“小子!你真是一个大混球!” 这样突然一骂,把夏必宁骂得满头雾水,眼睁睁地望着冷三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冷三公接着说道:“你小子也不看看颜色,就凭你这点功力,也敢和人家动手?刚才若不是老夫出手拦得快,你那一剑下去,就会将小命送掉。” 夏心宁此时忍不住忿然朗声说道:“晚辈当时只知这个女人是坏人,所以才一怒之下,出剑除害,至于当时的生死得失,倒是没有想到。” 冷三公忽然又笑将起来,指着夏心宁说道:“小子!你和你那个外公,倒是生来一个脾气。来!来!时间不多,我们先来办正事。” 夏心宁顶撞了几句之后,心里又感到后悔,自忖道:“说什么他总是我的长辈,我怎么好这样顶撞他?再说,方才他和纪九茹再三力争三天的约期,分明是为了要传授我的剑术口诀,我真有些不识好歹。” 夏心宁正在惶恐后悔,一听冷三公如此一说,以为他就要开始传授口诀,立即走过去,不安地说道:“老前辈!你不计较方才晚辈那样不礼貌么?”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小子!没有时间和你计较这些事,你快从这洞里翻身上崖,直奔那飞来峰的飞来石下,藏身在一棵虬松之间。少时你发现有一条赤红色的蛇,你要以极快的手法,抓住蛇尾,极力一抖,然后,立即赶回到老夫这里来。记住!你手法要快,一旦被它咬了一口,就一切都完了!” 夏心宁点点头,冷三公又问道:“小子!你还有什么问题?” 夏心宁说道:“晚辈只是想请问老前辈,这条蛇要它做什么用?” 冷三公呵呵笑道:“这条蛇关系到你和老夫的性命,也关系到‘万象剑法’,老夫一时无法和你说清,等你捉得蛇回来,有时间老夫再告诉你。” 夏心宁此时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立即走到洞口,正准备翻身上去,忽然冷三公说道:“小子,捉蛇的时候千万要记住,出手要快,抖的更要快。” 夏心宁应了一声,顿时一纵而起,伸手抓住石洞上面崖石隙中一棵小树,凌空借力,全力一送,转身使出一式“飞龙在天”,冲天而起,几经转折,终于停身到崖上。这时候,已经是夜将及半,一轮明月,冷冷地悬在空中,清光万里,使人如置身一个清凉的琉璃世界,飞来峰的上上下下,都照得清清楚楚。 夏心宁站在崖上向上面打量一下,迎头盖顶,相距不远,便是那神奇无比的飞来石,像是一柄巨大无比的伞,正罩在夏心宁的头上。 夏心宁不敢多作停留,立即施展身形,向飞来峰绝顶的飞来石下,疾奔而去。 沿途经过不少险境,但是,夏心宁一心想到飞来石下那条赤红色小蛇的事,根本无视那些断崖、峭壁、深渊、塌石……只是拿稳心神,运足眼光,就像是一只点水蜻蜓,在那些险境中,起落飞腾,不稍回顾,不作停留,一直向上奔去。 常言道是:望山走死马。虽然飞来石看来就在头上,夏心宁一直奔腾了将近一顿饭光景,才真正停足于那块巨大惊人的飞来石下。 果然,飞来石下靠近一个千寻断崖的边缘,有一棵古老的虬松,枝叶浓密,盘节多姿,的确是藏身的好地方。 夏心宁他不知道那条赤红色小蛇何时出现,所以他一点也不敢停留,从飞来石下,飘身而起,一式“白云扫壑”,悠然从松枝空隙之中,钻进浓枝密叶之内,坐在一个盘节桠枝之上,平心静气,留神注视着飞来石下,等待那条小红蛇的出现。 顶上的弦月,渐渐地向西移去,偶而山间飘来一阵白云,遮住了月色,飞来石下显得好生幽暗。躲在松树上的夏心宁,心里微微有一点焦灼与不安,他担心正好月色遮去的时候,那条小红蛇适时出现,眼睛瞪得好大,眨也不眨一下,紧紧地盯住飞来石下。 好在这飞来石下,俱是一片白色的岩石,有名的“天柱晴雪”,正是由于这些白石而来,在这白岩石上如果有什么动静,自然是看得清楚。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夏心宁心里也渐渐地由平静而焦急起来,止不住暗自忖道:“是不是这条小红蛇它根本就不出来了?或者冷三公他记错了地点?” 正是夏心宁如此猜疑之际,忽然嗖地一声,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的声音,一条人影疾如鹰隼般地,从下面直拔而起,凌空飞落,飘到飞来石下。 夏心宁当时心里一震,忖道:“莫非是纪九茹那女人根本没有离开飞来峰?她知道了我们这项行动?” 他心里如此想着,正好云过月明,尤其是西斜的月色,将飞来石下那人,照得清清楚楚,夏心宁一眼看去,原来是一位葛巾长袍,隆准长须,身背小箱子的老人。 这老人刚刚一停身飞来石下,立即就转身朝夏心宁藏身的一棵虬松走来,而且,看他端详打量之意,分明也是想到这棵虬松上来藏身。夏心宁一时不觉为之大急,此人一来,岂不是行藏暴露了么?会不会妨碍捉蛇的事? 夏心宁正在着急,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呜呜的哨音,那老人仿佛闻声一震,本来他是准备到那棵松树上藏身,此时他一转身,面向峰下来路而立。也不过是这一瞬之间,鸣鸣之声大作,一条人影宛如流星赶月,从山下一路疾驰而来。 忽然,哨音一停,飞来石下多了一个身穿黄袍、背插长剑的人,白脸无须,看去年龄也不过在三十多岁左右,却是生得削腮高颧,凹勾鼻,龇着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给人有一股寒意。 这个黄袍怪客身形一落,立即就哈了一声,轻松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位走方的郎中。怎么?你又要来抢我这笔生意么?” 那长须者拱拱手说道:“二洞主!小老儿不敢。” 那黄袍怪客哼了一声,狂傲地抬起头来,朗声说道:“谅你也不敢。” 那长须老者又拱手说道:“不过小老儿今天有一点冒昧之处,请二洞主破格成全。” 那黄袍怪客突然双眼一翻,还在两丈开外藏身松树上的夏心宁,也顿时觉得有一道绿色光芒一闪,当时就听到他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那长须老者依然平静地拱手说道:“这条‘赤火链’,虽然是奇毒无比,可是在二洞主看来,仍然算不得什么稀世之物,据小老儿所知,苗疆洞内,豢养有比这条‘赤火链’更毒的奇蛇,不下十条以上。所以,小老儿今日斗胆向二洞主请求,这条‘赤火链’让与小老儿……” 那黄衣怪客没等这老者说完,立即呸了一声,满脸不屑地说道:“古照文!你休要花言巧语,上次你在洪泽湖畔骗去一双八脚虾蟆,害得我找遍了三江五湖,耗去我三年多的时间,没有找到第二只。今天在这飞来峰又碰上你,正要和你算账,你倒还不知趣,又要来骗这条‘赤火链’,你当我还是那么容易受你的骗么?” 黄衣怪客说到最后,上前走了两步,反腕探手,拔出肩上长剑,只听得呛啷一声,随手一分为二,两柄蓝汪汪的长剑,交叉搭在胸前。 那个被称作古照文的长须老者又连连拱手说道:“二洞主!请暂息盛怒,上次八脚虾蟆,是小老儿用来救了一位武林中好汉,并没有欺骗二洞主,这一次……” 黄衣怪客冷冷地说道:“这一次你又是要救人是不是?古老儿!你今天就是要救神仙,我也不许你再动一动这条‘赤火链’。化夷洞里有一条白雪花,要是配上这条‘赤火链’,便可以生一种绝世独有的毒蛇。古老儿!你若是识相的,赶快离开此地,若再迟一步,我这一双‘淬毒天蓝’,便要你饮恨在这飞来石下。” 古照文沉吟了一会,忽然说道:“二洞主!这条‘赤火链’被你得去,不过是为了配种毒蛇,而小老儿得来,却是用来救一位德配天地,情照古今的武林高人,二洞主你何必不放松一手?” 黄衣怪客嗷嗷大笑说道:“古照文!我看你这活华陀,也救不了今天你的乱分尸!” 言犹未了,双剑一分,唰、唰,一连两声,月光下顿时掠起两道蓝光,直向古照文扫去。剑锋未到,寒风先起,蓝芒所至之处,石屑横飞,寒气砭人。 活华陀古照文脚下一退,背上的药囊,突然交给左手,右手一掀衣襟底下,呼地一声,哗啦啦一阵乱响,一条银色长链,宛如一条矫龙,直穿两道剑芒之中。 黄衣怪客嗷嗷笑声不绝,两柄长剑交织成一片蓝色剑幕,一步一步向古照文逼去。 活华陀古照文的一条银链本是一件轻兵器,如今被这两柄长剑一逼,攻不进去,只有节节败退下来。 黄衣怪客一面将两柄剑,使得风雨不透,不断地向前进逼,一面大笑说道:“古老儿!我要你跌翻千寻深壑,摔成肉酱,让飞来峰上的豺狼虎豹,吃得你皮骨无存,免得你这个走方郎中,再口口声声济世救人。” 活华陀古照文没有料到对方会用这种方法,逼他后退。 任凭他如何全力拼斗,将手中一条银链,使到十二成功力,没有办法攻进对方剑幕之中,脚下便自然止不住一步一步后退。 不住地后退着!后退着!活华陀古照文的头上,已经沿着帽缘,不断地向下流汗。手中的银链,也渐渐地缓慢下,来,脚下步履踉跄,失去稳健,而且是一步一步接近断崖的边缘。 此时,黄衣怪客的笑声,嗷嗷地刺耳难闻,充满了得意的意味。 忽然,活华陀古照文脚下一个不稳,正好绊住一块凸出的石头,身形一歪,咕咚一声便倒了下来,哗啦啦,银链散落一地。 黄衣怪客在大笑声中,霍然双剑一收,但见他黄袍飞掠而起,左脚上前一步,右脚飞出一招“横踹五岳”,照准古照文的背心踢去。 这一脚只要扫中,活华陀古照文便要飞坠五尺开外的断崖外面,坠落到千寻深壑,任凭他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也要跌成肉泥。 但是,就在黄衣怪客如此飞去一脚的同时,突然,从断崖边缘的虬松当中,响出“喀嚓”一声,顿时飞出五六点银星,直扑黄衣怪客右脚而来。这一下太出乎黄衣怪客的意外,彼此相距又近,哪里还有时间闪躲,匆忙里右脚疾收,右手长剑抖腕洒花,旋出一阵劲风,迎着那飞来的银星震去。毕竟迟了一瞬,当时只听得哎哟一声,黄衣怪客身形一矮,几乎倒了下去。右脚掌“涌泉穴”中了一箭,穿靴透肉,直达脚背。 黄衣怪客突然双眼圆睁,绿光迸射,右手长剑一并左手,正待掀衣取物,忽然对面虬松之中,“喀嚓”“喀嚓”两声,顿时又飞出两股银星飞箭,劲道奇猛,来势惊人。 黄衣怪客哪里还来得及还手?左手着地送力,人向右边一滚,贴着山崖,滚开七八尺。 这时候就听到虬松中有人说道:“二洞主!我这一筒银星飞箭,可以连发十次,你若自忖没有能耐躲过这阵箭雨,就请你及时走开。” 黄衣怪客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虬松里面的人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又不想扬名立万,要留名作甚?二洞主!你的手不要想动,只要你一动之下,这剩下的七拨箭雨,便立即飞到。” 黄衣怪客这时候空有一身武功,空有一身毒器,站在那里束手无策。 虬松里面的人又说道:“我最后一次劝你走开,离开这飞来峰,拖延时间对你只有不利。” 黄衣怪客右脚血流如注,痛彻心肝,自忖此时就是古照文一个人来打他,他也无能自保。当时他咬着牙恨恨地说道:“好,朋友!我们等着瞧,除非你日后不露面,除非你日后不使用这种飞箭,我们这笔账总有结算的一天。” 他说着话,伸手拔下脚上那根长不及三寸的银箭,看了一看,揣在怀里,转身跛着脚,直向峰下走去。 活华陀古照文站起身来,看着黄衣怪客的身形,逐渐消失在月光之下,这才转过身来,向虬松中拱手说道:“是哪位武林同道,义伸援手,使老朽死里逃生,请出来相见,容老朽拜谢救命之恩。” 藏在虬松里的夏心宁刚从虬松当中一露身,口中刚刚说道:“古老前辈何必如此说话,晚辈只不过是……” 突然活华陀古照文嘘了一声,他飞快地拾起地上的药囊银链,就地一挺身,巧使一式“飞燕投林”,扑进虬松之中,并且顺手一扯夏心宁,低声说道:“快藏好!别做声!” 他们两个人刚刚在松枝中藏好,从那枝叶隙里向外看去,只见飞来石下,仍旧是一片光荡荡,在月光清明照耀之下,空无一物。可是,这时候听到远远地有一种嘶嘶之声,仿佛是一支劲矢,破空飞行那样嘶嘶做响。 渐渐地这嘶嘶的响声,愈来愈响,间而夹以“嘘嘘”吹哨之声。这两种声音响在这样高可攀天、孤峰独耸、深夜寂寂的飞来峰上,直令人触耳惊心,股栗欲坠。 夏心宁忍不住要从枝叶隙中,向前微微挪动一下,立即感到有一股劲道紧紧地按住他,耳畔响起一阵细若蚊呐的声音。 “老弟!你如果不是为这条‘赤火链’而来,请你要暂时忍耐;如果你是为这条‘赤火链’而来,更要请你忍耐。稍一大意,不仅前功尽弃,而且难保没有危险。” 夏心宁知道活华陀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和他说话,他微微地一点头,果然依言摒息停气,凝神贯注,看着飞来石下。 嘶嘶之声渐渐地变为沙沙做响,突然,在飞来石的另一侧,蠕蠕地出现一条长不到两尺的红火链子,说它是“红火链子”一点也不过分,只见它通体火红,而且红得发亮,在月光之下,越发显得红得有些透明。 它爬得很慢,但是,它所经过之处,那些岩石都像用钢锯锯过的一样,深深地留下一道沟痕。那些沙沙的声音,正是由此而起。间或它抬起头来,吐出火红的舌信,便传出一阵嘘嘘吹竹之声。 夏心宁几曾见过这种奇怪的东西?他心里止不住一阵发毛,暗自忖道:“这样一条小蛇,竟有这么厉害,我怎么能够抓住它的尾巴?” 夏心宁正在踌躇着应该如何下手?应该等到什么时候再去下手?忽然,那条赤红色的小蛇一掉头,朝着飞来石的上面爬去。 夏心宁心里一动,认为良机不可失去,长吸一口气,突然双手一分,脚下着力一蹬,身形平飞而起,就如同一支劲箭,疾射而出,直扑那条“赤火链”。 没有料到他如此一伸手之际,突然那条“赤火链”倏地一甩回头,朝着夏心宁的手指咬去。 夏心宁大惊,急切之间,缩手变抓为弹,一招“乱拨琵琶”,照准那红通通的蛇头弹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夏心宁这一招尚未弹下,突然从身后伸来一双手托住右肘,使他这一招无法弹下,当时真气一泄,人也落到地上。再定睛看时,活华陀古照文已经将那条“赤火链”倒提在手中,面有余悸地站在夏心宁身边。 夏心宁一见“赤火链”提在古照文手里,直觉的反应,此行落空,如何去对冷三公交待?而且,这条小红蛇关系又是如此之大,当时他一急,不觉脱口说道:“古老前辈……” 活华陀古照文抹去额上的一把汗,脸上才露出欣然的微笑说道:“方才好险!啊……” 他忽然又呵呵地笑起来说道:“老朽还没有请教老弟的尊姓大名!” 夏心宁拱手说道:“晚辈夏心宁。” 活华陀古照文笑道:“夏老弟!你方才好险!你既然是为这条‘赤火链’而来,难道你对它的一切还不深刻的了解么?这条蛇浑身上下,坚逾精钢,你方才五指齐弹,要是弹中它的头,只要它的头微微地向上一抬,你老弟的五个指头,便要一齐斩折。” 夏心宁听他如此一说,也不禁为之咋舌,他看看此刻倒提在古照文手中的小红蛇,真想不到有这样厉害。 活华陀古照文接着说道:“这条‘赤火链’除了坚逾精钢之外,腹内奇毒,咬人一口,乃至喷人一口气,有死无活,没有任何药可以解救。可是这样毒的蛇,却也是解毒的最好方法……咦!夏老弟!你深夜等在这飞来峰上,为的是捉这条‘赤火链’,想必也是有人中毒,无法解除,才想到它是么?” 夏心宁心里一震,闪电一转忖道:“冷三公他老人家如此慎重其事,而且又急急忙忙要我前来捉这条‘赤火链’,难道是为了解除他中的毒么?他中的什么毒?为何我没有发现?” 他如此凝神思忖,就没有回答古照文的话。 活华陀古照文一见夏心宁脸上表情忽而恍然,忽而惊惶,便说道:“夏老弟!莫非有人中毒无法解救?老朽不才,却也颇晓岐黄,老弟何妨说出来,让老朽为你一尽绵薄?” 夏心宁一听,心里想道:“是啊!我何不请他去看看冷老爷子呢?” 旋即转而一念:“不行!冷老爷子不一定是中毒,而且他老人家隐居此间,为的就是不与外间人来往,我要是如此冒昧的引人前去,他一定会生气的。” 他如此反复思索之后,才抬起头来说道:“不是有人中毒,是奉一位老前辈之命,前来飞来峰捉这条‘赤火链’。” 活华陀古照文点点头,略一沉吟,便说道:“这条‘赤火链’出现在这飞来峰上,武林之中知道的人并不多,尤其是真正知道它用处的人,更是寥寥可数。方才那位苗疆化夷洞的二洞主蓝爪火蝎厉化昭,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差使夏老弟前来的人,他能知道‘赤火链’的出处和用途,定是高人。” 活华陀他一口气说到此地,突然一伸右手,将那条倒提在手的“赤火链”,递给夏心宁,他含着笑意说道:“夏老弟!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这条‘赤火链’应该是你的,你拿回去。” 夏心宁万没有想到活华陀会突然将“赤火链”如此送给他,一时间,他怔怔地望着活华陀,说不出话来。 因为,按实际情形来说,夏心宁是多么需要这条“赤火链”,但是,他知道活华陀也是为了救人,他如何能这样平白地将这条“赤火链”接过手里? 活华陀古照文眼看着夏心宁,这位久历江湖的老神医,立即看穿了夏心宁那种为难的心意。当时他含着微笑佯作不知地说道:“夏老弟,现在你可不必再怕这条蛇了。‘赤火链’生平最怕的只有一样,便是倒提一抖,这样一抖之后,必须要吃饱别的毒物,才能复生。所以,如今你这样提回去,保你无事。” 夏心宁也晓得这是活华陀故作轻松之言,他感于活华陀的一片诚意,便伸手接了过来,当时又忍不住说道:“古老前辈!你不是有两位武林前辈要医治么?” 活华陀点点头,但是,他立即又说道:“夏老弟!常言道得好:‘医生医病医不了命。’如果这两位前辈命中合当有救,你老弟这条‘赤火链’,交给那位前辈使用之后,还可以照样治了那两位前辈的病。如果他们两位命中无救,纵然这条‘赤火链’为老朽所得,也必然会在半途之中,被人抢走。夏老弟!你明白老朽的意思么?” 夏心宁点点头,心里着实有很大的感动,他是个不善言词的人,在感动之余,也不知道应该拿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活华陀含着笑意招招手,便坦然地向飞来峰下走去。 夏心宁当时心里一急,想到两件事,急忙叫道:“古老前辈!晚辈尚有事要请教!” 活华陀古照文停下身来,含着微笑,看着夏心宁。 夏心宁走上前几步,恳声说道:“请问老前辈!晚辈日后若要拜访老前辈,当向何处求见?” 活华陀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果你在一月之内,能来找我,老朽在洞庭君山相候。如果过了一个月以后,老朽到处飘流,那就要看缘分了。” 夏心宁又问道:“请问老前辈!那化夷洞二洞主蓝爪火蝎厉化昭,究竟是何许人?” 活华陀突然脸上颜色一变,沉重地说道:“厉化昭人倒并不一定十分坏,只是狂傲自大,喜欢卖弄,就难免对人处处以毒为先。不过,方才夏老弟为救老朽,伤了他一箭,日后万一相逢,倒要小心!” 夏心宁不觉脱口说道:“他并没见到我呀!” 活华陀笑道:“夏老弟!你那一筒飞箭,必然是出自武林名家,岂有查不出来的道理?” 他说到此处,伸手解开药囊,取出一小瓶浅绿色的药丸,倒出三粒,交给夏心宁说道:“这三颗丸药,对于防毒避瘟,极具效力,送与老弟放在身边,将来留着备而不用吧!” 日后夏心宁南下苗疆之时,果然遇到困难,这三颗丸药发生极大作用,此系后话,按下不表。且说夏心宁接过丸药,一再称谢,活华陀已经飘然离开,向峰下疾驰而去。 此刻,月色已敛,山中一片漆黑,正是黎明之前的一阵黑暗。山风夹雨,阵阵吹来,扑面寒意至深。 夏心宁手里提着这条“赤火链”,也顾不得天黑路险,风大雨骤,急急忙忙向冷三公住的石洞走去。 山间昏黑无光,更增加了沿途的危险,夏心宁尽管心中着急,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当他快要走到冷三公住的石洞上面,忽然仿佛是一阵牛吼,从下面石洞中传出来。在这样风丝雨片伸手无光的时候,这种吼声分外惊人。 夏心宁心里一惊脚下一停,但是,立即他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顾不得崖下的万丈深渊,也顾不得眼前漆黑东西难辩,他从崖上找到那棵小树,一个滚翻,趁势巧化一式“高山滚石”,向下一溜,正好找到洞口上沿,长吸一口气,全力使出“倒打金钟”,挺身一转,缩腹一收,嗖地一声,落到石洞之内。 夏心宁刚刚如此落到洞内,立即又听到一声沉重如雷的低吼,当时震得夏心宁耳朵里一阵嗡嗡乱鸣,连带着内腑之中,不住地血气翻腾。 夏心宁人在黑暗之中,不知虚实,赶紧一掩身,向石壁上一贴,“赤火链”交给左手,右手一拔腰间长剑,呛啷一声,毫光顿起,长剑挑在胸前,遮睛、护心、将前胸要害守得严严的,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缓缓地问道:“小子回来了!可曾得手么?” 夏心宁一听是冷三公的声音,这才将紧张的心情放松,不觉脱口问道:“老前辈!你安好无恙么?” 言犹未了,就听到冷三公一阵呵呵大笑,豪放如旧地说道:“小子!你倒是挺关心老夫的!你要是得手了,就赶快将松脂点着,让老夫看看这条难得一见的‘赤火链’。” 夏心宁立即放下长剑,找到火石火折子,打着了火,点上松脂,石洞中立即亮起一片光明。 夏心宁这时候才看见冷三公的头上汗湿如水,满脸疲惫之色,只有两只眼睛还是那样光棱四射,凌厉逼人。 冷三公此时眼神紧盯在夏心宁左手上提着的“赤火链”,目不转瞬,半晌,他突然仰头一阵震天动地大笑,右手掀着他颏下那一圈虬须,朗声笑道:“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我冷三公命不当绝,纪九茹这娘们让她白费一番心思了。” 他充满着得意与兴奋,纵声大笑,霍然笑声一收,对夏心宁招招手说道:“小子!你过来。” 夏心宁依言走过去,冷三公反臂指着自己后心说道:“掀起衣来。” 夏心宁不明究里地伸手一掀他后面的衣服,吓得他差一点惊叫起来,原来在冷三公后心“命门”上,以及谷道上上脊椎尻骨上,各有一个黄澄澄、亮晶晶的大蝎子,紧紧地钉在上面。 冷三公笑呵呵地说道:“小子!你不要害怕!这两个金蝎子虽然是最毒的东西,它已经被纪九茹那娘们钉牢在老夫身上,对别人倒是不妨事的。” 夏心宁还是满心不解地望着冷三公,嗫嚅地说道:“老前辈!这两个金蝎子……” 冷三公笑道:“对了!这两个金蝎子正好可以够你手上那条‘赤火链’吃个半饱。小子!你快将‘赤火链’的头,对准了金蝎子,等它吃完了之后,再等它吸上一盏热茶的时分。两个金蝎子如此依次吃完,你就大功告成。” 夏心宁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冷三公要他去找“赤火链”的时候,曾经慎重地说是:这条蛇关系到他的性命,关系到“万象剑法”,原来是要用这条蛇来解除这两个金蝎子的毒。 他此时哪里还敢稍有怠慢,立即用手提起“赤火链”那三角尖尖的小头,正要对准金蝎子放下去。 忽然,冷三公又说道:“小子!慢点!老夫忘记交代你一句话。‘赤火链’的头一离开,老夫就无可救药了。小子!你千万记住,等它吃完金蝎子,再过一盏热茶时分,才可以拿开。” 冷三公叮咛这几句话的时候,脸色异常沉重,夏心宁知道这件事的关系重要,在敬谨应命之余,便将手中的“赤火链”蛇,对准命门上那个金蝎子放下去。 事情就有这么奇怪,那“赤火链”蛇本来是如同垂死一般,等它刚刚一挨着金蝎子,立即仿佛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昂头,一张嘴,将金蝎子紧紧地咬住,接着就吱吱嚓嚓吃起来。 “赤火链”蛇虽然一口咬住了金蝎子,但是它吃得很慢,一点一点细嚼细咽,真像是在品味着一件最可口的山珍海味。夏心宁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用眼睛紧紧地盯住那逐渐消失的金蝎子,唯恐蛇头脱离了冷三公的背脊。 这时候,洞外天色已经黎明,晨曦洒满了石洞,照到冷三公的脸上,只见他双目阖闭,双手捧腹,坐在那里如同石像一般。 夏心宁好不容易眼看着钉在“命门”上那只金蝎子,已经被“赤火链”吃完了,“赤火链”的头此刻正贴在冷三公的背上,嘶嘶地吸个不停。过了半响,冷三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了一声:“换下面的!” 夏心宁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立即将“赤火链”拔下来,移到尻骨上那只金蝎子上面,如法泡制,“赤火链”渐渐地将那金蝎子嚼吃下去。正是这时候,夏心宁忽然有一种感觉:“要是这时候,万一有个人撞进来,那就要功亏一篑了。” 他明知道在天柱山飞来峰上,尤其是在这样的石洞里,是不会有人前来的。但是,愈是接近成功的时候,夏心宁就愈有一种难言的不安,他突然觉得自己此刻的责任重大,他才真正地体会到冷三公所说的,此举的成败,会关系到“万象剑法”的流传与绝断,也关系到冷三公和他自己的生死。 他渴望着“赤火链”立即将这只金蝎子吃完,但是,这一会儿的时光又仿佛过得特别慢,他开始感到焦急,烦躁。 忽然,洞口有一条人影一闪,他顿时心里一惊,正要抬起头来看时,他已经觉察到自己背心命门之上,有一双手轻轻地按着,随着耳畔响起一阵银铃串空的娇笑。 夏心宁这一惊非同小可,当时没有第二个念头,左手立即向怀中摸去。 可是,他的手还没有伸到怀里,身旁快若闪电地伸来一双手,巧妙无比地一把抓住他左手脉门。随着有人轻盈地笑道:“小兄弟!你乖乖地别动。” 夏心宁方才也是一时间的冲动,等到被对方抓住自己的脉门,他才想起背后“命门”上那一掌,只要人家掌心微微一吐劲,便要震得肺腑移位,心脉断裂,哪里还有出手的余地? 但是,夏心宁哪里能甘心这样束手待毙?与其如此受辱而死,何如拼个轰轰烈烈?意念一动,趁着对方如此说话分神之际,左腕一扭,一招“巧拨千斤”,翻腕“金丝倒缠”,向上反叨而出。 他这一招劲道未及使出,突然觉得脉门劲道一紧,就如同一道火辣辣的铁箍,死死箍在手腕上,随即浑身一麻,劲道全失。 夏心宁怒叱道:“纪九茹!你要怎样?” 三湘女史纪九茹那娇滴滴的笑声一直没停,而且还带着一些颤音,笑吟吟地说道:“小兄弟!叫你乖乖的别动。你要是再一动,冷老儿的命就没有得救了。” 夏心宁果然被这句话镇慑住了,哪里还敢动一下,他不禁低头看去。只见那条“赤火链”蛇,已经将那只金蝎子吃光了,正在将头挨在冷三公的尻骨上,吸得嘶嘶直响。再看看前面的冷三公,依然是凝神入定,阖目垂帘,对身旁的事,仿佛是一概不知。 纪九茹忽然松开夏心宁的左手,笑着说道:“冷老儿!原来你坚持三天之约,是存了这样一点希望,倒也亏你,居然真找到了一条‘赤火链’蛇,可惜我并没有上你的当,还赶上了一步,要不然你这‘万象剑法’,是难得再为我口述的了。” 任凭纪九茹如何调侃,冷三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若无其事。 纪九茹笑道:“冷老儿!这回我要给你钉上三只金蝎子,看你……” 言犹未了,突然听到冷三公一声断喝:“小子!放胆用左手揍她!” 纪九茹一听冷三公说话,顿时大吃一惊,左手闪电一掏,三只小拳头大的金蝎子,正待脱手向冷三公背上钉去,忽然夏心宁左手一招“开窗推月”,反掌向她推来。令人奇怪的是这一招不仅来得快如闪电,而且劲道如涌,掌风凌厉。 纪九茹大惊之余,已无暇出手吐劲伤人,只好撤掌飘身,向旁边一掩。 几乎是与她这一掩身的同时,冷三公大笑而起,站在纪九茹对面,笑呵呵地说道:“纪九茹!老夫早已说过,人算不如天算,你虽然百般算计,怎奈你命当如此,学不到‘万象剑法’,如今该当如何?” 纪九茹此时脸色大变,靠着墙壁,站在那里目不停瞬地望着冷三公,俄顷,她忽又绽颜一笑,百媚横生,微微地斜着头,笑着说道:“既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冷老儿!你将把我怎样?”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纪九茹!你是武林当中永远不凋谢的一朵花,虽然这是一朵罂粟花,毕竟是美艳可人,老夫怎么可以辣手摧花大煞风景?究竟怎样?你自己想着办。” 纪九茹若无其事地咬着嘴唇,微笑着沉吟一会,立即又一扬眉说道:“冷老儿!你休要以为你这套‘万象剑法’便是天下无敌,给我三年功夫,我一定找到一套剑法,可以超过你。我要当着天下武林,将你击败剑下,你敢接下这三年赌约么?” 夏心宁此时在一旁忍不住说道:“冷老前辈!你休要听她这一套脱身之计……” 冷三公摇手止住夏心宁说下去,他脸上笑容忽然收敛起来,果然认真地对纪九茹说道:“纪九茹!‘万象剑法’的确不是天下第一的剑法,但是,天下第一剑法凭你纪九茹的功力和德性,只怕还找它不着。” 纪九茹笑吟吟地说道:“冷老儿!只要你敢给我三年限期。” 冷三公突然说道:“我给你三年期限,三年之内,你能找到那天下第一剑法,练成火候,老夫柬邀天下武林击剑名家,我们当众较量,如果三年之内,你没有这种好运呢?” 纪九茹笑道:“三年之内我找不到那天下第一剑法,我自来此地请受今日之罚。” 冷三公霍然一撤身,人向后一掩,一挥手,断然说道:“你请!” 纪九茹她倒没有立即就去,斜过眼睛,那亮晶晶的眼波,掠向夏心宁,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然后伸手掠了一下额前的散发,娇滴滴地说道:“小兄弟!我们后会有期呀!” 说着话,只见她飘然从洞内悠然而起,就像是一朵云彩,从洞内悠悠地落下洞口,飘崖向下,走得没有一点声息,霎时没有一点踪影。 夏心宁目送三湘女史纪九茹如此飘然去后,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他奇怪冷三公这样脾气火烈的人,为何对纪九茹这样宽待?他满以为冷三公会在当时举手将纪九茹击毙在洞中,谁又能料到就凭她那两句话,便轻易地将她放走? 他偷偷地抬起眼光看了冷三公一眼,只见他满脸凝重,仿佛是凝思一件重大的事情。忽然,冷三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眼睛一扫,正好碰到夏心宁那一对怔怔而望的眼睛。冷三公蓦地露出笑容说道:“小子!你以后若要遇到这娘们儿,可千万要小心她的金蝎子。” 夏心宁心里一动,立即说道:“冷老前辈!这纪九茹为了想学‘万象剑法’,不惜用卑劣的手段,暗算老前辈,使老前辈身受痛苦。这种人为求达到自己的欲望,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留在武林也是祸害,老前辈为何不将之除去?” 冷三公莫可如何地微笑了一下,摇摇头,但是,他旋即又点点头说道:“小子!你说的不错,这娘们儿留在武林,确是为害于人。但是,今无凭着她的一句话,我决不能将她毁在此地。” 夏心宁怔了一下,立即问道:“请问老前辈,是哪一句话?” 冷三公沉重地说道:“她说‘万象剑法’不一定就是天下第一剑法。” 夏心宁连忙说道:“老前辈!这是她为求活命的—种激将之言,是她信口胡说。” 冷三公摇摇头说道:“纪九茹当时的说法确是一种求脱身之计,但是,她却无意中说了一句实话。” 夏心宁瞠然地说道:“什么?……” 冷三公说道:“天下第一剑法的确不是‘万象剑法’,而是另一种剑法。” 这句话说自冷三公之口,的确是使人为之震惊。尤其夏心宁,他记得当初冷三公问他学什么,当他说出“学剑”之后,冷三公曾经明言他的“万象剑法”是独步当今的,为何此刻冷三公自己又说天下第一剑法,另有所属? 冷三公是一位成名的武林前辈,他的话断然不是信口而出。如此,则天下第一剑法又是什么? 夏心宁无限惊愕,满腹怀疑,怔怔地望着冷三公,他又不敢冒昧地多问。 冷三公忽然迈开脚步,在石洞里往来不停地走动,走得很急,那长满虬须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决定的困惑。 突然,冷三公停下脚来,对夏心宁说道:“小子!老夫不能教你‘万象剑法’了。” 夏心宁本是满心惊愕地站在那里,此时一听冷三公如此一说,更是大惊,不觉急急地说道:“老前辈!你……你不能因纪九茹的一句话,便不传授晚辈的剑术。” 冷三公突然大喝:“胡说!” 这一声大喝之后,冷三公忽然又长叹了一口气,对夏心宁说道:“小子!你休要胡猜老夫的心意,老夫生平说话,言出法随,岂能随便失信于你?再说,你是费南翁的外孙,持信物而来,老夫亲口许诺在先,更不容不履行诺言。更何况你小子对老夫还有救命之恩……” 夏心宁立即抢着恭谨地说道:“晚辈不敢!” 冷三公接着说道:“老夫所以不传你‘万象剑法’的原因,前面已经说过,因为它不是武林第一剑法。说到此处你一定要问,什么才是天下第一剑法!日后你有机缘,自然会有知道的时候。不过你小子尽可放心,你这趟天柱山,决不让你白跑。” 他说着话,立即转身向洞口走去。洞外,已经是一片阳光,抬头望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连洞外崖下的深壑之内,也显得一片清明。 冷三公回头向夏心宁招手说道:“小子!你随我来。” 只见他飘身离开洞口,悠然直向崖下深壑里落下去。沿途,只见他一双手臂连连挥舞,时而触及岩石,时而攀到小枝,如此更番借力,一个千寻石壑,竟不消片刻时光,便悠悠然落到壑底。 夏心宁也提足一口真气,循着方才冷三公下落的路线,小心翼翼地飘落下来。 等到他落到壑底之后,才发觉这深壑之内,竟然是一个绿沉沉的水潭,水潭里的水仿佛是来自地底下,骨碌碌地向上直冒,使得那一潭水就像是烧开了的滚水一样。有人说:“弱水鹅毛俱沉”,此处虽非弱水,恐怕比弱水更令人可怕! 夏心宁不知道冷三公将他带到此地究竟为了何事?只见冷三公突然从身边不远的石壁当中,取出二十四个红绿两色的木牌子,随着一撒,纷纷落到潭水之中,顷刻之间,只见那一潭绿水,旋回翻腾,旋回不歇,二十四面木牌,随着那翻腾的潭水,在不停地游动。而且,稍微留心一下,便可以发现那二十四面红绿色的木牌子,是很有秩序地前后左右穿梭旋回。 夏心宁心里正在怔怔不解之际,只见冷三公突然身形一飘而起,悠悠飘向潭水,落足于那飘动的木牌之上。 他那一双脚刚刚一沾到水面的木牌子,身形立即随着那飘动的木牌子,往来飘动,左右摇摆,脚下快极,身形也灵活已极。 夏心宁忽然大悟,心里忖道:“这是一种躲闪的身法。” 当他一有了这种省悟之后,立即看得入神,他发觉这是一种极其神妙的身法,他曾经试想用各种招式向冷三公攻招,然而,每当他想出一招凌厉的攻势,便觉得在对方的身法之下,闪避得干干净净。 夏心宁一时兴趣大起,他站在那里,默默地暗想运用“九旋剑法”,连攻三十六招精华之学,其间还假想辅佐以外公所传授给他的“五五梅花银星飞箭”,但是,他假想的三十六招剑术,以及连发五拨“五五梅花银星飞箭”,无一不被冷三公那飘动的身法,闪避得不沾丝毫,而且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的现象。 夏心宁站在那里呆住了,他自问“九旋剑法”已经深得外公的真传,尤其是在自己假想中攻招,较之真正动手过招,更要得心应手,竟对这个身法毫无办法,甚至于没有一点威胁,这种身法一旦用来对付敌人,岂不是可以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可以安然而自保么? 正是夏心宁如此思潮如涌,惊叹不已之际,突然只见冷三公挺身一旋而起,人从潭水上面翩然而起一丈,再悠悠地回到夏心宁身边,笑呵呵地向夏心宁问道:“小子!你在此地发呆,可曾看到什么没有?” 夏心宁答道:“老前辈方才在潭水上面起舞,那是一种罕世少见的奇妙身法,晚辈真是看得呆了。” 冷三公一听夏心宁如此一说,脸上笑容一收,颇有赞许之意地“哼”了一声,接着又问道:“小子!你既然知道这是一种奇妙的身法,你也看了这么久,不知你究竟记下了多少?” 夏心宁真没有想到冷三公会有如此一问,心里一震,但是,他立即在心里回忆了一遍。因为他曾经先后用各种招式攻了三四十招,反反复复地看到相同的身法,有一十二种,每种身法又有两种姿态。他看得仔细,所以也记得清楚。当时他迟疑了一会,没有立即回答。 冷三公顿时有无限失望之意,废然长叹一声说道:“小子!难道你连一点也没有记下来么?” 夏心宁这才回过神来,嗫嚅地说道:“晚辈愚鲁笨拙,只能记下一十二招二十四式不同的身法。” 冷三公本已极端失望,此时一听夏心宁如此一说,霍然一震,几乎跳了起来,瞪大眼睛问道:“小子!你说什么?你说已经记下了多少?” 夏心宁依然含有歉意地说道:“晚辈虽然记下一十二招二十四式,但是,还未尽然记得十分清楚。” 冷三公当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伸手一拍夏心宁的肩头,大声说道:“这样说来,还是老夫看走了眼,果然!果然!我正奇怪灵叟的外孙为何如此笨拙,原来是老夫自己识人不深。惭愧!惭愧!来!来!你且下去在那红绿木牌之上,依式走一遍看看。” 他说着话,便伸手到石壁的隙中,搬弄了一下,那潭中正在翻腾激荡的水,渐渐缓慢下来,那二十四块木牌子虽然照旧往来穿梭随着水流而飘动,但是,飘动的速度,比方才要慢许多。 夏心宁先向冷三公躬身行礼,说了一句:“晚辈献丑了。” 礼毕倏地一转身,蓝衫一阵飘动,脚下展开“登萍渡水”的轻功,照准其中一块红色木牌落下。随即凝神默念,回忆方才所看到的各种姿态步法,在那些红绿木牌之上,飘忽流动,翩翩起舞。 夏心宁开始的时候,还有一分紧张与忙乱,愈到后来,他发觉每一个姿态与身式彼此之间,都有一种连带的关系,他悟到这一点以后,竟能在每一个身式施展之余,便能掌握机先,预为迎合下一个姿态与身式。如此一来,他飘动飞舞的身形,愈显得纯熟与优美。 二十四个身式刚一施展完毕,夏心宁反身一掠,一式“倒穿画堂”,微拽着蓝衫,飘回到原来的地方。 冷三公抢步上前,突然一伸左手,一把抓住夏心宁的手臂,满脸兴奋,大声嚷道:“小子!真难为你!真难为你!” 夏心宁惶然地连声说道:“老前辈过夸!还请老前辈指正。” 冷三公这才放下手,呵呵地笑道:“当年老夫与你外公同师习艺之时,自命天赋极高,可是今日一见,才知道后生实在可畏。” 夏心宁抓住一句话立即问道:“老前辈原来与晚辈外公是同门……” 冷三公突然脸色一变,顿时一挥手烦躁地说道:“不说这些,谁叫你问这些事?” 夏心宁被他这种忽怒忽喜的情形,弄得愕然,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才是。 冷三公忽然又缓下脸色说道:“这个水潭,是老夫穷数年之功,将山泉从崖下凿引而来,我凿了二十四个洞,让山泉从这二十四个洞孔里冲出来之后,再随着既定的水槽流动。 这二十四个洞孔,和二十四道水槽,就是符合各种闪避的身形,融和而成的方位。再用二十四块木牌子在水面上习练。 小子!你能在看过几遍之后,熟记无讹,这份天资,是值得自慰。” 冷三公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道:“这一套‘流水萍踪步法’,如果你再能自行体会,仔细地多加熟练,将来你在武林之中,够你自保而有余。” 他说完话,又迳自攀登峭壁,回到石洞里去。 夏心宁默察了一下那流水的形式,再回味一下方才自己所练过的身法,这才欣然而起,攀上石壁,迅速地回到石洞里。 他刚一进洞,就见冷三公左手握了一个铁盒,右手提了一个很小的布袋,向他说道:“小子!此地你多留无益,你此刻去吧!” 夏心宁一听他下逐客令,自然不能多作逗留,恭恭敬敬地向冷三公行礼,谢他传授了“流水萍踪步法”。 冷三公忽然笑道:“小子!你没有学到‘万象剑法’,是否有些不满之意?” 夏心宁惶然说道:“晚辈承老前辈青睐,授以绝世无双的‘流水萍踪步法’,已是天大之幸,何敢如此不知满足,再生贪念?” 冷三公笑道:“你小子不生贪念固然应该,我老人家曾经亲口许你而不曾履诺,是为不该!虽然说到这中间有我的原因,究竟不能使你完全心平气静。” 夏心宁连忙急着辩道:“老前辈!……” 冷三公笑呵呵地摇着手,止住他说下去,然后接着说道:“你听我说!老夫这里给你一样东西,你收藏在身边,将来有一天遇到一个弹古筝的人,他所弹的曲调也是你听不懂的,你便将这件东西交给他,向他要求传你一套天下第一的剑法。” 冷三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本是笑呵呵的,可是说到后来,脸色变得非常凝重,神情也变得非常庄严。同时将右手拿的小布袋,交给夏心宁。 夏心宁恭恭敬敬地接过这个小布袋,小心翼翼地藏在贴身处。 冷三公又将左手那个小铁盒子递给夏心宁,说道:“你那条‘赤火链’曾经救了老夫一次,说不定将来还是有用无穷,你带在身边,以备急时之需,不过有一点你小子要注意,当‘赤火链’蛇吸饱了毒以后,你要立即倒提起来抖它一下,否则,万一被它咬中一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究竟什么程度才算是“赤火链”吸饱了毒?冷三公没有说明,夏心宁也没有多问,万密一疏,几乎为后来酿下大祸。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且说夏心宁接受过“赤火链”蛇之后,向冷三公告辞,离开了天柱山飞来峰。 当他来到山下,回首身后,但见那擎天一柱,高山云表的飞来峰,心里对冷三公这位很古怪的老前辈,有一分怀念,也有一分怀疑。他明明听到冷三公自己说出,他与外公灵叟费南翁是同门师兄弟,为何等到问他的时候,不但不承认,而且立即予以严颜制止,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夏心宁肯定的相信,这中间一定有一段曲折的往事,他准备他日返回九疑山,一定要向外公问个明白。 他放下满怀起伏的思潮,登上大路,自己忽然停顿了一下,盘算着:此行究竟往何处去? 他想起九指神通乐德林这位老哥哥,据说是为他找一种有助功力的药,远下南疆,虽然分手之时,彼此约定明年元宵节,在泰山玉皇顶见面,但是,现在正是没有事情,何不趁此机会,跑一趟南疆。 但是,转而一念:“在飞来峰上捉‘赤火链’的时候,遇到那位活华陀古照文,承他慨然赠送‘赤火链’。如今‘赤火链’已经解除了冷三公的剧毒,我自然应该立即赶到洞庭君山去,找这位武林名医,将这条‘赤火链’还给他,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两途相较,夏心宁决定先到洞庭君山,去拜会活华陀古照文。 从安徽境内的天柱山,到洞庭君山,水陆兼途,相去何止千里?不过千里虽遥,关山阻隔,在萍踪四海,浪迹江湖的人看来,也算不得是一件大事。 当下夏心宁一骑上道,沿途观赏风光,也不消多少时日,便到了名闻宇内的岳阳楼上,面对着浩瀚汪洋,一望无际的八百里洞庭湖。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是凡名胜古迹,如果有一则传奇的故事,或者有过许多名人的咏哦歌颂,便会流传人口,远播盛名。 据说昔日吕纯阳曾有如此诗句:“三过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越洞庭湖。” 因此,洞庭湖成了名湖,岳阳楼成了名胜。这都是闲话。且说夏心宁这日到了岳阳楼,登临远眺,但见水波粼粼,白浪细细,远处几点渔帆,点缀着浩瀚的湖面上,数只白鹳,翱翔在白云与碧水之间,远处青螺一点,君山在望,真是一幅美极的大笔丹青,真不愧是名湖名胜。 夏心宁在岳阳楼上浏览之余,心情为之豁然!但是,一时还不知道此去君山,应该怎样去法?好在为时尚早,趁便进岳阳城用过午饭,再作商量。 当下心意已定,便在岳阳城内选了一家酒楼,叫了三五味小菜,要了一壶酒,虽然夏心宁不会饮酒,但是人在心情开朗之时,也忍不住要小饮数杯,以助情趣。 夏心宁浅酌几杯之后,便招来店伙,随意问道:“此去君山如何走法?” 店伙一听夏心宁打听君山,立即改颜恭敬地说道:“小爷要前去君山方便得很,雇一只小船,趁潮过去,不要多少时间。如果你要遇到胜家庄的人,搭乘他那种八匹桨的‘浪里钻’又快又安稳。” 夏心宁当时略有奇怪问道:“胜家庄常常有船到岳阳这边来么?” 店伙笑道:“小爷!你既然前去君山,敢情还不知道胜家庄么?如今江湖上提到君山,就没有不知道胜家庄的。胜家庄每月至少有两次定期的班船,来到岳阳。” 夏心宁当时心里一动,暗忖道:“当初活华陀古照文并没有说明他在君山何处,照这种情形看来,莫非他就是住在这胜家庄?” 他如此一念转定,便对店伙说道:“我正是前来拜访胜家庄的,只不过是以往没有来过,如今路途陌生罢了!” 店伙赔笑说道:“这就是了!像小爷这等人才品貌,自然是胜家庄的座上客。喏!小爷你可真巧,说着说着,就有胜家庄的人来了。” 夏心宁立即随着店伙的眼光向门口看去,当时不由地心里一动。 从门口进来一位年轻人,头上戴着一顶文生巾,身穿一件青衫,却又精绣了三道金色的阔边,走动之间,闪闪有光。长眉飞入鬓角,双睛顾盼有神,面如傅粉,唇若丹朱,生得无比俊秀,潇洒风流。 店伙轻轻地说道:“这位便是胜家庄的表少爷经澄之经相公,少时小爷过去打个招呼,便可以搭他们的便船过去。胜家庄的人,都非常好客,何况小爷又是专程前来拜访他们呢?” 夏心宁颔首微笑,他等待店伙走后,站起身来,走到那位胜家庄的表少爷经澄之的桌子旁边,抱拳说道:“兄台请了!小弟夏心宁,冒昧前来打扰经兄雅兴。” 那经澄之本来低头饮酒,无视身旁的一切,这时候突然一抬头,两道眼神就如同电光一闪,盯在夏心宁的脸上。 夏心宁当时不觉心里一震,闪电一转暗自忖道:“这个人的眼光怎么这样凌厉逼人,而且眼神又是闪动得这么厉害……” 经澄之注视了一会,这才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抱拳说道:“这位夏兄!请恕小弟眼生,但不知有何指教?” 他说着话,随即潇洒地一抬手,让夏心宁在他对面坐下。 夏心宁坐下之后,又拱手说道:“经兄少时返回君山时,可否便中容小弟在贵舟得一席容身之地?” 经澄之两道长眉一掀,微笑说道:“原来是这等事,夏兄只要不嫌小舟狭窄不便,尽管上船。凡是到君山的人,都算是我们的客人,做主人的焉有不欢迎客人的道理。” 说着他露齿轻松的一笑,表现出那种风流倜傥的潇洒风度,但是,夏心宁心里倒觉得此人有些锋芒太露,眼神太过活动的感觉。 就在夏心宁拱手称谢之余,经澄之忽然问道:“请问夏兄前往君山有何贵干?” 夏心宁说道:“小弟是前来拜访一位武林前辈,久仰胜家庄在武林中的盛誉,但不知这位前辈,是否在胜家庄。” 经澄之显然有了极大的注意,双目凝视着夏心宁,关切地追问道:“但不知是哪一位?” 夏心宁说道:“是一位武林名医,人称活华陀古照文古老前辈。” 经澄之啊了一声,眼神里泛出一种奇异的光芒,稍露即逝,随即平静得若无其事的摇摇头说道:“胜家庄往来宾客极多,小弟虽在庄内,平时极少与宾客往还,所以,这位古老前辈究竟是否在庄上,倒无可奉告。” 他停顿了一下,立即又接着问道:“夏兄是与这位古老前辈有约么?找这位神医前辈,为了何事?夏兄若便于相告,小弟也可稍尽棉薄,代为打听。” 夏心宁心里当时微微一动,他想到关于“赤火链”的事,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但是,他一转念,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宜于到处张扬,如果此时对经澄之坦直地说明,倒是有些“交浅言深”之感。常言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条“赤火链”也可以算得上是一种罕见奇珍,到处张扬,容易引起旁人的窥伺,也容易为自己带来意外的麻烦。 夏心宁如此一顿之后,便拱手含糊地说道:“小弟月前与古老前辈有过口头之约,相约在君山见面,只是为了一点小事。既然经兄不清楚古老前辈,待小弟到得君山之后,再行察访。” 经澄之顿时脸上掠过一层红光,眼神也随之一闪,但是,和方才一样,立即恢复原状,平静如常,点点头说道:“到达君山之后,夏兄如有任何差遣,请随时告知,小弟极愿效劳。” 夏心宁拱拱手谢道:“萍水相逢,承兄台允许乘宝舟,已是感之不尽,何敢再多相烦,经兄的美意,小弟心领了。经兄请用餐,小弟暂时告退,少时宝舟启行,请招呼一声即可。” 拱拱手便要告辞离座,经澄之突然伸手拦住他说道:“夏兄何必离去,小弟即刻便可以陪兄台启程。” 当时不由分说,立即招呼店家一声:“记在帐上。”便和夏心宁一同出了酒楼,出得岳阳城,向湖畔走去。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湖中反映起万道金蛇,随着波涛,闪动起伏,几阵渔舟晚唱,背着西下的夕阳,扬着帆,孕着晚潮风急,满戴着鱼虾而归。这景色较之白天所见,又别有一番情调。 夏心宁随着经澄之来到湖边,跳上一艘“浪里钻”,一声吆喝,舟上的人解缆荡桨,斜对着夕阳,向湖心划去。 所谓“浪里钻”,是一些住居于湖泊的武林世家,用来做水上航行的工具。这种船特点是身子极长,左右各有八匹桨,一旦全力划开,破浪冲涛,极为快速。 夏心宁自幼生长在山地,不仅是不谙水性,而且连舟船都很少乘驶。所以,他乍一见到这种形状奇特的“浪里钻”,心里就充满一种新奇之感。及至起碇开行,荡桨的八个大汉,扬桨一落之际,舟行似箭,一去何止两三丈。 夏心宁站在船头,迎着晚潮风急,蓝衫吹得猎猎有声,看得前面一望无际,逐渐苍茫的洞庭湖,心中为之开朗,而且还有无比的兴奋,他才体会到“乘风破浪”的意味,也才体会到“飘飘欲仙”的情调。 这时候,他真想放声高歌一阕,以发泄心头欢愉之情。 吱呀一声,只觉得当时舟身一颤,随着便缓缓地停了下来。 夏心宁正是迎风而立,意兴盎然之际,小舟如此一停,不由地使他微微一愕,眺望前面,远处偶有两三点早亮的灯光,在那里摇曳,分明君山相距还远。回顾身后,岳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所有的就只有水,一片黑茫茫的水,和逐渐汹涌的波浪。 低头下看,舟内八个彪形大汉,俱是一式竖桨不动,只剩下这只窄长的“浪里钻”,在那里汩汩地随着风浪在波动。 夏心宁再看船尾,只见经澄之正缓缓地从舵位上站起来,脸上仍然是那么平静,夏心宁不觉拱手问道:“请问经兄!此去君山尚有多远?” 经澄之站在船梢答道:“不远!前面灯火摇曳,便是君山。” 夏心宁又问道:“既然前去不远,我们为何……” 夏心宁发觉自己似乎是有点责问的语气,立即半途将话停了下来。 经澄之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两边嘴角微微向下一撇,带着有一点得意的意味说道:“你是奇怪我们为何半途停而不前是么?那是因为我在半途之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要向夏兄请教明白,而这个问题又无法使我到达君山再问,所以,只好耽搁一点时间,先来向夏兄请教。” 夏心宁一听,不觉大为愕然,要有任何问题,何不等到君山再问?如此停舟湖心,岂不是有些强迫的意思么? 夏心宁一想到这里,脸色一沉,立即说道:“经兄既然如此迫不及待,就请问来,小弟洗耳恭听。” 经澄之微笑着说道:“请问夏兄,你前来君山究竟是为了何事?” 夏心宁勃然大怒,朗声说道:“方才小弟已经说过,此行前来拜访活华陀古老前辈,经兄如此停舟问话,形同逼问口供,难道这就是胜家庄待客之道么?” 经澄之依然没有动怒,含着微笑说道:“请勿动怒!我还没有请教清楚,夏兄前来寻找古老前辈,又究竟为了何事?” 夏心宁此时有一种被骗上当的感觉,怒极而笑,哈哈一声,指着经澄之说道:“本来话无不可对人言,不过像你这样问话,纵然是一启口之间的事,我也不屑于告诉你。经澄之!我夏某不过是乘搭你的便舟,不是你的阶下囚,不能容你如此询问。如果你不前去君山,请你掉转回头,岳阳楼下多的是楼船,可以任我搭乘。” 经澄之忽然也哈哈一笑说道:“怎么?你已经知难而退了么?不过既然来到此地,要让你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否则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君山岂不是成了宵小猖獗之地么?” 夏心宁大怒,厉声喝道:“经澄之!你满口胡言说些什么?你若再要如此胡言乱语,就休怪我伤了和气。” 经澄之说道:“只要你能说出前来君山所为何事,那才真正是不伤和气的根本之道。” 夏心宁喝道:“我到君山前来拜见古老前辈为的何事,与你经澄之何干?为何要你来问?” 经澄之突然长笑一声,身形一闪,就在这只“浪里钻”上,倏地向前欺身三尺,右手一抬,伸手向前一抓,闪电出招,抓向夏心宁的左臂。 夏心宁一见果然动起手来了,舟上地方窄小,闪避不开,只见他左肘突然向下一压,右掌反腕向上一迎,掌刃削向经澄之的脉门,右手一圈,倏又一翻,向前拍出一掌,拍向经澄之的左胁。 经澄之微微冷笑,哼了一声,缩掌吸胸,盘肘上点“七坎”,落步下攻“三蕉”,上下两招,分进合击。 夏心宁脚下自然地一滑,巧妙无比地闪开对方一脚,遽又二指疾伸,点向致命的“锁喉”。 这样一闪一攻,都运用得恰到好处,经澄之脱口赞了一声:“来得好!” 人随着向后一撤,又回到原来的舵位上。向夏心宁点头说道:“果然不错!怪不得胆敢单人只影,前来君山捣鬼,只不过你的胆气虽大,智慧却是有限,试想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就能在胜家庄生事么?” 夏心宁一听对方口口声声说他是别具用心前来君山,知道此时已经是百口莫辩,再向他说明,也是白费力气,而且,在这种情形之下,任何一个稍有点性情的人,也不能接受对方这样无理强逼,也决不会再去向之解说。 但是,夏心宁心里也明白,小舟此刻是停在湖心,四周都是水茫茫的一片,要是对方在水里弄什么手脚,夏心宁只有束手就缚的份儿。 此时此地,夏心宁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先下手为强,我一定要先发制人。” 意念如此一决,突然一拔长剑,脱手一招“九疑中伏”,剑身大颤,化出十数朵剑花,向经澄之迎头罩去。 这一招“九疑中伏”是九疑剑法中最具攻击性的一招狠招,剑剑似虚,剑剑似实,使人犹豫在闪避与招架之间,便要折于这一招剑法之下。夏心宁存心一招得手,于是出手便是绝招。 经澄之乍一见时,脱口“咦”了一下,随着一个哈哈,人像一条飞鱼,嗖地一声,跃于湖中,顷刻没于那一片黑茫茫的湖水之中。 夏心宁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不还手、不招架,一下就闪坠到湖中,不用说,就凭经澄之方才那样悠然跃身入湖看来,必然是水中能手。如今他一下湖,事情就比自己所想的要糟得多了。 夏心宁总算是临危不乱,一招未得手,立即霍然一翻,站在船尾,纳剑入鞘,朗声向那八个掌桨的大汉说道:“请各位即刻挥桨划船,我们彼此本来无仇无怨,用不着再伤和气。” 那八个大汉,宛如耳聋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夏心宁知道他们不动手,自己是毫无办法可行,当时右掌一抬,掌心扣足十成真力,朗声喝道:“你们有谁自信能接下我这一掌,否则你们可以想到违抗的后果。” 他说到此地,凝气翻腕,开掌吐声,对准着船梢湖面上,凌空劈出一掌。 掌风刚刚脱手,只见湖水咕咚一声,顿时被击成一个深达一尺余的大洞,四周水花飞溅七八尺有余。 夏心宁这样劈空一掌,舟中两旁坐的那八个大汉,并没有反应,倒是这只小舟,突然被这水浪一激,掌风反弹之力,破浪迎风,顿时向前冲了两三丈远。 夏心宁见状心里一怔,俄而恍然大喜,暗忖道:“我何不用一连串的劈空掌力,催舟前行?虽然这样消耗真力太多,但是总比干耗在此地为妙。” 他意念一决,转身站到船梢,抬掌作势,正要开始连续发掌,突然,身后咕咚、咕咚……一连好几声,但觉得舟身一轻,微微地摇晃了几下,等他回头看时,舟上分列而坐的八个大汉,都已经飘到湖中,顷刻之间,去得无影无踪。 夏心宁心知不妙,但是,他仍然作最后的努力,他要仰仗自己的掌力催舟,脱离开他们水下弄鬼的范围。 正在他扬掌拍出一掌劈空掌力的时候,忽然水中嗖地一下,水淋淋地冒出半截人身,停在小舟之旁不远,笑哈哈地对夏心宁说道:“你不自量力,偏要到君山来捣鬼生事,只好请你暂时委屈一下了。” 夏心宁此时真痛恨经澄之这种恶意栽诬的行为,当时将心一横,闪电将衣襟一掀,右手一扬,大喝一声:“恶贼!看箭!” 九疑山的“五五梅花银星飞箭”非比寻常,是灵叟费南翁最杰出的暗器,一经出手,就鲜能躲闪得开。 经澄之一见他衣襟一掀,心知不好,立即就有一蓬银星闪电飞来。经澄之一扭身飞闪到五六尺之外,可是已经迟一瞬,叭地一下,左肩上已经中了一只小箭,劲道极强,深入肩骨,若不是闪避得快,对消了一点力量,恐怕已经透穿而过了。 经澄之无视于肩头的流血,冷冷地对夏心宁说道:“姓夏的!本来我还准备留你一条活命,现在我要让你在洞庭湖内喂鱼虾。” 他说着话一扭身,顷刻没于水内。 夏心宁此时站在船上,已经没有了主意,眼见得那小舟不停地滴滴溜溜打转,而手足无措。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哗地一声,水下面突然出现两三个人,齐声大喝:“下吧!” 顿时只觉得小舟一侧,夏心宁随着一个翻身,跌落到湖中。他只感觉到一阵湖水清凉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之后,首先发现的,便是浑身上下都已经被一根筋绳捆着,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 他再回眼四顾,原来他又置身在那只“浪里钻”的小舟上。八个大汉如飞的挥动木桨,小舟迎着风浪,飞也似的向前驶行。 经澄之依然是那件青衫,看去好像没有湿,嘴角露着一点笑意,望着夏心宁点点头说道:“姓夏的!有道是:虎无伤人意,人倒有害虎心。你这一箭,是我经澄之有生以来第一次身受,就凭你这一箭,再加上你存心不良来到君山,我再也不能饶你。” 夏心宁此时心里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活华陀古照文为什么要约我在洞庭君山和我相会?照这位姓经的行为看来,君山胜家庄不一定是个值得钦佩的地方。” 他睥睨了经澄之一眼,也为自己产生一点悲哀,葬身在洞庭湖,是他所未能料及,也是他未能心甘的事。 经澄然忽然一抬手,八个大汉又一齐竖起木桨,任凭小舟在慢慢地飘流中停顿下来。这时候经澄之双手一把抓住夏心宁,高举过头,笑嘻嘻地说道:“姓夏的!你能葬身在这样的名湖之中,总是你的幸运。” 说罢脱手一扔,将夏心宁抛出好几丈远,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夏心宁落身水里。这次夏心宁自知必死,反倒心情平静,没有方才那种惊慌之意,所以,当他落身到湖里的时候,他居然还保持了一段时期的清醒。 他隐约听到经澄之一阵呵呵大笑声,以及他吆喝催舟的声音。 他也听到一阵橹杈咿唔之声,也仿佛看到一阵火光,反映到水里现出一阵光亮。 此后,他就一切茫然了! 他仿佛自己的身子向下沉,又仿佛向上飘、向上飘…… 他不再寒冷,仿佛湖水也变得温暖了,一阵热腾腾的热气,蒙上他的脸,他贪婪地长长吸了一口气,顿时仿佛有一股热流,滑溜溜地一直流到丹田。 这时候,他才忍不住哼了一声,那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在极端难过的情形之下,转向舒适的一种自然的呼声。 就在他这一声低哼脱口而出之后,他立即听到一阵莺声燕语,乱糟糟地有人说道:“快去回禀少庄主!这人已经醒来了!” 夏心宁这才仿佛一下回到清醒的境界,心里一震,闪电想道:“是了!想必我是被人从湖中救了上来。天见怜!合该我命不当绝。” 这时候,他又听到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叫:“少庄主来了!少庄主来了!” 随着一阵步履细碎之声,方才那些嘈杂的人声,都立即归于宁静。夏心宁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但见一阵光芒耀目,使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是,他却适时的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第三章 感恩未言谢 负义不自彰 突然间,一阵极为耳熟如同黄钟大吕的笑声,震得夏心宁耳朵里嗡嗡乱鸣。 夏心宁心里一振,立即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刚刚说道:“古老前辈!是你” 活华陀古照文呵呵地掀着胸前苍髯,伸手挽住夏心宁,朗声说道:“夏老弟!来!来!来!待老朽先为你引见一位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夏心宁这才凝神转身一看,在古照文的身旁不远,一排横站了五六位短装劲扎、身背长剑的侍女,在这些侍女拥簇之中,站了一位明眸皓齿、光艳照人、浑身穿着紧身黑衣水靠、在明媚中又含有一分英气挺拔的姑娘,此时正睁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夏心宁。 两人如此眼神相对之下,姑娘顿时脸上飞起一阵红晕,眼帘低垂,双手正抚摸着胸前斜佩的一柄鲨鱼皮鞘的短剑吞口。夏心宁也尴尬的转回头来望着活华陀,因为他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何许人。 活华陀笑呵呵地说道:“这位姑娘是胜家庄老庄主与老夫人义女掌珠胜黛云胜姑娘。” 夏心宁一听胜家庄三个字,立即无名火起,愤慨无边,不觉朗声叫道:“古老前辈!正要告诉你,晚辈此次君山之行……” 活华陀呵呵地说道:“夏老弟!你的君山之行,老朽已经完全知道了。胜姑娘正巧出湖巡视,无意之中碰上你们的‘浪里钻’……” 夏心宁愕然地说道:“我们的‘浪里钻’……我们……” 活华陀伸手一拍夏心宁的肩头,笑着说道:“胜姑娘一身水里功夫,已经到了超凡入圣的火候,她附在你们的船底,慢说你不能发觉,就是经澄之那等水中好手,也是丝毫不知,可是你们的话,却一字一句落进胜姑娘的耳里。要不然老朽如何知道你老弟到了君山?要不然胜姑娘又何必下水救你上船……” 夏心宁大惊而愕,立即回过身去,对着胜黛云姑娘,刚一抱起拳头,口中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胜黛云姑娘盈盈抬起头来缓缓地说道:“经澄之包藏祸心,我们毫无所觉,若不是今天见到他这种行径,将来为害君山,不堪设想。只是平白有累夏相公饱受淹水之苦,我们胜家庄的人,都要深以此为歉!” 夏心宁果然没有言谢,只是抱拳站在那里,略一沉思,也缓缓地说道:“姑娘救命之恩,夏心宁自然感激不尽,可是方才所说‘包藏祸心’之言,不知何指?” 活华陀又呵呵地大笑道:“老弟台!你可不能好坏不分,善恶莫辩啦!经澄之将你掀到湖里去,那是经澄之所作所为,与胜家庄毫无关系,你可不能将这一点愤慨,一股脑儿怪在胜家庄所有人的头上啊!” 夏心宁脸上一红说道:“晚辈不敢任意怪责别人,只是这经澄之……” 胜黛云姑娘点点头说道:“夏相公!你是对的,因为经澄之毕竟是胜家庄的人,退一万步来说,胜家庄也应该有失察之责,这也就是我方才所说他包藏祸心,如今因这件事而暴露。因为他们明明知道夏相公前来拜访古伯伯,是为了送一条‘赤火链’蛇给家严家慈治病,他却故意刁难,并且成心相害,这不是包藏祸心是什么?” 夏心宁闻言一惊,忽然心里想起一件事,不觉脱口急急问道:“胜姑娘!你是说经澄之他根本就知道我是给古老前辈送‘赤火链’蛇来的么?那就糟……” 他说着话,自己随即伸手摸向腰际,顿时大惊失色,手伸在衣服里面拿不出来。 活华陀古照文本来一直笑嘻嘻的看着夏心宁,这时候活华陀也笑容一收,沉重地问道:“夏老弟!是‘赤火链’出了问题么?是不是方才失落到湖中去了?” 夏心宁还没有答话,活华陀和胜黛云姑娘几乎是同时出声叱喝:“舱顶上是谁?” 喝声未了,站在胜姑娘身后的几位侍女,各自探手一拔长剑,呛啷一声,六只长剑在灯下同时闪出六股寒芒,各人身形一掠,分向船舱两边的窗口奔过去。 胜姑娘刚刚一挥手,止住她们不要出去,突然听到舱顶篷上,有人笑着说道:“不要慌张!来的不是外人,是我。” 胜姑娘脸色突然一变,厉声叱道:“经澄之!你的真相被戳穿,还不去逃命,难道不知道胜家庄的家规么?” 舱顶之上,果然是经澄之,他笑嘻嘻地说道:“表妹!你休要与我狠声狠意地谈家规,我经澄之敢这么做,早就不把什么家规放在眼里,胜家庄的那一套,我看得太多了,现在你可唬不住我。” 胜黛云不觉咬牙说道:“经澄之!好个无耻的叛徒,胜家庄待你不薄,你为何心肠坏到这等地步。今天若不对你施以惩罚,天地间还有道理可言么?” 伸手一拔胸前短剑,点脚一掠,冲向前舱门口。活华陀古照文一言不响,突然电闪雷奔,直冲上前,一把抓住胜姑娘的右手,伸指唇间,叫姑娘不要说话,随着一反掌,隔空推向舱门。 当时“吱哑”一声,舱门应手而开,说时迟,那时快,唰、唰两声,两把雪亮的飞刀,插在舱门口的船板上。如果不是活华陀及时拉住胜姑娘,这两把飞刀正好不偏不斜,要插在胜姑娘的左右双肩之上。 胜黛云姑娘这时候怒火如焚,活华陀刚刚一松手,胜姑娘立即短剑一旋,护住头顶,身化“白云出岫”,沿着舱门一角,掩身疾闪,飘落到船头。活华陀和夏心宁也随着穿身舱前,站在胜姑娘身边。 只见经澄之昂然挺立在船舱顶上,脸上含着一丝阴阴的微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在船舱灯光反映之下,使人有一分阴险可憎的感觉。 胜黛云姑娘怒叱道:“经澄之!你欺师灭祖,不认六亲,真是禽兽不如,空自负你那一身楚楚的衣冠。你要是还有一点良知,赶快自缚双手,向堂上两位老人家请罪。” 活华陀古照文正色说道:“经老弟!是何事使你一时糊涂,变得如此?胜家庄两位老人家抚养你十七八载,真是恩重如山,如果照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恩将仇报?你的良心何在?” 经澄之突然一阵冷呵呵的狂笑,忽又笑意遽收,脸色一沉,恶狠狠地对活华陀呸了一声,恨声骂道:“胜家庄的事,你这老狗凭什么身份来管?” 胜黛云一听他出口伤人,不仅气忍不下去,脸上也挂不下去。顿时一跺脚,厉声叱道:“先将你这无法无天的狂徒废掉,看你还能胡言乱语否?” 纤腰一拧,便要扑将过去。活华陀古照文突然伸手一拦,阻拦住胜姑娘的去路,含笑说道:“胜姑娘!看他恨意甚深,分明不是一朝一夕之故,我们何不先问他个明白,再做处置?” 活华陀拦住胜姑娘之后,这才正色向经澄之说道:“经澄之!老夫与胜家庄两位老人,有数十年的交谊,胜家庄的事,没有一样我过问不得。常言说得好:一升米换来个恩人,一担米养活个仇人。胜家二老待你天高地厚,你却如此丧心病狂。你可知道,这件事老夫不但是要管,而且,还断容不得你这样丧尽天良的人来玷污胜家庄的声誉。” 经澄之冷呵呵地说道:“古老儿!你错了!没有三分二,不敢上梁山。我经澄之既然找上来了,也就没有将你老儿那两手放在眼里。” 活华陀突然怒叱一声:“好个无知的小子!” 脚下欺身抢进两步,右手一抖,从衣袖里一伸而出,隔空出掌,印向经澄之的下盘。经澄之霍然一个倒翻,人从舱篷顶上一掩而下,扑通一声,落到船下水里,露出半截身子,冷呵呵地笑道:“古老儿!我方才说过,有话我不会向你说。你要谈打架,回头自然有人来奉陪,现在我没有时间跟你说话。” 说到这里,居然无睹于活华陀掀须怒目而视,只是仰起头来向胜姑娘说道:“表妹!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奇怪。我经澄之所以有今日,冰冻三尺,自非一日之寒,原因是早就种下了,你要不要听听?” 胜黛云姑娘此时实在是气愤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短剑一横胸前,一语不发,就准备跃身到湖里去,先将这个忘恩负义的禽兽劈成两半,消消心头之气再说。 夏心宁此时站在胜姑娘身后,轻轻地说道:“胜姑娘!何不让他上来说个清楚明白,看他能有何种理由,为他这种行径掩过饰非。” 胜姑娘顿时又收住脚步,并没有回头,只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夏相公的高见!” 她忽然又一昂头,向经澄之厉声叱道:“经澄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若不能自圆其说,看你如何逃出洞庭湖。” 说着话,她将短剑向怀中一抱,全神贯注,站在那里蓄势以待。 经澄之依然是那么含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霍然双掌在水面上一翻,倏地向下一压,哗地一声,人从湖中宛似冲出一支水箭,凌空冲起三丈多高。突然人在半空中一旋身,身上的青衫,仿佛是洒开一个大车盖,随着一阵嘶嘶之声,飞出一圈水花雨点。他就利用这样一旋,抖净了身上的水渍,再飘飘然落到船舱篷上。 活华陀摇摇头说道:“经澄之!就凭你这身武功,当今武林年轻好手当中,已是翘楚顶尖人物。你可曾想到,这身武功耗费了胜家二老多少心血?你如今竟然这样欺师灭祖,你如果天良未泯,就该自己动手,为武林留下一点堪忆之事,不要留下臭名。” 经澄之根本不理活华陀,只是站在船舱篷顶上,向胜黛云姑娘说道:“黛云表妹!我只问你一句话,胜家庄对我经澄之,是不是以‘外人’相视,遇事都要保留一手?” 胜黛云姑娘咬牙骂道:“你胡说!你在胜家庄一十八载,自两位老人家以下,谁不把你当做自己家里人。你自己存心可鄙,反倒说人有偏见。” 经澄之摇着手笑道:“表妹!你稍安毋躁,且听我说,你说胜家二老对我不外,那为何不将‘五阳秘芨’中的武功,传授给我?” 这“五阳秘芨”四个字一出口,在场的活华陀浑身一震,几乎是张口结舌的愣住了。胜黛云姑娘也怔住了,尤其吃惊的是夏心宁,他只知道自己的不共戴天仇人三剑无敌安武阳有一部“五阳秘芨”,是得自他爹爹之手,杀父之仇便是自此而起,为何此地也有“五阳秘芨”? “五阳秘芨”在武林之中,除了较有地位的人以外,知道这本秘芨的人为数不多,经澄之他为什么独独提到这本秘芨?是真有其事?抑或是他有意栽诬? 夏心宁他此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对这件事更增加了一分额外的关切。 胜黛云姑娘怔了一会,突然叱道:“你越发的胡说,我义父义母有什么‘五阳秘笈’?你想以这种‘莫须有’的事,来掩饰自己的过失么?” 经澄之闻言纵声大笑,指着胜姑娘说道:“是了!是了!你是义女,我是表侄,说来也都隔了一层,你没有看到,也是真情,所以你就会说是‘莫须有’的事。表妹!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的的确确听到‘五阳秘笈’的话,决不是信口开河。” 活华陀厉声说道:“经澄之!你这个该死的东西,即使胜家二老没有传给你‘五阳秘笈’,你也不能如此忘恩负义,何况这‘五阳秘笈’之事,谁也不知道确否,你如何就这样将胜家二老的恩情,一笔勾消?而且又来挑拨胜姑娘的父女是非,你小子真该死!” 经澄之突然一伸手,吼道:“古老儿!你暂时别动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先用话拦住了活华陀,然后又转脸对胜姑娘说道:“我们说了半天的话,倒忘了我来到这里的一件主要的事。那姓夏的糊涂小子,不是说‘赤火链’遗失在洞庭湖里么?我要特别的告诉你,那是这小子胡说八道。‘赤火链’根本没有落到湖里,试问,他紧紧地藏在胸前,如何能落到湖里去?” 胜姑娘叱道:“你以小人之心度忖别人,‘赤火链’若在夏相公身上,他早就拿出来了!” 夏心宁接着说道:“胜姑娘!经澄之说得很对,‘赤火链’原是紧紧地藏在我胸前衣内,是决不会遗失的。” 胜姑娘闻言愕然说道:“夏相公!你说什么?” 夏心宁指着经澄之说道:“是他从我身上抢了去的,自然不是遗失的。” 胜姑娘这才恍然,立即厉声说道:“到此你尚有何说!” 经澄之笑嘻嘻地说道:“不错!这条罕世少见的‘赤火链’,现在正是在我身上。这条蛇对我而言,用处不大,不过要是对你义父义母而言,用处就大了。” 胜黛云姑娘脸上颜色遽变,执短剑的那只手,微微地起了颤抖,切齿地说道:“经澄之!你这个禽兽!你想勒索么?” 经澄之一点也不生气,倒是点点头说道:“不错!表妹很聪明,不过这不叫勒索,而是叫做交换。你们要想得到这条‘赤火链’,要拿东西来交换!你们也应该想得到,我所要的是什么?” 胜姑娘脸上颜色严重到极致,冷冰冰地问道:“你要‘五阳秘笈’?” 经澄之点头笑道:“表妹!‘赤火链’换一本‘五阳秘笈’,占便宜的不是我,而是那终年为毒痛苦的你那义父义母,再说,表妹你也是与我一样从来没有见过‘五阳秘笈’,如今只要我得到了,欢迎表妹和我共同修练参悟。” 胜姑娘慢慢地向前挪动,口中说道:“经澄之!你说这些话,也不怕碎尸万段么?” 忽然,夏心宁在身后叫了一声:“胜姑娘!” 胜黛云闻声一停,立即垂下左手握住的短剑,回头向夏心宁问道:“夏相公有事指教么?” 夏心宁拱手说道:“此事本由在下而起,且容在下先会会这位经朋友可好?” 胜黛云点点头,忽然仰起头,尖啸一声,声如黄莺出谷,不知传出好远,在她啸声未落之际,突然间一阵橹桨之声,咿唔大作,灯光一闪,渐渐地围向这里而来。 经澄之站在舱篷顶上,回首四下里看看,脸上仍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仿佛对那些蜂涌而来的船只,视若无睹。 他只是回过头来,对夏心宁说道:“姓夏的!本来我不打算在此地多留,但是,你既然要来向我领教请益,我就不能太过吝悭,只要你不怕死,你尽管上来。” 夏心宁探手一拔长剑,随手使出一招“千里屏风”,将手中长剑化成一道银色屏障,然后人随着一飘而起,轻巧地落在舱篷顶上的边缘。 经澄之拔出长剑,指着夏心宁说道:“方才请你喝了一肚子洞庭湖的水,现在我要你尝尝我的剑锋,到底利也不利?” 这“利也不利”刚一出口,长剑突然转腕盘旋,旋出三朵碗大的剑花,凌厉非常的一凝“舍利三光”,迫向夏心宁。 夏心宁身形落在边缘,闪躲本是不便,他索性双脚一沉,稳下桩步,右手一紧,使出八成以上真力,振臂一抬“横江断流”,迎着经澄之的长剑,力迎下沉。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铮地一声,火花四溅,连楼舱也为之向下落了一下,在一阵龙吟声中,两个人影,盘旋而起,各自向两边闪去。 夏心宁当时右臂有一阵微微地发麻。心里暗暗一阵吃惊,觉得此人果然如古照文所言,内力已经深具火候,不可轻视,方才将他逼到水中,看来他还是有几分故意如此。 夏心宁有了警惕之意,立即收敛起飞驰的心神,凝神贯注,将自己所精熟的一套九疑剑法,施展开来。但见他人影幻动,剑招奇特,看去似实还虚,变化之妙,每每有些令人意外不置。 但是,夏心宁一连攻出五剑之后,他又忽然感到一阵诧异,他发现经澄之的剑招,每每和他的九疑剑法,有着不少相同的变化,尤其在一个莫测的紧要开头,对方仿佛能预知九疑剑法的变化,不是轻易的闪开,便是巧妙地架卸掉。 夏心宁当时意念一动,突然一长身,手中长剑,连探三下,刺出一招奇妙的“金蜂掠蕊”,三式俱是虚实兼备,而且快速绝伦。 眼见得这一招三式,已经抢到了机先,罩住了经澄之。 突然间,经澄之一缩胸,长剑横在胸前不动,下面却适时地飞来一脚,高挑一招“力踹星辰”,踢向夏心宁的右手腕脉门。 这种上身“以静待动”,下身“以攻为守”,真正是将“九疑剑法”了解到极深,才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化去这一招。 夏心宁刚刚一愕,只听得经澄之呵呵笑道:“水中固然差劲,陆上也如此稀松,你还神气些什么?今日没有兴趣,否则多玩几招,你便真正地尝到我长剑的滋味!” 他说着话,突然一转身撮唇一声尖啸。 胜姑娘大怒,涌身一跳,跃上舱顶叱道:“你还打算跑到哪里去?” 胜黛云姑娘刚一扑上船舱顶篷上面,经澄之反倒收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胜姑娘笑道:“黛云表妹!你我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对你的一分爱慕之情,藏在内心已经不是自今日起,所以,即使你砍我几剑,我也不会还手的。” 胜姑娘一听他如此赤裸裸地当面露出爱慕之意,不觉为之大窘,继之大怒叱道:“你这个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胆敢如此乱语胡言,姑娘就先割掉你的舌头,看你还敢乱放厥词否?” 胜姑娘身形刚一闪起,短剑顿时画出数道青芒,像是起了一阵闪电,向经澄之一抡攻去。 经澄之果然不还手,仗着自己灵活的身形,在剑光闪动之中,往来飘动。 胜姑娘三招未曾得手,娇叱连声,突然剑式大变,人在舱篷顶上,仿佛是点水蜻蜓,微沾即起,整个身形转化为“七禽身法”中的“紫燕回檐十八翻”,在半空中转侧飞腾,一柄短剑随着身形闪击如电,刺、削、砍、劈……每一招都是照准要害攻去。 经澄之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起来,脸上再也没有方才那样轻松,似乎是带着一分惊讶之意,在层层剑幕中周旋。 此时,四周的火把,照耀得通明,由于湖水的反映,更是照耀得如同白昼。每个人都屏息凝气,静静地围观。连站在一旁的夏心宁,也凝神贯注,他为胜姑娘这一套剑法而感到暗暗地惊服。 突然,只听得胜姑娘娇叱说道:“哪里走!” 霎时间,只见姑娘人在半空中,身形化作“掠水剪波”,嗖然平掠而下。手中的短剑随着这样一掠一扫,长虹起处,宛如流星过顶,当时只听得“哎呀”一声,红光一现,经澄之一伏身,向下一窜,扑通一声,翻身落到河里,左手紧按着右肩,湖水里顿时泛出一片红色。 经澄之在水里露出半截身子,咬牙骂道:“臭丫头!你小心记住这一剑之仇。” 胜黛云姑娘脸色凝重,根本没有理会经澄之的说话,当时一挥手中短剑,斩钉截铁地说道:“下网!” 这“下网”两字刚一出口,经澄之脸上颜色大变,只听得周围嗄地一声雷样的答应,随着唰、唰、唰,呼、呼、呼,在灯光照耀下,四周一片黑乎乎的渔网,闪着一片亮晶晶的倒钩和沉铁,一齐向经澄之迎头盖来。 经澄之心里明白,胜家庄这种“钩网”,不但是从头顶上向下撒,而且还从水里向上兜,真正是“天罗地网”,任凭你是如何有能耐的人,钩网一下,在水里是插翅难飞。而且这些“钩网”,都是用人发搓细鹿筋编织而成,等闲刀剑休想动它分毫。 经澄之这时候心里也有些奇怪和悔恨,为何应该来的人到如今不来?事到如今,他只有飘在水里束手待缚。 正在那一片黑乎乎的钩网要落到经澄之的头上,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声如同裂帛的长啸,响自湖上,随着一条黑影快速绝伦,电射而至。挟着一股蓝色的细芒,从这许多船只当中,一掠而过。 就在这一瞬间,只见所有的鱼网,都被一种锋利的刀剑,从中割断,落到水中。 经澄之见状大喜,高声叫道:“副教主!你老人家来了!” 他人在说着话,也顾不得右肩的伤痕,拼命地向前冲去。只见在这许多船只的外边,正有一只小得仅能容身两人的一叶小舟,正慢慢地向这边飘过来。 小舟慢慢逼近这些船只,那些大船空有那么多彪形大汉,仿佛都不由自主地将船纷纷向两边划开,让出一条水道,让那只小舟,自由自在地进来。 小舟上站了一位身穿红袍的中年文士,他低着头,注视着水中的经澄之,根本没有多看一眼周围的情况。等到经澄之游到相距七八尺的地方,他突然一伸双手,经澄之仿佛是有一股吸力,使他顿时力量大增,一冲而前,冲到小舟旁边,一搭那中年文士的双手,跃登到小舟之上。 胜黛云姑娘用手势制止了周围众人的行动,她冷眼注视这只小舟的一切行径。等到经澄之被那中年文士搭拉上舟以后,胜姑娘才沉声问道:“经澄之欺师灭祖,有罪难逃,尊驾是何人,甘冒武林大不讳,不惜破坏我们的鱼网,来救这种恶徒,是尊驾蓄意与胜家庄为敌么?” 那红袍中年文士拉起经澄之,慢条斯理地说道:“经澄之是我的记名弟子,在他有危难的时候,我不救他还救何人?如果说师父救弟子也是一种错误,请问这武林之中,尚有何公道可言?” 这几句话真是说得水泼不进,脚根站得稳稳当当。随着他这几句一说完毕,这才见他慢慢地抬起头来。 这人生得极为英俊挺拔,倜傥风流,只是眼角上挑,带着几分煞气。 活华陀古照文刚刚一打照面,心里一震,立即含笑拱手说道:“我道是谁,能将‘隔空吸物’的掌力,练到如此火候,原是纪副教主,这就难怪了。副教主不在雷公山处理教务,来到洞庭湖,月夜泛舟,倒是真有雅兴。洞庭君山,是胜家二老晚年纳福之地。副教主既然有兴到此,何不请去与胜家二老相见。” 那红袍中年文士闻言,鼻孔微微掀动两下,淡淡地露出一丝笑容,一双眼睛在胜黛云姑娘身上一扫而过,这才转向活华陀说道:“古老儿!你休要将胜家两个老不死抬出来唬人,慢说他们现在身中剧毒,无法行动,就是他们健壮如昔,纪副教主既来到洞庭湖,则又有何惧?” 他说到此地,突然一拂衣袖,转面向胜姑娘说道:“胜姑娘你休要耍弄手法,我方才说过,就是胜家两老来此,都奈何我不得,何况是你?你快与我乖乖地站在一旁,听我说话。” 胜姑娘咬碎银牙,怒极叱道:“你敢在洞庭湖撒野……” 言犹未了,左手一抽一抖,哗啦啦地亮出一把细如粗线的银链,右手平托起自己的短剑。 那红袍中年文士摇着手说道:“你的御剑术尚在曳链飞行的阶段,我劝你还是藏拙些好,不要白白费耗自己的真气内力。” 活华陀此时赶上前数步,掩至胜姑娘身旁,伸手按住胜姑娘的肩轻轻地说道:“胜姑娘!请你暂时息怒,待老朽和他说话。” 活华陀耸了耸背上的药箱,走到舱篷的边缘,向着那红袍文士说道:“听副教主言下之意,今天驾扁舟到洞庭,分明是有所为而来。可否先对老朽说明,一明究竟?” 那红衣中年文士笑了一笑,随意地说道:“我于不久以前,偶闻人言,说是洞庭君山胜家庄两个老东西,竟然身藏有‘五阳秘笈’,所以才不惜从雷公山赶来,索取这本名传武林的武功秘笈。” 他说到此地,又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古老儿,你如果能做得主,就请你赶快将‘五阳秘笈’交出来。如果你做不了主,就请你闪到一边,少管闲事,我自然会找那两个老家伙去要。” 活华陀用力按住胜姑娘的肩头,不让胜姑娘怒扑而起。 他一面又向那红袍文士正颜说道:“纪副教主!胜家庄与金蝎教无怨无仇,你如此说法,自忖能担当得住么?慢说胜家庄不能容人如此猖狂,就是老朽也不能容忍别人如此辱及我的老友。” 这位金蝎教的副教主玉面郎君纪晓诗望着活华陀,忽然又笑将起来,摇摇头说道:“古老儿!打架不是我今天来到此地的本意,如果你要打,改天改地陪你十招,今天我只是来索取‘五阳秘笈’的,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做不了主,请你闪开,我自会去找胜家庄的人说话。” 胜黛云姑娘此时厉声骂道:“就凭你方才口中胡言乱语,辱及我义父母,胜家庄的人已经和你不共戴天。” 纪晓诗轻佻地哦了一声,笑嘻嘻地说道:“我倒忘了胜姑娘是一个可以做主的人。胜姑娘!你虽然是一位螟蛉义女,倒是很有孝心。如此说来,相信你一定希望你的义父母早日康复。要是这样,你就不应骂我,而要应该求我才对。” 胜黛云姑娘当时气得满脸通红,抬头向活华陀说道:“古伯伯!请你放手。” 古照文哪里肯让胜姑娘如此盛怒之下,挺剑下船?他只是沉声说道:“胜姑娘!纪晓诗有意激怒于你,你若如此下去,岂不正中他的诡计?” 言犹未了,突然站在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夏心宁朗声喝道:“一个是欺师灭祖的叛徒,一个是大言不惭恬不知耻的狂贼,若不给以惩罚,武林公道何在?” 他如此一声叱喝,大家都为之一怔,就在这一瞬间,只见夏心宁右手一抬,铮地一声,一点银星,闪电飞出,射向纪晓诗。 这位金蝎教的副教主立即回过心神,哈哈一笑,口中说道:“雕虫小技,也来献丑?” 左手一抬,从大袖里伸出手来,突然食指一弹,嘶地一声,一缕劲风照准飞来的银星迎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夏心宁冷哼一声,随着就听到铮、铮、……一阵连珠响个不停,从他衣袖里,一点银星接着一点银星,连珠不断地飞出。而且,夏心宁的手臂不停的移动,那飞出的银星便连续不断地飞向玉面郎君纪晓诗全身各大穴道。 纪晓诗这才大吃一惊,赶紧回手拔出长剑,蓝汪汪的光芒,立即周身闪动,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溅起一阵阵的火星,一直挥剑击落了十支银星飞箭,才收住长剑,瞪着眼睛望着夏心宁,良久,才说道:“好强劲的袖箭,你是什么人?” 夏心宁冷冷地说道:“像你这种无端挑衅,到处生非的不肖之辈,武林之中人人得而诛之。” 玉面郎君纪晓诗看看夏心宁,又看看一旁手提药囊,跃跃欲试的活华陀古照文,再回过头来看看手握短剑,腕缠银链的胜黛云,突然仰头纵声大笑,脚下忽地一蹬小舟里面一根曲柄,倏地笑容一收,向经澄之喝道:“摇!” 经澄之此时也顾不得右肩疼痛,立即双手熟练无比地抓住曲柄,用力地摇将起来。他如此一摇动之下,小舟下面顿时水浪翻腾,去势如箭,直向湖心冲去。 胜黛云姑娘一见纪晓诗操舟逃走,立即叱道:“狂徒!你虎头蛇尾,也不自觉羞惭,如今你往哪里逃走?” 说着话纵身一跳,跳到一只“浪里钻”上,夏心宁也立即随着从楼船上跃下去。活华陀古照文放心不下,也提着药囊跳上这只“浪里钻”,只听得胜姑娘挥手叫道:“追上去!” 船上八个彪形大汉轰然“嗄”了一声,八匹桨齐声落水,嗖地一下,“浪里钻”真是迎着风浪,向前冲出两丈多远。 这种“浪里钻”的船,本是极为快速,如今胜姑娘亲自督阵追人,船上的八名水手,莫不使出全身力量,八匹桨连番扳动,“浪里钻”就如同一支破浪的劲箭,向前疾射而出。 但是,任凭这只“浪里钻”是如何的快,却追不上前面那只小舟,只见它尾后拖着一条白浪,渐渐地越来越远了。 活华陀叹口气说道:“胜姑娘!我们停下来吧!看样子是追他不上了。纪晓诗那只小舟分明是仿照藏区皮筏改造的,再装上一只古怪的摇轮,跑得太快了。” 事实上,那只小舟已经远远地跑在十数丈以外,夜色迷蒙,又远离灯火,很难看得清楚。胜姑娘默然地挥手停下“浪里钻”,若有所失的望着前面,她的心里,实在有太多的感触! 忽然,远远的前面,传来玉面郎君纪晓诗笑哈哈的声音说道:“如果你们想得到‘赤火链’蛇,就得乖乖地将‘五阳秘笈’携来雷公山,我不留难你们,让你换回‘赤火链’,好让两个老鬼能再活几年。” 说完这几句话,只见迷蒙之中,那只小舟扯上一片小帆,去得更快了,转眼之间,消失在水雾之中。 活华陀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回去吧!这条‘赤火链’真是波折重重,有想不到的麻烦。” 胜姑娘刚刚招呼水手掉头,忽然接口说道:“这只能说是我义父母命途多舛,才有这些事情发生。” 胜姑娘说到此,突然仰起头来,伸手一把抓住活华陀的衣襟,激动地问道:“古伯伯!请你告诉我,‘五阳秘笈’是一本什么样罕世奇闻的宝书,会有这么多人处处窥伺着呢?” 活华陀望着胜姑娘摇摇头说道:“胜姑娘!老朽也只是听到传说,从未一见。大家都只知道‘五阳秘笈’里面包含有好几种武功,而且都高不可测,所以才引起武林中人如此梦寐追求。事实上恐怕大家都不明白其中记载的究竟是哪一种武功,即使有人知道一点,那也是凭空臆度的。” 胜姑娘又接着问道:“古伯伯,我义父母真的有这种‘五阳秘笈’么?” 活华陀茫然地摇摇头说道:“老朽不知道实情,不敢任意乱说。胜姑娘!你千万不要听信经澄之这小子的话,如果两位老人家果真有‘五阳秘笈’,他还能不传授给你么?” 胜姑娘摇头说道:“古伯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如果我义父母没有这个‘五阳秘笈’,那究竟是何人栽诬,移花接木嫁祸洞庭,来扰乱他们老人家的病体?既然有纪晓诗扰乱在先,就难免有别人效行在后,移祸的人用心太过可怕。如果照经澄之方才所说,是他听到的,这会可能么?万一是真的,又该怎么办呢?” 夏心宁突然在一旁喃喃地说了两声“奇怪”,忽又朗声说道:“不会的!不会有这种事情!” 胜黛云姑娘立即问道:“夏相公言下之意,是另有高见么?” 夏心宁霍然说道:“我是说‘五阳秘笈’断然是旁人的栽诬移祸,不会是真的!” 活华陀感到夏心宁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奇特,便立即追问道:“夏老弟!你何以能断定‘五阳秘笈’不在洞庭湖?难道你有所亲见?” 夏心宁点头说道:“是的!晚辈曾经看到有一个人……” 他刚刚说到此地,突然从君山方面嗖地一声,冲天而起,飞起三支火箭,闪着三点鲜红的火光,在半空中划着弧形,顷刻消失在夜空里。 胜黛云姑娘失惊说道:“不好了!我们中了他们调虎离山之计。” 活华陀也惊道:“是庄上发出的告急讯号么?” 胜黛云姑娘一面指挥驾船的水手,加紧挥桨,一面说道:“虽然不是告急讯号,却是我义父母极少使用的紧急唤人的号令,若不是庄上有了意外的事情,他老人家为何使用这‘三红火箭’召我归去呢?” 活华陀闻言点点头说道:“胜家二老岂是等闲之辈,虽然他们两位老人家身中奇毒,行动不便,功力受到影响,但是,就凭方才金蝎教的副教主,远是不堪一击。我们赶回去看看,自属应该,胜姑娘也不必灼急不安。” 尽管活华陀古照文说得确有理由,但是,胜黛云姑娘的心中,依然有无限的沉重。她站在船头上,沉思不语,眺望着前面青螺半露的君山。 此时,天色已然微明,东方泛出无限绚烂的彩色,淡月疏星已经渐渐隐没于晨曦之中。洞庭湖上白浪粼粼,朝风阵阵,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水气迎人,使人心脾都为之霍然一振。 胜黛云姑娘忽然转身向夏心宁说道:“夏相公!我有一点不情之请。” 夏心宁立即说道:“胜姑娘有何差遣,夏心宁无不竭力以赴!” 胜黛云姑娘当时叫右边第一个水手离开桨位,她自己坐下操起木桨,抬头向夏心宁说道:“请夏相公助一臂之力,权充水手,使能早些回到庄上。” 夏心宁欣然坐到左边第一个水手的位置,顿时一声吆喝之下,他和胜姑娘同时双桨齐挥,霎时间,这只“浪里钻”就如同一支脱弩之矢,不偏不斜,笔直地向前飞快地驶去,为这粼粼细波的洞庭湖面上,划下一道白线。 不消多少时间,这只“浪里钻”已经渐渐地靠近君山了。 已经看清楚了一个白石砌成的码头,有几艘同样的“浪里钻”,静静地排列在一旁,还有两艘楼船,也都系缆在码头上,没有一点忙乱的现象。 胜姑娘不安地连扳数桨,将船靠到码头,立即就听到码头上传来一声哨音,随着蹄声嚼嚼,一辆敞篷双座两匹马拖曳的马车,停在胜姑娘面前。胜姑娘一跃登车,坐在车辕之上,伸手接过缰绳和皮鞭,回头向活华陀和夏心宁点点头说道:“古伯伯!夏相公!请登车。” 他们两个人也不谦让了,各自跃身上车,只听胜姑娘一声娇叱,手中的皮鞭在空中响了一声小霹雳,叭的一下,两匹马立即八蹄齐翻,向前疾驰而去。 马车跑得极快,真正可以说是“风驰电掣”,可是人坐在上面,却是异常平稳,毫无颠簸不平的现象。 夏心宁留心向车下一看,原来地下都是用雪白的石板铺砌而成,平坦如镜,无怪乎马车行走其上,竟是那么平稳。 再向前看去,这一条白石车道,笔直向前,没有一点弯曲之处。车道两旁丹枫挺立,间杂以如丝的垂柳,车过其间,凉风习习,令人眼界一新。如果这是个深秋季节,枫叶醉红,柳丝如线,再衬之以这种雪白的石道,那情景又不知道令人心醉几许。 胜黛云姑娘一路扬鞭催马,纷沓的蹄声,将这景色宜人、周围宁静的早晨,敲起一阵嘈杂。但是,不消多久,眼前景色忽又一变,一片浓阴密盖,周围一片成熟的禾苗,到了一个农村意味十足的村庄。胜姑娘“嗄”地一声,将马车停住,翻身飘落,人刚一落到地上,立即一式“流星过境”,飞掠上前,伸手一把抓住庄门口的人,急切地问道:“庄上有事么?” 那人一见胜姑娘如此突然问话,吓得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正在这时候,庄内出来一个垂髫侍女,含着笑远远地向胜姑娘请安,口中传话说道:“老庄主和老夫人请胜姑娘和客人进去相见。” 胜姑娘闻言一怔,停了半晌,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放下心头千斤石,回头向活华陀和夏心宁说道:“请古伯伯和夏相公到里面去坐。” 胜姑娘心里虽然消除了惊惧,但是,却蒙上了怀疑:“他们两位老人家为何施放紧急火箭,召我回庄?” 一间宽敞的书房,四周摆满了书架,书架上陈列着满满的书籍,使人进得房来,立即感受一股浓厚的书卷气息。正好此时晓阳透窗,窗外有数株老梅,虽则此时不是梅花当令,但是盘根错节,枝杈多姿,给窗帘上投抹一层疏影。屋角便有一丛篁竹,晓风摇曳,沙沙作响,更为这座书房凭添不少钟灵秀气,使人到此,有欲念全消的感觉。 书房当中,有一张木榻,榻上两端,各坐着一位老人。 左边坐着一位须发俱白的清癯老者,右边坐着一位鹤发鸡皮的老婆婆,他们两个人脸色都是一样的焦黄黯淡无光,双眼无神,露着一分疲备不堪的神情。这正是武林中极负盛名,而又很少在江湖上露面的洞庭君山胜家庄的胜家二老——老庄主胜子清,老夫人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 在木榻后面,站着胜黛云姑娘,木榻前面分两边坐着活华陀古照文和夏心宁。 书房里面的气氛,在宁静中有一种出奇的沉重,似乎是大家一时都无话可说。 半晌,还是活华陀首先含着歉意说道:“说来真是惭愧!这次已经快要功德圆满,只要‘赤火链’到手,便可以使你们两位药到毒除,没有料到功败垂咸,好在这条‘赤火链’有了下落,老朽少不得要想方法,使之完壁而归,完成老朽的一番心愿。” 老庄主胜子清微微笑道:“照文老友!许多年来,你为着我们老夫妇俩之事,足迹遍天下,仆仆风尘,席不暇暖,这分情谊,我们藏在心底,感之不尽。关于这条‘赤火链’,看来也是定数,老友何必耿耿在心?常言说得好:一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凡事是勉强不来的。” 老夫人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却转过头来,向胜姑娘说道:“孩子!你表哥经澄之逃走了么?” 胜姑娘脸上露出悲愤之色,激动地说道:“娘!别再提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了!可惜女儿无能,让他逃出洞庭湖去。” 聂向真含着微笑,伸出手握住胜姑娘的柔荑,慈祥地说道:“孩子!休要那么激动,凡事要退一步想,设若不是今日发觉,留藏祸根,将来也不知道要生多大的祸害。其实也应该怪我们自己,识人不深,养虎害身,能怪得了谁?” 老夫人说到此处,转过来向夏心宁说道:“闻听报称,夏少侠为了这条‘赤火链’,在洞庭湖上吃了经澄之许多苦头,老身倒要为此不安。” 夏心宁脸上一红,恭声说道:“晚辈无能,致使‘赤火链’失去,不胜惭愧。” 胜子清忽然接着问道:“‘赤火链’举世少有,即使如老朽这位照文老友,也才只是见过一次。据说夏少侠来此前,曾经用之救过一位武林高人,不知是否果如所传那样灵验?” 夏心宁恭谨地答道:“晚辈确曾用来清除一位武林前辈冷三公背上所中的金蝎剧毒。” 当他此言一出,胜家二老不觉都一齐为之一震,两个人的神情显得非常紧张,胜子清向身旁的老夫人看了一眼之后,立即向夏心宁问道:“夏少侠!你说那位武林高人他的姓名是什么?” 夏心宁也察觉到他们二老神情有异,便清楚地答道:“那位前辈的姓名叫冷三公!” 这时候老夫人聂向真口中忽然喃喃地说道:“冷三公!冷三公!难道是他么!” 霍然她又追问道:“夏少侠!你能说出他的模样么?” 夏心宁不知道冷三公和这胜家二老有什么关系,他既不敢多问,更不敢少说,只有照实详细加以说明。当他说到“满脸虬须”的时候,胜家二老又都忽然怔住了。 过了一会,老庄主胜子清哑然笑道:“你我早已不是当年模样,别人又何例外?我们都忘了‘年华易逝,似水流年’这两句话,如此桑恭满脸虬须,又有什么意外?” 老夫人点点头,她沉吟了一会,又向夏心宁说道:“夏少侠!你是在天柱山什么地方为冷三公清除剧毒的?” 夏心宁惶然地说道:“冷老前辈曾经叮咛晚辈,不得将他的住址透露给任何人,晚辈已经应允在先,请两位老前辈原恕我不能直言之罪。” 老夫人聂向真点点头说道:“一诺千金不移,做人确是应该如此,但是,老身尚有一问,夏少侠如果能回答,就请照实明言。请问夏少侠,你是何时与冷三公相识?你与他有什么关系?” 夏心宁说道:“晚辈系于月前,奉外公之命,前往天柱山寻找冷老前辈,在此以前,与冷老前辈毫不相识。” 聂向真突然哦了一声,立即追问道:“你外公是谁?” 夏心宁说道:“晚辈外公姓费,武林人称灵叟。” 聂向真抢着说道:“姓费?他名字是不是叫岚文?” 夏心宁摇头说道:“晚辈外公名号上南下翁,并非岚文。” 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此时口中,又轻轻地重复吟了两遍:“三公、桑恭!南翁、岚文!啊!是了!一定是了。” 她突然双目一睁,那无神的眼睛,此刻也突然闪起一道凌厉逼人的光芒。但是,瞬间,她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是不是会错?是不是会巧合?” 她如此略一停顿之际,突然脸色一沉,伸手一指厉声说道:“夏心宁!你站起来。” 夏心宁闻声一震,愕然望着这位绰号天报应的聂老夫人,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突然间惹得她如此生气。难道她是与冷三公和外公费南翁有旧怨么?既然如此,也不能把这笔账记到夏心宁身上。 夏心宁刚刚如此一愕,聂向真又厉声喝道:“你听老身说话没有?站起来,走到书房当中去。” 夏心宁忐忑地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走到书房当中。 这时,活华陀古照文忍不住拱手说道:“夏心宁老弟心地极为纯真善良,若有什么言语不当之处,老夫人看在老朽的薄面上,宽恕一二。再退一步说,老夫人也当看他千里迢迢送‘赤火链’的一番真心,原谅他一次,相信夏老弟……” 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此时完全恢复当年的脾气,挥手断然说道:“照文老友!此事与你无干,请你退到一边去。” 活华陀深深知道她的脾气,一旦火气上来,言出法随,说一不二。活华陀也并不因为聂向真这几句话而生气,他果然依言退到书房一角,他要留在此地,看看聂向真究竟如何处置夏心宁。因为夏心宁毕竟是为他而来洞庭,若有意外,活华陀内心如何能安?所以他要等在一旁,必要之时,他将不惜得罪数十年的老交谊。 夏心宁初时满心惊愕,不知所以,及至后来一见活华陀为他讲情也被斥退,他心里反倒激起一股不平之愤,他觉得这位老夫人有点蛮不讲理,但看她要做什么?如果不能忍受,夏心宁也有应付之方。 夏心宁想到此处,腰杆自然挺直,脸上神色庄严。 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的一双眼睛,一直是盯在夏心宁身上,此时她暗暗地点点头,忽然又回过身去,向身后的胜黛云姑娘道:“孩子!拔出你的短剑来。” 胜姑娘闻言一怔,刚叫得一声:“娘!你……” 聂向真突然厉声喝道:“云儿!你不听娘的话么?” 胜姑娘委屈地又叫了一声:“娘!你……”同时也只有遵命地将胸前短剑拔出,倒提在手中。 聂向真根本没有理会胜姑娘的喊叫,只是沉下脸色说道:“过去!用娘教你的剑法,去攻他二十招。” 胜黛云姑娘浑身一颤,她忍不住说道:“娘!夏相公没有什么不对呀!他到咱们君山,是为客位,怎么可以拿剑砍他?” 聂向真喝道:“叫你去攻二十招,你就去攻二十招。” 胜姑娘无望地转过身来向胜子清求道:“爹!你劝劝娘吧!” 胜子清微微地摇着头说道:“孩子!你照你娘的意思去做吧!你应该想想,你娘生平可做过一件不对的事么?” 胜黛云姑娘真是要哭了! 她惶然地说道:“可是,夏相公……” 一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突然厉声喝道:“云儿!你想学经澄之么?你敢不听娘的话。你要将你娘活活地气死么?” 说着话伸手一掌,拍在木榻上,只听得喀嚓一声,木榻犹如被刀斩下去一样,整整地削掉一角。 胜姑娘哪里还敢多讲一句话?只有从木榻后面,缓缓地走到书房当中,面向着夏心宁站立下来,她向夏心宁说道:“夏相公!请你亮出剑来,娘的话,我不敢不听。” 夏心宁此时心情紊乱已极,面对着这样一位姑娘,无怨无仇,如何能拼命下手? 胜姑娘此时又低声说道:“二十招之后,让娘消了气,再说好了!” 夏心宁感激地向胜姑娘点点头,随手掣出腰间长剑。 突然,聂向真又沉声说道:“云儿!你这二十招要完全按照我教给你的,使用全力攻出,不许有一点藏私。如果你敷衍了事,你可以想到娘会生气到什么程度。” 胜姑娘为难万分地叫道:“娘……” 夏心宁此时忍不住朗声说道:“胜姑娘!二十招你尽管放心攻来,有道是:孝就是无违,你不能为了这二十招剑法,成了忤逆不孝之人。夏心宁功力不精,也当全力周旋,若不幸挨不过二十招,只怨夏心宁习艺欠精,与姑娘无尤。” 铿锵有声,慷慨激昂,夏心宁说完这一番,长剑挺指在胸前,左手一捏剑诀,抱元守一,屏息凝神,气停山岳,屹立巍然不动。 胜子清这时候突然轻松地说道:“云儿!你看看人家,俨然击剑宗师的气概,你全力攻出二十招,未尽然就占胜面,你就当他是互相印证武学又该如何?去!开式出手,第一招……” 胜黛云姑娘这才点点头,短剑一划弧形,遽收一点停在鼻尖,道声:“放肆了!” 振腕一挽剑花,短剑递出一招“混沌初开”,挟着一重剑幕,扑向夏心宁的当头。 夏心宁也朗声回敬一声:“领教了!” 错步闪走偏空,右手长剑疾走九疑剑法第一招“光弥六合”,转身旋步,长剑分从上下,远击过去。 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嗯了一声,口中轻轻地说道:“果然‘光弥六合’,中规中矩。” 再看胜姑娘,她已经被这一招“光弥六合”,逗了兴趣,她发觉夏心宁出手便是奇特不凡,如果是这样,二十招下去,双方倒是互切互磋,得益不少。 胜姑娘背剑伏身,巧妙地旋展一式“水银落地”,从“光弥六合”的剑幕之下,悠然闪出招外,随着短剑一挥而起,便将聂向真老夫人亲授的一套剑法,全心全意,凝神一志地施展开来。 这是一场棋逢对手的比试,双方愈斗愈真,愈斗愈烈,渐渐地但见两道剑芒在游离不定,已经难得看清楚身形。 最使人看得出神的,双方的剑法仿佛是出自一脉相传而来。对方攻来凌厉,这边化解得神奇,到了后来,双方仿佛都能预知对方的变化,各自先发制人,结果又是各自奈何不得。 愈看到后来,使人觉得这不是对手拼招比试,而是互相喂招,彼此配合演练而已。 旁边的活华陀古照文看得呆了,心里涌起很多想法。 胜子清老庄主脸上也在变幻不定,说不出是欣喜,抑或是沉重。 聂向真老夫人却是一眼不瞬地盯视场内的两个人,突然,她沉声断喝:“二十招!停手。” 霎时间,只听得“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龙吟清越,两条人影向两边一分,剑芒敛处,夏心宁和胜黛云姑娘,两个人各抱着宝剑,对面而立,脸不红,气不喘,但是四目对视,彼此都从眼光里交换了一个钦佩的眼神。 突然,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伸手向胜姑娘说道:“云儿!你过来。” 胜姑娘立即挨到老夫人的身边,聂老夫人用手紧紧地揽着姑娘的纤腰,却抬起头来向夏心宁点头说道:“孩子!啊!老身要冒昧的叫你一声孩子了,因为老身此刻可以断言,你是老身师门嫡传的弟子,正是老身的师侄。” 此言一出,胜姑娘和夏心宁,以及站在一旁的古照文,都禁不住同声地惊呼起来。 聂老夫人含笑说道:“为了试试你的九疑剑法,是否是老身费师兄所传,几乎得罪了照文老友,也几乎吓坏了我的云儿。” 活华陀呵呵地笑道:“其实还是老朽死不通窍,相交数十年,难道还不知道老夫人的脾气?为什么还要相信是真的?到底是胜老庄主,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把胜姑娘给为难坏了。” 胜黛云姑娘羞红了脸,低头挨在聂老夫人身旁,一语不发。 聂老夫人抚着胜姑娘的头,沉吟了一会,不胜感喟地说道:“自从我听到下面报来,说是经澄之为了‘五阳秘笈’,不惜扬弃十余年教养之德,勾引外贼,背叛君山,我心里就准备将一件藏在心里数十年的秘密,告诉云儿。” 胜姑娘惊惧地望着老夫人,怯生生地叫道:“娘!” 聂老夫人爱惜地抚着胜姑娘,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可是后来我发觉夏师侄是大师兄的嫡传门人,而且还是他的外孙,我又改变了心意。我准备将这件秘密作一次更详细的说明。一则,弥补我和你爹爹数十年来心头的歉疚;再则,我也希望从此能恢复‘五阳堡’的威名,略报昔日师尊栽培之德。” “五阳堡”三个字一落进在场的人耳里,都不由自主地一震,仿佛这个名字,似曾相识,曾经在哪里听过。 说到此处,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忽然转过头去,含着笑向胜子清老庄主说道:“老身可以毫无顾忌地说么?” 胜老庄主正色说道:“夫人说哪里话来,数十年来你我一直积郁在心,今日这等机会若再不说,尚等何时?夫人只管尽情说明。” 这时候,活华陀古照文突然站起身来,拱手说道:“老庄主!老夫人!老朽暂时告辞……” 聂老夫人呵呵笑道:“照文老友!你素来豁达不拘,为何今天也变得如此迂阔?洞庭君山胜家庄尚有何事值得在老友面前隐瞒?何况此事说不定而后仰仗之处甚多,你更不能袖手不管。” 活华陀也笑道:“倒不是老朽拘谨迂阔,而是怕老夫人找到头上来。既然老夫人如此一说,老朽只有坐在此地听候差遣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就在大家笑意未收的时候,聂老夫人忽然向胜姑娘问道:“云儿!当你听到经澄之挑拨离间,说我和你爹爹藏有武林中视为瑰宝的‘五阳秘笈’,你会相信么?” 胜姑娘摇头说道:“经澄之这等人,还有什么实话可言?孩儿根本就不相信。何况夏相公还说,他曾经看到有人练过‘五阳秘笈’上的功夫,既然如此,君山藏有‘五阳秘笈’之事愈发地不能信了。” 聂老夫人哦了一声,抬头看了夏心宁一眼,沉重地说道:“那想必有一段不平凡的经过,等一下请夏师侄说出来,我们彼此探究一下。但是现在我要告诉你,云儿!经澄之其他的话,自然不可置信,但是,他所说的我有一本‘五阳秘笈’,那倒是千真万确的事。” 在座的人除了胜子清老庄主以外,其他的人都几乎一惊而起,而且,每个人听后的想法,也都未尽相同。 活华陀古照文感到惊奇的是:据他所知道的“五阳秘笈”,不仅是记载着各种高深的武功,而且还记载着多种技巧之道,更重要的其中还记载着多种医道。假如,这本“五阳秘笈”果真的是在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身边,她何至于在数年之前,中毒至今,既不能防范在先,又不能解救于后,岂有是理?不过,聂老夫人既然如此说明,断然不致说谎,难道其中还有其他的隐情么? 夏心宁心里也是感到惊诧不已,他明明记得外公对他说过,杀父逼母之仇,其根源是在一本“五阳秘笈”,而且,他在武阳山庄也明明看到三剑无敌安武阳露出一手罕见的功力,当场也有人识破是“五阳神功”,他也是由此而断定安武阳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安武阳那里既有一本“五阳秘笈”,则洞庭君山何来“五阳秘笈”? 胜黛云姑娘心里有无比的失望和沉痛,因为她痛恨经澄之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所以对于他说的话,是一概不信,没有想到他说的话,居然还有一句真话,而且这句真话偏偏又是关系最重要的,如何叫胜姑娘不为之失望和痛心? 书房之内,除了老庄主胜子清垂帘阖目,仿佛是安然入定以外,其他几个人都睁眼凝神,望着聂老夫人,大家都期待着有一个出乎意外的下文。 老夫人聂向真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地说道:“这本‘五阳秘笈’,其中包含着一段很凄凉的故事,本来,我是准备让这个故事随着我老死黄泉,化为泥土,但是,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愿意将这件故事告诉你们。” 聂老夫人说到此处。神情极为黯淡,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下两行凄凉的老泪。 胜黛云姑娘此时心里也随之一酸,挨着聂老夫人,委婉地叫道:“娘!既然是一件不愿触及的往事,不说也就算了。” 聂老夫人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抱住胜姑娘的肩头,淡淡地笑道:“孩子!今天不说,往后就难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其实这件事,相隔数十年,我也早就应该感觉淡了。然而……” 她忽然又顿住话头,摇摇头说道:“不说这些,我们还是来说这件故事吧!” 她坐正了身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以平静的语气,缓缓地说道:“约在七八十年以前,武林之中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泰山论剑,这次论剑的主持人,是以剑术称雄武林的武当派掌门人弘一道长。照例的,按照往例,举行三段九场开始论剑,结果,有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结局。” 聂老夫人如此一顿之际,活华陀古照文接着说道:“那次论剑,确是轰动武林,可惜那时候老朽尚未出道江湖,只是听见传说,未能到泰山玉皇顶上亲去一见。据说论剑的结果,是由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剑士,连胜三段九场,创下不败的荣誉,得到那次论剑第一。” 聂老夫人点点头说道:“泰山论剑本是武林中几大剑派借以宣扬各派剑术的机会,所以,每届论剑的结果,第一名不外是几大剑派的高手所得。这次让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年人,而且又不属于任何宗派,以全胜的姿态,夺得第一,就毋怪乎要震惊当时武林了。” 胜姑娘听得入神了,不觉脱口说道:“这位中年剑士真了不起,他究竟是什么人?娘可知道么?” 聂老夫人伸手轻轻抚着胜姑娘,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接着说道:“其实,真正使武林震动的,还不只是他得到全胜第一,而是他渊博的学识,似锦的才华。论剑的当场,都是名重一时的高人,一谈之下,这位中年剑士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大凡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乃至诸子百家,医巫卦卜,无所不精。他的博学才真正使得在场的各派高人,惊服无地。最后,他离开现场,说了一句话,回答了一个问题,便飘然离开泰山玉皇顶,杳如黄鹤,从此不知下落。” 胜姑娘又问道:“娘!最后这位中年剑士说了什么话?回答了什么问题?” 聂老夫人说道:“他说泰山论剑,彼此互印武学,立意无可厚非,不过流弊所及,制造了武林之中许多新的恩仇,却是得不偿失。像这种论剑之会,实在没有举行的价值。” 活华陀闻言鼓掌说道:“怪不得近几十年以来,泰山论剑之事,变得销声匿迹,原来当初这位老前辈一言九鼎,使得后来的人,都不敢轻易论剑。” 胜姑娘仿佛是急不可待地又问道:“娘!还有那最后回答的问题呢?” 聂老夫人说道:“因为大家都震惊这位中年剑士的高深武功,和渊博学问,所以有人请教他的师承,大家都想知道是什么样的高人,能调教出这样盖世无双的门人。” 夏心宁本来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聆听,此时也禁不住脱口问道:“但不知这位老前辈的师尊是何人?” 聂老夫人缓缓地说了四个字:“五阳秘笈!” 这四个字乍一出口,大家都为之一震,大家都不禁想道:“难道说他这一身杰出的武功,都是从‘五阳秘笈’中自己揣摩学习得来的么?” 胜姑娘急忙问道:“这位老前辈凭着一本‘五阳秘笈’,能自修到盖世无双的武功,真是了不起。娘!你还没有说这位老前辈他叫什么名字,他究竟是谁呀?” 聂老夫人突然脸上有无比的严肃,慢慢地说道:“这位老前辈就是你的师祖。” 胜黛云姑娘闻言吓了一跳,她立即站起来,垂手而立。 坐在一旁的夏心宁,也于此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聂老夫人接着说道:“他老人家生平不喜欢沽名钓誉,他所以参加泰山论剑,就是为了要制止这种公开仇杀的风气。 所以,一旦事成,他并没有留下姓名,而且从此以后,他也再没有出山。我今天在说这段往事的时候,为了尊重他老人家生前的习惯,我也不再说明他老人家的名讳。” 她说到这里,转而向胜子清老庄主问道:“老庄主!剩下来的事,是你来说?还是由我来说?” 胜老庄主睁开眼睛,安祥地一笑,缓缓地说道:“夫人!还是由你来叙述吧!” 聂老夫人点点头,她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道:“我师尊他老人家生平收了四个门人,这四个门人的姓名是:费岚文、冷桑恭、胜子清和聂向真。” 这真是一件空前未闻的大秘密,不但是夏心宁和胜黛云姑娘不知道,就是活华陀古照文和胜家二老交往了数十年,也不知道这一对老夫妻竟原来是师兄妹结成连理,所以当时吃惊的情形,可以想见。 但是,大家都不难想象,聂老夫人为什么要将这件事说出来?必然还有更多的秘密要说,大家都凝神倾听,尤其是夏心宁,更是在全神贯注之中,还有一分难以抑制的紧张。 聂向真老夫人平静而低回地接着说道:“我们在黄山白云谷平静地随师习艺将近十八年,自以为都已经获得了恩师的全部真传,可是谁也没料到在恩师临坐化之前,才知道我们之间,虽然武功都已深具火候,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获得恩师的真正功力。” 夏心宁和胜黛云都同时一惊,更感到相当的意外。 活华陀却深深地点头叹喟道:“想必那位老前辈并没有将‘五阳秘笈’传给各位。” 聂老夫人点点头说道:“恩师临坐化之前,将我们召到静室,才向我们宣布,他的全部武功和才学,都是记载在榻前三本小册子编号为‘天地人’,合称为‘五阳秘笈’。天册重点在各种技巧之术,地册重点在内力修为和医道,人册重点在剑掌两道。这三本小册子,才真正是恩师的全部功力精华。” 这时候,大家才为之恍然,但是,同时大家也想另一个问题。这三本“五阳秘笈”应该归谁保管?如果要分开保管,四个人分三本如何分法? 聂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恩师首先说明,天地人三册虽然各有重点,却都是不完整的,必须要三册合并,才能连贯,如果三册分割,则一无是处,但是,恩师却又郑重地吩咐,这三本小册子,一定要分开保管,至于将来何时再会合到一起?他老人家并没有说明,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便溘然而逝。” 胜黛云姑娘不觉急着说道:“既然三本小册子分开无用,为什么要分?不分岂不是很好么?” 聂老夫人正色说道:“恩师的遗命,谁敢违背?” 胜黛云姑娘不觉又脱口问道:“那样,四个人分三本,如何分法?” 聂老夫人露出一丝苦笑,没有回答,夏心宁却于此时问道:“请问老前辈!老师祖最后的一句话说些什么?老前辈可以一说么?” 聂老夫人霎时脸上现出无限黯然之色,沉重地说道:“他老人家既没有说明何时应该集中一起,又没有说明应该如何分法,只是说了一句:他生平最大的错误,便是收了一位女弟子。” 此言一出,夏心宁和胜黛云几乎吓得跳将起来,这句话不是明明指着聂向真说的么?他老人家为什么要在临终之前说出这样的话? 聂老夫人说着话,又仰起头来,喃喃地说道:“是怪我啊!要不然这三本‘五阳秘笈’何至落到今天这样田地?早就发扬光大,造福武林了。” 这时候,坐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的胜子清老庄主忽然睁开眼睛说道:“夫人!事隔数十年,为何还要如此自责?此事也无须多作详谈,下面的话,还是由我来代为说明可好?” 聂老夫人点点头,慢慢地阖上眼睛,两颗眼泪,从眼角涌出,跌落在衣襟之上,透着无比的伤感与凄凉。 胜子清老庄主接着说道:“恩师这句话,是有感而发的,因为我们三位同门师兄弟,本是情同骨肉同胞,但是后来为了三个人都在暗中爱慕小师妹,无形之中,感情上有了隔阂。恩师明察秋毫,事实上他老人家对四个门人都非常钟爱,又不便责怪谁,所以,才决定将‘五阳秘笈’分开保管,等到大家都能想通了恩师的用心,再团聚一起,共练‘五阳秘笈’上的各种功夫。” 胜黛云姑娘又不禁奇怪地说道:“爹!那‘五阳秘笈’只有三本啊!怎么分呢?” 胜子清老庄主慈祥地笑了笑说道:“傻孩子!恩师之意,小师妹与任何一位师兄结为夫妇,不就是成为三份了么?” 胜黛云姑娘欢呼了一声,拉着聂老夫人的衣袖说道:“后来娘就和爹结为百年之好。” 聂老夫人睁开眼睛,虽然事隔这么多年,依然让往事引起一阵红云上脸,她抚摸着胜姑娘的脸,忽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事情要是如此简单,又何至于今天?恩师他老人家只知道三位师兄都在暗中爱慕着我,他老人家哪里会知道,我对三位师兄的情感,从没有厚此薄彼,他老人家不做主,撒手一去,撇下我如何是好?” 胜子清老庄主低柔地说道:“夫人还是由我来说吧!” 他用眼光安抚着聂老夫人,等她平静之后,才缓缓地说道:“当时二师兄冷桑恭个性比较急躁,他要大师兄做主分配这三本小册子。” 夏心宁急着说道:“老前辈!晚辈外公当时如何做主?” 胜老庄主叹道:“分配小册子就等于要四师妹摊牌决定,大师兄如何能做这种主?当时大师兄一声不响,携了秘笈的天册,飘然而去。” 夏心宁叹息地啊了一声,他不知道是为外公惋惜?还是对外公钦佩。 胜姑娘此时不安地挨在聂老夫人身上,轻轻地问道:“后来呢?那位二师兄他老人家逼爹没有?” 胜子清老庄主说道:“你冷二师伯岂是那种人?他也只是一时之激动而已,当时他一见大师兄出走,他默默地望着四师妹一眼,一声不响地拿起秘笈的第二册地册,也继大师兄之后,飘然离开了黄山白云谷。” 胜姑娘这时候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她对于这两位师伯,都有一分崇敬与谅解,但是,她对于身旁的母亲,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同情,她不由自主地更挨紧了聂老夫人,低低地叫了一声:“娘!” 聂老夫人这才睁开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接着说道:“后来,我们也离开了白云谷,定居在洞庭君山,我们同时也将‘五阳秘笈’人册,埋藏起来,我们曾经立下誓言,若不等到大师兄和二师兄和我们团聚,这本秘笈人册,便让它永远埋在土中,不再重见天日。可是,数十年岁月悠悠的过去,大师兄和二师兄杳无音信,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同时得到两位师兄的稍息,是天意要让‘五阳秘笈’重见天日,再为武林造福么?” 聂老夫人说完这—段往事,止不住—阵激动。她向夏心宁说道:“孩子!你们能明了我特地叙述这一段往事的用心么?我不能让云儿中了经澄之的蛊惑,认为我对她藏私……” 胜黛云姑娘“啊”了一声叫将起来,伏倒聂老夫人身上说道:“娘!不会的!云儿岂是那样没心肝的人?” 聂老夫人抚着胜姑娘的头,含笑说道:“云儿!你不要急,并不是说你有这种想法,而是娘不能不这样想。再则,我要让你们知道,‘五阳秘笈’是这样秘辛,但愿你们将来得到‘五阳秘笈’之后,要同心同德,不要彼此有任何一点猜忌,这样才能发扬这本不世武功秘笈的功效。” 聂老夫人说到这里,才向夏心宁说道:“孩子!你现在可以将冷二师伯的地址告诉我了么?” 她还没有说完话,果然看见夏心宁脸上神色不对,眼含泪水,嘴唇微抖,半晌说不出话来。不觉大惊问道:“孩子!是有什么不对么?” 夏心宁含泪说道:“五阳秘笈分离,却导致晚辈一身血海深仇……” 他便将外公费南翁所告诉他的话,以及他在武阳山庄所见的情形,一一的说了一遍,最后,他才说道:“晚辈听了老前辈的一番话,才知道外公传给家父,后来又被安武阳纠众夺去的,只是‘五阳秘笈’的天册。如今这一本天册,下落已是不明,必须要等到明年元宵,到泰山玉皇顶上,才有分晓。万一明年泰山之会,又有了意外,岂不是……” 聂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孩子!你不要急,先让我们四位同门师兄妹,消除数十年来的心头憾事,这天地人三册,必可完璧而归。” 活华陀古照文忽然站起来说道:“老朽此时是唯一事外之人,本不应该多嘴其间,但是,老朽自问与胜家二老有数十年的交谊,纵有冒昧不当之举,二位也必能一笑置之。” 胜子清老庄主呵呵笑道:“照文老友!你若如此见外,则方才我们所谈的话,岂不是有些交浅言深么?” 聂老夫人也接着说道:“照文老友素来豁达,方才我已说过,为何今日再三拘泥?” 活华陀拱手说道:“既然如此,老朽要放肆自作主张了。” 他一说到这里,脸色一沉,严声说道:“我们在场的五个人,必须在半个月之内,全力来做一件事,不能再有丝毫差错。其他一切所有的事,都要等而次之,留待以后再说。只有这件事,不可以用‘来日方长’四个字来拖延。” 胜子清老庄主笑道:“竟是这样紧要么?” 活华陀严肃地点点头说道:“已经不能再有一点差错!胜家二老自即日起,每日静心打坐半天,竭尽全力护住自己的心脉,至于胜姑娘和夏老弟!你们即日起程,前往雷公山,巧取豪夺,在所不计,要在半个月之内,取得‘赤火链’回来。老朽则要去寻找一味补药,也要即日告辞,半个月以后,我准时到此地相会。” 聂老夫人微笑着说道:“照文老友!莫不是我们熬了几年的毒,目前已经病入膏盲了么?” 活华陀严肃地说道:“老朽知道胜家二老对生死二字早已看透,悟彻人生,但是,目前不同,方才老朽听到这一段往事之后,才知道你们二老一有遗憾在心,二有师命未竟,如果死了,才真正是不得其时……” 胜姑娘此时已经急得珠泪交流,叫道:“古伯伯!你说我爹爹和娘他们两位老人家……” 活华陀安慰着说道:“胜姑娘休要心慌,只要‘赤火链’取回来,他们二位老人家就会安然无恙的。” 胜黛云姑娘含着泪说道:“我一定要将‘赤火链’取回来,即使是牺牲我的一切,我也在所不惜。” 谁知道这一句话,几乎是“一语成忏”,差一点,终生遗恨。这系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胜姑娘和夏心宁,正准备挑选庄上的千里名驹,即刻起程,突然,从庄外传来一阵急如雨点的云板之声,这是胜家庄从未有过的现象。 第四章 难得千日醉 换来梦黄梁 胜黛云姑娘当时伸手一拔胸前短剑,挺身一掠,立即从窗口一闪而出,穿过窗外老梅绿阴,落身到前面屋檐之上。 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聂老夫人忽然沉声叫道:“云儿!你回来。” 胜姑娘刚一转身,不觉又咦了一声,人停在屋檐上,纵目眺望。 聂老夫人说道:“是否庄外已经亮起了解除的讯号?” 胜姑娘旋身飘落,悠然又从窗户内穿身回到书房,就在她如此稳下身形的瞬间,书房外面不远,呜呜地响起一阵号角,那正是胜家庄平安无事的讯号。 胜黛云姑娘虽然听到解除的讯号,但是脸上那一分沉重却没有解除,蛾眉紧锁,脸色阴沉。她站在聂老夫人身旁,沉重而又低低地说道:“娘!来人虽然没有在胜家庄为非作歹,但是他这样往来随心,进出自如,分明没有将胜家庄放在眼里,这样明日张胆的挑衅,一定不是好人。娘!八百里洞庭,谅他逃出不远,我们追上去可好?” 聂老夫人思忖了一会,断然说道:“不许你去追!” 胜姑娘急着说道:“娘!娘……” 聂老夫人断然说道:“胜家庄虽然没有高手守护,但是等闲人要想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进出自如,还是难能做到,来人仅被发现,而且在发现之后,飘然而去,就凭这分功力,云儿!你已经不是敌手,你追上去能将人家怎样?” 姑娘跺脚翘嘴说道:“娘老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锐气。” 胜子清老庄主此时呵呵大笑说道:“云儿!就像你这样撒娇耍赖,稚气未除,怎么能和人家一较刀剑上的长短?” 胜姑娘脸上一阵飞红,不依地叫道:“爹!你也来编排云儿的不是了!” 胜子清老庄主又呵呵地笑道:“孩子!你真傻!你娘昔日在武林中走动之时,外号人称‘天报应’,恶人一见魄授魂消,任凭何种凶狠恶毒之人,定然要在九步追魂,她能无缘无故削减自己女儿的锐气么?你娘不让你追踪,恐怕还有另外的原因。” 胜姑娘顿时脸上露出惊喜之意,仰着脸向聂老夫人问道:“娘!爹说的是真的么?” 聂老夫人回头看看胜老庄主一眼,露出一种祥和而又欣慰的微笑,转而才向胜姑娘说道:“来人功力不弱是为事实,他在如此往来一次之余,没有惊动胜家庄一草一木,来意不恶已是非常明显。” 胜姑娘仍是不服气地说道:“他既然没有恶意,为什么不光明磊落地进庄来拜访?像他这样鬼祟行径,岂会有什么好意?” 聂老夫人叹喟地说道:“云儿!天地间有许多事情,是无法以常情来衡量的。” 胜黛云姑娘还要说话,忽然胜老庄主说道:“外面有人来了,一定是来报讯的,事情真象到底如何,听了来人的说明,就不难知道底细。” 果然,书房隔着天井的石道上,一阵急促又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书房外面。胜姑娘拉开房门,门口站的是一个庄丁,垂手回话说道:“方才庄内有一条人影从屋上疾驰而过,庄上没有一个人看清楚,所以,响起告急云板。等到云板响时,那人快速无比地奔到湖边,飞身直落湖上,踏波逐浪,冲到码头右侧一个拐弯的地方,跃登一只小舟,风驰电掣,乘风破浪逸去。” 来人态度拘谨,口齿却是异常清晰,一口气说到此处,聂老夫人突然说道:“从庄内到湖边,来人没有一点停留么?” 庄丁立即惶然躬身答道:“庄内去了十个人追赶,由于功力相差太远,追赶不上。但是远远地看到,来人到达湖边,曾经弯下身去,在湖畔系舟的石桩上,留下一件东西。” 他立即将手中一个小小的纸包,双手递上来。 胜姑娘伸手接过这个纸包,不敢擅自先看,双手转递给聂老夫人。 聂老夫人接过这个小纸包,脸色凝重,两眼留神仔细先将这个小纸包看一遍,纸是普通的桑皮纸,分明是撕自胜家庄糊在窗棂上的窗纸。打开纸包一看,里面有两颗小若绿豆的丸药,色作淡绿,有异香扑鼻,在丸药下面的纸上,潦草的写了几个字。 聂老夫人看了以后,转手递交给胜老庄主。 胜子清老庄主看了一下,微微地一皱眉头,但是他立即又开朗地露出笑容,仍旧将那张纸和两颗淡绿色的丸药,交给聂老夫人。 胜黛云姑娘眼快,她已经在这样几经传递之下,将那上面的字,看得清清楚楚。那上面几个潦草的字,是这样的写着:“安心服药,速去雷公。” 胜姑娘心里纳闷,暗忖道:“这上面写的‘速去雷公’,当然是指速去雷公山取‘赤火链’而言,大概是他已经听到我们的谈话。” 当她想到这里,浑身为之一颤。来人如果真的能偷听到他们的谈话,而他们还浑然无觉,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想到“可怕”,胜姑苹又想到:“上面还说‘安心服药’,他是要爹和娘服用他这两颗丸药么?这真是不可思议的荒诞不稽之事。” 可是这时候她一抬头,只见聂老夫人正用手拿起一颗丸药,然后将另一颗丸药,递给胜老庄主,含着微笑说道:“庄主!我们安心服下吧!” 胜姑娘此时大惊而起,极度惊惶地叫道:“不!不!娘!你和爹,都不能服用这两颗丸药。” 聂老夫人笑向胜姑娘说道:“云儿!为什么不能服用?” 胜姑娘急得手足无措,近乎哀求地说道:“娘!你和爹不能吃这两颗药,这人如此在胜家庄来往了一趟,即使不能断定他是坏人,也未见得就是好人,他留下这两颗药,究竟是什么用心?谁也无法断定,在这种情形之下,娘和爹服下这两颗丸药,是有多大的危险?况且……” 聂老夫人摇摇手说道:“云儿!你关切你母的心情,是你的一番孝心,我觉得很高兴,但是,你对事理的判别,就失之幼稚了。来人深入胜家庄,我们浑然无觉,他却将我们谈话的一切,都听了去,这种功力,较之我和你爹未曾中毒之前的功力,还要略胜一筹,如果他是恶意,恐怕在场的人,没有人能阻挡得了。” 坐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的夏心宁忽然插嘴说道:“以聂老前辈之意,来人是有心留下灵药,协助两位老前辈渡过险期,以等待我和胜姑娘雷公山取‘赤火链’回来?” 聂老夫人含笑不答,胜姑娘却抢着说道:“夏相公!你看这岂不是冒着极大的危险么?” 夏心宁不慌不忙地说道:“若是如此,这件事就容易辩别了。古老前辈有活华陀之称,这两颗丸药只要请古老前辈过目,好坏岂不是立即分明么?” 胜姑娘闻言大喜,击额说道:“我真是急昏了,为何想不起请教古伯伯?” 她急忙转向聂老夫人伸手说道:“娘!丸药让古伯伯先看看。” 聂老夫人摇摇头说道:“孩子,武林之中,讲的是一点诚信,我既然相信他留药是好意,即使真的是一颗毒药,我也要慨然服用。不过……” 聂老夫人说到此处,伸手摸着胜姑娘的柔发,笑了一笑说道:“为了你那一份孝心,我只好依你了。” 说着将两颗丸药,交到胜姑娘手里。胜姑娘倒是恭恭敬敬递到活华陀古照文手中。然后她瞪着一双眼睛,盯在古照文脸上,是那样急不可待地等着好与坏的回答。 活华陀拿着两颗丸药,先仔细地看,再细细地闻,如此再三,脸色显然非常沉重,然后抬起头来望着聂老夫人,第一句话就说:“这两颗丸子根本不是药。” 胜姑娘顿时一声惊呼,呆呆地望着活华陀。 胜子清老庄主也微微地一怔,但是,俄顷他便淡然无事地微微一笑。 聂老夫人哦了一声,微笑说道:“照文老友!既然不是药是什么?” 活华陀摇头说道:“老朽惭愧,因为不是,老朽就无能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聂老夫人招招手,接过活华陀递过来的两颗丸药,平静庄严,极其慎重地将丸药分给胜老庄主一颗,目不旁视地放进口中服下。 那边胜老庄主也如法炮制,从容服下。 只有胜黛云姑娘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对?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对? 如此寂静无声的过了一会,书房的气氛凝重万分,虽然是初秋酷热,书房里的气氛,却是一如寒冬那样,令人打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忽然,聂老夫人唤道:“云儿!你过来。” 胜姑娘一见老夫人平安无恙,不觉大喜,立即扑上老夫人身上。聂老夫人叫道:“云儿!你和夏师侄即刻启程,前往雷公山,希望你们顺利地回来,我和你爹并不是怕死,而是方才照文老友说的对,此时非时,此地非地,我们不能如此中毒死去,你知道么?” 胜姑娘说道:“娘!你请放心!云儿即使是牺牲了一切,也要将‘赤火链’取回来,娘!你和爹安心在家,等待我们归来。” 胜姑娘第二次又说出“不顾牺牲一切”的话,聂老夫人听了眉锋一皱,摇摇头没有说话。 庄上早就有人准备好千里名驹,在庄门侍候。活华陀古照文及夏心宁和胜黛云姑娘都站起身来,正准备告辞,忽然发觉胜子清老庄主和老夫人双双阖上眼睛,身躯倾斜向后面倒下去。 三个人同时大惊,闪电向前一扑,赶忙上前扶住,只见胜家二老双目紧阖,浑身柔软如棉,鼻口之间,气息俱无。 胜姑娘第一个忍不住泪如泉涌,嚎啕失声。 夏心宁突然见此意外,也惶然一阵心酸,怆然掉下泪来。 活华陀顿时脸色一沉,挥手说道:“姑娘快止悲声,先将两位老人家放下躺好。” 三个人轻轻地将胜家二老放下躺好之后,胜姑娘涕泗滂沱,悲切地说道:“如今江湖上诡诈欺骗,还有什么道义信誉可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娘偏不信人劝……” 活华陀摇手说道:“胜姑娘!休要惊慌,更不要悲恸,让自己失去了章法,老庄主和老夫人绝对不是中毒,这一点老朽可以断言。” 胜姑娘强忍着眼泪,仍然是惊惶万状地说道:“古伯伯!如果不是方才那两颗丸药有毒,为何他们两位老人家会突然如此不省人事?” 夏心宁说道:“胜姑娘!请暂时平静,古老前辈精谙歧黄,熟知百药,他老人家的话,一定是可靠的,我们且听听古老前辈如何说法。” 夏心宁如此委婉地说来,胜姑娘这才知道方才确是失言,她感激地看了夏心宁一眼,立即低头向活华陀说道:“古伯伯!侄女一时失言,古伯伯休要见怪……” 活华陀摇头苦笑道:“姑娘!你的心情悲痛,老朽感动尚恐不及,怎么会责怪于你?胜姑娘说的很对,胜家二老突然如此现象,自然是有别的原因。要追究原因,自然又是出在方才那两颗丸药上面。如果这两颗丸药真的有毒,他们两位老人家的死,老朽良心上会受到责罚……” 胜姑娘委屈地叫道:“古伯伯!是我说错了!” 活华陀摇头说道:“胜姑娘!老朽不是要你认错,而是要你相信,那两颗丸药,确是无毒,不过,既无毒,又为何会有这种现象?” 他说着话,俯身下去,在胜子清老庄主和聂老夫人的鼻息之间,以及心口前,静静地听了半晌,复又沉思了一会,后来索性用手轻轻拨开胜老庄主的嘴,他再俯下身去,闻了一下。 最后,活华陀站起身来,神情非常庄严地说道:“胜家二老鼻息毫无,心脉微有跳动,浑身柔而不僵,他们既不是中毒,更不是死去,而是醉了。” 此言一出,夏心宁和胜黛云都几乎叫起来。 胜姑娘立即说道:“古伯伯!我义父母是从来不饮酒,而且今天更是滴酒未闻……” 活华陀拦住她说下去,他说道:“他们醉的不是普通的酒,而是一种比酒力要厉害过几十倍的东西。可惜老朽方才虽然闻到一丝令人微醇的异味,一时却未能想起这件东西。” 胜姑娘急忙说道:“古伯伯!这是什么东西?能有如此厉害?我义父母他们两位老人家会无恙么?” 活华陀露出一点笑容说道:“做医生的就怕不知病症所在,一旦真正知道病症所在,对症下药,就会手到病除。所以医道的好坏,不在用药,而在这望、闻、问、切的功夫上,看他是否能摸准病家真正病根所在。胜家二老刚才服下的东西、名叫‘千日醉’,又叫‘醉黄粱’,是一种极少见到的异草之一。只要用普通丸药浸在汁中七日,便成为真正的‘千日醉丸’。人若服下一粒,气息停止,内腑无伤,可以醉到千日不醒。” 胜姑娘和夏心宁一听,真是觉得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胜姑娘依然有些不放心说道:“既然古伯伯身边有解药,可以手到病除,是否就请古伯伯……” 活华陀连连摇头说道:“慢来!慢来!留下这两颗‘千日醉’的人,分明是个有心人,老朽若轻易解开这‘千日醉’,岂不倒辜负了人家一片用心么?” 夏心宁顿时恍然大悟啊了一声,立即说道:“古老前辈!留下这两颗千日醉的人。是想利用这两颗异药,使两位老前辈熟睡不醒,气息暂停,血脉不通,使得身上的剧毒,在最短期内,无法扩张,以等待我们从雷公山取得‘赤火链’回来。” 活华陀点点头说道:“胜家二老身中剧毒,已经拖延了数年,老朽也空有活华陀之名,竟无法做到‘手到毒除’。好不容易得到解毒的奇珍‘赤火链’,偏偏又被经澄之从中骗去,所以,最后一着,前往雷公山取回‘赤火链’,也是寄望于万一。因为胜家二老身上的毒,本来平日以功力封闭,暂时勉强维持,可是今天他们二老各自回忆往事,引动情绪激动,功力未经持续,毒力遂发,顶多还有半月之期好活。可是现在问题解决了!……” 夏心宁松了一口气说道:“这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这两颗‘千日醉’来得正是时候,不过,晚辈奇怪,送药来的人究竟是何人?他既然有心送药,又为何避而不见?” 活华陀沉吟了一会,摇摇头说道:“夏老弟!你方才不是也听到聂老夫人说过么?天下事有许多意外,是无法以常情来衡量的。” 他说到此处,忽然又停顿了一下,想了一想说道:“按情理来说,这件事等待你们从雷公山回来,一定自有分晓。” 夏心宁说道:“老前辈之意,我们从雷公山回来的时候,这位送药的高人,他会再来君山么?” 活华陀淡淡地一笑说道:“究竟他来与不来,那还是不能以常理衡量的事。” 他们正谈论这件事,突然半天没有说话的胜姑娘说道:“古伯伯!你所说的‘千日醉’是真的可靠么?” 活华陀呵呵笑道:“姑娘!你是不放心老朽的医道?” 胜姑娘倒没有为他这句话而脸红,只是认真地接着问道:“古伯伯!我义父母两位老人家就这样熟睡在胜家庄,会不会还有意外?” 活华陀想了一下说道:“姑娘你关心的很对,老朽少不得要留在胜家庄,等待你们成功归来!” 胜黛云此时才盈盈下拜,口中说道:“有古伯伯在胜家庄,云儿就放心了。云儿在得到古伯伯一诺之余,再也不能延宕日程,就此叩别古伯伯,我们会尽快的回到君山来。” 胜姑娘叩别之后,便和夏心宁匆匆出庄,牵骑登舟,穿过洞庭,取道西南,直奔雷公山而去。 马是千里名驹,人是年轻气盛,再加上夏心宁和胜黛云姑娘又急切地希望早日将“赤火链”送回君山,所以一路上,披星戴月,马不停蹄,不消多少时日,已经越过清水河,进入贵州边境,逐渐地接近雷公山。 这天,两人双骑,已经越过小舟江镇,相距雷公山已是此去非遥。 胜黛云姑娘忽然轻轻勒住丝缰,侧转过头去望着夏心宁说道:“夏相公!……” 夏心宁也随即勒住坐骑,含着微笑,轻轻地问了一句:“胜姑娘是叫我么?” 胜黛云当时一怔,随即脸上飞来一层红晕,因为这一段路程,彼此都融消了陌生和隔阂,而且双方都谈得极为投契,所以当时胜姑娘红着脸笑道:“你的意思,是怪我叫的不对么?” 夏心宁微笑着用手摸着腰间长剑,摇摇头说道:“身悬利器,胸无点墨,这‘相公’二字,实在当之有愧啊!” 胜姑娘一时忍不住伏在马上吃吃地笑道:“说话不实,言不由衷,谁不知道你是文武全才呀!” 夏心宁也笑道:“果如姑娘所言,我夏心宁是一个文武全才,那这‘相公’二字,也未尽然‘名实俱归’啊!” 这“名实俱归”四个字,真是风趣得恰到好处。胜黛云姑娘抬起一张宜喜宜嗔,红晕未褪,半带娇羞的脸,望着夏心宁,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你真会说话!”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是代表了胜黛云姑娘对夏心宁的一种潜在而起、欣欣向荣的爱慕之意。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一种只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的奇妙东西,胜黛云和夏心宁这一双武林儿女,在同行一程的仆仆风尘之中,不知不觉地彼此种下了情谊,一旦用语言揭开心意,便自然而又纯真地露出自己的情意。 夏心宁此时心里感到有一阵意外的甜蜜,他索性停下马来,转过脸去,望着胜姑娘说道:“其实,论彼此上一代的关系,论双方的志趣,论我们同为武林儿女一事而言,我不应叫你胜姑娘,而要叫你一声黛云妹妹!” 这一声“黛云妹妹”叫得胜姑娘心里一跳,脸上又不自觉地飘上一朵红云,她微抬起头,略略掀起眼帘,正要启口说话,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蹄声。 此地已经是深山,而且荒凉不堪,人烟稀少,何来马蹄震地之声,而且,听这蹄声急遽,不仅说明这匹马跑得很快,而且,马上的人骑术更是高明。 夏心宁当时微微一怔,立即一面催动坐骑,慢慢地前行,一面转过身来,向后面眺望。 胜姑娘也察觉到这匹马来得有些怪异,随即轻轻地说道:“注意啊!此地已经是雷公山境了哩!” 她说着话,便也转过身去,向后面引颈而望。 远远尘头起处,一人一骑,挟着一阵黄尘滚滚而来。转眼间,相去不过数十丈,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滚滚的黄尘当中,一袭大红的衣衫,一匹火赤的骏马,就如同一团火一样,风驰电掣而来。 这匹马的脚程真是快极,数十丈的相隔,也不过是片刻之间,便泼刺刺地冲到夏心宁和胜黛云的身边。 胜黛云这才看得清楚,坐在火赤胭脂马上的人,竟是一位人间绝色的年轻少妇。虽然如此转瞬间的一瞥,但是,实在是因为这位少妇生得太美,这一瞥给胜黛云留下极清晰的印象。而且,心里不住忖道:“好美的人儿!” 正是她如此一转念之间,忽然听到夏心宁轻轻地而又有无限惊讶地说道:“咦!怎么会是她!” 就在夏心宁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匹火赤胭脂马,已经越过他们,冲过去十丈远近。而在这句话余音未落,忽然前面一阵烈马长嘶,尘头一落,那匹火赤胭脂马稳如泰山般地站在那里屹立不动。 马上的年青少妇,微拧柳腰斜倚鞍头,睁着一双含笑的晶莹大眼,口里露着一嘴编贝细牙,望着他们两人,随着轻灵地一阵黄莺出谷的声音,笑吟吟地说道:“哟!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呀!” 胜黛云姑娘两道秀眉微微一皱,转过头来问道:“你认识她么?” 夏心宁点点头,但是他立即抬起头来朗声说道:“纪九茹!你与金蝎教有何关系?纪晓诗是你什么人?” 这位浑身大红、娇艳如花的三湘女史纪九茹当时啊呀一声,依然是那么笑吟吟地说道:“小兄弟!我是说哩!你怎么突然来到这人烟绝迹的雷公山,敢情是我那二弟将你给迫了来的!既然如此,我们待会再谈吧!” 说着话,风情万种的瞟来一眼,随即带转马头,手中长鞭一扬,叭地一声,在空中响了一个霹雳,火赤胭脂马一声低嘶,身形一矮,向前直窜而去。 突然,胜黛云姑娘一声断然叱喝:“停下来!” 三湘女史纪九茹闻声收缰,火赤胭脂马刚刚冲出,又如此突然一收缰,顿时勒得前蹄双扬,人立而起。 她稳下坐骑,斜倚在马鞍上,瞟了夏心宁一眼,才转过脸来对胜姑娘说道:“你是叫我么?” 胜黛云满脸怒容,厉声叱道:“我宁哥哥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就想逃走么?” 纪九茹立即酸溜溜地哟了一声,斜着眼睛笑道:“叫得多亲热呀!你可知道我是你宁哥哥的什么人啦?” 她竟然拧转过头来,媚态无边地娇滴滴地向夏心宁笑道:“我的宁弟弟呀!你有了人叫你宁哥哥,就忘了我这个姐姐了?” 本来胜姑娘喝住纪九茹,突然称夏心宁是“宁哥哥”,夏心宁的心里感到一阵甜蜜,他没有料到三湘女史纪九茹的出现,竟会使得胜姑娘坦陈她内心的情意!可是,他更没有料到纪九茹却趁机横施媚态,娇滴滴地叫起他“宁弟弟”来了。 夏心宁当时大急,厉声叱道:“纪九茹!你这个无耻的贱人,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在飞来峰上,若不是……” 纪九茹没有等他说完,便用一阵荡人心弦的笑声,打断了夏心宁的说话,飞着媚眼,娇慵无限地说道:“是啊!在飞来峰上,若不是你怜香惜玉,我早就一缕芳魂归之缥缈了。你当时的浓情蜜意,我是不会忘记的,为什么现在你这样凶忒忒地对我呢?” 夏心宁一听纪九茹在那里满口胡言,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她是什么用心,立即咬牙叱道:“纪九茹!你这个卑鄙不堪的贱人,你这样满口胡言,是存什么心?我要……” 他在马上一拔腰中长剑,正待从马上跃下来,只听得身旁陡起一声娇叱:“贱婢!看剑!” 只见胜黛云姑娘人从马上一旋而起,单足一点马鞍,拧身一拔,冲天而起一式“志在鸿鹄”,作势翱翔,拔起四丈左右,忽又折身一扑,转化“漫游苍梧”,手中短剑趁势出鞘,随身闪起一阵寒光,以疾风迅雷之势,向纪九茹扑去。 纪九茹一声娇笑,从马背上一拧身,像是一朵红花坠地,一溜而落,随着那匹火赤胭脂马便泼剌剌地冲出数丈开外,纪九茹却是仪态万千地站在地上,轻巧无比地闪开胜姑娘如此凌空一击。 胜黛云一击落空,人更不稍停歇,手中短剑一时剑芒大振,嗖!嗖!嗖!唰!唰!唰!一连攻出七八剑,每一剑都是使出十成功力,剑剑都是挥向纪九茹的全身要害。 纪九茹就像是一片随风飘舞的红叶,在层层剑幕之中,左右飘移,上下闪让,轻盈无比地腾挪闪让,一点也不显得吃力,并且还不断地娇滴滴地叫道:“啊呀!宁弟弟!你这个新认的妹妹真厉害呀!啊唷唷!差一点……” “宁弟弟!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你看到姐姐这样危险,一点也不心动?你也不肯来助我一招,往日那些甜言蜜语,都到哪里去了?” “我说宁弟弟呀!你要是真为难,不肯来帮助我,至少你也不应该去帮助她呀!这样总算是你还念点旧情。” “宁弟弟呀……” “……” 纪九茹这些肉麻兮兮的话,说得是那么动听,是那样撩人心弦!可是,只见夏心宁听得牙痒痒地,跺脚说道:“纪九茹!你要是再胡言乱语,我就要……” 纪九茹刚刚一闪柳腰,闪过胜黛云的一招“剖蚌取珠”,口中立即娇笑道:“宁弟弟!你就要怎么样?你要狠心肠的两打一么?你要是真的不念旧情,我也有对付薄幸人的方法。” 夏心宁心里知道:论功力,胜姑娘是无法与纪九茹相抗衡的。在飞来峰的时候,他已经从冷三公那里了解到纪九茹的功力,断不是目前他们所能够制服得了的,目前胜姑娘占了上风,那不过纪九茹要趁机挑拨离间而已。 夏心宁正在考虑,当前的情况,他究竟应该如何处置? 突然,三湘女史纪九茹娇滴滴“唷”了一声,人像一条红巾,从剑芒中一穿而出,直飘到五六丈开外,却是那么轻巧地落在那匹火赤胭脂马的背上,刚刚身形一落,就听到她柔肠百折地叫道:“宁弟弟呀!你真是铁石心肠,硬要看我受伤,居然见死不救?你这个负心郎……” 马去如风,尘头又起,剩下的话也就模糊不清听不见了。 胜姑娘怔怔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短剑,她记得自己方才那一招“流云断壑”,根本没有伤到对方,纪九茹为什么要声言负伤逃走? 夏心宁连忙走过来,叫道:“云妹妹!方才那女……” 胜黛云姑娘本是站在那里发怔,此时一听到夏心宁说话,蓦地一收短剑,脸色一沉,柳腰一拧闪过一边,抬脚跃上马背,娇叱一声,坐骑四蹄如风,向前飞奔而去! 夏心宁始而意外的一愣,继之大惊,立即大声叫道:“黛云妹妹!黛云妹妹!” 胜姑娘皮鞭连挥,那匹千里名驹跑得四足腾空,气势如龙,顷刻之间,已经远去数十丈。 夏心宁一见胜姑娘丝毫没有回头的意象,一时大急,腾身跃上马背,策马急迫,并且一提丹田真气,大声叫道:“胜姑娘!请你容我一言!” 任凭夏心宁如何大声喊叫,前面的胜黛云姑娘愈去愈远,不消多少时间,剩下一围黄尘,一抹浅浅的背影,而且,顷刻之间,那一围黄尘转入一个山嘴,抹角过去,连那一点浅浅的背影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夏心宁此时的心里,在一阵无名的激动之后,他已经不是痛恨纪九茹的卑劣存心,也不是渴望胜黛云姑娘给与他的谅解,而是,满心充满了忧伤和焦急。 胜姑娘如此一怒而去,独闯雷公山,设若中途出了意外,将来夏心宁回到洞庭君山,用什么言语向胜家二老交代?再说,二人同行,互相照应,同心同德,无疑地在实力上要增加一倍,如今胜姑娘落单而走,彼此都增加一分危险,危险事小,取不回“赤火链”误事太大。 夏心宁怀着满心沉重,也带着无限焦急,纵马狂追。 转眼之间,峰回路转,来到山嘴转角之处。刚刚一抹过山角,突然觉得眼前景色一变,与方才沿途情况,迥然不同。给人乍一上眼,只觉满眼皆绿,一片阴凉。路到此处,突然向前分散,像是一只手掌,平伸在那里,分出五条羊肠小道。 这些羊肠小道,确有名副其实之感。宽不过一尺,曲曲折折,一直向前蜿蜒而去。小道是用素白的石头铺砌而成,道的两旁,密密排排地种满扶桑花,长有一人多高,扶桑上面缠满了女萝草,可以看出是用人工修饰,顶上圆圆成为弓形,将这些羊肠小道,一条一条都变了一种奇妙的甬道。 除了这五条甬道之外,其余的地方,都被扶桑花和女萝草布满了一片,没有一点空隙,因此,给予人的印象,只是满眼翠绿,扑鼻清香。 夏心宁当时面对着这个少见的山景,立即勒马一停,愕然纵目向上一看,胜黛云姑娘的踪迹毫无,连马蹄着地的声音都听不到,所看到的只是五条翠绿阴凉的甬道,所听到的只是群山寂寂之中一阵微风的轻微呼啸。 夏心宁把将要张口喊出的“胜姑娘”又吞了回去,坐在马上,心中一时思潮如涌。 自从在山路途中遇到三湘女史纪九茹之后,夏心宁除了觉得带来极大的困扰之外,更使他深深地体认到,雷公山之行,成功的机会,相当的渺茫。尤其胜黛云姑娘负气而去,下落不明,更使他陷于孤单力薄,他自己此时实在没有一点信心,相信他能在雷公山取回那条“赤火链”。 不过,他虽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与信心,却没有丝毫畏惧退缩之意。除非他此刻在洞庭没有来,既然来到雷公山,就应该要尽力而为。 夏心宁想到此处,霍然飘身下马,向前走了十数步,停在一个圆形的空场上,他挨次序地将那五条羊肠小道,逐一地察看一番,但是,他察看的结果,每一条甬道,都是一模一样,而且由于这些甬道都是曲曲折折蜿蜒向上,人站在下面,看不到三丈开外的情形,所以,夏心宁如此逐一察看,只是为他增加更多的迷惘,不知道何适何从? 正是夏心宁在犹疑不决之际,忽然,中间那条甬道,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哗,而且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声音。夏心宁当时毫不考虑,丢下马匹,纵身起步,便向当中那条甬道中,急步追去。 人一进入甬道,突然仿佛进入清凉世界,真正是“暑气全消”,只是有些阴森森地,难见天日。 夏心宁以十分小心,带着十分焦急,在甬道中,展开“陆地飞腾”提纵术,沿着甬道,向山上全力疾驰,如此奔腾不到一盏茶的光景,突然,面前光线一亮,这条甬道竟于此时到了尽头。 甬道的尽头,就如同方才在山麓进入甬道的情况一般无二,一块方圆数十丈的空地,空地的前边,连接着五条扶桑花和女萝草所隔的甬道,除此之外,满眼所接触的,仍旧是满山翠绿,扑鼻清香。 夏心宁经过这一阵奔驰,心情反倒逐渐冷静下来。他站在那块空地当中,心里暗暗地盘算着:“雷公山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多扶桑花与女萝草,这分明是金蝎教全力栽培,数年之内,使全山改观。他们为什么要用这样大的心力,栽培这些扶桑花与女萝草?决不是用来点缀风景的……” 夏心宁心里盘算到此地,才霍然大悟,他立即肯定一个答案:“我已经陷身在雷公山的阵势之中。” 夏心宁虽然缺少武林经验,但是,他随外公费南翁在九疑山习艺十余年,知识一项,堪称“博学”二字,尤其对于五行变化之类的阵势,自幼熟读。而且,九疑山本身便早一个变化多端、迷踪曲折的天然阵势,夏心宁自幼生长于斯,更是深得阵势中三昧。 此时,当他一经发现陷身阵中,首先立即沉静心神,固守意念,屹立在空场当中,静待其变,在他还没有辩明“阵势形态”之先,他沉着地必须做到“不为其惑”。 果然,当夏心宁如此抱元守一,稳住心神,不消片刻功夫,雷公山清凉依旧,而那种阴森森的气氛,却在夏心宁的心头,一扫而空。 夏心宁知道此时自己闯过了第一层危险,他霍然一睁眼睛,抬头向上一看,只见正是这时候那些扶桑花上、爬成弓形的女萝草,都缓缓地向上张扬,就像是掀开那些甬道的顶盖,露出一条一条的巷弄来。 夏心宁此时才真正地大吃一惊,他心里想道:“难道这些扶桑花与女萝草都可以操纵自如么?果然是这样,雷公山将是一个不可预测的奇怪地方。” 他如此惊诧之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朗朗的笑声。 笑的人内力深厚,嗓音明亮,这一阵笑声,引起山间一阵回音,历久而不绝。 夏心宁忽然心里一动,立即提足一口真气,大声说道:“经澄之!你休要故弄玄虚,我夏心宁既然应约而来,你还如此慢不为礼,分明是失地主之道,我就要立刻告辞。” 方才那一阵笑声,果然是发自经澄之的口中,此刻他隔着很远,带着笑意的语气,毫不为意地说道:“夏心宁!常言说得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你今天来到雷公山,还有这个能耐走出这座庞大无比的‘五行大阵’么?” 夏心宁重重地哼了一下,接着说道:“经澄之!如果我夏心宁要走,区区‘五行阵法’尚难不倒我。经澄之!如若你不信,且看我此刻站在中央戊已土上,你发动阵势,岂能奈我何?” 经澄之此刻一变而为吃吃的笑声,揶揄地说道:“姓夏的,你休要大言不惭,雷公山的‘五行大阵’恐怕容不得你有逃走之念,你等着瞧吧!” 话音一落,立即归于寂静,山中连方才那一点微风拂过的声音,都没有了,静得使人难耐,夏心宁心中明白,这一阵寂静,正是暴风雨来的前奏,他全神贯注,静等阵势的变化。 过了不到一会功夫,突然,一阵沙沙的声音,起自四周,声音愈来愈响,宛如大雨倾盆。抬头上仰视天,天上碧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回首山中,也没有一点风吹草动的模样,可是,这沙沙的声音,却是愈来愈响。 夏心宁心里正感奇怪,忽然,只见前面五条甬道的上面,女萝草一齐摇动起来,夏心宁此时忍不住稍稍提起一口真气,垫足腾空,拔起一丈多高,向前面看去。 呀!这一看之下,夏心宁吓得脱口惊呼,当时真气一泄,掉落下来。 原来那些沙沙之声,正是来自扶桑花的上面,但见漫山遍野,一片金黄,蠕蠕而动,也不知道为数多少的金黄色大蝎子。 这些蝎子,一个个都有拳头大小,密密麻麻,就像是海涛波浪一样,一波一波,向夏心宁所站的这块空地,汹涌地猬集而来。 夏心宁当时身上寒毛直竖,浑身股栗欲坠,哪里还有第二个念头?立即旋转回身,向来路扑去。 他还没有起步腾身,当时又吓得向后一顿,后面来路也正像前面一样,无数的大蝎子,正像潮水般地向这边涌来。 夏心宁这时候一怔,人站在那里,竟暂时惊愕得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空地当中,望着那些沙沙作响,汹涌而来的无数金蝎子。 夏心宁这时候的心里,立即想到飞来峰石洞里的冷三公,以冷三公的内力修为,较之夏心宁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超过多少倍,简直不可以相提并论。但是,夏心宁明明记得三湘女史纪九茹只用两只蝎子,便将冷三公制服得没有还手的余地,如今面对着这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蝎潮,夏心宁哪里还有活命的希望?难怪方才经澄之是那样有把握地说他无法逃生。 但是,夏心宁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尽管危机临头,他也不能让自己露出怯懦的可怜相。 当他微微一阵惊愕之后,坦然回身,挺身屹立,伸手拔出腰间长剑,昂然朗声,向上面喝道:“经澄之!你要是还有一点英雄气概,你就应该挺身而出,和我明刀明剑,拼斗个几百招,若是仰仗这种爬虫毒物,来暗中算计于人,你还算什么武林人物?” 言犹未了,立即就听到经澄之一阵得意的笑声,这一阵笑声回音未歇,就听到他说道:“夏心宁!你休要用激将法,我自然要出来斗斗你,我要让你死得最惨,但是也要叫你死得心服。要不然,我又怎能消去在洞庭湖上那一箭之恨?” 话音刚落,只见对面一条人影,宛如一朵红云,突然出现在相对不远的扶桑花上面,经澄之依然是那样英俊潇洒,倜傥风流,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一身红袍,使他添增了一些暴戾之气,而减少了原来的那一分风雅。 经澄之从扶桑花上,缓缓地迈步,向夏心宁这边走来,只见他每一动脚之际,那些密密麻麻的金蝎子,都纷纷地向两边爬开,让出一条路来。 经澄之走到空地边缘,飘身而下,笑吟吟地说道:“夏心宁!你有什么遗言,不妨趁此时未死之前说来,我可以酌量情形,代你转达,此时不说,少时万蝎攻身,碎啮骨肉之时,你想说也没有机会了。” 夏心宁此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神色如常,微笑说道:“我没有遗言,只有一点愿望,那就是在这些可恶的蝎子,还没有爬来之前,我要为洞庭君山胜家庄胜家两位老前辈代整家规,我要将武林中一个不仁不义人面兽心的经澄之,碎尸在我的宝剑之下,稍张一些正义。” 夏心宁如此微笑说来,每一句话都像锋利的刀尖,凌厉地刮着经澄之的良心。 经澄之当时脸上一红,两道剑眉一攒,煞气笼于眉梢,冷冷地说道:“你临死尚想在口舌之间逞能,就不能怪我少时对你太过辣手。” 夏心宁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再答话,左手剑诀一晃,右手长剑一挽剑花,呼地一声,剑尖划出碗大圆圈,急如闪电地挑向经澄之的前胸。 经澄之左手拂袖挥风,人向后一退,右手掠肩,呛啷一声,长剑出鞘。 夏心宁一招出手,哪里还容他有一瞬的缓机?长剑原式不变,脚下突然展开流水萍踪步法,飘然悠忽而前,如影之随行,逼向经澄之。 经澄之一点轻微大意,使他失去机先,长剑虽然出手,却没有还手的时间,对方的剑尖已经指向胸前“七坎”大穴,经澄之心头一震,脚下倒踩七星,上身微向后仰,巧使一式“卧看牵牛”,配合着脚下的倒踩七星,全力想把这一招威胁避开。 他没有料到夏心宁的“流水萍踪步法”,是冷三公独自揣摩的一门绝学,遇着强敌,闪避固然快,遇到可以攻招制服的对手,其移步进身,也同样的其快无比。 夏心宁此时豁出全部力量,立意要将经澄之劈于剑下,真是一人拼命万夫莫敌。夏心宁抱着拼命的心情,自然又将平时的功力,提高到十二成。他当时一见经澄之撤身后退,他却一丝也不放松,长剑依旧是原式不动,人随剑进,气势如山地直逼过来。 经澄之这一式“卧看牵牛”依然没有解除威胁,人已经退后了七八步,只见对方长剑业已指到贴衣之际,他这才顾不得颜面,趁余势未衰,向后一倒,结结实实地一招“醉跌街心”,就在这一瞬间的空隙,他右手长剑上掠“独架金梁”,右脚趁势向上挑,踢向夏心宁的下阴。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呛啷”一声,火星四溅,一阵龙吟,夏心宁右脚横踹,人影飞处,骨碌碌一阵滚动,经澄之连人带剑,滚倒到五六尺远,才一个挺身站了起来。 夏心宁用长剑指着他说道:“经澄之!正如你方才所说的,今天我要你败得服服贴贴,叫你死而无怨。” 经澄之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断剑,忽然一阵冷笑,一语不发,一扬手,那柄断剑宛如一点寒星,直向夏心宁飞过来。 就在夏心宁一点头,塌腰闪身之际,经澄之拽袍一纵,平空扑掠,向山上去路那些扶桑花上落下去。 夏心宁大叫一声:“经澄之!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叛逆,往哪里逃?” 正是他叫声未落,身形未起的瞬间,经澄之已经停在扶桑花上,突然撮唇,一声尖锐破空的哨声,划空而起。 这一声尖锐的哨声,就仿佛是一阵惊人的狂风,顿时掀起一阵可怕的巨浪,但见漫山遍野本来静止不动的金蝎子,这时候突然争先恐后,蜂涌地向当中那块空地爬来。而且爬起来的速度,要比方才快得多。 夏心宁在这种情形之下,要起步腾身也无法落足了,他站在那里一股如焚的怒火,直冲顶门,突然他长剑一交左手,右手一抬,大袖刚一褪下,立即就听到“喀嚓”、“喀嚓”……一阵响声,飞出四五拨如蝗的银星飞箭,一齐向经澄之罩去。 在洞庭湖上,经澄之已经挨过夏心宁一次“五五梅花银星飞箭”,本应该早有戒心,实在是因为在这个时候,经澄之将夏心宁看成瓮中之鳖,俎上之肉,可以任意宰割,所以才一时忘记。如今“五五梅花银星飞箭”在夏心宁的怒极的情形之下,五拨扫数射出,任凭经澄之是如何刁钻狡猾,也逃不出这一阵箭雨的威力之外,更何况经澄之还是一时大意未曾提高警觉? 当时只听到经澄之一阵哎哟呼痛,左颊、右耳上、前额各中了一箭,前胸也中了好几箭,总算是经澄之命不该绝,这许多银星飞箭,竟然没有一支射中要害,饶是这样,顿时也落得鲜血淋漓,血流满面,本是一张英俊潇洒的面貌,此刻伤痕累累,血流如注,顷刻间仿佛是变成另一个人。 经澄之伸手拔去左颊上那支银箭,一咬牙,撮唇厉嘶,声如裂帛,凄厉无比。 那些汹涌爬行的金蝎子,本是争先恐后向夏心宁爬来,这时候一听到经澄之这一声厉嘶,一个个都像是有人在后面赶着一样,疯狂地向夏心宁滚滚而来,而且,每个金蝎子都翘起那个倒钩,像螳螂舞着大刀,俨然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蜂拥而来。像是涨潮的海水,来得好快,从四面八方一齐向当中猬集。 距离不停地在缩短!八尺、七尺、六尺…… 两尺,一尺……只要再有一转眼的时间,便要拥到夏心宁的脚边,只要有一只金蝎子刺了夏心宁一口,他便要失去一切的抵抗能力,后果便是经澄之所说的“万蝎啮身,骨肉支离。” 就在这一瞬间,夏心宁没有恐惧,没有后悔,他只有两点遗憾:第一,父母不共戴天之仇未报,没有手刃仇人,愧对父母在天之灵。第二,胜黛云姑娘以一点误会愤然而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君山胜家庄还有两位老人家在那里等待。 如果说还有其他一点未了之事,能于此时上得心头的,那便是飞来峰下冷三公托他带交给一个不知姓名下落的人的信物,还未能交到。 虽然这些事在此时此地,涌上心头,那也只是一现即逝,余下心头,只是一片空白,一无牵挂。 金蝎子已经爬到夏心宁的脚边,夏心宁突然神威大发,大喝一声,长剑陡然盘旋,一片青芒起处,人化落地大旋风,只听得呼地一声,嚓!嚓!嚓!……一阵摧枯拉朽之势,周围五尺之内,那些金蝎子都被扫成粉碎,并且又被夏心宁左掌吐射,挥出掌风,将那些粉碎的金蝎子,扫到数尺之外。 夏心宁如此一招得手,心里一动:“我何不竭尽全力,就如此左掌右剑杀开一条去路,闯出雷公山,先回到君山,请教活华陀古照文老前辈,问明破除毒蝎子的方法,再来雷公山,岂不比这样束手待毙要强得多么?” 他如此心意一动,立即荡开剑势,转身向来路冲去。 谁知道夏心宁尚未起步前冲,四周的金蝎子又都越过那些残肢碎骸,像潮水般地蜂拥而来。 夏心宁无暇外冲,又只有盘旋使阵,挥掌吐风,将那些逼近来的金蝎子扫退数尺。 那些金蝎子丝毫不因为夏心宁的剑锋凌厉,而有所退让,反而一波一波前仆后继,向夏心宁蜂拥而上。 夏心宁不停地挥剑发掌,那些金蝎子不停地死,也不断地拥上来。不消一会工夫,在夏心宁的四周,那些残碎的蝎子尸体,已经堆积数尺之高,可是,再看四周涌来的金蝎子,还是漫山遍野,无止无休。 这情形看在夏心宁的眼睛里,突然锐气大减,信心大摇,不觉停下手中长剑,望着那些金蝎子,口中自言自语说道:“想不到我堂堂七尺之躯,会丧生在这些蝎子之中!” 长叹一口气,再看上面时,经澄之已经不知去向。因而大恨说道:“只恨不能手刃此忘恩负义的小人!” 说罢话,长剑向颈上一横,他决心不能让自己临死受辱。 眼见得就要青锋过颈,一个武林中的年轻好手,就要断送在这雷公山五行万蝎阵之中,突然嘶地一声,一物破空飞来,来势极快,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当”地一声,夏心宁手中的长剑突然遭此重力一击,手臂一麻,虎口一热,当时竟把持不住,呛啷啷,一阵乱响,长剑脱手掉落地上。 夏心宁不觉一愕,抬头一看,忽又听到一阵柔和婉转的轻啸,悠悠然响起。那些蜂拥而来的金蝎子,本是争先恐后地向前爬行,这啸声一起,那些金蝎子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一转身撞撞跌跌地往回爬去。爬了一阵,刚刚让开七八尺的空隙,啸声立停,那些金蝎子又都懒洋洋地停了下来,拥挤在一起不动。 夏心宁立即朗声喝道:“士可杀而不可唇,我夏心宁决不像你那样贪生忘义。你要是再如此作弄,就休怪我骂你畜牲不如。” 夏心宁刚刚如此骂罢,就听到身后不远有人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以娇嫩妩媚的声音说道:“啊唷!小兄弟!我特意救你而来,你怎么倒骂起来了?” 夏心宁一听这说话的声音,立即一旋身,瞠然而视,不觉诧异地说道:“是你?……” 站在夏心宁面前,也不过只有数尺之地,正是一身红裳、媚态万千的三湘女史纪九茹。她含着娇笑轻移莲步,向前走了两步,盈盈地说道:“夏兄弟!是我怎么样?你大概没有想到吧!” 夏心宁怔了一会,突然向后退了两步,一弯身,拾起地上的长剑,断然叱道:“你……你这个贱……” 三湘女史纪九茹哟了一声媚着眼睛说道:“你还真的骂我哇!方才若不是我救了你,你不死在自己的长剑之下,也早就死在万蝎分尸的惨刑之下,这会儿你不但不感恩图报,反倒张口骂人。你呀!你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纪九茹说到最后,竟然有着一分哀怨之意,一变而为楚楚可怜。 夏心宁瞪着眼睛望着她半晌才说道:“是你喝退这些丑恶的蝎子么?” 纪九茹点点头,立即又绽开脸上的笑容,娇媚地说道:“夏兄弟!难道你不相信?在雷公山能够喝退万蝎阵,而又愿意救你的人,除了我还会有谁?” 夏心宁想了一想,觉得她说的话,倒是真情,他是个忠厚人,而且又是一个未经世故心地纯素的青年人,听到纪九茹说是救了他的性命,心里倒是一阵为难。不管纪九茹过去如何,现在她对他有救命之恩,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当时夏心宁顿了一下,便向纪九茹说道:“如此说来,我真要谢谢你了!” 纪九茹哟了一声,笑吟吟地说道:“好兄弟!你还跟我客套什么?” 她说着话,就轻盈地走向前,伸手就握住夏心宁的手,情意款款地问道:“夏兄弟!你究竟为什么被我二弟逼来此地?说出来,我替你帮帮忙。” 夏心宁长到十九岁,何曾经过女人这样亲热地握住他的手,耳鬓厮磨的跟他说话?当时觉得脸上一热,立即便要掉开纪九茹的手,但是,他突然一想:“既然如此,我何不托她将‘赤火链’要来?” 夏心宁一心想得到“赤火链”,他也明知道要凭自己的功力,恐怕是无法如愿以偿的,那样岂不是使胜家二老永远恢复无望么?所以,他忍不住要想利用纪九茹的力量来达到这个愿望。 他略微地思忖一下,便说道:“我是到雷公山……” 刚刚说到此地,三湘女史纪九茹突然扬头喝道:“是谁?鬼鬼祟祟的?” 喝声未了,只见对面扶桑花上出现一个红袍怪人,脸上敷着药,头上扎着布,浑身血迹斑斑,虽然是红袍,血迹依然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人正是方才伤在夏心宁的“五五梅花银星飞箭”之下的经澄之。 经澄之一见纪九茹,始而一怔,随着问道:“你是什么人?” 纪九茹皱着眉娇叱道:“你是什么人?” 接着她又不屑地冷冷一笑说道:“你身穿红袍,想必是教中弟子,难道你不晓得我么?” 经澄之一听,遽然一惊,立即从扶桑花上,一跃而下,落到纪九茹面前,双膝落地,口称:“弟子经澄之,新来乍到,不识护法大驾光临,请护法恕罪。” 纪九茹哼了一声正待说话,忽然对面又是一阵呵呵笑声,人未到声先到:“二姐!你数年不来雷公山,新来的弟子自然不识你这位护法的庐山真面目了!你要是怪他,倒不如怪你自己,为什么不常来雷公山和我们在一起!” 声落人落,纪晓诗飘然而至,笑嘻嘻地向纪九茹拱手致意。 纪九茹哼了一声说道:“晓诗!你见面就敢编排我的不是?” 纪晓诗一见纪九茹真的有了怒意,赶忙一躬到地,收敛着笑容说道:“二姐!请千万不要生气,小弟怎敢编排二姐的不是,倒是因为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二姐的面,如今久别重逢,一时喜悦难禁,言语之间难免放肆。” 纪九茹这才微微一笑说道:“掌门大哥可好?” 玉面郎君纪晓诗说道:“大哥闭关已有一年,何日出关尚没有日期。” 纪九茹啊了一声说道:“那你这位副教主代掌大权,我倒是开罪你了!” 纪晓诗呵呵地笑道:“二姐!同胞姐弟说这话,太令人感到疏远。二姐快请!” 他说了这句话,立即举手肃客,突然又转向夏心宁,故作不识之状,问道:“这位朋友……” 纪九茹当时笑吟吟地说道:“这是你二姐新认的夏弟弟!” 她这样神情自若一口一声地叫着“夏弟弟”,并且转过脸来对夏心宁说道:“小兄弟!你方才是说为什么到雷公山来的?有我做主,总不能让你为难。” 夏心宁略经思索之后,便朗声说道:“我有一条‘赤火链’……” 纪九茹点点头,接着插嘴问道:“就是天柱山飞来峰上为冷老儿解毒的那条蛇么?” 夏心宁点头接着说道:“在洞庭君山这条‘赤火链’被这位副教主和这位姓经的朋友,施以卑劣的手段,夺了过去,所以我是到雷公山来讨还这条‘赤火链’的。” 纪九茹思忖了一会,又向夏心宁问道:“是为了救人么?” 夏心宁点头说道:“胜家庄胜家二老身中奇毒。非‘赤火链’不足以解毒。” 纪九茹斜侧着头,眼睛滴溜溜地一阵转动,霍然精神一振,她伸手握住夏心宁的手,人却抬头向纪晓诗说道:“晓诗!将那条‘赤火链’交给我!” 玉面郎君纪晓诗这时候的一惊,非同小可,急得叫道:“二姐!你要‘赤火链’做什么?” 纪九茹突然脸色一沉,厉声说道:“晓诗!将那条‘赤火链’交给我!” 纪晓诗哪里还敢多问?果然从身上取出一个铁盒子,交给纪九茹。 纪九茹随手打开铁盒子一看,只见里面躺了一条红通通的小蛇,懒洋洋地一动不动。她仔细地欣赏了一下,然后盖上盒子,转手便递给夏心宁,平淡地说道:“你看看!要是这条红蛇,你就拿回去!” 纪九茹这样突然一举,在场的人都是十分的意外。 纪晓诗首先叫道:“二姐!这条‘赤火链’关系金蝎教很大!你……” 纪九茹若无其事地斜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可知道这条蛇也关系你二姐很重要么?” 纪晓诗愕然,又若有所悟的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夏心宁。 夏心宁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事情会有这样的容易,他望着纪九茹,一时不想伸手去接。因为纪九茹一时突然好得太快了,使夏心宁不敢相信这是真事。 纪九茹微笑说道:“小兄弟!拿去!” 夏心宁这才伸手接住那个小铁盒。 夏心宁刚刚手一触到那个小盒子,纪九茹突然左手一伸,一只软绵绵的柔荑,按在夏心宁的手背上,眼角挂着一丝令人心跳的浅笑。她温柔而又娇媚地说道:“小兄弟!你的事我给你办到了,我也有一点事,不知你可愿意为我效劳?” 夏心宁被她这样紧紧地按着手,想抽开都不能,只好说道:“你有什么事,只要是夏心宁能办得到的,无不竭力以赴。” 纪九茹笑吟吟地问道:“夏兄弟!你说这话可算数?” 夏心宁朗声说道:“只要你所要做的事,不悖天理,不背人情,我无不尽力而为。” 纪九茹笑道:“你放心,天理与人情,我都要为你顾到。” 她说着话,用手拍拍夏心宁的手背,接着道:“这条‘赤火链’你可以立即派人送到洞庭君山胜家庄,交给胜家庄上的人,完成你的心愿,这可合乎你所说的天理与人情么?” 夏心宁意外地感动,虽然没有说话,却是连连地点头。 纪九茹又接着说道:“我所要求你的,便是请你在雷公山,正式加入金蝎教,我要你做我护法座前的副护法。” 夏心宁竟没有想到纪九茹是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当时却毫没有考虑,立即断然朗声说道:“要我归顺你们什么金蝎教,是万不能答应的。” 纪九茹对他这种回答,毫不感到意外,只是笑吟吟地问道:“夏兄弟!你会想到拒绝的后果么?” 夏心宁昂然说道:“纪九茹!你看错人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威胁和利诱,是不能屈服的。” 纪九茹微笑着点点头,说道:“‘赤火链’你不要了?你愿意失信于人么?” 夏心宁朗声说道:“我已经尽了心力,尽其在我,他人谅解与否,无法顾及。” 纪九茹突然然格格地娇笑起来,语气中含着赞许的意味,说道:“小兄弟!你真倔强!倔强得真合我的味口,很好!很好!本来按实际情形来说,我犯不着和你多费口舌,连冷三公那老儿一个不小心尚且着了我的道儿,听我的摆布,何况是你?” 夏心宁听她如此一说,脚下不由地退开几步。 纪九茹松开手,任他走开,而且笑吟吟地说道:“你别跑!我要用强迫手段,你还跑得了么?你放心!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怪,非要你心甘情愿,自动地接受我的条件,否则,我决不用强。” 纪九茹说到这里,语气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夏兄弟!你要不要再仔细考虑一下?” 夏心宁断然说道:“要我归向金蝎教!今生休想。” 纪九茹哼了一声,她突然抬起头来向纪晓诗说道:“二弟!方才我在五行大阵二段水木之交的位置,抓住一个撞山犯禁的人,请你叫人将她带来。” 纪晓诗立即呼啸出声,顿时便看到有两个红衣人,从身后不远的地方,一跃而出,不到片刻工夫,两个红衣人架了一个人,飞快地奔驰过来。 这三个人刚刚在空场当中一站,夏心宁一见,心往下一沉,不觉脱口惊呼:“是胜姑娘!” 胜黛云姑娘分明是被人点了昏睡穴,丝毫没有知觉,被两个红衣人架着左右手臂,站在那里。 夏心宁一见,哪里还顾得许多,忘命地向前冲去。 纪九茹立即手一挥,那两个红衣大汉,快如闪电的从身上拔出两柄尖刀,抵在胜姑娘的肋骨上。 纪九茹笑道:“夏兄弟!你快停下脚步,要不然那两柄尖刀,便要插进这位姑娘的身上。” 夏心宁果然停下了脚步,又气又急,可是却又不能不乖乖地听她支使。他口中忍不住骂道:“纪九茹!你这个卑劣无耻的贱人!你……” 纪九茹根本没有理会,只是对那两个红衣大汉说道:“放下她!” 那两个红衣大汉将胜姑娘放倒在地上,纪九茹忽然一抬手,弹出一点白星,飞向胜姑娘,这时只见她浑身一颤,呛出一口稠痰,忽然睁开眼睛,向这边看来。 夏心宁一见胜姑娘睁开眼睛,便忍不住叫了一声:“胜姑娘!” 人便向前走过去,纪九茹淡淡地微笑道:“夏兄弟!你不要忘了我对你所说的话。” 她话尚未说完,那两个红衣大汉,忽又闪电般地掠到胜姑娘身旁。夏心宁一见两柄白亮亮的尖刀,抵在胜姑娘的身上,又不觉止住了脚步。 纪九茹忽然说道:“将这妞儿的衣服脱下来给我。” 胜黛云姑娘躺在那里,仿佛手脚都不能动弹,只有眼睛可转动,当时一听纪九茹如此吩咐,胜姑娘一急,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男女,将来一定没有好报应,我做鬼也饶不了你们!” 夏心宁此时心中之急,甚而超过了胜姑娘,他忍不住大喝道:“纪九茹!你不能如此卑劣……” 纪九茹呆呆地看了夏心宁一眼,没有理会他,只是向那两个红衣大汉说道:“慢一点!” 她从身上取出一包粉末,向那两个红衣大汉说道:“还是让她自己脱吧!将这包粉末洒到她身上,让我解开她上身穴道,让她自己脱光抓烂为止,然后,再放蝎子去咬她。” 那红衣大汉走过来接着这包粉末,正要走回到胜姑娘身边去,夏心宁忽然大叫:“慢一点!慢一点!” 他转面向纪九茹厉声说道:“纪九茹!你如此算计一个武林后进,算什么本领?你为何不敢解开胜姑娘穴道,让我们跟你拼个高低死活。” 纪九茹笑道:“解开穴道又有何难?不但如此,就是放这女娃娃离开雷公山,也是举手之劳。但是,你肯付出什么代价?” 夏心宁一时间牙齿咬得吱吱作响,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将纪九茹劈于剑下。但是,他在激动之余,居然还能保持着一分冷静。他明白,此时若要有任何一个激动的举动,结果是他和胜姑娘都要毁在雷公山,于事毫无裨益。他回头再看看躺在地上的胜姑娘,忽然,他将心一横,断然地向纪九茹说道:“快将胜姑娘穴道解开。” 纪九茹笑着点点头说道:“可以。” 夏心宁又说道:“快将胜姑娘送出雷公山!” 纪九茹笑道:“也可以!” 夏心宁大声说道:“那你立即就实现诺言。” 纪九茹娇笑道:“我实现诺言了!小兄弟!你呢?” 夏心宁决然朗声说道:“只要你将胜姑娘安然送到雷公山麓以外,我接受你的条件,我归向金蝎教!” 纪九茹顿时一阵得意地娇笑,媚态万千地说道:“嗳!这才是我的乖兄弟!像你这等天赋极佳的人才,加入金蝎教,金蝎教前途光明,小兄弟你的前途更是光明。何况还和姐姐我在一起共参教义呢!” 她非常高兴地从身上取出一颗丸药,交给夏心宁,说道:“你服下这颗药,就是金蝎教的人了,我回头就送那女娃娃下山。” 夏心宁果然伸手接过这颗丸药,突然,只听胜黛云姑娘凄厉地叫道:“宁哥哥!” 夏心宁闻声一震,立即旋转身来望着胜姑娘,只见胜姑娘眼角垂着两滴泪水,凄然欲绝地又叫了一声:“宁哥哥!是我错了!” 夏心宁一时间竟张口结舌地说道:“胜姑娘……黛云妹妹!你没有错,而是我没有事先告诉你……” 胜黛云姑娘摇摇头说道:“是我错,我若是不忿然离开你,又何至于我们分散,又何至于力量削弱到如此地步?我错了!就让我罪有应得吧!宁哥哥!你是有前途的人,怎么可以投身到金蝎教?如果为了我,你做出这种事,我死亦难心安。” 夏心宁突然露出笑容说道:“黛云妹妹!你能谅解我,我真高兴。不过目前你要听我的,你回去用‘赤火链’医好两位老人家,你的任务完了。至于我,我自有处置的方法。” 言犹未了,玉面郎君纪晓诗在一旁说道:“二姐,这条‘赤火链’真的要让她带走么?” 纪九茹吟吟地笑道:“晓诗!你与二姐相别这么多年,真的将二姐的脾气忘了么?我从头到尾,就没有真的打算将这条‘赤火链’交给他们。” 夏心宁大叫道:“纪九茹!你说什么?” 纪九茹摇摇手笑道:“夏兄弟,你稍安毋躁,慢慢地听我说来。你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二弟为什么要逼你们到雷公山来么?他们不是为了‘赤火链’,而是为了‘五阳秘笈’。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来到雷公山么?我也是为了‘五阳秘笈’。……” 夏心宁此时一如被人愚弄后一种难以抑止的愤怒,大声喝道:“纪九茹!你真是刁泼……” 纪九茹摇手笑道:“夏兄弟!你等我说完,你还记得我在飞来峰石洞之中,和冷老儿三年之约么?三年之内,我要找到天下第一剑法,和冷老儿算账,‘五阳秘笈’之中,就有我所需要的天下第一剑法。” 玉面郎君纪晓诗顿时大笑道:“二姐深谋远虑,令人心折,可惜这小子当初拒不接受,现在后悔却来不及了。” 夏心宁此时怒极,突然仰天一阵尖锐的大笑,笑声惨厉怕人,笑声一落,立即指着纪九茹冷峻地说道:“纪九茹!你千虑必有一失,方才你那些话说早了一步,我还没有掉进你的陷阱里,恐怕现在后悔。的是你,而不会是我!” 言犹未了,长剑呛啷出鞘,连人带剑,猛起一招“天马行空”,挟雷霆万钧之势,直向纪九茹狠撞过去。 纪九茹将身一闪,避开正面,口中叫道:“夏兄弟!” 夏心宁人如疯狂,一招不中,连接着二招三招……完全是亡命的招式,一味的舍命进攻。 纪九茹一连闪开四五招之后,突然一声尖啸,只见她长袖一拂,仿佛一阵冷风顿起,使人眼花缭乱,从夏心宁的剑幕之中,穿身而入,只听得“砰”地一声,一柄长剑破空飞起,闪亮亮地飞到七八尺之外,夏心宁的右腕却被纪九茹一把抓住。 夏心宁此时人已横心,情同疯狂,当时转身曲肘,一招大擒拿法中的“转背驼龙”,撞向纪九茹的心口。 纪九茹左掌一推,不但化开劲道,右手一紧,夏心宁半身一麻,人立即向下一倒,躺了下去。 夏心宁此时含着冷笑说道:“纪九茹!你可以将我锉骨扬灰,你却不能屈服我的意志,我可以死在雷公山,你却无法使我归向金蝎教!还有‘五阳秘笈’你也趁早死心,三年后你准备到飞来峰下去领罚。” 纪九茹格格地笑着:“夏兄弟!我说过,绝对不逼你,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做我座下……” 下面的话,她用一阵嘻嘻的笑声掩盖过去,笑得是那样的冶荡撩人。 夏心宁此时逃走无望,拼命也无法拼,索性闭上眼睛,不言不语,任凭纪九茹如何说法,他充耳不闻,置之不理。 纪九茹微微地笑了一下,没有理会他,突然地抬起头来,朗声说道:“去!将她的衣衫撕掉。” 夏心宁心里一动,但是他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嘶啦一声,夹着胜黛云姑娘的一声尖叫。夏心宁再也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胜黛云姑娘躺在那里,上身衣衫多已被撕掉,只剩下一抹内衣掩在胸前,露出上身雪也似的胴体。 夏心宁挣扎着叫道:“纪九茹!你叫他们住手!” 纪九茹微笑如前,根本没有理会,口中淡淡地说道:“撕掉她的下裳!” 夏心宁疯狂地大叫:“纪九茹!你不能……” 他叫声未了,只听又是一声“嘶啦”,胜姑娘的下裳,又被撕成片片,露出里面的亵衣,胜姑娘躺在那里,全身不能动弹,人早就急昏过去了。 夏心宁半身麻木,躺在地上也只有疯狂地叫喊:“纪九茹!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样伤天害理。你……” 纪九茹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是那样淡淡地笑着,挥手说道:“去取两条一尺长的无毒蛇儿来。” 那两个红衣大汉立即“嗄”了一声,飞快地取来两条白花蛇儿,站到胜姑娘身边,夏心宁几乎要急昏过去,他知道胜姑娘将要遭到什么样的惨刑。 他闭着眼睛大叫道:“纪九茹!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放了胜姑娘,你提的一切条件,我都答应你!我愿意归顺金蝎教!我愿意做你座下的臣虏。” 夏心宁这一阵疯狂的承诺,几乎是声嘶力竭,凄厉已极。 纪九茹含着微笑,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种满意的表情,缓缓地问道:“夏兄弟!你说的话真的算数?不会后悔?” 夏心宁软弱无力地答道:“我不后悔!你快将胜姑娘送出雷公山,我夏心宁此身一切,便归你所有。” 纪九茹哼了一声,点头道:“这是完全出于你的自愿的?” 夏心宁沉重地说道:“纪九茹!你不要再逼我,我说过,我自愿如此。” 纪九茹立即说道:“既然你是如此心甘情愿,你可知道你此时应该做什么?”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我要服下那颗丸药,然后完全听你驱使。” 说着话,他伸出手来,纪九茹这时候格格地得意透顶的大笑,她娇声说道:“二弟,招呼他们,让胜姑娘离开雷公山,不许加害。” 她说完这两句话,便将丸药递到夏心宁手里,媚笑道:“夏兄弟你遵守诺言,我也守信用!” 夏心宁刚一接过这颗丸药,纪九茹握住他的手也及时一松,夏心宁这才恢复了体力,挺身起来,他把眼睛望到胜姑娘身上。 纪九茹哦了一声,不等夏心宁开口,突然双手齐抬,十指齐弹,只听得一阵指风,嘶嘶作响,胜黛云姑娘躺在地上身体微微一颤,立即跃起身来。 夏心宁当时没有说话,脱下自己身上的一件蓝衫扔过去,口中低沉地说道:“云妹妹!你回去吧!见了古老前辈和两位老人家,就说我夏心宁不争气!请他们不要再记挂着我。” 胜姑娘伸手接过蓝衫,缓缓地披到身上,脸色平静得一无其事,她并没有回答夏心宁,反而转身向纪晓诗看了一眼,突然,她朗声说道:“你们最大的目的,不是为了要得到‘五阳秘笈’么?” 她突然说出这样几句话,连夏心宁在内,大家都为之一愕。 胜姑娘突然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指着夏心宁说道:“你们要得到‘五阳秘笈’留住他在雷公山有什么用?” 此言一出,纪九茹和纪晓诗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你说什么?” 胜姑娘说道:“我说夏心宁与胜家庄毫无关系,留他在雷公山,对你们想获得‘五阳秘笈’毫无帮助,所以,我的意思……” 纪晓诗抢着问道:“胜姑娘意思怎样?” 胜姑娘说道:“依我的意思,放走夏心宁,将我留在此地。因为只有我才真正知道‘五阳秘笈’的下落。” 第五章 风声鹤唳也 草木皆兵乎 胜黛云姑娘说道:“欲得‘五阳秘笈’,还须找我”。当时玉面郎君纪晓诗闻言一振,立即追问道:“你说什么?” 胜黛云姑娘从容不迫地说道:“放开夏心宁,让他离开雷公山,将‘赤火链’让他带走,我包给你们一部‘五阳秘笈’。” 纪九茹忽然仰起头来,一阵格格地娇笑,指着胜黛云说道:“你们小俩口还没有成亲哩,就这般的恩爱,我成全你,你顾念我,真是难得呀!不过胜姑娘,用不着你包,只要有一条‘赤火链’,相信你们会乖乖地将‘五阳秘笈’送到雷公山来。” 纪晓诗望了纪九茹一眼,忽然含笑说道:“二姐!且让她说说看,她凭什么能包给我们一部‘五阳秘笈’。” 纪九茹微笑地扶着夏心宁的肩头,亲妮地向他说道:“夏兄弟!你的一番好意,如今看样子人家并不承情,这可就不能怪我不放她一手了!” 夏心宁痛苦地叫道:“胜姑娘!你休要太过于激动,事情应该有轻重缓急!胜姑娘!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 胜黛云姑娘根本就没有理会夏心宁,她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冷冷地对纪晓诗说道:“纪晓诗!你是要‘五阳秘笈’?还是要夏心宁的人?” 纪晓诗当时用眼睛看了纪九茹一眼,踌躇了一下,断然说道:“当然要的是‘五阳秘笈’!” 胜黛云姑娘冷峻而尖刻地反问一句:“你说这句话可能算数?” 此言一出,纪九茹突然格格地娇笑了一阵,笑声一落,突然脸色一沉,寒冷如冰地说道:“女娃儿!你现在的性命,只需要我一弹指之间,你还敢在此卖弄口舌之能,巧言令色挑拨离间么?我看你乳臭未干,居然敢班门弄斧?” 胜黛云姑娘真不含糊,她神色自若地望着纪九茹,等她那样声色俱厉地说完之后,胜姑娘居然也纵声一阵冷笑,人在冷笑声中,掉头不顾纪九茹,却向纪晓诗淡淡地说道:“你方才那句话,是真的算数么?” 纪晓诗让她这句话逼得满脸飞红,咬了咬牙,决然说道:“夏心宁算得什么?我们当然要的是‘五阳秘笈’。不过我要告诉你,你要是成心弄鬼,就休怪我下手毒辣,叫你死不得,活不成!” 胜黛云对于他说的这些威胁,只是淡淡一笑,不作理会,干净利落地说道:“既然你决定要的是‘五阳秘笈’,请你立即放走夏心宁,让他平安地到达雷公山麓,我可以告诉你‘五阳秘笈’的下落。” 纪晓诗沉吟了一下,突然大笑道:“胜姑娘!你想得太天真了,你把我们当做三岁孩童来作弄么?” 胜姑娘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冷冷地说道:“纪晓诗!你自命聪明透顶,自以为武功出众,原来你是一个毫无见识的庸俗之辈。你可曾想到,夏心宁与君山毫无关系,他既不知道‘五阳秘笈’的任何秘密,又不能对洞庭君山形成任何要挟……” 胜姑娘说到此处,她用眼睛横扫了一下纪九茹,冷峻而又不屑地接着说道:“你们将夏心宁留在此地,除了满足某一个人的欲望之外,毫无利处,如果将我留在此地,情形就截然不同了,我是胜家二老的掌上明珠,他们两位老人家知道我留在雷公山,必然会竭尽一切,要使得我安然归去,这其间当然也就包括了用‘五阳秘笈’交换之一途。” 纪晓诗阴沉沉地看了胜姑娘一眼,旋即向站在一旁满脸负伤的经澄之问道:“她说的话都可靠吗?” 经澄之一双眼睛此刻正紧紧地盯在胜黛云姑娘的身上,忽然,他又将眼光从夏心宁身上横扫了一眼,露出一股怨愤仇恨之眼色,他抬起头来,望着纪晓诗说道:“胜黛云在胜家两老面前,很受宠爱,也是事实,但是,将来是否愿意拿‘五阳秘笈’来交换她,这件事很有问题。” 胜姑娘一听经澄之如此一说,不由地怒叱道:“经澄之!你这个无耻的贼!” 纪晓诗平静地问道:“经澄之!你说此话时,不许搀杂个人的私情恩怨在内。” 经澄之不慌不忙地说道:“副教主明鉴,如果胜家两老肯将‘五阳秘笈’交换胜黛云,又何至于当初不将‘五阳秘笈’传授给她?传授尚且舍不得,何能谈到交换?” 纪九茹突然此时格格地笑道:“副教主!现在你可明白了吧!” 纪晓诗脸色一变,略有惶然之意地说道:“二姐有何高见!小弟敬聆。” 纪九茹脸上笑意一收,冷峻地说道:“你还肯听我的意见么?” 纪晓诗脸色变得苍白,低声说道:“小弟不敢!” 纪九茹冷冷地哼了一声,正待说话,忽然她微微地一震,眼睛一亮,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半空中一点亮光闪动,又像是一片树叶,悠悠忽忽地向场子当中飘落下来。 纪九茹咦了一声,只见她人影一晃,嗖地一声,衣袂飘拂,凌空冲天而起,上拔四丈有余。她人在半空中,柳腰一拧,玉臂轻舒,当即将那一片闪闪有光,悠然飘动的东西,一把抓在手中。 趁着一口真气未灭,纪九茹娇躯微折,下掠一个“俯掳孤雏”,疾如闪电地直扑而下,落在一边。 纪晓诗的警觉性极高,立即探听着说道:“二姐!有什么……” 纪九茹烦躁地一挥手,没有理会纪晓诗的问话,一双眼神只凝视着自己手掌心里那一片亮晶晶的东西上。她如此聚精会神地看了半晌,忽然又抬起头来,对天上看了一会,一双眉锋紧紧地锁在一起,仿佛是有一件极困难的事,困扰着她,使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半晌时间,除了纪九茹沉思不语之外,其他的人都让一种猜疑和惊惧所控制,在这空场的周围,突然之间,显得是如此的沉重和死寂。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光景,霍然,纪九茹双眉一散,精神一振,双手齐举,十指同弹,一阵嘶嘶之风,脱指而出,弹向胜黛云姑娘。 她没有等到夏心宁惊惶地问出声来,立即从夏心宁手里取回那颗绿色丸药,含笑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夏小兄弟!你们请吧!” 夏心宁闻言一愕,回头看时,只见胜黛云姑娘已经平安无事地站了起来,身上披着他那件蓝衫,也是满脸惊愕之色。 这时只听得纪晓诗沉声问道:“二姐!你要放他们离开雷公山么?” 纪九茹已经是平静如昔,右手突然紧握,忽又一松,手掌舒开时,从手上纷纷落下一阵白粉,她微微地笑道:“雷公山来了高人,我们输了,自然要让人家走。” 纪晓诗闻言既惊且怒,厉声说道:“谁敢在雷公山捋虎须?” 他说着话,立即撮嘴吸气,正待引声长啸,纪九茹摇头说道:“算了!二弟!一着之失,满盘皆输。你那万蝎之阵如果还有作用,也就等不到现在,我早就发动万蝎攻势了。现在,我们先将这万蝎之阵收起来吧!” 纪晓诗几时吃过这种闷亏?玉面郎君以金蝎教副教主的名义闯荡江湖以来,也曾经赫赫扬名于一时,如今在自己的地盘之上,拥有盖世无双的万蝎奇毒大阵之险,竟这样无声无息地惨败收兵,内心实有未甘之处。 纪九茹看得出纪晓诗的脸色和心意,当时便淡淡地笑了一笑,接着说道:“二弟!既然不相信我的话,何妨凌空察看一下,看看周围,有什么变动之处。” 玉面郎君纪晓诗决然地说道:“并非不信二姐的话,而是实在令人心有未甘。” 言犹未了,只见他躬膝一挺,一长身,分明是全力施展一式“一鹤冲天”,一片红袍飘拂,拔起足足四丈七八左右,就在他刚刚冲天而起之瞬间,突然听到他一声惊呼,人像陨星下坠,呼地一声,直落下来。 当时只听得“扑通”一声,双足落地,震起一阵尘埃,纪晓诗惶然说道:“是谁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在万蝎五行的四周,布下了这些引火之物?” 纪九茹淡淡地笑道:“现在只要一支火箭,或者是一枚流星,便可以将万蝎和五行,焚之于一旦。二弟,我们输了,就得认输,好在来日方长,我们等着往后瞧。” 她如此平淡地说着话,事实上在她的内心含有多少怨愤难抑?纪晓诗这时已经明白他二姐的心情,同时也明白当前的处境,正是纪九茹方才所说的“一着之失,满盘皆输”,就容不得他不认输了。 他忽然仰面低嘶,宛如巫峡猿啼,令人惊心动魄。 这一阵低嘶未了,只听得周围一阵沙沙之声大作,霎时间就如同潮水汹涌,大雨倾盆,只见一阵一阵金黄色的波涛,分从空地的四周,一齐向山上爬去。这些密密麻麻拳头大小的金蝎子,看在夏心宁和胜黛云姑娘的眼里,浑身一阵寒毛倒竖,真是股栗欲坠,这并不是无端的胆怯与畏惧,而是这奇情怪景使人无法不为之胆寒的。 这些漫山遍野的大蝎子,去得真快!片刻光景,走得一个不剩。 纪九茹这才望着夏心宁娇笑说道:“只要是我们有缘分,我们还是后会有期。夏兄弟!你去罢!” 纪晓诗也于此时恶狠狠地说道:“姓胜的丫头!回去告诉你那一双想活命的爹娘,‘赤火链’存在雷公山,想要它,也很容易,赶快拿‘五阳秘笈’前来掉换。否则……” 胜黛云姑娘却于此时抢着插嘴说道:“否则,便要将雷公山毁成平地,‘赤火链’便不愁不送到手中。” 纪晓诗大怒,顿时红袍一掀,抢步上前,纪九茹当时挺身一站,摇头示意,拦住纪晓诗的去路。稍后,她又回过身来,对胜黛云姑娘说道:“女娃儿!得意不可再往!今天你已万幸,若是再逞口舌之能,吃亏的是你。” 胜黛云姑娘冷冷地哼了一声,俯下身去,拾起剑鞘,将短剑入鞘,拉住夏心宁,不让他发怒而起。一方面她嘴头上却不住地反唇相讥,淡淡地笑道:“今天万幸而存的人,恐怕不只是我们,雷公山上上下下,都是万幸余生。我以为人在万幸而存之余,最是应该多加反省,能够孽海回头,才不辜负今天人家手下留情之德。” 胜姑娘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也不管他们的反应如何,顺手一拉夏心宁,朗声说道:“宁哥哥!我们走!” 说着话,头也不回,她和夏心宁两个人昂首阔步,走出这块空场子,双双腾身一跃,飘然登上扶桑花和女萝草的上面,两个人同时施展登萍渡水草上飞的功夫,以“流星赶月”之势,向山下疾驰而去。 这一阵奔驰,几乎是使尽了夏心宁和胜黛云两人的力量,一口气不停,越尽扶桑花布成的“五行大阵”,穿过一些乱石奇岩,约莫顿饭光景,才将雷公山抛在身后。 突然,夏心宁一声长叹,脚下一慢,立即将这电射雷奔之势,停了下来。 胜黛云姑娘也立即停下身形,她站在夏心宁的身边,关切地低声叫道:“宁哥哥!” 夏心宁忽然一伸手,抓住胜姑娘的一双柔荑,眼神里流露着惭愧,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说道:“黛云妹妹!我们就这样逃回君山么?” 他这个“逃”字,说得特别沉痛。胜姑娘苦笑地摇摇头说道:“宁哥哥!我们不是逃,我们是幸运地脱险,老实说,在当时的情况之下,我们既没有逃走的意思,也没有逃走的机会。不知道是哪位前辈救了我们……” 夏心宁双手掩住脸,沉痛地说道:“救了我们,但是也害了我们!” 胜姑娘连忙制止地叫道:“宁哥哥!你不能这么说。” 夏心宁摇头说道:“黛云妹妹!我们将怎么样回去见古老前辈?我忍心回去看胜家两位老前辈躺在静室内束手无救么?” 胜姑娘忽然正色说道:“宁哥哥!如果这样说,我比你更应该惭愧,更应该痛心!但是,事实上,我们都尽到自己最大的力量,我们都打算牺牲自己,来成全这件事。然而,事与愿违,徒唤奈何?” 夏心宁长叹一口气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如此空手回去,将有何面目去见……” 言犹未了,突然一阵蹄声震地,从身后直奔而来。 夏心宁和胜黛云立即各自一拔宝剑,旋身回转,朝身后来路看去,只见两匹奔马,鞍上空无一人,风驰电掣地朝他们狂奔而来。 胜黛云姑娘眼快,立即辩认出这两匹马,正是他们当初骑来的两匹千里名驹。当时她还剑入鞘,喜悦地叫道:“宁哥哥!我们的坐骑回来了!” 夏心宁突然一拉胜姑娘的手,急切地说道:“黛云!小心!” 说着话,左手一带劲,胜姑娘也随着他双双拧身上拔,跃登不远的一棵大树上。 夏心宁眼睛留神看着前面,口中却沉声说道:“这两匹马怎么会知道我们离开了雷公山?分明是有人驱使而来的!纪九茹的毒计多端,我们应该小心谨慎才是。” 胜姑娘不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望着夏心宁笑道:“宁哥哥!你现在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胜姑娘的话尚未说完,夏心宁突然“咦”了一声,仿佛有了什么惊人的发现。胜姑娘也被他这种惊诧的神情所震动,立即问道:“宁哥哥!你看到什么?” 夏心宁指着那奔驰而来的两匹马,声音里充满了意外惊奇以及难以抑止的兴奋,急急地说道:“你看那马背上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这两匹马已经跑到树下,居然自动停了下来,在那里喷气低嘶,顿蹄摆尾。胜姑娘随着夏心宁的手指看下去,只见左边那匹白马的鞍轿上,绑了一个小小的铁匣子。 这个小铁匣子黯淡无光,而且有锈迹斑斑,一点也没有惹人注目之处,为什么会引起夏心宁如此惊动?胜姑娘十分不解地望着他。 夏心宁看出胜姑娘不解的表情,便指着那小铁匣子说道:“那就是在洞庭湖上被经澄之抢去的小铁匣子。” 胜姑娘当时在树上一惊而起,几乎失足掉了下来,兴奋地叫道:“就是盛装‘赤火链’的小铁匣子么?” 为了这个小铁匣子,他们两个人几乎都送命在雷公山,结果虽然幸而脱险,但是,“赤火链”却是没有能力取得回来,如今,这个小铁匣子突然意外地绑在马背上,送到面前来,如何不教他们为之兴奋难禁? 夏心宁当时也连连点头,但是,稍顷,他又冷静下来,沉声说道:“匣子虽然是原来的匣子,但不知‘赤火链’是否还在里面。” 胜姑娘连忙说道:“我去看看!” 夏心宁一把拉住说道:“你等着!” 他言犹未了,一松手,人像脱弩之矢,劲射而落,站在马鞍的旁边,伸手解开那捆绑得紧紧的绳索。 胜姑娘哪里肯听夏心宁的话,而让他一个人下来冒险? 她也随在后面,站在夏心宁的身侧。 夏心宁神色异常严重,伸手慢慢地掀开那小铁匣子。站在一旁的胜姑娘,紧张得摒气凝神,右手握住胸前短剑剑柄,手心湿淋淋地出了一手心冷汗。她方才取笑夏心宁说他是风声鹤唳,其实这个时候,她自己才真正是草木皆兵。她真怀疑这个小铁匣子是雷公山纪氏姐弟的诡计,在这样冒然一揭盖之际,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毒物,遽然而出。 夏心宁虽然心情有几分沉重,但是在沉重中又抑着无限的希望。他是多么希望一揭开铁匣子,里面正是盛着“赤火链”! 终于,他双手捧着那小铁匣子,慢慢地揭开上面的盖。哗的一声,两个人的心都为之一跳,上面的匣盖,应手而开。匣子里面放着是一方白纸,纸上写着几行龙飞凤舞的行书大草。 夏心宁慌不及待地拿起这张白纸,下面是一个黄色的小布袋,里面盛着几根细细的东西。 夏心宁已无暇打开布袋来看,立即拿起布袋,下面仍然是一层白纸,再揭开白纸,夏心宁的手却不期然而然地抖将起来,站在他身旁的胜黛云姑娘,却于此时脱口惊呼,尖锐而悠长的“哦”了一声。她忍不住上前伸手挽住夏心宁的臂膀,眼睛里闪出盈盈的泪光。 原来夏心宁揭开最下面的一层白纸,里面露出的正是一条通体血红透明,长不盈尺,盘作一堆的小红蛇。胜姑娘虽然没有见过“赤火链”,但是如今一见之下,也立即能断定就是他们千里迢迢舍死忘生想取得的“赤火链”。 一种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喜悦,使得胜姑娘忘情地抱着夏心宁的臂膀,口中喃喃地说道:“我认识……我认识!这就是‘赤火链’……” 夏心宁却没有像她这样激动,但是,显然他也为这件太突然而来的事,心神震动了。虽然他是一直希望铁匣子里面盛的是“赤火链”,但是谁敢相信这希望会变成事实?所以,他也只是喃喃地说道:“这会是真的么?怎么会是这样呢?” 他如此喃喃自语,言犹未了,突然胜姑娘叫道:“宁哥哥!你手上的字简!这里面一定有说明!” 真的!他几乎忘记自己手中正捏着一封叠好的字简,胜姑娘如此一提醒他,立即便打开一看。 里面写着核桃大小的行书草字,苍劲豪迈,力透纸背:“袋中有香,匣中有蛇,速回君山救人。牺牲自己,成全他人,彼此情真意切,可嘉!” 夏心宁打开黄布袋,只见里面放着三根细若灯芯的线香,有一股甜甜的香味,沁人肺腑。他面色凝重地说道:“想必又是那位救我们脱险的高人所为,这位老前辈不但救我们脱险,而且还为我们取回这条‘赤火链’,对我们真是天高地厚。可是我们连他老人家的音容都不曾一见,真叫我们于心难安!” 胜黛云姑娘连忙说道:“这位老前辈既然救了我们,决不会不屑于与我们见面,恐怕还是别有原因,或者是时机未到,宁哥哥!我们不要急,相信以后一定会见到这位老前辈的。”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这位老前辈功力极高,神龙见首不见尾,雷公山纪氏姐弟如此猖狂,也都惧服在他老人家神功之下,不敢稍有违抗。他要是不愿意见我们,恐怕我们永远没有办法见到他老人家。可是眼前有个问题,‘赤火链’是用来解毒的,三根线香又有何用?” 胜姑娘说道:“回去问古伯伯,他一定会知道的。” 夏心宁突然说道:“黛云妹妹!这位老前辈对于我们在雷公山上的一切,他都是了若指掌哩!” 胜姑娘突然脸上一红,低声叫道:“宁哥哥!” 余下的言语,都归于不言中了。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也唯有在生死边缘,才能见到真正的爱和情。 胜黛云和夏心宁两个人在雷公山上,互相准备牺牲自己,来挽救对方的表现,都将真爱与真情,揭露无遗,经过这一番苦难,两人的情感,自然就突飞猛进。这才真是:“不是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 夏心宁此时也伸手紧紧握住胜姑娘的柔荑,默默无言,注视着胜姑娘,一点灵犀互通,彼此已经是心心相印。 良久,忽然胜姑娘挣脱夏心宁的手,涨红着脸,扯着自己身上披的那件蓝衫,吃吃地笑道:“宁哥哥!你看我这身装束!” 夏心宁也笑将起来,他牵着胜姑娘的一双大袖说道:“走到市镇时,再另购衣裳!云妹妹!这位老前辈不是叫我们要速回君山么?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两人各自跃身上马,扬鞭攒路,一路上,日夜兼程,倒也无话。这天,他们两人双骑来到洞庭湖之滨,面对着这浩瀚汪洋的湖水,掐指算术,正好还没有超过半个月。 夏心宁下得马来,向胜姑娘笑道:“我再次来到洞庭湖畔,使人有不胜感慨,上次若不是遇到经澄之,何至于后来惹起这么多的意外?又何至于担上这么多的心事。说不定两位老人家的毒症,早已经痊愈了,看起来世事如棋,着着都难以预料。” 胜姑娘却含着娇羞的笑意,摇着头说道:“我倒是以为世间事,都是前生注定。例如说我们之间……” 胜姑娘羞红着脸,下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夏心宁这时候只有承认,若不是经过这一番意外的变卦,谁又能料到此刻彼此情感如何?照这样看来,世间事,莫不都是有一定的因果,差错不了分毫。 夏心宁想到这里,他不知怎地自然而然想起月老祠那一副脍炙人口的对联,他一时情不自禁地随口低吟出来:“愿天下有情人,终成为眷属;是前生预定事,莫错过姻缘。” 胜黛云姑娘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如此冒出这两句话,一时间,芳心之内有无限娇羞,也有无限甜蜜!她忍不住含羞带笑,低头轻轻地啐了一口,说道:“你这人……” 夏心宁也正有一分春风得意的感觉,忽然,他扬着手中的马鞭,向胜姑娘说道:“黛云妹妹!你看,那不是君山的‘浪里钻’么?” 胜姑娘闻言立即向湖上看去,果然,在粼粼细波、闪闪光芒的湖面上,远远地有一只小舟,正飞快地朝着这边破浪而来。胜姑娘一上眼,便立即认出,那正是胜家庄的“浪里钻”,一种亲切之感,顿时充塞心头。胜姑娘不由地引声一啸,声传数十丈之远,惊起水面上一对白鸥振翅高翔,掠飞天外。 远处那只小舟,仿佛是听到胜姑娘的啸声,但见桨影与白浪齐飞,衣袂与片帆共舞,如脱弩之矢,直冲而来。 胜姑娘满怀高兴地走近湖畔,傍着码头站定,眺望着那逐渐而来的“浪里钻”,忽然,她咦了一声,掐着指头算道:“今日并非班期,这只‘浪里钻’为何此时来到岳阳?” 夏心宁站在胜姑娘身侧,笑着说道:“比起前面那些意外的事,这件事就算不得是意外了。” 胜姑娘讶然地仰起头来,怔怔地说道:“宁哥哥!你的意思是说,又是那位老前辈先通知的么?” 夏心宁顿了一下说道:“见了他们自然就会知道底细。” 说这话时,那只“浪里钻”已经缓慢地悠然靠向码头,前面的桨手,不等小船靠定,便一跃上岸,向胜姑娘行礼说道:“奉古老爷子之命,前来迎接胜姑娘和夏相公。” 胜姑娘迫不及待地问道:“庄上近来没有出事么?” 那人垂手恭谨地说道:“回胜姑娘的话,庄上平安。古老爷子他立即随后就要接胜姑娘。” 胜姑娘啊了一声,回过头来向夏心宁说道:“古伯伯来接我们,可不敢当啊!我们快去吧!” 将马匹留在岸上,自会有人去照料,她和夏心宁双双跳上“浪里钻”,八匹长桨荡开,立即向君山划去。 虽然,当顶骄阳炎热,但是,湖上迎面清风,夹杂着一股微有腥味的水气,使人不觉得有丝毫热意。 胜黛云姑娘一面眺望着前面,一面又和夏心宁说道:“宁哥哥!你说古伯伯他真的是听到那位老前辈的通知,前来接我们么?” 夏心宁半晌没有回答,胜姑娘讶然掉头看去,只见夏心宁翘首云天,望着远处,两眼出神,若有所思。 胜姑娘奇怪地,轻轻叫他一声:“宁哥哥!” 夏心宁心神一震,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失态了,不觉脸上红将起来。胜姑娘轻轻地问道:“宁哥哥!你在想什么?” 夏心宁经她这一问,忍不住一声长叹,慨然地说道:“这一次雷公山之行,使我真有无限的感触,我才深深地感觉到自己……” 他刚刚说到此地,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呜呜地号角声响,胜姑娘当时不觉说道:“古伯伯他们来了!” 这边“浪里钻”上,也立即有人拿起一个海螺,呜呜地吹了几声。如此双方呼应,不消片刻时间,双方都已经看到了。就在前面不远数十丈的湖面上,有一只楼船,正趁着顺风,向这边破浪而来。 胜姑娘忽然又想起来向夏心宁问道:“宁哥哥!方才你说雷公山之行,感慨良多,究竟有些什么感慨,你可以为我说一说么?” 夏心宁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古老前辈他们已经来了,我这里说来话长,回头再说吧!” 胜黛云姑娘微微皱起眉头,正待要说什么,突然听到身后远远有人呵呵笑道:“老朽来接迟了!” 夏心宁赶紧一拉胜黛云,两个人跨上前一步,站在小船头上,拱手行礼,朗声说道:“老前辈如此亲自驾舟前来,晚辈实在承担不起。” 古照文呵呵地招手说道:“夏老弟和胜姑娘请过来吧!” 楼船上一声吆喝,立即缓缓地慢下来,而且也慢慢地掉头回舵。夏心宁向胜姑娘轻轻说了一声:“我们过去!” “浪里钻”随着一偏桨,船头泼剌剌地撇向一边,夏心宁立即振臂一划,人起空中,急折而为“平沙落雁”,从两丈多高的半空,向楼船飘去。胜姑娘也紧随着落身到楼船上,活华陀笑呵呵地说道:“两位此行功德圆满,可喜可贺!” 夏心宁双手捧着盛有“赤火链”的小铁匣子,匣子上面放着一个小黄布口袋,递到活华陀面前说道:“老前辈!‘赤火链’虽然取回来了,但是,晚辈等却要深感惭愧。” 活华陀微微地一愕,但是,他立即呵呵地笑道:“历尽崎岖坎坷,才是平坦康庄,一件成功的事情,自然要经过许多困难的!” 夏心宁说道:“不仅仅是经过许多困难,而是几乎没有能够达到此行的目的,险些丧身在雷公山上。” 于是,他便将雷公山之行的经过,概要的叙述了一遍。 活华陀凝神地听着,最后,他连连地点头说道:“是了!难怪今天突然有人,留柬通知老朽,派人接你们归来,我只是想到当初在胜家庄留药作书的那位高人所为,没有想到他还追到雷公山去。” 胜姑娘于此时接着说道:“只可惜我们不但没有见到这位神龙数现的老前辈,到如今连他老人家是何许人都不知道。” 活华陀笑道:“胜姑娘休要着急!夏老弟更不要抱憾!这位高人如此关心此事,相信他与胜家庄一定有密切的关系,等到胜家二老醒来之后,相信他们必有分晓。” 夏心宁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指着那小黄布口袋说道:“老前辈看看这三枝香有何用处?” 活华陀打开口袋,略略地闻了一下,不觉长叹说道:“这位高人真是顾虑周详,设想仔细。既有‘千日醉’留置于前,又有‘返魂香’留置于后,好了!如今一切齐全,只等我们回到庄上。胜家二老的毒,便可以药到毒除,霍然而愈了!” 夏心宁对于“返魂香”三个字,感到陌生,他也不便多问,正好此时楼船已经靠近胜家庄的码头,更无此闲暇再细谈他事。三个人飞快地跳上双马飞车,直向庄上驶去。 马车在白石道上风驰电掣地奔驰,不消多少时间,便抵达胜家庄。活华陀匆匆地领着夏心宁和胜黛云姑娘,直奔进内书房。 胜姑娘更是迫不及待,走进书房,只见胜家二老躺在榻上,就如同睡熟了一样,安详已极,所不同的,只是没有一点气息。胜姑娘止不住有无限的惶恐,她向身旁的活华陀轻轻地问道:“古伯伯!他们两位老人家会真的安然无恙么?” 活华陀呵呵地笑道:“胜姑娘!原先老朽尚要利用浓醋冲开关窍,然后以真力辅助,冲开重楼,需要时间较长。现在有了‘返魂香’,不消一个时辰,老朽包你可以与胜家二老交谈。” 他说着话,先将窗户闭上,然后点上三枝香,轻轻将门阖上,和夏心宁、胜黛云悄悄地坐在外间。 此刻夕阳已经衔山,窗牖上抹着一层残红,远处几声知了,也渐渐地拖着疲乏的尾声,在暮霭苍茫中安息了。胜家庄上只剩下一片宁静。而且在宁静中,还有一种肃穆与庄严气氛。 夏心宁忽然倾着身子,凝神倾听,他仿佛听到一点点气息的声音。忍不住兴奋地悄声说道:“云妹妹!你听到没有?” 胜姑娘也听到了,那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使她脸上的笑靥,始终没有平复,她含笑向夏心宁点点头,转而又向活华陀说道:“古伯伯!想不到‘千日醉’有如此厉害,而‘返魂香’又是这般灵验,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活华陀点头笑道:“一粒‘千日醉’,三枝‘返魂香’,都是罕世奇珍,价值连城,这次若不是亏得这两种药,纵然能在半月之内取回‘赤火链’,只怕也不能有如今这样圆满。” 夏心宁忽然问道:“依老前辈之见,这位送药的前辈高人,是否和胜家二老前辈是旧识?” 活华陀呵呵笑道:“这是自然!岂止是相识,恐怕还有深厚的友谊,否则,何至于如此热心相助?” 胜姑娘立即接着说道:“既是旧时老友,又何故如此遮遮掩掩避不见面?” 活华陀摇摇头说道:“这就不是我们这些局外人所能够了解的了!” 他说着话,抬起头来,望了一下即将昏黑的天色,便站起身来,招呼掌灯,又匆匆到后面的一间小房里,捧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叫夏心宁推开书房的门,一齐走了进来,灯光照耀之下,只见胜家二老躺在那里,呼吸如常,就真正如同睡熟了一样,那三枝“返魂香”,也只剩下一点点。 活华陀放下手中的参汤,走到榻前,伸手搭脉,沉思了一会,说道:“此时‘千日醉’已经醉意消退,只是胜家二老长期受毒纠缠,耗尽真力,所以一时醒不过来,只要辅以一口参汤,益气提神,立刻苏醒。” 胜姑娘立即捧起参汤,慢慢地各灌了一口。说来真的灵验,参汤下腹,一阵“咕噜噜”的响声,在五腑六脏之间,往来滚动,不消片刻时间,胜家二老各自一个翻身,坐将起来。 胜黛云姑娘随手丢掉手中的参汤,激动地叫了一声“爹”,人却向聂老夫人身上伏去,泪水盈眶地叫了一声“娘”! 胜子清老庄主笑呵呵地说道:“云儿!你们已经将‘赤火链’取回来了么?” 胜姑娘偎在聂老夫人的怀里,点点头,忽又带着眼泪笑道:“是爹爹和娘吉人天相,孩儿和夏……夏哥哥总算不辱所命,将‘赤火链’取回来了。不过真正要说……” 活华陀忽然插口笑着说道:“胜姑娘!不是老朽打扰你们乐叙天伦,‘赤火链’既然已经在手,我们还是及早治疗的好。” 他又含笑向胜子清和聂老夫人说道:“胜姑娘和夏老弟,自雷公山以至洞庭,日夜兼程,备极辛劳。今天还是让他们早点去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应该全庄举行一次庆贺,大家作竟日之欢。” 胜姑娘本来是要留在书房里,亲自侍候双亲疗毒,这时候一听活华陀如此一说,知道他是有意要他们离开书房。同时,她也的确感到无限的倦意,周身酸痛。当下便和夏心宁告退,离开了书房。 且说夏心宁随胜姑娘离开书房之后,便有人引导他去沐浴更衣,用餐休息。 由于数日来的鞍马劳顿,夏心宁躺上床,虽然一时思潮如涌,却敌不过倦意无边,顷刻之间酣然入梦。 这一觉睡得香甜无比,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凉意,将夏心宁冷醒转来。 洞庭君山,虽然白天也是酷热,但是,一到夜晚,便是凉风习习,尤其到了夜半,更有凉意袭人之感。 夏心宁醒来以后,睁眼一看,窗外一片月色,清光如泻,他再也睡不着了,在睡觉以前的各种心思,又都及时地涌上心头。 他披衣起来,悄悄地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仰望夜空,冷月如钩,疏星数点,哪里像是炎夏初秋?分明是深秋初冬的气象。他漫步在院子里,仰望着那冷冷的钩月,不由得轻轻自语道:“这趟雷公山之行,使我才真正地认清了自己的功力,还是差得太远。照目前这种情形看来,明年元宵,泰山玉皇顶之会,我能比得过谁?还谈什么报仇雪恨?”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轻轻一声叹息,两行清泪,滚滚下来。 忽然,他又想到天柱山的冷三公,他虽然自谦万象剑法不是天下第一剑法,但是,如果他能够悉数以传,配合上自己的“九疑剑法”,虽然不能说是“天下无敌”,至少比现在要强出许多,可是,冷三公临时立意不传,只是交给他一个小小的布包,说是他年遇到一个弹古筝的人,便将这个小布包交给他,要求他传授天下第一剑法。 夏心宁长叹一声说道:“我到何处去找这位弹古筝的高人?” 就在他如此长叹出声,无限感慨之际,忽然,一阵柔和如水的乐声,像是一缕柔丝,在随风悠悠地飘着。 夏心宁怔然听了一会,突然浑身一震,自语叫道:“古筝!这是古筝的声音!” 这的确是古筝的声音。 轻挑缓捻,像是一举细泉,那样幽幽地流过,响起那样令人悦耳动心的声音。 忽然,古筝的声音一变,那是夏心宁最熟悉的一首“渔舟晚唱”,听来使人想到夕阳西下,晚潮带风,渔舟背负着将落的残晖,慢摇着桨,轻轻扯着帆,信口唱着歌,摇向归家的路途。 夏心宁让这一阵古筝,撩拨得心情大振,禁不住想道:“巧啊!我正想起冷三公的吩咐,却于此时响起了古筝的声音,难道这真是天意么?原来这第一剑法,是藏在胜家庄么?” 他想到心情激动处,立即伸手向自己胸前摸去,可是,当他的手刚一触到那个小布袋,忽然他又想道:“不对!冷三公分明是说,古筝所弹的曲调,是我所听不懂的,才是我所要找的人。目前这只曲调,却是我最熟悉的‘渔舟晚唱’,与冷三公所说的条件,根本不合。” 一腔兴奋,顷刻之间,又化作冰冷。 虽然如此,但是,由于这个弹古筝的人,太过高明,同样的一支曲调,经过他的古筝弹出来,便令人有迥然不同的意境。 夏心宁本是一个擅韵律的人,所以,虽然是在失望之余,很快地便被这动人的乐声所吸引住了,不觉脚下慢慢地随着古筝的声音,向院落那边走过去。 穿过院落,经过一个月亮门,迎面是一个不小的荷池,池中矗立假山,数十株荷叶,三五枝莲花,错落其间。荷池周围,几棵垂柳,拖曳着万缕垂丝,随着微风飘动。从月亮门向左拐,有一座回栏的朱桥,横于荷池之上,月色从垂柳中分洒下来,将这片荷池景色,点缀得更是如诗如画。 古筝的声音,是从荷池对岸,一间房里,飘送过来。 夏心宁不敢造次,只是停足于朱桥这端,静静地欣赏着那随着柳丝飘动的乐声。 忽然,弦音顿寂,杳然无声。夏心宁虽然是意犹未尽,却也不便久留,只好悄悄地退回去。 正在他回到月亮门的附近,忽然,弦音再起,古筝的声音,像是骤然而至,一阵微风吹动了寂寞,响起了和鸣。 夏心宁脚下刚刚一停,立即心头大大地一震,惊讶地自语道:“这是什么曲调?” 这是夏心宁所不能辩识的曲调,时而高亢,时而低柔,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回肠荡气。高亢时,有杀伐之声,低柔时,如喁喁细语。 夏心宁空有满腹五音六律,却不能听出这是什么曲调?不但不能听明白曲调,而且自己的一颗心,随着那阵阵而来的古筝声,时而兴奋,时而低沉……。 夏心宁毕竟是夙根不凡的人,他为古筝所迷,但是,却能及时清醒,突然,他一震而起,口中喃喃地说道:“这就是冷三公要我找寻的人啊!” 这一瞬间的觉悟,仿佛是一盆甘露淋向当顶,心神为之兴奋一清。这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夏心宁满心高兴,转身向荷池九曲回栏朱桥走去。他刚刚一踏上朱桥,突然,听到“铮”地一声,弦断了一根,古筝也随之杳然! 夏心宁不觉为之一愕,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人问道:“深夜何人至此?” 夏心宁一听这说话的声音,竟是胜家二老之一,名传武林的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聂老夫人,这更是使他为之一怔,感到相当的意外。 夏心宁不敢稍有怠慢,立即应声答道:“晚辈夏心宁。” 随即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稍停,九曲回栏朱桥的对岸,一阵沉重的门斗生涩的转动,月光之下,缓缓地走出来一个人,站在九曲回栏朱桥的尽头,满头银丝,手拄拐杖,正是聂老夫人。 夏心宁赶紧上前几步,停在桥的这一端,行礼问候说道:“老前辈!已经安好了!” 聂老夫人含着微笑点点头,少顷,她招招手说道:“孩子!你过来!” 夏心宁依言走过去,站在聂老夫人身边,他忽然感觉到聂老夫人的两道眼神,凌厉迫人地盯在他脸上,使他不由得一阵心惊,慢慢地低下头,不敢平视。 聂老夫人突然问道:“孩子!你是被古筝的声音引来的么?” 夏心宁低声说道:“晚辈一觉醒来,忽然听到一阵优美的古筝,便信步逐声而来,不知道是老前辈在此,有扰清兴,晚辈知罪了。” 聂老夫人嗯了一声,点点头,仿佛是自语,又仿佛是向夏心宁说道:“在九疑山十有数年,精谙音韵,原是意料中的事。” 夏心宁此时突然大胆的问道:“请问老前辈,方才那一曲变幻无常的曲调,是什么牌名?” 聂老夫人仿佛一惊,没有回答他的话,夏心宁又接着说道:“晚辈大胆问老前辈,这一曲调,是否为老前辈经常喜爱抚弹?是否在这一曲调之上,有一件堪为记忆的往事?晚辈如此冒昧问来,如有失礼之处,请老前辈惩处,晚辈情愿领罚。” 聂老夫人站在那里,显然是被夏心宁这样意外的一问,引得大惊,而且还有不少激动,她控制不住自己微微颤抖的双唇,以一种带有颤意的苍老声音问道:“孩子!你听谁说的?是黛云这孩子?还是另有别人?” 夏心宁这时候也不禁有一阵意外的激动,他跪在聂老夫人的面前,恳切地说道:“晚辈受一位高人之托,为老前辈带来一件东西。” 说着他便从身上取出那个布袋,双手递给聂老夫人。 聂老夫人伸手接过布袋,随手打开,口中说道:“孩子!休要多礼,你快起来。” 言犹未了,她忽然脱口惊呼,瞪大了一双眼睛,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的手,手掌上正平放着一枚铜钮扣。 夏心宁一见这枚铜钮扣,也为之错愕不置。这枚钮扣正是夏心宁从九疑山外公那里,带交给冷三公,想不到冷三公竟会把这枚钮扣,又叫他带给一个弹古筝的人,而如今这个弹古筝的人,竟又是聂老夫人!这是一件多么令人迷惑难解的事哩? 聂老夫人缓缓地收回自己的手,眼光落到夏心宁的身上,沉重地问道:“孩子!这枚钮扣是你外公叫你带来的么?” 夏心宁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还没有等到他说话,聂老夫人就说道:“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么?” 夏心宁说道:“这枚钮扣的确是晚辈外公所给,但是,他老人家并不是叫我送到君山来的。” 聂老夫人紧接着问道:“叫你送到何处?” 夏心宁说道:“送到天柱山飞来峰,交给冷三公老前辈。” 聂老夫人“啊”了一声,脸上仍然是有无限的惊讶,她接着问道:“你为何又送到洞庭君山这里来?” 夏心宁说道:“晚辈外公原意叫晚辈将钮扣送到飞来峰,凭这枚钮扣,要求冷老前辈,破格传授‘万象剑法’。……” 聂老夫人忽然说道:“这是信物啊!冷三公他不能不传授你的剑法吧!” 夏心宁摇摇头说道:“没有!冷老前辈没有传授晚辈‘万象剑法’,但是,他在晚辈临行之前,交给晚辈一个小布袋,他说明:一旦遇到一位弹古筝,而且弹出来的曲调,是晚辈所听不懂的高人,便将这布袋交给他,请他传授天下第一剑法。” 聂老夫人眼睛顿时一亮,悠长地“啊”了一声,几次张口欲说话,又是欲言还止。 夏心宁接着说道:“晚辈断然没有料到,这位高人就是老前辈,更没有料到这布袋之中,竟是原来那枚铜钮扣。” 聂老夫人突然微笑说道:“孩子!还有一件事更是你所没有料到的,你找到所要找的人,可是老身却不能传授给你天下第一剑法。” 夏心宁一听之下,何异是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他在无限失望之余,还企图挣扎出一点希望来,他近乎哀求地说道:“老前辈!晚辈想学得天下第一剑法,并非好大喜功,惹事生非,而是因为晚辈身负有血海深仇……” 聂老夫人摇头说道:“夜深了!你回去安睡吧!” 她说着话,对夏心宁点点头,便转身拄杖,飘然走进屋内。 夏心宁跪在那里,一股失望的情绪,转变而为一股酸气,顿时直冲鼻梁,化作两颗眼泪,跌落到衣襟上。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心里只觉得一片空荡荡的像是一张白纸,没有怨愤、没有颓唐,只有一个感觉,他要离开洞庭君山,回到九疑山去,去找外公灵叟费南翁。还能怪得了谁?自己的外公在十八年之内,尚不能传授足以报仇雪恨的武功,何况是外人? 他踏着月色,缓缓地走回去。刚刚一走到房门口,他忽然心神一震,停下脚步,沉声问道:“房内何人?” 言犹未了,房内灯光一亮,房门霍然而开,胜黛云姑娘含着微笑,站在门口说道:“宁哥哥!你到哪里去了!” 夏心宁没有料到胜姑娘如此深更半夜,会到他房里来,而且睡眼惺忪,倦容满脸,分明是刚刚睡醒。他当时一怔,人站在那里没有动,说道:“夜里醒来,一见窗外月夜正浓,不觉信步走出屋来,在外面走了一回。” 胜姑娘微笑道:“夜半步月,宁哥哥!你真是好雅兴呀!” 夏心宁苦笑了一下,他也未作是否,仍然是站在那里说道:“黛云妹妹!你连日鞍马劳顿,仆仆风尘,不在房中早早安歇,此刻突然光临此处,是有什么要事指教么?” 胜姑娘顿了一下,立即含笑说道:“我忽然想起今天晚餐菜肴过咸,恐怕宁哥哥夜里口渴,人地生疏,无处喝水,特地为你送来一壶香茶,以备宁哥哥解渴。” 如此深夜,胜姑娘居然想到夏心宁怕他口渴,特地送来一壶香茶,这分情意,十足感人。但是,他心里也有一分不安:“武林儿女不同于世俗,原本不用迂腐,但是,孤男寡女,深夜相对一室,毕竟易引别人误会!” 他当时拱拱手,连忙说道:“多谢黛云妹妹盛意,夜深了,还是请你回房早些安歇吧!” 胜姑娘笑了一下,道声“再见”,便轻移莲步,悄悄地从院子中穿到那边廊沿,走到后面屋里去了。 夏心宁这才走进房来,果然,桌上,摆了一个极精致的茶壶,旁边放了一个茶杯。本来他并没有口渴之意,这时候一见茶壶茶杯,倒真的觉得晚上菜肴口味重了些,这时候果然有些渴意。 他顺手倒出一杯茶,顿时清香扑鼻,尚有余温,他立即一口渴下去,只觉得口有余香,两肋生风。自然而然使他对胜黛云,更增添了一分敬爱之意。在这样深更半夜,她居然能想到他会口渴,特地自己送茶来,虽然只是一壶香茶,但是其中包含着多少关切与多少情意? 同时,也使夏心宁想到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老夫人,想到自己为她几乎丧生在雷公山,为她千里迢迢,马不停蹄,可是如今还持有信物,请她传授武功,不传授倒也罢了。竟然连话也不屑多说一句,夏心宁不敢任意指责,但是,他有一分很大的失望,那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几乎忍不住要发声问出:“为何一个母亲是这般的冷酷无信,而一个女儿却又是这般关切多情?” 他没有真的说出来,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代表着他内心有无限的感慨! 就在他这一口气长叹未了,忽然,他感到一阵头昏,倦意顿生,精神恍惚,眼皮下垂,就要睡眠的样子。 夏心宁大为诧异,他知道自己就是累到三五夜不睡,也不至于倦到如此地步。他立即澄下心神,提了一口真气,运用功力,搜查全身,竟没有想到,真气不聚,浑身乏力,根本就无法运行功力。这种现象,除了丧失了功力之外,不会有这种情形。 夏心宁这时候心里的惊诧,非同小可,忽然间,他的眼睛看到桌上那壶茶,遽然有一个念头,掠过心间:“莫非是这壶茶……” 他这个念头还没有想完,便只觉得一阵昏眩,天旋地转,耳鸣眼花,使他不得不踉跄地走到床边,躺在床上,顷刻之间,鼾声大作,酣然入睡。 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时间,渐渐地夏心宁让一种难熬的痛楚所痛醒了。 他想睁开眼睛,但是一双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枯涩沉重,睁它不开。这时候,他第一个感觉:“我病了!” 终于他勉强睁开眼睛,但见满室阳光,又使他欲睁无力。他试图撑着身子起来,但是两臂软弱无力,几乎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他心里不停地在想:“昨天夜里,我还没有任何一点有病的现象,为何一夜之间,就病到这种地步?” 尤其使他吃惊的,他记得在九疑山十数年,从未生过大小病症,今天这病,来得好生突然! 想到“突然”,他又想到昨天夜里,从外面踏月回来,喝了一杯茶之后,当时便昏昏欲睡,以致毫无知觉,醒来便是这等模样,难道是那杯茶有问题么? 夏心宁又摇摇头,觉得这种想法,无论如何是不应该有的。因为茶是胜姑娘送来的。如果说茶里有毛病,岂不是胜姑娘下的毒手么?天下岂有这种道理? 他想不到一个结果,可是浑身上下,每个骨节都像是脱了臼,酸到极点,痛到无法忍受,夏心宁忍不住呻吟出声,痛苦地叫唤起来。偏偏这时候胜家庄仿佛是没有一个人,周围静得像是深夜古寺,万籁无声。 夏心宁抬头看看窗外的日色,约莫已是晌午时分,他心里暗暗地奇怪:“我自昨夜痛到现在,难道没有一个人知道么?” 人在病中,情感特别脆弱,有道是:“好汉就怕病来磨”,任凭你是铁铮铮的汉子,只要一经病倒,便渴望着得到别人的同情与安慰。 这时候,夏心宁是多么需要有个人来看看他,尤其他期望活华陀古照文能来,他希望这位武林神医,能为他着手成春,使他减少痛苦。但是,他失望了!不但是活华陀没有来看他,连胜黛云姑娘也没有来看望他一下,甚而至于连一个庄丁仆佣,都没有到他房子的附近出现,使他想托人带个口信,都无法办到。 夏心宁毕竟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哪里吃过这种苦痛?一阵委屈的感觉,使他忍不住两颗眼泪,流到嘴角上。 他很想大声喊叫,借此惊动别人,但是,他又是个要强的人,不愿意这样去叫人,而且,事实上这时候他就是想大声喊叫,也叫不出来,他哪里还有这种力气。 正是夏心宁周身痛得像瘫痪了一样,忽然,房外人影一闪,房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夏心宁勉强睁开眼睛一看,来人正是胜黛云姑娘,当时他不觉精神一振,宛如大旱之见云霓,他用尽力量叫了一声:“黛云妹妹!” 胜姑娘没有一点惊诧的表情,只是走到床边,轻轻地说道:“宁哥哥!你病了!” 夏心宁呻吟着说道:“从昨夜踏月归来之后,突然就病到这种地步。黛云妹妹!我此刻浑身筋骨酸痛莫名,连抬一下手臂,都没有这个力气,你看怎么得了?” 胜姑娘伸出右手,轻轻放在他的额头,点点头说道:“宁哥哥!你发烧得厉害,应该多喝一点水。” 她说着话,便走向桌子旁边,拿起昨夜送来的那把茶壶,倒了一杯茶,端到床边来。 夏心宁喘着气说道:“黛云妹妹!请你去请古老前辈前来,他老人家医道高明……” 胜姑娘摇摇头说道:“宁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心,你的病一定能早日痊愈的。古伯伯此刻正在忙着一件事,恐怕没有时间来看你。” 夏心宁顿时失望无比,他呻吟地说道:“是不是可以请你另请一位高明的大夫,黛云妹妹!我实在是浑身痛得厉害。” 胜姑娘此刻脸上露出痛惜的表情,但是,立刻她就恢复平静,安慰着说道:“宁哥哥!你忍着一些,古伯伯他老人家就会来看你的,论医道还有谁比得上他老人家?乱求医,不如不求医,你暂时咬牙忍耐些,我知道你很痛苦……” 说到这里,胜姑娘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伸手出去,将夏心宁上身扶了起来,将茶杯凑到夏心宁的唇边,轻轻地说道:“宁哥哥!喝点水。” 夏心宁本来并不感到口渴,一见胜姑娘如此热心侍候,实在不忍心拒绝她,当下便就着茶杯,咕噜噜一口气喝干。 胜姑娘将他放下,伸手抚住他的手,眼睛凝神盯着他说道:“宁哥哥!你记得孟子说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请你牢记着这几句话,对于任何痛苦,应该以坚毅的精神,来忍耐!来克服!” 她说完这几句话,留下深情的一瞥,飘然而去,剩下夏心宁一个人眼睁睁地望着她离去,心里感到无限的纳闷。 夏心宁不仅是纳闷,而且是有很大的怀疑。 他觉得:胜黛云姑娘这一趟来看望于他,几乎是所有的言行,都有些出乎常情,超乎常理。 例如说:胜姑娘乍一见到他,看到他病到这种地步,却没有丝毫一点惊惶失措的样子,她不但没有立即慌着去请大夫诊治,而且,她还代活华陀拒绝了夏心宁的请求,说他最近忙于一件重要的事,不克分身前来为夏心宁看病,这些言行,即使是对一位陌生人,也有欠厚道,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夏心宁与胜家庄,以及与胜姑娘本人,都有不寻常的关系! 夏心宁如此一阵纳闷,一阵寻思之后,他由衷地感到一阵失望,乃至于感到一阵身世的凄凉。 男儿有泪不轻垂!但是,人在病中,情形就不同了。夏心宁一阵呻吟之后,凄凉地又流下两行清泪。 忽然,他又感到一阵晕眩,倦意遽生,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不知道又经过多少时间,夏心宁又让一阵椎心的痛楚所折磨得苏醒过来。但是这一回更虚弱了,不但是周身不能动弹,连张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他仿佛感觉到浑身上下所有的关节,所有的穴道,都像有一根火热的针,在刺痛着,使得他感到骨节发胀,浑身抽筋。 武林之中,常常听说有“错骨分筋”的刑法,相信其痛苦也不过如此。 夏心宁几次想睁开眼睛来看看,更想用手来摸摸,无奈没有这个气力,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微的呻吟。 这一阵痛苦的煎熬,终于忍受不了,又昏了过去。 等到他再一次的醒来,第一个使他感觉到的,便是不再像上两次那样疼痛。接着他又感觉到有一阵光亮耀眼。使他自然而然地睁开眼睛一看,喝!满室阳光,不知道这是病后的第几个早晨了! 夏心宁睁开眼睛,带着几分好奇和兴奋,向房内到处看了一遍,他真怕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记得上一次醒来,浑身痛得无法忍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变得痛楚全消? 他在惊疑与欣喜之中,试图伸手撑起身子来,没有料到一挺身,轻巧无比地从床下一跃而起,真个是:身轻如燕,落地无声。较之他没有生病以前,还要灵活! 这一下,夏心宁真的忍不住惊叫起来:“咦!我痊愈了!我好了!” 他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病得只剩下一口气,居然又好起来,而且,没有请大夫看,也没有吃药!他口中不住喃喃地说道:“这是上天保佑!天见怜我这飘零异乡的游子,天见怜我是负有一身血海深仇尚未报复的孽子,竟让我无药而愈!” 他在默默地感谢着上天,但是,同时,也增加了他内心的愤怨不满,他对胜家庄不仅是失望,而且是有一分发自内心的鄙视。他自己有理由觉得:如果不是上天保佑,他这条命早已死在胜家庄了。虽然不是胜家庄的人直接加害于他,至少在道义上,他觉得胜家庄是难辞其咎的! 夏心宁是个忠厚人,他还不愿意过分地给人难堪!于是,他决定此时悄然一走了之,免得双方对面,难免言语上有所开罪。 他收拾起衣衫,佩上长剑,拉开门,便向庄前走去。 当他经过院落,但见晴空万里,阳光一片,使他觉得几天不见,宇宙间又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他忍不住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真想纵声长啸,放喉高歌,而且,仿佛他身上有一股力量,在体内蠢蠢欲动,浑身筋肉发胀,恨不得这时候想找一个人和他拼命搏斗一回才好! 夏心宁此时自己也感觉到有点奇怪,他明明记得,病了好几天,不但没有吃东西,甚而至于滴水未进,只是喝过胜姑娘倒给他的那二杯茶,为何此刻却是这样浑身有劲? 不!不是有劲!而是一种热火烧心,使他急需打一场架,来发散他这样浑身发胀的精力。 他向庄前不停地走着,这种感觉愈来愈烈!他自己觉得一双拳头捏得吱吱作响,当前若有一块石碑,他自觉都有力量一拳将之击得粉碎。 他只有加快自己的脚步,以飞快的速度,来稍稍发泄这胀得发慌的精力。 忽然,迎头一声断喝:“站住!” 夏心宁闻声一惊,他觉得这一声好响!仿佛是在耳畔响起一声春雷,震得两耳嗡嗡一阵乱鸣!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来一看,就在对面不远,当路一字排开站着四个人,他们是胜家庄胜家二老胜子清老庄主和聂老夫人,两旁站着活华陀古照文和胜黛云姑娘,四个人的脸上,都木然没有一点表情,八只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夏心宁,夏心宁始而一怔,感到一阵愕然,继而一念:“本来我是想悄然而去,免伤感情,如今倒好,竟然硬碰在当面。” 他如此一转念之间,又听到聂老夫人厉声叱喝问道:“夏心宁!你小子想到哪里去?如此匆匆忙忙,没有一点礼貌!” 夏心宁一听,心里想道:“好!你倒先狠起来了!看样子,我今天想尊重你们,也办不到了!” 他如此微微一阵思忖,便拱手一揖说道:“晚辈意欲离开君山,至于何往,目前尚未决定。” 聂老夫人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你小子要离开君山,我不挽留,难道你连拜辞这点礼貌都不懂得么?洞庭君山是什么地方,岂能容许你这样自来自往?” 夏心宁拱手挺身而立,朗声说道:“晚辈此行任务已了,自不便在此久留!设若客中不幸,病死君山,岂不是有累诸位老前辈么?所以决心早日离去。老前辈隐居纳福,晚辈不敢惊动,不便前去辞行。如谓失礼,则晚辈就在此地向诸位老前辈辞行。” 说罢,他抱拳一拱,然后挺身而立,仿佛是静待下文。 聂老夫人哼了一声,随即又仿佛是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但是这一点笑意,稍现立收,她又冷冷地厉声叱道:“小子!你强词夺理,好刁的嘴!今天要不好好地惩治你一顿,将来你岂不要闹翻了天?” 她说到此处,转脸向活华陀说道:“照文老友!你肯为我代劳否?” 活华陀立即含笑应声说道:“老夫人有何差遣,老朽焉有不从命之理!” 聂老夫人指着夏心宁说道:“请照文老友代我执法,重赏这小子三百六十下。” 夏心宁一听,敢情还真的要打人?转而一想:“活华陀和我不错,而且前来君山,完全是活华陀意思,他一定会代我说项,不会真的动手打我。” 他如此自我想法还没有想完,就听得活华陀说道:“老朽与胜家二老数十年的友谊,这点差遣岂有推辞之理?” 夏心宁闻言大愕,心里想道:“活华陀倒真干脆,说打就打,他不但不肯代我说情,反而火上加油。” 他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为什么这些人变得和几天以前都不一样了呢?胜家二老失去昔日的慈祥,活华陀也不像以往那样照顾我!胜姑娘也是那样冷漠无情,是什么原因会使他们变得这样?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难道是我病中犯了他们胜家庄的什么忌讳?……” 这就是夏心宁不同于人的地方,他居然能在自己无限怨愤之余,来反省自己,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然而,尽管他如此地在想,却挡不住眼前的事实。活华陀已经向前走来,手里提了一把黑黝黝、碗口大小的槌,口中并且说道:“老夫人你请放心!三百六十下,保险你一下也不会少。” 夏心宁站在那里,心里打不定主意:“我真的让他打么?这么大的槌,慢说三百六十下,就是白挨三十六下,恐怕也就打成肉酱了!” “我能躲闪么?我能躲闪得开么?” 同时,就在这个时候,夏心宁的浑身上下,仍旧是发胀,倒是恨不得展开拳脚,和人家拼上数百招。 活华陀走到近前,向夏心宁说道:“我是奉命行事,少不得就要结结实实地揍你三百六十下。不过,老朽这个执法人有一点特别规定,在这三百六十下当中,你可以尽量的闪躲,任何时候,只要闪开了老朽的一下,余下的数字,便全部作废!哪怕是从第一下开始,你如果能够闪躲掉,那余下三百五十九下,便一笔勾消。” 夏心宁此时正是浑身胀得难受,再加上活华陀这几句话一刺激,当时便说道:“既然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活华陀呵呵地笑道:“老兄弟!你尽管使开能耐,所有高明本领,全使出来,只要你能躲开,剩下的责罚由老朽承当。” 他如此说着话,突然,身形一闪,口中叫道:“老兄弟!你小心就要开始了!” 这真是一件荒谬的事,这条责罚也订得太严,而执法的人,更有甚于此的荒诞,更妙的居然受罚的人也乐意接受。 不过世间上任何一件奇怪的事,都是有它的奇怪原因。闲话不谈,且说活华陀刚刚叫过一声之后,身形一闪,手持黑黝黝的大槌,兜头打来。 夏心宁自然地闪身一让,谁知道如此一让之际,活华陀手中的大槌招式一变,不知怎地,倏地转击夏心宁的后背,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地一声,夏心宁的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槌。 夏心宁当时一愕,心里想道:“这一槌看去很重,为何打到身上不怎么疼痛?反而……” 他还没有想完,活华陀身形如闪电,右手大槌如雨点,一时间只听得砰、砰……一阵响,夏心宁身上已经挨了五六槌。 这样接连五六槌之下,夏心宁又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不但不十分疼痛,反而被打的地方,不再胀得难受!这是什么道理?” 他如此胡思乱想,忽然又听到活华陀说道:“夏老弟!怎么地?你果然只有挨打的份儿么?没有一点自信?不相信自己能躲闪一槌么?” 此言一出,夏心宁忽然激起豪气大发,他仿佛不是在受罚,而是和一个武林高手对招,他突然高叫一声:“如此晚辈就要放肆了!” 活华陀呵呵地笑道:“很好!老弟!你尽量躲吧!” 活华陀笑声一了,手中的大槌又闪电袭来,夏心宁也落得眼明脚快,腾挪闪让,但是很奇怪的,任凭夏心宁是如何快速的闪躲,始终躲不开活华陀那如雨的大槌。当时虽然只看见两条人影往来飞舞,可是依然听到一阵砰、砰、砰……响个不停,不用说,夏心宁虽然在全力闪躲,却躲不掉活华陀那如雨的大槌,每一下都落在夏心宁的身上。 一转眼间,夏心宁浑身上下,至少已经挨了七八十下。 但是,奇怪的是:每一下的分量,都是相等,使夏心宁在挨打之余,既有些痛疼,又使他发胀的身体感到一阵轻松。而且,活华陀每打一下的地方,都没有一处是重复的! 夏心宁刚刚领悟到这一点可异的地方,砰、砰……又是一阵槌点如落雨一般,落到身上,这次比以前要重得多,所打的地方都是两臂两腿。同时,活华陀还笑呵呵地说道:“夏老弟!你要是不留神、不使出全力,你挨的可就重了!” 言犹未了,又是砰、砰两下,正好击中夏心宁的左右两边大胯骨,而且打得异常的重。夏心宁一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上。 这两下一打,打得夏心宁心头火起,他突然想起,当初在天柱山飞来峰下,冷三公所传授的“流水萍踪步法”。 他自从学会那套神妙无比的步法之后,还没有真正的使用过一次,这时候为何不用它来对付这一顿责打? 他意念一动之下,突然长啸一声,身形一纵而起,立即就展开那一套为冷三公所称为“足以自保”的神妙步法。 然而,就在他如此一纵身之际,活华陀突然一个倒纵,右手大槌一收,后退三四尺,站在那里,抱着大槌,呵呵地笑道:“且慢!且慢!” 夏心宁以为活华陀是识货的,一见他展开这种身法,便识趣而停。所以,他当时便也收住身形,站在对面。这时候,只见活华陀摇着头说道:“这一趟差使真不容易当,这一百八十下,真够累人的,剩下来的一百八十下,请聂老夫人另请高明吧!” 敢情方才已经打了一百八十槌,夏心宁竟然一下也没有躲掉。 活华陀刚刚如此说完,突然从胜家二老的身后,不知何时又多添了一位身穿古铜色长袍,用一块黑纱遮住面目的人,此人不声不响,从胜家二老身后走出来,一直走到活华陀的身边,伸手便将活华陀手中的大槌,拿了过去,接着便一步一步走向夏心宁而来。 夏心宁当时心中想道:“这是何人?难道他是来接替活华陀,要来打完这一百八十下么?” 那蒙面人仍然是一声不响地向夏心宁走来,夏心宁也凝神以对,心里也在想道:“这回可不像方才了!我使开‘流水萍踪步法’,看你可能沾到我身上一下。” 他如此念头尚未转完,那蒙面人右手大槌一起,身形向前一逼,第一下便击向夏心宁的左肩。 夏心宁此刻心中早有准备,没有等到大槌近身,立即展开“流水萍踪步法”,向右一飘,以追风闪电之势,抢得机先,避开如此一击。但是,他竟然没有想到,这蒙面人比他更快,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会有如此身法,竟然还抢在他前一瞬,大槌一折,击向右边,当时只听得“砰”地一声,不偏不斜,正好一槌击中在夏心宁的左肩。 这一下打得极重,“扑咚”一声,夏心宁上身一摇晃,下盘浮动,一个不稳,摔到七八尺开外。 夏心宁此时所站的地方,正是胜家庄一个很大的院落,铺满了鹅卵石,他这样一交摔倒,砸在鹅卵石上,十分痛疼,当时几乎使他站不起身来。 偏偏这时候那蒙面人不因为夏心宁的摔倒而稍有停顿,反而抢步上前,手中的大槌像是疾风骤雨,满头满面地落在夏心宁的身上。夏心宁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挨打的痛疼。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落在筛米的筛子里面一样,震荡不停,颠簸不止,使得夏心宁摔在地上,竟一时无法站起身来,经过这一阵没头没脑的槌打,夏心宁就是个泥人,也要激起一点土性,何况他在挨那一下重槌的时候,已经燃起一分无名之火。 正好这时候那蒙面人手下稍稍一缓,口中低沉地说道:“一七八!” 夏心宁倒没有在意他说些什么,只是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将身一伏,突然两脚尖触地着力,沿着地面,以两三寸高的高度,像是一条水蛇,疾溜而去。这正是“流水萍踪步法”当中,最能救险的一招“流水下滩”。夏心宁这一招“流水下滩”,使用的时机和功力,都是恰到好处,等那蒙面人发觉夏心宁溜开了大槌之后,他才忍不住高声大赞:“这一着‘流水下滩’,已经是很有成就,很好!” 夏心宁离开大槌之后,倏又转身一挺,刚刚站起身来,正好听到这位蒙面人高声大赞。他乍一听之下,心里一动,立即暗忖道:“这说话的声音,好生耳熟!他究竟是哪位前辈?” 他正在用心思索,希望在自己所熟悉的武林前辈当中,寻找这说话的声音,忽然那蒙面人又大叫道:“小子!你虽然这一着‘流水下滩’使得很好,但是,你还有两下未挨,少了这两下,我们不是前功尽弃么?为山九仞,休要功亏在一篑,你小子忍着点吧!” 他在说着话,人已经飘风闪电,来到夏心宁的身边,右手一抬,大槌以泰山压顶之势,落下夏心宁的小腹丹田。 夏心宁忽然心里想到一个人,霎时恍然大悟:“是了!就是他老人家……” 心中念头尚未转完,脚下因此微微一滞,扑通一声,大槌直落小腹,打得夏心宁酸水上冲,人几乎晕过去。 耳边下又听得那蒙面人叫道:“小子!还有最后一下。” 只见他身形一折,旋向夏心宁的身后,就在他如此一旋身之际,从侧面吹来一阵风,正好掀开蒙面人的黑纱布,夏心宁一眼瞥见之下,看得清清楚楚,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正是方才自己所猜测的人,他此时不禁大声叫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怎么来到洞庭……” 一句话未说完,他觉得自己身后“命门”穴上,咚地一震,重重地挨了一击,顿时他双眼金星直冒,人向前一扑,晕了过去。 第六章 噩噩生雾水 娓娓说真情 突然间,夏心宁仿佛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丹田直冲十二层楼,霎时发散全身,他及时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活华陀正从他身旁站起身来,手里正拿着长达四五寸的银针,笑嘻嘻地望着他。 夏心宁立即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一躬到地说道:“原来是老前辈对晚辈……” 活华陀一阵呵呵大笑,摇着双手说道:“夏老弟!你休要找错了人,为你殚精竭智谋求进益的不是老朽,老朽可不敢掠人之美!喏!喏!要谢的人,在你身后。” 夏心宁心里感到一阵奇怪,暗自忖道:“明明是你救我醒转过来,我不谢你,要谢何人?” 他心里虽然是这样想,人却随着转过身来。 迎面不是别人,正是胜家二老老庄主胜子清、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老夫人,站在聂老夫人身旁的是胜黛云姑娘。 夏心宁当时心里一怔,他明明记得,就在方才不久之前,聂老夫人严颜厉色,要责以三百六十大槌,现在又要谢她什么? 但是,夏心宁人聪明,他虽然内心有些奇怪,却没有表露在脸上。而且,他也在这一转身之间,发觉到胜家二老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冷峻可怕,两个人的脸上,都含着慈祥的笑容。尤其是站在聂老夫人身旁的胜黛云姑娘,更是笑容可掬,一双眼睛默默含情地望着夏心宁。 夏心宁当时毫不犹豫地,深深落地一躬,恭谨地说道:“多谢两位老前辈……” 聂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孩子!你谢我们什么?是不是谢我们方才责你那三百六十槌?” 夏心宁没有料到聂老夫人会有如此轻松一问,当时几乎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幸亏他机警过人,反应极快。他立即说道:“晚辈愚昧无知,能得两位老前辈垂青相责,正是说明两位老前辈对晚辈期望之深,晚辈岂不应该感谢两位老前辈!” 言犹未了,聂老夫人又呵呵地笑起来,老庄主胜子清却于此时慈祥地说道:“夫人休要说笑,让这孩子见见他真正要谢的人吧!” 夏心宁一听,心里闪电一转:“还有我真正要谢的人么?他是谁?” 他心里正充满了疑问,忽然听到聂老夫人回头向里面房里说道:“二师兄!你为什么还躲着不见面呢?如今大功告成,你也应该接受这孩子的一谢呀!” 这一声“二师兄”,叫得夏心宁心头一震,他立即想到,当他身受三百六十槌的时候,那位挥槌痛击他的蒙面人。尤其是在最后一槌,夏心宁已经将蒙面人的面目,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此时几下里一对照,夏心宁立即抬起头来,向里面朗声叫道:“冷老前辈!” 聂老夫人和夏心宁这样一先一后叫了两声,里面房里却杳然没有一点回答。 聂老夫人讶然地一顿,她对胜黛云姑娘说道:“云儿!进去请你二师伯出来!” 胜姑娘应声进去,不到一会,立即出来说道:“娘!二师伯他老人家走了!” 说着话,她伸手递过来一封信,封套上写着:“留陈三弟四妹,于午夜时拆阅,拆阅时,可当夏心宁小娃儿之面。” 聂老夫人摇摇头说道:“二师兄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故作神秘的作风,与他以前那种直率坦白的秉性,是多么的不合啊!” 胜子清老庄主笑着说道:“夫人!这正是二师兄数十年来最大的进步,他这样故作神秘,是必有所为,他如今已经不是勇而无谋的人了!我们还是尊重他的意思做吧!” 聂老夫人点点头,若有所感地叹了一口气,但是她立即很愉快地对夏心宁说道:“孩子!你先去歇一会吧!午夜时分,你到书房里来。” 因为这一连串的出人意料的事,使夏心宁茫然不解,他想停下来向聂老夫人问个明白,忽然他看到胜黛云姑娘站在那里,对他暗施眼色。他便恭声地说道:“晚辈遵命。” 胜黛云姑娘却于此时说道:“娘!夏师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地吃饭了,云儿带他去吃饭去。” 聂老夫人微笑着点点头,夏心宁便随着胜姑娘,穿过院落,向里面走去。 他们两人刚刚走到第三进一座客厅前面,胜姑娘忽然停下脚步,转身便对夏心宁笑盈盈地说道:“宁哥哥!恭喜你呀!” 夏心宁意外地一怔,连忙说道:“黛云妹妹!我有什么事值得你恭喜?” 胜姑娘笑道:“数日之间,你等于来了一次伐毛洗髓,增加了数十年的内修功力。数诸当今之世,你在内力方面,已经可以列身在第一流的高手之中,这还不应该向你道喜么?” 夏心宁听她如此一说,越发地糊涂了,他这时候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望着胜姑娘说道:“黛云妹妹!你在说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什么时候增加了数十年的内力?你不要再打哑谜了!此刻我已经好像是坠身在云里雾中。” 胜姑娘笑着说道:“难道这几天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么?”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我正是感到非常的奇怪,才使我这样糊里糊涂。我知道,自从那天晚上突然病了以后,我就感到在我的周围,正有一些令人难解的怪事……” 胜姑娘笑盈盈地说道:“你不妨举例来说吧!” 夏心宁想了一想说道:“例如说:我的病来得好生突然,还有,你为什么不替我请古老前辈来为我诊治呢?我想不透你为什么要眼看着我那样痛苦,而表现得那样无动于衷。” 胜姑娘掩着口,吃吃地笑道:“你当时曾经恨我么?恨我为什么那样心狠!” 夏心宁也笑道:“我倒是没有恨你心狠,只是感到奇怪,当然也有一些气愤,因为人在病中是需要人安慰和照顾的,可是……” 胜姑娘抢着笑着说道:“可是,你躺在床上七天,没有一个人来安慰你。是不是?” 夏心宁大惊说道:“什么?我躺了七天?” 胜姑娘点点头说道:“没有一周天数,如何能使你等于是脱胎换骨一次呢?” 夏心宁瞪着一双眼睛,半晌说不上话来。 胜姑娘看他这个呆样,不觉掩口微笑说道:“宁哥哥!你不要这样傻瞪着我,来!你来替我做一件事。” 胜姑娘笑着伸手拉起夏心宁的手,向院子当中走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庭院,除了周围种植着许多花木,当中还有一个鱼池,鱼池的当中用太湖石堆砌成一个假山,玲珑剔透,巧夺天工。 胜姑娘指着假山旁边一块很大的太湖石说道:“宁哥哥!你看这座假山,堆砌得倒是非常具有匠心,只可惜这块大太湖石是多余的,破坏了整个假山的美。” 夏心宁对于胜姑娘突然如此跟他谈到庭园山石,感到茫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有这样雅兴。他也只好随声附和,连连称是。 胜姑娘忽然抬头说道:“宁哥哥!请你将那块多余的大太湖石替我推走可好?” 夏心宁当时也不觉笑将起来,原来胜姑娘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要他推开这块太湖石,这点小事,也值得兜这么大圈子说话么?他当时立即应声道好,走到鱼池旁边,再仔细一看,就觉得这件事不是那样简单了。 这块太湖石露在外面的,怕就有千余斤,可是还有半截埋在地下,如果双臂没有几千斤气力,根本就推它不动,要想将它推走,更是谈何容易了。 夏心宁估计自己尽双臂之力,大概勉强可以摇动它,要想推动起来,还没有把握!但是,话已经应在前面,怎好自己收回呢?当时他站在鱼池假山旁边,微蹲下身,拿稳桩步,双掌贴住太湖石,长吸一口气,立即功行全身,力贯双臂,用足十成功力,嘿了一声,向前猛一推动。 嗄!他这双掌力量刚刚推出,只听哗啦一阵响,那重达数千斤的太湖石,就像是一个圆球一样,骨碌碌、轰隆隆,向前飞快地直滚过去。 夏心宁不觉大惊,空伸着两只手,在那里发愣。 胜姑娘笑嘻嘻地叫道:“宁哥哥!你不要发怔!你看那块大石头,快要滚到厅屋里去,快要碰坏房子了!” 夏心宁这时候心里真有一分说不出来的慌乱,他一看那太湖石真的要冲进厅屋里去了,他也没有想到其他,立即垫脚一掠身,人像穿云大雁,平掠两丈,真气一收,人向下一落,正好挡住那块滚滚而来的太湖石的去路。他双手向前一拦,用力一送,轰地一声,太湖石应声而停,而且深深地嵌在地上,深达两三尺。 夏心宁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那块太湖石,突然,他一跃而起,直奔胜姑娘面前,双手抓住胜姑娘的柔荑,急急地说道:“黛云妹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突然……” 胜姑娘微笑地说道:“宁哥哥!我是不是先应该向你道喜?” 夏心宁摇撼着胜姑娘的手,只是连声说道:“黛云妹妹!你一定知道其中底细,请你快说可好!” 胜姑娘笑道:“你已经七天没有吃饭了,现在难道你不饿么?我们还是先吃饭,再说其他的事可好?” 夏心宁摇摇头说道:“不瞒黛云妹妹说,我此刻不但没有一点饥饿之意,而且浑身精力充沛,也了无倦意。倒是黛云妹妹如果此刻不说清楚,我横梗在心,真的比饥饿还要难过。” 胜姑娘笑了一下,点头说道:“你说此时不饿,我也很相信,那就依你的意见吧!我应该从何处说起?” 夏心宁连忙说道:“就从那天突然病倒的事说起。” 胜姑娘转身掸了一下身旁的太湖石,招呼夏心宁坐下以后,她抬起头来,望着那青天湛蓝、白云悠悠,略略地顿了一下,便说道:“宁哥哥!你以为那天晚上我送给你喝的,是普通的香茗么?” 夏心宁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道:“我也曾经想到这杯茶有些奇怪,可是,我不愿将这杯茶想得太多,因为这杯茶是你送来的,我不应该来怀疑它!” 胜姑娘说道:“你当时只想到这杯茶送得奇怪,可是你没有想到这杯茶,可以说是无价之宝,多少武林中人,梦想终生,都喝不到这种茶的一点一滴。” 夏心宁大惊,急忙说道:“这杯茶是……?” 胜姑娘说道:“这种茶无以名之,我也是当时才听到我义母她老人家告诉我,叫做龙涎茶。” 夏心宁从来也没有听见过这种茶名,更不知道这种龙涎茶为何这样名贵?他只有呆呆地望着胜姑娘,凝神静听,无话可说。 胜姑娘接着说道:“我娘当时曾经简略地将龙涎茶的来历说了一遍,她说:《玉芝堂谈荟》上曾经提到龙生九子,九子都不成龙。但是,龙生九子之时,滴一点龙涎在茶树上,再承受百年的日月精华,这颗茶树的茶叶,都逐渐变成红色,这时候,将茶叶摘下,用文武火焙干,便成为龙涎茶。但是,这种茶叶长在树上,有百年之久,难免有山禽野兽蹂躏或啄食,能留下一二叶,已是幸事。试想:这种龙涎茶是不是珍贵无比?” 夏心宁此时真是闻所未闻,他当时又连忙说道:“黛云妹妹!龙生九子之事,是千载难逢,又难得有一棵茶树在附近承受龙涎,更难得要承受百年日月精华,这龙涎茶果然是罕世少有,但是,究意有什么好处,你还没有说明啊!” 胜姑娘笑道:“我只顾将这一段奇闻告诉你,倒忘记说最重要的,这龙涎茶如果有一片茶叶,泡成酽茶,人饮一口,益寿延年,老而不衰。如果人饮一杯,则浑身上下,所有精血,都要重生,除旧生新,就等于我们武林之中,内修之大道‘伐毛洗髓’一样,彻底更换全身精血。人饮两杯,便可以力拒虎豹,胜过六十年一甲子的内修功夫。” 夏心宁闻言呆了一下,突然双手一把抓住胜姑娘的香肩,急促地说道:“黛云妹妹!我……我不是饮了……饮了两杯么?” 胜姑娘微笑点头说道:“是的!宁哥哥!你整整饮了两杯,而且,你这两杯是用两片龙涎茶叶泡成的,浓过一倍。所以你现在……” 夏心宁没等到胜姑娘说完,立即跳起来说道:“聂老前辈她老人家待我夏心宁天高地厚,夏心宁粉身碎骨难报大恩。黛云妹妹!你陪我到前面去,向她老人家道谢。” 胜姑娘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微笑着说道:“我娘已经叫你夜半前去书房,何必此时去见她老人家?” 言犹未了,忽然听到一阵呵呵地笑声,有一个苍老有劲的声音说道:“夏老弟!大恩不必言谢,不过小恩就不能不谢了,龙涎茶固然珍贵,可是送茶的人你不能不谢。摆在当面的恩人不谢,你还要舍近求远做什么?” 胜姑娘一听,立即站起身来,跺脚叫道:“古伯伯!你躲着听人家说话,这会儿又来打趣人家,我不来了!” 活华陀笑嘻嘻地走过来,夏心宁赶紧行礼,叫声:“古老前辈!” 活华陀笑着说道:“本来我这老头子是不应该露面的,一则听到夏老弟要去向胜家二老致谢,二则我听到姑娘偏偏将自己的功劳忘记说,所以老朽才忍不住要出来说两句。” 胜姑娘翘着嘴说道:“古伯伯!你自己也有功劳啊!也应该说出来让宁哥哥谢谢你!” 夏心宁此时连连拱手说道:“这次晚辈承蒙各位老前辈的垂青,破格成全,铭感五中,永生不忘!” 活华陀笑呵呵地说道:“按理说,我是不应该将这些事告诉你,不过胜姑娘既然说了一半,剩下来的一半,就索性由老朽来说明,免得你闷在心里难受。” 夏心宁又是一躬到地说道:“老前辈如此说明,不仅使晚辈能知恩图报,而且,也长一分见闻。” 活华陀说道:“胜姑娘送给你老弟第一杯龙涎茶之后,一直在房间外面附近之处,留神看顾,等到你晕过去,才进得房来,用银刀玉碗,在你的涌泉穴下放血。” 夏心宁不觉轻轻地啊了一声,双脚挪动了一下,他真想脱掉鞋袜看一看。 活华陀接着说道:“龙涎茶一杯进口,便立即制血造精,如果不及时放血,人便要暴胀而死。等到你老弟三天醒来之时,正是胜姑娘三天不眠不休,大功告成之际,也是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气力的时候。” 夏心宁忍不住将感激的眼光,投向胜姑娘,用不着语言,也用不着动作,只此深深的一瞥,对方便知道他的感激是多么的深。胜姑娘掩口微微一笑,一层薄薄的红晕,飞上了她的脸。 活华陀接着说道:“胜姑娘请你老弟喝了第二杯龙涎茶以后,老朽趁你昏睡之际,为你插上一百另八枚银针,每根银针都用艾绒薰炙一个对时,如此过了三天以后,大功初步告成,这时候你老弟已经是具有第一流内力修为。” 夏心宁口中喃喃,有说不尽的感谢之意。 胜黛云姑娘却在此时笑着说道:“剩下的三百六十槌,打通你的周身穴道,不使龙涎余力有一点淤塞之处,这也是古伯伯和我娘为你想得周到。宁哥哥!你知道我娘这几天有多么高兴?这是我近数年以来,从没有见过的!” 古照文呵呵地笑道:“那是当然,她亲手培植了一株武林奇葩,将来要扬威江湖,造福武林,她还不应该高兴么?” 夏心宁诚惶诚恐地说道:“晚辈能得各位老前辈如此栽培,就怕将来有负盛望。” 活华陀笑道:“你不必自谦,胜家二老的眼光不会错的!” 夏心宁忽然又向胜姑娘问道:“黛云妹妹!聂老前辈为什么要将这种旷世难逢的龙涎茶,为我助长功力呢?” 胜姑娘半真半假地笑着说道:“是啊!我亲为女儿,她老人家尚舍不得将龙涎茶给我一片,对你却是这样慷慨,真叫人有些眼红心酸!” 但是,她立即又正起脸色,说道:“说起实在的原因,极可能与冷二师伯有关,今天夜里你如有机会见到他,不妨再问问吧!” 夏心宁这才浑身一震地啊了一声,他几乎忘了一个关系最重要的人,那就是在他挨了三百六十槌之后,惊鸿一瞥的冷三公。 同时,他又想起他为冷三公将那件信物交给聂向真老夫人的情景,虽然他不敢肯定的说,这两片龙涎茶叶,与冷三公的信物有关,但是,他却可以断然相信,他这次能获得如此旷世奇缘,是由于冷三公力促而成。 夏心宁此时心里对冷三公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他也急于要一见冷三公。他要从冷三公的口中,明了个中事情。 弦月已坠,夜色更浓,远处鸡鸣乍起,已经是夜半时分。 夏心宁经过—阵休息之后,精力益加充沛,神气益发清爽。他准时到达胜家二老所在的书房,站在门外,不敢擅进。 这时候,书房门呀然而开,里面明灯高悬,暗香盈室,胜家二老坐在榻上,胜黛云姑娘站在门旁,作手势请他进去。 夏心宁刚一走进书房里,就看到聂向真老夫人手里拿着一张字笺,向他说道:“孩子!你立即出庄乘舟向东前进,你冷老前辈在洞庭湖上等你。” 夏心宁不仅感到这件事意外,而且觉得事起突然。冷三公既然要和他见面,为什么要留柬传话?既然留柬传话,又为什么一定要到夜半才开拆留柬? 他正待开口说话,聂老夫人已经挥手说道:“去吧!休要耽搁时间,见到你冷老前辈,就说我夫妇二人遵照留书所说的话行事。快!快!” 聂老夫人连说两声“快”,夏心宁那里还敢多作停留?立即行礼告辞,正要走出房门。忽然听到胜黛云姑娘说道:“娘!云儿也……” 聂老夫人立即笑道:“云儿!你冷二师伯在留柬中说明不让你去,如今你吵着要去,岂不是要自讨没趣么?” 夏心宁当时不觉停下脚步,转身望过去,只见胜姑娘正翘着嘴说道:“冷师伯为什么就那么偏心呢?” 许久没有讲话的胜子清老庄主,这时候忽然呵呵地说道:“云儿!你冷二师伯生平为人就不知‘偏心’二字为何物,你可不能这样对他出言不敬。” 胜姑娘依然翘着嘴说道:“那为什么不让云儿前去呢?这不是明明冷二师伯要私下传授宁哥哥的武功么?” 聂老夫人笑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冷二师伯一定会给你一点补偿的。” 老夫如此说着话,又对夏心宁挥手说声:“你快去吧!” 夏心宁这才走出房门,很快地向庄外码头走去。 外面满天星斗,略有微光。夏心宁在胜家庄上已经是轻车熟路,毫无阻碍地走出庄来。大门外早已停妥了一辆双轮马车,夏心宁刚一跃上车辕,驾车的人立即一挥手中皮鞭,“叭”地一声响,两匹马八盏蹄,在这静静的夜半,敲起一阵清脆的蹄声,双轮马车以风驰电掣之势,沿着白石车道,冲向湖边而去。 坐在车上的夏心宁,心里正像那转动的车轮,在不停地旋转,思潮如涌:“冷老前辈他老人家为什么要在夜半约我在湖上见面呢?难道真如胜姑娘所说的,他要传授我的武功么?果然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要这样故弄……” 他不敢想作是“故弄玄虚”,只是自己摇摇头,感到莫大的不解。 忽然,“吱呀”一阵响,双轮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湖畔码头上。夏心宁一点也不敢耽搁,跃下马车,便向湖里一只“浪里钻”小舟上跨去。 他刚刚如此一跨上小舟,他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向驾车送他的人举手称谢。他如此抱拳一举手,正好驾车的人坐在车上伸手除去头上的头巾,星光下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孔,夏心宁大感意外,抱拳呆立,半晌才叫道:“冷老前辈!是你老人家?……” 冷三公放下手中的长鞭,仰起他那满是虬须的脸,呵呵地笑了一阵,他没有等到夏心宁再说话,便像是一片落叶,悠悠地落到小舟上。随手拾起两匹桨,笑着向夏心宁说道:“舟上无人,老夫和你小子权充桨手,来吧!” 夏心宁自然也立即拾起两匹桨,随着冷三公一声吆喝之下,两个人四匹木桨,将小舟扳得像一支劲弩之矢,在湖面上几乎要离水而起,向前飞行。 夜半的洞庭湖,在微弱的星光之下,湖上一片黑暗,尤其像夏心宁这样很少过水上生涯的人,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才不过是一会儿功夫,连君山位于何处,都不知道了。 夏心宁经过了一阵挥桨不停之后,他忍不住一面挥桨,一面问道:“冷老前辈!晚辈这次在君山迭逢奇遇……” 冷三公呵呵说道:“龙涎茶的事,现在不说。” 夏心宁停了一下,他又说道:“冷老前辈!我们今夜驾舟渡湖……” 冷三公立即截住说道:“谁说我们是要渡湖?” 夏心宁说道:“我们既然不渡湖,留在这漆黑的湖面上,老前辈有何吩咐?” 冷三公说道:“老夫没有事吩咐你小子,而是带你小子前来会一个武林中剑术大家。” 夏心宁当时一阵愕然,手中木桨不觉为之一慢。 冷三公立即说道:“小子!要加劲一些!我们不好意思后人家而去履约。” 夏心宁赶紧又用力挥动木桨,但是他仍然忍不住要问道:“老前辈!这位剑术大家是谁?” 冷三公说道:“牟家堡老堡主独剑撼天牟刚。” 夏心宁口中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牟家堡牟老堡主”!他对于这个剑术大家的名字又似曾听闻,但是,他又想不起何时何地曾经听人说过。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小子!你和他那个宝贝儿子,还有一段过节啊!” 夏心宁不觉啊了一声,他这才想起来了,在武阳山庄安武阳的席面上,曾经交了一手,那位少堡主牟天岚失手之余,含愤而去。他想到此地,心里一阵惊疑:“牟老堡主如此星夜相约于洞庭湖上,又是为了什么呢?” 冷三公仿佛猜透他的心事,当时笑呵呵地说道:“牟老儿生平有护犊之短,今天晚上你小子可以好好地欣赏一下这位有名的剑术大家的真才实学。” 夏心宁没有注意冷三公后半段的话,他只是有几分不安地说道:“原来今天夜里洞庭湖上的约会,还由于晚辈所惹起的麻烦!” 冷三公毫不在意地说道:“不相干!他是老夫约来的!” 冷三公说完这些话,突然双桨一停,向前面的夏心宁问道:“小子!你昔日功力,能在夜间看到多远?” 夏心宁答:“黑夜无光,至多也不过三五丈。” 冷三公哼了一声,随即问道:“现在呢?” 夏心宁立即找到这个机会,将自己的谢意,坦白了一下,他连忙说道:“多谢冷老前辈和胜家庄胜家二老前辈,还有活华陀古老前辈的破格成全,助长晚辈内力,天高地厚之德,永铭五内……” 冷三公不耐地说道:“休说题外的话,你只说现在黑夜中,可以看出多远?” 夏心宁答道:“如果像今夜这样蒙蒙星光,至少可以在二三十丈距离之内,看得清楚。” 冷三公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小子!你向前看看。” 夏心宁依言抬头向前看去,湖上虽然是漆黑一片,但是,他这样运足目力,向前凝视,遽然一震说道:“老前辈!前面有一只楼船。”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小子!你果然有进益,不负我老人家为你如此操心一番,你且放下桨!瞧老夫这个!” 夏心宁刚刚一放下手中木桨,只见冷三公右手伸进左袖中去,取出一管晶莹光泽如玉的竹笛,轻巧地拿在手中。夏心宁不觉脱口说道:“老前辈的玉笛毁坏,如今又用这支竹笛了么?”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昔日毁笛,是为知音已散,只好让它成为绝响,如今知音复出,老夫自然要找一支笛来吹吹。” 冷三公说着话,便将短笛横在嘴边,轻轻地吹了一声,顿时一声极其悠扬的笛音,在这平静的湖面上,飘飘地传到很远。 就在冷三公这一声笛音尚未杳然之际,忽然,对面不远“铮、铮”传来两下弹剑龙吟,夏心宁当时心里不觉为之微微震荡了一下,立即大吃一惊,心里想道:“我此刻的功力,已经遽增数十年内修火候,对方如此弹指扣剑,依然能震荡心弦,要是从前,那还了得?牟家堡这位老堡主,果然不愧是剑术大家。” 夏心宁如此暗暗吃惊,就听得冷三公突然呵呵笑道:“牟老儿!你倒是很准时!” 言犹未了,就听郅对面冷冷地一声淡笑,停了一会才有人冷漠地问道:“冷老儿!姓夏的那小子可曾随你来么?” 冷三公笑呵呵地说道:“老夫一言九鼎,岂能失信于你?” 对面那人又冷冷地说了一句:“那很好!” 随即喝声:“掌灯!” 当时就听得对面一阵暴雷也似的应声,顿时火光耀眼,湖上大明,方圆十数丈之内,只见湖上水下,一片通红。 夏心宁此时随着冷三公,将手中木桨,悄悄搁置在舟中,双手抱膝而坐,静静地看着对面逐渐而来的船只。 三只双桅的大楼船,分成三面,缓缓地向冷三公这只小舟合扇驶来。当中那只楼船的船头上,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年少的长得潇洒风流,宛如玉树之临风,端的是一位英俊人物。夏心宁立即认出,正是武阳山庄一怒而去的牟天岚。站在牟天岚前面的一位老人,不用说一定是大名鼎鼎的剑术大家独剑撼天牟刚了! 夏心宁不觉对于这位剑术大家,留神地打量了一阵,只见他—— 头戴方巾,身穿宝蓝色长袍,足登粉底厚靴,三绺长须,疏疏落落,根根见肉!一对老眼,却是神光湛湛,令人心悸!面圆圆、白净净,若不是背上斜插了一柄长剑,分明是一位富家翁的福相,哪里看得出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独剑撼天车刚牟老堡主呢?常言道是:“人不可以貌相”,真是千古不移的名言。 冷三公等到两边相距不到七八丈左右,他才从小舟尾梢,走到前面,站在船头上,夏心宁也随在身后侍立一旁。 对面的三只大楼船缓缓地停下来以后,独剑撼天牟刚伸手指着夏心宁说道:“冷老儿!你准备将这小子怎样处置?” 冷三公一直是那样笑口常开,呵呵地说道:“牟老儿!你准备将这小子怎样处置?” 独剑撼天牟刚脸色一变,语调一变寒冷如冰,凌厉地说道:“冷老儿!老夫不和你说笑话!” 冷三公呵呵地说道:“老夫也不是说笑话啊!常言道得好: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你家少堡主在武阳山庄败在老夫这位小晚辈手下,你老儿竟然千里迢迢、仗剑寻找夏小子,老夫看你找得可怜,才约你老儿夜来洞庭湖,老夫将姓夏的小子带来,人在此地,按照你牟家堡的规矩,应该如何处置,你老儿不说,老夫如何知道?嗯!” 冷三公这一顿朗朗说来,声如铜钟,震人耳膜,只把对面那位独剑撼天牟刚,说得满脸通红,站在那里说话不得。 站在一旁的少堡主牟天岚立即厉声叱道:“冷老儿……” 突然,牟刚大声喝道:“住口!冷老儿岂是你叫得的!” 冷三公笑嘻嘻用手摸着自己的虬须,呵呵地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老人家向来不在意这些小辈的称呼。” 这位独剑撼天牟刚不愧是一位武林中的知名人物,他虽然被冷三公抢白了一顿,却能丝毫不露出怒气,仍旧是那么冷漠地说道:“牟家堡的规矩很简单!‘要人’和‘要命’,二者任这姓夏的小子选择其一。” 冷三公似乎有极好的兴致,他侧着头问道:“牟老儿!休要跟我打哑谜,说清楚一些,‘要人’怎样?‘要命’又如何?” 牟刚说道:“若是选择‘要人’,将姓夏的小子交老夫带回牟家堡,听凭老夫处置,且看他日后造化如何,他若天赋良好,立誓至诚,他可以因祸得福……” 说到此处,他那一双眼神,冷厉地在夏心宁身上打了一转,接着说道:“说不定还可以得到牟家堡的真传,成为武林中击剑好手。至于‘要命’,那很简单,他有意向牟家堡挑斗。牟家堡要用长剑,取他的性命。” 冷三公听完了牟刚这样一段说明,突然呵呵一阵震天价地大笑,转身伸手一拍夏心宁的肩头,呵呵地说道:“小子!你可听清楚了?” 夏心宁知道牟刚说这些话,以他的身分功力来讲,倒也是实话,不过,他不服那种日中无人的狂态。当时他只对冷三公点点头,简单地说了一句:“晚辈听清楚了!” 冷三公笑呵呵地又问道:“小子!你既然听清楚了,你到底选择什么?” 夏心宁朗声说道:“晚辈不选择其中任何一条。” 冷三公尖着声音叫了一声“好啊”!接着他又笑呵呵地说道:“妙极了!小子!你和老人家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说着话,又抬起头来向牟刚说道:“牟老儿!你听清楚没有?两条都不中听。说是‘要命’,好好的一条命,为什么要让你要去?老夫可舍不得呀!说是‘要人’,姓夏的小子,是个好材料,让你老儿弄到牟家堡,岂不是暴殄天物么?牟老儿!你还是另找高明的规矩吧!” 独剑撼天车刚脸上颜色遽然一变,冷冷地说道:“冷老儿!原来你约老夫到洞庭湖上,是成心逗弄于人?老夫今天倒要瞧瞧你老儿有多高的道行?” 说着话,霍然右手反腕一探,铮地一声,随着唰地一响,顿时只见一道耀眼的青芒一掠而出,闪出五六尺长,倏又一闪而逝,牟刚一柄长剑握在手中,向冷三公说道:“有人自称为剑圣,但不知是不是名实俱归?冷老儿!亮出剑来!” 冷三公笑呵呵地说道:“牟家堡以剑闻名于世,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你老儿方才露的那一手‘剑气神合一’的功夫,至少已有七成火候,难得!难得!如果你老儿命长,还能活个二三十年,好好地练下去,将来不难练到‘百步之内,剑气取人’的地步。” 牟刚当时也被冷三公这一顿谈笑自如的说话,大吃一惊,深觉得这老儿的确是不平常,一口道出“剑气神合一”的功夫,武林中几乎是绝无仅有之人。 他如此一怔之下,立即朗声说道:“冷老儿!废话少说,亮出你的剑来。” 冷三公笑嘻嘻地没有说话,从大袍子里面,摸索半天,取出一柄弯如镰刀样的剑,通体银白,毫无光彩。他取到手之后,双手一握,立即将那柄剑弄直,然后捧在手中。 独剑撼天车刚一见这柄可弯可直的怪剑之后,脸上颜色大变,一双眼睛,神光迸射,神情似有疑惧与愤怒之意。 稍停了一会,他冷声说道:“冷老儿!你手里这柄剑,是纯银铸造的么?” 冷三公点点头说道:“银剑!一点也不错,是纯银铸造的银剑。” 牟刚越发神情透着一分紧张,追着问道:“当年泰山论剑,以一柄银剑震惧天下高手的人,是你老儿什么人?” 冷三公此刻笑意全收,表情严肃地应道:“是先师!” 牟刚突然一阵呵呵大笑,在笑声中不难听到有一分勉强,也可以听到有一分难以抑止的愤怒! 独剑撼天牟刚这一阵大笑之后,倏又笑声一落,笑意全收,冷冰冰地说道:“当年先严以一柄长剑,独闯泰山,参与论剑大会,曾经被令师以银剑逼走而回。老夫生平一大憾事,便是‘余生也晚’,没有能够看到这位持银剑的高人。想不到今天夜里,居然能遇上这柄银剑,持银剑的人又是当年独镇武林的嫡传门人,看来这件生平大憾可以消减一分了!” 这一段话,听得夏心宁心里暗暗叫奇!他曾经听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老夫人说过这一件往事,他对外公这位恩师,真是惊服为空前绝后的武林高人。如今一听说是:当年他老人家竟然用的是一柄银剑,他更是惊服得五体投地,他此刻倒也真有牟刚同样的感觉,“余生也晚”,可惜没有能见到这位高人的真面目。 他在如此胡思乱想之际,只见对面船上火光连闪,一连从船上抛下来十几朵纸燃的莲花,莲花当中点燃着蜡烛! 他正纳闷这是什么意思,忽然对面牟刚说道:“冷老儿!湖面上有四四十六朵莲花,在这一十六朵莲花之上,你我各拼三十二招,看看你这位名家高弟,究竟有什么惊世绝艺。” 牟刚说着话,他立即从船上悠然举步,飘飘一落,落在一朵纸莲花的上面,莲花当中蜡烛光芒,正闪烁在他的脚旁,摇摆不定。牟刚手捧长剑,屹立如山,俨然一代宗师的气派,怪不得牟家堡老堡主的威名远播,就凭这两手,便足以说明,盛名并非幸得。 冷三公此刻又恢复那种笑呵呵的样子,提着银剑,从小舟上只一抬步便跨到一朵纸莲花上,飘飘摇摇地站在那里。 此时夏心宁的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着急!他兴奋的是:难得这两位当今击剑大家,竟在洞庭湖面上,以十六朵纸莲花,互斗三十二招剑法,这必定是一场石破天惊,亘古未闻的拼斗,他一定可以从这一场比剑当中,获得许多可贵的经验。他着急的是:牟刚方才露那一手“剑气神合一”的功夫,令人可惊,冷三公是不是以一柄银剑能够敌得住他呢? 十六朵纸莲花,飘摇在湖面上,周围的人,都噤声寂然,大家都将眼光投在湖面上这一对击剑高手的身上,大家都在期待这一场难得一见的剑斗。 牟刚左手剑诀斜指,右手长剑刚刚荡开剑势,冷三公突然咦了一声,轻轻松松地说了四个字:“我倒忘了!” 说完话他返身一跃,回到小舟上,拍拍夏心宁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小子!拿着这柄银剑下去,去学几招。” 冷三公这个举动,大出众人意外,更是出乎夏心宁的意料之外,他呆呆地双手捧着这柄银剑,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冷三公,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 本来像牟刚这样名重一时的剑术大家,他连冷三公尚且不放在眼里,如今叫夏心宁去和他对手拆招,如何不叫夏心宁感到意外? 冷三公呵呵笑道:“小子!我老人家当你是个有气魄有胆识的年轻人,原来你竟是这样一个胆怯之辈,好叫我老人家失望!” 夏心宁当时也只是过于感到意外,并不是感到害怕,如今一听冷三公如此一说,他立即将银剑一挽左臂朗声说道:“长辈有命,夏心宁安敢不听从?” 他一抬足,正要飘身下舟,突然听到牟刚怒吼如雷,咬牙切齿地骂道:“冷三公你这个老混球!原来你是成心戏弄人的,你这个不睁眼睛的老糊涂,你忘了牟老堡主可是你戏弄的对象?待老夫先收拾了这个不知高低进退的浑小子,再和你这个老鬼算帐。” 他话音一落,长剑倒提在右手,右肩遽伸,掌心突然向外一翻,隔空朝着夏心宁的前胸虚按了一掌。 夏心宁知道这一掌虽然是这样轻描淡写,想必是十分厉害,他自从在君山饮过龙涎茶,易精换血伐毛洗髓之后,还没有真正施展过,此时,他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的心理,立即将脚一收,双脚在舟中落实,银剑交给左手,右掌一收,忽又向外一翻,对正着牟刚那一掌,隔空迎将过去。 牟刚一见夏心宁居然胆敢出掌相迎,不由他冷笑一声,左掌掌心突然向前一凸,口中喝道:“你滚吧!”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相隔一丈多远,如此隔空一对掌,只听得“砰”地一震,顿时一股激流四溢,那一十六朵纸莲花,被激荡得四下漂荡。夏心宁心头一阵翻腾,一阵血气上涌,脸上激得通红。 再看牟刚,站在那朵纸莲花上,竟被这样隔空一掌,震退七八尺,纸莲花在湖面上划开一道水漕,牟刚的脚下落脚沉重,纸莲花沉了,火烛灭了,使得牟刚不得不拧身而起,沾着两脚水湿,回到楼船上。 冷三公鼓掌叫道:“妙!妙极了!隔空对掌,能有这等功力,武林之中,还是少见,你们两位实在称得上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 冷三公将牟刚拉作夏心宁的“棋逢对手”,叫这位独剑撼天牟老堡主如何受得了?他当时大叫一声:“冷老儿!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不许同时活着离开洞庭湖。” 他这样说着话,便催动楼船,向小舟逼将过来。 冷三公等那楼船逼近一丈以内,他忽然双手乱摇,口中说道:“牟老儿!慢来!慢来!今天夜里洞庭湖上,值不得我们如此拼命。留待以后,有的是好机会。” 楼船此刻又停了下来,牟天岚的一双眼睛,宛如一对凌厉的锐箭,盯在冷三公的身上。冷三公倒是笑嘻嘻地说道:“牟老儿!你尊大人败在我先师银剑之下,你的令郎牟少堡主,又败走在我这位小晚辈的手下,两次过节,三代怨仇,使你老儿生了拼命之心,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按说我是应该陪你耍两招,让你消了心头这口闷气,或者干脆让你死了这条心,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当他说到最后“我不能这么做”的时候,表情一变而为肃重,嬉笑之情一扫而空。 牟刚本是仗剑而立,怒气勃勃,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此时忽又缓下情势,沉重地问道:“为什么?” 冷三公说道:“当年泰山论剑,是天下群雄毕至的场面,最近武阳山庄之会,也是好手猬集,牟家堡的剑术,上下两代都是在当众之下失利,你老儿要想一泄当年之愤,自然也要找一个风云聚会的场面才对,今天夜里洞庭湖上,除了你父子二人,还有就是老夫和这个小子,你赢了固然无甚光彩,就是你输了,我也无甚味口。牟老儿!你说我老人家这两句话,还有点道理么?” 牟刚怒气仍在,睁着眼睛叱道:“你将我父子约到此地,就是为了说这一段话么?” 冷三公摇手说道:“老儿!你稍安毋躁,我们虽然不能正式对手过招,不妨先行作个试验!” 他指着夏心宁说道:“这小子几手剑法,都是我老人家指点的,你如果能够将他击败,日后你我正式对招,你老儿还可以碰个运气。如果你连这小子都不能击败,我看尔后的约会,也就可以免了,你说对不对?” 牟刚突然呵呵地笑道:“冷三公!你老儿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冲着你老儿这一顿狂言,我就应该使出绝招,毁你于十招之下。不过,你既然提出代表人,我牟刚难道没有可以代表的人么?” 牟刚说着话,转面向侍立一旁的牟天岚厉声说道:“岚儿!下去和他对十招。你休要忘了武阳山庄败走之辱。” 冷三公点点头说道:“武阳山庄之败,未见得就是技不如人,一月以来,耳提面命之下,自然更有进益,去呀!夏小子!下去和他斗十招。” 冷三公说完了话,随手扔出一匹木桨,大声说道:“船上狭窄,手脚施展不开,要斗就到湖面上去!” 夏心宁捧着银剑,踊身一跃,落到木桨之上,那边牟天岚立即也扔下一匹木桨,从楼船上飘身而下。仇人相对,使他分外眼红,身形刚刚站定,右手一伸,拇指一弹,只听得“嗖”地一声,从掌心弹出一柄薄薄的长剑。 长剑一顺,他那两道剑眉一掀,冷冷地哼了一声,突然长衫下摆微微一动,脚下那匹木桨,冲破湖水,疾如流矢,直向夏心宁冲过来。手中长剑一撇,“唰”地一声,寒光在灯光下一闪,带起一股寒风,起手便是一招“流霞满天”,将剑芒向夏心宁当头罩下去。 夏心宁口中低叫一声:“来得好!” 左脚微提,右脚落重一送,脚下木桨翘起来向左一滑,湖水不起一点波浪,闪开八尺,巧妙地让开这样凌厉的一招“流霞满天”。 牟天岚原式不变,身形微俯,木桨如飞向前直冲,紧追在夏心宁的身侧,手腕连翻,只见他那柄薄剑,像是叠光三折,突然变成一招三式,分取夏心宁上中下。 夏心宁空有一身深厚的内力,在剑术上,只不过才是两招,就显得他无法占到先机,立即落入被动。 这时候,他看见对方三式同来,连忙挺膝旋腰,木桨先退后回,极力想闪开这样既快且怪的三招。 牟天岚微微一笑,手腕再翻,唰、唰、唰,又是一招三式,逼向夏心宁。这三招更快更怪,眼见得夏心宁就有一些手忙脚乱了,突然,冷三公呵呵地笑道:“浪打浮萍!” 夏心宁一听顿时大悟,他为何会忘记“流水萍踪”步法的妙处? 他立即左脚为轴,右脚连点三下,木桨连折三回,人像摇摆不定地飘荡着,居然闪开了对方三招齐来之势。 牟刚在船上冷笑道:“老儿!你临阵传授,是不是有临阵磨枪之讥?” 冷三公呵呵笑道:“你老儿说的一点也不错,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要不然怎么能够闪开你老儿‘压箱子’的玩意儿?你能让你儿子使出‘一气化三清’,我老人家叫他一声‘浪打浮萍’,也不为过吧!” 这时,牟天岚正好抖动手中的长剑,催动脚下的木桨,盘肘亮剑,正要向外挥出一招“吴刚伐桂”,牟刚突然叫道:“侧右,‘韩信问樵’!盘步,‘怒海斩蛟’,巧!棉!缠……” 牟刚这一连串的口诀,牟天岚突然随之剑势大变,身形也随之妙招迭出。夏心宁顿时陷落于下风。 冷三公呵呵纵声大笑,顿时声如洪钟,朗朗地说道:“沉腕、旋腰、走偏宫,‘六合同春’、折身,要快,嗯!‘流水下滩’,收、上挑、挺肘,‘万象归宗’、收、再收、吸腹、蹬脚,回剑少荡……” 夏心宁人是绝顶聪明,他全部精神,贯注在冷三公的口述之上,完全按照冷三公的口令,出招化式。所幸的,冷三公这些招式变化,偶尔有一点和“九疑剑法”相同,夏心宁触类旁通,方便不少。尤其脚下步法是他所熟悉的,又减少分心,越发使来头头是道、中规中矩。 牟刚冷哼了一声,也大声说道:“上横、独掠、‘逼指鸿雁’、反指、缩肘、‘洞实拈须’……” “……” “……” 冷三公和牟刚两个人,如此各站在一边,用口述招,指挥湖上夏心宁和牟天岚两个人互相攻守。 因为真正攻守的两个人,都要听命于别人,所以长剑出手,自然渐渐地慢下来。转眼二三十招过去。两个人越来越慢,仿佛不像是拼命,而是彼此喂招印证武学。 当初的“十招”之约,大家都忘记了。 三十招、四十招、五十招…… 九十招、一百招…… 突然,牟刚断喝一声:“提气、拔空、下扑‘丰年瑞雪’、震腕、抖剑、‘雪压梅海’!” 冷三公呵呵地说道:“沉桩、挺立……” 双方言犹未了,只听得呛啷啷,一阵金铁乱响,牟天岚身形一飘而起,倒折一式“北雁南归”,转身翻到楼船之上。 夏心宁站在木桨之上,蓝衫下摆湿了一节,水淋淋的,方才一招硬接之下,落水一尺有余。他右手银剑倒提,却是分毫未损,左手斜挑着另一柄长剑,敢情方才是他拔出自己身上的宝剑,接下这一招。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牟家堡名不虚传,招招都是精彩已极,虚实兼备,攻守俱能,使我又开了一次眼界。” 牟刚已经没有方才那样盛气凌人了,他看了一下湖中屹立的夏心宁,再看一下站在自己身旁的牟天岚。终于他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冷老儿!你也用不着说场面话了!论内力,这位姓夏的小朋友,是我牟刚仅遇的年青敌手。论剑法,你冷三公不愧是名人高弟。成!我认输……” 牟天岚在一旁低沉地叫了一声:“爹!” 牟刚接着说道:“今天认输,并不是永久认输,冷老儿!咱们留着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这位名重当今的独剑撼天牟刚击剑大家,挥手叫船掉头,扬帆迎着轻风,很快的离去。在他离去之前,他带着一分略有惨然的微笑,向冷三公说道:“再见面的时候,我们不再是口述了!” 说毕呵呵一笑,掉身站在船头,逐渐消失在晨雾里。 冷三公站在小舟上,目送牟刚父子率船去后,他突然呵呵一阵大笑,但是,笑声一落,他又废然长叹一声。 夏心宁从木桨上,跃回到小舟上来,他怔怔地望着冷三公,呐呐地说道:“老前辈!……” 冷三公突然将目光收回,对夏心宁说道:“小子!你知道老夫将你带到此地的用意么?” 夏心宁本来是茫然不解的,但是被冷三公如此突然一问,反而触动灵机,他心中闪电地转了一下,立即说道:“老前辈有意成全,传给晚辈一百另八招‘万象剑法’。” 冷三公眼睛一亮,仿佛精神也为之一振,他朗声问道:“你小子记下了几成?” 夏心宁答道:“晚辈强记尚是差强人意,而且老前辈口述招式之际,比较缓慢,因此一百另八招身式,晚辈都记下了,但是其中口诀却无法记全。” 冷三公拍了一下大腿,大叫道:“好小子!你真行!怪不得聂四妹一听我提出要求,便慨然拿出两片龙涎茶。小子!你是天才!看来‘五阳秘笈’该在你小子这一代,发扬光大。” 夏心宁一听冷三公如此一说,立即双膝落地,跪在冷三公面前,感激涕零地说道:“老前辈如此一再栽培晚辈,晚辈此生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于万一。” 冷三公挥着手说道:“起来!起来!老夫对你并非施惠,你小子也用不着存心感恩。事实上,你小子对我们师兄妹四人而言,倒是功劳不小,你有收获也是应该的。来!来!我们闲言少说,你将方才记下的万象剑法,再从头到尾练一遍,我说口诀你细心地记住。” 夏心宁也不敢再多说话,他知道机会一失不再来,便凝神贯注,展开手中的银剑,就自己所能记住的,一招一式的施展起来。 冷三公站在船上,慢慢地吟着口诀,不时又说一两句话,提醒夏心宁的契机,纠正一两处错误。 一趟万象剑法施展下来以后,东方晨曦渐起,天色已经微明。洞庭湖上,潮风渐渐呼啸起来,浪花也渐渐汹涌起来。冷三公招招手,将夏心宁叫到小舟之上,脸色凝重,语气深沉地说道:“万象剑法的确不是天下第一剑法,但是,天下第一剑法的发扬,却在你的身上。所以,我今天要将万象剑法传给你,而且特别找到牟家剑法和你对拆过招,是希望你能尽快地将四百三十二句口诀记住,更希望你将来能为天下第一剑法,创下更好的声誉。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得以快意恩仇,一尽孝道。” 夏心宁恭谨敬聆之余,忽然仰起头问道:“请问老前辈,天下第一剑法究竟在何处?” 冷三公说道:“方才说你聪明,怎么你此刻又糊涂起来了呢?武学博古今,册分天地人。你能使得三册归元,这天下第一剑法,自然而出。” 夏心宁恍然,这时候,冷三公用手按住银剑说道:“从现在起,这柄银剑交给你。” 夏心宁忽然福至心灵,双手捧起银剑,跪在舟上。冷三公说道:“银剑有两条戒律,第一,用银剑旨在少伤生命,当然,杀恶人即是行善事,又当别论。第二,银剑代表一种荣誉,不容有一点污损。” 夏心宁敬谨应是,肃穆庄严之情,溢于言表。 冷三公点点头说道:“去吧!小子!你有明年元宵之约,在应约之前,你应该先回一趟九疑山,别让你外公牵肠挂肚。江湖上虽然是处处风险,但是,若无风险,怎么能锻炼你英勇刚强?凡事胆要大,心却要细。你小子是聪明人,用不着我老人家多说。” 像冷三公这样外型失之凶猛之人,竟有这样亲切关怀之语,其恳切真情使得夏心宁泪水外溢,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忽然间,一抬头时,忽见人影一闪,只见冷三公飞出两匹木桨,冲出湖面上,去势如矢,顷刻之间,就已消失在蒙蒙晨雾之中。 冷三公如此飘然而去,他带走了夏心宁的宝剑,也带走了夏心宁的感激和祝福! 夏心宁停立在船头,眼看那蒙蒙的白茫茫一片,怅然良久,他将手中银剑学冷三公办法,弄弯以后藏在自己的腰间。当时心里有一个问题:“现在我应该到哪里去?” 他此时才很自然地想到为他远走苗疆的九指神通乐德林,当初乐德林远走苗疆,为的就是要找一样有助于内力修为的圣药,来帮助夏心宁在内力上有突出的成就。如今夏心宁全身让二片龙涎茶打通所有奇经八脉,内力跃登第一流,何必再让乐德林为他冒险? 于是,他立即决定:“走一趟苗疆!” 他心意一定,便扬桨推舟,回到君山胜家庄。胜家庄胜家二老和胜黛云姑娘,都已经离开庄上了,夏心宁估计他们是和冷三公另有所约,目前自然是无法见面,他没有能够当面辞行,心里感到至为不安,他恳恳切切地留下一封书信,献上自己的谢意,并说明自己的去向,他这才辞别庄上,越过洞庭,直奔西南边境。 这次行程,与上次前往雷公山的路线,大致相差无几。 虽然上次是有胜黛云姑娘陪伴,不感到寂寞,但是,在心情上,却没有这次轻松。因为上次到雷公山,是一次极为艰巨的任务,而且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心情的沉重,可想而知。这次完全不同,一则寻找乐德林是没有危险的,再则,夏心宁连番奇遇,不仅内功遽增,而且还学会了万象剑法,因此其心情之愉快,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路行程,自非一日,夏心宁抱着一种游览风光的心情,一骑嚼嚼,倒也不觉得长途跋涉之苦。 这天,夏心宁来到云贵边境,经过一个小小的村落,正好碰上一阵大雨倾盆,水溢数寸。夏心宁避入一家小村店,一面打尖一面看看门外的淋漓大雨。他沿途行来,一直没有碰到雨天,如今有这样一阵大雨,人的精神反倒为之一振。 他用过饭,泡了一壶茶,心里充满了一种闲情逸致,坐在那里,欣赏雨天。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扑嚓、扑嚓,马蹄踏水的声音。转眼间,一匹矮小的川马,冲到门前。马上的人,飘然翻身下马,随手解下身上蓑衣斗笠,露出明眸皓齿,秀发娇靥,原来是一位年轻的姑娘。 这位姑娘穿着一身黄衣,此刻让雨水淋得东湿一块,西湿一块,状至狼狈。她走进屋里来以后,四处看了一下,伸手扶着大门,仰头望着那宛如千丝万挂的雨势,不觉将两道秀眉,紧紧地锁在一起,站在那里发呆。 夏心宁虽然不敢多看人家,但是,那匹遍体乌黑的小川马,此刻站在门外,淋得浑身就如同用水浇过的一样,不停地冒着热气。夏心宁虽然不懂兽医,但是,像这匹川马分明是跑得非常激烈,浑身出汗之际,任它如此淋雨,总不会是一种好现象。 他一时忍不住招呼店家,将马牵进店来,卸下马鞍,擦干身子。 夏心宁如此招呼着,店家匆匆地忙碌着,而那位姑娘却只转过身来,望着夏心宁,她却一言不发。 夏心宁哪里敢与她对视?避开她的眼神,拱拱手说道:“山地行路,坐骑十分重要,姑娘这匹坐骑,十分神骏,万一淋雨生了病,那就不好办了。” 那姑娘突然脸上露出花朵初开的笑容,点点头,大方地说道:“谢谢你啦!” 夏心宁拱手说道:“些些小事,何足挂齿!” 他说这两句话时,才抬头看姑娘一眼,他这才看清楚了这位姑娘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美,微黑的皮肤,一双明亮而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猩红的嘴唇,一头黑亮的头发,像波浪样的披在肩上。使人觉得她有一种未曾琢磨的原始的美丽,给人有一种清新的感觉。 夏心宁唯恐她怀疑自己故意找她搭讪,当时拱拱手,便回到自己原来坐的地方,伏在桌上假寐休息。 这一阵雨,来得快,来得猛,但是停得也快,不消多久,尽管外面地上是水深横流,顶上青天,已经是湛蓝一片,夕阳火红。 夏心宁坐起身来一看,只见那位黄衫姑娘,正坐在他对面,眼睁睁地望着他。夏心宁不觉大窘,红着脸,站起身来说道:“真是失礼之至!……” 那黄衫姑娘嫣然一笑,露出编贝般雪白牙齿,天真无邪地摇摇头说道:“你一路上累啦,伏在桌上歇一会儿,这有什么失礼的。” 夏心宁没想到人家会这样大方,他越发地没有话讲了,只是唯唯称是,脸上还是红通通的,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因为夏心宁除了和胜黛云姑娘彼此不拘形迹的谈笑之外,他从来没有和别的年轻姑娘交往过,所以,他只是觉得有些慌乱。 那黄衫姑娘盈盈地笑道:“你姓什么呀?” 夏心宁渐渐地定下心情,他想到人家是那样的纯真无拘,为什么自己就这样手足无措?他想到这里,心头一阵凛然,当时立即回答道:“我姓夏……” 那黄衫姑娘接着说道:“我姓厉叫厉昭仪。我说夏大哥,你既然是长途行程而来,这里小店是无法安歇的,你看,天色已晚,你今夜住在什么地方呢?” 夏心宁微笑道:“如果真的没有住宿的地方,我就夜行一宵,或者是找一个地方露宿一宵,都是一样。” 厉昭仪姑娘摇着头说道:“那样不好!我听夏大哥的口音,似乎是在中原一带,此地是云贵山区,可不比中原地带,夜间露宿,万一碰到毒虫怪兽,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夏心宁说道:“那样我就小心的夜行一宵,明天白天找到客店再作休息。” 厉昭仪姑娘忽然脸上露出一分百合花开的笑容,笑得那么纯素与天真,她笑着说道:“夏大哥!我外婆家离此不远,请到我外婆那边休息可好!” 夏心宁连忙说道:“萍水相逢,怎么好意思打扰?” 厉昭仪说道:“住宿一宵,也算不上什么打扰,夏大哥!你不要再推辞了。” 夏心宁一见她说得那样恳切,而且在这样山区,找一处休息的地方,也真是不容易。当时他略微思忖了一下,便拱拱手说道:“如此说来,这要先谢谢厉姑娘的好意。” 厉姑娘一见他答应,极为高兴,立即跳起来笑着说道:“谢什么呢?我们不是常常听到说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一点小事还值得一谢么?时候不早,我们立即就走。” 她兴匆匆地牵出那匹黑油油的小川马,备上鞍鞯,跃身便上。 夏心宁也在忙着备自己的马,但是,他看到厉姑娘方才跃身上马的姿态,极美!分明是一位身具武功的好手。他不觉将自己的眼光,停在姑娘的身上。正好此时厉姑娘坐在马上,含笑招手说道:“夏大哥!你快些呀!” 夏心宁连忙应声牵出马来,同时心里想道:“云贵边境,女孩儿家习武功,也没有可异之处,要不然她怎么敢单身在山路上行走呢?” 他收敛起心中杂念,上得马背,正准备问向哪边走?只见厉姑娘一抖缰绳,笑着说道:“天快黑了!我们快走。” 这“走”字刚一出口,那匹小川马,突然四蹄齐发,嗖地一声,去势如矢,冲出老远,接着泼剌剌,追风掣电,沿着小路,直向前面狂奔而去。 夏心宁立即催马紧随在后,如此一口气跑了约莫有—盏热茶的光景,此时太阳已经压山峰,暮色苍茫,四周渐渐昏暗。突然,厉姑娘前面一拧马缰,小川马前蹄双扬,一个转身,停了下来。 夏心宁也停下奔马,问道:“姑娘!是不是已经……”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厉姑娘人从马上一闪而下,身形快捷无比,飞掠到夏心宁的身边,右手一招,五指齐张,凌空抓来一掌。 夏心宁做梦也没有想到厉姑娘会突然向他攻击,这一招来得突然,几乎使他措手不及。匆忙里,他只好从马上一个闪空,左脚一送,人横飞八尺,闪落到路边。 他惊异地问道:“厉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厉昭仪一语不发,人从马后转身过来。突然间,双脚一个扭动,身形飞快地扑到,双手并举,十指齐抓,呼、呼、呼……劲风顿起,凌厉惊人,一连抓来五招,每一招都是诡诈无比,变化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夏心宁此时的功力自然不是昔日可比,他从容地闪动身形,轻盈巧妙地让开这一抡攻击。他等到厉姑娘最后一招化开之余,随即厉声喝道:“厉姑娘!你我无缘无故,远近无仇,为何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举手就打?厉姑娘若不说明白,就休怪我回手无情了!” 夏心宁如此一喝,突然,厉昭仪姑娘双手一收,脚下一停,站在那里,望着夏心宁,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人说道:“果然不错,我的眼光还是非常正确,果然你是一位身有非常武功的武林高手!” 夏心宁惊诧道:“你说什么?” 厉姑娘点点头说道:“我在前面小店里一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一个武功出众的高手,方才我趁你不意,连攻你六招,你毫不费力闪开,证明我的看法是对的!夏大哥!你不要小觑我方才那一连五招,等闲人是无法躲避的。” 夏心宁被她弄得满头雾水,莫名其妙,他睁着眼睛望着厉姑娘,只有说道:“厉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厉昭仪说道:“夏大哥!你休要奇怪,我先要问你两个问题,你愿不愿意回答我?” 夏心宁只好点头说道:“请问!” 厉姑娘指着鼻子说道:“夏大哥!你看我是坏人?还是好人?” 这个问题问得奇怪,夏心宁倒也忍不住仔细地看着厉姑娘。但见她眸子正而不斜,明亮而不晦涩。自古以来,从眼睛看人,十之八九离谱不远。厉姑娘除了有一分纯真未凿的朴实、流露出一丝未驯的野性之外,看不到一点坏的光芒。 夏心宁紧紧盯视良久,他摇摇头说道:“我与姑娘萍水相逢,了解不深,何敢轻言好坏?不过,我相信姑娘是好人。” 厉昭仪天真地露齿一笑,显得非常高兴地说道:“我真高兴你相信我是好人!夏大哥!第二个问题请问你,你们中原武林之中,侠义之士,是否应该济弱扶倾、见义勇为呢?” 夏心宁这回倒是认真地立即回答道:“是的!” 厉昭仪姑娘拍掌叫道:“那就好了!夏大哥!你既然相信我是好人,就可以相信我不会做坏事,更不会要求你替我做坏事!现在,我要求你仗义相助,为我打一次抱不平。” 夏心宁没有想到厉姑娘转这么大的弯,原来就是为了要请他代打一次抱不平,他觉得厉姑娘的用心真是良苦已极。 他当时不觉问道:“是什么事要我相助?我有这个能力么?” 厉姑娘连忙说道:“如此说来,你答应了?我真高兴极了!夏大哥!凭你方才的身手,一定可以帮助我的。现在我们上马吧!” 夏心宁上马说道:“现在我们上马到哪里去?” 厉姑娘笑道:“是真的要到我外婆家去啊!夏大哥!你对我方才的举动不会介意吧!” 夏心宁说道:“我不会介意的!不过我感到奇怪,厉姑娘!你能够将这件事说明白一些么?” 厉昭仪笑着说道:“夏大哥!本来我是满腹愁肠的,如今意外地遇到你,满腹愁肠已经转化满心欢喜了!现在我们一面向前走,我一面告诉你。” 两个人纵着马向前轻驰着,夜色已经渐渐地浓厚,上弦月已经露出淡淡的光,将这条山路点缀上一分夜间的凄凉。 厉昭仪姑娘说道:“此去前面不远,就是玉龙山,我的外婆家就在玉龙山的附近,那里盛产金沙,我外婆在此地辛勤的淘沙将近四十载,置成家业,在边境也薄有盛名。这原因一则是我外婆财产大,另外也因为我外婆仗义疏财,乐于助人。尤其是武林人士,来到边境,我外婆无不热忱相待,使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厉姑娘说到此地,忽然停下来问道:“夏大哥!你听到我说话么?” 夏心宁点头说道:“我在静静地聆听着!厉姑娘!是不是最近有了麻烦了?” 厉姑娘点头接着说道:“我外婆年高八十,膝下有八个子女,我妈妈是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心爱的女儿,所以我自幼就最得外婆的宠爱!所以,外婆的事,我比任何事都关心。” 她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道:“玉龙山向来是平静无事的,突然于前几天来了几位中原武林人士,向我外婆勒索一瓶千毒蛇涎。” 夏心宁惊问道:“什么是千毒蛇涎?” 厉姑娘说道:“苗疆边境,毒蛇奇多,我外婆将许多毒蛇的涎,集在一起,加药调治,就变成千毒蛇涎。这种蛇涎奇毒无比,一滴沾身,便可以毒人至死,而且还无药可治。” 夏心宁皱眉问道:“你外婆炼这种奇毒的东西做什么?” 厉姑娘说道:“在苗疆玩蛇弄毒,原也是常事,我外婆集炼这些毒蛇涎,主要是用来救人,因为千毒蛇涎虽然奇毒,但是如果有人被毒蛇咬了一口,这种千毒蛇涎,又是救命的灵丹,可以立即除毒救人。” 夏心宁点点头,他知道这是真话,他便又问道:“这几位中原来的武林人士索取千毒蛇涎,你外婆给了没有?” 厉姑娘摇头说道:“就因为千毒蛇涎太毒,所以我外婆坚持不给,怕的是易生后患与流弊。” 夏心宁说道:“这几个人就开始用强?是不是?” 厉姑娘说道:“若按平时,这几个人不屑我外婆动手,便可以轻易将他们毒翻在玉龙山。” 夏心宁一听心里微微一惊,但是他仍然平静地说道:“后来又有了意外的变卦!” 厉姑娘说道:“这几个人他们竟然还有本地的苗人暗中相助,早就有了防备。在这种情形之下,双方就只有用武功来解决问题了。我听到外婆家里来人告诉我这件事以后,就拼命地赶来,为外婆助阵。我知道自己的武功有限,对外婆没有什么帮助,但是我不能不来,所以一路上满心着急,正巧在小店里碰见夏大哥!” 夏心宁笑道:“厉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呢?你难道不怕我是他们的同伴么?你怎么敢断言我会武功呢?” 厉姑娘也笑道:“夏大哥!你又怎么可以断定我是好人?你相信你的眼睛,我也相信我的眼睛啊!” 两个人如此说说笑笑,不觉走得很快。忽然,前面远远地传来一声极其凄凉的吹竹之声,厉姑娘大惊,从马背上站了起来,向前面看去,口中惊惶地说道:“夏大哥!前面就是我外婆住的地方!你看,前面有许多火光,莫非事情已经变坏了么!” 夏心宁也向前面看去,果然,在远远的山脚下,有一簇火光,仿佛有许多人在走动。正在这时候,忽然对面又响起一阵蹄声,急如骤雨地向这边跑过来。 厉姑娘脸上颜色一变,立即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竹筒子,凑在嘴上用力一吹,响起一声宛如裂帛,黑夜里令人心颤。 这一声犹未响完,对面也立即呜呜地响了几声,而且有长有短、有高有低。 厉昭仪姑娘凝神听了一会,顿时大惊叫道:“夏大哥!我们快去!” 第七章 仗义玉龙山 邂仇阙家集 一阵蹄声,骤如急雨,顷刻之间,冲到厉昭仪姑娘的面前,一个个滚鞍下马,脸上露着惊惶焦急的表情。 厉姑娘迫不及待地,跃上前一把抓住其中的一个,急急地问道:“方才你们在蛇哨中,说是婆婆遭受到危险,究竟情形怎样?快说!” 那人说道:“来的人多,庄上的人抵挡不了,老庄主亲自出手,后来……” 厉姑娘抢着厉声问道:“后来怎么样了?快说呀!” 那人惶恐而又沉痛地说道:“老庄主被对方擒住了,我们……” 厉姑娘咬牙骂道:“你们?你们都是死人!庄上那些埋伏毒器,不光是用来防备猛兽的呀!有人来侵犯庄上,你们也不晓得用来对付敌人?你们都是些饭桶,婆婆被擒了,你们也不设法营救,只顾逃生!” 厉姑娘口里骂着,眼睛里流着泪水,手里抓住那人,不觉愈抓愈重,痛得那人咬牙咧嘴,哀哀直叫。 夏心宁上前一步,向姑娘劝道:“姑娘!放开他吧!他们又有什么力量能使玉龙山不遭受这次劫难?” 厉姑娘倒是柔顺地听从了夏心宁的话,放开那人,但是,她眼里仍然是泪水盈眶,悲愤地说道:“可是他们……” 夏心宁用手握住姑娘的柔荑,安慰着说道:“姑娘!你不是说这些人还有苗疆的人作向导么?自然那些毒器,就会毫无作用了!” 厉照仪姑娘本是满心慌乱,方寸无主,此时夏心宁如此用手抓住她,使她在慌乱之中,获得一股安定的力量。她对夏心宁柔顺地点点头,便向那人说道:“你把大概的情形,扼要的说一遍。” 那人连忙说道:“这位……这位贵客说得对,那些人都由玉龙山北面化番洞的人约来的,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藤牌和火油,先挡住我们的毒器,再放火一烧,方圆数十丈之内,任何毒东西都不敢存身。老庄主就在这时候才出来与人相搏。” 厉姑娘流下眼泪接着说道:“婆婆这样大年纪,而且武功早已抛弃,自然不是这些恶汉的对手。” 那人接着说道:“老庄主虽然被擒,并未受到伤害,那些人正准备向老底主逼着要‘千毒蛇涎’。我们本来要一起去拼命,转而一想,拼命有什么用处?只有白白送死,对老庄主毫无用处,所以我们一商量,决心前来沿途迎接姑娘和几位洞主。没想到姑娘来得快,在这里遇上了。” 厉姑娘回头望了夏心宁一眼,她立即毅然地说道:“走!我们立即回到庄上去!” 她飘身一跃,小川马一马当先,像流星一样,转眼消失在夜空。夏心宁也紧紧地随在后面,大家没有一个人讲话,那疯狂的马蹄声,正可以用“急如骤雨,快若闪电”八个字来形容。 一阵狂奔疾驰之后,大家停在一个小山丘上,下面正是屋宇连接的村庄,庄前一块大广场,四周火把高举,将广场内照得如同白昼。 夏心宁一拉厉姑娘,两人飘身下马,展开身形,几经腾挪跳跃,藏身在庄门顶楼上,注视着广场之内。 广场上对面坐着三个汉装老人,夏心宁虽然不认识,但是,只要一看他们的神情举止,便知道都是身手极为不弱的高手,在这三个人的两旁,簇拥着十几个苗疆壮汉,剩下的都是手执藤牌刀剑的苗族壮士。 厉姑娘轻轻地附在夏心宁的耳边问道:“夏大哥!那三个人你见过么?” 夏心宁摇摇头,他也问道:“厉姑娘!你外婆呢?” 厉姑娘刚说了一句:“没有看见!……” 突然,坐在当中的那位汉装老人,招手说道:“将老婆子带出来!” 下面一阵吆喝,四周人都一阵拥挤,一顶山轿上捆了一位白发如银的老婆婆,七八个人抬了进场。 厉姑娘一见几乎失声大叫,就要冲下去。夏心宁伸手一把挽住姑娘的臂,轻轻掩住姑娘的樱口,低声说道:“姑娘!我们暂时忍耐一下,看清楚情势再说。” 厉姑娘让自己两滴清泪,沿着脸颊,滴到夏心宁的手上,她只轻轻叫了一声:“夏大哥!”便柔顺地依偎到夏心宁的怀里。 夏心宁是一时情急,怕她冒然冲下去,才如此拦住她,如今温香软玉满怀抱,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使人昏昏然欲醉。夏心宁虽然和胜黛云姑娘相处得互通情愫,但是,像如此拥抱入怀,还没有过。所以当时满脸通红,血向上冲,他赶紧扶正厉姑娘,口中低低地说道:“厉姑娘!我们相机行事,防毒的部分由你,其余由我来对付。” 厉昭仪睁着大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芒,柔顺地点点头。 两个人再看场内,只见那位老人,捻着颔下的短须,对山轿上老婆婆说道:“阙老婆子!你应该懂得我们中原有一句话,说是:识时务者呼为俊杰。你阙婆婆在苗疆也不是孤陋寡闻的人,应该能识点时务。” 捆在山轿上的那位老婆婆,睁着一双光芒四射的凹眼睛,盯在那几个人身上,一句话也不说。 那老人又说道:“那瓶‘千毒蛇涎’,在你来说,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再费些时日,又可以炼成一瓶,你为什么那样看不开呢?阙老婆子!你将这藏瓶的地点说出来可好?” 阙老婆婆突然一张嘴,呸地一口痰,朝那几个人啐去,她开口骂道:“中原武林黑白两道,我老人家也见过不少人物,就没有看过像你们这种贼形!告诉你!你要想得到‘千毒蛇涎’,除非日从西起!” 那老人捻着短须,冷冷地笑道:“很好!你很强硬!既然这样,我就先将你这个老婆子,折磨得九死一生,然后再将你的庄子,夷成平地。” 他说到此地,回过头去,对身旁一位黑脸无须、身材伟岸的人说道:“老五!劳你的驾,去将这老婆子一双肩骨捏碎,看看她的骨头是不是和嘴一样的硬!” 那黑脸大汉笑呵呵地站起身来,朝广场中走去。他一面走,一面笑着说道:“老婆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还不赶快将‘千毒蛇涎’说出来!难道你真的愿意挫骨扬灰,分筋错脉么?” 阙老婆婆一句话不说,但见她的眼神,闪出熠熠的绿光,盯着那黑脸大汉。 那黑脸大汉一步一步走近阙老婆婆,他那脸上的微笑,也一变而为狰狞可怕。突然夜空里响起一声朗朗地喝叫:“慢一点!你给我站住!” 那黑脸大汉被这一声喝叫,震得人一跳,耳朵嗡嗡直响。但是,他倒不愧是一个老奸巨猾的人物,他在这一震之下,不但不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反倒立即加快脚步,旋身一扑,向阙老婆婆扑过去。 他这一着真高明,因为他既然发觉来人功力比他高出很多,他只有先制伏住阙老婆婆,使来人投鼠忌器,他便可以稳操胜算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点心意,早就被别人料中了。正是他如此一扑之际,只听得“铮”地一声,火光下一点银星,疾如闪电地射向黑大汉的面门。 这一点银星来得太快,劲道大得出奇,不容他有从容闪让的余地,只好匆忙中停下脚步,勉强地将头一偏,说时迟,那时快,他刚刚将迎面这一点银星闪开的瞬间,就听得叭、叭、叭、叭一连四声,那黑大汉一声哎唷尚未出口,人像倒了半截墙,摔倒一边。 坐在中间那位老人面色大变,厉声喝道:“是哪位朋友多管闲事!” 他言犹未了,就听到有人朗声应道:“是我!” 只见正面火把向两边一分,缓缓地走出来一位英气勃勃,神采奕奕的年轻人,身后跟随着一位黄衣姑娘。 那老人眼神停在夏心宁的身上,打量了一会,沉声说道:“尊驾来自中原,必然知道武林规矩,河水不犯井水,尊驾犯不着淌这次浑水。” 夏心宁微笑了一下,朗声说道:“挟众明火执仗,加暴于一位年老的老婆婆身上,这等下三流的行径,你也配谈武林规矩么?” 那老人勃然大怒,霍然而立,但是,他终于又坐了下来,沉声说道:“你是谁?你是哪一门派?年轻人!红花白藕绿荷叶,武林本是一家人,你如此横身多管闲事,日后中原如何见面?” 夏心宁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在下夏心宁,不属于任何门派,像你这等老而不修的武林败类,来到边疆惹事生非,我真为中原武林叫屈,难道日后我还想见到你么?” 那老人怪叫一声说道:“小子!对你客气你当做福气,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让我先收拾了你,再和阙老婆子算账。” 他站起身来,撩袍扬袖,旁边立即过来一人说道:“二哥!让我去解决这小子!” 那老人点点头说道:“老四!这小子眼神不同于寻常,恐怕有些扎手,你要多小心!” 那人仰头一笑,翘起颔下一圈虬须,呵呵笑道:“十余年边塞生涯,二哥已经没有当年豪气了!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子,就算他是从胎里就练武,他又有多大能耐?” 他笑呵呵地走上前,指着夏心宁说道:“大爷远在十几年前,在中原就闯出字号,那时候你小子恐怕还没出娘胎呢!就冲你这么个小娃儿,也敢充好汉强出头?你给大爷躺下吧!” 他说着话,人像一头莽牛,直冲过来,右手一扬,五指箕张,抓向夏心宁。 夏心宁觑得近处,脚下一个滑动,巧妙的一式“激流漫石”,从来人身侧,一滑而过。 来人身形看似鲁莽,实则灵活无比,居然就地一转身,快如旋风一搅,钉住夏心宁身后,双掌并举,吐劲猛推,大喝:“哪里走!” 夏心宁刚一滑过身旁,脚下沉桩,转身递掌,闷声不语,迎向来人这一招“推山赶岳”,霎时间,双方四掌接实,只听得“啪”地一声,紧接着一阵闷哼,咕咚一震,来人脸上激得通红,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坐在对面的那位老人大惊叫道:“老四!赶快闭住气!” 话还没有讲完,那虬须大汉双眼一翻一张嘴,哇哇两声,吐了一滩紫血,脸色也顿时变得惨白。 夏心宁从容走到一旁,朗声说道:“如果你们甘心认错,我也不为已甚!阙老婆婆处,我会代你们求情,让你们安然退出苗疆!如果你们还要执迷不悟,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那老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场子当中,指着夏心宁说道:“姓夏的朋友!你倒是有一身好功力!我看不出你为何要替苗人插手管闲事?” 夏心宁脸色一沉说道:“苗人又怎样?苗人汉人还不都是人?我倒是认为人只有好人与坏人的分别,苗人与汉人又有什么差别?” 那老人又说道:“夏朋友!你知道我来寻找‘千毒蛇涎’的用意么?这是关系中原武林的一件大事,夏朋友!我们既然同是中原同道,你又何必不助我成功?” 夏心宁一听说是关系中原武林的大事,不觉问道:“这‘千毒蛇涎’与中原武林有什么关系?” 那老人一见夏心宁已然有了注意,不觉心中一喜,立即说道:“不仅有关系,而且有大关系!明年中原武林,在泰山玉皇顶上,有一场热烈的武林大会,我若能得到‘千毒蛇涎’,就可以帮助一位武林中的大好人,获得这次大会的胜利,这岂不是很重要的事么?” 夏心宁心里一动,连忙问道:“明年在泰山玉皇顶有一场武林之会?日期可是元宵节?” 那老人笑道:“正是!正是!夏朋友来自中原,自然会知道这件事,而且你自然会乐意帮助大名鼎鼎的武阳山庄三剑无敌安武阳安老爷子的,因为武林之中谁不知道这位豪侠仗义的安老爷子呢?” 夏心宁顿时满腔热血,在体内沸腾,脸色变得煞白,浑身不住地有点颤抖。站在他身旁的厉昭仪姑娘一直是关心地望着他,此时她奇怪地说道:“夏大哥!你是怎么啦?” 夏心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回头对厉姑娘平静地笑道:“姑娘!我在此碰见老朋友啦!” 他若无其事地向那老人说道:“你是安武阳的什么人?” 那老人说道:“老夫铁判铜环常瑞春,与安武阳老爷子有八拜之交,他正是老夫的金兰大哥。” 夏心宁哦了一声,眼睛里喷出异样的光彩,他接着问道:“你们弟兄五个人,还有一个呢!” 常瑞春一皱眉,正待说话,夏心宁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个是不是十八年前死在怀玉山?是么?” 铁判铜环常瑞春浑身一震,脚下不由地退了一步,瞪着夏心宁问道:“你是……你是……” 夏心宁说道:“常瑞春!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知道我是谁?我就是十八年前在怀玉山下要被你们斩草除根的人,想不到十八年后,我们在这里相遇了!” 常瑞春大惊说道:“你……你小子是夏山的儿子?” 夏心宁这时候才厉声喝道:“常瑞春!你知道现在你应该怎样了吧!” 铁判铜环常瑞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停了半晌,忽然狂声大笑道:“我知道现在怎么办,我现在要铲草除根!” 话声一落,长袍一掀,右手亮出一支判官笔,左手把住一只大铜环,向夏心宁缓缓地走过来。 夏心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厉昭仪姑娘忽然说道:“夏大哥!这老东西是你的仇人么?”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是我生平最大的仇人其中的一个。” 厉姑娘说道:“既然是你的仇人,你怎么不动手杀他报仇?” 夏心宁说道:“我在想:让他怎么的死,才能一泄我心头的大恨!” 言犹未了,就听到常瑞春厉声大笑说道:“小子!究竟是谁死,还要看这一场才能分晓,你看这个吧!” 只见他大袍一掀,人平地旋起,身形像是一只大鸟,右手判官笔,点来一招“鸿运当头”,指向夏心宁的“百汇”;左手铜环横砸一招“伯牙碎琴”,攻向夏心宁的“肩井”,左右两招,凌厉非常。 夏心宁一折一伏,脚下化作“浪里浮萍”,卷出一丈开外,随手取出腰间的银剑,双手握直,尚未递招,常瑞春二次抢攻,判官笔快如骤雨,铜环打出阵阵厉风,点、戳、敲、扫、砸、碰,磕、套……,人像疯狂,情实拼命,两股兵器也是使出十二成功力,将夏心宁裹住。 夏心宁手中银剑避实击虚,趁隙还手,从容地在笔影猛风之中,中规中矩地施展出“万象剑法”。 老实说,万象剑法一百零八招,口诀四百三十二句,三千零二十四个字,夏心宁自从洞庭湖以来,早已默念滚瓜烂熟。但是,口诀烂熟,真正剑法未尽然就烂熟到极。这时候,他正好从容地以常瑞春作为练招的对手,用心地在练习万象剑法。 所以,才一上手时,常瑞春来势咄咄逼人,顿时使得这位铁判铜环常瑞春,心中大定,暗自忖道:“这小子内力虽佳,剑法却不过如此,我倒过于估计高了。” 然而,转眼数十招过去,夏心宁的招式愈来愈熟,变化愈来愈是莫测高深,银剑使出的威力,愈来愈大。 常瑞春心里又暗暗转向吃惊,顿时他一咬牙,铁判铜环双手齐施,左右夹击,一招猛烈无比的“钟鼓齐鸣”,全力扑向夏心宁。 这一招是常瑞春生平自命为绝招,此招一出,不是毁敌人于招下,便是自己败亡。 夏心宁突然也大喝一声:“看我的!” 银剑突然卷起一层银光,仿佛是从常瑞春的两股兵器外边,倒卷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当、当两下,铁判铜环双双坠落地上,常瑞春捧着一双手,脸无人色地站在那里。 夏心宁的银剑,正指在常瑞春的心窝,只要夏心宁手微一使劲,常瑞春便要落一个透心凉。 但是,夏心宁忽然将手中银剑一收,用手指着银剑说道:“这柄银剑传到我手里,才是第一次使用,我不愿它先沾上你这等卑劣无行的人血,今天我要暂时饶你一命,你要记住!这只是暂时饶你,不共戴天的仇恨,是不能如此轻易放过的!我要等着安武阳和你们在一起时,要你们同时授首。” 厉昭仪姑娘在一旁说道:“夏大哥!就这样便宜他么?” 夏心宁想了一下说道:“大仇留待将来一并结算,小恨却不可以如此轻易放过。” 他闪身上前,伸手一抓,容不得失魂落魄的常瑞春再有闪让的余地,一把抓住他的右肩骨。夏心宁说道:“常瑞春!方才你们居然要捏碎阙老婆婆的肩头,现在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着话,手下一使劲,常瑞春痛得脸上汗珠滚滚,面色焦黄,右肩骨已经捏成粉碎。夏心宁一松手,这才断声喝道:“常瑞春!你和你的狐群狗党立即离开此地,借你的口,你去告诉安武阳那老狗头,叫他明年元宵,乖乖地按时赴约,休想躲避。天地虽大,恐怕还没有你们躲避的地方。血债血还,叫他准备着。” 铁判铜环常瑞春咬着牙一言不发,和受伤的老四、老五仓惶遁去,剩下玉龙山化番洞的那些苗人,一见阙老婆婆已经安然地坐在那里,更是呼啸一声,抱头鼠窜而去。 厉姑娘正待吹动蛇哨,发动庄上的人追赶,却被夏心宁拦住说道:“让他们去吧!他们引狼入室,想必已经吃了不少亏,现在已经后悔了。你要是放过他们这一次,相信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来侵犯这里了。” 阙老婆婆在一旁点头赞道:“这娃儿倒是很有见地!” 厉昭仪姑娘这才想起来,赶紧扑过来,攀住阙老婆婆的脖子说道:“外婆!你没有受到伤害吧!仪儿来迟了!不过幸亏遇到了夏大哥!” 她又抬起头来,向夏心宁招招手说道:“夏大哥!你快来,来见见我外婆。” 夏心宁赶紧走过来,正要行礼,就被阙婆婆一把拉住,笑呵呵眯着一双老眼,不住地打量着夏心宁,然后说道:“仪儿!用不着你说,外婆已经知道了,他叫夏心宁,有一身好功夫,心肠也好。夏娃儿!你不用行礼,我们苗疆边塞之人,不讲这么多礼,要讲礼,老婆子先要谢谢你的救命大恩啦!” 夏心宁连称不敢,厉昭仪却有着无比的高兴,阙婆婆接着又说道:“我们不讲这些啦!回到庄上去,让老婆子好好招待你,我还要问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回到庄上再谈吧!” 阙婆婆从椅上站起来,正要向庄上走去,忽然一阵蹄声大震,有好几匹马,狂奔而来! 周围的人,立即又是一阵忙乱,各人都拿起武器准备迎敌。 厉昭仪姑娘突然一挥手叫道:“大家不要乱动!” 随着蹄声大震,五匹马转眼冲到面前,当头一人飘身下马,快若闪电地抢到阙老婆婆身旁,伸手扶住阙婆婆的肩,关心地叫了一声“外婆”说道:“你老人家没有受惊吧!” 阙婆婆呵呵地说道:“没有!没有!多亏了这位小朋友,要不然事情可就麻烦了。” 厉姑娘哼了一声翘嘴说道:“大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要是等你呀!玉龙山早已经被人夷成平地了。” 那人哈哈轻松一笑说道:“小妹!你可不能老在外婆面前讲我的坏话啊!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毒窟里配蛇,一时放不了手,刚一完事,我就赶来了。外婆的事我要不关心,那还了得,其实大小事情有了你小妹一个人赶来,还有什么办不了的!” 阙婆婆笑道:“老大就会拍仪儿的马屁,口上甜如蜜,其实心里恐怕满不是那么回事。” 那人急道:“外婆!你老人家可不能偏袒呀!” 厉姑娘嗤嗤地笑了起来,忽然她想起夏心宁,连忙说道:“大哥!快过来我为你们引见!” 夏心宁本来站在一旁,觉得厉姑娘那种兄妹友情,很值得令人羡慕,所以他对这位厉姑娘的大哥,自然先有了一分好印象。这时候便上前拱手说道:“小弟夏心宁,今日有幸与厉兄一见。” 厉姑娘连忙接口说道:“这是我大哥厉金炎,在苗疆有个外号人称掠魂神君。” 厉金炎这时候的一双眼睛,正盯在夏心宁的身上,面目神情严肃,和方才谈笑风生的情形,前后判若两人。夏心宁突然又觉得这位身穿黄袍,眼带绿芒的厉大哥,有一种令人难以亲近的感觉。 掠魂神君厉金炎如此凝神注视一会之后,脸上浮出一点笑容,伸出手来,握住夏心宁的手,缓缓地说道:“方才听外婆说,多蒙夏老弟仗义伸手,使玉龙山免遭劫难,令人感激!” 夏心宁感到掌心有一点凉意,他倒没有在意,连忙说道:“些微小事,何足挂齿。” 厉姑娘突然想起来问道:“二哥怎么没有来?” 厉金炎说道:“你二哥正在蛇峰培养毒蛇,一时不能离开。不仅如此,我在此地也不能久留,既然看到外婆无恙,我就放心走了!” 阙婆婆笑着骂道:“你快滚吧!你就挂念你化夷洞里那些毒蛇,哪里还记得外婆。” 夏心宁一听“化夷洞”三个字,仿佛好生耳熟,他一时又不能独自一个人在凝神思索,只好暂时丢在一边。厉昭仪姑娘在此时撒娇地说道:“大哥!我要在外婆这里住两天再回去!” 掠魂神君厉金炎呵呵地笑道:“小妹!你多陪外婆几天吧!可别再说大哥的坏话啊!” 他在大笑声中,又亲切地叫一声“外婆”,抬起手来对夏心宁摆摆手,黄袍一掀,人已落身于马上,在四匹随从的拥簇之下,正要掉转马头,向回路走去,忽然,厉金炎咦了一声,伸手一指说道:“那是什么?” 厉姑娘一听她大哥说话的声音有异,也立即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灯光照耀之下,不远的地上,有一种闪亮的银光。厉姑娘这才释然笑道:“那是夏大哥的暗器,方才那个恶人,有两个伤在他的暗器之下。” 掠魂神君鼻孔里嗯了一下,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支掉在地上的银星飞箭,嘴里说道:“想不到这支小箭,竟有这样厉害。” 他如此说着话,突然右手大袖一抖,嗖地一声,飞出一条又细又黑的绳索,又快又准,落到那支银星飞箭的地方,忽然,他手又一抖,那条又细又长的黑索,竟是一条黑蛇,就在方才那样一飞一缩之下,已将地上那支银星飞箭,衔进了厉金炎的大袖之内。这情形看在夏心宁眼里,既吃惊又奇怪。 厉金炎淡淡地笑了一声,向夏心宁点点头说道:“夏老弟!这支暗器,借给我看看,改日再奉还。” 话一说完,一抖缰绳,坐骑撒开四蹄,一阵风也似的立即消逝在远远的暗影里。 厉昭仪姑娘看见夏心宁呆呆地望着那业已远去的马群,她关切而又带着一分歉意地说道:“我大哥就是这样,看上去好像是骄傲自大,冷酷无情,其实,他的人是非常好,尤其对我们兄弟姐妹之间,非常友爱。” 夏心宁转过身来点点头,厉姑娘又接着说道:“夏大哥!你不会怪我大哥失礼吧!你们中原人是非常讲究礼貌的。” 夏心宁微微一笑说道:“人与人之间,最可贵的是坦诚相处,返璞归真,若是处处讲究礼节,倒反而失去自然,显得虚假。” 厉姑娘一听,心里非常高兴,脸上绽开着兴奋的笑容,拍着手说道:“那就好了!我方才还担心你有些不高兴呢!” 夏心宁忽然认真地问道:“厉姑娘!除了你大哥之外,你二哥想必也是苗疆响亮有名的人物。” 厉昭仪脸上露出得意的光彩,连连点头说道:“我二哥不仅是在苗疆,就是在中原武林,也是很有名气的。提起化夷洞的二洞主,江湖上黑白两道都晓得蓝爪火蝎厉化昭这个人。” 夏心宁当时脸上颜色微微一变,他刚一皱上眉头,就听到阙老婆婆笑呵呵地说道:“仪儿!你们要说要谈,到庄里去谈个痛快,何必站在这里谈个没完,真是小孩子脾气。” 夏心宁突然拱手说道:“多谢婆婆的好意,晚辈不拟进庄打扰了,就在此地向婆婆和厉姑娘告辞!” 厉姑娘一听,当时几乎跳了起来,吃惊地问道:“夏大哥!你说什么?” 夏心宁说道:“我到玉龙山的任务,总算不辱姑娘之托。现在事情完了,我当然应该告辞。” 厉昭仪姑娘呆了一呆,突然转身向阙婆婆说道:“外婆!你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到此处,声音业已哽咽,后来索性哭出声来说道:“夏大哥!你为什么突然要走呢?是我们得罪了你么?你方才不是还说过么,做人要返璞归真,我们不懂礼节,可是我们都是非常坦诚的呀!” 夏心宁倒是没有料到苗疆的姑娘,情感竟是这样率真,一点也不掩饰,他倒是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好! 阙婆婆此时伸手挽住厉姑娘,搂在怀里,心肝小宝贝叫了一阵,说道:“仪儿小宝贝!你不要哭,待外婆问问他去。” 阙婆婆对夏心宁招招手说道:“小娃儿!你为什么突然要走啊!你救了老身一命,救了玉龙山,我们都还没有谢你,你怎么说走就走?” 夏心宁拱手说道:“晚辈前来苗疆,原是身有要事,因为路上遇到厉姑娘,真诚相邀,感于姑娘一片关切外婆之心,所以才不揣冒昧,应邀而来。如今此地事情已了,晚辈本身事急,只好告离,如果有不情之处,尚请婆婆和厉姑娘原宥。” 阙婆婆摇摇手说道:“别跟我老婆子说话文绉绉的,听起来怪不舒服的。任你有千种理由,也不能在夜里就走,你这不是存心不给面子么?” 夏心宁拱手说道:“夜已将尽,拂晓清爽,正好赶路,下次有机会再来玉龙山,一定再来拜望婆婆和厉姑娘。” 阙婆婆嘿了一声,指着夏心宁说道:“你真是个傻小子!你看不出我们家仪丫头对你有意么?为了她,你也应该留下来,要是你们彼此更能情投意合,那不就是一件好事么?” 阙婆婆虽然是笑呵呵地说着话,但是,可以听出她说话的字里行间,没有一点玩笑之意。而且厉昭仪姑娘此刻不但是没有一点儿害羞,更是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夏心宁,在她的眼神里,有一分期待,似乎也有一分畏惧。 阙婆婆的率直和厉昭仪姑娘的纯真,都使得夏心宁感动,但是,也使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所以。 本来对于这样开诚坦直的人,夏心宁用不着拐着心思说话,想到什么就讲什么,但是,一则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再则,他实在也不忍心那样毫无保留地伤害厉昭仪姑娘的情感!因为厉姑娘的确也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姑娘。尤其重要的,他此次来苗疆,主要的是找九指神通乐德林,没有想到,竟会走进蓝爪火蝎厉化昭的地盘之内,而且又认识他的妹妹,若是不走,必然是要碰上厉化昭,因为厉金炎已经将银星飞箭带了回去,分明已露身份。 夏心宁未必是怕厉化昭,但是,他想到厉化昭一定会追来,当着厉姑娘的面,他应该怎样处理才对?为了避免这个尴尬场面,他觉得自己决不宜于久停。 但是,夏心宁这个心事却无法讲出来,尤其阙老婆婆又明白地将厉姑娘的心意说出,更使得夏心宁无法处理眼前的局面,他只好搓着手,口中连声说道:“这个……这个……” 阙婆婆当时又好气又好笑,她叱道:“小娃儿说话不爽快,什么这个那个,难道说你还看不上我们的仪丫头么?” 夏心宁越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厉姑娘美丽纯真,世间难找,晚辈怎敢冒渎而轻视姑娘?” 阙老婆婆忍不住笑着说道:“那你还说什么这个那个?” 夏心宁拱手说道:“实在是因为……是因为……” 阙婆婆突然眼睛一亮,哦了一声,仿佛是恍然大悟地说道:“莫非你已经有了亲事,或者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夏心宁忽然想起胜姑娘,心里一动,便趁机点点头说道:“因此晚辈不敢冒渎厉姑娘!” 此言一出,厉昭仪姑娘大哭失声,伏在阙婆婆怀里,泪如泉涌,阙婆婆双手紧紧地抱着姑娘,老眼里也涌出泪水,叹道:“仪儿宝宝!你不要难过,人家已经有了心上人,咱们迟了一步,还有什么好说的。……” 阙婆婆说着说着,突然将话头顿住,她那一双眼睛,突然又闪起绿芒,望着夏心宁,夏心宁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心里起了一阵寒意。 厉昭仪姑娘突然攀住阙婆婆的脖子叫道:“婆婆!我们不能怪他,这种事是不可以用强的。” 阙婆婆点点头,眼神一敛,叹了口气说道:“夏娃儿!若是按照老婆子的意思,你不愿意也得愿意,谁家姑娘说出来心意,还能让人拒绝?咱们苗疆擅长的就是放蛊,若是将蛊毒放在你身上,只怕容不得你不愿意的。” 夏心宁一听说蛊毒,脚下不觉退了一步。 阙婆婆摇手说道:“小娃儿!你不必害怕,老婆婆放蛊是苗疆闻名的,我若真的要对你放蛊,你不会知道,现在我不会这么做,倒不是我手不够辣,而是我们仪丫头心太痴。你去吧!我不拦你!” 夏心宁此时对于厉昭仪姑娘,忽然觉得心里有一分歉疚,他望着姑娘,突然深深地一躬,诚恳地说道:“姑娘!我夏心宁人非铁石,姑娘深情厚意,岂能毫无所动。只是夏心宁无德无能,有负姑娘乏盛情,深以为疚……” 阙婆婆一面伸手擦着厉姑娘的眼泪,一面又挥手烦躁地说道:“去!去!去!方才我说过,我们不爱听这种文绉绉不切实用的话。” 夏心宁也轻轻叹息一声,再拱手为礼,匆匆走向方才的来路,上得坐骑,催马就走,马蹄刚起,他听到一阵悲恸的哭泣,使他的心意烦乱,而且沉重无比。他觉得对厉昭仪姑娘实在有无限的歉意,而且是无法弥补的歉意。 在这种心情之下,他只有挥鞭催马,让坐骑如飞的驰骋,散发去心中的块垒。 这样一阵狂奔之后,不觉天色已经微明。夏心宁留心身旁,才发觉到自己置身在崇山峻岭之中,附近都是黑压压的丛林,野草高与人齐。他发觉自己方才那一阵狂奔,跑迷失了路了。 在这里,夏心宁才真正看到了云贵边境蛮荒地区的险恶,虽然是清晨黎明,却没有给人带来一点清新的心情,反而为这四周的环境,染上一层阴森森的感觉! 他打量了一下,便催动坐骑沿着树稀草短的方向,慢慢地走去。走了不到一盏热茶的光景,越过一片丛林,突然,前面有一个小小的山峰,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在周围的穷山恶岭的围绕之下,这个小山峰,只能算它是一个小土丘罢了。但是,等到他逐渐走近那个小土丘的时候,他不禁脱口惊呼了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立即勒住坐骑,停在相距十数丈的地方,不敢再前进。 原来在那个小土丘上,到处都盘着一堆一堆的蛇,有的伸头吐信,有的嘘嘘有声,有的懒洋洋地盘在小树上,有的倒吊在树桠上,形形色色不一而足,这一个小山峰,上上下下少说也有几千条奇形怪状的蛇,是不折不扣的一座蛇山。 夏心宁在雷公山看见过漫山遍野的大蝎子,认为是生平奇观,这时候看到这样漫山遍野的蛇,除了认为是奇观之外,更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感觉。他站在那里只略略地停了一下,便带转马头,准备从另一个方向,超过这座生平罕见的蛇山。 他刚刚如此一带转马头,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呼声:“夏心宁!” 这一声凄厉的呼声,听得人汗毛直竖,而且,在群山回应的声中,使夏心宁感觉到这声音好生耳熟!他勒住坐骑从踏蹬上站起来,掉头向四周看去! 突然,又是一声高呼,在凄厉中还夹杂着一分意外的喜悦:“夏心宁!夏老弟!果然是你!” 夏心宁空有一身精湛的内力修为,却找不到这呼声是发自何处?但是,他已经听清楚了呼叫他的是谁,当下他一逼真气,朗声叫道:“乐大哥!乐大哥!你在哪里?” 紧接着就听到九指神通乐德林那种常有的呵呵笑声,轻松地说道:“夏老弟!我没有想到居然还能见到你!两世为人!两世为人!” 夏心宁循着乐德林这一连串说话的声音,才看到这位九指神通只露着一颗头在外面,整个身子都被山石和泥土,掩埋起来。就在他头的周围,有十几条大大小小的蛇,盘在那里,它们那闪闪而吐的红信,几几乎都要触到乐德林的脸上。 夏心宁想不透九指神通乐德林为什么会被人活埋在这里?他也想不透究竟是被什么人用这样残酷的手段埋在此地?同时他也没有时间去想到这些,当时他只是毫不思索地从马鞍上一拔而起,向那座堆满了毒蛇的小山峰冲去。 他如此纵身一掠,尚未落下身形之际,突然,身后又是一声尖锐急促,动人心魄的呼叫:“夏大哥!请你慢一点!” 夏心宁人在半空中,闻声一震,猛吸一口真气,收腹摆肩凌空回身一看,只见一骑如飞,从那浓密森林的边缘,以星驰电掣之势,向这边狂奔而来,马上一人,长发随风飞舞,黄裳披风吹得猎猎有声,远远地挥舞着一只手臂,表现出不尽的情急之态! 夏心宁飘身而下,带有三分惊诧之意地向来路叫了一声:“厉姑娘!” 那边厉昭仪姑娘已经像是一片黄叶,从马背上一飘而起,旋风也似的卷到夏心宁的身边,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双手,娇喘连连,急促地说道:“夏大哥!你……” 夏心宁看得出厉姑娘是由于内心的一分焦急,而不是由于方才的一阵急驰,使她说话几乎不能成句,他抽出手来,反握住厉姑娘玉臂安慰地说道:“厉姑娘!不要急,有话慢慢地说,是不是你外婆那边,又有了什么意外的惊扰了么?” 厉昭仪姑娘望了一下夏心宁身后,摇摇头说道:“玉龙山的仇人已经远去,目前是不会有什么惊扰的,我追到这里来,是为了向夏大哥你提出一个警报!” 夏心宁此刻心里正担心着那座蛇山下活埋半截的九指神通乐德林,所以,他当时只匆匆地说道:“既然是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一路来到此地,还没有遇到意外,一切都很安好,谢谢你的关怀,现在我要去救一位朋友,姑娘请在此稍候,稍时回来再谈!” 他拱拱手,便要转身向那座蛇山走去,厉姑娘连忙伸手拉住他,恳切地问道:“夏大哥!你要到哪里去救人?” 夏心宁指着前面那座蛇山说道:“前面那座孤峰下,活埋了我一位朋友。” 厉昭仪姑娘脸上颜色突然变得非常黯淡,略微地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夏大哥!这个人是你的至交么?是不是一定非救不可?” 夏心宁正色说道:“这个人不仅是我的至交,而且他这次来到苗疆,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他被难在此地,我自然非救不可。厉姑娘!我们中原武林中人,最注重救急扶倾,即使这个人与我无干,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压死在此地,而袖手不管。” 厉姑娘点点头,她仰起脸来,望着夏心宁说道:“夏大哥!你的话我懂!你是说,就是有再大的危险,再多的困难,你也要救这个人脱险是么?” 夏心宁点头说道:“哪怕是危及我的生命,我也要去救他!” 厉姑娘说道:“既然如此,夏大哥!请你站在此地,待我上前去救他出来。” 她言犹未了,就从夏心宁的身旁,一掠而过,飞快地向那座蛇山疾驰而去。 夏心宁被这突然的情况,引得他怔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厉姑娘已经远去七八丈开外,夏心宁不觉脱口大叫:“厉姑娘!” 他也立即随着后面,向那边飞跃过去。 几乎是与他的这一声喊叫同时,那座蛇山的侧面,突然转出来一人,厉声叱道:“三妹!你忘了蛇峰的禁制了。” 厉姑娘根本不作理会,挺身一跃,拔起三丈多高,朝着九指神通乐德林的方向,下扑而去。 那人一见,咦了一声,只见他腾身一掠,十足火候的“浮掠银波”,抢在厉昭仪姑娘的前面,伸手疾如闪电,一把抓住厉姑娘的手,叱道:“三妹!你没有听到我的话?你疯了?” 厉姑娘突然手腕一翻,脚下一个移动,退后两步,平静地说道:“我没有疯。” 那人讶然说道:“那你为什么忘记蛇山的禁制?三妹!你身无伏蛇令牌,如此直闯蛇峰,你是想让蛇咬碎你的身体?还是要准备将蛇峰毁掉?” 厉姑娘仰起脸说道:“二哥!我老实告诉你:我要仗着家传的驱蛇大法,将蛇峰毁掉!” 厉姑娘这一声“二哥”,叫得夏心宁浑身一震,他立即联想到一个人,他想到天柱山飞来峰下计捉“赤火链”之时,活华陀力拼不敌,当时他藏身在枯树上,用五五梅花银星飞箭将之迫走的化夷洞二洞主蓝爪火蝎厉化昭。 他再留神一看,一点也不错,削腮高颧,凹眼勾鼻,一身黄袍,白脸无须,如今一经想起便觉得记忆犹新。 夏心宁心里暗自忖道:“没有想到果然厉昭仪就是厉化昭的妹妹,这真是巧得很。” 是的!这真是巧得很!当初夏心宁对厉化昭有一箭之仇,如今夏心宁对厉化昭的外婆有救命之恩,这一分恩仇掺杂的关系,会发生怎样的结果?夏心宁有些茫然!他这时候只有站在那里,看他们兄妹之间,如何解决这个意外的纠纷。 且说蓝爪火蝎厉化昭当时一听厉姑娘说要毁去蛇峰,他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冷冷地说道:“三妹!你能告诉我一个原因?为什么你要毁掉化夷洞聚蛇之峰?百年家业,成之不易,你知道么?” 厉姑娘忽然浑身颤了一下,她忍不住掉下两颗眼泪,幽然说道:“我知道这是化夷洞的家业,但是,为了要救一个人,不得不如此。” 厉化昭皱了一下眉头,有些意外的问道:“就是为了这个老偷儿么?” 厉姑娘点点头没有答话,厉化昭突然大笑说道:“三妹!你简直是在说笑话,一个不相干的老偷儿,值得你为他毁掉蛇峰?” 厉姑娘平静地说道:“二哥!你懂得爱屋及乌的意思?” 厉化昭哦了一声,眼光突然向四下里一扫,他看到夏心宁站在那里,不觉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才转向厉姑娘说道:“原来你是为了他?” 厉姑娘回头顺着厉化昭的手指看去,她了无羞涩之意地点头承认说道:“他是老偷儿的把弟,我为了爱他,所以才来救老偷儿。二哥!如果你不顾念我们的私情,你也应该懂得感恩……” 厉化昭奇怪地问道:“感恩?我对他感恩么?” 厉姑娘说道:“他在玉龙山救了外婆全家,这分恩情难道你不应该感谢么?” 蓝爪火蝎厉化昭突然浑身一震,一双凹眼突然绿光一闪,停了一会,突然就如同山洪暴发一样,哈哈一阵大笑,他笑得很尽兴,双手捧着小腹仿佛是声嘶力竭的模样,他一面跌着脚说道:“原来他就是玉龙山使冷箭击退那些坏蛋的人?这才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又回过头来向厉姑娘问道:“三妹!他姓什么?” 厉姑娘说道:“姓夏,他叫夏心宁!” 厉化昭笑嘻嘻地龇着满嘴白牙,向前慢慢地走着,口中一面说道:“夏朋友!没有想到你居然还会到苗疆来,真是意外!真是意外!不知道夏朋友还记得我否?” 厉姑娘惊讶地问道:“二哥!原来你们是旧相识么?怎么我都没有听到夏大哥谈起?” 厉化昭哈哈大笑说道:“三妹!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们是旧相识。” 这时候夏心宁也缓缓地走上前,他站在相隔三丈的地方,拱拱手说道:“在下也没有料到能在此地遇到二洞主!有道是:有账不怕算不清。二洞主与在下之间,有任何一切恩怨,夏心宁自然会还给你一个公道。” 蓝爪火蝎厉化昭大笑说道:“还给公道?对极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是应该还给我一个公道!” 这“公道”刚一出口,只见他突然间长袖一拂,呼地一声,从右手大袖当中,飞出一条细细的黑影,长也不过只有七八寸左右,就如同闪电流星一般,射向夏心宁的前胸。 这个动作太快!也太出乎人意料之外。 厉姑娘明呀一声大叫,她似乎是不忍卒睹,双手掩住脸,口中叫道:“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夏心宁虽然知道厉化昭绝对不会善罢干休,但是他决没有想到对方这样突然下手,而且这条黑影飞来得实在太快,相隔三丈,何需一瞬?说时迟,那时快,叭的一声,夏心宁的当胸挨个正着。 夏心宁以一瞬间的疏忽,挨了厉化昭这样一招偷袭,他也为之大吃一惊,当时他也无暇细看,随手拂出一招“挥袖逐客”,大袖起处,呼地一声,将那钉在胸口衣襟上的暗器,拂去五丈,掉在地上。这时候他才看清楚,厉化昭方才打来的暗器,竟是一条长不到一尺的小黑蛇。 蓝爪火蝎厉化昭一见夏心宁居然安好无恙,并且将那条小黑蛇拂掉地上,使他吃惊不小。 厉昭仪姑娘本是双手掩面,惨不忍睹,此时一见夏心宁神情不变的站在那里,厉姑娘心里这分惊喜简直就无法形容,她按捺不住的叫道:“夏大哥!你无事吧!” 夏心宁含笑点头说道:“多谢姑娘关心,我侥幸安好无事!” 他转而向厉化昭说道:“二洞主!在天柱山飞来石下,在下因为救人心切,出手误伤,而且是出于暗袭,这件事我心里再再感到难安,今天……” 蓝爪火蝎冷冷地说道:“今天?今天我要你变作化夷洞蛇峰的喂蛇饲料。” 厉昭仪姑娘一把拉住厉化昭的手,沉重地叫道:“二哥!你应该遵守化夷洞的老规矩,穿身蛇箭只准用一支,一支不中,便要停手,你……你怎么还要使用这种毒器?” 厉化昭突然嗷嗷大笑,笑声一落,他忽然挥手一拂,摆脱厉姑娘的手,冷冷地说道:“三妹!常言道得好,拳头向外打,胳膊向里弯。没有想到亲兄妹不如一个外人!你能为他不顾家规,要毁去蛇峰,使百年家业,毁于一旦,我就不能违背一次老规矩么?” 厉昭仪姑娘脸上颜色难看已极,几次欲言还止,站在那里趑趄不前。 夏心宁这时候朗声叫道:“二洞主!方才我的话没有说完,你今天暗袭一招,较之我当初也不知道要狠毒多少倍!但是,你没有想到我有护心宝镜,使你一举落空,虽然是我侥幸,归因还是你用心太狠,否则,趁我方才那一瞬间的大意,你的穿心蛇箭,可以咬住我的任何一处。现在你我之间的旧隙已了,而且你的良机已失,若是你再想在暗器毒物上用功夫,倒不如和我各凭本领,硬拼一场!输赢各落得一个光明磊落。” 蓝爪火蝎厉化昭忽然大声笑道:“姓夏的!我若不依你的话,你还以为我不敢和你硬拼一场,来!来!来!你若赢了我手中双剑,压在蛇峰下面的老偷儿,让你带走,若是你输了呢?” 夏心宁朗声说道:“在下若是不敌二洞主的双剑奇招,立即撇下兵刃,束手听凭二洞主处置。” 蓝爪火蝎连声道好,随手一抄腰间,双剑到手一分,不拿剑诀,不作身势,只是缓缓地向夏心宁这边走过来。 夏心宁气定神闲正待拔剑迎敌,忽然远远地一阵嚓、嚓、嚓的声音,朝着蛇峰的方向而来,而且来得极快,蓝爪火蝎厉化昭正自微微一愕,忽然,就听到有人声如枭鸟夜啼一样,大声说道:“老贤侄!你们慢点打架,先办我们的正事再说。” 厉化昭被这声“老贤侄”叫得浑身一震,他记得生平只有一个人如此叫他,如果是这个人来了,今天的问题就棘手了! 厉化昭还没有答话,就看见对面草木纷纷披靡,两个黑衣人,骑着两只大驼鸟,快逾奔马,疾如游龙,直向这边奔来。 夏心宁此时也转过身去一看,只见这两只大驼鸟来势好快,一转眼过,已经气势汹汹地停在面前不远,两人翻身从驼鸟背上跃下来,一前一后,站在那里,那两只大驼鸟站在那里比人还高,瞪着两只火红的眼睛,左顾右盼,凶猛无比,好生吓人。 夏心宁心里觉得奇怪,拿驼鸟当坐骑的,还是生平少见,可是当着这两个人,其丑陋与凶恶的长相,也是他生平未遇。 站在前面那老的,一头乱蓬蓬的红头发,两只凹深深的绿眼睛,高纵着两个大颧骨,血盆大口,露出两颗大獠牙,卷着一脸黄胡子,毛茸茸地几乎看不见鼻子嘴巴,如果再龇嘴一笑,分明就是一只长毛野兽,没有一点人相。 跟在这老的后面,是一个年轻一点的,这个年轻人,除了没有那一嘴黄胡子之外,跟那前面老的,长得一模一样。 夏心宁心里不住地纳罕,只听得厉化昭说道:“原来是柴老伯和柴大兄莅临苗疆!失迎!失迎!还请柴老伯恕罪。” 夏心宁一听“柴老伯”三个字,心里一动,他忽然想起外公当年曾经说过,北疆边塞之地,有一个大魔头,此人姓柴名柯夫,中原武林称他为“罗刹一怪”,他自己却自称为“赤发阎君”,据说此人一身外五门的功夫,超神入化,而且秉性残忍,手段毒辣,只要稍不顺意,便杀生害命,当年中原武林曾经对他围攻过一次,被他逃走。 夏心宁想到这个往事,不禁又多看了他们两眼,心里感到奇怪:“他和厉化昭有什么关系?为何厉化昭对他又有一股怯意呢?” 他虽然感到奇怪,但是,他倒沉着地走到一边,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时候,只听见柴老怪呵呵地笑道:“老贤侄!老夫一来拜望令尊,二来和令尊结一结老账。” 老怪呵呵地说到此处,那一双凹眼绿睛,又盯到厉昭仪姑娘身上,嗯了一声接着说道:“这就是侄女儿么?呵呵!黄毛丫头十八变,嗯!今年该是十八了吧!出落得这么漂亮,就像是一把水葱似的。” 厉化昭静静地等待柴老怪说完之后,他才缓缓地沉声说道:“柴老伯如此千里而来,恐怕要空跑一趟了!因为先严早已经在十五年前作古了。” 赤发阎君呀了一声,拍着头说道:“厉老儿死得这么早,倒是出人意外。如此说来,老夫这笔账该向何人结算?老贤侄!你大哥在家么?你们两个,谁能做主?” 厉化昭说道:“柴老伯与先严之间有什么旧账?请说出来,看看晚辈可否做主!” 赤发阎君说道:“大约在十八年前,老夫和令尊曾经放手对搏了两百余招,用尽了各人所有的功力,披此扯个平手。于是我们约定,日后谁能自信胜得过对方的时候,再去寻找对方一决胜负,胜的一方,可以向败的一方,提出任何一个要求。现在老夫寻找来了,令尊却早已作古,老贤侄!这笔账如何算法!” 厉化昭连忙说道:“先严既已去世,这笔账也只好算它了结了!” 赤发阎君呵呵地笑道:“老贤侄!你真说得容易,老夫如此千里迢迢而来,难道就这样叫我们空跑一趟么?” 厉化昭说道:“若依柴老伯之意见?” 赤发阎君说道:“老夫这次是抱着必胜的信心而来,虽然令尊作古,这胜的一面,自然是属于老夫的,少不得要按照当初的约定,老夫要提出一个要求,你们兄妹三人,少不得要代替令尊接受。” 厉化昭皱了一下眉头,半晌说道:“柴老伯!你要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们要先看看,能否做到。” 赤发阎君想了一会笑道:“老贤侄!你这位柴大兄今年已经二十九岁,还没有找到门当户对合适的妻室,老夫这次到苗疆来,就是要为你柴大兄找一个媳妇!” 厉化昭说道:“柴老伯之意,是要我们代为张罗,为柴大兄介绍一位贤慧的大嫂么?” 赤发阎君呵呵地大笑说道:“什么代为张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妹妹生得体面,我的儿子一上眼就看上了,现成的媳妇不要,老夫还要你们到哪里去找?” 蓝爪火蝎厉化昭虽然为人失之刚愎冷癖,但是,他们兄妹之间的友爱之情,却是超乎寻常。当时一听赤发阎君柴柯夫这样一说,心中顿时勃然大怒,不觉脸色一变,心里暗自忖道:“什么?你老儿竟拿我妹妹当做战利品!这岂不是欺人太甚么?” 赤发阎君一见厉化昭没有立即回答,便嗷嗷地笑道:“怎么?老贤侄有不愿之意么?” 言犹未了,就听到有人接口说道:“是的!化夷洞不愿意拿自己的妹妹,送给别人作战利品!” 赤发阎君闻言脸色一变,掉头一看,冷冷地说道:“方才老夫倒没有问,你是何人?你与化夷洞有什么关联?” 夏心宁从容地走上前,他无视于厉氏兄妹的惊诧眼色,昂然地对赤发阎君柴柯夫说道:“在下夏心宁,中原武林一名末学后进,我与化夷洞没有任何瓜葛。” 赤发阎君冷冷地说道:“看你步履眼神,尚有几分功力,不过就凭你这几分微末道行来多管闲事,是穿蓑衣救火,不知死活。老夫念你来自中原,也是做客异乡,暂饶你一条小命,你与老夫站到旁边去。” 夏心宁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道:“我也曾听说过赤发阎君是罗刹一怪,算是一个人物,今日一见,名不符实多矣!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仗势欺人,蛮不讲理的粗鄙之辈。” 赤发阎君大喝一声说道:“好小子!你敢出口伤人?你找死!” 他说着话,口中嘘了一声,立即只见一只庞大无比的驼鸟,迈开又粗又长的两条腿,嚓、嚓、嚓……向夏心宁这边走过来,僵直着脖子,昂着头,雄赳赳地如同一个找人拼命的武士。 夏心宁视若无睹地说道:“柴柯夫!你若是仰仗着这两只扁毛畜牲,就休怪我下手毁掉你的坐骑,使你千里迢迢,回程不易!” 赤发阎君冷笑不理,口中又轻轻地嘘了一下,那只驼鸟奔来的步履慢下来了,一步一步地走向夏心宁。 忽然间,厉昭仪姑娘叫道:“夏大哥!小心那怪鸟的两只脚和两个翅膀!” 夏心宁心里一动,他原先只道这只驼鸟不过会用嘴来攻击,厉姑娘如此一叫,他留神一看,果然发现那驼鸟的两只脚和两个翅膀,都是乌紫的颜色,不同于寻常。 他刚刚说了一句:“多谢姑娘指点!……” 忽然听到赤发阎君怒叱道:“小娃儿!你敢多嘴!你早晚就是我儿的媳妇,还这般吃里扒外,我要给你一点惩罚!” 他如此说着话,突然招手一弹,弹出三点小黑点,如同闪电流星一般,飞向厉姑娘。厉姑娘赶紧闪动身形,力求避让。谁知那三点小黑点居然是活动的,随着厉姑娘闪动的身形追踪。 厉姑娘一急之下,双手齐挥,向那三个小黑点扫去,谁知道如此一扫之下,那三个小黑点,竟随着掌风一转,倒反转到厉姑娘的身边,只听得厉姑娘哎呀一声,双手掩住脸,人痛的蹲下来。一转眼间,脸肿得像笆斗一样。 蓝爪火蝎厉化昭跑到厉姑娘身边,不觉咬牙说道:“你一个老辈不能这样对晚辈下手狠毒。” 赤发阎君呵呵地笑道:“这三只小蜂子,是老夫挑了最没有毒性的,只不过是给你妹妹一点惩斥而已,伤不了性命的。不过,要是再敢反抗我,那……” 下面的话,让一阵呵呵得意的笑声遮盖下去。 夏心宁冷笑说道:“原来一个鼎鼎有名的赤发阎君,全是倚仗这些东西来吓唬人的?” 他说了这句话,突然人向前一扑,伸手敲向那只驼鸟。 那驼鸟果然通灵无比,一见夏心宁扑来,头一低,脚一停,双翅一伸,就像是两把黑黝黝的大弯刀,凌空拦住去路。 夏心宁因为有厉姑娘警告在先,他不靠近那两个翅膀,遽然刹住身形,呼地一声,凌空劈出一掌。掌心一露,劲风大作,只听得嘭地一震,那只驼鸟落地一个蹭蹬,滚开七八尺远。 夏心宁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吃惊:“我这一掌至少也有对成劲道,普通功力的人,尚且承受不了,何况是一只鸟?如今只能击退他八尺,这只鸟不同凡响,要小心!” 他心中刚刚如此一思忖,那只大驼鸟早已从地上爬起来,伸开两个翅膀,跑得如同是怒马狂奔,向夏心宁而来。 夏心宁心里有了警惕,又不愿与一个扁毛畜牲多作周旋,他突然脚下展开一式“急流勇退”,以最大的速度转到驼鸟的后面,高喝一声:“孽畜找死!看剑!” 那驼鸟一听身后有敌,赶忙一收双腿,双翅一斜,缓下速度,正待转过身来,夏心宁早就趁这一瞬间的机会,人起半空,掠去疾如飘风掣电,右掌弹出一招“弹指韶光”,口中高喝一声:“着!” 只见人影一闪,夏心宁又飘到原来站的地方,那只高大逾人、势如奔马的大驼鸟,已经倒在地上,碗大的脑袋,上有三个血窟窿,汩汩地流着血。 赤发阎君霎时间暴躁如雷,怒叫:“好小子!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为我的驼鸟报仇。” 夏心宁笑道:“你稍安毋躁,这一场我们算是平手,因为你偷袭了我们的厉姑娘。彼此不分胜负,我们还有下场。” 赤发阎君忽然又收敛住怒气,点头说道:“好小子!今天我们不能善罢干休了。” 突然,蓝爪火蝎厉化昭抢上前,挡在夏心宁前面说道:“你既然失去一个前辈的风范,我就不能再拿你当做前辈来看待。你冲着化夷洞而来,事情大小,应该找在我头上才对。你划上道来吧!” 赤发阎君嗷嗷地笑道:“嗳!这才像是你爹的儿子!别像方才那样,自己缩着不敢出头,尽让不相干的人替你顶缸。” 他返身招招手说道:“基儿!厉家老二是他们兄妹三个当中,武功出色的一个,你去斗斗他。” 柴师基应了一声,走上前大刺刺地对厉化昭说道:“厉化昭!你拣你们化夷洞最厉害的招式和方法,我们来斗一斗!不过,要斗不能白斗,咱们要赌一点东道才对。” 厉化昭也是傲狂一时的人物,先时因为惧于赤发阎君和他爹的关系,不敢轻举妄动,这会大家撕破了脸,厉化昭那股傲气,又蓬然而起。尤其他看到柴师基那种目中无人的狂态,更是火起三丈,当时他冷冷地说道:“柴大兄!就怕你不敢赌命!厉化昭是无一不奉陪。” 柴师基举止动静,无一不酷似乃父,连那张口呵呵的笑声,都是一模一样。他呵呵地笑了一阵之后,说道:“厉化昭!不是我不敢赌命,而是我们千里迢迢来到此地,不是为了你这条命,你赌输给我,我要之无益。至于你妹妹……” 他顺手一指,只见夏心宁已从身上掏出活华陀送给他的药丸,为厉昭仪姑娘服用。他哼哼地冷笑一声,摇首说道:“我爹爹方才说是要娶她,那是爹的意思,我可没有那么大兴趣。” 厉化昭突然厉声叱道:“柴师基!你要再信口胡言,就休怪我不按规矩行事了。” 柴师基说道:“你不要急躁!听我说完,我是句句实话,既然不赌她,我当然要跟你赌另外一件东西!我要赌你化夷洞的‘千毒蛇涎’一瓶!” 厉化昭闻言一震,他奇怪怎么又有人来要“千毒蛇涎”? 他不便说那是他外婆的东西,他只是点点头说道:“只要你能胜过我,化夷洞送你一瓶‘千毒蛇涎’。你如果输了呢?” 柴师基笑着说道:“我输了,听凭你要什么。” 厉化昭突然一变冷冷地说道:“我不像你,我不要别的东西,要的就是你的命!因为你欺人太甚!” 柴师基也微微地震了一下,他立即又呵呵地笑道:“只要你能胜过我,少不得我这条命是你的!” 厉化昭沉重地点点头,他忽然回身对厉姑娘说道:“妹妹!你去将那老偷儿放了!” 他随手扔来一个朱红漆牌,厉姑娘接在手里,意外的惊诧,叫了一声:“二哥!” 厉化昭说道:“化夷洞大敌当前,小忿就暂时先忍了吧!” 他说完这几句话,才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对柴师基说道:“你准备好!我来了!” 柴师基脸上挂着冷笑,根本就没有将厉化昭放在心上。 双手放在衣袖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对方。 厉化昭神色异常严重,慢慢地解开身上的黄色大袍,刚刚一掀开前襟,突然一阵嘘嘘吹竹之声,顿起如潮,只见厉化昭的身后,像潮水一样,涌来几千条蛇。这些蛇没有一条是大蛇,都只有尺余长,而且,都是黑白两节的颜色。 这些蛇涌到厉化昭身边,便停住不前,一条一条垒叠起来,越垒越高,一直垒到五六尺高,尖尖地就像是一个黑白相间的怪塔一样。 厉化昭立即将黄袍一旋,正好盖在这个尖塔上面,这才缓缓地说道:“柴师基!我这点驱蛇之术,算不了什么惊人之法,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我这些蛇,都是奇毒无比,只要咬你一口,立即就要倒毙当前,这一点我不能不提醒你。” 柴师基冷笑没有说话,他伸手从身上解下一个小口袋,提在手中。点点头说道:“你来吧!苗疆弄蛇,算是一绝,我今天要开开眼界了。” 厉化昭正要咧嘴发哨,忽然厉姑娘在身后叫道:“二哥!方才夏大哥说,你要有万全的准备,一旦飞蛇大阵遇到克星,你应该先有一个对策。” 厉姑娘这几句话是用苗语说的,厉化昭听完以后,他将眼光停在柴师基手上那个小口袋上,停了一会,他也用苗语说道:“三妹!你去准备火器。” 他交待过厉姑娘之后,突然,咧嘴一声尖哨,声如裂帛,破空而起。随着他这一声尖哨,突然从他那黄袍的覆盖之下,嗖地一声,飞起一条黑白相间的蛇,以极快的速度,扑向柴师基。 柴师基一声不响,观得近处,突然用右手向前一弹,嘶地一下,弹出一丝劲风,叭地一声,那条小蛇没有飞到柴师基的面前,便摔到地上。 站在远处的夏心宁看在眼里,也止不住暗暗吃惊。心里忖道:“想不到赤发阎君的儿子,居然还有这一手‘弹指神通’的功夫,而且火候不弱,如此看来赤发阎君自己,倒是一个不好惹的脚色!” 且不说夏心宁心里吃惊,站在对面的厉化昭,对于那条飞蛇被柴师基弹死,仿佛视若无见,口中尖哨一落,只见从他身旁嗖、嗖两响,又飞出两条小蛇。 柴师基依然伸手弹出两缕劲风,两条飞蛇顷刻掉在地上死去。 厉化昭丝毫不动声色,身旁的飞蛇,不断地飞出来。 四条……八条……十六条…… 数目一次比一次增多,来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增快,到后来索性宛如飞蝗,使旁边看的人,都为之眼花缭乱。 柴师基此时已经感到手忙脚乱,对付不了,突然,他大叫一声,伸手到小口袋里抓了一把,向对面一洒。 霎时间,洒出一大遍黑点,各自迎着那些飞蛇叮上去。 夏心宁站在远处一眼看见,便想到方才厉姑娘受那三只小蜂的叮伤,不觉大惊脱口说道:“毒蜂!” 他这样一叫,却被对面的赤发阎君听到,他呵呵地笑道:“对了!这是罗刹有名的断魂蜂,专知道吃毒物,越毒吃得越过瘾!” 他们两个人如此一答话之际,厉化昭那些飞蛇可就惨了!被那些毒蜂飞上去叮一口,立即凭空掉了下来,死在地上。也不过是顷刻之间,地上死的飞蛇,少说也有数百条,黑白相间,遍地皆是。 厉化昭的脸色愈来愈是沉重,额上已经沁出汗珠,但是他仍然不断地驱蛇飞袭,因为正如他所说的,只要有一条蛇,飞到柴师基的身上,咬了一口,柴师基便输了这场拼斗,否则,他只有认输。 那些飞蛇仍旧像蝗虫一样,无止无休地飞来,柴师基的毒蜂,也是愈来愈密! 突然,厉昭仪姑娘在身后叫道,“二哥!你收了吧!这些蛇养得好不容易!” 厉化昭一听厉姑娘说话,心头才一宽,但是,他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尖哨了一声,那些没有死的飞蛇,立即都像是归巢的飞燕,一齐向厉化昭的黄袍底下钻回来! 柴师基呵呵地笑道:“蛇还没有死完,你就收啦!那怎么成?” 只见他笑呵呵地索性将手中的小口袋倒过来一抖,顿时眼前一片黑,嗡嗡之声,有如闷雷,也不知道有多少毒蜂,像是一阵风样的齐涌过来。 柴师基并且笑道:“我这些毒蜂也正好和你那些蛇是一样,只要叮上一口,除非我给你解药,否则也只有死路一条。” 厉化昭站在那里既不能后退,又不能移动,否则那些飞蛇,便要死得一个不剩。这时候,他突然拂起一双大袖,挥出一阵强劲的劲道,将那些漫天飞来的毒蜂,拂开丈余大的空隙。 忽然,身后的厉姑娘又高声叫道:“二哥!再用些力,将它们抛远些!” 厉化昭长吸一口气,双袖两次拂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劲道,狂风汹涌,直将那些毒蜂挥开三四丈远! 柴师基笑道:“厉化昭!你的内力倒是不差,不过像你这样动辄便提足十成功力,恐怕不要几次,你就不能将我这一阵毒蜂攻势,挥退四寸之地!” 厉化昭没有理会他,猛地又一提真气,双袖再次拂起,依然是一股强劲的狂风,直卷而出,又将那些毒蜂拂退一丈有余。 柴师基得意地笑道:“我看你还能将我这些毒蜂挥出多远!” 厉化昭没有说话,突然抬起头来。厉声叫道:“火来!” 柴师基当时微微一愕,还没有会过意来,只听赤发阎君柴柯夫叱道:“基儿!快收!” 几乎是与柴柯夫叱喝的同时,从厉化昭的身后,突然飞出一片火箭,在半空中一阵劈劈叭叭地爆炸,霎时间火光一片,一齐卷向那漫天飞舞的毒蜂之中,任凭柴师基如何抢着收回,他毕竟不敢和火硬拼,只好节节后退,那些毒蜂在这样烈火腾空的情形下,成堆地向下掉。 这一阵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不消片刻功夫,火光灭了,那漫天飞舞的毒蜂也没有了,只剩下满地死蜂和死蛇,这第一场拼斗的结果,彼此都有不尽的黯然! 柴师基恨恨地说道:“厉化昭!你们卑鄙!” 厉化昭这回倒笑了,他说道:“柴师基!你也不很高明!” 两人如此对骂一阵之后,柴师基突然又一掀衣襟,拿出一个鹿皮口袋,指着厉化昭说道:“这回可怨不得我的心狠手辣,我要使你化夷洞的人,个个都在极端痛苦中死去。” 厉化昭脸一变,他将身上的黄袍,缓缓地扣起来,正待说话,突然,夏心宁飘然上前,插口说道:“像你们两位这种拼斗,实在都算不得好汉行径!大家既然要拼个高下,就各凭自己的真本领,一刀一剑,一拳一掌,分个高低强弱,如果一味只凭一些毒物想来击败对方,那都是缘木求鱼。如果大家都能凭毒物来把对方击败,这武功二字,大可废掉不要,反正大家都去专心发掘毒物好了!” 柴师基冷笑道:“小子!你大概是想鹬蚌相争,从中得利!” 柴柯夫站在后面说道:“基儿!你暂时放下万蚁袋,问问这个姓夏的小子,他打算怎么样?” 夏心宁说道:“罗刹一怪,以九节白骨杖闻名于世,化夷洞的一双宝剑,也是非比等闲,九节白骨杖对双剑,以百招为限,谁能击败对方,谁便可以提出要求!” 柴师基突然翻身一跃,跨上另一只驼鸟的背上,从腰间解下九节白骨杖,挥起一阵咯咯作响,带动一阵嗖嗖劲风,驼鸟冲到厉化昭面前,九节白骨杖,迎头就砸,他口中还说道:“这倒也干脆!百招之内,看看谁经不住最后的一击!” 厉化昭当时一拔双剑,先护住当顶,脚下一滑,闪到一边,刚刚避开九节白骨杖的一招“九曲连环”的当顶横砸,就听到突然有人大叫道:“你们住手!有人不听我的话,看他可能接下我的连环三招!” 第八章 阎君空手去 火蝎暗中来 赤发阎君柴柯夫被称为罗刹一怪,不仅因为他的武功奇特,他为人脾气,也是武林少见。当时他不管来人是好意还是坏意,脸色一寒,左手反掌一挥,口中叱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的事你少管!” 他这样反掌一挥,脱手生啸,一阵尖锐的呼声,挟着一股强烈奇劲,卷地而起,风沙大作,去势惊人。 那人刚一现身,桩步尚未站稳,就突然遭受到这样凌厉的一击,情势之紧急,自可想见,但是,他仿佛早就料到赤发阎君有此一击,就在他身形刚一触地的瞬间,他忽然双手一抬,猛地向下一按,只听得嘭地一震,紧接着劈叭一阵爆炸,平地卷起一阵绿色的火光,而且还挟带着一股绿色的浓烟。他自己却于此时冲天而起,拔起三丈多高。正好此时赤发阎君的掌风呼啸而到。那一蓬绿火经这凌厉的掌风一扫,越发地卷成一片,向四下滚滚散开,顿时在这蛇峰之前,燃成一片绿色的火海。 正好赤发阎君这一掌劲道过去之后,那人飘悠悠地落到地上,那一蓬绿火,就在他一落到地上的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那绿色的浓烟,依然是像汹涌的波涛一样,拥在他的四周,不住地翻腾。 那人站在这滚滚的绿烟之中,呵呵地一阵得意大笑,他抖开大袖,露出那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手,像鸟爪般伸出来,指着赤发阎君说道:“柴老怪!你那两下功夫只能吓吓别人,可奈何不了我。我要是和你一般见识,恐怕在这苗疆蛇峰之前,溅血横尸的早有人在。” 赤发阎君哪里受得了这种讽刺?当时怪叫一声,掳袖迈步,头上的赤发,几乎是根根竖起,一双凹眼,进射着绿光,一步一步逼向这人而来。 那人忽地又一挥手,脱手又是一声爆炸,一股红烟,顿时又卷地而起,而且在红烟之中,还夹杂着有一股令人难受的辛辣之味,赤发阎君和他儿子柴师基,都觉得鼻孔内一阵发痒,打了两个喷嚏。 正于此时,那人冷呵呵地笑了一阵,指着罗刹一怪父子俩说道:“我劝你休要在这时候惹起另一场纠纷,如果你父子有心逞狠,明年正月元宵节日,前往泰山玉皇顶,当着天下群雄,我们彼此可以分个真假存亡。” 赤发阎君是如何的老奸巨猾,可是这时候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这个人突然来到蛇峰之前,无事生非,找岔上门,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激他明年元宵前往泰山玉皇顶上,和他拼一场么? 赤发阎君忍不住停足不前,瞪着一双眼睛,仔细打量这个怪人。 在红绿色的浓烟滚滚之中,站着那个细高挑儿,一身衣裳宽大飘拂,仿佛是披在身上的,一张白煞煞的脸没有一点血色,也没有一点表情,行家一看就知道是戴了人皮面具。 赤发阎君缓下语气问道:“朋友!你不能亮出字号么?” 那人冷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明年元宵节,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何必急在这一时?” 赤发阎君看看那滚滚不散的红烟和绿烟,忽然一昂头说道:“也好!老夫正要会会中原武林的顶尖人物,明年元宵咱们就在泰山玉皇顶上见,到时候不怕挖不出你的老根来。” 他回头向儿子柴师基挥手说道:“基儿!咱们走!” 柴师基心有未甘地望着蓝爪火蝎厉化昭,口中说道:“爹!咱们就这样走么?咱们跑这么远路,一滴‘千毒蛇涎’也没有得到……” 赤发阎君呵呵大笑说道:“孩子!你没看见有人淌了这趟浑水么?等着吧!明年元宵以后,为父包你一瓶‘千毒蛇涎’也就是了!” 他说到此处,突然狞笑两声,对厉化昭说道:“小子!你替老夫将‘千毒蛇涎’好好地保管,等待明年元宵节后,老夫前来拿取。若有损失,小心你小子的狗命。” 蓝爪火蝎也冷笑说道:“苗疆化夷洞随时都在开放,只要你有种来。” 赤发阎君眼光一闪,深深地哼一声,挥手召来那只没有受伤的驼鸟,父子两人双双跨上,那驼鸟正要迈开大步,向来时路上奔去,突然,柴师基左手提着一个小口袋,右手一探,向前一伸,一连洒出两把。顿时他口中“呔”了一声,驼鸟迈开两只又长又高的腿,奔走如飞而去。 夏心宁本是和厉昭仪姑娘站在一起,他的眼睛极快,他一瞧见柴师基提起那个小口袋,便知道有了诡计。他横身一掠,抢到厉化昭面前,双手一扬,及时劈出一阵强劲无比舶罡风,大喝一声:“各位小心!” 就在他如此吆喝的同时,只听得那滚滚的烟雾之中,响起一声尖锐的呼痛声。 随着又是一股绿火就地卷起,站在烟雾里那人,腾身而起,拔起两丈多高,折身向树林中逸去。 厉昭仪姑娘此时也抢到夏心宁身边,睁着一双惊惶的眼睛,指着风流云散的烟雾中,惊悸的说道:“夏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夏心宁也留神向前看去,他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只人的手掌,自手腕以下,用锋利的刀砍下来的,此刻已经肿得亮晶晶的,样子非常怕人。 夏心宁不觉移动脚步,走到那逐渐淡薄的烟雾之前,他仔细打量这只怪手,只见在拇指之上,有一点很小的红点,钉了一根只有头发粗细的小尖针。 夏心宁心里纳闷,不觉自语说道:“这只手是谁的呢?难道是方才那位怪人的么?他什么时候被人砍下来?” 他正在这里自言自语,突然,身后伸来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他正要反手还击,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道:“夏老弟!快退!” 他一听说话的声音,心中大喜,当时也不回头来看,立即道声:“遵命!” 这“遵命!”二字一出口,人挺身一个倒纵,回穿上拔,冲天一式“鱼跃龙门”,一下跃起五六丈高,半空中,双腿一剪,飘然下落,口中大叫道:“乐大哥!你出来了!” 九指神通乐德林迎上来,抓住夏心宁的手说道:“老弟!先别说话,你看那边。” 夏心宁果然顺着乐德林的手看去,原来那只断手肿得愈来愈粗,足足有原来十倍那么大,亮得像灯笼,好不怕人。 夏心宁还不明白九指神通叫他看什么,突然“叭”地一声,那只断手像是涨破了的球,爆得粉碎,里面竟然飞出一蓬水,像是下雨一样,溅得四周两丈周围,湿了一片。 夏心宁仍然是不解,他问道:“大哥!……” 九指神通摇摇手说道:“你先看那里!你看那些草木石头……” 夏心宁这才留心看去,他忍不住“哎呀”一声,脱口惊呼。原来方才那只断手炸出来的水,所溅的地方,草木都成枯萎,连石头都变成了黑色!夏心宁不觉摇摇头说道:“这是什么毒,居然毒到这种地步?” 九指神通指着身旁的厉化昭说道:“你让他说吧!弄毒的人对于毒比我们了解的多。” 夏心宁刚一回过头来,就只见蓝爪火蝎厉化昭点点头说道:“是的!这东西我可以说出它的来源。不过,在未说出来之前,我要先谢谢你,若不是你方才抢快挥出那两掌劲风,若不是你那两掌劲道强烈出奇,我此刻已经和方才那只手一样,肿胀爆炸,化作一滩血水了。” 夏心宁惊道:“就是赤发阎君他们在临走之前,放出的暗器么?怎么会有这样毒?” 厉化昭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方才那位弄烟弄雾的怪人,算他侥幸,他左手拇指上中了赤发阎王针,立即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自己挥剑削掉左手,若是再迟一刻,他就是有这种断腕的决心,也来不及了!” 厉昭仪姑娘大惊说道:“二哥!这阎王针可是昔日爹爹遗言中交待的,武林之中,最难惹的四种暗器之一么?它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红发飘丝’是么?” 厉化昭点头说道:“赤发阎王针正是赤发阎君生平最得意的毒器一种,随手洒出,少则三五枚,多则数十枚,这针有两大特点,第一,它不是钢铁制造的,而是柴柯夫自己头上的赤发所制成的。第二,只要一针上身,不消片刻便肿胀爆破,化作一滩毒水,这水洒到人身上,依然可以毒人致死。” 夏心宁摇摇头,他不是不相信厉化昭的话,而是觉得这东西太毒了。突然间,他又想到一个问题,方才断腕而去的怪人,他巴巴地来到此地,就为了鼓动赤发阎君明年元宵节到泰山玉皇顶去的么?为什么日期和地点,就举得这么巧呢?难道他是别具用心? 夏心宁想到此处,心里一动,他忽然想起一个人,他正要和九指神通乐德林说话,厉化昭却已含着微笑走过来,握住夏心宁的手说道:“我称呼你一声夏老弟吧!在天柱山上虽然你对我有一箭之仇,但是今天你却对我有救命之恩……” 夏心宁没有等他说完,便立即接着说道:“二洞主不以昔日之事相责,夏心宁已经感激不尽,如果再说救命之恩,实在令人惭愧莫名。” 九指神通在一旁插口说道:“如今彼此恩怨俱消,夏老弟!我们走吧!我们已经耽搁了很多时日,还是早些赶回中原,以免耽误大事。” 九指神通一面说着话,一面向夏心宁暗暗使了一个眼色。 夏心宁也立即会意,抱拳拱拱手,刚叫得一声:“二洞主!厉姑娘!在下……” 蓝爪火蝎厉化昭连忙伸手一拦,摇头说道:“且慢!夏老弟!我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弟对我有救命之恩,正应该在苗疆盘桓些时日,也好让我聊表谢悃。” 夏心宁抢着说道:“方才在下已经说过,洞主不责在下,已是心满意足,何敢当谢?” 厉化昭微笑说道:“不!我还有更重要的话,就凭方才老弟双掌挥退数十枚赤发阎王针的功力看来,这分深厚的内力,不仅在苗疆不作第二人想,就是数诸当今武林,也算得上顶尖人物,夏老弟能以这一身功力,屈居苗疆,化夷洞愿意以特长之毒技,相辅相佐,相信不出三年,我们便可以独霸西南,进而可以威踞武林,老弟以为我这意见如何?” 夏心宁没有想到蓝爪火蝎会突然说出这些话,邀他入伙,有雄图武林之心。 当时他毫不迟疑地答道:“多谢二洞主的抬爱,在下出道武林,一则为了要报父母之仇,一则为了替江湖主持正义,尽一分力量,如此而已,别无其他任何用心,二洞主的一番好意,夏心宁只有心领了。” 九指神通一见夏心宁说得如此决裂,唯恐事情弄僵,影响到当前行程,而且目前身在蛇峰之前,万一再度触怒于他,麻烦又多了。所以他立即接着说道:“这件事需要有长久的计议才行,自然不能这样匆匆忙忙地决定!好在来日方长,以后再说吧!说句老实话,二洞主!我们这位小老弟虽然功力不弱,可是,武功一项,常言道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他这样匆匆忙忙地决定,将来变做画虎不成反类犬,那时候二洞主你就要后悔了!” 蓝爪火蝎厉化昭声色不动,根本没有理会九指神通的话,只是平静地向夏心宁问道:“夏老弟!难道你一点也不考虑么?” 夏心宁诚恳地拱拱手说道:“二洞主!人各有志,勉强不得,二洞主的一番好意,夏心宁会记在心里的。” 厉化昭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自然也就不便过于勉强了!” 夏心宁拱拱手含笑说道:“二洞主如此宽厚豁达,越发令人感谢!再见!” 他拱手告辞时,厉昭仪姑娘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厉化昭,一动不动,连夏心宁向她告辞,她都没有看见。夏心宁当时并没有在意,便和九指神通同跨上一匹马,找上小径,向这丛山之外走去。 他们走不多久,忽然听到厉化昭在身后高声说道:“夏老弟!从现在起,如果你们有什么困难,只要你们认为化夷洞的人可以效力的地方,尽管到这里来,我一定会为你们尽力的。” 夏心宁倒是被他这种热情所感动,站在马蹬上,扭身拱手连称:“多谢!多谢!” 当下扬鞭催马,转眼奔出数里之远,那奇怪的蛇峰,已经抛离在身后远远的了。 九指神通乐德林猴在马屁股上,抓耳搔腮,忽然说道:“我觉得有些奇怪!” 夏心宁笑道:“乐大哥!你奇怪的是什么?是不是奇怪我突然来到了苗疆?说实在的,到现在你还没有说出你是怎么被厉化昭压在蛇峰下面哩!” 九指神通摇着头说道:“那个不要紧,迟说早说都是一样,倒是厉化昭兄妹的表情,你难道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么?” 夏心宁闻言不觉将马一停,惊问道:“乐大哥!你觉得他们的表情有些奇怪吗?” 九指神通皱着眉说道:“老弟!蓝爪火蝎这个人我是晓得的,虽然不是顶坏的人,但是,他狂妄骄傲,刚愎自用,也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他邀你入伙,你一口回绝了他,他倒一点不生气。” 夏心宁说道:“那有什么可生气的?本来人各有志嘛!” 九指神通呵呵笑道:“老弟!天下人都像你,武林之中就不会这样多事了。厉化昭当时那样平静,他不是不生气,好像他是有把握要你入伙,所以才那样不在乎。” 夏心宁也笑起来说道:“大哥又说笑话了!他有什么把握能让我入伙?” 他说到此,突然脸色一变,接着说道:“大哥之意,难道他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么?” 九指神通点点头说道:“不只我这样怀疑,就是他妹妹也在怀疑。因为临行之前,我看得清楚。但是,我想不明白,他要是做任何手脚,不但逃不过你老弟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他也难能蒙过,可是,厉化昭断不是个好人,他绝对不会这样轻松了事。” 夏心宁笑道:“乐大哥!你忘了我对他有救命之恩啊!” 九指神通呵呵地笑道:“老弟!你也想得太天真了,跟这种人谈恩惠,那不是与虎谋皮么?不过没有什么关系,万一他真的在你身上弄了手脚,我这里也留着一手准备对付他。” 他从身上摸出一个土黄色的瓶子,在手上晃了一下。说道:“厉化昭和赤发阎君争论的时候,我就留心到他随时都准备着这个小瓶子,不用多猜,我就能想到这个小瓶子,里面装的一定是解毒的药,我就顺手牵羊,带了出来,做一个防备而已。” 夏心宁笑道:“要是厉化昭真是那样卑劣,倒也不妨,小弟来苗疆之前,当今武林神医活华陀古照文古老前辈,他给我几颗解毒的圣药。厉姑娘中了赤发阎君的毒,尚且能够解除无碍,何况是他厉化昭的毒?” 九指神通突然哦了一声,人几乎从马节上跳起来,他双手一拍夏心宁的背,嘻嘻地笑道:“老弟台!我正要向你说,厉化昭为人不肖,他这位妹妹却是千中选一的人物,模样好,心肠也好,尤其对你老弟,更是情有独钟,我这旁观人,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夏心宁苦笑道:“乐大哥!你休要说笑了,我们赶路要紧。” 九指神通不顾跨下的骏马如何狂奔,他从后面一个翻身,从马肚子下面一个上滚,翻到前面,左手抑住马脖子,右手指着夏心宁说道:“我说老弟台!你是假撇清呢?还是不愿意谈呢?我说的可是句句真话,老实说,像厉姑娘这种人,哪点不好?况且……” 夏心宁没有想到这位老哥哥还为这件事认了真,他哪里知道夏心宁的心里早已经有了胜黛云姑娘?他又哪里知道夏心宁的内心正对厉姑娘有无限的歉意?这件事,真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才好,尤其夏心宁又非常了解这位老哥哥,平日嘻嘻哈哈,遇事随和,一旦有事认了真,那是九牛拖不动的。 当时夏心宁仍然只有苦笑着说道:“乐大哥!老哥哥!你千万先别生气,我并没有说厉姑娘不好,不过,不过……不过……你还是让我等会慢慢告诉你。” 九指神通翻上马背,面向着夏心宁倒坐着,点点头说道:“行!你承认她是个好姑娘就行,其余的我们慢慢再谈。” 夏心宁这才放心说道:“老哥哥!今天我们找一处好宿头,我们两人对酌几杯,慢慢地再谈。” 他刚一说到此处,突然,两眼一瞪,脸上一阵抽动,大叫了一声:“哎唷!……好痛!” 夏心宁一声呼痛之后,双手揉着肚子,脸上立时惨白,额上汗珠也顿时渗出。 九指神通这时的一惊,非同小可,赶紧转身伸手一把带住缰绳,勒住奔马,惊惶地问道:“老弟!你是怎么的了?” 夏心宁弯着腰坐在马上半晌没有讲话,最后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擦去额上的汗水,摇摇头说道:“好痛啊!” 九指神通急着问道:“到底是什么地方痛?” 夏心宁伸直了腰,犹有余悸地说道:“方才我和老哥哥正在说话,突然仿佛是一把利刀,在心头上剜了我一刀。” 九指神通追着问道:“现在呢?还有什么感觉?” 夏心宁说道:“现在一点也不痛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九指神通沉吟了一会,忽然摇头说道:“这事有几分蹊跷!虽然我还没有和你老弟详谈,但是我已经看得出,你的内力已经较之以前,也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倍,以这种情形看来,你断然不会无故生病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从马上一个翻身,跳将下来,对夏心宁说道:“老弟!你下来趺坐运行功力,搜查内腑,看看可有什么异样。” 夏心宁果然依言下马,坐在草地上,默运神功,在五腑六脏之中,仔细地搜索一遍。他搜查完毕,睁开眼睛,闪着惊讶的光芒说道:“果然有些怪异,在脾脏之间,仿佛有一样东西,在微微地蠕动,那只是极轻微的一种感觉,如果不是用心搜查,却感觉不到的,老哥哥!你说这是什么?” 九指神通此时脸上颜色一变,上前伸手一把抓住夏心宁的手,脸上早已经没有了那种惯常的笑容,两只眼睛骨碌碌地闪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光芒,半晌他才问出一句话:“老兄弟!你说的都是真的?” 夏心宁闻言一愕,连忙说道:“我怎么敢欺骗老哥哥呢?” 九指神通突然松手,急促地叫道:“老兄弟!快上马!” 夏心宁这时候弄得满头雾水,他不明白九指神通到底发现了什么重大的危机。他只有依言上马,九指神通这时候却不声不响跳上马背,坐在夏心宁前面,右手一带马缰,带转马头,就向回路走去。 夏心宁感到奇怪,他扳着九指神通的肩问道:“老哥哥!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九指神通一面催着马飞奔,一面回答道:“回到化夷洞去找蓝爪火蝎厉化昭!” 夏心宁想想觉得不妥,他便说道:“我体内到底是否有毒物作怪,现在还不敢断定。我们这样去找厉化昭大兴问罪之师,恐怕是师出无名吧!” 九指神通连头都不回,依然是催着马飞奔,口中说道:“我们不是兴问罪之师,而是找厉化昭谈判,我们答应他的条件,要他为你治好……” 九指神通话还没有说完,夏心宁突然从马背上拧身一个倒纵,嗖地一声,倒穿半空,拔起四丈,复又急落身形,站在路上叫道:“老哥哥!” 九指神通没有想到夏心宁会突然跳离马背,他当时猛然一带丝缰,勒得奔马双蹄飞扬,他也飘身下来,抓着耳朵说道:“老弟台!你知道你腹内是什么毛病?” 夏心宁说道:“不管是什么毛病,我也不能找厉化昭去医治,出尔反尔,我怎么能在武林中做人?而且更不能拿合伙的条件去请他治病。老哥哥!你关切我的好意,我当然明白,但是,请你老哥哥想想,如果我答应和他合伙,即使治好了我的病,我还能立身武林么?” 九指神通苦笑道:“老兄弟!你讲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如果我要是不懂这点道理,我九指神通白活了这么大年纪。” 夏心宁抢着插口说道:“老哥哥!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方才说话……” 九指神通摇手说道:“不相干的事,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是说,我懂得那些道理,但是我更懂一点,那就是除了厉化昭,别人谁也救不了你的命,如果此时此地你死在苗疆,剩下的问题比方才你所讲的那些问题,是不是要严重多了?” 夏心宁惊道:“我的病已经到了那么严重的地步了么?” 九指神通摇头说道:“不是病,是苗疆特有的蛊!” 这“蛊”字一出口,夏心宁为之浑身一震,他怔了一会说道:“厉化昭他什么时候在我身上放了蛊?难道我一点也不知道么?” 九指神通说道:“苗疆放蛊的方法不胜枚举,其中最高级的方法,可以使你毫无感觉地中了蛊毒,厉化昭是化夷洞的二洞主,这放蛊的功力,自然会高人一等。” 夏心宁默然了,他虽然是第一次到苗疆来,关于蛊的传说,也听过很多,蛊毒上身,除了原放蛊的人能解除之外,据说很少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解除,怪不得九指神通如此匆匆忙忙地要赶回化夷洞,因为蛊毒一旦发作,直如万蚁啮心,是人间最痛苦的死法,他如此默默地想了半晌,忽然他抬起头来说道:“老哥哥!我们走吧!” 九指神通点点头说道:“老弟台!你想开了!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目前只是权宜之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因为蛊毒不同寻常……” 夏心宁却于此时斩钉截铁地说道:“老哥哥!我们从速离开苗疆,前往九疑山去。” 九指神通愕然说道:“那……这蛊毒呢?” 夏心宁断然说道:“用我的内力来抗挨着吧!” 九指神通说道:“如果抗挨不住呢?” 夏心宁沉重地说道:“老哥哥!我可以死,但是我不能让自己的志节操守受到玷污,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将来拿什么脸去见外公?我又如何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 九指神通沉吟了一会,他也霍然说道:“老兄弟!还是你对!生死事小,名节事大,老哥哥听你的。不过这蛊毒刚开始发作时,每隔一个时辰,蛊要动一次,一次比一次厉害,现在我们赶紧跑一程路,找到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歇下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他立即牵过马来,招呼夏心宁上马,夏心宁走到马旁边,他望着九指神通,然后慢慢地说道:“老哥哥!你的好意,我会深深地记在心里,你会原谅我方才所说的话么?” 九指神通呵呵地笑道:“老兄弟!你还说这些废话作什么?老哥哥要是这样不明是非的人,那还算什么?走!走!我们要在这个时辰之内,找到歇脚的地方才好。” 夏心宁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感激!是忧郁!是愤怒!……他长嘘了一口气,跃上马背,九指神通催动坐骑,泼剌剌地又冲向去路。 马背上的两个人,心里都有沉重的心事,大家都闷声无言,一任胯下的骏马,拔盏飞驰。约莫一口气跑了两个时辰,夏心宁腹内没有一点动静。 夏心宁忍不住说道:“老哥哥!这事有些奇怪了。” 九指神通说道:“但愿是我推测错误,只要不是蛊毒,一切都好办。老兄弟!你看前面……” 前面树中,露出一点屋角,九指神通说道:“马儿跑了这么久,也应该让它休息一下,我们到前面歇下来打尖吧!” 马儿跑得极快,转眼奔进树林,赫然是一座神庙。两人翻身下马,来到庙前一看,原来是诸葛武侯祠。这位三国时期辅佐汉王,鞠躬尽瘁的诸葛丞相,是极得南疆人民的崇敬,所以每每在蛮荒山野之中,有武侯祠在焉。 夏心宁将马牵到祠前,松下鞍缰,纵之吃草,他迈步走进大门,迎面一块横匾,上面写着:“忠臣良相”,两边两根合抱的大柱子,柱子上挂着两块木刻的对联: 上联写着:“收二川,排八阵,六出七擒,五丈原上点四十九盏明灯,一心只为酬三顾。” 下联写着:“平南蛮,定西蜀,东和北拒,中军帐里演金木土爻之卦,水上偏能用火攻。” 夏心宁在九疑山随外公习文学武,对于经史文章,也是熟读精通,当时他看了这两边的对联,不觉点头大赞,自言自语地说道:“在这样蛮荒地带,这样的对联,不知道是出自何人的手笔,短短数十个字,将诸葛武侯的一生事迹,记叙得淋漓尽致。” 夏心宁正站在门口欣赏这副精绝的对联,突然,九指神通咦了一声,耸着鼻子说道:“兄弟!你闻到没有?肉香!” 夏心宁因为在醉心欣赏这副对联,把身边的事都淡忘了,这时候九指神通如此一提醒,果然闻到有一股扑鼻子的肉香,从武侯祠里面飘将出来。 九指神通揩着嘴边那欲滴的垂涎,馋相毕露地说道:“老兄弟!实不相瞒,老哥哥已经很久不知肉味了,压在蛇峰底下,每天只有一些粗食苟延生命,想不到走在这荒野之地,居然还有人在此地用五香红烧肉,不用说,一定是这武侯祠里的住持香火,不管他,我们且进去商量商量分些来吃。” 夏心宁此刻也正是饥火中烧,那一阵肉香,也的确是勾引起饥肠辘辘,用手摸摸身畔银两尚在,当下便和九指神通匆匆地跨进大门,向里面走去。 两人刚一转过一道大影壁,迎面一个大院子,夏心宁怔住了,脚下不由地迟疑起来。院子里矗立着几方大石碑,上面字迹斑落,已经难以辩认。除此之外,院子里满是野草丛生,高与人齐,而且有一股陈腐的气味,触人鼻息。院子的对面便是类似正殿的大厅,院子当中连一条小径都没有,可见已经日久无人,这座武侯祠久已荒落破败了! 夏心宁低低地叫了一声:“老哥哥!” 九指神通咦了一声,掉转头来说道:“你怎么又不走了?” 夏心宁说道:“老哥哥!你看这武侯祠里竟是这样的破败不堪,不像是有香火住持的。” 九指神通呵呵笑道:“兄弟!你真腐迂,祠里没有香火住持,只要有人就好了。他要是路过此地的人,我们都是做客异乡,更应该有三分同情,说不定还会多让我们吃一份。啊!你闻,还有酒!嗯!酒香扑鼻,好酒!” 他说着话,便自顾自地穿过院子,向对面正殿走去。 夏心宁知道这位老哥哥一旦有了酒,他就忘记了一切,放心不下,连忙跟了过去。 正殿修建得雕龙画风极其精致,只是年深月久,都已经残破不堪了。 九指神通推开当中两扇木槛门,吱呀一声,灰尘扑扑而落,里面突然呼呼两声,扑出两只老大的蝙蝠,给人惹来一阵吃惊。 正殿里,空无一物,不但没有神像,连一块牌位都没有,到处都是蛛网,灰尘厚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尤其此时斜阳逐渐西坠,山间早已凉意袭人,处在一个荒凉破败的祠堂里,夏心宁不由地背脊梁上直冒冷气。 九指神通吐了一口痰,抹了抹头上落下的灰尘,嘴里咕噜着骂道:“活见鬼!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推了一下摇摇欲坠的木槛门,赌气似的说道:“到后面去瞧瞧!我却不相信你会变!” 夏心宁只好随着他,从正殿外边,转到后面。后面又是一个院落。里面长着十几株高大的柏树。武侯祠里种柏树,使人想起:“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种柏树的人倒是有心人,只是这时候这些高大的柏树,给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将那要落的夕阳遮得干干净净。 院子过去,仍然是一排三间房屋,九指神通连连将鼻子皱起来嗅了几下,笑嘻嘻地说道:“有了!不知道是谁,有酒有肉,躲在这里享福!” 九指神通一面走过院子,一面大声叫道:“里面的朋友!有好酒好肉,分点吃吃,咱们在这穷山僻壤,能够相逢,这也是缘分呀!” 他一路嚷嚷向里面走去,夏心宁忍不住心里要笑,觉得这位老哥哥,只要有得吃,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九指神通如此一路嚷进去,里面却是没有一点声音,仿佛根本就没有人。 夏心宁刚一抢上前,拦住九指神通说道:“老哥哥!小心……” 九指神通哪里管那么多,伸手推开门就跨了进去,口中还在嚷道:“怎么不理人?朋友!独乐乐何如众乐乐?” 夏心宁心里窃笑,想不到老哥哥也会转文。他心里正当窃笑,忽然一抬头,吓了他一跳,屋子里地上坐了一个人,不!这哪里是人,要是黑夜里猛一看见,不当他是鬼怪才怪咧! 头上秃得发亮,偏偏在顶门上长了几十根头发,挽了一个小小的朝天髻,脸上削瘦,没有一点肉,活像一个骷髅多了一张皮,两只眼睛凹下去两个洞,仿佛已经没有了眼珠子,上下眼皮瘪瘪地阖在一起。 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长衣,偏偏在胸前还用精工巧绣,绣成一个白色的八卦太极图,下身盘坐在那里,看不清楚,面前烧着一堆火,火上煨着一个瓦罐,那引人垂涎的肉香,正是从瓦罐里面飘出来。 他右手拿着一个酒壶,左手握着一个酒斗,那两只手像两只鸡爪一样,而且是黑糁糁的好不脏人。 夏心宁有一个感觉,在这样的地方,遇到这样的人,令人不能不存有几分怀疑的心理。他站在门口,凝神戒备。 九指神通早已走进屋里,坐在那人对面,笑嘻嘻地说道:“老朋友!不要那么小气,装着不理人,再说你一个人也吃不了这许多,落得做人情,分给我们一点,说什么我们也不能白吃你的。” 那人慢慢地斟了一杯酒,送到口边浅浅地喝了一口,砸着嘴,露出那种美味无边的神气。九指神通哪里受得了这种有意的嘲弄?伸手一把抓住酒壶,口中说道:“老朋友!别装模作样地不睁开眼睛来看人。常言道得好:有酒大家喝。你也应该让我喝一杯!” 九指神通如此一夺酒壶,那人一动不动,只是用手按住,这一按之下,九指神通竟夺他不动。 这时候九指神通才感觉到这个怪人倒是不可轻视,他正待说话,突然对面那非道非俗的怪人一双眼皮向上一翻,露出一对乌黝黝、亮晶晶的眼睛,光芒一闪,慑人心魂,他瞪着九指神通说道:“你是什么人?” 这样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寒冷如冰,令人听了之后,寒意泛自心底。 九指神通手仍然没有离开酒壶,口中笑嘻嘻地说道:“老朋友!我已经再三说过,不要装模作样,看样子咱们都是武林中的同道,一杯酒,一块肉,值不得这么吝惜。” 那人一双眼睛又转到夏心宁身上,狠狠地盯了一眼,停了半晌,突然说道:“罢!罢!连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吃杯酒都是这么困难,你去屋角将那两只破碗拿来,分点酒肉,你们快到隔壁吃去,不许吵闹,再要吵闹了我,嘿!嘿!就不要怪我不通人情。” 九指神通笑嘻嘻地说道:“多谢!多谢!只要有酒有肉,叫我们到哪里吃都行。” 那人等九指神通将屋角两只破碗拿来之后,他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砸砸嘴,又捞起瓦罐子里的肉,稀拉呼噜吃了一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舍不得似的,摇摇头慢慢从酒壶里倒出一碗酒,又从瓦罐里捞出几块肉,倒了一点汤,不耐烦地挥手说道:“去!去!去!到隔壁去,别再来噜嗦。” 九指神通笑嘻嘻地捧着两只碗,走到隔壁来。 夏心宁跟过来,附在九指神通的耳朵,低声说道:“老哥哥!这人有些奇怪!我们要小心一些才对。” 九指神通笑嘻嘻地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岂止是怪,简直是存心冲着我来的,老弟,说老实话,从蛇峰那个怪人出现时开始,我们就已经被人跟上了,你以为老哥哥真是那么嘴馋?我是存心看看,这幕后操纵的人,究竟是谁?” 夏心宁一听,心头感到惭愧,姜到底是老的辣。但是,他也奇怪,到底是什么人会如此的跟住他们呢? 他正在沉思不解,九指神通已经将那一碗酒一碗肉,悄悄地倒到屋角里,正要招呼夏心宁装作中毒躺下来,突然,夏心宁的心里像是被刀剜了一下,痛得他“哎唷”一声,人跳起多高,随即躺到地上,痛得满地打滚。 九指神通立即将方才那一分笑嘻嘻的神情,收拾个干净。他焦急地上前抓住夏心宁,沉重地问道:“老兄弟!又是心里痛?” 夏心宁此刻心里真如千万把钢刀,在那里细细地宰割,痛得他说不上话来,人缩成一团,头上的汗珠,像黄豆般大小,滚滚而落。 九指神通抓住夏心宁,急得将两道眉毛皱到一起去了,可就想不出一个办法来,只有看着干着急。 突然,身后房门吱呀一响,九指神通掉过头来一看,正是方才坐在隔壁喝酒吃肉装神弄鬼的那人,正含着一脸冷笑,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夏心宁。 九指神通正在没有好气,立即冲他一龇牙,啐了一口说道:“站远些!别在这里惹气。” 那人忽然嗷嗷地缩肩而笑,伸出那只鸡爪的手,指着九指神通说道:“老儿!你怎么没有喝酒吃肉?倒是让这小子一个人生受了。” 九指神通一听这句话,使他想起倒在屋角里的酒和肉,心里恨道:“果然不出所料,你这个狗东西居然就是存心算计而来的,今天我倒要看看你的底细是什么?” 那人见九指神通不说话,笑得更响了,喉咙里一阵咯咯作响,缩着一双肩头,声如破竹般的大声说道:“老儿!算你狗命大,我找的不是你,如今网开一面,你快点滚吧!留下这小子,我可有了交待了。” 九指神通一听他这样一说,放下夏心宁,仰起头来问道:“你是谁?你在此地存心毒我们,你知道我们是谁?” 那人冷冷地笑道:“错不了!老儿!这小子姓夏,要是毒错了人,我也枉叫做毒神农。” 九指神通呸了一口浓痰,骂道:“你也配叫什么神农,你简直是糟蹋了神农氏,你今天碰上了我,我要叫你毒神农变成大狗熊。” 九指神通说着话,身形—卷,掠到房门口,左掌抓脚,右掌削臂,双招齐下,猛袭毒神农。 那毒神农一个不留神,后退不及,前胸衣服正被九指神通一把抓个牢,两下一挣,“哗啦”一声,那一件黑衣撕了一个大窟窿,正好把前面那个精绣的八卦太极,撕了下来,差一点就要被抓到皮肉,几乎就要抓个血模糊。 毒神农那张惨白的脸上,此刻也激起一阵红晕,他将脸拉得长长的,冷着语气说道:“老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居然不走。那很好!现在我要你尝尝毒神农的厉害。” 九指神通一伸手,摸出身边的大葫芦,还没有打开葫芦,突然听到毒神农大喝一声:“老儿!你看这边!” 九指神通闻声不觉抬起头来一看,只觉得有一股雪亮的光,迎面照来,照得他的眼睛金星乱冒,睁都不敢睁。 九指神通这才知道上了当,哪里还敢怠慢,向下一伏身,落地盘旋,他想先躲开这一阵耀眼的光芒,可是,就在他伏身盘旋的时候,只听到毒神农嘿嘿地笑了一阵,忽然又大喝一声:“着!” 九指神通立即感到身后“对口”穴上一麻,顿时有一股冷气,直透肺腑。这时候他睁开眼睛一看,毒神农背着手神情悠闲地站在门口,他那一双骨碌碌的眼睛,望着九指神通微微地冷笑。 九指神通此时知道情形不好,立即将手中葫芦拿起来,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口。 毒神农嘿嘿地说道:“老儿!想必你那葫芦里的酒还有点门道,不过你止不了我毒神农的一支‘咳箭’,老儿!你准备咳吧!咳到你肺腑破裂,七窍流血,你就可以安息了!” 他言犹未了,就听得九指神通一张嘴,咳、咳、……咳得头上青筋暴露,鼻涕口水,流得到处都是。 这时候夏心宁的心痛仍然没有停止,人已经躺在地上,只有低声呻吟的力气,这一阵痛,将他痛得虚弱不堪,另一旁九指神通咳得弯成一团,人几乎缩成了大龙虾。 毒神农站在门口冷漠地淡笑了一声,自言自语说道:“老小子!你乖乖地咳一阵吧!让我收拾了这小子,再和你老小子算帐。” 他说着话,缓缓地走向夏心宁,九指神通蹲在旁边,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明知道毒神农此去对夏心宁不利,但是,他眼睁睁地无法上前救援。他刚刚伸直腰,就听到毒神农说道:“老小子!你安分点吧!等一会我给你少受一点罪,让你落个痛快。” 九指神通没有理他,拼尽全力一个滚翻,双腿一个搅动,突然嚓、嚓两声,从九指神通的腿肚上伸出两把长达尺余锋利的尖刀,九指神通双腿如剪,横扫向毒神农的下盘。 这一招虽然是九指神通人在咳得精疲力竭之时,劲道和速度,都与原来差得很远,但是,这是他精心独创的救命功夫“落地十八盘”,专门在败中取胜,招式奇特,出人不意,仍然极为厉害。 毒神农没有料到九指神通还会作困兽之斗,而且来势又是这样凌厉,他慌忙中一点脚,人刚一拔起身来,九指神通早就一个滚翻,双腿搅出一式“卧踢江斗”,两把尖刀双双削向毒神农的双脚。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喀嚓一声,毒神农的一双破草鞋,被削飞老远,毒神农自己惊魂未定地双手攀在梁上,厉声说道:“老儿!不给你点厉害,你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呔!看这里!” 突然又是一股雪亮的光,从毒神农手上发出来,照向九指神通的脸上,任凭九指神通如何的滚翻,那一股光亮,始终紧紧地钉在脸上,使他睁眼不得。 毒神农又是嘿嘿一笑说道:“看你再向哪里跑?” 他言犹未了,突然听到吧嗒一声,屋顶上瓦片齐飞,露出碗口大小一个洞,紧接着嗖地一响,黑黢黢地飞进来一条小黑影子,朝着毒神农的右手手背,闪电落下。 毒神农果然了得,人在危急之中,仍然沉着应付,他右手不动,左手倏地一抄,拦中一把抓住,谁料到这一抓之下,人手冰凉,直透手心。他情知不妙,立即随手一摔,哪里还来得及?说时迟,那时快,手背上突然刺了一下,痛彻心肝,毒神农任凭如何了得,这时候也忍不住“哎唷”一声,真气一泄,顿时从屋梁上掉下来。 他定睛看时,才发觉左手上抓住的,是一条长不到五寸的小黑蛇,三角尖尖的蛇头,正紧紧地咬住手背。 毒神农乍一见时,心里突然一凉,立即运用右手,点住全身穴道,闭住经脉,忽又右手一伸,贯通十成功力,坚逾铁石,再用右手拇指食指,捏住蛇头,用力一捏,喀嚓一声,一颗小蛇头捏得粉碎。 他这才轻松了一口气,将蛇身向屋顶破洞中摔去,口中漫不经心地说道:“朋友!你太轻视了老夫,毒神农弄毒平生,岂能在乎你这区区一条冰血蛇?你拿回去吧!别在此班门弄斧。” 小黑蛇摔上去以后,屋上没有一点声息。 毒神农冷笑说道:“朋友!你既然敢暗中偷袭,为什么又躲着不敢露面呢?你出来吧!” 言犹未了,他一抖袖,右掌向上一翻一扬,只听“嘭”地一声震动,屋顶掀掉一大片,随着有一股黄粉随着那股掌风,向屋顶上四下卷去。 屋顶上仍然是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动静。毒神农一双凹眼骨碌碌地盯着屋顶上,不觉咦了一声,自语说道:“人呢?”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背后有人接口说道:“人在这里!毒神农你不能动,你背后命门穴上被我用一条‘白雪花’毒蛇顶住了,只要你稍微一动,‘白雪花’就会钻到‘命门穴’里去。” 毒神农没有料到人家比他还高一着,这个意外的变卦,使他一怔。 身后的人又说道:“毒神农!你自称弄毒平生,自然会知道‘白雪花’厉害。其实你方才中了冰血蛇的寒毒,至多也只有十二个时辰好活。” 毒神农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他正在盘算着:如何扭转目前这个危险的情势。 身后的人又是那么平静地接着说道:“你不要不在乎,我那条冰血蛇不比寻常,你虽然闭住了经脉,却止不住寒毒攻心。如果你不信,不妨提一口气,搜查一下内腑,看看我的话是否真实。” 毒神农老奸巨猾,他不肯轻易听人的话。他知道冰血蛇厉害,但是,他也相信自己的解药,而且及时闭住经脉,不会没有效果。倒是身后的“白雪花”是个惹不起的毒物,但是,他又怀疑不是真的,“白雪花”是何等名贵的奇蛇,岂是随便人可以得到,即使得到,又岂是随便可以豢养的? 他心里一直在盘算,如何试出真假,但是,他也不敢轻易妄动,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口中缓缓地说道:“你是何人?我与你无仇无怨,为何要下此毒手?” 身后的人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毒神农!你休要故意拖延时间,扯三拉四,你要想活命,快将解药拿出来。将电光神镜丢到身后来,我也不为已甚,放你一条生路,你若是想等机会再来耍弄手段,你身后的‘白雪花’可不饶人。” 毒神农一听这话,突然仰起头来呵呵大笑说道:“我道是为了什么深仇大恨,原来是为了这点小事,那又何必这样剑拔弩张,我将解药给你也就是了。” 说着话,他从身上摸索着,他的手还没有拿出来,身后的人,突然叱声喝止说道:“毒神农!你要记住,在你的‘命门穴’上,有一条举世无双的‘白雪花’毒蛇,在那里张牙待咬,你要有任何一点歪心计,你应该想得到后果。” 毒神农若无其事地笑道:“听你说话的口音,我大胆叫你一声小朋友!我要找你算账,自然会光明正大的找你,用不着在这时候弄心计。” 他将手从衣襟里拿出来,果然是一个小瓷瓶子,他在手上摇了几下,里面哗啦啦地乱响,他说道:“这里面的药,红色白色各服一丸,那老儿的咳嗽立即便可以停止。至于那位腹中叫痛的年青娃儿……” 身后的人拦住他说道:“他不用你管,你以为他是吃了你的酒肉中的毒?别想得那么一相情愿,你的酒肉都倒在屋角下。” 毒神农眼光对屋角瞟了一眼,果然是有一堆肉倒在那里,他不再言语,便将药瓶子向身后丢去。 身后的人伸手接住药瓶子之后,他揣在身上,继续说道:“还有‘电光神镜’快点丢过来。” 毒神农故意地沉吟了一下说道:“小朋友!你不要逼人太甚,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今天我毒神农已经认栽在你的手上,又何必非逼要我的神镜不可?老实说,这神镜并不是我的,你要去也是麻烦,小朋友!得放手时且放手。” 身后的人喝道:“休要废话,快将神镜拿出来。” 毒神农叹了一口气,万分不愿的伸手入怀,将电光神镜摸出来拿在手中。身后的人催道:“丢过来!” 毒神农突然反手一扬,只见一道雪亮的强光,向他身后照射而去,他并且大喝道:“无知的小子!你滚吧!”他人在说话,右手扬着电光神镜,左手早就撒出一把黄粉。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突然咕咚一声,也就在这同时,毒神农的“命门穴”上,果然有东西刺了一下。 毒神农心里一震,闪电转身留神一看,地上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长长头发披在肩上,黑黑的皮肤,一双眼睛紧紧地闭着,手上果然握着一条长仅盈尺的小白蛇,尖尖的头上,长了一个豌豆大的黑点,一点也不错,正是闻名于世的“白雪花”毒蛇。 毒神农感到人都冷了半截,冰血蛇他不怕,但是“白雪花”剧毒举世知名,除了将“白雪花”打死,吞服它的胆可以活命之外,别无生路。 他这时候哪里还敢怠慢?立即上前伸手向那条“白雪花”抓过去。 因为毒神农此时心里沉重,已经有了惧怕之意,这出手之际,就难免要稍慢一点。正是他如此一伸手之际,突然那姑娘右手一抖,那条“白雪花”比闪电还快,呼地一声,一口就咬住毒神农的左手。 毒神农哟了一声,随手一甩,那姑娘比他更快,右手一扯,“白雪花”咬下毒神农左手一块肉,痛得毒神农咧嘴大叫,他没有防到那姑娘就趁他这一刹那的分神,坐在地上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左脚单挑,飞起一招“倒踹莲花”“当”地一声,毒神农右手拿的电光神镜,应声飞出,掉到屋角下,那姑娘身形一翻,落地一滚,飞快地滚到屋角,伸手一把抓住神镜。 毒神农接连两招失利,心中怒火高起三丈,右手肘一屈,口中喝道:“丫头!你休得意!”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嗖地一声,从他手肘下飞出一柄其薄如纸、蓝如靛的小小飞刀,射向姑娘。 那姑娘正是全神抢夺电光神镜,等她发觉到飞刀来时,已经来不及闪避,只有勉强将头一偏,叭地一下,飞月扎进肩窝,深达两寸。 毒神农狞笑着还准备上前,姑娘咬牙挥起“白雪花”,狠命地向前抢攻。毒神农一见无法得逞,又担心自己身上毒发,他停下来冷嘿嘿地说道:“丫头!老夫若是命长,我会先看到你的尸首,到那时候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说着话,一跺脚,冲破窗户,掠上屋顶,悄然逝去。 这时候夏心宁已经渐渐地止痛了,但是,九指神通却是已经咳得声嘶力竭,躺在地上已经是直翻眼睛。 夏心宁爬起身来,觉得浑身劲道不足,仿佛是生了一场大病,他勉强地挺起身来,走到这位姑娘的面前,脸上充满了感激与惭愧的表情,低声地说道:“厉姑娘!真是谢谢你,是你救了我们两人的性命!” 原来这位及时赶来,只身巧却强敌的姑娘,正是化夷洞两位洞主的妹妹厉昭仪姑娘。厉姑娘此时惨淡地一笑,轻轻地说道:“还说这些客套作什么?我们彼此谁也不要谢谁,谁也不要怪谁!” 夏心宁讶然说道:“谁也不要怪谁?我凭什么能怪你呢?你能不怪我,我已经是心满意足,我还怪你什么?” 他说到此,忽然一眼看见厉姑娘的左肩,汩汩地流着黑血,他大吃一惊,赶上前看望说道:“姑娘!你受了毒伤!” 厉姑娘将身一闪,惨然地一笑,摇摇头说道:“那不妨事的!毒神农的淬毒金刀虽然毒得厉害,但是,它还不致伤害到我的性命,夏大哥!你且不要去管它。” 夏心宁急形于色地说道:“姑娘!你还是先治好刀伤,再淡其他吧!” 厉姑娘露出一点欣然之意,但是,她仍然摇摇头说道:“谢谢你关切的好意!目前最危急的不是我,而是你这位乐老哥哥!他中了毒神农的咳箭,已经咳得肺腑受伤,若再不及早救治,将来不但武功丧失,即使能保有性命,也要成为残废。” 夏心宁因为惊见于厉姑娘的出现,又惊见于厉姑娘的身中毒伤,所以一时倒将九指神通忘了,这时一看他已经是缩成虾子一样,满脸胀得通红,鼻涕口水,流得满身满地,连咳的声音都变成没有声音的气喘。 夏心宁心里一阵悲痛,跑过来握住九指神通的手,刚叫得一声:“老哥哥!……”便止不住泪流满面,语不成声。 厉姑娘劝开夏心宁,便将毒神农留给她的解药,一红一白丸药各倒出一粒,在自己鼻尖仔细地闻了一阵,点点头说道:“毒神农当时为了要命,他要取信于我,所拿这药倒是好药。夏大哥!你服侍你老哥哥服吧!” 夏心宁当然听到了当时她逼取这两粒解药的经过,所以他对厉姑娘此时实在有太多的感激,反而一个“谢”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深深地点了一下头,接过两粒丸药,服侍九指神通服下。 厉姑娘在一旁看着说道:“这两粒药服下去以后,咳声立止,乐老哥哥……啊呀!你看我也跟着你这样放肆叫起老哥哥来了!” 九指神通咳声一止,虽然衰弱不堪,但是,他立即就有那分嬉笑的精神,他吃力地扯动了一下嘴脸,露出一丝笑容,微弱地说道:“姑娘!你是应该叫我老哥哥!其实我这个老哥哥除了年龄之外,其他都要惭愧的不配的!” 厉姑娘笑了一笑,并没有接下去,她自顾地说道:“那粒红丸药极有可能是让乐老哥哥睡眠补养身体的,所以老哥哥应该马上就会恬然入梦。” 言犹未了,方才还在说笑话的九指神通,此刻已经是鼾声逐渐沉浊,继之则是鼾声如雷了。 夏心宁松了一口气,但是,他立即就向厉姑娘说道:“厉姑娘!现在你快为你自己敷药治伤。” 厉昭仪淡淡地笑道:“现在我要先为你疗伤!” 夏心宁愕然而惊问道:“我么?” 厉姑娘闪着大眼睛,从眼神里不难看到她有一股难言的悲恸与不安,她低下头来低声说道:“我要为你疗治蛊毒!” 夏心宁啊了一声,他怔然地顿了一下,接着他极力保持平静的语气缓缓地说道:“厉姑娘!我想顺便请教一下,我体内之蛊毒,到底你二哥是怎样放的?” 厉昭仪有一抹哀怨掠过眼角,她仍然是低声说道:“那是我大哥放的,并不是我二哥。” 夏心宁这时候倒是真正的一惊,他想了一下说道:“我也是很奇怪,因为你二哥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可以在我身上放蛊,原来是你大哥放的!可是,你大哥也没有做出什么手脚,为何……” 厉昭仪说道:“夏大哥!你不明白,苗疆放蛊功力高大的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需要任何动作,就可以将蛊毒放到对方身上。像我外婆,她老人家就有此能耐。” 夏心宁立即想到在玉龙山时,她外婆有意联姻,被他婉拒以后的神情,当时若不是厉姑娘阻止了,恐怕早就毒发而死了! 厉昭仪又说道:“我大哥在玉龙山发现你的五五梅花银星飞箭,才知道你就是当初在天柱山,用这箭伤了我二哥的人。因为当时你是救外婆的大恩人。他不便翻脸,便在一握手之际,将蛊毒放到你身上。” 夏心宁止不住浑身一颤,他伸出右手掌看了一看,只见掌心之中,果然是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红点,同时他也想起当时握手,有一股冷气直入手心的感觉。 厉姑娘眼睛里闪着不安的眼光,她低低地说道:“我是到你离开以后,才听二哥如此说明,所以现在才能赶来为你治疗,害你吃了许多苦,夏大哥!你会原谅我么?” 夏心宁很感动地说道:“姑娘!我一直没有怪你的任何一点意思,你要我原谅你什么?除非我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人,我才会怪你的。” 厉姑娘这才露齿一笑,恢复了原有的天真朴实的气质。 但是,立即她又正着脸色说道:“这些谁是谁非的话,以后有机会再帮谈吧!现在最要紧的,是为你取去蛊毒!” 她叫夏心宁端坐在地上,她匆匆地到隔壁房里,找到毒神农原先所准备的蜡烛,点着拿到房里来。将蜡烛移到夏心宁的面前约有一尺的地方,她叫夏心宁将眼睛闭上,调匀呼吸,有任何动静,都不要理会。 夏心宁依言坐好,阖上眼睛,心平气和地坐在那里。 厉昭仪姑娘也盘足趺坐在夏心宁对面,当中正是那闪动的蜡烛火焰,厉姑娘坐下来以后,突然从自己头上扯下几根头发,再从前襟扯下一小块衣服,用头发紧紧地缠着,然后伸出右手手指,自已格破一道血口,汩汩地流着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到那块缠有头发的布上。 这时候的厉昭仪,神情非常的严肃,一双眼睛定了神,直瞪瞪地望着夏心宁,慢慢地举起那块衣襟递到蜡烛上烧。 烛火烧到衣襟,因为有血的关系,燃不着火,但是,却有一缕淡淡的青烟,燃起一股奇怪的味道,袅袅而起。 厉姑娘慢慢地从丹田运起一口真气,用鼻孔一丝丝地呼出,呼出的气正好对准那一缕青烟,不急不徐,不猛不缓,将青烟吹成一条平行的线,竟然对准夏心宁的鼻中钻进去。 烛火不停地在燃烧着,那块衣襟也不断地冒着青烟,厉姑娘运足自己十成内修功力,将丹田中的真气,逼成一线去吹动青烟,将青烟吹进夏心宁的鼻孔里。 时间不停地过去,渐渐地已经看到厉姑娘浑身在微微地颤抖,额上的汗珠,一阵一阵沿着脸颊滚下来,脸色由白而黄而焦黄,眼神也渐渐焕散,变得黯然无光。 对面的夏心宁原本是平静地闭目阖睛坐在那里,渐渐他感到有一股极好闻的味道,冲进鼻孔,而且味道愈来愈浓,突然,他感到内腑之内,仿佛有东西在微微的蠕动。 接着这蠕动的东西,愈来愈是动得厉害,而且慢慢地向上爬,向上爬……这样的爬使得夏心宁有极难忍受的扰动,他真想站起身来大咳几声,但是他想到厉姑娘所说的话,不敢稍微有一点挪动,他只是按照平时行功先求定力一样,沉静下心情,不着外物,才将这内腑里的骚动忍耐下去。 渐渐地那蠕蠕而动的东西,竟然爬到夏心宁的鼻子里,这一阵骚痒刺激,那决不是心意所能控制,尽管夏心宁心中静如止水,鼻孔里却制止不住“哈嗤”一声打了一个大喷嚏。 这个喷嚏一打,夏心宁顿时觉得浑身轻松,而且精神倍生,同时他也忍不住睁开眼睛来看看,因为他感觉到方才打喷嚏之时,仿佛有一样东西从鼻子里钻了出去。 夏心宁刚一睁开眼睛,在烛光照耀之下,一眼瞥到一条金色闪闪有光的细线,长若两三寸,从窗口悠然飞向窗外。 夏心宁当时心中一愕,低头一看厉姑娘,坐在那里昏昏欲倒。他不觉大惊,也顾不得许多,立即跳起来,抢上前双手扶住厉姑娘,颤声问道:“厉姑娘!厉姑娘!你怎么的了?” 厉昭仪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早已焕散,有气无力地说道:“夏大哥!你现在感觉得如何?” 夏心宁连忙说道:“好了!一切都恢复了以前一样,精神充沛,神清气爽!” 厉昭仪点点头吃力地说道:“那就好了!要不然就没有办法了,我只有这么大能力。夏大哥!你要原谅我大哥……” 说着话,姑娘竟昏厥过去。夏心宁不觉失声叫道:“厉姑娘!厉姑娘!” 他如此悲恸地叫着,心中真是万绪千头,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身后有人说道:“老兄弟!你不要惊了厉姑娘!我们慢慢来想办法。” 夏心宁闻声一回头,看见九指神通乐德林,正站在他身后,这一见之下,使得夏心宁犹如大旱之现云霓,他叫道:“老哥哥!你好了么?你看!厉姑娘竟落得这般模样。” 说着眼泪就垂了下来。 九指神通摇着手说道:“老兄弟!一切事情我都知道!厉姑娘为了我们,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变成气息奄奄,任何人都悲痛的,但是,悲痛无用,我们要想办法救她才是!” 夏心宁黯然说道:“老哥哥!我此时方寸已乱,实在不知如何救起。” 九指神通叹了一口气说道:“也难怪你,老兄弟!我九指神通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发愁和忧伤,今天我也要叹气了。现在只有试试运气了,我身上还有一点灵药,先将她护住心脏内腑,使她血气通顺,至于她的毒伤,相信她自己有把握解除的。” 夏心宁跺脚叹道:“一定是她为我解除蛊毒,耗尽了真力,再加上毒发无力抵抗,双管齐下,才弄成这种地步。老哥哥!要是你的灵药没有效,我以后如何做人?如何对得起厉姑娘?” 他这样自怨自艾,使扶在手中的厉姑娘又惊醒过来。夏心宁赶紧为她喂亡两粒药,并说明是九指神通的救命灵药。 厉姑娘吃下两粒药以后,慢慢地精神又似乎好将起来,她自己慢慢坐正之后,望着夏心宁,含着一丝微笑,缓缓地说道:“夏大哥!看样子你是不会再恨我大哥了!我真应该谢谢你!也应该谢谢夏大哥你对我的关切。夏大哥!说句老实话,事到如此地步,我已经很满足了!” 夏心宁心里一阵愧意,他痛苦地扭着自己的双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厉昭仪却径自回头,向九指神通说道:“老哥哥!你的两颗灵药白白地糟蹋掉了!” 夏心宁连忙抢着说道:“不!不!我老哥哥的灵药是极有效的,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得多么?” 厉姑娘黯淡地笑道:“我现在已经是灯油枯竭,我自己知道得最清楚。现在,我不过是借这两颗药的力量,让我说两句话罢了!何况毒神农的淬毒金刀的毒,已经深入体内,已经断然无望了呢!” 夏心宁大惊叫道:“不!不!厉姑娘你不是说过,毒神农的淬毒金刀,你有力量可以解除它的毒么?” 厉姑娘说道:“是可以的!但是,那是指在我中飞刀的当时,立即赶回化夷洞,我大哥有几分把握可以解除。” 夏心宁几乎是讷讷不能成言,他口中喃喃地说道:“是我!是我!是因为我的毒伤,耽搁了你的时间,并且耗尽了你的真力。你对我这么好,可是我对你呢?我真惭愧呀!” 他这样喃喃地说着,连九指神通都觉得惨然! 厉姑娘却微笑道:“夏大哥!在这以前我是一个无知无识的小姑娘,任性天真,可是在最近这几天以来,我忽然懂得许多事情,最重要的我懂得了‘凡事都有一定’这个道理。” 夏心宁和九指神通都感到万分惊异,诚如姑娘自己说的,她的确是懂得了许多。 夏心宁上前扶住厉姑娘说道:“厉姑娘!我们即刻起程,将你送回化夷洞,请令兄设法解除你肩上的刀毒。” 厉昭仪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左肩,摇摇头惨然地一笑说道:“毒神农的淬毒金刀如果中的当时,用功力逼住毒,不让之内侵,至少可以多维持几个时辰,现在我至多还有半个时辰好活,所以,我要趁这半个时辰,和你多说几句话,夏大哥!你说好么?” 夏心宁能说什么?他不知所措地望着厉姑娘,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九指神通长叹一声说道:“老兄弟!你就听从厉姑娘的话吧!她要说话,让她多说一会。姑娘!你真了不起,像你这样无视于生死的沉静表现,我这老头儿也要为你洒一滴敬佩之泪。” 厉姑娘微笑道:“乐老哥哥!如果我真像你所说的那样,那不是我的修养,是另外一种力量,使我变成这样。” 究竟是什么力量?她没有讲,接着她便摇摇头说道:“不说这些了!现在我要向夏大哥说明两件事,夏大哥!你愿意听下去么?” 夏心宁温柔地点点头,他不自觉地慢慢地将厉姑娘扶进自己怀里,让厉姑娘舒服地躺着。 厉昭仪姑娘感激而又欣慰地对夏心宁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夏大哥!第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千万不要为了我中了刀伤,拖延了时间,不能及时治疗,而感到不安与自责,其实那是与你毫无关系的。” 夏心宁痛苦地摇摇头说道:“厉姑娘!你不要安慰我,我对于这件事是要抱憾终身的,如果你不是为了我,何至于受刀伤?又何至于真力损耗到如此地步?” 厉姑娘说道:“你听我说!我大哥在玉龙山,利用一握手的机会,将他一条最厉害的‘金线蛊’,放进你的身上,这种金线蛊是我们苗疆最厉害的蛊,除了我大哥自己来解除你的蛊毒,别人都无能为力。” 厉姑娘一口气说至此地,忍不住有些娇喘连连,她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道:“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几乎就急掉了我的魂魄。我立即就想到偷我大哥的毒药,用以毒攻毒的方法,将你腹内的金线蛊毒死,再用涤肠洗肚的方法,将你腹内涤洗干净。但是我思之再三,我没这样做。” 夏心宁和九指神通没有说话,只是凝神注视着厉姑娘。 厉姑娘黯然地淡笑一声接着说道:“因为我要是那样做,我大哥就会丧命,因为那条金线蛊就是他的本命蛊,金线蛊死了,我大哥也要死去,放蛊的人,人和蛊是一条命。” 九指神通点点头,他虽然对于蛊的知识知道得不多,但是他的确听过如此一说。 厉昭仪又说道:“我决定不用这个方法之后,剩下来的只有一个办法,但是这是有几分侥幸的,那就是方才我对夏大哥做的一切。” 九指神通说道:“我猜是由于厉姑娘和令兄同胞兄妹,用你的肤毛血液焚烟,来吸引金线蛊出现。” 厉姑娘点头说道:“这个办法成功了只有两个结果,其一,保全了夏大哥和我大哥的性命,算是两全其美的事,但是,另一个结果我的真力在吸引金线蛊时,防止它作怪,全力施为,损耗殆尽。” 她说到此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偏巧中了毒神农的淬毒金刀在先,所以真力损耗过度,毒力发作得更快,我的生命就这样到了尽头。” 她从夏心宁的身上蠕动了一下,微微地仰起头来,对夏心宁说道:“夏大哥!你听完我说的第一件事,你就知道我所以损耗真力救你,还是起于另一种对我大哥的兄妹之情,并非完全是为你,你应该不要再为这件事感到不安了吧!” 夏心宁摇头说道:“厉姑娘!不管你怎么说,我夏心宁的性命是你救的,而你的性命却是为我牺牲的,我怎么能……” 九指神通拦住夏心宁说下去,他哎了一声说道:“夏老兄弟!先别说这些话,我们再听听厉姑娘的第二件事。” 厉昭仪睁大了眼睛,突然眼睛里放射出一种光芒,她停了一下说道:“这第二件事,夏大哥!乐老哥哥!我们苗疆姑娘坦白直率,尤其在这个时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们两位不要笑我。” 夏心宁点点头,只用深沉的眼光答复她。 厉昭仪想了一下说道:“自从和夏大哥见面之后,我便自己私下将终身寄托在夏大哥身上。后来,在玉龙山救得我外婆的时候,才知道夏大哥早已有了意中人,这个失望使我痛不欲生。本来我们苗疆姑娘可以用放蛊的方法,拴住自己的心上人,但是,我反对外婆这么做,因为,我不愿意夏大哥有一点勉强的意思,另外,我发觉我自己是多么的不配,我应该自惭形秽地退开。” 厉姑娘一口气说到此地,神情有些激动,胸头气喘,不停地起伏。 夏心宁满脸不安,嗫嚅地叫道:“厉姑娘……” 厉昭仪摇头说道:“你让我说完,夏大哥!我是快死的人了,我愿意在将死之前,了却我的生平心头大愿,那就是做你夏心宁的妻子!” 夏心宁闻言浑身一抖,他几乎是呻吟地叫道:“厉姑娘!” 厉昭仪仍然接着说道:“夏大哥!你不要急也不要怕,我知道我不配,但是,我只想请你在我临死之前,承认我是你的妻子。当然我不能僭越那位没有见过面的姐姐,名位我不计较,只要你承认,我死也瞑目了。” 这种真挚情感,这种痴情,铁石人也要为之感动。厉昭仪姑娘说来是那么纯真,没有一点掩饰,没有一点矫揉做作,使得夏心宁的泪水点点下滴,滴到厉昭仪姑娘的脸上、身上,厉昭仪睁开眼睛说道:“夏大哥!你哭了?你别哭,如果你有困难,我这些话就当做没有说算了。” 夏心宁这时紧紧抱住厉姑娘,流着眼泪说道:“厉姑娘!你使我惭愧!你是配的,不配的是我,既然妹妹这样真诚相许,相信黛云姐姐也会欢迎的!现在只希望你能够好起来,我和你一同去见你黛云姐姐!” 厉昭仪这时候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断,她凝视着夏心宁,忽然她说道:“夏哥哥!这是我活十八岁以来,最快乐的一个时光,虽然这个时光太短促了,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我毕竟得到了快乐。不过,夏哥哥!我要辜负你的好意了!我怎么还能够去看黛云姐姐呢?” 因为太兴奋的关系,一个不小心,触到左肩上斜插的淬毒金刀,姑娘痛得一皱眉,人几乎晕了过去。但是,她硬撑住了,勉力抬起身来说道:“夏哥哥!我的两件事已经说完了,现在想起另一件事,请你将我放下,你要准备毒神农卷土重来。” 夏心宁惊问道:“毒神农不是中了你的……” 厉姑娘说道:“我那条‘白雪花’是假的!毒神农被我吓走,但是瞒不了他多久,他就会赶回来的,因为他丢了电光神镜,他不会甘心的。” 夏心宁果然将厉姑娘放下,口中说道:“毒神农如果再来此地,我要将他碎尸万段,为厉妹妹报仇。” 厉姑娘说道:“夏大哥功力恢复,毒神农不是敌手,但是,只要小心防备,他就一切伎俩都无所乘了。” 她转面又向九指神通说道:“乐老哥哥!你将这个电光神镜,交给夏哥哥,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言犹未了,夏心宁突然仰头厉声喝道:“毒神农!你来得正好!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第九章 意外收门人 临去说往事 夏心宁此时功力已恢复,他痛恨毒神农仗毒欺人,无端挑事,当时他一挺银剑,正待破窗而出,要和毒神农拼个高低死活,突然,窗外有人说道:“宁哥哥!是我!” 夏心宁一听,始而一愕,继则大喜叫道:“黛云妹妹!你怎么会来到苗疆” 言犹未了,窗槛一掀,胜黛云姑娘以悠悠白云归壑的身形,飘然落进房里,她先向九指神通点点头含笑说道:“这位一定是九指神通乐老哥哥!” 这一声“乐老哥哥”叫得九指神通拍掌跳起来笑道:“好姑娘!你真对我老哥哥的脾味。” 胜黛云姑娘转而又向夏心宁说道:“宁哥哥!先救人要紧。厉妹妹的毒伤——啊!我可以称呼她作妹妹么?” 胜姑娘的一双眼睛,含着几分笑意,也含着几分哀怨,瞅着夏心宁。 夏心宁的心中有一分慌乱,他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场面。他只有嗫嚅地说道:“黛云妹妹!你都已经听到了?” 胜姑娘忽又开朗地露出微笑,将那几分哀怨,化除的干干净净,她点点头说道:“宁哥哥!厉妹妹不仅是你的恩人,而且她那种纯真朴实的性情,更是令人非常感动,有这样好的妹妹,要是你不答应,我还不依你呢!” 胜姑娘说到这里,脸上不觉露出一层羞红的浅晕。 夏心宁真有万分的惊喜,他讷讷地说道:“黛云妹妹!你说的都是真的么,你……真好!” 胜姑娘微笑着说道:“厉妹妹方才又急又担心,人昏过去了,我们救人要紧。” 她走到厉昭仪姑娘的身边,蹲下身来,在烛光照耀之下,厉姑娘的左肩,已经整个变成黑色。 胜姑娘摇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如果我要晚来一步,恐怕就香消玉殒,无可救药了。” 夏心宁又惊又喜地问道:“黛云妹妹!你从九疑山带来有解毒的圣药灵丹?” 胜姑娘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盒子,捧在手里说道:“宁哥哥!你忘了在洞庭君山的事么?我义父母两位老人家,身中罕世奇毒,缠绵床笫如许之久,都能够霍然而愈,何况厉妹妹还没有毒到那种地步!” 夏心宁惊喜地哎呀一声,他拍着额头说道:“我忘了‘赤火链’蛇保存在洞庭君山,赶巧黛云妹妹你带来了。” 九指神通在一旁呵呵地笑道:“这叫做吉人自有天相啊!” 胜黛云姑娘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那条通体鲜红透明的小蛇,懒洋洋地躺在里面,微微地昂起头来,左右摆动。夏心宁从盒子里取出“赤火链”,刚一对准厉昭仪的肩头,只听“叭”地一声,“赤火链”从夏心宁手里一挣,将头一伸,一口就咬住厉昭仪左肩的刀口,立即就听到嘶嘶之声不绝。说也奇怪,厉昭仪的左肩,本是又肿又黑,而且还不断地流着既腥且臭的黑水,如今“赤火链”如此一吸之下,不消片刻,黑肿全消,肤色恢复如常。厉昭仪嘤然一声,微微净开眼睛,刚说得一声:“我心里好闷啊!” 夏心宁不禁满心喜悦地向胜黛云说道:“黛云妹妹!你真是功德无量……” 胜黛云还没有说话,夏心宁霍然一旋身,手中银剑再度出鞘,厉声喝道:“毒神农!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算账!” 胜黛云早就一掌挥出,将蜡烛扑灭,双手托起厉昭仪,闪到屋的角落,一面凝神戒备,一面低低地说道:“厉妹妹!我是胜黛云!你不要动,停一会儿你就会复原,我们再谈吧!” 这时候,室内烛光已灭,窗外却有月色朦朦,从屋里向窗外看去,窗户上,明明印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夏心宁沉声说道:“毒神农!你休要装神弄鬼,你如果不光明磊落地进来,大家来个硬拼实斗,就休怪我不给你公平拼对的机会。” 窗外淡淡地一声冷笑,笑得极其轻微,但是,笑声之冷,令人寒毛直竖,股栗欲坠,而且从这一声冷笑之中,不难听出含有一分鄙视不屑之意。 夏心宁当时按捺不住,一振手中的银剑,便要从窗户冲出去。九指神通突然一卷身抢到夏心宁身边,伸手一扯他的衣角,故意朗声说道:“老兄弟!休要理他……” 夏心宁立即会意,银剑交给左手,大声叱道:“毒神农!你既然胆敢回来挑衅,又为何不敢进来呢?你如此鬼鬼祟祟,我要给你一个薄惩!” 说罢他右手一抬,手肘微微一屈,只听得“铮”地一声,闪电飞出五点银星。夏心宁心存厚道,他这一拨五支梅花银飞箭,照着窗外黑影双肩打去,不准备伤他的性命。 窗外黑影依然一动不动,说时迟,那时快,叭、叭、叭……,五支银星飞箭,隔着窗子全数打在双肩部位。 夏心宁不觉脱口轻轻地咦了一声,忽然心里一动,脚下向后一闪,口中说道:“大家留心!……” 言犹未了,突然窗外响起一阵震天动地的笑声,呵呵一阵犹如山洪暴发,震得这间破旧的武侯祠,屋顶上吱吱作响,几乎是摇摇欲颓。 这一阵笑声未落,窗外又噼啪一下响,亮起一阵火光,隔着窗子,依然将室内照耀得通明。 夏心宁担心身边的两位姑娘,他将身形移至屋角之前,遮挡着胜黛云和厉昭仪,眼神却凝视着窗外。 窗外笑声已停,火光炽烈,突然哗啦一声,站在窗外那个人影,破窗而入,刚刚撞进窗户之内,咕咚一阵响,人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夏心宁眼神一掠之下,不觉失声叫道:“这不是毒神农么?……”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窗外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笑呵呵地说道:“娃娃!你说得不错,他正是江湖上颇有点名气的毒神农!” 夏心宁一听窗外说话的语气,也不知道是友是敌,他只好怔怔地问道:“你是谁?” 窗外笑得更响了,震得屋顶上灰尘纷纷下落,接着声如沉雷地说道:“娃娃!我老人家是谁?说出来你也不知道。倒是站在你身旁的那个缺指头的老小子,他恐怕多少还知道一点。” 夏心宁愕然回头看看九指神通,只见这位乐老哥哥站在那里张着大嘴,一双绿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失了神,夏心宁惊讶地问道:“老哥哥!你怎么啦?” 九指神通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一双小眼睛骨碌碌的乱转了一阵,用手扯了夏心宁的衣襟,低低地说了一句:“老兄弟!糟了!” 夏心宁从没有见过九指神通这种神情,仿佛有很大的怯意,夏心宁感到十分奇怪,他真不相信窗外来的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能使这位游戏人间的九指神通,感到如此畏怯!他刚刚一皱眉头,正准备再问问九指神通,突然,窗外一阵唏里哗啦的声音,在通明的光亮照耀之下,从窗户的缺口里,走进来一位白发白髯的老人,他口中还呵呵地笑着说道:“这个缺指头的老小子说对了,任何事,只要有我老人家出现,事情就糟了!” 这个白发白髯的老人生得环眼大嘴,满脸红润,一对寿眉,几乎将眼睛都要覆盖起来,只可惜的左边耳朵缺了一块,看上去破坏了他这个老寿星的相。他张着大嘴,呵呵一笑,笑得入耳朵里嗡嗡直响。 他走进房里,四下一打量之后,随脚一挑,将毒神农的尸首踢开老远,后又若无其事地对九指神通说道:“缺指头的老小子!难得你还记得我老人家!” 九指神通拱拱手说道:“金沙一老数十年前名震武林,誉满江湖,小老儿如何不记得?” 夏心宁一听到“金沙一老”四个字,心里感到一阵纳闷,在他的记忆之中,外公没有向他提起这个人。不过,夏心宁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一见九指神通有一分畏惧怯意,便知道这个“金沙一老”,一定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而且,还是个难缠难惹的怪人。 夏心宁心里依然是镇静如常,他估计彼此无仇无怨,你金沙一老偌大年纪不能无故向一个后辈挑衅,如果他是为毒神农助拳而来,方才他就不致那样对毒神农的尸体举腿无情。他暗自思忖一会,从容地抱拳当胸说道:“请教这位老人家怎么称呼,以免晚辈在言语之间失体。” 九指神通立即抢着说遣:“老兄弟!这位老前辈,就是五十年前扬名武林的金沙一老由老前辈。” 夏心宁双手一拱说道:“晚辈夏心宁,不知由老前辈突然大驾光临此间,有何要事,需否晚辈等效劳?” 金沙一老呵呵地笑道:“本来与你娃娃无关,因为毒神农这小子趁我老人家不在,将我金沙大漠的宝贝电光神镜偷了出来,累得我老人家从金沙大漠,追到南疆蛮荒,好不容易将这小子找到了,才知道这个电光神镜又落到你小娃娃手里。毒神农已经被我老人家弹断了心脉,受到了惩罚。至于你娃娃……”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笑了一笑说道:“我老人家看你倒是挺惹人喜欢的,所以目前这件事,不再追究,你将那电光神镜交出来,也就算了!” 夏心宁想了一想:“电光神镜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东西:何必要它?况且这老儿看样子极不好缠,又何必为一个身外之物,为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他想罢,立即从身上取出那面很奇怪的镜子,正要交出,突然身后胜黛云姑娘上前一伸手,从夏心宁手上将那面电光神镜按住,她沉声说道:“宁哥哥!请你等一等!” 夏心宁一愕,九指神通更是一惊,两个人眼光都落到胜姑娘身上。 此时厉昭仪已经清醒,靠在墙角休息,胜黛云姑娘缓缓地将手中的小盒子放进衣内,又慢慢地走到夏心宁身旁站住,毫不畏怯金沙一老那一副凌厉的眼光,从容而镇静地望着对方,沉着地说道:“宁哥哥!方才我听到厉妹妹说,毒神农就依恃这面电光神镜,几乎将我们每一个人击败,足以证明这面电光神镜,的确是一件稀世的宝物。” 金沙一老本是满脸阴霾,凝视着胜黛云,这时一听她说出这几句话,不觉纵声大笑说道:“女娃娃!这回算你说对了!电光神镜是我老人家在金沙大漠获得之宝物,等闲人被照射一次,双眼立即失明,就是身具精湛内功的人,照射之下,也要暂时目不能视,你们这几个娃娃没有双眼失明,已是大幸。” 胜黛云立即拦住接着说道:“对了!既然是稀世的宝物,难保没有歹人窥伺,如果老人家是金沙一老,物归原主,我们自然无话可说,万一所给非人……” 金沙一老睁开眼睛大声说道:“什么?你说我老人家不是金沙一老么?女娃娃!这简直是荒谬……” 夏心宁不知道胜姑娘究竟是什么用意,虽然心里着急,但是,他也不便插口。不过他知道胜姑娘兰心蕙质,一定有她的独到存心,所以他只是退到一旁,静静的看着,一言不发。 胜姑娘平静如常地说道:“虽然说金沙一老由老前辈在数十年前,即已誉满武林,但是,我们这些后生晚辈,谁也没有见过,谁知道你老人家是不是真的金沙一老呢?” 金沙一老突然笑了起来,伸手理着颈下的白髯,点点头说道:“女娃娃!你说得很有理。我老人家今天破例一次,平下心来和你这个小娃儿谈理。你说我不是金沙一老,你们这边还有一个老小子,他就认识我老人家。” 胜黛云姑娘略略思忖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乐老哥哥认识金沙一老,倒是真情,但是,你老人家可知道孔子与阳货的故事?” 金沙一老摇头说道:“女娃娃!你的话太多,现在你不要东扯西拉,老实一句话快点说,你到底搞什么鬼主意。你小心惹翻了我老人家脾气,叫你娃娃吃不了兜着走。” 胜姑娘仍然是那么安静地说道:“因为这面电光神镜是件稀世宝物,我们应该小心从事,以免落到别人手里,你老人家如果是真的金沙一老,可否请你露一手绝技,一则开开我们这些后生小辈的眼界,一则也好证明你老人家是享的金沙一老!” 金沙一老摇摇头说道:“女娃娃!你真能纠缠,要是搁在平日,我老人家早将电光神镜拿过来,哪有闲情逸致和你啰嗦?今天看在你娃娃这张小嘴倒是玲珑巧舌,而且口口声声是为了电光神镜,对你格外宽容。好吧!你们留心看着。” 金沙一老说着话,一转身就向侧旁的墙壁走过去。 此时窗外的光亮仍是照耀得通明,清清楚楚地照着金沙一老,缓缓地直向墙壁走去,愈走愈近,大家都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突然,金沙一老已经面触向墙壁,居然就这样走过去。只听到一阵嘶嘶之声,墙壁上的砖土,一齐变做粉末,纷纷地洒下来,金沙一老就在这细土纷纷之中穿墙而入,走了过去,墙上留了一个跟人形一样的洞口。 夏心宁和胜黛云他们都看得发怔了,夏心宁口中喃喃地说了一句话:“这是无形罡气已经练到至极的功夫嘛!” 言犹未了,金沙一老已经缓缓地从窗户缺口处走进来,身上没有一点灰尘,笑嘻嘻地说道:“不错!你娃娃很识货,这是无形罡气练到至极的功夫。当今武林,可以说近百年来,只有我老人家和另外一个人能将无形罡气练到如此地步,现在该可以证明我这个金沙一老是真牌实货了吧?” 他说完话,仰起头来一阵大笑,笑中带着不少得意的情绪。 胜黛去姑娘一言不发,转身向夏心宁一伸手,说道:“宁哥哥!请你将神镜给我。” 夏心宁依言将电光神镜交给胜姑娘,她用手紧紧地握住,并且向金沙一老的面前紧走了两步,仰起头来对金沙一老说道:“老前辈!你还能容我再说两句话吗?” 金沙一老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女娃娃!你的胆量真不小,难得!难得!好!你说吧!” 胜黛云说道:“老前辈这面神镜是被毒神农偷出来的,你老人家千里迢迢追踪,若不是我们在此地和毒神农相遇,夺下这面神镜,恐怕老前辈到现在还是仆仆风尘在追踪,老前辈你说是么?” 金沙一老点点头。 胜黛云姑娘接着道:“我们为夺得这面神镜,有人几乎受伤致死,有人也为此拼得力竭精疲,如今这面神镜完好无恙的奉还给老前辈,我们不但有功劳,而且兼有苦劳。老前辈!当这面神镜奉还到你的手时候,你老人家难道就没有一点嘉奖之意么?” 她说着话,双手捧着电光神镜,送到金沙一老的面前。 金沙一老突然呵呵大笑,他接过电光神镜,笑呵呵地说道:“女娃娃!你真厉害!你说吧!你要我老人家给你们什么?难得今天我老人家这么高兴,只要你说得出口,我老人家决不吝惜。” 胜黛云这才露出微笑,双手交叉捧在心口,沉静地说道:“普通的东西,我们自然也不会向你老人家要,太稀奇的东西,我们也不敢启口,我们只向老前辈要一句话!……” 金沙一老闻言一怔,他皱着眉头道:“一句话?一句什么话?” 胜黛云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要你老人家给我们一个允诺,允诺给我们做一件事,说不定这件事永远不请你老人家帮忙,但是,如果我们有困难要请你老人家帮忙的时候,任何时间和任何地点,任何事情,你老人家一定要实现这个允诺。” 金沙一老长长地啊了一声,良久,他摇摇头说道:“娃娃!这个要求太重了。” 胜黛云抢着说道:“方才你老人家已经答应了啊!事实上,这一个要求比起电光神镜来,还相差得很远呢!” 金沙一老一双眼睛闪着凌厉的光芒,在胜黛云姑娘的身卜打了半天转,胜黛云姑娘一点也不在乎地看他,而且还缓缓地说道:“如果你老人家认为这个要求太高,悭于给予,那也就作罢。” 金沙一老突然说道:“娃娃!你休要如此激将,我老人家答应你就是了!” 金沙一老说着话,从身上摸出一面小小的金牌,上面系着紫色的绶带,他将金牌交到胜黛云手里,郑重地说道:“女娃娃!日后你们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老人家帮忙,你们就持着这面金牌,到金沙大漠找我,我一定为你们出一次力。” 胜黛云高兴得笑脸绽开,双手接下,口中说道:“谢谢由老前辈!” 金沙一老忽然沉下脸色说道:“娃娃!这面金牌一定要好好保管,不能遗失,如果你们遗失了,我老人家是认牌不认人的。” 他说着这两句话,便举手一挥,窗外灯光倏然熄灭,金沙一老立即走得不知去向。 金沙一老去后,屋里留下一个短时间的沉寂! 首先厉昭仪姑娘从后面缓缓地走到胜姑娘身边,她紧紧地挨在胜姑娘身上,仰起头来说道:“黛云姊姊!你真了不起,真正是智勇双全,胆气无双,你将金沙一老这样一位大魔头,玩弄在股掌之上,令人佩服极了!” 夏心宁这才说道:“金沙一老一身无形罡气,练到这种程度,真是骇人听闻,若不是黛云妹妹妥与周旋,万一我们贸然与他起了冲突,后果会不堪想象的!” 九指神通仿佛是心有余悸地说道:“金沙一老是在数十年以前,就曾经听说过的一个怪人,一身功力已臻化境,而且为人量狭手重,做事喜怒无常,而且目空一切,在当年中原武林对这位来自金沙大漠的怪人,束手无策,所幸他还不是太坏的人,各大门派也就容忍了事。后来不知何故,突然隐迹不见,想不到今天又出现在这个地方。胜姑娘!真亏你口齿伶俐,居然将这个难缠的老怪,说得唯命是从。” 胜姑娘含着微笑听完三个人说话之后,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拥着厉昭仪,眼睛向夏心宁、九指神通一转,笑着说道:“你们都这样说我,多不好意思呀!其实我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将心一横豁出去罢了。不过后来居然能得到金沙一老的一句承诺,倒是我事先所没有设想到的。这样一来,宁哥哥!万一明年泰山之会,有了意外的困扰,金沙一老即使不是我们的助力,至少也不会成为我们的阻力。” 厉昭仪忽然抬起头来说道:“黛云姊姊!明年泰山有什么重要的会?我已经听到两三个人都这么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宁哥哥也要参加么?” 胜姑娘点点头,便将泰山之会的由来,扼要简单地说了一遍。 厉姑娘忽然说道:“黛云姊姊!明年你去不去?” 胜姑娘点点头说道:“我要去的!” 厉姑娘连忙说道:“黛云姊姊!我随你一起去可好么?” 胜姑娘笑着说道:“当然好啊!你不去我还要你去呢!” 夏心宁此时心里突然一震,他想到厉昭仪姑娘的问题,在道理上讲,夏心宁已经亲口答应了她,胜黛云姑娘也完全同意了,这门亲事应该没有问题了,但是,化夷洞的两位洞主对他却是仇恨颇深,难免要从中作梗。即使夏心宁不念放蛊之恨,厉化昭却难忘中箭之仇。 夏心宁突然想到:是否可以就从现在起,让厉昭仪随着大家一同北上中原,先到九疑山见过外公再说? 这个问题虽然不大,可也是不算太小的事,夏心宁的心情,顿时为这件事困扰着。他望着逐渐天明的窗外,眼看着就要起程,这件事应该如何解决? 正在夏心宁如此皱眉沉思之际,忽然窗外有沉重的脚步声,向这边走过来。 夏心宁赶紧将飞驰的意念一收,抢到房门口,刚一说道:“是哪位朋友……” 立即脱口“啊”了一声,脚下一个倒退,退回到房里。九指神通和两位姑娘也诧异地一齐向门外看去,只见金沙一老笑嘻嘻地站在房门外。 夏心宁拱拱手说道:“由老前辈去而复返,是不是有什么事忘记交待么?” 金沙一老笑嘻嘻地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我老人家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要回来一趟。” 他说着话,抬起手来向胜黛云招招手,接着说道:“女娃娃!我老人家回来,还是找你谈谈。来!来!来!我们先到外边去再说。” 他说完了话,径自回头,转身向外面走去。 大家自然只好随在后面,也向外面走去,夏心宁和胜黛云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大家心里都有些茫然,不知道金沙一老如此突然回来,存心是好?是坏? 厉昭仪挨在胜姑娘身边,凑在耳朵上,低低地说道:“姊姊!我看这老儿是为了那块金牌回来的!” 胜黛云看了厉昭仪一眼,她默然地摇摇头,她不相信一位武林中成名的老前辈,会这样反复无常。如果金沙一老他要自食前言,他拿什么来借口?难道他会蛮不讲理么? 厉昭仪低低地说道:“姊姊!我看他当时交给你那块金牌的时候,眼光闪烁不定,分明是有很大的不愿意。而且他还说,如果金牌遗失了,他只认牌不认人,这都不像诚心允诺的情形。” 胜黛云迟疑了一下,她觉得厉昭仪说得也很有理由。果真的是那样,又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她心中乱得很,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她只是伸手紧紧地握住厉昭仪的手,紧随在夏心宁的身后,向武侯祠外面走去。 武侯祠外是一个凸出的山丘,得阳甚早,虽然此时才晨曦方露,那里已经初沐朝阳,一片清新的气象。 山丘上有一株盘根错节的古树,古树下,铺了一张猩红的毯子,毯子上面摆着两盘油滴滴的鸡,和两盘香喷喷的牛肉,另外还有两盘烙饼,一壶酒。 毯子的旁边,站着一位年约五十余岁的老苍头打扮的人,躬腰拢手拘谨地站在那里,隔着不远,散放着两匹神骏非常的马,在那里低头啮草。 金沙一老走到山丘下,张着双臂,呵呵地笑道:“我老人家知道,你们已经都是饥肠辘辘饿火中烧,来!来!让我老人家招待你们一顿。” 他回身挥舞着手说道:“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在这样的蛮荒之地,有鸡有肉,有肴有酒,已经是十分难得了,而且这都是我老人家这位老伙计,远从百里之外弄来的,你们休要辜负了我老人家这番好意。” 这一个情况,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外,谁也没有想到金沙一老会弄这些酒菜招待他们,所以,大家都站在武侯祠外面怔住了! 金沙一老顿了一下,复又呵呵地大笑道:“怎么?你们都不想吃么?啊!是了!你们大概是被毒神农毒怕了!怕我老人家这些酒菜里有毒是不是?” 这回厉昭仪抢上前一步说道:“老前辈功力盖世,如果要对我们有什么不利的打算,那还不是举手之劳,又何至于要在这酒菜上用心计呢?只是我们感到如此无端叨扰,愧不敢当罢了。” 金沙一老嗯了一声,他将眼光停留在厉昭仪的身上,点点头说道:“很好!你们这些女娃娃都是具有极其玲珑心窍,讨人喜爱!女娃娃!你是苗疆人么?” 厉昭仪含笑答道:“晚辈正是生长在苗疆的。” 金沙一老一双凌厉的眼光,紧盯在厉昭仪的身上,停了良久,忽然又呵呵笑道:“我老人家请你们吃饭,也用不着什么愧不敢当,放心畅饮豪吃。其实你们这些后生小辈的胆量,不应该这样怯懦才是。” 夏心宁和胜黛云一想也觉得厉昭仪说的话很对,金沙一老若是存心算计,他确是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心机。 九指神通此刻已经是馋涎欲滴,他领先踢踢拖拖走上山丘去,口中说道:“常言道得好:长者赐,不敢辞。我们恭敬不如从命,老兄弟!我们来吃呀!” 夏心宁和两位姑娘也随后就上,大家团团坐定之后,也不谦让,风卷残云般地大吃起来,顷刻之间,将那两盘肉两盘鸡,连同那些烙饼,吃得盘底朝天。 九指神通喝了最后一口酒,咂着嘴,连声赞着好酒,然后双手捧着肚子说道:“酒醉饭饱,夏老弟!我们应该谢谢由老前辈,从速赶路了吧!” 夏心宁和两位姑娘也站起身来,他向金沙一老一拱到地说道:“多谢老前辈……” 金沙一老一挥手,止住夏心宁的说话,他眼睛一扫胜黛云,带着一丝诡谲的笑容。缓缓地道:“女娃娃!你还记得向老人家索取报酬的事情否?” 胜黛云心里一跳,立即说道:“多谢老前辈的厚赐,慷慨一诺,晚辈如何会忘记呢?” 金沙一老笑着点点头说道:“你记得就好!现在我老人家要反问你,在这样蛮荒山野,你们饿了很久没有吃饭,我老人家还从百里之外,烹调村鸡肥肉,让你们大快朵颐,这件事,你们应该如何致以酬谢?嗯!” 胜姑娘这一下可真怔住了,她讷讷地说道:“这个……这个……” 金沙一老大笑说道:“口齿伶俐的女娃儿!怎么现在又没话可说了呢?告诉你,像方才那个姓夏的娃娃称一声‘多谢’,那是不能了事的。” 胜姑娘立即说道:“老前辈赐食之恩,我们是应该感谢的,但是,我们都是身在异乡,身无长物,真不知道拿什么东西,才能表达我们的谢意。再说,等闲物事,又如何能上得老前辈的法眼?” 金沙一老笑道:“女娃娃!你休要推得干净,你们自然有东西可以抵偿这顿酒食的账。” 厉昭仪抢着说道:“既然如此,老前辈何不明言?” 金沙一老脸上笑容一收,指着胜黛云说道:“女娃娃!你将我老人家那面金牌拿来,足够抵偿这顿酒食。” 此言一出,每个人都感到十分意外。胜黛云很沉着,望着金沙一老,缓缓地说道:“原来老前辈有意反悔!” 金沙一老突然一声断喝:“胡说!” 但是,他立即缓下语气说道:“我老人家是为你们设想一个酬谢酒食的方法,怎么可以说是反悔?” 胜黛云沉着地说道:“老前辈!这一顿酒食的索酬也太高了!高得有些不近情理。” 金沙一老毫不考虑地说道:“我老人家可以另外给你们补偿,我可以送给你们十只‘金沙飞燕’,这是当今武林最厉害的暗器,十只在手,任何厉害的高手,逃不过飞燕啄穴之危,这个补偿,你们应该满意了吧!” 他说着话,从大袖中取出一只三寸左右大小的紫铜燕子,栩栩如生。九指神通自然知道这是武林之中,被誉为“四大难缠暗器”之一的“金沙飞燕”,金沙一老肯拿这种心爱的东西,掉换那一面金牌,可见他的决心。九指神通真想劝胜姑娘,将那面金牌还他算了,万一这老魔头撕破脸皮,结果一切都要落空。但是,他看见胜姑娘那样沉着,也不便多插嘴,只有在一旁暗暗着急。 胜黛云仰起头,望金沙一老说道:“老前辈!‘金沙飞燕’确是一种厉害的暗器,但是,晚辈不敢接受。” 金沙一老两眼一翻,厉声叱道:“如此说来,你是决意不还那块金牌了?” 胜黛云点点头道:“这块金牌晚辈极为重视,换是不可能,除非老前辈愿意用强!” 胜姑娘说得坚决,连一点余地都没有留。金沙一老脸上颜色一变,两眼光芒迸射,颔下白髯,拂然飘动,脚下向前迈了两步,迫向胜黛云姑娘而来。 夏心宁和厉昭仪几乎是同时向胜黛云的身前一靠,将胜姑娘遮在身后。 胜黛云却自两个人之中,溜身而出,脸上颜色如常,平静地说道:“老前辈!这块金牌我们准备以血相殉。” 金沙一老站在那里不动,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并不是我老人家在你们这些小晚辈的面前,出尔反尔,实际其中有一个原因。” 他说到此处,指着夏心宁说道:“娃儿!亮出你的兵器来。” 夏心宁不知他是何用意,果然依言从腰间将那柄银剑亮出。 金沙一老两眼望着那柄银剑,似乎有无限的感慨,半晌说道:“就是这柄银剑在数十年以前,将我老人家迫走中原。……” 夏心宁和胜黛云都不觉哦了一声,仿佛恍然里钻出一个大悟来。 金沙一老接着说道:“娃娃!当年使银剑的是你什么人?” 夏心宁立即肃然恭声答道:“是晚辈师祖!” 金沙一老嗯了一声说道:“你师祖当年真是了不起,我败走中原,口服心服,因为就凭他的无形罡气,在当年要强过我很多。不过……” 他拈着胡须沉吟了一会,接着说道:“我老人家发现你手中拿的银剑,就知道你娃娃是他的后辈,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我怎么能够答应尽力为你们帮一次忙呢?所以,我要收回这面金牌。” 夏心宁立即说道:“先师祖业已作古多年,这一段往事,老前辈又何必记在心上?” 金沙一老摇头断然说道:“不行!我老人家没有那分宽宏大量。你们不将金牌还给我也可以,娃娃!你将这柄银剑交给我,让我毁掉,以消了我老人家的心头旧恨。” 夏心宁闻言不觉退后一步,银剑捧在手中,正色说道:“银剑是师祖所传,如何能轻言毁去?” 金沙一老呵呵笑道:“你们要我老人家怎样,我就怎样依言办理,我老人家有一点要求于你们的,你们就扯三拉四,天下哪里有这样不公平的事?” 夏心宁朗声说道:“老前辈此言差矣!那面金牌,是老前辈亲口承诺,出手自愿赠与,与晚辈这柄银剑,决不可混为一谈。” 金沙一老突然狞笑道:“娃娃!你真的不给么?” 夏心宁朗声应道:“老前辈休要强人所难!” 金沙一老向前迫近一步说道:“我老人家就要强人所难,又将怎样?” 夏心宁腰杆一挺,昂然说道:“晚辈自知不敌,但是流血横尸,在所不惜。” 金沙一老一双眼睛望着夏心宁说道:“看你的神气,虽然比起当年你师祖来,还差得太远,但是,想必也还不会太差,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对那位躬腰拢手的老人招招手,说道:“老伙计!来和这位小娃娃较量两手。” 他又转而向夏心宁说道:“我老人家自然不能以老欺小,我这老伙计也懂得几手把式,你能赢过他,或者拼成平手,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金牌我也不要了,银剑依然是你的。如果你娃娃斗不过我这个老伙计,你该怎么办呢?” 夏心宁毫不思虑的说道:“如果晚辈不敌而落败,一切听凭老前辈处理!” 金沙一老点头说道:“很好!你还有点骨气,如果你真的赢了我这老伙计,说不定我老人家有一点意外的赏赐。” 那位躬腰拢手的老人,上前走了几步,他慢慢地将腰挺直,将手放下,抬起头来,呀!完全变成两个人,阔臂蜂腰,颏下微须,两眼深沉,一双手露在外面,白净细致,是一个非常英挺的中年人,哪里有方才那猥琐不堪的样子? 夏心宁拱拱手说道:“请问尊姓大名?” 那人答道:“金沙老奴田焙巽。” 夏心宁依然拱手说道:“在下武林末学夏心宁,请问田老兄,我们如何决胜负?” 金沙老奴田焙巽说道:“随便!” 他说话干净利落,仿佛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夏心宁倒是为之一怔,他真不知道和这种人应该如何说话才是。 九指神通在一旁打着哈哈说道:“双方既然只是较量高下,不必彼此硬拼狠杀,只要互相出示功力,三场能胜其二者,就算是胜方。” 夏心宁说道:“田老兄以为如何?” 金沙老奴田焙巽说道:“很好。” 夏心宁说道:“如此就请田老兄先请,在下不敢占先。” 田焙巽说了一声:“可以!” 他立即双手一抬,顿时黑影满天,啸声大作,倏又黑影全失,啸声寂然!大家不觉都随着向前面看去!立即大家同声啊呀!一齐惊呼叹息! 金沙老奴田焙巽如此双手一挥之际,从他手中洒出为数不下百余片细小的树叶。树叶出手居然能够呼声生啸,劲道十足,纷纷以闪电之势,扑向五丈开外的一棵大树干上,突然又像百鸟归巢,树叶子纷纷聚在一起,活像一朵盛开的牡丹,所不同的,这一朵牡丹花是绿色的。 行家出手,落眼便知,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树叶都直立地嵌在树干上,深浅一致,力道均匀,难怪在场的人都要为之惊呼赞美了。 可是赞美之声刚了,大家又立即为夏心宁担心,因为金沙老奴田焙巽这一手表演,无论是内力、劲道、准头、乃至于技巧,无一不是上乘,夏心宁是否能在这三场之内赢回两场?连深知夏心宁的胜黛云,都不禁无言地要为他捏一把冷汗。 夏心宁沉着地将银剑藏在腰间,他面临大敌,不敢丝毫怠慢,站在那里,暗自深吸一口气,提足十成内力,掉头看去,身旁不远有一株小松树,他缓缓地走过去,伸手摘下一把松针,用手捏成两段,分别握在手中,他这才抬头向金沙老奴说道:“田老兄技艺惊人,功力精湛,夏心宁自认不如,但是,少不得还要献丑一番,尚望不要见笑。” 金沙老奴田焙巽脸上一板,毫无表情地说道:“优胜劣败,何必多言!” 夏心宁点点头转身站定桩步,突然将头一仰,双臂一抬,断喝一声:“着!” 双掌齐扬,满掌松针,疾去有若飞蝗,传出一阵嘶嘶之声,当时金沙一老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之色,微微点头。 一转瞬间,那一阵松针如雨,也正像金沙老奴方才一样,一齐嵌在树干上,大家再一留神看时,胜姑娘禁不住娇声叫好,厉姑娘拍着手掌兴奋地叫起来。 原来那一把松针神奇无比地每一根松针钉住一片树叶,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九指神通忽然不安地走上前几步,凝神地对树干上看了一阵,摇摇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夏心宁也面有惭意地向金沙老奴拱拱手说道:“田老兄!第一场在下认输,请再比第二场。” 金沙一老突然伸手拦住金沙老奴说话,他深沉地对夏心宁点点头说道:“娃娃!你很了不起!小小年纪在内力方面就有如此成就,倒是很出我老人家意料之外。想必你一定曾获奇遇,否则不致如此。老实说,只要假以时日,在经验和技巧上加以磨练,你的前途,真不可限量。” 夏心宁倒也没有想到金沙一老会这样夸奖他,他怔了一下,连忙说道:“老前辈谬奖,晚辈愧不敢当。” 金沙一老挥手说道:“这一场较量,论技巧、准头、夏娃儿比起我这位老伙计,要稍逊一筹,其中有几根松针还没有穿到树叶,露出破绽。但是,娃儿的内力,却是高出许多,松针脱手,呼啸生风,而且每一根都深入树干达三四分以上,够了!凭这分内力,可以扯平,这一场较量,要算两人平手。” 金沙一老这一段精辟入微的评判,使九指神通和两位姑娘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金沙一老却又指着厉昭仪说道:“女娃娃!你以为我老人家这段评论如何?” 厉昭仪不敢正对那凌厉的眼光,只低下头说道:“老前辈持平之论,见解超人,晚辈尚有何言?” 金沙一老点头微笑说道:“那就很好!老伙计,这第二场……” 金沙老奴一声不响地一掀衣襟,呼地一声,抽出一根长达五尺开外的鹿皮沾上松香沙子的皮鞘,软软地拖在地上。 他又小心翼翼地解开皮鞘上的暗钮,哗啦啦,抖出一条亮闪闪、金晃晃的软鞭,这条软鞭形式非常别致,是用铜钱一个一个穿起来的,每一枚铜钱都磨得雪亮锋利。这种“千钱九节鞭”是不人任何一种兵器谱的,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种非常厉害的兵刃,那些铜钱在情形危急的时候,可以化作一千枚锋利的暗器。 夏心宁不认识“千钱九节鞭”,但是,他知道这兵刃不同于寻常,他也缓缓地撤出腰间的银剑,凝神对付。 忽然,金沙一老扬手叫道:“老伙计!暂停。” 金沙老奴田焙巽向后退了一步,他非常驯服地转向金沙一老,低低地问道:“主人有什么吩咐?” 金沙一老笑道:“剩下的两场,不要再比了!我们双方算它平手好了。” 此言一出,连夏心宁都讶然地退了两步,怔然地望着金沙一老。 金沙一老呵呵地说道:“娃娃们!不要怕!我老人家说是平手,自然要按平手的结果算账,金牌归你们拿去,我老人家承诺过去所说的一切。” 胜黛云首先惊呼道:“老前辈!你……” 金沙一老摇摇手笑道:“不要惊奇,这只能说是你们个人能投我老人家的缘罢了,现在你们听着,这女娃娃的麻烦来了!” 他手刚刚一指厉昭仪,大家立即就听到一阵蹄声震动,从远处狂奔而来。 厉昭仪姑娘一听,脸上颜色一变,她看着夏心宁和胜黛云,不安地说道:“宁哥哥!黛云姊姊!一定是我哥哥他们来了!他们一定是追我回去的。” 胜黛云姑娘怜爱地搂着厉昭仪,轻轻地说道:“妹妹!随我们一同去行走江湖闯荡武林不好么?如果今朝一别,我们何时才能相见?” 厉昭仪已经滴下眼泪,她十分软弱地靠在胜黛云的身上,怯懦地说道:“姊姊!我怕啊!我怕离开你们以后,再也不容易见到你们了!可是我哥哥……” 突然,金沙一老呵呵地笑道:“那个姓厉的女娃娃!你过来,到我老人家这里来。” 厉昭仪怔怔地望着金沙一老,她又看看夏心宁和胜黛云,他们都点点头鼓励她去。她才怯怯地走到金沙一老身边去。 她刚刚站到金沙一老的身边,突然马蹄之声戛然而停,七八匹马停在山丘下面,为首的两个人,正是化夷洞的大洞主掠魂神君厉金炎,和二洞主蓝爪火蝎厉化昭。 这两个洞主刚刚跳下马,就听到厉昭仪姑娘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哥哥!” 大洞主厉金炎没有说话,二洞主厉化昭扫了夏心宁一眼,冷冷地说道:“妹妹!你变了!你已经变得不是我们厉家的女儿了!” 厉昭仪哭出声来说道:“没有!我没有变。” 厉化昭突然厉声说道:“你没有变,你跑到这里来做了一些什么事?你说?” 厉昭仪泣道:“哥哥!夏哥哥对外婆对你都有救命之恩,我们实在没有理由害他的性命。……” 厉化昭断然喝道:“胡说!我们不是害他,我们是为他好,邀他入伙罢了!你自己不知内情,乱做主张,差一点害死了大哥。” 夏心宁此时忽忍不住说道:“二洞主!你可以拿兄长的地位去斥责你妹妹,但是,你不能不讲道理,你这样混淆是非来冤屈厉姑娘,是任何人所不能忍受的。” 厉昭仪深恐他们之间又起冲突,连忙悲声地呼道:“宁哥哥!你……” 厉化昭冷笑插嘴说道:“又变成宁哥哥了!丫头!你太不要脸了!” 厉金炎此时说道:“二弟!不要说了!叫她回家。” 突然这时候金沙一老呵呵一阵大笑说道:“你们都说完了没有?” 刚问完这句话,忽然脸色一寒,厉声喝道:“从现在开始,不许有任何一个人再惹我徒儿啼哭,有谁不服气,叫他试试我老人家的厉害。” 这一声大喝,宛如平地顿起一声炸雷,震得在场所有的人耳朵里一阵嗡嗡直响,但是,更令人惊奇和诧异的,金沙一老突然自己承认厉昭仪姑娘是他的徒儿。 蓝爪火蝎厉化昭不知道这个怪老头子是什么来历,不服气问道:“老头儿!你是什么人?” 金沙一老突然“呸”了一声,一张嘴一口浓痰疾如劲矢,射向厉化昭。这位化夷洞的二洞主万没有料到这老头子对他来这一招,慌忙一闪身,一抖大袖向外拂去。谁知道这口痰的劲道大得出奇,厉化昭如此一拂之下,不但没有拂开,反倒“嘶”地一声,那口痰穿袖而过,将厉化昭的右手大袖上留下一个铜钱大小的洞。 金沙一老瞪着眼睛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叫我老人家‘老头儿’?你真是要自寻死路!” 蓝爪火蝎几曾吃过这种瘪?当时转身向前猛扑,口中喝道:“你就是老虎,今天你家二洞主也要将你摔成三段。” 只见他黄袍掀起如风,十指箕张,来势凶猛如虎。金沙一老哈哈一笑,突然右臂一抬,单手一扬,喝声:“你小子滚回去吧!” 顿时蓝爪火蝎真像落地胡瓜一样,噗通一声摔在地上,骨碌碌一路滚下去,滚出两三丈开外。 蓝爪火蝎此时羞愤交并,迹近疯狂,早就将生死置于度外,竭尽一切所能,爬起身来向山上冲去。 金沙一老突然露出笑容,一只手牵着厉昭仪,一只手指着厉化昭,含笑说道:“小子!你站住!先听我老人家说话。” 说也奇怪,这两句话说得极其轻松,可是听在蓝爪火蝎的耳朵里,无异是千斤落石,沉重惊人,使他在一阵震撼之余,不自觉地将自己脚步停下来。 金沙一老点点头接着说道:“小子!我老人家知道你是苗疆的洞主,有两套弄毒的把戏,现在你对我老人家尽量施为,看看你能不能够对我金刚不坏之身有一点损坏?” 夏心宁心里明白,金沙一老所说的金刚不坏之身,那是吓人的话,他那种火候纯真的“无形罡气”,确是百毒不侵。 蓝爪火蝎哪里能为这两句话便停着不动呢?他早已默默运功,将自己一条金蚕蛊准备作孤注一掷。可是身后的掠魂神君厉金炎却沉重地说道:“二弟!不可莽撞!” 金沙一老呵呵地笑道:“只要你们识相,我老人家也不愿将你们作弄得走头无路,去吧!你们乖乖地回去,不要担心你妹妹,他随我老人家习艺一年半载,包她一生受用无穷。” 厉金炎沉默了一会,拱拱手说道:“请问你老人家尊号?” 金沙一老笑呵呵地说道:“天山南麓,金沙大漠,你要问时,自然就有我老人家这一号。” 他说到此处,转身对金沙老奴田焙巽说道:“老伙计!送他们上路。” 那金沙老奴应了一声,立即走到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树下,左肩向前一撞,双手接着一抱,只听他“嘿”了一声,那棵一人合抱的大树,竟被他一撞一抱,立即连根拔起,倒在地上,震得尘土飞扬,飞沙走石。 金沙一老一伸手说道:“拦路的树已经清除啦!二位请吧!” 金沙老奴露了这一手“千斤神力”,把两位化夷洞的洞主,震慑得噤口无言,默默地上马率众而去。 厉昭仪姑娘兄妹情重,当时忍不住滴下眼泪,低低地呼叫道:“哥哥!保重啊!” 金沙一老伸手拍着厉姑娘的肩,笑呵呵地说道:“女娃娃!你那两个哥哥骄傲狂妄,杀杀他们的火气,对他们是有好处的!现在我们也该启程了。” 夏心宁和胜黛云几乎是同时抢上前躬身说道:“由老前辈……” 金沙一老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放心!我老人家生平从不收徒,今天算是对这个女娃娃特别有缘,老实说,我也是特别喜欢他这种出身苗疆,天真未凿的本性,所以带她到金沙大漠,磨练一年半载,相信她将来可以与你们不相上下的。” 金沙一老说到此处,又回头说道:“我这老伙计随我老人家四十多年,我不允许他称我一声师父,没有正式传过他一招武功,今天我老人家既然破例,也不能厚此薄彼。” 他拉了一下厉昭仪的手,低头看着她说道:“娃娃!叫他一声大师兄!当众磕个头,我们就可以走了!” 厉昭仪此时已经将分别的忧愁撇到一边,她也知道,能得到金沙一老的垂青收徒,那是天大的意外,她果然依言向金沙老奴田焙巽行了个礼,口称:“大师兄!” 金沙老奴那样冷静沉着的人,这时候也忍不住喜极而泣,流着眼泪,先扶起厉昭仪,然后转身伏在金沙一老面前,颤抖着声音,口称:“恩师!” 金沙一老呵呵地笑着,挥挥手说道:“怎么这把年纪还婆婆妈妈起来了?带着你师妹先走。” 金沙老奴极为兴奋跳起身来,不容得厉昭仪向夏心宁他们道别,拉着她的手,飞身到那两匹马上,顿时间卷起两阵黄尘,只留下一声匆促的:“宁哥哥!黛云姊姊!再——见!” 霎时间,消失在丛草茂林之中。 夏心宁和胜黛云虽然明知道厉姑娘此去是有利于她,但是,一种别情离绪,依然使人有不胜依依之感。他们眺望着那逐渐消失的黄尘,怅然若失。 金沙一老嘻嘻地笑道:“你们两个娃娃还有什么意见么?” 胜黛云望了夏心宁一眼,抬起头来问道:“请问老前辈,厉妹妹在金沙大漠习艺,我们可以去探视她么?” 金沙一老沉吟一会说道:“习艺本忌分心,不过看在你们情感很重,允许你们去一次。” 夏心宁和胜黛云刚刚道谢完毕,九指神通突然在一旁插口说道:“夏老弟,你们只顾伤情惜别,休要忘了由老前辈曾经说过,还要给你们意外的赏赐啊!” 金沙一老呵呵大笑说道:“你这个老小子!果然是老精灵!其实你不提醒他们,我老人家也不会蒙账的。” 他招招手,叫夏心宁走到他身边去,指着他身上的蓝衫说道:“娃娃!你师祖当年除了手中那柄银剑之外,还有那件蓝衫,是他的特别标记,也是一件稀世之宝。” 夏心宁闻言一惊,他对于“蓝衫”一事,从没有听说过,外公没有提起,冷三公也没有说到,胜家二老更是没有说起,他还真不知道“蓝衫”还是一件稀世之宝。 金沙一老接着说道:“你师祖那件蓝衫,不是等闲纱线织成的,是用‘天孙锦’,染上‘天河靛’,缝成这件蓝衫,可以避任何刀剑,是一件防身的宝贝。” 夏心宁此时忍不住说出实话道:“不瞒你老人家,晚辈所知道的几位师叔伯,大家都不知道这事。” 金沙一老立即说道:“自然他们不知道,因为你师祖没有收徒之前,这件蓝衫已经湮没在名山深壑之内,可以说除了我老人家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夏心宁怔怔地望着金沙一老,半晌没有说话,他心里的意思:“别人都不知道,为何独独你会知道?” 夏心宁的疑惑,瞒不了金沙一老那一双锐利的眼神。金沙一老笑了一笑,手拈着白髯,缓缓地说道:“娃娃!当年你师祖在泰山论剑,威镇天下武林的时候,正是我老人家从金沙远入中原,扬名立万之际,我没有参加泰山论剑,但是,我却在你师祖归途,相约到黄山之岭,杳无人烟之处,两人互拼个高下。” 夏心宁和胜黛云两个人都听得入神了,因为这件事和当年四位师兄妹各持“五阳秘笈”分走天涯一样,不仅是秘闻,而且关系非常重大。 金沙一老带着无限怀念的神情,闭上眼睛,缓缓地接着说下去:“你师祖‘无形罡气’较我胜出一筹,而且一路剑法,神出鬼没,为我所不能破,但是我的‘金沙飞燕’却有一枚钉在你师祖的衣襟下摆。较量的结果,自然是算我输了,但是,你师祖却将自己身上的一件蓝衫,脱下来以后,先告诉我关于蓝衫的出处,便投入身旁深不可测的白云壑中。” 夏心宁和胜黛云都不觉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内心都有无限的惋惜。 金沙一老睁开眼睛笑道:“从那天起,我老人家遁居金沙誓不再出中原,没有料到事隔数十年,为了寻电光神镜,在南荒之地,又遇到当年蓝衫客的后代。娃娃!我老人家突然觉得我老了,我应该以百岁之龄,在金沙天山悠游岁月,所以,我将蓝衫的故事告诉你,希望你使蓝衫重回师门。说不定,可以帮助你在武林中仗义行道之用呢。” 这位久居金沙的老魔头说到此处,突然变得慈祥的一笑,点点头,一展大袖便如白云随风,顷刻便走得无影无踪。 一如方才在武侯祠里一样,金沙一老的走,给夏心宁和胜黛云以及九指神通留下一阵沉默。 胜黛云在沉思一阵之后,她仰起头来,轻轻地问道:“宁哥哥!你有什么打算?” 夏心宁眼神凝视着远处,他忽然回过头来,问胜黛云:“黛云妹妹!你从九疑山来到苗疆,是专程前来催我回去的么?” 胜黛云微笑说道:“我知道了,如果我是奉几位长辈之命,前来专程找你回去,你就先回九疑山向几位长辈复命。 如果我只是个人来到苗疆找你,并没有要事,你就要先去黄山寻找师祖的蓝衫。”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黛云妹妹!你是玲珑心窍,猜得丝毫不错。因为金沙一老所说的蓝衫,是师门一件至宝,就如同‘五阳秘笈’一样,是决不应该遗失的。过去我们不知道,自然只好听其湮没,如今知道了下落,就不能等闲视之。” 胜黛云也点点头说道:“宁哥哥!你说的不错,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不过,我的确是奉几位长辈的命独下南疆,前来找你,究竟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宁哥哥!你看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办?” 九指神通在一旁说道:“事不宜迟!你们先到黄山去吧!我先回九疑山,即使有什么要事,他们几位知道你们是为了蓝衫的事故,他们一定也不会见怪的。” 三人计议已定,互道珍重,分途而去。 就在他们离去不久,突然从大树干里钻出来一个人,他眺望着夏心宁和胜黛云远去的人影,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夏小子!这才叫做天意咧!没想到为了躲避金沙一老,倒让我得到一项消息。小子!这件蓝衫就是你的断命衫,我要不将黄山白云壑弄成刀山血海,我也就枉叫做冷面公瑾。” 读者诸君当能记得当初在武阳山庄之前,狼心诸葛和冷面公瑾二人,逼问夏心宁的“五阳秘笈”下落不成,衔恨而去,而且立誓要为夏心宁明年元宵之会,带来无穷的麻烦。 自此以后,曾经不断有许多意外的事情发生,读者诸君稍一回忆,当能知道是何人所为了。 按下冷面公瑾满怀毒计而去不说,且说一双情侣,双骑远从苗疆赶回黄山的情形。 这是一段遥远而且艰苦的旅程,虽然夏心宁的去心似箭,但是,却不能飞越关山,只好昼行夜宿,按照脚程之所能,逐渐地兼程赶路,好在有胜黛云同行,这较之当初两人一起前往雷公山的情形,又迥然不同,胜姑娘如花解语,除去旅途不少寂寞与劳苦。 夏心宁笑问胜黛云,冷三公可曾给她什么意外的补偿? 胜姑娘笑而不答,只说以后自然会知道,夏心宁自然也就不便追问了。 一行双骑已经进入湖北境界,胜黛云在马上屈指算来,还有几天光景便可以到达黄山,心情顿感到无限愉快,她在马上转侧回头,笑语夏心宁,刚叫了一声:“宁哥哥!……” 突然,一辆双轮马车,以风驰电掣之势,从后面直赶上来。 夏心宁和胜黛云两个人胯下骏马走得很慢,轻驰碎步。没有想到身后突然有一辆车竟是这样疯狂地赶上,这条路并不宽阔,双马并辔而行,已经是正到好处,哪里还有马车飞驰的余地。 夏心宁刚一发觉情形不对,立即高叫一声:“黛云小心!” 言犹未了,那辆马车已经疯狂般撞向两人的马后。事起安然。两个人已经不能催马前冲。只好各自一带偏缰,呼地一声,跳到两边路下。 路下都是烂泥水田,两匹马如此猛然。一跳,双双陷到水田里,烂泥一直陷到马腹。夏心宁和胜黛云两个人都溅满一身烂泥,再抬头看时,那辆双轮马车,已经卷在一阵黄尘里,远去五六十丈远,只能依稀地看到在马车上有两个人影。 胜黛云看着自己一身烂泥浆,又好气,又好笑,翘着嘴说道:“哪里来的两个冒失鬼,今天要换过别人,岂不是要让他们活活地撞死吗!” 夏心宁因为接连遇到许多意外的事以后,人也变得小心了,他皱着眉头说道:“黛云妹妹!我看这件事好像不是偶然的。” 胜黛云有些不相信之意,她摇摇头说道:“我们才出道江湖,又没有树立仇敌,何况在这样田野荒郊,难道还有人故意来挑衅寻仇不成?” 夏心宁苦笑一下说道:“不过这辆马车来得太奇怪,现在我们且不说他,设法先将坐骑弄上路来再说。” 刚说到此地,突然身后来路又有辘辘飞驰的车轮声音,两个人闻声旋身看去,只见又有一辆马车,风驰电掣地飞奔而来。 这辆马车也是由两匹马拉着,跑得真快,马是好马,车也是特制的好车,跑起来真可以当上是“流星赶月”一般,一转眼间,已经来到两人身后不远。 胜黛云姑娘刚说道:“好快的车!” 夏心宁立即低声喝道:“黛云留神!” 此话刚一出口,就听到马车一阵轰隆隆,挟着如烟的黄尘,从两人身旁驰过。就在如此黄尘滚滚之中,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嘶嘶之声。若不是夏心宁和胜黛云两人的眼神尖锐,耳力聪敏,等闲人哪里能在这样车声隆隆,黄尘滚滚之中,看到听到这一阵如毛飞来的暗器? 夏心宁和胜黛云几乎是同时高呼:“小心暗算!” 两人说话的同时,各自挥出一掌劈空掌力,浑厚的劲道,卷起一阵狂飙,将那一阵飞来的暗器扫到数丈开外,坠落到水田里。 就在这一瞬间,那辆马车已经奔驰到十数丈远。 胜黛云姑娘一咬银牙,叱道:“好无耻的贼子!看你向哪里逃走!” 胜姑娘拧身甩蹬,随意一式“奋搏扶摇”,冲天拔起,立即转身向前面追去。 夏心宁一见,立即叫道:“黛云妹妹!请等一等!” 胜黛云闻声停下身形,正待问话,夏心宁招手说道:“黛云!你回来!这辆车跑得快,我们不容易追得上,我们不妨再等一等,如果他们存心算计我们,一定还有第三辆车来,到时候我们再问个仔细并不迟。” 胜黛云再抬头看时,那辆马车已经去得远了,再要追时也确是追不上,她只好回过身来,气愤难平地说道:“想不到江湖上无耻的宵小之徒,竟会有这么多。宁哥哥!待一会再有人来时,你可不要拦住我,我一定要他尝尝我的‘指风点穴’的厉害。” 夏心宁一听不觉惊喜地问道:“黛云!你什么时候学会‘指风点穴’的功夫?那是个不得了的功夫呀!十步之内,出指点穴,中者无不披靡,你……你一定是冷三公老前辈传授给你的?” 胜黛云知道自己在气愤之中露了口风,也不觉嫣然一笑说道:“宁哥哥!你好自私啊!只许冷三公老前辈传你的‘万象剑法’,难道就不许他老人家传我的‘指风点穴’功么?” 夏心宁笑道:“黛云!你可不能冤枉我啊!我是为你高兴……” 言犹未了,胜黛云姑娘忽然惊呼道:“宁哥哥!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夏心宁凝下神来一听,在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就像山崩地裂一般,又像是夏天里的闷雷,轰轰隆隆,逐渐接近而来。 夏心宁当时脸色一变,立即从马上跳到路当中,再凝神地听了一会,神色沉重地说道:“黛云!这又是车声,而且这车声不只少数,至少在数十辆以上。” 胜黛云又惊呼道:“宁哥哥!这边也有呢!” 果然,在去路的方向,也有隆隆不断的声音,向着这边逐渐接近而来。 夏心宁突然一挥手说道:“我们快将坐骑拉上路来,赶到前面那块空地上去,此处路狭,若是遭受两路夹击,不易招架。” 两人立即各自拉住缰绳,用力一带,这两匹马也是极为神骏的良马,如此借力一挣,便也跳到路上来。 夏心宁一听两头轰隆隆的声音,愈来愈响,知道事不宜迟,招呼胜姑娘也不顾马身上的泥浆,双双跃上马背,向前疾驰。 前面不远,有一块方圆数十丈的空地,周围栽了一些松树,夏心宁他们刚刚赶到空地,站在马上向两端看去,啊呀!只见两端来路尘土高起数丈,真有“滚滚黄尘日色昏”的模样。两旁各有数十辆车,都以风驰电掣之势,向当中会合而来。 根据方才那两辆马车无端挑衅的情形看来,这些车辆自然都是针对他们两人而来的。夏心宁心头感到一阵沉重,他望着胜黛云姑娘,半晌说道:“黛云!你要相机行事,不必多顾我,能得到空隙,你应该早点离开……” 胜黛云摇摇头道:“这算什么话,难道叫我临难而逃么?宁哥哥!我们先别说这些,我们来想一想,武林之中,有没有以车辆闻名于世的?” 夏心宁想了一下,不觉笑道:“武林之中,不像行军布阵,从没有听说过有人使用车辆而闻名于世的!不过,照方才情形看来,又分明是冲着我们而来的。” 他说到此地,昂然挺胸从马上一跃而下。豪气干云地说道:“黛云妹妹!我担心的就是你,既然你决心和我生死与共,我又有何惧?常言道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怕他是刀山剑海,只要是冲我们而来,我们迎上去就是了,又何必多作忧虑?” 胜黛云知道夏心宁原先的忧虑是为了她自己,不由地感到一阵温暖,她上前挽住夏心宁的手,笑着说道:“宁哥哥!你的万象剑法,和我的指风点穴,都还没有正式的使用过,今天要试试它们的威风了。” 两个人将马赶到场边树下,然后自己放下心情,站在场子当中,向两头望去。 两头的来车都已经出现在眼前,可以互相了望了,突然,从左边车声当中,传来一阵呜呜的号角,顷刻间,两头车队遽加速度,一齐疯狂地向当中冲来。 车来得近了,夏心宁和胜黛云才看得清楚,那些车辆不同于寻常,车身矮小,车轮窄细,一律都是用铁皮裹的,拉车的马,都是千中选一的口外良种,这种车辆若用之于平原地带冲锋陷阵,真是所当无不披靡。 夏心宁回头低声对胜黛云说道:“黛云!如果他真的倚多取胜,我们就来一个擒贼擒王!” 胜黛云点点头,她心里忽然想起江湖上一位有名的黑道上总瓢把子,她心里止不住想道:“如果要是这个人,今天只怕难能善罢干休了。” 这时候,两边的来车,各以疯狂的冲劲,驰到空场上来,可是冲到夏心宁他们两人相距四丈的地方,又忽地一掉头,向四周冲过去。 夏心宁内心里是凝神以待,暗地已将功力凝聚,提到十二成,蓄势以待。而在表面上,他仍然是从容镇静,若无其事。但是,他心里有数,如果此刻有人贸然冲上来,他双手全力反击一招,定叫来人血溅当场,横尸眼前。 这边胜黛云她不仅是准备招架还击,而且,她还在暗暗地思忖:“如果是这位黑道上的总瓢把子,我将如何对付?” 且不说他们两人如此紧张地凝神以待,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且说这些蜂拥而来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冲进空场,又转向四周,终于,两边各来了二十辆,已经团团的将空场子围住,而且犬牙交错,重叠了三层。 夏心宁存心不作理会,看看他们到底怎么处理。 这四十辆马车围住他们两人之后,各自停在那里不动,车上的人,除了驾驭车辆的人以外,其他的人,都坐在马车遮板里面,外面看不见。 如此双方静静地对峙半晌,突然,远处又有一辆马车飞快地驶来,这辆马车与众不同,前面拉车的两匹马,浑身火赤,没有一根杂毛,后面那辆车,全部是用发亮的铁皮包裹,在正午的阳光之下,一路上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辆车来得快,但是停得也快,眼看着已经冲到空场边缘,突然“吱呀”一声,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两匹火赤红驹,浑身光亮如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候车辕上的遮板,慢慢地降下来,露出里面一位清瘦的老者。三绺苍须,长仅盈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头上戴着一顶高冠,只能看到上身穿的是一件火红色的上衣,仿佛还精绣着许多飞禽之类。 胜黛云此时和夏心宁背靠着背,站在当中,她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夏心宁,低声说道:“无腿教主!” 夏心宁讶然说道:“无腿教是居在鄱阳湖之滨,为五湖水道总瓢把子,我记得清清楚楚,外公曾经说过,无腿教虽然是黑道上朋友,却是一个不管江湖恩怨的水道盗魁,怎么今天远自鄱阳湖赶到此地,难道就是为了我们么?他会不会找错人?” 夏心宁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是悄悄地低声说的。 可是他此言刚了,立即听到对面响起一阵斯文的笑声,接着便是轰隆隆,四辆马车向两边退去,当中让出一条进路。那辆发亮的马车,缓缓地驶进场中,距离夏心宁五丈的地方停定,忽然,车侧打开一扇门板,那位高冠红袍的无腿教主,坐着一辆小车,从马车上缓缓地滑下地来。 他一落地以后,便含笑向夏心宁说道:“小朋友!你说的不错,老夫便是无腿教主莫白苍。不过,如今无腿教传到老夫,凡十七代,现在已经更名为瘸教。” 夏心宁在他这一阵斯文的答话中,果然发现到这位瘸教教主莫白苍坐在一辆四轮小车上,下半截红袍飘拂,空荡荡地没有一点东西。他想起外公告诉他的,无腿教的人,多半是天生双腿不良于行的人,但是后来也有人故意弄断双腿,加入无腿教的。 他回头看看那些驾车的大汉,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真想不到都是一些无腿的人。 他抱起双拳,拱拱手说道:“原来是莫教主,今日有幸一见,引慰平生。请问莫教主,今日引麾下宝车前来,但不知有何指教?在下夏心宁,和师妹胜黛云。均是武林末学后进,不知何处开罪贵派,致干重怒!……” 那瘸教教主莫白苍微微笑道:“小朋友!果然不同凡响,口齿伶俐,应对有据,以此而论,就是个了不起的后起之秀,想必在武功上,也必有超人之处,如此说来,今天老朽这趟长途跋涉,不算白费了。” 夏心宁在说方才那一段话的时候,还只是场面上的话,可是如今听他这样一接话,两个人同时一惊。胜黛云不觉脱口说道:“莫教主率领这浩浩荡荡车队,从鄱阳湖赶到此地,果然是为了我们?” 夏心宁此时朗声笑了一下,昂然说道:“想不到我们两个无名小卒,居然惊动堂堂瘸教教主的大驾,倒是令人受宠若惊。莫教主既然冲着我们二人而来,也不必多作迟疑,请划上道来,我们接住就是了。” 莫白苍一直是含着微笑,他等夏心宁说完之后,他才轻声细语地说道:“小朋友!你和令师妹在我们面前而言,的确是后生小辈,不过与你有关系的人,却是名闻天下的大人物。而且,你身上还有两件举世闻名的事物,因此,你也因此而身价不同,我才动用了这么多的车辆,前来与你相会。” 夏心宁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他心里想道:“你要无事挑衅,又何必排些不相干的理由?” 莫白苍当做没有看见,他仍然是那样慢慢地说道:“请问你小朋友!你与数十年前一位大名鼎鼎的蓝衫客是什么关系?” 这“蓝衫客”三字一入耳,夏心宁立即想起金沙一老的话,他不觉一震,说道:“尊驾所说莫不就是当年以一柄银剑,震撼武林,身穿蓝衫的老前辈么?” 莫白苍点点头。 夏心宁说道:“是在下师祖。” 莫白苍这才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这就是了!小朋友!你没有名气,可是你师祖却是名震宇内,所以今天我们虽然是冲你而来,事实上是冲你师祖之名而来。” 他说到此处,一拍手叫道:“我将各位送到此地,已经实践了我的诺言,现在人在此地,你们有何打算,请出来当面说话。” 言犹未了,周围马车里面,纷纷地站起来许多人,有道家、有俗家、有年登古稀的老者、有英气勃勃的青年,大家有一个相同之处,便是每个人都背了一柄长剑,大家都从车上下来,站在场子四周去。 第十章 落足万丈壑 生死一瞬间 瘸教教主莫白苍如此一挥手之后,周围四十辆马车上,顿时出现老少道俗许多不同的人,每个人都有一种愤怒的表情,每个人的背上都插着一柄长剑,夏心宁只道是故弄玄虚,没有作理会。 莫白苍得意地转动所坐的轮椅,向四周看了一遍,含着一分微笑说道:“夏小朋友!令师祖当年以一柄银剑,击败武林所有剑派,使泰山剑会归于寂灭,最令人难堪的令师祖从此以后,便隐居不出,使各大剑派重振声威的机会都没有了,使各大剑派含垢忍辱数十年……” 夏心宁正色说道:“莫教主!你错了!先师祖当年所以要力主废除泰山论剑之会,主要原因是希望消弥论剑流弊所造成的报恩寻仇的杀风,不是存心使各大门派受辱。” 莫白苍摇摇头,捋着胡须说道:“小朋友!错的是你师祖而不是我。” 夏心宁一听莫白苍批评他师祖,立即厉声斥道:“莫白苍!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莫白苍笑了一笑说道:“我说你师祖错误是有根据的,因为武林之中,本来就是恩恩怨怨纠缠不清,因此报恩寻仇,也就永无了日,你师祖想制止泰山论剑之会,来消弥仇杀之风,那不是缘木求鱼,刻舟求剑么?” 他说得很斯文,但是语句是坚定的,夏心宁想了一下说道:“我师祖存心正确,眼光远大,你们燕雀岂知鸿鹄之志?如果武林中人都能体认我师祖的用心良苦,岂不是就可以减少恩怨的纠缠,消弥仇杀之风么?” 莫白苍忍不住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小朋友!你说得对,你师祖是鸿鹄,我们都是燕雀,世上燕雀多而鸿鹄少,你来看看周围车上这些朋友们……” 他挥手叫夏心宁向四周看去,接着他又说道:“你师祖数十年要消弥仇杀,他何曾想到数十年后,还有人来找他的徒孙报仇雪恨!” 夏心宁闻言一惊,不觉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莫白苍笑道:“当今武林大剑派历代相传,要牢记当年泰山之辱,并且各自精研本门剑术,不断谋求进步,数十年从不懈怠。最近突然听到当年的‘银剑’,再度出现江湖,所以大家都群起追踪,老夫不过是成人之美,用本教马车送他们一程而已,小朋友!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们来到此地的意思了吧?” 夏心宁听完他这一段说明之后,他不禁有一股寒意泛自心底,他真没有想到武林之中一点恩怨记得如此之深。 同时,他也奇怪,银剑传到他手里,为时才不过两月,而且他亮出银剑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为什么就这样快传遍武林,甚至于惊动各大剑派前来追踪? 他忍不住回头对胜黛云苦笑了一下。 胜姑娘此时却将两颗晶莹有神的眸子,凝视在夏心宁的身上,给予他一种鼓励的力量,她沉着平静地低声说道:“宁哥哥!师祖当年真了不起,仗一柄银剑,视各大门派如无物,我们今天可不能辱没师门的令誉啊!” 夏心宁闻言精神一振,他昂然向四周看了一遍,朗声说道:“莫教主!话既然已经说明,就请你划出道来。” 言犹未了,从左侧马车上跳下来一位须发苍白的老者,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道袍,白袜云履,左手握着一柄拂尘,人长得浓眉大眼,精神奕奕。 夏心宁一见有人出来,便拱手问道:“道长怎么称呼?” 那老道沉声说道:“贫道武当派知敬。” 夏心宁拱手说道:“知敬道长请划上道来吧!” 知敬老道是武当派当代掌门人的师叔,在武当派内辈分极高,所以这一次无形中成为各派来人的为首者。他听到夏心宁要他划上道来,淡淡一笑说道:“夏小施主!你千万放心,更毋须惊吓,莫教主派出这么多车辆,主要是行程快速,并不是拿这种雷霆万钧之势,专为对付小施主一人而来。”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言下之意,似乎是说:对付你这样一个后生小辈,还用得这样大的排场么? 夏心宁自然听得出其中语意,也笑了一笑,缓缓地说道:“如此老道长你们追到此地,意欲何为?” 知敬老道伸出手来指着夏心宁说道:“因为小施主你年纪太轻,当年的恩怨,我们不愿将你牵涉在内,所以也不愿意为难你,只要你将身上的银剑献出,此地的事,便与你毫无干系,你们尽可请便!” 胜黛云轻盈地笑了一下,她抢在夏心宁前面说道:“老道长!你们要这柄银剑,有什么打算?” 知敬老道说道:“当年你师祖以这柄银剑废了泰山论剑,现在我们要将这柄银剑,在泰山之巅,邀约天下高人,当众毁掉,一则洗刷当年之辱,再则从此恢复当年的泰山论剑大会,来切磋剑术。” 夏心宁说道:“老道长,如果我不愿将这柄银剑交出来呢?” 知敬老道“哦”了一声,一对粗眉一挤,圆眼一瞪,但是他立即又摇摇头说道:“不会的!小施主!你不会这么做的,看样子你是顶聪明的人,决不会这样不识时务。” 胜黛云笑嘻嘻地说道:“老道长!如果你是我们,你是不是也这样‘识时务’呢?” 知敬老道脸色一变,沉声说道:“如此说来,你们竟然是不愿意把银剑拿出来了。” 夏心宁随手从腰间取出银剑,挺在手中,朗声说道:“银剑是师祖所传,它代表着师门的令誉和尊严,老道长要得到它自然可以,那必须要等到在下溅血横尸,那时候这柄剑自然会归老道长所有。” 知敬老道突然呵呵大笑道:“是啊!贫道倒忘了你是蓝衫客的后代门人,倒是轻视你了。” 说着话,他反腕探肩,“呛啷”一声,拔出背上长剑,随手一掠,青芒闪闪,长达两尺,远远地感到一阵寒气逼人。 夏心宁迈步上前,横着银剑当胸,含笑问道:“请问老道长!我们比几场定输赢?是以老道长一人为准?还是在场的各派,来一个车轮战法?输赢之后,如何处置?我们明言在先,以免后来麻烦。” 知敬老道呵呵笑道:“小施主,你问得很仔细,不过贫道答复得却非常简单。如果夏小施主能在贫道手下走过……” 刚说到此地,突然身后有人高声叫道:“老道爷!” 这一声呼叫,急促凄厉,知敬老道不觉回头一看,只见一位中年汉子,正以流星赶月的身形,向这边疾扑而来。 知敬老道微有讶然之意问道:“原来是朱施主!但不知有何见教?” 来人正是华山派三剑客之首,飞剑客朱长风。他来到知敬老道身边,附耳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知敬老道怫然有不悦之意,立即沉声说道:“多谢朱施主提醒贫道,敌我对招过手,决胜在方圆数尺之地,生死在呼吸之间,贫道自有分寸。” 说着话,他掉头不理飞剑客朱长风,随手一振,长剑洒出三个碗大的剑花,手法之快,劲道之足,使在场击剑的行家,都为之叹为观止,大家都暗暗喝采:“怪不得老道爷能胸有成竹,原来他确有真本领。武当硕果仅存的击剑大师,看来名不虚传了!” 知敬老道露了一手“一气三清”的剑技,将华山派后起之秀飞剑客朱长风羞退之后,他这才转过身来,对夏心宁说道:“夏小施主!方才华山派朱施主说道:小施主在苗疆,曾以手中一柄银剑,轻易击败有名的铁笔铜环常瑞春,故不论朱施主这一消息来自何处?是真或是假?贫道却不能不对小施主重新估价了。” 夏心宁此时觉得武当派这位老道,狂得有些率真,他索性默然以视,看看他将自己重新估价到何种程度。 知敬老道抬起左手,掉起拂尘玉柄,轻轻地敲了一下右手长剑的剑脊,铿然声作龙吟,他淡淡地笑道:“贫道这柄松纹宝剑,自传到贫道手中以来,还没有遇到十招之敌。今天……” 他忽然将眼光落到夏心宁的身上,停了一会,才慢慢地说道:“一方面看在你那柄银剑过去的名头分上,一方面方才朱施主的好心提醒,贫道放宽招数,夏小施主!只要你能在贫道剑下,走过二十招,夏小施主你尽管请便,今天之事一了百了。如果你在二十招之内,败在贫道剑法之下,请你将银剑留下。夏小施主!你看此事可算公平?” 夏心宁此时也呵呵地笑道:“老道长!此事太不公平!” 知敬老道哼了一声,还没有说话,夏心宁接着又笑吟吟地说道:“我当然是说对老道长而言,太不公平,对我当然是受惠良多了。既然老道长有心成全在下,我只好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不过,我有一个疑问在先,老道长所说的话,是否能代表在场的各大剑派?” 夏心宁这几句话,明是恭维,实是将知敬老道挖苦到了极点。知敬老道如何听之不出?他冷冷笑道:“贫道既然能站在此地说话,自然是代表大家的,只要夏小施主能够有命躲过贫道松纹剑二十招,谁也不会拦你。” 言犹未了,就听到身后人群中,突然有人说道:“老道爷!你这句话不能代表我们大家。” 夏心宁一听乐了!他哈哈地笑了一声,闭口不再说话,可是仅仅就此一笑,已经将知敬老道羞得满脸通红,只见他霍然一转身,大声叱道:“是谁?” 对面的人答应得很快:“青城派霹雳剑卜大光。” 知敬老道一听“霹雳剑卜大光”六个字,不觉将气忍回去一半,他知道青城九剑当中,脾气最坏、剑法最刁的就是霹雳剑卜大光,此人出头说话,就怕难免要引起同室操戈了。 知敬老道沉着声音慢慢地说道:“原来是卜施主!请问卜施主,当初大家如何公决?” 卜大光说道:“不错!当初我们各派都公推老道爷为首,因为你老道爷年高德劭,剑法又是盖世闻名,我们觉得应该推老道爷为首,可是,老道爷不要忘了,我们承莫教主派车送到此地,主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取得那柄银剑。” 知敬老道说道:“难道贫道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么?” 卜大光说道:“老道爷为了自己的名誉,意气用事,显然已经把这个目的,放在第二位了,我们就不能不站出来说话。” 知敬老道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沉着脸说道:“卜施主之意,是认为贫道不能在二十招内,击败对方么?” 卜大光一点也不让步地说道:“武术一道,人外有人。老道爷!在几年前,你说剑下没有十招之敌,这话尚可勉强站得住,可是今天在武林之中,谁敢再自认手下没有十招二十招的对手?老道爷!你说对不对?” 知敬老道无论如何此刻脸上已经挂不住,他冷笑道:“卜施主!你是青城九剑杰出的剑手,也是武林中知名的人物,你要不要和贫道试上十招?” 卜大光立即说道:“如果老道爷坚持要用二十招决定此行的一切,我们不能同意。如果老道爷要用十招绝学来考验在下,我是绝对奉陪。” 霹雳剑果然是性如霹雳,话说到此,一探手,“刷”地一声,一把三尺七八的青锋钢长剑,应声出鞘,在青森森的光芒之中,泛着一股暗红之色,分明也是一把宝剑。 夏心宁站在一旁觉得好笑,世人之好名,可见一斑,他索性抱着银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看他们同室先行操戈。 胜黛云靠在夏心宁身边,悄悄地说道:“宁哥哥!你留神那老道的剑法有什么长处,我要办一件另外的事。” 夏心宁不知道胜姑娘要做什么事,他倒是真的全神贯注地看着知敬老道。 卜大光一经彼此说破脸,便毫不客气,左手剑诀一领,脚下稳健地走上前几步,口中说一声:“我要领教了!” 话刚说出口,右手宝剑前探上挑,一招“把火烧天”,凌厉中暗藏变化,挑向知敬老道的左肋。 这一招看去似慢实快,闪电指到知敬老道的身前,突然他猛地喝一声:“着!” 剑锋本是上挑的,如此一喝,突然斜劈而下,砍向左肩。 这一招变化之刁,与变化之快,立即使得在场的人齐声大喝采! 知敬老道原先对这位青城派后辈中的翘楚,多少有些不放在心上。所以他第一招来时,知敬老道依然将长剑抱在左臂上,但是,没有料到卜大光居然出手就是这样一招刁钻的变化,知敬老道一时间竟避之不及,只好就用左手掉着长剑,力架一招。 “呛啷”一声,知敬老道挣得满脸飞红,脚下深深地陷下几寸深的脚印。 霹雳剑卜大光在这一招对实之下,神情仍旧,气息如常。 当时场外顿时又响起一阵喝采声,因为头一招就硬对硬的对实一招,分明证明知敬老道无法躲闪与化解所致。 可是夏心宁却看在心里。暗暗地有了另一种估计,霹雳剑是主动抢攻,而且是招式由上而下,力道至少当在七成以上,知敬老道能在无备之中,以左手仓促地硬对一招,而且并没有落下风,就凭这点看来!这老道果然了得,霹雳剑只怕真的难逃十招之外。 这时候,霹雳剑已经全力抢攻,每当他挥出一剑之后,便起一阵嘶嘶的啸声,剑法诡变非常,真有神出鬼没之概。 可是知敬老道站在那里很少移动身形,只是缓缓地在使动长剑,遮挡封闭,没有还手的意向。 “霹雳剑”突然长啸出声,右手倒翻,以剑柄捣出一招“玉兔捣药”,点向知敬老道心窝,知敬老道淡笑一声,不对不架,只微微地将身一侧。 这时大家都以为霹雳剑久攻不下,已经技穷,因为这一招倒捣剑柄,分明是毫无用处的。 正是大家如此猜疑之际,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嚓”地一声,霹雳剑卜大光手中那把宝剑,突然从剑柄伸出长达八寸的剑身,向知敬老道心窝插去。 这一招大出意外,眼见得知敬老道就要被这一剑,透心而过。 但是没有料到如此千钧一发,生死边缘,知敬老道突然身形整个向后倒飞八尺,比闪电还快,刚一落足,又俯身向前,右手疾起一招“力断关山”,青芒闪处,当地一声,霹雳剑卜大光手中的宝剑,掉在地上,插在土中深没剑身。 这一着奇招突出,在场的人都呆了,因为从霹雳剑倒打“玉兔捣药”,露出剑柄的短剑,以至知敬老道倒飞再前扑,还击一招“力断关山”,这都只是电光石火,一转瞬的事,大家始而惊讶霹雳剑出手过于毒辣,继而又震惊知敬老道功力果然惊人,在这样危险的情形之下,居然能够反败为胜,不由得大家不目瞪口呆了。 知敬老道击落霹雳剑手中宝剑,如果趁势一招,卜大光定然难逃一剑之危,但是,这位老道倒是手下留情,缓缓地还剑入鞘,傲然不屑地置卜大光于不顾,回视四周,慢慢地说道:“但不知还有哪位有异议?” 四周寂然了!虽然霹雳剑不是其中的绝顶高手,但是,就凭方才知敬老道那一招“力断关山”的功力,纵然有功力高的人,也不敢冒然出来。 知敬老道这才转向夏心宁,一字一句沉重地说道:“夏小施主!现在没有人反对了!来吧!二十招之内,你能够不撒剑落败,今天的一切,由贫道负责。” 胜黛云走到夏心宁身边,悄悄地低声说道:“你看清楚没有,这老道论内力与你不相上下,论剑法武当派的五行剑法胜不过万象剑法,这场较量他是输定了,索性气他一气。” 夏心宁知道胜姑娘所说的“气他”的用意,当下会意地笑了一下,他等到知敬老道走到近处,突然说道:“老道爷!我要毁约了!” 知敬老道两眼一瞪,厉声问道:“夏小施主!你要是如此轻易寻人开心,你会知道后果么?” 夏心宁笑着说道:“本来我已经答应老道长二十招输赢,现在这个招数,我要改一改!” 知敬老道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想必你看了方才的较量,自忖不能接下二十招,而要减少招数是么?既然如此,贫道索性对你放宽尺寸,只要你能够全力挨过十招,你的银剑就可以不拿出来。” 夏心宁存心气他,便笑嘻嘻地说道:“不行,老道爷!十招还多了,请你以三招为限吧!” 知敬老道沉吟了一下,心里也把不定主意,三招是太少了,万一三招不能将对方击败,如何向在场的各大剑派交代? 夏心宁笑着接下去说道:“老道长!你不会嫌少吧!” 知敬老道受不住这样一激,因为他夸口在先,剑下无十招之敌,如今面对这样一位后生小辈,三招也不算少,当下他振了一振手中长剑,毅然说道:“夏小施主!你亮剑准备吧!三招之内,你可没有话说了。” 夏心宁摇手笑道:“老道长!你弄错了方向,我是说:我给你三招之数,你能保持不败,就算你赢了这场较量,你仔细想想,有没有把握接得下我的三招?如果你没有把握,我还可以酌量地减少一招两招。” 知敬老道做梦也没有想到夏心宁会说出这些话,他活了一辈子,何曾受过这种嘲弄?尤其又是当着各大剑派的高手,简直使他无法忍受下去。当时他暴躁如雷,眼角几乎为之眦裂,口中骂道:“小辈!你敢如此逞口舌之能,戏弄你家道爷!” 他言犹未了,就听得夏心宁哈哈地说道:“老道爷!你不要生气,咱们不妨试试看。” 说时迟,那时快,夏心宁突然人起空中,疾如苍鹰掠食,手中银剑掠出一股劲风,闪电般向知敬老道扑去。 知敬老道遽然一惊,他这才知道上了对方的当,方才他如此一气一急,心神浮躁,犯了击剑之大忌,而且临招一个疏忽,又失去出手先机,如今情况急危,几乎使他措手不及。 知敬老道还不愧是个剑术大家,见过多少惊险场面,他临危不乱,倏地双腿一分,身形一矮,先让出一瞬的空隙,立即双肘落地,侧翻一个盘旋,向左边闪了过去。 夏心宁存心逞威,所以出手便是万象剑法中的精绝之招“古松罩地”,知敬老道刚刚如此一闪,夏心宁比他还快,剑招原式不变,人落地上,双脚急溜一式“疾流下滩”,以追风闪电的速度,跟踪而上,手中银剑早已转化为“九曲旋风十八刺”,银光闪起,嘶、嘶、嘶……一分一毫都不放松,如影之附形,紧迫在知敬老道的身后,一刺比一刺惊人,“九曲旋风十八刺”刚刚刺到第五刺,知敬老道落地一个懒驴打滚,骨碌碌滚到边上去,夏心宁脚下一停,手中银剑一收,笑嘻嘻地说道:“老道长!这是第一招!” 知敬老道低头看看自己浑身泥土,右手大袖口上,露出铜钱大小两个洞,顿时脸上颜色变作死灰,长叹一口气,手中长剑一举,就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嗖地一声,叭地一响,知敬老道右手一颤,呛啷啷,长剑坠到地上,知敬老道的手背上,钉着一支亮晶晶的小银箭。 大家正如此一愕之间,听到夏心宁叫道:“老道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胜负又算什么?千万不要走此下策。” 随着便听到胜黛云说道:“宁哥哥!我们走!” 这一声“走”,顿时使得在场的人如梦乍醒,大家几乎同声发喊:“哪里走?要走留下银剑来!” 霎时间,人影乱闪,剑光辉映,一齐向夏心宁和胜黛云扑去。 这边夏心宁、胜黛云哪里等到他们来?只见他们两人凌空一窜,疾如陨星下坠,向摆在路当中的一辆马车落去,当时只听见嗖嗖两声,顿时黄尘大作,蹄声大振,两匹马跑得几乎头尾一线,一眨眼间,已经跑到数十丈开外,等到大家将路上那辆马车拖开,将车上两个人的穴道点开,再驾车追时,夏心宁和胜黛云已经走得不知去向。 按下这边乱糟糟的各大剑派来人和瘸教教主,如何互相埋怨,彼此指责,以及这个拦截的结果,会在日后起多大的影响等情以后再说。 且说夏心宁和胜黛云一行两骑,风驰电掣地奔驰一阵,估计身后已经追赶不上了,夏心宁首先停下坐骑,让它慢慢地走着,他口中说道:“黛云妹妹!这一场意外纠纷,倒也结束得意外,只是对武当派那个老道爷,耍弄过分了。” 胜黛云笑吟吟地摇着头说道:“这些人都是存心不善,不是好人,用不着心里歉疚,倒是和瘸教结下了深怨,只怕日后会多一些麻烦了。宁哥哥!知敬老道功力不弱,真正和你相拼,百招之内,未见能定输赢。” 夏心宁笑道:“还不是你的好主意,先将他气个半死,再攻以神奇妙绝的剑法,就容不得他不败了。要是他……” 他刚一说到此地,突然一勒丝缰,抬头说道:“躲在树上那位朋友,在下有什么值得尊驾好笑的事么?” 胜黛云姑娘挨在夏心宁身边停下来,她方才也听到树上有一阵极轻微的嗝嗤嗤笑声,此刻她坐在马上朝上看去,路旁一棵大树,一根树干横在路当中,树干的浓枝密叶之中,跨坐了一个又瘦又小的矮老头子,一身百衲破衣,斜斜地披在身上,伸着两只又黑又脏的脚,脚上套着一双破草鞋。头上疏疏落落的几十根头发,黄黄的像一堆干草,杂乱无章地盘在头上,一双眼睛,烂着红眼圈,眼角上堆着一球白眼屎,一个小鼻子,却是红红的,几根山羊胡子长在下巴上,从头到脚,所给人的印象尽脏乱破烂,还令人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胜姑娘看了忍不住有一阵恶心,将头偏到一边,口中嘟噜说道:“他有什么好笑咱们的?宁哥哥,我们走啊!” 夏心宁低低地对胜姑娘说道:“你不觉得这人来得有些古怪么?” 树上那个小老头,笑嘻嘻地望着夏心宁说道:“我笑你这位小朋友走了一个大鸿运。” 夏心宁心里一动,他看了胜黛云一眼,接口问道:“在下走什么大鸿运?值得尊驾这样发笑?” 那个小老头仍然是笑嘻嘻地说道:“方才那个老牛鼻子稍微有点警觉,他就不会让你气成那个样子。他要是不气得神魂颠倒的,小朋友!你能在一招之内,将他逼得手忙脚乱么?你说,这是不是你走大鸿运。” 夏心宁和胜黛云同时一惊,他们弄不清楚这位又脏又矮的小老头究竟是什么来历,看他那种懒洋洋笑嘻嘻的样子,又不像是寻仇挑衅的人,夏心宁保存着一分戒心,在马上拱手问道:“请问尊驾大名。” 那小老头伸手在身上搔了几下,笑嘻嘻地说道:“如何!要不是小老儿说出你们心里话,你们还不愿意理我呢!” 他笑嘻嘻说着话,人从树干上爬起来,一伸手又从手旁的树枝上,取出两个大葫芦,随着一松手,便从树上跳下来,刚一走到夏心宁的面前,便有一股令他作呕的腥气扑鼻而来。胜黛云不耐烦地看看夏心宁,只好闭住气,退到夏心宁的身后。 那小老头笑着说道:“小朋友!你也用不着惊讶,方才我不过是躲在一旁,看到那牛鼻子老道上当的一幕罢了,随便说出来,吓唬吓唬你们,其实说句老实话,当时那些各大剑派的高手,都是让私欲蒙蔽了,要是我在旁边多一句嘴,今天的事情,恐怕就不会那么简单。” 这几句话一点也没有嬉笑的味道,说得夏心宁心里暗暗吃惊,当时如果真有人提醒知敬老道,虽然没有什么危险,麻烦可就多了。万一在场的人,先下手为强,发动车辆围攻,后果如何,实在堪虞! 这时候胜姑娘忍不住说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讲?” 那小老头嘻嘻地笑道:“姑娘!彼此都无怨仇,我为啥要帮他们?再说我苟癞子在黄山待了这么多年,虽然不懂得江湖上的规矩,我也看不惯那些以多为胜的人呀!” 胜姑娘一听他自称“苟癞子”,再看看他那一身装束,真是像只癞皮狗,人如其名,姑娘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将起来。 夏心宁倒是没有在意,他只在心里盘算着:“在黄山这么多年”这句话,突然他拱手说道:“原来苟老兄是一位武林前辈,在下夏心宁倒是失敬了。” 苟癞子笑嘻嘻地说道:“哪里!哪里!客气!客气!” 夏心宁接着问道:“苟老兄久居黄山,在下要向老兄打听一个地点,不知苟老兄可否指教!” 苟癞子说道:“夏老弟!你干嘛要说得这么文绉绉的!你说吧,你要打听什么地方?老实说,黄山三十六诸峰,七十二深壑,我苟癞子没有一个不是如数家珍,哪怕是黄山上面一棵有名的树,一块奇怪一点的石头,只要你说得出,我就可以还出它的来龙去脉。” 夏心宁听他如此一说,心里倒是很高兴,便说道:“请问苟老兄这白云壑位于何处?” 苟癞子一听“白云壑”三个字,仿佛脸上颜色一变,嘴里嘟噜着说道:“什么?你打听白云壑么?”夏心宁见状连忙问道:“是不是苟老兄不知道这个地方?” 苟癞子嘟着嘴说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么?黄山没有一个地方我没有去过,何况是大名鼎鼎的白云壑呢!我的意思是感到奇怪,黄山什么地方不好去玩,为什么偏偏要找白云壑这个鬼地方。” 夏心宁说道:“苟老兄!我们不是去玩,我们是……” 胜黛云在身边一扯夏心宁的衣角,她立即插嘴说道:“请问你,这白云壑为什么不能去玩?难道那里有鬼怪么?” 夏心宁这时候也警觉到自己又疏忽了戒心,几乎任意把此行的目的,泄露出来。他感激地看了胜姑娘一眼,便立即接着说道:“请问苟老兄!那白云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苟癞子说道:“既然你们两位是去黄山,彼此同道,我们还是一路上边走边谈吧!” 他咧着嘴呼哨一声,蹄声响处,一只又干又瘦的小毛驴从路边树叶中跑出来,跑到苟癞子身边,驯良无比地站在那里不动。 苟癞子扳着鞍子一纵身,一屁股横坐在驴背上,口中“呔”了一声,那小毛驴迈开四只柴棒子似的腿,的的答答地跑起来。苟癞子横坐在上面,空悬着两条腿,在那里荡呀荡的,叫人看了忍不住要发笑。 夏心宁和胜黛云也催动坐骑,随在后面而行。 苟癞子从背后摸过来一个葫芦,打开盖子,凑到口上咕噜噜地喝了一口,想起来向夏心宁伸过来,笑嘻嘻地说道:“夏老弟!喝一口解解渴。” 那葫芦又脏又旧,口上还残留着他方才喝酒时的唾沫,夏心宁哪里敢喝,只好拱手称谢,他趁机问道:“苟老兄方才说到‘白云壑’与其他地方不同,请问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苟癞子抬头看看天,说道:“天色尚早,我们赶一阵路,今天黄昏以前,还可以赶到黄山,回头再说吧!” 说着话,他从鞍子旁边,取出一根皮鞭子,在驴屁股上抽了一下,那小毛驴竖着耳朵叫了一声,立即放开四只脚,泼剌刺地跑起来。 夏心宁和胜黛云也催动坐骑随后紧跟,他们两人骑的这两匹马,都是瘸教挑选的驾车好马,脚程极佳,跑起来真是流星赶月,闪电追风,可是此刻跟在苟癞子小毛驴的后面,显不出它的神骏来,倒是前面那只小毛驴愈跑愈快,四只小细腿,跑起来真像疾风骤雨。 胜黛云心里不服气,双腿一磕,胯下骏马嗖地一声,冲出去两三丈,四蹄双起双落,向前面追去。可是前面那只小毛驴,依然是跑在前面,追它不上,倒是苟癞子坐在驴背上?颠颠簸簸,危险万状,几乎随时都要被摔下来。 胜黛云怔了一下,缓下坐骑,正好夏心宁也赶到身边,胜姑娘低声说道:“宁哥哥!这个怪老头子有点猜不透呢!我们要小心些。” 夏心宁也低声说道:“此人功力不凡,我已经看出来,不过,他与我们无仇无怨……不过,我们小心些也是对的!” 两个如此说着话,前面苟癞子也停下来,在那里叫道:“夏老弟!快点来呀!已经到了哇!” 夏心宁果然应声和胜黛云赶过去,苟癞子笑嘻嘻地指着前面那万山萦绕之中,一峰独出,说道:“你瞧!那就是始信峰,就在始信峰的绝顶,有一个宽约十余丈的山缝,从峰顶一直到底,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深,因为两边都是峭壁天生,苔鲜滑如油,根本无法立足。这个山缝里面长年是云雾迷漫,湿气浸人,所以,根本也没有人去过,里面究竟是怎样的情形,没有人知道,这就是黄山白云壑,也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 夏心宁耳朵听着苟癞子说话,眼睛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始信峰,心里想着金沙一老所说的话,“在黄山之颠,你师祖将那件蓝衫丢进深不知底的白云壑。”他不自觉地点点头。 胜黛云突然问道:“既然两边都是峭壁天成,难道就没有一个进出口的地方么?” 苟癞子笑嘻嘻地说道:“姑娘!我说这白云壑是个怪地方,就怪在这里,当然,只要是个山缝,就会有进出口的地方,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两边山峰上同时发生地崩,不但是将进出口堵死了,而且也变成笔削无痕,使这个白云壑真正地成为死谷。” 胜黛云啊了一声,怔怔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夏心宁忍不住插口问道:“如此说来,这白云壑是无法下得去了!” 苟癞子说道:“我在黄山这么久,从来没有想到有什么办法可以下去。” 他说到此地,突然嘻嘻地笑道:“你看我这个人多荒唐,尽顾得说话,我们何不赶到上面去看看,免得你们不相信我的话。” 夏心宁道:“并不是不相信苟老兄的话,我们既然专程来到此地,自然是应该去看看。” 苟癞子自始至终没有问他们到白云壑为了何事,一点也没有怀疑的意思,倒是笑嘻嘻地说道:“那就赶紧走吧!常言说道:望山跑死马,始信峰看在眼前,走起来还有一段很长的路,我们趁着日落以前赶到始信峰上才好。” 倒是胜姑娘心细,她忽然说道:“你住在黄山什么地方?难道专程为了送我们到黄山始信峰么?” 苟癞子没有料到胜姑娘有此一问,当时微微一愕,但是他立即就笑嘻嘻地说道:“既然你们两位是专程来找白云壑,我这个做地主的,难道不应该一尽引导之责么?” 夏心宁一心急着要早点到达白云壑,因为他听到苟癞子这样一说,白云壑下去这样困难,心里还直在发愁,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他急急地催促着说道:“有劳苟老兄引导,我们快走吧!” 苟癞子立即赶着小毛驴,飞快地向前跑去,夏心宁和胜黛云也紧随在后面奔驰得很快,而且都是上山的山路,极为崎岖,所幸夏心宁和胜黛云的两匹马,都是神骏非常,苟癞子的小毛驴更是履山地如平路,不到一盏滚茶时分,三个人已经到了始信峰的腰际。 再向上去,山势愈来愈险,根本就无路可循,苟癞子便招呼将马匹留下,继续向上攀登。 苟癞子他说完话,便从毛驴背上一纵,人比猿猴还灵活,一溜烟便窜上高达三丈多的大石之上。 胜黛云低低地对夏心宁说道:“你看!” 夏心宁会意地点点头,表示知道她的用意,当时一声不响地拧身拔起,也窜到那块大石头上面,胜黛云也不敢落后,紧跟在夏心宁的身后,一拔而起。 三个人如此兔起鹘落,电掣云飞,谁也不说话,一路上,有许多危崖断壁,绝壑深渊,真是一失足便要饮恨千古,可是,这三个人是艺高胆大,根本没有理会,一口气,直向始信峰顶爬上去。 如此又是经过一顿饭的光景,胜姑娘随在后面,已经鼻尖微沁汗珠,渐闻娇喘细细,因为她在内力上,比夏心宁还差一筹,可是再看前面的苟癞子,还是那样步履从容,越发地使姑娘心里吃惊了。 正是她心神如此微分之际,苟癞子落身在一棵大松树上,一弹而起,人在半空中身形转化为“展翅翱翔”,冲天而起四丈有余,一折身落到一块孤立的大岩石上,笑嘻嘻地叫道:“到了!” 夏心宁脚下一缓,他等到胜黛云来到身边,伸手携住姑娘的柔荑,一挺双腿,全力一冲,双双飞起,也落到那块大岩石上。胜黛云感激地看着夏心宁,难得他如此细心,知道她此刻真力不继,顺手牵她一把,丝毫不露痕迹。 夏心宁此时已松开姑娘的手,站在孤峰大石之上,眺望着四周。 黄山在诸大山岳之中,最是引人入胜的地方,常言道是: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对黄山而言,不算过誉之词。 尤其此刻又是月色朦胧之际,登高远眺,更有一种凄迷之美。 胜姑娘说道:“白云壑呢?” 夏心宁刚一掉头看苟癞子,就听到苟癞子说道:“你们看这边脚下。” 夏心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在自己脚下,和隔岩相隔十数丈,对面也是一个孤立的山峰,的确都是峭壁天成,无法立足,虽然夏心宁的眼力好,但是三五丈以下,就只见是一片迷蒙,白云翻滚。 胜黛云一见夏心宁如此伸着腰向下看,不觉叫道:“宁哥哥!小心!”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一阵哈哈大笑,苟癞子突然人像闪电一样,抢到夏心宁身边,双手一推一拉,只听得“嘶啦”一声,夏心宁的长衫被撕开,腰间的银剑,竟被苟癞子夺到手中,而夏心宁却像陨石一样,坠到那深不见底的白云壑里。 这是一个晴天突传的霹雳,是使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胜黛云始则一声凄厉的尖叫,人呆住了。但是,一转瞬间,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顿时一股热血上冲,她厉声叫道:“老贼!你拿命来!” “呛啷”一声,姑娘长剑出鞘,人同疯狂一般,嗖、嗖、嗖,一连攻出几剑,拼命的向苟癞子攻去。 苟癞子此时得意非常,笑嘻嘻地在姑娘一轮狠攻当中,闪躲腾挪,从容镇定。他并且笑嘻嘻地说道:“姑娘!怨只怨当初你们师祖开罪的人太多,而且这回人家出的代价太高,我苟癞子不出此煞手,就拿不到这笔代价,失礼!失礼!” 胜黛云一听,敢情苟癞子还是受人指使而来,姑娘长剑突然一收,厉声问道:“是谁收买你来的?” 苟癞子笑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苟癞子得到人家十坛陈年十载以上的花雕,我不但要替人办事,而且还要替人守一分秘密,姑娘!反正你在仇家当中寻找吧!” 胜姑娘一见问不出头绪来,而且她也冷静下来,知道苟癞子功力比她高出许多,也无法与他拼命,突然姑娘想起自己还有一项绝技,拿出来作孤注一掷。 胜姑娘一思忖,突然厉声喝道:“贼癞子!看招!” 口一闭,真气一凝,右手食指向前一指。苟癞子咦了一声,脚下一滑,左肩向侧一撞,用一种极快的身法,闪让开如此突然一指,但是,饶是他如此快闪,左肩上的一个大葫芦,却躲不过这一指之危,嘶啦一下,对穿一个窟窿,酒如喷泉般射出。 苟癞子不等胜姑娘再出第二指,人向后面一掩,闪到孤石的后面,他露出半边脸问道:“姑娘!你这‘指风打穴’的功夫,是向谁学的?” 胜黛云此时心已横了,根本懒得答话,突然微蹲突起,右臂一抬,中指忽又弹出一指,嚓地一下,那块孤石边缘,飞去一块碎石,留下一道指痕。 苟癞子又从石后露出半边脸说道:“姑娘……再会了!” 只见他一闪身,从孤石后面凌空下扑,越过一个断岩,跳上一棵矮松,向山下如飞的奔去。 胜黛云随在后面展身急追,可是她哪里能追得上呢?苟癞子就像一只点水蜻蜓,微沾即起,几经起落,在月光下那条人影渐渐地模糊了。胜姑娘泄气地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那远去的苟癞子,耳朵里却听到随风而来的一阵嘟噜:“奇怪!她怎么会‘指风打穴’的功力呢?真是奇怪……” 胜姑娘没有在意这些话,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心头感到一阵惘然,她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人像是化石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突然,一阵云随风吹来,掩住了半空月色,洒下来几滴雨水,冰凉的雨水滴到姑娘脸上,冷丁丁地颤抖了一下,她清醒了,她张开嘴哭出第一声,人疯狂地向上面那块孤峰独矗的大石上跑去。 她爬在那大石的边缘,声嘶力竭地呼叫道:“宁哥哥!宁哥哥!” 一声声,如同巫峡猿啼,杜鹃泣血,在峰间余音回应着,是那样的凄厉和哀怨! 姑娘的声音都叫得嘶哑了,可是,哪里有一点回音呢? 她缓缓地从石上站起来,擦去脸上的泪水,她仰起头来,向着那乌黑一片的天穹,喃喃地说道:“宁哥哥!你等着我啊!我来了!” 她从容地迈开脚步,向前走去,像是一位从容赴义的烈士,向前走去,走去!再有一步,她便要和夏心宁一样,落身到白云壑里,让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那滚滚不尽的白云,将她埋葬。 突然,一阵厉吼的山风,卷着一阵如潮的夜雨,迎面扑来,胜黛云一个冷颤,脚下一个跄踉,跌坐在地上。 这一阵如潮的夜雨,将胜姑娘淋成落汤鸡,雨水从胜姑娘的头上、发上,流到脸上,凉凉的,使她从失神的痛苦中,清醒起来。 她呆呆地坐在石上,想起当年听到义父母他们两位老人家说过的公孙杵臼和程婴的故事,她得到一个惊人的启示:“活着比死更困难。因为死节,只要一举足之间,便可以追随宁哥哥于地下,但是从此以后,没有人知道宁哥哥的下落,没有人为宁哥哥报仇,还有宁哥哥父母血仇,也将从此无法洗雪,明年元宵泰山之会,没有人去夺取‘五阳秘笈’了……” 胜姑娘愈想愈不能死,她觉得“死”只是一种逃避,此时此地的“死”,是不得其时的。 她站起身来,任凭雨水不住的浇着,她望着那黑暗无边的白云壑下,喃喃地说道:“宁哥哥!并不是我不肯追随你而来,而是我现在不能来,宁哥哥!我现在已经是夏家的人,你未了的事,自然都应该由我担负起来,等我将一切事情了结以后,我会来的!我会来的!” 她再三的低声凄呼“宁哥哥”,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始信峰下缓缓地走下去。 在大雨倾盆、山风厉号的夜里,一个失神苍白的姑娘,慢慢向山下走去的时候,在白云壑里,正有一个人,在作生命的挣扎。 原来夏心宁探身向下望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一股极强韧的力量,从背后涌到,他大吃一惊,立即沉桩下步,急拿千斤坠,可是已经迟了,脚下一落空,身子一失重心,直向壑下坠去。 下落的速度太快了!夏心宁几乎要为之晕过去。但是,他的内力沉厚,人立即清醒过来,然而,清醒过来之后,更有一种临死前的恐惧,心里暗忖:“这番完了!想不到我夏心宁死在这里。” 他人在如此的想,身子依然向下急速坠落,这个白云壑真不知有多深。忽然,他心里想到:“我何不运用力量,向石壁上撞去,抓住一棵树一根藤,止住下落的身形,岂不是可以活命么?” 人想着立即一提气,横着身子向旁边撞过去,他如此一撞,居然让他撞上了石壁,赶紧一伸手,滑溜溜地抓到一手鲜苔,他不灰心,又伸手抓去,这回居然抓到了一棵儿臂粗的小树,他心中大喜,赶紧一把抱住。但是,无奈他下落的速度太快,那力量何止千斤?哗啦一声,那棵儿臂粗细的小树,竟然又应手拔下,连带着一块泥土沙石,哗啦啦地落下来。 夏心宁经过两次失败,那一分求生的欲望,已经淡然无存了。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双眼紧闭,等待那粉身碎骨的一刹来临。 在这时候,千头万绪的思潮,齐涌而来,他想到崖上的胜姑娘,不知此刻如何了?他想到九疑山等候他们归去的几位长辈!他想到元宵泰山之会…… 他想着,一阵凄凉的意味,直冲心头,使他涌出两滴英雄末路的眼泪。 他想着,人死之前,是不是都像这样?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挣扎无力的悲哀! 突然,“噗通”一声!夏心宁暗忖:“完了!” 他这个想法未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就像是一只球一样被弹起好几丈高,忽然又向下落下来。 这样一弹,倒将夏心宁弹清醒了!他第一个念头:“这不是落到地上,是落到山藤上,或者是树上。……” 他不敢多想,趁着这弹起落下的瞬间,半空中一拧身,伸出双手迎将下去。果然,他的双手触到一棵树,他赶紧双手用力抓住,借势一提真气一卷双腿,轻轻地落到树干上。 经过这一段长时间的高空摔下,紧张、愤怒、挣扎、失望,再加上饥饿,如此一弹一掼,是夏心宁竭尽所能的一点求生力量,一等到他停留下来以后,心神交疲,意志崩溃,立即晕了过去。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一阵倾盆大雨将夏心宁淋醒,他仰起头来张开嘴吮吸了几口雨水,人是清醒了,首先他就睁开眼睛,运足眼力向四周看去,四周只是漆黑的一片,脚下倒有水声潺潺,分明是距离到底没有多高了。再向自己坐的地方看去,原来是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松,枝叶非常茂密,夏心宁所坐的地方,正是许多细枝盘成一堆架在粗干交叉的上面,活像是一个大鸟窠。 夏心宁心里暗暗叫声“惭愧”,要不是这棵松树,如此直摔下去,至少也会跌得支离破碎,要不是摔在这许多细枝之上,恐怕也要被松树戳伤。 除了用“命不该绝”四个字来说明这件事的后果外,再也没有第二个理由可说。 夏心宁想到这里,连叫两声:“万幸!万幸!”他便盘坐在松枝之上,暗暗地调息行功,一则搜查体内有没有受伤,再则慢慢地借此恢复体力,他知道虽然已经在万险之余,得到了活命,但是,未来还有一段很险的路程,他必须要在这个恶劣的环境里去寻找自己的出路。 尽管头上大雨倾盆,而且寒意极深,但是,夏心宁却不一会功夫,便达到无我无物的妙境。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雨停了!风歇了!白云壑的底下,也泛出蒙蒙的白光,虽然头顶上仍然是云雾迷蒙,不见天日,但是,比起夜间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形,这俨然是一个光明的世界。 夏心宁功行一周之后,悠悠醒来,神清气爽,精力倍增,连饥饿也忘记了。 他睁开眼睛再向上下四周打量一遍,头上是两边峭壁千仞,看不到顶,两头都是深不见尽头之处。脚下相距不到两丈,是一湾清澈的流水,潺潺有声地流过去。 他整理了一下被苟癞子撕破的衣衫,从松树上轻轻地跳下去,站在溪边,在水里照着自己的影子,但见一头凌乱的头发,显得十分狼狈。他随意整理好以后,自己静下来想一想:“苟癞子不知道为了何事,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算计于我,如今我人虽然没有摔死,银剑失落,将来以什么面目去到九疑山见那些长辈?” 想到这里,禁不住叹了一口气。但是又一转念道:“我既已经身坠壑底,何不趁此机会寻找我师祖的蓝衫?如果能找到蓝衫,总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如此意念一决,便沿着溪水,溯流而上。 白云壑不过十来丈,除了溪水流过之外,剩下来已经没有多大地方可供人走路,怪不得当初苟癞子说它是一个“山缝”而已。 夏心宁靠着石壁,慢慢地向上走去,他开始感觉到有一股寒悚逼人的冷气袭来,而且这种寒冷的程度,逐渐加重,渐渐地使得夏心宁浑身发抖,几乎是支持不住了。夏心宁赶紧运行功力,提足一股阳和之气,保住浑身血脉,同时他发现当中的溪水,也逐渐的上涨,开始向两边泛滥。夏心宁让到让无可让的地方,只好涉水而行。 当溪水浸透夏心宁的靴帮,渗到脚上的时候,夏心宁吃惊了,他这才发现这时候的溪水,就像是三九寒冬那样的刺人,要不是夏心宁浑身有一股阳和之气,只怕就要冻僵了。 夏心宁小心地拣有石头的地方跳脚走着,心里在暗暗的思忖:“现在才不过是仲秋八月,为什么这溪水这样的寒如玄冰,而且这壑内的气候又是这样的冷?” 他实在想不透其中的道理,同时他心里又想道:“这地方阴气太重,是不适宜多作停留,我如果寻找不到师祖那件蓝衫,就要设法闯出壑外,否则困在此间,纵然不被冻死,也要活活地饿死。” 他如此几番思索之余,一鼓作气,向上流奔去,他相信水总有源头,找到了水的源头,应该就可以找到出路。 他这样一鼓作气疾奔之下,约莫跑了一顿饭的光景,他渐渐地泄气了。 这个白云壑仿佛是没有尽头似的,他跑了这么久,依然是面前一片烟雾迷蒙,两旁仍旧是峭壁天生,寸草不长。尤其使夏心宁心惊的,他跑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发现任何一点有生命的东西。他没有看见一只鸟,没有看见一条鱼、一只虾,或是一只青蛙都没看到,除了这溪水在流动是活的而外,就没有任何一个是活的东西。 夏心宁默默地叫道:“这果然是个死地方!是个没有生命的地方。” 他如此近乎诅咒地在喃喃自语着,但是,渐渐地他又发现一个事实,溪水渐渐地退了,而且气候也渐渐地暖起来了,虽然,这里还是水气迫人,但是,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寒气逼人了。 夏心宁慢下来,缓缓地向前走着,口里又止不住地叫着:“奇怪!真是奇怪!” 正是他自言自语向前走的当儿,忽然他的眼睛一亮,就在前面不远的溪水当中,仿佛有一种蓝色的光芒一闪一闪地。 夏心宁急忙冲过去,因为自从他落到白云壑来以后,所看到的只是白云、峭壁、石头、流水,所能听到的只是一种单调的流水声,这时候,竟然有另一种颜色出现,难怪他要冲过去急于一看了。 他如此拧身一掠,正好落到那闪闪有光的旁边。他站在水里留神一看,忍不住“啊呀”一声,他几乎要跳起来嚷道:“那……那不是师祖的蓝衫么?” 在溪水激流当中,有蓝色衣裳一角,在水中随着那流水在不停的飘动,那衣衫不知道是什么质料的,映在水里居然会闪闪发光。夏心宁一时福至心灵,便认定是师祖蓝衫客的蓝衫。 这个意外的发现,使夏心宁感到无限的兴奋,他撩起衣摆,蹲下身伸手到水里摸摸那块衣角,只觉滑滑的,轻轻的,他不敢多用力扯,怕将衣衫扯坏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压住衣衫的石头搬开,慢慢地把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一捧又一捧的沙搬开以后,一件完整的蓝色长衫,便从水里取了出来。 夏心宁第一步便找到衣襟前面,果然还有一枚制作精巧的燕子形状的暗器,钉在上面,证明金沙一老所说的数十年前的事,丝毫不假。 夏心宁真没有想到,师祖这件蓝衫竟是这样容易地找到了,看起来天下事,有许多是难以预料其吉凶的。如果不是苟癞子有心谋害,将他一掌打到白云壑底,这个危险非常的白云壑,究竟如何下来?还是一个大问题。即使能够下来,能不能这样容易找到师祖的蓝衫?还是未可预知的事。 可见得一件不如意的事来了,你倒不必懊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所以,一个人在处逆境的时候,最要紧的是能忍得住,稳得住!不要冲动,不要怨尤!因为逆境未见得就对你不利。这些都是闲话,按下不表。 且说夏心宁发现到蓝衫以后,把那失落银剑的懊丧,才冲淡了一些。他不敢径自将蓝衫穿在身上,他虔诚地跪下来,双手捧着蓝衫,默默地祝祷道:“弟子夏心宁!蒙师祖指引,发现蓝衫,本来不应该擅自冒渎穿在身上,一则,弟子陷身白云壑,保管不便,再则弟子身上衣衫已破,有碍观瞻,所以擅自穿在身上,一旦会到几位长辈,弟子即行呈献说明,由几位长辈保管。” 他如此默默祝祷一番之后,站起身来,将身上的破蓝衫脱下来丢到溪水里,换上那件宝衫。说也奇怪,这件蓝衫从水里捞起来,仿佛是没有下水一样,滴水俱无,而且穿在身上又轻又暖。 夏心宁心里想道:“师祖他老人家真是了不起,当年为了那一点受折,立即将这件宝衫,丢到万丈深壑,这种胸襟,真是值得我们奉为典范的。” 他穿上这件蓝衫,心神大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便是找出路,离开白云壑。他想到胜姑娘不知如何焦急,但是更要紧的,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他如果得到蓝衫,仍然饿死在白云壑,岂不是前功尽弃么? 事不宜迟,他仍然照着方才的方法,沿着水向上走去。 他决心先找到水源。 他又向前走了一盏热茶的光景,忽然水声如雷,轰隆隆地满耳都是回声,夏心宁不觉大喜,心里想道:“水声如雷,定是瀑布,不用说水源已经找到了。” 他心情大奋,立即又展开身形,飞快地向前奔过去。不到一会功夫果然迎着有一股巨大的瀑布,从四五丈的一个石洞里流出来,倾流而下,势如匹练,落到下面,飞珠溅玉,好不壮观! 但是,水源找到之后,夏心宁又是一阵心冷,瀑布果然就是这白云壑的尽头,除了那流水出来的石洞之外,其余也像两边一样,其陡如削,光滑滑地,只长了些鲜苔,依然没有可以落足的地方,可以走出这个绝壑。 夏心宁此时心里还存有一丝希望,他准备再向下游走去,他相信这条溪水,一定有个出口,虽然苟癞子说过,出口被两边山崩堵死了,但是,既是山崩,想必不像是两边这样光滑如壁,只要可以立足,就可走出去。 正是他如此懊悔无比,一转身之际,忽然,他又发现了点可疑的迹象。 那瀑布源头,是一个大石洞,从壑底到石洞,约有四五丈高,上面却有两三个缺口,仿佛是人凿的石阶一样,只是年深月久,让风雨冲蚀得光滑没有痕迹罢了。 夏心宁心里一动:“莫非这个石洞就是出路么?” 人在绝望的时候,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会紧紧地抓住它,夏心宁当时毫不犹疑地转身直扑瀑布,来到近处,他探身一搭,双手搭住第一个石阶,一缩身,便轻轻易易地停身在石阶之上。 如此更番上升,不消片刻工夫,便到达洞口。 那洞口的水,冲激的力量极为惊人,而且看上去,滑不留手,不容易抓得住,夏心宁端详一阵以后,猛地提了一口真气,展开游龙术,面向着石壁,四肢平贴那光滑的石壁,缓缓地从旁边游壁而上,游到与洞口平行之时,夏心宁微微一侧,头向左边一移,双手突然向洞口一伸,啪地一声,借着那一股力道,人似一条灵蛇,嗖地一声,冲到洞里。 夏心宁如此游到洞里,才止不住要赞叹造物主神妙伟大的力量。原来那一股巨大的水源,竟是从石洞里一个澡盆大小的圆口,平静地涌出来,再经过石洞的口流到外面,成为万马奔腾的飞瀑流泉。 外面是这样的汹涌澎湃,里面却是这样的平静,更怪的,从这个圆口再向里面走过去,干燥无比,没有一点水气,而且光滑滑地,不像一般石洞那样粗糙。 夏心宁心里突然有一个感觉:“这个石洞是有人住的!” 一个深山绝壑里面,一个断壁悬崖的上面,一个石洞,如果说是里面有人居住,那简直是一件荒谬的事,因为像夏心宁这样一身内外武功都具上乘的人,尚且困在这绝壑之中,进退维谷,尚有何人能常年住在这石洞之中?但是,如果说这个石洞是没有人居住的,那更是不根据事实的说法,因为一个石洞,其粗糙情形,不难想象,断不会如此光滑,尤其地下的一面,更有光滑滑的浅浅的两道石槽,因此那只有一个原因:是有人长年累月磨擦的结果。 夏心宁断定这个石洞是有人居住的,当时他有一股难以抑止的兴奋,因为在这样绝境当中,只有死亡的威胁和寂寞的侵蚀,一旦发现有人迹出现,自然会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夏心宁当时喃喃地自语道:“只要有人,一定就有出路,这才叫做绝处逢生呢!” 他举步向洞里走过去,这洞很深,也很曲折,夏心宁几经转弯之后,洞前的瀑布声竟丝毫听不到了,而且,洞里的光线非常之暗,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只有夏心宁独自步履之声,每一举足,都带来一阵空洞的回音,这回音也正反应着夏心宁的一分寂寞和孤独。 夏心宁一心要找出究竟来,他一心一意向前走,心无旁骛,只是期望着前面有他所期望的人和物出现。 他就这样慢慢地走着,走着,忽然,又转过一个拐弯的地方,光线仿佛突然地一亮,虽然还只是蒙蒙的亮光,但是,比起方才的地方,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在这种较光亮的地方,夏心宁首先看到的,竟是一根人的腿骨。 夏心宁乍一见时,心里一惊,立即心里就有一个警觉:“这洞里住的不是人,而是吃人的毒蛇猛兽。” 但是这个念头刚一上来的时候,立即就被自己否认掉了:“如果是毒蛇猛兽盘踞的地方,一定是腥臭不堪,杂乱无章,哪里有这样的干净?” 他停在那里,仔细地对那根腿骨端详了一会,那是一根朽骨,可以看出已经是年深月久了。 夏心宁摇摇头,他实在不愿意再胡思乱想地猜下去,放开脚步向洞的深处去看。 愈走到里面,光亮愈明。夏心宁刚刚又转过一个拐角,“啊呀”一声,他禁不住要惊叫起来。在光亮照耀之下,一堆有七八根骨头,白煞煞地横七竖八放在那里,而且每一根骨头都是腿骨——都是从膝盖以下,一直到脚。 夏心宁心里起了疑虑,他蹲下身去,准备在那些腿骨上,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就在他如此一蹲身之际,一阵轻微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夏心宁心神一紧,立即挺身起立,双手交胸一错,提足功力,向前面看去,前面光亮仿佛是一闪,一个人从前面滑将过来。 这人来得很慢,等他滑到夏心宁面前约有两丈远的地方,夏心宁已经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人是盘坐在地上的,一件宽大的黑袍,正好将全身掩盖得一点不露。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若不是有一对眼睛在闪动,简直就是一个皮面具。尖鼻子、薄嘴、留着疏疏落落的一把苍白胡须,凌乱地拖在胸前,头上一头花白头发,胡乱地挽了一个髻。这人从上到下,除了那一双眼睛,还颇有精神外,其余一切都是那么冷森森,寒冰冰,乱糟糟的感觉。 夏心宁一见是个人滑出来,而且那一双有神的眼睛正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他立即将戒意放松,抱拳说道:“晚辈夏心宁冒昧来到此地,尚请原谅,请问前辈上下怎么称呼?还有……” 这还有二字刚一出口,突然只见那人身形微微向前一倾,呼地一声,整个身形像是闪电一般地滑过来。 这个滑行太快了,夏心宁还没有想出这是什么事,他已经滑到了夏心宁的面前。 夏心宁还在拱手说道:“请问……” 言犹未了,突然那人双手一提,大袖褪去,露出一双惨白白的手掌,照准夏心宁前胸几大要穴抓来。 两下相隔这样的近,夏心宁多少也有一点疏忽,这人也的确出手太快,三方面条件一凑巧,任凭夏心宁如何临机应变,也无法逃脱这样的双手并抓。当时只听嗤地一下,十个手指,齐齐地抓在夏心宁的身上。 夏心宁当时只觉得有一股极为阴柔,而且韧劲极强的力量,当胸一扑,顿时使得他桩步浮动,身形摇晃,脚下踉跄了两步,才停下身来。 夏心宁不觉勃然说道:“我与尊驾远近无仇,为什么见面一言不发,要下此毒手?” 那人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夏心宁说话,只是略带惊讶的叹了一声,一双眼睛瞪着夏心宁的前胸。 夏心宁忽然恍悟过来,敢情那人正奇怪,为什么没有将夏心宁前胸抓成十个血窟窿?同时夏心宁也才真正认识了这件蓝衫的宝贵,要不然那样凌厉的一抓,就难保不受重伤了。 夏心宁在欣慰之余,又朗声说道:“尊驾还没有答复我的话呢!”那人自顾自地摇摇头,将眼光收回,突然又一伸手,照旁边的石壁上插去,立即听到“嚓”地一声,十个指头,连根没入,连手掌也插进石壁半截。 夏心宁一见心里感到骇然,暗自忖道:“这是一种什么功夫?鹰爪力混元功?大力金刚指?天罡指?什么都不是!若是血肉之躯碰上如此一抓,哪还有命?” 那人如此一插手指之后,嗯了一声,转过身来又面向夏心宁,然后脸上含着一丝笑意,向夏心宁点点头说道:“原来你还是一位武林朋友,我倒是错认了人了!休怪!休怪!不知者不罪,夏朋友请勿见怪!” 夏心宁心里说道:“好哇!原来你是认错了人,才这样对我遽下毒手,幸亏我有宝衣遮体,否则,早已命归地府,我还能见怪谁去?”他心里这样想,中却说道:“晚辈并未受伤,前辈何必如此自责?还没有请教前辈……” 那人抢着说道:“是啊!是啊!夏朋友一身武功很了不起,否则我倒要遗憾了。夏朋友!你为何来到这白云壑里? 这地方除了有人不小心跌下来之外,几乎是从没有人能来到这个洞里。” 夏心宁不便将寻师门重宝的事说明,又不便把苟癞子推他下壑的事说出,他只有含糊地说道:“晚辈只是来到黄山游玩,偶然来到这个白云壑里。”那人呵呵地说道:“是啊!是啊!这倒真是奇遇有缘,今天老朽倒要好好地招待你这位不速而来的贵客嘉宾。” 夏心宁忽然想起身边不远那些白骨,他忍不住问道:“请问前辈!这些腿骨是……” 那人啊了一声说道:“那些都是从峰上跌下来的人,他们断下来的腿骨。” 他也没有说明为什么独独将腿骨放在此地?夏心宁自然也不再问。 那人笑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老朽在前面带路,去到蜗居休歇一下。”说着他便在前面滑行,夏心宁随在后面。这个石洞愈走愈宽敞,愈来愈光亮。终于到了一间方圆约有十数丈的石室,里面一尘不染,陈设着石榻石凳,石榻上除了两只油漆得鲜红的小木箱子之外,便空无一物。 那人招呼夏心宁坐下来之后,便问道:“夏朋友想必还没有用餐吧!” 夏心宁被他如此一提醒,真的立即觉得饥火中烧,便也不客气地说道:“晚辈确有数天未曾吃饭,前辈如此一问,倒是引得饥肠辘辘。” 那人呵呵笑道:“那倒是老朽这个做主人的应该惭愧了!夏朋友!请你稍待,老朽略微整治一点可口的东西来,少时我还要把盏敬你几杯呢!” 夏心宁连称“不敢”,他觉得这个怪人前倨后恭,前后判若两人,想必是久居这绝壑石洞之中,性情变得孤僻古怪所致。 转而心又一念:“人家如此盛意招待,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这真是失礼得很!” 想罢他忽然拱拱手说道:“晚辈到现在还没有请教前辈上下怎么称呼?” 那人脸上露出一股奇怪的表情,但是他立即摇摇头说道:“老朽在这石洞之内,将近十几年了,远隔人家,已经将姓名和往事都忘记了。如果夏朋友一定要问我的姓名,不妨就以‘断腿老人’称之吧!” 说着他一掀身上的黑袍,露出下面的两条腿。 夏心宁乍一看见之下,遽然一惊,几乎要掩口惊呼。原来这位自称断腿老人,从膝盖以下,双腿齐齐断折,膝盖那地方用两块黑布包扎着。他整个人是坐在一个非常精巧的四轮车上,四轮车装了一个掣钮,只要身体一动之际,四轮车便自由的滑动。 夏心宁当时为之黯然,他想这位断腿老人,一定有一段伤心的往事,才使他如此孤寂地逗留在这深山绝壑的石洞之中。所以,他顿时有不尽的同情,更不便再多追问。 那断腿老人仿佛也若无其事,盖上黑袍说道:“回头我们吃饭的时候,老朽再和你详谈吧!” 他说着点点头,径自滑向后边去了。 夏心宁一个人坐在石室里,他心里想着这个奇怪的断腿老人,同时也想着这个洞一定有另外的出口,要不然断腿老人断然无法从下面爬上来,而且洞中的光线是来自何处? 夏心宁如此一面暗自揣忖,一面留神向石室四下端详。 突然身后有人说道:“夏朋友!让你饿着等久了!” 回头一看,断腿老人已经来到身后,手里还推了另一辆四轮小车,车上摆着许多吃的东西。居然还有鱼有肉,更令人惊讶的,居然还是热气腾腾。 断腿老人笑道:“这鱼是洞中特产,名叫雪鳍,极为滋补,方才夏朋友进洞时,看到那个圆洞,正是捕雪鳍的地方。回头有兴趣,待老朽捕捉几尾让夏朋友看看。至于这些肉……” 他指着两碗香喷喷的肉,说道:“那也是黄山所有,老朽因为腿不方便,每隔三个月才出去一次,好在这洞里有一处天然的冷贮地方,放置三五个月,也还是如同新鲜一般。只是缺少白米,我所说的吃饭,也就是吃吃这些山药黄精之类,聊以果腹罢了!” 他这一顿说明之后,便邀夏心宁同到石榻之上,相向而坐。断腿老人并且倒了一杯自酿的葡萄酒,邀夏心宁豪饮。 夏心宁让他这种豁达豪放的表现,深深地折服了,因为在夏心宁以为,一个断去双腿的残废人,怀着满怀伤心事,独自一人居住在这样杳无人烟的地方,那是多么令人黯然神伤的事,可是这位断腿老人,却是活得这样乐天,夏心宁倒真是衷心的折服了。 他立即接受了断腿老人的好意,豪饮三大杯。 断腿老人点点头说道:“夏朋友!老朽这个酒,是特别酿造的,对于人的双腿有特别的滋养之功效,老朽这么多年以来,就倚仗着这些酒,使我的双腿血脉未死,随时都可以接上好腿,恢复我完好如初。” 夏心宁此时的确觉得自己的一双腿,血液流动得非常快,仿佛有一股热气从丹田直流到“涌泉穴”。 断腿老人挨近夏心宁关心地问道:“夏朋友!你的腿是不是有什么不同的感受么?” 夏心宁点点头。 断腿老人呵呵笑道:“这就是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双手齐伸,快如闪电,分袭夏心宁左右两大“笑腰穴”。夏心宁还没有放下酒杯,立即浑身一软,力道俱无。 不过夏心宁的神智尚未丧失,他知道这回是真正的危险了。因为这个断腿老人经过这样的设计,分明是处心积虑,志在必得,绝对不会是误会。但是,他要明白,这个断腿老人究竟为什么要将他制住?究竟准备将他怎么办? 所以他一点也不惊讶,也不气愤,只是平静地问道:“断腿老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断腿老人笑道:“将你制服住,好任我随便处置呀!” 夏心宁说道:“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这样谋害于我呢?” 断腿老人点点头说道:“不错!你与老朽远近无仇,不过,你不能怪我为什么要对你下手,只能怪你自己为什么要闯进老朽的石洞中来。” 夏心宁忍不住大声说道:“那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断腿老人笑道:“等一等你就会知道了。”他说着话,人好像特别高兴,口中轻轻地吹着口哨,—伸出一双手,干干瘪瘪的,长长的指甲,从夏心宁的大胯骨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摸下来,摸到脚掌。 夏心宁躺在那里根本一点也不能动,只有眼睁睁地望着他这样奇怪的动作。他索性闭口无言,看他究竟将他怎样处置。 断腿老人摸了以后,高兴地说道:“夏朋友!你骨骼奇佳,果然是一双难得的好腿。” 夏心宁此时真是啼笑皆非,你摸了半天,夸奖我有一双好腿,这是什么意思,他想到此处,突然大吃一惊,心里转念一想:“莫非你要转我这双腿的念头么?” 他想着浑身汗毛一竖,不觉冷汗涔涔!如果要是那样,比死更令人难过。 再看断腿老人兴高彩烈地爬到石榻的另一头,将那两个朱红油漆的箱子,拿将过来。他打开第一个箱子,里面许多瓶瓶罐罐,他略略看了一下,便从里面取出四个翡翠色的小瓶子。 他指着那四个小瓶子,对夏心宁说道:“你看!那是止血粉,那是止痛散,这是接骨胶,这是生肌肤。这些东西,都是老朽穷十年之功,才一样一样炼制而成,真不容易呀!” 夏心宁此时心都在颤抖了,他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断腿老人根本没有理会他,又打开第二个箱子,里面一阵亮光闪闪,断腿老人慢慢地从里面取出许多器具,有雪亮的刀,有小巧的钳子,有锉子,有雕刻用的小刀,有夹子,有利剪,一件一件摆在石榻上。 他又从里面取出一个朱红线斗,又取出一支小小的红笔,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将夏心宁的一双腿搬将过来。 夏心宁苦于一点也不能移动,他几次想运用挣扎的力量,解开穴道,但是,这个断腿老人点穴手法非常奇特,且功力也非常深厚,解它不开。只有眼睁睁地听凭断腿老人的摆布。但是,他终于忍不住张口骂道:“老贼!你莫非要打我这双腿的主意么?” 断腿老人一面拧开那瓶止血粉,倒一点在一个小玉钵内,用水调和着,一面说道:“你猜对了!我正要你这双腿!” 夏心宁叱道:“你简直是让这双断腿使你疯了!你要我这双腿,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为何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断腿老人呵呵地说道:“夏朋友!你哪里知道,老朽别无所长,就是对于跌打损伤,可以说是别有技术。为了我这双腿,我花了十年苦功,炼成这些灵药,制成这些工具,可以说是费尽了心血。所缺的,就是一双完好的腿。” 夏心宁骂道:“你自己已经备尝失腿的痛苦,如今你为了自己的幸福,要将这失腿的痛苦,加到别人身上,你自己的良心何在?” 断腿老人一点也不在意夏心宁的咒骂,他只是用心地调和着那止血粉,一面笑着答道:“夏朋友!方才我已经说过,不要怨天尤人,谁让你自己闯到这里来的?你怨自己的命吧!” 他说到这里,用一根羽毛,沾着融化了的止血粉,轻轻地涂到夏心宁的膝盖上,一遍又一遍地涂着,把两个膝盖涂得满满的,仿佛是上了一层黄漆。 然后,他瞪着眼睛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你感到一点点痛苦,而且很快地就让你习惯坐上这辆四轮车,这石洞的一切,老朽都奉送给你,将来等我了却心事之后,我说不定就会到这里来,伴你同过一生。” 他如此严肃地说了许多之后,便不再理会夏心宁,只顾自己拿了一根尺,在夏心宁的腿上,仔细地量了一阵,然后用朱红线斗,弹上几道红线,又用红笔划了几个痕迹,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仿佛是一切准备都完成了。 他对夏心宁说道:“如果你害怕,你就把眼睛闭上,不过保险你不痛。” 夏心宁此时已经是万念俱灰,他根本无所谓惧怕与悲哀!只是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断腿老人。 断腿老人停了一会,从石榻上拾起一柄雪亮的刀,比划了一下,便照准夏心宁的右腿膝盖以上,砍将下去。 第十一章 一悟生善念 半瞥起邪心 “叮当”一声响,断腿老人的刀没有砍下来,却从夏心宁身上掉下来一件东西,一只制造精巧,栩栩如生的小燕子,不知如何从夏心宁的衣服里面掉下来。 断腿老人一眼瞥见之下,脸上颜色一变,手中那把雪亮的刀,迟迟不能落下,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激动的红晕。他那失色的嘴唇,颤抖了半晌,突然厉声问道:“你这件东西是哪里拣来的?” 夏心宁本来满心绝望,闭上眼睛,等着他那残酷的一刀。这时候不但半晌不见动静,反而突然听到断腿老人这样厉声一问,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朝地上那只小燕子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这东西与你接腿有关系么?” 断腿老人没有在意他的讽刺,倒是认真地说道:“这东西与我接腿没有关系,但是与你这双腿倒是有很重要的关系。告诉我,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人所有?你怎么有这样一枚?” 夏心宁本来根本懒得理会他,可是这时候一听说是与自己的腿有很重要的关系,心里一动,睁开眼睛,看了断腿老人半晌,也认真地说道:“这东西名叫‘金沙飞燕’,是当年武林中有名的四大难缠暗器之一,它是西北边陲一代怪杰金沙一老由老前辈的独门暗器。至于我如何得到它,这话说来话长,不是这样一问一答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白的。” 断腿老人想了一会,点点头说道:“老朽相信不是你偷的,因为你绝对没有这个能耐能够在金沙一老那里偷到东西。老朽也相信绝不是金沙一老打你一枚而让你留下的,因为‘金沙飞燕’出手,没有人能够闪躲得开。除了这两种情形,就冲着你能够保管有这枚‘金沙飞燕’,老朽不能再动手砍断你这双腿。” 夏心宁闻言一惊,他有无限的意外,怔在那里,呆望着断腿老人。 断腿老人忙着收拾那两个小箱子,将那些瓶瓶罐罐、刀刀剪剪,一齐收到箱子里去,又忙着取出另外一个小瓶子,用羽毛蘸着里面的水,洗去夏心宁膝盖上那些黄色药末。这一切动作在断腿老人做起来,都是那么熟练自然,使人怀疑,如果不是他的腿断了,他将是一位很好的外科大夫。 断腿老人将这一切拾掇好了,仿佛松了一口气,他又像无限失意的长叹一声,伸手拍开夏心宁身上的穴道,点点头说道:“夏朋友!如果你不见怪方才我那些举动,就请你坐下来,我们谈谈。” 夏心宁从最危险的利刀边缘,突然又恢复了他自由自在的身体,前后不到顿饭光景,就有生死的区别。他真是有说不出的感慨。但是,他丝毫不恨这位断腿老人,相反地,他相信这位断腿老人一定有一段令人同情的伤心往事,而且,他既然认出“金沙飞燕”,就放下手中的刀,可见他与金沙一老有着不寻常的关系,而且,可以看出还是个重情感的人,因此,夏心宁此时倒反而有了帮助这位断腿老人的心意。 他首先拱拱手说道:“夏心宁所以能够刀下惊魂,侥幸保全双腿,自然是得力于这枚‘金沙飞燕’。所以,在我和尊驾谈谈之前,我自己觉得应该先告诉尊驾,这枚‘金沙飞燕’的出处。如果尊驾认为不值之时,不妨再凭本领点倒在下,再施行你的接腿计划。” 夏心宁这一段话,虽然说得开朗,但是说到最后,语气之中,依然忍不住有一股激愤之意。 断腿老人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点点头,静等着夏心宁说下去。 夏心宁便将自己如何与金沙一老相识,如何引起金沙一老回忆往事,又如何听从金沙一老的指示前来黄山白云壑,寻找师祖的蓝衫,这枚“金沙飞燕”是怎样钉在这件蓝衫上面……这一段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 断腿老人一直是凝神倾听着,态度一变而为非常之虔诚,他等到夏心宁说完之后,霍然挺起腰杆,就在轮椅之上,对夏心宁一躬到地,沉重地说道:“这真是天意,若不是方才那枚‘金沙飞燕’,老朽几乎要做一件遗憾终身的事。蓝衫老前辈对我有救命之恩,金沙一老由老前辈对我有授艺之德,我若对你老弟有所伤害,岂不是要永生遗憾么?” 夏心宁趁这个机会便问道:“请问前辈……” 断腿老人摇手说道:“老弟!你千万不能如此称呼,你我做个忘年之交吧!老朽叨在年长,你称我一声老哥哥,我已经沾光不少了。” 夏心宁知道他是出自诚意,便也不再推辞,当下便拱拱手说道:“请问老哥哥!小弟还不曾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呢!” 断腿老人脸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又长叹一声说道:“老弟!我这个名字已经十余年不用了,早已经湮没无闻,并不是我忘记它,而是不愿意再提它,因为提起它,使我想起一件令人血脉偾张的往事。” 夏心宁抱着歉意的说道:“是小弟不好,惹起老哥哥的心头创痛。” 断腿老人摇摇头,忽然又呵呵地朗声大笑道:“其实我辈武林人物,应该能够提得起放得下,只是……唉!难得有一泄心头块垒的机会,我已经寂寞了这么多年,今天让我畅所欲言吧!” 夏心宁说道:“老哥哥!此时是否需要一点酒呢?” 断腿老人一拍掌叫道:“好哇!酒来!” 他那苍白的脸上,此刻也泛出了一丝激动的血色。 夏心宁到隔壁去,将酒莱端正停当,然后他满满地斟了一大碗,断腿老人接过来一饮而尽,擦着嘴角的酒沫,向夏心宁问道:“老弟!你闯荡江湖未久,可曾经听见过武林之中有闻名的名医于世,着手回春,神乎其技?” 夏心宁当时心里一动,连忙说道:“老哥哥莫非说的是活华陀?” 断腿老人摇摇头说道:“活华陀虽然医道不差,但是比起另外一个人来,他还要稍逊一筹。” 夏心宁大吃一惊,他只晓得活华陀医道通神,举世无双,想不到还有比他更精湛的人,此人是谁?他不觉将一双惊疑的眼光,盯在断腿老人脸上。 断腿老人接着说道:“此人医道高明,对于外科尤其有独到之处,凡是有病,他是操刀必割,真是刀下病除,神乎其技。” 夏心宁忍不住说道:“老哥哥!你还没有说出此人是谁啊!” 断腿老人说道:“此人生有怪癖,虽然医道高明,生平却为自己订下三不医的条律。病家不是武林人物不医,病家是武林人物但是病不致死者不医,他不高兴的时候不医。所以,他获得武林人士公送一个外号,叫做恶扁鹊。” 夏心宁不觉重复了一句:“恶扁鹊?”他想起“活华陀”,这倒是真正的一对。 断腿老人说道:“恶扁鹊是他以医道而得名,其实他真正的名字是叫做卞言三。”夏心宁心里忽然恍然大悟,他连忙说道:“老哥哥莫非就是恶……” 他实在说不下去“恶扁鹊”三个字,半途中把话顿住。 断腿老人点点头说:“我正是恶扁鹊卞言三。老弟!你是否奇怪,像我这样孤癖乖张的人,怎么会和蓝衫客、金沙一老这两位老前辈认识呢?” 夏心宁也承认自己有这样的怀疑,他坦白地点点头。 恶扁鹊叠起两个指头,正要说下去,忽然他浑身微微一颤,立即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我遇到他们两位老人家,是我的幸运,现在不谈这些。老弟!我差点忘了,这个洞每隔一个对时,子午两头便有阴风袭击。老弟!你快服下这个,坐在榻上不要移动。” 他从小箱子中,取出一颗朱红色的丸药递给夏心宁,夏心宁依言服下之后,不到一会功夫,立即从丹田发散出一股热气,散布到全身,顷刻之间,浑身燥热犹如三伏炎夏。 再看恶扁鹊卞言三飞快地将四轮车滑到侧背洞口,背向而伏,时作牛鸣。 这时候夏心宁渐渐感觉到石洞内凉爽如秋,正好将身上的燥热,驱散得干干净净,浑身舒适无比。再看恶扁鹊卞言三伏在轮椅上,衣服抖个不停,他口中的牛鸣也愈来愈沉重。而且从他的口中,不停地喷出一缕一缕的白气,停在空中,历久不散。 夏心宁这才明白,现在正是阴风来的时候,恶扁鹊那颗药,正是给他防寒之用。但是他又奇怪恶扁鹊既然有如此防寒的妙药,为什么不拿来自已服用?看他伏在四轮车上那种声嘶力竭的模样,分明是在痛苦的抵御阴寒!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恶扁鹊才慢慢地平静下来,终于他从四轮车上爬起来,擦去满额头的汗水,笑着向夏心宁说道:“老弟!你没事吧!” 夏心宁摇摇头说道:“老哥哥!你既然有防御阴寒的妙药,为什么你自己弃而不用?” 恶扁鹊笑呵呵地说道:“十余年来我就仗着这洞中的子午阴潮风,苦练一种极深的阴柔内力。我不敢自诩十年有成,就凭这一件事,使我有勇气、有信心,在这个石洞里活下去。老弟!你方才入洞之初,看到我双手插入石壁,那才不过使了三四成劲道。” 夏心宁惊道:“那不是一种极为猛烈的阳刚之劲么?” 恶扁鹊摇摇头说道:“其实阳刚与阴柔的劲道都是一样,练到至极,都可以无坚不摧,但是练纯正内功的人,无所谓阳刚与阴柔,就像老弟你……” 夏心宁惊道:“我?” 恶扁鹊说道:“我可以看得出,老弟的内功基础扎得极佳,比起我这十余年的苦练,以及过去数十年的老底子,逊色不了多少,所以当初我算计你的时候,不得不小心的笑里藏刀。如果你老弟能够终身不近女色,将来不难修成金刚不坏之身。” 夏心宁闻言心里为之一动,但是,他立即想到胜黛云和厉昭仪两位姑娘,不觉苦笑了一下。 恶扁鹊察颜观色立即笑道:“老弟!休要认真,我这话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常言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你夏门就剩下你这样一脉单传……” 恶扁鹊刚刚说到此地,突然脸上颜色一变,立时顿住话头,侧耳听去。 此时夏心宁也听到有一种空空和哗哗的声音,声音虽很微弱,但是,听起来却是非常清楚。 恶扁鹊听了一阵之后,他皱起眉头说道:“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到白云壑里来,而且还不止一个,真是怪呀!” 夏心宁问道:“过去从没有人来过么?” 恶扁鹊说道:“过去凡到白云壑来的人,都是跌下来的,人到白云壑里,不死即伤,你方才看到的那些腿骨,都是那些伤残致死的人身上取下来的。在我住进白云壑十几二十年以来,你老弟是第一个全身走进白云壑的人,想不到就在同一天,又有了人进来,这是十余年来,绝无仅有的事。” 夏心宁想到自己当初若不是那一棵老树,不也是非死即伤么?他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有一个感觉,他立即说道:“老哥哥!来人一定有过深谋远虑,所以才能这样安然进入白云壑。我们不能毫无准备。” 恶扁鹊笑了一笑,说道:“我们且去看看再说。” 说着他推动四轮车,引导夏心宁转过侧边一间石室里,再弯进一间狭小的石窟里,夏心宁抬头一看,头顶上有一个很大的洞,一直通到很高很高,高到只能看到黑洞洞地一个窟窿。 再低头看脚下,地上摆着一个山藤编的大网兜,上面装着两个滑车,吊着两根很韧的绳索。 恶扁鹊笑道:“我就凭这个东西出洞,到山上寻粮食果腹。” 夏心宁说道:“是老哥哥精心设计么?” 恶扁鹊笑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地方也不知道是哪位武林前辈苦修之所,我到白云壑里来,侥幸不死就沾上光了。我们休说闲话,早点看清来人是谁,也好有个准备。” 他说着话,双手微微一按,人从四轮车上一闪而起,悠悠坐进那个大藤网兜里。他让出一块空地方,招招手叫夏心宁坐进来。 两人坐定之后,恶扁鹊立即扯动藤网兜旁边一根绳子,网兜顶上的滑车响起一阵轻微的吱吱声,网兜便冉冉地向上升去。 恶扁鹊双手交互拉动,愈来愈快,网兜也就由冉冉地上升,变成脱弩之矢,飞快地向上直冲,人坐在里面,就如同腾云驾雾一样,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的光景,网兜戛然而停,夏心宁忽然觉得眼前一亮,网兜已经到顶了,顶上仍然是岩石当头,但是,正面却有一个面盆大小的洞口,从这个洞口望出去,约有一丈多深,外面可以看到金黄色的阳光,和偶尔飘过的一片白云。 恶扁鹊引导着夏心宁,从网兜里钻进正面的石洞,像蛇样的游行,缓缓地游到洞外,正好有两块方方的石墩,分列在两边。 夏心宁刚一坐下之后,面对着青天、白云,群峰罗布环绕在脚下,一丛丛青翠的松柏,一簇簇早红的丹枫,远处有几线飞泉,为这些景色点缀成活泼生机。夏心宁禁不住赞叹道:“世界竟是这般的美好!” 恶扁鹊说道:“是啊!因为你几乎从生死边缘走了一圈,而且困在白云壑许久,所以你越发地觉得世界美好了。” 夏心宁才想到这位老哥哥在白云壑困守如此年深月久,其心情是沉重的。他连忙将话岔开说道:“这个石洞不知是哪位前辈设计的,真是匠心独运,鬼斧神工。” 恶扁鹊摇摇头说道:“老弟!你看那下面来的两个人是谁?” 夏心宁果然凝神向下看去,下面隔着一层薄薄的云雾,相去很远,但是夏心宁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正是他当时走向石洞的一条河溪。 溪水中正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溪水慢慢地走过来。 从前面那人走路的姿态看来,令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因为来人都是低着头缓缓而行,看不清面目。 夏心宁心里暗自忖道:“真的是他么?真的会被我料中么?” 他在仔细地凝神察看,突然他发觉身边的恶扁鹊情形不对,仿佛是浑身颤抖地震动了一下。 夏心宁转过头来看时,只见恶扁鹊颈子伸得长长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一动不动地盯视着下面,突然他向夏心宁问道:“老弟!你说的当初诓你来到白云壑上,将称推到壑底,抢走你的银剑的老家伙名叫苟癞子是么?” 夏心宁对他如此突然一问,有些奇怪,他忙着点点头。 恶扁鹊又问道:“老弟!你当初没有详细地告诉我,他是不是身上背着两个大葫芦?他是骑着一匹又瘦又干小毛驴?” 夏心宁点点头。 恶扁鹊突然伸手向下指着说道:“老弟!你看那是什么?” 夏心宁顺着他的手指看下去,他不觉也为之精神一震,因为他这才看到走在前面那个人,身上背着两个圆丢丢、光闪闪的东西,那不正是大葫芦是什么? 夏心宁这一瞬间,真叫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几乎要跳起来叫道:“老哥哥!正是他,正是那个无耻的苟癞子,我们立即下去,我要问问他为什么抢去我的银剑?为什么要将我推到万丈深壑?我要将他……” 他忽然停顿下来,看着恶扁鹊,只见他的神色大异,浑身在不停地微微颤抖着,显然他在情绪上,有极大的激动。 他忍不住惊讶地问道:“老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恶扁鹊突然流下眼泪说道:“老弟!你知道这个苟癞子是谁?” 这一下给以夏心宁的惊诧,真不下于当初在白云壑底发现了师祖的蓝衫。 像恶扁鹊这样老于世故,在石洞中过了十几年孤寂生活的人,情感早已经麻木了,居然还会流下眼泪,不能不谓之奇迹。想必是伤心伤到了极致,否则断不致如此。 夏心宁在震惊之余,惊问道:“老哥哥!这苟癞子出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仇人。” 恶扁鹊擦去脸上的泪痕,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弟!他是你的仇人,更是我的仇人,当初我和你老弟一样,同样地被他诓至黄山,推下白云壑底,我因此跌断了一双腿,更令人此生难忘的,另外一个人却由此了却自己的残生。” 夏心宁意外而又同情地叫起来,他伸手握住恶扁鹊的手,沉声说道:“老哥哥!那个人是……” 恶扁鹊拦住他说道:“我们下去吧!他们一定可以找到石洞里来的。” 他们两个人又回到藤网兜里,很快地滑到洞底,恶扁鹊双手一按,跃回到四轮车上,他突然用手一把拉住夏心宁,认真地说道:“夏老弟!我有一句很不中听的话要问你。” 夏心宁说道:“老哥哥有什么话,尽管问在当面,何必有什么顾忌?” 恶扁鹊点点头说道:“以老弟自忖,能在老哥哥手下走几招?” 夏心宁哑然笑道:“老哥哥原来是怕小弟功力不够,不敌来人,以致临阵出丑是么?” 恶扁鹊说道:“以蓝衫客老前辈而言,老弟一脉相传,功力自是无敌。而且老弟内力极为深厚,老哥哥自然放心得过,但是,老弟年纪太轻,功力火候不到,想必也是事实。 这个苟癞子实际上是昔日武林四大难缠的怪物之一,一身功力,确是不可轻视。” 夏心宁思忖了一会,他觉得恶扁鹊的顾虑,也是有他的道理,虽然他服过两杯盖世难逢的龙涎茶,习有一套万象剑法,诚如恶扁鹊而言,火候欠深,也是事实。但是,仇人见面,岂能容他袖手旁观? 他想了一下,才缓缓地说:“老哥哥!苟癞子功力了得,我们小心就是了。小弟虽然不以报仇为重,不以自己生命为重,也应该以师门声誉为重才对!老哥哥以为然否?” 恶扁鹊拍了一下大腿,呵呵地笑道:“说得好!不亢不卑,恰到好处,老哥哥就凭这一点,已经试出老弟不是池中之物,将来未可限量。其实管他是谁,我们虽然要小心,但是也从不知道有个‘怯’字。走!老弟!且到洞口,看老哥哥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恶扁鹊昂然推动四轮车,向石洞外面走去。 夏心宁在暗自盘算着,苟癞子不知道可曾将银剑带在身边?他同来的人又是谁?自己银剑不在手,应该如何出奇才能制胜? 这一路想着,不觉已经走到那瀑布水源洞口,恶扁鹊停下四轮车,运用“传音入密”的功力说道:“老弟!虽然下面水声如雷,那个家伙练就一双‘天耳通’的功夫,从现在起,我们说话要小心,等我给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吃一个灰头土脸。” 夏心宁点点头,他对这“天耳通”三个字,也着实有些吃惊。 两个人屏息敛气,坐在距离洞口约两丈的地方,一动不动。 忽然,听到石洞下面有人说话:“奇怪得很!为什么这蓝衫的影子也没有见着?” 夏心宁一听说话的声音,正是苟癞子,一点也不差,不由得他一股怒火勃然而起,直冲顶门。恶扁鹊摇摇头作手势叫他稍安毋躁。 顿时又听到另一个人说道:“我怎么敢骗你老人家呢?我明明听到金沙老怪如此交待那姓夏的小子,‘黄山白云壑’五个字听得丝毫不差,不过年深月久,是不是会随风而物化了,或者是沉埋在沙石之下了。” 夏心宁这时候一惊非同小可,当初金沙一老在苗疆临别之时,所说的“蓝衫”之事,除胜黛云和九指神通乐德林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场。要说有人躲在附近,断然难逃金沙一老的耳目,这人是谁?他如何能在当时亲自听到? 这真是令夏心宁感到相当惊讶的一个谜。 但是,立即就听到苟癞子叱道:“胡说!那件蓝衫是刀剑不入的宝物,如何能为风雨所物化?” 接着另外那人又说道:“这事恐怕有了意外,你老人家将那姓夏的小子推到壑底,为何没有看见尸骨?说不定这小子没有摔死,反倒促成他将那件蓝衫找到了。” 苟癞子显然有些不高兴,冷笑了一声说道:“白云壑是死亡之谷,他找到了那件蓝衫,可是他人呢?再说从始信峰顶摔下来不死不伤,谁有这个能耐?你要不要试试看?” 那另外一个人吓得不敢再说话,只听见苟癞子冷嘿嘿地笑了几声,沉声地说道:“若不是为了这件蓝衫,谁耐烦和你这种小辈打交道?再看看这个洞,要是仍然没有下落,我要你赔偿损失。” 恶扁鹊对夏心宁点点头,示意他已经来了。 夏心宁刚刚向后一掩身,就只见石洞的西边,一条人影疾如闪电,巧如灵蛇,向石洞里一窜身。 说时迟,那时快。正是那人如此向石洞里一探身,恶扁鹊左手五指齐弹,右手疾翻,振腕伸臂朝着那个水洞虚空一按,顿时五缕凌厉的阴风,和一股粗如怪蟒的水柱,一齐向洞口扑去。 这一瞬间,就听得苟癞子匆促地叫得一声:“糟!上当!” 人在说话,身子像弹起来一样,从洞中直射而出,立即如陨星下坠。那五缕指风戳到石壁上,一阵石屑纷飞,石壁留下五个深达一寸多深的指痕。那一股水柱霍然而散,像一个大伞盖一样,哗地一阵洒将下来。 恶扁鹊对于他这一招偷袭的杰作,感到很得意,对夏心宁招招手,突然推动四轮车以极快的速度,滑向洞的深处,接连转了两个弯,才靠石壁停下来。 他笑了笑说道:“这个老怪,他这回疏忽了!从石洞里仓促地弹出去,最低要摔个七荤八素。” 夏心宁说道:“老哥哥!你方才那一招隔空递指、深入石壁的功夫,真是惊人。” 恶扁鹊摇摇头说道:“那就是我在这石洞里练的‘阴风指’,不是正宗玄功,不值得你老弟羡慕。你留意!那苟老怪会还我们一手更厉害的。” 话刚刚说完,就听到石洞外面有人在嚷嚷:“里面是哪位臭小子,可惜你功力还差一点,要不然我可真完了!你听明白没有?你还不行,趁早出来,不听话回头有你受的。” 恶扁鹊运用“传音入密”向夏心宁说道:“这个老小子心狠手辣,这时候只要有人出头,准保是惨死无生。” 苟癞子在下面叫了一阵之后,突然又说道:“你不出来烧你个臭小子!” 这“烧”字刚出口,嘶嘶地一阵响,一条橘红色夹着淡绿色的火焰,从洞外直射进来,顷刻之间,将石洞里烧得里外—一片红,像是燃烧正烈的瓦窑,火舌在不停地滚动,而且不停地向里面抽来。 夏心宁正要闪身向里面避去,恶扁鹊一扯他衣襟,低声说道:“不要怕火!留心火里来人。” 言犹未了,就听到洞口外面,苟癞子嘿嘿地笑道:“原来是位老朋友,难怪这样了解我苟癞子。人老了!朋友们都疏远了!不知道我得罪了谁?让我来拜望拜望!” 火中人影一闪,但见那熊熊的火光,向两边一卷,当中让出一条路来,苟癞子首先发现恶扁鹊,不觉停下脚步,咦了一声,伸起手来搔了搔脑袋,说道:“朋友!我们一向少见啦!你为何方才要下那样的毒手?我们无怨无仇啊!” 恶扁鹊那张惨白的脸,本来就毫无表情,此时更是死板得像一个面具,只是冷冷地叫了一声:“苟梦千!” 这“苟梦千”三个字一叫,几乎使苟癞子脚下一个踉跄倒退着回去,他抓着自己红通通的鼻子,口中连连说道:“你是……你是……” 这下真使苟癞子栽了,人家能叫出他几十年前的老名号,他却丝毫认不出人家,他羞红了脸,抓着鼻子说不出话来。 恶扁鹊在这石洞里,过了将近二十年不见天日的生活,每天还要和阴潮风对抗,人变得太多,难怪苟癞子认他不出。 恶扁鹊将他耍个够之后,才掀了一下眉头,带着讥讽之意,淡淡地说道:“我是什么人,你自然早就忘记了。二十年前北雁荡山下芙蓉村的事,你不应该忘记吧!” 这回苟癞子几乎跳起来了,但是,立即他就恢复镇静,搔着头,笑嘻嘻地说道:“啊呀!原来是恶扁鹊,怪不得!怪不得!二十年前,你恶扁鹊是个风流潇洒的串方郎中,现在啊!变多了!老朋友都认不出了。” 恶扁鹊针锋相对地说道:“你倒是没有变,可是为什么要把名字改了呢?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 苟癞子毫不在乎地笑嘻嘻地说道:“我这癞子是标志嘛!我倒要问你,恶扁鹊!你倒没有死?” 恶扁鹊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判官不勾魂,阎王不要命,我怎么死?” 刚刚说到这里,拐弯地方转出来一人说道:“苟癞子,没有死的还多着呐!” 苟癞子睁眼啊了一声,他的手在头上搔得更勤了,癞皮头屑,纷纷而飞,他口中啧啧作响,摇头晃脑地说道:“夏小朋友!你真是命大福大,看样子你还得感谢小老儿这一掌,要不然你到哪里能寻到这件蓝衫?” 夏心宁迈步上前,厉声说道:“是啊!我还要向你道谢呢!” 恶扁鹊一推四轮车,拦住夏心宁的去路,他口中说道:“老弟!你且慢一步,让老哥哥先跟他算算老账。” 恶扁鹊将四轮车转过头来,慢慢地向苟癞子滑去,口中也慢慢地说道:“苟梦千!你今天来到这里,算是天意,不是我报仇雪恨,就是你铲草除根。二十年的老账,我也不多讨,一双腿,再加点利息。” 苟癞子摇摇头笑嘻嘻地说道:“老卞!是谁替你取的恶扁鹊这个名字?这个‘恶’字真是取得妙,你真是可恶极了。我和你没有什么宿仇大恨,你如此咬牙切齿地算什么!” 恶扁鹊呸了一声,骂道:“二十年前你约我到黄山……” 苟癞子摇着手说道:“别扯淡!那件事记不到我头上,那是九头鸟乌大风看中了你老婆,买动我将你除掉,我只得到十坛陈年葡萄美酒,别的与我无干。你要打架我奉陪,别扯那些不相干的事。” 恶扁鹊恨声说道:“十坛美酒你就助纣为虐,你这个卑鄙的癞皮狗。” 苟癞子笑道:“那有什么稀奇,你给我十坛美酒,让我饱喝一顿,我照样为你做事,九头鸟死了,我可以到北雁荡山芙蓉村去杀他后代。” 恶扁鹊突然呵呵地笑了一阵,眼光一沉,指着苟癞子说道:“今天我收拾了你,我自然会去找九头鸟算账。” 苟癞子认真地说道:“老卞!你成么?二十年前,你也不过在三十招之内,便下了白云壑,今天,你断了腿,能挡得住几招?” 恶扁鹊冷笑不语,四轮车突然滑动,来得好快,人车一体,直撞中宫。 石洞地方狭窄,出手过招,抢中宫,撞洪门,那是硬拼的意思! 苟癞子没有准备还手,他是要先看清楚恶扁鹊在这别后的二十年当中,功力究竟苦修到什么程度。 他没等恶扁鹊的车到,脚下行云流水,先退了八尺。 恶扁鹊冷笑一声人车不停,去势疾如闪电,向前犁去。 苟癞子身后再退就是洞口,他急转一个回身,掀起一股罡气,人却趁势贴向石壁。 恶扁鹊丝毫都没有停顿,双掌齐推,分明是推出十成内力,顿时飕飕阴寒之气大作,正好挡住苟癞子旋转而来的那股罡气。 他也不管发出的那两掌劲道,能否抵挡住苟癞子那股阳罡之力,座下的四轮车比他出手还快,嗖地一声,四轮原地盘旋,在车的四周突然伸出八把雪亮耀眼的短剑,剑身当中,有一道细槽,露出一条黑线。剑长尺二,两把互作内八字形。 短剑伸出之后,车行更速,沿着石洞向苟癞子刺去,而且恶扁鹊左手握拳,横置在胸,右手箕张,五指并伸如戟,伺机而袭,变化莫测。 石洞本来就不够广阔,恶扁鹊一个四轮车,几乎要占去一半的宽,如今再加上伸出一尺二寸的短剑,石洞已经堵塞得无路可通,无处可以闪让。 苟癞子眼睛一亮,当时哟了一声,人向顶上一贴,快如一溜烟,没有等到恶扁鹊右手递招,他已经贴着洞顶,飘到后面,人向石壁上一掩,口中叫道:“啊哟!老卞!你这简直就是拼命嘛!慢来!慢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恶扁鹊这两次抢攻,蓄意硬拼一个高下,每次都是运力十成,发招变幻莫测。苟癞子如此轻易躲闪过后,他知道二十年苦功,仍然难望取胜。 当时他停下四轮车,望着苟癞子说道:“有话快说。” 苟癞子先笑嘻嘻地说道:“老卞!你真了不起,二十年来你不但克服了断腿之弊,而且,你这四轮车,已经可以当得上神出鬼没四个字,令人防不胜防。” 恶扁鹊冷冷地说道:“这都得多谢你当年一掌之赐啊!如果不是你一掌推我下白云壑,如今我哪里有这些本领。” 苟癞子就是这样“赖”,人家愈是讽刺他,他愈是当做真的来说。他拍着大腿摇头晃脑地说道:“谁说不是啊!要不是当年我推你下白云壑,你方才的掌力,也不会有那样火候。不过……” 他认真地瞪着眼睛说道:“当年你在我手下走不了三十招,现在你至多也不过能撑个两百招,最后落败的仍旧是你。” 恶扁鹊缓缓地推动四轮车,口中沉声说道:“你要说的话,就是这么多吗?” 苟癞子连忙说道:“慢来!慢来!还有话没有说完。还是那句话,我们彼此无仇,何必死拼死杀?当年我不过是为了十坛美酒,你不过上了九头鸟的当,断了一双腿而已,何况你那位郎中夫人既没有失节,又没有死,你为什么还是那么一口气缓不过来呢?” 恶扁鹊人几乎从四轮车上跳起来,他眼睛瞪得像铜铃,惨白的脸上,激起了血色,他喘着气问道:“苟梦千!你说什么?” 苟癞子笑嘻嘻地说道:“我说你那位郎中夫人,她既没有失节于九头鸟,又没殉节于九泉,她还是好好的活在人间。” 恶扁鹊喘着气问道:“她……她在哪里?” 苟癞子笑着说道:“十坛美酒!” 恶扁鹊愕然,他不解地问道:“你说什么?” 苟癞子笑着重复一遍说道:“十坛美酒!” 恶扁鹊仍然不解地问道:“什么十坛美酒?” 苟癞子笑道:“我说要有十坛美酒的报酬,我才告诉你。” 恶扁鹊突然像疯狂了一样,四轮车突然向前一冲,右掌向前猛挥,口中骂道:“苟老怪!你不说我要宰了你!” 有道是:一人拼命,万夫难当。恶扁鹊这时形同疯狂,势起突然,如此闪电扑到,而且他举掌递招,是走中宫硬撞的,苟癞子这一瞬间,既不能化解,又不能闪避,他匆忙中只有疾伸右掌,直迎上去。 当时只听得“啪”地一声,双掌接实,双方的劲道都一涌而亡,顿时撑成互不相让的胶着场面。 恶扁鹊的右掌一接触到苟癞子,那火热的手心立即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不能再有丝毫大意,赶紧提足二十年来在石洞里苦练的纯阴寒潮之气,源源不断地从掌心内攻向对方。 苟癞子此时他倒真的没有想要跟他拼命的心意,只是目前如此一接之下却已经是撒掌不能。设若他如此一撒掌,不仅恶扁鹊的阴寒之气追踪而上,就是恶扁鹊座下的那辆四轮车,也是趁势至而,令人难防。恶扁鹊那一股阴寒掌劲,固然是不可轻视,就是他那辆四轮车也是不能等闲视之,那上面八把短剑,还不是“见血封喉”,沾身即死。所以苟癞子也只有硬耗下去。 像这样硬撑对峙的情形,结果只有一个,看哪一方真力先行耗尽,撒手吐血而死。在没有横尸溅血以前,只有如此干耗下去。 这才真正符合了一句话:“优胜劣败,强存弱亡。” 突然,正是在两个人撑得难分难解之际,一股劲道雄浑无比,从中一挑,将双掌分开,同时劲道源源而来,硬将两个对峙的身体,向左右推开两尺。 苟癞子和恶扁鹊两个人同时向当中看去,同时咦了一声,惊讶地说道:“是你呀!” 夏心宁站在当中,平静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是我!” 这一下可真将这两个人怔住了! 苟癞子推夏心宁下山壑之时,虽然也认为他是个年轻一辈的好手,但是,那也只是“年轻一辈的好手”而已,自然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恶扁鹊自从知道夏心宁是蓝衫客的后辈门人,自然也不敢轻视,但是,毕竟以为夏心宁是年轻人,而且听他口气,还没有得到蓝衫客的真传,功力纵然不弱,也不会强到哪里,所以一开始才有一段对他的叮咛。 可是,如今这一掌中分,那雄浑的劲道,使他们都愕然了,就凭这一分内力,就决不输于他们两人任何一人之下。 终于还是苟癞子笑嘻嘻地说道:“哎呀!小老儿眼里可揉着泥进去啦!夏小朋友!你好俊的内力嘛!” 恶扁鹊坐在车上拱拱手说道:“老弟!我真惭愧!你这样谦虚忍让,虚怀若谷,真不愧蓝衫客老前辈的门下。” 夏心宁被他们这样一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他只好微笑说道:“我只是想到一个问题,所以一时不知轻重,冒然出手,若不是你们两位及时撒招得快,我岂能挑得开这一掌?” 苟癞子一直在摇头,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夏心宁的手臂,瞪着眼睛说道:“方才老卞说你是蓝衫客的门下,是真的吗?” 夏心宁还没有说话,恶扁鹊早已接着说道:“你抢去人家的银剑,难道还不知道么?” 苟癞子笑嘻嘻地说道:“我哪里想到这些,我只知道人家送我……” 他话没有说完,恶扁鹊抢着骂道:“又是送你十坛好酒?真是嗜酒如命,十足酒鬼一个。” 夏心宁向双方拱拱手说道:“好了,两位不必争论,我所以要不自量力地分开你们两位那样拼的一掌,那是因为我发现你们两位之间,不是仇敌,犯不着拼到两败俱伤。” 恶扁鹊不解地说道:“苟梦千不是我的仇敌,谁是我的仇敌?” 夏心宁说道:“不仅不是你的仇敌,也不是我的仇敌。我到现在才发觉这位苟老前辈……” 苟癞子笑嘻嘻地抓耳搔腮说道:“算了!夏小朋友!你叫我苟癞子好了!你要叫我老前辈,郎中的脸就没有地方搁了。” 夏心宁摇头说道:“我和卞老哥哥是忘年之交,他不会在意。我的意思是说苟老前辈真正是游戏人间,无所谓好恶,任性之所为,只是有时手段较辣,这是一件大憾事。” 苟癞子挤着眼说道:“小朋友!你有点老气横秋的嘛!” 夏心宁接着说道:“卞老哥哥的往事,我虽然不十分了解,但是,我也知道了梗概。九头鸟元凶首恶已经死了,人死罪消,也就算了。现在要请问苟老前辈,我那老嫂子现在何处?” 苟癞子笑嘻嘻地正要说话,夏心宁拱手接着说道:“还是让我先说完罢。苟老前辈自始至终只是为了十坛酒而作了帮凶,所幸你心中毫无是非,所以,也就说不上是仇恨。自然我的事也不例外,我被苟老前辈推下白云壑,因而得到师门至宝,两下扯直,不过,还有银剑及胜姑娘的下落?……” 苟癞子从身后摸出一个葫芦,指着上面说道:“老卞!你一开始五指齐抓,我这个宝贝葫芦留下五个指洞,你还想我告诉你那位郎中夫人下落?休想!除非……” 夏心宁笑着接着说道:“除非有酒!告诉你!我老哥哥石洞中贮存的葡萄美酒,少则也在十年以上,看你可有这分容量。” 苟癞子哈了一声,跳将起来,他叫道:“老卞!咱们要是不以仇人相待,咱们就拉拉手!好不好?” 恶扁鹊沉默地抚摸着他那一双断腿,半晌没有说话。显然他的内心,在让仇恨和希望交织着,他实在难忘二十年来断腿的痛苦,他也实在希望能见到分手二十年的老伴。夏心宁很了解恶扁鹊这种心情,他扶着恶扁鹊的四轮车,认真的说道:“老哥哥!你还看不开么?” 恶扁鹊苦笑了一下,他突然说道:“看得开!看得开!老弟!现在看不开还何补于事?” 他伸出那只鸡爪样的手掌,向苟癞子说道:“来!苟梦千!我们拉一下手。” 苟癞子果然眉开眼笑地一伸手,抓住恶扁鹊的瘦爪子般手掌,着实地摇晃一阵,他呵呵地笑道:“老卞!彼此拉过手,咱们的事就到此了啦。现在你该去搬酒来喝了。” 恶扁鹊自然也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物,顿时他便以客礼将苟癞子让到石洞里进,夏心宁帮他搬出两坛酒,又端正了下酒菜。 苟癞子伸手就拍去坛上的泥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连声赞道:“好酒!好酒!” 说着他就捧起酒坛,对准坛口就要饱喝一顿,夏心宁忽然伸手攀住苟癞子的手臂,说道:“苟老前辈!你慢点喝。” 苟癞子捧着酒坛,迫不及待地乜着眼说道:“为什么?” 夏心宁说道:“老前辈还有一位同伴,也应该请来喝几杯呀?” 苟癞子摇头说道:“这小子没出息,刚来的时候,正好被老卞一股水箭,打得狼狈不堪,后来我就听见他偷偷地跑了。小朋友!他就是买我来夺银剑的人。你别急!等我喝足了酒,我会告诉你他是谁。” 他说完话,不再理人了,对着坛口,咕噜噜,咕噜噜,一口气喝下去半坛,他放下酒坛,吁了一口气,砸砸嘴说道:“老卞!真亏你,在这样的深山死谷里,居然酿出这样美味的葡萄酒,可称得上是‘天下佳酿’,难得!难得!” 恶扁鹊淡淡地笑道:“你只要记得,我能将四轮车练得如此灵活自如,你就知道其他的事就没有什么稀奇了。” 苟癞子摇头说道:“不!我说的不是你老卞能酿酒,而是说你能酿出这样的好酒,不是酿酒行家,至多酿出好酒,若要酿出天下佳酿,那就难得呀!” 他说着话,又咕噜噜地喝了一阵,一坛酒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放下酒坛,擦去嘴角上的余沥,突然向恶扁鹊说道:“老卞!你知道潮音岩下的潮音洞么?” 恶扁鹊一惊,他立即接口说道:“南海潮音洞,是当今空门高人心如神尼静修的地方,怎么?你的意思是……” 恶扁鹊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是悲是喜,他颤抖嘴唇,说不下去了。 苟癞子点点头说道:“当初九头鸟要我将你逼开之后,我们来到黄山拼高下,他便准备对你那位郎中夫人下手用强。” 恶扁鹊双手捏着四轮车的扶手,指甲深深地嵌到木头里,浑身止不住一阵颤抖,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苟癞子说道:“你不要急呀!我还没有说完呐!你那位夫人倒是节烈无双,力拼一阵之余,便掉转剑头,扎向自己的心窝。老卞!你不要紧张,她这一着,是有惊无险,就在她掉剑回扎的那一瞬间,长剑不碰自落,来了一位老尼姑,携着你郎中夫人的手,缓缓而去,九头鸟站在那里发呆,可是我癞子一听就知道,那就是潮音洞的心如老尼姑。” 恶扁鹊呆呆地听着,这样一段简单的经过,他听得如醉如痴,坐在四轮车上,像是一尊化石。 夏心宁问道:“老哥哥!你怎么地了?” 恶扁鹊一回神,两颗眼泪立即滚落下来,他赶忙又擦去,讷讷地说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夏老弟!苟梦千不是要告诉你的事么?” 苟癞子说道:“夏小朋友的事,比你老卞还简单,他那位同伴而来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地狂奔而去,他那柄银剑我得到十坛酒的代价,交给了我那位同来的雇主,至于雇主是何人?我也不知道。” 夏心宁的心里是又痛又急。他心痛的是胜黛云姑娘伤心而去,其悲恸的情形,可以想见,急的是银剑现落何人之手,毫无蛛丝马迹可寻。 苟癞子伸手又拍开第二坛泥封,他突然按住酒坛,抬起头来对夏心宁说道:“小朋友,你是要我告诉你银剑的下落么?” 夏心宁意外的一震,大喜说道:“苟老前辈!你如果能慨然帮忙,晚辈当感激你。” 苟癞子笑嘻嘻地说道:“我那位雇主没良心,十坛酒没有付清,如今又撒腿一跑了事,我可就要对他不起了。这小子曾经说过,要将银剑送到青海去,送给青海何人,我就不知道了。” 夏心宁闻言霍然起身,便向洞外走去。 恶扁鹊在身后问道:“老弟!你上哪里去?” 夏心宁这才转身拱手说道:“老哥哥!小弟一时心急,几乎要不辞而别了。因为银剑是师门至宝之一,我一日不找回,如坐针毡,寝食不安,所以,既然知道了地方,小弟自然立即要走。” 恶扁鹊缓缓地说道:“夏老弟!我和你同样的心急,但是,我此时是欲行不得,比你更为急人。” 夏心宁啊了一声,他才想起恶扁鹊是断了双腿的人,四轮车在平地可行,黄山山高千仞,白云壑更是险恶万分,如何下得去?他此刻十分同情这位老哥哥!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撒手就走,撇下恶扁鹊不管。 夏心宁当时心里一转,他立即想到一个办法,连忙对恶扁鹊说道:“老哥哥!待我背你下山,只要去到山下通衢大道,便可以雇辆骡车……” 恶扁鹊一挥手,他拦阻住夏心宁说下去,他沉着脸色缓缓地说道:“老弟!我现在很需要你帮忙,但是,我并不是需要你可怜!你能背我下山,但是老弟!你能背我到南海潮音洞么?再说,老哥哥一生孤傲人间,你老嫂子也是不甘落后之人,我如何能拿这种可怜相,去见你老嫂子呀!” 夏心宁赧然地说道:“老哥哥!我很惭愧!我没有想到那么多!” 恶扁鹊伸手拍拍夏心宁的肩,缓着语气说道:“老弟!你别见怪,老哥哥就是这种脾气,有话说在当面,你休要记在心里。现在事不宜迟,老弟!要你帮忙的事,便是即刻请你到山上去,砍两棵黄杨木来。” 夏心宁愕然呆立,他不明白要黄杨木干什么? 恶扁鹊淡淡地笑道:“老弟!你忘了老哥哥是当今武林独一无二的外科圣手么?我等到二十年,等不到一双完好的人腿,使我这双断腿始终不能接上,想来也是命中注定。不过现在就是有人腿我也不要了,正如你所说的,不要将自己的痛苦,加在别人的身上。所以,两棵黄杨木,配成两条木腿,虽然不能接成活肉,但是凭我的通神妙技,两条木腿我可以运用自如。” 夏心宁真高兴得跳起来,他高兴的不是因为恶扁鹊换成木腿,可以运用自如,而是他高兴恶扁鹊有了一个善念,二十年的期望和等待,居然产生这样一个善念,真不容易呀! 只能说是奇迹罢! 他当时双手抱住恶扁鹊的肩,含着兴奋的笑说道:“老哥哥!你等着我,我稍时即回。” 他回头看看那位已经喝了三坛陈年美酒的苟癞子,脚下湿成一堆,人已经醉眼惺忪,靠在石壁上,摇摇欲坠。他摇摇头笑了一下,便钻进后进,跃进藤兜,向山上升去。 按下夏心宁和恶扁鹊的行踪暂时不说,且说当初在黄山之岭悲痛无比而去的胜黛云姑娘。 胜黛云当时在黄山始信峰之巅,眼见苟癞子从另一个方向飘然而去之后,哀痛愈甚,几次欲举步跃下白云壑,她要追随夏心宁于地下。但是,她是一个智慧极高的姑娘,人在极端疯狂之际,还能保持一分冷静,她在举步向下跳的一瞬间,她心里又想到一个问题:“殉节殉情容易,只要一举步之间,便一了百了。但是了结宁哥哥身后各项心愿是困难的,我要选择困难的事做,使宁哥哥在九泉之下,能安心瞑目。” 这个决定是需要比殉情有更大的勇气,因为夏心宁有父母之仇未报,有“五阳秘笈”未曾使得完壁而归,这都是极困难的事。而且紧接而来的是明年元宵泰山之会,更是一件大事,胜黛云站在壑边,低着头默默地祝祷着:“宁哥哥啊!你放心吧!你的事我一定和厉妹妹合力完成,然后,我们会到这里来陪你!永远地陪你。” 山风夜雨,淋湿了她的长衫,她却流干了自己的眼泪,柔肠寸断,几次不能自己。 稍时,风停雨歇,朦胧月色又隐约在云间,胜黛云霍然一咬牙,掉首转身,向山下奔去。她很快地找到了坐骑,上山时是一行双骑,如今却空着一个鞍缰,又引起胜姑娘一阵悲痛。 她不忍见物思人,将夏心宁骑的那匹马,卸下马鞍,松开缰绳,挥之而去,自己再上马直奔山麓,向西而行。 胜黛云从来也没有走过这么遥远的路,如今要单人只骑远走西北边陲,越过金沙大漠,这真是一趟遥远而又孤寂的旅程。 但是,胜黛云一则是艺高人胆大,再则是怀念宁哥哥的哀伤心情在支撑着她,一路之上,早起晚宿,虽然是仆仆风尘,却也没有遭受到什么意外。 这天,她从洛阳一早起程,迎着肃杀的秋风,踏着湿润的朝露,在西行大道上纵马轻驰。突然,身后一阵蹄声疾促,一骑黄尘从身旁卷过,马上的人是一个高大的头陀,只见他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呀了一声,便又马不停蹄地绝尘而去。 胜黛云当时只觉得这个头陀面貌生得好生凶恶,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一路之上,她这样单身姑娘一骑独驰,曾经招惹不少人注意,遇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她这样轻驰了约莫一顿饭的光景,忽然天上四周阴云密布,眼见得就有一阵大雨倾盆。胜姑娘看看四周,都是杳无人烟,不觉催动坐骑,飞快地奔驰一程,希望能找到一处人家,躲过这一阵大雨。 马跑得很快,可是雨也来得更快,不到一会工夫,倾盆大雨迎头淋下,胜姑娘一人一骑立即淋得像水浇过的一样。 胜姑娘一面催马快跑,一面留神眺望,忽然,前面有一个树林,在树林丛中,露出高翘的檐牙,看样子是一座不小的庙宇。 胜姑娘不觉心里—阵高兴,总算找到了一块可以歇脚的地方了,她拍着马的颈项高兴地说道:“马儿啊!快跑一阵,前面咱们就可以歇下来了。” 那马果然跑得更起劲了,低头一声长嘶,一转眼就冲进树林里。 入林不久,果然是一座庙宇,姑娘翻身下马,牵着马走进山门,才发现这个庙竟是个破败不堪,久无人住的古庙。 胜姑娘叹了一口气,松下马鞍,擦去脸上的雨水,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湿漉漉地,活像落汤鸡,再抬头看看天,阴沉沉地压在头顶上,看样子一时还没有晴意。 胜姑娘向四下里看看,正准备找些旧木枯枝,生起火来,先将身上的衣服烤干再说,忽然她心里一动,她看到大殿上有几个湿脚印子。 胜姑娘慢慢地便向大殿上走去,果然有几处湿脚印,而且有几个已经干了。 胜姑娘当时心里第一个感觉:“此地有人”,阴雨、深林、古庙,没有人固然是很使人可怕,但是一旦真的有人,那这种地方便更使人可怕了。 胜姑娘也顾不得自己一身湿衣,凝神戒备,缓缓地转过大殿,向后面走去。 后面还有两进,姑娘穿过一个院落,看看第二进仍然杳无人迹,连个脚印子都没有了。 胜姑娘心里有些奇怪:“难道是我胆怯心惊,疑神见鬼么?” 她摇摇头,再向第三进走去,第三进当中是一个佛殿,左右两个厢房。姑娘刚刚向右边厢房一探头,突然,身后一声沉重的佛号:“阿弥陀佛!大姑娘你刚来呀!” 胜黛云大吃一惊,身形向前一探,飞快地扑进右边厢房,落地闪电一个盘旋,向身后看去。 左边厢房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头陀,手扶着门框,笑嘻嘻地睁着一双牛眼,贼忒忒地看着胜黛云。 胜黛云一落眼便认出,正是在道路上疾驰而过的那个头陀。这时候姑娘真正看清楚了这个头陀凶恶的形象。 一头长发,披向四周,头上用一个亮闪闪的金箍勒着,金箍当中嵌着一个小小的“醒”字,一双牛眼白多黑少,两道板刷眉,倒是黑得像漆刷的,一个朝天狮子鼻,龇着一张大嘴,露出满嘴黄牙,满脸寸把长的虬须,像是一堆乱草。身上穿着一件烈火袈裟,左臂露出黑糁糁的筋肉,长满了黑黑的绒毛。 胜黛云一看这个头陀,便觉得“此人非善类”。她两道眉毛一皱,没有理会,便转身向前面走去。 那头陀哈哈一笑说道:“大姑娘!大雨倾盆,使我们不期而遇,这真是前世有缘!来!来!我这房里有火有酒还有肉,请到里面坐下,烤烤火畅饮几杯。” 胜黛云脸色一沉,叱道:“头陀!出家人要有清规!” 那头陀嘻嘻地笑道:“大姑娘!我头陀出家人方便为门,慈悲为本,完全是一番好意。看你这一身衣裳,湿得寸缕不干,大姑娘!你应该知道:秋风多厉,极容易伤人。像你这样单身只骑,若是病倒途中,那还了得。所以,我头陀请你烤烤衣裳,喝两杯酒挡挡寒意,你不要将我一番好意,当做是坏心。” 这几句话说得胜黛云心里一动,话倒是几句真话,这一身湿衣,在这样瑟瑟的秋风之中,万一真的病了,倒是一件麻烦事。 但是,这头陀说人话没有人像,那分贼忒忒的笑容,即使他是千万好意,也无法使人信以为真。 胜黛云略略地停顿了一下,立即沉声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既然能够单身只骑,迢迢千里,跋涉关山远走边陲,自然能够照料自己。” 说着话,她一掉头便向前走去。 那头陀笑嘻嘻地叫一声“大姑娘!” 大红烈火袈裟掀起一阵风,极快地一闪,掠到胜黛云的前面,伸手一拦,邪僻地笑着说道:“请你暂留贵步!” 胜黛云脸色一沉,脚下一落桩步,叱道:“你要做什么?” 那头陀侧着头说道:“大姑娘!你何必固执?不要辜负洒家的好意!” 胜黛云叱道:“我已经说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还噜嗦些什么?” 迈开脚步,一拧身,人从身旁一掠而过。 那头陀突然一伸左手,张开巨灵大掌,其快无比地一把拦住姑娘右臂,笑呵呵地说道:“大姑娘!有酒有肉,不去作乐,这样天气你要到哪里去?” 胜黛云双脚一沉桩,右臂一屈,手肘点向对方心窝,左手反腕一削,凌厉地挥出一招“割袍断义”。这两招不仅去势凌厉,而且反应之快,劲道之沉重,出乎那头陀意外,哪里还能顾得抓人家的手臂,赶忙一撒手,身形向后一闪,疾忙退后五尺。口中刚叫得一声:“小娘们!……” 胜姑娘一言不发,人如影之随形,脚下一个前冲,双掌连挥,双脚疾踢,一连踢出四脚,劈出五掌。一时脚劲呼呼,掌风嗖嗖,将那头陀逼得连连后退。 那头陀突然怪叫一声:“好个小娘们!看不出你还有两下手脚,今天洒家要不将你抓下来,让洒家乐一乐,洒家都不叫做花头陀。” 突然,只见那花头陀一身大红烈火袈裟,无风自动,鼓荡而起,右臂一伸,单掌硬挡姑娘迎面一劈,左脚下一挑而起,呼地一下,挑向姑娘下体。这一招真是又狠毒、又下流,顿时将姑娘羞起一股无名火,心头立起杀机。 胜姑娘人向后一退,回手一探,“咔嚓”剑鞘卡簧一响,三尺青锋出鞘便是三点,一招不变,三式连环,冷飒飒、寒闪闪,攻向花头陀前胸“玄机”、“七坎”、“将台”三大主穴。 剑起神速,人抢中宫,剑是神兵,人是高手,这样一招三式,是姑娘招中最具杀着的三招。 花头陀行家识货,咦了一声,突然身形一矮,双膝一分,霎时顿矮三尺,没有等到姑娘剑招变化,花头陀身形又起,头顶上金光一闪,容不得姑娘撤剑,只听得“呛啷”一声,火星四溅,姑娘的长剑一下被震荡开四尺,手腕发麻,虎口几乎要震得出血。 胜黛云一个倒踩七星,疾飘七步,看看自己的长剑,还是完好无缺,她再看看对面花头陀,脸上一团邪笑,双手各拿着一个长约二尺六七的独脚金佛,对姑娘点点头嘻嘻地说道:“小娘们!你休要不识好歹,洒家喜欢你,才手下留情,要不然你那柄长剑,早就将你磕飞了。来!来!来!不要一脸怒火,洒家倒是有一腔欲火难忍,放下剑,洒家教你共参欢喜禅,享受人生极乐。” 胜黛云哪里听得下他那样满口污言秽语?但是她知道对方兵器沉重,硬拼无益,心里念头一转,突然厉叱道:“贼头陀!姑娘今天要为武林除害。” 长剑振腕杀出一招花式,但见青光闪闪,剑幕重重,这是炫惑敌人的名招“落英缤纷”。 花头陀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用一个独脚金佛护住面门,另一个独脚金佛横在手中,待机而动,嘴里面还不干不净地说道:“大妞儿!我的小心肝!留点气力回头自己好脱衣服。你这种三脚猫的把式,也在洒家面前卖弄?” 胜黛云不理会他,一连三三连环九式“落英缤纷”,在花头陀身前不停的挥舞,花头陀一动不动地在嘻嘻发笑。 突然,姑娘身形一定,紧拿桩步,右臂倏一收一伸,满天剑影突然变作一点,疾如一点流星向花头陀“锁喉”刺去。 这一招虽然不是什么难防的变化,但是,姑娘出手之快,说明她的功力确是不凡。 花头陀呵呵一笑,手中金佛一磕,口中叫道:“大妞儿!你撒手吧!” 叮当一声,姑娘长剑去势太快,招式已老,撤招不及,当时手臂一麻,长剑荡开,形成门户大敞。 花头陀哪里放过这个机会,右手金佛一掖腰间,淫荡地笑道:“心肝宝贝!你再往哪里跑!” 说时迟,那时快,花头陀正伸开手,身形如此向前一逼的瞬间,突然姑娘左手食指疾弹,厉叱一声:“着!” 一缕劲风弹向眉心,花头陀这才知道上了大当,可是已经迟了,他勉强将头一仰一偏,却逃不过这一指之危。只听得“哎哟”一声号叫,花头陀右手掩住右边眼睛,跄踉一个倒纵,穿过院落,一下撞到前墙影壁上,轰隆一震,屋上的瓦都被撞得纷纷下坠,只见那鲜红的血,顺着手汩汩地向下流。他跳着脚骂道:“好丫头!你手段好毒辣!原来你还会‘指风打穴’,好!算洒家看走了眼,栽在你手里,咱们走着瞧。” 胜姑娘冷笑道:“你这种人留在世上,有害无益,今天非要将你除掉不可。” 那花头陀没有等到姑娘抢过来,便跺脚咬牙骂道:“丫头!你记着今天这一指之仇!” 大红袈裟一旋而起,人像一阵风,掠过屋顶,冒着那丝丝细雨,走得不知去向。 胜黛云没有追赶,她自己知道今天这一场胜得很侥幸,若不是运用了一点心计,这一着“指风打穴”未必就使用得上。如果“指风打穴”不能奏功,论劲道沉厚,论出手经验,她无疑的要逊对方一筹。 她目送花头陀逸去,呆呆地站了一会,心里真有无限的感慨,尤其外面阴沉沉的天气,更增加了姑娘在一阵紧张拼命之后的孤寂与落寞,这是她自从离开黄山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样的孤单。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自己有两颗眼泪,沿着脸颊缓缓地滚下来。她叹了一口气,正待伸手将眼泪擦去,突然身后“叭”地一声,微微地一响。 胜黛云霍然而惊,长剑一挥,先护住自己,倏地转过声来,才发觉到左边厢房里花头陀生的一堆火,方才炸了一个火花,使胜姑娘吃了一个虚惊。 看到火,使姑娘想到自己身上的湿衣,正好此时有一阵凉风吹过,冷飕飕不由地打了个寒噤,一股寒意,泛自心底,浑身起了一阵战栗! 八月天气本已是薄寒季节,尤其此地接近西北边陲,早已经是有初冬的意味,特别又是阴雨绵绵,更增加一分寒冷。姑娘这一身湿衣就如同一片片冰冷的铁片,披在身上。 胜姑娘心里暗自忖道:“不要病倒了才好!还是赶紧先将湿衣脱掉烤干再穿。” 她走进房里,只见房子当中,一堆柴火烧得正烈,火旁煨了一个锡水壶,里面正冒出阵阵热气,阵阵酒香扑鼻。 火当中支了一个铁架,架子上放了一个瓦罐,咕噜噜地喷出扑鼻的肉香。 胜黛云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用木柴撑起来,放在火边烘烤,身上只穿了件贴肉内衣,抱着双膝坐在火旁边,呆呆地发怔,她想到许多足以使她黯然神伤的事。 她在想:“如果此行有宁哥哥陪着我,纵然此处是一座破败的古庙,那种情调与现在就迥然不同了。”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水壶里冒出来的酒味,似乎立即对她起了很大的诱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理由,人在心情沉闷的时候,酒往往就变成最好的伙伴。 胜姑娘不觉之间,伸手取来那壶烫得热热的酒,咕噜噜对嘴喝了一口。 一股强烈的辛辣味道,立即使姑娘呛得咳红了脸,但是对于一个不会喝酒的人来说,却也有一种强烈的刺激,使胜姑娘沉闷孤单落寞的心情。得到了点振奋,于是,她慢慢地一口一口喝下去。 常言道得好:“借酒浇愁愁更愁”,姑娘的满心块垒如何能借酒浇去?不消多久时分,姑娘昏昏沉沉地就倒在火边昏睡过去。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一阵寒冷将姑娘从沉睡中冷醒过来,她打了个寒噤,爬起身来一看,房里的火,不知何时早已经成了灰烬,她摸摸身上的内衣倒也干了,挂在木架上的外衣也早就干了。 抬头再看看窗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房里的光亮,正是天空明月照进来的清辉。 胜姑娘站起身来,只觉得头重脚轻,而且口中发干,四肢乏力,头痛得欲裂,不觉心里大惊,忖道:“糟了!想必是酒喝坏了,受风寒,恐怕是病倒了。可病不得,要病在这荒林古庙中,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想到死,她顿时有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姑娘并不怕死,但是,此时非时,此地非地,她要死早就跳进了白云壑,所以要拖到今天,历尽千辛万苦,那是因为她有一番深远的用心。 胜姑娘在一阵惊恐之际,立即匆忙地披上外衣,整理停当,从房里出来,跑到前面山门内,备好马匹,便乘着月色,向林外狂奔而去。 在姑娘的心里以为:“要尽快地找到人家,好好地休歇下来,万一不幸真的病倒了,也好延医治疗。” 论理这个决定是对的,但是,事实上这个决定却是错误的,错误得几乎使胜姑娘丧掉自己的性命。 本来胜姑娘身穿湿衣,受了风寒,偏偏在劳顿之余,又喝了酒,让湿衣硬在自己身上烤干了,寒气内侵,就难怪姑娘要头痛晕眩,四肢无力了。 其实以姑娘的内力而言,当时立即坐下来调息行功,运用功力逼出内腑所受的风寒,即可将这些小病小痛,消除尽净,但是,姑娘一时心情紧张,急于马上狂奔而去,这一错就非同小可。 马跑得很快,迎面的风吹得非常猛烈,姑娘在一阵冷风吹拂之后,突然浑身发热,心里像有一股火在燃烧着,口中发干,头痛似裂,她心里知道:“是真的病了!是真的病了!我赶紧找一处人家,我要休息……” 马跑得更快了,胜姑娘恍恍惚惚地伏在马上,心里只在念念不忘“要找一个有人家的地方”。 突然,姑娘神智一昏,手一松弛,人从马上一个倒栽葱,摔下马来。 那匹马倒是颇有灵性,一见主人摔下来,立即停下来,顿足长嘶。 胜姑娘这一摔,幸好没有摔成重伤,却也摔得皮破血流。一阵疼痛,将胜姑娘痛醒了过来。她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尤其此刻她浑身热烫如火,若是露天躺在这样寒冷的夜里,拖到明天,病情也不知道要剧变到何种程度。还有万一什么意外的事,倘若遽然来临,更会有不堪想像的后果。 胜姑娘慢慢地撑起身来,又软弱地倒了下去,她心里暗暗地在叫道:“胜黛云!胜黛云!你身负着宁哥哥的几大重任,一身血仇,你不能这样死去,你要挣扎起来,你要活下去!活下去!” 果然,就凭着这一股求生的意志,姑娘慢慢地撑着站了起来,她扶着一棵树,慢慢地向马那边走过去,好不容易她挨近了坐骑,正待扳鞍上马的时候,突然眼前目光一暗,一阵嚓嚓的脚步声,逐渐接近而来。 胜姑娘抬起头来一看,朦胧的目力,她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心里不觉为之一震,她摇摇头,再睁开眼睛看去,“呀”地一声,脚下一个跄踉,倒退了四五尺,撞到一棵树上,人几乎是摔倒下来。 胜姑娘止不住一阵心房收缩,浑身一阵战栗,口中低低地呻吟道:“又是这个恶头陀!又是他!他怎么回来了?” 对面那高大的人影,一阵呵呵大笑说道:“丫头!你说对了!又是我,我又回来了!洒家特地回来看看你这位小心肝儿!咱们缘分未了!洒家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事?” 这时候正好浮云掠过,月色重明,照着花头陀那张满脸横肉,挂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狞笑,右眼上蒙着一块黑布,剩下一只独眼,闪着一股贪婪色欲的光芒。他一步一步向胜黛云走过来。 胜黛云突然振作精神,大声喝道:“花头陀!你站住!” 花头陀果然停下脚步,但是他仍然是满脸邪笑,贼忒忒地望着胜黛云,龇了一龇嘴,作弄地笑道:“怎么?我的心肝宝贝儿,你怕了么?小宝贝!你怕什么?你不是会‘指风打穴’么?洒家特别的回来,就是为了要再尝尝你那‘指风打穴’的功夫。你再把指头伸出来嘛!看看你还行不行!” 胜黛云伸手一拔长剑,向前一指说道:“贼头陀!你敢再上前一步!” 花头陀缓缓地从腰间取出两个独脚金佛,摇晃了一下,笑嘻嘻地说道:“丫头!趁早放下你手上那支剑,你那玩意儿挨不了我这一家伙,你还是玩弄玩弄你那根指头吧!要不然你要是聪明的,就赶快自己脱衣裳,躺下来,你就乖乖地让洒家乐一乐!” 胜黛云站在那里说了半天话,早已经支持不住了,她摇摇欲坠的扶住树,她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付眼前这个场面! 终于,她站不住身形,一个晃动,跌坐下来,重重地呻吟了一声。 花头陀站在那里,这情形他看得清楚,他咦了一声,半晌,他突然大笑说道:“丫头!原来你病倒了!怪不得那么怯生生怪可怜的,好哇!洒家正是治病的能手,保你药到病除,快乐无边。” 他说着话,便毫无顾忌地大踏步,向胜黛云站的地方走过来。 胜黛云一急,手中长剑一挥,说道:“花头陀!站住!我有话说!” 花头陀“嗯”了一声,他倒是依言停住脚步问道:“丫头!你还能玩什么花样?” 胜黛云靠在树上喘着气说道:“花头陀!如果你是位好汉,你就不应该趁人之危,我现在病了!如果你要趁人之危,我就横剑自刎。” 花头陀几乎笑出眼泪来,他斜着眼说道:“小宝贝儿!你真天真得可以,什么叫做好汉?什么叫做趁人之危?来吧!洒家就要趁人之危!谁让你长得那么令人垂涎欲滴!” 他丢下手中一对独脚金佛,张着一双手臂,笑得那么淫邪,向胜黛云扑过来。 胜黛云就地一滚,滚开五六尺。 花头陀指着她笑道:“洒家看你能跑多远!” 他一步一步向胜黛云这边走来。 胜黛云又是一个滚翻,居然让她滚到马的旁边,这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从地上挺身就起,准备扳鞍上马,夺路而去。 谁知道她还没有挺起身来,花头陀一闪而至,一脚踏住姑娘的衣裾,笑嘿嘿地说道:“宝贝儿!看你再向哪里逃?” 胜黛云自忖难逃这一难,咬牙暗叫:“宁哥哥!我不能为你完成心愿了!” 手中长剑向颈下一横,血光乍现,长剑摔到一边,人倒了下去。 第十二章 临别心寂寂 相逢势汹汹 胜黛云剑锋刚刚触及颈下,血光乍见,立即觉得右臂“曲池”穴一麻,手中长剑“呛啷”一声,落到地上,人也顿时一晕,跌在一边。 花头陀呵呵地得意大笑,掀衣大步上前,口中得意地说道:“宝贝儿!好好的不寻欢作乐,要抹脖子做什么?” 他正待弯腰下去,伸手去拉胜姑娘的衣裳,突然,身后一声轻微的咳嗽,有人低沉地叫道:“大师傅!” 花头陀蓦地一惊,霎时间欲念全消,顿化落地盘旋,转过身来留神一看,林中相隔也不过两丈左右,有一位身穿灰色宽大衣裳,年约四十多岁,神韵风范绝佳的妇人,一双清若寒潭、冷若玄冰的眼睛,正看着花头陀,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却令人感觉到有一股慈祥的光辉,仿佛使人感到可亲。 她看到花头陀回过身来,便点点头缓缓地说道:“大师傅!得放手时且放手,能饶人处且饶人。请你高抬贵手,放过这位姑娘,也为你积下阴骘!” 花头陀莫知所以地点点头,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那妇人又说道:“既然如此,大师傅!你请离开此地吧!” 花头陀恍恍惚惚地,仿佛觉得这妇人的话,对他有无比的镇慑作用,他驯服地退了几步,离开胜黛云约两三步,转过身去正待掉头离开,忽然他忍不住甩了甩头,瞪开一只牛眼,惊讶地望着那妇人问道:“你是谁?你会的是什么邪法?” 那妇人微微地叹口气,低低地自语着:“孽根太深,无法善渡!” 花头陀勃然大怒,厉声说道:“洒家问你是谁?你到这里来,是否要插上一脚?” 那妇人语句铿锵,清脆明朗地说道:“你休要管我是谁,只要你反躬自问,趁人之危,毁人贞操,是否合乎天理?不合乎天理的事,我劝你大师傅少做,你会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言已尽此,大师傅临崖勒马,请再三思!” 花头陀这时候兽性大发,一见这妇人果然是存心作对而来,他如何忍受得了?但是,他自命粗中有细,方才那一阵恍恍惚惚,神智不清的情形,他记得清楚,所以,他也不敢轻视对方,立即从地上拾起那两个分量沉重的独脚金佛,双臂并举,两个金佛交叉并列,他口中喝道:“贼婆娘!什么天网地网,待洒家收服了你,一并取乐,管教你飘飘欲仙!” 喝声一停,右手金佛前指一招“九雷轰顶”,左手金佛横扫中盘,上下夹击,向那妇人攻去。 那妇人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脸上露着十分惋惜的表情,她觑得一双金佛来得近时,随意抖开大袖,露出一双洁白柔细的纤纤玉手,上下一分,迎着那来势汹汹的一双金佛,轻轻地拍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两下轻微的“叭叭”之声,花头陀攻来的一双金佛,正和那一对纤纤玉手,接个正着,顿时那一双金佛仿佛是用钉子钉在半空中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花头陀大惊,知道自己今天碰上了劲敌。他闷声大吼,双臂拿出十二成真力,作困兽之斗,全力一拼。谁知道这力量用上去仍然是毫无作用,犹仿佛蜻蜓撼石柱,白白挣得一身大汗。 花头陀长叹一声,双手松开金佛,翻身一个倒纵,狼狈无比地穿身倒跃,刚刚站定,只见那妇人双手一抖,那一双金佛飞起两丈多高,穿过林梢“噗通”落到地上,深陷一尺有余,露在外面的两个佛顶,上面清清楚楚地有两个手掌印。 花头陀几乎将舌头伸出来,他只听见过“烙金成印”这种传说,想不到今天居然能亲眼见到,他呆呆地望着那一双金佛,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妇人缓缓地说道:“大师傅!孽海无边,回头是岸。” 花头陀突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来说道:“请问这‘烙金成印’与方才那‘天龙禅唱’是不是……” 那妇人点点头说道:“小技耳!值不得挂齿!” 花头陀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慌不迭地拿起地上那一对金佛,掉头就去,顷刻之间,跑得无影无踪。 那妇人点点头,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她缓缓地走到胜黛云姑娘身边,弯下腰去,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口中赞叹地说道:“好一个烈性的姑娘,若不是我路过此间,武林中岂不又少了一分正气。” 她拾起地上的长剑,右手轻轻地抱起胜姑娘,转身向林外走去。 此时月色偏西,浮云已退,但见清辉万里,一片琉璃。 在月光下,一条灰色的人影,飘然如一只低空掠翅的大灰鹤,在月夜荒野里飞行。 这条人影一直向东去,疾驰了约莫顿饭光景,突然一折身形,转入丛山之中,在一堆怪石和许多丛竹中闪躲腾挪,转过几个山坳,停在一座小茅庵前。 这个灰衣人仰头看看天边的弯月,嘘了一口气,伸手在庵门上轻轻地扣了几下,庵门呀然而开,门里面站着一位枯瘦干瘪的老尼姑,眼睛里闪着一双惊诧的光芒,轻轻地说道:“竹瑟去而复返,是为了……” 她低头看了灰衣人肋下的胜黛云一眼,沉重地问道:“是在途中遇到了不幸的人么?” 那名叫竹瑟的灰衣妇人微微蹲了一下身体,恭谨地说道:“师叔!我又多事了,扰乱了大悲庵的宁静。” 那老尼露出一点微笑,将身子让开,示意路竹瑟进去,她随手关上了庵门,走在后面低低地宣着佛号说道:“阿弥陀佛!救人总是一件好事。竹瑟!你到后面静室中去,救人的事,你比老尼在行,如果有什么需要,再来找我吧!” 路竹瑟应了声“是”,她匆匆地将胜黛云抱到茅庵后面一间小房里,点燃了油灯,她仔细端详着胜黛云颈上已经是紫血凝结的伤口,不觉喃喃地说道:“虽然没有伤到要害,可是如果留下一块疤痕,对这个美丽的姑娘是多大的一种残酷啊!” 她小心地蹑着脚出去,在隔壁的房间里,取来一个小小的包裹,打开包裹,取出一瓶水和一包粉末,她用鹅毛蘸着水,慢慢地洗去胜黛云颈下的血污,一点一点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将那一包药末,洒在伤口上,再用一卷白布轻轻地将姑娘的颈项包扎起来。 这一切动作,她做得非常熟练,手脚利落,活像一个精谙医术的大夫。 她将一切都弄妥之后,轻松地吁了一口气,从窗内向外望去,残月已落,繁星万点,远处隐约听到鸡鸣,已经快到天亮的时候了。 她再看看熟睡在榻上的胜黛云,然后才轻悄悄走出去,顺手掩上了门。 佛堂里有了磬声,早课又开始,路竹瑟轻轻地推开静室房门,拉开低垂的窗页,她坐在榻上,搓热了双手,轻轻地揉开胜姑娘的穴道。 胜黛云在一阵舒适的感觉当中,倏地醒转过来,就在她神智一清的瞬间,突然有一种恐惧顿袭心头,她蓦地一个翻身,坐将起来,向周围打量一阵,向路竹瑟厉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路竹瑟含着微笑说道:“姑娘不要怕!这里是距离中州不远的一个小山坳里,一个清静的大悲庵。” 胜黛云心中余悸仍存,她又接着问道:“那该死的花头陀呢?啊!还有……” 她不觉用手抚摸到自己的脖颈之下,她惊惧不解地说道:“还有……我没有死么?” 路竹瑟一直含着微笑,那清澈如水的眼神,盯视着胜黛云,从眼神当中,传给她一股力量,一股安定的力量,然后,路竹瑟才缓缓地说道:“姑娘!你壮烈刎颈自戕的时候,花头陀及时点中你的穴道,使你只受到些微的轻伤。至于花头陀的下落,他已经畏罪而逃,我才将你带到这里来。” 胜黛云“啊”了一声,她从榻上跳下来,望着路竹瑟半晌说道:“是……是您救了我!请问您……” 路竹瑟微笑着点点头说道:“我姓路,我叫竹瑟。这大悲庵是我师叔清修的地方。” 胜黛云立即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说道:“路前辈!……” 路竹瑟挽住她说道:“别说那些俗套,你若是高兴就叫我竹姨好了。还有,别再说什么恩恩怨怨的,我不过是顺路遇上了你,看见危难还不肯伸手,那算什么呢?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一个人在如此深夜,只身单骑,—夜走深林呢?” 胜黛云刚开口叫了一声:“竹姨!”两行眼泪便怆然而落,无限辛酸顿上心头。 路竹瑟挽着姑娘坐在榻上,温婉地擦去她的眼泪,含着微笑说道:“姑娘!武林儿女应该有些刚气,我当时看你拔剑横颈的时候,壮烈之情,使我敬佩。姑娘!将眼泪留在心里,将内情告诉给我听,也好让你一泄心中块垒。” 胜黛云点点头,果然将眼泪擦去,她便将黄山白云壑的经过,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当她说到夏心宁被苟癞子一掌推下白云壑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满腔热泪,涔涔而流。但是,她忽然又想起竹姨是不喜欢人流泪的,她赶快擦去眼泪,偷偷地看了竹姨一眼,她讶然地发现,路竹瑟的脸上,也正挂着泪痕,而且,正在呆呆地望着窗外,仿佛是在回忆着一件悲恸的往事。良久,路竹瑟才自己惊觉地回过神来,抬起手擦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叹了一口气说道:“胜姑娘!你休要笑我只知道劝人,自己却又如此容易泪水纵横。我听了你方才那一段经过之后,触起我想起一段伤心的往事,二十年前,我和你一样……” 胜黛云禁不住吃惊地“啊”了一声,瞪大一双眼睛看着她。路竹瑟忽又摇摇头,黯然地说道:“这些事不说也罢!二十年了!数不清的日子都过去了,剩下的只是不尽的黯然神伤。” 胜黛云若有所感的叫道:“竹姨!你……” 路竹瑟苦笑着说道:“还是说你吧!胜姑娘!你现在还准备到何处去?是不是还要到天山南麓的金沙大漠去呢?” 胜黛云不禁又流下眼泪,十分悲痛地说道:“竹姨!宁哥哥、厉妹妹和我,三个人誓结同心,此情不渝,如今宁哥哥既然遭遇到不幸,我当然应该将这项不幸的消息,告诉厉妹妹。宁哥哥身后所留下来的许多事,我和厉妹妹都有责任来继承他的遗志。” 路竹瑟听了这一段话之后,她微微地颔首,突然她认真地说道:“胜姑娘!你要去天山金沙大漠,去找你的厉妹妹,自然是一件应该的事,但是我觉得你口口声声说你那位哥哥已经命丧九泉,我有些不同的意见。” 胜黛云大惊而起,她抓住路竹瑟的双手,急急地说道:“竹姨!你说什么?” 路竹瑟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安静地说道:“姑娘!你平静一些!这只是竹姨的揣测,不过这些揣测是有理由的。” 胜姑娘瞪大着一双眼睛,望着路竹瑟。 路竹瑟缓缓地说道:“白云壑深有千寻万仞,黑夜之中,被人从上面推下去,自然是难免粉身碎骨,魂归九泉。但是,姑娘!你休要忘了,你那位宁哥哥是一位身具极深内功的人,两杯龙涎茶,可以使人脱胎换骨,何况他的根基又是如此深厚?” 胜黛云紧张地问道:“竹姨!你是说我宁哥哥会安然无恙么?” 路竹瑟深沉地说道:“我并没有那样说,除非是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否则没有人能从那么高的山上,摔到那么深的壑底,能够不死的!我是说,换过一个内力深厚的人,求生的机会就会增加很多,至少他神智不会昏迷,他只要在中途攀到一棵树,一块凸出的岩石,或者是一根飘荡的山藤,就可以缓冲下降的身形……” 突然,胜黛云一声尖叫,惨厉如深夜猿啼,动人心弦。她双手蒙着脸,哀哀地叫着:“竹姨!” 路竹瑟讶然地望着她,胜黛云蒙着脸,只不断地叫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当时为什么要冒然地离开白云壑?我应该想办法进到白云壑里去,假使宁哥哥是受了伤,需要人帮助,他是多么希望我能去帮助他。我为什么就肯定地认为他一定会受伤殒命?啊……” 她哀哀地哭叫着,人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路竹瑟静静地抚摸着她的肩头,等她哭声低微下去的空隙,以一种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响在胜黛云的耳畔。 “胜姑娘!我很能了解你此刻的心情,因为二十年前,我有过同你一样痛心疾首的后悔。但是,我现在所以要告诉你这一个揣测,不是仅仅激起你的后悔,而是告诉你一个希望。” 胜黛云抬起头来,睁开泪水模糊的眼睛,痴痴地问道:“竹姨!我已贻误了时机,还有希望么?” 路竹瑟微笑说道:“希望永远是有的!姑娘!你要记住!在任何绝望的时候,你永远不要忘记‘希望’,这样你就会有信心、有勇气。” 胜黛云懔然聆听,唯唯应是。她擦干眼泪,忽然呆呆地拉住路竹瑟问道:“竹姨!我现在要回黄山去,你……能不能……能不能……” 路竹瑟微笑说道:“胜姑娘!你的天山之行,不能如此中途改变。因为你现在回到黄山,孤单一人,何不寻找你厉妹妹结伴而行?至于我……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之间有缘分,至于结伴同行,目前我不能奉陪,时机到了,我们会‘志同道合’的。” 她在说“志同道合”四个字的时候,神情有一种特别的表现,但是,只在一瞬间她又仰起头来轻轻吁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说道:“此去天山金沙大漠的旅程,不仅是遥远,而且也是危机四伏,你孤单一人,实在值得人为你忧虑的。” 胜黛云立即想到花头陀那一段惊险的经过,真是不寒而栗。 路竹瑟停了—会,接着说道:“但不知你可有这个缘分。” 说着话,她挽着胜黛云的手,从榻上下来,向静室外面走去。 此时,晨曦已经透露,茅庵里面仍旧是黯淡无光,走到前面佛堂里,但见一盏长明灯,昏黄的灯光照耀之下,香烟缭绕,一个老尼姑盘腿趺坐,合目垂眉,手中在数着一挂念珠。 路竹瑟示意胜黛云站在一边,她轻轻走过去,对那位老尼姑虔诚地行礼,低低地叫了一声:“师叔!” 那老尼姑坐在那里眼睛都没有翻动一下,只缓缓低沉地说道:“竹瑟!你要烦恼了,十九年平静生活,使你丢弃了尘世的烦恼,如今你又要重入红尘么?” 路竹瑟轻轻说道:“弟子慧根不深,不能忘我!因为这位姑娘,几乎与弟子有着同样的身世,人同此心,故此……” 那老尼姑突然一抬头,那一双精光迸射的眼睛,几乎使胜黛云心里吓得一跳,路竹瑟的话,也因此一顿。 老尼姑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自言自语,在轻轻地说道:“孽缘未了!孽缘未了!” 忽然她又提高声音说道:“竹瑟!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灵台似镜,情欲如尘。竹瑟!你使老尼晚证正果十年。” 路竹瑟慌忙跪到地上,口称:“师叔!弟子罪孽深重。”老尼姑摇摇头说道:“怨不得你的!你本来不是空门中人,老尼大师姊当年收容你,也只是嘉勉你那一分坚贞节烈,并不对你存有多大希望,只是这次偏巧派你到老尼这里来,这岂不是天意如此?老尼如何能怨你?” 她说完这一段话,便抬起手来向胜黛云招了一下,点点头说道:“你过来!” 胜黛云本来站在一旁,心情很是紧张,她对于竹姨和这位老尼姑所说的话,听不懂其中的含义,只好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时一听老尼姑叫她,慌忙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口称:“晚辈胜黛云叩见老前辈。” 老尼姑伸出一只枯干的手,在胜黛云的头上轻轻地抚摸一阵,点点头说道:“果然是难得的好骨格,只是老尼却无福分将这点禅门绝学,传到你身上来光大的了。” 路竹瑟慌忙又跪到地上,恳求着道:“师叔慈悲,胜姑娘北上天山,横断大漠,凭她目前所学,是危难重重的,师叔破格成全,使武林之中也知道贞烈之人终有好报。” 老尼姑微微地露出一点笑容,看看路竹瑟说道:“竹瑟!你以为老尼是悭吝那一点禅门绝学么?其实,业障已经缠上身,这点功夫又算得什么?” 路竹瑟说道:“师叔慈悲!” 老尼姑说道:“胜姑娘为蓝衫客的后辈门下,虽然目前武功未进精境,一旦获得真传,便不可同日而语。老尼姑今日若有所赠,影响日后成就,岂不是糟蹋了一棵武林奇葩?” 敢情方才胜黛云和竹姨所说的话,老尼姑都听到了。路竹瑟自然无话可说,她知道老尼姑所说的话,都是事实,但是,她那平静的心里,已经为胜黛云引起一股情感,她是那样地喜欢胜姑娘,实在不忍心让胜姑娘这样单身只骑再去冒险。 她皱着眉头,说道:“如果胜姑娘……” 老尼姑接着说道:“方才老尼已经说过,业障已经纠缠,是天意如此,老尼少不得要晚证正果十年,还要在这滚滚红尘之中,讨十年生活。所以,胜姑娘的事也就容不得老尼不管了。” 路竹瑟一听大喜,她和胜黛云双双虔诚地行礼,再声称谢。 老尼姑伸手到灰色僧衣里面,仔细地掏了一阵,取出一面小小的紫竹雕刻而成的如意,因为年代太久的关系,光泽玉润,紫溜溜地几可鉴人。 老尼姑将这个紫竹如意拿在手中,仿佛有无限感慨地说道:“这东西已经三四十年没有在江湖上露面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武林中的新人,说不定都已经将这件东西的来历忘怀了。” 路竹瑟和胜黛云都不知道这个小小不足两寸的紫竹如意,究竟有什么用?为什么老尼姑慎重其事地将这个紫竹如意拿出来? 她们两人正怔然不解之际,老尼姑突然脸色一变,将紫竹如意递到胜黛云姑娘手中,低沉地说道:“你先拿着!” 随着她又转脸向路竹瑟说道:“竹瑟!大悲庵从此坠劫红尘,难得安静了。你听麻烦来了!” 路竹瑟当时也不觉脸色一变,凝神听去,果然,有一阵人语杂沓,逐渐向大悲庵而来。 大悲庵位于九重坳,曲折回旋,极难寻找,当年如慧老尼选择了这地方,就看中了这样天生的迷津,事后她又刻意加以布置,于是大悲庵便成了与世隔绝的清静之地,数十年来,从没有人能扰乱此间。 但是,今天破例了,九重坳来了许多陌生的人。 如慧老尼刚刚从蒲团上站起来,就听到大悲庵外有人粗鲁地叫道:“老尼姑!休要装蒜!你早就应该知道俺来了,还不快些出来,见见咱们这些旧对头死冤家?” 如慧老尼低低地宣了一声佛号,她缓缓地走到佛龛前面,闭目合十默默地祝祷一番之后,她睁开眼睛向路竹瑟和胜黛云说道:“杀戒一开,不知何日才能恢复宁静!走吧!” 她从佛龛后面,取出一柄方便铲,拄在手中,带领着路竹瑟和胜黛云,向庵外走去。 此时已经日高三丈,庵门打开,但见满地阳光,二片金黄,好个清朗的天气。 如慧老尼刚刚带着路竹瑟她们跨出庵门,突然听到一声断喝:“着!” 眼睛前面立即就有一阵金光闪烁,无声无息地迎面飞来,胜黛云几乎是出乎一种本能的向下一伏身,可是她又注意到如慧老尼站在前面丝毫不动,连她身旁的竹姨,也屹立依然。 她愕然地站起身来,向身后看去,只见庵门的门楣上,金闪闪地钉了许多又细又小的金环,这些金环钉在一起,凑成一条张牙舞爪飞龙的模样,维妙维肖,非常生动。 这时候只听得对面有人呵呵大笑,笑得山谷齐鸣,粗声大气地说道:“老尼姑!你倒是不减当年的威风!还是那么沉着!稳定!” 如慧老尼冷冷地说道:“牛施主你也没有变,还是那么不长进,粗鲁无礼,兼而有之。” 对面那人纵声大笑,捧腹半晌才大声说道:“老尼姑你教训得好,俺这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胜黛云趁他们说话的时候,站在如慧老尼身后,仔细地打量着对方。 站在庵门前为首的是一个粗眉大眼一脸黑麻皮的大汉,额下三绺花白髯须编成三个小辫子,弯弯扭扭地挂在胸前,穿着一件黑色半长不短的长衫,反卷着一双袖口,右手握着一根旱烟袋,白晃晃的烟袋头正冒着袅袅的白烟,左手只剩下三个指头,却捏着一对金色圆球,吱吱地搓得直响。 这位黑老汉身旁右边,站了一位身披土黄袈裟的藏僧,在他的身后却是在树林中被路竹瑟迫得狼狈而逃的花头陀。 胜黛云一见这花头陀,便无名火起三尺,就要扑上去拼命,但是,因为有如慧老尼姑站在那里,使她不敢冒昧。 如慧老尼冷冷地半合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淡淡地说道:“牛施主莅临小庵,就是为了昔日那笔旧账么?事隔数十年,难道牛施主对于是非二字,仍然是模糊不清?真是令人扼腕三叹。” 那黑老汉叭叭吸了几口烟,呵呵地笑道:“老尼姑!你也是老脾气丝毫没有改,依旧是火气未除,喜欢老气横秋的教训人。” 如慧老尼突然沉下脸色说道:“牛施主!此地是大悲庵,不是昔日北岳玄坛可以任你逗留。你是寻仇?抑或是挑衅?请速说明。” 那黑老汉笑道:“老尼姑!你说我至今是非不分,俺却要说俺牛大化是恩怨分明的人。今天到此地来,一则是代一个晚辈找场,再则我要找你较量一下高低。不过,这不是寻仇,更不是挑衅,而是看看俺牛大化数十年以来,在功力上有没有进步,怎么样?你老尼姑不许我多作逗留,你准备多少时间打发我走?” 如慧老尼哦了一声,她的一双眼睛落在牛大化身后花头陀身上,看得花头陀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老尼姑回头对路竹瑟说道:“就是他为难胜姑娘的么?” 路竹瑟看看胜黛云的脸色,便点点头说:“是。” 老尼姑脸上一寒,沉声说道:“这种人也配穿一身空门弟子的服饰?去给他废掉,省得贻羞空门。” 路竹瑟轻轻地应了一声,她知道这位霹雳火性子的师叔,又恢复了老脾气,疾恶如仇,要大开杀戒了。她领命走出来,刚一站定,就听到如慧老尼厉声说道:“牛大化!叫你身后那个可恶的花头陀出来,在老尼这位师侄手下领死。你要是为他找场,等下回头我们再算账。” 牛大化突然也将脸色一沉,厉声叱道:“老尼姑!你休要这样将俺牛大化不放在眼里,你能胜得咱们,还怕这账算不清么?如果你胜不了咱们,俺还要找那位独会‘指风打穴’的娃娃,为俺这位师侄,讨还一只眼珠子呢?” 牛大化说得声色俱厉,宏如铜钟,当下他一挥手,对那个黄衣藏僧说道:“去会会头阵,西藏密宗,会会南海绝学。” 那黄衣藏僧极恭敬地合掌低头应是,然后昂首迈步,极其雄伟地走上前几步,合掌高叫一声:“女菩萨!咱们如何见教?” 路竹瑟极斯文地闪在一旁,颔首为礼,文静地说道:“久仰西藏密宗,素擅大力神抓,专使九环夺魄刀,就在这两项,路竹瑟向大和尚讨教!” 那黄衣藏僧张开大嘴,呵呵地大笑一阵,耳朵上那两个大金环,摇晃得金光闪闪,笑得那样得意。路竹瑟文静地站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两眼凝神望着对方。 藏僧狂笑一阵之后,指着路竹瑟说道:“女菩萨!你说得正是恰到好处,咱家若不全力施为,倒是辜负了女菩萨的一片好意。” 牛大化突然在那黄衣藏僧身后,叽哩咕噜说了几句藏语,而且神色十分严谨。那藏僧立即收敛起笑容,不再那样轻狂嚣张,合十当胸,沉声说道:“既然女菩萨指定这两样赐教,但不知采何种方式。” 路竹瑟缓缓动了几步,迎着朝阳晨风,沐浴着金黄色的阳光,晨风飘拂起她那宽袍大袖,其庄严肃穆的神情,使人肃然起敬。 路竹瑟走到藏僧面前约一丈的地方,停下身来,突然向牛大化一伸手说道:“路竹瑟想向牛前辈借用手上那两颗宝珠一用。” 牛大化一愕,但是他立即明白过来,点点头呵呵笑道:“果然不愧是南海门下,心窍玲珑,想得周到,牛大化若要悭吝不借,岂不愧受你这一声‘牛前辈’的称呼?来!来!请你接好。” 只见他左掌一张,两颗金球,就像两颗闪亮的金星,缓缓地飞向路竹瑟。 如慧老尼突然叫道:“牛大化,你不配被称作一声前辈!” 她说着话,脚下仿佛是行云流水,悠然飘到路竹瑟的身边,伸手一举方便铲,正好迎着那两颗缓缓飞来的金珠,当时只听得极其轻微的一声“叮当”作响,那两颗金珠,就像被一股吸力吸在方便铲上。 如慧老尼慢慢地收回方便铲,只说了一句:“拿下去!” 路竹瑟会意,便伸手在方便铲上摘下那两颗金球。 牛大化呵呵地笑了一阵,笑得很勉强。如慧老尼也退回到原处,没有再说话,但是站在身旁的胜黛云姑娘看得清楚,如慧老尼的八耳云鞋,左边断了两绺丝耳。 路竹瑟接过这两颗金球,在手中轻轻的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含着淡淡的笑容,向牛大化说道:“久仰本域大力神王牛前辈随身有十颗金珠,手发两颗,力能贯穿十层甲胄,深凿八尺岩石,此事当然是真!但不知牛前辈两颗金球是什么制造的?” 牛大化呵呵地笑道:“夸奖!夸奖!俺这金球也不过是用藏金揉合天山玄冰岩下的寒铁,以及南疆红毛铁合炼而成,算不得稀世之物!” 路竹瑟这才转面向藏僧说道:“大力神抓为西藏独恃之秘,请大和尚就在这颗金球上露一手吧!路竹瑟虽不揣藏拙,自然也要献丑一番。” 这藏僧正是内藏四大高手之一,素以外五门的硬功见长,神力僧的盛名,在内藏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也正是大力神王牛大化门下的得力人手。他今天乍一听到路竹瑟要和他较量硬功夫,他才忍不住笑了,他觉得纤弱的路竹瑟,有些不自量力。虽然后来大力神用藏语警告他不要过分大意,他仍然有些不放在心上。 这时候一见路竹瑟竟然要了大力神王牛大化的金球,来较量手劲,这才知道,对方的确是不可轻视。 神力僧展开大袖,露出一只朱砂色的手掌说道:“请吧!” 路竹瑟一抖手,将一颗金球飞向神力僧,只见神力僧突然双膝微微一蹲,长吸一口气,黄色僧衣无风自动,双睛暴出,精光迸射,右手向前一伸,就像是突然伸出一柄火红色的五爪钢叉,咔嚓一声,就将那颗金球攫在手中。他手臂仍然伸在那里不动,只是回过头来,看着大力神王牛大化。 牛大化突然口中进出三个字:“毁掉它!” 神力僧回过头去,突然吐气出声,一声大“嘿”,就像是平地炸了一个响雷,震得周围的草木无风自动,一阵嗖嗖。 神力僧就在这个时候,伸开右掌,一颗金球变了一块七扭八斜的金块,而且上面还印着有清清楚楚的指纹掌印。 这一手“大力神抓”果然不同凡响,居然能够熔金化铁,真是骇人听闻。路竹瑟站在那里倒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果然了得!” 可是站在如慧老尼身后的胜黛云姑娘,眼见得神力僧的大力神抓竟有这等厉害,不觉芳心忐忑不安,她为路竹瑟担心,不知道竹姨能否有取胜的把握。 路竹瑟称赞了一句之后,便将手上的一颗金球抛将上去,口中说道:“大力神抓名不虚传,这场我要输定了。” 神力僧只说了一声:“南海绝学独成一格,何必客气!” 那颗金球,飞快地落下来,路竹瑟既不拿桩,也不作势,依然是随意地立在那里,露出一只欺霜赛雪、春笋尖尖的玉手,觑得近时,突然她五指一分,食指小指一翘,拇指中指无名指遽地一收,不偏不斜,将那颗飞来的金球,嵌在当中。 牛大化失惊说道:“老尼姑!你这位师侄已经深得禅门玄功,这不是南海心如老尼姑当年称雄于世的簪花指么?” 如慧老尼笑笑没有讲话,路竹瑟当时,一抬手又将那颗金球抛过去,淡淡地说了一声:“见笑了!” 神力僧伸手接过来一看,脸上颜色一变,原来那颗金球上面,有三个指痕,正好将金球洞穿。 大力神王牛大化干笑了两声,从神力僧手上要过来那颗金球,嘿嘿地说道:“簪花指力能洞穿七种精钢,看来还是言有未尽之处,老尼姑!你这位师侄也不过才有四五成功力,居然能够着力洞穿俺这颗金球,若是练到精绝之境,七重精钢何能阻止?这一场我们输了。” 这“输了”两个字从大力神王口中如此轻松地说出来,站在场中的神力僧,额上就止不住冒出了汗珠,他一掀僧衣,衣底下一阵哗啦啦,金环响得令人心里发毛,迎着阳光一闪,金光耀目,厚背阔刃,九环连扣的九环夺魄刀,擎在手中,已经没有先前那样沉得住气了,他粗鲁地叫道:“还有一场!请先亮家伙。” 路竹瑟还是那么平静,她并不因为胜了一场而有骄傲之意。 她缓缓地说道:“九环夺魄刀虽然久已闻名,只是其中厉害之处,漠然不知,路竹瑟可否就此机会,向藏地密宗之王大力神王请教一二?” 大力神王牛大化点点头说道:“毋怪南海绝学,你能独得其传,你的确是一位精明绝顶的人物。” 他转向神力僧说道:“告诉她!” 神力僧接着说道:“刀背连扣九环,一经震动,九环齐鸣,能奏出西藏之乐,功能令人神移魄夺。……” 神力僧言犹未了,路竹瑟突然身形一闪,快得如同电光石火,只见她灰衣一扑,人从神力僧的身旁,一掠而过。 说时迟,那时快,她如此一扑一掠,后又旋身一掠而回,站在原地,淡淡地说道:“大力神王门下,要以外门的硬功对敌过招才是正理,这九环夺魄之声,咱竹瑟冒昧代为暂时封闭,如果大和尚不以此相责,路竹瑟愿以一双肉掌,领教力沉刀重的九环夺魄刀五十招。” 神力僧低头一看手上,脸上顿成死灰颜色,原来路竹瑟如此一掠之际,竟以一根灰色的丝绶,将神力僧九环夺魄刀刀背上的九个金环,从中穿过,扣成一个死结。 神力僧如此一怔之际,路竹瑟便接着说道:“藏中高手,不一定要靠这九环夺魄刀取胜,如此大和尚请发招赐教!” 神力僧暴吼一声,九环刀一抬,左手顺着刀背一抹,一阵哗啦啦!叮当当!发出奇怪的乱响,那根灰色的丝绶,变成一段一段,纷纷落地,随着一阵啸声起处,九环乱响叮当抑扬,徐疾不同,刀刃闪着金光,向路竹瑟扑来。 胜黛云在这一阵九环乱响怪啸连声的情形之下,早就心神不稳,吓得她合上眼睛,收敛心神,不思外物,才勉强站住不动。 路竹瑟灰衣飘拂,人向旁边一闪,从大袖中露出一双纤纤玉手,迎将上去。 一个是藏中密宗高手,一个是南海神尼的高足,这一场拼斗,可以说是等闲武林人物,难能见的。 但是,双方刚一交手,就听到一声震天价地叱喝:“笨东西!你停下来吧!别再丢人现世了。” 大力神王牛大化如此一声大喝,那边神力僧如响斯应,立即收刀撤身,就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地下来。 牛大化冷笑道:“自己的兵刃被人作了手脚,自己还懵然无知,亏你还有脸去叫阵,西藏密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伸手夺过神力僧手上的九环夺魄刀,双手将之一折,叠成两段,再一折,叠成四段,落在如慧老尼面前不远。 牛大化抱拳说道:“老尼姑!俺这个门下无能,倒叫你见笑了。” 如慧老尼一声不响,方便铲一挑,那块铁饼就像是一个轻飘飘的东西,飞起五六丈高,后又陨星下坠地疾落下来。 如慧老尼头也不抬,眼皮都不掀动一下,只是将手中的方便铲一举,叮当一声,方便铲与那块铁饼迎个正着。老尼姑突然将方便铲夹在两只手掌当中,双手一搓,嘶嘶一阵惊人的破空之声,异常刺耳。 大家不知道老尼姑究竟在做什么?只有牛大化的脸上颜色变幻不定,仿佛是忐忑不安。 顷刻,那嘶嘶之声戛然而停,老尼姑方便铲倏地一收,左手一抓,手里多了一个金光闪烁,光滑异常的铁圈圈,约有海碗大小,儿臂粗细。 如慧老尼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将手里这个铁圈圈,丢给路竹瑟,口中淡淡地说道:“竹瑟!九环夺魄刀是藏中有名的兵刃,如今被牛大化丢掉,老尼觉得可惜,特别为你做了这样一个铁圈圈,你留着吧!将来南海如有再传门人,不防传给他三十六路风火乾坤圈的招式,就将这个铁圈圈传给他作为兵器,并且告诉他这铁圈圈的来历。” 这一段话说得轻松已极,可是听在牛大化的耳里,比刀子挖的还难过,顿时把个大力神王脸都气白了。 他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忽然,他沉重地苦笑一下点点头说道:“老尼姑!你真行!就凭你这几手,牛大化今天再度认输。不过咱们这笔账更难算了!总有一天等到俺牛大化自认能结算的时候,咱们得好好的结算一下。” 如慧老尼一点也不放松地接着说道:“老尼一日不死,随时等候你来结算老账。不过在你大力神王没有找我老尼算账以前,要你承诺一件事……” 如慧老尼从胜黛云手上取过“紫竹如意”,擎在手中,接着说道:“紫竹如意有一日到达藏区,请大力神王关照一声,凡事担当一二。” 这无异是说“紫竹如意”将来到达西藏,就视同如慧老尼本人到达一样,一切要礼让三分。 这是一种战胜者对战败者所提的要求,如果大力神王牛大化承认是战败者,他要无条件的接受。 大力神王身体微微地起了颤抖之意,一双脚慢慢地陷下地里去,手心捏的吱吱作响,然而,他却以平静的语气答应下来了。他点点头说道:“只要俺牛大化没有找你算账,你的‘紫竹如意’所到之处,牛大化能力所及,我要敬让你三分。” 说着话,头也不回,径自带着神力僧和花头陀,朝九重坳外疾驰而去。 如慧老尼目送牛大化远去之后,静立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路竹瑟和胜黛云站在一旁,也噤然不敢出声。 终于,如慧老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业障!” 路竹瑟忍不住轻轻地说道:“师叔!业障贵在化解,可是今天师叔却……” 她没有敢直言下去,如慧老尼却望着她说道:“竹瑟!你是说老尼今天对牛大化不但没有存心化解,而且处处逼他太甚,使他难堪至极,所以才使业障愈结愈深,是么?” 路竹瑟低头应道:“弟子大胆之论。” 如慧老尼“嗯”了一声,接着又向胜黛云问道:“胜姑娘!你有什么意见?” 胜黛云惶然说道:“晚辈何敢信口雌黄?” 如慧老尼笑道:“不必拘泥俗套,但说无妨。” 胜黛云这才正颜说道:“晚辈与竹姨意见相同,只是,如果存心除恶便须除尽,佛曰:除恶人,即是做善事,老前辈何妨就让这三个恶徒溅血横尸于当场。” 如慧老尼点点头说道:“你们两个人说的都对,但是,也都错了。牛大化崛起于藏内,其武功之高,不可估计,当年老尼和师姊同行,得师姊押阵,才胜他一招。今日重逢,究竟鹿死谁手,老尼还不敢预言。” 路竹瑟和胜黛云几乎是异口同声“哦”了一声,他们也立即想起大力神王方才所表现的那几手功夫,的确是惊世骇俗,不同凡响。 如慧老尼接着说道:“大力神王为人有一个怪脾气,只要让他觉得你有一点可趁之机,他便要将你置之死地而后已,所以一开始,老尼便以一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处处抢他的上风,否则,他一旦全力拼命,老尼不幸落败,你们两人便无一幸存之理。老尼败不足惜,你们都还有似锦前程,岂可以如此轻易丧在大悲庵前。” 路竹瑟和胜黛云惭愧了,她们哪里能了解到如慧老尼这种用心之深?她们惶然地流下眼泪,跪到如慧老尼面前,低声说道:“是我们错了!” 如慧老尼笑道:“傻孩子们!难道老尼说出这些内情,就是为了要你们承认错误么?起来!起来!” 她挽起路竹瑟两人,接着说道:“业障已生,老尼少不得要换个地方,暂避一下,且避一时的清静再说。竹瑟赶回南海去吧,你佛缘已了,尘缘重生,大师姊对你定有许多交代,你千万不要贻误机缘。至于胜姑娘……” 她仔细注视着胜黛云的脸,半晌啧啧称奇。 路竹瑟在一旁说道:“胜姑娘!我师叔精擅相法,无言不中,胜姑娘请她老人家为你相相休咎,看看前程吧!” 胜黛云果然依言又跪在如慧老尼的面前,口称:“老前辈……” 如慧老尼双手扶起姑娘摇头说道:“姑娘!老尼虽然小知相法,恐怕这次不准了。你印堂发青,分明是有大祸临身,但是,在晦暗之中,又有一点灵光隐然若现,又像是有一件喜事。祸福本是相冲,已是不伦不类,更令人奇怪的,你这桩祸事,仿佛不同于寻常,令人无法说出其道理来。” 胜姑娘被如慧老尼这样一说,说得毛骨悚然,她不禁向如慧老尼说道:“老前辈!悲天悯人,请对晚辈施以救援。” 她没有等到如慧老尼决定,便又接着说道:“晚辈也知道生死有命,休咎在天,但是,晚辈此身负有两代冤仇,如果中途惨死,两代先人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老前辈如能助晚辈闯过此一难关,晚辈当铭感三生。” 路竹瑟也说道:“师叔!何不收留胜姑娘在身边,渡过周年半载,一面授以绝学,一面躲过这次灾祸,师叔绝学得传门人,胜姑娘得以安全无恙,一举数得,但不知师叔能给予胜姑娘机会否?” 如慧老尼笑着说道:“竹瑟!你为何如此健忘?胜姑娘不是池中之物,老尼如何能以自己一私之念,耽误她的似锦前程。至于灾难之事,并非定规。常言道是:祸福无门,唯人自召。胜姑娘何尝不能转祸为福?何况老尼方才说过,印堂晦暗之中泛有灵光,在灾难之中,或有大福。” 路竹瑟不敢再说话,胜黛云倒是恭谨地说道:“多谢老前辈指点迷津,晚辈敬谨领受。” 如慧老尼干瘪的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伸手抚摸着胜姑娘的脸,亲切地说道:“好孩子!你真不愧是蓝衫客的后辈门人,胆量骨气都是超人一等,前途纵有灾难,凭你这分骨气,你会遇难呈祥的。” 说到此处,她又关切地说道:“你能到大悲庵来,也是缘分,老尼也要聊表心意,为你一壮行色。” 她又拿出那面紫竹如意,送到胜黛云姑娘手中,又将姑娘的面部仔细地端详一阵,然后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药末,在掌心揉擦一阵,慢慢地涂抹到姑娘的脸上。 然后,她牵着姑娘的一双手,又仔细看了半晌,才笑着说道:“这面紫竹如意在当年确曾名震一时,如今是不是还有当年的威声,姑娘留在身边以作不时之需罢了。另外老尼觉得这张脸,是独闯江湖的惹祸根源,老尼给你稍加改变,如果将来你要恢复本来面目时,用麻油揩擦,再用热水敷润,即可复原。” 胜黛云找了一面铜镜照照自己,只见镜中人变得黄皮骨瘦,哪里还找得到原来的一点痕迹? 路竹瑟带着她浑身改装一阵,如慧老尼早在一旁祝福送行。姑娘恭恭谨谨跪下来叩别,老尼姑仿佛也有感触万千,欲言还止者再三,终于合掌垂眉,低宣一声佛号说道:“竹瑟!你代老尼送送胜姑娘!” 路竹瑟挽着胜黛云的手,也觉得有一分难舍的情绪在激动。默默地走出茅庵,默默地走着山道,向九重坳外走去。 一直走到九重坳外,胜黛云停下来,望着路竹瑟半晌才幽幽地说道:“竹姨!黛云就在这里向你告别了。不过我心里始终觉得我们不应该分手。” 路竹瑟说道:“这是缘分!不仅是我,就是我那位冷心铁面的师叔,也觉得依依不舍。黛云姑娘!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从天山南麓金沙大漠归来,大约也要到十月初冬,我在南海普陀潮音岩石上等你,你若去时,我和你结伴同往黄山白云壑……” 胜黛云没等到她说完,便跳起来说道:“竹姨!我一定会去!无论此行是否能看到厉妹妹,能否得到金沙一老的允许,得到她的同行,我都一定在十月上旬,赶到南海普陀。竹姨!你若看到一叶白帆乘风而来,那就是我来了。除非是我在半途遭受到意外……” 路竹瑟伸手掩住姑娘的嘴,心头掠过一阵阴影,她强作轻松地说道:“傻姑娘!你忘了我师叔她老人家的神相么?说你此行还会有奇遇呢!” 胜黛云点头说道:“但愿如此!” 两个人好像都言尽于此,默默地站在那里没有话说。过了半晌,还是路竹瑟打破沉默笑道:“来日方长,见面的机会很快地就到了!我们还是再见吧。祝你一路平安!” 胜黛云忽然怆然地流下两滴眼泪,点点头没有说话,只低叫了一声“竹姨”,便掉头迈开大步,向坳外道路上走去。 从此西北边陲的黄沙古道上,在那些来往客商之中,多了一位病态十分、黄皮骨瘦的青年书生,骑着一匹马,带着一点简单的行囊,腰旁斜斜地挂了一柄长剑,马是一匹好马,剑也是一柄古色斑烂的好剑,只是人的神情和长相,实在不尽相配,这就是只身前往天山会晤厉昭仪的胜黛云。 这天,路上愈走愈荒凉,纵目望去,杳无人烟,虽然是骄阳当中,也使人有一分凉意飕飕的感觉。 胜黛云心里很奇怪,她计算日程,距离金沙大漠,至少还在三五日之间,此处正是边陲古道,虽然行人稀少,也不应该荒凉到如此地步,难道走错了路么? 眼前道路愈来愈是崎岖,山径羊肠,抬头都是崇山峻岭,怪石峥嵘,树木稀少,野草遍山,风起处,一片嚓嚓嗖嗖之声,顿生不少恐怖之气。 胜黛云不觉轻勒胯下坐骑,停了下来,四下回顾一遍,心里突然想起大悲庵如慧老尼给她看相时所说的:“印堂发暗,前途定有灾难”,心里顿起一阵寒意,暗自忖道:“难道真的有灾难要莅临到我身上么?” 她仔细思忖一回,豪气顿生,昂然催动坐骑向前走去,好在这条崎岖小道,并不是直上山峰,而是蜿蜒地直伸而前,胜黛云打算,越过这重山地,前面再作道理。 她索性下得马来,牵着坐骑,缓缓地向前走着。约莫又走了一盏热茶的光景,突然一阵奇怪的吼声,像潮水样的从山里回应过来。听得人心惊肉跳,回头再看牵的那匹马,瘫在地上,不能行走。 胜黛云大惊,她买的这匹马真是千中选一的良马,平日脚程极佳,这时候突然变成这等模样,一定是被方才这阵吼声吓坏的。 她松下坐骑,自己展开身形,准备越过山岭,去看个究竟。正在她还没有起步之际,又是一阵吼声,声音显然与方才的不同,可是震撼心力的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匹马倒在地上,嘴里冒白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胜黛云越发引起了好奇之心,急忙展开身形,一路腾挪闪掠,不消片刻时间到达岭上,她藏身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之旁,慢慢地伸头向下看去。 这一看之下,几乎将姑娘吓得心胆俱裂,差一点就脱口惊叫起来。 原来在这山岭之下,是一块平地,周围至少也有数百丈,这里倒是树木葱茏,而且多是松柏之类,翠绿一片,不似这山岭之上,只有一片衰黄的野草。 平地的东边,有两间白石砌成的小屋,远远望去,屋外倒也有些花花草草之类,还有小溪,流过门前,倒是很够诗情画意的地方。 在白石屋前面不远,隔着小溪,有一座白石砌成的高台,台上坐了一位长须老者,一身素白的长衣,面目看不清楚,可是远远看去,可以看到头上披着一头赤红长发,有的耸然竖立,有的披到腰际,看样子活像是一头雄狮,刚鬣怒张,好不怕人。 在台下左右两边分列着许多狮子与老虎,只见毛茸茸的挤在一起,至少也在数百只以上。敢情方才就是狮虎的吼声,所以才使那匹骏马,吓成那样。狮虎为百兽之王,一吼的威声,可以使群兽丧胆,何况是群声齐吼! 胜黛云自幼生长在洞庭君山,真可以说侣鱼虾而友麋鹿,心灵中充满了和平与安祥,虽然她与夏心宁最近出道江湖,遇到一些生平罕见的事,但是比起今天这样成群的狮虎场面,还是差之很远。 她浑身寒毛齐竖,一股凉意直透背脊,她无暇去想这高台上的老者是何许人?更不去想这些狮虎一齐拥挤在这里为什么?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此地!” 她正要缩回头来,转身奔回原路,突然岭下那些狮虎一阵低吼,一个个都转身过来,瞪着绿芒芒的眼睛,望着她。 紧接着就听到坐在高台上那位长发白袍的老者声如洪钟地叫道:“岭上那位朋友!千里相逢,只是有缘!来!来!老夫有要紧的事与你商量。” 胜黛云本可昂然下山,看看究竟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她转而一念:“这老儿终日与野兽为伍,我和他打什么交道?” 意念一决,立即站起身来,掉头向山下来路疾驰而去,一路上她心里也不停地在想着:“这个老儿为什么要和我说什么要紧的话?他究竟是什么人?” 她一面想着,一面极力狂奔,顷刻奔到自己坐骑的地方,死命地拉起马,正待下山去,突然一阵腥风扑鼻,那匹马又软瘫在地上,不敢移动一下。胜黛云心里警觉一生,立即摔去手中的缰绳,将身子向一块岩石上一掩,凝神一看,从山下来路并排来了十只雄壮的狮子和十只斑烂大虎。 胜黛云一见狮虎拦路,知道是那位老者差遣而来,顿时将一点怯意,激散得干干净净,代之而来是一股无名怒火。 她心里想道:“你有事跟我说,也不能如此用强!难道你用二十只狮虎就能使我就范么?” 怒气一生,右手一捋探腰际,呛啷一声,长剑应声出鞘,昂然迎向那正面而来的二十只狮虎,姑娘要凭自己所学,仗手中三尺剑,将这二十只狮虎,宰在这山上。 她如此挺剑而起,对面那二十只狮虎立即停下脚来,一排坐在那里,瞪着眼睛盯着胜姑娘,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胜姑娘见他们坐在那里,似乎没有攻击的恶意,便横着长剑,认真地说道:“既然你们不敢上来领死,立即让开,休要拦住我的去路,否则我长剑之下,概不留情。” 那二十只狮虎居然仿佛听得懂姑娘说话的意思!呜呜地低吼几声,各自将头摆开,根本就不理会姑娘。 胜姑娘大怒叱道:“孽畜!你胆敢不听姑娘的话,看看姑娘的宝剑利否!” 挺剑进身,正待向前攻去,突然身后一声厉吼,山摇地动,草木齐偃,姑娘翻身一个虎纵,长剑护住面门,回过身一看,从山上一字排开走来十只狮子十只老虎,慢慢地向姑娘这边逼近过来。 胜黛云一见前后去路都被狮虎截住,更将胸中一腔怒火激得熊熊而起!她突然厉声叱道:“今天我要将你们这些孽畜,来一个血染山坡。” 她言犹未了,突然听到山上有人笑道:“姑娘!请你移玉舍间,有要事奉商,立即便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胜姑娘抬头一看,山岭之上一只怒目张鬣的大狮子,上面坐着那位长发白袍的老者,笑容可掬地望着胜黛云,并且接着说道:“姑娘!你奇怪老夫为什么会知道你是一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吧?其实你已经瞒过了老夫的眼睛,可是却瞒不过老夫的耳朵。” 说着他又得意地笑起来。胜黛云后悔自己方才说话为什么不小心,对那些孽畜口称“姑娘”,却没料到为这个老东西听去。 胜黛云此时又悔又怒,厉声叱道:“你难道以为倚仗这几只畜牲,就可以拦住我的去路么?你若不立即撤回这些畜牲,就休怪我剑下要杀这些无知的东西了!” 那老者笑着说道:“姑娘!老夫邀你到舍间一叙,绝无恶意,而且对姑娘本身却是有莫大的好处。这些畜牲只不过是拦住姑娘,决没有伤害姑娘之意。” 胜黛云几次挥剑欲起,但是,她忍耐下来,沉着声音说道:“你威胁不成,又以利诱么?你忘了威胁利诱对一位武林中人,是毫无作用的。” 那老者点点头说道:“姑娘胆色豪气,令人敬佩,所责尤其有理,像姑娘这等人岂是威胁利诱所能动?老夫纵然不智,也不致如此。” 说罢他立即一挥手,口中发出一声低吼,那几十只狮虎立即低首逡巡而去,走得一只不剩。他这才抬起头来笑呵呵地说道:“姑娘!前后狮虎均已退去,老夫此时邀请姑娘到舍间一叙,出乎真忱!姑娘当不再远拒老夫于千里之外吧!” 胜黛云想了一想,她觉得这个老人虽然一头红发,长相凶狠,但是,言谈之间,倒是和蔼可亲,而且彼此无仇,他也用不着如此存心算计,再看他出意至诚,更不像有心弄鬼,何妨去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胜黛云想罢,便垂下手中的长剑,和缓着语气说道:“老人家尊姓大名?究竟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明?” 那老者呵呵地笑道:“老夫坐在岭上,姑娘站在山下,如此说,令人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请姑娘到舍间,一切慢慢从头说起。” 胜黛云见他一再相邀,便不再强辞,当下收起长剑,昂然走上岭来,说道:“既然老丈如此一再真诚相邀,我若再不应邀前往,倒是我故作矫情,老丈请,胜黛云随后就来。” 那老者伸手摸了一下胯下那只雄狮的长鬃,脸上露出歉意说道:“并非老夫故弄玄虚,实在因为双腿不良于行,不得不假力于这只狮子。” 他拍转狮子的头,走在前面,向山下广场走去。 广场上正有许多只狮子老虎在那里走动,那老者低吼一声,那些狮虎个个都夹着尾巴,向四周散去,顷刻之间去得一只不剩。 胜黛云随着老者来到这广场之后,她才真正发现这个广场设计得巧夺天工,无异是将江南的一个小村庄,迁移到这群山环抱的西北边陲之地,在一个荒草满山的环境里点缀出这样一个葱茏郁翠的悦目风光。 越过一片草地,穿过一弯小桥,看桥下还有三五游鱼可数,小溪两岸,迎风的垂柳,轻轻地飘拂着金黄色的柳丝。 隔着小桥,两三间白色石屋,此情此景,着实逗人喜爱,与在山岭上所看到的情形,迥然两样。 胜黛云不觉暗暗地喜欢这块别有天地的小地方,她本来还是暗中戒备,提高警觉,这时候,她已经完全放弃了内心的警戒。 老者来到白石屋的门前,跃下狮背,半空中一把抓住门前倚着的两根木杖,走到屋内,招呼胜黛云坐下之后,他自己也靠在一张大圈椅上坐下来,含着笑意向胜黛云说道:“姑娘!此地有酒无茶,不便用来招待姑娘。” 胜黛云拱拱手说道:“请问老丈尊姓大名,胜黛云也好称呼。” 那老者说道:“老夫自然应该先行通名报姓,不过,我对姑娘也有一点小小的请求。” 胜黛云说道:“既然应邀做客此间,老丈如有所请,只要不背天理,不悖人情,胜黛云无有不应允之理。” 那老者说道:“可否请姑娘易容,露出本来真面目,容老夫瞻仰风采!” 胜黛云一听怔住了,论说这个要求,也不算什么非分之请,但是,当初在大悲庵如慧老尼为她易容,就是为了怕在途中麻烦,如今如此洗去,岂不是辜负如慧老尼的一番好意么?况且,这老者既然邀来相商要事,与易容有何相关? 那老者随即正颜说道:“姑娘!老夫要瞻仰风采,与所谈的要事有关,决无其他用心。老夫偌大一把年纪,姑娘容或尚有不放心之处么?” 胜姑娘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心里忖道:“既然他已经知道我是女儿身,而且他又这样一把年纪,眼光虽有凶芒,却无邪意,我就恢复本来面目,又怕他怎样?” 当下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请问老丈有没有麻油?” 那老者闻言一愕,他不知道胜姑娘突然要麻油何用? 胜黛云连忙解释说道:“我这易容之药,是得自一位武林前辈,必须用麻油揩擦,再用热水敷润,才可还我原来的面目。” 那老者恍然大悟,呵呵地笑道:“姑娘!此地偏僻,既无麻油,又无热水,不过姑娘不要着急,你到后面生火烧水,老夫为你准备一点麻油,好在揩擦脸上药渍,所需无几,大致还可以凑合。” 他点着一双拐杖,走到后面灶间,找到一小筒芝麻,突然他一声怪叫:“姑娘!你先接着!” 他说着话,双手一合,将那一铁筒芝麻,连筒子一并合在手掌里挤榨,霎时间,只见那铁筒子在手掌中冒着浓烟,一滴一滴的油,就从手掌缝里漏下来。 胜黛云几乎要看得呆了,这一手功夫,几乎是不逊于她在大悲庵前竹姨所露的那一手指穿金珠。 她心里止不住忖道:“这位老丈有这样一身惊人的武功,为何要在此地与狮虎为伍?” 她默默地接着滴下来的麻油,用手在脸上轻轻地擦着,又赶紧生火烧水,痛痛快快洗了一阵,还她原来女儿身。 当她重回到当中客厅的时候,那老者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姑娘!你容貌之佳,气质之好,骨根之奇,为老夫生平所仅见,看来真是天意助我,祖爷有福了。” 胜黛云没有在意他的赞美,也没有注意他所说的最后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认真地说道:“老丈邀我到此地,究竟有何要事?此刻可否请老丈说明?因为时间所限,我还要赶往天山,访晤一位友人。” 那老者微微地笑了一笑,在这个笑容里,有一分凄凉,也有一分兴奋,停顿了半晌,他摸着胸前的长须,又抚摸着白袍下面的断腿,笑容渐渐地收敛起来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这件事很重要,但是说起来话长,让老夫慢慢地和姑娘说明白。” 胜黛云姑娘显然为他这种沉重的表情所影响,也皱眉头缓缓地说道:“既然说来话长,就请你慢慢地向下说吧!我愿意为你耽搁一点时间。” 那老者倒是深深地点点头说道:“姑娘你很好!老夫很感激你。姑娘不嫌耽误时间太多,老夫就慢慢地来说。胜姑娘虽然出道江湖为时甚短,但是,你一定听说过当年泰山论剑的盛况。” 胜姑娘“啊”了一声,心里一震,暗自想道:“又是泰山论剑,这泰山论剑流弊所及,影响之大,真是无远弗届了。看来是不是又与师祖当年之事有关?” 她想着这些,便沉默地点点头。 那老者接着说道:“那是老夫第一次参加泰山论剑,但也是最后一次参加这样盛大的武林剑会。” 胜黛云不觉问道:“为什么呢?是因为……因为泰山剑会被一位身着蓝衫的老前辈所制止的么?” 老者说道:“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是那是后来真正的最后一次,并不是我参加的那一次。我那一次的剑会,对老夫而言,关系太重要了,不过我是充满了信心去参加的。” 他说到此处,渐渐神采飞扬,显然他是为那时的心情,引起了无比的兴奋。 他接着说道:“那时候我正是年青气盛,恃才傲物,在击剑名家之中,谁人不知牟家堡牟老堡主的单子牟天嵩是年青剑手最具功力的一人?” 这“牟天嵩”三个字一出口,胜黛云便觉得甚是耳熟,稍一思索,便想起那是宁哥哥和她说过的,当初在武阳山庄三掌气走牟天岚,后来在岳阳楼前,洞庭湖中,夤夜相会牟氏父子,因而得到冷三公传授万象剑法。不过她越发奇怪,为何这牟天嵩远离家园,独自一人留在这西北边陲与狮虎为伍? 她不便深问,只是点点头说道:“牟家堡的一双拳头和一把长剑,武林知名,盛誉在外,我也久仰得很!” 牟天嵩没有因为胜姑娘的赞美而高兴,反而沉重地接着说道:“论实在情形,那时候我已经深得老父的真传,一套牟家剑法可以与任何一派的剑法相媲美,所以我雄心勃勃,代表牟家堡,参加泰山论剑大会,我不仅志在夺取那次论剑的魁元,而且我还要在这次论剑会上,获取另一个人的芳心。” 胜黛云听得有兴趣了,虽然这些事与她丝毫无关,也不知道牟天嵩要告诉她这一段往事用意为何?但是,她听到其中包含有武林儿女恩怨情仇的情节,自然地凝神注意起来。 牟天嵩凄凉地笑了一笑,接着说道:“当时峨嵋后辈之中,有一位佼佼的女弟子,她与我是手帕之交,她曾经这样鼓励我,只要我能在这次论剑大会上抡元夺魁,她就和我永结同心,做一个葛艳鲍修,神仙不羡。可是……” 牟天嵩的声音低哑了,往事使他神色凄迷。 胜黛云忍不住问道:“请问老丈!当时可是有了意外?很不幸……” 牟天嵩忽然昂起头来,断然说道:“不是意外!若以那次参加论剑的高手实力而言,老夫当时能闯过三关,直到最后才败在青城派手下,那才是真正的意外。” 胜黛云暗想:“河北牟家堡的剑法也不过如此,竟败在青城派手里,青城派近年来每况愈下,可见你们牟家堡也高明不了多少。” 她虽然没有说话,牟天嵩那双眼睛是如何厉害?他早就看出姑娘的心意。当时他笑了一笑说道:“败兵之将,不足言勇,牟家剑法如何?老夫也不必在此多讲了。不过,姑娘你可以想得到,当时老夫弃剑伤腿,一切希望都毁之于一旦,那时候的心情,是如何难以言喻。不过,我明白一点,我虽然丧失了一切,却反而激起我的勇气,我要寻访天下最好的剑法,我要将来称雄于武林,使一切剑法都臣服于我之下。” 胜黛云将故事听到此处,觉得不像所想的那样曲折感人,而且有些索然无味。所以她当时不经心地问道:“老丈这些年来,是否已经寻找到了这种足以臣服各派的剑法?” 牟天嵩低沉地说道:“姑娘!老夫已经获得这种剑法了。” 胜黛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觉脱口问道:“什么?老丈你已经找到了这种足以臣服各派的剑法了么?” 牟天嵩一点不苟地说道:“老夫不但寻找到了这种剑法,而且,熟谙其中的奥妙,现在只要得到一次证实的机会,老夫这套剑法,便可以称它为天下第一剑法。” 胜黛云听到“天下第一剑法”,立即就想到师门的“五阳秘笈”,她觉得“五阳秘笈”中所载的剑法,才是天下第一剑法,因为师祖当年曾经以这套剑法,在泰山威慑群雄,各派俯首,牟天嵩所得的剑法凭什么能算是天下第一剑法? 胜黛云将信将疑,她觉得牟天嵩的态度,严肃得不像是瞎自吹擂,但是,她又不能相信武林中还有比“五阳秘笈”中所载的剑法更深奥更精妙! 牟天嵩见胜黛云默默无语,知道她有怀疑之意。他从石壁之上取下一柄长不及两尺的短剑,掣出鞘来墨黑无光,他丢开剑鞘,屈指在剑身上弹了一下,嗡嗡毫无龙吟之声。 牟天嵩说道:“剑术一道,首重内力,次重变化,其次才是论到兵刃的好坏,老夫手中只是一柄木剑,涂上黑墨,但是此刻配上老夫精湛的剑术,其锋利的情形,不下于绝古龙泉。” 这些理论,过去胜黛云也听到过很多,但是真正以木剑作兵刃的,她倒是第一次看到。 牟天嵩不再说话,他坐在那里凝神敛气,抱元守一,突然手中本剑挥起一阵劲风,展开几招剑法,只见石室之内,黑影重重,剑幕层层,剑气逼人。姑娘不觉为之大骇,心里忖道:“一柄木剑居然能有这等威势,若是一柄真的古剑龙泉,那还了得?” 胜姑娘心中有不少惊诧,也引起她极大的兴趣,她全神贯注,凝神注意牟天嵩出剑的架式。 突然,牟天嵩一仰头,一声厉啸,在剑幕之中,只见他头上赤发根根竖起,样子好不怕人。就在这时候,牟天嵩右手一挽,万重剑幕,顿时收敛为一,石室之内,顿时变得万籁无声,寂静无比。 就在真正寂静的一瞬间,说时迟,那时快,牟天嵩右手闪剑一震,只见一道黑墨色的影子,比闪电去得还快,嘶地一声,从正门疾穿而出,门外相隔三丈的小溪,小溪对岸有一棵垂柳,此刻端端正正插了一把黑色小剑,露在外面的,只是一节剑柄。 胜黛云此时心中不止是惊诧,而是骇然。 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掷剑,掷剑有什么稀奇,只是将手中的长剑,作孤注之一掷而已。那只有在背城一战的心情之下,才肯做这种动作。 胜姑娘自己也学过驭剑术,她怀里也有一把短剑,而且是真正的宝剑,不过,她只能借练飞行,功力还差得远。 牟天嵩方才那一手,真正是击剑中之上乘功夫“驭剑术”,是凭自己的内力,催动掌中的剑,飞出去伤人,一击不中,可以再击,内力强的人,可以一连三击。 真正会使“驭剑术”的人,很少能使人躲开如此飞剑一击。 牟天嵩能使一柄木剑洞穿门外三丈一棵柳树,这分功力已经是足够称傲于世,难怪他自夸可以臣服当今各大剑派。 不过,他还是持有保留态度,他还要一次证实的机会,难道他还认为有另一种剑法,有超过他的可能么? 胜姑娘想到这里,不由地精神一振,心里叫道:“对了!他一定还怕‘五阳秘笈’所载的剑法,他一定……” 突然,牟天嵩说道:“胜姑娘!你看到老夫方才的剑法,足以臣服当今各大门派否?” 胜黛云点点头说道:“剑术练到如此地步,当今武林各大门派,已经少人能敌了!” 牟天嵩脸上露出笑容,高兴地说道:“现在我要将这套剑法,全部传授给你!好么?” 这是一个天大的意外,牟天嵩为什么要将剑法无缘无故的传授给她? 这个意外使得胜姑娘一时讷讷地说道:“传授给我?” 牟天嵩点点头说道:“对了!要传授给你!而且,仅仅只有一个条件。” 胜黛云依然是讷讷地说道:“条件?” 牟天嵩认真严肃地说道:“对了!只有一个条件,一个很简单的条件,就是要请你和老夫一样,长起满头赤发来。” 第十三章 惊闻道秘笈 诈见钓海豚 这是世上最荒谬的交换条件。 用“长出满头红发”为条件,交换“精绝奇妙的剑法”,不仅是胜黛云姑娘没有听过,亘古以来,恐怕也是闻所未闻。 当时胜黛云说道:“请不要说笑话!这等事岂可……” 牟天嵩严正着面容,立即接过话来说道:“是的!这等事岂可说着玩笑?” 胜黛云此时奇怪多于惊诧,她仍然沉着地说道:“请你再说一遍,老实说,我不相信这是真实的事。” 牟天嵩脸上笑容毫无,认真不苟地说道:“老夫这一套剑法,堪称举世无双,练到火候纯青之际,以气驭剑,可以伤人于十丈之外,现在老夫愿意将这套剑法传授给你,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你也长出满头赤发红鬃来。姑娘!你尚有疑问否?” 胜黛云哑然失笑,摇摇头说道:“你的剑法的确不同凡响,但是未尽然就是天下第一,虽然足以称雄于一时,不过我却无缘学习。” 牟天嵩抢着说道:“姑娘!你能到此地来,天大的缘分,怎么无缘?” 胜黛云说道:“慢说我不能长出满头赤发红鬃,就是能长出,我也不能为了学习这套剑法,就让自己变成野兽一样!” 这“野兽”二字刚一出口,牟天嵩双眼遽睁,突然绿光一闪,就真的如同野兽的眼睛一样,在黑夜里闪着那种令人心悸的光芒。 但是,这种光芒稍纵即逝,牟天嵩忽然又露出一丝笑容,若有所含意地说道:“姑娘们爱美是为本性,自然难怪。其实何止姑娘如此?就是年轻的男人,谁个又不愿意自己长得好看?老夫在未长满赤发红鬃之前,也不甘心变成这等野兽模样。其实那是错误的!” 胜黛云此时已不耐多谈下去,她站起身来有了离开之意,她只是随意地说道:“难道说不愿意长出满头红鬃,这也是错误么?” 牟天嵩说道:“武林中人只要能够获得盖世的武功,其他一切都应该列为等而次之。何况天下事,有许多是事到头来不由自主的。” 胜黛云当时说道:“耽误时间很多了,我要即刻告辞。” 牟天嵩微笑着说道:“姑娘!我的故事还只说了一半,为何你就要走?来!来!随老夫到后面去看一件事,我要接下去说另一半故事。” 容不得姑娘推辞,牟天嵩已经站起身来,点着两根拐杖,让姑娘随后面走去。 后面本没有房屋,可是突然迎面石墙缓缓而开,露出一扇红漆大门,牟天嵩点着拐杖走到门前,神情显得非常虔诚与恭谨。 他放下拐杖,独足立地,缓缓地跪下去,伏在地下,口中喃喃地祷告着。 胜黛云本来已有不耐之意,但是这时候她让一种神秘的气氛所吸引着,她有无限的好奇,她想知道这红漆大门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于是,她站在牟天嵩身后,默默地凝神看着。 牟天嵩祝祷一番之后,站起身来,用手慢慢地推开两扇红门,吱呀一声,两扇门显得十分沉重,缓缓地沉重地开了一半,胜黛云顿时觉得有一阵檀香气味,扑鼻而来,使人有置身庙宇的感觉。 牟天嵩不再用拐杖,只是用单足跳跃着前进,跳进两扇大门里,胜黛云也随着走进去。 里面有一股热气腾腾,光线极暗,只有一盏玻璃灯,悬在房屋当中,豆大的火焰,将房子里照成一片昏黄黝暗。 进去三五步,迎面一张供桌,上面陈设一个大香炉,正燃着檀香,烟气氤氲袅袅。 供桌后面是一个神龛,雕刻得十分精致,金碧辉煌,鬼斧神工,上面所雕刻的都是狮子和老虎,神龛布幔半掩半开。里面隐隐约约有一尊神像。在神龛的右侧,另有一个较小的神龛,形式模样完全一致。 牟天嵩跳进来以后,又伏在供桌之前,喃喃地祝祷着,口齿含糊,听不清楚究竟说些什么。 胜黛云没有注意细听,只是仔细地打量着那神龛里面的神像。 室内灯光不亮,神龛之内更是黑黝地看不清楚,姑娘运用目力,凝神看去,她几乎脱口惊呼,但是脚下却忍不住退了两步。 神龛里那尊神像白面长须,一身闪亮的白袍,头上竟然也是长着一头赤发红鬃,如果不是双目无神,跟活人没有两样。 胜姑娘再留神注意室内四周,却是空无一物,她不觉心里暗忖道:“难道牟天嵩要我进来看的,就是这尊神像么?这是什么神祗?他为何这么虔诚恭敬?” 胜姑娘正是如此猜疑不定,牟天嵩已经站起身来,缓缓地退出门外,胜黛云自然也跟了出来,刚一走到门外,身后那两扇门呀然而阖,连那堵石墙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如此一进一出,短短的不到一盏热茶光景,他们两人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时候,牟天嵩突然停下身来,伸手扶住两根拐杖,面向着姑娘说道:“胜姑娘!你看到祖师爷的神像了?” 胜黛云讶然地重复了一句:“祖师爷?” 牟天嵩点头说道:“老夫当年误入此地,蒙祖师爷恩典,收为门下,并传以精湛足以盖世之剑法,那时候老夫也接受了一个条件,便是长出满头赤发红鬃。” 他说完了话,紧闭着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姑娘。 胜黛云心中一动,稍一回忆牟天嵩方才所说的种种切切,顿时恍然,当时她脸色一沉,沉重的语气说道:“你的故事说完没有?我已经没有兴趣再听下去,对不起!我要告辞。” 说着话,她立即昂然迈步,从牟天嵩身边走过,向前面走去。 牟天嵩突然在身后一阵呵呵大笑,朗声说道:“姑娘!你已经迟了!现在你已经瞻仰过祖师爷的神像,再也没有办法走出这座‘虎穴石居’了。” 胜黛云闻言一惊,停下脚步,厉声说道:“牟天嵩!你敢强留姑娘?” 叱声未了,“呛啷”宝剑出鞘,挺身屹立,长剑斜挑在面前,青芒闪闪,蓄势以待,大有一触即发。 牟天嵩摇摇头道:“姑娘!你虽然瞻仰过祖师爷神像,但是,在你未正式拜师之前,老夫仍然要以宾礼相待,老夫愿意再郑重地告诉你,你已经没有办法走出这座‘虎穴石居’,除非此刻你心诚意笃,请求入门拜师,正式成为‘虎穴石居’的第三代主人,你才可以恢复进出的自由。” 胜黛云也是经过不少风浪的人了,她沉静地站在那里,厉声叱道:“如此强人为其所不愿为,就是能够学得天下无敌,我也不愿意。你能以宾礼待我,我却无法尊重你这位风度欠佳的主人。看剑!” 这一声“看剑”,叱声刚一出口,姑娘皓腕轻舒,三尺七八的宝剑突然一闪而起,掠起一股青芒,冷气森森,唰!唰!唰!青芒突化为一个圆圈,向牟天嵩面门罩去。 胜姑娘这样起手第一招,存心一露所学,使出家传剑法杀着“佛光普照”,这是胜老夫人年老时参悟禅机所独创的一招,其中玄奥变化无穷。 牟天嵩显然有些惊异,双拐就地一点,人起空中,倒退三尺,正好贴在石墙之上,就在这样一触之下,“咔嚓”一声,牟天嵩人是及时闪开了,但是,两支拐杖,却断了一双,牟天嵩靠在石墙之上,单脚独立在那里,手里只剩下半截断木。 牟天嵩望着胜姑娘点点头,很安静地说道:“你很不错!这一招剑法衡诸武林之中,应该是第一流的了,但是,还不是无懈可击,你若不信,不妨再来一招试试看。” 他说着话,双手一扔,单足一点,人像弹然而起,擦着屋顶,凌空一掠而回,又落到原来的地方,手里多了一根通体墨黑的短剑。姑娘眼力不弱,她立即可以看出,牟天嵩手里这柄短剑,不是方才那柄木削的短剑,沉甸甸地很有分量。 胜姑娘有了方才那一剑的威势壮了胆,她明知道对方剑法高明,不易取胜,但是,她自忖仗着家传剑法精华,冲出这间石居,谅来不是一件难事。 当时她紧了紧手中的宝剑,暗暗提足十成内力,滑步欺身,横剑一推,复又在半途翻腕由上而下,硬劈下来。这种横推变削,最是化解对方招架的方式,然后直撞中宫,走洪门递招,长挑“白鹭中分”,娇叱一声:“去!” 牟天嵩果在这样转折变化的抢攻之下,后退避闪,姑娘再趁他这一退的瞬间,长剑回肘倒挥,护住身后,人向前面冲过去。 牟天嵩呵呵笑道:“姑娘!老夫要让你死心塌地之后,再让你看看老夫的剑法。” 胜黛云没有理会,人似闪电,撞进前面,她才发现前面这间石屋,已经是四面门窗紧闭,密不通风。 胜姑娘毫不理会,左掌平胸,沉桩落步向前推出一掌,右手宝剑跟着狠命的一劈,只听得“砰”的一震,“嚓”地一声,正面大门在掌风一震之余,竟被姑娘长剑劈了一长达尺余的裂口,透进一线阳光。 胜姑娘估计再加上两剑,这一扇厚达两三寸的铁门,便可以撞开穿身而出。但是,身后的牟天嵩却容不得她有从容的时间了。 突然,牟天嵩一声断喝:“胜姑娘!回身准备接剑。” 胜姑娘翻身振腕,形同疯狂,使出全身劲道,回攻一招“独劈华山”,她估计牟天嵩独脚站在那里,如此硬拼,至少在劲道上,要吃亏不少。 牟天嵩站在对面,俨然金鸡独立,丝毫不动,只是满头赤发根根竖起,直像是一头发了威的狮子,好不怕人。他右手持着那根短剑,静待姑娘一剑劈至当顶,他才抬起右臂。 看他抬起右臂的时候,仿佛是缓缓而起,但是,刚一举到头顶,突然从边上斜斜地一掠,这一掠,快到无法形容,连一点声响都没有,似乎有股吸力,将姑娘雷霆万钧的一招,轻而易举地化解开。 胜黛云怔住了,她不明白这一剑是如何被对方化解开的。可是牟天嵩却于此时缓和着语气说道:“留心老夫的‘摇指边陲’,落点在左肩。” 他说完话,才缓缓地递出短剑,突然剑尖一挑,剑花三朵,洒向胜黛云的面门。 胜姑娘长剑急搅“水底泛莲”,从下面抄袭直上,用的是卸字诀,准备“卸”开对方剑势,左手便趁时弹出“指风打穴”,没有料到,长剑被一种极大的吸力一带,失去准头,牟天嵩在这时候三朵剑花合而为一,点向胜姑娘左肩。 剑未到,劲先达,姑娘左肩井一麻,半身劲道顿失,一个踉跄,人摔倒在地上。 胜姑娘人虽倒在地上,神智却是清楚,一时间真是有说不出的感慨,她感觉到自己的功力太差了,经不起别人一举剑之间,她那里知道牟天嵩在“虎穴石居”,数十年苦练,他的剑法的确已经到了超神入化的地步。因此姑娘思潮如涌,心绪万端。 她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我为什么不接受他授艺之说呢?他的剑法如此高超,我如果能尽得师傅,岂不是可以仗三尺剑为宁哥哥做完一切身后的事么?” 她再一想:“虽然我长了满头赤发红鬃,丑陋古怪,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宁哥哥已经十之八九坠壑而亡,我纵有花容月貌,又留给谁看?” 顺着这个想法,她几乎是断然地决定:“我要留在‘虎穴石居’,学习精纯无双的剑法。” 胜姑娘如此思虑万端之际,牟天嵩站在一旁,静悄悄地没有说一句话,他将一双眼神,凝视在胜姑娘脸上。 良久,牟天嵩极其安祥地说道:“胜姑娘!老夫无意使你受辱,假如你能够投入老夫的门下,徒弟败在师父手里,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刚一说到这里,挥剑一指,胜姑娘立即打了一个冷颤,长吁了一口气,牟天嵩不容她说话,先抢着说道:“胜姑娘!老夫现在才深深了解,‘三军可以易帅,匹夫不可以夺志’这句话真正意义,从即刻起,你又是‘虎穴石居’的客人,可以不受任何约束,来去自如。” 他说罢话,仰头一声长叹,悠然闭目,自言自语道:“只好有负师命,将这一身绝艺,埋入黄泉了!”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看见胜黛云姑娘仍旧站在那里,脸上表情严肃,仿佛是一尊化石,一动不动。 牟天嵩淡淡地说道:“胜姑娘!你要赶路,尽管起程,屋外狮虎驯良,决不会对你有所困扰。” 胜姑娘站在那里依然不动,突然,她一屈双膝,跪在地上,撇去手中的长剑,低低地称了一声:“师父!” 牟天嵩微微一颤,单脚几乎站不稳,身形摇晃了一下,半晌才挤出笑容,缓缓地道:“胜姑娘!你……” 胜黛云说道:“徒儿胜黛云,拜见恩师。” 牟天嵩这才重重地“啊”了一声,恢复了他固有的那种镇静,远远地伸出手,口中连声说道:“起来!起来!有徒如此,我牟天嵩虽死无憾矣!” 胜黛云不明白牟天嵩为何此时要提到“虽死无憾”四个字,她心里感到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但是,牟天嵩却是兴高采烈地挽着胜黛云的臂,走到隔壁静室里去,他让胜黛云坐在一张木椅上,自己却盘坐在榻上,从床头取出一个小纸包,交给姑娘,郑重地说道:“徒儿!‘赤发红鬃’之事,是师祖遗训,是‘虎穴石居’的门人,都应该有这个标志。” 胜黛云垂头说道:“云儿不在意这个了。” 牟天嵩点点头说道:“任何事能够想透就好了,你能够想透这点,那是件好事,可以减少很多内心的苦恼。去吧!拿这包药粉到后面将头发洗洗。” 胜黛云接过小纸包,毫不迟疑地去到石屋后面,来到一个小水池的旁边,打开小纸包一看,里面是一包洁白的粉末,微微有一点辛辣的味道。 胜姑娘将这包粉末洒到自己头发上,再将自己头发散开,轻轻地揉搓一阵,顿时头上有一点发烧的感觉。她便将头伸到水池里面,尽情地揉洗。 水池里的水,是流自山上的山泉,清凉无比,洗到头上真有醍醐灌顶之概,令人有说不出的爽快。一路上的风尘劳累,经此一洗,倦意全消。 胜姑娘以一种轻松的心情,站在一块石头上,披散着头发,迎风而立,薄有寒意的微风,使她打了一个冷颤,突然她又想起一个问题:“我在此地投师习艺,三年五载下去,宁哥哥的仇人假若都相继归隐或死去,我岂不是成了夏家的罪人么?还有,明年元宵泰山之会,我不能参加,我和竹姨的约会,要让她空等,厉妹妹艺成回到中原,更是茫无所知,洞庭君山双亲处没有交代……” 她想起这一连串的问题,使她出一身冷汗,她觉得自己一时激动,决定在这“虎穴石居”学习剑术,却忽略了自己尚有一身外务,无法摆脱。 胜姑娘愈想愈觉得此事太过鲁莽,虽然目前师徒名分已定,但是相信只要她说明其中原委,师父定能想出通融的办法。 她也顾不得满头披散的头发,匆匆地回到静室之内,她刚一进门,就听到牟天嵩呵呵地笑道:“徒儿!这才真正归向祖师爷爷了,你瞧!” 牟天嵩手里拿着一面铜镜,递给胜黛云,胜姑娘接过来一照之下,她张口呆住了,铜镜里面照出一个满头赤发的姑娘,虽然花容依旧,满头青丝全非,胜姑娘照着镜子,伸手摸着自己的发梢,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牟天嵩上前拿下铜镜问道:“徒儿!后悔了么?” 胜黛云霍然摇头说道:“只不过有些惊奇罢了!这原是徒儿事先所知道的事,徒儿不会后悔。” 牟天嵩迟疑了一下说道:“徒儿!你既不后悔,为何眼神之内流露着难以决断的神情?除了这赤发红鬃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困扰不安使你迟疑不定的事么?” 胜黛云缓缓地跪下来说道:“徒儿虽不是了不起的人物,却也知道一诺千金不移,如果我有悔意,当初我决不会应允。只是徒儿想起此身尚有不少大事未办,若在此地习艺三年五载,那些未了之事,将使徒儿遗憾终身,因此使徒儿……” 牟天嵩眼睛一亮,呵呵地笑道:“原来是这等事?徒儿!你太过虑了!老实说,就是你想在此地留下三年五载,老夫也无法同意,三个月以后,你不但要走,闯荡江湖,而且要为老夫办一件大事。” 胜黛云闻言一惊,仰起头呆呆地问道:“三个月?三个月时间又太短了哇!” 牟天嵩笑道:“不错!三个月时间要学成精绝无双的剑法,是太短了。但是,事有循序渐进的,也有加工赶制的,三个月之内,为师的包你尽得所传,将来出手无敌。不过……” 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神情一变而为黯然,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徒儿!三个月以后,你一定先要替为师办一件事啊!” 胜黛云姑娘留在“虎穴石居”,三个月之后,是否真的学成一身绝艺?她要替牟天嵩做一件什么事?此处按下不表,有道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十月,序属初冬,却有阳春之称。 十月的南海,遇到晴朗的天气,海上依然是风平浪静,细波粼粼。这天,正是晴空万里,海天一色,阵阵微风吹起一阵阵的水波,在南海万顷湛蓝的碧波之中,一叶风帆,轻舟破浪而来。 船头上并肩立着两个人,一老一少,迎风而立。 年老的须发俱白,削瘦的脸上,时常露出微笑偶而又露出焦灼期待的神情。 年少的英风勃勃,剑眉星目,但是,眉间亦带有一点轻愁,时而仰首长啸,在这一望无垠的海上,他要以长啸来一泄胸中块垒。 忽然,年少的回头含笑说道:“老哥哥!常言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离开白云壑以后,老哥哥的气色,较之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与白云壑右洞中的恶扁鹊卞言三,前后迥然判若两人。” 那年老的说道:“在石洞中终年朝不见天日,晚要与阴潮寒风苦练,哪里能与这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比?倒是在老弟这几日以来,闷闷不乐,愁锁眉梢堪人忧虑。” 读者诸君一定早已知道,这一老一少正是恶扁鹊卞言三,和蓝衫小侠夏心宁。 他们在黄山白云壑石洞中,用黄杨木做好两支假腿,那恶扁鹊真不愧是技艺通神,巧夺天工,两条木腿装上以后,穿上鞋袜,与真腿几无二致。 他们匆匆与苟癞子苟梦千作别之际,苟癞子还打着酒嗝,迷迷糊糊地说道:“苟癞子欠你们两位一笔债,迟早会还给你们的。” 恶扁鹊和夏心宁此时那还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两个人从藤兜滑车,升出白云壑,慢慢地走下黄山。 恶扁鹊新装木腿,行动尚欠灵活,运用还不熟练,可是等到他们慢慢地下得黄山之后,恶扁鹊已经健步如飞,昂首阔步,走得“独独”有声。 夏心宁虽然心里急着胜黛云姑娘下落,但是,他又不放心这位新装木腿的老哥哥,怕他飘洋过海,长途跋涉,容或有闪失之处,决心伴着他先到南海普陀,访晤心如神尼,等到他们这一对几十年阔别的老夫妻重逢之后,夏心宁再兼程往九疑山。 恶扁鹊深深感受夏老弟这番用心,他反而不便推辞,这一对老兄弟俩,便如此结伴而行,远渡关山,来到南海,雇得一叶扁舟直泛普陀。 小舟饱孕风帆,行程甚速,南海胜地佛家名山,已经遥遥在望了。忽然,恶扁鹊长叹一声,脸色顿形沉重。 夏心宁连忙问道:“老哥哥!眼见得普陀山近,潮音洞就在眼前,少时便可以与老嫂子见面,倾诉数十年相思之苦,这正是老哥哥生平一大喜事,为何老哥哥反而闷闷不乐?” 恶扁鹊苦笑了一下说道:“别时青春今白发,老兄弟!我如今以这种狼狈的样子去和你嫂子见面,我的内心,真分辨不出是喜是悲!” 夏心宁对他这几句话,倒是深受感动,他记得当年乍见恶扁鹊之时,只道是一个阴险恶辣的怪物,事实上,恶扁鹊不失为是一个有真情真性的人,而且由他这几句话当中,也不难听出他们夫妻之间恩爱之深。 听听别人,就难免想想自己,这时候夏心宁心里思念胜黛云之深,使他几乎神驰忘我之境,直到两颗泪珠流下脸颊,他才惊然伸手抹去。再抬头看时,小舟已经斜过舟头向南边驶去。 远远地看到一堵小山,耸立在海中,向前伸过去,便是一线陆地,船家在后面指点说,那座小山便是潮音岩,潮音洞便在潮音岩的后面。但是,那是普陀山无人到达的地方,因为潮音岩虽然没有多高,却是峭壁悬岩,极难攀登,稍一不小心,便会失足坠落于海中,偏偏那一带却礁石罗列,犬牙交错,锋利异常,一旦落于海中,十九没有性命。 恶扁鹊一面听着船家的话,一面凝神远眺,望着那堆耸立的岩石。 突然,他失声大叫:“船家停船!” 他这一声大叫,船家吃了一惊,立即落下风帆,缓缓地将船停下来。夏心宁也吃惊地问道:“老哥哥!有什么意外么?” 恶扁鹊遥指着前面,微有颤意地说道:“老兄弟!你看那岩石上,那是……” 夏心宁这才留神注意对面岩石之上,啊!原来是一个人站在上面,因为此时两地相去尚远,至少还在七八十丈之外,尤其远处海天一色,那人又穿的是一身灰色衣裳,越发的不容易看得清楚。 夏心宁凝视一阵之后,忽然兴奋地说道:“老哥哥!看她衣裙飞舞,分明是一位妇道人家,莫不就是老嫂子?” 恶扁鹊摇头说道:“不会有那么巧!不会有那么巧!” 夏心宁急着说道:“我们赶过去看看,何必在此等着呢?” 恶扁鹊不安地说道:“老兄弟!我这会心里害怕极了!万一不是……万一她已经看破红尘……” 夏心宁安慰着说道:“老哥哥!何必此地担心揣测?过去登上岩石,自然会有一个明白。” 恶扁鹊突然变得万分软弱地点点头,夏心宁挥手叫船家起帆疾驶,正好此时海上一阵风起,小舟趁风而去,快如疾矢。 那耸立的岩石,愈来愈近了,岩石上的人影,也愈来愈是清晰,那飘动的长发,飞舞的衣裙,都已经历历在目。 恶扁鹊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夏心宁的手,那两只手已经是抖个不停,手心沁着冷汗,夏心宁很了解恶扁鹊此刻的心情,他紧握住恶扁鹊的双手,安慰着说道:“老哥哥!放平静些,你要高兴才对啊!” 恶扁鹊还没有说话,突然听到一声来自遥远的呼叫:“胜黛云!胜姑娘!”这声音虽然来得很远,但是却是清清楚楚送进人的耳朵里。 夏心宁首先一惊而觉,茫然地放下恶扁鹊的手,口中喃喃地说道:“这是谁?谁在叫黛云妹妹呢?” 恶扁鹊忽然也惊叫道:“那不是她在呼叫么?” 岩石上那个人,正扬着手,向这边打招呼。可是,没有摇动几下,那只手又放了下去,紧接着一声朗朗地叱喝道:“来的船只请回,此处无法靠岸,潮音岩向不接待香客。” 就在这一阵说话间,小舟顺风逐浪,去得好快,此刻那堆岩石相距也不过只有十一二丈左右。岩石上的人,半迎着阳光,面目已经看得清楚。 恶扁鹊突然浑身一个颤动,人从船头上张臂跃将起来,忘情地叫道:“竹瑟!竹瑟!果然是你!” 他这样一跳一叫,一个失神,“扑通”一声,人掉到海里去。 夏心宁赶紧抄起一匹木桨,伸将出去,恶扁鹊已经从水里一冒而起,浑身水淋淋,活像落汤鸡,他就这样掉头不顾,站在水面上,向潮音岩冲去。 夏心宁始而一愕,继而才恍然,恶扁鹊的一双腿,是黄杨木雕制的,此刻他正借着这一分浮力,踏水凌波,倒是得其所哉! 本来夏心宁是应该停留在船上,让他们这一双暌别数十年,情同隔世的夫妻,多叙一叙离情,但是,此刻他的心里,和恶扁鹊一样的焦急如焚,他不知道方才那两声“胜黛云”是由何而发?是代表着噩耗?抑或是代表着吉兆? 所以,夏心宁当时也立即向船家催促说道:“船家!加紧摇!我们赶上去。” 船家早已让恶扁鹊那样踏水凌波的情形,吓得目瞪口呆,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这会一听夏心宁如此一催,他浑身颤抖,结巴巴地说道:“相公!前面船不能去!礁石、鲨鱼,随时都可以将这只小船撞得粉碎。而且潮音岩从来也没有人敢到那里去,相公!你还是……” 夏心宁心里一急,等不到船家说完,随手扔下一锭银子,口中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落帆下碇,等我们回来。” 说着话,他将手中木桨脱手飞去,人在船头上微微一挺,双膝迎风,飘然而起,人在空中转折一个身形,下掠“鱼鹰捕食”,随着那匹木桨,向下飘落。临到海面的时候,倏地又一个翻身,双脚踏住木桨,向前冲出两三丈远。 夏心宁如此踏桨破浪,去势极为快速,不消多久,已经冲到潮音岩下不远,猛一抬头,只见恶扁鹊站在潮音岩下的一块突出的礁石上,仰着头望着上面,一动不动,若不是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裳,简直就是一尊海上化石。 夏心宁撇桨拧身,登上礁石,只见恶扁鹊满面泪痕,木然地一声不响,他不觉惊问道:“老哥哥!难道是认错了人么?” 恶扁鹊这才一惊而觉,他摇摇头,沉痛地望着岩上低声说道:“竹瑟!我们生离死别的滋味都尝过了,数十年我尝尽了刻骨相思……” 恶扁鹊言犹未了,就听岩上也有人幽幽地说道:“我也是一样,而且数十年来我一直相信你没有死,我还要准备前往白云壑去找你。” 恶扁鹊立即说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上去和你相见?” 岩上的人说道:“言三!你为何如今变得这样固执?方才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潮音岩从来没有外人登临,我恩师言出法随,我如何敢私自让你登临岩上。” 说到此处,岩上的人说话语气一变而为温柔和顺地说道:“言三!你要记住,我是你的妻子,任凭地老天荒,我都是你的妻子,我同样的想急于和你相见,一叙别后,但是师命之不可违,你何必急在一时?好在如今彼此都知道安然无恙,上天已经待我们不薄,切不可再怨天尤人。言三!听我的话,暂时离开南海,再回到白云壑,待我有机缘自去聚首。” 这一段不仅是说得温婉无比,而且入情入理,令人无话可说。恶扁鹊垂头无言,顿足长叹,“独”地一声,脚下礁石都为之碎裂。 夏心宁此时忍不住朗声说道:“岩上的前辈,可否容我冒言几句?” 岩上路竹瑟说道:“与言三同来的年轻人,你是哪位?” 恶扁鹊卞言三这才想起来说道:“竹瑟!我是忘了向你引见,这位夏心宁老弟是我白云壑的难友!他特地陪我前来看你。” 路竹瑟有无限惊诧地“啊”了一声,轻轻地重复一遍:“是你白云壑的难友?” 夏心宁朗声说道:“晚辈夏心宁承卞老哥哥折节下交,成为忘年之友,但是夏心宁心中不敢冒昧,更不敢以此而冒称老嫂。只是夏心宁有一点不明,要在此地向前辈请教!” 路竹瑟顿了一下说道:“我愿意在此聆听。” 夏心宁说道:“我卞老哥哥从黄山与苟梦千苟癞子一场生死搏斗之后,借着数十年苦练的功夫,才从苟癞子口中探到前辈的下落,知道前辈尚在人间,当时大喜若狂,乃克服一切困难,从黄山星夜兼程到此,前辈竟拒不与之登岩相见,论情论理,前辈都无以自圆其说,对于此事,但不知前辈何以教我?” 夏心宁如此侃侃而言,理直气壮,恶扁鹊在一旁急得直拉他的衣服。 岩上的路竹瑟停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一口气说道:“夏小兄弟!你说的很对!但是,潮音岩从来没有男宾至此,我纵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如此擅专。” 夏心宁说道:“潮音岩不见外宾是为常情,我卞老哥哥今日此来,是为例外,自然不可一概而论。久仰令师心如老前辈是武林中得道神尼,她老人家断不致如此不通情理。前辈不妨禀告一声,相信她老人家不会拒人于潮音岩下。” 岩上的路竹瑟显然有了惊惶之意,顿时叱道:“夏小兄弟!你如何能如此妄自批评一位武林老前辈?” 恶扁鹊也惊惶万状地说道:“老兄弟!你可不能这样说呀!” 夏心宁没有回答,突然听到有人在遥远地呼叫:“竹瑟!” 这一声呼叫声音不大,但是,在这样海风呼啸的潮音岩下,却是清清楚楚地听进人的耳朵里。 恶扁鹊当时惊惶地说道:“这是‘千里传音’的功夫,这一定是心如神尼她老人家的呼唤。糟了!老兄弟!她老人家要是听到了你方才的话,她要是发怒起来,就……” 夏心宁立即接着说道:“老哥哥!天下事,莫不有‘情理’二字,心如神尼如果有什么怪罪之处,小弟我一人承当。” 他言犹未了,忽然又听到那遥远的声音,在缓慢地说道:“竹瑟!你可以邀请海上来宾,到潮音庵相见。” 岩上的路竹瑟恭谨地应是之后,便向岩下说道:“言三!你和夏小兄弟上岩来吧!我恩师有请。” 恶扁鹊虽然不知道心如神尼如此突然相请,究竟是祸是福?但是,只要能和相别数十年的爱妻相见,也顾不得其他了。他高兴地连声应是,便和夏心宁跃身攀登,展开绝顶的轻功,从那峭壁悬岩之上,揉升而攀。不消片刻时分,两人便安然登上这个独立于海上的潮音岩。 恶扁鹊看见路竹瑟容颜依旧,只是神采更光耀夺人,便忍不住满怀辛酸地走上前,低低地唤一声:“竹瑟!” 路竹瑟眼圈也为之一红,但是,她极力保持平静,摇摇头说出“言三!两世为人,要说的话很多,等见过恩师再谈吧!” 夏心宁及时抢上前—步,躬身说道:“请问前辈!方才……” 路竹瑟含着一丝苦笑摇摇头说道:“夏小兄弟!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但是,在没有见过恩师以前,我尚不敢多说一句话,回头再说吧!” 夏心宁默然退下,他心里突然有一个不祥的感觉:“是不是胜黛云妹妹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她另有什么奇怪的遭遇?” 路竹瑟走在前面带路,恶扁鹊和夏心宁默默地随在后面,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满怀心事,心情都是那么沉重,没有一句话说。 这时候,日影已逐渐西斜,海上风声渐厉,一阵阵哗啦啦、空隆隆、淅沥沥,潮水拍击岩石的声音,此刻听来仿佛是一种有节奏的韵律,“潮音”二字,想必就是由此而起的。 在潮音岩上,转弯抹角,穿洞攀石,来到一个小小的平坦地,迎面有一座依石而筑的小庵,上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潮音庵”。 路竹瑟刚刚示意要他们停下来,忽然,庵门呀然而开,当门而立一位灰衣老尼,神情严谨,宝相庄严,令人一见而生一种敬畏之意。 路竹瑟赶紧趋上前去,跪在地上,口称:“恩师!” 夏心宁和恶扁鹊便知道这位老尼姑就是鼎鼎大名的空门中的一位怪杰,武功高得出奇的心如神尼。 当时心如神尼挥手让路竹瑟起来,她的一双眼神,在不断地打量着恶扁鹊和夏心宁,良久,没有作声。 过了半晌,心如神尼眼神一变而为慈祥,点点头说道:“竹瑟!代我请两位嘉宾到庵内待茶。” 路竹瑟有些意外地连声应是,这时候恶扁鹊和夏心宁才齐步赶过来,正要行礼,心如神尼立即举手肃容,然后转身向庵内走去。 庵内进门便是一间方圆不足两三丈的静室,室中既没有设神像,又没有香火,只是陈设着两三个蒲团,悬挂着一盏琉璃灯,点着灯光,除此之外,便空徒四壁。 心如神尼先在一个蒲团上坐下来之后,便对恶扁鹊说道:“卞施主!难得你一念向善,存心可佳。你和竹瑟数十年不见,几乎生死殊途,如今见了面,应该有无限衷肠急待一诉,去吧!你们去到后面详细地谈谈。” 路竹瑟意外地一惊,她嗫嚅地叫道:“恩师!” 心如神尼微微地笑道:“你去吧!老尼岂是那样不通达情理之人?” 夏心宁惭愧地低垂下头,轻轻地说道:“晚辈失言失礼,老前辈幸勿见责!” 心如老尼微笑着点点头,但是,立即她又沉下脸色,郑重地说道:“竹瑟!你们去吧!在叙诉夫妻离情之后,在潮音洞外,等老尼另有交待,你佛缘已了,俗缘未清,武林中还有很多的事,要你去善尽己力。” 她又转过头来,对夏心宁点点头说道:“夏小施主今天能到潮音庵,也是有缘,待老尼请教一二小事之后,再作定论。” 路竹瑟和恶扁鹊不敢多言,行礼退了出去,留下夏心宁一个人坐在心如神尼对面,满心不安地默默以对,他不知道心如神尼有什么事要和他讲。 海上云层密合,夕阳早已经了无余晖,潮风逐渐呼啸,潮音庵外,但听见一阵阵万马奔腾的潮音澎湃,其声势之激昂雄壮,正好和潮音庵内那种安宁静穆的情形,形成一个强烈的对照。 心如神尼一声不响地垂眉阖目,跌坐在当中蒲团之上,入定神游,浑然忘我。 坐在对面的夏心宁,不敢稍有一点移动声响,只是凝神敛气,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之上。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庵外已经是一片黝黑,庵内那盏琉璃灯淡淡的灯光,将屋里沾染上一层昏黄的忧虑。 突然,心如神尼睁开眼睛,开口第一句话问道:“夏小施主!你已经获得师门几成功力?” 这样突然一问,使夏心宁霍然一惊,一时间愕然答不出话来。 心如神尼一双眼睛盯在夏心宁脸上,缓缓地问道:“你师门‘五阳秘笈’可以说是集武林功力之精华,能习得其中一部分,便可以享誉武林,请问你习得其中几成?” 夏心宁这才听得明白,不过他心里的惊疑,却是有增无减:“她为什么知道我的来历?她又怎么知道‘五阳秘笈’的内情?” 他心里虽然如此惊疑,口中却不敢有丝毫停顿怠慢之处,他连忙站起身来,垂手恭谨地说道:“晚辈虽然蒙恩师收列门墙,对于师门绝技,却未曾习得一样。” 心如神尼“哦”了一声,她奇怪地问道:“那为什么?” 夏心宁答道:“这是我们师门的一件耻辱……” 心如神尼没有等到他说完,便沉重地说道:“小施主!请你不要隐讳,明白的告诉老尼!是不是‘五阳秘笈’出了岔错?” 夏心宁这时候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压迫着他,要将心里的事,说个明白。当时他低声说道:“师门至宝‘五阳秘笈’失散了……” 接着他便将“五阳秘笈”之所以分散,以及流失到旁人手里,连带着将他的一身血仇,和明年元宵泰山之会……,这等等一切有关的事情,都尽情地说了一遍。他从来没有这样尽情倾诉过,说得那么详尽,说完了以后,有一种一吐块垒的舒畅。 心如神尼一直是阖着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一点表示,直等到夏心宁说完这些事情以后,半晌,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夏心宁发现了一个奇迹,心如神尼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泪光。 夏心宁无法猜测,也不敢任意猜测,像心如神尼这等出世的高人,还有什么事能使她激动? 心如神尼慢慢地站起身来,向夏心宁说道:“小施主!请你随老尼来,但看你的缘分如何了。” 说着话,她向庵外走去。夏心宁满心不解地随在后面,心里却是充满了疑问,夏心宁甚而觉得他自己今天有些反常,为什么要向一个从未谋过一面的老尼,说出师门大秘密? 他小心谨慎地跟随在后面,满心忐忑不安。 潮音庵外面,一片漆黑,满耳都是如雷的潮声,别的一点也听不见,这真是一个混沌世界。 夏心宁运足目力,紧随在心如神尼身后,向右边转弯的地方走去。沿途高低不平,而且,风力愈来愈大,几乎都要将人吹跑掉。 在黑暗中,心如神尼仿佛连衣裳都不曾飘舞,竟是那么稳如泰山地缓缓前行,夏心宁感到骇然了,难怪武林之中对潮音庵的心如神尼敬畏如神,她的功力也的确到了超神入化的地步。 且不说夏心宁暗中如此敬佩,但说他们一路上走来,来到一个黑通通的石洞之前,洞口左右分站着卞言三和路竹瑟。 心如神尼停下脚步,路竹瑟立即迎将上来,轻轻地说道:“都遵照以往的指示准备好了!请示恩师如何处理?” 心如神尼向前面那黑通通的石洞看了一眼,摆摆手说了一声:“拿来给我。” 路竹瑟赶快跑过去,在恶扁鹊卞言三的身边,捧起一个小竹篓子,送给心如神尼。夏心宁在身后运用目力偷偷地看了一眼,只见那竹篓子里面盛着一大卷约有小手指粗细的绳子,绳子的一端,系着一个雪亮的钓钩,约莫有手掌大小。 在钓钩的旁边,放着一个黑黝黝的圆球样的东西,此刻随着潮风,飘来一阵异香扑鼻。 夏心宁心里纳闷,他猜不透心如神尼如此不声不响将他带到此地,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这时候只见心如神尼默默地接过这个小竹篓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迈开脚步,缓缓地向那个石洞走过去。 夏心宁不知究里,茫然地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地走着,突然,心如神尼一回头对夏心宁说道:“你等在此地。” 她又转向路竹瑟说道:“点燃檀香线火,三支香燃尽老尼还没有出洞,你就按照老尼以往交待去做。” 路竹瑟此时忽然跪下来说道:“恩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潮音洞有什么事,让竹瑟前去。” 卞言三也随在路竹瑟身后,深深地一躬到地,拱手说道:“老前辈!如果不嫌卞言三出言冒昧,请容我夫妇二人进入潮音洞,以稍尽棉薄之力。” 夏心宁此时也可以看出一个端倪,分明心如神尼要到潮音洞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虽然还不知道她去办什么事,但是,可以断言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夏心宁也急忙赶上前几步,他拦在心如神尼前面,跪在地上,仰头说道:“老前辈!这件事如果晚辈能力可以胜任,请老前辈容晚辈一试。” 心如神尼伸手挽起夏心宁,挥手示意路竹瑟起来,静默了半晌,低低地宣了一声悠长的佛号,平静非常的低声说道:“这件事是老尼的一桩心愿,没有人能代替着做。你们的好意,老尼心领了。” 说着话,迈开大步,昂然向潮音洞里走去。 路竹瑟是深知乃师的脾气,任何事言出法随,没有转让的余地。她只好眼睁睁地望着心如神尼,向那黑通通的潮音洞里走去。 恶扁鹊卞言三是以路竹瑟的行动马首是瞻,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夏心宁站在那里,望着心如神尼那瘦小的身影,直没于潮音洞之中,突然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觉到心如神尼就如同一个从容就义慷慨赴难的仁人志士一样,使他顿生一种悲壮激昂的心情。 他在心里如此闪电一转念头,突然迈开大步,疾速地向潮音洞奔去。 路竹瑟一发现夏心宁这个举动,大惊失色,急忙叫道:“夏小兄弟!快停下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夏心宁已经快步冲进了潮音洞,洞中黑暗已经吞没了他的身形。 夏心宁刚刚一跨进潮音洞口,立即满耳传来轰隆轰隆就像是山崩地裂的声音,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刚刚一停顿,立即又感觉到有一股阴寒之气,猛袭而至,使他身不由己地打了一个寒噤,顿时有一丝寒气,泛自心底。 这一丝寒气,使他回想起当初在白云壑石洞中遭受到那一阵阴寒袭击的情形,如出一辙。 他有了上次的经验,立即提足一口真气,让体内纯阳之火,护住百穴。可是,还没有等到他运气护身,突然有一股罡风猛烈地涌到。其强烈之处,宛如万丈波涛汹涌澎湃地冲到。 夏心宁只觉得心头一阵热血沸腾,脚下桩步早已浮动,沉桩不住,腾、腾、腾,一阵倒退,兀自停不下身来,噗通一下,跌落地上,那股罡风还是强劲无比地扫将出来,夏心宁自忖此时抵挡不住,便就势一个翻腾,一路滚翻,一直滚到洞外。 洞外正好恶扁鹊卞言三等在那里,双手一把抱住,独、独两声,脚下移宫换位闪到潮音洞的一边。 夏心宁缓过一口气,一个翻身站起来,怔怔地望着那黑通通,吼声如雷的潮音洞。突然转身向路竹瑟说道:“请教……” 路竹瑟立即拦住他说下去,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道:“虽然黛云叫我竹姨,但是,我却希望你称我老嫂,因为你和言三是生死之交,不能因为我抹煞了你们的交谊。现在和老嫂说话,不必再客气,有话尽管说。” 夏心宁嗫嚅地停了一下,便说道:“我还是跟着黛云妹妹叫吧!请问竹姨,我现在有许多不解的疑问,是否可以请竹姨指教!” 路竹瑟也没有再推辞,只是正颜说道:“你是否先要问有关胜姑娘的事?” 夏心宁略略思忖了一下,便说道:“竹姨既然见过黛云,其中经过下落,我虽不问,已经放心,等一会儿竹姨自然会告诉我的。只是关于目前这潮音洞,我有许多疑问,竹姨可否先告诉我?” 路竹瑟望望身边插的那一支檀香,那一点星星之火,躲在岩石旁边,闪闪地发着微光,已经烧掉一小截了。 她用手抚着剩下的两支檀香,低低地说道:“关于潮音洞里面的事,我知道得也很有限,不过我可以就我所知道的一点,告诉给你。” 这时候,潮音洞里突然传出来阵阵轰隆隆雷鸣的声音,夹杂着刺耳的尖啸,紧接着哗啦啦哗啦啦,就像万潮澎湃的声音一样,一阵阵地扑击着海岸。 路竹瑟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紧张,两只眼睛盯着潮音洞,不转一瞬。 恶扁鹊卞言三和夏心宁也随着心弦崩紧,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讲。 渐渐地潮音洞的声音小了,慢慢地又归向原来的声势,不再像那样惊人恐怖。 路竹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神情显得十分不安,她缓缓地转过身来说道:“我在潮音庵居住了将近二十年,对于潮音洞,我也只有偶尔听到一些蛛丝马迹的传说。” 她又停了一下,转过头去看了潮音洞一眼,接着说下去:“潮音岩高出海面数百尺,可是这个潮音洞却是直伸海底,直达于海底一个礁石之中,究竟这个潮音洞有多深?从什么地方开始才有海水,是个谜,没有人知道。” 夏心宁忍不住问道:“神尼老前辈她老人家知道吗?” 路竹瑟思忖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我恩师她老人家是知道潮音洞秘密的唯一的人,我记得她老人家曾经叹息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缘再下去一次,可见得她老人家至少曾经下去过一次。” 夏心宁问道:“她老人家为什么要到这样深的潮音洞去?为什么要在今天下去?竹姨!你能知道其中一点原因么?” 恶扁鹊卞言三很久没有说话,此时忽然插嘴说道:“竹瑟方才准备了百余丈特制的钓丝,和一个特制的钓钩和钓饵,照这情形看来,分明是准备钓一个稀罕少见而又凶猛无比的东西。” 路竹瑟点点头说道:“言三说的不错!潮音洞里有一海豚……” 夏心宁抢着说道:“海豚算不得什么稀罕的东西嘛!” 路竹瑟说道:“这个海豚有与众不同之处,其他我不知道,单凭年龄一项来说,至少也在数百年以上,而且练就一一肚子阴寒丹气,确实是凶毒无比。” 夏心宁立即想起心如神尼方才在强劲的海风当中行走,浑身衣裳纹风不动的事,便说道:“神尼老前辈已经练就一身罡气,分明是金刚不坏之身,想必这海豚的阴寒丹气,并不能伤害她老人家。” 路竹瑟摇头说道:“恩师她老人家练的是‘天龙禅功’,并没有到达金刚不坏之身的程度,但是,等闲刀剑剧毒,是无法伤及她老人家的,不过,潮音洞有一股自海底泛滥上来的阴寒,愈到深处,愈是猛烈,一般人只要经此阴寒一激,即刻骨髓成冰,万无活理。再加海豚的丹毒,我真担心她老人家……” 路竹瑟声音有了哽咽之意,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卞言三和夏心宁也都感到一阵黯然,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夏心宁又问道:“她老人家究竟为什么要去冒这样危险?” 路竹瑟摇摇头,没有回答。 突然,潮音洞里又传出一阵轰隆隆的雷样声音,紧接又像以前一样,有一种尖锐刺耳的呼啸,夹杂着浪潮澎湃哗啦啦的声音。 这些声音愈来愈是强烈,一阵阵传到洞外,令人心寒胆战,股栗欲坠。夏心宁几次欲冲进去,他想冲进去看个究竟,路竹瑟执意地拦住他,就在他们这样坚持不下的时候,突然潮音洞里一切声浪又归于沉寂,连原先那种潮水激荡的声音,都消失了。 恶扁鹊突然叫道:“竹瑟!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路竹瑟和夏心宁立即停止下来,凝神倾听,仿佛有一种遥远的呼唤。 路竹瑟浑身一震,转身飞掠过去,从方才站的地方,拿起三四枝长约两尺,粗约儿臂、白色的铁筒,铁筒的一端,作成尖细的锥形。她匆匆拿起这些铁筒,顺便看了一下插在岩石隙中的檀香,三支已经烧掉两支半,她哪里还敢多作耽搁?飞快地来到洞口,“嚓”地一声,打起一簇火星,顿时“呼”地一响,手中的铁筒前端,冒出七八寸长的火焰,将洞口周围照得通明。 路竹瑟非常紧张,手都有些颤抖,她将那四根铁筒一齐点燃,那些火焰喷出嘶嘶作响的声音,并不怕海风吹拂,反而愈吹愈明。 路竹瑟右手拿起一个铁筒,振臂一投,“呼”地一声,铁筒拖着一条火焰,飞向潮音洞里去。她随着人也走进潮音洞约二三十尺的地方,振臂又投出一枝。 铁筒出手,飞向十余丈远,钉在石壁之上,熊熊地燃烧,像是一根火把。 路竹瑟如此接连投出四支铁筒之后,潮音洞三四十丈以内,都照得通明,如同白昼。她又不稍作停留,闪身回扑,接连几个飞掠,回到洞外。 夏心宁忍不住问道:“竹姨!是不是神尼老前辈有了意外?” 路竹瑟眼内已有泪光,但是她神情仍然是十分镇静,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恩师她老人家只是交代,如果听到呼唤,就投下这四根特制的照明火焰。不过,以她老人家的功力而言,任何黑暗的地方,她也是看得如同白昼,如今要动用这些火焰照明,只怕……” 她缩下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夏心宁此时一双眼睛盯着潮音洞内,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感慨和奇怪。突然,他看到潮音洞内有一个瘦小的人影,慢慢地向上面走来。 他急忙叫道:“竹姨!她老人家来了!” 路竹瑟和卞言三一齐向洞内看去,果然,心如神尼正以蹒跚的步伐,慢慢地向洞口走来。 夏心宁一时激动,便要穿身入洞,路竹瑟一把拉住他,低声说道:“恩师是负伤了!但是,她老人家生平不要任何人帮助,你切不可鲁莽,我们在洞外等着。” 他们三个人都忐忑不安地环立在洞外,焦急万分地等着心如神尼出洞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潮音洞里的火焰,已经渐渐地暗了,这时候,才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洞口出现了心如神尼。 这位在数十年前即名震武林,被尊为空门第一高手的心如神尼,此刻站在洞口,神情萎顿已极,左手握着古色斑烂的长剑,右手抱着一个铁盒子,那一身灰衣,浑身上下,血渍斑斑。 路竹瑟立即迎上去,刚叫得一声:“恩师!” 心如神尼抬起头,睁开眼睛一看,那两道眼神,仍然是炯炯慑人。她停了一会儿,挥挥手,低沉迟疑地说道:“回庵去!” 路竹瑟不敢多讲话,倒是夏心宁实在看不过去,他看心如神尼分明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若不是她的内力精深,一口真气支撑住了,恐怕早就倒在潮音洞不能出来了。 夏心宁也顾不得路竹瑟的叮咛,他走上前去说道:“老前辈!晚辈可以为老前辈一尽棉薄么?” 夏心宁这个举动,把路竹瑟的脸都吓白了,卞言三自然也知道路竹瑟的交代是真的,他也为夏心宁这个举动,感到担心。 正在他们夫妇俩提心吊胆的时候,心如神尼站在洞口没有移动,一双眼神看着夏心宁,忽然点点头说道:“老尼生平从不接受旁人的帮助,傲骨天生,灵台不净,嗔念不除,所以证不得正果。但是,在数十年前,接受过令师祖蓝衫客一剑之助,数十年后,又要接受你的一臂之力,可见得世事在冥冥之中,都有定数,不是人力所能够勉强得来的!孩子!老尼倒要谢谢你啊!” 她说完这些话,将那柄古色斑烂的宝剑交在左手,伸出右手来,扶着夏心宁的肩头,向潮音庵走去。 心如神尼这个举动,惊坏了路竹瑟,她知道恩师如果不是伤重至极,她断不至需要旁人的搀扶。 夏心宁却是对于心如神尼这几句简单的话,那真是惊奇惶恐,兼而有之。他绝没有想到这位被誉为空门第一高手的心如神尼,竟然在数十年与师祖有过一剑之交。武林中的事,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像心如神尼这样傲骨天生的人,尤其当年又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能够接受一剑之助,其情形之严重,不难想像一般。 夏心宁一直在揣摩这点秘密,心中也分不清是高兴,抑或是惊讶! 一行四人,此时都默然无声,走得很慢,半晌,才走回到潮音庵,室内孤灯仍明,但是,昏黄的灯光,照在心如神尼身上,越发地显得面色焦黄,神情萎靡。 心如神尼坐下来以后,她招呼夏心宁和路竹瑟夫妇坐下,路竹瑟不安地上前低声说道:“恩师!后边静室丹炉中那些……” 心如神尼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那些药是留给你们夫妇在未来用作济世救人,老尼用它不着。” 路竹瑟惶然退到一边,心如神尼又睁开眼睛,向周围看了一下,对路竹瑟说道:“竹瑟!你去倒杯水来。” 路竹瑟立即应声到后面去,用小瓦钵捧来一钵水,递到心如神尼面前,神尼接过来喝了一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向夏心宁说道:“孩子!这是你的机缘很好!也算了却老尼的一桩心事。来!你且将这柄宝剑拔出来看看!” 心如神尼这一声“孩子”,叫得夏心宁热血沸腾,激起他无限的亲情,这哪里像是出自一位空门高人之口?分明是一位年高慈祥的老人,亲切地叫着自己的孩子。 夏心宁恭谨地应是,双手捧过那柄古色斑烂的宝剑,拇指一按卡簧,“铮”地一声,长剑应声出鞘。 “呀!”三个人同声惊呼,长剑如此一出鞘,室内灯光顿时黯然失色,毫芒四射,异常耀眼。而且这柄剑遍体雪白,假如不是那样遍体毫光,和夏心宁失去的那支银剑,是一般无二。 心如神尼眼望着这柄宝剑,仿佛有无限的感慨,缓缓地闭上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柄剑是古代神兵,锋利异常,斩金削铁,吹毛可断,它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叫做:雪镂。” 夏心宁和卞言三知道这柄宝剑一定有一段动人的故事,所以凝神敛气,倾耳以听。 路竹瑟更是惊疑兼备,她随着恩师习艺二十年,却从来没有听见恩师提到这件事,她愈发地要听个清楚。 这时候潮音庵里静的连掉根针到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庵外海风已息,更使这座小庵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心如神尼接着说道:“这柄雪镂虽然是一柄古物神兵,在武林中却是少人知道,因为在数十年以前,它随一位年轻的姑娘,在武林之中,只作了惊鸿一瞥的出现,尔后便归于沉寂。” 夏心宁比较不受拘束,他忍不住问道:“请问老前辈,这位年轻姑娘为什么只如此的惊鸿一瞥就隐而不见了呢?是不是这位姑娘武功不高,怕保不住这柄宝剑,故而隐居不出?” 心如神尼依然阖着眼睛,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慢慢地说道:“这位姑娘一身武功得自一位空门高人传授,无论内外功夫,都已臻于精绝之境,就数诸当时各大门派的高手,也少有十招之敌。” 夏心宁掩口不逊,“嗄”地一声,惊呼出来。 他相信心如神尼的话,自然是真的,可是,以—位年轻的姑娘,居然各大门派的高手,少有十招之敌,这等功力那还了得?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到武林中的前辈说起这样一个人? 心如神尼脸上仍然含着微笑说道:“那时候正是西藏喇嘛,在中原横行不可一世,仗着大内护卫的头衔,武林各大门派都明哲保身,不敢招惹。就在这时候,那位姑娘刚刚出道不久,她便仗着这柄雪镂剑,单身一人,指名向藏僧三佛两尊者挑战。” 恶扁鹊卞言三虽然到了潮音岩以后,一直拘谨寡言,但是这时候,他也忍不住称赞说道:“这位姑娘真是了不起的人,对那些各大门派的高手而言,真该羞辱死了。” 夏心宁却接着问道:“藏僧三佛两尊者是何许人?” 卞言三这回接着回答他道:“藏僧当中三佛两尊者是数十年以前最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如今西藏密宗的武功已经日见式微,比起当年三佛两尊者,那时候真是藏中密宗的顶峰时期。这五个人都被满清大内,礼聘为护卫首领,以当时武林各派人物而言,还没有一个人胆敢独自联斗三佛,这位姑娘真是豪气干云,胆色无双,愧煞须眉了。” 夏心宁“啊”了一声,他流露出衷心敬佩之情。而且也表示无限的关切,仰起头向心如神尼问道:“这次挑战的结果,是谁胜了?” 心如神尼睁开眼睛,眼睛里闪着光辉,说道:“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这位姑娘她决心要仗自己一柄长剑,为人间除害。结果,三佛两尊者五人联袂在天台山应约,姑娘就凭一柄剑,独闯三佛两尊者,双方拼了将近两千余招……” 夏心宁听得出神了! 两千余招,这真是一个吓人的数目,而且又是一个人独斗五个藏中高手,那需要多深厚的内力?难怪武林之中常常说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是,两千余招以后的结果如何?夏心宁和卞言三路竹瑟都急于要知道。 心如神尼接着说道:“他们本来从清晨斗起,一直拼到日暮黄昏,这时候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如果在这时候有一个仅会普通功力的人到天台山,只消举手之间,就可以将他们六个人,扫数毁之于当场。” 夏心宁急道:“到了那种地步,藏僧人多,一定可以以多取胜,这位姑娘,恐怕难保不败了!” 心如神尼摇摇头说道:“不然!那位姑娘最后终仗着一口仅有内力,使出一招奇妙的剑法,三佛两尊者当时三死两伤,都横在眼前。” 夏心宁他们三个人都不禁异口同声的惊呼起来,一则为这位姑娘庆幸,再则也为这位姑娘胜利而欢呼。虽然事隔数十年,但是听起来,仿佛是置身其地。 心如神尼当时又说道:“这位姑娘也因为这一招将真力耗尽,人也软瘫在地上,但是,非常不幸的,这时候从天台山的上面,飞跃下来一个人……” 夏心宁急着问道:“这个人是谁?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心如神尼说道:“是坏人!他是清廷大内护卫总领班,铁翅蛟龙于楼光,是个助纣为虐的凶手。” 卞言三接着说道:“晚辈曾经听说过,于楼光一双铁翅,不仅份量重,而且招式奇特,翅中藏毒,武林中有不少高手,都丧命在他的铁翅之下。此人这时出现,这位姑娘完了!” 心如神尼说道:“于楼光是暗中跟随三佛两尊者来到天台,他一直远远地藏身不露,这时候也趁隙而出,那位姑娘是自命必死无疑。因为那时不仅来人是于楼光,就是大内中任何一个护卫,都只要一举手之间,便可以将这位姑娘夺命追魂。” 夏心宁急得连连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好人如果没有好报,那天理何在?那位姑娘一定可以在很短时间恢复体力,凭她的盖世武功,于楼光一定自寻死路。” 心如神尼点点头说道:“孩子!你说的很对!那位姑娘内力深厚,天赋特别,所以她能在年纪很轻的时候,能有那么高的功力。她的确能够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恢复体力,但是,于楼光他来得太快了,还没有等到这位姑娘缓过一口气,他手中的一双铁翅,已经指向这位姑娘的双肋……” 夏心宁急得叫道:“就没有一个人能及时而至么?” 心如神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就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突然一声叱喝,眼前人影一闪,一道银色剑光一晃而过,于楼光一声惨号,对胸穿了一个大窟窿,血流了一地,顿时死在当场。” 夏心宁又惊又喜连忙问道:“这位前辈是何许人?一举剑之间,便将一位有名的大内护卫杀死在当场,他真了不起。” 在这三个人当中,只有路竹瑟此时表现得很沉默,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里不时流露着忧虑的神情。 心如神尼微微地又喘了一口气,仿佛有些气力不继的模样。夏心宁忽然想到心如神尼是从石洞里受了伤出来,如今又这样畅谈故事,难道她不是受伤? 夏心宁心里如此一转,立即又接着说道:“老前辈!你老人家请憩一会儿,我们……回头再听故事。” 心如神尼又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望着夏心宁说道:“老尼要将这件故事先说完,孩子!你难道不关心这件事的结果么?” 夏心宁嗫嚅地说道:“晚辈是非常关心这件事的结果!不过……不过,这位姑娘既然已经获得别人的帮助,结果自然是安全了。” 心如神尼说道:“是的!这位姑娘当时是由于别人的一剑之助,她得到了安全,但是,另方面她丧失了别的,那就是对她的尊严与骄傲。有了一次严重的打击,因为她接受了别人的一次帮助。” 夏心宁大不以为然说道:“她力毙藏中五位高手,已经了不起,这时候就是受了别人的一次帮助,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嘛!” 心如神尼点点头说道:“孩子!你可知道这位姑娘是自幼天生傲骨的啊!” 夏心宁闻言一震,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若有所悟,又若有所惑?张着嘴,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心如神尼接着说道:“这位姑娘她等待自己真力恢复以后,她没有说一句‘谢’字,反而她挥动宝剑,和那位仗剑相助的人动手过招。” 卞言三忽又有些愕然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路竹瑟说道:“不为什么!又不为仇,又不为恨,只是为了胜过那位仗剑相助的人,使他知道这位姑娘的武功比他强。” 心如神尼非常严肃地点点头,她说道:“竹琴说得一点也不错,这位姑娘只为争这口气,保持她那点自尊。” 路竹瑟立即又接着问道:“但是,请问恩师这样动手过招的结果呢?” 心如神尼叹了一口气说道:“结果,那人仿佛是非常明了这位姑娘的心意,动手之初,便说是:只奉陪五十招,因为姑娘真力刚恢复,不宜多耗真力。” 说到此地,再也没有人问了,大家都以一种异样的心情,坐在那里静听。 心如神尼说到此处,也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五十招之后,那人输了半招,飘然而去,但是这位姑娘她心里明白,这半招是别人心存谦让所表现的。因此,她满腔骄傲,顿时化作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是满心悔恨,她悔的是:平白受人一剑相助之恩,连个道谢的机会都没有,她恨的是:自己傲骨峥嵘,所得的结果是什么呢?在这样悔恨交加的情形之下,这位姑娘……” 夏心宁急着追问道:“老前辈!这位姑娘她怎么样?” 心如神尼平静地说道:“她就因为这一点,削去三千烦恼丝,皈依空门,贝叶梵经,青灯古佛,过着清净的生活。” 路竹瑟这时候忍不住叫道:“恩师!” 心如神尼仍旧那么平静地说道:“她等到她的恩师圆寂之后,她便将自己的宝剑丢到一个石洞里,连带将师门武功口诀,一并丢在石洞里,准备让它随着往事,一齐埋葬淡忘。” 路竹瑟已经跪下来叫道:“恩师!你……” 夏心宁也在此时抢着说道:“老前辈!剩下来的晚辈来说吧!那柄银亮的雪镂宝剑和武功口诀,是丢在潮音岩潮音洞,当年有一剑之助的人是身着蓝衫,手执银剑的蓝衫客他老人家。老前辈!你老人家……” 心如神尼这时候,任凭她如何平静,也让泪光湿润了眼睛,她微有颤意地说道:“孩子!老尼是跳出红尘的人,不能再谈红尘中事,但是……孩子!你这身蓝衫,使老尼想起那如烟的往事。” 她阖上眼睛,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俗念未除,灵台存垢,老尼真要愧对这身缁衣。当年我恩师说我不是佛门中人,但是,我要坚持让自己遁迹于三界五行之外,诚心皈依,但是,没有料到数十年以后,依然逃不过尘缘纠缠自己” 路竹瑟究竟是迈进中年,心细如发的人,她很能了解恩师的心情,她低低说道:“恩师!你老人家休憩一下可好!” 心如神尼微微笑道:“尘缘未了不必勉强去了,老尼已经无法证得正果,又何必不让自己有一个畅谈心尘的机会。” 她毫不迟疑地向夏心宁说道:“当年你师祖与我独斗五十招,他的风采和功力,已经使我深深心折,一个骄傲的少女心扉,当时已经为他所扣开,但是,你师祖五十招一了,断然而去,没有多说一句话。” 夏心宁此时真有无限的叹息,当年师祖如果能稍微了解一个少女的心,这岂不是一对最美满的姻缘!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对于武功一道,互取长短,必能更为发扬光大。这是天意如此?还是人为不成? 心如神尼说道:“我当时曾经在武林中,寻访你师祖,然而从那次以后,再也没有看到你师祖的迹影,就这样,我承受着你师祖一剑之恩,落发遁迹空门。孩子!今天老尼看到你这袭蓝衫,便下定决心,要将你师祖的一剑之恩,报答在你身上。” 夏心宁跪在地上,诚恳地说道:“老前辈对晚辈有所赏赐,晚辈固不敢辞,如果说是报答我师祖昔日一剑之助,不仅晚辈不敢接受,就是晚辈师祖在天之灵也要深感不安。” 心如神尼说道:“孩子!你不要让老尼含恨撒手黄泉。” 路竹瑟在夏心宁身后轻轻地说道:“长者赐,不敢辞啊!” 夏心宁叩头谢道:“老前辈一定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心如神尼点点头说道:“你的银剑失了,将来一定要拿回来的,在你尚未拿回来之前,这柄‘雪镂’你留在身边,将来银剑拿回了,‘雪镂’留给你作一个纪念吧!” 说着她又打开手上的铁盒子,取出十数片玉简,一个个翻阅了一遍,说道:“老尼师门武功至少有十种以上,可以称绝武林,竹瑟随老尼将近二十年,只传了她‘天龙禅唱’和‘簪花指’两种功夫,已经够她行道人间,至于你……” 她将那一叠玉简送给夏心宁,接着说道:“天龙禅掌是一种禅门掌力,你的内功已有极深的基础,自己照口诀琢磨,不难学会。孩子!我只能传给你这么多,因为将来‘五阳秘笈’必然重合之日,你要承继你师门绝学。” 她说完这些话,身形一晃,几乎要栽倒下去,路竹瑟立即抢上前一把扶住,心如神尼吸了一口气,挥手让路竹瑟让开,缓缓地说道:“老尼当年将‘雪镂’和武功秘笈送进石洞之内,就发现其中有一个修练成丹的海豚,知道他年如果要再取这些东西的时候,要费极大的手脚,如今果然,不过,我总算了却一桩心事,竹瑟!你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孩子!你要多行正义,毋负老尼一番用心……” 心如神尼的话,逐渐的低微下来,一直到没有一点声息。夏心宁第一个跪下来,哀恸地叫道:“老前辈!” 第十四章 夜斗老鸦驿 晨渡海心山 “一:竹瑟与佛无缘,尘缘未了,善自持身,前程灿烂幸福,将来遇有适当有缘人,可将玉简中所载之南海绝学相传,若有缘人不易得,宁将玉简沉于南海之底,毋使贻害武林。 二:‘雪镂’神剑虽传夏心宁,一旦银剑寻得,‘五阳秘笈’武功能发扬光大,‘雪镂’当送还南海潮音庵,若无人接受则封存庵中。 三:臭皮囊可置于潮音洞内,此洞永封,圣迹不再。” 路竹瑟跪在佛堂之内,流着眼泪,不敢哭出声音,静静地默祷半晌之后,悄然退出庵外,此时天色已经大明,潮声渐退,红日乍升,海上薄雾渐消,但见微波粼粼,湛蓝一片,正是风平浪静海不扬波的天气。 路竹瑟严肃地对夏心宁说道:“恩师遗言,交待得清楚,我安葬恩师遗体之后,要在此地静守一段时期,以追思恩师昔日待我之厚。夏小兄弟!你请吧!好在恩师遗言说得明白,路竹瑟尘缘未了,少不得还要在红尘中随波逐流,我们自然后会有期。” 夏心宁默然地点点头,他恭恭敬敬地对着潮音庵大拜几拜,站起身来,对路竹瑟拱拱手说道:“竹姨!在临行之前,我还要向你请教一件事,记得在我和老哥哥驾舟来到潮音岩之前,远远地听到竹姨高呼胜黛云的名字,但不知是否竹姨与胜黛云有约?” 路竹瑟点点头说道:“我和胜姑娘不但有约,而且相约之事,与你夏小兄弟有关。” 夏心宁大感惊讶,他实在想不起她们之间相约之事,何以与他有关?他插不上嘴,只有眼瞪瞪地望着路竹瑟,说不出话来。 路竹瑟便将胜黛云姑娘与她相遇的经过,以及大悲庵分手相约再见于南海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夏心宁大惊失色,而且心中还有无限的悲痛,他可以想像得到胜黛云姑娘那种哀恸欲绝的心情,都是由于他在黄山白云壑之事而起。但是,夏心宁是个懂得礼貌的年轻人,他抑止住自己内心的焦急和伤心,沉静地等待路竹瑟说完之后,双手抱拳,深深地一躬到地,沉重地说道:“竹姨对黛云妹妹的救命之恩,我应该在此向竹姨致谢,同时,对于黛云妹妹未能如期到南海潮音岩来赴约,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原因,我也应该代她向竹姨致歉。” 恶扁鹊抢着说道:“老兄弟!你怎么倒客气起来了。” 路竹瑟说道:“胜姑娘没有前来南海,一定是有了意外。这种意外是好是坏?很难预料,所以我才天天站在潮音岩上,翘首企盼,希望她能够翩然而来,除去我心中的疑虑。” 恶扁鹊卞言三说道:“胜姑娘一身功力极为不凡,一般宵小之辈,决不是姑娘手下之敌,常言道是:吉人天相,相信胜姑娘不会有什么意外。恐怕是到了金沙大漠,那位厉姑娘功力未成,金沙一老由老前辈留她多住一段时期,也是情理中的事。” 夏心宁自然听得出这是卞老哥哥安慰他的话,但是,这些话倒也未尝没有理由,如此心意一动之下,他毅然地拱手说道:“多谢老哥哥的安慰,我此刻真正是要告辞了。” 路竹瑟说道:“我和言三本也应该陪伴你走一趟天山,但是,恩师方才圆寂,不能遽尔远离。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她说到此处,便指着潮音庵的右侧说道:“夏小兄弟!随我到那边去。” 走到临海岩边,只见有一只极其别致的小舟,停靠在岩下,舟中帆桨俱全,路竹瑟走到岩下,解开缆绳,交到夏心宁手里说道:“这只小舟,是先师精心设计,舟身虽小,却能挡得住大风浪,夏小兄弟驶过对岸,系在岸边,自然有人会送回来。” 夏心宁一再称谢,跃身下舟,方自拿起木桨,路竹瑟忽然问道:“夏小兄弟!你此行目的,是否已经决定走一趟天山金沙大漠?” 夏心宁只微一沉忖,便朗声答道:“胜黛云妹妹下落不明,彼此悬念,自是应该早日寻获,各释心头重负,但是,师门银剑遗失,一日不能重新找回,衷心午夜难安。” 恶扁鹊卞言三抢着说道:“老兄弟!如此说来,你是要先公而后私了!此行目的不是金沙大漠,而是前往青海。”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老哥哥觉得小兄弟如此决定,有否值得商榷之处?” 恶扁鹊叹道:“老兄弟!你能如此,我这老哥哥夫妇何言?但愿胜姑娘能及早来到南海履约,老哥哥到时候也少不得要陪她们到青海走一程。” 路竹瑟也接着说道:“夏小兄弟!在这临行之前,我也有两句话奉赠。” 夏心宁拱手说道:“竹姨有何指示,一定奉为终身圭臬。” 路竹瑟说道:“事到头来须放胆,理在直处气要平,夏小兄弟的品德、性情、武功、文采,都是无话可说,若能在历练江湖方面,多下功夫,将来领袖群伦,为武林造福无涯。” 夏心宁凛然领受这临别赠言,一再称谢,转身挥动木桨,离开潮音岩,趁得海风,扯起风帆,偏巧遇得顺风顺潮,不消半日时间,便到达对岸,弃舟登陆,便开始他横断中原数省,取道西北之行。 夏心宁在启程之初,心里就有了一个估计,目前已经是十月上旬,相隔明年元宵节日泰山之会,只剩下两个多月,为时无多,已经不能再作耽搁。于是,他几乎是日夜兼程,沿途换马,居然不出七天,赶完了将近两千多里的路程,越过长城,北望凉州,南下古浪,歇足在青海边境的老鸦驿。 夏心宁在老鸦驿住下来以后,他松了一口气,鞍马劳顿,虽然没有将他累倒,但是长途跋涉,日夜兼程,任凭是铁打的罗汉,也有说不尽的疲劳。 然而,当夏心宁在老鸦驿一家客店里歇下来,刚刚松下心情,却又立即面临着一个迷惘,使他衷心惶惑,一时无法安静下来。 夏心宁如此千里迢迢,来到青海,其目的就在追寻银剑,但是,他所获得的线索,只是白云壑里苟梦千苟癞子所说的“银剑被携往青海”,至于携来青海何处?交与何人?则茫然无知。青海偌大的地方,慢说夏心宁没有时间,就是有时间,如此茫茫人海又能向哪里去寻找? 夏心宁想到这里,真有无限的懊恼,他觉得难怪路竹瑟在临行之时,要他多注意历练江湖,他自己此时也感到欠缺老练,如果在启程之先,多作研探,何至今日到达青海之后,有茫然无绪的痛苦? 他心里沉重而烦躁,扣上房门,步出客店,信步街上,他要在这个西北边陲的驿镇,找一处酒店,来借酒浇愁。夏心宁是个不善饮也不爱饮酒的人,但是,他忽然发现人在某个时期非常需要酒,正如他目前一样,烦躁、彷徨、沉闷……尽管他不善也不爱饮,却不能不希望用酒来一浇块垒。 他如此信步走去,忽然,他发现一件事,这个水陆通衢的驿镇,却有着不寻常的热闹,而且,很容易看得出来,镇上所以如此热闹,那正是由于外来的客商突然增多,在街上行走的人,虽然不是摩肩接踵,却也是熙熙攘攘来往不绝。 夏心宁如此稍稍一注意,他立即又发觉得到,从这些人装束看来,不但是来自各地,而且,都是武林中的好手。前者可以从服饰上看出来,后者在举止动作上,更是一目了然,瞒不过夏心宁的眼睛。 这个发现,使得夏心宁心里一动,暗自忖道:“各地武林好手,如此云集此间,决不是一件平凡的事,究竟是什么事能将这些好手远从千里之外,吸引到这里来?” 夏心宁便忍不住要随着街上的人,慢慢地向人多的地方走过去。 突然,一阵蹄声震动,夹杂着一阵人声吆喝,夏心宁心里自想道:“街窄人多,这是何人偏偏要在这街上驰骋?这岂不是有意惹祸么?” 他心中正如此想着,忽然耳边一声叱喝:“滚开!” 随着呼地—声,鞭影闪动,一根皮鞭落向夏心宁的头来。 夏心宁不觉一愕,心想:“这是什么规矩?” 一股怒火,腾然而起,他立下脚步,正待伸手抓住皮鞭,将那人拉下马来,好好地教训他一顿,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人影一闪,随着一声叱喝:“下来!” 真是如响斯应,“噗通”就像倒了半截墙,震得地上尘土四溅。夏心宁这才留神看去,一个红巾包头的黑脸大汉,摔在地上龇牙咧嘴,哎唷哎唷抱着膀子直叫痛,在他身旁空着一匹马,在那里顿足喷气。 再回头看自己身旁,站着一位青衫相公,长的极为英俊清秀,手里拖着一根皮鞭,嘴角上正挂着一丝冷笑,望着地上那个黑大汉。 那个黑大汉唷了半天,忽然瞪着一对牛眼,对那位相公说道:“好小子!有种你就别走!回头老子要你吃不完兜着走。你要走,你就是孙子……哎唷!” 他话还没有说完,左颊上已经留下了一条血痕,那位青衫相公用手中的皮鞭指着他说道:“你嘴里再不干不净的,就要小心你的狗命。” 夏心宁眼看着旁人为了自己的事,起了纠葛,他不能不说话了,他拱拱手,向那位身穿青衫的年轻相公说道:“兄台!这等人理他作甚?休要沾污了尊手,饶了他这一遭算了。” 那位青衫相公本是侧面站在那里,此时回过身来,但见他脸上一红,也拱手还礼说道:“这种狐假虎威的小人,最令人可恨,在这样狭窄的街道上纵马驰骋,已经是不对,他偏还要无礼伤人,若不给予惩罚,他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夏心宁拱手说道:“兄台不必和他一般见识,他已经得到薄惩,也就算了,只是兄台对在下有救援之德,在下倒要向兄台深致谢意。” 那位相公脸越发地红了,他正要说话,忽然只听得周围站着看热闹的人,一齐嚷嚷地叫道:“来了!来了!” 夏心宁一听心里一动,不觉抬起头来,向那边看去,只见两匹马向这边驰来,马的后面,另有两匹青骡,驾着一辆墨绿色的碧油大车,蹄声得得,车声辚辚,向这边轻驰过来。 来到近处,前面两匹马勒缰停住,马上的大汉翻身落马,拨开人群,叉手站在那个黑大汉的面前问道:“二楞子!怎么搞的,是谁整了你?” 那黑大汉翻了翻牛眼,伸手指道:“就是那小子……” 他如此一指,才发觉那位青衫相公踪迹俱无,早已经走得不知去向。他张着嘴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夏心宁这时候也有一点诧异,他也没有注意,这位站在身边的青衫相公,突然间到哪里去了。 那两个大汉暴躁地问道:“二楞子!你真是混球!到底是谁?你难道都说不出来么?” 那位叫二楞子的黑大汉,怔怔地坐在地上,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突然,这时候夏心宁上前走了一步,迎上去说道:“两位不必多问,这位黑大哥是在下失手将他带到马下,但不知两位有何见教!” 夏心宁如此一出头承认,倒使那两个大汉一阵意外的发愣。两个人转过身来,将眼神盯在夏心宁身上,仔细地打量,他们觉得这位年轻的相公,别有一股英气凌人,但是,他们也想不透他凭什么能将二楞子从马上折腾到地上来。 这时候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大家都在说笑着,都是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看人家闹事。 这两位大汉打量夏心宁一阵之后,其中一人冷笑说道:“朋友!你知道二楞子是什么人的手下么?” 夏心宁毫不为意地说道:“在下不知这位大哥是何人手下。” 那大汉突然厉声叱道:“打狗还要看主人面,朋友!你就这样不思考后果,贸然动手么?” 夏心宁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这位大哥闹市驰骋,扬鞭乱打,在下才给他一点教训,有什么后果,在下自然担当。” 那大汉喝道:“那很好!你担着吧!” 扬手就是一巴掌,照着夏心宁的脸上掴下来。 夏心宁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抬起手来轻轻一撩,口中说道:“朋友!你这样动手乱打人,难道就不思考后果么?” 言犹未了,那大汉哎唷一声,捧着手腕,踉跄地退了好几步,哭丧着脸,呆在那里说不上话来。 另一个一见同伴吃了亏,怒火上腾,探手从腰间拔出一对紫溜溜的双刀,大声吼骂道:“好小子!你装猪吃虎,今日要是让你逃掉了,你家二爷就算栽了。” 人刚刚往前一扑,就听得人丛外面有人莺声燕语地说道:“马老二!你歇着一边去吧!你们早就栽了,还有脸在那里说啦!” 手执双刀气势汹汹的大汉,这一瞬间顿时变得像只猫一样,乖驯无比地立即收起双刀,喏喏连声,退到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出。 夏心宁感到有些奇怪,心里想道:“这人是谁?” 这时候只听得人丛外面有人笑吟吟地说道:“借光!借光!各位请让我到内面去料理一下私事。” 看热闹的人,都被这银铃样的声音震慑住了,纷纷地向两旁闪开,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人丛外面停着一辆大车,此刻从车上,正袅袅婷婷地走下来一位丽人。 高髻云鬟,柳眉凤眼,嘴角上微微带着一份笑意,脸上白嫩得像是吹弹得破,穿着一件粉红色的丝绢薄纱,拦腰束着一根水红色的带子,隐隐约约露着里面猩红色的内衣。看年纪也不过二十上下,可是让人一眼之下,便能觉出她那种绝顶的风骚,盖世的风流。 她婀娜多姿地从那一截人巷中走过来,根本没有理会四周那些贪婪的眼睛,只是笑吟吟地走到人丛里面,先向着那三个大汉说道:“你们三个还不走,难道还等着派人来抬你们不成?” 那两个大汉,连那个二愣子都像如蒙大赦一样,悄悄地退出人群,走得不声不响。 她这才笑吟吟地抬起头来,望着夏心宁半晌没有说话,她这一望不打紧,把夏心宁看得满脸飞红,不好意思起来。 她咦了一声,接着笑吟吟地说道:“听你方才那几句话,倒是挺老练的,怎么这会儿又嫩起来了?” 夏心宁一见她这份神情,立即使他想起三湘女史纪九茹,对于这类女人,夏心宁只好束手无策,她明明是跟他说话,他却无话可说。 僵了半天,他只好拱拱手说道:“请问姑娘有何指教!” 那丽人掩嘴娇笑,浑身在微颤着,停了一会才说道:“人也被你打了,我也被你骂了,可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 夏心宁说道:“在下夏心宁……” 她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道:“原来是夏小兄弟!我们能在这里相会,也算是有缘呀!这儿人多,我们谈话不便,改日再谈吧!”说着话,点点头就要离开。 站在周围的人,满以为有一场热闹可看,没有想到三言两语,这场冲突却变得烟消雾散,大家多少有些失望。而且,这些人当中,自然也有许多轻薄之徒,见这位女客体态风骚,言谈风流,哪里肯放过这样一次调笑的机会,早已将原先让开的那条通道,又围得死死地,干脆就不让她出来。 这位艳丽的女客,笑吟吟地走到人面前,毫不迟疑地向人丛当中走去。顿时间仿佛有一股极强韧的劲道,像是汹涌的潮水一样,不断地向人丛中涌来,那些蓄意不让的人,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向两边纷纷闪让开去,而且磕磕爬爬,步履跄踉,让开一条大路。 夏心宁是个有心人,他觉得这个女人来的奇怪,此时他自然发觉到,这个女人有一身惊人的功力,她分明是运用一种罡气,在逼使那些人让开一条路。 那女客走出人墙之后,突然又停下脚步,转身对夏心宁笑道:“咱们这次见面,方才我说是有些缘分,既是缘分,就不能不留点纪念,也好留作下次见面时候的凭证。” 她说着便伸手解开罗裳,从那猩红色的内衣里面,摸索了一会,取出一件东西,手一扬,只见红光一闪,铮地一声,落在夏心宁的脚尖前面,她头也不回,盈盈地走上那辆墨绿大车,蹄声响处,车声辘辘,又向镇那头走去。 夏心宁这时候低下头一看,只见脚尖前面一条长约五寸的红丝带,上面绣的是一对鸳鸯交颈而眠,小巧精工,在鸳鸯当中,有一根很细的银针,穿在上面,此刻正插在地上。 夏心宁伸手拔起这根银针,拾起这根红丝带,正感到有些茫然的时候,忽然听到周围一阵惊呼之声,霎时间,大家都作鸟兽散,走得一个不剩。 这些人走得很突然,仿佛是被一件突发的事情,惊得仓惶散去。夏心宁心里有些奇怪,抬起头来向四周看去,原先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墙,此刻十停散去八九,剩下几个人,也都露出惊惶之意,匆匆地离去。 夏心宁自然觉得出这些人如此遽然散去,不会无缘无故的,但是,他却看不出究竟是为什么? 他纳闷地向四周看了半晌,眼看着那些人走得干干净净,他也只好将那个红丝带收在身上,慢慢地走去。 向前走不多远,见有一家酒店,刀砧锅勺响得震天价地,里面热闹烘烘,笑语喧哗。 夏心宁刚一迈步走进去,那热闹的酒店,仿佛一下掉到冰窖里一样,一句人声笑语都没有,和方才那样喧哗热闹的情形,截然是两个世界。而且,夏心宁立即感觉到所有酒店的客人,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这情形真叫人尴尬的,要是换过一个腼腆一点的人,这第二步就跨不进去。 夏心宁当时心里倒也为之一动,但是,立即他就坦然地一笑,迈步直登楼上,招呼店伙,叫来几味下酒的莱,要了一壶白酒,刚刚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就听到楼梯上有人登登而来。 夏心宁正是面对着楼梯,放下酒杯,向楼梯口看去,只见楼梯上走上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满脸皱纹,躬腰驼背,穿着一身姜黄色的衣服,扎着裤脚,他一上得楼来以后,站在楼梯口,慢慢地向四周看了一遍。 楼上的人本来只剩下窃窃私语的声音,这时候突然鸦雀无声,变得非常沉寂。 这位白发老头四周看了一转之后,眼神落到夏心宁身上,顿时满脸皱纹折叠成一个非常滑稽的笑容,向夏心宁点点头,便朝着这边走过来。 夏心宁见他招呼,便站起来拱手相迎,等老头走到桌子旁边,才含笑问道:“老丈尊姓,找晚生有事见教么?” 那老头笑眯眯地望着夏心宁,半晌没有说话。夏心宁此时也变得非常沉着,招呼店伙拿一付杯筷,为他斟上一杯酒,然后他双手捧起自己酒杯,朗声笑道:“老丈突然光临,晚生无以为敬,仅以水酒一杯,邀请老丈坐下一谈如何?” 说着话他一仰头,嘟噜一口,干了手中一杯酒,照了一下酒杯,那老头笑着点点头,也将手中的酒干掉。 夏心宁放下酒杯,刚一伸手,示意让客请坐,突然那老头左手疾出,快得如同电光火石,一把抓住夏心宁的右腕,向怀中一带。 这是太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夏心宁身形一个歪斜,脚下跄踉,随着老头这样一带,人向前一冲,哗啦啦撞得饭桌倒在一边,桌上的几个碗碟,摔得粉碎,泼得满地都是汤水酒菜。 夏心宁本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始而一惊,瞬即勃然大怒,他发觉对方的手劲虽然像是用一道铁箍,紧紧地箍住他的右腕,却没有扣死脉门。当时脚下桩步一沉,真力立贯双臂,右手一翻,一式“铁喙理羽”,三个手指头划向老头脉门,左手迎胸疾推,拍向老头“玄机”。 这两招快速力沉,来势极是猛烈。 那老头嗬嗬地从喉头叫了一声,撒左手,出右手,中指独伸,迎向夏心宁的掌心。 夏心宁左手原式不撤,只是化摧为削,蓄劲收发自如,斜掌力切而下,右掌一旦脱去拘束,威势大增,一连三掌,印向老头的前胸。 老头连封带卸,一点也不给夏心宁有可趁之机,两只脚站在那里丝毫不动,从容地将自己门户封得严密非常,而且还腾出一只左手,凌厉万分地在掌风中连拍带抓攻出五六掌。 夏心宁这时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劲敌了,哪里还敢有一丝分神?全心贯注,使出自己全副能耐,招架还手。 两个人相隔也不过只有一尺的距离,如此出招攻击,不仅快速非常,而且都是招式未老即收,劲道未发即敛,一转瞬双方交换了十几个招式,看得人眼花缭乱,行家自然知道,双方性命都是在呼吸之间,说不定一眨眼之余,酒楼上已经有人溅血横尸,丧命在当场。 正是双方如此性命相搏,展出险招之际,突然人影一闪,从楼梯口出现一个人,快如旋风,卷向老头的身后,单掌起处,直劈老头的后腰。 这老头闻风知警,刚刚右手一抬“猫儿洗面”,逼开夏心宁迎面一招,左腕反臂一挥,五指遽张如钩,立即将身后那人的手抓个结实。 夏心宁一见有人突然为他助拳,倒是意外的一怔,立即双手一收,脚下一滑,后退了两步,再凝神看时,只见那白发老头手里抓的那人,正是方才在大街上忽而不见的那位青衫相公。 夏心宁唯恐白发老头伤了他,立即大喝:“老人家快撒手!” 夏心宁如此一喝,只见那青衫相公转过头来,对他微微摇头一笑,接着又回过头去,抬起左手,对老头照了一下。 夏心宁还没有会转来是什么意思,就只见那白发老头张着那瘪嘴,啊啊两声,立即松下手,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瞪着夏心宁。 青衫相公抬手一摆,脚下让开几步,分明是示意老头下楼去。那老头倒是挺听话的,收回那一对直怔怔的眼神,又挤出那满是折叠着皱纹的笑容,躬着腰向楼梯口走去。 夏心宁一见,立即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老人家请留步!” 青衫相公随声而至,站在夏心宁面前,含着微笑说道:“兄台要留住他有何事见教?” 夏心宁眼望着那老头一步一步下楼去,便也拱拱手说道:“这位老人家突如其来,而今又如此突如其去,在下要向他请教个明白。” 青衫相公笑道:“这个老头既聋又哑,兄台就是再大声些,他也听不到。相信他也是奉人所差,不必计较也就算了。” 夏心宁忽然若有所悟地说道:“兄台认识这位老人家么?” 青衫相公脸上一红,但是立即就含笑说道:“对了!小弟认识他,不过,在楼上的各位朋友,大概也都认识他。” 夏心宁这才想起来,方才那位老头上楼的时候,楼上的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显然是认识的!他向四周看了一眼,正待问话,那青衫相公大笑着说道:“兄台酒既未饮,菜又未吃,被这老头扫兴,真是气人,我们重整酒菜,小弟要把敬三大杯。” 夏心宁本已饮酒兴趣全消,此时一见青衫相公邀饮,便拱手说道:“如此就容在下做东……” 那青衫相公抢着说道:“兄台身在客中,岂有为东之理?” 夏心宁笑道:“兄台何尝不是身在客中?” 说着话,他便不由分说,招呼店伙,收拾残肴破碟,重新端正了酒菜,两个人便浅斟细酌起来。 夏心宁忽然按住酒杯问道:“还不曾请教兄台尊姓大名,而且兄台身手了得,必系出身名门,请教师门是哪一派?” 青衫相公脸上又透出一点红晕,刚说了一声:“小弟俞良……” 下面的话便咽了回去,借着他喝了一口酒的空隙,含笑说道:“兄台只要知道我叫俞良也就是了,相逢何必曾相识?其他的事情,日后自然有机会奉告兄台。” 夏心宁见他吞吞吐吐,仿佛有难言之隐,虽然心里也感到奇怪,但是,也就不便再多问了。便自我介绍着说道:“在下夏……” 那青衫相公俞良立即笑着拦住他说道:“夏兄姓名小弟已经知道,方才在大街上,已经听到夏兄自我介绍。” 夏心宁“哦”了一声,心里想道:“原来你方才是藏在一边,是准备存心看热闹么?” 想到这里,他心里很有不以为然之意,觉得这位俞良,有些藏头露尾,不够光明,但是,他一看到俞良那种温文尔雅英俊潇洒中,还带着有温柔可亲的举止,不觉又将那一份不以为然之心,消失得乌有。 夏心宁心头释然之余,便又问道:“俞兄方才说认识那位老人家,可否将那位老人家的来历为小弟说明一二。” 俞良忽然笑容一收,正色问道:“夏兄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么?” 夏心宁也正色说道:“小弟乍入江湖,对于中原各门各派,四塞八荒的出名高手,除了偶尔听到一两位的名号之外,极少亲自目睹,方才这位老人家一身功力极高,若再这样双足不动的对搏下去,小弟说不定就要落败,像这样一位高人,小弟真正打听,岂有说笑之理。” 俞良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夏兄是真的不知道这老头是谁了!不过在没有说到他之前,小弟要先介绍一位人物,此人在白山黑水之间,名极一时,名叫辣手佳人段又青。” 夏心宁不觉笑道:“这个名字倒是真的没有听说过,而且奇怪得很,既称佳人,为何又号辣手?” 俞良也笑道:“段又青本人年龄多大,没有人知道确实的数字,但是她驻颜有术,多少年来她一直是娇艳如花,天香国色,的确是当得上佳人之称,但是她为人嗜杀,武功又高,稍一不如己意,便在谈笑之间,毁掉别人的性命。” 夏心宁咽了一声,心想:“这位辣手佳人段又青,原来是位女魔头。” 俞良又接说道:“段又青不但嗜杀,而且为人淫荡,广蓄面首……” 他说到此处,不觉脸上又微微地一红,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只要是她看中了的人,便丢下鸳鸯绶与定情针,将之列为面首之一,随时要听候差遣,但是,只要是她选中的人,至多可以活到十天半月,便弃之荒山,毁去双目四肢,留下来喂狼。所以,武林中人只要看见鸳鸯绶与定情针,无不惶然而退。” 夏心宁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地浑身一震,他急忙伸手到怀中摸去,但是,手停在怀里,迟迟没有拿出来。他想一会儿,向俞良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接受她的差遣?置之不理又岂奈他何?” 俞良摇头说道:“只要段又青放了鸳鸯绶与定情针,就身不由己了。且不说段又青本人,她手下有一位老奴,此人又聋又哑,而且年已老迈,但是,一身功力衡诸武林,很少有人能挡得他接连三掌。” 夏心宁霍然而惊,站起身来说道:“俞兄之意,方才那位白发老丈,就是辣手佳人段又青的老奴……” 俞良点头说道:“他叫哑怪龙申。” 夏心宁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身上所揣的正是什么“鸳鸯绶”和“定情针”。不用说,方才在大街上那位娇艳如花的女人,就是辣手佳人段又青了。要照俞良的说法,她已经选中了我。 他想到这里,心里止不住重重地“呸”了一声,暗自咒骂道:“活见她的鬼!怎么就偏偏选到我?” 夏心宁倒不是畏惧,而是一则他此行的目的,是寻找银剑,不愿意节外生枝,耽误时间,再则,对于这种女魔头,夏心宁只有敬鬼神而远之。三则,段又青手下的老奴,功力已经如此深厚,赤手空拳搏击,夏心宁力战不下,若凭长剑格斗,结果如何,也难断定,段又青本人自然是要高出龙申一筹,在此时此地,遇到这样难缠的劲敌,夏心宁心情的沉重,是意料中的事。 他手持酒杯,默默地饮了一口酒,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连忙向俞良问道:“段又青既在东北边境,作孽于白山黑水间,为何跑到这样遥远的西北边陲?是不是……” 俞良笑道:“夏兄之意是说段又青如此意外地到了西北,恐怕其中有诈?是有旁人假冒其名的?我相信没有人有这种胆量,再说,夏兄能远自中原江南地带,来到西北边陲,还有大街上许许多多的武林朋友能远自各地来到这里,段又青为何不能来到这里?” 夏心宁皱着眉头说道:“俞兄!你呢?你是为何来到此地?” 俞良笑道:“我么?我是例外!” 夏心宁也展开眉头说道:“俞兄!我也是例外。” 俞良摇摇头说道:“难道你不是为了举世闻名的银剑而来的么?” 夏心宁闻言几乎要跳起来,他睁大眼睛,打量着俞良,沉声说道:“俞兄!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是为银剑而来的?” 俞良笑嘻嘻地说道:“这又不是一件秘密的事,夏兄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这个驿镇,突然增加了这么多武林高手,江湖豪客,哪个不是为了明天在青海海心山所举行的毁剑大会,而所毁的剑,正是举世闻名的银剑,夏兄仆仆风尘来到此地,当然也是为了要看看这把银剑,这点推想,任何人都可以想得到的呀!” 夏心宁此时的心里,真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但是,他是个聪明人,立即就觉察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尽管心里紧张沉重,他表面上一点也不露痕迹,只是微微地笑道:“说来惭愧!我只道是这件事没有声张,原来已经传遍了武林,说实在的,我只知道银剑落在青海,倒还不知道毁剑大会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俞良仿佛思忖了一下说道:“明天夏兄到了海心山,自然就会知道其中情形。我们现在不谈这些事,还是喝酒吃菜的好。” 夏心宁接连听到这两件事,哪里还有心情喝酒?但是经不起俞良的殷殷相劝,接连喝了好几杯,他忽然将酒杯放下,向俞良问道:“俞兄!你明天不去海心山么?我们何不同行呢?” 俞良喝了两杯酒,脸泛桃红,含着盈盈的笑意,摇着头说道:“夏兄的好意,我非常愿意,但是,很抱歉的我明天先要到别处去办一件小事,事后我一定赶到海心山,到时候我们再见。” 他说到此处,抬起头来望望窗外天色,忽又说道:“啊呀!说再见可真的就要再见了,天色已经不早,小弟要先走一步。” 他站起身来,双手扶着桌子边沿,望着夏心宁说道:“虽然我与夏兄是萍水相逢,承蒙夏兄不弃,彼此一见如故,只是小弟有要事在身,未能与夏兄多作盘桓,但是不知他日再相见的时候,夏兄能否再像今天这样肯予折节下交?” 夏心宁朗声笑道:“俞兄人中之龙,我夏心宁唯恐高攀不上,俞兄为何倒反说这等话?我们明天不是还要在海心山再见么?到时候我们再长谈竟夕,剪烛西窗如何?” 俞良脸上不觉又红了一阵,拱拱手说声:“再见!” 夏心宁拱手相送,眼见他下楼远去之后,不觉又独自喝了几杯闷酒,心里感到闷闷不乐。 照方才俞良的说法,明日海心山特别为银剑所举行的毁剑大会,各路好手云集,无疑地增加了夺剑的麻烦,设若银剑未能顺利夺回,被他们毁去,自己将来以何面目去见外公以及冷三公、胜家二老? 夏心宁本是豪情万丈的年轻人,从来没有一件事能使他发愁。然而今天因为这柄银剑关系太大了,关系到师祖数十年的声誉,关系到自己的一生前途,所以,夏心宁无法不使自己产生一种患得患失的心理。 他摇了摇空酒壶,感到自己有些头晕,这才放下酒杯,会过酒账,下得楼来,人感到有些飘飘然头重脚轻。 夏心宁本不善饮,如今猛喝这么多闷酒,竟然有了七分醉意,出得酒楼,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心里打了一个冷颤,忽然警觉顿生:“我怎么糊涂?处在这样险境丛生的老鸦驿,我居然有心醉酒?” 心神清醒之余,立即跄踉赶回客店,闭上房门,靠在床上休养调神,但是,无奈酒意上涌,不觉昏昏沉沉地睡熟过去,慢慢地竟起了微微的鼾声,进入黑甜梦乡。 二更天气,疏星,薄云,残月,为这个小小的古老驿站,凭添无限夜景凄凉。 突然,夏心宁觉得床铺一阵颤动,遽然惊醒,翻身便从床上跳将起来。剩下来的一点酒意,早已化作一身冷汗,点滴无存。 他站在窗前,隔窗望着外面朦朦星光,心里觉得奇怪,他明明记得床铺突然一阵颤动,难道做梦? 他用手捶着自己头,感慨万千地说道:“夏心宁啊!你为什么变得这样失常,这样你将要使多少人失望?” 忽然他想起来一件事,弯腰便向床下看去。 就在他这样一弯腰之际,忽然听到窗外有人笑嘻嘻地说道:“哟!怎么啦?知道我要来,特地起来迎接我吗?还真是个可人儿。” 声音清脆得有如出谷的黄莺,悦耳已极,但是,在夏心宁的耳朵里,就如同蜂子刺了一下,他不由地心里一震,连忙低声叱问道:“你是谁?” 窗外人“哟”了一声,仿佛是在掩口媚笑,娇滴滴地说道:“你是存心装蒜嘛!” 夏心宁沉声说道:“你是辣手佳人段又青?” 窗外人笑颤颤地说道:“我说你是存心装蒜嘛!知道我来还不赶快开门,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规矩?乖乖地开门,春宵一刻,千金难买,你不要耽误时间啊!” 夏心宁忍不住“呸”了一声,厉声叱道:“段又青!人言果然不虚,你果然是这样无耻的人,告诉你赶快离开此地,我夏心宁不为已甚,今夜之事,也不追究,希望你能够孽海回头,重新做人……” 段又青突然在窗外格格地一阵娇笑说道:“你呀!癞哈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小兄弟!你人小语气可不小,就活像个七老八十的。” 说到这里,段又青突然语气一变,寒冷如冰的说道:“夏心宁!你要是想多活十天半个月,你就乖乖地出来,要是再不识好歹,告诉你,辣手佳人的手段真正是辣手,你要活固然不能,要死也不易。我给你破例,数十下的思考时间,十下数过,便没有折冲的余地。” 说着话,她果然慢慢地数起来:“一……二……三……” 夏心宁一声冷笑,立即功行全身,伸手将“雪镂”宝剑拔在手中,一拉窗牖,人剑一体,一阵风夹着一股寒芒,闪电卷到窗外。 夏心宁刚刚如此一停身形,就听到对面有人“咦”了一声,语气之中似乎是充满了惊讶之意。 夏心宁宝剑直挑胸前,上护咽喉下护阴,他不敢轻视段又青,所以一出场便将门户封得紧紧的。 这时候,他凝神看去,只见朦朦月色之下,辣手佳人段又青比白天更动人,仪态万千地站在那里,真是有万种风情,但是她此刻的眼睛却停在夏心宁那柄雪镂宝剑之上,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之意。 她没有等到夏心宁说话,忽然脸上笑意全收,严颜厉色,两道眼神就如同是两支锐箭一样,凌厉地盯在夏心宁身上说道:“夏心宁!你手上拿的‘雪镂’神剑,是哪里来的?” 夏心宁也沉声说道:“南海心如神尼所传!” 段又青断然叱道:“你胡说!心如老尼生平不收徒弟,更没有男徒弟,你敢欺蒙我?” 这“我”字刚一出口,只见她右手虚空一扬,夏心宁早存警觉,处处小心,他将手中宝剑一撤,脚下一滑,向左闪开数尺,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尚未落定,就听得“叭”地一声,身旁墙壁上石屑灰土纷纷下落,清清楚楚地留下一个手印。 夏心宁心中一动:“这是百步神拳无形掌之类的功夫,她居然随意施来,火候十足。” 他心中如此闪电一转,立即打定主意说道:“段又青!你不听好言,以小人之心度量别人,今日之事已无法善妥,此地太窄,客店人多,休要惊世骇俗,你我到外面去,讲理比武,夏心宁无不奉陪。” 他话一说完,身形一拧,蓝衫旋开,只见他头一仰,平地拔起,冲天四丈,不但风声毫无,而且,去势极速,落到屋外,向镇外奔去。 这一着轻功,足够让辣手佳人估计出夏心宁的高低,她微微地冷笑一声,随着凌空拔起,轻盈飘逸地随在后面,保持着不即不离,跟在夏心宁的后面约五六丈远近。 夏心宁在老鸦驿也是初来乍到,人地生疏,他出得市镇之后,只朝着郊外跑去,离开市镇约六七里,有一丛树林,林中有一块空地,夏心宁停下身来,辣手佳人段又青随后就到,她此刻铁青着脸,指着夏心宁说道:“南海武艺轻功一项讲究的是‘飘逸’二字,天龙身法断不像你方才那种姿态,你如何能骗得我?快说!你这柄‘雪镂’剑是怎么得来的?” 夏心宁倒是很惊讶她对于南海武艺知道得那么清楚,但是,他对她一再追问“雪镂”神剑的来由,感到不悦,他沉着脸色说道:“段又青!你凭什么要追问我这柄神剑的来由?我告诉你是心如神尼所传,你既然不信,还问做什么?” 辣手佳人段又青冷笑道:“夏心宁!若不是你小模样长得疼人,早就将你毁了!还容得了你在这里飞扬浮躁。你既然不肯说,就让我先将这柄剑拿过来,自然会问个青红皂白。” 她说着话,右臂一伸,露出欺霜赛雪的臂膀,抓向夏心宁的右腕。 手指未到,先有一股极柔极韧的劲道,缠将过来,夏心宁的手臂,顿时起了一阵微微的痉挛。 夏心宁心里一惊,意动功行,内力疾走如珠,一条右臂就如同精钢铸造的一般,就在这一瞬间,夏心宁意念一决,他要在一开始的时间里,将这位辣手佳人挫退,他知道辣手佳人功力极强,而且党羽又多,久缠下去,决非良策。 说时迟,那时快,夏心宁右腕一扭,雪镂长剑封住对方劲道,左掌急不容缓地前探疾舒,掌心吐劲,十成功力的一掌劈空,推向段又青的右肩。 辣手佳人右臂及时一翻,扬掌上托,左掌轻轻地一送,娇叱一声:“好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言犹未了,双方使用的都是劈空掌力,隔空使劲,只听得“蓬”地一声大震,周围的树木秃枝,就如同扫过一阵狂风,唰、唰一阵狂啸,好不惊人。 夏心宁脚下一个跄踉,但是,他聪明巧妙及时使出冷三公所传的“流水萍踪”步法,一式“流水下滩”一点不着痕迹的滑过三尺后,又快如闪电地站到原来的地方。 这时候只见辣手佳人段又青那一身粉红色的衣裙,激荡了许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但是,她的脸上却是充满着奇怪的表情,久久不能平复。 夏心宁这一招虽然没有得利,却也没有受挫,他自己有了一个信心,如果换过斗剑,凭着自己的剑法,再配上“流水萍踪”步法,可以一挫这个女魔头,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多探听一下明天海心山毁剑大会的事? 就在夏心宁这样微微一顿时候,辣手佳人段又青脸上已经平静如常,露着一丝浅笑说道:“夏小兄弟!你不要以为方才那一掌,便可以估计逃得出我的掌心,还是识趣些,先将雪镂剑交给我,然后再告诉我关于心如老尼的事,这样,你可以将功折罪,多活一段时期。” 夏心宁此时早已成竹在胸,他也笑道:“怎么?堂堂大名的辣手佳人不再施用辣手段,而用怀柔方法取胜么?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识趣,如果你辣手佳人不露几手绝招,今天晚上你就休想从我口中知道任何一件事。” 段又青格格地笑了一下,刚刚翘起右手食指,点指着夏心宁,还没有说话,夏心宁却抢先说道:“不要强作欢颜,你要是能够在我的长剑下,胜我一招,夏心宁愿意就你所想知道的南海情形,倾囊奉告,否则,我也有几个小问题,请你答复。” 辣手佳人段又青仍然是那样格格地笑着说道:“人长得英俊,处处都要占许多便宜,我不知道今天为何有这样大的耐心,和你谈东说西拉三扯四的,好吧!就照你这么说,要是你输了,夏小兄弟!你不仅要告诉南海的事,而且你要乖乖地听我的话,知道么?小兄弟!” 说着就露出了淫荡之像,媚眼乜斜,秋波横送。 夏心宁也不和她再客套,“雪镂”剑“唰”地一声,从面前挥起一个圆圈,一道银芒,一股寒意,在这树林中一闪而逝,紧接着他左手剑诀一领,大喝一声:“看剑!” 辣手佳人段又青格格一笑,娇躯一扭,迎着夏心宁第一招攻势,侧身探步,仿佛是从剑芒之中,穿身而入,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通体墨黑的短剑,她此时却以剑代指,点向夏心宁“期门”穴。 她这一招出剑的手法,和她进身的身法,也不是精奇妙绝的,但是,她这一出手,一进身,所表现出来的豪气和胆色,已经可以说明“艺高人胆大”。 夏心宁是识货的,他知道自己先求不败,然后才能谈得到取胜。他不以冒进出招,一招一式都先在“稳”字上用功夫。 所以,段又青如此先踏洪门,次走偏宫,挺身走险,夏心宁没有立即捕捉这个机会进攻,因为他相信:如果段又青没有几分把握,她决不会如此甘冒生命的危险。 夏心宁脚下一个盘旋,人向右边一侧,巧使一式“残荷逐浪”,转向那边,手中的长剑不攻却守,封住左边的门户,口中却轻松地喝声彩:“好胆量!” 段又青嗤笑一下,突然见她娇躯前探,右手短剑连翻带搅,十分奇妙地“枯藤缠树”,化作一条黑蟒一般,绞向夏心宁的长剑。 夏心宁桩步沉定之余,他用了一个“卸”字诀,长剑前刺下滑,他要在“卸”开对方剑势之后,抢开一轮快攻。 突然,段又青轻轻地哈了一声,手中的短剑不但不变化招式,反而顺着夏心宁刺来的方向,侧用“粘”字诀,贴将上去。 这是击剑术中一种反常的现象,对方用“卸”,自己反倒用“粘”,这岂不是给予对方一个可趁之机会么? 夏心宁心里一怔之际,手下便迟了一瞬,就在这时候,夏心宁感觉到手中的长剑,仿佛被一股很大的吸力,将长剑吸过去。 夏心宁大惊,他知道只要长剑一失偏头,段又青随手一绞,雪镂神剑就难免要应声落地。 他慌忙沉腕曲肘,旋身背剑,利用这一旋的力量撒开对方的吸力,闪开八尺之外,怔怔地望着那柄墨黑的短剑出神。 段又青这才收回短剑,用剑指点着笑道:“这是第二招,十招之内,我要你雪镂剑出手落地。” 夏心宁明知道那柄剑有鬼,而且她本身功力极高,十招之内长剑出手固然是她猖狂之言,但是,今天这场拼斗,要想获胜,显然是一件困难的事了。 夏心宁并不气馁,但是,他也不冲动,他只是在平静的琢磨,这正是他最大进步的地方,他在暗暗思忖,如何将这柄怪剑破去,才能胜得了段又青。 辣手佳人段又青又抬起手中的短剑,笑吟吟地说道:“这是第三招!你注意了!” 夏心宁突然想道:“我这柄‘雪镂’神剑削金断玉,无坚不摧,我何不趁着她‘粘’上来的时候,用腕力旋剑锋以对,削断她的短剑,岂不是解决一大困难么?” 他估计自己的腕力,若是全力施为,可以扭断沉江铁链,如今对付这点吸力,至少是无问题。 他想罢,雪镂剑另起一式,横在胸前,正要攻出,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嗬嗬的骡马叫的声音。 辣手佳人“咦”了一声,仰起头来看了一下天色,接着说道:“糟了!时不我予,算了吧!原以为今天晚上度过春宵,谁料到你是个不解风情的浑小子。现在没有时间跟你多缠,咱们明天见。” 夏心宁本来还要拦住她,非要问问海心山毁剑大会的事不可,一听她说“明天见”,他倒是为之一怔:“什么?明天见?” 辣手佳人段又青笑道:“明天你不是要去海心山么?在那里我们岂不是又再见了?” 夏心宁刚刚抢上前两步,她便摇摇手说道:“我既要走,南海的问题,明天再说,你的问题,也等到明天再问。不过,我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想趁机逃走,不去海心山,你就休要想活着离开青海境内。” 她说着话,便昂首迈步,走出树林,夏心宁站在那里嚓地一下,将长剑入鞘,并且爽朗的笑着,大声说道:“咱们明天见!” 他也走出树林,向老鸦驿奔去。 一路之上,他心里倒有一阵意外的感慨:“像辣手佳人这等高人,如果不那样心狠手辣,不那样轻浮亵荡,岂不是武林之中一位难得的高人么?真想不透她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难道是天生的不成?如果她不是天生的这样,为什么不能使之改邪归正?” 他就这样一路上感喟不已,回到客店,他刚刚从屋上落身下来,便讶然吃惊,原来他住的那间房间,从窗口透出昏黄的灯光。 夏心宁将身停在房外,摒住鼻息,凝神听了一会儿,房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但是,他明明记得,当他追出房来的时候,他是没有点灯的,为何现在有了灯光? 他在房门外思忖一会儿,昂然推开房门进去,房内确实是没有人踪,可是,桌上的油灯,点得正亮,而且,就在桌子当中,摆了一张白纸,纸上写了许多字。 夏心宁抢上前拿到手里一看,上面写着:“辣手佳人深夜亲临客店,我只有惊醒你,否则她从容进得房来,后果就很难想像了,你要引她到郊外去比较高下,我为你担心,本欲追上去相助一臂之力,只怕弄巧成拙,所以,只好另想他法,及时引开段又青,我并不是轻视你的功力,而是望你养精蓄锐,等待在明天毁剑大会上,一显身手,我们明天见!” 后面署名的竟是“俞良”两个极其俊俏的字。 夏心宁这才想起,自己因为醉酒,酣然入睡,原来是俞良将自己惊醒,正好辣手佳人及时来到窗外,否则,迟醒一下,正是俞良所说的,后果何堪想像? 他顿时有一阵发自内心的感激,感激俞良的相助,若不是俞良推醒他,他不但要丧掉性命,更要为自己生命上留下最脏的污点。 但是,夏心宁又忽然想起:“俞良不是有要事离开了老鸦驿么?怎么又在夜里回来?而且又偏偏及时出现在我的房里?他既然能回来,又为何不等我回来见上一面?明天结伴同行,岂不是更好?为何留下书柬离去?” 他觉得俞良的行踪也有些奇怪,使人觉得他有些藏头露尾的举动,仿佛他本身藏有许多神秘。 他想了半晌,最后自言白语说道:“不再想了!明天见面,不是就可以问个明白么?” 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是四更将尽,黎明已届,夏心宁已经是睡意毫无,坐在床上调息一回,行功一遍,便走出房门。 店里住的客人,都已经纷纷起程,店外一片乱烘烘的现象。夏心宁招呼店伙准备一份早点,一个人独据一角,慢慢地吃完之后,店内的客人,已经走完了,他才走出店来,交待店伙为他换一匹能跑的良马。 算过店钱,他随手给店伙一锭银子。 那店伙哪里遇见过这样慷慨的客人?将夏心宁送出店门,千恩万谢打拱作揖。 夏心宁临上马之前,随便向店伙问道:“以这匹马的脚程,一天可以跑到海心山么?” 店伙闻言一震,连忙说道:“相公!你老也是上海心山么?”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听说海心山今天有一场热闹,特地赶去看看。” 店伙踌躇了半晌,才说道:“相公!你要去库库诺尔,凭这个脚力,半天时光尽可赶到,到了海边,自然有人接你到海心山。不过,那里并不是大市镇,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你老何必赶去。” 夏心宁知道这是店伙的关心,自然也是那锭银子的功效。本来他还想多问两句,不过看店伙那种害怕的样子,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目前至少他已经知道了一点,那就是海心山一定不是个好地方,那儿的人也都不一定是好人!否则几百里远路的店伙不会有这份惧意,就凭这一点,这锭银没有白花,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收获。 他点头向店伙笑了一笑,出得店门,向西出镇,岔开驿道,沿着路上的蹄痕,催动坐骑,疾驰而去。 这匹马倒真是一匹千里良驹,不出半天时光,果然赶到了青海,但见一片浩瀚,风浪滚滚,情势很是险恶。 夏心宁下得马来,站在岸边,纵目远眺,没有看见一条船,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他记得店伙说的,到达青海岸边,自然有人来接,为何这里没有一个人影? 他唯恐迟到会场,错过会期,银剑先他到达之时已被毁去,不仅此行落空,而且要终生遗憾!所以他急得在岸边引声高吭长啸,啸声悠悠,历久不歇。 这种临门而啸,多少含有示威挑衅之意,何况夏心宁这一声长啸,是提足丹田一股真气,行家一听便知道功力不同凡响,如果这附近还有海心山的人,应该为这声长啸引将出来。 果然不出夏心宁所料,啸声未了,突然咿唔一声,一只大船不知从何处而来,突然出现在附近,船上有十几个人,摇着三四丈长的一只大橹。 夏心宁刚一扬手,船上便有人打招呼:“朋友!你要到海心山么?” 夏心宁说道:“在下远涉关山而来,但是到达此地苦无舟楫,请船老大给予方便,毋使在下错过今天时机。” 船上那人点点头,一挥手,船上的人齐声吆喝,将船靠岸,搭上跳板,夏心宁一人一骑,走进船来,顷刻那船便斜地里一拨船头,仿佛是顺着一股水流,去势极疾,加上船上的人齐力摇橹,每吆喝一声,船身至少冲上前两三丈远。夏心宁看在心里,暗暗称奇,这样大的一只船,这样长的一只橹,一摇之间,比小舟还要灵活还要快速,这份功力,也着实惊人。 约莫过了顿饭光景,夏心宁从舱中朝外面望去,远远地看到一抹青山,隐现在青天碧水之间,他不觉兴奋地走出舱来,指着前面问道:“请问船老大,前面可是海心山?” 船老大点点头,也不言语,只顾指挥着船上的人,用力摇着橹,船头正朝着那一抹青山的方向驶过去。 那一抹青山渐渐地近了,夏心宁已经清楚地看到山上飞扬的各色旗帜,隐隐约约地还听到有隆隆的鼓声。 夏心宁急忙的问道:“船老大!你可知道海心山举行的毁剑大会,在什么时候开始?” 船老大淡淡地回答道:“未末申初。” 夏心宁不禁急道:“现在已经是申牌时分,我要错过时间了。船老大!请你再助一臂之力,使我早些抵达彼岸……”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船上的人,一阵“嗨嗬”,咿唔一阵震动,船不但没有加快反而缓缓地停下来了。 夏心宁大感奇怪,连忙问道:“船老大!你怎么停下了?” 船老大走到夏心宁面前,伸手说道:“对不起!请你将请柬交给我,自然有人送你即刻上山去。” 夏心宁这才发觉自己疏忽了,原来毁剑大会是有请柬的,事先没有准备,如今临时发生困难。 他坦白地摇摇头说道:“在下只是慕名而来,并不在邀约之列,如此说来,今日毁剑大会如果没有请柬,就不得参加了?” 那船老大收回手,叉腰挺立,有些漠然的神气说道:“那倒不然,今天参加毁剑大会的人,有三种不同身份,第一种是有请柬的,那都是四塞八荒名头响亮的击剑高人,他们是被尊为上宾,也是毁剑大会的主要人物。第二种是没有请柬自来的,不过他们如果能通过考验,也可以和第一种人,享受同样的待遇。” 夏心宁点点头,嗯了一声问道:“第三种人呢?” 船老大笑了一下说道:“第三种人也是没有请柬的,不过他们无能通过考验,我们海龙王……” 夏心宁惊问道:“什么?海龙王?” 船老大也惊道:“你连我们海龙王都不知道么?他老人家就是这次毁剑大会的主人。” 夏心宁哦了一声,他心中实在没有听见过“海龙王”这个名号。 船老大接着说道:“这些既没有请柬又不能通过考验的人,难得他们远道而来,总是热心捧场,海龙王为他准备了一个地点,是专为参观毁剑大会。” 说完话,他的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只在夏心宁身上打转,意思就是问:“你没有请柬,是否愿意接受考验?” 夏心宁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问道:“这考验的方式如何?” 船老大淡淡地说道:“其实在有本领的人看来,倒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从此地自行设法上岸,这是第一举考验,到达山上,还有两次,那也都是虚应故事而已。” 夏心宁抬头向前看去,约莫有十丈左右的距离,才可到达海心山脚,山上有一条白石山径,高耸着金碧辉煌的牌楼,那一定是通往会场的道路。 他打量一番之后,便对船老大笑道:“在下倒是想一试,如果不幸中途失手,再作一个纯粹参观的人吧!” 他这时候才知道,在这只船上都是海心山上的人物,只是他不懂为何要在这只船上来接他?所以,他也存心要露一手,先奠下自己的威信。 他缓缓地走到船头上,伸手向下一插,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一只手插进船头木板里去,接着随意一扳,扳起一块长达三尺左右的船头板。 就这一手,船上的人都已经看怔了! 船头板都是褐栗木嵌制,厚达五六方寸,四周包着铁皮,钉着铆钉,没有利刀快斧,休想动它分毫,如今夏心宁一伸手就像摧枯拉朽一样,这手劲,这力道,够人咋舌半天。 夏心宁没有理会身后的惊讶眼光,口中只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要是通不过,少不得先要做个落汤鸡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猛一抬手,将那块船头板扔出手去,霎时间,只见那木板就像是长了翅膀,直向前面飞去,飞得又快又远。 船上的人还没有明白夏心宁的用意,只见他蓝衫一摆,振臂一划,人也随着凌空飞去,说他是“飞”,那真不是过分的夸张,只见他衣袂飘飘,昂首振臂,就像凭虚御风一样,飞快地追上那块木板,随着那块木板,悠悠地落下水面。 这一下又像是点水蜻蜓一样,微沾即起,再次腾身,这样接连两次,中途借力歇了一瞬,十余丈的距离,飘然而过,当他双脚触及地面的时候,突然一阵蹄声震地,一匹白马,疯狂奔驰而至。 那匹马来到夏心宁身前嘎然而停,马上的人翻身而落,口称:“请夏相公上马!” 夏心宁觉得有些奇怪,来人怎么知道他姓夏?但是,他并没有问,只是故作风趣的问道:“怎么?骑马也是一种考验吗?” 那人也被说得笑了,但是,他立即恢复恭谨的态度,认真地说道:“夏相公方才‘八步登空’的功力,已经使我们开了眼界,这山上的考验,已经奉命免除,夏相公!你请上马,这马自能识途,送你直到会场。” 夏心宁点点头,举手称谢,但是他的心里也有些吃惊,看来这海心山是个不寻常的地方,自己的行踪,已经早就控在别人手里了。 他扳鞍上马,刚一坐稳,那白马立即撒开四蹄,泼刺刺向前狂奔而去。 果然不出夏心宁所料,这匹马是沿着那条白石山道,一直上山。 山上此刻倒反而变得很沉寂,没看见一个人,没见到一间房屋,但是,夏心宁能感觉到,就在这样沉寂中,隐隐地有一股杀机。 他没有留心多看,他希望早点到达毁剑大会的会场,希望能看到银剑还是安然无恙的放在那里。 正是如此催马的时候,转过一个小弯,突然,一件白色影子,照准夏心宁飞来。 转急弯,马跑得多快,夏心宁根本就没有办法瞧得清楚是什么东西,只有一伏身,先让过这件东西,忽又在马上反腕一把抓,将那件东西抓到手里。 当时他很快地有一个感觉,这东西软软的、薄薄的,像是一条手帕。 等到他拿到眼前一看,果然,是一条雪白的手绢,上却写着许多字。 夏心宁没有看这些字,却及时勒住马,挺身在背上一跃,凌空拔起两三丈高,人在半空中向四周一看,没有看到一个可疑的人影。 他纳闷地落在马背上,打开手绢一看:“如果你志不在名,志不在剑,就请你静静地参观,会后我们要好好地接待你,一尽地主之谊,一游这海中名胜。 如果你志在求名夺剑,务必要请你忍耐到最后,此地高手如云,能人群集,先让他们互相争夺,实力消耗,你再出场。千万勿求近功急效,反而失策。 辣手佳人段又青是此地嘉宾,尽量避免冲突。书不尽意,阅后毁去。” 这个手绢写了许多字,没有署名落款,夏心宁心里不停在想:“这是谁呢?海心山我何来友人?” 他沉思再三,将手绢揉成一团,合在掌心,搓成细粉,弃在路上,胯下的马,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向上走着。 忽然,夏心宁心里一动,不禁脱口说道:“是他!一定是他!” 他这样一兴奋之下,催动坐骑,又飞奔上山。 跑了一阵之后,突然听到一阵震动的欢呼,人声如沸,彩声如雷,夏心宁心里暗叫一声:“不妙?莫非有人将银剑夺去了?” 他弃马步行,越登一个石磴,下面出现一片房屋,就在房屋的前面,有一块黄土空场,分东西两边,搭了两个彩台,台上各坐了许多老老少少的人物。 在这两个彩台之中,又有一个高台,台中高竖了一根旗杆,杆上正吊挂着一把银色宝剑。 夏心宁一眼之下,立即看出,那正是师门至宝,闻名于世的银剑,夏心宁一时热血沸扬,几乎就要冲上去将银剑摘到手中,但是,他也知道,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能这样冒昧从事,先要看清楚形势再说。 场中人声很乱,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他便慢慢地走到东边彩台下面,顺着楼梯,走到台上,挨在最后坐下来,这时候,他才留神场子里的情形。 场子里正中台下,此刻正站着一位蟹脸虬髯的中年人,漆黑的一张脸,有一层黝光,他空着一双手站在那里呵呵地笑道:“如果再没有人下场赐教,这毁剑的光荣,就要落到在下头上了。” 这时候,东西两边彩台,仍然是人声嘈杂,议论纷纷,似乎对于蟹形脸的中年人所说的话,没有什么注意。 那人转身又向台上说道:“海龙王!你是此次大会主人,请你再将比赛程序宣告一遍,不要让我到了毁剑之时,又有人从中作梗。” 夏心宁这时才看到当中台上,就在旗杆之下,坐着一位清矍老者,令人惊讶的,他头上戴的是衮龙巾,身上穿的是闪亮的青龙盘绕的龙袍,坐在那里很有威严。 他心里想道:“这人就是海龙王吗?此人好生面熟?好像在何处见过,但是,实在是想不起。” 他正要听听这个别出心裁的毁剑大会,还有些什么程序?海龙王缓缓地站起来,伸着双手,渐渐地人声低沉下去,终于鸦雀无声,海龙王才放下双手,朗朗地说道:“因为这毁剑大会是一件创举,也是一件关乎四塞八荒击剑高手的大事,所以老夫愿意将大会进行情形,再说明一遍,以免没有听清,错过机会。” 他停顿了一下,微微地咳嗽一声,眼睛向四周一扫,夏心宁远远地坐在东边彩台的后面,此时也觉得他那两道眼光,凌厉逼人。 海龙王又接着说道:“这柄银剑,就是当年解散泰山剑会,使中原武林慑服的信物,今天好不容易被老夫弄到海心山,老夫认为这是弘扬我们边区高人名声的好机会,所以老夫特别柬邀各地高人,来到海心山,举行这场毁剑大会,我们要在许多高手之中,选出一位高人,当着许多来宾之面,将这柄银剑毁掉,这就是告诉中原武林,他们最怕的东西,已经被我们这边塞之人,给轻易的毁掉了,从此之后,中原武林不能小视四塞八荒……” 海龙王话还没有说完,周围已经响起一片欢呼。 他停了一下又说道:“这毁剑的高人如何选出?但看谁能连胜三场,无人敢敌,谁便担当这份荣誉。现在祁连一狼解一冲已经连胜两场,如果再没有人下场,解兄便是毁剑之人,各位还有什么……” 海龙王刚说到此处,突然就听到有人冷笑道:“解一冲如果也算是高人,就难怪中原武林要瞧我们不起了!” 这两句话声音说得很冷,也说得很损,顿时引起东西两边台上的人,纷纷议论。 最受不了的还是这位祁连一狼解一冲,他那张蟹形脸气的通红,瞪着一双大眼睛,厉声叫道:“是哪位朋友,既然瞧不起我解一冲,何不请来见教?” 解一冲的话刚刚说到此地,就听到一阵极其难听的冷笑,嘿、嘿、嘿笑个不停,随着这声冷笑,从西边彩台上,飘然走下来一个人。 这人身材不高,而且有些纤弱之感!一身青衫,腰悬一柄短剑,步履飘逸,宛如流水行云。 但是,这人有份令人奇怪的装束,就是从头上开始,蒙着一块黑色大头巾,连脸也蒙在头巾里面,只在前面挖了两个洞,露出一对晶莹闪亮的大眼睛。 这人虽然看不见他的真面目,但是,从他说话语气,从他行动举止看来,分明是一位很年轻的人。 这个人的出现,顿时使得场内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大家都在暗想:“这人年纪这样轻,可是口气这样大,他是何许人?” “这人难道是熟人么?假若不是熟人,他为何要蒙起面孔?但是如果是熟人,他究竟是谁?” 这位蒙面人不理会周围这些人的耳语纷纷,昂然向场中走来。 这时候最感到尴尬的便是高高坐在上面的海龙王,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台上,拱手问道:“这位朋友,既然下场比武,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蒙面人冷冷而且僵硬地说道:“这次毁剑大会有这条规则么?” 海龙王碰了这样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气得两眼直瞪,但是,他又不便发作,只好说道:“虽然没有这项规则,但是,阁下如果没有不能见人之处,自然应该以真面目见人才是。” 蒙面人冷哼一声说道:“海龙王!你要是想在口角上占先,就休怪我不将面子给你!” 海龙王突然退到台中,对后面一挥手。 蒙面人却于此时冷笑说道:“你用不着打听,我根本没有请柬,是自己经过你们三道考验进来的,你要查也查问不出,还是少找麻烦的好。” 海龙王被他先发制人,僵在那里,半响说话不得。 这时候只有一个人在暗地里冷眼旁观,那便是夏心宁。 他对于这位蒙面人的出现,除了也感到十分奇怪之外,他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如同他乍一看到海龙王一样,好像是见过。 虽然,他看不到蒙面人的真面目,但是,从他言行举止动静观察,好像是熟人,只可惜这位蒙面人说话的声音,故作僵硬,听不出原先的语调,否则可以从声音上,听得出他究竟是什么人。 夏心宁静静地坐在一旁,他要看一个水落石出。 这时候蒙面人已经走到祁连一狼解一冲的面前,随意的一站,说道:“解一冲!你如果能够通过我这一关,银剑就是你的了!来呀!请上呀!” 解一冲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他沉住气不动说道:“我们较量什么?” 蒙面人道:“今天凡是被邀请来的,都是边境的击剑高人,自然是比剑。” 解一冲便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柄四尺二寸特长的长剑,亮开一个架式,道声:“请!” 蒙面人一点也不理会,只是说道:“你尽管上呀!比武场上客气什么?” 解一冲沉声说道:“既然比剑,请拔出剑来!” 蒙面人嘿嘿冷笑道:“不错!我们是比剑!不过,对付你这样的剑手,我也用得着拔剑么?” 解一冲大怒说道:“小贼!你想讨死?” 蒙面人一点也不在乎地说道:“你乱骂人,我就不给你留面子了。本来可以让你多走几招,以免脸上不好看,现在你不要面子,我让你一招倒地。” 祁连一狼解一冲此时已经是气愤已极,更不再答语,四尺二寸的长剑一搅,闪起一团剑花,全力施展出一招“狼形八剑”中的“怒噬狡兔”,扑起一阵旋风,向蒙面人攻去,祁连一狼解一冲这一招“狼形八剑”一出手,立即引起两边看台上一阵惊讶之声。 大家心里都在暗自忖道:“怪不得解一冲这几年来,在西北边陲名声日见响亮,原来他已经学会了‘狼形八剑’,就凭他方才那一招‘怒噬狡兔’的招式看来,分明已深获其中真传。” 但是,也有人幸灾乐祸想道:“这个蒙面的小子,口出大言,看看他究竟如何躲过这样凌厉的一招?” 说时迟,那时快。 那蒙面人站在那里毫不为动,等到解一冲长剑已然临头,突然啊呀一声,人影乍合即分,其中倒了一个在场子当中。 第十五章 作恶必自毙 天伦泪感人 霎时间,东西两边彩台上轰起一阵彩声,接着又是一阵惊讶的叹息,连坐在场子当中高台上的海龙王俞化龙,都不觉从座位上站起来。 原来就在方才那样双方一触之瞬间,祁连一狼撒手丢剑,倒在当场,而且看他躺在地上胸头起伏的情形,分明没有丧命,只是被那位蒙面人制服住了而已。 祁连一狼在边塞好手中,虽然不是顶尖儿人物,但是四尺二寸丧门剑也是极有名望的,如今竟在见面一招不到的情形下,糊里糊涂倒在地上,如何不叫周围看的人感到惊奇? 那蒙面人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沉声说道:“还有哪位下场赐教?” 夏心宁此时一直在搜索枯肠,他在猜想这位蒙面人究竟是谁?尤其听他那故意做作的说话音调,使他怀疑万分,而且方才对祁连一狼的那一招,夏心宁看得清楚,他虽然没有出剑,却是使用的击剑手法出指点穴,所以才有那么快,那么准!因此,使得夏心宁忍不住要如此推想:“如果要我下场,我能稳操胜算么?” 夏心宁心头沉重下来。 这时候场子里又下来一个人,一个满脸虬髯,身穿黑色道袍的道人。 这道人背上交叉斜插着一对宝剑,七八寸长的黑色流苏,在肩头上晃着,步履稳健,神色诡谲,站在蒙面人对面约一丈左右的地方。 他微微打了个稽首,嘴角撇着一丝笑容说道:“贫道北岳玄坛青阳观天弘……” 蒙面人似乎对天弘老道这样矫揉做作的样子看不顺眼,没等他说完,便冷冰冰地截住说道:“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能将我打败,你便可以在此地叫阵。只要你能连胜三场,你就是今天毁剑大会的要人,那柄闻名于世的银剑,便先要落到你手里。” 天弘老道对于蒙面人这一阵奚落,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仍然是那样含着微笑,等待蒙面人把话说完之后,才缓缓地说道:“朋友!话可不是这样说,今天毁剑大会的主要意义,是借毁剑之事,来选出一位四塞八荒的杰出剑手,将来要重新掀起泰山剑会,横扫中原,威镇武林,如果参加的人连姓名都不知道,那毁剑大会的用意何在?” 这一番话,不仅天弘老道说得头头是道,而且慢条斯理,越发显得铿锵有声,在场中台子上的海龙王仿佛出了一口闷气,呵呵地笑道:“道长说得有理!说得有理。” 蒙面人想必也觉得语塞,当时恼羞成怒,厉声说道:“老道!你是下场比武夺魁,还是巧弄口舌前来辩论?要是比武,请你马上出剑;要是辩论,就请你出去,我没有兴趣。” 天弘老道翘起他那长满虬髯的下巴,纵声笑道:“下场前来,自然是比武,但是也要请你先通姓名报告师承。” 蒙面人刚刚沉声满带不屑地“哼”了一下,天弘老道忽然收敛起笑容,微微向前欠着身子说道:“既然不肯说出姓名,请你将真面目露出来给大家看看如何?” 这“如何”二字刚一出口,只见他身形一扑,向前冲去直如一阵旋风,既快且猛,扑向蒙面人,而且右臂疾舒,其快无比地使出一招“巧摘蟠桃”,抓向蒙面人的那一顶黑面罩。 这是非常意外的一招,而且天弘老道的身法功力,显然都是第一流的,快速、凌厉,使人无法防范,眼看得这一顶黑面罩,就要被天弘老道攫走。 果然,呼地一声,那顶黑面罩应手而起,黑画罩里面露出一团红蓬蓬,但是,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没有等到周围的人看清楚蒙面人的面貌,他已经一个滚翻,滚起一阵黄尘飞扬,等他再站起身来的时候,头上又戴上了一顶头巾,也是连脸都蒙起来的,只露出两只眼睛。 天弘老道正手持着黑面罩,得意扬扬地呵呵大笑,没有想到蒙面人站在对面两丈开外,怒叱一声:“卑劣!” 言犹未了,只见他右手一扬,“嗖!”一线黑色细影,快得如同闪电,射向天弘老道。 一则天弘老道正是洋洋得意,再则也没有料到蒙面人会在两丈开外出手,他见形知警,脱口狂呼:“不好!” 已经迟了,他背上的双剑刚刚拔出一半,人已经向后一倒,随着人影一闪,蒙面人一掠而回,站在那里,看不出有何两样,可是天弘老道已经血流一地,胸口一个洞,人已经气绝了。 不识货的人,惊讶天弘老道这位北岳玄坛有名的怪物,为何如此不经一击?这个蒙面人又为何如此的厉害? 识货的行家更是惊得喃喃自语:“天啦!这是驭剑术!驭剑术!” 夏心宁显然也被这一着震动了,他立即想起两个人,一个是冷三公,一个是胜黛云,因为这两个人都会驭剑术,前者他只听闻,未曾见过;后者他虽然见过,但是功力决不如目前这人。 他的心更沉重了,驭剑术是击剑的最深境界,这是一个最大的劲敌,有这个劲敌出现,夏心宁已经觉得辣手佳人段又青不是严重的问题了。 他咬紧了牙根,捏紧了拳头,按下心情,等待场子里进一步的变化。 蒙面人仿佛根本没有理会周围人们的那种惊讶和赞佩,他只是从容地回过身来,向台上的海龙王问道:“请问主人,这算不算一场?” 海龙王俞化龙此时突然变得非常客气地说道:“天弘老道是北岳玄坛一怪,一双宝剑赫赫有名,你赢了他,自然算是一场。” 蒙面人接着问道:“三场已过其二,如果再有一场,我再得胜,我就有权利可以拿下那柄银剑了?” 海龙王笑容满面地说道:“对极了!你就可以拿下这柄银剑,当着这些四塞八荒的击剑高手的面,将它毁掉,你就成为八荒第一剑手,你就可以拿‘八荒第一剑’的名义,向中原武林邀约比剑,为四塞八荒的武林朋友,扬眉吐气。” 蒙面人仿佛没有重视海龙王后面那些话,只昂然地回过身来,沉着声音说道:“天弘老道卑劣无耻,所以我才手下不留情。如果正当比剑较量高低,自然是以点到为止。还有哪位下场赐教?” 他站在那里,向四周巡视,但是,东西两边彩台,只有一片寂静。 蒙面人耐心地等了半晌,他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场内场外,还有极多功盖一时的高人,只是这时候不愿出脸罢了。相信等一会儿我拿下这柄银剑的时候,我一定可以会见四塞八荒真正的高手。” 蒙面人说完这番话,他转身向台上说道:“既然如此,这柄银剑少不得先要由我摘下了。” 海龙王笑呵呵地说道:“银剑交给你,当众毁去之后,老夫要大排海宴,庆贺你荣膺‘八荒第一剑’,从长计议今后的行动。” 他转身一伸手,身形悠悠而起,摘下那柄银剑,送给台下的蒙面人。 海龙王这一手轻功,显然是有心露给这位神秘的蒙面人看的,而且这位蒙面怪客也显然地对海龙王露了这一手,有些意外的感觉,他一拧身拔起来,接过这柄银剑,刚刚转过身来,就听到一声冷笑。 蒙面人心里一动,他双手抓住银剑正待回身看去,就听海龙王呵呵笑道:“段家大妹子今天是海心山的嘉宾,不在比剑之列,你对于‘八荒第一剑’的名义,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蒙面人这时候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向西边看台上看过去,只见西边彩台上,有一位绝色的美人,嘴角上正挂着一丝冷笑,真可以当得上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一双美丽动人的凤眼,冷峻无比地注视着蒙面人。 蒙面人没有说话,也只冷冷地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去,双手捧起银剑,刚刚叫得一声:“各位朋友!……” 突然听到东边彩台上有人朗朗地说道:“这位蒙面的朋友!请你暂停毁剑,在下不揣冒昧,要来领教一番。” 此言一出,东西两边彩台上,立即引起一阵骚动,大家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向东边台上看去,只见一位年轻英俊,潇洒飘逸,身穿蓝衫,腰悬长剑的年轻人,缓缓地从台上走下来。 这位年轻人刚刚一出现场内,蒙面人乍一看到,只见他浑身一震,脚下一个跄踉,几乎站立不住,晃晃然要栽倒在当场。 蒙面人显然努力在镇静自己的心情,站在那里停了半晌,他等那位青年人走近自己面前停下来,他才沉声问道:“请问阁下……” 那年轻人拱拱手说道:“在下夏心宁……” 他言犹未了,对面蒙面人的身体又是一个晃动,从他的黑色面罩那两个窟窿看进去,那一双晶莹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了泪光。 夏心宁心里奇怪,连忙拱手问道:“请问尊驾尊姓。大名?” 蒙面人浑身起了一阵颤抖,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回答。 突然在这个时候,海龙王俞化龙在台上叫道:“蒙面的朋友!请你稍等一下,老夫先有话说。” 他掀袍一迈步,人从台上悠然没有一丝声息,落到蒙面人的身边,向夏心宁说道:“这位夏朋友!你有请柬么?” 夏心宁摇头说道:“没有!不过,我是按照贵处规矩,连闯三道考验,进入此地。” 海龙王呵呵地笑道:“夏朋友!你错了!老夫这次毁剑大会,主要是挑选一位边塞八荒的高手,所以,凡是边塞之区的武林高手,莫不都在邀请之列,尊驾未被邀请,只有两个原因,其一,夏朋友出身中原门派,不在老夫邀请之列,其二,就像那些朋友一样……” 他说着话,朝着正面一指,正对场子中间,远约七八丈的地方,也有一个小台,台上坐着许多武林人物。 他接着说道:“他们只能参观,却没有入场争剑的地位。” 夏心宁点点头问道:“我知道!他们是被认为没有实力参加较量,所以被指定为参观的人。不过在下倒有一点疑问,这位蒙面朋友他既没有请柬,又不肯出示真面目,为何又能入场争夺银剑?他是例外?或者另有其他原因?” 海龙王还没有答话,就听到一阵蹄声震地,车声辘辘,一匹雪白的川马,拖着一辆小车,车上坐着一位头梳丫髻,身穿绿衫的使女,飞快地驶进场内来。 海龙王不由地一皱眉,那辆小马车,已经飞快驶到身边,嘎然而停。 那位眉目如画,玲珑剔透的小侍女,灵活无比,眼睛从夏心宁身上一打转,立即又附到海龙王耳畔,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海龙王当时连声呵呵大笑,手捋着胡须,点头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那小侍女飞快地福了一福,跳到马车上,矫健无比地挥动皮鞭,带着缰绳,驾着那辆小马车,驶出场去。 海龙王伸手向夏心宁笑呵呵地说道:“夏小朋友!你也是例外,你是海心山的嘉宾,请坐到西边彩台的包厢,老夫将这边事先作了结以后,我们要好好地长谈一番。请!请!” 夏心宁对于海龙王这样突然前倨后恭,感到十分奇怪,但是,他仍然站在那里没有移动,拱着双手说道:“多谢老庄主的盛意,在下感激莫名,只是晚辈要在此地先较量一阵高下,决定银剑谁属之后,再向老庄主敬聆教言。” 海龙王呵呵地笑道:“小朋友!你真是年轻人气盛,你既然身为海心山的嘉宾,又何必争夺这份毁剑的光荣?” 夏心宁摇头说道:“如果这柄银剑不能夺到手,任何光荣对于我都是过眼云烟,我不会理睬!更不会重视。” 海龙王闻言一惊,他立即觉察到这个年轻人,有些来历不寻常,他当时沉声问道:“小朋友!你如此重视这柄银剑,莫非与这柄银剑有关连?你可知道这柄银剑,任何人得到它,都要毁在当场么?” 夏心宁此时退后一步,抱拳当胸说道:“老庄主……” 他刚刚叫出一声,突然那边蒙面人旋身一掠,掩到夏心宁的身边,双手捧着银剑,送给夏心宁,沉重地说道:“夏兄!银剑在此,请你迅速冲到海边,我与你断后。” 这一个举动,大出夏心宁的意外,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银剑,口中问道:“请问兄台!你是……” 蒙面人厉声叫道:“事急矣!休要客套!一切日后自知。海边有船,夺得一只,尽快……” 言犹未了,只听得一声冷笑,人影闪处,卷起一阵香风,辣手佳人段又青盈盈地站在当前,伸出水葱般的手指,指着夏心宁,笑吟吟地说道:“哎哟!小兄弟!你来到此地还想走得了么?咱们那笔风流账还没有算清哩!” 夏心宁此时正是弄得心分神驰,主要他是想不透这位蒙面人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将银剑争夺到手,又为什么要将银剑白白地送给他呢?这中间一定有个很大的原因,这个原因不弄清楚,夏心宁如何能这样一走了之?所以,他压根儿没有注意到段又青的话。 夏心宁仍然是拱手对蒙面人说道:“既然事急,兄台何不与小弟同行。” 蒙面人忽然变得冷峻起来,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不走,是因为跟人家账没有算清!” 辣手佳人段又青却在旁边接着说道:“对了!还有一笔风流账没有算清!怎么?你要吃干醋是不是?” 蒙面人呸了一声,一句话不说,探手腰际拔出一柄通体墨黑的短剑,呼地一招硬劈,砍向辣手佳人。 辣手佳人本是含着冷笑,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此时一见蒙面人如此一剑劈来,突然一惊,闪身向后一退,厉声问道:“你是谁?快点说明来历!” 蒙面人根本没有理会,抖擞精神,剑花一挽,黑剑仿佛化为两柄,只见两道黑影式走“二龙戏珠”,分袭辣手佳人的两侧偏宫。 辣手佳人柳腰一拧,人似一缕轻烟冲天拔起,从那两重剑幕之中闪电而过,但是,她倏又飘身下落,“唰”地一声,手上突然多了一柄短剑,也是通体墨黑,没有一点光泽。 辣手佳人足尖刚一触地,短剑立即向前一探,喝声:“你看我这是什么?” 蒙面人此时手中短剑已起杀着,一招“毒蜂戏蕊”,短剑就像流星一点,指向辣手佳人面门,但是,他突然看见辣手佳人如此挺剑前伸,不觉大吃一惊,连忙长吸一口气,猛煞前冲之力,短剑收回胸前,两只眼睛紧瞪着辣手佳人,也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辣手佳人说道:“你应该听说过辣手佳人段又青的字号。” 蒙面人说道:“我问的是你过去的名号。” 辣手佳人点头说道:“这才对了!你应该问我过去的名号。” 她缓缓地垂下手中的短剑,神情一变而为无限凄凉悲寂,仰望着天空说道:“过去的名号!真的已经成为过去了!数十年来,我已经忘记了我自己的本来面目。我……” 蒙面人也垂下短剑,缓着语气问道:“峨嵋三小之一,你是……” 辣手佳人突然将头—始,断喝一声:“你不要说下去!” 但是,她立即又垂下头来,有无限痛苦的说道:“你是牟天嵩什么人?” 蒙面人垂手答道:“是先师!” 辣手佳人惊呼凄厉,她伸手蒙住脸说道:“什么?先师?先……” 泪水从指缝里汨汨地流下来,但是她平静得很快,片刻之间,她擦干了跟泪,沉重地说道:“告诉我你姓甚名谁?你甚么时候拜到他的门下?他一直隐居在何处?他可有什么遗言?他现在葬在何处?” 蒙面人点点头说道:“你所问的这些,我都会告诉你!但是,此时非时,此地非地!” 辣手佳人段又青说道:“我们立即就走!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好在你银剑已经交出,一切危险都不会加诸到你身上。我们渡过青梅,我随你去找……” 蒙面人仿佛没有听到辣手佳人的话,他只是转过脸去看着夏心宁。只见四周已经围上许多人,海龙王手中拿着一柄带钩的长剑,脸色凝重,眼神迸射着杀气,慢慢地向夏心宁逼将过去。 夏心宁也拔出腰中悬挂的“雪镂”宝剑,平静地站在那里,眼见得就是一场石破天惊的拼斗。 蒙面人不觉转过身去,手握住了短剑的柄,显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辣手佳人在一旁说道:“你用不着帮他,他的功力看来不比你差,单凭他手里那柄‘雪镂’剑,在场的人,难能有人一敌。” 蒙面人摇头说道:“双拳难敌四手。” 辣手佳人突然微微笑将起来说道:“我早已经瞧出你们是旧识好友,你既然不肯以真面目见他,想必一定有难言的苦衷。走吧!你用不着再担心他的安全!眼见得他就是海心山海龙王的乘龙快婿了,你想他还有危险么?” 蒙面人一惊,人向后一退,问道:“你说什么?” 辣手佳人段又青说道:“方才小婢驾车来时,我就已经看出其中的奥妙。俞化龙是我的好朋友,我很了解他,他对于那唯一的女儿,简直是唯命是从。这位夏心宁既然是俞化龙女儿的心上人,俞化龙就是有天大的火气,也会烟消云散。” 她说到此处,忽然长叹一口气说道:“我昔日以一念之忿,坠落罪孽,如今我以一念之悔,孽海回头,我再也不愿意看到这些是是非非、七情六欲,我们走吧!你已经尽到朋友的心意了!” 蒙面人显然有些激动,他微有颤意地问了一句:“俞化龙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辣手佳人说道:“千手玉女俞良蕙。” 突然她又一指说道:“你看!那不是俞良蕙来了么?” 蒙面人立即抬头看去,只见一辆小马车,风驰电掣地冲过来,车上站着一位年轻的少女,长发披肩,秀丽妩媚兼而有之。只见她眉头微蹙,满脸娇嗔,老远就叫道:“爹!你老人家方才怎么答应我的嘛!” 蒙面人此时一声长叹之余,低声喃喃地说道:“宁哥哥!祝福你啊!” 辣手佳人惊讶问道:“你怎么哭了?” 蒙面人摇摇头说道:“我们走吧!” 两人飞快地展开身形,直向海边奔去。 四周围的人围得很多,而且每个人都是紧张奇怪兼而有之,因为大家都被方才夏心宁的两句话吓得怔住了。大家几乎都瞪大着眼睛,望着场子当中的海龙王俞化龙和这位自称蓝衫客的后代门人夏心宁,究竟如何了断这一场争论。 毁剑大会演变到如今这样结果,倒是大家所料想不到的。 由于这个情形的突转直下,使得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到夏心宁的身上,辣手佳人和蒙面人的匆匆而去,倒是没有人多看一眼。 尽管场子外面没有人讲话,大家心里都是充满了疑问:“海龙王的功力,我们是见过的!在边塞群雄之中,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要不然,像海心山这样好地方,能够让他这样自由自在经管这么多年么?早就应该有人下手了。今天碰上这位姓夏的,是不是顶得住?” “蓝衫客我们虽然久闻其名,不过像这个姓夏的,这样年纪轻轻,能有多大功力?他能接得了海龙王的几招?” “海龙王今天要是输了,这海心山也就站不住脚了!” “姓夏的这小子也真是初生之犊,不过常言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今天这场好看了!” “……” 大家心里都在这样胡乱猜疑,都急不可待的期望着场内这一场拼斗开始。 这时候,一辆小马车,风驰电掣而至,老远就娇嗔薄怒,皮鞭在半空中响个不停。 俞化龙一见女儿来了,立即就像慌了手脚一样,满脸堆下笑容,放下手中的钩剑,迎上前去拉住马辔,笑着问道:“惠儿!你怎么跑来了?” 这千手玉女俞良蕙脸上一红,从马车上跳下来,上前抓住海龙王的手,微有撒娇之意地笑道:“我要不来,这一场打得可就热闹了。爹爹!你老人家怎么又这么大的火气呀!” 海龙王俞化龙呵呵大笑说道:“蕙儿!你怎么一来就尽编排爹的不是啊!你怎么不先问人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 千手玉女俞良蕙红着脸叫了一声:“爹!……” 但是,她立即又大方地走过来,向夏心宁点头微笑说道:“夏兄!还认识我否?” 其实,这位千手玉女俞良蕙一现身,夏心宁就感到纳闷,及至她来到自己面前,他立即恍然大悟,但是,他怎么好意思先说明呢?只好拱拱手说道:“请问俞姑娘……” 千手玉女抢着笑道:“夏兄真的不认识小弟俞良么?” 夏心宁这才涨红着脸,拱拱手说道:“原来昨天在老鸦驿,就是姑娘易钗为弁,在下眼拙,真是不敢冒认。昨天晚上,多承俞姑娘暗中相助,使夏心宁得免于危,感激不尽。” 千手玉女红着脸笑道:“这些小事也如此感激,岂不是叫我无以自容么?昨天承蒙萍水相逢,折节相交,今天当不致于因为我恢复了本来面目就变成陌生路人吧?” 夏心宁连连拱手说道:“不敢!不敢!俞姑娘如此说话,夏心宁倒真要无地自容了。” 千手玉女立即说道:“既然如此,夏兄何不请到庄上,容我稍尽地主之谊,何必在此地为着这柄银剑,彼此剑拔弩张?” 夏心宁说道:“多谢姑娘盛意!只是这柄银剑是我们师门相传之宝,夏心宁惭愧的是被宵小所算,将这柄剑盗送到此间,我千里追踪,总算上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找到这柄银剑,所以,这柄银剑问题不解决,夏心宁如何能安心作客海心山?” 千手玉女俞良蕙当时既惊且喜,睁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夏心宁说道:“原来夏兄是宇内闻名的蓝衫客老前辈的后代门人,怪不得夏兄武功如此精湛?说的自是有理,师门至宝,如何能够轻自遗失?换过我也会拼命找回来的啊!” 她说得非常认真,对夏心宁深深地点点头,表示出她的同情,而且她当时就转过身去,对海龙王说道:“爹!要向中原武林争个高下,也用不着拿这柄银剑作为彩头。人家千里寻宝,好不容易找到此地,我们易地而处,心同此理啊!” 海龙王皱着眉锋说道:“蕙儿!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办?” 千手玉女俞良蕙说道:“这柄银剑既然是夏兄师门相传之物,自然应该物归原主,这个毁剑大会本来的初衷就不甚光明,如今自然就此了结,岂不是功德圆满么?” 海龙王皱着眉头说道:“蕙儿!这次毁剑大会,为父柬邀四塞八荒各地高人驾临此间,如果就这样结束,如何能使得大家心悦诚服?” 千手玉女说道:“各路高人亲临,爹爹吩咐大摆海宴,款待嘉宾也就是了!既称高人,必明事理,相信他们一定不会怪爹爹的。” 海龙王的一双眉头,始终没有展开,他对于自己这位爱女,实在是束手无策,而且最令他为难的,女儿所说的又不是骄横不讲理,所以他越发呐呐无言。可是,这些话由女儿对他说来,固然是有理,若是用来对付在场的各路高人,海龙王却是无法启口。 正是海龙王作难无法启口之际,夏心宁在一旁看得清楚。他将“雪镂”剑入鞘,双手抱拳说道:“俞姑娘的一番盛意,夏心宁深为感动,但正如姑娘方才所说的,任何事情,要设身处地去想别人。我想老庄主目前的情形,的确是十分为难,夏心宁不揣冒昧,愿意向在场的各位高人说明原委,并郑重告罪,如果能获各位高人的谅解,岂不是免去老庄主这番作难么?” 夏心宁言犹未了,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如果我们不谅解你呢?” 这句话刚刚出口,就猛然听到俞良蕙娇叱道:“恶贼!无耻!” 夏心宁闻声知警,立即扑地大旋风,电闪回旋。他刚刚回转过身来,就看到三点黑星,疾如飞蝗,已经来到眼前,如果不是夏心宁落地盘旋,恐怕已经正好打中夏心宁的身上,虽然如此,这三点黑星依然紧逼着飞到。 夏心宁暗叫一声:“不好!” 他正待吐袖扬拂,抵挡一阵,说时迟,那时快,几乎与他拂袖的同时,一条人影以电光火石的身法,穿身而至,挡住夏心宁的面前,当时就听到“哎唷”一声,人向后一倒,夏心宁真没有料到,在这样的谈话中间,居然有人突施暗袭,他更没有料到在这样千钧一发危机一瞬的时候,会有人横身抢救,以身代他受创。 夏心宁也顾不得吐袖遮挡,匆忙里双手一伸,将前面倒下来的人,一把抱住。 他没有先看看自己怀里抱的是什么人,一双眼睛先向对面扫过去,只见站在对面的许多人当中,只有一个精瘦的汉子,露着一丝阴阴的冷笑。 夏心宁朗声说道:“是哪位高人如此暗中下手?难道就不敢公然露面么?” 这时候才听到自己怀中的人低沉乏力地说道:“夏兄!此人是子母阴阳梭翟滨,毒梭中人万无生理。” 夏心宁闻言大惊,他这才看清楚自己怀里所抱的,竟是千手玉女俞良蕙姑娘,一时间他慌了手脚,没了主意,紧张地叫道:“俞姑娘!你怎么……” 言犹未了,海龙王俞化龙悲恸万分跑过来,飞快地运动双手,点住俞姑娘手臂通往心脉的穴道。然后伸手抱过姑娘,只见他此刻老泪纵横,不尽悲怆,与方才站在台上那个威风凛凛的海龙王,有天渊之别。 夏心宁这时候忽然有无限的同情,也有无比的歉疚,他低沉地叫道:“俞老前辈!令爱不妨事吧?我真抱歉!” 海龙王突然双眼圆睁,厉声叫道:“都是你!把我的女儿……” 他说不下去了,嘴唇颤抖了半晌,忽然抽出一只手,照着夏心宁打了一耳光。 夏心宁一点也没有闪让,只听得“叭”地一声,他那俊秀的脸上,留下血红的五个指印,顿时半边脸肿将起来。 俞良蕙姑娘躺在爹爹怀里,惊得叫起来,她随即流泪哭道:“爹!你老人家怎么动手打他,这件事与他无关,一切都是女儿心愿这么做。” 海龙王流泪说道:“蕙儿!子母阴阳梭剧毒无救,你万一不测,叫爹爹何以为生?” 这一对父女伤心人语,动人心弦!夏心宁站在一旁,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慨,他沉声说道:“俞老前辈!请不要悲伤!俞姑娘的仇,我要负责报复,俞姑娘的伤,我负责找人治疗。俞姑娘这份舍身相救的深情,我更是终生难忘,如果俞姑娘有三长两短,夏心宁只要将一身血仇了却,便来海心山凭老前辈处置。” 他如此铿锵琅琅说完这一段话,拱拱手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他眼神向四下里一搜,突然一声厉叱:“是好汉子敢暗箭伤人就不敢挺身相认么?海心山四周是水,没有俞老前辈的交待,你想逃到哪里去?” 夏心宁此时心中也有一种难言的悲愤,如此一声厉叱,何异是半空中顿响一声炸雷?震得附近的人,耳鼓里都嗡嗡作响。 果然,这一声厉叱之下,从人群中,挤出那位精瘦的汉子,脸上还是挂着那份冷峻的淡笑,嘴角上挂着那份不屑之意,慢慢地走到夏心宁面前两丈多远的地方站下来,冷冷地说道:“孤陋寡闻的后生小辈,你以为我会逃么?”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你就是子母阴阳梭翟滨么?你能不逃很好!” 他身后的俞良蕙姑娘忍不住叫道:“夏兄!这厮的子母阴阳梭确是厉害,夏兄要小心他弄鬼!” 夏心宁哈哈笑道:“姓翟的!你以为有剧毒的暗器,暗袭一个与你毫无干系的人,如果你有一点良心,你就应该自动拿出解药来,为海龙王的掌珠俞姑娘解除剧毒,向她表示歉意,然后你再冲着我来,夏心宁一定陪你打个高低强弱。” 子母阴阳梭翟滨嘿嘿地笑了一阵,撇着嘴说道:“俞化龙柬邀边塞高人,举行毁剑大会,如今剑没有毁掉,又听从女儿的话,大会就此了结,简直视我们如无物,就凭这一点,俞化龙就应该身中万梭,毒死当场,才对得起边塞八荒的各家高人,如今他女儿以身代过,也不过是稍减大家心头怒火而已,至于你……” 他嘿嘿地一阵纵声狂笑,指着夏心宁说道:“本来此事与你无涉,但是,你既然是昔日蓝衫客的后代门人,倒是来得适逢其时。毁剑大会既然不能毁剑,将人留在此地,岂不是更好。” 夏心宁听他这一阵狂妄之言,倒是将怒火抑压下去了,他微微笑了一笑说道:“姑不论你的话对与不对,我倒先要领教领教你这位以子母阴阳梭横行边塞的剑手,究竟有几分能耐!如果你能将我折服,我自然无话可说,如果你名不符实,输在这万目睽睽之下,我倒有两句话要奉劝于你。” 夏心宁这份沉稳与平静,却不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可以做到的,翟滨是识货的,他已经知道这位蓝衫客的后辈门人,不是轻易相与的人物! 但是,他心里还有一个打算,他今天要赢了这场较量,从此边塞八荒,子母阴阳梭的名号,将是如日中天,更为响亮。万一他输了这场较量,相信对方不敢对他有所为难,因为,俞化龙的女儿的性命,还操持在他手中,他不给解药,俞良蕙除了一死别无生路。 翟滨就凭了这个条件,昂然抬起头来,对夏心宁嗤了一下说道:“夏心宁小朋友!你要怎样较量?内外功力,兵刃暗器,任你先选择。” 夏心宁毫不在意地说道:“你是以子母阴阳梭闻名于当前,我少不得先要在这暗器上领教一二,倒要看看子母阴阳梭,到底有什么样的厉害,也好让我这个中原末学后辈,开开眼界。” 夏心宁指名先挑子母阴阳梭,倒是大出翟滨的意料之外,他“噢”了一声,点点头说道:“小朋友!瞧不出你倒是很够种嘛!我如果不抖两手给你看看,岂不是辜负了你这番盛意么?” 夏心宁索性大方地双手向身后一背,朗声喝道:“你先请!” 这个动作使得身后受伤的俞良蕙姑娘大为着急,不禁大声叫道:“夏兄!你要小心!千万不能大意。” 夏心宁心里一震,他对于俞姑娘这样一再表现真挚的关切,突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转过身来,对海龙王怀里抱着的俞姑娘,深深地注视着,沉声说道:“俞姑娘!谢谢你!谢谢你的关怀!” 几乎是与他这一转身的同时,突然一阵厉声长笑,随着一声断喝:“小子!你接着吧!” 话未说完,夏心宁身后嘶、嘶、嘶一连几缕劲风,飞将过来。 夏心宁没有料到翟滨会这样卑劣,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且是堂堂皇皇的正式较量,实施偷袭! 这个意外使夏心宁怒火遽然上升,杀心顿起。他双手一摔,闪电一个回旋,顺势大袖一挥,顿时卷起一股强劲的罡风,对面飞来的七点黑星,受此劲道一激,来势立即为之一缓,夏心宁更不待时,左手一抬,呼地一声,劈出一掌劈空掌力。提足七成内劲,照准那七点黑星劈去。 这样一掌之下,七点黑星就如同落叶随风一样,卷到三丈开外,飞向西边彩台而去。西边彩台的观众,早已经让到一边,眼见得那七点黑星刚刚一触彩台,哗哔叭叭,一连七声乱响,七点黑星炸得粉碎,化作一大蓬牛毛烟雨,把那些红红绿绿的彩带,钉得黑黑的一片。 夏心宁看在眼里,也有一份心惊,怪不得叫“子母阴阳梭”,一个母梭,包藏着无数细小的子梭,一炸之下,周围数丈都在范围之内,稍一不小心中了一枚,问题就严重了。 他心里提高了警觉,仍然毫不为意地说道:“子母阴阳梭想必还有厉害之处尚未露出,我若不让你全力施为,空留借口,再请吧!” 翟滨这一着偷袭未中,心里已经慌了一半,此时他左右双手各扣着七枚子母阴阳梭,存心要做孤注一掷,他强作镇静地说道:“你休要高兴过度,再看这个。” 说着话右手一抖,嘶、嘶、嘶,一连三点鱼贯而来,这正是翟滨厉害的地方。他方才看到夏心宁的掌力雄浑,真气充沛,如果就以“满天星”的手法,打出所有的子母阴阳梭,说不定只消他双掌齐挥,便将几十枚子母阴阳梭扫数震飞,徒劳无功,于是他毒念一动,他双手扣足十四枚,鱼贯发来,任凭夏心宁有多深厚的内力,只怕如此连番施为,也要将他的内力耗尽,在这时候如果有一枚逼近他身旁,就不怕他不应梭倒地。 翟滨的如意算盘,打得不能不算精细。无奈技高一筹,就动辄得咎。 夏心宁一见翟滨将子母阴阳梭一连鱼贯发来三枚,他心里一动,立即从蓝衫里面,解下一根丝带,提在手中,足下忽然一送,人立即一飘而起,迎着那三枚子母阴阳梭而去。 翟滨一见夏心宁拔身凌空,心中大喜,暗自忖道:“小子!这才叫做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立即他双手齐抬,剩下来的十一枚子母阴阳梭,连分三拨,分从上中下三路连续向夏心宁飞来。 说时迟,那时快,十四枚子母阴阳梭,纷禽迎着夏心宁的身形飞来的时候,突然夏心宁手中丝带一抽,人在空中猛吸一口气,但见他蓝衫飘拂,就像是一朵悠悠的云彩,在那里飘动。 这一手“凌虚身法”,轻功中的极上乘功夫,把在场的人都震慑住了,大家都看得呆了。 但是,片刻时间过去,夏心宁身形飘然而落,他的脚步刚一站定,四周立即响起一阵惊叹,紧接着又是一阵春雷样的彩声。 原来夏心宁右手的丝带子上,就像是一串钥匙一样,挂了整整十三枚子母阴阳梭,左手拇指和食指,还轻巧地捏着一枚。 这个事实一出现,任凭翟滨是如何的阴沉老练,此时人也变得羞愧惊惶,不可言状,站在那里,呆呆地说不上话来。 夏心宁提着那一串子母阴阳梭,含着微笑向翟滨说道:“暗器已过,在下还要在尊驾兵刃上领教!” 翟滨突然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展开轻功向场外奔去。 夏心宁立即在身后叫道:“翟滨!你我的事情未了,你如此摔手一走,绝人太甚,岂是你这位自称是边塞高人所应有的行为?” 翟滨头也不回,脚下加快,去势宛如流星疾矢! 夏心宁拧身一跃,抢上前四丈,厉声叱道:“翟滨!你如此不顾信誉,休怪我手下无情!” 那翟滨哪里还理会这些?只顾一个劲全力展开脚力,向前狂奔。 此时两个人相隔已有十七八丈之遥,夏心宁突然接连几个挺身跃纵,陆地飞腾术中的“八步赶蟾”,转眼追上翟滨,只剩下三丈左右的距离。 夏心宁当时身形一落,右手一扬,那一串子母阴阳梭便带着一阵呼啸,向翟滨身后飞去。 啸声不同平常,翟滨他自己听得清楚,心中暗叫:“不好!” 赶紧一伏身,双脚一点,双臂一划,人向前一冲,贴着地面,掠过去一丈多远。他心里在想:“只要躲过着一关,相信就可以跑到海边,到了海边,船只不怕没有。” 他正是如此想得顺理成章,突然听到夏心宁在身后遥呼一声:“着!” 随着叭叭连声,十三枚子母阴阳梭炸成一片烟雨,任凭翟滨如何狡猾,也逃不过这样一阵烟雨之危,哎唷一声,人立即跌倒在地上。 夏心宁缓缓地走过来,说道:“翟滨!作法自毙,自食其果,不过你还有一线生机,只要你将解药拿出来,我立即纵你从容离开海心山。” 翟滨偏偏此时一双手臂,都中了子梭,动弹不得,而且中的为数极多,两只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一片,毒气早已内侵,动弹不得。 他自己心里明白,这时候就是拿出解药,及时服用,也难望救活自己的性命,纵然能够活命,这一双手臂,也要成为残废。 他心里一股怨愤都贯注到夏心宁身上,他只觉得如果不是夏心宁,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当时,他又痛恨海龙王俞化龙父女,如果不是这个毁剑大会,他为何会到海心山来。 有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是,也有执迷不悟到死不悔的恶人。这位子母阴阳梭翟滨,就是属于后者一类的人,他不反省自己的错误,一味责怪别人,落个至死不悟。 这都是闲话,按下不表。 且说翟滨满心怨愤,心里暗自忖道:“小子!你休要想在我身上得到一点解药,咱们落个同归于尽!” 他伏在地上不动,等到夏心宁来到自己面前不远,他突然一挺身,紧挨着地上一擦一滚,随着叭叭两声,从他身上衣服里面,射出来一股牛毛细雨样的暗器,正好朝着夏心宁射来。 这时任凭夏心宁是如何身手了得,胸腰以下,立即罩在这一蓬暗器之中,夏心宁当时一惊,脚下向后一滑,倒退了三步,低头再看身上,蓝衫下摆,钉满了一片乌黑细小的梭形铁片,他在一惊之余,挥袖拂去,他心里明白,如果不是蓝衫护体,这一蓬牛毛细雨般的暗器,情形就难说了。 再看翟滨,已经仰在那里,只剩下奄奄一息,满脸乌紫,口不能言。敢情方才他是拼着一命,将身上所剩的两枚子母阴阳梭,用力压炸,来与夏心宁同归于尽。 夏心宁一看到这种情形,忽然有一个想法,顿现心头,当时他脸色大变,飞快地抢上前去,撕开翟滨的衣服,在他身上衣袋中搜查一遍,果然,不出他所料,在衣袋中找到两个瓶子,可是已经是一堆碎片,里面的药水,已经流得干干净净。 夏心宁拿着那两个碎瓶子,站在那里发呆,心中真有说不出来的后悔:“早知道这种情形,我为什么不抢先一步制住他,这两瓶解药不就应手而得么?那样不但可以救了俞姑娘,而且也可以免除翟滨这样最后一着的同归于尽。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晚了……” 他呆在那里,心里就如同海边的浪花一样,不停地翻腾,不住的起伏。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夏兄!是解药已经被他毁掉了么?” 夏心宁急忙转过身来,只见海龙王俞化龙抱着俞良蕙站在对面。 俞良蕙姑娘的一双手,已经变成乌黑色,伤口正在双手的虎口上,此刻正流着黑色的血水。她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但是,她的嘴角仍然是那么倔强的挂着一丝笑容。两只眼睛,仍然是那么有光彩,紧紧地瞪着夏心宁。 可是抱着她的海龙王,仿佛突然间一下老了!是那样的衰弱老迈,再也从他身上找不到一点昔日海龙王的雄风,一双老眼看着怀中的爱女,眼睛里流露着泪光。 夏心宁此刻对这父女俩,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无限的歉疚?是无尽的后悔?是无比的同情?是无法弥补的憾事! 他站在那里低低地说道:“我惭愧极了!迟了一步,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压碎解药的瓶子。不过……” 他终于让自己恢复了豪迈之气,抬起头来说道:“俞老前辈!俞姑娘!我身边还有几粒药,是当今名医所赠,虽然不一定能解除子母阴阳梭的剧毒,至少可以维持住不让伤口恶化下去。我要走遍天涯海角,找到解毒的圣晶,为姑娘解去中毒的痛苦。” 俞良蕙含着笑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你一点也用不着为我而感到心中不安!我的伤与你毫无关系!你身上的药能够解毒,当然最好,如果不能,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夏兄!我做了我愿意做的事,我一点也不痛苦,相反地我很快乐。” 海龙王几乎是以一种呻吟的声音叫道:“蕙儿!孩子!” 俞良蕙说道:“爹!毁剑大会到现在还没有结束,四塞八荒各路高人都停留在海心山。爹!你是毁剑大会的发起人,你不能没有一个交待,是留他们在海心山盘桓几天,稍尽地主之谊;或是任听他们自便,备好舟楫,送客出山,我们不能让客人说我们无礼!” 海龙王低沉地说道:“蕙儿!此刻不怕他们说我俞化龙无礼,就是说我该下阿鼻地狱,我也顾不得了!我的女儿落到这种田地,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使我关心?” 俞良蕙笑吟吟地说道:“爹!你怎么尽说丧气话,女儿不是得了不治之症,夏兄身畔有药,立即就要为我治疗,你还着急怎的?你快去和客人说明致歉,请夏兄带女儿回庄。” 她说得那样自然,那样毫不痛苦,海龙王倒真的被她说得高兴起来了!他双手将俞良蕙交给夏心宁,抬起手来擦去眼角上的泪光,苍老地笑道:“蕙儿!爹把事情料理完了以后,就回来看你!” 俞良蕙笑意盈盈地点点头,是一等到海龙王转过身去,走向那一堆客人时,姑娘的笑意立即消失在嘴角,眼眶里涌出成串的泪珠,她低低地叫道:“可怜的爹爹!” 这父女俩的天伦情深,把抱着俞良蕙的夏心宁看得呆了,他也不期而然地流下眼泪,泪珠跌碎在俞姑娘的脸颊上。 俞姑娘意外地一惊,她睁开眼睛,呆望着夏心宁,半晌才低声问道:“夏兄!你……你为什么哭了!” 夏心宁这才一惊而觉,他低下头,将脸在肩上擦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我被你们这样父女情深所感动了!俞姑娘!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俞老前辈!” 俞良蕙摇头止住夏心宁的说话,她含着眼泪,反倒安慰着他说道:“夏兄!我方才不是说过么?这是我愿意这么做,如果别人勉强我这样做,我会怨愤。但是,只要是自己愿意的,会有什么怨尤?夏兄!你明白‘我愿意’这句的意思么?” 夏心宁浑身一震,没有说出话来。 俞姑娘叹了一口气说道:“夏兄!劳你的驾将我送到车上,送我回庄上吧!” 夏心宁“啊”了一声,立即说道:“我真该死!忘了要为姑娘敷药。” 他抱着姑娘飞快地赶到马车旁边,马车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位小侍女,夏心宁刚刚一踏上车,她立即抖动缰绳,催动马车,向庄上驰去。 夏心宁不敢将姑娘放下,只是紧紧地抱在怀里,虽然俞姑娘软绵绵的身体,让夏心宁温香软玉抱个满怀,但是夏心宁的心情,却没有一点绮情的念头,相反地,他沉重万分。 他心里一直是这样她想着:“万一俞姑娘中毒不治,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心何安?” 他心里反复地想着这件事,连路旁的景色,他都漠然无观,直到马车遽地一停,那小侍女说道:“请夏相公下车!” 夏心宁心神一振,他也没有想到这位小侍女怎么知道他姓夏?只是缓缓地下得车来,随着那小侍女向庄里走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庄子,穿堂走院,越阁回廊,经过不少房屋,最后停在一间小小的竹楼前。 这间小楼建造得十分奇特,全部用斑竹编织而成,花纹极美,情调别致,楼前栽植着许多梅花,此时正当节令,红白相间,疏疏落落,开得极美。 小侍女引导夏心宁登楼,迎头挂了一个大竹子雕刻而成的匾额,上面写着古意盎然的“听涛楼”三个大字。 进得楼上,但见一床一几,四壁图书盈架,壁上挂着古筝,桌上放着瑶琴,后面还有一个小门,门外有一道走廊,廊下竟是一望无际的水,哗哗的涛声,从那里传将过来,怪不得楼口题作“听涛楼”。 那小侍女进得房来,第一句话便说道:“夏相公!这就是我们姑娘的卧房!” 夏心宁闻言一惊,他没有料到小侍女一直将他带进俞姑娘的卧房,他更没有想到俞姑娘的卧房,竟是这样一个别有情调的“听涛楼”。 他既惊且讶,站在门口趑趄不前,俞姑娘在他怀里微微仰起头来说道:“夏兄!嫂溺尚援之以手,何况我们是武林儿女?更何况我们早在老鸦驿有兄弟之谊?何必存这种世俗之见?” 夏心宁脸上一红,抱着姑娘走进去,轻轻地将俞姑娘放在床上,他才仔细地察看姑娘的毒创。 原来姑娘外号是千手玉女,是最擅长于接发暗器,今天因为情形意外,而且是一心抢救夏心宁,所以一丝之失,虽然接住了子母阴阳梭,却让梭刃划破一虎口。如今,虎口创伤已经溃烂,一双手已经黑肿到曲池以下,若不是闭住穴道,恐怕姑娘已经逆毒攻心,死在当场了。 夏心宁心情越发地沉重了,他默默地从身上拿出活华陀当初给他的三颗解毒丸药,他心里这样想:“既是解毒丸,总是可以解毒的!” 他将三颗丸药嚼碎,分成两份,敷在俞姑娘的两手伤口上,他轻轻地对姑娘说道:“俞姑娘!这三颗丸药是武林神医活华陀所赠,原来是防备苗疆毒物而准备的,如今用在此处,但不知可有神效。” 俞姑娘淡淡地笑道:“丸药有没有神效,我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一句话,我倒是很希望听到你的答复!” 夏心宁心里动了一下,他低沉地说道:“姑娘有什么话,尽管问在当面,我决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秉诚回答姑娘的问题。” 俞良蕙姑娘垂下眼帘,半晌没有说话,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一层红晕。夏心宁此时更是不敢说话,就是说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甚至于他此刻已经猜到俞姑娘要问的是什么,他也无法先启口。 这时候的听涛楼静极了,除了楼外那阵阵扑岸的涛声之外,在楼上几乎只剩下他们两人心跳的声音。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没有上得楼来,就听到俞化龙在叫道:“蕙儿!蕙儿!你现在怎样了?” 夏心宁连忙站起身来,抢上前一步,打开房口的帘子,海龙王适时而至,刚一迈进房内,只见他脚步突然放松,唯恐惊动了俞良蕙,他站在床前,俞姑娘睁开一双大眼睛,低低地叫了一声:“爹!” 海龙王一眼瞥见女儿双手情形,忍不住老泪涟涟,黯然说道:“孩子!苦了你了。” 他又向夏心宁问道:“你的解药一点也不见效么?” 夏心宁有些失措的表情,他看着姑娘的一双手,默然地摇摇头。忽然,他又若有所悟的说道:“晚辈此时心神已乱,忘记一件大事。” 他说着话,隔空弹出几指,解开俞姑娘双臂通心的穴道,说也奇怪,立即觉察出俞姑娘脸上的颜色泛出红晕,不似方才那样苍白。 两只手的虎口毒创,大量地流出黑汁,而且,手臂“曲池”以下,逐渐褪去黑色,慢慢地恢复了原来的肤色。 夏心宁当时心头如释千斤重负,不由地有一股喜悦之意,涌上脸颊,他真差一点叫出:“阿弥陀佛!真不愧是活华陀!灵验如神。” 夏心宁不是那样流入浮浅的人,他也不曾那样将自己的喜怒哀乐,不保留地表露在外,但是,今天不同,俞姑娘和他萍水之交,竟然以身代受创,而且毫无怨尤,夏心宁的心头负担太重了,如果俞姑娘要因此殒命,夏心宁此生此世,永难心安,也就因为这样,如今一见俞姑娘着药见效,这一份喜悦自然难禁了。 但是,他看到站在旁边的海龙王,他立即又将那份喜悦,按捺下去。 因为海龙王俞化龙的脸色是沉重的,表情是紧张的,凝神敛气注视着俞姑娘的双手,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出,显然,从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兴奋的痕迹。 在这种情形之下,夏心宁也只有将自己的喜悦,存在心底,他也留神看着俞姑娘的双手毒创,只见创口仍在不断地流着水,颜色已经由黑变褐,由褐变黄,由深黄变谈黄、淡黄、淡黄…… 水渐渐地少了,但是,颜色却不再变,俞姑娘脸上那点红晕,也渐渐地消失了。 夏心宁正有一点诧异,突然,海龙王俞化龙一声断喝,出手闪电,立即又点住俞姑娘双臂通心的穴道,截住血脉。 夏心宁忍不住问道:“老前辈!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海龙王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分药倒是非常灵验,但是,子母阴阳梭的毒实在是太厉害了!药力已尽,而毒性未清。 据老夫所知道的,翟滨的子母阴阳梭之所以横行一时,就是由于他的毒不易清,一次解毒未除,再次用药便毫无效用。” 夏心宁急道:“那这创口怎么样?” 海龙王说道:“只有慢慢地溃烂,等到烂到全身,人才萎缩而死。” 夏心宁眼望着床上的俞姑娘,心里就像被人重重地捶了一下,人也不由地晃了一下,他几乎是呻吟地问道:“老前辈!如此说来翟滨配的毒方,就无人可以化解么?” 海龙王伸手摸着俞姑娘的手,沉痛地说道:“很难!很难!至少老夫尚不曾听说过中了子母阴阳梭的人,不用翟滨的解药而能活命。不过……” 他眼睛停到俞姑娘手上又说道:“按理说,方才药力已尽,解毒未清,创口应该立即又变成黑色才对,但是,如今依然流着丝丝黄水,这是说明你方才的药,还是很有效力。” 夏心宁吁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了!” 海龙王叹气说道:“但是,好不了的!老夫这里也有解毒的药,日常敷治,只能保持创口不再变化,可是蕙儿她可怜竟要一生如此双手受创,她似锦的年华,岂不就此……” 这位老海龙王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泪水不断地流下来。 躺在床上的俞姑娘,她的眼眶也涌出眼泪,但是,她倒是平静地叫道:“爹!……” 夏心宁此时失意已极,也悲愤已极,他不觉脱口叫道:“天下之大,宇宙之宽,难道就没有解除子母阴阳梭毒性的药物么?” 海龙王擦干眼泪,他抬起头来看看这位愤怒的年轻人,突然心里也有一份安慰,他觉得这年轻人还有一份难得的忠厚。 他接着说道:“子母阴阳梭并不是天下难解,因为他配药渗毒的种类太多,解药必须相生相克才行,所以外人就无法解开毒性,但是,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除,那就是得到一株灵芝草,两滴灵芝乳汁,任何剧毒都可以消除。但是,灵芝草是天生圣品,等闲难得一见,能到哪里去寻?” 夏心宁口中喃喃地说道:“灵芝草!灵芝草!”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几乎是跳起来说道:“有了!我想起一件东西,可以解除天下任何剧毒,效用决不逊于灵芝草。” 夏心宁这个喜极失常的举动,不但引起海龙王俞化龙的注意,而且也引起躺在床上的俞姑娘极大的注意。 他们父女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是什么东西能有这种灵验?还有比灵芝草更有效力的东西么?” 夏心宁也发觉自己失态了,他立即平静下来说道:“这东西虽然比不上灵芝草那样珍贵,但是,也是千载难逢的稀罕物品,而且,对于解毒的效能,说不定比灵芝草还要灵验。” 俞良蕙姑娘当然也有极大的兴奋,她睁着眼睛问道:“夏兄!你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出这东西的名称呐!” 夏心宁接着说道:“这东西名叫‘赤火链’,是一条通体红色长仅盈尺的小蛇。它解毒的功效,我已经亲自见过……” 海龙王迫不及待地说道:“现在这东西何处可以寻找?” 夏心宁说道:“原来晚辈身旁有这样一条‘赤火链’,但是很不巧的后来因为有一点挫折,晚辈和这位同伴失散,他携走了这条‘赤火链’,极有可能前往天山南麓,去寻找一位友人去了。晚辈准备即刻起程,前往天山追寻,务必要将这条‘赤火链’拿来,使俞姑娘起于沉疴。” 海龙王点点头,良久才说道:“不管你这些话是真是假,此时此地听起来,老夫还是有很大的安慰。” 俞姑娘在床上叫道:“爹!夏兄一片盛意,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如何能不相信是真?” 夏心宁恳切说道:“晚辈虽然入世未深,也知信义二字为做人立身的根本,如何敢轻易以虚言欺骗老前辈?况且,俞姑娘这双手的创伤,都是由于晚辈而起,我若再有一点假意,何以对自己的良心?” 海龙王说道:“夏小朋友!老夫一生仅得此女,若有三长两短,老夫这风烛残年尚有何意存留于人间?还望夏小朋友能将此事放在心头,如果能救老夫女儿的性命,就是老夫先室在九泉之下,也要感激不尽。” 说着话,他对夏心宁深深地一躬到地,吓得夏心宁闪到一边去,赶快还礼,口中连说道:“老前辈!你这是做什么?岂不折煞晚辈么?” 他站起身来,看看海龙王老泪纵横,满脸惶恐,似乎就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夏心宁身上,唯恐失望。夏心宁也着实有很大的感动,他不难想象海龙再一生何曾这样求过人?如今为了女儿,不惜卑躬恳求,这种伟大的亲情,令人感动! 再看床上的俞姑娘,苍白的脸上,平静得没有一点泪痕,但是,她那明亮的眸子,却也流露着惶恐之色! 夏心宁心里惑然不解:“他们父女为什么会有这种惶然不安之意?” 他心头一转,立即恍然大悟。本来也准备即刻起程了,但是,此刻!他按下行程,先将自己身上缠的银剑解下来,双手捧起,送给海龙王俞化龙。 俞化龙当时一怔,夏心宁恳切地说道:“老前辈!请你先收下这柄银剑。” 海龙王果然伸手接下银剑,放在书桌上,用手按住,问道:“夏小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心宁拱手说道:“晚辈此去天山,如果顺利找到了‘赤火链’,自然兼程赶回海心山,为俞姑娘治疗毒创,万一不幸,天山之行落空……” 俞姑娘忙接着说道:“你也要回到海心山来!”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是的!我要回到此地来!但是,不是立即回来,我要将几个可以寻找的地方,都跑遍了,万一天不顺人意,仍然落空……” 俞姑娘低垂下眼帘,低低地说道:“你也要回来哟!” 夏心宁说道:“我还有两位忘年之交,都是武林中名极一时的医道圣手,疑难百病,着手成春,请他们来看看可能解除这种剧毒。” 海龙王捋须点头,半晌不语。 夏心宁接着说道:“吉人天相,俞姑娘不致于没有一点机缘。万一……万一俞姑娘获不到这一份机缘,我已决定了,俟明年元宵泰山之会事毕之后,只要我能报却父母之仇,我将摒弃一切,回到海心山……” 俞姑娘啊了一声,接着低声自语,又像是问道:“会回到海心山来么?” 夏心宁此时朗声应道:“是的!我要回到海心山来!不但回到此地,而且我要今后的岁月,在病榻之前,侍候俞姑娘!” 俞姑娘此时像是受惊的小孩,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夏心宁。 海龙王一把抓住夏心宁的肩,大声喝道:“小子!你说的是真的?” 夏心宁正色地答道:“怎敢欺骗老前辈?只是晚辈说这句话的时候,自觉太过冒昧。同时,晚辈要将师门银剑,留置在此地,也算是一项保证。” 海龙王摇着夏心宁的肩,激动地说道:“孩子!亏你想得出……” 他说到此地,忽然又觉不妥,连忙转过头去,看着俞姑娘。 俞姑娘这时候也回过神来,流下两滴眼泪,颤抖地叫了一声:“爹!” 下面的话,就哽咽住了。 海龙王这才向夏心宁说道:“孩子!你的话我有两点纠正!” 夏心宁躬身说道:“老前辈!请指教!” 海龙王笑道:“第一、你还叫我老前辈么?你还叫‘俞姑娘’么?第二、你就是找到了‘赤火链’,回到海心山,难道你就不能永远住在海心山么?难道你就不能在这海心山做老夫的乘龙快婿么?” 俞姑娘那声“爹”还没有叫出来,便已经被海龙王那一阵呵呵的笑声掩盖下去。 他拍了一拍夏心宁的肩头说道:“孩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相信你这次到天山去,一定可以顺利寻到你那位友人,很快的将‘赤火链’拿到海心山来。你和蕙儿再谈一会儿,老夫为你准备渡海的船只。” 他说着话,便大踏步地走下听涛楼。 夏心宁送他下楼之后,对这位老人,分不清楚是敬爱还是同情。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有无限的感慨! 忽然,身后俞姑娘轻轻地叫道:“宁哥哥!” 夏心宁闻声一震,他仿佛听到胜黛云姑娘、厉昭仪姑娘的呼声,他的心向下一沉。他转过身去,只见俞良蕙姑娘正在呆呆地望着他,一见他转过身来,羞涩地伏下头去。 夏心宁站在床边,半晌没有讲话,他心里真有千头万绪,说不出的困扰! 俞姑娘又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夏心宁,忽然,流下眼泪,凄然地说道:“宁哥哥!我知道你完全为了可怜我,方才才会说出那些话。我爹爹哪里知道这种情形?宁哥哥!你不必为难,更不必为我而烦恼,如果找到‘赤火链’,你到海心山来,治好我的毒创,你随时可以离开海心山,即使你找不到‘赤火链’,你也不必为了可怜我,而到海心山来陪伴我一生,我也不能以一个残废的人,耽误你的锦绣前程!” 俞姑娘说到此地,人已经哭成泪人一般。 夏心宁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俞姑娘又接着说道:“不过,不管宁哥哥你怎样,就凭今天你这一句话,就凭今天我受伤之后,投怀入抱已经和你有肌肤之亲,我生是夏家人,死是夏家鬼……” 夏心宁也被姑娘这样情感激动,坦诚赤忱的话,引得流下泪来。他俯下身去,伸手轻轻抚着姑娘的双肩,低低叫一声:“蕙妹妹!” 俞姑娘抬起泪眼,望着夏心宁,泪痕满脸,惹人爱怜! 夏心宁又叫道:“蕙妹妹!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对你是爱,而不是可怜,如果仅仅是可怜,我不会拿自己的一生岁月,去可怜一个人。只是,我有一点无法说明,也无法心安。因此,使我始终耿耿于怀,不知道怎样对你说才好!” 俞姑娘说道:“宁哥哥!现在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以说明的?” 夏心宁点点头,便坐在床沿上,低声娓娓地把自己的身世血仇,以及胜姑娘和厉姑娘两位在先的事,也说了明白。 夏心宁最后说道:“我当时所以说出愿意侍奉你的一生,那是准备在你一切治疗失望之余,我便抛弃一切,告别所有的人,来陪你一生,决没有委屈你的意思在内。可是现在……” 俞姑娘说道:“只要两位姐姐不嫌我,还有只要你不讨厌我……” 俞姑娘说不下去了,将脸伏在夏心宁怀里,说不出话来。 夏心宁也轻轻地拥着她,低低地在耳边说道:“蕙妹妹!你放心!像你这样可爱的姑娘,她们两人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你呢?再说她们也不是世俗女子,会闹个醋儿酱油什么的。只是,我觉得对蕙妹妹是一个委屈罢了!” 俞姑娘嗯了一声,意思是不让他再说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温存着,只有楼外的涛声,远远地伴奏着他们的心跳。 许久,才听到楼下海龙王叫道:“孩子!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夏心宁应了一声“即刻启程”,他便站起身来,转而将银剑拿来放在俞姑娘的床头,深深地看了姑娘一眼,说道:“蕙妹妹!但愿我此去天山,一切顺利,到时候我会和胜、厉两位妹妹一同来看你。” 俞姑娘躺在那里不能动弹,只将头不停地点着,流着泪说道:“宁哥哥!你要早些回来啊!你不要忘记在海心山还有一个人用整个心在盼望你归来。看见两位姐姐,代我问好!” 夏心宁一再应诺之余,忽然感觉到躺在听涛楼上的俞姑娘,才真正是一位寂寞的人,他觉得自己对她不仅有一份责任,而且他也希望胜黛云和厉昭仪两位姑娘,都能爱护这位小妹妹! 他匆匆地走下听涛楼,告别了海龙王俞化龙,随着庄上的人,登上渡海之舟,渡过青海,沿着青海边境,一直向西北走,取道天山。同时他心里也在默默地祝祷着,但愿胜黛云留在天山,没有离去。 但是,天下事哪里有那么顺从人意?又道是好事多磨,不如意的事情,是十常八九的。 夏心宁越过青海边境,很快地就进入了一望无垠的金沙大漠。 这金沙大漠与那“戈壁”不同,“戈壁”都是大小石头,崎岖坎坷,这金沙大漠却是一片黄沙,别无他物,放眼看去,只见天是黄的,地是黄的,一片黄色,不知道混沌初开,是不是这种模样。 夏心宁哪里见过这种情景?虽则有些好奇,却也有无限的心惊。幸好他在尚未进入大漠之前,请教过附近的牧人,他有了妥善的准备。 他挑选了两匹马,一匹骑乘,一匹背干粮清水,准备领略那风尘日色昏的大漠情调。 进入大漠之后,夏心宁被这一望无垠的黄沙吓倒了,他不敢纵骑驰骋,怕把坐骑累坏了,困在沙漠,坐以待毙。 很快地,一天过去,日色沉落,大漠上渐渐有了风声,而且气候有了极大的转变。与中午比较起来,一个是炎热的三伏,一个则是严寒三九。 夏心宁是因为日间热够了,他此刻倒不怕冷,反倒感到无比清凉,他索性下得马来,在沙地上坐下,将日间心里积压的沉闷,舒散了一下。 少时,月亮出来了!风居然渐渐小了下去。在沙漠上看月色,倒是夏心宁所未曾有过的经验,仿佛分外冷清清的。 他又上得马去,慢慢背着月色,向前走去。人影在地上拖得长长的,这时候使他想起一首古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首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倒是给夏心宁此时留下最好的心情写照。他虽然没有“怆然涕下”,但是,那一份孤单和寂寞,确实使夏心宁有无限凄清的感觉。 他想纵声长啸,他想放嗓高歌,他想有一个人这时候陪他侃侃而谈,甚而他想这时候有个人来和他作一场舍死忘生的拼斗,甚而他想……,总而言之,他此刻想的是打破这寂寞的气氛,解开心灵上的枷锁。 他如此绵绵不断地想着、想着…… 不觉走了一夜,东方的阳光,又渐渐赶走了他心头的寂寞。 突然,一阵嚓、嚓、嚓……马蹄声从远地传来,夏心宁心头一振,想不到在这大漠深夜,果然有人来了。 夏心宁很兴奋地从马鞍上站起来,凝神向前看去,只见对面月下一骑滚滚而来。 来人的骑术真高明,马跑得像射箭一样,人却是站在马背上,丝毫不动。就凭这一手骑术,夏心宁不禁脱口高呼:“好精湛的骑术!” 他这样喝声未了,突然前面那人一个滚翻,从马背上滚到马头上,人从马头又滚到地上,夏心宁又不觉失惊大叫,以为那人由于他方才那一声大呼,惊掉到地上摔坏了。 可是等他再定睛看时,只见那人站在马头下,拉着缰绳,那匹奔马此刻也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夏心宁哪里见过这种骑得超神入化的骑术?他连忙催马过去,及至走到近前,他不禁啊呀一声,惊呼失声,坐在马上说不出话来。 原来站在马头下面那个人,竟是一个年纪不到十岁的小孩,头上戴着一顶小帽子,白胖白胖圆圆的脸,一双眼睛,就像是夜明珠一样,闪闪发光,鲜红的小嘴,就像是涂了胭脂的少女嘴唇,浑身上下,只系了一个花肚兜,一条短牛犊裤,光着两只膀子,赤着脚,在这样冷的大漠里,他丝毫没有冷的样子。一双圆眼睛骨碌碌的瞪在夏心宁身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是干什么来的?” 第十六章 驰骋落陷阱 只身斗雪魈 混沌天地一色,四顾黄沙无垠,在这样的大沙漠里,像夏心宁这样一骑单走,已经是罕有的事,如今对面竟然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儿,独自一人驰骋在大漠之中,不能不令人讶然而惊! 夏心宁一催坐骑,冲将过去,来到近处,微微一带丝缰,翻身飘然下马。他牵着马,走到那小娃儿面前,他这才看清楚这个小娃儿的面貌。 头上戴着一顶小红帽子,上面还留着两个绒球,一件红外衣提在手上,身上只系着一件花兜肚,拦腰系着一条红绒丝带,腰带上挂着两个闪亮的铜钱,下面是一双光腿赤脚。 一双骨溜溜的圆眼睛,微微上翘的小鼻头,红红的嘴唇,真当得上是粉妆玉琢,惹人喜爱。 夏心宁老远含着笑,招招手说道:“小弟弟!……” 他刚刚叫得这样一声“小弟弟”,那小娃儿圆溜溜的眼睛一瞪,拦住话头就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呀?” 夏心宁看他那认真的样子,不觉笑起来说道:“我是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弟弟!你呢?你是来自什么地方?” 那小娃儿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夏心宁感到有些奇怪,也有些好笑,便接着问道:“小弟弟!你从什么地方来也不知道么?你的同伴呢?” 那小娃儿说道:“我跟着爷爷走过许多地方,爷爷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所以,我也就不知道了!唉!你姓什么呀?我爷爷说,遇见不认识的人,就应该先问人家的姓才对!” 夏心宁笑道:“我姓夏!” 那小娃儿眼睛一转,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夏大哥”,接着他又说道:“爷爷说的,遇到年纪比我大些的,要叫大哥;再大一些的,要叫叔叔伯伯。我看你比缜儿大不多少,所以我就叫你夏大哥,你看可好么?” 夏心宁真是打从心里高兴起来,他上前握住小娃儿的一双小手,笑道:“你叫我夏大哥我真高兴!方才你说缜儿,你就叫缜儿么?” 小娃儿点点头说道:“我爷爷平日里都这样叫我,其实我姓杜,我有个学名叫杜缜。夏大哥!你也叫我缜儿吧!” 夏心宁说道:“你叫我夏大哥,我就应该叫你缜小弟,好不好?” 杜缜高兴得跳起来,满脸都是笑,他拉着夏心宁的手仰起头来说道:“夏大哥!你真好!他们都叫我缜儿,从来没有人叫我缜小弟。” 夏心宁问道:“缜小弟!你方才说‘他们’,‘他们’是谁呀?” 杜缜说道:“他们就是我爷爷的手下人嘛!夏大哥!走!我带你去见见我爷爷!保险我爷爷看到你,会喜欢你的!夏大哥!我爷爷要是喜欢你,你可就要走运了。” 夏心宁笑道:“我并不想走运,不过我倒是想去见见你爷爷。” 杜缜高兴地叫了一声,只见他人向上一揪,就像只猢狲一样,拉住马缰绳,攀上了马颈子,人真快,一转眼间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刚刚叫一声:“夏大哥!我们走啊!” 只见他一带丝缰,马立即回过身去,一声长嘶,撒开四蹄,箭也似的冲出去两三丈开外。 夏心宁喝了一声彩:“缜小弟!你真行。” 他也扳鞍上马,扬鞭催步,随后追去。 夏心宁自问这马上的功夫,极为不弱,同时他心里在想着:“杜缜是个小孩子,他敢跑开大人多远?想必前面不远就是他爷爷住的地方。” 心里如此想着,胯下的马也跑得很快,但是,渐渐地发觉不对了。 杜缜越跑越远,不但夏心宁没有追赶得上,而且渐渐地只剩下一卷黄尘,这一卷黄尘也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天地一色之中。 夏心宁心里始而一惊,但是随而激起一股劲,双腿一磕,口中叱了一声,那马也泼刺刺地撒开四蹄,疯狂地向前跑去。 约莫跑了一盏热茶光景,突然看见前面有几株树,在那里临风摇曳。 在这样一望无垠的大漠,突然间看到几株树,那不仅是新鲜,而且给予人有无限亲切的感觉。 夏心宁这时候已经看到在那株大树之下,有一座小小的帐蓬,帐蓬的旁边,系了几匹马,他便缓下坐骑,慢慢地向前面走去。 他还没有走近那几株树,突然两旁黄沙滚滚,两匹马分从左右,向夏心宁疾驰过来。冲到近处,尘头一落,两匹马上坐着两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半长青衣,歪戴小帽,肩头露出一对护手柄,看不出身上背的是什么兵器。两个人各带马缰,向当中一挤,拦住夏心宁,其中一个问道:“朋友!你是做什么来的?” 夏心宁皱了皱眉头,淡淡地说道:“路过此间。” 那人冷笑一声道:“倒是巧得很!这么大的沙漠,什么地方你不好走?偏偏是路过此间?既然有胆子来,又怎么畏首畏尾?好朋友!你亮开名号,咱们好动手。” 夏心宁原本以为这两个人是杜缜一行的人,所以对于他们方才那样不礼貌的问话,按下闷气,没有作理会。没想到这两个人倒是钉上了,越说越真,居然果有其事的挑衅起来,夏心宁忍不住冷冷地说道:“这么大的沙漠,难道你们还划出禁区么?凭什么这个地方不能走?你这几句话,说得如此欠通,也不怕人好笑么?” 他呵斥了他们一顿,一抖缰绳,催动坐骑,昂然从两人当中,从容地过去。那种从容不迫的神情,根本就没有把那两个人放在眼里。 那两个人想必也没有料到夏心宁会这样昂然大方地在他们之间穿过,始而一愕,瞬即大笑说道:“好朋友!请你回来吧!” 话刚出口,“唰”地一阵响,两股绳,两阵风,两道飞影,一套马颈,一套人身,来得真快,来得真准。 这种飞索功夫,虽然是走江湖闯码头的末流技艺,但是,功夫高下,毫厘之差,便有千里之别。这两个人如此一抖手之间,已经充分地露出不平凡的索上功夫:快、准、劲,三者无不已臻精境。 夏心宁闻风知警,轻轻笑了一下,只见他左腿一伸,右手一举,嚓、嚓两声,那两根飞索不偏不倚,正好上套右臂,下锁左腿,扣得紧紧地,顿时将夏心宁的马也拉得停住了。 这时候就听得身后那人大笑说道:“我只道是个了不起的高手,原来只是个银样蜡枪头。爷们向不打落水狗,朋友!你赶快说明来意,我们白饶了你这一腿一肢膀。” 夏心宁连脸都不回,只是淡淡地笑道:“就凭你们这两根烂绳子,也能留得住客么?” 身后那人咦了一句说道:“三阿哥!天下竟有这样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我们先拉他下来再说。这种人,不见棺材不流泪,不到黄河不死心,真是少见。” 另一个大喝说道:“给爷们下来吧!” 两个人一使劲,“铮”地一阵响,绳子是拉得崩紧,人家坐在前面马上,跟没事儿一样,简直就是纹风不动。 这一下两个可傻了!怔了一会说道:“朋友!倒想不到你真有两手,咱们眼里揉进了砂子,低估了你啦!三阿哥!咱们放手干吧!” 当时只听两人齐声“嘿”起一声雷,各人双手使出十二成臂力,拼命一拉。凭这两个人的手劲,就算你是个千斤闸,也要给你拉得翻几个身。 没有料到这使劲一拉,“咔嚓”一阵轻微的响声,那两根鹿筋人发合搓的飞索,就像是刀切的一样,断成四五截,这两位拉绳的人,一个空心翻,双双从马背上摔到马后面两三丈远。 夏心宁这才回过头来,指着他们说道:“萍水相逢,就遭受你们这样无理取闹,真应该狠狠地惩斥你们一顿,但是,我看你们还不是太坏的人,让你们跌一跤,也就算了……” 这两个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各从背上一探,呼呼几下风声,四根八楞镔铁鞭,横在手中,大声叫道:“你说算了,我们没有说算了!好小子!你接着吧!” 两个人,两根鞭,旋风也似地扑过来。 夏心宁刚刚一拾马缰,闪开他们如此合击的一招,就听到前面有人叫道:“两位大叔歇着吧!别再自己找没趣了!” 这两个人倒是十分听话,双鞭一收,瞪着眼睛站在那里望着夏心宁。 就在这时候,帐篷门口有人叫道:“夏大哥!我爷爷有请。” 夏心宁这才向前看去,帐篷前面站着杜缜,笑嘻嘻地向他打招呼。 夏心宁停下坐骑,跳了下来,将手上的缰绳丢掉,含笑说道:“缜小弟!请你为我先容,就说夏心宁整理衣冠,拂去尘土,立即踵前拜见。” 杜缜笑着说道:“夏大哥!我知道了!你方才说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原来你是来自中原。” 夏心宁吃惊而笑道:“缜小弟!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自中原?” 杜缜这回倒是认真地说道:“除了中原来的人,谁还会那样多礼呀!我听说你们中原的人不是常说:礼多人不怪么?” 夏心宁笑道:“缜小弟!敬老尊贤不只是中原,无论四塞八荒,都是一样,小弟!你先请吧!” 杜缜笑了一笑,他回到帐篷里去,夏心宁果然拂去灰尘,整理衣冠,慢慢地向帐篷里走去。同时,他心里止不住在想:“缜小弟这位爷爷,一定是一位武林中的老前辈,可惜我对于边塞高人,知之甚少,否则见面也就可以看得出来。” 他慢慢地走进帐篷,刚刚站住脚,就听到杜缜叫道:“爷爷!他就是缜儿的夏大哥!” 夏心宁朝上看去,帐篷当中,有一张小小的卧榻,榻上斜靠着一位白发银须的老人,脸上气色不好,但是清癯有神,仍有一种难以掩盖的威仪。 在这位老人的身边,各站了几个中年汉子,看去也都是身具武功的人。 夏心宁迈开大步,一直走到榻前不远,恭恭敬敬地落地一躬,口称:“武林末学后进夏心宁,拜见杜老前辈!” 那老人笑着点头说道:“夏小友不要多礼,坐下来好说话。” 夏心宁遵命坐在旁边一张皮凳子上,刚刚要说“鲁莽”二字,那老人就说道:“老夫杜景江,携带孙儿遨游天下,在这样大漠之中,能够遇到夏小友,总算是难得的缘分。老夫这帐蓬虽然简陋,在这大漠之中,尚不失为待客之处,夏小友如不嫌弃,就请在这里多盘桓两天。” 夏心宁一心赶路,希望早日到达天山南麓,所以,他对于杜景江老人家的挽留,便有了推辞之意。 但是,他刚刚站起身来,就听到杜缜说道:“夏大哥!方才你不是说‘敬老尊贤’么,我爷爷留你盘桓几天,你可不能推辞啊!因为‘恭敬不如从命’嘛!” 夏心宁真没有料到十岁的小杜缜,居然有这么利的词锋,而且,他能将方才夏心宁说的话,十分工稳地引用上,使得夏心宁张口不得。 杜老爷子拈着白须笑道:“夏小友!难得缜儿与你这样一见如故,你就留下来几天时间吧!说不定……” 说到这里,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复又强作欢颜地说道:“说不定老夫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拜托夏小友呢!” 夏心宁一听杜老爷子这样一说,这“告辞”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当下只好拱手说道:“晚辈蒙老前辈如此谬爱,宠幸之至!只是无端打扰,于心难安。” 杜老爷子笑道:“方才老夫听到你在外面应付我那些笨东西,何等豪气,这会子为何又变得这样俗套多礼?” 说着一挥手,招呼手下准备酒菜,他自己在榻上坐起来,旁边立即就有两个人走过来,只听得杜老爷子说道:“到外面去!我们且到那水边畅饮一番。” 站在两旁的人,立即走到杜老爷子卧榻旁边,一人搭住一个榻角,将老爷子连着卧榻抬起来,向帐篷外面走去。 杜缜也随手拿了两块毡子和夏心宁并排走在后面,他轻轻地说道:“夏大哥!近些时来,爷爷难得像今天这样高兴啊!这都是你为我们带来了快乐,夏大哥!你要不走,和我们永远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夏心宁含笑抚摸着杜缜的肩头说道:“缜小弟!我要不是一身大事未了,我真愿意和杜老前辈,还有你,在一起遍游天下,只是如今身不由主罢了!” 小杜缜仰起头来笑着说道:“难得爷爷今天这么高兴,我们快别说这些不快的事。” 夏心宁微笑着点点头,两个人挽着手,一直向前走着。 这里是大漠中难得一见的绿洲,不仅有树,而且还有枯黄的草地,有一条湍湍细流的小河,虽然流不到数十丈远,便隐没在沙漠里,但是这湍湍细流,却流之不断。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流水的中间,挖了一个坑,让流水汇成一个水潭,深达数尺,清澈如镜,其中居然还有数尾细小的鱼秧儿,在那里摆动,天地之大,奇怪的事情,真是无奇不有。谁能想到在这样大漠之中,有水还有鱼? 杜老爷子的卧榻,放在流水旁边的一棵树底下,他招呼杜缜将毛毡放在卧榻之旁。 这时候,从帐蓬里出来两个人,手里捧着一个竹编的食盒,还提了一个紫竹制成的酒壶,正是方才和夏心宁发生误会的两个中年汉子。 他将食盒放下,拿出里面的东西,便要退回去。 杜老爷子招手笑道:“难道还害臊不成?夏小友若是见怪你们,他也不接受老夫的邀请了。来!坐下来一齐喝酒。” 夏心宁连忙拱手说道:“两位大哥!小弟不知不罪,请两位休要见怪。” 那两个人臊红了脸,告罪坐下来。另外两个人连忙打开酒壶,倒在每个人的面前竹碗里。杜老爷子举碗示意让客,六个人也随着一齐举碗。 人生真有许多事情,是无法预料的,夏心宁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荒凉杳无人烟的大漠里,有这样的美酒,而且还有这许多可口的下酒腊味,他饮了一口酒,正要举杯向杜老爷子致意,忽然,他听到一阵蹄声噗噗而来。 在大漠里蹄声不易听得清楚,但是,夏心宁耳力是如何的聪敏,他不但听到有蹄声驰来,而且还可以听得出,至少有五六匹快马疯狂奔驰地逼近而来。 他正按下酒杯,要掉转头去看个明白,突然只听得杜老爷子脸色一沉,说了一声:“他们终于来了!” 那四个持杯豪饮的人,当下霍然一放酒杯,各自一拔背上的八楞镔铁鞭,旋身而起,一齐迈步向帐蓬那边奔过去。 杜缜这时候早已一骨碌跳起来,抢到爷爷的身边,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脸上颜色凝重。 夏心宁也自然地站起身来,向前看去。 只见帐蓬的西边,正有五六匹快马,在滚滚黄尘之中,向这边疾驰而来。这些马来到帐蓬前面不远,看见那四个人一字横开,各持八楞镔铁鞭站在那里,便各自一勒坐骑,尘头未落,人都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马前面,也是一字排开,叉腰掳袖,看上去盛气凌人之概! 夏心宁一看,那六个人竟然都是身着黄衣的喇嘛,一个个横眉瞪眼,大有杀人流血,置之死地的模样。 这时候,那六个黄衣喇嘛当中,有一个年纪较大,看去约莫有五十多岁,一双深凹的眼睛,闪着逼人的光棱。他向杜老爷子说道:“杜老头!我们早就说过,任凭你跑到天涯海角,你家佛爷也有办法将你追到。现在你该认命了吧!还不快些拿出来献给你家佛爷,至少还可以饶你一死,要是再有迟疑,就要让你们在这大漠之内喂兀鹰了。” 杜景江老爷子坐在榻上,昂然不动,他沉静如常,手拈着胡须,缓缓地说道:“老夫仍然是那两句话,不管这尊金佛是如何放到你们塔尔寺里去的,老夫愿意出一笔香火金,赎回这尊金佛,如果你们执意不肯,老夫只有任凭尊意。” 那黄衣喇嘛冷笑说道:“你们趁着塔尔寺有人前来朝拜,混乱中逃走,现在让我们追上了,你还想用这两句话打发我们回去,那就是你的梦想了。” 杜老爷子也微微地冷笑一声说道:“老夫话已尽此,你们要打算怎样,老夫一行六人均在此地,任凭尊便。” 其中一个喇嘛厉声叱道:“我要将你们一个个超脱归西,然后将金佛带回塔尔寺。” 杜老爷子坐在那里冷冷地笑道:“请便!” 那个剌嘛随手一扔缰绳,黄衣一掀,叮当一声响亮,双手一分,金光袅袅,嗡嗡直啸,两面金钹,舞起数十道金光,向那四个人冲过去。 那四个人一声不响,八根八楞镔铁鞭一齐荡开,四个人立即就像走马灯一样,将那喇嘛圈住,八根铁鞭,出手都是重着,招招都硬向那两面金钹上磕去。一时间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那黄衣喇嘛立即落人下风。 原来那四个人练就群打的本领,个个都有默契,不露一丝空隙,那黄衣喇嘛原也高不出他们多少,如此围攻之下,如何叫他不落下风? 那剩余的五个喇嘛,也不增援施救,当时各个取出兵刃,绕过这打得正激烈的五个人,向杜老爷子这边走过来。 杜缜这时候圆睁双眼,突然从腰间一摸,随着手一抖,“唰”地一声尖啸,银光耀眼,手上多了一根亮闪闪的怪剑。 说是怪剑,的确是言之不虚:宽约一指,长达三尺八寸五,巅巍巍地像根软鞭,圆溜溜又像半边铁条。护手的地方向左右伸出两支鱼翅样的短匕,长有五寸,雪亮惊人。 小杜缜一拔出这柄怪剑,那为首的喇嘛,突然浑身一震,停下脚步说道:“小娃娃!你手里是银丝鱼翅剑么?” 杜缜睁着眼睛说道:“你已经问迟了!银丝鱼翅剑不出鞘则已,出鞘则无血不归,你准备挨剑吧!” 那喇嘛闻言大笑说道:“不错!银丝鱼翅剑当年曾经在塔尔寺抖过一阵威风,不过那是当年,不是现在。何况这柄剑还是握在你娃娃手里?” 另一个在一旁接着说道:“管他是什么剑,先将这老头宰了,再来慢慢消遣这小娃娃!” 霎时间,只见黄衣一旋,一阵风声,从杜缜身旁掠向杜景江老爷子坐的地方。 小杜缜大怒叱道:“贼秃!找死!” 人随声起,只见他小身子一跳多高,然后就像弹出的弹珠一样,射向前面。眼快的可以看到一团红影,挟着一缕银辉,以闪电流星之势,作雷霆万钧之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哎呀”一声,噗通一声,摔得尘土四溅,黄衣喇嘛躺在地上,右手的金钹,业已摔落到一边,肩头对穿两个血洞,正好穿过琵琶骨,鲜红的血,汨汨地流在衣服上,黄衣染成了半边红色。 小杜缜手中的银丝鱼翅剑,光亮如常,没有一丝血迹,他缓缓地收回胸前,鼓着小嘴说道:“谁敢在我爷爷面前撒野,我就饶不了谁!我早就说过嘛!银丝鱼翅剑是无血不归鞘的。” 剩下还有四个喇嘛齐声怪叫:“小子!你拿命来偿吧!” 四个人就像是卷起四朵黄云,一起向小杜缜卷来。 小杜缜喝叫道:“来得好嘛!” 言犹未了,突然人影一闪,从旁地里穿将过来,拦住那四个黄衣喇嘛,朗朗地叫道:“四位大师父!请暂缓动手。” 这四个喇嘛早已横了心,管你是谁,只要你敢挡住去路,就先将你栽倒。四个人一条心,八个金钹一声不响地瞧准着来人以泰山盖顶的声势,合力推去。 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哗啦”一阵金铁交鸣,八个金钹互相碰撞,四个黄衣喇嘛就像撞上了一堵墙一样,腾、腾、腾……踩得黄沙四溅,倒退七八步。 好不容易停稳身形,这才看到一位蓝衫年轻人,脸含怒容,昂然站在当前。 那喇嘛怔了一阵之后,冲着那位蓝衫年轻人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既不是杜老头一伙的,此事与你无涉,你要插足淌这次浑水做什么?” 身穿蓝衫的夏心宁正色说道:“塔尔寺为西北黄教一大圣地,为何出来的喇嘛,竟是这般无行?” 他突然逼上前几步,指着那几个喇嘛说道:“这位小弟弟不过稚龄,你们竟敢不顾羞耻,合四个人的力量,群斗围攻,真是愧为堂堂七尺之躯的武林好汉。” 那喇嘛之中,显然有人不服气,突然不声不响,双手齐扬,两面金钹映着日光,金光闪烁,带着嘘嘘的呼啸,闪电般地向夏心宁飞来。 两个隔得近,金钹来得又快,躲固然不易,就是要想封闭架格,金钹锋利沉重,也不是容易事。 夏心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右手一翻,美妙非常,快速无比,一式“秦王背剑”,顿时有一股银芒闪起,“雪镂”剑迎空掠上,呛地一声,满天飞舞起金光,银芒就此一闪而逝,两面金钹变作四块废铁,飞散在地上。 就凭这一手拔剑拒敌的功夫,那四个喇嘛已经自愧不如,而且相差远甚。 夏心宁缓缓地将“雪镂”剑入鞘,沉声说道:“塔尔寺的喇嘛,不应该这样撒野,你们这样浅薄粗鲁的行为,只替你们塔尔寺丢人现眼,有话何不好说?天下没有说不清的道理,恃勇动粗岂能解决问题?” 他说到此处,指着地上受伤的喇嘛说道:“方才我这位缜小弟已经手下留情,否则何止是洞穿琵琶骨?你们若没有自知之明,只怕你们走不出大漠。” 突然在这个时候,身后的杜景江老爷子说道:“夏小友!你对他们也不必过于重责,想必他们也是受人驱使,身不由己,这件事还是由老夫和他们交待明白。” 夏心宁也曾听到他们说到一尊金佛的问题,知道其中确有事在,究竟谁是谁非?夏心宁在不知底蕴之前,自然不便插身其间,但是,后来看到这些喇嘛,倚仗人多势众,这才愤然出手。这时候既然听到杜老爷子如此一说,他自然闪身一旁,不便多口。 杜景江老爷子后又昂起头来喝道:“哥儿四个!你们先停下来。” 正在前面以八根铁鞭,硬斗一双金钹的四个人,已经将那个喇嘛,逼得手忙脚乱,眼见得性命就在眼前,忽然听到杜老爷子如此一呼喊,各自一撤身,捧着铁鞭,仍旧是一字排开,站在帐蓬前面。剩下那喇嘛一个人在那里喘个不停,满脸流汗,状极狼狈。 杜景江老爷子点点头,到处看了一看,这才对小杜缜说道:“缜儿!你去把爷爷的牛皮包拿来。” 小杜缜应声而去,跑到帐蓬里,顿时提出一个庞大的牛皮包裹,放在卧榻上。杜老爷子解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二十锭赤金,叫杜缜用另一个小包袱包起来。 杜老爷子指着这个小包袱,向着那几个喇嘛说道:“方才老夫已经说过,你们也都是受人差遣,事情的是非黑白,未必就能弄得清楚,所以,老夫对各位不仅要谅解,同时还要替你们想好交差之法。” 他说完这几句话,又转向杜缜说道:“缜儿!你将这包赤金,送给他们。” 小杜缜依言将这小包裹提起来,送到那四个喇嘛的面前,放在地上,杜景江这时候接着说道:“这包赤金足够两百两,可以铸五个金佛,算是老夫答谢贵寺保管这尊金佛的心意。如果贵寺住持仍然心有未甘,老夫于周游中原之后,再回终南山麓,随时候教!” 那四个喇嘛看看地上受伤的同伴,再看看那一边精疲力竭的另一个同伴,自知目前情况不利于他们。彼此互看一眼之后,默默地扶起受伤的人,顺手带走那一包赤金,一语不发,认蹬上马,顷刻之间,消失在沙漠里。 杜老爷子目送那几个喇嘛走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夏小友!老夫有一桩心愿,想借小友之力,得以成全,不知小友可否愿意一伸援手?” 夏心宁连忙拱手说道:“老前辈何必如此言重,有何需要晚辈效力处,老前辈尽管明言,晚辈自当尽力以赴。” 杜景江老爷子点头说道:“夏小友你言出至诚,老夫要衷心感谢。” 他说着话,向小杜缜招招手说道:“缜儿!你过来!” 杜缜走到榻边,杜老爷子便正色沉声对他说道:“缜儿!快过去向夏大哥行个大礼!” 夏心宁大吃一惊,他抢上前一步,双手一把抱住小杜缜,人却转向杜老爷子惶然问:“老前辈!你这是做什么?” 杜景江沉重地说道:“小友!老夫要将缜儿郑重地托付给你,从今天起,但愿小友能将缜儿视同亲手足看待,使他将来能有所成就,你就是杜门中的大恩人。” 小杜缜也被这件意外的事,吓得惊了,他怯怯地叫了一声:“爷爷!” 夏心宁是个有心人,他在一惊之余,立即想得到杜老爷子一定有一个通盘又而沉重的打算,他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所以当时他扶起杜缜,紧紧地拥着杜缜的肩,然后正色对杜景江说道:“老前辈!承你看得起晚辈,托以重任,晚辈不管是否能担当得起来,我会尽力而为,但愿不负老前辈之重托。但是,老前辈为何会突然有这个举动?可否能为晚辈一道,以启茅塞?” 杜景江叹了一口气,仰起头来望望天空,夜色来得很快,凉意侵人,难得的有极好的月色,将大漠镀上一层乳白,又像是披上一袭轻纱,在寒冷与凄凉之中,又有一种朦胧的美意! 杜景江先招呼大家重新饮酒,然后,他从牛皮包裹里摸出一尊高约三寸,粗仅一握的金佛像,送给夏心宁说道:“夏小友!一切的原因都是起自这尊金佛身上。” 夏心宁接过金佛,借月色仔细地看了一下,这是一尊韦驮佛像,沉甸甸地约有几十两重,佛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在佛像的后面,刻着三个字:“南无佛!” 夏心宁自然解不开其中的含意,他怔怔地望着杜老爷子,只见杜景江神色非常沉重地说道:“在几十年前,终南杜家也是名重一时的人物,只可惜到了老夫这一代,便不太注重武艺,武功一项,逐渐式微,可是到下一代,也就是缜儿他父亲,又醉心于武功的研讨,恢复昔日家声。” 夏心宁和杜缜都屏息静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杜老爷子接着说道:“但是不幸的在十几年以前,缜儿他父母一次外出,老夫在家里竟将大孙女儿丢失了!” 夏心宁惊道:“孙女儿?” 杜老爷子点头说道:“是缜儿的姐姐!” 夏心宁不解问道:“是怎么会丢失的呢?” 杜老爷子说道:“是被五个人合伙抢走的,他的用意是要挟我们终南杜家,将传家的名剑‘银丝鱼翅剑’送去交换。” 夏心宁说道:“这简直就是下五门的窃贼行为嘛!他们怎么敢到终南来捋虎须?” 杜老爷子说道:“他们早就打听好了缜儿他父母外出,趁隙而来。等到缜儿父母返回终南,按址追去,贼人早已远逸,而且我那孙女儿也就不知下落。” 夏心宁皱着眉,神情也益发沉重起来。 杜老爷子接着说道:“终南杜家从此陷入郁郁寡欢之境,过了几年,缜儿出生,虽然为杜家带来一阵欢喜,但是,他的父母终于因为早年忧伤过度,不多几年,便先老夫而去。” 杜缜的眼睛红了,他紧紧地倚靠在夏心宁的身上,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夏心宁在伤感中忽然恍然大悟说道:“老前辈自此以后,便带着缜小弟,遍走江湖,希望能在默默之中,寻找昔日丢失的孙女儿!” 杜老爷子说道:“孙女儿丢失,老夫总觉得要负一大部分责任,愿意将余年为这件事而贡献!我心里总是在想,我那位孙女儿一定还在人间,而且活得很好。”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自语地说道:“算来也该有十八九岁了!” 夏心宁突然觉得这位老爷子倒是烈性之人,他这样寻找,那是多么渺茫的事啊!而且时间这样长,变化太大了,即使当面相值,谁又能保得了能相识呢? 杜老爷子似乎也看到了夏心宁的心意,他指着那尊金佛说道:“本来这种寻找,是很渺茫的事,但是,这尊金佛是一个很好的线索。因为当年终南杜家,有如此一对金佛,那贼劫走人的同时,也带走一尊金佛,老夫如此在想,只要孙女儿尚在人间,这尊金佛一定会仍旧保存在她的身边……” 夏心宁啊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线索!” 杜老爷子说道:“这尊金佛很不幸的又遗失过一次,总算在塔尔寺又找到了,不管塔尔寺是如何得到的,这个‘恨’是结下了。今天难得遇上夏小友,真是苍天有意,顾我杜门,我若不把缜儿托付给小友,那才是有负苍天的一番安排。” 夏心宁沉重地问道:“老前辈既然如此郑重相托,晚辈敢不应命?请问老前辈,你从此将又何在?” 杜景江说道:“我已经和塔尔寺有约,少不得在中原走一趟之后,回到终南应约。” 夏心宁忽又豪情万丈的说道:“但愿晚辈能不负老前辈的愿望,能够早日寻到杜姑娘,早日到终南山麓去向老前辈报喜讯!” 杜景江说道:“夏小友!你一定有别的重大事情在身,老夫也不便多问。山不转路转,只要老夫尚能多活几年,我们总会有见面的时候,到那时候我们再好好地长谈竟夕。” 老爷子说完这几句话,便招呼将酒菜撤去,吩咐回帐蓬安歇。 小杜缜真是有一肚子的话,可是他偏偏塞在咽喉里说不出来,他拉着夏心宁的手,走到爷爷的榻边,黯然地叫道:“爷爷!” 杜老爷子含笑说道:“缜儿!爷爷为你选的人,是错不了。你能好好地多学学你夏大哥!将来能和你姐姐一同回来看看爷爷,爷爷一生就没有憾事了!” 小杜缜能有多大的定力?他终于跪在地上哭了!泪水沾湿了杜老爷子的衣襟。 杜老爷子的老眼也是泪水婆娑,可是他却含泪笑道:“好孩子!杜家的孩子是不会哭的!明天早上,爷爷送你们启程,今天晚上爷爷要先看到你的笑容。” 小杜缜果然擦干眼泪,天真地绽出笑容。可是这笑容看在夏心宁的眼里,却让这一对祖孙之情,惹出了眼泪。 迎着朝曦,夏心宁和杜缜挥泪告别了杜景江老爷子,两匹马踏着轻快的步伐,向大漠西北走去。 在江南的十月,还有“十月先开岭上梅”的诗句,可是在这西北边陲的天山附近,早已经是天寒地冻,朔风凛冽了。 这天,夏心宁和小杜缜刚刚越过大漠,朔风吹下漫天大雪,顷刻之间,天地间一片迷蒙,到处鹅毛飞舞。夏心宁身上那件蓝衫,依然点雪不沾,而且也丝毫不感觉到寒冷,可是小杜缜就不同了,身上披着一层臃肿的白雪,连眉毛上都挂满了雪白的冰屑。 尽管小杜缜丝毫不在意,依然是那么嘻笑颜开,夏心宁的心里却有一份不安,他伸手拂去小杜缜身上的雪花,关心地说道:“缜小弟!你是不是有些想爷爷?” 小杜缜一听说到“爷爷”,小脸上立即露出黯然之色,他点点头,轻轻地说道:“想!” 夏心宁又问道:“缜小弟后悔不后悔?这样跟我跋涉关山,感到苦么?” 小杜缜摇摇头认真地说道:“爷爷说能吃得苦的人,才能有大出息,再说,这点苦算什么?夏大哥!你不知道,缜儿当初跟爹爹学武功的时候,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夏心宁倒是相信他的话是真的,要不是从小扎好很深的基础,十岁的小孩,焉能有他这样好的武功?他想到这一点,心里也就安定不少。 不过,这样大的风雪,在这茫茫杳无人烟的地方,这样轻驰着,时间一长,就算人能抵挡得了,坐下的马儿,也经不起这样迎头扑面的大风大雪。 夏心宁纵目向前望去,前面不远已经山影重重,他便对小杜缜大声说道:“缜小弟!前面有山了,我们跑一程,跑到山上去找些树木搭个小棚,先躲过这一阵风雪再说。” 小杜缜此时童心大发,伏在马上,避着风说道:“夏大哥!要跑就干脆咱们赛一程!” 他说着话,小身子向马鞍子上一伏,口中尖叱一声,那马迎风长嘶,立即狂奔而去。 夏心宁心里忍不住暗笑道:“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在这种情形之下,亏他还有心情赛马。” 尽管夏心宁没有这种心情,但是,他也不得不随在后面急迫上去。 风急、马快、雪大,在这种情形之下,夏心宁也根本无法看清楚前面的情景,只有任凭胯下的马,如飞地向前跑去。 这一阵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但是,夏心宁从马上眯着眼睛向前看去,才知道已经到达了山脚下。此时风已经是愈来愈小,渐渐地有停止的模样,雪却愈来愈大,鹅毛般的雪片,几乎是成堆的落下来。 夏心宁向山上看去,却没有看到小杜缜的人影。 眼前都是山地,绵亘向上,也不知有多高多远,想必杜缜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自是沿着山路一直奔上山去了。 夏心宁当时也不迟疑地,立即催马上山,一路上乱踩琼瑶,飞珠溅玉,奔走得甚是快速。 但是,愈走上去积雪愈厚,根本毫无路迹可循,而且小杜缜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夏心宁有些着急了,他虽然很放心小杜缜的一身武功,但是,他毕竟年龄太小,万一在这样大雪纷飞,一片迷蒙的混沌世界里,有了一点差错那还得了? 夏心宁不自觉地停下胯下坐骑,凝神向上看去。 山上没有第二种颜色,也没有第二种声音,只剩下一片白与一片静寂。下雪天很少不起风的,这会连风声也停息了。 夏心宁突然心里一震,他提足气力,高叫一声:“缜小弟!缜小弟!” 是因为下雪的关系吧!连回音都是那么微弱与低沉,他再也沉不住气了,突然一催坐骑,再向上冲去。 山上想必已经下了很久的雪了,愈到上面,夏心宁也不敢任意催马快跑,稍一不慎,极有可能摔下深涧断岩。 他愈是如此小心,愈是为小杜缜着急,他一路催着马走,一路叫着杜缜的名字。 这样他又走了一盏滚茶的光景,已经愈走愈为艰险,雪倒是渐渐地小了,可是山上那一分静寂,与那一分洁白,叫人目眩,叫人心慌。 忽然,夏心宁停下坐骑,极力向上看去,前面不远,好像是有一座小屋,已经半埋在雪里,可是那小而四方的窗口和闭着的门,依然是看得清清楚楚,夏心宁就像大旱突然看到云霓一样,心情为之大振,立即催动坐骑,向那个小屋走过去。 走到最后,他索性从马上跳下来,展开身法,向前驰去。当他刚刚停身在小屋的门前,他忽然发现一个可怕的奇迹,他看见小屋旁边不远,有一堆雪在不停地蠢动。 他第一个感觉:“这雪里是一个什么东西?” 继而心里闪电一震,他立即飞扑过去,随手平削去一掌十成劲道的劈空掌力,只听“嚓”地一声,一堆雪块飞开一两丈远,里面果然不出所料露出马头来,夏心宁哪里还敢有一丝怠慢?人跳将过去,双手一阵乱抓,他看到了小杜缜的小脸,已经被冻得乌紫了。夏心宁又是心急又是难过,手不停抓地将杜缜身上的雪都挥开了,他这才发现,小杜缜浑身上下,连坐下的马匹在内,都被一根黑黝黝亮晶晶的绳子,捆得死紧,不能有丝毫动弹。 夏心宁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小杜缜为什么会被人捆绑成这等模样?为什么又埋在这个雪坑里?他用手一摸,便知道这绳子不是普通的绳子,等闲刀剑休想割断。 他从身上抽出“雪镂”剑,轻轻挑开小杜缜身上的绳子,幸好那马儿倒还没有死,他用力一带,马窜将出来,夏心宁赶紧抱住小杜缜,摸摸心口还有一点温暖之意,他便将小杜缜抱在怀里,用手掌缓缓向杜缜隔空推拿,最后,将一股元阳真力,凝聚在掌心,紧紧地贴在小杜缜的命门,不停地用这股力量,去冲散杜缜的命门穴。 幸好小杜缜从小锻炼得结实,童身元阳,抗得住寒冷,不消多少时间,便悠悠地回过气来。 夏心宁这才放下心,他轻轻地叫了一声:“缜小弟!” 小杜缜睁开眼睛,—看见夏心宁便挣扎着要起来。 夏心宁露出安慰的笑容,非常平静地说道:“缜小弟!你不要动,让我们先找一处避风的地方,休憩一下再说。” 想到休憩,夏心宁便想到那一间小屋,他抱着小杜缜向那间小屋走过去,推开小屋的门,是一间用石块堆砌起来的石屋,里面没有一个人,倒是堆着有不少干柴。 夏心宁将小杜缜放下说道:“缜小弟!你好好地行功调息一下,待我生起火来。” 他将两匹马也牵到屋里来,打着火石,生起一堆火,将水壶煨了一壶滚水,拿出干粮,等待小杜缜行功起来。 小杜缜很快地功行一周天,睁开眼睛,便笑嘻嘻地说道:“夏大哥!你着急了吧?缜儿现在没事了。” 夏心宁笑着点点头,将水壶送过去,问道:“缜小弟!你是怎么被人捆起来了?那个人是谁?他人到哪里去了?” 小杜缜喝了一口热水,精神抖擞地站起身来伸了一下手脚,他摇摇头说道:“不是被人捆的,我骑马跑到这里,看到这间小屋,也准备停下来到屋里躲风雪,一方面等你,没想到突然马向下一陷,连人带马,掉到坑里,随着就被绳子扣得紧紧的,连气也喘不过来,就这样昏过去了。夏大哥!这是什么道理?”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是了!那一定是山上有猎户人家,捕捉野兽的陷阱,想不到将你捕捉住了!” 小杜缜想了一想不觉大声笑起来,说道:“真想不到我成了人家的猎物了。” 夏心宁此时心有余悸,想笑都笑不出来。他心里想道:“要是再迟来一会儿,要不是那匹马在蠢动,那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正是他这样想着,忽然,小杜缜叫道:“夏大哥!有人来了!” 夏心宁一听,果然远处有人嚓嚓地踏雪而来。小杜缜忽然跳起来说道:“一定是那个设陷阱的人来收他的猎物了,夏大哥!缜儿要去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人物?他害缜儿吃了这么的苦!” 说着他不等夏心宁回话,便穿身跑到门外去,就在这个时候,夏心宁听到门外已经有人在叱喝:“是什么人毁坏了我的陷阱?” 小杜缜在外面应声说道:“是我呀!” 夏心宁唯恐小杜缜惹事,他连忙穿身掠出屋去,刚刚稳下身形,就听到对面那人咦了一声:“原来是你!你怎么来到这里?” 夏心宁乍一听之下,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熟人,他凝神看去,前面站着一位浑身黑衣的中年人,虎背蜂腰,眼光深沉,顿时夏心宁也失声叫道:“原来是田老兄!” 那中年人点点头说道:“不错!我正是金沙老奴田焙巽。” 夏心宁此时让一种意外的发现,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他抢上前几步,拱拱手说道:“小弟夏心宁,今日真是幸会田老兄!如此说来我们已经到达金沙一老他老人家的住址了!请问田老兄!我那厉昭仪妹妹可好?” 金沙老奴田焙巽说道:“厉姑娘她很好!只是……” 他说到此处,突然停住话头,侧着耳凝听去,仿佛在凝听一种什么声音。 夏心宁一听金沙老奴说到“只是”两个字便停下来,以为厉姑娘有什么意外之处,不由地心里大急,连忙问道:“田老兄!我厉昭仪妹妹她究意怎么样了?” 金沙老奴突然跳起来,拉住夏心宁的手,匆匆地说道:“老弟!我们快藏起来。” 夏心宁是领教过金沙老奴的武功,知道他的功力极为了得,尤其如今又得到金沙一老的着意调理,想必和自己一样,也有了惊人的进步。如今他这样惊惶失措,一定是有一种更惊人的事情出现。 夏心宁一回手便拉住小杜缜的手,三个人都以极快的身形,闪进那间小石屋里。 金沙老奴进得屋子里之后,立即将大门关上,伏在门缝上凝神贯注地向外边看。 夏心宁和小杜缜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不敢插口说话,只有静静地站在身后。金沙老奴如此看了半晌,又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了半晌,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又走了!” 夏心宁诧异地问道:“田老兄!究竟是谁?” 金沙老奴叹了一口气回过身来说道:“慢慢地再说吧!” 他望着小杜缜,上下打量了一眼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 夏心宁介绍过了小杜缜,便笑着说道:“我这位缜小弟今天差一点就成了田老兄的猎物。” 他便把小杜缜失落陷阱的事说了一遍,小杜缜涨红着脸,睁着一对圆眼睛问道:“田大叔!你的陷阱做得真巧呀!缜儿刚一落下去,就被捆个不能动弹。你准备捕捉什么东西的嘛?” 金沙老奴摸着小杜缜的头,苦笑道:“小兄弟!我这个陷阱的确花费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做成了,如今又要再费一番工夫了,怕的就是错过今天这个机会,以后就更难办了。” 夏心宁不禁问道:“请问田老兄,究竟是捉什么东西?” 金沙老奴说道:“雪魈!” 这个名词不仅小杜缜听傻了,就是夏心宁也瞪了眼,他喃喃地说道:“只听说有山魈,这雪魈是什么东西?” 金沙老奴说道:“山魈算不了什么,这雪魈可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东西,浑身长满了白毛,约有六七尺高,不仅力大无穷,而且雪魈多半是通灵之物,精明非常,平时不出,每年下雪下得最大的时候,常常行走高山雪地上。这东西一旦发了怒,极为怕人,而且浑身上下钢筋铁骨,刀剑莫想伤他分毫,要想活捉,更是谈何容易?” 夏心宁问道:“田老兄要捉这个雪魈为了什么?” 金沙老奴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了我那厉师妹啊!” 夏心宁一惊,连忙问道:“为了她?这雪魈与她有何关连?” 金沙老奴说道:“厉师妹天赋极佳,在恩师的教导之下,很容易成为一位空前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恩师也因为我师妹这种奇材难得,所以对她也抱了很大希望。” 夏心宁问道:“听田老兄之意,莫非我厉师妹有什么不对之处么?” 金沙老奴说道:“倒并不是她有什么不对,而是她骨格气质天资都是一等,只有体力欠佳,受不得恩师那种极严格的苦练。她到天山不到一个月,功力未进,反倒病了。” 夏心宁急道:“她病得怎样?” 金沙老奴说道:“在这里病当然好得很快,但是使恩师灰心的,就是她无法接受恩师这样严格的苦练,恩师的一切希望,都要落空,就在这时候,我发现天山有一个雪魈出现。” 夏心宁惊问道:“雪魈有助于我厉妹妹么?” 金沙老奴点点头说道:“是的!我早年就听说过,雪魈的血是天下第一补品,如果练武的人能喝一杯,胜过千年参王、千年鳝血。” 夏心宁啊了一声说道:“于是田老兄便动了捕捉雪魈的心。” 金沙老奴说道:“夏老弟!我田焙巽能得到我恩师准允列入门墙,传以天山不传之秘,这完全沾了厉师妹的光。” 夏心宁想起在苗疆之时,金沙一老要带走厉昭仪姑娘的情形,知道金沙老奴所说确是实情。 金沙老奴接着说道:“无论如何,厉师妹对我金沙老奴是有莫大的恩惠,今天她有困难,我自然要尽全力来帮助她解决才是道理。” 小杜缜这时候在旁边心里面一直为这件事嘀咕,感到很大的不安,他接口说道:“田大叔!那雪魈来了捉到就是了,为什么要这样费事呢” 金沙老奴摇摇头说道:“小兄弟!你哪里知道,这雪魈难缠已极,它浑身只有咽喉是个罩门,而且普通刀剑还不能伤它,最可恶的它全身只有一杯血液,纵然刺中咽喉,万一它将血糟蹋掉了,一切都是白费气力,何况他耳目聪明已极,纵跳搏击的功力极好……” 小杜缜接着说道:“所以田大叔才小心地做成陷阱准备捉活的。” 金沙老奴说道:“我是太过小心,就怕万一它逃脱了,以后就难得有机会了。” 小杜缜连忙哎呀一声,翘着嘴说道:“那今天真要怪缜儿不好!” 金沙老奴笑道:“小兄弟!我可没有怪你啊!” 言犹未了,夏心宁突然说道:“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金沙老奴侧耳一听,立即嘘了一下,轻轻地说道:“来了!它走路的脚步很重,踩在雪上吱吱嚓嚓作响,但是,走得极快。你听!” 这时候小杜缜也听见了,有一种极其快速的吱嚓、吱嚓的声音,很快地向这边走过来。 屋里三个人都以极轻极快的身法,走到窗门边,向外面看去。 果然,对面不远来了一个怪物,浑身白毛,约有一尺多长,披在身上。走起路来像人的模样,只是长得很像大狒狒,比大狒狒更大更怕人,它那一双长臂,垂到膝盖以下,一双小眼睛深嵌在额下,就像两颗红珠子,闪闪发光。 怪不得金沙老奴那么小心谨慎,看它这个样子,那么高大粗壮,等闲人只怕经不起它一掌。 金沙老奴轻轻地说道:“它这一趟走过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又出来。” 就在他这样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那雪魈突然停下脚步,向四下里张望,像是听见什么,又像是闻见了什么? 金沙老奴立即用传音入密传话:“瞧!它已经嗅到人味了!” 夏心宁听着没有说话,他在心里打算,如何把握这个机会,将雪魈活捉住,好为厉昭仪妹妹解决体力不足的苦恼。 然而,他没有妄动,因为他也和金沙老奴一样的心情,他们不是怕雪魈厉害,而是怕雪魈一旦逃掉,经过这样一次打草惊蛇,下次就更不容易捉它了。 正是夏心宁如此把握不定的时候,突然小屋的门一响,一条人影比箭还快,一闪就飞掠出去。 夏心宁和金沙老奴都万没有想到,两个人几乎是同声“啊呀”,这时候只见雪魈已经飞快地向山上窜去,但是,小杜缜比他还要早一着,小身子像流星一样,抢到雪魈前面拦住去路,随即“唰”地一声,银丝鱼翅剑像一道银虹一样,指在眼前。 那雪魈一见有人拦住,也就不跑了,只见它停下,站在那里不动,渐渐地一身长毛无风自动,几乎是要根根竖起来,那样子好不怕人,尤其小杜缜身子是那样的矮小,雪魈是那样的庞然大物,如此对峙之下,更使人为小杜缜捏一把冷汗。 夏心宁抢出屋外,急得叫道:“缜小弟!你快回来。” 小杜缜眼睛瞪着那雪魈,一点也不放松,口中却是笑嘻嘻地说道:“夏大哥!你不要急,缜儿今天一定要将这个大家伙宰了,将它的血送给我还没有见过面的厉姐姐。” 夏心宁只好向前走去,口中说道:“缜小弟!你回来,我们商量着办!你不能一个人冒险!” 小杜缜笑道:“夏大哥!你千万别来,你一过来他就要跑,一跑就糟糕了!你方才听见田大叔说么,这一次要是让它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来,那厉姐姐她怎么办呢?” 这时候金沙老奴也走出来了,他沉声对小杜缜说道:“小兄弟!你真行!你真行!你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老虎!我们都服你了!你还是快回来吧!” 小杜缜笑道:“田大叔!你别管我,你尽管准备好盛血的家伙……” 他言犹未了,突然一声厉啸,尖锐刺耳,就如同一阵山崩地啸一样,令人心悸。 就在这一声厉啸的同时,只见那雪魈伸出一只长臂,张开那毛茸茸的大手,呼地一声,向小杜缜当头拍去。 那一只手张开来就如同小簸箕一样,看杜缜那么矮小,只要一掌下去,就要被打成粉碎,夏心宁一见心都跳了出来,一掠身向前一扑,可是他还没有扑到,小杜缜早已向后倒退了好几尺远,雪魈一掌落空,它也不知收势敛劲,当时只听得“噗通”一声大震,雪地顿时击成一个大洞,雪花四溅,飞出五六丈远。 小杜缜站在那里笑道:“夏大哥!你要是喜欢缜儿,你就千万别来,让缜儿一个人来收拾它。” 金沙老奴在后面叹道:“夏老弟!你不要去帮他了,这位小弟真是了不起,十岁的娃娃,不仅武功这么精,而且又是这么机智,除了说他是天纵英才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夏老弟!你看吧!这只大雪魈命中注定是要死在这位小弟弟手里。” 夏心宁虽然不放心,但是,他也的确看出小杜缜那份沉着和镇静,是常人少见的。他只好紧紧地跟在雪魈后面,以准备随时伸手援助小杜缜。 这个小杜缜真像田焙巽所说的,是天纵奇才,他一步一步向后退着,从不向左右两边闪让,而且和雪魈一直保持着不远的距离,逗得雪魈暴跳如雷。 这时候雪魈显然是被逗得野性大发,疯狂地扑上前,两只长臂,轮番的挥舞着,一步一步向小杜缜扑过去。 小杜缜一点也不吃惊,依然是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手中的银丝鱼翅剑,笔直地挺在胸前。 如此一进一退,追逐了将近十几丈远,突然,小杜缜脚下一个跄踉,绊到一块大石头,人向后一倒,跌个四仰八叉,仰在大石头上。 夏心宁一见大惊,立即扑过去,隔空就是一掌。但是他这一掌刚刚劈出去,雪魈比他还快,整个身子就像一阵风一样,向小杜缜扑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噗地一声,雪魈双手抱个结实,但是它只抱着那块大石头,小杜缜的人已经翻到大石的后面,就以那么一点丝毫之差,他毫发无伤。 夏心宁这才收住掌力,松了一口气,赶紧叫道:“缜小弟!你闪开一边吧!” 他还没有说完话,小杜缜以闪电的手法,一招“直捣九幽”又快又准,银丝鱼翅剑不差分毫地刺进了雪魈的咽喉,金沙老奴一见,大喜叫道:“小兄弟!你真找得准!” 他人在说话,身子一拔而起,旋风下扑,落到小杜缜的身前,说道:“小兄弟!你现在可以拔剑了!” 小杜缜还像个没事儿一样,笑嘻嘻地一拔长剑,向后一撤身,金沙老奴一丝也不差,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子,正好和那剑口一般大小,飞快地向上一凑,接个正着。 谁知那雪魈竟在如此致命重创之余,还能逞凶,它抱着大石的一双手臂,忽然一松,张臂一扑,隔着石头正好将金沙老奴一把抱住,两只大手深深地扣在金沙老奴的背上,立即从衣服外面渗出鲜红的血印。 夏心宁此时正好赶到雪魈的后面,已容不得他多作思考,右掌一伸,嘿气出声,提足十成内力,结结实实地在雪魈的背上,印下一记“天龙禅掌”。佛门禅功毕竟不同凡响,虽然夏心宁还只是在旅途中所练,火候不够,但是,他的内力深厚,领悟力强,掌力之雄浑,足以骇人。 这样一掌下去,“蓬”地一声,任凭雪魈是如何的铜筋铁骨,也被震得内腑成为烂泥,连它下面的大石头,原本被它抱得裂成几块,此时被震的成为细末。 金沙老奴这才从雪魈的手爪下起来,取下那只小瓶,苦笑道:“想不到这东西临死还有这样厉害!” 夏心宁立即察看金沙老奴的背,只见十个血洞,好不怕人,赶紧用金创药涂上,金沙老奴笑道:“这点浮伤,还不放在心上。夏老弟!想不到你别后的功力又有如此的突飞猛进,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喜可贺!” 他又转向小杜缜笑道:“杜小兄弟!这次能得到一瓶雪魈的血,你是第一功,我看将来武林之中,你们二人一定冠绝群伦,领袖武林。稍时待我为你引见我恩师,他老人家最喜爱年轻有为的武林后进,说不定会对你小兄弟很好的赏赐。” 小杜缜被说得喜欢得跳起来,他笑嘻嘻地叫道:“谢谢你啦!田大叔!” 夏心宁也说道:“田老兄!金沙老前辈他老人家住何处,我们此刻就去拜见他老人家如何?” 金沙老奴指着上面说道:“就在那座山峰下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阵呵呵大笑,有人说道:“用不着你们去了,老朽特来见见你们!” 这时候只见一条人影,比鹰隼还快,在那满是白雪的山上,风驰电掣向这边掠过来,也不过是一转瞬的光景,这位长髯青袍,笑容满面的金沙一老,已经站在大家的面前。 金沙老奴和夏心宁都赶紧上前行礼,金沙一老伸手扶起之后,先指着金沙老奴呵呵地笑道:“焙巽!你也太过于用心良苦了!既有这等事,为何不先告诉老朽,要不是方才那一声尖吼,我还想不到你是在捕捉雪魈呢!” 金沙老奴叩头说道:“这等小事,弟子怎敢惊动恩师!” 金沙一老摇头说道:“小事?简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知道雪魈要多少年才会出现一只?你可晓得一只通灵雪魈,有多厉害?” 这时候小杜缜在旁边仰着头说道:“老爷子!缜儿在向你叩头啦!” 金沙一老笑眯眯地伸出手,摸着小杜缜的头看了一看,向夏心宁说道:“夏娃儿!这小娃儿是谁呀?” 小杜缜抢着说道:“老爷子!我叫杜缜,他是我的夏大哥,老爷子!你方才的话,缜儿有些不服哇!你老人家说雪魈怎么厉害,可是就挡不住缜儿一剑,就给它宰了!” 夏心宁也就接过来将小杜缜智斗雪魈的事,说了一遍。 金沙一老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摇摇头说道:“这真是天意!小娃儿也真有你的!” 他赞许了小杜缜,再回过头来向夏心宁说道:“夏娃娃!想不到你会这么快就来到了天山,你是想看看你那位厉妹妹么?” 夏心宁闻言心里霍然一惊,他没有回话,却先急着问道:“请问老前辈!在晚辈之先没有一个人到天山来么?” 金沙一老说道:“没有?怎么?你还和别人有约会么?” 夏心宁此时便将胜黛云姑娘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到她很有可能是到天山来找厉姑娘一节,金沙一老摇摇头说道:“胜黛云那娃儿玲珑心窍,她既然没有到天山来,也没有到南海去,一定另有她的打算。” 说到这里,金沙一老大声说道:“凡事皆有定数,你也勿须着急,老朽虽不会看相,也能略知一二,胜家女娃娃不是短命人,她比老朽这个女徒儿还有福气,你还愁她怎的?” 夏心宁谢了起来,但是,他心里重重地压下一块千斤石头,使他觉得沉重万分。因为,他找不到胜姑娘,固然使他怀念,但是“赤火链”没有找到,海心山俞良蕙的毒创不能清除,更是他心头的一个负担! 他在沉思之余,当然还想起问候厉姑娘。 他向金沙一老问道:“请问老前辈,我那厉妹妹近来进境如何?” 金沙一老说道:“你厉妹妹如今有了这一杯雪魈的血,对她大有补益,不过……” 金沙一老说到此处,突然脸色一怔,沉声说道:“你这次来到天山,老夫不能让你去见她!” 夏心宁闻言一怔,他几乎要大声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但是,他没有这样问,他很了解金沙一老的脾气,那是说一不二的。 金沙一老也看得出来夏心宁的心意,他接着又微微地笑道:“娃娃!你不要着急,在你明年泰山之会以前,老夫一定让你厉妹妹下山,去和你相见。你如果今天和她一见面,徒然让她分心,影响到她练功的进益。” 金沙一老又拉起小杜缜的手,笑眯眯地说道:“小娃儿!你很了不起,小小年纪能有这份能耐,我老人家应该有赏。” 说着话突然将小杜缜一拉,随手点制了他的穴道,对金沙老奴说道:“拿过来!” 金沙老奴知道他要的是这瓶“雪魈”的血,立即双手送过去,金沙一老接过这个瓷瓶,就向小杜缜的口中倒去,只见那瓷瓶子里流出来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像乳样的白浆。 夏心宁满心惊讶地看着他灌了小半瓶,便将小杜缜提起来交给夏心宁,正色说道:“带着他走吧!不要解开他的穴道,让他就这样毫无抵制地接受雪魈的血浆,七天以后,设法使他开窍,他醒过来以后,获益无穷。” 金沙一老说完这几句话,便掉头而去,顷刻之间,消失在这漫天一片的雪影之中。 夏心宁本来还想请教金沙一老,除了“赤火链”之外,还有什么药品可以解毒,他念念难忘的便是海心山为他受创的俞良蕙姑娘。 金沙一老如此掉头而去,使他感到失望,他抱着小杜缜站在那里怔怔地发呆。 金沙老奴田焙巽是何等人物?他早已看到夏心宁还有满腹心事,还有很多的话要问金沙一老,他当时走到夏心宁的身边,伸手拍拍他的肩头问道:“夏老弟!你有什么疑问,田焙巽能否为你尽一分力?” 夏心宁一听,觉得金沙老奴是一个有很丰富经验的老江湖,何不趁此机会问问他? 当时他点点头说道:“田老兄!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有一件难题,不能解决,不知老兄可否指一条明路?” 金沙老奴说道:“我也知道得有限,你且说来听听看。” 夏心宁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中了毒器……” 金沙老奴笑道:“我以为是什么样的难题,原来是中了毒器,这件事也能使你愁眉么?” 夏心宁摇头说道:“田老兄有所不知,这毒器不比寻常,除了他本人的解药之外,几乎就没有其他的解药可以救人。我本来有一条‘赤火链’蛇,可以解除万毒,偏巧这蛇在胜姑娘身旁,她又不知去向,所以,我毫无办法,束手无策!” 金沙老奴“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毒器?能有这种剧毒?” 夏心宁说道:“子母阴阳梭!” 金沙老奴这才点点头说道:“这就难怪了!翟滨这个人武功平常,就是苦练了这种暗器,才使他在西北一带,扬名立万。翟滨的暗器,的确是很不容易解除毒液的,他本人呢?” 夏心宁说道:“因为追迫过急,他竟自裁而死,而且将解药毁个干净,除了万年灵芝和赤火链蛇之外,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药可以解毒?” 金沙老奴想了半晌,忽然说道:“现在我想起一个人,不妨走这条路看看,万一不行,那就没有办法了,你们只好再去寻找胜姑娘。” 夏心宁急忙问道:“是什么人?他在哪里?” 金沙老奴说道:“我们先到屋里去,让我慢慢地告诉你。” 夏心宁抱着小杜缜,随着金沙老奴走进那间小石屋里,屋中柴火尚有余烬,金沙老奴添上一些柴,引燃了火,坐在旁边说道:“我方才说过,翟滨这个人原来在西北道上无藉藉之名,后来他突然学会了子母阴阳梭,数次杀死西北道上的高人,名声大振,关键就在这子母阴阳梭上。” 夏心宁心头一动,立即说道:“莫非田老兄知道他这子母阴阳梭学自何人么?” 金沙老奴点头说道:“我知道!因为当年我是西北道上扬名立万的人物,而且,我有这次巧机会,看到这次秘密。” 夏心宁急着问道:“他师父是谁?” 金沙老奴说道:“是一位喇嘛,他们也没有师徒名份,而是使用交换条件的,因为这个喇嘛要学翟滨的子母梭……” 夏心宁说道:“他原来就会子母梭?” 金沙老奴说道:“原来他就会,但是,他的子母梭没有毒,后来,这个喇嘛用喂毒的方法,交换了翟滨的子母梭,可是作法自毙,终于死在自己的毒梭之下。” 夏心宁问道:“这喇嘛是谁?” 金沙老奴说道:“湟中的塔尔寺,第二十三代住持。” 这“塔尔寺”三字一听进夏心宁的耳里,引得心里一惊,但是他仍然问道:“既然是塔尔寺住持,他被人毒死竟没有人追究么?” 金沙老奴说道:“毒死他的人,就是怕这个喇嘛持有这个独有的暗器,使他永远高踞住持的位子,所以才毒死他,他毒的非常高明,塔尔寺的喇嘛,都以为是老住持不慎自己弄毒而死。” 夏心宁沮丧地说道:“老住持既然一死,而且事隔这么多年,又能去找何人问呢?” 金沙老奴道:“据我所知道的,老住持昔日有一个心爱的门徒,这个人正在塔尔寺,你如果找到这个门徒问问他,他一定可以知道这解药的配方。” 夏心宁闻言又兴奋起来,点点头连连称是,但是,他又发愁的说道:“我与他毫不相识,他会平白地告诉我么?而且,塔尔寺的喇嘛不止数千人,我到何处去找他?” 金沙老奴说道:“塔尔寺近年来为了住持的争夺,已经暗藏危机,彼此勾心斗角,老住持当初要设计弄毒,也就是为了这些,夏心宁老弟只要明了这一点,投其所好,细心察访,便不难发现。” 这“投其所好”四个字,给夏心宁极大的启示,他兴奋地站起来说道:“多谢田老兄指点迷津,事不宜迟,我即刻就要启程!” 金沙老奴也不挽留,也站起来说道:“老弟!你一身大事甚多,求药救人,仅仅是其中一点不重要的事,因为此去塔尔寺正好顺路,所以我劝你去一趟试试,如果有困难,你就不必多作耽搁,误了你其他的事,好在你还有‘赤火链’,胜姑娘迟早还要和你见面的!” 夏心宁听他这一番话,心中悚然,他再三致谢了金沙老奴,抱着小杜缜,跨上马,向天山下面驰去。 这一路上,他不作停留,不出四天,他便赶到了湟中,小杜缜还是昏睡不醒,他便找了一家客店,交待店家说道:“我这小兄弟生了怪病,昏迷不醒,我去找医生去,请店家多加照顾,至多两天一定回来。” 说罢他交出一锭金子,店家只要有金子,自然满口答应,夏心宁他便独自一人,走向塔尔寺门而去。 当他来到塔尔寺前,看到那样金碧辉煌的建筑,光耀夺目,他便站在门前拾起一个小石头,照准山门头上那块横匾投过去,只听得叭地一声,那块石头不偏不斜,正好嵌在“塔尔寺”那“寺”字的一点上。 塔尔寺为黄教圣地,喇嘛将逾万人,每天都有很多香客来朝拜,夏心宁这一个举动,立即轰动了山门里接待客人的喇嘛,立即就有四五个人围将上来。 第十七章 狭路逢大敌 深山遇恶人 青海西宁附近的塔尔寺,不像嵩山的少林寺。前者是黄教圣地,而后者却是佛教禅林,最重要的是前者在武林中,无藉藉之名,而后者却是数百年一直是被视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但是,这其间有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事,那就是这个在武林中无藉藉之名的塔尔寺,寺中能人辈出,黄衣喇嘛就如同是“西北高手”的标志,然而,塔尔寺仍然是塔尔寺,它只是个有名的黄教圣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在武艺上的成就。 这是闲话,且说正文。夏心宁单身一人来到塔尔寺,站在山门之外,随手弹出一枚小石子,将相隔几丈外的山门匾额上塔尔寺的“寺”字当中一点,来了一个“喧宾夺主”,稳稳当当地嵌了这枚石子。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真所谓是雕虫小技,但是,虽然是小技,其间也揉和了不少名目:出手的准头,巧妙的劲道,刚柔相济,配合到恰是好处,那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行家眼里立即就能辨出,那不是等闲人能办得到的。 塔尔寺山门之内,立即就有人轰动了。一阵黄衣翻腾,四个喇嘛就如同风卷落叶般地,从山门里卷出来。 夏心宁胸有成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含着微笑望着那四个如旋风般卷来的黄衣喇嘛。 这个时候,突然从塔尔寺里传出一声叱喝:“快些站住!” 这四个黄衣喇嘛立即紧煞身形,四个人向两边一分,紧挨着山门站定,但是他们的眼睛都冒着火样的光芒,死盯着夏心宁。 只见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黄衣喇嘛,黝黑矮胖,两眼深凹,很有精神,而且步履沉稳,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有深厚功力的人。 这喇嘛来到山门之外,先向四周一打量,这时候来到塔尔寺朝拜的人还不多,山门外还显得有一份冷清。他这样四周一看之后,眼光又落到山门上面那块横匾上,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目光停在夏心宁脸上,以极其流畅的汉语说道:“施主来到敝寺,露了这一手武功,究竟是何居心?请先说明,也好领教!” 夏心宁是一个知书达礼、温文敦厚的君子,从来也不晓得惹事生非,这次为了要寻找塔尔寺以前那位老住持的徒弟,不得已要来无端挑衅,他明知道自己这个举动是无礼的,但是,他不会强词夺理,所以此时他被这个喇嘛严词质问之下,不由地脸上一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喇嘛一见夏心宁如此模样,当时便微微地露出一点冷笑,突然间,他双手当胸一合十,高声说道:“塔尔寺是佛家圣地,岂能如此任意侮辱。” 随着他两句话,夏心宁顿时感觉到有一股强劲的暗流,撞向他的前胸,身上蓝衫,无风自动,震荡不已。 夏心宁也为之暗暗心惊,他虽然没有在意这一招暗袭,但是,他由这一着上可以看出塔尔寺果然名不虚传,今天这一趟还要小心留神才是。 对面的喇嘛这一招“大手印”,虽然不是十成功夫,但是在一合掌之间,他已经使出六七成劲道,夏心宁站在那里纹风不动,这是了不得的功力。 霎时间,这喇嘛的脸色变了,他沉声说道:“原来施主是一位中原高手,倒是失敬了。请问施主尊姓大名,到此究竟为了何事?塔尔寺与中原从不沾惹是非,施主此行如果是有心寻衅,无事生非,塔尔寺是不容许有人撒野的。” 这喇嘛不但汉语说得好,而且颇通文墨,说话不亢不卑,很是厉害。 夏心宁这时候已经横下心来,便按照自己先前预定的计划行事,他淡淡地一笑,带着一分傲气,朗声说道:“大师父!你想错了!我要是存心前来找麻烦,那不是现在这等不关痛痒的举动,我要趁人多的时候,当着无数香客,毁去塔尔寺的八座白塔,让你们脸上挂不下去,这才叫做寻衅。” 那喇嘛不动声色问道:“然则施主今天来到塔尔寺,露这一手,又是居心何为?” 夏心宁笑道:“这不是很明显么?久闻塔尔寺的暗器驰名西北,所以我站在山门之前,先露一手,我们中原人叫这做‘抛砖引玉’,我也好瞻仰塔尔寺的暗器,究竟高明到何种地步。” 那喇嘛忽然大笑说道:“我虽然没有久住中原,却也听见中原人士常说一句话,说是‘巧言令色’,施主今日此行,真意隐而不言,徒然巧言令色,算不得中原武林豪杰的气派。” 但是,他说到此处,忽然又按捺那逐渐激昂的语气,平稳地说道:“既然施主如此说,我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请施主告知尊姓大名,塔尔寺虽居边塞,也有清规,我们要以客礼接待施主。” 夏心宁此时才深深觉得这个喇嘛不凡,回想他在大漠之中,所看到的那几个喇嘛,是那样的粗卤愚昧,简直与眼前这个喇嘛无法相提并论。可见任何地方,都有良窳之不齐。 因为对方说得有礼,夏心宁便不能一味蛮横,他便拱拱手说道:“在下夏心宁,只是中原武林的一个后进,既然承大师父以客礼相待,就有劳大师父接引。” 说着他便昂然向山门里跨进来,对于山门两侧站的那些喇嘛,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对面那个喇嘛,一点也不惊异,倒是深深地打了个问讯,迳自转过身去,走在前面引路,夏心宁随在身后,一路走来。只见途中遇到许多黄衣喇嘛,纷纷合十让路,对这位矮小的喇嘛,表示极为尊敬,同时,也对身后的夏心宁,露出诧异之色。 塔尔寺这个规模极大的喇嘛庙宇,里面的建筑与中原的庙宇相比,倒也不相上下,没有多大差别,只是一般说来光线较暗,到处都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夏心宁真没有想到外表是如此金碧辉煌壮观的塔尔寺,里面竟是这般晦暗。 来到正殿之后,夏心宁规规矩矩地焚香礼佛,两旁立即乐声大作,钟鼓齐鸣。 夏心宁礼佛已毕,退出大殿,正要和那引路的喇嘛继续前进,忽然从后面走过来两个小喇嘛,来到这引路的喇嘛身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都是说的藏语,夏心宁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他可以察颜观色,他看到这位引路的喇嘛脸上的颜色当时一变,眼睛对夏心宁看了一下,便转过身走向那小喇嘛叽哩咕噜说了几句,便又引导夏心宁穿过一道极长的回廊,来到偏殿,两人坐下。 夏心宁刚刚坐定,就听到外边云板连响,紧接着鼓声大振,似乎有一股紧张的气氛,立即弥漫在塔尔寺。 夏心宁拱手问道:“请问大师父法号怎么称呼?” 那喇嘛说道:“札色拉尊者!” 夏心宁这才一惊,他对于喇嘛教的情形,也曾经事先打听过。在喇嘛教中的喇嘛,必须要经过“格西”考试,苦习密宗经典,短则十数年,长则数十年,有所成就后,才能被晋升为法师或尊者,那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千中难选其一。难怪这位喇嘛武功不弱,谈吐不俗,原来是位尊者。 当时夏心宁拱手说道:“失敬得很!” 札色拉尊者没有理会,而且说话也没有方才那样礼貌了。他冷冷地说道:“夏施主!你知道我们喇嘛教有‘十善’之律否?” 夏心宁摇摇头说道:“在下孤陋寡闻,请尊者告知以启茅塞。” 札色拉尊者仍然是那么冷冷地说道:“十善之中的第四条是‘不妄语’,所以喇嘛教中最忌谎言,对于说谎的人也最讨厌。” 夏心宁这才发觉到这位札色拉尊者的态度言词有异,他也不禁作色说道:“尊者言下之意何指?” 札色拉尊者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夏施主!你究竟为何而来塔尔寺,请你休要说谎,自误误人。” 夏心宁也勃然站起身来说道:“尊者你说此话,殊失身份,以此待客之礼看来,塔尔寺不过尔尔。” 札色拉尊者冷笑一下,随手拉开偏殿的另一端小门,从小门里走出四个黄衣喇嘛,站在那里望着夏心宁。 札色拉尊者大笑说道:“夏朋友!你看看他们是谁?” 他们是谁?夏心宁当他们一现身就已经看清楚了,这几个喇嘛就是在大漠之中追赶杜景江老爷子的那几个人,夏心宁已经明白他们的用意了,而且,从“夏施主”一变而为“夏朋友”,这已经由一个“出家人”,转变到“江湖客”的口气,目下的情况,已经不说自知。 夏心宁他心里也早有打算的,他一点也不惊讶,倒是从容端详了一下那四个喇嘛的面色之后,忽然仰起头来,纵声大笑,笑声历久不歇,就像一阵急起的浪潮,要掀掉这座偏殿的屋顶一样。 札色拉尊者等他笑停了之后,才冷冷地说道:“我很懂得,你们中原人在‘黔驴技穷’之余,往往是‘色厉内荏’,但不知你这样大笑过后,还有什么话说?” 夏心宁仍然是笑嘻嘻地说道:“札色拉尊者果然博学得很,对于汉文学更有独到的心得,出口成章,倒真的愧煞我们这些祖居中原的人了!但是,你忘了我们中原人还有一句常说的话,说是‘欲盖弥彰’……” 札色拉尊者沉色说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心宁笑道:“尊者是明白人,何用我来多说?可惜塔尔寺这个黄教圣地,却能容纳暴力抢劫的武林败类,我要为你们惋惜!” 札色拉尊者一点不退让地说道:“夏朋友!你助纣为虐,夺去塔尔寺的金佛,如今又上门欺人,塔尔寺虽然是忌杀戒贪,但是对于你这等行径,我们慈悲之门,却无法开启。” 这尊者说到这里,扬手一挥,朗声朝身后说道:“吩咐下去!今日塔尔寺要大做佛事,紧闭山门,不接待香客,派人在路口挡驾。寺中上下人等,一齐到八塔之下,静候差遣。” 札色拉尊者这一段话是用汉语说的,那自然也是说给夏心宁听的。 夏心宁当时微微一笑,没有理会。札色拉尊者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点古怪的笑容,但是,这笑容一现即逝,沉声说道:“夏朋友!不管你是前来领教本寺的暗器功夫,抑或是别有用心而来,总之你今天此行,是冲着塔尔寺来的。阁下千里迢迢,来到此地,自然不便让你空手而归。请吧!请到八塔之下,自然有人领教。” 札色拉尊者说完,便拂袖迈步,穿身走进殿旁一个偏门中去,临走之时,说了一句:“少时有人前来接待引导。” 札色拉尊者走了,这座规模不小的偏殿,立即没有另外一个人影,但是,夏心宁坐在那里,可以隐约地听到殿外脚步杂沓,衣袂呼呼,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在沉默中表现出无限的紧张。 夏心宁十分沉着,尽管目前所发生的事情,都有些出乎他预先所料之外,但是,他相信自己这样做是对的,他要慢慢地探求结果。 时间慢慢地过去,周围的脚步声,已经归于沉寂,大殿里益发的冷清沉寂,自然这样给予夏心宁心头的压力,也是逐渐地加重。 突然,偏殿后面转出来两个黄衣喇嘛,先打着问讯,随着一作手势,道声:“请随我们来!” 两个喇嘛转身向后就走,动作极快,但见他黄衣飘拂,起落之间,竟在两丈开外。 夏心宁一声不响地紧随在他们身后,接连穿过五六进香堂佛殿,霍然眼前仿佛一亮,越出一道月亮门,迎面是个极大的广场。 夏心宁一站到门口,立即注意到两件事:第一,在广场的一端,一排并列矗立八座白塔,说它是塔,那只是相传已久的名字而已,事实上它没有一般塔高,也没有一般塔的形状,就像是八个巨大的酒瓶子,一排并列在那里。第二,在广场的四周,但见黄沉沉的一片,也数不清有多少喇嘛,密密麻麻,一层一层紧紧地围在四周,而且是没有一点声音。 两位喇嘛将夏心宁从人墙当中引到白塔之下,刚刚站定,就听到一阵喃喃之声,随着又是一阵声如裂帛异常刺耳的大喇叭吹奏。 这时候,有一个头戴高长的尖帽,身披黄衣,年纪约有五十上下的喇嘛,从人丛当中走出来,在他的后面,正是跟随着那位能言善道的札色拉尊者。 这两个人走到夏心宁附近,停了下来,乐声嘎然而止,那头戴尖帽的年老喇嘛忽然朗声说道:“塔尔寺与中原武林,毫无纠葛,数十年来相安无事,今天突然有这位夏小施主,挟技莅临,多少有些视塔尔寺如无物。不管夏小施主此来是出诸自己个人之意,或者是受别人授意,塔尔寺不能不重视这件事。所以,我要全寺僧众,齐集八塔之前,观摩一下中原武学,究竟如何?” 夏心宁一听这老喇嘛如此说话,就知他是本寺的住持,他含笑地向四周点头示意,对于周围那许多人群,他丝毫没有在意,事实上,他心里由于老住持的出现,已经有七成把握,知道此行不致落空,剩下的三成,就看自己的功力,是不是可以慑服在场的喇嘛而定了! 那老住持说几句话之后,札色拉尊者立即就接着说道:“夏小施主挟技前来,必然是有所为的,现在我们何妨先请他将来意说明,然后也好请教。” 他说到此处,又转向夏心宁说道:“夏小施主面对数千佛门弟子,谅来不致打诳语了!” 这时候夏心宁对于这位札色拉尊者,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觉得这位札色拉尊者话愈说得刻薄,对他愈是有利。 所以他当时只仍旧是微微地笑了一笑。接着,他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向四周一打量,拱拱手朗声说道:“在下夏心宁今天乍来到贵寺,在山门之外,出手便在山门横匾上留下记号,确实失礼,有悖常情,在下应该先在此地向贵寺深致歉疚之意。” 夏心宁这个“道歉”的举动,大大地出乎人的意外。札色拉尊者瞪着一双眼睛望着他,老住持面上也透出惊讶之色,四周数千喇嘛更是嗡嗡不停,议论纷纷。 夏心宁接着说道:“既知已错,为何要明知故犯?那是因为出于不得已而为之。老实说,如果我没有这种悖常情的行动,断不能请得贵寺各位大师父齐集一地,而我心中这一份有关贵寺的大秘密,就无法当着大家的面前说个分明。” 这几句话真正是一鸣惊人,一时间哗然之声大起,大家都感到奇怪了,都想不透这位年轻的中原武林后辈,他知道塔尔寺的什么秘密? 札色拉尊者在一旁叱道:“夏小施主!请你休要信口胡诌,你方才不是说前来比较暗器的么?怎么此刻又说是什么秘密,你若是如此存心戏弄,作孽身受,就怨不得塔尔寺。” 夏心宁一点也不为他的话所动,他只是昂起头来说道:“其实这件事与我无关,但是,中原武林最主张打抱不平,所以,我愿意千里迢迢,前来揭穿这个秘密。” 夏心宁说此话时,已经看到四周那些喇嘛,一个个交头接耳,说个不停,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就在这个时候,夏心宁突然提高声音说道:“塔尔寺在西北边陲,名振当今,可是你们前任住持,突然撒手西归,连真正的原因都不知道,岂不是令人叹息的事么?” 夏心宁言犹未了,只见札色拉尊者突然厉声叱道:“夏小施主!我早就叫你休要胡言乱语,如今你胆敢无中生有,前来挑拨。谁不知道先师是自己弄毒不幸而中,乃至圆寂,你如今提起这件事除了挑拨是非尚有何意?” 他厉声说到这里,立即转身扬手,手里亮着面金牌,高声一叫道:“金牌勒令,喀西尊者下场拿人。” 夏心宁根本没有注意札色拉尊者叫人来拿他,他只很意外地自语道:“原来他就是老住持的门人,这事就有个八九分了。” 这时候一个胖胖的中年喇嘛,走到夏心宁近前来,打着问讯说道:“施主自然不会束手受擒,就请赐教如何?” 夏心宁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夏心宁愿意先领教塔尔寺的绝学,然后再说其他。” 他从容地说了这几句话,略一回头,反身一掠,倒退丈余,随手搬起一块几百斤重的大石头,来到喀西尊者之前,放在地上,指着石头说道:“我们彼此无怨无仇,犯不上以死相拼,夏心宁不揣冒昧,就在这块石头上,领教塔尔寺的‘大手印’重手法。” 说罢一蹲身,右臂单手在头上一贴,眼睛却望着喀西尊者,等待着他出手。这个意思是非常明显,分明是要利用这块大石头,来较量一下“隔石传劲”重手法的上乘功夫。 喀西尊者是塔尔寺八大尊者当中最具功力的人,而且最擅长的是硬功夫,塔尔寺的“大手印”重手法,他已经练到十成火候,虽不能“烙金成印”,却也可以“隔石伤人”。夏心宁开口便单挑隔石传劲的功夫来较量,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喀西尊者在当年大力神王尚未霸住西藏以前,他在藏区会过不少武林高手,从没遇到今天这种情形。他顿时把方才那点轻视的心理,放到一边,凝神敛气,缓缓走到石头旁边,点点头说道:“夏施主远来是客,喀西要让你一先。”他蹲下桩步,只是将手轻轻地贴上,示意夏心宁先使劲。 夏心宁朗声说道:“既然承蒙谦让,在下就有僭了!” 这“有僭了”三个字刚一出口,只见那块石头仿佛突然受到一股极大的吸力,缓缓地向喀西尊者那边移过去。 喀西尊者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谦让,立即就落到下风。真是始料未及,他哪里还敢再有一丝怠慢之意?只见他身腰向下一挫,两眼环睁,青筋暴露,一声大嘿,浑身黄衣就像是突然被一阵风吹卷而起,猎猎有声,两只脚深陷地下,沙土掩盖了脚面,大石头就在这样一震之下,稳住了不再移动。 顿时间,场子外围响起一阵彩声,大家不仅是为喀西尊者喝彩,而且为塔尔寺的“大手印”喝彩,就凭方才这样一喝一推,塔尔寺的绝学,堪称刚猛无双。 但是,彩声没有维持很久,便渐渐地归于沉寂,因为喀西尊者并没有像大家所预料的那样将夏心宁推得倒退,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保持了一个胶着的局面。 再看看抵住石头的两个人,情形又各有千秋。 喀西尊者像是怒目金刚,咬牙切齿,手上头上,都是青筋暴露,一股拼命的模样。 夏心宁十分文静,马步稳得就像铁桩一样,龙涎茶的效力与一般苦练者,毕竟不同,虽然如此,他也是满头汗珠,热气腾腾。 时间慢慢地过去,约莫过了一盏热茶的光景,夏心宁忽然一撤手,微微地笑道:“再领教尊者的兵刃吧!” 喀西尊者立即也一撤右手,黯然无语,悄悄地退下。四周的人用惊讶的眼光送去喀西尊者,再回头看看那块石头,夏心宁的这边,完好如初,一点未留痕迹,可是喀西尊者这边,地上洒着一堆石屑,石头上也留着有一个很深的手印。 大家都不禁叹了一口气,不用说,喀西尊者输了,而且对方还是手下留情,否则“隔石透劲”的结果,喀西尊者必然要震伤内腑而后已。 夏心宁擦去头上的汗珠,脸上没有一点骄矜之气,只是拱手说道:“各位如果没有别人下场指教,夏心宁便要开始叙说这一段西北武林的秘密了!” 周围这些喇嘛,一则自忖武功不及喀西尊者,再则诚如夏心宁方才所说的,彼此无怨无仇,何苦要以命相拼?三则大家都急于要听听夏心宁到底要说出哪些秘密?所以当时就有人嚷道:“你既然知道塔尔寺的秘密,何不早说?” 夏心宁点点头,正要说话,只见札色拉尊者金牌二次上扬,厉声喝道:“布鄂尊者出场拒敌!” 立即就有一位瘦长的黄衣喇嘛,从人丛中走出来,手里拿的是一柄金光闪闪的弯刀,满脸木然,了无表情,他走到夏心宁面前,既不客套,也不谦让,左手一幌,僧衣大袖拂起一阵风,刚刚擦过眼前,随着“嘘唰”一声尖啸,弯刀划起一道金色长虹,向夏心宁劈去。 夏心宁没有料到这位布鄂尊者会闷声出手,当时来不及拔剑,只好脚下一个倒纵,闪开五尺。 谁知道这布鄂尊者如影之随形,好快的身法,紧随在夏心宁的身后,手中金刀刁钻无比,凌厉万分,唰、唰、唰,一连砍来三招,逼得夏心宁不但无法拔剑,而且无法落桩,不停地向后闪退。 布鄂尊者得势不松一点,将一路三十六着天罡刀,使得就如同一条金甲闪闪的游龙,张牙舞爪,喷气扬须,威风八面地紧跟在夏心宁身后追扑。 夏心宁接连被逼退几丈,心里对于这位使弯刀的布鄂尊者也暗暗有着敬意,一柄弯刀能使到如此地步,也值得在武林中自豪。但是同时也激起夏心宁的好胜豪心,他索性停手不拔宝剑,趁着对方弯刀直落下来的一瞬,猛吸一口气,脚下展开“流水萍踪”步法,或退或进,或起或落,就真的如同是一叶浮萍,在激流中那样,随波逐浪,飘荡个不停。 霎时间,金光闪闪,啸声大作,这其间只见有一缕蓝衫,缠在金光的空隙里,作出岫之浮云。这情景真是少见,使人忘了这是一场生死须臾的决斗,仿佛大家是在欣赏一幕奇妙的自然景色。 转眼五十余招过去,夏心宁穿身一式“鲤鱼倒穿波”,紧贴着那一线金光,身化长虹,平空反掠三丈,落在对面,布鄂尊者站在那里愕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来看看自己黄衣胸前,他脸色突变,收回弯刀,低垂着头,慢慢地退了下去,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站在对面的札色拉尊者咬着牙,三次再举手上金牌,高叫道:“托索、沙立两尊者注意……” 他喊声未了,只见八塔之上,很快地穿身掠出来一个人,浓眉大眼,布袜芒鞋,身上也是披着一件黄衣。这人出来之后,立即拦住札色拉尊者说下去,他朗声说道:“札色拉尊者!请你暂时先听我说一句话。” 札色拉尊者手中仍然高举着金牌,严颜厉色,毫不假以言词,厉声问道:“托索尊者!你有什么话说?” 托索尊者向着他手上高举的金牌合十行礼,然后说道:“夏小施主与塔尔寺本无仇恨,既然他有秘密在此宣告,何不让他说明白?前任老方丈突然中毒,使人救助无及,本来也确使本寺上下,有些疑惑,今日有人来说明其中秘密,不管是真是假,何妨一听?更何况夏小施主已经连斗两场,若再拼斗下去,车轮战法,虽胜不武……” 那札色拉尊者早已暴躁如雷,大叫:“闭嘴!” 他满脸发青,眼露凶光问道:“托索!你敢背叛金牌符敕?” 托索尊者此时也勃然说道:“札色拉!金牌符敕本是住持方丈所有,你凭什么持牌发令?” 札色拉青着脸,突然阴阴一笑说道:“塔尔寺传统规定是认牌不认人……” 托索尊者突然厉声叱道:“老住持方丈正在你身边,为何他弃牌不用,而要交付与你代行?札色拉!……” 他言犹未了,札色拉尊者扬声大叫:“背叛金牌者死!” 只见他左手一掀僧衣,倏又一招手,两点乌星,闪电飞向托索尊者。 就在这一瞬间,夏心宁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急忙厉声喝道:“托索尊者快让开!” 夏心宁虽叫得适时,无奈托索尊者迟疑了一下,他不但没有闪让,反而很快地抽出弯刀,迎着那飞来的两点乌星一掠,当时只听得叭、叭两声,那两点乌星顿即炸成一片牛毛烟雨,托索尊者在这一阵牛毛烟雨笼罩之下,连“哎唷”都没有叫得一声,人向后面倒去,满脸乌黑,死在当场。 札色拉尊者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只是厉声喝道:“塔尔寺的清规不容破坏,谁敢不听金牌符敕,谁就要死无赦!” 四周那些喇嘛,大家眼睁睁地看见托索尊者如此惨死,心里都激起一股怒火,但是,金牌符敕权威无比,大家敢怒而不敢言。 夏心宁把这些情形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明白十分。他等札色拉尊者刚刚说完话,便朗声说道:“札色拉!你利用毒器残杀同门,只怕佛爷也容你不得,你这等阴谋歹毒之人,留在塔尔寺,真是黄教一大危机……” 他还没有说完,札色拉尊者突然一声冷笑叱道:“你死在眼前还敢饶舌!” 说罢左手又是一扬,接连三点乌星朝夏心宁飞来。 夏心宁早有准备,哪里会上他的恶当?霍然人向前一伏,卷地扑落,式走旋风扑地,带起一阵黄沙,从那三点乌星之下,一掠而过。 札色拉尊者见状左手正欲再起,夏心宁岂能容他再逞毒计?身形一挺而起,右手一曲,复又向前一伸,口中大喝道:“札色拉!你看我这个!” “蹦”地一声簧响,五点银亮的星星,应声而至,任凭札色拉是如何的了得,一条左臂一连中了五支亮银小箭。 夏心宁含笑一面向前走,一面说道:“札色拉!你熟读汉学,就应该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句话。” 札色拉尊者惊问道:“你……你这是毒箭?” 夏心宁笑着,一直慢慢向前走去,口中说道:“对极了!‘五五梅花银星飞箭’其毒无比,不麻不痒,百步断魂!除非你有妙绝人寰的解药……” 夏心宁的话刚刚说到此处,札色拉尊者浑身一震,忙不迭地掀开黄衣,从里面取出两个小瓷瓶。 他这两个小瓷瓶刚拿到手,说时迟,那时快,夏心宁右手又起,倏地弹簧咔嗒一响,一拨银星飞箭,如响斯应,又钉上札色拉尊者的右臂,夏心宁就像一只大鹰一样,几乎是随着飞箭的后面,扑到札色拉的面前,相距不到两丈,一扑何需一瞬?札色拉手中两个小瓷瓶,立即落到夏心宁手中。 夏心宁这个举动,始而使得四周的人为之一怔,继即大家一齐发喊,人群轰动,一齐向场中蜂涌而来。 好汉难敌人多,夏心宁虽然功力深厚,武艺高强,但是这些数以千计的喇嘛,如此疯狂地涌上来,任凭夏心宁是如何的了得,也逃不出这样的人潮包围。 但是,夏心宁早就料到这一步,他不慌不忙地抬起右手,手掌舒伸,掌心赫然就是金牌符敕,他将金牌符敕向四周示意一遍,便沉声说道:“金牌令下,各人速退十丈。” 金牌符敕果然权威无比,大家谁也不敢作金牌的叛徒,默默地各自向后退去。夏心宁捏着金牌走到托索尊者身边,摸摸他的心口还有一丝气息,他望了望自己手中那两个瓷瓶,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先”“后”两个字,他便毫不迟疑地打开瓶盖,滴两点药水到托索尊者口中,他又招呼另一个年轻的喇嘛说道:“快灌他一口水!” 常言道得好:“三句话不如一扁担!”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明“行动举止”,每每是最佳的“语言”。夏心宁这两个举动,比手中的金牌还有效,立即平息了四周那些喇嘛无言的愤怒。 那个年轻喇嘛飞快地捧来一碗水,夏心宁说道:“灌一口水,度一口气!” 年轻喇嘛依言灌了托索尊者一口水,又对着嘴度了一口气,顷刻之间,托索尊者腹内有若雷鸣,下体臭气大作,口中呻吟出声。 夏心宁也忍不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挥着手说道:“来人将托索尊者送到寺中去,宽衣涤洗,慢慢取去头上那些碎铁片,将息一会,自然就可以复原。” 立即就有几个喇嘛过来,抬起托索尊者,送到寺中去。 夏心宁这时候神色平静,慢慢地走到呆立在一旁的老住持身边,双手送上金牌符敕,恳声说道:“老方丈!请你收好贵寺的传代之宝。” 这一个动作自然又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顿时爆起一阵欢呼。 夏心宁微笑着转过身来,他静等四周的欢呼停下来之后,他才一句一句地用朗朗的声音说道:“各位大师父,我所要说的秘密,方才已经说了一半,现在只要请问各位几个问题,各位就可以了如指掌。” 四周又起了一阵嗡嗡之声,大家都用不解的眼光,望着夏心宁。 夏心宁又接着说道:“请问各位!是否还记得当年老方丈中毒圆寂之时,他的形状是否和方才托索尊者一样?” 人群里起了骚动,大家嗡嗡地说个不休。 夏心宁又接着朗声说道:“札色拉尊者既然身藏解药,为何对老方丈中毒之时,不予以及时解救?老方丈据说是弄毒生平,何至于不知自涂解药?” 这时候人声大沸,只听到有一句话最响亮:“一定是札色拉谋害了老方丈!” 夏心宁走到札色拉身边,取回十支银星飞箭,点点头说道:“札色拉谋害老方丈,志在夺得住持之位,但是,他又自知声望不够,他才暂居这位老方丈之下,只不过是伺机而取罢了!” 最复杂的事情,往往是最简单的几句话,便解释得清清楚楚,塔尔寺的喇嘛此时一切恍然!怪不得札色拉要把持金牌,挟令寺众,原来早就包藏祸心。 夏心宁小心地揣起两个小瓷瓶,他先向老方丈深深一拱,接着又向四周逐渐涌来的喇嘛朗声说道:“我有两点意见,要在这临别之前,奉赠给各位:第一,中原武林人物众多,其中难免有贤与不肖,但是,三两不肖之徒,不足代表中原武林之意向,所以,四塞八荒与中原各地,武林同源,一脉所出,大家决没有仇恨。”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第二:札色拉尊者中的不是毒箭,只须小敷一些金创药,便可以痊愈。佛家最重度化,他虽然有杀师之罪,本不可赦,但是,能度化一人回头,也是塔尔寺的功德。” 他不等周围那些人走近来,他罗圈一揖,朗声说道:“在下此行心意已了,就要告辞,如有什么不恭与开罪贵寺之处,总此致歉!” 他转身挺腰一拔,展开“梯云踪”,趁着一口真气未泄,转化“八步登空”,冲天拔起五六丈高,就如同御风而起一样,越过人群,向塔尔寺外飞驰而去。他撇下身后那些喇嘛的赞美和感激,一路风驰电掣,奔上大路,才缓下身形,向原来住的客店走去。 这一路之上,心中非常高兴,一来是如愿以偿找到了子母阴阳梭的解药,俞良蕙姑娘的毒创,自可药到病除,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二来他没有想到居然便中为塔尔寺做了一件大事,惩恶扬善,人心大快。 人逢喜事精神爽,夏心宁一路之上,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店里,他同时心中在默算着:“缜小弟已经有六天了,算来他也该醒转来了。此地离海心山不远,即日赶到海心山,不仅我了却一桩心事,也免得俞妹妹日日悬念,免得俞伯伯日困愁城。”他一路上想得十分如意,一直走到店里去。 当他一跨进店内,就只见店伙陪着笑迎上说道:“相公回来了!” 夏心宁点点头,便问道:“我那小兄弟他可睡得好么?” 店伙闻言一怔,问道:“难道相公没有碰到那位小爷么?” 夏心宁浑身一震,还没有想到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店伙早就抢着说道:“自从相公去后,小的遵命留心照顾着那位小爷,他一直睡得很熟,到了下午方才不久,突然他从房里走出来,看样子他的病已经好了,精神非常好,吃了一碗羊肉拉面,说要找你……” 夏心宁抢着问道:“他去了多久了?” 店伙惶然答道:“已经有了顿饭光景。” 夏心宁看那店伙神情,谅他不敢撒谎,转身便向门外走去,但是,他一跨出店门,又返转店内,急急地走进房间里一看,包裹俱存,只是在桌子上用手指头写了几个大字,字体歪歪斜斜,倒是像杜缜写的:“夏大哥:缜儿追人去了!” 这几个字给人莫名其妙,杜缜他不是还要等到明天才能醒转来么?为什么会提早了呢?他所追的人是谁?追到哪里去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就像是一团乱丝,一把塞进夏心宁的心里,剪不断,理还乱。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将子母阴阳梭的解药找到了手,偏偏杜缜又出了意外。杜缜虽然精灵刁钻,但是,毕竟他还只是个十岁孩童,如何缠得过那些老江湖? 设若缜儿有什么闪失,夏心宁将来以何面目去见杜景江老爷子? 夏心宁叹了一口气,随手将桌子上的字抹去,可是,他如此一抹之际,立即又有一个新发现,他抹到桌子中有两点水,沾到手上,有一股酒气冲人。 夏心宁心里一动,暗自忖道:“这酒是来自何处?缜小弟是不会喝酒的,而且这酒非常浓烈,分明不是这店里可买到的,难道这房里来了人?这个人还是个有名的酒鬼?” 心中意念一动,夏心宁连忙冲出房去,向店伙问道:“可有人到我房里去过?” 店伙连道“没有”,夏心宁又追问道:“店中可曾来过一个善于饮酒的人?” 店伙想了一想,也说“没有”。夏心宁突然放下手,只好对他说道:“要是我小弟回来,你说我要他在店中等我,我不回来,不许离开此地。” 说罢丢下一锭银子,匆匆地走出店门。 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天色已变,彤云密布,大有降雪的模样,看着那天重甸甸地压在当头,就像夏心宁的心里一样,也是那么重甸甸地,沉重得像一块铅。 夏心宁站在路当中,真不知道何去何从?在茫然中有无限的焦急。他只好先捺住心中的灼急,信步向前,慢慢地问去,他相信杜缜人小,特别容易引人注目,只要问到他的去向,便不难找到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小杜缜自从天山蒙金沙一老独垂青睐,饮了半杯雪魈的白血,按照一般人而言,他必须要昏睡七日,符合小周天之数,使本身血气与雪魈的白血溶在一起,然后才能发生功效。然而小杜缜本是从小就扎固了根基,而且天赋又非常的好,以十岁纯阳之体,与这半杯纯阴性的雪魈白血,立即发生水火交济,阴阳蕴孕的效果,他在第五天头上,就已经完成了遍流周身三百六十个大穴的艰难功夫,就在夏心宁离开此地不久,他的身体之内,自然地产生一种力量,冲开了所点闭的穴道,人便清醒过来。 小杜缜刚刚如此一睁开眼睛,就惊讶得跳将起来。他揉揉自己的眼睛,敲敲自己的头脑,说明自己并不是在做梦,他心里就纳闷了:“这真是怪呀!我们不是在天山杀雪魈么?记得金沙一老也来啦,我怎么突然到了这里?这是哪儿呀?夏大哥怎么也不见了呢?” 他骨碌碌地转着眼睛,看看房间里面的一切,看得他怔怔地摇头,他实在想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杜缜发了半天呆,忽然又敲着头说道:“我真呆呀!出去找个人问一下,不就明白了么?” 他从床上翻身一滚,下得床来,正要拉开房门走出去,突然那房门没有等到他伸手,竟先呀然而开。 小杜缜倒是被这个突然而开的门,吓了一大跳,他向后一退,瞪着一双圆眼睛,自言自语叫道:“怪呀!……”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门外一声淡笑,出现一个人来,他站在门外,笑嘻嘻地没有进来。 小杜缜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打量一阵,只见面前这人倒是不太讨厌,一把白胡子,长眉覆眼,双耳下垂,脸如渥丹,只是左额角有一道亮疤,使他笑起来,将脸容扯动了有点滑稽的味道,失掉那一份慈祥与严肃。 小杜缜仰着头问道:“老人家!原来是你推门呀?猛古丁吓人一大跳!你来有什么事吗?” 那老人只是将一双眼睛紧盯在小杜缜的身上,上下端详着。他不停地点着头,口中啧啧地说道:“果然!果然!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天意助我!” 老人如此喃喃自语,根本就没有理会小杜缜的话,这一下可就把小杜缜惹恼了,他翘着小嘴说道:“嗳!你这个老人家,怎么不理我说话啊!我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你怎么不理人啦!” 那个老人仿佛是着了魔似的,不住地点头赞道:“真是天纵之才,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能够这样说话明白清楚,好了!这一下我可成功了。” 小杜缜见他只是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气得火躁起来,一跳脚说道:“你这疯老头子,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讨厌死了!不理你了!” 他跳着脚,伸手便要关起房门,这时候那老人仿佛是如梦乍醒,赶紧伸手一拦,笑嘻嘻地说道:“小朋友!老朽有话要和你说!你怎么要关门呢?” 小杜缜鼓着嘴说道:“你有话又不说,只顾叽叽咕咕地在自言自语,我不关门做什么?” 那老人连忙笑着点点头说道:“正是!正是!都是老朽不好,老朽一时失神,忘记跟小朋友答话,老朽向小朋友赔个不是如何?” 小杜缜本是鼓着小嘴,这一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将起来。他摇着小脑袋说道:“我爷爷说过,年纪大的人,我应该多敬重,怎么能够让你赔不是呢?还是算了吧!老人家你来做什么,你还没有跟我说呢?” 那老人脸上笑容忽然收敛起来,认真地问道:“小朋友!你爷爷是谁?他到哪里去了?” 小杜缜说道:“我爷爷名叫做杜景江,他老人家现在不知道到什么地方游历去了,我是跟着我夏大哥一起的。” 那老人紧接着追问道:“你夏大哥呢?” 小杜缜摇着头说道:“我也正在纳闷呢!我一醒来没有见着夏大哥,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那老人又问道:“你夏大哥叫什么名字?” 小杜缜说道:“我夏大哥叫夏心宁,别瞧他年龄不大,本事可真了不起呀!” 那老人闻言浑身一震,脸色一变,顿时从嘴角上挂出两撇冷笑,口中自语道:“如果是他,这倒是巧得很,不是冤家不聚头!” 小杜缜不懂他说些什么东西,他仰起头来问道:“老人家!你尊姓大名还没有说呢!你是不是认识我夏大哥?” 那老人说道:“你说得很对!我认识你夏大哥!至于你问我老人家姓甚名谁?你走过来,我老人家告诉你!” 小杜缜虽然是十岁孩童,但是,他绝顶聪明,而且一直跟在杜景江老爷子身边,见闻也不知道增广多少,也懂得点察颜观色,他发觉这个老人说话的味道,越来越不对,而且脸上也不像方才那样慈祥,反倒有些冷森森地令人可怕。 小杜缜站在那里不动,摇着头说道:“你说话我听着,我耳朵又不聋,干嘛要走过去说话,你就在那儿说不成吗?” 那老人突然一声笑,朗声说道:“成哇!怎么不成呢?” 他说着话,右手闪电一伸,照准小杜缜的左肩抓过来。 这一招虽然是随意抓来,但是,出手之快,无与伦比,眼见得小杜缜就像小鸡一样,被他这样一抓,抓将起来。 好个小杜缜他真不含糊,眼看着这一招躲闪不过去,他来个以快制快,左手一招“猫儿洗脸”,硬卸对方一抓,右手前冲一拳,隔空捣向那老人的腰眼。想必这老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小杜缜会这样出手还招,这一瞬间的错误,啪地一声,小杜缜左手那一招“猫儿洗脸”和那老人的手,接个正着,底下右手隔空一拳,噗地一下,也正好拳风捣中腰眼。 那老人哎唷一声,脚底下一个跄踉,倒退好儿步,捧着自己的右手,怔怔地望着小杜缜啼笑皆非地道:“好小子!你还真有一手。” 小杜缜没有料到自己的劲道会突然大增,这两下居然将这老头子折腾得满脸无光,看他紧锁双眉和脚下迟缓的情形看来,这两下还真挨得不轻,小杜缜想着想着倒笑起来了。 他说道:“你干嘛要动手哇?我要不是看你年纪大了,我可饶不了你,就是我饶了你,我夏大哥也饶不了你。” 那老人捧着右手突然一振,眼珠子一转,指着小杜缜说道:“小娃儿!你也就只靠着你夏大哥,你要是有胆子,就跟我老人家来。” 小杜缜笑着鼓掌说道:“我干嘛没有这个胆子嘛?你不说我还要找你呢!你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找麻烦,我倒要问问你是谁?到底存的什么心眼!” 那老人笑呵呵地说道:“娃儿!你要追问我老人家,那敢情好呀!那就随我老人家来,自然你就知道。” 小杜缜连忙叫道:“你别想跑掉!……” 话还没有说完,那老人果然一撤身,退到院子里,飘然而起,拔身落到屋檐上。 小杜缜叫道:“你没有说明白就想走!小爷要追你到天涯海角!” 他也窜身就追,但是,小杜缜毕竟是聪明孩子,他一想,如果夏大哥回来,看不到他的人,岂不是要发急么?便又匆匆地回到房里,就在桌上用指头写了几个字,说是缜儿追人去了。 等到他再次追出房门,只见那老人居然还在屋上等候着他,他这一见,火气可就大了,他指着叫道:“好哇!敢情你还没有把小爷放在心上,这回一定要跟你干上啦!” 小杜缜拧身一拔,冲上屋顶,那老人急忙一转身向郊外跑去,小杜缜就跟在后面急追。 也不知道那老人家是由于无意之中挨了小杜缜一拳,受了伤,因此迟缓了身法,还是有意地让小杜缜能够追个不即不离。 小杜缜追得如流星赶月,身法极快,可是仍和前面那老人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这一老一小在如此青天白日之下,就在屋顶上如此追逐,好在也没有人注意到在这时候还有人在屋顶上跑。 如此一前一后,出得市区,转眼到了市郊,小杜缜越跑越有劲,越追身形越快这正是雪魈白血的效果,十岁的小杜缜,一身内力已经不是等闲武林之辈可以望其项背了。 这一路追来,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小杜缜只觉得所经过的地方,都是荒凉无比。本来在西北地区,道途荒凉倒是常事,小杜缜随爷爷在西北一带走动的时候,也看得多了,此刻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他忽然发觉到道路愈来愈崎岖,已经进入了山地,小杜缜突然想到:“我追他做什么呀!夏大哥回头找不到我,他该多急呀,我回去算了。” 他如此一转念,脚下立即就停下来。 前面那老人也停下身来,回过头笑呵呵地说道:“小娃儿!怎么,跑不动么?” 小杜缜摇摇头说道:“跑得动呀!可是我不愿再跑了!回头我夏大哥找不到我,他会着急的!” 那老人仿佛一听到“夏大哥”三个字就有一种奇怪的表情,他停了一下又向小杜缜说道:“小娃儿!你跑不动就说跑不动,还找什么借口哇!” 小杜缜想了一下说道:“不行啦!你很坏,故意激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呢!再说你也不过是在我那里找了一点小麻烦,我跟你没有什么大仇恨,干嘛非要追上你死拼一场不可呢?算了吧!” 小杜缜说着这些话,真的就转过身来,向山下走去。 那老人呵呵地笑道:“小娃儿!你既然已经追来了,你还想走到哪里去?” 小杜缜站住了脚,很生气地说道:“你这个老头真坏!你不让我走要打算怎样?小爷要走,谁还拦得了我?” 那老人呵呵冷笑不绝,突然从腰间取出一个牛角哨子,呜呜地吹了一阵,他这一阵哨音未落,只见从山脚下不知从何处涌出来许多人,每个人都是紧身衣靠,手里拿着兵刃,一齐朝着小杜缜围将过来。 小杜缜一见这种情形,气就大了,他跺着脚骂道:“这个老头真坏,原来存心将我骗到这里来算计我,今天我要不给你一些苦吃,你也就不知道小爷的厉害。” 他伸手一抽,缠在身上的银丝鱼翅剑,“唰”地一声出鞘,迈步便向山上走去,他要找那老人拼个高下。 所谓事皆有定数,小杜缜如果此时一心想回去,凭着手中银丝鱼翅剑,定可以将山下涌来的那些人,击退两边,砍开一条血路,从容地回到原来的地方。 但是,小杜缜此时偏是满腔气愤,他要找那老人算账,就在他提剑上山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破竹似的笑声,一条人影电掣雷奔地疾射而来,他刚刚一停到那老人的身边,那破竹的笑声,笑得更响了。 只见他伸手一摸那三撇的小胡子,干瘪得好像骷髅的脸上,像哭那样的扯动着,伸出像鸟爪样的手,拍着那老人的肩头说道:“安兄!这真是你的福气,就是打着灯笼也无处找到像他这样的童男!嘿!嘿!这个真要练成了,你的事就可以迎刃而解。” 那老人非常恭谨地说道:“这是教主的大力提拔,小老儿感激不尽。” 那被称作是教主的人,长得一个长竹杆似的身材,煞白的脸。瘦成皮包骨,穿着一身黑衣,衣上用黄丝织着一条大蜈蚣,蜈蚣的背上,还织绣着两个翅膀。 他这时候得意非凡,纵声大笑说道:“安兄!这个小娃儿今天一到,晚上就可以开始炼我们的东西,只等七七四十九天大功告成,正好能赶上泰山之会,不过……” 那黑衣瘦教主忽然收敛着笑容,僵硬着语气说道:“安兄!我们所谈之事,你可不能反悔!” 那老人拱手说道:“小老儿是何许人?敢在教主台前反悔?” 那教主又得意地笑起来,他向前走了几步,指着小杜缜说道:“小娃娃!放下手中的宝剑,乖乖地随着本教主回山,本教主会好好地待你。” 那老人在后面说道:“教主要小心才是,这小娃儿功力不凡,而且他手上的剑,形式特别,教主千万不要大意。” 那教主闻言大笑说道:“安兄!你的胆量与豪气都到哪里去了?这个小娃儿充其量十岁,除非他从前生就练武,带到今生,要不然他能有多少能耐?” 小杜缜本是一肚子气追上来的,他这时候仗剑在那里,指着那老人说道:“你怎么又不敢上啦!换着别人替你顶缸,那算什么呀!你也不感到害臊哇!” 那个教主此时拦住他说道:“小娃儿!你乱嚷嚷什么?快点乖乖地随你家教主回山,管保有你好受用的!” 小杜缜睁着眼睛说道:“你是什么教主哇?他的事关你什么?” 那个教主嘿嘿笑道;“小娃儿!你难道连飞天蜈蚣教教主百脚神冉同仙的大名都没有听说过?” 小杜缜摇摇头说道:“什么飞天蜈蚣教,邪门外道不是好东西,我不理你,你让那老头过来,我要跟他算账。” 那百脚神冉同仙大为不悦说道:“你小娃儿胡言乱语说些什么?本教主若不是看在你自动送上门来,帮助我炼一样武器,你的小生命早就没有了。走!乖乖地随我走!” 他说着话就伸手去拉小杜缜的右手,正好这时候小杜缜左手倒提着银丝鱼翅剑,空着一只右手,一见那冉同仙伸着一只鸡爪样的手来抓他,心里一阵厌烦,右手一拂,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他这一拂之下,立即有一股强劲的力量,扫向冉同仙的手背,冉同仙微微一怔,急忙抽回手掌,那已经迟了一点,手背上被小杜缜拂出去的指风扫及,顿时觉得一阵疼痛。 那姓安的老人站在后面又说道:“教主要留神才好!这小娃儿非常扎手。” 那飞天蜈蚣教主百脚神冉同仙本来已经是老羞成怒,拉不下面子,这时一听那老人如此一说,他倒轻松地在喉咙里打了个干哈哈,那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睛,在小杜缜身上打了个转,不屑地笑道:“安兄!你是蛇咬一口,三年怕见草索,怎么变得这样胆小起来了。慢说就是他这样一个孤伶伶的小娃儿,就是武林盟主的儿子,被我冉同仙看中了,要拿他来炼功,也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他说着话,眼睛突然一睁,仿佛射出一道冷焰,看得人要不由地打一个冷颤。他这样盯着小杜缜厉声喝道:“小娃儿!你听到没有?乖乖地跟本教主去,决不让你吃苦,你要是稍微有一点违抗之处,惹翻了你家教主,我要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快随我走!” 百脚神一番话,和这一种神情,自问对方就是一位武林高手,也要将他震慑住了,谁不知道飞天蜈蚣教百脚神是出了名的狠人?像他这样瞪眼厉叱,还不早就将对面的小娃儿吓得屁滚尿流么? 百脚神一向自信聪明,这回他看走了眼,小杜缜不但没有被他吓住,反倒惹起一肚子怒火,心里咒咀道:“可恶透啦!你真是个坏透了的家伙。” 正好这时候百脚神又是一伸手,要拉他就走。 小杜缜一瞧,来得正好,左手一提,银丝鱼翅剑就如同闪电一样,一挥而落。 “哎呀”一声,凄惨之呼,惊心动魄。 百脚神冉同仙的一只右手,齐腕以下,随着银丝鱼翅剑断落到地上,那冉同仙痛得哇哇直叫,把他那件黑袍胸前所绣的“飞天蜈蚣”,都给染红了。 小杜缜挥剑斩断了冉同仙的右腕,他得理不让人,向前一迈步,大声喝道:“我看你这个飞天蜈蚣教也是个害人精,宰掉你,给人间除掉一份祸害。” 银丝鱼翅剑银光一幌,进步跟身,一招“遥指边陲”,刺向百脚神冉同仙的胸口。 冉同仙正是右腕受此重创,痛得椎心泣血,忙着敷药止血止痛,哪里还顾得了小杜缜就这样一剑跟来?可是他如此一迟缓,小杜缜出招是如何的快速?早已剑锋逼近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个时候,那姓安的老人立即从后面扬掌一推,口中说道:“小娃娃!休要逞凶!” 小杜缜总算是心存警惕,当时长剑未递劲招,左手立即—挫腕劲,扣足真力,嘿了一声,也反掌推过去。 双方掌风如此一触,蓬地卷起一阵黄沙,小杜缜心里一阵热腾,几乎将一口热血冲出口来,脚下早已拿桩不住,腾、腾、腾……一连退了好几步。 小杜缜大惊不已,他知道自己自从喝过雪魈的白血之后,内力遽增不知多少倍,如今被那老人一掌震退七八步,要是从前那不是要震飞掉么? 不仅这样,小杜缜的左掌心此时还有一种火辣辣的炙人生痛,他抬起手掌来看看,只见左掌已经通红,仿佛是被火烧过。 小杜缜不觉惊疑不已,他望着那老人自言自语说道:“怎么这样厉害呀!你要是接连几掌,我岂不是就受不住了么?” 孩子口中吐真言,小杜缜这时候不知不觉说了真心话,那老人一听可乐了,连忙一挥手,喝声:“拿下来吧!” 周围一阵雷应,几十个拿刀执剑的人,一齐冲上来,向小杜缜围攻过去。 小杜缜见状大喝:“你们来得好!小爷要走了!” 他手中的银丝鱼翅剑一旋而起,使了一个“夜战八方”的招式,便朝着那些围上来的人,迎将上去。 几十个大汉,围着一个十岁小孩,这情势悬殊得令人好笑,但是,小杜缜却没有一点畏惧,银丝鱼翅剑挥起剑幕重重,向外冲过去。 正是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一声断喝:“住手!停下来。” 四周那些大汉,一个个都停下兵刃,退开数步,只见飞天蜈蚣教主百脚神冉同仙已经裹好右腕的伤,两眼冒着毒焰火光,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小杜缜,他冷冷说道:“小娃娃!你的罪受定了!你还想跑么?” 说着这句话,突然见他左手从长衣里面一掀,向上一挥,顿时天上就像起了一片红云,约莫有四个桌面那么大,向小杜缜迎头罩去。 小杜缜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他估计自己手中的宝剑是无坚不摧的,便闪身向右边一偏,但是那东西来得真快,已经落到当头,小杜缜赶紧挥剑一掠,竟没有掠动,他心中刚叫得一声:“不好!” 顿时眼前一黑,就像是一张大鱼网,迎头罩个满头满脑,而且,还有许多钩子,钩住身上的衣服,有的还深深地钩到里面的肉。 小杜缜哪里能容得了他这样任意捉弄?左手抓住网,右手用剑就割,没有想到他这样一动,立即两只手上就像被针刺了一下,顿时痛得难禁。 他这才仔细看去,原来那网上不但有许多钩子,而且还有许多长了翅膀的百脚虫,小杜缜被咬了两口,两只手已经肿得像大馒头。 这时候就听到冉同仙冷嘿嘿地笑道:“小娃娃!看你现在还能作怪否?只要你动一动,那网上的蜈蚣,就要咬你,而且只要我手里的网稍微一动,那些钩子,就都要钩住你的肉,将你全身钩个稀烂。” 小杜缜这时候两只手又肿又痛,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站在那里不动。 不过,好个小杜缜他忍住不哭,心里叫着自己的名字暗自说道:“缜儿!你可不能哭啊!要哭出来,那才丢人呢!” 十岁的小孩,能熬住不哭,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百脚神冉同仙走到小杜缜身边,阴毒地看了小杜缜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小狗东西!你竟敢挥剑削断本教主的手腕,要依本教主的心头恨意,要立即将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才能罢休!” 那姓安的老人露出谄笑说道:“教主!这小东西……” 冉同仙哼了一声说道:“我知道!就是因为这小狗东西一身骨格太好,正是我炼东西最佳用品,我也只好忍住心头火,暂时让他多活四十九天了!” 小杜缜此时既然已经将眼泪忍住了,豪气又起,他呸一声,一口涎沫,啐了冉同仙一脸。 百脚神冉同仙就有那么绝,他擦干了脸上的涎沫,反倒笑嘻嘻的说道:“为了本教主的大事,眼前就任凭你这个小娃娃放肆吧!” 他突然一伸手,点住小杜缜的穴道,手一抖,那张网就像活的一样,从小杜缜的身上卸了下来。 他招呼附近过来两个人,将小杜缜手背上的虫毒涂上解药,将银丝鱼翅剑收起来,吩咐将他送到密室里去。 小杜缜就这样被人抬着,向山上走去。 山上很荒凉,没有几株树,只见到许多大岩石,黄扑扑地,用得上“童山濯濯”四个字,连房子也没有看见一幢,尤其这时候,天上彤云紧压,天黑下来了,大雪眼见的就要纷飞,这山上更显得有一分难言的荒凉。 这两个人将小杜缜扛到一个大岩石的前面,那岩石中间突然露出一个洞口,那两个人将小杜缜向里一送,里面有一个斜坡,他直滚下去。 约莫滚了几丈深,滚到洞底,上面那洞口又闭将起来。 小杜缜这时候被点软穴,人不能动,但是神智是清醒的,他睁开眼睛一看,这是一个方圆约有五六丈的石洞,不知从何处透进来一点微光,小杜缜稍稍一凝神,便能将洞里看个清楚。 这洞内空无一物,啊!不!就在对面那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子,在那里慢慢地挪动着。 小杜缜本来想滚过去看个清楚,可是浑身一点也使不上劲,他只有躺在地上,吃力地向那角落里看着。 忽然,那小黑影渐渐地蠕动了,蠕动了!向这石洞的中间移过来,赫然是一个小孩子! 再走进几步,小杜缜用不着再吃力地转过头去看,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不但是个小孩,而且是个女孩,长得眉目如画,好看极了!看年龄也不过才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淡红色的衫儿,两道眉毛,紧紧地攒在一起。她走到距离小杜缜还有几步的光景,就站在那里不动,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小杜缜。 小杜缜便问道:“你是谁呀?” 那女孩却反问道:“你是谁呀?” 小杜缜说道:“我姓杜,我的名字叫杜缜,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说道:“我叫莫荆芝。” 小杜缜说道:“我爷爷和我夏大哥都喜欢叫我缜儿,你也就叫我缜儿吧!那我叫你什么呢?我叫你芝儿好不好?不好!我叫你……” 莫荆芝小姑娘说道:“你叫我芝儿小姊姊!我就叫你缜儿小弟吧!嗳!我说缜儿小弟!你是怎么被他们弄进来的呀?” 小杜缜说道:“我是追他们一个老东西,追到山上,被他们用网子网住了我,被抓住了,丢到这石洞里来的。芝儿小姊姊!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莫荆芝说道:“我是随着娘去朝拜塔尔寺,路上经过这里,被他们抢到这里来的,缜儿小弟!你为什么不能动了呢?” 小杜缜说道:“他们怕我打他们,怕我会跑,所以点了我的穴道。” 莫荆芝问道:“缜儿小弟!什么是穴道哇?” 小杜缜说道:“敢情你是不会武艺的呀!连点穴道都不懂,这说起来可真费劲啦!咱们长话短说吧!就是用法子制住我,不让我动。可是这就怪啦!芝儿小姊姊!你不会武功,他们抓你做什么?” 莫荆芝说道:“我已经被抓来十多天了!他们天天送饭来,我就问他们,后来他们说了一点,说这里的教主要炼一件宝贝,要用一对最好的童男童女的血才能炼得成,而且这一对童男童女的资质好坏,就可以决定这件宝贝的好坏!” 小杜缜咬牙骂道:“我就知道这个什么飞天蜈蚣教,是个邪魔怪道,居然要用咱们的血去炼什么宝贝。哼!等我夏大哥找来了,一定要将他们一个个杀掉。” 莫荆芝问道:“你夏大哥是谁呀!” 小杜缜一提到夏大哥,他就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夏大哥就是我的夏大哥嘛!哧!他的本领可大着呐!他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只要他找到这里来,这个什么狗东西教主,一定就会死在他手里。” 莫荆芝点点头,表示很相信他的话,但是,忽然间,她又掉下眼泪来,小杜缜一见就慌了,连忙问道:“芝儿小姊姊!你为什么哭哇!” 莫荆芝小姑娘黯然地说道:“缜儿小弟!你真好啊!你有一个大本领的夏大哥前来救你,我只有我娘,可是我娘一点也不会武功,谁来救我呢?我不是只有在这里等死么?” 小杜缜这才放下心,不觉笑起来说道:“芝儿小姊姊!你真是傻!我夏大哥来救我,难道还不救你么?你急什么呀?” 莫荆芝被他这样一说,把小脸都说红了,大眼睛看了小杜缜一眼,也不觉高兴得笑起来。但是,不一会儿她又锁起眉头摇摇头说道:“不对!你夏大哥怎么才能知道你被关在这里呢?” 小杜缜一听倒真的傻了眼,心里暗自想道:“是啊!夏大哥根本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他怎么能找到这里来呢?就算他能找到这里,他又怎么能晓得我被关在这里呢?” 想着想着,小杜缜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恨我被他制住了,要不然我也可以和他们拼个高低,拿不准我还可以打死他们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叫道:“芝儿小姊姊!你快过来,我跟你说。” 莫荆芝小姑娘果然走到小杜缜身边,小杜缜说道:“芝儿小姊姊!我告诉你,你按照我的话,照着我身上拼命的将拳头捶下去。” 莫荆芝不知道他捣的什么鬼,站在那里发呆。小杜缜急着说道:“你快按照我叫你捶的地方,用力捶,只管用大力捶下去。” 莫荆芝莫名其妙,依然是傻着眼说道:“缜儿小弟!为什么要我打你呢?” 小杜缜急得叫道:“你这不是打我嘛!是帮我解开身上的穴道!” 莫荆芝越发地弄不明白了,她还问道:“什么叫做解开穴道?这样打人就叫做解开穴道么?解开穴道又有什么用呀?” 这才叫做“急惊风”偏偏遇到“慢郎中”,小杜缜急得直摇头,他又不知道应该怎么样用三言两语才可以说明这件事。 他摇了半天头,忽然他想起来说道:“芝儿小姊姊!你只管照缜儿的话,用力量朝缜儿身上捶。只要你用力捶,就可以帮助我活动起来。只要我能活动起来,我们就可以一齐来想法子逃走啊!” 莫荆芝小姑娘她哪里想得到其中的奥妙?但是她看到小杜缜急成那样子,而且,眼睛里流露着十分迫切的眼光,想必这是一件重要的事。 她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道:“好!我来捶你!你可不要怕痛啊!” 莫荆芝这小姑娘只好依着他的话,照着他所指示的地方,用力攒着小拳头捶下去。 她慢慢地一点一点捶着,捶遍了小杜缜浑身几处大穴道,只累得莫小姑娘满脸通红,浑身汗水涔涔。 小杜缜自从饮过雪魈的白血之后,奇经八脉,气血走动如珠,抗力极强,冉同仙点穴的手法,也不过是一般的手法,本来经过一个时间之后,小杜缜就可以自动解开穴道,如今经过莫荆芝这样一捶,更帮助他活动经脉,打通气血,突然他一个翻身,从地上跳将起来,把莫荆芝吓了一跳,小杜缜笑嘻嘻地说道:“好了!现在我们有办法了。” 莫荆芝见他果然好起来,心里很是高兴,但是,她又想起一件事说道:“缜儿小弟!这还是不成呀!方才你被他用网子网住了,如果你现在出去,他们还用网子呢?你不是还是没有办法可以抵挡么?” 小杜缜气鼓鼓地说道:“芝儿小姊姊!你别尽替我泄劲呀!你不听见说过,一人拼命,万夫难当,我要拼上命,还怕得了那鬼教主么?” 莫荆芝摇头说道:“缜儿小弟!现在还犯不着拼命,万一你夏大哥找不来,他们真的开始炼什么宝贝,那时候你再拼命不迟。缜儿小弟!拼命究竟是件没有把握的事,那是危险的呀!” 小杜缜翘着嘴说道:“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言犹未了,只见后面石头咕咚一响,露出原来那个洞口,莫荆芝连忙说道:“大概是送饭的来了!缜儿小弟!你赶快躺下,不要让他知道你已经解开了限制,又要多增加一份麻烦。” 小杜缜果然依言躺到地上,只见从那洞口里走下来两个人,手里并没有提着饭篮子,这两个人走到莫荆芝和杜缜身旁,一个伸手抱住莫荆芝,一个扛起小杜缜。 “怎么?不是送饭来吃的么?” 那人笑道:“今天就开始炼宝了,等待炼完第一次祭坛,回来自然有饭吃。” 小杜缜一听现在就去炼什么宝贝,立即一个翻身从那人肩上跳下来,没有等到那人惊叫出口,两个人都被小杜缜点中了穴道,滚到一边,躺在地上张口瞪眼,一动都不能动。 莫荆芝吓得站在一旁,说不出话来,浑身抖个不停。 小杜缜走上前拉住莫荆芝的小手,倒是挺老气地安慰她说道:“小姊姊!你不要怕,你看缜儿的本领不是很大么?现在我们不能再等了,我带你冲出去。” 莫荆芝战战兢兢地牵着杜缜的衣服,慢慢地向洞口走去,从洞里向外看去,只见外面一片黑,想必已经是夜里,杜缜回头低低地向莫荆芝说道:“芝儿小姊姊!现在外边是黑夜,我们正好混出去……” 他话刚说到这里,突然洞口一声冷笑,一支松脂点着火把,照着百脚神冉同仙那长瘦的身子和煞白削瘦的脸,小杜缜不觉一怔,脚下停将下来。 冉同仙冷笑道:“小娃儿!你真是人小鬼大,不但是自己要走,还要拉别人走,你心比天高,胆比天大,只可惜你那点能耐太差了。我看你能往哪里走?” 小杜缜被他这样一激,激得心头火起,他回头向莫荆芝说道:“芝儿小姊姊!你等着我,缜儿先去将这个鬼教主打倒,然后我们就好走了。” 百脚神冉同仙冷呵呵地笑道:“小鬼头!你只要一出洞口,你家教主就要将你缚倒在地上,不相信,小鬼头你就试试看。” 小杜缜究竟是小孩子,哪里经得起冉同仙这老奸巨滑如此着意一激? 他气得跳起来骂道:“你这个鬼教主!你忘记你那手腕,是哪个人将你削断的?小爷就是赤手空拳,也要斗斗你。” 莫荆芝在后面叫道:“缜儿小弟!你要小心,不要上他的当。” 小杜缜说道:“芝儿小姊姊!你放心!” 他说着话,顿时人起一式“剑气冲斗牛”,身形去势如矢,双手蓄着十成劲力在掌心,右手攒着“椎心指”,直向冉同仙冲去。 小杜缜人虽小,心计却是有,他也怕百脚神冉同仙弄鬼,所以去势虽疾,他的双手却有了防备,他自己相信,冉同仙若要如此趁机下手,他这一掌一指,也够他受的。 常言道得好:智者十虑,必有一失。人心的险恶,尤其像百脚神冉同仙这样老奸巨滑的人,岂是十岁的小杜缜所能揣摩透? 小杜缜刚刚冲出洞口,冉同仙不进反退,小杜缜身形一收,脱口叫道:“你逃走又算什么……” 言犹未了,突然从两侧像天罗地网一样,向当中收来,又是像当初冉同仙所使的那网一样,将小杜缜网个正着,一动也不能动。 百脚神冉同仙笑嘿嘿地走过来,点住小杜缜的穴道,又叫人将莫荆芝抱出洞来,他带着杜缜和莫荆芝,一直向前面走去。 莫荆芝此时倒是不怕了,她反倒安慰着小杜缜说道:“缜儿小弟!你很了不起!要是这个教主和你个对个硬拼硬,别看他那么大人,他一定打不过你的!” 小杜缜本是懊恼得很,这时候一听莫荆芝这样一夸奖,他也高兴了,笑着说道:“是啊!这个鬼教主最无耻了,打不过人用什么鬼网,真是丢人死了!” 这两个小孩子被人扛在身上,直奔祭坛而去,可是他们如此一问一答,倒象是没有事似的,把旁边的人都听怔了。 很快地,来到了炼宝的祭坛所在,此时天色漆黑,但坛的四周,点满了松脂火杷,照耀得一片通明。 在坛的中央,放置了一个花盆样的东西,两边各摆设了一张圆凳子,凳子后面紧靠着一根圆柱子,漆得红通通的。 小杜缜和莫荆芝被送到台上,分别坐到圆凳子上,并且用绳子绑在圆柱子上,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样。 第十八章 书简传心意 仆仆走归程 天上还在飘着雪花,远处已经是雪白一片,只有祭坛的周围,因为松脂燃得太多太旺的关系,雪花飘到顶上,都被热气溶化了。 绑在祭坛上的二小,莫荆芝脸上变得苍白,牙齿不住地颤出声音来。小杜缜转过头来轻轻地问道:“芝儿小姊姊!你怕得紧么?” 莫荆芝颤声地哼了一声,但是,她立即又说道:“缜儿小弟!我是冷得很!” 原来他们被送到祭坛的时候,将外衣和鞋袜都脱掉了。 小杜缜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红兜肚和牛犊裤,可是他是真的不在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然而莫荆芝就不同了,冰天雪地她单衣单衫,还赤着一双脚,就难怪要冷得发抖了。 小杜缜看见小姊姊冷得那么可怜,气得咬牙骂道:“这个鬼教主真不是好东西!等一等我夏大哥来的时候,一定也要把这个鬼教主衣服剥得光光的,让他冻一冻。” 莫荆芝突然忍着颤抖说道:“缜儿小弟!万一你夏大哥找不到这里来呢?” 这句话可把小杜缜问傻了,他急得直眨眼,半晌才想到一句:“那……那不会吧!” 莫荆芝摇摇头说道:“不一定啊!你夏大哥又不知道你的下落,他怎么就能一下找到这里来呢?事情就怕万一啊!” 这位小姑娘显然要比小杜缜老练得多,对于事情的看法,就想得多了。 小杜缜他只是一古脑觉得“夏大哥一定会来的”,“夏大哥”在他小小的心灵里,已经成了一个“万能的偶像”,天下什么事,只要有“夏大哥”在,都可以迎刃而解。但是,这只是小杜缜自己内心里的一股信念,他却找不出理由来反驳莫荆芝“万一”的说法。 他憋了半晌,找不到理由来安慰小姊姊,正好这时候那飞天蜈蚣教教主百足神冉同仙,换了一件大红的长袍,胸前还是精绣了一条大蜈蚣,慢慢地向坛前走过来,他的身后跟了那姓安的老人。 小杜缜这一下可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了,他张开嘴大骂:“你这个鬼教主!死教主!断手的教主!你是天下第一个大混球……” 把他所知道骂人的话,全都骂出来了。 冉同仙此时距离坛前七八步远的地方,站了下来,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他瞅着小杜缜说道:“小鬼头!本教主若不是看在需要你炼宝的份上,早就生喝了你的人脑子,你还在鬼叫什么?” 小杜缜呸了一口痰,骂道:“你这个混球教主!炼的什么鬼宝!有一天小爷也照样地把你绑在大雪地里,让你冻成冰棍。” 冉同仙嘿嘿地冷笑了一下,他闪着一对贼样的眼睛,不屑地说道:“小鬼!你还有那样的一天么?等着来生吧!你们既然怕冷,你家教主自然有法子使你们不冷。” 他从身上取出一对黑黑的小钩子,就像小钓鱼钩一样,回身交给那姓安的老人,说道:“安兄!劳你的驾,将这两根蜈蚣刺,各在他们两人的涌泉穴上刺一下,你的事便没有了,只须在祭坛之旁为我护法就可以了。” 那老人接过那两根小小的蜈蚣刺,先是到小杜缜身边,蹲下身来,用一根蜈蚣刺在他脚底的涌泉穴刺下去,小杜缜哪里甘愿让他刺?无奈身子被绑得不能动,只好破口大骂,说道:“你这老东西!你是个祸首,现在你又帮这个鬼教主弄鬼,等一会夏大哥来的时候,你就休想再逃掉。” 那老人刚刚扎完小杜缜的两只脚,一听他一再说到“夏大哥”,他不觉神情一震,站起身来说道:“小娃儿!你的夏大哥,又算什么东西?” 小杜缜眉毛一掀,正要说话,只听得那边冉同仙朗声说道:“安兄!事不宜迟,不要耽误时间。” 那老人似乎不敢违拗冉同仙的话,匆匆地撇下小杜缜,走到莫荆芝那边,如法泡制,分别在涌泉穴上,扎了两下,便又匆匆地退到坛下,侍立在一旁。 这时候小杜缜发觉情形不对,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流动得快了,浑身仿佛增加了一股热流,顿时使他就像置身在火炉旁边一样,感到燥热。 小杜缜看看身边的莫荆芝,只见她不再颤抖了,而且双颊鲜红,就像晒久了太阳一样。他便问道:“芝儿小姊姊!你不冷了么?” 莫荆芝点点头说道:“真怪呀!他用那什么鬼东西扎了我一下,立即就热将起来,缜儿小弟!他们究竟在捣什么鬼呀?” 小杜缜笑道:“管他呢!看样子还有好的在后头呢!芝儿小姊姊!我们等着瞧吧!” 百脚神冉同仙站在坛下,眼看这一对孩子,丝毫不知惧怕为何物,果然不同寻常人,不觉大喜,口中连连说道:“神童!神童!有这样上佳之才作饲料,真是天助我冉同仙成功也。” 他高兴地回头对那个老人说道:“安兄!你的武功说起来比我还要高出一筹,但是,你居然独具慧眼来求援于我,如今果然天助成功!你看!这一双童男童女助我炼成了飞天蜈蚣,武林之中,管他是谁,只需我一举手,便要他们横尸在眼前,还有谁敢来找你的麻烦?” 说罢呵呵大笑,得意之情,洋溢无余。 那姓安的老人也高兴地大笑,并且阿谀地说道:“老朽能得冉教主相助,真是天意厚我!天意厚我!” 他们两个如此一说一道,小杜缜忍不住向莫荆芝问道:“芝儿小姊姊!原来他们要把我们用来炼什么飞天蜈蚣,不晓得究竟怎么炼法?” 莫荆芝摇摇头还没有回话,就听得百脚神冉同仙接着话答道:“小鬼头!你乖乖地等着瞧吧!” 冉同仙说了这句话之后,便不再讲话了。他迈开脚步向祭坛上走去,突然一伸右手——右手是被小杜缜削断了的,缠着白布,如此在半空中一扬,只听得周围一声雷也似的呐喊,那些执松脂火把的人,一齐拥将过来,紧紧地靠在祭坛的周围,把祭坛照得纤毫可见。 百脚神冉同仙此时神色庄严肃穆,站在那里屹立不动,右手缓缓放下,左手忽又拿起一个小小的芦笛,凑到口边,从祭坛的对面,立即就有一个人轻快地跑过来,将祭坛当中放置的那个瓷坛顶上的盖子,轻轻地掀开,便倒退回去。 这时候,百脚神冉同仙嘴上的芦笛,倏地响起呜呜之声,这声音始而非常低沉,入耳凄凉,令人感到有一种难言的压力。 渐渐地,芦笛的声音越来越是高吭,声音就像是一炮冲天,直窜云霄,高到不可遏止,使人不能相信,这样高吭的声音,就是从那小小的芦笛中所发出来。 芦笛的声音不但是高,而且愈来愈尖,尖得令人掩耳不迭。 莫荆芝无法用手掩耳,只有把眼睛紧紧地闭着,咬牙忍受那声音的摧残。 小杜缜就不同了,他偏要瞪大着眼睛,看着冉同仙,看看他到底捣什么鬼。 “唧”地一声,芦笛之声嘎然而停,这时候忽然听到祭坛当中那瓷坛里,响起了一阵戚戚察察的响声,小杜缜转过眼珠看过去,他的心突然要凉了半截,几乎他就要脱口一声惊呼。 原来从那瓷坛里爬出来四条大约有七八寸长的蜈蚣。 这些蜈蚣浑身碧绿,在松脂照射之下,仿佛是一条透明绿玉一般,只是头上却是红通通的两点,又像烧红了的红铁丝。背上多出两截肉,却又是褐色。 这四条蜈蚣缓缓地爬出坛口,停在祭坛当中,一动不动,紧接着瓷坛又爬出来四条,居然一步一趋地随在先出来的那四条蜈蚣后面,停在那里不动。 如此接二连三,不断地向外爬,乍看起来不但不觉得怕人,反倒是非常好看,但是,如果你知道这是一堆蜈蚣,就难免三魂少掉二魂,浑身寒毛凛然了。 百脚神冉同仙此时脸上虽然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但是,在微笑之中,仍然有一份紧张的神情。 他眼睛盯着那些绿蜈蚣,不转一瞬,忽然,他口中芦笛又响起来了,不徐不疾,不高不低,仿佛是一个很轻快的调子。 说也奇怪,这芦笛一响,那前面的四条蜈蚣,立即蠕蠕地爬动,分开两边,朝着小杜缜和莫荆芝两人爬去。 小杜缜一见急得大叫:“芝儿小姊姊!小心啦!蜈蚣来了!” 莫荆芝本来一直都是闭着眼睛的,这时候一听到小杜缜如此大叫,她睁开眼睛一看,吓得浑身一震,几乎昏过去,但是,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甩了甩头,再睁开两只眼睛,脸上神色镇定湛明,仿佛有一种特别光彩。 她平静地说道:“缜儿小弟!你那边也有,不过,我们不怕。缜儿小弟!你想想,怕也是这样,不怕也不过是这样,我们又何必白白地让他们笑我们没有胆量!” 这哪里像是十岁左右的女孩儿家,而且是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女孩儿家所说的话?难怪冉同仙万中选一,选中了她,把她抢过来,这真是人中之凤啊!只可惜冉同仙一肚子邪怪,只知道炼毒害人,几乎摧残了这一人间奇才。 且说小杜缜当时一听莫荆芝如此一说,立即点点头大声说道:“芝儿小姊姊!你说得对极了!缜儿不怕他们!待一会缜儿夏大哥来了,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事到如今,小杜缜还记得“夏大哥”,可见他对于“夏大哥”的信心,是如何的坚定不移,可是祭坛上那些绿蜈蚣却不管那些,一边两条,都已经慢慢地爬到他们两人的赤脚附近。 突然,这时候那姓安的老人一声厉叱:“何方小辈?胆敢夜闯?” 他言犹未了,只见那祭坛上四条蜈蚣,已经在那里挣扎翻腾,是被四根小树根,紧紧地钉在绕坛上,这情景叫冉同仙如何不惊?他赶紧吹起芦笛,一声凄凉低回的长声,那些绿蜈蚣竟然从祭坛上窜起来,一窝蜂地拥回到瓷坛里去。 小杜缜将这些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他大笑说道:“芝儿小姊姊!缜儿不是说谎吧!你瞧!这不是我夏大哥来了么?除了他,谁还会到这里救我们?谁又能有这么大的本领?” 莫荆芝说道:“缜儿小弟!你夏大哥是不是长得很丑?” 小杜缜叫道:“小姊姊!你可不能这么乱说呀!我夏大哥真是俊极了!” 莫荆芝说道:“那他为什么要用黑头巾蒙着脸呢?” 小杜缜感到莫明其妙,连问“在哪里”?因为他当时一高兴,只顾和芝儿小姊姊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其他,这时候他才抬起头来向前看去,他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他看到那姓安的老人和冉同仙并肩站在坛前不远,拦住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这人不但身穿黑衣,连头上都包着黑头巾,将整个脸都罩住了,小杜缜一看,就分辨出来人不是他的夏大哥。 第一、他夏大哥不像这样矮小纤瘦,这个人如果是个女人,倒不算矮,如果是男人,就显得太矮了。 第二、他夏大哥那一身蓝衫是宝贝,他决不会弃蓝衫不穿而穿上黑衣。 第三、他夏大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决不会用头巾包着脸。 按理说,有人来救他们,小杜缜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是此刻他的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失望,因为来人不是他的夏大哥。 莫荆芝奇怪地问道:“缜儿小弟,你怎么不说话了。” 小杜缜说道:“他不是我夏大哥!” 莫荆芝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明白了这位小弟的心意,她立即含笑说道:“只要他是来救我们就好了,管他是谁!你看,要不然这时候我们已经被大蜈蚣咬着了,还有,你夏大哥说不定还没有找到,等一会他一定会来的!” 小杜缜这才高兴起来说道:“对啦!我夏大哥一定会来的。” 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眼睁睁地看着前面,正好这时候那黑衣蒙面人以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们不要管我是谁!也不要管我和这两个小孩有什么关系,你们将人家的子女,掳掠到此地,白白牺牲,这种杀生害命的行径,伤天害理,谁都可以管。” 那姓安的老人说道:“你能管得了么?” 黑衣蒙面人失笑说道:“我若管不了,岂不是正合你们的心意么?” 这时候祭坛上的小杜缜咦了一声向莫荆芝说道:“芝儿小姊姊!这人说话怎么突然声音变了?而且变得这么好听?” 莫荆芝点头说道:“对了!方才一定是他故意的压低嗓音,这会子他失笑说话,忘起掩饰装假!” 小杜缜问道:“奇怪呀!好好的人说话为什么要装假呢?” 莫荆芝嘘了一声说道:“缜儿小弟!我们别再说话了!看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这边的确已经打起来了,祭坛周围的松脂,都向这边围拢而来,只见那姓安的老人从身上拔出一柄长剑,回头向百脚神冉同仙说道:“老朽蒙教主大力相助,无以为报,待我拿下这个扰乱祭礼的人,治之以罪,以报答教主。” 冉同仙倒是很不客气地说道:“久闻安兄一剑一掌深得异授,不同凡响,我今天倒要开开眼界。” 那老人连声“不敢”,长剑横在胸前,含着一丝笑容,向那黑衣蒙面人说道:“既然你认不得老朽这柄宝剑,也认不得老朽这个人,老朽胆敢说你一句,你不过是个边荒远塞的雏儿罢了,你若是识趣的,此时退去,还可以饶你一命。” 那黑衣蒙面人冷冷地笑了一下,接着不屑地说道:“我在武林中闯荡多年,我就是不认识你,可见得你这个‘名’也响亮得有限,来吧!废话少说,你也不看看,今天这种情形不在剑底见真章,岂能了事?” 他说着话,从怀里拔出一柄一尺多长的短剑,这柄剑通体墨黑,毫无光泽,将短剑倒提在手上,左手指着那姓安的老人说道:“你上吧!” 那老人一眼看见这柄怪剑,眉头微微一皱,哼了一声说道:“我留神接着吧?” 盘步进身,寒光遽起,在松脂的照耀之下,亮起一阵青森森的寒光,手法真快,腕力真强,只如此一挥之下,剑气纵横,毫光四击,仿佛像是三朵剑花,分向那黑衣蒙面人攻去。 那黑衣蒙面人随口赞了一声:“好一个‘三龙风云会’,真行!” 人在说话,脚下早已倒退八尺,忽又冲天而起,倏又折腰而下,快得就如同扑击的鹰隼,从剑幕中闪身而过,但是,刚一落地,就听到他叱喝道:“你也看看我这一招‘三龙风云会’如何?” 招是同招,式有各异,只见他黑芒乱击,就如同有万根墨针,迎面扑来。 这老人果也会家不忙,他连着一个倒踩七星,后闪五步,刚刚避开这一击的锋头,突然又厉声大喝:“着!” 他手中的宝剑,突然寒光聚凝为一点,从那黑芒如雨的剑幕当中,疾穿进去。 当时就听到当的一下震动,火花四溅,黑衣蒙面人撤剑一个倒纵,那老人呵呵大笑说道:“如何?还有胆量来否……”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那黑衣蒙面人滑步飘身,短剑再起,硬走一招“怪蟒攒窝”,当胸就直刺过去。 那老人咦了一声,自语道:“没有断么?” 他虽然在说话,手中宝剑却振腕翻刃,抖出一招“金丝缠”的方法,贴着对方的招式,硬迎力逼,立意要在这一招上,逼使对方门户大开,使他措手无及。 谁知道他这样一剑过去,突然对方手腕一拐,剑锋一偏,立即有一股极强劲的吸力,将这老人的宝剑带偏八寸以上的偏差,正好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老人的门户却因此大开无阻。 只见那黑衣蒙面人左手及时而至,扣指疾伸遽弹,一缕劲风,弹向那老人的右肩井。 那老人叫道:“是指风打穴!” 人在惊惶中,向后一翻。 那老人也算是身手极为不弱,而且老奸巨滑,他当时一发现手中长剑被吸开,自己门户大开,便知不妙,及见“指风打穴”出手,他抢得一瞬之先,落地翻身,一路“燕青十八翻”,滚开数丈,正好躲过这一指之危。 那老人从地上挺身起来,老脸已经羞得通红,在松脂照耀之下,只见他青筋暴露,两眼凶光迸射,他将宝剑交给左手,露出右手在外,慢慢地向黑衣蒙面人走过来。 黑衣蒙面人眼睛很快,他立即就看到那老人的一只右手变得赤红,手指粗大逾常,他的心里一震,立即使他想起一件事,为之恍然。 他神情严肃地对那逐渐走过来的老人说道:“你会‘五阳霹雳掌’?” 那老人哼了一声,看看四周,坦然说道:“你知道就该束手受缚。” 黑衣蒙面人突然大笑说道:“本来你还可以活命,现在让你活命是不行了。虽然你不知道我是谁,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 这黑衣蒙面人此时突然将手中短剑,托在掌中,厉声说道:“老头儿!‘五阳霹雳掌’的确是天下无敌,但是,你火候不足三成,管不了大用。你看我这是什么?” 那老人看了一眼,遽地一震,口中喃喃地说道:“托剑于掌,不是诱敌,便是驭剑,难道你会驭剑术么?” 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你知道就好!” 那老人突然睁眼厉声叫道:“就算你会驭剑之术,我也要先将你毁在当场。” 他右手一扬,就要雷霆万钧地劈出掌风,就在这一瞬间,忽然周围执松脂火把的人大乱,有人喊叫道:“不好了!祭台上的人不见了!” 这一声喊叫,真如晴天霹雳一样,百脚神冉同仙首先发急,他挥开众人,扑向祭台看去,那姓安的老人也撇下黑衣蒙面人,向祭台那边跑过去。 祭台上,只剩下两个空位子和散了一地的鹿筋绳索,莫荆芝和小杜缜两人踪迹俱无,人影不见。 百脚神冉同仙这一股怒火,遽然而出,转身便向黑衣蒙面人扑去,口中厉声骂道:“小贼!原来你声东击西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今天我要不将你碎尸万段,我也枉为飞天蜈蚣教主。” 这冉同仙虽然是怒火如焚,恨不得立即将对方杀死,以泄心头之愤,但是,他并不糊涂,他记得方才这黑衣蒙面人所露的几手,功力较他为高,若凭硬功夫真本事,胜负之数未定,所以,他上前一出手,便是飞天蜈蚣教的绝招,大袖一抖,立即飞出五条墨黑色的蜈蚣,每条蜈蚣都有三四寸长,背上还长着两条小翅膀,一齐向黑衣蒙面人扑将过去。 因为彼此相隔太近,黑衣蒙面人断没有料到对方会这样发出毒器,一个有心,一个无备,情形顿转危急,黑衣蒙面人只好上身向后微仰,左手疾弹,弹出五缕劲风,但是出手太过仓促,五缕劲风有两缕落空,当其中三条蜈蚣应手而落的瞬间,另两条漏网的便扑到黑衣蒙面人的面前。 不用说,只要有一条咬了一口,麻烦就大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到“铮”地一声,两点寒星,如同电花火石,从黑衣蒙面人面前一闪而过,那两条蜈蚣就在这一闪之下,被那两点寒星直穿而过,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这一个惊险的局面,是在场的任何人所没有想到的。而且发暗器的人,功力之精湛,也令人叹为观止,只要有一丝之差,不是伤了黑衣蒙面人,便是让蜈蚣漏网咬伤了黑衣蒙面人。 冉同仙愕了一下,立即又咬牙叫道:“好啊!要来一齐来,我看你们往哪里跑?” 他刚刚说到此处,只见松脂火把的火焰一阵摆动,一条人影一闪,黑衣蒙面人身旁站定一个人,头戴一顶文生巾,身穿一袭宝蓝色长衫,腰悬长剑,站在那里如停山岳,玉树临风,但是,看不到他庐山真面目,因为他也是用一块蓝色手巾,蒙住了面孔,只可以从手巾当中所挖的两个窟窿里,看到神光闪闪的一双眼睛。 百脚神冉同仙嗤了一声说道:“又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家伙。” 这位蒙面的蓝衫客冷冷地笑道:“冉同仙!念你也是一教之主,成来不易,而且你也没有做过太大的坏事,你掳来这两个小孩,也还没有伤到性命,一切都可以从宽处理,你请吧!此地的事,你休要插足其间。” 百脚神冉同仙大笑说道:“你好大的口气,这几句话只能去吓吓那些小雏儿!你也不打听打听飞天蜈蚣教主是否好惹的人物!” 他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皮袋,解开上面的绳索,那蒙面的蓝衫人摆手说道:“冉同仙!你休要自误误人,你若是想凭着那些蜈蚣来逞雄,我立即叫你倒毙在当前。” 他说着话,扬手一掌,便朝身边那些松脂火把缓缓推去,只听得呼地一声,那些松脂火焰立即被一股风吹得拉长两三尺长,像是拖着一股马尾一样,不但是不熄灭,反而呼呼作响,越发地燃烧得热烈起来。 蒙面蓝衫客倏地手掌一收,那些松脂火焰又都恢复原来的状态,他冷冷地从蒙脸的手巾后面传出一点淡笑说道:“冉同仙!你自问能接得下这样的一掌否?” 常言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冉同仙一看这蒙面蓝衫人出掌一招,便知道自己的功力相差太远,无法和人家相提并论。 他回头看看祭坛上那一个坛瓶,木着脸点点头说道:“尊驾功力果然了得,能将掌力练到如此收发自如,冉同仙自问不足相拒,我们后会有期。” 他收起手上的小皮袋,转身走到祭坛上,捧起那个瓶坛,在临走之前,他对蒙面蓝衫人说道:“尊驾如此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日后如何见面?我既然认输而去,尊驾又何不以真面目相示?” 那蒙面蓝衫人哼了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事似的,遽地回过头来向身后看去,脱口惊呼:“她人呢?”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就听到对面那姓安的老人冷冷地说道:“夏心宁!你把蒙面手巾取下来吧!我知道你不是避我而是避他,如今人家走了,你还蒙着脸做什么?” 这蓝衫人果然伸手拉下脸上的手巾,正是蓝衫小侠夏心宁,他此刻迷惘无限地自言自语说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可是她为什么老是躲避着我呢?难道……” 夏心宁若有所失地站在那里,突然,对面那姓安的老人手起一掌,不声不响,硬劈过来,夏心宁正是如此失神之际,哪里会想到对面的人会暗地袭击?等到他发觉的时候,他已经感到有一股强烈的劲道,挟着一股炽热的掌风,猛扑过来。 他这才大惊而起,双脚赶紧沉桩柱地,反身一扭,也推出一掌。但是,仓卒之间他这一掌使出不足两成“天龙掌”力,当时只听得“蓬”地一震,夏心宁被震得向前一栽,几乎一头栽到前面的雪地里去。 夏心宁借势一伏一折,一挺腰身,立即站了起来,厉声叫道:“安武阳!你好无耻!居然施行偷袭!” 对面那姓安的老人此刻呵呵大笑说道:“早知道你是这样脓包,我三剑无敌安武阳为什么要这样浪迹天涯遍访高人?早在当年的武阳山庄,把你给宰了,斩草除根,了却—番心事。” 他说着话,鼻孔里又冷哼了两下说道:“不过现在也还不迟,今天你自己露出马脚,我一掌除根,从此我还可以逍遥个晚年,享受武林中的尊敬。”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夏心宁走过来。 方才那一掌,夏心宁实在是吃了大亏,只震得他五内翻腾,热血上涌,若不是他根基好,而且及时借势卸劲得快,恐怕他就要当场喷血受伤,坐地不起。 夏心宁心里真有说不上来的滋味,这“五阳霹雳掌”原是自己师门的绝技,如今自己没有学到,反倒被别人学去,安武阳因为秘笈不全,无法修到火候,他也不过只有三成功夫,就有如此厉害,如果要将“五阳秘笈”上的武功,都学到十成,那还了得。 他想到这里,愈是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不仅要报父母之仇,更要将师门武功秘笈设法收回,无使流失。而这两件事的关键,都在眼前这个安武阳的身上。 但是,安武阳是在眼前,而且他还慢慢地走到近前来,夏心宁不敢再有丝毫怠慢了,意动功行,力走全身,凝神以对,他沉声说道:“安武阳!我看你是等不到明年元宵节了!此地就要作一了断。” 安武阳咬牙冷笑道:“对了!不要再拖到明年元宵,今天我就送你到九泉之下和你死鬼父母见面。” 他这句话一出口,夏心宁只觉得血向上涌,双眼皆赤,他大吼一声,“天龙禅掌”提足十二成掌力,猛地向安武阳印下去。 安武阳双眼遽睁,须眉皆张,右掌已变做赤红,迎着夏心宁的手掌,硬接过去。 双方各是简单的一掌,但是这一掌之间,包括着生死存亡。 “五阳霹雳掌”练到火候纯青的地步,掌发隐带雷声,中者如遭雷殛,安武阳虽然没有练到这种地步,但是,当他拚以全力之际,来势也极为惊人。 夏心宁的“天龙禅掌”是佛门禅功,练到至极,便可以借劲化力,奥妙无穷,不过夏心宁也还没有练到如此火候。 在这种情形之下,双掌一合,“拍”地一下响,双方身形各自向下一陷,彼此不分上下,竟扯成平手,胶在那里不动。 如此相持不下,不到一会儿功夫,安武阳突然嘿气出声,掌力加重,他也借这一嘿的工夫,叫了一声:“冉教主!” 百脚神冉同仙满心愧恨刚刚离去,这一声喊叫无异是醍醐灌顶,甘露浇心,人在恍然大悟中高兴地应道:“安兄!你撑着点!让我来收拾这小子!” 冉同仙红袍翻飞,快步追回,腰间解开那个小皮袋,笑嘻嘻地说道:“小子!我固然抵不住你的掌力,但是,看看你能不能抵得住本教主这一弹指的功夫。” 他伸手到袋里,拈出两条小蜈蚣,正要弹指攻出,突然,一道黑影闪电而至,冉同仙大叫一声,那拈着蜈蚣的左手,也正好齐腕而断,把一个飞天蜈蚣教主百脚神,变成断手教主,冉同仙撇下那个小皮袋,用缠着白布的右腕,掩着左腕创口,怆惶如丧家之犬,鼠窜而逃。 夏心宁心里一动,顺着方向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正是那黑衣蒙画人倒提着墨黑短剑,似乎也有无限感触,缓缓地向祭坛走过去。 夏心宁当时一见,忘其所以,立即大叫道:“胜妹妹!黛云妹妹!你!你……为什么不理……” 他话还没有叫完,咕咚一声,翻身倒地,喷出一地鲜血。 因为他和安武阳各以全力对掌相拼,不相上下,而在这个时候他分神出声,安武阳的掌力适时而下,任凭夏心宁如何了得,当时只觉得一阵热火攻心,热血上涌,哇的一口,喷个满地鲜红,人向后一倒,便昏厥过去。 安武阳见一掌奏功,也是大出意外,他稍稍一怔之余,也无暇再补上一掌,同时他估计夏心宁既然被他“五阳霹雳掌”震伤内腑,能痊愈的希望就渺茫了。 因为有冉同仙的例子在先,安武阳哪里还敢多停一刻,唯恐还有黄雀在后,他匆匆地看了夏心宁一眼,见他满脸绯红,气若游丝,他已经满足,反身一掠,绕过祭坛,顷刻消失在黑暗里。 与安武阳走去的同时,一条黑影缓缓地从祭坛的另一边,走将过来,他远远地看到夏心宁躺在那里,大吃一惊,立即拧身扑将过来。 此时松脂火把已经纷纷散去,倒是山间那些晶莹积雪,和那云缝里透出来的一线月色,反映出一片清光,这位黑衣蒙面人忍着眼角的眼泪,伸手点住夏心宁的“黑甜穴”,再轻轻抹去他嘴角的鲜血,伸双手将他抱起来,展开身形,向山下奔去。 假如这时候夏心宁人是清醒的,他会感觉到有一滴一滴的泪水,不断地落到他的脸上。 假如这时夏心宁是清醒,他会不顾自己身上受伤,他会疯狂地跳起来,抱住那个黑衣蒙面人,问个明白:“你为什么不理我?” 然而,夏心宁却是昏睡沉沉,没有一点知觉。 世间上,有很多的事,都是一瞬间的阴错阳差,变成终身难明的误会,所以常常有人深叹: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且说夏心宁就这样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到有一股清凉的流液,流到咽喉,他才悠悠地醒来。 当他醒来睁开眼睛一看,他忽然间想起很多事,猛古丁地跳将起来叫道:“这是什么地方?” 旁边立即有人过来挽住他的臂膀叫道:“夏大哥!这是客店啊!” 夏心宁一看,小杜缜两眼红肿,仿佛是哭了很久,但是此刻却又是笑嘻嘻地擦着眼睛说道:“夏大哥!可把缜儿吓死了。” 夏心宁顿时也被小杜缜这种赤子之情,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拉着小杜缜的手,半晌才说道:“缜小弟!我怎么到了此地?你又是怎么来到此地?还有那另一个姑娘呢?” 小杜缜天真地望着夏心宁说道:“自从你把我们救到一个山洞里以后,我以为过一会你就会带我们离开的,没有想到过了很久,来了另外一个人……” 夏心宁紧张地问道:“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小杜缜说道:“我没有看清楚他的脸,他是用黑头巾蒙着脸的。” 夏心宁叹了一口气,神情非常黯然地说道:“又是她!” 小杜缜连忙问道:“夏大哥!你认识他么?他是谁?” 夏心宁沉痛地说道:“我是这样的猜,因为我接连发现有许多可疑的地方,例如说,她会‘指风打穴’的功夫,她处处关照着我……” 小杜缜急着问道:“夏大哥!你还没有说,你到底猜的是谁?” 夏心宁摇摇头说道:“现在不说也罢!因为如果我猜的是对,她为什么会不理我呢?这是没有理由的啊!” 他有些艾怨的口吻,说得那么不平,连小杜缜也不好再问了。夏心宁停了一会儿,又问道:“缜小弟!就是那蒙面人送你到这里来的么?” 小杜缜点头说道:“他背着我那芝儿小姊姊!怀里抱着夏大哥,缜儿跟在后面跑,就这样来到这里,来到这里以后,缜儿才看清楚你的样子,啊呀!可把缜儿吓坏了!” 夏心宁想到自己失神忘情,大声叫喊,安武阳的掌力却及时涌到,自己便昏过去,昏过去的情形究竟怎样?他也不知道,他连忙问道:“是样子很可怕么?” 小杜缜咬着手指头,面有余悸地说道:“缜儿当时真怕极了!夏大哥!那个蒙面人抱你到店房放到床上的时候,只见满脸通红,嘴角仍在流着血,缜儿就吓哭了!” 夏心宁默默地拥着小杜缜,他再一次地为小杜缜的赤子之情所感动,同时他也非常吃惊,“五阳霹雳掌”竟有这般厉害。 他接着问道:“后来呢?” 小杜缜说道:“后来那蒙面的人叫缜儿坐在一旁不要出声,他用双手贴在夏哥哥的后心,缓缓地推拿,一直不停地推,缜儿坐在一旁,看他推得好累哟!满头的汗珠,将蒙脸的头巾都湿透了。” 夏心宁此时眼眶里已经溢出泪水,他微颤声音说道:“后来她人呢?” 小杜缜惶然地说道:“后来他说缜儿太累了,他叫缜儿伏在桌子上睡一觉,缜儿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睡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那蒙面人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夏心宁凄惊长叹道:“是她!一定是她!可是她为什么这样躲避不肯见面呢?就算人不肯见面难道书信也不肯留一封么?总要让我知道原因啊!” 夏心宁言犹未了,就听到门外有人接着说道:“夏老弟!你不要难过,人虽避而不见,书信倒是有的。” 夏心宁在急切间,也听不出外面来人是谁。他连忙问道:“外面是哪位?” 顿时房门呀然而开,有人应声而进说道:“夏老弟!我们久不见面,连老朽都忘了么?” 推门进来的竟是武林神医活华陀古照文。 夏心宁一时大喜过望,连忙站起身来,上前行礼说道:“晚辈没有料到在这里会遇到古老前辈。” 活华陀一把挽住他笑呵呵地说道:“老弟台!当年请你到洞庭君山的是老朽,认识胜家姑娘也是老朽第一个引见的,如今有了事故,老朽如何能够撒手不管?” 夏心宁抢着说道:“老前辈!你老人家看到胜姑娘了么?她现在何处?” 活华陀说道:“老弟台!方才你不是怨胜家姑娘没有给你留下书信么?现在你先看了这封书信再说。”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薄薄的信笺,递到夏心宁手里。 夏心宁忙不迭地拆开一看,上面写的是簪花小楷,字迹工整非常,这说明写信的人心情是非常平静的,没有一点激动的现象。 这信上是这样的写着: “宁哥哥! 海心山邂逅在前,料想不到又在此地相逢于后,使人觉到这人生的聚与散,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能想到这一点,我对于此生一切遭遇,自然毫无怨尤,而心安理得矣! 得见宁哥哥安然无恙,实为之大慰,心头重负顿释,继又见银剑完璧而归,亦为之了却一桩心事。而且屡见宁哥哥武功精进,内心之慰奋,莫过于此。 安武阳以三成功力之‘五阳霹雳掌’,本无法致胜,无奈宁哥哥神散心分,为人所乘,因而内腑受伤,追究原因其咎仍然在我,为此实耿耿于心,深夜难安。幸而宁哥哥得当初两片龙涎茶之力,受伤不重,我稍为推宫过穴,气血已顺,已无大碍,更何幸又遇古老前辈,圣手回春,宁哥哥纵有小不适,亦自着手而愈,我乃宽心! 至于我何故避之再三,不肯相见,此中原由日后自知,宁哥哥幸勿妄自揣测,则我幸甚! 书不尽言,黛云裣衽百拜。” 夏心宁看着信,人一直在抖着,最后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活华陀急迫地问道:“老前辈!胜姑娘她……在何处?” 活华陀平静地扶住夏心宁,沉声说道:“老弟!你休要激动,坐下再说。” 夏心宁在一阵激动之余,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便默默地坐下来,但是,他的眼睛仍然十分期待地望着活华陀,他是多么希望从活华陀那里,得到一些事情的真象。 活华陀沉吟了一会儿,向夏心宁问道:“夏老弟前往苗疆,据说胜姑娘后来前往接应,与你同行,为何又有分手之举?” 夏心宁便将苗疆以后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一直说到被苟梦千骗到黄山,推坠白云壑,和胜姑娘从此分手,但是,夏心宁再三说明,他离开黄山之后,便遍访胜姑娘,从南海到天山,纵横何止万里,仆仆风尘,一直未能遇见。 夏心宁说到此处,长叹一口气说道:“后来两次遇见一位黑衣蒙面人,分明是她,可是她偏不肯以真面目相见,晚辈实在想不透其中原因何在。” 活华陀静静地听完之后,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了!老朽在今天早上,突然邂逅这样一位黑衣蒙面人,他托老朽将这封信送到客店里来,交给你老弟。” 夏心宁说道:“老前辈也没有看到她的真面目么?” 活华陀摇头说道:“事起突然,而且这个请求非常不近情理,老朽当时正要叱问是何人,后来一听到你的名字,再一想她说话的声音,顿时恍然大悟,我还以为她是故意闹玩笑,老朽刚笑着叫她胜姑娘,她却毫不停留地飘然而去。” 夏心宁忙问道:“老前辈!你没有追她啊!” 活华陀说道:“老朽在没有听到你老弟这一段叙述之前,一直以为是你们有意闹着玩笑,又谁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么大的谜呢?” 夏心宁默然了! 活华陀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弟!这件事是很意外,不是你我所能揣想得到的,胜姑娘在这书信上也说到,其中原因日后自有明白之时,还请你休要妄自揣测。” 夏心宁黯然地点点头说道:“老前辈!胜姑娘在这封信里,透露出一些颓丧的话,但不知因何缘故,一变如此。唉!” 他甩了甩头说道:“不谈这件事了!缜儿!快来见过古老前辈。” 小杜缜瞪着骨溜溜的大眼睛,跳过来行礼说道:“古爷爷!缜儿给你老人家叩头啦!” 活华陀双手一把拉住,刚刚笑着说了一声:“好乖的孩子……” 他突然又有无限讶然地说道:“夏老弟!你来看这孩子他像谁?” 这样突然一问,夏心宁为之一怔,他心里想道:“缜儿小弟他像谁呢?我从来没有想到他像谁?” 他自然眼睛也落到杜缜脸上去。 活华陀捧着小杜缜的肩头,仔细地端详说道:“你瞧!这,孩子虽然脸形并不十分相像,但是这神情却是一般无二。” 夏心宁此时也不觉心里一跳:“对啦!他的神情!” 活华陀说道:“瞧他的神情,可不是与胜姑娘一般无二么?” 夏心宁苦笑了一下,他这种苦笑是有点望梅止渴的意思,就算小杜缜与胜黛云长得相貌也是一般无二,又何济于事?岂能解除对胜黛云姑娘的歉疚与关切? 活华陀便向小杜缜问道:“孩子!你是哪里人?” 夏心宁便代小杜缜说明了身世,以及相遇的经过,活华陀听得那么仔细,那么入神。 夏心宁说完之后,便接着问道:“古老前辈!你怎么会到这西北边陲来走一趟呢?是志在游赏西北风光?抑或是另有要事?” 活华陀的眼睛在小杜缜脸上留下重重的一瞥之后,才抬起头来呵呵地笑道:“老朽哪里有那样的闲情,做闲云野鹤、悠游人间?老朽这次远涉关山,就是来找老弟的。” 夏心宁惊道:“是专程来找晚辈的么?” 活华陀说道:“士为知己者死,何况是跑点路呢?胜家二老派人到君山请老朽远走一趟天山,他们知道你很可能要走天山一趟,所以要老朽找你回九疑山去。” 夏心宁慌忙站起来说道:“两位老前辈既然请老前辈来寻晚辈,想必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事不宜迟,晚辈即刻就动身。” 小杜缜在一旁说道:“夏大哥!还有缜儿怎么办?” 活华陀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即笑呵呵的说道:“小娃儿!你也可以跟你夏大哥一同去,你夏大哥受人之托,岂能不忠人之事?但是,你们现在不能走!” 夏心宁当时一怔,活华陀又接着说道:“老弟内创虽愈,还要调养,待老朽今天为老弟稍尽绵薄之后,明天才好启程,否则风霜劳苦,最易伤人。” 活华陀这几句话,夏心宁自然不能即刻就走,但是,这几句话的同时,也引起他想到另一件事,他不禁暗暗叫声“断愧”!他几乎忘了这件事,他当时就向活华陀落地一躬,说道:“如此多谢老前辈了!不过,晚辈尚不知进退,还有一件事,想相烦老前辈,只是不敢启口。” 活华陀闻言大笑道:“夏老弟!你几时也学会了这些俗套,老朽能为胜家二老一句话的邀请,跑一趟千里迢迢,难道就不能为你老弟做一件事么?” 他如此豪放地说完这几句话,抬起头来,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是月影西斜,他又说道:“老弟!你需要一夜时间的休息,你的事明天在启程之前再谈吧!”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瓷瓶,倾出三粒红色的丸药,叫夏心宁服下,叮咛地道:“老弟!你躺到床上,且不要行动,听其自然酣睡,明晨醒来,我们再说。” 活华陀匆匆说完这些话,便携着小杜缜到外面去用晚饭,留下夏心宁一个人,他果然依照活华陀的吩咐,躺到床上,放松百骸,酣然入睡。 一觉醒来,正是鸡鸣五鼓,快要天亮的时分。夏心宁从床上起来,只觉得精神爽快已极,稍一挥动手臂,便觉劲道自然而生,完全与当初没有受伤的情形无二致。 他挑亮桌上的油灯,就利用店家的文房四宝,给俞良蕙姑娘写了一封信,在信里除了大约的将寻找解药的经过,说了一遍之外,他便婉转地将他不能亲自前来看她的原因说了又说,他特别强调再三,这一趟九疑山之行,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否则胜家二老不会相烦古老前辈这样远走西北边陲。 他又特别推荐活华陀古照文的医道,任何疑难病症,都可以回手成春。 这封书信夏心宁是以自己的文采揉和着最真挚的感情,写出动人的心声。不如此,他总是觉得对不起俞良蕙姑娘。 因为他很能设身处地想到,当他不能亲自到达海心山,俞良蕙该会有多大的失望? 将信写好以后,夏心宁似乎感觉到心里一阵轻松,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推开窗户,天上已经泛出鱼肚白,店里已经有人开始忙碌。 活华陀想必也是闻声而起,和小杜缜一同走到房里。夏心宁拱手说道:“青海海心山俞化龙的女儿俞良蕙姑娘,因晚辈而身受奇毒重创,如今晚辈寻到了解药,本应当亲自送去,但是九疑山诸位老前辈想必在日夜盼望,晚辈自然应当早去为是,所以……” 活华陀呵呵地笑道:“夏老弟!你的意思要老朽代你前去送药?” 夏心宁躬身说道:“晚辈实在不敢烦渎老前辈,只是实在因为……” 活华陀笑道:“老弟台!你不说老朽也知道你的意思了!老朽既然身怀这种小技,只要有病人的地方,老朽都应该不请自来才是,何况还有老弟如此恳托?老弟快将解药交给老朽,你尽管放心到九疑山去,海心山的事,一切放在老朽身上。” 夏心宁真有说不出的感激,便将解药和书简,双手递给活华陀,复又一躬到地,连声拜托。 活华陀接过解药和书简,又伸手将小杜缜拉住说道:“夏老弟!店外已经准备好了快马,你用过早饭,即刻启程,至于缜儿这孩子,暂时由老朽携带,将来回到九疑山之时,你们再见吧!” 夏心宁一想,这倒是没有想到的问题,这一次返回九疑山,自然要日夜兼程,小杜缜随在身边,怕他吃不了这个苦,能够随着活华陀,自然是更好! 同时他也看到小杜缜和活华陀这一小一老之间,处得非常融洽,他便放心了。他又谢过活华陀,并叮咛小杜缜几句,他哪里还有心情吃早饭,匆匆地走出店去,跨上门外准备好了的马匹,一声“珍重再见”,扬鞭催马,迎着扑面刺人的晓风,真是披星戴月,奔驰上路。 从遥远的西北边陲,回到南湖之地的鱼米之乡,那真是一个遥远的路程。翻山越岭,过府穿州,流云三千里,相隔万重山,那不是一个夸大的虚词。 越过山路崎岖的四川,转向南折而下,进入湖南境界,夏心宁整整走了几天,饶是他如何身强体健,而且内力深厚,但是等到他换骑到第五匹马的时候,他也几乎疲倦得跨不上马背。 这天,渡过沅江,太阳刚过正午,一马来到九疑山,这是夏心宁生长于斯的地方,人刚一进入山境,便有一股亲切的泥土芳香,使他精神为之一振。 但是,等他下得马来,眼望着那九曲盘回,疑阵重重的山谷,依然是半年前的情景,顿时使得夏心宁想起半年前离山的情形,历历如在眼前。 半年的时光是已经悄然而逝,可是父母的血仇,却依然没有洗雪,如今重回到这老地方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使他痴痴地站在山前,凄然泪下。 正是他神驰不已,黯然伤情之际,忽然,一声唿聿聿的马嘶,一阵蹄声,从山谷里飞驰出一匹洁白无疵的马,直向夏心宁奔来。 夏心宁顿时忘情大叫:“小白龙!” 算年龄小白龙已经不小,但是它仍然是那么矫健如龙,没有一点羸弱衰老的模样。 夏心宁抚着身前的小白龙,越发触起当年的往事,那泪水竟止不住地噗噗下流。 他望着那逐渐下落的夕阳,不敢多在山前流连,松下乘来的马缰,卸下背上的鼻轿,纵之而去,他自己跨上秃背的小白龙,飞驰进九疑山的九曲连环坳。 马行如风,眼前的景色飞逝而过,九疑山想必不久以前还下过一场大雪,低洼的地方,还积有残雪,疏疏落落东一块西一块,点缀在这九疑山上。 夏心宁这一阵驰骋,来到一处小小的村庄,几十间石墙茅顶的房屋,参差错落,看起来是凌乱不堪,但是夏心宁记得这是外公亲自设计的九宫阵势,等闲人就是能进入九疑山的九曲连环坳,也无法闯过这几间茅屋。 这倒也不是费南翁故弄玄虚,卖弄他灵叟的才华,只不过是冀图一个与世无争,遁迹逍遥世外罢了! 夏心宁下得马来,立即就有两个村仆上来侍候,夏心宁亲热地问过他们好,正要问到外公住在何处,那两个仆人早就回话说道:“老爷子吩咐,小相公回来,请到后山慎思庐相见。” 夏心宁当时垂手应是之余,他的内心又有无限的怀疑与不解。 慎思庐是九疑山的禁地,平日是绝对禁止闲人进入的,在慎思庐前。有一圈竹篱笆,那一圈竹篱笆就是慎思庐的界限,九疑山的人,即使奉到召唤,也只有到达竹篱笆前为止。 这个禁令,对夏心宁也不例外。 夏心宁记得很清楚,他在九疑山生长了十几年,只有一次,他被外公费南翁携往慎思庐内,那是因为开始传授他的“九疑剑法”。 但是,那一次夏心宁很失望,他满以为慎思庐里面充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有想到里面空无一物,连一张桌子都没有,真正可以称之为:“空徒四壁”。 那一次给夏心宁的印象很深刻,但是自那次以后,他再没有被允许进入慎思庐,没有想到出山半年,刚一回来就被叫到慎思庐相见,夏心宁确实有些奇怪。 他想了一会儿,便向那村仆问道:“老爷子那些客人呢?” 那村仆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夏心宁越发地奇怪了。他怀着满心的惊异,穿过这九宫阵势的村庄,直登山峰,向后山走去。 慎思庐在后山的一个深谷里,孤伶伶的一间茅屋,这时候,天色早已黑下来了,那间茅屋从门缝里漏出一线灯光,在这样昏黑的深谷里显得是那样的孤单落寞。 夏心宁加紧步伐,很快地来到竹篱笆之前,他按照往例,不敢擅进,只恭谨地站在竹篱笆之外,朗声叫道:“外公!宁儿回来了。” 他这样叫了两声,茅屋里的门才呀然而开,当门而站的是一个高大的黑影,灯光从身后反映出来,看不清楚面目,只听到有一声苍老的声音,在迟钝的问道:“是谁来了?是宁儿回来了么?” 夏心宁一听顿时吓了一跳,那不是外公的声音么?为什么半年不见,就变得如此的衰老,而且,外公虽然早巳年登古稀,但是身体之健康,精神之矍烁,任何年轻人无法与之相比,晚年潜修金刚不坏之身,极有心得,虽然未臻顶境,却也较之以前更有所获,尤其耳目之聪,二十丈之外,飞花落叶,也难逃过他老人家的注意,为何今日来到竹篱笆之前,还听不清楚是不是“宁儿回来”,这岂不是令人感到太过意外的事么? 夏心宁这一阵吃惊,几乎忘了答话。 门口费南翁又沉声说道:“来人到底是谁?” 夏心宁心一酸,一个箭步,直扑上前,跪在地上叫道:“外公!是宁儿回来了。” 这位武林人称灵叟的费南翁,这才弯下腰去,伸手扶起夏心宁,呵呵地说道:“果然是宁儿回来了!回来得好!你快些进去。” 夏心宁随在费南翁身后,走进茅屋之内,当时在灯光之下一看,茅屋里仍旧和十几年以前他所记得情形一样,只是迎面墙壁之上,多了一张羊皮挂在那里,羊皮上面画着许多古古怪怪的记号,夏心宁乍一看见之下,一点也看不懂。 在茅屋的当中,多了四个蒲团,但是此刻都是空的,在蒲团的前面焚着一炉好香,袅袅香烟,使人顿时产生一种肃穆庄严的感觉。 在香炉的后面,放置了一根紫竹,长约三四尺,粗逾拇指,旁边放着一柄白玉晶莹的小刀,地上还散布着一些竹屑。 费南翁笑呵呵地说道:“孩子!你坐下。你一定得到活华陀的信,日夜赶回来的,累了吧!坐下来歇会儿,回头外公有话和你说。” 夏心宁谢了外公,坐在薄团之上,心里的疑团却愈来愈大了。 他看到一点也不错,外公比半年之前,苍老到不知有几倍以上,头上的白发,颔下的银须,不但是更白,而且也不像以前那样有光泽了。 最显著的外公的眼神丝毫没有一点像过去那样炯炯有光,挺直的背,现在佝偻了,脸上的皱纹,折叠得好深,也看不到过去那样的满面红光。 唯一没有变的是外公的笑容,还是那样笑呵呵的,非常的慈祥。 夏心宁的心里不停地嘀咕:“外公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现在的外公根本看不出是一位武功盖世的高手,只是一个普通慈祥的老公公!这真是怪呀!” 夏心宁又自己心里在解释:“是的!据说武功练到极致,所谓返朴归真,在外表上那是看不出一点有异于常人的地方,想必外公这半年以来,对于金刚不坏的心法,已经登堂人奥,快要功德圆满了,所以才会有这种变化。” 正是他在这样呆呆地想着,突然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大哥!里面是谁来了?是不是夏心宁那小娃儿回来了?” 费南翁呵呵地说道:“老三!你散步回来了。你说的对,就是宁儿赶回来了。” 费南翁又转向夏心宁说道:“宁儿!外面来的就是对你有授艺之德的冷三公,他方才削了半天竹子,揣摩半天,人累了,到外面散步刚刚回来。” 夏心宁赶紧抢上前几步,拉开门迎将上去,但是,同时他心里更惊讶了,忍不住忖道:“怎么啦!冷三公他老人家削几根竹子就会削累么?这真是怪事呀!” 他心里在想着,人却是迎到门外,灯光照射之下,只见冷三公步履沉缓,拖着一根手杖,慢慢地走进来。夏心宁行礼说道:“叩见冷爷爷!” 冷三公的笑声倒还是那么有力,呵呵地笑道:“小子!快起来,我最讨厌磕头虫!” 夏心宁站起身来一看,他几乎目瞪口张,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冷三公哪里还有当初在天柱山飞来峰石洞里那种气如奔马的神气? 满脸虬须,都完全白了。眼光痪散,肌肉松弛,说起话来,两个腮肉抖个不停,从冷三公的脸上,看到他比费南翁突然苍老得更厉害。 冷三公走到蒲团上坐下来,微微有些气喘,他又拿起地下的小刀,在那根紫竹之上,慢慢地挖削着。 夏心宁的心沉重万分,虽然他不知道这次将他找回来是凶是吉,但是,他可以看出一点,那就是在九疑山有了一个极大的变化,这个变化究竟是好是坏?他不敢去揣测,他只是静静而又沉重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还有一点使他怀疑的,请活华陀远涉关山寻找他的胜家二老,倒是一个也没有看到。 这时候费南翁向冷三公说道:“老三!是不是要将老二叫起来,他正在里面睡觉呢!” 夏心宁一听,“老二”敢情就是胜子清老庄主,原来在里面睡觉。外面来人难道他一点也不知道?不用说,这位胜老前辈也是和他的两位师兄一样,变成一个普通的老人了。 等到胜子清老庄主出来以后,果然不出所料,只是比夏心宁所想像的更老更衰。 胜子清坐定之后,冷三公用手中的紫竹指着夏心宁说道:“你这小子要是再晚来几天,恐怕事情就要糟了。” 他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得夏心宁瞠然不知所云,坐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胜子清点头说道:“还是先说明白吧!别尽让他在打哑谜了。” 费南翁说道:“宁儿!我们决定请活华陀找你,我们也知道茫茫人海不容易找着,总算碰运气找着了,现在你居然也能在我们预定的限期之内,赶回来了,我们都很高兴,看来我们还能够有光大师门所学的一天。” 夏心宁唯唯称是,但是,他仍然丝毫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 费南翁接着说道:“宁儿!你这半年内在外面的一切,我们都不再问了,相信你有很好的奇遇,而且在武功方面也有很大的进益,现在我要开始从头说我们的事。” 夏心宁坐在那里凝神静听,连大气也不敢出。 费南翁首先呵呵地笑了一阵,然后指着冷三公胜子清和他自己问道:“宁儿!你看我们这老哥儿三个,有什么变化没有?” 夏心宁心里一震,他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费南翁慈祥地笑道:“宁儿!你只管说,不要有所顾忌。” 夏心宁嗫嚅地说道:“宁儿觉得三位老人家在行为举止上,不像过去那样神情奕奕,而像……而像……” 费南翁呵呵地笑道:“而像什么?像是根本没有武功的老人是么?” 夏心宁不安地说道:“宁儿功力浅,对于武林各项功夫,知道得有限,不知三位老人家是不是将这内修的功夫练到极致,返本归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费南翁笑道:“宁儿你开始说的对,但是后来又说错了。我们三个老哥儿们并不是什么返本归元,也不是内功修练到了极致,而是真正的完全没有了武功,变成了极普通的老人。你想想,我们三个人都有八十多岁了,自然是老态龙钟了!” 夏心宁这一惊非同小可,尽管一开始他就怀疑,但是,他只是怀疑而已,断然想不到这三位武林中功力极高的老前辈,突然之间变成没有武功的普通老人。 这真是亘古未闻,如何叫夏心宁不惊? 但是,这些话又是出自外公费南翁之口,千真万确,决不是说笑的,如何叫夏心宁不为之惑然不解? 这时候,胜子清老庄主在一旁咳嗽了一阵,缩脖笼袖地说道:“今夜好冷!刚从被子里起来,越发的冷了。孩子!你到后面将那个大火盆拿来。生起一盆火,我们也好慢慢地来谈。” 在冬季里,一个练有高深武功的人要烤火? 走了几里路,一个练有高深武功的人会气喘? 这一切都一再说明,这间茅屋里三个老人是已经没有丝毫武功的人了。 这中间一定有一个惊人的原因。 夏心宁满心忐忑不安的匆匆跑到屋子后面,果然有一个大火盆,里面满盛着柴灰,说明这是经常用着的。 夏心宁将火盆搬到屋里,生起火来,屋子里暖多了,胜子清的精神也好多了,他咳了两下,接着说道:“这件事还是让我来说吧!孩子!你还记得在君山胜家庄,我们老夫妇跟你所说的一段往事么?” 夏心宁知道是指“五阳秘笈”分散的故事,他恭谨地应道:“宁儿记得!” 胜子清点头嗯了一声,他接着说道:“你记得,那剩下的事就好说了。因为我夫妇曾经立下誓言,除非和两位师兄重新团聚,否则那一份‘五阳秘笈’人册,就应该让它永远埋在地下。现在我们四个人团聚了,自然应该将那份五阳秘笈挖掘出来,让五阳秘笈再合而为一,但是,问题来了。” 夏心宁心里凛然,他想到“问题”之所在,那是因为外公这一份“五阳秘笈”,被夏心宁的父亲遗失,“五阳秘笈”重新会合就有了困难。 果然,费南翁叹气说道:“事情都应该怪我了!我怎么可以将师门至宝交给女儿作陪嫁之用?” 冷三公说道:“其实当时怪不得你,谁能想到我们还有团聚的一天?你年纪大了,将师门至宝传给女儿毋使流失,也是人之常情。” 胜子清呵呵笑道:“你们怎么又扯得太远了!今天谈的与那些无关啊!” 他转而向夏心宁说道:“孩子!咱们说咱们的。我所说的问题,是我们夫妇俩所埋的那份‘五阳秘笈’人册,出了问题。因为你外公那一份,明年元宵相信一定可以获得解决,冷二师兄这一份,本来就在身边,剩下来就只有我们那一份了,于是我们便决定去掘。” 夏心宁这时候忍不住问道:“请问你老人家,掘这份秘笈,会有什么问题?” 胜子清叹气说道:“我们这几个同门师兄弟在九疑山重新聚首之后,真是恍同隔世,大家都是感慨万千,大家虽然不是看破红尘,但是也都是对武林的一切兴趣索然,只等将‘五阳秘笈’传给你以后,大家再也不涉足武林。于是,决定由我那老伴前去掘取秘笈,我们二个人为了表示决心,各人自己点绝奇经八脉,废去所有的武功。” 夏心宁惊惶失措的叫起来。 胜子清说道:“孩子!你不要奇怪,我们这样做,一则因为师门武功有你继承,再则彼此表示对昔日之事一点忏悔之意。” 夏心宁明白他所指的忏悔,是指他们从前呕气瓜分“五阳秘笈”的事。但是,夏心宁真有无限的惋惜,又不敢说出口来,他只有问道:“聂老前辈没有回来么?” 胜子清说道:“她去掘取秘笈原订期是一个月就回来,可是今天已经是一个多月了,依然没有消息,后来派人打听,原来埋藏秘笈的地方,有了麻烦。” 夏心宁不觉脱口说道:“往来时间要一个月,这秘笈埋藏之地,是在何处?” 胜子清说道:“湖北大洪山。” 夏心宁想不透他们为什么要将秘笈埋在大洪山?想必一定有他们当初的用意,夏心宁自然不便多问。 胜子清接着说道:“原先的大洪山,是没有人居住的,可是偏偏在最近,大洪山出现了一位怪人,拦阻了掘取秘笈,我那老伴和他僵持不下,为时已达十数日。因为我们三个人武功都已废除了,自是无能为力,就是有力相助,你那位聂老前辈也不允我们相帮,所以,我就只有请活华陀找你回来。” 夏心宁闻言悚然,大洪山这个怪人是谁?居然使昔日有名的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老前辈斗他不下? 同时,夏心宁更有一种惶恐,连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这位有名的老前辈都斗他不下,像他这样后生小辈,岂能斗得了这位怪人么? 夏心宁想到这里,便不安的说道:“晚辈功力浅薄,恐怕有负期望。” 冷三公突然接着一阵呵呵笑道:“小娃儿!你近来在武功方面的进益很多,看样子武林中一般所谓的高手,已经不堪一敌了。但是,比起你聂老前辈来,你还是差有一段距离。” 夏心宁惶然连连称是。 冷三公接着说道:“因此,你就可以想到,如果真正是你聂老前辈斗不下的怪人,岂能够叫你前去相帮?” 胜子清说道:“孩子你休要惊讶,因为你聂老前辈傲了一辈子,从不肯下手一个比她弱的后辈,更不愿意伤害一个没有罪名的人,所以她在大洪山根本没有动用武功,只是静坐在那里,等待对方的屈服。” 夏心宁感到很奇怪,既然聂老前辈不愿意伤害对方,那就取走“五阳秘笈”,也就算了,何必要静坐在那里等待对方屈服? 他这个奇怪的疑问,立即被胜子清老庄主看出了,当时便笑道:“孩子!你不要奇怪,因为‘五阳秘笈’埋藏的地点,正是这个怪人后来建筑了房屋的地方,要挖掘秘笈,就必先推倒房屋。房屋是别人的,推倒房屋一定先要取得别人同意才行,我们拿什么理由去推倒旁人的房屋呢?” 夏心宁明白了,聂老前辈不能明白地说出此行的目的,又不能用强迫的手段,迫使别人拆屋,这就难怪要僵持不下了。 费南翁叹道:“僵持不下不要紧,对方不允许你聂老前辈如此静坐在他的屋前,便用种种的方法,赶你聂老前辈走开。孩子!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们叫你去的原因了吧!”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宁儿知道了!此去大洪山不但要挖出‘五阳秘笈’,而且要请聂老前辈不要再坚持已见。” 冷三公人声说道:“小娃儿!你说的对是对!但是,你不要轻视这个怪人,万一你聂老前辈坚持不准用武,不肯先输理给人,你又如何动手?” 夏心宁怔住了,他很明白聂老前辈的脾气,她要是说“不”,那岂是夏心宁所能够变更得了的? 他将手中那根紫竹,递将过来,夏心宁恭敬地双手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削好了的一管七孔笛。这根紫竹长得紫溜溜的惹人喜爱,加上冷三公雕刻得非常精细,那真是一管极精美的竹笛。 冷三公笑道:“记得第一次和你娃娃见面的时候,你曾经告诉老夫说,自幼受外公的薰陶,精通音律,自然是真的,现在老夫要传授你一阕小曲,包你此去妙用无穷。” 夏心宁自然是敬谨领受,但是,他心里多少还有点奇怪:“这时候传授我一阕小曲,能有什么作用?” 冷二公正着脸色说道:“小娃娃!你休要轻视这管紫竹,它是我在九疑山费了多少时间,很幸运的截下这一段紫竹。你看……” 他又从夏心宁手上拿过这管竹笛,用手指着说道:“这根竹子长达三尺六寸,按周天数三百六十不差分毫。这不算奇,奇在它上有四节较疏,合乎四时,下有八节较密,合乎八节时令。我采它来作横笛,上挖两孔合两仪,下挖五孔合五行,这许多巧合集中在一根竹子之上,那是千载难逢的。” 他说完这一段话,又将这管紫竹笛交给夏心宁,这时候费南翁呵呵地笑道:“老二!想不到你在九疑山还有这一段奇遇。” 冷三公笑道:“要在十年之前,这根竹笛我是不会传给夏娃儿的。” 夏心宁闻言,当时福至心灵,立即跪在地上说道:“宁儿多谢冷爷爷的赏赐。” 冷三公说道:“小娃儿!你这次去到大洪山,但愿你善用这管紫竹笛,为师门建一次大功,那才是真正的谢我。” 他伸手挽着夏心宁起来,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商窗笛谱,说道:“这个小曲子虽然不是钧天妙乐,只要你用真气吹奏,必也有妙用无穷,此去途中,多作体会,时不我予,你快去吧!” 夏心宁知道此去大洪山是一件要紧的事,不敢多作延宕,便叩别三位老人家,退出慎思庐。但是,他刚刚一走出茅庐,忽然又想起一件大事,又匆匆走进来,将身上蓝衫脱下,叠折整齐,又将银剑取下,放在衣服一起,跪在地上,双手捧交给费南翁说道:“宁儿此次幸运能获祖师爷的蓝衫,不敢擅留为已有,如今连同这柄银剑,一并呈请外公收留。” 费南翁伸手接过来,沉吟了一会,点点头说道:“银剑既然是你冷爷爷所授,按理应该让你保管,如今恩师蓝衫意外的得到,这事就一并处理了。孩子!你去吧!将来总有一天,这两件东西是要传给你的。” 谁知道这个决定,几乎使蓝衫银剑,又遭沦失,这都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夏心宁叩别了三位老人后,匆匆上道,奔向湖北的大洪山。 这一趟路程不远,一直北上,不消多少时日,就赶到了大洪山。但见一片森林,黑漆漆的隔离不见天日。 夏心宁心里迟疑,暗自忖道:“我忘记问他们三位老人家,这怪人究竟住在何处,如今也只好慢慢地寻找了。” 他撇下马匹,只身展开脚力,向深山森林中穿进去。 约莫走了顿饭光景,突然听到一阵细细的音乐声音,这音乐听起来非常悦耳,夏心宁不觉心神分驰,脚下迟缓起来。 正是他听得心意荡漾的时候,突然,一声淡淡的笑声,顿时就像醍醐灌顶一样,夏心宁心神一振,仿佛从梦里醒转过来。他不觉大惊,暗自忖道:“方才我竟然被音乐迷惑了心神,好危险啊!这音乐是什么人吹奏的?莫非就是那个怪人么?” 他如此警觉遽生,便疾忙展开身形,向山上飞驰而去,突然,前面一亮,树林已经走到尽头,夏心宁连忙停下脚步,悄悄地摒住气息向树林空隙中看去,当时他吃了一惊,几乎要叫出声来。 第十九章 挥泪别天山 惊心见罗刹 这里是大洪山的半山腰,背山起了一座颇为壮观的房屋,前面是一块数十丈方圆的平地,周围栽植了许多丹枫,不过这时候已是寒冬,只剩下兀秃的树杆,显出那一份萧杀意味。 在这个房屋之前,盘足趺坐的正是洞庭君山胜家庄的聂老夫人。 在她的对面,站着一位苍须红袍,独眼狞光的老人,他的脸上正挂着一丝冷笑,一双手倒背在身后,故作潇洒之状。 夏心宁看到这种情形,当时心里一转:“我何不躲在此地,看个清楚明白,再作道理。” 身前这块大石,正好藏身,夏心宁静下心神,留意察看。 忽然,对面那位红袍独眼老人,依然含着那样一丝冷笑,淡淡地说道:“聂向真!老朽方才那一段告警的音乐,已经过了许久,难道你没有一点后悔之意么?” 聂老夫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缓缓地说道:“纪罗天!搁在数十年前,你也配直呼我的姓号么?” 对面那个被称作纪罗天的红袍老人,突然得意纵声大笑说道:“现在老朽如此称你名号,又该当如何?” 聂老夫人仍然是那么缓缓地说道:“若就理论事,你这样狂妄无知,就应该给予薄惩,以为后人留下警惕。不过,今天不同了,我会原谅你的!” 纪罗天大笑说道:“你为什么不说是有求于老朽?” 聂老夫人点头说道:“纪罗天!你说的很对,我是有求于你,我已经说过许多次,我是特来请求你慨然允诺我这次的要求,否则,我岂能在此和你相持如许时日?” 纪罗天也收敛起笑容,撇着嘴说道:“既然你自己也知道这是无理的要求,那为何老朽问你的话,你又不愿回答?” 说到此处,他脸色一沉,语气一变而为沉重,接下去说道:“聂向真!老朽要郑重的告诉你,你要老朽拆去这房屋,究竟有何用心?只要你说得明白,老朽衡情量理,未尝不可以接纳你的请求。老实说,区区一幢房屋,又能算得了什么?只要老朽愿意,拆建也不过是举手之间罢了。你要是仍然坚持不说明,老朽不拆房屋是当别论,而且就要立即驱你离开此地。忠告再三,言已尽此,你要及早打定主意。” 聂老夫人微微一笑说道:“你这种话我已经听了多次,我若要走,早就走了,又何必要僵持到现在?” 聂老夫人说到此处,脸色也突然一沉,沉声说下去:“纪罗天!我若不是自觉此事多少有些缺理,早就赶你们离开此地,还能容得了你这样张狂?以事实说来,大洪山并非是你的驻地,霸地落脚,赶你离开也是情理中的事,只是我如今火气早除,不愿以力服人,只要你让我拆去你一间房屋,日后我一定加倍偿还,否则,我基于需要,恐怕容不得你愿不愿意。” 纪罗天鼻孔里冷哼了一下,那只独眼突然射出慑人的光棱,缓缓地说道:“老朽若怕你这样一吓,还能称得了金蝎教么?” 这金蝎教三个字一出口,夏心宁恍然大悟,原来此人就是当年闭关在雷公山的金蝎教主!怪不得看他有一股暴戾之气,只是这金蝎教主为何来到了大洪山? 夏心宁正在暗思不解之际,只听见那纪罗天说道:“聂向真!老朽好言已尽,容再想一刻,否则后悔无穷,就休怪老朽下手太辣,心肠太狠了。”他说着话,仰起头来,厉声高叫:“请护法和副教主速来准备。” 话音乍落,从屋子里面,飘然出来两个人,身法很快,一闪就到纪罗天的面前。 夏心宁立即看得清清楚楚,那正是玉面郎君纪晓诗和三湘女史纪九茹。 这两个人站在纪罗天面前,口称:“掌门大哥!一切都准备好了!而且不出所料,果然地下……” 纪罗天挥手制止,纵声大笑说道:“聂向真!你虽然不肯说明来意,但是又怎么能够瞒得了老朽?” 聂向真老人坐在那里浑身一震,立即朗声说道:“纪罗天!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罗天笑道:“我说此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么?现在别的废话少说,立即请你走路,如果你不肯自动走开,大洪山要葬送你一世英名,你就后悔无及了。” 说罢话,双袖齐挥,人向后边一退,这时候纪晓诗和纪九茹双双折转身来,向两边一分,只见他们三个人如此一分身之际,空场上平空架起三条细绳索,交叉牵扯,织成网状。 每条绳索之上,都像挂铃铛一样,悬挂着许多酒杯大小金色晃晃的蝎子。 纪罗天站在那里冷冷地笑道:“金蝎教原有万蝎之阵,一旦涌来,何异于千军万马?但是,老朽闭关一载,悟透深一层奥妙,且看这三三九九金蝎之阵,比起昔日万蝎蜂涌的情形,要厉害若干倍?” 夏心宁躲在大石背后,心里有些不屑之意。 夏心宁记得明白,当初在雷公山,初会万蝎之阵,其厉害的情形,也不过尔尔,今天纪罗天居然想用这几个蝎子,来斗大名鼎鼎的九步追魂天报应聂老夫人,岂不是自知不明,要自讨没趣么? 这时候只见聂老夫人坐在那里朗声说道:“纪罗天!我到大洪山来,已经忍受你十余天的挑衅,从没有还手,如今你这三三九九金蝎之阵,我仍然不会还手,如果你不能逼走我,就请你立即离开大洪山,否则,我就要以武相见了。” 纪罗天冷冷地哼了一下,突然人向下一蹲,拿定桩步,神情非常之严重。 纪九茹和纪晓诗同时脚下一齐向前移动,逐渐地向聂老夫人这边逼将过来,他们两个人走到相距聂老夫人约两丈远的地方,站定身形,突然两人向两边一退,他们手上那三根绳索立即绷得很紧,每根绳索上面所悬吊的二十七个金蝎,这样一绷之下,一个个都蠢蠢欲动。霎时间,只见那空场之上,金星乱闪,煞是好看。 纪罗天那只独眼精光暴射,双手一抬,只见他十个手指就像是弹琵琶一样,不停地弹出飞轮指法。 夏心宁躲在那里,心中很是不解,暗自忖道:“难道他要利用‘弹指神通’的功力,来折服……” 他还没有想完,只见那绳索上所悬吊的金蝎,纷纷地活动起来,一个接着一个,都向聂老夫人飞去。 蝎子爬行得慢,而且根本就不会飞行。可是现在不但会飞,而且去势之疾,真可以当得上是“闪电流星”四个字,尤其令人感到诧异的,那些金蝎子,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刚刚一触到聂老夫人身边,立即又闪电地飞转回来。 夏心宁看怔了,但是,他稍一留神,便立即明白,原来那些金蝎子悬挂在绳索之上,每根绳索都是可以伸缩自如,极富弹性。纪罗天用指风将金蝎子弹向聂老夫人,那些绳索又将金蝎子一弹而回。 乍一看时,觉得这没有什么奇特之处,稍一注意,便知道这个“三三九九金蝎之阵”不同寻常。 这“九九八十一”个金蝎,在纪罗天如此十指轮弹之下,就如同雨点一样,金蝎乱闪,万点金星,不停地涌将过来,而且弹过来的金蝎,都是按照“三三”变化,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猛。 尤其令人感到困惑的,每个金蝎又都是一闪即回,即使你要回手还击,你也无物可击,而且,只要你有一点疏忽,让那金蝎咬了一口,那不用说,百步封喉,毫无救药。 聂老夫人坐在那里根本没有还手,那些金蝎子在纪罗天的弹送之下,愈来愈快,但是,距离聂老夫人身旁约五六寸的地方,便一弹而回。 夏心宁还以为是纪罗天有心在劲道上戏弄,后来发觉那些金蝎子都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才弹回去的,而且,他逐渐发觉到聂老夫人的头上,渐渐有一股热气腾腾而起。 夏心宁大吃一惊,他这才明白,聂老夫人正以本身深厚的内力,散发而成一股罡气,在自己身前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墙,挡住那不断飞击而来的金蝎子。 这种运气阻挡,虽然是内功之中,最深的一种功力,但是,比较起“金刚不坏之身”,还有一段很大的距离,而且也不宜于久用,因为人的真气,无论练到何种地步,毕竟是有限的,长时间这样用来抵御来敌,岂能支持得了? 夏心宁心里暗暗叫道:“聂老前辈如果再不还手,一味运气挨打,那情形就危险了。” 但是,聂向真老夫人是何许人物,她有言在先,说不还手,就绝对不会还手,所以夏心宁急了,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样下去帮助他老人家,万一引起聂老夫人的怒火,只怕好意反倒变成恶意。 夏心宁如此心里一急,忽然想起冷三公在九疑山所传给他的那根紫竹笛,他立即拿将出来,自己倚靠着大石,凝神盘坐,将真气调匀,便按照冷三公所传授的曲子,慢慢地吹奏起来。 笛声乍起,那简单的音调,一个字一个字,就像用石子投到深潭里,是那么深沉与那样清脆。 笛音忽又一变,慷慨激昂,声如裂帛,高亢入云,顷刻之间,那八十一只金蝎子,个个都垂死不动,纪罗天和纪九茹纪晓诗他们,也都站在那里痛苦地克制住自己,护住沸沸欲起的心神。 突然,“哗拍”一声,夏心宁唇边的紫竹笛,突然炸成两半,笛音也因此而停。 夏心宁正沉浸心神,吹到心领神会,突然竹笛一炸,他受此一吓,不觉浑身汗湿如浆,怔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聂老夫人才缓缓地站起身,转向身后说道:“论内力,与冷二师兄不相上下;论笛音,自是不如冷二师兄精纯。既然不是二师兄来此,又是何人前来大洪山,插手管这件闲事?何不请出来相见?” 夏心宁一听聂老夫人如此一说,才稳下那惊惶的心神,拿着那根已经破裂成两半的紫竹笛,从大石后面闪身而出,然后恭谨地说道:“晚辈夏心宁,叩见聂老前辈!” 聂老夫人一见是夏心宁,倒也很是意外,她微微地一皱眉,立即又含笑说道:“难得你来得那么巧,孩子!你是从九疑山来的么?想不到活华陀居然能在茫茫人海之中,竟然真的能找到了你!而且,你居然就是赶到了大洪山,事情巧得意外,看来这也是天意了。” 聂老夫人话刚一说完,夏心宁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说道:“那纪罗天他们……” 聂老夫人微笑说道:“孩子!等不到你问,他们早已经溜走了!” 聂老夫人伸手挽起夏心宁,含笑说道:“他们只知道‘九步追魂天报应’一旦脾气发作,手下便无活理,他们哪里知道,老身已经今非昔比了呢?再则他们以为是冷二师兄来到此地,老身一人,他尚且畏惧,冷二师兄再来,凭他们三个人,岂不是早走为妙么?” 夏心宁看到那地上散落到处的金蝎子,想到纪九茹对冷三公的仇恨,想到纪晓诗勾引经澄之的旧事,真后悔没有及时拦住他们。 聂老夫人望着那房屋,忽然又笑了一笑,点点头说道:“原来他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使他们跑得那么快,因为他们得了我埋藏的‘五阳秘笈’人册,无价之宝到手,他们不跑尚待何时?” 聂老夫人说得那么轻松,可是听在夏心宁的耳里,真不啻是晴天霹雳,几乎是口呆目瞪,说不出话来。 他喃喃自语地说道:“那……那我们得赶紧追下去!” 聂老夫人笑着摇头说道:“不必了!武林之中聪明人太多,但是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这纪氏兄妹就是例子。他们见我久坐这里,坚请他们拆屋,心里就怀疑到在这个屋下,一定藏有重要的东西,趁我在屋外枯等,他们就在里面挖掘。” 夏心宁这才想起,方才纪九茹他们出来的时候,就曾经说过“果然不出所料”这句话,这样说起来,他们是已经挖到了“五阳秘笈”,那为何聂老夫人还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奥秘不成? 聂老夫人接着说道:“孩子!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再说。” 她一低头,又看到夏心宁手里那两半的紫竹笛,点点头,伸手拿过来,仿佛是无声感叹一回,顺手将这两半紫竹笛袖到自己衣袖里,然后向那边房屋走去。 夏心宁跟随在后面,穿过广场,走到那一幢房屋的大门前,聂老夫人一声不响慢慢地向后面走进去,接连走过三进房屋,聂老夫人突然停下脚步,点点头叹道:“纪罗天他们三兄妹也算得上是聪明人物,居然什么地方都没有挖掘,唯独挖了这个地方。” 夏心宁从身后向前面看去,只见前面是一个小小院落,在这个院子当中,有一个重约千斤的大石头,此刻已经被掀翻在一边,石头的旁边有一个大坑,深约七八尺,看那泥土的湿印,分明还是掘挖不久。 夏心宁不觉失口惊呼道:“难道‘五阳秘笈’真的已经被他们挖走了么?” 聂老夫人点点头说道:“是的!他们已经挖走了!不过他们挖走的是一盒副册……” 夏心宁瞠然说道:“副册?‘五阳秘笈’还有副册么?” 聂老夫人说道:“孩子!你还记得当初我在胜家庄和你们所讲的那故事么?”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晚辈记得。” 聂老夫人说道:“当年我夫妇含着无限的悲痛,决心将这本‘五阳秘笈’人册,埋藏在人烟不到的地方,因为我们虽然希望能够有三册团圆的机会,但是,我们当时也深知这种机会,是太渺茫了,所以,埋藏秘笈的时候,就存心使之永藏深山,不再重见天日。” 她说到此处,伸手指着面前那块大石。 但是,夏心宁仍然是感到奇怪,大洪山与洞庭君山,相去何止数百里?当年胜家二老决定遁迹君山之时,为何选中了大洪山作为埋藏秘笈之地?这其间一定有很大的理由,夏心宁实在想它不出。 聂老夫人接着说道:“孩子!你去推推那块大石,看看有什么意外之事。” 夏心宁满心不解,依言走到大石旁边,他估计这块石头重有千斤,他便运了五成臂力,落掌推去,因为以夏心宁的功力而言,五成真力,推动千斤,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事情有了意外。 夏心宁一挺手肘,劲道下去,那块大石竟丝毫不动。他不觉大吃一惊,他立即加了两成力道,那块大石也不过才摇撼了一下。 聂老夫人微笑道:“孩子!你且使十成气力看看!” 夏心宁脸上一红,他沉定桩步,双手一搭大石,身腰一挫,猛地吐气出声,大嘿出口,只见那块千斤大石,接连翻了几个跟头,撞进厅堂,撞折了几根木柱,哗啦啦倒塌了一大片房屋。 夏心宁这才伸直腰,瞪着眼睛,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他是在暗自思忖:“一块千斤石头,竟然要使出全身力量,才只能推翻几转,我的功力都到哪里去了。” 聂老夫人说道:“你休要奇怪,先将那块大石,削下一块来,让老身慢慢告诉你。” 夏心宁再也不敢大意了,他走到大石之旁,提掌猛削,十足开碑掌式,只听得铮地一声,应掌而落,削下大石一角,其他都完好如初,没有一点碎裂模样。 夏心宁拾起那一角石头,托在手里沉甸甸的,看看里面黑漆漆的,就如同是一块生铁熟铜一般。 聂老夫人也走了过来,他指着这石头说道:“这石头是经过‘地心离火’的焙炼,其坚硬之处,有逾铁石,所以你要把它当作是普通石头,难怪就推它不动了。” 她老人家说到这里,转身倚石而坐,仰头望天,似乎有说不尽的往事,源源涌进心头,使她变得是那样的神驰既往。 过了半晌,聂老夫人接着说道:“我是无意之中发现这块石头,才知道这附近一定有一个‘地心离火’的喷口,果然,让我小心的找到了,于是才引起我将秘笈埋藏在此地的决心。” 夏心宁连忙问道:“那秘笈副本又是怎么回事?” 聂老夫人苦笑了一下说道:“孩子!当初我埋藏秘笈之际,哪里会想到今天我还有自己挖取的机会?所以我怕秘笈一旦流入坏人之手,千百年之后,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我埋藏秘笈的苦心了么?于是我用了一番心思,将‘五阳秘笈’人册,装在一个铁盒之中,然后将这个铁盒子嵌在一块经过‘地心离火’锻炼的石头当中,并且将它紧紧地压在‘地心离火’的喷口上面。” 夏心宁又不解地问道:“请问老前辈!你老人家是怎么样找到这‘地心离火’喷口的所在?” 聂老夫人说:“根据这块大石头,慢慢地向下挖掘,我挖了将近八丈多深的一个深坑,看见有一股烟气慢慢冲上,赶紧劈下一掌真力,随即将那块嵌有铁盒的石头,压将下去,就这样,老身埋藏下‘五阳秘笈’人册。”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当老身逐渐将深坑掩盖的时候,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日后有人认得这块‘地心离火’,万一在石下发掘,万一发觉到了那个藏有秘笈的铁盒,我岂不是又要落空么?于是我才想到留下一个副本……” 聂老夫人说道:“都是一些颠三倒四,不成句法的文字,引人惑然不解,没有料到数十年后,这副本果然发生作用。” 夏心宁这时候兴奋极了,他高兴地说道:“老前辈在此地十几天,专要这块土地,难怪就要引起他们的疑惑,总算他们聪明,居然就想开了这块大石之谜,居然就拿走了所埋藏的东西……” 聂老夫人说道:“他们聪明有余,心计不足,虽然费了一番心血和气力,最后只得到一本毫无用处的副本,所以老身说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夏心宁朝那土坑看了一眼,口中喃喃地说道:“真本呢?” 聂老夫人说道:“还深埋在八丈之下,放置在‘地心离火’的喷口上。” 挖掘一个八丈深的土坑,在平常人看来,那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是,在一个身具绝顶的武功,双臂有千百斤力气的武林高人看来,也并无多大困难。 当时夏心宁一听说是真本埋在八丈以下的深坑里,他便跳进那土坑里去,拔出腰间的“雪镂剑”,准备立即开始挖掘。 聂老夫人挥手笑道:“孩子!你何必这样急躁?等待明天再说吧!你看!天色已经不早,我们好好地吃过一顿晚餐,将息过今天晚上,明日开始挖掘。” 真的!天色已经晚了!大洪山已经笼罩在暮霭苍茫之中,夜色逐渐在加浓,夏心宁这才想起,自己也将近一整天没有粒米滴水进肚,不觉饿火中烧,饥肠辘辘。 他赶忙到厨下去,草草地做了一顿晚餐,两个人匆匆用过之后,夏心宁又烧了一壶开水,沏起茶来,在残破的屋檐底下,望着那微有星光的满天浮云星斗,听着那呼啸的晚风,夏心宁便将别后的情形,细细的说给聂老夫人听了。 聂老夫人闭着眼睛,一直没有插嘴,她等到夏心宁说完之后,才睁开眼睛,微微地点头说道:“孩子!人的一生,都是坎坷崎岖的,常言道得好:不是一番寒彻骨,焉能梅花扑鼻香?这几个月以来,你历经了不少苦难,但是,你也获得不少珍贵的奇遇,上天待你不薄啊!你要好自为之,在你前面说不定还有更多的艰险,需要你去走过它。” 聂老夫人这一番严词勉励,夏心宁自是听得心神凛然,唯唯应是。 但是聂老夫人忽然又皱起眉锋说道:“至于黛云的下落,你也不必担忧,那蒙面人究竟是不是她,相信日后一定能得到明白,如果是她,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不是她,这个蒙面人也一定会还给你一个交待。不过……” 聂老夫人突然正着面色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照文老友携带着那小娃娃,他们前往海心山,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九疑山。” 夏心宁一见聂老夫人那样凝重着面色说话,一时也不知究里,当时略略估计一下,便回答着说道:“青海之地,他们不会停留太久,相信他会随后就回到中原来的?” 聂老夫人点点头,欲言还休,终于站起身来说道:“孩子!你快去安歇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动手挖取秘笈,秘笈一日不取回,老身心情一日难安。” 夏心宁恭谨地应声而出,但是,他稍时又转回来,双手抱了许多木炭和木柴,就在聂老夫人坐的破屋之内,生起一堆炭火,将近残冬的天气,在大洪山是够冷的,虽然聂老夫人并不怕冷,但是在这样的寒夜,在这样的深山,生起一堆火,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啊! 夜很快地过去,天色大明,阳光满山,是个好天气。夏心宁一早就找到了一柄铁铲,跳到土坑里去,立即运铲如飞,一铲连着一铲,将泥土抛得远远的。 如果将比武动手过招,遇到强劲的对手,打上三五百招,和眼前这掘泥坑的事比起来,后者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像这样一铲一铲的挖土,就是挖上一天,夏心宁连气也不会喘一下。 坑挖得很快,一尺一尺向下面掘下去,日色尚未正午,夏心宁已经深深地掘下去六七丈深,从上面望下去,只见那是一个黑洞洞的地洞。 聂老夫人本来是坐在土坑边沿,忽然她从坑边站起来,神色一变,人探头向下叫道:“孩子!” 夏心宁在下面一翻腕,单臂一送,一堆泥土就像弹出的一样,飞到两三丈之外,然后他仰起头来说道:“老前辈!快了!至多再有一盏茶的光景,我一定就可以挖到那块石头。” 聂老夫人仍然叫道:“孩子!你快些上来!” 夏心宁又抛出一铲土说道:“晚辈一点也不累,待我掘到了秘笈再上来吧!” 聂老夫人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有些急迫地叫道:“上来!你快些上来!” 夏心宁一听她说话的声音有异,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连忙一个“冲天云梯纵”,撇下铁铲,双手在中途只微微地按了一下,便冲出洞口,站在聂老夫人身边,急急地问道:“老前辈!叫晚辈上来,有什么吩咐么?” 聂老夫人拉着夏心宁退后两步,指着那土坑里说道:“孩子!你难道没有闻到有一股烟味么?” 因为夏心宁一直在土坑挖掘的关系,他真的没有闻到有什么烟味,可是如今出得洞来,特别是听到聂老夫人如此一说,果然就闻到有一股烟味,而且在这烟味之中,还夹杂着一股令人心烦的硫磺味。 夏心宁霍然说道:“既然如此,待晚辈下去,再加紧挖一阵,将秘笈取来便是大功告成。” 聂老夫人摇摇头说道:“孩子!要是这么简单,当初老身也就不会选择此处作为埋藏秘笈的地方了,孩子!难道你对于‘地心离火’没有一点认识么?” 夏心宁红着脸摇摇头,同时,他也有一种另外的奇怪,因为聂老夫人口口声声叫他“孩子”,使他有一种意外的慈祥。 聂老夫人指着土坑地洞说道:“地心离火发自地心,一旦冲出地外,常常烟雾蒙蒙,砂石齐飞,喷到水里,成为汤泉,喷到地上,就成岩浆,来势汹汹,当者无不披靡,如果这股‘地心离火’是一股很小的源头,那样会喷出数丈浓烟,或者是几丈火焰,声势倒还不太怕人。” 夏心宁急忙问道:“老前辈!你老人家可晓得这里的‘地心离火’,是大还是小?” 聂老夫人说道:“照大洪山茂密的树林看来,这股‘地心离火’不会太大。但是,我们不能不小心防备它,千万不能触发它,否则那就增加了挖取秘笈的麻烦了。” 夏心宁对于“地心离火”,是茫然无知,他一听聂老夫人这样一说,心情很紧张,他只有静静地听她的意见,看她要怎样去挖取。 这时候,突然身边那土洞里,传来一种嘶嘶的声音,聂老夫人大急,连忙说道:“看来是那石头已经压不住了!我们要快!……” 说着话,只见从那土洞里有一缕缕轻烟飘出。 聂老夫人急着说道:“我们赶快先用土压住烟头,然后……” 夏心宁也看到情势的严重,连忙抢到土洞口旁,双手推起一堆土,正要向土洞里推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这时候卷来一阵山风,将破屋里昨夜剩下的灰烬,卷起满天飞舞,其中还有不少火星,聂老夫人一见大叫:“孩子!快退!” 夏心宁一听老夫人叫的声音都变了,心知不妙,立即双脚一送,人向后一倒,一式“流水下滩”冲开八九尺远。 几乎是与他这样一退的同时,只听得“蓬”地一声,轰地一响,一股火苗,冲起地面三四丈高,声势好不怕人。 夏心宁在地上还清清楚楚地看到,在火苗之上,仿佛是有一个黑匆匆的东西,冲了好几丈高,倏又坠落到火焰里去。 火焰太炽烈,炙得人不敢逼近,聂老夫人站在那里,脸色沉重无比,口中喃喃地说道:“这太意外!太意外了!” 夏心宁此时也感到有无限的惊惶,他站到聂老夫人身边急切地问道:“怎么会……怎么会突然烧起来了呢?” 聂老夫人沉重地说道:“昨天晚上生火取暖,余烬被风卷起,引发了地心离火。” 夏心宁没有想到昨夜生火取暖,竟惹起这样大的麻烦,他真有无穷尽的不安与悔恨,口中喃喃地说道:“这是怪我!这是怪我!” 聂老夫人摇摇头说道:“怪不得你的,这太意外了,只能说他是天意罢了!” 夏心宁懊悔无比地望着那腾腾的火焰,等不住问道:“我们的秘笈呢?” 聂老夫人说道:“方才被火焰冲上半空,如今想必又落到原来坑里去了。” 夏心宁急得“哎呀”一声,几乎要跳起来,他口不择言地叫道:“糟了!那不是要烧掉么?” 聂老夫人黯然地点点头,但是,他立即又说道:“所幸的是秘笈是放在一个铁盒子里,而这个铁盒子又是嵌在一块石头的中间,还不致立即烧掉。” 夏心宁颓然地摇摇头说道:“这火是如此的炽烈,至多还能维持顿饭光景,将那石头烧酥之后,那铁盒子就完了。” 他说到此处,忽然神情一振,朗声说道:“请问老前辈!还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将秘笈取出来?” 聂老夫人沉吟了一会说道:“唯一的方法,是先将这‘地心离火’扑灭,然后就好办了。” 夏心宁连忙说道:“如此待晚辈尽生平之力,推动一大堆砂土泥石,遽然将土洞封闭住。” 聂老夫人摇摇头说道:“此刻‘地心离火’冲力极强,岂是一堆泥土所能封闭得住,要想封住这个土洞,扑灭这股‘地心离火’,只有找相克的东西,才能奏效。” 夏心宁望着那抽动的火苗,心里已经失意已极,此时此地哪里能找到什么“相克”的东西来?这“相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即使有,而且能找得来,这一本秘笈恐怕早已连铁盒子烧成灰烬了。 夏心宁站在那里,面对着火焰发了呆,半晌没有说话。 聂老夫人在一旁却低低地说道:“孩子!老身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夏心宁一怔,心里想道:“现在还有什么重要的话,在此时此地告诉我?” 聂老夫人没有表情,只是低沉地说道:“记得以前也和你说过,‘五阳秘笈’人册,是偏重于剑法与掌法,你得到这本秘笈之后,利用最短的一个月功夫,勤加苦练,虽然,这册子里记载的剑与掌都不完备,因为完备必须要三册重聚,但是,你仍然可以得到很大的进益,至少,安武阳的‘五阳霹雳掌’就不是你的对手,你也不要以为时间太短,因为你已经有了‘万象剑法’和‘天龙禅掌’的基础,一个月的时间,你会很有成效的。” 聂老夫人这一段话,说得夏心宁莫名其妙,如坠五里雾中,五阳秘笈人册已经坠到火坑里去了,眼看着就要烧掉了,还能学得了什么剑与掌? 夏心宁怔怔地看着老夫人,真正是目瞪口呆。 聂老夫人没有理会他,接着说道:“你将来再将天册夺回来,使五阳秘笈完聚,你再到九疑山去,请你外公正式承认你是蓝衫门下的第三代传人。” 夏心宁站在那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聂老夫人接着又说道:“将来你遇到胜黛云,叫她在九疑山老身所存放的小箱子里,有一件东西取出来,再设法和照文老友见见面,他就知道了。” 夏心宁满心狐疑,而且还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结结巴巴地问道:“老前辈!你老人家……” 老夫人挥手止住他的问话,她的眼光向那火苗多高的土洞口看了一眼,然后说道:“方才老身不是和你说过,这‘地心离火’必须有相克的东西,才可以压熄火焰么?这相克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女人,而且是要会武功的女人。” 夏心宁张目结舌,只重复地说了一句:“女人……” 聂老夫人立即说道:“对了!女人是纯阴之身,扑这纯阳的‘地心离火’,相生相克,而且加上武功,便可以立即将火扑灭。” 夏心宁怔怔地问道:“那女人呢,岂不是要被烧死么?” 聂老夫人安祥地说道:“那是当然!这‘地心离火’沾身,岂有不被烧死之理。” 夏心宁忐忑地说道:“那……那……” 聂老夫人微笑着说道:“孩子!你是不是发愁此时此地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是么?” 夏心宁嗫嚅地说道:“是的!牺牲别人,来为我们取得秘笈,那也是不好的啊!” 聂老夫人微笑说道:“对了!即使有别人要为我们牺牲,我们也不能让她这样去做,不过,如果是我们自己,就不同了。” 夏心宁几乎要跳起来惊叫道:“老前辈!你说什么?” 聂老夫人说道:“现在只有老身下去,才是合情合理的事。” 夏心宁大叫:“老前辈!你怎么可以……” 聂老夫人厉声喝止住夏心宁扑上前的身形,她正色说道:“孩子!你听我说,‘五阳秘笈’之所以造成今日这样结果,我们四个老一辈的人,都要负其责任!尤其是老身,更应该列为罪魁祸首。孩子!你不见他们三个人,都已经毁去自己的武功了么?这都是赎罪的表现。” 她说到这里,从袖里取出那两半紫竹笛,丢在地上,指着说道:“冷二师兄为了帮助我,他耗尽了最后一点心血,恐怕他现在已经死在九疑山,所以,老身此时下坑,是毫无疑义的事,如果让‘五阳秘笈’人册烧掉,那才是万死难赎的罪名呢!” 夏心宁哀恸地叫道:“老前辈!你千万不能……” 聂老夫人说道:“你难道还没有听懂老身的意思么?如果让‘五阳秘笈’烧毁在这里,是万死难赎之罪,只要你将我方才的话记住,照着我的话去做……” 说到这里,她突然厉声喝道:“是谁!敢在这里偷听。” 言犹未了!只见从破屋的那边,突然飞起一条人影,以闪电流星的速度,直扑火口而来。 夏心宁刚刚瞧清楚,只见那人影已经快扑到火焰喷口的地方。 聂老夫人突然一声大叫:“云儿!你敢!” 双掌一推,顿时卷起一阵劲风,将那条人影,平空托起,推到两三丈以外,就在这个时候,听到老夫人叫道:“孩子!你要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聂老夫人以电射雷奔的身法,就像陨星下坠一样,纵身跳下火焰洞口。 夏心宁一声惨呼:“老前辈!……” 几乎是与他扑起身形的同时,只听得“噗嗤”一声,那几丈高的火焰,霎时间烟消火灭,夏心宁双手掩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汨汨而流。 突然,这时候又有一声哀啼,就如同是杜鹃泣血,巫峡猿啼,令人惊心动魄。 夏心宁正是满心哀痛,失魂落魄的时候,这一声哀呼使他浑身一震,他睁开泪眼,只见一条人影,向山下奔去。 夏心宁忽然恍然,立即紧随在身后叫道:“黛云妹妹!黛云妹妹!请你留下来!请你留下来!” 但是,他迟起几步,那蒙面人的身形,早已消失在黑压压的森林之中,哪里追赶得上? 夏心宁只有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木然地立了半晌,心神渐渐地安定下来。他想到聂老夫人临死之前的交代,无疑地将一切责任,都交在他的身上,他要节哀,他要打起精神,去迎接未来更大的艰难。 他慢慢走到火焰洞口,他开始遵照聂老夫人的遗言一步一步去做。 大洪山这个使他心头创痕最深的地方,他要在这里过一个月最苦的日子,然后他才开始到泰山去赴约,去夺回“五阳秘笈”的天册,使“天、地、人”三册团聚,光大蓝衫门派的光辉。 腊将尽,冬将残,天山是银色世界,一片琉璃雪白,看不见第二种颜色,也看不见第二种东西,这景致不是“美”,而是“奇”。在混沌初开,乾坤始奠的时候,不知道天地是不是这种景象。 突然,远远地从那天地一色的边缘,出现两小点蠕动的雪球,向山下慢慢地滚来。 啊!不!那不是雪球,更不是慢慢地蠕动,只是因为太远看不清楚的原故,那是两个人,而且是以风驰电掣的身形,像飞鸟一样,沿途微微地带起一点雪花,向山下奔驰而来。 来得近了!突然,猛地一刹身形,两个人都停在雪地里,右边那姑娘也不过才十七八岁,一身白狐裘的披风,连头到脚,裹成一口钟,只露出娇艳似花的脸颊,带着红扑扑的笑容。 左边那个是位中年人,满脸风雪看不清他脸上的笑意。 他身上穿着一套粗布黑衣,沾满了雪花,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了。 那姑娘伸手拂去中年人衣襟前面的积雪,含笑说道:“多谢大师兄送我一程,雪下得太大了,大师兄请回,我日后有机会,一定专程回到天山,拜谒恩师和大师兄。” 那中年汉子点点头说道:“小师妹!方才我送你下山,才发觉到你的功力已经超过愚兄,好叫人放心不少,此去泰山,一定可以帮助你的宁哥哥快意恩仇,但愿你们白首偕老,将来在武林中,做个葛鲍双修,神仙不羡!” 那姑娘红着脸有一分羞意,但也有一分难以抑止的兴奋,她红着脸说道:“多谢大师兄的美言。” 这一男一女是天山金沙一老的得意门人,金沙老奴田焙巽和厉昭仪姑娘。 田焙巽这时忽然正色说道:“小师妹!恩师此次破格待你,恩传‘金沙飞燕’三枚,并且将‘电光神镜’相借,这都是恩师他老人家从未有过的事,但愿你要善体恩师之心,好自为之,不要轻易使用。” 厉昭仪姑娘当时垂着双手,一一应是。 金沙老奴忽又笑道:“愚兄知道小师妹是聪明过人洁身自好的姑娘,决不有累师门令誉,只不过是在临别之前,提醒小师妹一声。” 厉姑娘恭恭敬敬地应是之后,复又蹲了一蹲说道:“请大师兄留步!” 金沙老奴指着前面说道:“天山之麓,饲有良驹,择一匹南下吧!” 几个月的相处,金沙老奴曾经代师传艺,对这位小师妹极为爱护,而今一旦分别,彼此都不胜依依。但是,厉姑娘想到即将要和宁哥哥见面时,那一股兴奋的心情,又将离情别绪冲淡了。 厉昭仪姑娘恭恭敬敬地就在雪地上,朝着天山上面,大拜几拜,站起来又向金沙老奴田焙巽行礼,说道:“大师兄请回,小师妹就要叩别了。” 金沙老奴黯然地点头说道:“小师妹!你休要多礼,你先走吧!愚兄要在这里望着你下山,目送你一程。” 厉姑娘知道大师兄盛意难却,谢了一声,便转过身去,向山下展开身形疾驰。 今日的厉昭仪,已经跟昔日苗疆的厉昭仪,不可同日而语,只见她紧裹着披风,身形稳当,而起落之间,都在两三丈开外,这一阵陆地飞腾,若让行家看到,真要大惊失色,许为武林少见。 厉姑娘来到山麓,在大沙漠边缘,挑选了一匹脚程极佳的千里名驹,兴匆匆地向中原进发。 人的心情真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东西,厉姑娘此刻虽然是单骑只身,但是她一点也不为寂寞所苦,因为,她满心里存着一个炽烈的希望,希望早一日能看到宁哥哥,他在憧憬着和宁哥哥重逢时的欢愉,所以,她沿途一点也不感到寂寞。 她默算着日期,距离元宵之会,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尽可以轻轻松松地沿途浏览风景,然后从从容容地到达泰山玉皇顶上。 只可惜她目前还不知道宁哥哥和黛云姊姊现在何处,否则乘着这一段时间赶去相聚,岂不是更好么?如今只好这样横断中原北六省,慢慢取道濒海鲁境。 这日,厉姑娘单身只骑徜徉在太白山的山麓小径上,这太白山地势虽不太高,却也非常重要,东北远眺中州,南与终南相成对峙,北有斜谷关遥遥相望,渭水横流于南,中州本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所谓“八方风雨会中州”,人文荟萃,地当要冲,而这太白山却早拱卫中州的西方屏障,所以,武林道上的人物,多喜欢在太白山留下一脚停留之地。 日深月久,太白山便成了武林人士出没最多之处。 厉姑娘慢慢地纵着坐骑,在太白山麓走着,她打算今日投宿在中州,同时她也希望今日在太白山能够遇到一二武林名人,也好打听宁哥哥和黛云姊姊的下落。 但是,很意外地,这日太白山意外的平静,静悄悄地,几乎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 厉姑娘也曾经听人说过:“太白山除了有一二个难缠的恶人经过,大家避而不见之外,平时总是有不断的人踪。”难道说今天又有什么难缠的人物到此么? 她一时想起这件事,便从心里提高警觉,一带丝缰,冲到右侧一个较高的山坡上,坐在马上向四周看过去。 果然,就在太白山的东山脚,有一行三四个人慢慢地走着。 厉姑娘此刻的眼力极佳,稍一留神,她便看到在那一群人当中,有两个人似曾面熟,而且,最使她感到诧异的,在这几个人当中,有两个人抬着一乘软轿,微风吹过,掀起轿帘,仿佛看到轿子里面,是个长发垂髫的姑娘。 这一群人看去真有些不伦不类,厉姑娘心里有不少奇怪,她决心赶上去看个明白。 她催动坐骑,绕道到左边的山嘴,将马栓在树林深处,她自己提气蹑行,攀在一棵大树上,静静地等待着那一群人走过来。 不多一会儿,笑语喧嚣,渐渐地向这边走过来。 厉昭仪留神一看,心里感到很大一阵诧异,她暗自忖道:“原来是他们!他们又来到中原,难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么?” 那走在前面的正是红发绿睛,獠牙黄须,北疆边塞之地自称“赤发阎君”的“罗刹一怪”柴柯夫,随在他身后的,正是他儿子柴师基。那两个抬软轿的,也是鹰鼻凹睛,赤发獠牙,只是很奇怪的,在软轿之中睡了一位年轻姑娘,却是长得国色天香,真是十分可人。 厉昭仪姑娘当时心里一动,她突然想起当年在苗疆,罗刹一怪父子恃技欺人,凌辱姑娘要强娶为媳,后来被宁哥哥赶走了,临走之前,他还撒丁一把“赤发阎王针”,几乎将在场所有的人,都坑于非命。 厉姑娘想起这一段往事,如今仇人见面,就忍不住有一股怒火直冲心头。 而且,厉姑娘心里还想道:“这位姑娘想必也是中他毒手,这事我厉昭仪没有看见便罢,我看见了就容不得你们这样伤天害理!” 厉姑娘看他们来到近处,便准备一跃而下,拦住他们,一报当年受辱之恨,再则为这位姑娘报仇。但是,厉昭仪姑娘如今比起以前,是更沉稳更老练了!她在举步起身之前,心里又闪电一转:“罗刹老怪父子,武功都极为不弱,而且这弄毒的功夫,又是第一等的,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万一我赢不了他们,岂不是画虎不成么反类犬?” 厉姑娘心里正在如此想着,赤发阎君罗刹一怪柴氏父子已经从树下不远处经过,只听柴老怪说道:“基儿!咱们好久没有好好的喝酒了,今日到了中州,咱们找一个酒楼,要痛痛快快地喝一顿。既然那雏儿是那夏小子的没过门的媳妇,今日晚上,你就和她睡了,待明儿到了泰山,也好羞辱羞辱夏小子!” 这一段话听在厉昭仪姑娘耳里,几乎吓出一身冷汗出来,不用说,柴老怪方才所说的“夏小子”,那一定是指宁哥哥而言,这个“没有过门的媳妇”又是何人?除了胜黛云姊姊,难道还有另外一个人么? 厉昭仪心里真有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但是,她立即很平静地想道:“柴老怪的话,不会有错的,即使是柴老怪弄错了人,这个姑娘想必也是无辜,我既然看到了,岂能袖手不管,白白让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让这个魔鬼糟蹋了。” 随着姑娘又想道:“万一真的是宁哥哥另一个人,今日让我碰到了,我更要去救她,我岂是那种世俗女子?还在这种紧要关头,捻酸拈醋的么?” 厉姑娘知道他们要在中州歇脚,此去中州不远,想来这沿途之上,不会再出意外的。 目送他们去远之后,姑娘飘身下来,拉住马匹正要起身,忽然想起这柴氏父子是认得她的,为了便于侦察他的行动,何不易装改扮。 马背上有一个包裹,那是厉昭仪早就准备好了的一套男装,她乘四下无人,抖开包裹,从容改扮过来,霎时间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变成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相公,然后才跨上马背,抖动缰绳,直向中州而去。 为了怕过早赶上了柴老怪父子,厉昭仪策马轻驰,直到黄昏时分,中州城内已经是万家灯火了,她才策马进城。 厉昭仪进得城来,她心里暗暗在想着:“照方才太白山的情形看来,柴老怪的威名仍在,中州是八方风雨会聚之地,想必早就知道柴老怪要来,打听他们不难,要想什么办法先将那姑娘救出来,才好放心办事。” 厉昭仪先找了一家小客店,要了一间上房,盥洗已毕,吩咐了店家,便飘然走出大街,信步而行。她知道柴老怪父子是目空一切,不会有丝毫顾忌的,他们一定是找一家最大的酒楼,去痛饮好酒去了。要想知道那姑娘的下落,必先知道他们父子的去处,也好从他们的说话口风之中,寻找消息。 中州东大牌楼有一家名传遐迩的酒楼,名曰不醉无归,专卖各种名酒,诸如,大曲、高梁,茅台,汾酒……有名皆备,无酒不名。而且,他们自己家还酿一种“百花酿”,入口甜如蜜,醉后人不绵,比起那些性烈的大曲茅台,又别有一种风味。 厉昭仪慢慢地逛到“不醉无归”,只见灯火辉煌,刀勺乱响,端的好买卖。迎门挂了一付大对联,烫金大字,写得龙飞风舞。 上联写的是:“座上客常满。” 下联写的是:“樽中酒不空。” 这虽然是两句常见的话,如今挂在这里,倒是非常贴切,入木三分。 横额四个大字:“不醉无归”。 厉昭仪心里想道:“好气派!那柴老怪父子一定会选中此地,放怀畅饮的,只是酒客太多,一时还不知自哪里寻找。” 她正是如此踌躇时,突然听到一阵呵呵大笑,从楼上窗口里传下来,接着有人狂声笑道:“果然好酒!店家!你与咱们好酒好菜多多拿上来。” 厉昭仪姑娘一听,可巧!那说话的不是柴老怪父子是准?她从容举步,登楼巡视一周,在靠近窗口找了个独座,隔着一道屏风,就是柴老怪父子他们,他们说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进耳朵里。 厉昭仪随意要了一点下酒的菜,斟着一杯酒,在独自小酌,可是她的耳朵,几乎是凝神倾听着旁边柴老怪的每一句话。 可是,隔着屏风的柴老怪父子,尽说些不相干的事,厉昭仪听得暗暗地着急,隔了一会儿,竟然,赤发阎君柴老怪“独”地一声,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说道:“时间也过得真快,当年老夫南下中原,提到老夫的名号,谁个不是畏惧三分,一转眼,已经又是几十年过去,少年子弟江湖老,当年中原武林那一批老人,想必都已经死了,就是没有死的,恐怕都已经不问世事,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老夫居然还会出马中原。” 说完这一段话,柴老怪仿佛又得意地呵呵笑了几声。 厉昭仪在这边心里也暗暗好笑,心想:“你这个老怪为什么不说当年被人赶出中原,真是死要脸,在自己儿子面前还吹呢!” 接着那柴师基问道:“爹!这次到泰山参加他们什么会,我们有把握么?” 柴老怪哼了一声说道:“中原各派都是各自为是,只要他们不团结一致,基儿!你的威名就会从这一次泰山之会,名扬四海的,即使他们有一二高手,我们就……” 说到此处,突然压低声音,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听不懂的话,随着这一对父子又纵声狂笑。 厉昭仪一听他们尽说有关泰山之会,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在苗疆,他们已经和夏心宁对过一面,虽然没有正式换招,柴老怪父子的武功,显然要比夏心宁略逊一筹。所以,厉昭仪不会为泰山之会的宁哥哥担忧。倒是眼前这位姑娘若不救她,过了今夜,就一切都完了,好好的一个清白黄花女儿,就要失身在这罗刹小怪的手里。 厉昭仪正要想办法,她想走开去,自己按照每一家客店去寻找,以免在这里守株待兔。 突然,柴师基说道:“爹!夏小子那个未过门的媳妇,我对她没有味口!” 柴老怪呵呵笑道:“基儿!咱们罗刹一派的人可比不得罗刹国的那些饿狼,他们都是见不得娘们,咱们父子就是不喜欢溜骨髓那玩意儿,谁会对那雏儿有味口?只不过借这机会,臊臊姓夏的那小子吧了!” 柴师基说道:“其实摆在长兴客栈,也不会有人发觉,爹非要派人看守着,倒还成我们一个累赘,明日给扔了算了!” 厉昭仪一听“长兴客栈”,她也等不及了,放下酒杯,招呼店家算账,状至悠闲地走出店门,四下一注意,便匆匆地找向长兴客栈。 长兴客栈是一间规模很大的客店,厉昭仪想了一下,再向周围看了一眼,一卷身闪进一巷弄中,凌空跃起,登上长兴客栈的屋顶,她留心下面的灯光,一直便向后进掠过去。 忽然,听到屋下有人骂道:“她娘的!为了这么个臭娘们,要让我们在这里看守,酒没有喝,连热闹的大街也没能去逛逛!真是气人!要不是……” 底下的话还没有说完,话音嘎然而止,只听得“咕咚”一声,房间里的灯光,突然熄灭。 厉昭仪当时心里一跳,暗叫一声:“不妙!” 她立即从屋上一个滚翻,人在离开屋檐的时候,毫不停留地飘起一式“寒鸦赴水”,从两丈七八的檐头,一悠而落,直接就飘向那房门口。 她脚一触地,右掌轻轻一推,掀开两扇门,凝神一看,房里横竖躺了两个人,不用多看,就知道是白天所见的那两个抬软轿的人,除此之外,炕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姑娘的人影。 厉昭仪当时心里一急,正要冲门出去,突然听到屋上微微地“喀嚓”一声,厉昭仪这时候才发现,房子的另一边,还有一个窗户子,是对内开的,此刻窗门半掩半开,想必方才人是从这个窗户跑出去的。 房中无人,久留无益,她掠出房门,一冲而起,刚刚登上屋顶,就听到前面有人轻轻一声冷笑,接着人影一晃,从另个屋脊后面,电射而起,向前疾驰而去。 厉昭仪心里有些纳闷,她想道:“既然是来救这位姑娘的,自然不是坏人,而且一定是与这位姑娘有关连的,我倒是可以放心了。但是,人被你们救走了,为何还留在这里,故意露声显意,这不是有些逗人的意味么?我倒要看看你是何许人?” 她心意一定,立即展开绝顶轻功,向前追过去。 前面那条黑影,轻功极为不弱,而且看去身材矮小,分明不像是个大人,厉昭仪越发地奇怪了,她脚下一加劲,接连几个“云梯纵”,从高空向前疾扑,眼看着就要追到了,突然前面那黑影向下一沉,倏地不见。 厉昭仪也随着向下一落,只听见刀勺之声不绝,她再慢慢地走到亮处,四下一看,原来竟是“不醉无归”的后进雅座。 厉昭仪把人追丢了,心里倒是有些不痛快,她只好准备到前面去,看看柴老怪父子走了没有。 突然,从前面走过来一个小娃娃,也不过只有十岁光景,穿了一身红衣,笑嘻嘻地睁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粉妆玉琢,惹人喜爱! 这娃娃打从厉昭仪的身边经过,那一对圆眼睛在厉昭仪身上打了个转,然后笑嘻嘻地,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来了!” 厉昭仪闻言一震,她忽然想起来,这个小娃娃莫非就是方才追丢了的那个人么?可惜当时隔得太远,没有看清楚,如果是他,这娃娃是什么人的孩子? 厉昭仪正要转过身来,跟过去看看携带这孩子的大人是谁?他们把方才那位姑娘救到哪里去了? 她还没有转身,突然前面一阵脚步声,一阵呵呵大笑,这笑声有些狂,也有些粗犷,随着有一个人大声说道:“老夫倒要看看,是哪个三头六臂的人物,敢在老夫面前挑衅。” 厉昭仪一听这说话的声音,当时一愕,心里闪电一转:“这不是柴老怪么?他怎么赶到后面来了?是谁惹了他呢?是方才那个小娃娃么?相信他还没有那么大胆吧!” 厉昭仪正如此一怔,前面柴老怪父子已经火爆爆地大踏步进来。 柴老怪一见到厉昭仪不觉咦了一声,皱着眉头问道:“难道是你么?” 厉昭仪没有回答,一则因为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找柴老怪,再则她也不知道方才那个小娃娃捣什么鬼,三则她看不惯柴老怪那种目中无人的样子,所以,一时她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才是合适。 柴老怪两道眼神,像电闪一样,在厉昭仪身上一转,厉声说道:“小娃儿!你简直是找死嘛!” 柴老怪说得声色俱厉,突然他又一回头,对柴师基说道:“基儿!拿住他!问问他打什么讨死的主意!” 柴师基连话也懒得说,从后面跨一步上前,伸出右手,毛茸茸的大手掌照着厉昭仪抓来。 厉昭仪心里想道:“这倒很好!迟早要算那笔账的,现在就这里了结吧!” 她一点也不慌不忙,一闪身,她便施展天山绝技,准备一举手将柴小怪折在当场,然后,她再表明身份,让柴老怪吃惊。 几乎是与她这样一闪身的同时,突然身后有说道:“柴柯夫!你找错了人。” 柴老怪立即一挥手,叫道:“停!” 他向后面看去,厉昭仪也收住将发的招式,转面看去,只见从后面雅座里走出来一老一小两个人。 走在前面老的,葛巾青袍,隆准长须,长得非常清矍,左手提了一只小箱子。后面那小娃娃,正是方才经过身旁的小孩。 柴老怪闪着眼睛问道:“你是谁?” 那长须清矍的老人微微地笑道:“你不认识我是谁,我却知道你,你是北疆边塞的罗刹一怪柴柯夫。” 柴老怪怒道:“老夫问你是谁?” 那老者说道:“老朽也有个小小的名号,只不过你不认识罢了。中原武林送给老朽一个绰号,叫活华陀,实则老朽真名实姓叫古照文,柴柯夫!你大概也曾听说过吧!” 这回大吃一惊的不是柴老怪,而是站在一旁的厉昭仪,而且她在大惊之余,突然又有一股难以抑止的高兴,她曾经从宁哥哥口中,听说过这位武林神医的大名,想不到会在这里邂逅。 可是,厉昭仪这份喜悦还没有了结,她又起了一阵惊惶,因为她听到柴老怪说道:“原来你就是活华陀!据说中原武林很是称赞你,说你是药到病除,活人无算,今天老夫倒要看看你可能医活自己的命?” 厉昭仪深知这位老怪的厉害,若说真本事硬功力,活华陀是否能抵得住,还有问题,若说到弄毒,活华陀空有一身医道如神,恐怕挡不了柴老怪的一根赤发阎王针。 常言道得好:“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厉昭仪一旦知道这位老人是活华陀,如何能叫她不关心呢? 当时她正要设法提高活华陀的警觉,忽然听到活华陀呵呵地笑道:“柴柯夫!多谢你的夸奖!其实老朽这点小技,欺世盗名,说来真是惭愧。过去在武林中,虽然也曾救过几个人,但是,常言道是:药能医病不能医命。老朽也不过是遇到几个命不当绝的人,投以药帖,适逢其惠罢了!其实真正命中注定要死的人,就是有济世仙丹,又有何用?譬如说:今天老朽遇上你这位罗刹老怪,要是命中该死,慢说老朽这个冒牌的华陀,就是真正华陀再世,还不是束手毙命而已。” 柴老怪得意地笑道:“老儿!你既知如此,何苦要来找麻烦?是你活得不耐烦么!” 活华陀也笑着说道:“柴柯夫!老朽的话还没有说完,方才我说,命当该死,华陀再世,无法活命;但是命不当死,你这位赤发阎君也就勾不走老朽的魂魄。” 柴老怪怪叫一声说道:“老夫看看你是不是该死!” 活华陀摇着手笑着说道:“柴柯夫!你休要怪叫,震惊酒客,惹人注意。你我同出东关,东走五十里,在骊山之麓,有话我们慢慢地讲。” 柴老怪眼睛一转,指着活华陀说道:“老头儿!你想逃走么?” 活华陀轻轻地哈了一声说道:“原是我来找你,岂有逃走之理,我要逃走,又何必先来找你呢?” 柴老怪大概也觉得活华陀这几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当时龇着一对獠牙,怪笑了几声说道:“古照文!你要是冤老夫白跑五十里路,下次见到你,老夫连话都不要问,就要你死活不得,折磨你半辈子。” 他回头向柴师基说道:“基儿!你且先去客栈,我去看看这老儿耍的什么花样。” 这一对怪父子留下险恶的一瞥,满脸不屑地走了。 活华陀这才对厉昭仪说道:“年轻人!你快走吧!此后少惹身外麻烦。” 厉昭仪本来上前就要说明自己身份,突然听到活华陀如此一说,不由地一愕,她不由得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做错了什么事么?” 活华陀笑笑道:“老朽这个小朋友是认为你做错了事,但是,老朽却不以为然,年轻人见义勇为,仗义伸手,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过,你从太白山盯到中州,你太有耐心,热心过分,难免就令人怀疑。” 厉昭仪啊了一声,顿时她觉得非常委屈,但是她又觉得很好笑,她看了看身上的男装打扮,点点头说道:“原来你们以为我去救那位姑娘,是心存不轨么?” 活华陀笑了一笑,伸手抚着小杜缜的头说道:“我们相信你是好意,所以不让你与柴柯夫相撞,现在老朽要谢过你的好意,同时老朽也要奉劝你,离开中州,因为救人的事,往往自己要被人救,我们再见吧!” 说着话,他带着小杜缜匆匆地走了。 厉昭仪目送他们去后,真是一肚子又好气,又好笑。她心里暗想道:“他们原先以为我这样对一个陌生女子热心相救,认为我是不存好心,后来又认为我武功不济,无能救人!这真是……” 她想到这里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你这位活华陀,医道高明,眼力却是这样差劲!我若不是看在宁哥哥的份上,我真不去管这档子事。” 厉昭仪她当然不会恨活华陀,但是,她觉得那小孩刁钻得厉害,原来他是成心引柴老怪来让厉昭仪相遇,他好在一旁看热闹。 她想了一下,立即走出店去,匆匆地走出关外,前往骊山,是一条大道,好在此时行人早绝,厉昭仪全力展开轻功,直如流星赶月一般,在夜色中,连人影也难得一见。 厉昭仪这时候心里多少有些斗气,再则她要在柴老怪和活华陀之前,赶到骊山。 五十里路一顿跑下来,厉昭仪的身上也微沁汗水,眼看着骊山就在眼前,姑娘心细如发,她立即缓下身形,挺身上拔,藏身在大树之上,看清楚情形再作打算。 就在她这样一登树顶,立即看到骊山之下,有两条人影在那里晃动。厉昭仪当时心里一愕,暗忖道:“我因为毫无顾忌全力奔跑,一定会比他们快,难道他们也是拚全力跑来的么?断无是理,他们要养精蓄锐准备拼命的啊!” 此时下弦月渐渐起于山尖,夜已经过半了,借着朦朦月色看过去,厉昭仪发觉那两条人影,绝不是柴老怪和活华陀。 她不禁想道:“那是谁呢?难道活华陀请来了帮手?” 她还没有想完,突然远处有啸声,柴老怪果然不凡,风驰电掣而来,而且故带啸声示警。 随在他后面不远,活华陀和那小孩,也骑着两匹快马,疾奔而至。 不用说,从这一点上,厉昭仪已经看出活华陀心存怯意,因为他怕消耗精力,所以特地骑马而来,他愈是这样用心,愈是说明他自知不是柴老怪的敌手。 厉昭仪心里奇怪:“既然知道惹不起柴老怪,又何必故意挑衅?人救走也就算了,岂不是甚好么?” 她心里又不由而然为活华陀担心,她深知柴老怪毒器极多,即使他不使用“赤发阎王针”,任何一个毒器,都足以令人招架不住。 她知道此刻柴老怪是将心神用在活华陀那边,而活华陀更是全神贯注在柴老怪的一举一动上,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动静,她便从树上悄悄地飘身下来,蛇伏而行,溜到相距他们约在两丈左右远近。 活华陀下马之后,原先那两个人影,也随之不见了,只见他对那小孩低低地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昂然走向柴老怪,相对而立。 柴老怪突然厉声说道:“古老儿!你将老夫请到此,有何事相烦,快点说!”活华陀微笑说道:“无事自不敢请你来到此地,老朽今天晚上有两件事要请尊驾慨然俯允。” 柴老怪“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是有求于我?古老头!你弄错了人,你没有打听,老夫赤发阎君,从来不可怜别人,除非是老夫高兴,否则就是你再哀声恳求,也是无用。” 活华陀不动声息,沉着地说道:“柴柯夫!这两件事你答应固然很好,不答应今天也要你答应。” 柴老怪一声尖啸,人几乎跳将起来叫道:“老儿!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言犹未了,随手一劈,迎头就是一掌,别小视他这样随手一掌,他在火躁之中,提足了五成以上的真力,等闲人只要这样一掌,就要撒手倒毙。 活华陀不慌不忙,仿佛是胸有成竹,右手拂出大袖,一招化解架式“流霞绕匝”,人也随着轻飘飘地闪到一边,并且口中说道:“柴柯夫!老朽话未说完,你如此火爆动手,哪里有一点一代高手的风度?” 柴老怪想了一想,停下手来说道:“赤发阎君一向所知只是‘顺者生,逆者死’,管他什么风度不风度。好吧!你说吧!让你老儿说完,反正要你死在骊山,你就无法活到中州,你说!” 活华陀从容地走回到原来的地方,沉声说道:“请问你这次南下中原,所为何事?如果你是住厌了北塞荒凉之地,要到中原来游览一番,自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尽可到处散心,但是,如果你要前往泰山参加元宵节的聚会,老朽劝你休要前往。” 柴老怪阴沉沉地问道:“为什么?” 活华陀正色说道:“泰山之会,本是关系一桩两代恩仇的私人约会,如今不知由于何人的传播,趋势所示,规模愈来愈大,这是武林一次大聚会,如果不慎有人引入其他恩怨,借机生事,那将是武林一次大劫。” 柴老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活华陀又接着说道:“你罗刹一怪本身恩怨太重,如果你要参与这次大聚会,无疑地将会为武林带来一次大劫。” 这几句话厉昭仪听在心里,很明白活华陀的用意,老实说这不是活华陀的一番关切武林的至上善心,而是为夏心宁打算的一种私心。 像柴老怪这种人,参与了泰山之会,自然是对夏心宁增添烦扰,活华陀只好借堂堂之词,要求柴老怪不要参加,同时言语之中,还暗示着,你柴老怪是被中原武林赶走的人,你又有何面目再回到中原来? 厉昭仪在暗里为活华陀担心,像柴老怪这种人,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服的?活华陀为何这样不知好歹? 果然!柴老怪大笑起来,指着活华陀说道:“古老儿!你这几句话听起来,倒很像有理,但是,老夫觉得你是一张纸光画个鼻子,你好大的脸!你凭什么能在老夫面前说这等话。” 他说着话便迈步向前逼将过去,一双眼睛迸射着杀气,活华陀一点也不在意,他伸手作势,朗声说道:“柴柯夫!你也忒过狂妄,老朽在中原武林,也小有名头,难道如今连劝你的资格都没有么?” 柴老怪嘿嘿地冷笑,一步一步向前逼过去,突然他脚步一停,此时他与活华陀也不过只有七八尺的相隔,站在那里大有择人而噬的模样。 活华陀站在那里不动,神色自如,看在厉昭仪眼里,暗暗生钦佩之意。 柴老怪正在一触即发之际,忽然又问道:“古老儿!你的第二个要求呢?” 活华陀正色说道:“你柴柯夫也是成名的人物,为何做事如此下流!你劫走海心山海龙王俞化龙的女儿,这种下三等的事,你怎么做得出手?老朽要请你亲向海龙王负荆请罪,以表示你的气度和坦白,你仍旧不失为是个武林中的好汉高人!” 柴老怪突然气得浑身乱抖,须发俱张,厉声说道:“古老儿!原来你是成心冤弄我,我现在就要你死在眼前,看你能挨得住老夫几杖。” 他说着话,一撤腰间,哗啦啦一阵乱响,九节白骨杖这个奇绝的兵器,出手便是一阵阴寒,一抖手,笔直如一根标枪,照准活华陀点来。 活华陀他曾经闻听过,罗刹一怪的九节白骨杖,除了招式奇特,劲道沉重之外,九节白骨之中,每节都藏有绝门暗器,随时可以发出,令人防不胜防,而柴老怪生平不轻易使用兵器,今天一出手便是九节白骨杖,可见其对活华陀恨到了极致,准备一击便要将之击成肉酱。 白骨杖刚刚点出,突然远远地听到一声极其尖锐的啸声,柴老怪霎时间九节白骨杖一收,侧身一顿,这时候就只见一条人影,疾如鹰隼,一路腾跃而来。 一转瞬间,几个腾空疾掠,抢到柴老怪面前不远,口中叫道:“爹!一个也不能放走他们!” 柴老怪一双眼睛阴沉沉地盯在儿子身上,慢吞吞地问道:“基儿!是不是客栈里出了事?是人不见了么?” 柴师基此刻一头汗水,满脸愤怒,不住地点着头。 柴老怪突然仰天大笑,笑着半晌,才停下来说道:“老夫终朝打雁,想不到今天被雁啄瞎了眼睛!” 说到此处,话音一变,冷冷地说道:“基儿!你给我狠狠地整他一顿,要他活不成死不得!” 柴师基立即转过身,连话都不说,从身上解开一个小皮袋,突然随手一抖,顿时一片黑,一窝风向活华陀那边迎头扑去。 厉昭仪在暗处看得清楚,她看到那不是罗刹一怪惯使的毒蜂,而是他号称啮人生死不得的“万蚁袋”,发出了一阵吓坏人的双翅大黑蚁。 厉昭仪一看到是“大黑蚁”,她浑身都麻了!因为她曾经听说过,罗刹一怪的“万蚁袋”,是他轻易不用的宝贝,一旦使用出来,沾身以后,一个人不消顷刻工夫,便要被大蚁吃得精光,最厉害的是被吃的人,半天不能断气。 厉昭仪为活华陀正捏着冷汗,突然,只见活华陀人向后一闪远远地避开一丈以上。 柴师基矣道:“这种‘万蚁袋’一旦打开之后,若是能让你避得开,那算什么厉害的武器?” 说着随手一挥,那漫天黑影,就像下雨一样,紧跟着活华陀追下去。 眼看着活华陀就要被这一大群黑蚁钉上了,突然,嘶地一声,从两旁喷出一阵水雾,高约三丈,广约四五丈,将眼前整个的地方,罩住了。 厉昭仪心里暗暗地哦了一声,暗自忖道:“原来他和我二哥一样,早准备用火攻的。” 她还没有想完,也没有看到一点火光,可是那些大黑蚁就像被火烧到了一样,纷纷下坠,顷刻之间,一个都不剩,落了一地,周围七八尺的地上,厚厚地一层。 活华陀微笑着说道:“柴老怪!既然你不听忠告,不纳善言,彼此以武功较量高低,以决定谁听准的,也未尝不可。 但是,如果你要以这种卑劣的手法,想来对付老朽,老朽自有御敌之道。你有什么方法,尽管使来。” 厉昭仪心里想道:“怪不得他要引老怪到骊山来,原来他早有准备,看来今天这场较量,柴老怪要吃亏了!” 厉昭仪如此心头一宽,柴老怪却嗬嗬地纵声笑道:“古老儿!怪不得你是这样有恃无恐,原来你早有安排!很好!老夫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妙法,能叫你躲过今天的一死!” 活华陀一挥,让那两边喷出来的水停住,他含笑说道:“老朽只是略谙医道,别无所能!方才也不过是配了几味药水,专门用来对付这些爬虫飞蚁,哪里有,什么妙法?” 柴老怪回头对柴师基说道:“基儿!你在这里斗住他!” 柴师基一听,立即撤出九节白骨杖,向活华陀猛扑过来,上手一连就是几招绝着,顿时将活华陀困在九节白骨杖当中,在竭力地招架还手。 那柴老怪冷冷地笑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老夫要看看你老儿安排了多少帮手?准备了多少药水?” 他腾起身来,便向四周扑将过去。 第二十章 慧剑太难挥 道听一老怪 罗刹老怪柴柯夫倒提着九节白骨鞭,抄越过活华陀古照文,向他身后一带树林中搜去。刚刚越过一个树林的转角,突然人影一闪,银光一现,一股凌厉的破空劲道,直落当头。 柴老怪嘿嘿大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脚下既不沉桩,也不落步,只随手一撩九节白骨鞭,叱喝一声:“你找死!去你的吧!” 言犹未了,叮当一响,夜空里溅起一阵火花,柴老怪手中九节白骨鞭,几乎掌握不牢,虎口发热,随着有一股劲道直冲过来,他已经来不及拿桩沉步,腾、腾、腾……一连三步,退到八尺开外。 柴老怪这一下愣得两眼发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凭柴老怪如今的一身功力,虽然不能说是武林无敌,但是,随便将他震退数尺,已经是很难找到这样的人了,虽然方才他是有意轻敌,但是,来人招式之纯,力道之沉,决不逊于柴老怪,如何不叫他为之发愣。 只如此一愣之际,柴老怪凶心再起,迈开大步,向树林中冲去,口中叫道:“是哪个小辈?有种别躲起来。” 他这连骂带叱,冲进树林,只听得身后不远有人轻松地说道:“柴老怪!你回来!耳不聪,眼不明,连人都找不到,你还来到中原现世做什么?” 这几句话,轻描淡写,说来不带火气,可是听在柴老怪耳朵里,不异是万针齐扎,他怪叫了一声,右手一抬,回身吐劲,厉声喝道:“小混蛋东西!你活得不耐烦了!” 他这样旋身发招,出手带毒,连看都不看,循着方才说话的声音,弹出去三只毒蜂,既快且疾,黑夜里看也看不清楚,当时只听得“哎唷”一声,“咕咚”有人倒地,脱口叫了半声:“爹!是我……” 柴老怪这一下如同焦雷轰顶,瞪着眼睛朝那边看去,那可不是柴师基么?躺在地上头肿得笆斗大,人已经说不出话来。 柴老怪无名火起三丈,暴跳如雷,厉声叱道:“是哪个小子,老夫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叱着叫着,向四周找去,只听见身旁有人微笑地说道“老怪!我在这里!” 柴老怪此时心智已经被戏弄得失去往日的机警?他定下心神看去,只见不远站着一位年轻之人,脸上含着笑意,一双明如秋水的双瞳,在黑夜里,放着光芒。 柴老怪咦了一声说道:“是你?……” 那年轻人点头说道:“是我!我们在‘不醉无归’的后院,有过一面之识。” 柴老怪突然暴跳起来,一抖手中九节白骨鞭,厉声叫道:“我要宰了你!” 那年轻人站在那里,昂然不动,只是淡淡地说道:“柴老怪!别忙宰我,你先去看看你那宝贝儿子,怪只怪你方才那三只毒蜂弹的太重,也弹得太准,你那宝贝儿子挨得一个不漏,虽然说是你们家学渊源,但是,再要耽误片刻,你老怪就有失子之痛了。” 柴老怪果然一惊,提着九节白骨鞭,踌躇地动不了手。 那年轻人淡淡地笑道:“去吧!我们中原武林道上的朋友,决不趁人之危。” 柴老怪狠狠地瞪了一眼,提着白骨鞭,扑到柴师基身旁,慌不迭地掏出解药来,点上创口,再喂着服了一颗丸药,才伸直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也有如释重负之感。 但是,这一刹那间父子天伦亲情的表现,稍纵即逝,他立即又大踏步向前,气愤愤,火腾腾,就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一样。 那年轻人说道:“柴柯夫!你儿子受伤,我们不乘人之危,你居然还敢不知死活过来惹事,你看看你那宝贝儿子的模样,自问有必胜的把握吗?” 柴老怪闻言一顿,心里果然想道:“我儿子一身武功已经深得我传,而且弄毒的功夫,大有青出于蓝之概。他怎么会被人作弄,站在那里静等挨我的毒蜂?” 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古照文那老儿呢?” 那年轻人笑道:“对了!你还记得活华陀就好了!你就应该想到还有后顾之忧,你在此地拚命,躺在地下的儿子,就会被人扛走……” 柴老怪厉声叱道:“你不要说了!老夫今天认栽。小子!你是谁?” 年轻人笑了一笑说道:“当年曾经被你放蜂叮了一口,今天算我报了一点小仇,我是谁,你去想想。” 柴老怪倒没有想,他转身双手抱起柴师基,正要起身提步之际,突然听到那年轻人叫道:“柴老怪你且慢伸手弄鬼,你看这是甚么?” 柴老怪闻言一转头,只见一道耀眼的光亮,迎面照来,不觉两眼刺痛,大叫一声:“好小子!老夫知道你的来历了!咱们走着瞧。” 他一面叫着,一面松下手里的“赤发阎王针”,抱着柴小怪,如飞地跑开,顷刻之间,便消失在骊山之麓。 那年轻人目送柴老怪去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如同放下一块千斤巨石,随手收起“电光神镜”,刚一转过身来,只见活华陀古照文,小杜缜,海龙王俞化龙,还有俞良蕙姑娘,都从树林中走出来,站在年青人面前。 活华陀首先拱手说道:“老朽在江湖上闯荡了数十年,没有像今天这样走眼,竟不知道小侠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手,惭愧!惭愧!今天若不是小侠仗义而来,柴老怪这一关真不容易闯过去。” 年轻人口中连说:“岂敢!岂敢!”心里却在暗暗地笑道:“你岂止走了一次眼,你还有惭愧的地方哩!你要知道我是易钗为弁的厉昭仪,你这位武林神医,更要叫惭愧了!” 这个年轻人,正是厉昭仪姑娘,她当时一见活华陀这样对她一拱手,忽然心里一动,又起了一个逗笑的念头。 正好这时候小杜缜跑过来拉着厉昭仪的手,仰头说道:“这位哥哥!你姓什么呀?缜儿真不好意思,简直就把你当作坏人啦!” 厉昭仪也拉着小杜缜的手笑道:“现在呢?” 小杜缜非常天真地说道:“你替我们打走了老怪物,当然是好人啦!” 厉昭仪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时候海龙王俞化龙也拱拱手问道:“请问小侠尊姓大名。” 厉昭仪心里一动,立即也拱手说道:“晚辈姓厉名昭,今日之事,实不值得挂齿,因为晚辈与夏心宁大哥有八拜之交,既然知道夏大哥的未婚夫人遭遇危险,焉有不伸手之理?何况古老前辈又是武林中救人的神医,功德无量,晚辈更不能袖手不管,只是一时未能先向古老前辈说明身份,深以为歉!” 活华陀呵呵地笑道:“厉小侠无论武功机智,均是高人一筹,若不是小侠赶来,老朽当面错过识荆的机会,将来更是抱憾不已。” 小杜缜却在这时候拉着厉昭仪说道:“厉哥哥!你方才怎么能将那个一身都是毒的老怪物,制得那么服服贴贴?” 厉昭仪笑道:“柴老怪一身功力,本来是不可轻视的,尤其他那根九节白骨鞭,更是厉害无比,不过一开始他太过大意,总算是很幸运的将他赶跑了,泰山之会是否还是一个麻烦,目前还不能预料。” 活华陀叹一口气说道:“今天的事总算又让老朽开了一次眼界,要不是厉小侠前来,老朽轻举妄动,几乎招致一场大祸。” 海龙王呵呵笑道:“这叫做吉人自有天相,来!来!我们且回到客店详谈。” 厉昭仪心里一转,立即说道:“晚辈原是身有急事,路过此间,如今此间事了,晚辈也就无法多留。只是在告别之前,要请问两位老前辈,可知我夏大哥的下落。” 活华陀说道:“夏老弟从天山回来时,被胜家二老召唤,专程返回九疑山……” 活华陀还没有说完,厉昭仪浑身一振,连忙插嘴说道:“老前辈何以知道我夏大哥曾经前往天山?” 活华陀呵呵笑道:“是老朽在青海附近相遇,当面传达胜家二老的意思,夏老弟说是从天山而回。” 厉昭仪当时嗯了一下,默然没有说话,如果这时候活华陀能稍微注意一下厉昭仪的脸色,他就会奇怪为什么厉昭仪的脸色是如此苍白,如果活华陀当时说明小杜缜曾与夏心宁同行,让小杜缜说明天山之行的经过,眼前的情形,又不知有什么变化,可是,这位江湖老到、医术通神的活华陀,偏偏疏忽了这两点,等到他举手相邀厉昭仪同行之时,厉昭仪突然一揖到地,口中说道:“时间仓卒,未能多在两位老前辈台前领受教益,谨此告辞。” 不等活华陀和海龙王说话,一长身,倒穿一式一“毪燕穿柳”,反身掠开三丈多远,向着骊山的方面疾奔而去。 站在一旁半天没有说话的俞良蕙姑娘,突然朗声叫道:“厉兄请留步!” 前面人影一停,立即听到厉昭仪说道:“俞姑娘!我们容日后再见吧!见到我夏大哥,就说我厉昭向他致意。” 声落人杳,不知去向,俞良蕙姑娘咳了一声,低低说道:“爹!你和古老前辈今天都走眼了。” 俞化龙和活华陀同时大惊,几乎是齐声问道:“什么?” 俞良蕙说道:“这位厉昭分明是一位易钗为弁的姑娘!” 俞化龙奇怪地问道:“蕙儿既然知道,何不早说?” 俞良蕙摇头沉重地说道:“孩儿也是方才看她临去一式‘飞燕穿柳’的身形,才想到的,其实我们细心回想她日间的种种,早就应该知道她是一位姑娘。” 活华陀跌脚说道:“对啊!她临去一式反身倒跃,一般人多半使用‘金鲤倒穿波’,只有女孩儿家才巧使‘飞燕穿柳’,这位厉姑娘一身功力已臻化境,只可惜她不肯留下来,否则和俞姑娘倒是一对姊妹花,要传为武林佳话了!” 俞化龙闻言呵呵大笑,但是笑了一半,忽然停下来,奇怪地问道:“蕙儿!你是怎么啦!” 俞良蕙姑娘偷偷弹去泪水,黯然无语。 这两位老人家哪里知道,女孩儿家心细如发,她一发觉厉昭仪匆匆去后,便立即想起这位厉昭相公,可能就是天山那位厉昭仪姊姊,如今厉姊姊如此匆匆而去,还用得着说么?一定是捻上酸意,想到这里叫俞姑娘如何不为之偷弹眼泪? 两位老人家空有满腹江湖经验,对这位俞姑娘的心事,却是一窍不通,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化钗为弁的厉昭仪,与俞良蕙姑娘有何关联。 俞良蕙姑娘在黑暗中擦去眼泪,强作欢颜的笑道:“两位老人家走吧!等到了泰山之会,你们就会明白了!” 到了泰山之会,夏心宁自然在场,厉昭仪也一定在场,事情还不明白么?可是,这两位老人家怎么能想到这些呢? 世间事就是这样难以预料,本是提心吊胆的骊山约会,结果是逢凶化吉,如今又变作满怀心事,纳闷而归,大家只好将这个谜底留到明年元宵泰山大会,再去揭穿了。 且说厉昭仪姑娘独自一人飞身远去之后,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地,直待远处一声鸡啼,她才霍然而惊,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是一片漆黑的田野,连天上的星光都没有了,这时候一种出奇的孤单与难以忍受的凄凉,啮啃着厉姑娘的心,她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以发泄心头的块垒。 然而,她没有哭出来,她让一种无声的哭泣,表达着内心无比的悲痛。 她在痴痴地想:“是我嫉妒了么?” 她立即自己不承认地摇摇头自语道:“不是的!我厉昭仪不是那样量窄的人,如果我真是量窄的人,在太白山就不会跟踪到中州来。” 她又想:“是我怪夏哥哥没有到天山去看我么?还是我怪夏哥哥明明没有到天山,却又偏偏说到天山,那样存心骗人呢?” 但是,她也立即不承认:“即使宁哥哥真的是这样,我也不会怪他。” 然而究竟为什么她这样伤心失意?厉昭仪自己也茫然了,她站在茫茫黑夜的田野中,像一只扁舟飘流在汪洋大海里,是那样的不着边际,是那样的孤立无援,是那样惶恐与空虚……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怔了许久,突然,她昂起头来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地伤心?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连串说了几个“为什么”,忽然在她的身后,一声苍老的声音,低沉而又有力地说道:“你要知道‘为什么’,可以问老身。” 厉昭仪闻言一惊,奔驰的心神,激动的情绪,顿时收敛,霍地一个转身,点足倒退数尺,叱声问道:“你是谁?” 对面有一个人影,慢慢地从黑暗中出现,站在厉昭仪的对面,矮小、佝偻、白发,凹眼,拄着一根比身体高出两尺的拐杖,拐杖的上面悬着两片银亮的铁片,每一晃动之际,叮当作响,在昏黑的夜里,可以看到她脸上折叠的皱纹。 这位老婆婆走到厉昭仪面前站定,是那么淡淡地笑了一笑说道:“厉姑娘!你休要管老身是谁,我且问你,是不是要解开心底那个谜?如果你不想解开心底的谜,老身就无言而退,又何必留下姓名?” 这一声“厉姑娘”叫得厉昭仪心神一凛,她不知道这位矮小的老婆婆,为什么会知道她是一个女儿身。 好在对方是位老婆婆,厉昭仪将这戒惧的心里,又稍微地放松了一点,她沉着地问道:“老婆婆!你老人家说些什么?” 那老婆婆忽然张开没有牙齿的瘪嘴,哈哈大笑了一阵,顿着拐杖向前走了两步,笑嘻嘻地望着厉昭仪说道:“厉姑娘!你方才不是口口声声问着‘为什么’吗?怎么现在又听不懂老身的话了呢!” 厉姑娘心里有无限地凛然,她恭敬地问道:“请你老人家赐知名号,以便称呼。” 老婆婆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愿意知道这件事的谜底了,那还好,总算我老婆子多管闲事,还能管出一点名堂来。厉姑娘!你一再问老身的姓氏,本来应该告诉你,但是,数十年一直不曾提过自己姓甚名谁,连老身自己也不复记忆,如果你为了便于称呼,你就叫老身我一声矮姥姥吧!” 厉昭仪立即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姥姥!” 矮姥姥呵呵地笑道:“姑娘!你现在想破开心底的谜么?” 厉昭仪此时本是心神惶惶,情绪浮动,非常需要别人给予力量,在心神上使之稳定,面对着这位矮姥姥如此亲切而又透着几分神秘的一问,当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她穿的是一身儒装,只好落地一躬,恳声说道:“请姥姥指点迷津。” 矮姥姥伸出左手来,拉住厉昭仪的右手,两只眼睛迸射出令人心慑的神光,盯着厉昭仪的眼睛,缓缓地说道:“姑娘!你方才连问‘为什么’?既不是捻酸拈醋,也不是积怨难伸,而是内心深处开始恐惧,你恐惧你宁哥哥慢慢地不喜欢你了!对你淡了!漠然了!你的心落在虚无缥渺之中,没有了着落……” 厉昭仪姑娘惊呼道:“姥姥!你认识我宁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们之间的事?” 矮姥姥眼光盯着厉昭仪一动不动,还是那么缓缓地说道:“姑娘!天下事逃不掉一个‘命’字,凡事强求不得,你不是也听说过:‘命中有时自然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你怎么可以拗过‘命里注定’四个字呢?” 厉昭仪被那矮姥姥的眼神瞧得心神不能守一,只觉得心慌意乱,她有些失措地说道:“姥姥!你是说我命中注定与我宁哥哥没有缘份么?” 矮姥姥哼了一声说道:“不是没有缘份,而是命中注定你要接受他的冷淡,受他的漠视,终而要受他的遗弃,遭受秋扇之捐。” 厉昭仪此时只觉得慌乱无比,颤抖着声音说道:“不!不!宁哥哥不是那种人!他不是那种……” 矮姥姥低沉地说道:“姑娘!其实当初在苗疆你与他相识之时,命中早已注定,一个苗疆女孩儿,如何能为一位中原一代后起之秀,被誉为人中龙凤的夏心宁的终身伴侣?就是夏心宁本人碍于当时诺言,他周围的那许多人,又岂能容得了他这样做?” 厉昭仪至此心神早已无主,一时放声大哭说道:“姥姥!你说的都不是实话,夏心宁不是那种人,他周围的人都不是那种人,姥姥!我要你快说,你方才告诉我的都是假话。” 矮姥姥左手渐渐握紧姑娘的柔荑,两道眼神紧逼着厉昭仪,说话的声音宛如梦魇一般,低沉地说道:“姑娘!你何必‘掩耳盗铃’?你会知道老身所说的话,都是真确的,如果不是真的,夏心宁为什么不到天山去看望你一次?” 厉昭仪心神崩溃了,她仿佛被一种力量牵引着,使她自动地扑向矮姥姥的怀里,哭得昏沉沉地说道:“姥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姥姥你是神,你是看穿了我心里的一点一滴,姥姥!你要救我,我要随你一起去。” 矮姥姥双手紧抱着厉昭仪,脸上却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她尽量放低声音,轻轻地说道:“姑娘!起来!起来!看着老身。” 厉昭仪从矮姥姥身上起来,刚一抬头,只见一点银星,疾如闪电,一根长达四寸的银针,从右太阳穴,直插进去。 厉昭仪随即浑身一颤,双眼一闭,口中只低微地叫得一声:“姥姥!” 矮姥姥左手又起,一根四寸长的银针,从身后插进姑娘“凤眼穴”,厉昭仪立即甜睡如死,浑身如棉,瘫在矮姥姥的身上。 矮姥姥这才张开瘪嘴大笑,顿着拐杖怪啸一声,顷刻就有两个人抬着一张虎皮软椅来到面前,后面跟着一个瘦长断了一只手的怪人,笑嘻嘻地问道:“你老人家得手了么?” 矮姥姥笑道:“这孩子资质极佳,很不容易摄住她的心神,才使她在毫不行功的状态下,扎上两针,走吧!一个月以后,我一定要叫中原武林掀起一片血腥。” 寒风凛冽,白浪滚翻的南海,正有一只小舟在风浪中摇晃着向普陀而去。 在这样风浪当中,这只小舟如同一叶浮萍,似乎根本没有一点自主的力量,在那里任凭风浪摧打。可是,小舟上仅有一个人,他却丝毫不把这样大风大浪放在心上,右腿跨着舵柄,左手操着风帆,剩下一只右手,还在撩理着胸前被风吹乱的衣衫,这说明他不但是一位熟练的水手,而且,他还有一身深厚的功力,要不然如何能在这样惊涛骇浪之中,是如此的不动声色,将一舵一帆操纵得如此自如? 他扳了一下舵柄将小舟掉转驶向潮音岩,他伸手擦去脸上分不清楚是溅上来的海水,或是流下来的眼泪,望着那逐渐接近的潮音岩,口中喃喃地说道:“竹姨!我是早就应该来的,但是,我让一种世俗的心情,阻挠了我的行程,如今我来了!但愿还不太迟,愿你能接引我,登渡苦海的彼岸。” 他喃喃地说到此处,昂起头来,右手一抬,将蒙在脸上的一块面巾,和戴在头上的一顶头巾,摘将下来,露出一张人间绝色、娇艳如花的脸,也露出满头乱如猪鬃,红如朱砂的头发。 她随手将头巾和面巾丢到海里去,满头赤发被海风吹拂得乱成一堆,她微微地苦笑着说道:“从今以后,再也不怕有人认出我胜黛云的真面目了。” 这位赤发红颜的人,正是在大洪山伤心欲绝的胜黛云,当她悲愤的不能自己,心欲裂,肠欲断,一阵狂奔之后,她渐渐地清醒了,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在这一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可以眷恋的人了,削去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终生留在大洪山,守着义母聂老夫人的坟墓,以了此一生。” 但是,好在这个尘世之上,还有几件心事未了断,使她一时还不能甩手出家,第一,她对于南海路竹瑟之约,一定要去应约的。虽然她在先由于自己满头红发,不愿去见竹姨,但是,现在决心跳出三界外,自然又另当别论,而且,姑娘心中还希望能得到心如神尼的收容,剃度出家。第二,她要去一趟西北,再去看看那位为牟天嵩终生守在荒凉山中的辣手佳人段又青。牟天嵩对她有授艺之德,段又青的遭遇也值得她的同情。第三,她还应该为夏心宁夺取“五阳秘笈”的事,尽一次力,他们之间不能成为佳偶,怪不得夏心宁,只能怨彼此无缘,夏心宁待她的情分,要有一次报答的机会。 这三件未了的心事,当然首先便是到南海普陀潮音岩应约。 天下事都是尽难令人如意,当初胜黛云姑娘与路竹瑟订约南海之时,她何曾想到是以这种心情前去赴约? 胜黛云姑娘抹干脸上的海水和泪痕,左手一落帆,右脚一推舵柄,小舟才立即缓缓地横将过来,在那些犬牙交错的海石和暗礁当中,从容地向岸上靠去。 当小舟一靠岸边,胜黛云涌身一跃,跃登一块大岩石上,抬头望着削壁悬岩潮音岩,她微微地迟疑了一下,因为,她曾经听说过,潮音岩等闲人是不许任意攀登的,虽然胜黛云是应约而来,但是,在礼貌上她不能如此冒然而上。 她如此迟疑片刻,便不顾一切地展开身形,在悬岩削壁之间,起落腾挪,穿点风掠,一点也不停顿地攀登上去。 无力的冬阳,从云隙里透出一丝阳光,胜黛云身上也微微感到有一点汗珠沁透,她最后一个仰身凌空力拔,冲天拔起四丈七八,直如一只海燕,返岸觅巢一样,向潮音岩的顶上落下去。 潮音岩顶上,除了如雷的潮音,和那起伏的海石,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点其他的东西,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胜黛云站在那里呆了,她纵目四周,一览无余,不觉口中呐呐地说道:“竹姨呢?心如神尼老前辈呢?即使她们都不在潮音岩,那闻名武林的潮音庵,今在何处?难道是我找错了地方么?” 她自言自语说到此处,突然脸上颜色一动,有一丝喜悦奔上心头,她一个电转旋身,口中说道:“是竹姨么?……” 她话尚未说完,眼光一扫之余,沉声叱道:“你是何人?” 对面站着一人头大如斗,矮胖身材,两只凹眼,一对招风耳,头上披散着一头如银的头发,样子看去很是吓人。这个矮胖大头的老人,龇着牙笑道:“小娃儿!你方才说得很对,你找错了地方,这里不是潮音岩。现在该我来问你了,你这女娃儿长得一头赤发,样子古怪少见,你到潮音岩有什么事?” 胜黛云最恨人家说她一头赤发,这个大头老人开口就指出她这个伤心的缺点,立即引起她一腔怒火,脸色一沉说道:“既然不是潮音岩,我走就是了,何必多问。” 她迈开脚步,便向岩边走去,掉头不顾,根本不理会那个大头怪老人。 突然那怪老人呵呵一阵闷声大笑,在她身后说道:“女娃儿!你这样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你把我这普陀岩看成什么所在,是看成菜园门让你这样进进出出么?” 胜黛云闻言停下脚,转过身来,奇怪地问道:“照你言下之意,我错上你这个海上孤岩,还要留下押头么?” 大头老人怪笑道:“不错!我要你留下押头。” 胜黛云此时真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觉得这个大头怪老人是有一点心神不正常,与他无怨无恨,仅是到他这石岩上来了一趟,难道就要结下仇恨么? 她转而一念:“我此行南海,是赴竹姨之约,同时也想借此机会,披剃出家,何必还生这些闲气?” 当时她想罢便点点头说道:“你说罢!你要什么押头,只要我付得出手,我自然会付给你。” 大头老人笑嘿嘿地说道:“我要你留在此地,替我作奴为仆十年,怎么?这个押头你付得出吧!” 胜黛云一听之下,将那股腾腾而起的怒火,又引得上冲顶门,但是,她极力按捺住说道:“看你满头白发,为何说话如此老而不修?若搁在一年以前,这海岩之上,就是你溅血横尸之地,今天我饶你这一遭。” 她严颜厉色说完这一段警告的话之后,便掉头不顾,又向岩边缘走去。 谁知她如此一迈步,顿时眼前人影一闪,大头老人竟站在她面前,拦住去路。 胜黛云当时一愕,心里想道:“这怪老头好快的身法!” 她还没有想完,大头老人笑嘻嘻地说道:“你还想逃走么?” 胜黛云停下脚步,望着这个怪老人,厉声说道:“你这样再三寻事,就休怪我不谙人情了。” 大头老人呵呵地说道:“我在这小小的孤立岩上,苦守了七八十年,为了就是报复当年心如老尼姑的一剑之仇,没想到这老尼姑功力愈来愈精,更不幸的她竟突然死去……” 胜黛云大惊脱口问道:“心如神尼老前辈已经圆寂了么?” 大头老人说道:“她这一死不要紧,害得我在这里苦等了数十年,不能回到西藏去,结果变成白等,我这一口气只好出在你们这些来寻找老尼姑的人身上。” 胜黛云此时十分讶异,这个老人既然是西藏的好手,为何又与神尼老前辈结下仇恨?她哪里知道这个大头老人,就是当年心如神尼在没有出家之前,只身独斗藏中三佛两尊者,唯一留下活命的大头佛喀西。 大头佛喀西和另一个受伤的人逃命之余,他是留下了性命,从此他便下决心要报心如神尼当年一剑之仇,暗中跟到南海,谁知道他一直没有机会,空练了一身功夫。 胜黛云听他如此一说,知道这件事已经是不能善了,这个大头老人能以数十年的时光,为仇苦守,今天他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胜姑娘心里如此一衡量,便点点头说道:“我所知道心如神尼老前辈一生妒恶如仇,你既然曾经伤在她老人家剑下,自然也不是好人,证诸眼前事实,更说明你数十年来,丝毫没有忏悔之意,像你这样的人,留在世间,终究是武林祸害,心如老前辈既然已经圆寂,我自然应该为她老人家代为除害,你亮剑吧!” 胜姑娘探手一拔,墨黑短剑斜挑在面前,左手领着剑诀,凝神以待。 胜姑娘也不是蒙然无知的人,她自然想得到,这个老人当年能在心如神尼手下逃生,武功自然不弱,又经过数十年来的潜心苦练,自然更是精进惊人,她自己也就拿出全部精神,严阵以待。 那大头佛喀西说道:“小娃娃!你们中原的人,不管自己功夫如何,嘴里总是讲得非常厉害。来吧!看看是你能代老尼姑除害?还是我要你代老尼姑为我服役十年。” 胜黛云也不和他客气,短剑一挥,挺身递剑,一招“削断缠藤”连削带绞,直落三式,攻向喀西的面前。 大头佛喀西咦了一声,身形一闪,口中说道:“倒看不出你还很有点门道!” 他嘴在说话,手下却没有停留,右手曲指如钩,一连抓来三掌,不但劲道十分,封住了胜黛云的攻势,而且,凌厉非常地扫向前胸要害。 胜姑娘一见果然不出所料,这个大头怪老人是自己仅见的高手,她哪里还敢大意,滑步偏身,先避开对面的攻势,立即翻身振腕,墨剑披削如风,使出十成功力,展开师门剑法。 牟天嵩所传给胜黛云姑娘的剑法,诚如他当时自己所说的,除了“五阳秘笈”上所载的剑法之外,已经是天下无敌,胜姑娘深获所传,如今一路使来,但见墨剑乱闪,剑气纵横,就如同有数十柄剑,数十个手臂,在疯狂地攻击着。 胜黛云一连攻出十几招,不但是每一招变化多端,而且每一招都是凌厉地指向大头佛喀西的要害,只要对方有一点之疏忽,便在剑下倒地丧命! 但是,无奈这个大头佛喀西,真是个厉害的对手,他在方圆不到几尺的地方,往来飘动,空着一双手,连连挥出强劲无比的罡劲,硬逼着姑娘的剑锋,伤不了他,而且,那丝丝锐风,不停地指向姑娘脉门,使胜黛云在全力攻招之余,又不能不小心翼翼地防备着对方的攻击。 如此一来一往,很快地五十余招过去。 胜黛云一见久攻不下,而且对方还是空着一双手,如此久拖下去,不利的情形,不言而喻。 胜姑娘如此心意一动,正好自己探剑刺出一招“毒蛇探洞”,短剑挟着一声低啸,气直刺向大头佛喀西的小腹。 大头佛喀西怪叫一声:“来得好!你去吧!” 只见他不退不让,猛地一挫身,右手向左疾推,准备硬将剑势推开,左掌跟着就是一掌力能开碑的摔碑掌力。 胜黛云一见时机不可失,剑招未老即收,墨剑像灵蛇一样,倏地缩回到手掌上,此时如此一收一抖,一股真力向前一送,那墨剑就在这一瞬间,就如同脱弩之矢,向大头佛喀西射去。 这一招“驭剑术”刚一出手,大头佛喀西是识货的,大叫一声:“不好!” 他人已经来不及躲让,拚着一条左臂,硬迎上去,挥出一招“赶山追月”,同时右手全力一伸,吐劲发招,十成真力的“摔碑掌法”,也及时推出。 说时迟,那时快,几是同时而发,两声“哎唷”,两个人都倒地上。 大头佛喀西一条左臂,正好齐手肘以下削断,墨剑因为姑娘未能及时收劲,仍然直冲上前,穿透了大头佛喀西的左肩琵琶骨,带倒了喀西,血染遍了大头佛的一身。 胜姑娘使出“驭剑术”,却躲不过大头佛喀西的一掌,如此劈空一掌,正好击中右肩,几乎震碎了内腑,右肩骨都碎了,人也自然倒到一边去。 这一个“两败俱伤”的场面,只维持了很短的一会儿,胜姑娘虽然躺在地上,一时气血不顺,站不起身来,但是,大头佛喀西受的是外伤,他虽然断了一条手臂,当他咬牙敷上创药,止住血之后,他缓缓站起来,失血后的眼神,仍然是那么凶悍,他慢慢地向胜黛云走去,口中说道:“小娃娃!想不到你还会驭剑之术,很好!现在我不要你为我服役十年了,我要你受尽人间折磨之后,死在这岩石之上。” 胜黛云躺在那里,嗓子里发甜,眼睛发黑,站都站不起来,哪里还有还手或躲避的余地?她只有躺在那里等待大头佛喀西凌辱于她。 大头佛喀西正要上前一步,突然身后一声佛号,大头佛喀西倏地一惊,脚下留了一步,先不忙回头,站在那里提足真力,护住创口,右手偷偷扣住八面小金钹,厉声问道:“是什么人来到此地?趁我还没有回头之前,及早离开,否则我一回头,便后悔不及了。” 只听得身后有一种极其平和的声音说道:“喀西!你休要如此色厉内荏,你此刻身受重伤,慢说伤人,连求自保尚不可得,还狂言什么?” 大头佛喀西虽然还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他已经知道来人一定是不好惹的强手,而且还深知他的底细,不用说,这情势对自己太坏。 他心中意念一动,倏地一个转身,右手疾伸,八面小金钹,映着阳光,闪着刺眼的光芒,就如同一蓬雨般,朝方才说话的方向撒去。 飞钹是藏宗的独门暗器,能够同时发出八面,那是极少有人能做到这点,大头佛喀西如此孤注一掷,果然声势不同凡响,劲风带啸,来得极快,只要沾上一面金钹,轻则削断手脚,重则挖出五脏六腑。 谁知道大头佛喀西如此发出之后,顷刻啸声俱无,八面小金钹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无影无踪,只见一位缁衣老尼,宝相庄严地站在两丈开外,一双眼神,慑人心魄地注视着大头佛喀西。 大头佛喀西在惊恐之余,心里也感到奇怪,他不知道这个老尼姑是谁,怎么会知道他是大头佛喀西? 那老尼严肃着面容说道:“喀西!限你即刻离开这里,天地之大,自然还有你容身之地,否则,就休怪老尼要开杀戒。” 大头佛喀西八面小金钹一失,便知道自己与人家差的太远,他真不明白,中原武林为什么竟有这么多高手,他苦练了几十年,如今仍然是不值人家一抬手之间? 他沮丧地放下右手,站在那里问道:“老尼姑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喀西?” 老尼姑正色说道:“你以为你躲在这岩石之间,自己掘了一个石洞,藏身练功没有人知道么?当你第一天落脚此间,老尼师姊就知道你是她当年剑下余生的西藏大头佛喀西,不过,她以为你躲在此地忏悔过去,苦修未来,所以没有干涉你的行动,谁知道你还是包藏祸心的人,直到今天才露出你的真面目。” 喀西惊道:“你是……” 老尼姑说道:“老尼如慧,心如神尼是老尼师姊!” 大头佛喀西还有什么话说?心如老尼死了,还有她师妹,武功也是天下一等好手,看来这数十年的光阴,是白过了。 如慧老尼说道:“你虽然存心为恶数十年,不过你还没有敢做过坏事,饶你一命。你还不快走,苦海回头,你仍旧能登彼慈航对岸。” 大头佛喀西还能说什么?他默默地走下岩石,找到他自己特制的小舟,扬帆而去了。 如慧老尼走到胜黛云姑娘身旁,看看她那气息奄奄的模样,叹口气说道:“姑娘!你太福薄,不宜做个红尘中人,如果你能勘破世事,未来成就,倒是不可限量。” 她伸手将胜姑娘抱起来,走下岩石,登上两块平板,冲到不远的潮音岩而去。 胜黛云悠悠地醒过来,一眼瞧见如慧老尼站在身旁,她已经知道这是怎么样一回事了,立即滚下榻来,叩谢如慧老尼。 老尼姑伸手一把拉住胜姑娘,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你不必谢老尼,说来总算是有缘,老尼若不是今日前来南海,料理大师姊的遗物,怎么能碰上大头佛喀西的恶行。” 胜姑娘一听“有缘”两个字,不觉心里一动,当时便问道:“请问老前辈!我竹姨她到哪里去了?” 老尼姑说道:“竹瑟和她丈夫破镜重圆,缘结再生,本来她也看破了红尘,留在南海,落身世外,但是,他们夫妇二人为了夏心宁的一诺,少不得还要卷入红尘数年。” 胜黛云突然跪在地上,诚恳地说道:“晚辈有一件事,请老前辈破格开恩,俯允成全。” 如慧老尼伸手说道:“姑娘!有话起来讲,老尼一个出家人,只要是能做得到的事,还有什么事不能应允,姑娘若如此拘以俗礼,倒叫老尼不好说话了。” 胜黛云恭恭敬敬又叩了一个头,低声说道:“请老前辈开恩,收留晚辈,披剃出家,皈依三宝。” 这回如慧老尼沉着脸色说道:“姑娘!这‘出家’二字不是随便可以说的,随便说出来,那是一种罪过。” 胜黛云跪在地上说道:“晚辈这几个月以来,尝尽了人生百味,看破了一切,所以才专程前来南海,只望求竹姨接引,皈依南海门下,以贝叶梵经,了此一生,没有料到竹姨已去,神尼老前辈已证正果,而老前辈却于此时翩然而临,晚辈若错过这次机缘,只怕永坠万劫不复之地了。” 如慧老尼点点头说道:“你的经过情形,老尼不问也可以想得到一二。姑娘!老尼也很了解你此刻的心情,自然是受尽了人生的坎坷,才变得灰心绝情如是,老尼倒不揣冒昧,有一两句话奉劝姑娘,人生本是苦痛的,婴儿呱呱坠地,先自哭声开始,如果畏苦,则世间一刻不能停留,所以,世间事你能放大一环,看远一步,一切也就知其当然如此,不足为怪,更遑论再生出家之念。” 胜姑娘顿首说道:“老前辈说的极是,晚辈自是明白,但是晚辈自问不是一时受痛之余的激动,更不是借‘出家’二字来躲避世情,只是觉得百途俱塞,莫能举步,只有跳出世事之外,愿明心见性,做一个三宝弟子。” 如慧老尼摇了头说道:“姑娘!借出家来躲避世情,说来谈何容易?老尼师姊真是天纵之才,她毅然看破红尘,落发出家,以她的觉悟与定力,人中少见,可是数十年以来,何曾有一天躲出了世情的束缚?方才西藏大头佛喀西,藏身此间,就是一个说明,姑娘!你明白老尼的意思么?” 胜姑娘流泪说道:“如此说来,晚辈根本不是佛门中人。” 如慧老尼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你慧根极深,正是我佛门中的人,但是,此时老尼有意再三阻拦,实在是由于你慧根虽深,孽障更多,将来一旦定力不够,外魔侵入,就后患无穷了,到那时候,老尼将何以对你?又何以对我佛祖?” 胜黛云闻言悚然说道:“老前辈金玉良言,暮鼓晨钟,晚辈敢不凛然领受。只是晚辈有此心意已久,并非毫无诚意,若经不起未来磨炼,坠落地狱,只为晚辈咎由自取。” 如慧老尼点头说道:“老尼若再一味拒绝,倒有失我佛渡人的慈悲本旨。” 胜黛云叩头说道:“多谢老前辈俯允成全!……” 如慧老尼说道:“姑娘!老尼答应接引你,但不是现在,因为你目前俗缘根本未了,这南海也不是你久居之地,况且老尼此刻看来,你还有一件很大的喜事……” 胜黛云惊道:“晚辈尚有何喜事?” 如慧老尼说道:“老尼只是看到你有骨肉相逢的喜事,至于是何喜事,老尼何敢妄言?而且这件事对你将来是否能结佛缘,关系重大,所以,老尼要等你过于明春三月,我们如果有缘,自然还能再见。” 胜黛云被如慧老尼这样一说,说得无限茫然,但是,她记得当初在大悲庵之时,如慧老尼看她有一场灾难,果然应验,如今自然不敢不信,但是,她实在无法想像有什么骨肉重逢的喜事。 她不敢多问,即使多问,如慧老尼也不会多说什么,她也不敢多想,多想也不会想出结果来。 她要请示老尼姑关于她此去的行止,如慧老尼说道:“姑娘!你去吧!凡事不要强求,顺乎自然,就是天理。老尼当初暂借给姑娘的紫竹如意,仍然让它放在姑娘身边,明春三月,一并交还。” 胜黛云尽管心里有无限快怏之感,但是,她对于这位善观气色,明断未来的老尼,不敢再作过分的要求,她站起身来,临行之时又问道:“老前辈!可否指示晚辈此行究应何往为宜?” 如慧老尼笑道:“姑娘!休要把老尼看成神仙,老尼也不过是略知相术,能观气色而已,小技一桩,值不得如此神乎其人。姑娘此行究竟何往,当然以姑娘自己的意见为是,老尼岂能越俎代庖?” 胜姑娘聆听之余,只好无言叩别,当她登上小舟,泛于南海的时候,她想道:“如慧老前辈说我俗务未了,我还有何俗务?是了,泰山之会即将来临,我应该往泰山,为宁哥哥再尽一次力,了却心愿。” 胜黛云果然取道泰山,她是否为夏心宁尽到一分心力,按下不表。 且说在大洪山独自一个人苦练武功的夏心宁。 夏心宁目睹聂老夫人投身地心离火的喷火口,那种悲切之情,难以言喻,一代武林高人,被誉为“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竟为了自疚,为了取得师门秘笈,不惜以身相殉,任何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感叹万千,痛惜老成凋谢。 夏心宁取出秘笈人册之后,便将聂老夫人遗体葬在“地心离火”的喷火口上,夏心宁就凭着自己一双手,堆成一个坟墓,并且琢磨一块地心离火石,用大力指法,写成碑文,当碑成之日,夏心宁跪在坟前,默默地祝祷一番,虔诚地说道:“老前辈!弟子决不致有丝毫怠慢之心,以辜负你老人家舍身之崇高德意,但愿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佑我苦练有成。” 他这样祝告之后,便携着“五阳秘笈”人册,离开金蝎教纪罗天所盖的房屋,独自一个人深入大洪山险岩恶壑之处,埋头苦练。 “五阳秘笈”人册虽然是专修掌剑,但是,当初蓝衫客分成三册之际,已将其中略有穿插,所以上面记载都不完全,而且乍一看时,不易了解。 幸好夏心宁对掌剑一道都已经有深厚的基础,正是聂老夫人所说,以夏心宁目前的基础,只要细心琢磨,虽然不能学会其中精华,至少可以吸取其中一部分,而对付泰山之会,应该是绰绰有余。 一则是夏心宁用心专一,苦求上进,一则是夏心宁天赋聪明,心窍玲珑,一则是夏心宁学过一套完整的“万象剑法”,练有相当火候的“天龙掌法”,可以触类旁通,有这几个条件的凑成,夏心宁在大洪山苦练的进展极为良好。 但是时间太有限了,当他发觉到下弦月已经渐渐晦暗下去的时候,他知道腊月已将尽,正是腊尽冬残,一年已了,那也就是说,距离元宵泰山之会,只有半月之期,夏心宁明知道自己此刻如果多练一分功夫,对泰山之会则多操一份胜利的把握,但是,时间紧迫,使他不敢再多耽搁一天,正是家家团圆的大年夜,夏心宁在大洪山摒挡好一切,起程前往泰山。 从湖北大洪山,到东岳泰山,路程不远,连头带尾算上,约有两千余里,但是由于途中都是人烟稠密之地,不似边疆那样坎坷难行,若以夏心宁这等身手而言,如果挑选上一匹好马,至多也不过是五六日光景,便可以到达,但是,夏心宁这次却正正经经按照一般人的行程,按站行止。 夏心宁目前自然不会把安武阳放在心上,他自信凭安武阳那一套剑法,和仅有三成火候的“五阳霹雳掌”,断难在他手下走过十招,但是,夏心宁也明白,这次泰山之会断然不仅仅是他和安武阳两个人的约会了,因为安武阳也自知不敌,遍访各地名人,到时候难免有一二高人,出面相助。 另一方面,狼心诸葛和冷面公瑾这一对武林怪物,为了要报当初在武阳山庄的仇恨,曾经发誓要将泰山之会搅得天翻地覆,自然也就是要约请各地身手高而又手段毒的人,前来捣乱。 在这两种情形之下,这次泰山之会说不定是停办泰山论剑之后,最大的一次武林聚会,届时群雄毕至,高手云集,而且其间壁垒分明,都是对夏心宁不利的,夏心宁却只有一个人,孤身只影,这情形,其严重性不难见其一斑。 因此,夏心宁尽管自己近来武功精进,自忖难有人能匹敌,他仍然是小心万分,一路上养精蓄锐,不敢由于鞍马劳顿,而损耗了精力。 整整半个月的行程,夏心宁于元宵节的前一天,到达泰安。 但出乎夏心宁意料之外的,却也是可以说是在夏心宁意料之中,偌大的泰安城,只要是热闹的街道,尤其是茶楼酒肆,几乎都挤满了武林人士。夏心宁虽然没有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但是,心里也不禁感到有一些沉重。 最主要的原因,是由于“五阳秘笈”太招摇了,武林之中无论黑白两道,谁不对这本秘笈想夺归自己所有?在这样重宝诱惑之下,讲道义、讲真理的人,就自然减少了,在道义真理都荡然无存的时候,万一引起大家一窝蜂地涌上来,泰山之会的后果,就实堪忧虑。 夏心宁本来还打算在大街上慢慢地逛一回,探听一下武林之中,究竟有多少硬手,来到了泰山。但是,他转而一念,当初在武阳山庄,也曾有不少武林人物在座,事隔半年,难免还有人能认得出他的面目,只怕更招来许多意外麻烦。 他索性找了一家不甚扎眼的小客店,住将下来,草草吃过晚饭之后,便回到客房里休息。 其实在这样重要日子的前夕,夏心宁哪里能安然入睡? 一时间思潮如涌,百感猬集,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自己轻轻地自语说道:“夏心宁!你已经习得一身绝技,应该有干云之豪气,无双的胆色,更要有不二的信心,以待明日玉皇顶上,当着天下群雄,报仇雪恨,夺回‘五阳秘笈’,才不愧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仅在此地胡思乱想什么。” 他立即趺坐在床上,收敛奔驰的心神,垂帘内视,正要进入人与神合的妙镜,突然听到前店有人纵声豪笑,朗朗地说道:“胡老弟,这间小店倒还清静,正好你我放怀畅饮,倾怀畅谈,不怕有别人来打扰。” 另一个人则像等不及似的,他急巴巴地交待了所要的酒菜之后,便追问着说道:“常大哥!方才你说的什么羊姥姥也来了,明天这个会就有好看的了,这羊姥姥是谁?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那被称常大哥的笑道:“胡老弟!你怎么越来越回去啦?连羊姥姥都不知道是谁?你还能在江湖上混个字号?我问你,当年令师在世的时候,没有告诉过你‘三长两短’这句口语么?” 这姓胡的说道:“听说过的!‘三长两短’是当年武林中五个难缠的大魔头,因为他们的为人行径,差不多都是喜怒莫测,手底下又硬又辣,而且他们五个人之中,有三个高个子,有两个小矮子,所以江湖上有人缺德,便叫他们作‘三长两短’。常大哥!你说这个做什么?难道这羊姥姥与当年的‘三长两短’有关联么?” 姓常的笑道:“老弟!岂止是有关联,简直就是其中之一!” 姓胡的惊道:“常大哥!你说这话令人有些难信,当年‘三长两短’在武林中横行的时候,总在六七十年以前,算起来也该有一百多岁了,世上真有一百多岁的人么?” 姓常的说道:“老弟!告诉你,这羊姥姥就是当年‘三长两短’之中‘两短’之一,也是那五个人当中唯一的一个女的,当年人叫她羊姑娘,现在自然应该叫羊姥姥了,老实说,我也不认识她,不过,就凭方才东门大街东来顺饭馆里,露了那一手,除了羊姥姥,谁家老太太能有这么高的功力?” 姓胡的说道:“照你这么说,这羊姥姥既然是当年‘三长两短’其中的人物,又有这样一把年纪了,她还好意思来夺取‘五阳秘笈’么?” 姓常的说道:“老弟!天下事谁能预料得到,你越是认为没有问题的事,越是毛病百出。这位羊姥姥年纪这么大,火气还是那么火爆爆的,方才在东来顺饭馆里,就是个明证,她既然来了,还有好事干么?” 夏心宁本已逐渐沉静下来,这时候一听到此处,人突然清醒过来,立即仔细凝神地听下去。 这时候又听到那姓常的说道:“其实说起来,这位羊姥姥突然出现在泰安,乃至于明天出现在泰山玉皇顶上,也都是意料中的事,因为明天会中的另一个主角,就是当年蓝衫客的后代门人,而所争夺的东西,又是蓝衫客手着的‘五阳秘笈’……” 姓胡的拦着说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那本‘五阳秘笈’,还不是为了想夺宝,其实像羊姥姥那么大的年纪,又有那么高深的武功,何必还要插上一脚。” 姓常的说道:“我还没有说完,你就自加断语。羊姥姥这次如果是换了争夺别的东西,或者争夺的人,是另有别人,她恐怕就没有这么大的兴趣了,正如你方才所说的,她这样年纪,何苦要来插上一脚。但是今天不同,老实说,蓝衫客当年在武林中,震慑了黑白两道无数高人,武林为之安静了几十载,谁能保证羊姥姥当年没有受挫于蓝衫客呢?羊姥姥将当年一股闷气,出在蓝衫客的后辈身上,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啊!” 姓胡的仿佛恍然,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又咂嘴说道:“如此说来,明天泰山玉皇顶上,除了羊姥姥,还有谁能出头露面?” 姓常的拍了一下桌子说道:“老弟!那又不然!” 此时店家已经将酒菜端到桌上,两个人一时开怀畅饮,狼吞虎咽,把话说到一半,又停下来了。 坐在客房里的夏心宁,感到十分着急,听方才这两个人如此说法,这羊姥姥七八十年前,就已经扬名立万,一身功力,堪称无敌,如果真的为了泄恨报复而来,明天泰山玉皇顶上,就有一场没有把握的狠拚了。 但是,最后听那姓常的一声“不然”,难道还有什么比羊姥姥更厉害的人,也来到了泰安城么? 夏心宁悄悄地下得床来一走到房外,站在走廊上,向前店看了一眼,只见当中一桌,对坐着两个人,一个白面微须,一个是虬须满腮,正吃得兴致淋漓,声震店外。而且看他们两个人太阳穴高高坟起,分明都是内外兼修的好手,夏心宁不觉心情渐渐地沉重了。 因为如果说话的人,是江湖上无名小卒,只当他是无知的夸张,不值得计较,如今说这话的人,是两位武功很有火候的武林高手,自然他们对羊姥姥的估计,就有相当可靠的份量。 夏心宁很想多知道一点关于羊姥姥的情形,但是,苦于一时找不到借口上前搭腔,只好在走廊里徘徊。 过了半晌,那白面微须的人放下酒杯又问道:“常大哥!方才你言下之意,羊姥姥到此还会有其他意外事情发生么?” 那虬须大汉猛喝了一口酒点点头说道:“我说‘不然’这两个字,是有道理的!羊姥姥她武功虽高,恐怕她不会亲自出手了,毕竟是上了年纪,怎么好意思和后生小辈,动手互抢?但是,她不亲自出手,一定有其他的方法,使她得偿所愿。” 姓胡的说:“她请别人代她出手?或者是代她抢东西?除此之外……” 姓常的说道:“羊姥姥是当年‘三长两短’当中最工心计的人,只怕她的深谋远虑,神出鬼没的计谋,不是我们所想得到的,胡老弟!不信你明天一定可以看到有许多事是你我此时所不能想到的。” 姓胡的呵呵笑道:“管他是什么意外,我们原是来看热闹的,何必替旁人担心?” 两个人吃吃喝喝,把话又扯到其他一方面去。 夏心宁知道他们已经警觉到有人注意他们的谈话,所以才将话锋转开,下面他们一定不会再说了。他便缓缓地踱了一回,又才慢慢地向房间里走去。 他心里正在怀疑不定,他想到大街上去看看这位羊姥姥,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物?看看方才这两个说话,是否有言过其实的地方。 但是,他又不想去。现在他倒不是怕别人发觉他的行踪,而是觉得自己胆气有些不够壮,此行本是雄心勃勃,亲仇必报,师门秘笈更是志在必得,难道就为了两个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就将自己胆气消失了么? 他心里想道:“管她羊姥姥是什么人,只要她明天露面,只要她敢插上一脚,我自然就要和她较量一个高低,何必今天要去找她呢?” 他想到这里,放下心事,迈步向客房里走去,他刚刚一抬脚,正准备跨门进去,突然他一怔,脚立即收回,沉声问道:“是哪位朋友在房内?有何指教,请到外面来。” 夏心宁这一句话刚刚出口,就听到房里有人笑呵呵地说道:“老兄弟!你忘了我们的约会,元宵节在泰山相见,不见不散,今日我来早了一步,特来看看你,怎么老兄弟就动了火?” 夏心宁一听,不觉大喜望外,跨进房来,兴奋地叫道:“老哥哥!你现在来得正好!正犹如大旱之现云霓,小弟现在是陷于困惑之境,无一人能为我指引迷途。” 房里坐的正是九指神通乐德林,这个乐老头儿仰着一个酒糟鼻子,笑嘻嘻地说道:“老兄弟!你回九疑山,正巧我又外出,错过一面,今天要不是我眼快,又错过这一面,那就只好明天在玉皇顶上再见了。” 夏心宁连忙说道:“老哥哥原来早已到了泰安城内,但不知老哥哥曾看到有哪些著名的人物,来到了此地?” 九指神通乐德林笑嘻嘻地问道:“老兄弟是不是为羊姥姥的事在发急么?” 夏心宁心里一动,立即问道:“老哥哥是不是已经看到了羊姥姥!” 九指神通这回点点头正经地说道:“不但是看到了,而且我还跟了她一阵,这老婆子一共来了五个人,最怪的其中两个人都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出是什么人物,老弟!你对于羊姥姥的出现,可曾有什么打算么?” 夏心宁很认真地点点头说道:“自从方才听到外面两个人说出羊姥姥之后,我就一直在苦思,应该如何来对付这位武林中的老魔头,不瞒老哥哥你说,一直到现在,我还没想起一个妥善的办法,如果没有什么办法,那就是凭自己武功,和她拚个高低。” 九指神通摇着头说道:“老兄弟!你没有弄明白,这老婆子武功如何,倒不足为惧,老实说,你老弟如今的功力我虽然没有看到,大约也略知一些,老婆子能否斗得过你,还是在两可之间,最要注意的,就是怕她暗地弄鬼,方才那人说的不错,这老婆子在当年‘三长两短’当中,是最具心机的一个,而且,她每出一计,都是令人防不胜防,料所不能料到的。” 夏心宁皱眉说道:“老哥哥!依你之见?” 九指神通说道:“明日玉皇顶上,你老兄弟尽管放心对付安武阳那老鬼,万一羊姥姥这老婆子要存心捣鬼,老哥哥我在她身旁盯住了,虽然我对付不了她,至少可以给你一个告警的机会,再说,像她这样有头有脸的人,总算有名在外的老一辈的人,真的当着许多武林同道,她不要面子么?只要她有动静,我就嚷嚷来臊她。” 夏心宁想想这个办法虽然不是万全,倒也不失为是个可行的办法,他当时便点点头说道:“老哥哥!我们就决定这么办,明天我只全力对付安武阳,其他的事,老哥哥在场外多照料一二。” 九指神通刚刚打个哈哈,还没有说话,突然夏心宁脸色一变,喝问一声:“房上是谁。” 他口中如此一喝,立即和九指神通双双飞掠出房,身形犹未站定,只听得屋上有人打了个轻轻的哈哈。 夏心宁这一气非同小可,拧身一拔,冲天振臂,嗖地一声,电射而起,拔起四丈多高,几乎是与他冲天而起的同时,又听得屋上有人一声轻轻地低叱:“下去!” 夏心宁人在空中,仓促中不及细看,右手借上冲之力,提足天龙掌力,就准备悬空硬接一招,谁知道根本就没有人攻击他,倒是在这个同时,只见一条黑影陨星下坠,扑通一震,跌落在地井里。 夏心宁人在空中一愕,真气已泄,无法多停,只有飘然下落,但是,他在这下落的一刹那间,远远地看到有一条人影,像一溜轻烟,从屋脊上消失。 他落到地上以后,只见九指神通脚尖点住一个人,夏心宁刚问到“是谁?”九指神通冷笑说道:“老兄弟!是你想不到的贵宾,你看……” 地上那人被九指神通点住腰穴,他听到这句话,顿时昂起头来,露出一把雪白的胡须,还有就是那额上一块发亮的疤,眼睛里闪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冷冷地说道:“夏娃娃!是老夫来了!” 夏心宁几乎当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地上躺着的,正是夏心宁的血海仇人,这次泰山之会的要角,在江湖上有一点善良名誉的三剑无敌安武阳。 这真是应了那句话:“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夏心宁立即觉得无名火起,热血沸腾,他大踏步上前,厉声骂道:“安武阳!你这老贼!这次我看你还向何处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你如何狡猾,你逃不了公道,快拿命来吧!” 他说着话,骈指如戟,便点向安武阳的“命门”大穴。 安武阳真不愧是个老奸巨猾的人,死在临头,他一点也没有惧意,反倒笑吟吟地说道:“夏娃娃!你真是个可怜又可笑的蠢娃娃,你这一举手之下,恐怕你就要后悔终身,而且是无可悔改。” 夏心宁手指本已经指到“命门”穴,他听到这几句话,便停了下来,冷笑道:“安武阳!你休要强作镇静,血债血还,有什么可悔之意,安武阳!任你舌底泛莲,我今天要你的命是要定了。” 安武阳转变面色吃吃地笑起来,眯着眼睛说道:“小娃娃!你下手好了,还犹疑些什么?只要你一伸手,就可以快意恩仇,为什么还不动手?来呀!动手哇!” 夏心宁索性收回手,站在那里,严颜厉色说道:“安武阳!你休要卖弄你那老狐狸的狡猾,这时候恐怕没有人能来救你的命了,现在你说!你有什么可辩之处?” 安武阳笑嘻嘻地说道:“老夫没有什么可辩,只是觉得你小子一窍不通,愚蠢已极。” 九指神通站在一旁笑道:“安老爷子!你说吧!光这样卖弄关子是不行的,迟早就让你去见阎王爷,你要是能说出点名堂来,说不定真能如你所愿。” 安武阳根本理也不理九指神通,只是微微含着一丝冷笑,对夏心宁说道:“夏娃娃!你怎么不动手?” 夏心宁愤然地说道:“安武阳!你有话快说,我也不是三岁小孩,不会让你这样故作神秘,便没有了主意,我已经警告过你,你有千变万化,我有不变之规,你快说!说不定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免得你受凌迟之罪。” 安武阳收起笑容,点点头说道:“既然你愿意听我一说,你就应该让我起来,哪里有让人躺在地上说话的道理。” 九指神通呵呵笑道:“果然!果然!图穷匕见,尾巴露出来了。” 夏心宁却于此时上前,伸手就要拍开安武阳的穴道,九指神通愕然上前一伸手,拦住夏心宁说道:“老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夏心宁说道:“让他起来好说话。” 九指神通叫道:“老兄弟!你真的信他那一套胡言乱语么?你晓得这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在弄什么鬼?” 夏心宁想了一想说道:“不管他在弄什么鬼,让他起来说说看,相信他也跑不了。” 九指神通不好坚持下去,只是尽管摇着头,深不以为然地退到一边。 夏心宁伸手拍开了安武阳的穴道,退一步站到对面,沉声警告说道:“安武阳!你休要打主意想跑,我手上扣着梅花飞箭,任凭你跑得如何快,十步之内,管教你倒在地上。” 安武阳一听说梅花飞箭四个字,仿佛微微一震,但是,他脸上仍然是那么安详地带着微笑。只随意地对夏心宁手上扫了一眼,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个老偷儿,你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而且出手这么重,要不是老夫不同凡响,恐怕你这样两指我已经被你点残废了,老偷儿!我已经摸清了你的底细,日后再碰上老夫,今天这两指之仇,一定加倍奉还。” 九指神通呵呵地笑道:“好嘛!只要你命长,能活到那一天,我等着你算这笔账。” 夏心宁皱了一皱眉头,没有说话,但是,已经表现出不耐烦的意思。 安武阳又四顾说道:“方才是哪一位突然在空中趁老夫真气将泄的时候,偷袭了一掌,将老夫震落到地上,才让老偷儿拣到这样便宜,他人呢?为何不见?” 夏心宁忍不住怒叱道:“安武阳!你要再如此支吾,我就不容许你说话了。” 安武阳笑道:“好!好!老夫不问,现在我说,你如果今天趁这个机会,将老夫伤在此地,老夫说你有三大不智已极的错误。” 夏心宁哼了一声,漠然地说道:“我倒要听听我这罪名何在!” 安武阳说道:“夏娃娃!你只知道要报父母之仇,你可知道老夫当年和你令尊令堂所以结下血仇的原因么?” 夏心宁一怔,他只从小听外公说,杀父逼母的仇人是安武阳,而原因只是为了“五阳秘笈”,今天听他这样的口吻,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在其中么? 他怔了一下立即说道:“还有什么原因,只不过是为了对‘五阳秘笈’起侵夺之心罢了!” 安武阳呵呵笑道:“如果纯然为了‘五阳秘笈’,老夫将‘五阳秘笈’得到之后,何必又要到怀玉山来,难道特地来露一露痕迹么?老夫不致愚不可及到这种地步。夏娃娃!这个秘密埋藏在老夫心中,已有十八九年,你若是今天一掌将老夫打死!你虽然算是报了父仇,但是你连父仇的真正原因何在都不知道,你这样的报仇,能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么?” 夏心宁愕然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忽然望着安武阳说道:“安武阳!既然你说其中还有秘情,现在你就说吧!” 安武阳突然大笑说道:“老夫十几年没有说,当然有不说的道理在,怎么能够这样随便地告诉你?” 夏心宁突然上前一步,厉声说道:“你敢不说?” 安武阳也变脸朗声说道:“我当然不说,夏娃娃!难道你还想用强迫的手段,来逼老夫说明这件事情么?你也应该想得到,在这种情形之下,老夫会不会告诉你?三剑无敌安武阳安老爷子,岂能在威胁之下说出自己心里的事?” 夏心宁问道:“那你究竟到什么时候再说?” 安武阳说道:“明天是一个机会,当着天下群雄都在当场,老夫要将这件事说个清楚。” 九指神通叱道:“老狐狸!你耍什么把戏?你那点名堂还能骗得了别人么?” 他又转面对夏心宁说道:“老兄弟!你千万不要听这老狐狸的话,令尊和他之间,还有什么秘密?他明明在此故意造谣生事,来混淆你的心神。”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老哥哥!我懂得你的意思,不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让他说完再讲。” 安武阳说道:“第二,你夏娃娃虽然说是报父母之仇,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找回‘五阳秘笈’,这件东西,老夫准备在明天泰山玉皇顶上,大家作个决断,或者我们彼此分出高低以后,来决定‘五阳秘笈’的谁属,你今天将老夫击死在此地,还有谁能知道‘五阳秘笈’的去处?你此行的目的,就要空掉一半了。” 这句话真凶,一下打中了夏心宁的要害,他虽然是报仇第一,但是,“五阳秘笈”也是重要的事。 夏心宁想了一会儿,他突然上前一步,逼近安武阳,厉声叱道:“安武阳!我将你性命捏在手中,不怕你不将‘五阳秘笈’交出来。” 安武阳哈哈笑道:“夏娃娃,你将老夫作为人质,能威胁何人?何况这‘五阳秘笈’放在何处,只有老夫一人知道,老夫要是不说,还有何人能说?” 夏心宁此时果然发现事情严重,这时候,九指神通突然闪电一般,从身旁一掠而过,一把握住安武阳的脉门,叱道:“老狐狸!你要是不说,我就将你错骨分筋!……” 安武阳不屑地耸肩笑了一笑,撇着嘴说道:“老偷儿!就凭你的几手功夫,也想握住老夫的脉门?简直是做梦。” 夏心宁忽然说道:“老哥哥!你让他再说第三。” 安武阳睥睨了九指神通一眼,九指神通叹了一口气,放开手,退到原处。 安武阳这才说道:“第三,老夫这次到你娃娃客店里来探听消息,同行之人都在泰山玉皇顶上等我,如果老夫今夜不归,他们明天一早,便遵照老夫留下的书简行事,遍告天下群雄,说是老夫是被你小子陷害在客店中,到那时看你可能逃得了天下公道?叫你有口难辩,因为谁不知道三剑无敌安武阳安老爷子是武林中大大的好人?往后的日子,你小子一辈子不能在武林中立足,背了一辈子的骂名。” 夏心宁停了一会儿,忽然平静地说道:“不错!你说的三个问题,倒也都是真情,如果要依照你的意思,我应该怎样做才是道理?” 安武阳当时眼睛一转,他也弄不清楚夏心宁问他这话用意,他只是狡猾地笑了一笑说道:“如果依照老夫的意思么?……老夫的意思不说也罢。” 九指神通在一边骂道:“对了!这一下可真的合着你的心意了!你快说呀!照着你的意思,现在就应该将你放走,才是千真万确的道理是不是?” 安武阳笑着点点头说道:“对了!老偷儿!你只有这句话,说得还有道理。” 夏心宁冷冷地问道:“你想要我放你么?” 安武阳突然变得庄重地说道:“夏娃娃!老夫要是换过是你,今天晚上毫不考虑,放人走路,老实说,今天晚上如果不是那一个不知来历的人,暗中突施袭击,将老夫在无备之中,击落到地上来,你们能有这么便宜算计到老夫么?这等拣便宜的事,换过一个有骨气的人,绝对不肯做的,你们还在神气活现,岂不是令人可笑?” 夏心宁皱着眉头说道:“安武阳!你要是激怒于我,就怪不得我不接受你的意见了。” 九指神通大惊说道:“老兄弟!你说什么?你要接受这老狐狸的意见么?” 安武阳呵呵笑道:“夏娃娃!有本领报仇雪恨,就应该一拳一脚,一刀一剑地搏个公公平平堂堂正正。老实说,明天的泰山之会,老夫早已邀约好了各地边塞高人,准备一斗你夏娃娃,你如果能在泰山玉皇顶上,将老夫折服,你的一切心愿都可以达到,如果,你娃娃没有这种豪气,当然又另当别论。” 夏心宁淡淡地笑道:“安武阳!你这种激将之计,也能在我面前施展么?” 安武阳笑道:“如果你要找借口,当然又可以说老夫用的是激将之计。方才老夫已经说过,你要在今天报仇雪恨,老夫决不还手,只管请便。” 九指神通冷哼了一声说道:“亏你这只老狐狸有脸说出风凉话!” 夏心宁一双眼睛此刻紧紧地盯在安武阳脸上,神光熠熠,半晌无言,突然,他一挥手,沉声说道:“安武阳!你现在可以走了!” 安武阳当时为之一愕。 九指神通更是为之一愕,但是他立即抢着说道:“老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常言道得好:擒虎容易纵虎难。安武阳这只老狐狸今天落到我们手里,为什么还放他逃生?” 但是,夏心宁没有说话,只挥挥手轻轻地说了一句:“安武阳!我们明天再见!明天你再落到我手里,看你尚有何说?” 安武阳突然大笑而起,拧身一拔,冲上屋顶,朗声说道:“夏娃娃!你果然不差!咱们明天再见!” 九指神通站在那里口中喃喃地说道:“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夏心宁忽然一把抓住九指神通,黯然说道:“老哥哥!我知道这老狐狸是借计脱身,不过他说的话,倒是句句占理,我十几年都忍耐过了,何必在乎这一天?等着明天吧!” 第二十一章 相逢如陌路 反目不留情 东岳泰山奇峰突起于泰安城以北,雄伟磅礴,气势雄壮,“登泰山而小天下”这句话,只要是登临过泰山的人,当知其言不诬。 这年元宵节,正好赶上一场大雪,六出齐飞,满山琼瑶,一夜之间,东岳泰山成了琉璃世界。 晨起,大雪虽停,阴霾仍在,寒风凛冽,滴水成冰,在如此雪止之时,泰安城里几乎是家家闭产,纳福围炉,谁还愿意在外面挨冻?可是不然,从泰安前往东岳泰山的路上,三五成群,三三两两,为这条道路点缀了平时罕有的热闹。 少时,泰山登山道路上,人影乱闪,积雪纷飞,一个个都像点水蜻蜓一样,沿途微沾而起,向山上急驰狂奔。 山行愈来愈高,道路愈来愈险,慢说此时大雪盈尺,险夷不分,就是在平日举步之间,随时有失足万丈深壑的危险。这些登山的人,渐渐地分出功夫的高低来了,有的人仍然是疾起疾落,电射雷奔,但是,有的人却不得不自己衡量,小心翼翼,缓下身形,慢慢地向上攀登。 这时候,突然一阵吆喝,一乘软轿,上面坐着一位白发如银的老婆婆,闭着眼睛,躺在软轿里,睡成一团,软轿旁边插着一根拐杖,那龙头之上,悬挂着两片亮晶晶的铁片,此刻发出叮叮当当脆亮的声音。 抬软轿的是两个壮汉,一身黑色短衫短裤,脚登草鞋,在积雪之上,奔跑如飞。软轿后面跟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年轻人,步履轻盈,行动飘逸,这种天气,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丝毫也看不出有寒冷之意。 使人奇怪的,这位年轻人脸如黄腊,枯干死板,分明是蒙着一层人皮面具,掩住了他原来的真面目。 这一人一轿飞快掠过途中行人,在那尺余深的积雪上,也不过才印下浅浅的几个脚印子,功力惊人,使人侧目。 有人惊讶地问道:“这轿内的老婆婆是谁?抬轿子的人,轻功都是这样了得,这老婆婆想必更是不凡!” 旁边有人识得的便接着说道:“连她你都不认识,你还到泰山玉皇顶上来凑热闹?即使你没有见过,难道你也没有听说过‘羊姥姥’的大名么?” “羊姥姥”的大名,立即震惊了另一个人,不觉脱口叫道:“啊呀!她就是传说中‘三长两短’的羊姥姥,她今天一来,泰山玉皇顶上又有好戏看了。看来今天我们这趟泰山之行,跑得不冤,看到一场热闹。” 旁边又有人问道:“软轿后面跟的那个年轻人,功力非常不得了,不晓他又是什么人?传说中的羊姥姥是不传门人的,这年轻人是谁呢?” 大家一路上打着哑谜,不消多久工夫,便到了玉皇顶。 这是一场非常奇怪的集会,也是一场难得一见的盛会。 玉皇顶的附近,凡是能站人的地方,都三三两两站了各形各色的人,大家真正是“不约而来”,甚而至于有远从迢迢千里之外赶到此地,但是,截至目前为止,来的都是与事无关之人,当事人却一个也没有露面,玉皇顶上那一块小小的平地,仍旧是空荡荡,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 站在一块悬岩上的武当派玉虚子,他正手拈着颔下长髯,含着微笑说道:“史大侠!只怕今天这事,我们要白跑一趟了。” 华山派神剑追风史元龙微微一皱眉头,眼光向对面玉皇顶上扫视了一下,摇摇头说道:“道兄休要性急,那安武阳也是叫得响的人物,他在半年以前在武阳山庄所说的话,天下群雄言犹在耳,他怎好爽约不来?如果那位姓夏的年轻人,果真是有一天二地之恨,他更是非来不可。” 话尚未说完,就听到对面不远有人冷呵呵地说道:“武当华山两派今天竟联袂而来,看来存心不善,不过,今天这场合能人太多,两位若要不知高低,只怕就要自取其辱。” 玉虚子脸色一沉,眼光盯在对面石壁上,只见有一个老头,翘着一个山羊胡须的下巴,一脸冷淡的笑容,看来叫人难堪。 玉虚子是武当派当代掌门人的大师兄,功力极高,剑术精绝,为人修养也还不错,他宣了一声“无量佛”,沉声说道:“原来是段老施主!贫道今日幸会。段老施主,方才所说的话,贫道不解,贫道今日与史大侠齐来泰山,只是由于半年以前在武阳山庄……” 对面那蓄有山羊胡子的小老头,立即又是冷呵呵地笑道:“玉虚子!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今天为何要对老朽说假话?当年武阳山庄安武阳弄的把戏,老朽也在当场,岂有不知内情之理。老实说,今天来到这泰山玉皇顶上的人,包括老朽和你玉虚子在内,谁又不是为了‘五阳秘笈’而来?” 玉虚子勃然说道:“段一玄!你不能以己之心度人……” 段一玄笑道:“当初安武阳误露一招‘五阳霹雳掌’的功力,因此,这位姓夏的小子与安武阳的争执,大家都自然地会联想到是为了这部奇书,这已经不是一件秘密,你这位武当派的大道长,又何必如此欲盖弥彰。” 段一玄这老头子话说得很是尖刻,当时说得玉虚子几乎是哑口无言,但是,这位武当派的高手,心机很快,立即闪电一转,朗声说道:“段一玄!你以己之心,衡量他人,谬之毫厘,误之何止千里?不错!诚如你方才所说的,安武阳和那位姓夏的年轻朋友,是为了‘五阳秘笈’之争,已成为不宣之秘!但是,贫道今日此来,并非为了‘五阳秘笈’,而是为了要会这位姓夏的朋友。” 段一玄哦了一声很奇怪地问道:“你们是来助拳的么?” 玉虚子这时候严肃地说道:“姓夏的年轻朋友既然为‘五阳秘笈’与安武阳相争,他一定是昔日蓝衫客的后代门人,所以……” 段一玄突然鼓掌呵呵笑道:“对了!你们这些擅长使剑的门派,曾经吃过蓝衫客的亏,今天要在他的门人身上捞回面子。嗯!你辩得很好!老朽今天倒要看看你如何斗他!喏!瞧他已经来了。” 随着他伸手一指,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转身看去。 果然,远远地山下来了一人。 这个人来得极快,只见他在那一片晶莹的积雪之上,如同一点流星,向山上电射而来。 有人眼快,立即分辩出来人是谁,便脱口叫道:“那不是武阳山庄和安武阳面约今天之会的姓夏的那小子么?看他这一身轻功,分明是来者不善。” 没有经过多久,夏心宁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以闪电飘风的身形,掠过众人眼前,突然以孤鹤振翅的架式,一仰身,曳衣一拔,冲天而起四丈多高,然后又以“列子御风”的姿态,悠悠的飘下,落到玉皇顶上一块积雪的石头上,周围立即响起一阵彩声。 就凭这一手轻功,在场的各家高手,已经有不少人自忖不如,同时也使得在场的人,大家心里都在暗暗估量:“看来今天这一场拚斗,一定是惊天动地,亘古未闻。” 夏心宁没有在意周围的彩声,他昂起头先向四周回顾一遍,然后朗声说道:“半年之前,当着天下群雄,面约安武阳今天在此将一笔旧账作一了断,夏心宁如期赴约,但不知安武阳现在何处?” 山高雪厚,如此朗声叱喝,顿时回音如潮,积雪乱飞,但是,玉皇顶上除了四周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之外,哪里看得见安武阳的踪影? 夏心宁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此时又悔又怒,热血沸腾,不觉厉声叱道:“安武阳也不是少名缺姓的人,为何如此临事畏怯?” 他说了这两句话之后,又转身向四周拱拱手说道:“在场的各位武林同道江湖前辈,有哪位与安武阳相熟,请便中代传一言,就说我夏心宁在泰山玉皇顶上,当着天下群雄,给安武阳带去口信,他虽然今天畏死不来赴约,但是天下之大,只怕没有地方可以让他安稳地躲过一生,叫他好好地引颈受戮。” 夏心宁这几句话,如此铿锵说来,十分气壮,但是,当他刚刚说完话,就听到有人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异常刺耳。 夏心宁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位小老头,翘着一把山羊胡子,两眼翻着朝天,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夏心宁还没有说话,只听得武当派的玉虚子在一旁冷冷地说道:“段一玄!看你这种表情,是要替安武阳捎去口信么?” 夏心宁一听“段一玄”三个字,心里微微地一震,他仿佛听到有人说过,武林之中,最会玩弄奸诈的人,就是尖嘴狐狸段一玄。这老狐狸今天来到此地,也不知他要出什么刁坏的诡计。 夏心宁想到这里,眼睛不觉又朝那个小老头看去,正好碰上他那一双骨碌碌的小眼睛,正朝着这边看过来,他一触及夏心宁的眼神,突然一仰头,咯咯地像枭鸟一样怪笑起来。他没有理会夏心宁,只顾掉头对玉虚子笑嘿嘿地说道:“老道!你这句话可真说中了!我段老头既没有惊人的本领想染指‘五阳秘笈’,也没有兴趣老远来瞧热闹,我今天来到这里,正是为了捎口信而来的。” 他说到这里,诡谲地笑了一笑,接着说道:“不过,我这个口信不是捎给安武阳,而是捎给这位大言不惭的夏老弟!” 夏心宁顿时脸色一沉,厉声问道:“段一玄!我夏心宁与你毫无过节,请你休要如此恶意伤人!” 这位尖嘴狐狸段一玄哈了一声,眯着眼睛,回过头来说道:“夏老弟!你暂时不要冒火,我说你大言不惭,是有根据的!方才你扬言要追索安武阳的性命,其实安武阳早已来到了玉皇顶上,你自己眼力不灵,看事不明,还妄自说人家临事畏惧,岂不是大言不惭?” 夏心宁怒叱喝道:“段一玄!……” 段一玄摇着双手说道:“夏朋友!你休要对我段老头生气,老朽年老力衰,经不起你一掌,有本事你尽管去找安武阳拼命,犯不着跟我段老头瞪眼。” 夏心宁被段一玄这样一逗,无名火起,心神不宁,但是,他警觉立生,顿时收敛住浮躁的心神,沉着地说道:“段老兄!既然承你看得起我夏心宁,等我和安武阳了断一桩旧帐之后,再来向尊驾请教!” 段一玄突然呵呵地大声笑道:“安老儿!你打个招呼吧!免得大家找不到你,尽找我出气。” 夏心宁一听之下,为之大惊,敢情安武阳已经早已来到了玉皇顶上?果然是这样,他是有意如此先挫一下夏心宁锐气,让他在气势上拔得头筹,那么夏心宁此来的一切情形,都是在他的算计之中了。 夏心宁在如此一惊之余,心里也在暗暗地奇怪:“我一路上山之时,早已将玉皇顶的四周看个仔细,根本没有发现安武阳的踪迹,这老儿究竟藏在何处?莫不是段一玄有意逗我冤枉么?” 他尽管心里有些惊讶,但是在表面上,仍然是不动声色,正准备旋转一个回身再向四周仔细地察看一遍,忽然听到安武阳的声音,来自左侧,是那样安祥与沉着,并且还打着响亮的哈哈说道:“夏朋友!半年之前,老朽与夏朋友在武阳山庄订下今日之约,老朽纵然不济,也还不至如此不守信诺,只是夏朋友来时,老朽来不及先打招呼,以致夏朋友误以失约畏怯相责,真叫老朽有口难辩。” 夏心宁一听,敢情是这两个老狐狸串通捣鬼,这样反击一招,好不厉害,而且,安武阳这样心平气和地说来,俨然还是当年受人崇敬的安老爷子,明明是先在声势上争取同情,陷夏心宁于孤立无援的困境。 夏心宁洞悉其奸之后,反倒稳下心情,顺着声音看去,眼光一扫之下,不由地一怔。 只见玉皇顶的左侧,有一堵削陡的石壁,高约十余丈,寸草不生,遍是苔痕,安武阳不知如何在那石壁之上,凿了一个石缝,人正好贴着石缝站在上面,离下面约有七八丈高,谁会想到在那样削陡的石壁之上,站着有人? 安武阳看到夏心宁转过身来之后,他向夏心宁挥挥手说道:“夏朋友!请你稍安毋躁,老朽先向各位武林朋友交待几句话,好在今天玉皇顶上彼此一定有一个了结,相信夏朋友不会急在此一时。” 夏心宁这时候才知道自己一切,都已经落入安武阳这老狐狸的算计之中,自己如果不小心从事,今天这一会,后果不堪想像。 他站在那里点点头说道:“有话请说,夏心宁一定等你说完所有想讲的话,然后才与你算账!” 安武阳笑呵呵地连声道好,然后他向四周慢慢地看了一圈,缓缓地说道:“半年之前,老朽与这位夏朋友订约,只是为了彼此之间一点私事,没有料到居然会惊动各家高人群集此间,老朽深觉荣宠有加,谨此致谢。” 安武阳抱拳一个罗圈揖,随着突然脸色一沉,接着说道:“老朽与这位夏朋友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说起来千言万语,但是,长话短说,一句话关键之所在,就是由于这本武林奇书‘五阳秘笈’而起。” 他说此话时,随手一指,只见在他所站的石壁上,突然弹起一根细竹杆,想必是他事先绑好在石壁之上,这时候他指风一弹,截断绳索,让这根竹杆弹将起来。 这根竹杆上,正吊着一本薄薄的书,远远地看去,眼力好的人,可以看出“五阳秘笈”四个字。 安武阳这几句话,就像是一滴水滴到沸油锅里一样,立即引起玉皇顶上一阵骚动,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将眼光集中到那根竹竿子上端,所吊的那本“五阳秘笈”上。 大家都在估量着,这本“五阳秘笈”此刻吊在半空中,离下面约有七八丈高,还没有人能有这份能耐去凌空摘下来。 如果要用暗器削断竹杆,“五阳秘笈”又会掉到石壁之下,下面正有一个断壑深有千寻,黑不见底。 要不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恐怕安武阳如此一说,立即就会引起一场混乱的拚斗。 安武阳就像钓鱼一样,用鱼饵来诱引鱼儿上钩,他用“五阳秘笈”钓起大家贪婪之心以后,微微地笑着说道:“老朽在赴约之前,曾经思之再三,既然彼此是为了‘五阳秘笈’,自然就应该拿‘五阳秘笈’来作一个了断。但是……” 他略略地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谁人没有三朋四友?万一在争夺‘五阳秘笈’之时,有人从中帮忙,岂不有失公平?所以老朽想了这样一个公平的办法,一来可以免得有人帮忙,二来彼此只要在手底下见到功夫,不致酿成流血横尸的凄惨局面,老朽半年之前即已准备封剑归隐,当然不愿在泰山之上,出手伤人,除非被逼不得已,自然另当别论。” 夏心宁此时毫不辩驳,只站在那里冷冷地发笑。 安武阳说完这一段话之后,他又随手弹出两道指风,只见在他所站的石缝之上,弹出一根长达三四尺的竹竿,隔着“五阳秘笈”另外还有一根竹竿,也从石壁上弹出,两根竹竿不知安武阳是怎样插进石壁上去的,一并排隔着七八尺,颤巍巍地在那里抖动。 四周的眼光都集中在安武阳的身上,安武阳却是那么从容,向四周点着头说道:“这两根竹竿是老朽用了一点巧劲插进石壁之中,老朽插竿之意,就是要请夏朋友也到这石壁上来,彼此双方都吊在这竹竿之上,来争夺当中这本武林奇书。谁有本领抢下这本书,这本‘五阳秘笈’就归谁所有。” 夏心宁这时候忍不住发话说道:“安武阳!你一厢情愿,想得多么轻松。” 安武阳点头说道:“等到‘五阳秘笈’决定谁属之后,我们有话再慢慢地说,你夏朋友不会无故撤退阵脚,老朽安武阳也不是临阵畏缩之人,当着天下群雄在场,谁是谁非,是恩是仇,还怕说不明白么?” 安武阳自从在石壁上现身之后,一直是非常和气有礼,没有丝毫火气,处处都在表现今天泰山之会,他完全是被迫而来,如今又以息事宁人的姿态出现,博得不少人的同情。 但是,安武阳的心计尚不止于此,他说完一段话,故作谦虚地向四周问道:“但不知各位武林同道,江湖好友,对于老朽方才所说的比武夺书之事,有何高见?老朽洗耳恭听。” 安武阳把今天的泰山之约,完全转变而为比武夺书之会,将所有的来人,都吸引到这本“五阳秘笈”之上,这点用心狠毒已极,而这点用心又只有夏心宁才能知道。但是,夏心宁思之再三,他不想在目前揭穿他,正如安武阳自己所说的,他也逃不了,有话回头不怕说不清。 安武阳刚刚说完这些话,一声“无量佛”声沉音重,回声四起,玉虚子站在那里朗声说道:“安老庄主与这位朋友有何过节,与我们这些旁观者,毫无关联,安老庄主与这位朋友将如何较量高低,我们旁观者更无由置喙,不过,贫道倒有一点浅见,愿意提供于两位之前,但不知两位可能一听!” 安武阳呵呵地笑道:“玉虚道长为当今武林德高望重之人,有何高见,老朽焉有不听之理?就是这位夏朋友也不会无端拒绝。” 玉虚子点点头说道:“贫道以为,我等前来旁观的人,有的是远从千里之外,迎风冒雪赶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由于‘五阳秘笈’这本奇书所吸引。将来不论两位是何人夺得这本奇书,请他将这本秘笈,容我们这旁观之人稍作浏览,也算没有白跑一趟,贫道这点意见,两位以为如何?” 安武阳立即呵呵笑道:“玉虚道长所说的话,无一不在情理之中,老朽绝对遵命。” 玉虚子微微笑道:“如此多谢安老庄主!” 他转面又向夏心宁问道:“夏朋友!你的意下如何?” 夏心宁转过脸来,淡淡地对玉虚子笑了一下,霍然将头一掉,只见他一挺身腰,直如冲天而起的大鹤,带起一阵轻微衣带飘风的声音,向对面石壁上跃去。 夏心宁这一个“孤雁惊更”的身式,一冲而起,拔起三丈七八,他又趁余力未衰之际,长吸一口气,踢腿振臂,昂头挺腰,半空中展开“八步登空”云梯纵的绝顶轻功,又上冲两丈有余。 人在半空中,毫无凭借地接力再起,那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夏心宁如此轻易使来,玉皇顶上四周,又不知兴起多少无声的赞赏。 夏心宁如此冲上六丈多高,探手一拔肩头长剑,只见白芒一闪,喀嚓一声,右手执剑插进石壁,借劲使力,二次腾身,只不过是一转眼间,夏心宁已经伸出左手,一把抓住那横挑在头顶上的细竹竿,吊住他的身形,就像迎风招展的酒帘一样,在那里悠悠地晃动。 这时候石壁下面的人,忍不住春雷也似的爆出一声:“好身法!” 夏心宁却趁着喝彩的尾声,飘飘地一个转身,向着下面玉虚子说道:“老道长!你且不要问我是否愿意,夏心宁不揣冒昧,先有一个问题,请教老道长,请老道长不吝回答。” 玉虚子嗯了一声,他正在思考应该如何回答才对,夏心宁立即接着说道:“久闻武当一派‘五行剑阵’名震武林,‘百步神拳’更是独成一格,武当派凭着这一拳一剑,在武林之中开门立户,如果在下取道前往武当,请求道长将武当的‘五行剑谱’和‘百步拳经’,借与在下浏览一遍,不知老道长可能应允?” 玉虚子当时脸色一变,还没有说话,段一玄嘿了一声说道:“没有想到武当派的剑术大师,会碰了这么大的钉子。” 玉虚子瞪了段一玄一眼,他沉着声音说道:“夏朋友!贫道所说的浏览一下,也不过是聊以满足各位武林同道好奇之心,别无他意。你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视天下武林如无物,你的胆量倒是不小。” 夏心宁说道:“如果老道长能挑起武林同道共起强迫之心,夏心宁少不得等一会先要领教老道长的五行剑法,然后再领教其他有心逼迫之人。” 玉虚子顿时两眼精光迸射,高宣了一声“无量佛”,便没有说话。 段一玄斜着眼睛说道:“小娃儿!你留着大话回头再说,还不知道你是否能夺得这本‘五阳秘笈’呢!” 安武阳却于此时长啸一声,人从石缝里向前一掠,单手吊在竹竿之上,说时迟,那时快,趁着竹竿一阵晃动,右脚伸起一挑,将吊在空中的“五阳秘笈”,轻轻地踢起几尺高,他几乎是与“五阳秘笈”同时跃起,左手一招“偷星摘月”,抓向“五阳秘笈”,右手毫无迟疑,疾推一掌,劲风顿起,拍向夏心宁。 安武阳这样猝然发动,也不过是一转眼间的事,夏心宁一时既惊且怒,大喝一声:“安武阳!你好无耻!” 只见他竹竿一弹,身形倏地一冲而起,安武阳推来的掌风,从脚底下一扫而过,接着他在半空中转侧一个翻身,以雷霆万钧之势,伸出双手如钩,抓向安武阳的双肩。 安武阳做梦也没有想到夏心宁会这样甩脱竹竿,凌空扑来。眼看着他如果不松开手中的“五阳秘笈”,必然就难逃如此凌空一抓。 急切之间,无暇多想,左手一松,右手向上虚应故事迎了一掌,人却向对面横掠过去,危险万状的抓住夏心宁那根竹竿,才稳住身形。 夏心宁也于此时吊在安武阳的竹竿上,双方交换了一个位置。 夏心宁指着安武阳叱道:“安武阳!当着各家高手,我存心给你一个公平拚斗的机会,如果你存心弄鬼,想来偷机取巧,就休怪我用毒辣的手段来对付你。” 安武阳一招失利,他也不再说话,右手反腕从肩上拔出宝剑,身形突然一个摆动,向前一冲,借着那一冲的力量,长剑使出一招“毒蛇吐信”,挟着两三寸长冷森森的光芒,攻了夏心宁一剑。 夏心宁经过方才一招之后,他已经看明白了安武阳设立这三根竹竿的用意,因为安武阳自知在功力上,难能抵得住他,所以特别在这削壁悬岩之上,插了这样三根竹竿,人吊在竹竿之上,真正的功力,就要打个折扣,至少在内力上,彼此都无法使出十成,安武阳占了不少便宜。 而且,他看到安武阳随时都在抢先动手,因为即使一剑不能击伤他,只要将他逼开,安武阳便趁着这样一晃的空隙,顺手摘下“五阳秘笈”。 夏心宁看穿了安武阳的用心,便决定不作腾挪闪让的打算,“雪镂”剑一落,力使一招“横断江流”,照准着安武阳的长剑,硬截下去。 只听呛啷一声,火星四溅,一阵龙吟清越,历久不止,安武阳被这样一击,竹竿承受不了压力,向下一沉,夏心宁也由于这样一抗,竹竿向上一弹,双方一触即分,力道没有使完,两根竹竿却把两个人分弹上下,拉开两丈多远。 这样上下一弹而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夏心宁趁着竹竿一弹的刹那,身形向下一沉,手中“雪镂”剑下探一招“玉兔捣药”,扎向安武阳的顶门,左手却也趁着这一瞬的机会,抓向“五阳秘笈”。 安武阳虽然方才一招未曾得手,但是,他已经试出在竹竿上过招,果然有预期中的妙用,夏心宁空有一身深沉的内力,却施展不出,他心情大定,此时他哪里容得夏心宁有夺“五阳秘笈”的机会? 他借着竹竿一弹而起的身势,右手长剑狠劈硬推,挤开夏心宁的剑锋,左手也及时的抓住“五阳秘笈”。 这一刹间,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大小不足八寸,此时却有两只手,分从两头,抓住不放。 两个人谁也不敢松手,因为只要一松手,“五阳秘笈”就要被对方夺去,但是,两个人同样地谁也不敢用过大的气力,因为又怕将这本武林奇书撕成两半。就这样,夏心宁和安武阳两个人都吊在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上,两个人的身子几乎都要碰到一起。 在这样的千钧一发的瞬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提起宝剑,扎向对方,双方剑锋都触向衣服的时候,对方又只好同时松手一闪,半空中荡到原来的位置,抓住头顶上的竹竿,还是照旧地吊在那里。 这不像是一场生死搏斗,而是像一场充满笑料的互相较轻功,看得岩下的人,都忘记了“五阳秘笈”这回事,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看这两个人在半空中悠来晃去。 可是,吊在半空中的两个人却不同了,紧张沉重,兼而有之。 夏心宁心里忖道:“像这样斗下去,要斗到何时方止?我若不另出奇招,只怕一时半刻胜他不了。而且一旦等我将精力耗在此处,下面还有许多辣手的敌人,在那里坐等渔人之利……”他意念一动,决心速谋解决之道。 安武阳的心里也在暗暗思忖:“夏心宁这小子果然不平凡,我在此地苦练好几天,将这几根竹竿的劲道,已经摸得熟透,仍然不能将这小子整下去,看样子只好实行下一个步骤了。” 两个人如此各自思量一阵之后,安武阳突然一声低啸,宛如牯牛哀鸣,触耳心惊。他就在啸声未绝之际,身形向前微微一扬,手中宝剑,也适时向前递出一招“分花拂柳”,但是,这一招出手极慢,缓缓地向夏心宁递过去。 夏心宁一见,心里闪电一转:“你又在弄鬼,反正我不让你接近‘五阳秘笈’,看你能有什么花招。” 他当时也将宝剑伸出,使出一招“翻云覆雨”,也缓缓地贴将过去。他准备双剑一触之下,他力奋神威,要将安武阳手中的剑甩落到脚下千寻深壑里去。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剑锋刚刚要接触的一刹那间,突然都疾如闪电地向前一送。 夏心宁用力向上一挑,安武阳正好用的是个粘字诀,贴着剑身,向下一压,只听得当地一声响,两柄剑贴在一起,顿时变成胶着难分的局面。 这时候,突然下面有人叫道:“老兄弟!小心他的诡计。” 这声呼叫未了,忽然,从这个石壁的顶上,出现一个红袍人影,一声哈哈地笑道:“活华陀!你叫得晚了!你准备替夏心宁这小子收尸吧!” 他人在说话,随手就一扬,只见五点黄橙橙的东西,飞向夏心宁。 这时就听到活华陀哎呀叫道:“金蝎子!” 夏心宁一听,大吃一惊,慢说此时双剑交叉,不易躲闪,就是吊在竹竿上,空着一双手,也不容易躲闪,因为只要夏心宁一躲闪,留下一个空隙,“五阳秘笈”就立即被安武阳趁机取去。 夏心宁明知危机已至,豪气顿起,存心背城一战,大喝一声,左手一拉竹竿,就借那一点反弹之力,夏心宁转借到右臂之上,猛地向上一掀,只见银光一闪,安武阳手中长剑脱手而飞,与这同时,夏心宁只觉得眼前有几点银星闪过,接着听到下面一阵赞叹,那几只金蝎子,竟被那突然而来的银星,一齐击落到深壑里去。 夏心宁也无暇看是何人仗义救了他这一道难关,他厉声喝道:“安武阳!你存心卑劣,恶意算计,你那假善面孔,再也不能骗人了吧!看你再向何处跑?” “雪镂”剑一挥而起,便朝着安武阳劈来,谁知道他这样一剑硬劈,还没有劈下,只听得喀嚓一声,安武阳那根竹竿,突然齐根而断,安武阳哎唷一声尚未叫出口,身形就像陨星下坠,直落到脚下深壑里去了。 夏心宁闪电一愕,但是他无暇多想,立即趁这个机会还剑入鞘,伸手一把摘下吊在半空中的“五阳秘笈”,随着那竹竿向上一弹的力量,转身冲天而起,向峭壁顶上扑去。 他刚刚立足到峭壁顶上,只见地上躺了一个人,一身红袍,胸前一个洞,鲜血染红了雪地,他看到这意外的情景,不觉失口叫道:“这不是纪罗天么?” 他这才想起方才放金蝎子来咬他的,正是纪罗天,于是他又想起:“方才是谁放暗器将金蝎子击落的,这纪罗天又是谁将他杀死的呢?” 他从峭壁上向下面一探头,只见玉虚子在下面说道:“夏朋友!‘五阳秘笈’如今是你得到手了,我们都在这里等你下来,让我们一开眼界!” 夏心宁还没有答话,他看见峭壁之下,玉皇顶上站着三个人,都含着笑容看着他。夏心宁一见大喜,不觉叫道:“古老前辈!俞老前辈!还有俞……姑娘你们怎么都来了!” 俞良蕙姑娘当时哀怨地叫了一声:“宁哥哥!……” 活华陀呵呵地笑道:“老弟台!方才若不是俞姑娘一把银针,纪罗天的金蝎子可就麻烦了。” 夏心宁这才恍然大悟,俞姑娘是有名的“千手玉女”,以暗器闻名西北,就难怪她有那么准了。 他连忙拱拱手说道:“多谢!多谢!” 他从削壁之上,一个“落叶随风”,从八丈多高的悬岩上,飘身而落,途中只随意在石隙之间,借力停身,一沾即起,悠悠然落到玉皇顶上,他这才轻轻地叫了一声:“蕙妹妹!多谢你!” 俞姑娘脸上一红,大眼睛这才闪出喜悦的光芒,正要说话,突然,夏心宁发觉四周的人,不停地渐渐向玉皇项上围过来。 夏心宁将五阳秘笈向身上一掖,他厉声喝道:“玉虚子!一个出家人竟还如此贪心,我真要为你们武当派含羞。你若再不停下来,只怕这玉皇顶上,就是你毁名败节的地方。” 玉虚子冷冷地说道:“夏心宁!你休要拿话来激贫道。‘五阳秘笈’是蓝衫客所遗,本为武林中一本奇书,见者有份,只要有本领夺为已有,谁也没有办法可以拦住,你可以从安武阳手里夺来,我们又如何不能从你的手里夺过来?” 夏心宁叱道:“玉虚子!亏你还是一代宗师,说话竟是这样义利不分,令人可叹!安武阳当年抢走我的秘笈,如今我代父报仇,收回师门至宝,如何可以说是‘夺取’?天地之间,物各有主,何况我师门所传之武功秘笈?如果说这也是人人有份,这武林之中,还有何道理可言!” 玉虚子冷笑道:“夏心宁!你说得很有理由,只可惜经不起别人的拆穿。请问你,凭什么可以证明你是蓝衫客的后代门人?凭什么可以证明你不是‘夺取’?如果你不能证明你是蓝衫客的后代门人,你就是‘夺取’,你能夺取别人的东西,别人又为何不能夺取你的?非分之物,人人有份,这才是真正的道理。” 夏心宁一听,心里一怔,暗自想道:“是呀!我拿什么来证明我是蓝衫客门下?是‘五阳堡’的后代门人?” 他虽然提不出证明,但是,他痛恨玉虚子这种不守分的行为。贪心太重,难能饶恕,他当时站在那里点点头说道:“不错!我是拿不出证明,其实即使我能拿出证明,也不能抑止你的贪心,你又要另找花样,前来无事生非,以达你夺宝之愿。” 他说着话,拔出“雪镂”剑,向前走了两步说道:“人家都说你是武当派的剑术大师,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这位剑术大师,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力。” 玉虚子冷冷地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你不要以为方才胜了安武阳,便自以为了不起,贫道还不屑与你动手过招。” 他随手一挥,立即从他身后闪出来五个中年道人,各人捧着一柄三尺八寸的青钢宝剑,将夏心宁团团围住。 夏心宁回顾一周,哦了一声说道:“这想必就是‘五行剑阵’了,武当派为了对付我,上来就派出名噪一时的‘五行剑阵’,足见还瞧得起我。” 他说着将“雪镂”剑横到胸前,故意一撇嘴说道:“玉虚子!当年我师祖独剑威镇泰山,平服论剑大会,夏心宁自然不敢妄比师祖,但是今天我只要在这玉皇顶上大破你这‘五行剑阵’,一则杀杀你那贪婪之心,再则也好证明我是蓝衫门下。” 他刚一说到此地,突然大喝一声,左掌疾起,倏地拍出两掌,拍向当中,迎面那中年道人乍一见夏心宁长剑未出,掌力先发,他便和旁边的人一错身,交换方位,长剑立即上举,顿时发动“五行剑阵”。 夏心宁就是趁五行剑阵还没有发动之先,先发制人。左手拍出一掌,本是虚招,他知道对面的道人,一定会移宫换位,所以掌力发出一半,倏地收劲翻腕,使出八成的“天龙掌”力,向右边疾推而出,右手“雪镂”剑宛如神龙腾空,一招“呼空排雾”直挑当中。 这一掌一剑,声势犹如雷霆万钧,同一瞬间攻出,当时就只听见“扑通”一声,右边的一个道人倒在地上,肩骨粉碎,长剑扔开数丈,摔落到积雪中,隐而不见。当面的道人左肩被剑锋挑开数寸长的一道血口,鲜血汩汩而流,蓝色道袍湿成一片。 武当的“五行剑阵”,竟在没有发动的前一瞬,被夏心宁一掌一剑伤了两个人,“五行剑阵”已不攻自破。 玉虚子这一来脸上可就挂不住了,气得脸色发白,他哪里会想得到名震武林的“五行剑阵”,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后辈,一举手拆散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他左手一搭玉拂尘,右手从肩上拔下长剑,缓缓地走上前几步,沉声说道:“夏朋友!你很聪明,居然趁隙下手,你也很辣手,出招就是重着,贫道倒要领教领教,尊驾究竟有多高的功力。” 夏心宁知道玉虚子是当前武林之中,少数几个有名的剑术大师之一,据说近数十年来,每在江湖上走动,很少见他长剑出鞘,凭他一双拳头,“百步神拳”的威力,很少有人能接得下,如今居然开始就拔出长剑,可见他也存心一拚。 夏心宁自从学会“万象剑法”之后,几乎从来没有真正遇到一位使剑的高手,如今在最近一个月之内,又从五阳秘笈人册当中,体会出不少妙着,更是没有施展过,今天遇到这位武当击剑名宿,正好考验一下自己的功力,究竟又精进了多少。 他立即气定神闲,捧剑站定之后,微微地点头说道:“道长是击剑名家,夏心宁能向道长讨教,真是宠幸万分。” 玉虚子用左手的玉拂尘指着夏心宁说道:“你掌推安武阳。坠下深壑,剑伤纪罗天死在绝顶,就这两件事情看来,无论你是不是蓝衫客的后代门人,今天‘五阳秘笈’这‘夺取’二字,已是绝无疑问。夺人者人恒夺之,夏朋友!你今天要想拿着这本‘五阳秘笈’,走出泰山,必须露点绝顶武功,否则……嘿!嘿!就是贫道这一关,也不能让你闯过。” 夏心宁站在那里突然纵声一阵大笑,笑声之豪,只震得周围积雪摇摇欲坠,回声蜂起如潮。 他这一阵大笑之后,还含着未尽的笑意,向玉虚子点头说道:“玉虚子!你不必巧言令色,你的心意我全然明了,你无非打我这本‘五阳秘笈’的主意,其实你尽可直说,何必拐弯抹角,欲盖弥彰?” 玉虚子当时脸色一暗,正要答话,夏心宁摇摇手接着说道:“你听我说,正是你方才所说的,不管我是不是这本‘五阳秘笈’的主人,今天你是决心要动手抢夺。常言道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身上有不世之宝,你生抢夺之心,这也是一般人的常情,你也大不必为这件事畏首畏尾,甚而脸红。” 玉虚子被他这一顿冷讽热嘲,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红,他厉声叱道:“好个利口的小辈!……” 夏心宁微笑说道:“你不必生气,少时气得你心神不宁,剑上功夫打折扣,现在让我郑重地告诉你,玉虚子!只要你能胜得过我夏心宁手中的雪镂宝剑,我身上的‘五阳秘笈’,便双手奉上。” 玉虚子厉声喝道:“此话当真?” 夏心宁说道:“当着天下武林群雄,我岂可自食其言?” 玉虚子冷笑说道:“即使你不肯履行诺言,到时候只怕也由不得你了。” 夏心宁笑笑说道:“道长!你也休要高兴过早,夏心宁即使不敌,你玉虚子是否能够保持着‘五阳秘笈’下得泰山,还是大有问题。” 玉虚子喝道:“小辈!废话什么?你先接这一招!” 只见他左手拂尘一刷,万缕银丝,扫起一束闪光,扫向夏心宁当面,右手长剑一挽剑花,青光三朵!闪电分袭夏心宁的前胸,名家出手,不比平常,立即博得四周一阵彩声,大家都要看这位年轻的好手夏心宁,如何能接得下这一招武当狠招“一气化三清”。 夏心宁一见玉虚子左拂尘,右长剑,凌厉万分,变幻莫测地攻来一招,他觉得这位武当击剑高手,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把自己门户封得严密万分,而且招法之狠,几乎将上半身各大要穴,全都罩在剑的范围以内。 夏心宁脚下巧滑“流水浮萍”,闪开三尺,长剑交到右手,正要使出招式应战,突然,旁边人影一闪,只听得一声娇叱:“牛鼻子!你与我退回去!” 这声娇叱未了,只听得腾腾两步,玉虚子剑光—收,脚下一个跄踉,身形—个摇晃,果然退后两步,站在那里发怔。 夏心宁始而也是一怔,但是等他定睛一看,他大喜叫道:“厉妹妹!是你呀!” 可不是么?站在玉虚子对面,半侧着身子,微微昂起头,身穿白色衣裙,神情异常拎漠的—位姑娘,正是厉昭仪。 夏心宁这一声惊喜的呼唤未了,站在一旁的俞良蕙姑娘也立即亲热地叫道:“厉姊姊!厉姊姊!” 可是这两个人喊叫的结果,厉昭仪仿佛浑身微微地颤了一下,而且也回过头来,对夏心宁和俞良蕙姑娘看了一眼,但是,那眼神非常陌生,就如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样,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两个人。 俞良蕙姑娘心里当时一急,几乎就要掉下泪来,她以为厉姊姊是在生她的气。 夏心宁当时也是一愕,他感到非常奇怪,他知道厉昭仪姑娘是最柔顺的人,即使生气,也不会如此不理人,何况他们还是久别重逢?最使他奇怪的,厉昭仪的眼神,竟是那么陌生,丝毫没有相识的意味在内,他心里禁不住想道:“难道不是厉妹妹?而是另一个长得相像的人么?” 那厉昭仪姑娘一回顾之后,便指着玉虚子说道:“老牛鼻子!你也不自知藏拙,凭你这样功夫,也敢出头来抢‘五阳秘笈’么?” 夏心宁一听,一点也不错,正是厉妹妹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寒冷如冰,使人觉得冷峻无情,同时夏心宁一想:“除了厉妹妹,还有何人会帮助我来对付别人?” 他立时便叫道:“厉妹妹!你退下来吧!玉虚子既然指名找我,还是让我会会他的武当绝技。” 厉昭仪一回头,冷冷地说道:“奇怪!这是我的事,要让你干什么?”这语气既生且冷,把夏心宁说怔了,站在那里不知所云。 这时候,活华陀便在一旁招呼叫道:“老弟台!你过来吧!这场先让给厉姑娘!” 夏心宁一见活华陀站在那里直递眼色,他感到莫名其妙,便走了过来,又看到俞良蕙姑娘泪水盈眶,万般委屈地站在那里,更是感到奇怪。 活华陀叹口气,摇摇头,笑着说道:“老弟!女孩儿的事,真是令人莫测!” 于是他便将中州相遇,力救俞姑娘,击退罗刹一怪,以后又飘然而去的事,说了一遍,活华陀最后笑着说道:“老弟台!老朽这个活华陀,就是没有药能医治女儿家捻酸拈醋的毛病。” 夏心宁聆听完了活华陀这一段之后,他脸色非常沉重,停了一会,他摇摇头说道:“不对!厉妹妹决不是个量狭之人,她不是那样俗不可耐的人,这中间一定有一个奇怪的原因……” 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去,只见厉昭仪姑娘已经把玉虚子逗得暴躁如雷,只听得玉虚子叱道:“贫道是何等人,岂能和你这样后辈女娃娃动手,不过,贫道已经警告再三,你要再不闪开,贫道出剑无情,你就不能怪我以大欺小了。” 厉姑娘呸了一声说道:“姑娘已经跟你说了半天,只要你不抢‘五阳秘笈’,我就不打算伤你,你竟然还是这么不识好歹,看样子你是不挨打不知道痛!” 玉虚子高宣一声“无量佛”,说道:“既然如此,先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撵走!” 长剑交给左手,右手一翻,挥掌就是一招“推山赶岳”,隔空拍来。 厉姑娘冷冷地说道:“老牛鼻子!你这个老糊涂,连这点自量的功夫都没有,还要抢‘五阳秘笈’?” 她一面在说话,一面伸出纤纤玉手,闪电向前一递,极其灵活地使出一招“拒客千里”,迎向玉虚子那一掌。 玉虚子本是隔空推出,使出六七成劲道,如今厉昭仪姑娘这样向前一迎,变成两掌接实,只听得啪地一声,玉虚子脸上顿时一红,身形一晃,脚下桩步浮动,向后退了一步,连脚上的云履,都挣得裂了口。 厉昭仪姑娘站在那里像是没有事一样,轻松地说道:“我说你这点功夫,不足以站在这里抢夺‘五阳秘笈’,如何?现在相信了吧!” 这一下可把四周的人吓得呆了,玉虚子被誉为当今中原九大门派,少数的高手之一,居然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女娃娃,一掌震退。这简直是武林中前所未闻的事。 夏心宁站在一旁,口中也喃喃地说道:“奇怪!她果然有这么大的进步么?她既然口口声声为了‘五阳秘笈’,为什么她又不理我呢?而且眼神是那么陌生可怕!” 夏心宁站在那里心情愈来愈沉重,他想不出个道理来。 这时候,玉虚子已经展开宝剑,在玉皇顶上挥起无数的剑气,千万重剑幕,将厉昭仪姑娘重重围住。 武当剑法本以守势严谨、攻招凌厉见称,此时玉虚子使来,更是不同凡响,但见周围数丈之内,积雪被剑风扫得四下纷飞,连夏心宁他们站在那里,都感到剑气逼人。 夏心宁担起心来,他叫道:“厉妹妹!闪开,让我来领教武当派的剑法!” 厉昭仪仿佛没有听见,只见她在重重剑幕之中,就如同是一个穿花的蝴蝶一样,左右飘动,前后穿梭,那些纵横的剑锋,竟丝毫沾不到她的身上。 这个情形,使四周的人,都看得呆了。 这时候,突然听到厉昭仪姑娘叫道:“牛鼻子老道!你武当剑法也不过如此,五十余招过去,连姑娘的衣襟都沾不上,你还吹些什么?” 她言犹未了,突然听到“唰”地一声,千万重剑幕倏地而收,玉虚子抱着长剑,站在对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说道:“姑娘!你说的不错,贫道是不够资格在此地争夺‘五阳秘笈’。” 厉昭仪姑娘哼了一声说道:“现在你知道了!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不走?” 玉虚子说道:“贫道无颜留在此地,即刻就走!不过在走以前,要请问姑娘令师何人?” 厉姑娘正要答话,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轻地冷哼,厉姑娘对于这声冷哼,仿佛十分畏服,立即瞪着眼睛叱道:“你要走就走,还罗嗦些什么?” 玉虚子站在那里,对着姑娘的眼睛盯着眼看了半晌,仿佛有不少惊讶和奇怪,当时立即还剑入鞘,悄然飘身,离开玉皇顶。 厉姑娘哼了一声,傲然地昂起头来说道:“还有谁有胆量敢来争夺‘五阳秘笈’?有胆量的就快些出来。” 夏心宁此时忍不住叫道:“厉妹妹!你过来,我有话先要跟你说。” 厉昭仪姑娘回头瞪眼叱道:“谁是你厉妹妹?叫你站到一边去,少来说话。” 她这样瞪眼厉声一叱,夏心宁当时热血沸腾,几乎要昏过去,他怎么也想不到厉昭仪会突然变成这种样子来对他。 活华陀忽然一把拉住夏心宁低声说道:“夏老弟!这件事有些奇怪,你看厉姑娘仿佛根本不认识你一样,而且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发呆,没有一些光彩。” 夏心宁闻言心里一动,他正要走过去,突然厉昭仪又一转身,不理夏心宁,昂起头来向四周叫道:“还有谁敢来争夺‘五阳秘笈’?快些出来!” 言犹未了,只听得一声呵呵大笑,接着一条人影,就如同劲弓疾矢一般,飞身到玉皇顶上来,站在厉姑娘当面,说道:“娃娃!你不要得意,老牛鼻子走了,还有老夫在呐!” 夏心宁一见来人竟是罗刹一怪柴柯夫,他又忍不住叫道:“厉妹妹!小心!这老怪一身是毒。” 罗刹一怪呵呵地笑道:“现在老夫才想起来了,在骊山之麓,原来就是你这个娃娃女扮男装的!这倒好嘛!你父亲欠下的一笔账,再加上你的一笔,今天咱们来个总算吧!” 厉昭仪叱道:“什么女扮男装,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你这个老怪物,给我滚开些。” 说着话,只见她挺身一掠,扬手一推,飞扑上前,劈出一掌,照着柴老怪的顶门拍下。其出掌之怪,与掌风之厉,使人惊讶。 柴老怪忽然咦了一声,连忙偏身一闪,举掌一拦,当时劲风四溢,柴老怪衣服都被震荡得飘拂不定,连忙借势飘身,闪开数尺,睁着一双凹眼怪叫道:“小娃娃!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绝阴’掌……” 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厉姑娘又是向前一扑,双掌交挥,连环拍出两掌,柴老怪哪里还肯硬接,他一连闪动,躲开这两掌连功,口中厉声叫道:“娃娃!你是羊姥姥什么人?” 厉姑娘一声不响,双掌一交叉,出掌如剪,又向柴老怪攻去。 这回柴老怪不再说话了,他翻身一个“穿云纵”,雷闪电奔倒穿到玉皇顶下,顷刻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厉姑娘这才收住身形,叉手向四周问道:“还有谁敢来争夺‘五阳秘笈’?” 四周的人也不下一两百,都是武林中响叮当的人物,但是,眼看着一个武当派的大高手,一个出名的柴老怪,先后在厉姑娘手下败走,谁还敢出来应阵?大家互相睁眼对视,说不出话来。 厉昭仪站在那里向四周看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没有人敢出来了?能有自知之明,那就很好!” 她说着话,转过身来,便向夏心宁走过来。 夏心宁本是站在那里发怔,此时一见厉姑娘走过来,不觉大喜,连忙迎上去,含笑说道:“厉妹妹!你真了不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你在天山数月,竟有这般精进,真是令人钦佩。今天要不是厉妹妹前来,玉皇顶上还不知道要拚到何种天昏地暗的程度呢!” 夏心宁如此一路说着迎上去,厉昭仪姑娘也朝着这边走过来,但是,她两眼瞪着夏心宁,却没有他那么兴高采烈的样子,而是满脸漠然的神情。 活华陀在后面看到情形有些不对,便在后面叫道:“夏老弟!你……你……” 活华陀又说不下去了,他本意叫夏心宁留意厉昭仪姑娘,但是,话到口边,他无法说得出口,万一说错了,那后果何堪? 夏心宁却一直走上前说道:“厉妹妹!我来为你引见蕙妹妹!在中州太白山多亏你……” 厉姑娘忽然一皱眉,伸出右手,冷冷地说道:“拿来。” 夏心宁缩住话头,愕愕地望着她。 厉昭仪姑娘又重复了一句:“拿来呀!” 夏心宁怔怔地问道:“拿什么呢?” 厉昭仪说道:“拿‘五阳秘笈’呀!” 夏心宁莫名其妙地望着她那冷冰冰的脸色,终于伸手从自己怀里拿出“五阳秘笈”,正要向她递过去,突然,一声尖锐的呼叫:“停住!宁哥哥!你慢点拿出来。” 夏心宁一听这声音,心里不由地一动,抬头一看,只见胜姑娘头上包着头巾,满脸惊惶之色,向这边飞驰过来。 夏心宁做梦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地胜黛云会出现,多少相思,多少疑虑,此时都化作满腔欢喜,不觉激动地叫道:“黛云妹妹!你……你……” 他一面叫着,一面就向胜黛云姑娘那边跑过去。 谁知道他刚刚如此一迈步,就听到厉昭仪姑娘一声叱喝:“你敢跑!你跑到哪里去?” 突然伸手一把夺过夏心宁手上的“五阳秘笈”,夏心宁不觉一愕,只说得一句:“厉妹妹!你这是做什……” 话还没有讲完,只见厉昭仪迎胸拍过来一掌,夏心宁万想不到厉姑娘会打他,当时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一掌结结实实地印在夏心宁的心口上,扑通一声,夏心宁翻身便倒,哇地一口紫血,喷得到处都是。 活华陀、海龙王、俞良蕙姑娘都被这个突然而来的情况,吓得呆了,大家站在那里都不知道动。只见胜黛云姑娘一跃上前,伸手便抓,厉昭仪冷冷地哼了一声,闪身便走,直向玉皇顶下倏落而去。 胜黛云姑娘不敢去追,她担心着夏心宁的伤势,急忙转过身来,只见夏心宁脸如白纸,气若游丝,躺在地上就如同死一般。胜姑娘不觉失声大哭,扑将过去,将夏心宁抱在怀里,悲痛欲绝。 这时候活华陀、海龙王、俞良蕙姑娘才如梦乍醒,一齐扑将过来。 俞姑娘更是伤心,她走不到夏心宁身边,人便昏将过去。海龙王又只好照顾着她,活华陀走到胜黛云姑娘身边,沉声说道:“姑娘!请不要悲恸!让老朽先为夏老弟护住心脉再说。” 胜黛云姑娘这才放下夏心宁,活华陀用手接过来,他刚刚一把脉,心情就沉下来了,但是,他实在不敢多讲,这时候两位姑娘连忙问道:“古伯伯!他怎么样了?” 活华陀苦笑道:“玉皇顶上积雪酷寒,罡气凛冽,不是一个诊疗病痛的地方,我们下山,先找一个地方歇下来再说。” 两位姑娘眼睛都停在夏心宁的身上,眼看到他那样昏昏如死的模样,心里一酸,眼泪又汨汨地流了下来。胜黛云流着眼泪说道:“古伯伯!你不要骗我们,宁哥哥他究竟怎样?” 活华陀依然是苦笑着说道:“姑娘!大夫不仔细望闻问切,怎么可以妄下断语?不过有一点姑娘应该记住,吉人自有天相,夏老弟是天纵英才,宽仁忠厚,断不致伤在别人一掌之下而成不治的。” 活华陀这几句安慰的话,不但没有给姑娘以安慰,反倒给姑娘的心灵上蒙上一层暗影,她在这几个月以来,许多经历使自己从稚嫩成长到坚强,她敢于接受任何沉重的打击。 终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擦去眼泪,弯腰下去,双手正要抱起夏心宁,突然,俞良蕙怯怯地走过来,低低地叫道:“黛云姊姊!” 胜黛云姑娘立即回身,伸手将俞姑娘拥在怀里,不觉又凄然地流下眼泪,感慨万千地说道:“良蕙妹妹!我早在海心山毁剑大会上就见过你,原谅我方才没有招呼你,我的心情太乱啊!” 俞姑娘低声叫道:“黛云姊姊!今天的事都怪我不好!” 胜黛云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要怪你呢?” 俞良蕙姑娘痛苦流着眼泪,黯然地说道:“如果不是为了我,厉姊姊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子?她怎么会对宁哥哥下这样的毒手?都是怪我啊!” 胜黛云摇摇头沉重地说道:“傻妹妹!这件事恐怕不像你所想的那样简单。快走吧!我们到山下再谈。” 她伸手抱起夏心宁,正要开始下山,突然俞化龙伸手一拦,低声说道:“姑娘!夏哥儿还是让小女和老朽来抱吧!你瞧这四周……” 胜黛云闻言一怔,脚下一停,向四周看去,原来在玉皇顶的四周,都是站满了各门各派黑白两道的人,如今由于安武阳落壑,夏心宁受伤,“五阳秘笈”又被人夺走,泰山之会到此已经烟消云散,所以,大家也都纷纷地走去,但是,三三两两,却也还留着有几个人,都是面色阴沉,目光炯炯地站在那里,难怪俞化龙有了警觉之心。 俞化龙接着说道:“姑娘!夏哥儿已经不能再有一点伤害了,姑娘!你多偏劳吧!” 说着话,老头子便指使俞姑娘将夏心宁接过来,无疑问地将这保护之责,放在胜姑娘身上。 胜姑娘毫不迟疑地点点头,转面对活华陀说道:“请古伯伯先行,我断后……”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声尖锐刺耳,凄厉有如巫峡猿啼的小孩叫声,大家都不禁朝着下面望去,活华陀当时一看之下,大叫哎呀一声,人疯狂地向下面扑过去,可是胜姑娘比他更快,斜刺里一蹬双脚,就如同劲弓疾矢一般,电射而下,口中娇叱一声:“无耻的下流东西!还不撒手。” 活华陀所以如此舍命狂扑,是因为看到在玉皇顶下不远的一块大岩石下,小杜缜正被一个白衣断臂蒙面的人,单手擎起,正要向下掼。 胜黛云姑娘因为一见活华陀如此迹同疯狂,便知道这个小娃娃,一定是关系活华陀的很重要的人。所以全力凌空一扑,中途只借力一点,便飞也似的扑到,可是当她刚刚如此扑到,就听到那蒙面的断臂人喝道:“你敢再上前一步?只要你再动一动,这小子就成了肉酱。” 胜黛云投鼠忌器,只有停下脚步,这时候又听到小杜缜尖声叫道:“俞姊姊!俞老爷子!你快下来呀!要快!快!” 小杜缜的声音都叫变了,俞化龙江湖经验老到,立即就知道一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他伸手一拉俞良蕙,断喝一声:“蕙儿!我们快走!” 两人抱着夏心宁,飞身一跃,跳下玉皇顶,落身在一个雪坑里,他们还没有稳下身形,只听轰地一声,玉皇顶上硝烟石雨,地动山摇,炸得岩石乱飞,声势吓人,如果俞氏父女要迟走一步,任他们是铜浇罗汉铁打金刚,也被炸成粉碎。 俞化龙惊得面容失色,暗叫:“好险!”突然听到那断臂人怒叱道:“小狗多嘴!” 当时便举起小杜缜向石头上掼过去,胜姑娘怒叱道:“恶贼!你敢!” 她刚刚伸手拍掌递招,只见小杜缜不知何时手上唰地一声,弹出一柄细剑,说时迟,那时快,一挥而出,从断臂人的左肩刺下,直透后心,霎时横尸于地,小杜缜却笑嘻嘻一跃而起,搂住活华陀的脖子,叫了一声:“古爷爷!缜儿是偷着跑来的!” 活华陀连连点头,不断地道“好”。他说道:“这真是天意,要不是小杜缜偷着跑来,我们此刻都是粉身碎骨了。我真想不到安武阳用心如此之毒,竟然在玉皇顶上预先埋下这许多炸药,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险啦!险啦!” 活华陀连说一两声“险啦”!胜黛云姑娘用脚踢去断臂人的面巾,活华陀惊呼了一声说道:“怎么会是他呢?这不是冷面公瑾么?” 胜姑娘一听“冷面公瑾”四个字,心里一动,立即说道:“古伯伯!这埋炸药之事,恐怕另有其人,因为冷面公瑾与狼心诸葛曾经立下誓言,要将泰山之会,闹个天翻地覆,看来今天的一切,我们都坠入一个人的算计之中。” 活华陀连忙问道:“姑娘知道这人是谁?” 胜黛云摇摇头沉重地说道:“现在就要先弄明白这人是谁。古伯伯!我们先回到山下再说。” 她低下头来挽住小杜缜,亲切地说道:“小弟弟!等到山下我们再谢你!” 小杜缜睁着眼睛说道:“你就是胜姊姊么?缜儿曾经听到宁哥哥说过多次啦!胜姊姊!我宁哥哥是怎么了?谁还能把我宁哥哥打伤呢?” 胜姑娘又触动伤情,低低地说道:“缜小弟!我们下山再说吧!” 他们这一行人,虽然逃脱了一次危险,但是,沉重的心情,却没有丝毫减轻,大家都为夏心宁的伤势而心急如焚,这中间尤其是活华陀,因为只有他才真正了解夏心宁的伤势,使他更有千斤巨石压在心头的感觉。 停了许久的雪花,又开始纷纷飘落,大家下得山来,已经是华灯时分,活华陀在城外找了一家幽静的客店,包下了几间上房,然后将夏心宁放在炕上,他轻轻地解开夏心宁的上衣,当时不由地脱口惊呼,啊呀叫出声来。 围在一旁的胜姑娘和俞姑娘都抢着上前,活华陀立即将夏心宁的衣服掩盖起来,两位姑娘立即抢着问道:“古伯伯!究竟怎样?” 活华陀没有回答,从他的药囊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三粒血红色的丸药,放进夏心宁口中,灌了一口水,顺着食道,慢慢推拿下去。 他离开炕上,站在桌子旁边,沉吟了半晌,终于抬起头来,正颜说道:“化龙老哥!两位姑娘!你们休要惊惶,也不要激动,等老朽将话说完。” 两位姑娘一听这样一说,眼泪已经落下来了,两人颤抖着声音说道:“古伯伯!你的意思是说我宁哥哥他的伤……” 活华陀伸出两只手按住两位姑娘,正色说道:“两位姑娘!你们先安静下来听老朽说,事情已至如此,徒然激动是无济于事的,何况事情还不是完全绝望。” 两位姑娘竭力忍住眼泪,眼巴巴望着活华陀。 活华陀叹了口气说道:“两位姑娘也都看到了,那位厉姑娘功力之高,令人不敢置信,武当玉虚子和罗刹一怪都是当前极负盛名的人物,先后都败在她手下,以这种武功而论,夏老弟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内腑一定震得四分五裂,心脉已然被震断……” 两位姑娘紧张地哭出声来,活华陀摆手说道:“姑娘们休要惊惶,事情往往是意外的,夏老弟他心前悬了一面护心宝镜,而且这面护心宝镜是一块很珍贵的磁铁制做而成的,这一面护心镜挡去不少劲道,最主要的,避免掌力直接透入内腑,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胜黛云紧接着问道:“古伯伯!宁哥哥他到底现在怎样?” 活华陀叹气说道:“尽管是这样,因为对方掌力太重,而且夏老弟又是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这一掌仍然是伤得很重,照老朽这个身为医生的看来,夏老弟的生命是有希望的,但是,这一个希望是需要……” 俞良蕙姑娘忍不住抢着说道:“古伯伯!需要什么?只要我们能想得到的办法,不惜任何的代价,我们一定去找来。” 活华陀叹口气说道:“姑娘!这个希望就是需要上苍保佑!” 两位姑娘人几乎都软下去了,她们软弱无力地问道:“古伯伯!难道说除了上苍保佑,就没有别的希望了么?” 活华陀苦笑着,还没有说话,俞化龙忍不住说道:“古老兄之意,是有某一种东西,可以保全夏哥儿的生命,但是,这东西又十分难得,所以说只有上苍保佑,是么?” 活华陀点点头说道:“夏老弟内腑所受的伤,虽然有护心镜挡了一下,但是,实际换过旁人,早已经无药可救,由于夏老弟曾经饮过龙涎茶,所以,还能保持有一丝气息,但是,这一丝气息,真正是气如游丝,随时可断。老朽方才喂他三粒续命丹,也至多只可以维持他半个月的生命,所幸老朽这续命丹,尚存有十几粒,只要小心照料,可以保持他几个月不再恶化下去,不过,在这几个月之内,如果能寻到千年何首乌,和万年灵芝草,才可以救得他的生命。” 胜黛云和俞良蕙一听说还有救,连忙问道:“古伯伯!千年何首乌,万年灵芝草何处可以寻得到?” 活华陀说道:“这千年何首乌与万年灵芝草,老朽行医一生,也只是听说,不曾见过,所以老朽才说要上苍保佑。” 大家的心都沉下来了!正如活华陀所说,希望是有的,但是,这希望是太渺茫了!茫茫世界,到何处去寻找千年何首乌?又到何处寻找万年灵芝草? 一阵沉寂过去,胜黛云姑娘突然说道:“古伯伯!只要有物可治,总是有希望的!请古伯伯和俞伯伯和良蕙妹妹留在此地,照料宁哥哥,待我去寻找这两件东西,相信天不绝人,一定可以寻得到的。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要动身,三个月以内,我无论找得到与否,一定赶回来。” 俞良蕙姑娘突然也说道:“黛云姊姊!我……” 胜黛云拦住她说道:“良蕙妹妹!你在此地照料宁哥哥,如果是宁哥哥命不该终,我一个人就可以找到,万一命当如此,我们两个人同时出去,也是无济于事。” 俞良蕙姑娘摇摇头,流着眼泪说道:“黛云姊姊!我不是找千年何首乌,也不是找万年灵芝草,而是去找厉姊姊!” 胜黛云当时一怔,俞良蕙姑娘接着说道:“宁哥哥的伤,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定可以找得到千年何首乌与万年灵芝草,宁哥哥在此地有爹爹和古伯伯照料,也就可以放心得下。我是决心去找厉姊姊,我要问问她,为什么她要对宁哥哥下这样重的毒手?她就是要恨我,尽管可以杀死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付宁哥哥呢?” 胜黛云摇头说道:“这件事一定还有其他的内情,良蕙妹妹!不是我拦阻你,即使你找到了厉妹妹,恐怕也不能明白个中真情,何况厉妹妹此去何处?也是无法寻找?” 俞良蕙姑娘流着眼泪说道:“黛云姊姊!你不要拦我,我若不找到厉姊姊,若不问个明白,我一刻也不能安心。好姊姊!你让我去吧!” 胜黛云叹了一口气说道:“良蕙妹妹!既然如此,我们就起身吧!这里的一切就拜托两位伯伯,我们无论如何三个月以后,一定要赶回到此地。” 活华陀和俞化龙这两个老人,对于这两位伤心至极的姑娘,还有什么话可以劝阻的?只好再三叮咛,抱着沉重的心情,目送她们俩人,分别消失在茫茫的风雪夜里。 且说胜黛云姑娘和俞良蕙姑娘走出客店之后,两个人站在风雪交加的夜里,默默地紧握着对方的手,默默地流着眼泪,站了许久,胜姑娘幽幽地说道:“妹妹!这件事都应该怪我,如果我不拒绝和他相见,泰山之会也可能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俞良蕙姑娘突然想起来一把抓住胜黛云说道:“姊姊!你为什么不愿意和宁哥哥见面呢?是不是为了我?” 胜黛云叹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岂是那种庸俗的女人?这捻酸拈醋的事,不会有的,不但是我,相信厉昭仪妹妹也决不会如此,所以这次妹妹假若找到了厉妹妹,一定要慢慢地访察内情。” 两个人又重重地握了一下手,各自分途驰去了。 俞良蕙姑娘在雪地奔走了一阵之后,停了下来,望着这黑茫茫的四周,不觉自言自语道:“我应该先到哪里去找她?” 她刚刚说到此地,远远地有人接口说道:“蕙姊姊!缜儿可以告诉你一点线索。” 只见一条人影,就像狸猫一样,溜到身边,俞良蕙姑娘一把抓住,心里也不清楚是感伤还是高兴,她激动地问道:“缜小弟!你怎么跑来了?他们两位老人家知道么?” 小杜缜仰着脑袋,天真地说道:“两位老爷子要是知道了,怎么会让缜儿跑来呀!缜儿趁他们一个不留意,溜出来的!” 俞良蕙姑娘着急说道:“那怎么成啦!他们两位老人家岂不是要急坏么?缜小弟!你还是回去吧!” 小杜缜鼓着嘴说道:“良蕙姊姊!缜儿方才不是说,可以告诉你一点线索?你怎么要赶缜儿回去呐?良蕙姊姊!说句老实话,你这一去,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千山万水,让缜儿给你做个伴儿,良蕙姊姊!你说不好么?” 俞良蕙忽然有一阵激动,她伸手紧紧地抱住小杜缜,心里也有一种意外的温暖,本来她这次为期三个月的寻找,是出于一时的愤怒,她决心要找厉昭仪,问个清楚明白,她不惜以身代过,希望厉昭仪把所有的愤怒,都集中到她的身上,不要让夏心宁负上“用情不专”与“薄幸”的罪名。所以,她才离别了老父,离别了躺在床上,身负重伤的宁哥哥,来寻找厉昭仪,但是,等她走出客店,和胜黛云分手之后,尤其是这样漆黑深夜,茫茫的大雪,使她感到前途不可预测,无限孤单与寂寞,几乎使她没有勇气向前走去,这时候能意外得到小杜缜的同行,如何不叫这位自幼生长海心山,没有经历过江湖风险的俞良蕙姑娘,感到一种温暖与安慰? 她挽着小杜缜,走到一棵树下,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雪花,认真地问道:“缜小弟!你真的知道厉姊姊的下落么?” 小杜缜噗哧一声笑将出来,他偎在俞姑娘怀里,仰起头笑嘻嘻地说道:“良蕙姊姊!我要不说我知道厉姊姊的下落,你早就把我送回到客店里去了。” 俞良蕙姑娘也不由地笑了一下,说道:“你真淘气!” 她抬头看看那黑茫茫的天空,雪花仍然在不停地飘着,她忽然说道:“缜小弟!我和黛云姊姊所以如此黑夜动身,就是为了表示我们的决心,既然这样,我们也不要再在这里躲雪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小杜缜忽然说道:“良蕙姊姊!缜儿虽然不知道厉姊姊的下落,但是我现在倒真的想起来一个主张,我们现在就起程,买两匹好马,就将这三个月的时间,跑一趟天山来回。” 俞良蕙怔了一下说道:“缜小弟!你的意思是……” 小杜缜说道:“良蕙姊姊!你是知道的,厉姊姊这样一身武功,都是后来在天山跟金沙一老学的,说不定她今天这样反常的行动,正是金沙一老所指使的——良蕙姊姊!缜儿并不是说金沙一老不好,其实他老人家待缜儿真有天高地厚的恩惠,缜儿背后不应该乱说话,不过,无论如何,厉姊姊这身绝顶功夫,是金沙一老传授,厉姐姐下天山的日期,也是金沙一老排定的,照这样说起来,厉姊姊在泰山的行动,金沙一老自然不会不知道的!” 俞良蕙姑娘叹了一口气说道:“缜小弟!你真是太聪明了!其实你说的这些问题,我都应该想得到的,可是,我却没有想到,走!我们就这么办,三个月时间,跑一趟天山,好歹也弄个清楚明白,如果厉姊姊果然不是为了捻酸拈醋,那么她一定是有人授意的……” 这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有人一阵呵呵笑道:“一个是年幼无知,一个是,心神紊乱,你们这两个人加在一起,那就难免要错误百出了!” 小杜缜一声不响,因为他最恨人家说他年幼无知,他随手摘下一根断枝,折成数段,一抖手就朝说话的方向打去。 俞良蕙姑娘毕竟年纪要大一些,总算心细一些,她听那人说话的口气,虽然有嘻笑之意,还分不清究竟是友是敌,所以,当时她一见小杜缜如此抖手打出一把树枝,不觉说道:“缜小弟!你不要鲁莽!” 她话刚刚说完,就听到对面那人笑呵呵地说道:“果然不差!小小年纪虽然见识不多,功力倒是不浅,看来天山雪魈的功劳还是不小。” 小杜缜这才大吃一惊,天山雪魈的事,除了他宁哥哥之外,就只有天山的金沙一老和金沙老奴田焙巽知道,来人究竟是谁?怎么他也知道天山雪魈之事? 小杜缜站在那里怔怔地说道:“对面究竟是谁!你这样不露面,可就不能责怪缜儿得罪人啦!” 这时候才听到对面踢踢踏踏,吱吱嚓嚓,从雪地里走过来,迎着雪光一看,一个小矮老头,蓬着头发,拖着破鞋,眯着小绿豆眼睛,红头糟鼻子,龇着牙嘻嘻地在笑。 小杜缜人小心眼儿精,他心里一动,立即嚷起来说道:“噢!你呀!你老人家是乐爷爷!” 九指神通龇着牙笑道:“小鬼头,你可不能乱叫人,你叫我乐爷爷,那你宁哥哥又该怎么称呼我哇!” 俞良蕙这时也知道来人是谁了,连忙行礼说道:“原来是乐大叔!我们从宁哥哥口中已经早就听说过了!方才不知道是你老人家,不知者不怪罪,你老人家千万不要生气!” 九指神通摇晃着小脑袋说道:“姑娘!你还是跟着你宁哥哥叫我一声老哥哥吧!要不然,你干脆叫我老乐,叫我九指神通都成,我最讨厌那些大叔伯伯的,你宁哥哥没有跟你说起过么?” 俞良蕙赶紧扯着小杜缜,一同叫了一声“老哥哥”。她又接着问道:“老哥哥!你老人家从哪里来呢?” 九指神通说道:“和你们一样从泰山玉皇顶上回来。” 俞良蕙不觉脱门说道:“那……” 她缩了话头,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九指神通。 九指神通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倏地一收,沉重地说道:“姑娘!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奇怪,我既然到了泰山,为什么不和你宁哥哥在一起,为什么后来也没有跟你们一道下山。老实说,在当时我也是亲眼看到夏老弟受伤的,亲眼看到厉姑娘抢走了‘五阳秘笈’,当然,凭我九指神通的武功,是无法与当时的厉姑娘一拼高下的,但是,我九指神通也有一个长处,那就是‘偷’……” 俞良蕙不觉叫道:“什么?你老人家要……” 小杜缜也直言叫道:“老哥哥!你是不是将‘五阳秘笈’偷回来了?” 九指神通摇头说道:“不是‘五阳秘笈’。因为当时我没有偷到‘五阳秘笈’,我偷了她这个东西。”他说着话,将手上东西拿起来抖了一下,俞良蕙和小杜缜都不觉奇怪地惊叫起来! 第二十二章 冒险夺金牌 横尸表清白 九指神通拿在手里的东西,竟是一张人皮面具。 俞良蕙姑娘和小杜缜都感到非常奇怪,他们不懂九指神通冒着危险,在厉昭仪身上施展手脚,难道就为了一张人皮面具么? 九指神通将人皮面具收起来之后,笑着说道:“事情也不必急在一时,我们且到前面找一处地方,歇下来再说,等到明天天明再赶路也不迟。” 小杜缜惊喜地问道:“老哥哥!你也和我们一道去么?” 九指神通说道:“我不同你们一道去,就得将你们送回去,要不然我怎么能放心得下,真亏得活华陀一辈子谨慎从事,这一次却又是这样大胆。” 俞良蕙听说九指神通要和他们同行,自然也有一份高兴,她不觉说道:“老哥哥!你真的愿意和我们一块儿走么?” 九指神通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道:“我这个老头子武功说不定还赶不上缜娃儿,但是,江湖上那些风险,比你们见得多些,有些地方姜还是老的辣。” 九指神通一本正经地说到此处,又指着前面说道:“前面有一座山神庙宇,我们在那里坐过一夜再说。” 九指神通带头,冒着风雪,走过去不远,果然有一处山神庙,三个挤在一起,这时候小杜缜忽然说道:“老哥哥!你既然能在厉姐姐身上偷得到人皮面具,为什么不将‘五阳秘笈’偷到手?也免得以后再添麻烦!” 九指神通叹了一口气,摇晃着脑袋说道:“小娃娃!你哪里知道这件事情的难啊!要换过旁人,不是我老头子吹牛,恐怕这张人皮面具没拿到手,就丧命在那小妮子手下了。” 俞良蕙在一旁沉默了半晌,这时候她突然问道:“请问老哥哥!你可知道厉姊姊她为什么会这样翻脸无情?据宁哥哥曾经和我谈起,他说厉姊姊为人娴淑温婉,她缺少胜黛云姊姊那种刚毅之气,为什么她突然一变,变成这等模样?” 九指神通沉重地说道:“姑娘!这件事是个谜!我说它是个谜,那是经过两天以来仔细观察的结果,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不妨长话短说。” 接着他就把如何在泰安城内遇到夏心宁,又如何决定由他暗中盯住羊姥姥。 他说到此处,便叹口气说道:“说来真惭愧!我居然失察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没有想到羊姥姥身旁身穿白衫、面罩白巾的年轻人,就是厉昭仪这小妮子易装巧扮的,第二件事,便是没有想到羊姥姥早就在玉皇顶上埋下了炸药。” 俞良蕙忽然说道:‘如此说来,厉姊姊之所以现身玉皇顶上,动手抢‘五阳秘笈’,乃至于动手将宁哥哥打成重伤,这些都是听命于羊姥姥而行事的了!” 九指神通点头说道:“当我想偷‘五阳秘笈’,却误将人皮面具拿到手之后,我才知道厉昭仪这小妮子,就是随在羊姥姥身边的那个蒙面小子,所以,你方才所说的话,都是对的,这其间的一切,都是羊姥姥在幕后指使,而厉昭仪也不过是她指使之下的一个傀儡而已。” 小杜缜这时候挤在俞良蕙姑娘怀里,闪着一对圆眼睛,骨碌碌地乱转。 九指神通不觉问道:“小娃儿!你是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么?还是发觉到另有可疑的地方?” 小杜缜睁大着眼睛,想了一会说道:“这件事真有些不对呀!厉姊姊明明在天山随金沙一老习武功,怎么会认识羊姥姥?就算她在路途上认识了羊姥姥,她又为什么会这样死心塌地受羊姥姥指使?而且还对自己的人下那么重的毒手,缜儿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愈说愈糊涂。” 九指神通说道:“现在我们所要找的,就是这件事的内情,明天一早,趁亮赶路,我们要尽快赶到尼山去。” 俞良蕙说道:“老哥哥怎么知道她们是往尼山去的呢?” 九指神通说道:“在泰山玉皇顶下,我盯在厉昭仪附近的时候,我似乎听到‘尼山’两个字,我们不妨先到那边察看一下情形再说。” 他刚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一阵淡淡的笑声,接着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你们不必去到尼山,老身特地赶回来,看看你们怎么样来访察这件事!” 山神庙里这三个人闻声知警,心里一阵大惊,大家不约而同地想道:“这个人是准?怎么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她来?” 三个人心里有了惊意,便凝神戒备,一齐朝外边望去,庙外映着雪光,几乎都无法分辨得出来,就在相隔不远,站着一位身着白衫,体态修长轻盈的人,脸上毫无表情,映着地上的白雪,显得白渗渗的有些怕人,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山神庙,眼光倒是凌厉冷峻,炯炯有光。 九指神通立即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厉姑娘!是你!” 接着小杜缜和俞良蕙姑娘几乎是同声叫道:“厉姊姊!” 这位突然而来的厉昭仪姑娘,站在那儿半晌没有动,倒是在她身后不远,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冷如寒冰地说道:“你们不是要访察她么?现在我让她站在你们面前,你们要访察些什么,尽管去问吧。” 接着这声音又突然变得极其慈祥地说道:“昭仪!好孩子!他们要问什么就让他们问吧!” 厉昭仪这才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问吧!” 九指神通和俞良蕙这时候向厉昭仪姑娘身后看去,只见一位身材矮小,鹤发鸡皮的老婆婆,拄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拐杖,站在雪地里。 九指神通倒抽了一口气,不觉低低地脱口惊呼:“是羊姥姥!” 他觉得这种情形严重了,若论武功,慢说是羊姥姥,就是搁着眼前的厉昭仪,如今合三个人的力量,也不是对手,何况还有一个莫测高深的羊姥姥! 九指神通乐德林平日也是诡计多端,机智百出的人物,可是此时此地,他也感到事态十分严重,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付。 羊姥姥远远站在那里淡淡地说道:“你们本来要到尼山去访察的,现在老身和昭仪移樽就教,你们为什么又不说了呢?嗯!” 她最后一哼,只是使人觉得威严十足,咄咄逼人,而且两道眼神,如同闪电,慑人心魂。 大凡人在绝境的时候,每每容易生出一种背城一战死里求生的勇气,九指神通被羊姥姥这样一威逼,反倒有一种豁出去的意味,他立即打了个哈哈,轻松地说道:“说得正是,我们本来要去尼山,如今羊姥姥和厉姑娘既然来到当面,这种机会岂可错过,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如此小老儿就有句话,要请教于厉姑娘。” 厉昭仪冷冷地说道:“你问吧!等你问完了,我也有个问题要问问你。” 九指神通先将小杜缜和俞良蕙拉到自己的身后,然后哈哈地笑道:“厉姑娘!小老儿这几句话也许是听来不大顺耳,如果有开罪之处,触怒姑娘,一切帐目都算在我身上,与我这两位小老弟小妹妹,毫无关联。” 厉昭仪仿佛有无限的不耐,皱着眉说道:“有话快说,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 九指神通说道:“请问厉姑娘!当初你和夏心宁在苗疆,有生死不渝之约,为何今天在泰山玉皇顶上,出其不意,落掌无情,像你这样对待夏心宁,尚有何颜面存在于武林?不过……” 他义正词严说到此地,突然语气一缓,又接着说道:“小老儿当初在苗疆之时,对于厉姑娘为人,就有深刻了解,因此,姑娘今日所作所为,必有原因,姑娘可否为小老儿说明原因的所在?” 厉昭仪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九指神通说完之后,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什么苗疆?什么夏心宁?什么生死不渝之约?你是谁?我从来也不认识你,你满口胡言乱语说些什么?” 九指神通闻言一愕,他断没有料到厉昭仪这样的答复他,这样意外的一招,使这位历练江湖的九指神通,下面的话就问不下去了。 他这样一愕之际,小杜缜却在后面抢着说道:“厉姊姊!你这个人怎么当面撒谎呀!你连我宁哥哥都说不认识,你还认识谁呀?” 厉昭仪倒是挺认真的说道:“我谁也不认识,我只认识矮姥姥!” 她言犹未了,只听见身后羊姥姥极其得意地呵呵一阵冷笑,说道:“老偷儿,你还有什么话,尽管问来,错过这个机会,你想问就不容易了!” 九指神通正在沉思对策,挖空了心思,在想这个奇怪的问题。俞良蕙这时候凄惋地说道:“厉姊姊!你还记得我么?还认识我么?” 厉昭仪毫不犹疑地答道:“我不认识你!” 俞良蕙姑娘缓缓地说道:“厉姊姊!你在太白山为我盯踪罗刹一怪,盯到中州城内,夤夜之间,赶到骊山,击退罗刹老怪,厉姊姊待我的大恩,我深记在心,一刻不能或忘,姊姊难道将我忘记得一干二净么?” 厉昭仪姑娘眼光停留在俞良蕙脸上,良久,她脸上表情,也有激动的模样,但是,这时候只听得羊姥姥慈祥万分地叫道:“昭仪!” 厉昭仪仿佛一惊而醒,连忙回头问道:“姥姥是叫我么?” 羊姥姥说道:“他们既然所问的话,都是令人莫解的事,我们也就不必理他们了,等你把事办好,我们就该走了。” 厉昭仪柔驯无比地应了一声“是”,便转过头来,对九指神通说道:“你这个老偷儿,居然能在姑娘身上偷走人皮面具,凭你这份妙手空空绝技,今天且饶了你一遭,下次再有这种情形,就不像今天这样便宜你了。” 说着话伸手说道:“你先将人皮面具还我,然后你自己折断一根手指,我要你九指神通,变成八指,给你一点小的警告,不过,你下次不能再碰上我!” 厉昭仪伸手站在那里,九指神通当时一股无名火起三丈,但是,正如他对小杜缜说的“姜是老的辣”,他在一阵无名火起的时候,居然能压下火焰,十分冷静地站在那里,心里不住地在盘算:“论武功,我是准输无赢,我这把年岁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是还有俞良蕙和小杜缜,万一厉昭仪要一网打尽,这事就糟了。我怎么样来对付她?难道真的折断自己的手指给她么?” 九指神通脸上含着微笑,心里却是如怒潮汹涌一样,思潮起伏,打不定主意。 这时候恼了小杜缜,他趁着九指神通凝神苦思的时候,从九指神通腰下一溜而过,九指神通回神一怔,一把没有抓住,小杜缜已经跳到厉昭仪面前,几乎指到厉昭仪的鼻子,跳脚骂道:“你这人真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东西,缜儿再也不叫你什么姊姊了!我真想将你的心掏出来瞧瞧是什么颜色!早晓得你是这样的一个人,当初在天山,我真不该舍命为你打雪魈。你……你……真是可恶透了的……” 小杜缜指手划脚,一阵大骂,话还没有说完,九指神通叫道:“缜小弟!缜儿!你这个小娃儿乱叫什么!还不快些退回来!” 厉昭仪突然眼光一暴,呵叱一声:“小鬼!你还想退到哪里去?” 右手一伸,伸出一只欺霜赛雪的手臂,五上手指曲如挠钩,向小杜缜抓来。 小杜缜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他仗着人小身矮,身子灵活,缩肩一溜,闪开数丈,口里还不放松地骂道:“哼!你别神气,我夏心宁大哥要是医治好了,就有你好看的了!” 厉昭仪冷冷地一笑,身形一飘而起,如影之附形,追在小杜缜的身后,扬掌一翻,隔空照着小杜缜夹背就是一掌。 九指神通在一旁看得清楚明白,他暗叫一声:“糟了!” 他跺脚横身,疾掠到小杜缜的身边,双掌齐推,使出十二成功力,一招“推山填海”的硬架式,直迎上去。小杜缜丝毫没有畏惧之意,几乎是与九指神通出掌的同时,扭身转面,扬掌硬劈出一招。 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扑通”一声大震,劲风卷起,搅得积雪到处飞扬,九指神通和小杜缜两个人被这股劲风一带,雪花扑面,热血沸腾,几乎把不稳桩步。小杜缜到底是小孩子,心直口快,当时便嚷道:“哎呀!果然是厉害,我们两对一,还接不下一掌。” 厉昭仪脸上仍然是毫无表情,只是冷冷地接着说道:“老偷儿,现在你退回人皮面具,然后再自己削断一支手臂,因为,一根手指已经不够折罪的了,你要是再妄想挣扎,这座山神庙,就是你陈尸之地。” 九指神通此时不理她,径自转过身来叱喝道:“俞姑娘!你和缜儿先走,要快!……” 他这“快”字还没有说出口,只听得厉昭仪说道:“要走也得我的同意,我不让走,谁敢走开!” 九指神通沉声喝道:“厉昭仪!你为何变得这等模样?我九指神通豁出这条老命,看看你究竟有多狠的心肠,有多辣的手段?” 他已经动了真火,缓缓地迈步向前,一步一步向厉昭仪逼过去,浑身骨节不停地吱吱作响,九指神通已经豁出自己全副功夫,准备作孤注之一掷。 厉昭仪当时只哈哈地冷笑了一声,指着九指神通说道:“阎王叫人三更死,岂能留人到天明?老偷儿!你自己找死那倒是怨不得旁人。” 她站在那里不动,右手只是向外一挥,九指神通立即蹲身递掌,嘿声大喝,猛发掌力。谁知道他的掌力还没有发出,仿佛感觉到有一股极韧的力道,将他阻住,使他无所用劲。再看厉昭仪身上的白衫一阵飘荡,脸上一红,脚下登登两声,向后倒退了两三步,人怔在那里,半响没有说话。 忽然,厉昭仪抬头转身,对羊姥姥说道:“姥姥!你怎么说我的掌剑功夫,已经少人能敌了,为什么……” 羊姥姥冷冷地嘿笑了一阵,她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向前来,口中却淡淡地说道:“昭仪!咱们遇到劲敌了,想不到老偷儿还会装佯,居然还有高人在后面撑腰。” 厉昭仪探手一拔,呛啷一声,银光一闪,长剑宛如秋水一泓,横在胸前,说道:“我倒要瞧瞧看是谁?管闲事管到我头上来了!” 羊姥姥含笑朝着山神庙说道:“既然能有这份功力,自然是老身昔年熟悉的人物,何不请来一见!” 九指神通做梦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伸手相助,而且听羊姥姥的口气,来人功力与羊姥姥相若,这真是料想不到的事。他赶紧伸手拉住小杜缜的手,闪到俞良蕙所站的地方,朝着山神庙后面看去。 但是山神庙后面没有人走出来,只传来—声悠长的佛号,然后朗朗地有人说道:“羊老施主,老尼和老施主久违了!” 羊姥姥闻言一怔,但是她立即沉声叱道:“你是何人?” 山神庙后依然不见人影,只是传来朗朗的话声:“老施主!你真的连老尼也忘记了么?当年多承老施主在老尼天龙掌下,让老尼占先一掌,至今深以为感!想不到今天又在这荒凉的山神庙前再度相遇,这才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羊姥姥瞪着眼睛注视着山神庙,半晌,她突然用手中的拐杖向前一指,只见那山神庙的石头顶盖,倏地飞起,向后面树林中飞去。但是,也不过只是一刹那间,那块约有桌面大小的石头顶盖,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托住,悠悠地又向山神庙落下来,接着咕当一声石头顶盖又端端正正地放置在山神庙的顶上。 羊姥姥点点头说道:“果然是老尼姑?你还没有死么?” 山神庙后朗朗地宣了一声佛号,仿佛是带有笑意地说道:“老施主年龄比老尼要大,老施主尚健壮如昔,老尼姑也自然要留在人间了。其实就是为了老施主与老尼之间这一点香火缘,老尼只好晚证正果数年。” 羊姥姥突然大笑说道:“老尼姑!就凭你方才那一招接石的功夫,你比之当年没有太多的进益,只怕今天就比不得当年了,不过,老身今天还不想了结这笔老账,你等几个月,我们自有会面之日,到那时候,老身保你得证正果!” 接着她一阵大笑,一摆拐杖,说声:“昭仪,我们走!” 两个人只一闪身,立即踪迹不见。站在山神庙旁边的九指神通和俞良蕙以及小杜缜,几乎都吓得怔了!羊姥姥临去的那一招轻功,可以说已经到了蹑空飞行的地步,就是厉昭仪也是武林之中难得见到的高人身手了。 这时候,山神庙后面,缓缓地走出一位灰衣老尼,脸色沉重,宝相庄严。 九指神通立即带着俞良蕙和小杜缜两个人上前,行礼谢道:“多谢老前辈今日义伸援手,使我们一行免于灾难,再生之德,永不敢忘。” 那老尼合掌还礼,低宣了一声佛号说道:“乐施主认识老尼么?” 九指神通很恭谨地答道:“乐德林虽然无缘得瞻法颜,但是,数十年前,在武林中前辈大名,遐迩皆知,方才前辈又自己说出‘天龙掌’三字,乐德林便知道是南海心如神尼前辈至此。” 那老尼微微笑道:“乐施主!老尼并非心如神尼!” 老尼姑一说她不是南海心如神尼,立即使九指神通讶然一惊。 九指神通生平有两大绝技,一是妙手空空神偷妙技;一是对于江湖上的人物,只要是够得上名人高手,他对于这些人的一切,都能如数家珍。 谁不知道“天龙掌”是南海佛门绝学?除了心如神尼,还有谁会这种佛门禅功?而且,除南海心如神尼,还有谁能够和当年“三长两短”的羊姥姥有过一掌之隙? 九指神通怔怔地望着对面的老尼姑,口中讷讷地说道:“请问老师太……” 老尼姑合掌说道:“老尼如慧,南海心如神尼是老尼师姐。” 九指神通啊了一声,立即恭敬地说道:“原来老师太就是当年紫竹符敕的持有人,乐德林今日有幸能瞻仙颜,并蒙伸手相救,大德永不敢忘。” 如慧老尼叹了一口气说道:“乐施主!老尼今日为了这一插足,犯了佛门戒律,只怕难成正果了。” 九指神通一惊,俞良蕙这时候拉着小杜缜,恭谨地上前行礼,如慧老尼伸手挽起俞姑娘,又拉住小杜缜看了一看,然后点头笑道:“其实凡事皆是定数,老尼岂可妄生怨尤,当初在大悲庵前,遇到胜黛云的时候,我就自知还要在红尘耽留十年,今天能在此地为武林后起之奇才,稍尽微力,这是老尼十年红尘当中,最应该引为欣慰的事。至于后事如何,老尼又何敢逆料?” 九指神通毕竟是老于经验,他心里已经明白如慧老尼所讲的触犯戒律,是指什么事而言,因此,他充满内疚地说道:“老师太今日不以本来面目与羊姥姥相见,自然为了以后不另增加烦扰。其实………” 如慧老尼摇头说道:“佛说不打诳语,老尼今天冒认为大师姐,触犯戒律,主要原因是老尼无必胜的把握,又担心你们的安全,所以只好冒认心如师姐,慑退羊姥姥,一时权宜之计,终生犯戒已成。” 九指神通这时真是大惊失色,他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面前这位老师太,想当年在武林之中,被认为佛门煞星,她的紫竹符敕所到之处,无论黑白两道,无不敬让三分,想不到今天居然自己承认,对付羊姥姥,她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这是在数十年前,恐怕要被武林中传为奇谈,虽然是在今天,九指神通仍然感到是不可思议之事,他在暗想:“羊姥姥真的有这么大的武功么?抑或是这位佛门煞星如今变得这样自谦?” 如慧老尼叹口气说道:“当年‘三长两短’的全盛时代,老尼大师姐以一掌仅胜羊姥姥,事隔数十年后的今天,想不到羊姥姥已经练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老尼只有以大师姐的威名,迫她远走,打了一次诳语。” 九指神通闻言也失声叹道:“老师太尚如此说话,看来这个老魔头还要为武林中制造一次浩劫!” 如慧老尼摇头说道:“如今问题还不在这位‘三长两短’仅存的羊姥姥身上,而是在那位厉姑娘身上。” 俞姑娘闻言大惊说道:“以老前辈的看法,晚辈这位厉姊姊是将来的武林大患么?” 如慧老尼点头叹道:“那位厉姑娘原本武功极佳,天资又好,如今又被羊姥姥施以银针灸穴,迷失本性,再用她的内力,打通任督二脉,功力之强,武林之中,已经少有人能抵挡,如果再隔以时日,她一定会青出于蓝,到那时候,武林之中,才真正是一次浩劫。” 小杜缜瞪大眼睛叫道:“原来厉姊姊是迷失了本性,怪不得她是那么不讲理!” 如慧老尼说道:“老尼在泰山之会,已经看到厉姑娘人有异样,今天晚上仔细一看,才发觉她的太阳一脉,有过针灸痕迹,才知道是羊姥姥在她身上做了手脚,这老魔头她居心叵测,她要在临终之年,还要为武林掀起一场血腥。” 俞良蕙姑娘突然向如慧老尼面前双膝跪下,凄然下泪说道:“老前辈是神仙中人,晚辈今有两件事相求,请老前辈能够俯允!” 如慧老尼低宣了一声佛号,伸手扶起俞姑娘说道:“姑娘有话请讲,老尼既已再入红尘,只要能力所及,决不能坐视不管。” 俞良蕙姑娘叩了一个头,站起身来凄然说道:“晚辈夏心宁哥哥被厉姊姊在泰山击中一掌,身负重伤,老前辈如能施以灵药,使晚辈夏哥哥身体复原,晚辈感激终生。” 如慧老尼叹口气说道:“泰山之会,老尼看得清楚,夏心宁那一掌挨得不轻,换过旁人,早已吐血而亡,夏心宁能够留得一丝之气,那是由于他异于常人……” 俞姑娘流泪说道:“如此说来,晚辈夏哥哥已经复原无望了!” 如慧老尼说道:“医道一项,无人能精过古照文,不过最主要的,老尼远观夏心宁的相貌,没有夭寿之相,想必吉人自有天相,世间事本来就是难以预料,姑娘何必太过焦急。” 俞姑娘点点头,她觉得老尼姑虽然没有什么帮助,但是,老尼姑说的话,使她对宁哥哥的伤,增加了信心,她心里总觉得,像宁哥哥这样的人,如果是死在厉姊姊的掌下,那天理何在? 俞姑娘心里安慰不少,但是她又向如慧老尼说道:“老前辈的话,自是有道理,晚辈敢不相信!但是,还有晚辈厉姊姊,照老前辈方才的说法,羊姥姥存心为害武林,厉姊姊却无辜做了她的害人工具,这不仅是武林的不幸,也是厉姊姊的不幸。晚辈厉姊姊为人忠厚宽仁,如果要落这种下场,令人何以为堪?老前辈爱人以仁,自然不能袖手,是否可以请老前辈以悲天悯人的心怀,救晚辈厉姊姊于沉沦,免她背上千秋万世的骂名?” 如慧老尼点点头说道:“姑娘!你说的很对!为了武林未来浩劫,为了厉姑娘这朵武林的奇葩,老尼都是义不容辞,要设法救厉姑娘脱离羊姥姥的控制。” 俞姑娘感激地说道:“多谢老前辈! 如慧老尼又紧接着说道:“但是俞姑娘这件事,老尼虽有心来管,只怕管不了,无能为力的。” 俞良蕙姑娘连忙恳求道:“老前辈功力盖世,如果老前辈管不了这件事,还有何人能管得了?” 如慧老尼说道:“姑娘!若论武功一项,老尼是否能胜得了羊姥姥,尚有问题,如果要加上厉姑娘联手而上,老尼自必败走无疑,而且,要救厉姑娘,最主要的先要恢复她的本性,所以,单凭武功是解决不了这件事的!” 俞良蕙此时真的有无限失望,黯然说道:“如此说来,晚辈厉姊姊是难能解脱这个魔劫了!” 如慧老尼说道:“姑娘!凡事不要太过绝望!老尼虽然不能救厉姑娘,还可以转荐两个人,他们在江湖露面的机会不多,而且他们武功很高,又懂得针炙医道,若要找到这两个人,厉姑娘的事,有五成把握可以解决。” 俞良蕙这才一喜,连忙问道:“请问老前辈!这两位是谁?我们到何处去找他们?” 如慧老尼说道:“他们是一对夫妇,虽然没有出家,倒也是云游四海,没有固定的住处,至于他们是谁?他们也不是有鼎鼎大名的人物,说出姓名,也无助于你们的寻找。历姑娘的事如果可以解决,你们自然而然遇上,万一武林要遭一次浩劫,就是找到他们又有何用?” 老尼姑说到此处,从身上摸了一个紫竹牌号给俞姑娘说道:“姑娘如果遇到这一对夫妇,将这个竹牌交给他们,就知道是老尼的意思,想来也就不会推辞的了!” 她说完这些话,深深地打了个问讯,宣了一声佛号,低声说道:“但愿姑娘能为武林免除一次浩劫。” 言犹未了,只见她飘身倒退,只在雪地星星一点,顷刻消失在雪夜里。 九指神通和小杜缜,俞良蕙姑娘,眼送如慧老尼飘然去后,站在那里,默默地半晌无言。最后还是小杜缜说道:“这位老前辈真是不爽快!” 俞良蕙姑娘连忙说道:“缜小弟!你怎么可以背后说老前辈的坏话!” 小杜缜翘着嘴道:“本来嘛!既然说是这两个人可以救厉姊姊出险,为什么又不告诉我们叫什么名字呢?像这样茫茫无头地乱找,怎么可以找得到?” 九指神通呵呵笑道:“小娃娃!你没听见方才老师太说么?什么事都是有定数,勉强不得的!如果厉姑娘命中有救,武林之中不当遭劫,任凭茫茫人海,也可以找得到的。” 俞良蕙姑娘点头说道:“所以我就很有信心,相信一定可以找得到这两位高人,因为我相信厉姊姊一定不会受到那么大的危害,还是那句话,吉人自有天相。老哥哥!缜小弟!你们看,风雪已经停了,天也渐渐亮了,我们动身吧!” 他们这一行三人,是否可以找得到他们所要找的人呢?他所要找的人究竟又是谁?暂待搁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独身远走,寻找千年何首乌,与万年灵芝草,为夏心宁疗伤的胜黛云姑娘。 经过几个月的江湖磨练,胜黛云备尝人生百味,无数的坎坷崎岖,使她老练与成熟。与半年以前生活在洞庭君山的胜黛云,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当她将夏心宁安顿在客店之后,她摒弃一切情绪上的激动,毅然只身,冒着满天风雪,踏上旅途。 按说这千年何首乌与万年灵芝草,只是传说中的两种珍物,从来也没有人真正地见过,这样地去寻找,前途是何等茫茫?老实说,如果换过旁人,凭着一股冲动,跨出客店的门,让这扑面的冷风一灌,就会在茫无头绪当中,顿生挫志,至少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感觉。但是,胜黛云没有这样,她迈出客店,便展开脚程,一路疾奔,丝毫没有迟凝犹豫的表现。那是因为她在出门之初,心中便有了一个既定的打算,她的第一步去处,便是前往天山去找金沙一老。 她心里有一个很好的打算,与其一个人茫无头绪地乱找,倒不如去找金沙一老,因为金沙一老在武林中见识之广,经验之丰,数诸目前,已经不作第二人想,找到金沙一老请他指点明路,说不定可以一举成功。 另一方面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使她急于要去天山,是由于厉昭仪姑娘的突然变卦,她自然也看出了厉昭仪的言行,已经有异于常人,但是,她还不明白厉昭仪何以变得如此模样?金沙一老是个爱惜羽毛的人,他当然不能对自己爱徒的事,置之不理,只要金沙一老肯为这件事出头,总是一件有利的事。 胜黛云自然也知道金沙一老是个喜怒莫测不容易说话的怪人,但是,这次她到天山不准备哀求,只是说之以理,动之以情,只要金沙一老肯念师徒之情,肯生救人之心,他一定会答应胜黛云的要求,万一金沙一老故生别扭,胜黛云还有最后一着杀手锏,那便是她身上还藏有一面金牌,凭着这面金牌,她可以要求金沙一老答应她一件事。 想到金牌,胜黛云不由自主地伸手到身上取出,在手里摩娑了一回,当时也有无限的感慨,她当初在苗疆,巧遇金沙一老送她一面金牌,没有料到今天竟准备做这样的用途,真是始所未料。 她感慨地叹息一回,将金牌收起。此时风停雪霁,东方天色已露微明,她振作起精神,又趁着在这天色未明,行人绝迹的时候,展开身手,在雪地里一阵狂奔。 她这一夜全力奔驰,等到天色大明时,已经距离平阴县城不远,她这才缓下脚步,进得城去,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早点,将息一回,买了两匹脚程极健的好马,又匆匆上道,向西而行。 这一路之上,胜黛云姑娘真正可以说是“心急如火”,她倒不急夏心宁的伤势,因为她相信活华陀古照文的医道,三个月之内夏心宁的伤势决不会恶化,而她最焦急的倒是厉昭仪姑娘的下落。 在泰山玉皇顶上,厉昭仪出掌击伤夏心宁的当时,胜黛云的心里,自然兴起一股恨意,但是,这股恨意愈到后来,愈是转变为同情,关切,乃至于无限的焦急。 因为,胜黛云是非常喜爱厉昭仪的温驯娴静,尤其她自己有一种摆脱情缘之意,更觉得夏心宁不能失去厉昭仪。现在厉昭仪明明是被人控制了心神,前途不堪想像,如果一旦失足,则厉昭仪终生何堪?而夏心宁的心里又该如何难受? 事不关心则已,关心则乱。胜黛云姑娘一旦对厉昭仪姑娘转恨为关切的时候,她就恨不得早一些到达天山,见到金沙一老,请他出来为拯救他的钟爱的门人,兼而挽救一次武林风波。 事实上,她这次从泰安夤夜冒风雪启程,整整地横断整个中原,迢迢数千里路程,少说也得走上一个多月,可是她走了半个月的光景,那一片雪白的天山,已经遥遥在望了。 胜黛云在一心一意兼程赶路的时候,倒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可是,当她望到那晶莹雪白的天山,紧张的心情到此才为之一松,心中暗自说道:“总算我很快地赶到了地头。” 可是,她这样心情一松不打紧,立即有一股疲乏,猛袭心头,仿佛这十余日以来,风尘仆仆,日夜兼程的赶路,所有的疲倦,都在这一瞬间齐袭而来。 她望着茫茫渺无人烟的大平原,真地一步也不想走了。 她自己心里为自己说情:“歇一歇吧!半个月来,从没有一天有过好好的休息,就算好好地休息一天,也不为过啊!” 她自己也知道,若不是她自己内力深厚,而且沿途勤做调息,恐怕今天到不了天山,她已经累倒在途中了。 她翻身落下马匹,蹒跚地牵着两匹马,走了几步,便坐将下来,自己喝了几口水,吃了一点干粮,再喂好马匹,便从马背上松下一捆油布包裹的毛毡,垫在地上,人靠着石头,就慢慢地朦胧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胜黛云被一声马嘶惊醒过来,她睁开眼睛一看,日色西斜,已经渐渐接近黄昏了,她已经睡了几乎有顿饭光景。 在这荒凉的西北草原上,黄昏的时光是短暂的,只要一到日落黄昏,夜幕便急速地低垂。胜黛云站起身来,收拾起毛毡,牵着两匹马慢慢向前走去,在昏黄的夕阳里,远近看不到有一处炊烟,她心里想到“餐风露宿”的滋味。 突然一阵风吹来,卷起她的衣裾,使她顿有一股凉意,也使她顿生一种警觉:“千万不能生病!在这样的荒凉地方,一旦生了病,后果不堪!” 她想到这里,振作起精神,腾身跃上马背,扬鞭纵马,直向前面驰去。 突然在迎面的夕阳照耀里,看到一缕炊烟,袅袅随风而起,胜黛云一见之下,心里一喜,暗想:“今夜不致露宿了!” 随即紧加一鞭,两匹马仿佛也体会到主人的心意,泼剌刺地发开四蹄,朝着前面狂奔,很快地,她看到那炊烟飘起的地方,她有些失望,因为她所看到的并不是一个村落,也不是一户人家,而是一个小小的帐篷,帐篷外面有人在生火烹水,引起袅袅炊烟。 胜黛云慢慢地缓下坐骑,把原来那股欣喜,冲得淡了。 就在她这样一缓之际,远远地看到从帐篷里走出来三个人,朝着胜黛云的方向看来,随即三个人一字排列,朝着这边走过来。 胜黛云本是随着马慢慢地走着,并没有将这三个人放在心上。但是,不到一会儿,双方相隔十丈,胜黛云突然有一个印象从心里一闪而过:“这三个人我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她不觉凝神注视,对这三个人仔细地打量一番。 这三个人年龄都在五十上下,步履沉稳,两眼有神,身后背着一式长剑。这三个人走到胜黛云身前数丈的地方,停了下来,胜黛云突然心中恍然:“他们都曾经参加泰山之会的,怪不得我看去有些面熟!看他们眼神正而不邪,为何在这荒凉地带,拦住我的去路?” 她勒住坐骑,沉着脸色问道:“三位朋友!有何指教么?” 当中微有髭须的人,拱手说道:“请问姑娘贵姓是胜么?” 胜黛云讶然点点头说道:“我姓胜。三位怎么称呼?有什么事指教?请尽管明言?” 那人说道:“在下三人在武林中也有微名,在下聂光,这两位是在下同门师弟沉玉、王强,武林中送给我们弟兄三人一个绰号,叫青城三剑。” 胜黛云啊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贵派自十九剑退隐之后,三位的名号已经凌驾十九剑之上,久仰得很!但不知三位青城大侠在此地拦住我有何见教?” 因为青城也是武林中有名的大派,而青城三剑,也是武林中响叮当的人物,胜黛云将这提防之心便放松下来。 那青城三剑之首的聂光,依然是沉着脸色说道:“我们弟兄不是拦住胜姑娘,而是专程来到此地等候姑娘,请教一个问题!” 胜黛云感到有些奇怪了,她望着对面青城三剑那沉重的脸色,知道他们决不是谎言,但是,胜姑娘实在想不透,青城三剑在参加泰山之会以后,为什么要匆匆地赶到此地相候?是为了什么事要请问自己? 胜黛云从马上翻身下来,正色说道:“三位有何问题?我方才已经说过,尽管说在当面,只要胜黛云知道的事,不悖人情,不背天理,无不作答。” 聂光拱手说道:“在下先向姑娘致谢!不过这件事虽然不背天理,恐怕是有点悖于人情,如果有得罪姑娘的地方,还请姑娘多包涵。” 话愈说愈奇怪,胜黛云心里又起了一股警觉,她朗声说道:“以你们青城三剑在武林中的名声,相信不会有不合情理的事问出,胜黛云愿意洗耳静聆。” 聂光被胜姑娘这样用话一扣,摇摇头,作了一个莫可奈何的苦笑,踌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说道:“请问姑娘,你此去是否前往天山?” 胜黛云点点头,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故作此惊人之态?” 聂光又接着问道:请问姑娘!你身上是否藏有金沙一老的一面金牌?” 这一问,问得胜黛云大吃一惊。因为当年金沙一老在苗疆送给她这面金牌的时候没有其他人知道,为何这青城三剑会知道这件事?这真是令人难解得很!而且,他们从泰山兼程赶到此地,为的就是问这一句话么?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胜姑娘心里闪电一转,昂然地点点头说道:“不错!当年金沙一老在苗疆与我相赌,他确实输给我这一面金牌。三位突然问这件事,是为何故?” 聂光说道:“如果姑娘身上确有此牌,聂光大胆请姑娘将这面金牌借给在下一用!” 这个要求大出胜黛云意料之外。但是,她并不惊惶,只顿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聂光接着追问了一句:“不知胜姑娘肯不肯慷慨应允?” 胜黛云昂然抬起头来,平静地说道:“我有一点疑问,要向聂大侠请教!” 聂光连忙说道:“姑娘如此称呼,聂光实不敢当,姑娘如有任何指教,聂光无不洗耳敬听。” 胜黛云说道:“请问聂大侠何以知道我身上有这样的一块金牌?聂大侠千里迢迢赶到西北边陲,向我索取这金牌,究有何用?聂大侠又何以知道我一定要到天山,而居然赶到前面在途中等我?” 聂光摇摇头,脸上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沉重地说道:“姑娘所问的这三个问题,聂光一个也不能答复,但是,在下可以告诉胜姑娘,聂光弟兄三人来到此地,向姑娘索取这块金牌,决不是自己所需,而是身不由己。” 胜黛云一听“索取”二字,当时便说道:“这块金牌,目前我正有急用,既无法借与你们,更不愿意被你索取。聂大侠既然是代人做事,那更好办,只管照我的意思回复,就说我胜黛云自己要用,不能任意借与别人。日落之前,我还要赶路,不便和三位多谈!再见!” 她一道“再见”,立即返身跳上马背,一抖丝鞭,便要从他们三个人身边走过去。 聂光他们三人当时各自一闪身,退后数步,伸手拦住胜黛云的去路,聂光朗声说道:“胜姑娘!请你暂留贵步。” 胜黛云勒住马匹,沉声说道:“我的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三位如此拦住去路,我就要得罪了。” 她一催胯下的马,又向前走去。 聂光一抖手,三个人同时一拨长剑,凝神以待。胜姑娘一见,不觉勃然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要用抢夺的方式,想抢去金牌么?” 聂光朗声说道:“我们知道这种行为有失声誉,但是,这面金牌关系我们青城派太大,聂光今天只有冒天下之大不韪,请姑娘将金牌留下。” 胜黛云此时心里实在很气,她厉颜叱道:“原来你们原先那些话,都是假的,真正的用意,只为了想得到我这面金牌,你们这样口是心非,算不得是一个武林的名门大派。青城一派在武林中也颇有名声,为何会出现你们这种门人?你们的祖师泉下有知,也当含愧。” 她说到此处,又缓下语气:“如果你们真的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我还愿意给你们一个忏悔的机会,从速离去!我既不追究,也不声张。如果再执迷不悟,你们就会后悔莫及。” 聂光站在那里不为所动,他也是那么平静地说道:“任凭姑娘如何指责辱骂,聂光莫不接受,只是一项,请姑娘将金牌留下。” 胜姑娘说道:“如果我不留下呢?” 聂光沉重地说道“我们弟兄三人只好凭手中的长剑,来开罪姑娘了。” 胜黛云当时一声冷笑,人从马背上一飘而落,向前走了两步冷笑着说道:“对付恶人的办法,好话三千,不如迎头一掌,我知道你们不吃足苦头,是无法心甘情愿的离开。” 她随手拔出墨黑的短剑,指着聂光说道:“青城三剑是以剑术闻名武林,不过今天胜黛云要在二十招之内,叫你们长剑脱手,三十招之内,叫你们溅血横尸,以对你们这种有辱师门的行为,施以惩罚。” 聂光脸色一沉说道:“今天的事,我们弟兄三人确是缺理,但是胜姑娘也不应该如此藐视青城。这面金牌对我们而言,虽然重要,但是,如果胜姑娘能在十招之内,使我们长剑脱手,聂光不但不敢再言金牌之事,而且立即自绝当场。如果姑娘不能在二十招之内,叫我们长剑脱手呢?” 胜黛云从身上掏出那面金牌,当的一声,丢在地上,朗声说道:“胜黛云说话,从来说一不二,二十招之内,不能使你们长剑脱手,这一面金牌任凭三位拿去。” 那块金牌丢在地上,被那西沉的夕阳,照得闪闪发光,就如同是一只睥睨的眼睛,在那里鄙视着对面的青城三剑。 聂光脸上激动得有些发红,他朗声问道:“胜姑娘!你说此话当真?” 胜黛云说道:“我生平最不屑你们这些说假话做假事的人,胜黛云虽然是在武林中无籍籍之名,说话却是言出法随。” 聂光精神一振,大声说道:“既然如此,聂光兄弟三人就要领教领教胜姑娘的绝学。” 三个人各捧长剑,立即移宫换位,环绕着胜姑娘疾走。愈走愈快,霎时只听得聂光一声尖啸,顿时三股劲风,闪起三道青芒,就如同掣电一般,分从三个方向,一齐向姑娘急袭而来。 这一招“三阳开泰”,是青城剑法中自为镇山之绝技,平日极少使用。一经使用之后,由于威力太强,很少有人能躲闪得开,即使有人能躲闪得开第一招,“三阳开泰”立即转变而为“六合同春”,三柄剑立即化为六柄,就如同疾风骤雨一样,分从上下四方,笼罩而来。在青城立派以来,还少有人用到第二招“六合同春”。 今天聂光求胜心切,一上手便使出青城派的不传之秘。 胜黛云也没有料到青城三剑的剑法,居然还有这样厉害,当时微微一惊。但是,她临危不乱,她立即记起牟天嵩传她剑术之后,曾经口传救命三招,不过,她也记得牟天嵩在传授这三招的时候,曾经说过几句话,他说道:“徒儿!你习得我这一套剑法,除了‘五阳秘笈’上所载的剑法,尚未知道高低以外,其他各派剑法,都难能取胜你,所以这救命三招不传也罢。但是,年轻人难免有些傲性,一旦你因骄而陷敌手,落于下风,这救命三招,足可以保你安然!” 想不到这几句话,是真的灵验了。 胜黛云气愤聂光的口是心非,所以才将金牌丢在地上,心中充满了一股骄傲之意。又谁知道就在这时候,青城三剑出手便是如此凌厉的一招,使她危险丛生。 生死已经是在一瞬之间,容不得她有任何思考的余地,立即使出师门传授的救命第一招“铁滚桶”,左脚脚尖拄地,猛吸一口气,短剑直竖,身子急转而旋,一股旋风,挟着一道弧形划过的剑气,在这一瞬间,几乎是将胜黛云的身形,团团地围住。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叮当当一阵金铁交鸣,火星四溅,青城三剑被挥退了两三步,胜黛云的右手臂,也被震得发麻,虎口发热。 第一个回合,双方拉开了距离,停在那里没有说话,双方心里都增加了警惕。 夕阳已经落到地下去了,天上没有星星,只有阵阵的厚云,被风卷起,滚滚而过,荒凉的大草原上,一片漆黑。 胜黛云在这一顿之际,霍然一扑而起,手中短剑向前一探,一招“屠龙探珠”,短剑去势如矢,凌厉万分地攻向当面的聂光。 青城三剑也不是弱者,人在黑暗之中目力仍强,一见胜黛云迎面攻来,不闪不让,存心要报复方才胜黛云硬架一招之愤,当时桩步一沉,长剑上掠一招“把火挠天”,向上硬架。 青城三剑彼此的行动,都已经默契在心,当聂光当面硬架一招的同时,另两个人分从左右,横身进步,探剑前冲,同式一招“怪蟒攒窝”,直向胜黛云的下三路扑去。 胜黛云娇叱一声,短剑未老即收,腕底翻花,反掠“晴天飞雁”,右腿横扫,踢出一招“横踹北斗”,左手单指独出,回指当面的聂光。如此一瞬三式抢攻,一气呵成,顿时将青城三剑逼得后退几步。 胜黛云哪里容得他们有喘一口气的余地?足下巧使“进步连环”,一连七步,如飞地冲上前,右手将短剑从腕底一翻而起,横削而出,一招双式,攻向聂光。 这聂光横身一让,长剑虚应故事一掠,口中叫道:“两位师弟!请回去上告师尊,就说聂光无能,不如此不能达到目的,请他老人家多多保重。” 他口中说着话,手中长剑疯狂地反扑过来。 胜黛云还了几招之后,忽然发觉身后另外两个人并没有围攻过来,感到奇怪,她短剑挥出一招“玉带围腰”,逼开聂光的剑势之后,旋身一看,哪里还有其他两个人的踪影?胜黛云心里一急,连忙朝地上看去,果然不出所料,地上那块金牌已经不知去向。 胜黛云这一怒非同小可,厉声叱道:“原来你们是这样卑劣的小人,今天我要留得你们的性命,空给武林留下祸害。” 她撇下聂光不顾,起身便向前追过去。聂光在后面叫道:“胜姑娘!你不要追他们,要算账尽管找我。” 胜黛云一心要追金牌,哪里还会理聂光的叫喊,腾身一掠,垫脚向前猛冲,展开陆地飞腾术,向前面疾赶而去。 胜姑娘如此追赶了一阵之后,没有看到一点人影。黑夜茫茫,任凭胜姑娘的目力是如何的强,五六丈之外,就难看得清楚了。胜姑娘停下身来,愕然站在那里,复又慢慢地走回来,她经过青城三剑原先所住的帐篷,帐篷里面还有一炉熊熊的炉火,可是里面却是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 胜姑娘站在帐篷前,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金牌竟是这样丢了。只怨自己太过大意,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太过于相信别人,以为对方真的是青城三剑,不相信他们会卑劣无耻到如此地步。 她叹了一口气,深深地觉得自己又多了一次教训,不过她心里又安慰地想道:金沙一老对我印象不恶,即使没有金牌,也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何况厉妹妹还是他的心爱的徒儿?只是怕这面金牌遗失,将来会留下许多后患,好在那是以后的事,目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懊丧地想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有人低低呻吟之声,她心里一动,立即朝着那声音的方向飞身过去,到了那里凝神一看,只见聂光靠着石头坐在那里,闪着眼睛,口中不停地低声呻吟。 胜黛去一见是他,怒火蓬然而起,怒叱道:“可恶的贼子!你还没有逃走么?你在此地装模作样又弄什么鬼?姑娘这次断不能容你逃去。” 聂光听到姑娘说话,睁开眼睛,望着姑娘,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低声说道:“胜姑娘!你以为我还准备逃去么?姑娘!你看看我这里!” 胜黛云十分奇怪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聂光吃力地说道:“在下所以没有一剑刺死,就是要等姑娘回来,容我说明一句话。” 胜黛云这等行家自然看得明白,聂光这一剑真的是自己剌下去的,如果是旁人刺的,只要稍微向上偏一点,便会立即死去,只有他自己存心如此,才会留得一口气在。 胜黛云站在那里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聂光呻吟了一声,低低地无力地说道:“胜姑娘!聂光今天所作所为,的确是卑劣无耻,但是,聂光要请姑娘相信,青城三剑决不是坏人,我们所以这样做,是出于无奈,如果我今天得不到你的金牌,我们的师尊,青城第二十三代掌门,就会死于非命,青城一派也就至此而绝!” 胜姑娘问道:“你们究竟受了何人胁迫?” 聂光摇头说道:“姑娘!我不能告诉你青城派是受了何人的威胁,聂光今日愿意以一条命的代价,来向姑娘说明的就是那一点,青城派不是坏人。”他说到此处,右手无力地抬起来,接到露在外面的剑柄上。 胜黛云急忙说道:“慢!慢一点!我还有话问你。” 聂光说道:“姑娘!你不要再向我问话了,你再问下去,我也不会回答的,不过聂光在临死之前,奉告姑娘一点,姑娘此来西北,你的行踪早在人家算计之中,我们这不过是第一关而已,请姑娘要留意小心。” 他刚刚说到此地,右手向下一按,长剑立即向上一挑,聂光大叫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人就靠在石头上死去。 胜黛云站在那里,看得呆了,也想得呆了,她对于青城三剑的出现,感觉到有一连串的问题,她想不出其中的道理何在? 她站在那里怔怔地想了一回,叹了一口气,她虽很痛恨青城三剑用卑劣的手段抢走她的金牌,但是,聂光能用死来表明他们被迫的苦衷,姑娘也就原谅了他,同时也感觉到聂光倒不失为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武林人物。 她用大力掌法,推动砂石,将聂光的尸体掩埋起来,并且在一块石头上,用大力指法,写下“青城三剑之首聂光之墓”,最后她留下怅惘的一瞥,牵着马匹,迎着渐起的阳光,向前走去。 她心里估计着:“今天就可以到达天山,但不知可否找到金沙一老。” 她跳上马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夜不睡,此刻倒也真的有些倦意,她纵马轻驰,让那阵阵寒意冷如刀削的晨风,为自己带来轻微颤抖,并不是她怕冷,而是她感到一种孤独在啮蚀着她的心,使她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她在马上暗自思忖着:“聂光在临死之前,他曾经说沿途之中,还有不少人在那里算计于我,但不知是哪些人?如今除了金牌之外,还有什么可算计?” 想到自己一切都已经被人算计,当时就有一股豪气,直冲顶门,她昂起头来自语说道:“这次不管你们是谁,只要你敢前来算计于我,我非要让你说个清楚明白不可。” 豪气一发,立即纵马疾驰,向前奔去。 阳光已经照临到大地,远远地看去,只见到处都是一片金黄,加上黄尘黄沙,越发使人感到塞外风光,是这样黄沉沉的一片。 突然,前面卷起一阵尘头,大约有十几骑快马,风驰电掣地向这边跑过来。 胜黛云姑娘心里一动,暗自忖道:“来了!这大概又是一个关卡,看看你们来的究竟是何等人物!” 她立即勒住坐骑,让马儿慢慢地走着。 黄尘滚滚而来,蹄声也轰隆隆地震撼着大地,一转眼间,已经来到了胜姑娘面前不远,突然,一阵唏聿聿地马嘶,尘头一落,那十几匹奔马立即停了下来。就在这样尘头一落之际,胜姑娘看清来人,竟是十几个和尚。 为首的一个和尚,约莫有五十多岁,面色沉重,眼光炯炯,后面随着十几个和尚,都是在三四十岁之间,看他们神情都非常沉重。 胜黛云一看这些和尚,立即就分辨出他们不是边疆的和尚,而是来自中土,而且这些和尚都有一身不寻常的功力。 胜黛云根本装作不理会他们,只顾纵马一直向前走去。 那为首的老和尚突然飘身下马,当着胜姑娘迎面站住,合掌问讯,口中低宣一声佛号,说道:“请问女施主,尊姓可是姓胜?” 胜黛云一听,果然和青城兰剑如出一辙,她当时冷冷地点点头,说道:“请问大师父驻锡何处?法号上下怎么称呼?在这西北边陲,拦住我,是为求布施?还是另有他事?大师父!出家人不在五行中,跳出三界外,与佛无关的事,请大师父少管才是。” 胜姑娘先发制人,不管你是谁,先拿话说在前面。 那老和尚又宣了一声“阿弥陀佛”,抬起头来,低低地说道:“老衲少林寺戒恃院首座大通。” 胜黛云听说来的这些和尚都是少林寺的,而且领头的人竟是少林本院戒恃院的首座高僧,真是感到惊奇已极。她心里暗想:“难道这些少林寺的和尚,也是前来算计我的么?” 她想到这里,自己不禁摇摇头,心里又接着想道:“少林是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寺规极严,而来人又是戒恃院掌管戒律的首座高僧,岂能知法犯法?” 大通和尚静默了一回,然后抬起头来,低沉地说道:“老衲大胆称施主一声胜姑娘,老衲今在此地拦住姑娘去路,只有一件事相求于姑娘,务必请姑娘慨然俯允。” 胜黛云已经有了方才青城三剑的经验,她心里已有了准备,所以,她毫不惊讶地说道:“大师父是少林高僧,少林寺在武林中领导群伦,声誉传播遐迩,若有任何要我稍尽棉薄之处,胜黛云忖德量力,无不应允。请大师父直言当面,胜黛云洗耳恭聆。” 大通和尚脸上顿起一阵愧意,合掌低宣佛号,那后面相随的和尚,也都合掌喃喃,一时和南之声不绝,为这周围带来一阵祥和之气。 胜黛云站在那里,凝神注目,闭口无言,她心里暗自忖道:“我看看你到底说是不说!” 大通和尚慢慢抬起眼皮,缓缓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此来是请胜姑娘,且在此地稍作歇息,待过正午之后,再行启程。” 胜黛云闻言一愕,继之愠然说道:“大师父!请你将来意详细说明,如此含糊其词,胜黛云慧根甚浅,无法了解,而且身有要事,无法在此多作耽搁,大师父若无其他大事,胜黛云在此就要告别。” 大通和尚沉声说道:“老衲对姑娘别无请求,只请姑娘在此地稍作停留,过了正午,老衲自然恭送姑娘上路。” 胜黛云正色叱道:“大师父为少林高僧,武林中有盛名,请自珍惜羽毛,勿作不当之言,为少林寺清誉留下污点,大师父率领徒众,在此荒凉地带,拦路不许行人前进,这种荒谬行为,一旦传出武林,少林高僧,将会令人不齿。胜黛云愿全少林一派在武林中数十年盛名不堕,不想多作指责,请大师父着速闪开,免招后悔!” 她这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义正词严,铿锵有声,凛然不可侵犯。 大通和尚站在那里,满脸黯然之色,合掌当胸,低宣佛号说道:“姑娘责得甚是,老衲自知此行缺理,但是,事非得已,姑娘千祈见宥。好在老衲请求姑娘在此地暂作停留,对姑娘而言并无重大损失,而对老衲来说,则受益匪浅,但愿姑娘能以一念之便,暂在此地停留半日,老衲感德不尽。” 要在平日,一位少林高僧这样好言相求,胜姑娘自然也就愿意停留半日,既然于自己无损,而对别人有益之事,何乐而不为?但是此刻不同。 一则胜姑娘有青城三剑的前车之鉴,她可以猜想得到,少林寺大通和尚此来,必然和青城三剑是同出一辙,前者设法抢走金牌,后者要停留半日,恐怕都是有人算计而来,既然是为她算计而来,对她有害是为必然之事,而且,前后两件事互相映照起来,使胜姑娘不得不怀疑他们是成心阻拦她前往天山。再则,胜姑娘决心要查明这个幕后操纵的人是谁?居然能驱使青城三剑,以及少林本院的大通和尚作他的工具,武林之中还有何人能有这么大能耐? 因此,胜姑娘站在那里点点头说道:“大师父!你所说的话,听来入情入理,胜黛云自应接衲大师父要求,在此多停留半日。” 大通和尚脸上云开雾霁,合十为礼,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多谢姑娘如此慨然允诺!” 胜黛云立即说道:“大师父!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虽然此事听起来与我无损与人有益,但是,我此去天山,身有要务,耽搁半日,难保不遭受意外。因此,我要请问大师父,你要我在此停留半日,究竟为了何事?我也好衡量轻重,而决定取舍。” 大通和尚低声说道:“请姑娘相信,以老衲偌大年纪而言,若无急要之事,断不敢相烦姑娘,只是此事碍难出口,姑娘既然已经允诺,索性成全到底,不要追究何事。即使将来招致姑娘有何损失,老衲愿负补偿之责。” 胜黛云一听大通和尚不愿说明,心里又多了几分明白,她越发地要追问清楚,当时她便说道:“大师父不愿说明,胜黛云也不便强人所难,但是,我有一点疑问,要请教于大师父,想我胜黛云年轻名微,在武林中毫无恩怨,与少林一派更无任何过节,因此,窃意以为,大师父今日拦住我,是否出于少林寺本意?抑或为他人所迫?” 这几句话问得厉害,大通和尚脸上露出苦笑,这种笑容,胜黛云在青城三剑之首聂光的脸上,曾经看过,也记得清楚,分明是出于一种莫可奈何的情形。 胜黛云没有等到大通和尚说话,就又接着说道:“大师父年高德劭,定不相欺,胜黛云静聆高论?” 大通和尚脸上一丝苦笑也没有了,他黯然地叹了一口气,低沉地说道:“老衲无理地要求姑娘停留半日,姑娘尚已有允诺之意,姑娘问老衲这样一个问题,老衲若不能坦诚以告,何以对人?姑娘!说来真是少林一派的羞耻,老衲今日来此,竟是被迫而来。” 胜黛云点点头道:“这件事就令人难以理解了!少林寺在武林声誉,如日中天,尚有何人胆敢捋虎须?敢逼迫少林高僧为所不愿为?大师父可否请将此人姓名告知胜黛云,也一广见闻。” 大通和尚沉重地说道:“姑娘!老衲实有难言的苦衷。” 胜黛云怒道:“大师父这件小事都不肯相告,实在难令人相信此事是真,停留半日之事,实难从命。” 大通和尚说道:“胜姑娘,老衲请求………” 胜姑娘说道:“你的请求不合情理,我无法接纳。” 大通和尚抬起头来说道:“老衲已经恳求再三,胜姑娘若仍然不能允诺,老衲迫于无奈,只好暂时委屈姑娘,休怪老衲无礼,等待半日一过,老衲恭送上路,将来再踵府谢罪。” 胜黛云怒叱道:“听你言下之意,你敢强行拦住我的去路么?” 大通和尚黯然说道:“老衲不得已而为,姑娘不能见谅,又将奈何?” 胜姑娘说道:“大师父!你用‘不得已’三个字,便可以为你这无理的行径作掩饰么?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强行拦阻。” 她说罢话,翻身一跃,坐上马背,手中一抖丝缰,双膝一磕,坐骑向前一冲,便要冲过去。 大通和尚仿佛也早就准备姑娘有此一着,身形一闪,他身后的十几个和尚也即时一闪身,将胜姑娘围住,而且迎面就有两根禅杖,挥出两股劲风,向马头砸来。 胜黛云在马上扬掌一挥,劈空掌力逼开当头两根禅杖,左手一带丝缰,立即将马停住。她回顾四周,冷冷地一笑,人从马上跳下来,向大通和尚说道:“久仰少林寺有七十二种不传之秘,样样都是独步武林,胜黛云平日少有机缘,从未一睹,今日倒难得有此机会,正好当面领教。” 她拔出墨黑的短剑,横胸而立,站在那里不怒而威。 大通和尚宣了一声佛号,高声说道:“胜姑娘!老衲已经言之再三,今日一切均系无理之为,但是,一切确是出于无奈,姑娘何必一再相逼?” 胜姑娘也朗声说道:“老实相告,我前往天山,是拜见一位世外高人,解决一件疑难事情,日期紧迫,迟则生变,你们这样拦阻于我,分明是别有用心,还说我是一再相迫,是何道理?” 大通和尚沉重地说道:“胜姑娘你前往天山,一定不在乎这半日时间……” 胜黛云立即抢着说道:“本来我也觉得半日时间,应该没有多大影响,但是,由于沿途一再遇到这种无故相阻的情形,我可以断言这半日时间,一定关系我非常重要,极有可能在这半天之差,就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她一口气说到此处,忽又转变语气说道:“大师父!你是非要拦住我不可,我则是非要立即赶往天山不可,你我虽然没有深仇大恨,但是,彼此却是水火极端不能相容,今日之事,除了彼此在武功上见个真章以外,别无他法。” 大通和尚点点头说道:“姑娘话说得非常得体,不过,老衲今日既然冒着无理之极,前来拦阻于姑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胜黛云立即说道:“你是说要以人多取胜?” 大通和尚说道:“老衲与姑娘不是生死搏斗,有何胜负可言?老衲所说的不择手段,只不过是要拦住姑娘就是了。” 他说着话,随着用手一挥,那十几个和尚立即人影交叉,各自一阵穿动,聚精会神地站在那里,每个人都拿着一根水磨镔铁禅杖。 胜黛云看了一眼,从容地问道:“这大约就是武林中闻名已久的少林寺的罗汉阵了!” 大通和尚点点头说道:“姑娘一身功力,老衲已经约略看到一斑,为了要能拦住姑娘,老衲只好动用本派的小罗汉阵。” 胜黛云冷冷地说道:“承你瞧得起我,居然以罗汉阵来拦住我一个人,我倒要领教领教,名振武林的罗汉阵,究竟有多少厉害?” 她手持短剑,迈步上前,便向罗汉阵中闯去。 她刚刚如此一迈步,就听到身后大通和尚道:“胜姑娘!” 胜黛云当时脚步为之一顿,大通和尚接着说道:“老衲与姑娘之间,原无任何过节恩怨,罗汉阵只不过是拦住姑娘,但是,万一姑娘力闯过甚,迫于无法,招致误伤,岂不是令老衲负疚更深么?请姑娘三思,还是暂留此地,日后老衲一定向姑娘谢罪。” 胜黛云冷笑说道:“我也要请大师父三思,万一各位师父拦阻不让,胜黛云剑下误伤,岂不是憾事?还是请大师父撤去罗汉阵,立即化干戈为玉帛。” 大通和尚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姑娘请吧!” 胜黛云微微哼了一声,身形一掠而起,向前冲过去,手中短剑一振剑花,兜开两根禅杖,直冲到罗汉阵中去。 胜黛云一冲进罗汉阵,立即感觉到情形果然不同凡响,只见所有的和尚,都固守一方,稳立不动,但是,如果有人攻击一方,其他的和尚立即从四方呼应,而且来势之猛,真如水银泻地,四面八方,无隙不入,使人防不胜防,即使你能将对方击倒,你也被周围的人所击倒。 这种罗汉阵,在道理上,仿佛是脱胎于一字长蛇阵,击首则尾至,击尾则首至,掣腰则首尾并至。但是罗汉阵除了这种以攻代守,互相支援的道理,与长蛇阵相仿之外,在变化上更具玄妙,每个人彼此之间交叉遮拦,变幻万端,一个武功根基稍差一点的人,只要进入罗汉阵,便会为这种变化莫测的阵势,弄得头昏目眩,随时都有被击倒的机会。 少林寺中有三种罗汉阵,人数愈多,变化愈大,威力愈强。今天大通和尚用来拦阻胜黛云的,只是人数一十八人的小罗汉阵,虽然如此,胜黛云进入罗汉阵之后,自己也感觉到罗汉阵名不虚传。 她只是如此微微一怔之际,只见迎面三根禅杖,宛如怪蟒腾空一般,向姑娘上中下三路一齐攻来,逼使姑娘向后退回去。而且后面的和尚竟又闪开方位,住手不攻,用意也非常明显,他们只是想拦住姑娘不让过去。 胜黛云哪里能让他们逼回去?她清啸一声,人向右边一侧,让开上盘,挥剑卸开中盘,左手劈掌,逼开下盘,如此一连三式,快如闪电,刚刚将攻势卸开,她不容稍缓,短剑就借着这样一卸之势,疾挽一个大剑花,娇躯随着一旋,仰转一式“卧看牵牛”,剑花随着她这一转,唰地一声,划出一道长弧,将身后抢攻来的两根禅杖,当当两声,荡开数尺。 说时迟,那时快,胜姑娘一挺而起,短剑左点右掠,掠开两侧的攻势,左手就趁此机会,飞快地向前一推,一股劈空掌力,就在这纷乱情形之中,脱掌而出。 胜姑娘如此一旋一挺,一连攻出三剑,推出一掌,都是快在一瞬之间。果然不出姑娘所料,这一掌七成掌力,从两剑之中推出,随即听到扑通一声,当面一个和尚应声倒地,坐在地上血气不顺,一时站不起来。 胜姑娘一见大喜,短剑一划,趁着罗汉阵有了一个空隙,阵脚已乱的当口,人就向外冲去。 谁知道几乎是与她如此冲起的同时,有九根禅杖交织成一个严密的网,不仅将空隙补上,将阵脚稳住,而且,还凌厉十分地向胜黛云迎面攻来。 胜黛云虽然短剑锋利,也不敢硬向九根禅杖接招,连忙收剑护住面门,脚下不觉退了一步。 就在她如此一退之下,那九根禅杖又一分而开,只剩当面补上空位的那个和尚,独起一招“韦驮献杵”,禅杖搅起一招横扫上来,向前跟进了一步。 胜黛云这时候才知道这罗汉阵果然名不虚传,哪里还敢怠慢?她立即稳住心神,将剑法展开,先将门户封住,严密不透丝毫空隙,然后她朗声叫道:“大师父!如果各位如此不逼不让,胜黛云出手无情,各位就不能相怨了。” 她这样打过招呼之后,短剑突然一收,平托于掌,左手食指独伸,大喝:“着!” 只见她右臂一振,右手疾伸,短剑如虹飞出,左手指风如矢,双管齐下,一齐向前面攻去。 大通和尚一见,讶然叫道:“驭剑术!指风打穴!” 他言犹未了,只听到两声哎唷,罗汉阵已经冲开一个缺口,胜姑娘如同一支穿云紫燕,随着那如虹的剑气,向外一掠如飞,冲出阵外。 但是,罗汉阵不是这样就可以破掉的,十六根禅杖卷地而起,分从三面包围而来,显然这一刹间的攻势,比起刚才又要凌厉数倍。 胜姑娘人到圈外,再也不肯落身圈内,翻身挥剑,猛烈还招。她这样转身还手,招式未到,就听到大通和尚喝道:“住手!” 那一十六根禅杖,应声收回,胜姑娘也及时收住剑招,凝神向四周看去,只见十六个和尚,手提禅杖神情严肃地站在那里。在十六个和尚后面,两个和尚坐在地上,一个肩头流血,一个垂臂无言,分明是被姑娘方才一指一剑所伤。 大通和尚缓缓地走过来,沉重地说道:“姑娘果然高明,居然能会驭剑之术,令人敬佩之至。看来老衲这小型罗汉阵要拦住姑娘留到正午,还要留下更多流血的孽债。” 胜黛云也沉声说道:“大师父,方才我已经说过,如果各位相逼过甚,就休怪我出手无情。” 大通和尚叹道:“今日之事,老衲岂能责怪姑娘。不过姑娘驭剑之术虽然厉害,要想很容易地闯过罗汉阵,还要拼过一个时期。” 胜姑娘说道:“既然如此,我愿意再来领教!” 大通和尚摇头说道:“不必了!现在日将正午,相距老衲要求的时间,相差无几,即使不能符合要求,为了减少彼此加深仇恨,姑娘!你请吧!” 胜黛云没有想到这一阵纠缠,已经日将晌午,她心里一急,暗自忖道:“他的时间符合了,岂不是说我的时间已经耽误了么?” 她这样一急之下,转身掠上马背,匆匆地说道:“大师父!今日之事,胜黛云愿意致歉!” 大通和尚低宣了一声佛号,黯然说道:“姑娘不必致歉!少林僧人向无此败坏清规的行为,虽然事出无奈,毕竟是少林寺之羞,将来姑娘明白真象之日,老衲再向姑娘请罪。” 胜姑娘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多说话?匆匆地在马上打了个招呼,立即纵马向前奔驰而去,显然她心里还是在纳闷:“为什么少林寺要有这种拦路的行为?然而当她奔驰到天山,马儿踏着积雪向上奔走的时候,她这种纳闷的心情,又被另一种焦急所占住。 她望着那白茫茫一片的雪景,心里发急:“只知道金沙一老是住在天山之麓,究竟他老人家住在何处?像这样茫茫地找下去,岂不是又要耽误时间么?” 她纵着马儿,在雪地里轻驰着,忽然她想起一个妙法,她凝聚起一口真气,仰声大呼:“金沙一老!金沙一老!” 她的声音高吭尖锐宛如九天鹤鸣,在这样积雪的深山里,也不知道传出多远,只听得不断的回音,连续地从四面传来。 突然,远远地有人从山的上面,飞驰而来,胜姑娘一见大喜,心里想道:“到底让我叫出来了!来人一定是金沙一老,要不然就是那金沙老奴!” 她还没有想完,只见那远远地山高的地方,又出来一个人影,接着又出来一个人影,一起三个人,鱼贯地向山下奔来。 来人是金沙一老么?或者是金沙老奴田焙巽?可是另外还有一个人是谁? 第二十三章 探险访盲叟 小酌至洛阳 从那白雪晶莹,云光山色浑成一体的天山,一连三个人影,风驰电掣而来,胜黛云姑娘心中估计:“天山南麓以迄天山之巅,都是金沙一老势力范围之内,等闲人不敢在这里如此施展轻功,着意张狂,想必是金沙一老和金沙老奴恰巧于此时有何要事下山,但是……” 她望着远处风驰电掣的人影,心中又怀疑在想:“另外一个人他又是谁?” 她索性停下身来,站在那里等候。 那三个人身法极快,看来功力极高,不消多少时间,已经遥遥不远在望,胜黛云已经能分辨得出来人的面貌,顿时使她不胜惊诧,因为在这三个人之中,既没有金沙一老,也没有金沙老奴田焙巽。 胜黛云暗自忖道:“久闻金沙一老居住的地方,闲人不许擅入,这三个人是什么路数?” 一转眼间,这三个人已经来到姑娘身前不远,一齐停下身来,用一种阴森森的眼光,盯在胜姑娘身上。 这三个年纪都在五十上下,长得非常精壮,身上各背着长剑,胁下都带着皮囊,脸上木然无表情,喜怒难测。 胜黛云姑娘心里突然一动,便点点头问道:“请问三位,是自金沙一老那里来的么?” 其中一个人说道:“我们正是从金沙一老那里来。” 胜姑娘却又为之一喜,她心中闪电一转:“既然是从金沙一老那里来,想必都不是坏人,否则,他们岂能这样安然无恙地离开天山么?” 她心中如此闪电想罢,便说道:“敢问三位,到金沙一老住处如何走法?我正有要事要拜访金沙一老,在天山茫然不知所之,请三位指引一二。” 那人说道:“此去一直上去,迎面一个深谷,谷下便是金沙一老的住处。” 胜黛云口称多谢,便向三人道别,向山上走去。她这样刚刚越过他们三个人,走不多远,突然只见山上现出一条人影,高声厉叱:“你们敢在天山主事!” 胜姑娘警觉顿生,说时迟,那时快,顺势向前一式“寒鸦赴水”,向前一伏,脚尖用力,贴着积雪,向前劲射两三丈多远。她及时一个翻身,短剑已取到手中,随势向上一掠,呼地一声,剑气随着劲道大振,霎时间,叮叮当当,一阵响声过后,雪地上落下七八支小巧玲珑的短镖,再看那三个人,已经逃窜逸去,远达十七八丈,要追赶已经是来不及了。 胜姑娘站起身来,人呆在那里发愣,她真想不透,为什么接二连三地有人找她的麻烦?难道方才那三个人,也是受了别人的指使么?这指使他们的人又是何人? 胜姑娘将沙漠中遇到的那些情形,仔细地想了一遍,依然是不得要领,因为,她实在是想不透有什么人与她有这样深仇大恨?这样接二连三派人谋害于她? 胜黛云正是如此发怔这际,忽然听到身后又有脚步声,她一时来不及思想,猛地一个旋身,短剑一挥而出。 顿时听到:“胜姑娘!是我!” 胜黛云闻声收剑,凝神一看,不由地满脸通红,不安地说道:“原来是田兄!真是失礼之至,胜黛云被方才三个无耻之辈偷袭,一时心神分驰,冒犯之处,请多多包涵。” 金沙老奴田焙巽含笑说道:“方才那三个人胆敢在天山撒野行凶,我们这身为主人者,已经难辞其疚,胜姑娘何必如此自责?” 胜黛云姑娘连忙称谢,她也拱着手说道:“请问田兄!金沙一老前辈在否?我特地远从千里迢迢之外,前来求见。” 田焙巽说道:“姑娘来得凑巧,他老人家正要离开天山,外出一趟,姑娘如果迟来一步,恐怕就碰不上了。夏老弟呢?他可好么?他怎么没有随姑娘一起前来?” 胜黛去一听问到夏心宁,使她万缕柔情欲断,她想到在泰安客店里的夏心宁,也不知近况如何,因此不由而然地流下两滴凄然之泪。 金沙老奴一见大惊,连忙问道:“姑娘!莫非夏老弟出了什么事么?” 胜黛云噙着眼泪,低声说道:“我正是为了此事前来天山,拜见金沙老前辈,我宁哥哥被人打成重伤,现在奄奄一息,生命垂危。” 金沙老奴益发吃惊地说道:“夏老弟一身武功非常了得,近来想必更有精进,竟如何被人打成如此重伤?这打伤他的人,又是何人?” 胜黛云黯然说道:“是在泰山大会之上,被厉昭仪妹妹打伤的!” 金沙老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瞠然许久,摇头说道:“这是从何说起?厉师妹在天山随恩师习艺之时,她随时都惦念着夏老弟和胜姑娘,怎么会动手伤人?这是不是误会?是不是……” 他说到此地突然转身肃立,低声说道:“恩师他老人家来了,胜姑娘你将这件事跟他老人家说一下,看看他老人家有何意见。” 胜黛云姑娘抬头看时,只见金沙一老还是那样精神奕奕,只是脸上颜色很是沉重,在他的身后,随着一位五十上下的老人,那一双眼睛,却是阴沉沉地盯在胜黛云身上。 胜黛云立即抢步上前,行礼说道:“胜黛云叩见老前辈!” 金沙一老说道:“胜姑娘!你远道来到天山,必定是有什么要事来见老朽,但是,事情非常不巧,老朽此刻受约下山,无法和你详谈,有什么事,你可以向焙巽面谈,待我料理一下此行之事以后,再回来相见。” 胜黛云急道:“老前辈!无论如何,请你老人家暂留一会儿。” 田焙巽也说道:“启禀恩师!胜姑娘是为厉师妹之事,特地赶来的。请恩师……” 言犹未了,就听到金沙一老身后那人说道:“由前辈!请你将这位姑娘立即处死!” 胜黛云和田焙巽一听都意外地一惊,几乎都要跳起来说道:“什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沙一老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脸色更沉重了。胜黛云和田焙巽两对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金沙一老,却得不到回答。 倒是站在身后那人依然是阴沉沉地说道:“由前辈!请你即刻将这位姑娘处死!” 金沙一老忽然暴躁地说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敢指使老夫?” 金沙一老是何等人物,当年在武林之中,皱皱眉头便有人发愁;顿顿脚就会使人心跳,像这样发怒,早就有人流血横尸,惨死眼前了。 但是,那位说话的人,却丝毫没有惊诧之意,只是冷冷地说道:“小老儿是何许人?能指使由前辈做事?小老儿只不过代由前辈行使牌令,指使由前辈自己而已。” 金沙一老突然一震,随即他仰头笑道:“很好!你们捏得很准!老夫金沙一老作法自毙,怨不得旁人。不过你要知道,老夫的金牌不只一面,任何人能持有金牌,都可以指使老夫做事。但是,谁先谁后,老夫自己还是有权自择的!” 他说到此处,转而向胜黛云说道:“女娃娃!你那面金牌呢?拿出来,老夫可以先为你做一件事。” 此言一出,胜黛云大惊失色,她已经约略地明白是怎样一回事了。她连忙说道:“老前辈!晚辈的金牌遗失了!” 金沙一老脸色一沉,脱口说道:“什么?你遗失了?你忘了当时老夫是怎样交代于你?你……” 胜黛云抢着说道:“老前辈!这是一个阴谋。因为晚辈来时……” 没等到她说清楚,金沙一老身后那人沉声说道:“由前辈昔日誉满武林,金牌一诺,千金不移,为何今天不能遵守自己的诺言?难道还要由小老儿处处都先亮金牌行事么?” 他说着话,从身上掏出一个金晃晃的金牌,亮在手心。 金沙一老叹口气说道:“女娃娃!怨不得老夫,只怨你自己,为何不将金牌保管好?老夫当年曾经对你说之再三,我说:认牌不认人。如今他们持牌相约,这一个月之内,老夫要听从他们的意见,你今天之事,老夫欲救无从!你认命吧!一个月之后,老夫再为你报仇。” 他说着话,举起右掌,慢慢地抬起,要朝着胜姑娘劈去。 胜黛云当时呆了! 老实说,以目前胜黛云姑娘的功力,虽然不是金沙一老之敌,但是,金沙一老若要在一招之下,便将胜姑娘打倒,那也不是容易做到的事,但是,偏偏此时胜姑娘被这一连串的意外之事,搞得心智迷乱,呆在那里不知所以。 眼见得金沙一老这样一掌之下,胜姑娘毫不闪让,还不是立即倒毙在当场,溅血横尸?正是如此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人影一闪,金沙老奴横身掠至,挡住胜姑娘,高声叫道:“恩师!请住手!老奴有话禀告。” 金沙一老手停在空中,点头说道:“你说!” 金沙老奴田焙巽说道:“恩师当年曾有一项规定,凡是前来天山的人,是宾客,以礼相待;是仇敌,要他溅血横尸,今天胜姑娘虽然金牌失去,她仍旧是天山的客人,按照恩师的规定,不能伤害,尚且要以礼相待,恩师金牌虽然受到约束,却不能在天山之上,将昔日规定,撇之一边。老奴冒昧陈言,请恩师仲裁!” 金沙一老吁了一口气,点头说道:“焙巽!你说得很是有理,老夫险些做了自毁规约之人。” 他回身向那人说道:“金牌约束,一月之内,老夫听命于自己的金牌指使,但是,在未出天山之前,老夫仍旧有其他规约约束,权衡轻重,不能接受你这个意见。” 那人知道这是一种自找借口的说法,但是,金沙一老说来有理,他也不敢相逼,老实说,万一金沙一老翻脸不认人,手持金牌又有何用?他也就借此下台说道:“既然如此,当然仍旧以由前辈天山的规定为重,我们走吧!” 金沙一老望着胜黛云姑娘,良久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便和那人向山下飘然而去。 胜黛云一直站在那里,呆呆地发怔,良久没有说话。 田焙巽十分同情地叫了一声“胜姑娘”,说道:“今日之事,姑娘一定要能原谅,我恩师生平最重信诺,言出法随,从不有缓冲之余地。” 胜黛云摇头说道:“我怎么敢怪金沙老前辈?我只是在想,究竟是何人,如此用尽心计,前来算计于我?他究竟所为何来,现在我已经想到一些眉目了。” 田焙巽连忙问道:“胜姑娘!方才你说到厉师妹掌伤夏老弟之事,此事为何而起?还有你的金牌为何会失落?” 胜黛云叹了一口气说道:“田兄!此事说来话长,待我慢慢地告诉你。不知道田兄是否知道羊姥姥其人?” 田焙巽闻言一惊说道:“羊姥姥?莫非当年‘三长两短’当中那位羊姑娘,后来改称为羊姥姥么?难道这些事是与她有关么?” 胜黛云说道:“我只是这样猜测,因为从各种迹象看来,这一连串的事,都是极有可能与这位古怪的羊姥姥有关。” 于是,胜姑娘便将泰山之会,夏心宁如何伤在厉昭仪的掌下,以及后来如何远走天山,又如何的被沿途青城三剑相拦,骗去金牌,又如何被少林僧人阻滞行程…… 她将这一连串的事实经过,都说给金沙老奴田焙巽听了。 田焙巽听得十分仔细,而且,他一直凝神在想,等到胜黛云姑娘说完之后,他突然击掌叹道:“姑娘!这事十有八九是羊姥姥干的!我想到了有两点原因。第一,羊姥姥在昔日‘三长两短’之中,是最具心计的一个,而就目前的武林来说,老一辈只剩下她是武功最高的一个,除了羊姥姥,谁能有这么大的胆量,与这么深的心计,把一件事设计得这样天罗地网一样?第二、厉师妹那种情形,分明是受‘针灸摄魂’之法,迷住心神,这种方法除了羊姥姥,目前尚不知是否有他人会用。” 胜黛云说道:“如今金沙老前辈受金牌约束,到羊姥姥那里受她指使,这武林之中,尚有何人能抵挡得了,武林之中岂不是要在这一个月之内遭受一次大劫么?” 金沙老奴沉吟了一阵说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也是天数,岂是人力所能挽回?不过,我相信像羊姥姥这一心想搅乱武林的人,为祸江湖,毕竟会受天谴。” 胜黛云说道:“田兄!你看金沙老前辈会不会不齿于羊姥姥的行为,而不受自己诺言所拘束?” 金沙老奴摇头说道:“他老人家言出法随,从不改变,不过天下事很难预料,难保没有意外的情形发生。据我所想到的,羊姥姥既然将我恩师挟迫而去,一定还有长远之计,在这一个月之内,不会立即有何变卦,倒是胜姑娘,你应该及早寻找千年何首乌,或万年灵芝草,救夏老弟之事要紧。” 胜黛云点头说道:“田兄说的极是,但是,这两样东西,能到何处寻得?连活华陀那种行医一生的人,他也只是听传说,而未曾一见,叫人到何处去寻找?” 金沙老奴说道:“愈是珍奇稀罕的东西,愈要靠机缘,若是凭自己茫无头绪去乱找,找到何时才是?胜姑娘!你不要焦急,我可以指点你一个地方,不妨一试。” 胜姑娘闻言大喜说道:“田兄追随金沙老前辈,见多识广,自然知道一些可望寻得的地方,千万请指点迷津,我感之不尽。” 田焙巽说道:“胜姑娘你不必先谢,我所讲的地方,未必就有,还是要请你前去一试罢了。” 他说到此处,又向姑娘问道:“姑娘!你是否知道昔日有个沈万三其人?” 胜黛云摇头不知,田焙巽说道:“沈万三富可敌国,家中珍奇古玩,稀世之物,也不知道有多少,所以沈万三家财富有,是天下闻名的,但是,在长白山麓,却有一位隐居的富人,较之传说中的沈万三,还要富有,说不定在他那里可以得到这两件奇珍。” 胜姑娘估计从西北边陲到长白山麓,那是一个遥遥得可怕的路程,在时不我与的情形之下,能容得了她这样奔波么? 另一方面,万一到了长白山麓,仍旧落空呢?三个月的限期一过,夏心宁在泰安空等无着,那样如何得了? 田焙巽一见胜姑娘沉吟不语,便说道:“胜姑娘莫非有什么意见么?” 胜黛云不便说出自己心里的隐忧,只好摇摇头,正要说话,忽然一阵风雷之声,响自头顶,金沙老奴突然脸上颜色一变,急促地叫道:“姑娘小心!” 他当时一撤腰间,呼地一声,金光闪处,五尺多长“千钱九节鞭”,立即持在手中。胜黛云身手伶俐岂比寻常,当时也立即从身上抄出短剑,凝神以视,注意着头上。 这时候只见彤云密布的半空中,一只庞大无比的青雕,鼓着车轮大翅,盘旋在头顶上,相距不到十丈。 胜黛云一眼瞥见,青雕两个大翅膀当中,坐着一个老婆婆,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她和田焙巽所谈论到的羊姥姥。胜姑娘心向下一沉,立即说道:“田兄小心!是羊姥姥来了。” 金沙老奴没有回答她,却运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向胜姑娘说道:“胜姑娘!只要一有空隙,你就要全力向山上跑,跑到一块‘温玉碑’前,向右转,三转三折,每逢明三暗六便转一折,九折之后,朝准着一个雪堆扑进去,你就安全了。” 胜黛云用心的听着,但是她不知田焙巽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让她单独逃生么?胜黛云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她不能让田焙巽一个人抵住羊姥姥。 她低声说道:“我知道了?田兄留神前面。” 她言犹未了,只听得“唰”地一阵劲风,从头上一掠而过,那只大青雕就如同一块乌云,掠过他们头上,然后双翅一收,落在对面,羊姥姥笑呵呵地走下来,指着田焙巽道:“小三儿!老身差一点将你忘了,由老头儿已经在老身掌握之中,如果将你漏了,那还了得?你看怎么样,老身亲自前来请你。” 金沙老奴田焙巽站在那里手里握着“千钱九节鞭”,沉声说道:“羊姥姥!我今天已经不是‘长白三星’当中的老三了,我是金沙一老的门人,你来找我为了何事?” 羊姥姥嘿嘿地笑道:“小三儿!你瞒得了金沙一老,瞒不了我羊姥姥,你的一身功夫,并不在由老头儿之下,一则你是感谢由老头儿当年在长白山救你一招之恩,再则你想趁机会学由老头儿所独有的‘金刚不坏’大法。其实你错了,由老头儿自己本身都没有参透,何况是你?” 金沙老奴沉着脸色说道:“你们‘三长两短’在长白的情形,田焙巽自老父以下,两代亲受,这种仇恨我不愿意提起,你还在此地罗唆什么?” 羊姥姥说道:“老身前来特地请你到尼山去入伙哇!当今各大名人,各大门派,都在老身略施小计之下,驯服老身手下,连由老头儿都不例外,你若一去,老身给你一名堂主,等到三月三日,天上是蟠桃大会,尼山却有一个比武大会,那时候,就是天下武林,合归于一的时候,你懂得我的意思么?” 田焙巽冷笑说道:“羊姥姥!你还是好好地享你的余年岁月吧!何必一定要将武林,闹一次天翻地覆?你以为你略施小计,就可以使各大门派驯服于你么?面服心不服,你永远有后患无穷,田焙巽不以昔日为仇,好心相劝,听不听在你,不过你要我和你同流合污,那是断不可能。” 羊姥姥突然脸色一变,厉声说道:“小三儿!归顺与死,各选其一。” 田焙巽沉着说道:“羊姥姥!你休要神气,你也不是昔日的羊姥姥,我也不是昔日的田焙巽,只怕你也不能那么容易生死由之。” 他说到这里,突然向胜黛云大声说道:“姑娘!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快走!” 胜黛云手里按着短剑,平静地说道:“田兄!今日之事,与我有关,胜黛云不是怕事的人。” 田焙巽急着说道:“姑娘!不必再拘这些江湖义气,更不能逞这些血气之能。你……” 羊姥姥突然大声笑道:“一个也不许走,你想走到哪里去?” 手中拐杖向前一伸,朝着胜黛云姑娘指来。胜姑娘站在四丈开外,一个不留意,觉得一股劲风,既刚且猛,直撞向左肩,她还算是反应极快,就在这一瞬间,人向左一旋,因势利导,卸开八成劲道,饶是这样,胜黛云仍然觉得左肩如割,痛疼难禁。 胜姑娘顿时一股怒火蓬起,一句话也不说,短剑疾托于掌,将真气凝于一点,张口吐气,右手随着一送,只见一点黑星,以快速无比的速度,电射雷奔,直取羊姥姥。 羊姥姥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居然会使最上乘的剑术。 “驭剑术”不比寻常,全凭本身真气,和修练的内力,以及宝剑的锋利,如将三者合而为一,化作一股剑气,那真是无坚不催。 羊姥姥自然识得其中厉害之处,当时她暗呼不好,这一刹那间的疏忽,使她已经无法从容以对。 只听得她大喝一声,头上的白发几乎是根根竖起,右手的拐杖呼地一下,一招“力扫千军”,向那一点乌星扫去,谁知道这样一隔之下,叮当一声,那股剑气顺着拐杖一溜而上,羊姥姥哎呀一声,拐杖掉到雪地里,埋下数尺深的雪里去,雪地里留下一堆鲜红的血迹。 胜黛云真气未散,内力仍凝,正准备收剑进身,突然只见田焙巽上前一拦,厉声叫道:“姑娘!事不宜迟,快随我走!” 田焙巽话说得很急,他随即一伸掌,一道暗劲,逼使姑娘不能上前,转身他一挥“千钱九节鞭”,唰地一阵响,嘶嘶之声不绝,雪地映起一阵金光乱闪的钱雨,一齐向羊姥姥罩去。 胜黛云在这种毫无选择的情形之下,只好随着田焙巽,向山上飞奔而去。 这时候只听得羊姥姥在身后叫道:“今朝要是让你跑掉了,老身就将这天山给掀翻掉。” 金沙老奴田焙巽头也不回,只是全力向前奔跑,胜黛云跟在后面,使出了所有的功力,仍然赶不上,只见田焙巽停下身,又抖动手上的“千钱九节鞭”又发出一阵钱雨,仿佛又将羊姥姥挡了一阵。 如此接连挡了几阵,胜黛云已经跑完了九转,迎面是一大堆雪块,田焙巽突然大喝道:“撞进去!” 胜黛云已经是身不由主,人向雪堆里一撞,只觉得身子向下一沉,落了空,一直向下落去。 胜黛云这一惊不小,赶紧伸手向四周抓去,触手处,都是冰寒澈骨,滑不溜手,等到她第二次伸手,已经来不及了,扑通一下,震得姑娘一阵痛楚,幸好及时提气,没有摔伤,等她缓过气来,从地上爬起身来,凝聚目力一看,这是一个方圆不及丈的山洞,头上黑黝黝地看不到进口,但是,也听不见声音。 胜黛云暗自奇怪,心里忖道:“为什么金沙老奴田焙巽没有跳下来呢?” 她再仔细地听了一会儿,依然是没有一点声音,她心里暗暗着急。 “莫非田焙巽为了救我,以致迟了一步,被羊姥姥抓住了么?如此说来,我虽不杀伯仁,却难免内疚良深。” 她站在那里良久,依然没有一点消息,她心情很沉重地向四周再打量一遍,这才发觉就在自己右手之间,有一个黑黝黝的石洞,大约有两三尺宽,从这个石洞里仿佛听到有呼呼的松涛之声。 胜黛云心窍玲珑,顿时她就联想到:“莫非这个小石洞就是出口么?否则,何来风声?还有那阵阵起伏如潮,分明是松涛的声音,这洞口外面,一定是通向一个松林。” 她再抬头看看,上去也得爬到数丈以上,才可以找到原来的进口,但是,石洞四周光滑一片,根本无法停身,短剑又丢在上面,倒是很不容易上得去。 她思忖一回,慑定心意,一点足,一缩身,就如同一条灵蛇一样,溜进身旁那很小的石洞。 这石洞愈到里面愈小,几乎无法前进,胜黛云几次都要停下来,再退回去,但是,她明明听到有一阵一阵松涛的声音,来自前面,增加了她的信心,她决心要爬过去。 胜黛云提足一口气,使出游龙术,利用两个拇指和食指,和两个脚尖,托住身子,很快地向前面游去。 约莫游了一盏热茶的光景,突然前面逐渐地宽阔起来,胜黛云松了一口气,她收起双腿,就在这石洞里盘膝坐将起来,方才那一阵游龙术,耗费掉不少精力,趁这个机会好好地休息一会。 就在这时候,突然又有一阵风吹来,不但带来一阵声音更为清晰的松涛,而且还吹来一阵幽幽的花香。 胜黛云精神为之大振,她暗忖道:“这一点也不错!正是松涛与花香,前面一定有出口的地方。但不知这一阵爬行,走了多远,出口处,又是什么地方?” 她缓缓地向前移动着,越走越宽敞,慢慢地胜黛云可以立起身子来,居然可以昂首提步了。 胜姑娘这时候的兴奋,真是难以形容,人在绝处逢生,那一份愉悦的心情,不言而喻。她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前面已经逐渐地透出一点微光,分明已经快到出口的尽头。 胜黛云更是加紧脚步,展开身形轻挪微掠,突然,又有一阵风吹来,在一阵松涛里面,夹杂着的不是阵阵花香,而是一股令人闻之作呕的腥膻之气。 胜姑娘大吃一惊,她脚下自然一停,心里闪电一转:“不好!这石洞里原来是藏有毒蛇猛兽的。” 但是,这时候要是退回去,不但是不可能,就是能够很容易地退到原来的那地方去,胜黛云也不甘心,经过了这样一阵困难,临到头了,还缩回去,让前功尽溃,更何况退回去又将如何? 胜姑娘一阵盘算之后,她也默想起当初随牟天嵩习剑之时,也学得一些驯服狮虎的方法,她伸手从身旁石壁上,挖掘下两块石头,握在手里,然后凝神提功,缓缓地向前面走去。 转过一个转角,从前面反映进来光芒,说明已经距离洞口不远,但是,这一线光芒,并没有带给姑娘高兴,反而使她心情更为紧张,因为从那洞口的一边,不断地一阵一阵吹来腥臆之气。 根据胜姑娘的估计,不论这股腥膻之气,是来自毒蛇或者来自猛兽,必然都是一个庞然大物,故而越发地使她小心翼翼,不敢大意。 她凝神敛气,刚刚抹过一个转角,眼前一亮,从洞里向洞外看去,只见一片葱绿,毫无积雪结冰!与方才落下洞来之前,那种冰天雪地的情形,迥然是两个世界。 胜黛云这才心头一振,停下脚步,向洞外看去,只觉阳光金黄,松涛阵阵,没有一点塞外风光。她不由得暗暗称奇,心里暗自忖道:“这是何处呢?难道我从那石洞中一路爬行,穿到另一个地方来了么?” 她一面这样怀疑思忖,一面又慢慢地向洞口移去。 正是她这样一移动之间,突然洞口光线一黑,胜黛云一见之下,浑身打了个哆嗦,脚下自然向后一退,当时她几乎要惊叫出声,原来从洞口的上面,突然垂下一个斗大的蛇头,闪着一对绿汪汪的眼睛,张着一个血盆大嘴,吐着尺来长的红信,像火焰一样,闪个不停。 胜黛云生平也没有见过这样大的蛇头,头有这么大,那身子该有多长?任凭胜姑娘是如何有一身惊人的武功,也顿时被这种意外的发现,惊得浑身直冒冷汗。 那蛇头垂下来,也只不过一瞬间的事,便已经从洞口的上面,伸进到洞里来。 胜黛云这时候一阵惊恐之余,也不敢再发呆了,她右手一抬,两块石头以十成手劲,投掷而出,出手疾如飞矢,快若流星,直朝着那个蛇头的一双眼睛射去。左手及时一翻,掌心凸出,十二成掌力狠命推出。 说时迟,那时快,胜黛云如此双掌功力一出,只见那蛇头突然向洞里一伸,就如同一堵大门装着数排雪亮的钢牙,朝着胜黛云这边扑来,对于胜姑娘那两个飞石和一记掌力,根本就视若无睹。 胜姑娘幸而临危不乱,人向后面一倒,一式“铁板桥”,看着就要贴到地上,脚后跟一使力,人像脱弩之矢,直向后面射去,临到转弯的地方,人一落地,一路“燕青十八翻”,接连滚过两三个转弯,才停下来,她还没有立起身来,突然仿佛一阵地动山摇,轰隆隆就像是天崩地裂一样,灰尘卷地,而起,几乎将胜姑娘笼罩起来。 胜姑娘惊魂未定,再次贴着石墙,向后退过去。 约莫又过了一顿饭的光景,胜黛云姑娘又试探地向前走近去,沿途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线,胜姑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地上积了一层尘土,滚进来许多大大小小的山石。 胜姑娘满心猜疑地慢慢向前走过去,当她走到方才转弯出口的地方,姑娘“哎呀”一声惊呼,人靠住石壁,定了半天神。当时只见对面的出洞之路,已经被塌下来的山石堵死了,方才那条大蛇,此刻被数千万斤的山石,压在那里,成了肉酱。 胜姑娘心中连叫“好险”!想必是方才那条大蛇身子在洞上,头伸到洞里,急于追逐胜姑娘,将这个年深日久将要塌倒的山洞,拉塌垮了,反倒将它压在下面。 胜姑娘方才若不是走得快一点,不伤在蛇口,也要被那塌下来的山石,活活地埋在石洞之内。千钧一发,生死殊途,姑娘也忍不住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但是,当她定下心神之后,她又有一个难题来了,石洞塌了,将去路堵塞,如何才能出去?难道真的还要从后边退回去么? 人在走头无路之际,会产生一种死里求生的勇气。 胜姑娘暗自思忖:“这山洞塌了,也不过才六七丈深,就凭我的双手,也可以挖开一条出路。” 意念一决之下,她果然就用双手,搬动石头,挖掘出路,当她鼓着一股勇气,来搬开几块石头之后,突然从外面透进来一线阳光,原来这山洞倒塌之时,乱石堆叠,竟在两石之间,露出一个空隙,约有一尺大小,直通到外面,透进阳光。 胜黛云心里暗暗叫绝,暗忖道:“这真是天不绝我!” 她哪里还敢怠慢?双手向前一伸,一式“灵蛇出洞”,身子扯成细长的一条,从这个空隙之中,溜着前进。这样看起来,也不过是施展初步缩骨神功,无甚惊人之处,但是,事实上危机四伏,这山洞初塌,这些乱石尘土都还没有稳定,只要稍有个震动,胜姑娘就要像那条大蛇一样,被活埋在山石尘土之间。 好不容易胜姑娘溜到尽头,她松了一口气,双手反探,搭住一块石头,一揉而起,脚步微微一点,松手拔起两丈多高,转折一式“掠水穿帘”,俯身而下,停在一棵树旁,纵目四下观看,原来这里是一个山谷。 这里真是一个长春翠谷,苍松成林,翠柏一片,松间有不谢之花,树旁有长青之草,触目所见之处,但见青翠欲滴,间或点缀着深红、浅黄、淡紫、桔橙………风景如画四个字,用在此地,那倒真是人木三分。 胜姑娘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道:“这真是一个好所在,可惜我不能在此地多留,否则我能长年隐居此间,与神仙何异?” 她想到“不能多留”,立即又想到夏心宁在泰安等着寻找千年何首乌和万年灵芝草,心里顿时发急,暗自忖道:“那金沙老奴说是长白山麓,有一富人,容或有这两样稀世奇珍。但是,现在我身在此间,东南西北莫辨,如何还能在此地迟迟不行,多作耽搁?” 她无暇再看身后所塌的山洞,更不想再去看看那条巨大无比的大蛇,拧身一掠,扑向松林,朝着对面的山上奔去,她打算越过这座高山,看清楚方向,再定行止。 可是,就在她这样扑进松林之际,忽然在一株苍劲古老的松树旁边,有一小块空地,大约有两三尺的周围,寸草不生,光秃秃地一片,当中长了一棵玲珑剔透,色泽紫润,像山茹,又像是松菌。 胜黛云姑娘一见,心里为之一震,她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紫灵芝么?” 尽管人们没有见过灵芝草的形状,但是,关于灵芝草的传说,流传甚广,胜姑娘一看之下,福至心灵,她立即断定这是紫灵芝。 她口中喃喃地说道:“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只有在这样山川灵秀钟于一地的所在,才能长出这样的灵物。还有,在这灵芝的周围,地气都被吸光,所以寸草不生,还有那条大蛇,一定也是在护卫这株灵芝草的。” 胜黛云一时间竟激动地流下眼泪,低低地祷告着说道:“这是上苍保佑,看来是宁哥哥命不当绝。” 她深深地拜了几拜,正准备用手掘起那株紫灵芝,突然,她感觉到自己身后“命门穴”上有一个手掌贴上,她大吃一惊,正待旋身而起,忽然听到一种苍老的声音说道:“我不打算伤害你,但是,不许你动,我要问你几句话。” 胜黛云心里想道:“这人的功力高得出奇,居然到我身后,直到他手掌贴上我的命门穴,我才知道,这是何等功夫?” 身后那苍老的声音又说道:“我问你的话,不许说谎,要从实说来,否则就休怪我生气。” 胜黛云一听这人说话的语气不恶,似乎没有太大的恶意,当时也就朗声说道:“听你说话,分明也是个武林前辈,既然要问话,胜黛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像这样迹近胁迫,如何能叫我说话?” 身后那人说道:“我没有胁迫你,而是你自己受了惊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怪得了谁?” 胜黛云心里想道:“我背后命门穴上,分明是有人用手掌。抵住,为何说我是风声鹤唳?难道…………”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果然,她这样一转身的时候,轻飘飘地—点响声,一片落叶,从她背上飘落下来。 胜黛云不觉大惭,一片落叶为何竟当作了是别人的手掌?她抬起头来看去,只见隔七八丈,一棵古松之下,站了一位老者,光头长须,左手拄了一根大拐杖,右边袖子却是空飘飘地在那里飘动,身材极矮,穿着一件古铜色的长袍,活像一个老寿星。 胜黛云心里就知道,这一定是这个老人家弄的鬼,否则为什么这片落叶竟是那么巧?会落在她身上?而且竟然还会使她感觉到是一个手掌贴在那里?她心里有了警觉,连忙问道:“请问老人家,有什么指教?” 那位老寿星样的老人笑眯眯地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方才你身前的那是什么东西?” 胜黛云感到很是奇怪,这位老人家不问她来自何处,不问她是何人,反倒问她这样两个问题,究竟他是何意? 她思忖了一会儿说道:“此地何处?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是误打误撞来到此地,至于方才我身前之物,那是紫灵芝。” 那老人家笑道:“你连此地何处都不知道,此地的主人,你当然更是不知道了,连人家主人是何人都不知道,你就擅自挖取人家的紫灵芝么?” 胜黛云当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那老人家又说道:“你应该知道,天地之间,物各有主,不能擅取,何况是一株稀世奇珍、亘世少见的紫灵芝?你如果这样挖走,岂不是非偷即盗?” 胜黛云真没有料到这位老人家竟有这样一番凌厉万分的话,使她站在那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那老人家又说道:“念你是个年轻的姑娘,不是那些贪婪作恶之辈,你去吧!我不为难你!” 胜黛云一听那位老人家说出“我不为难你”这句话,连忙问道:“如此说来,你老人家是此地主人了?” 那老人家微笑说道:“玄冰翠谷从来没有主人,如果说有主,便是方才被山洞压成肉酱的守护之蛇,我也不过是比你早来数十年而已,如果说‘先人’可以‘为主’,我现在的确是玄冰翠谷的主人。” 胜黛云点头说道:“老人家说得十分坦白,黛云自然也不敢相欺,我的确是无意之中,进入这个玄冰翠谷,我也的确有心将那株紫灵芝掘走,但是,有一点可以向你老人家说明,胜黛云决不是见到奇珍宝物,而起贪婪之心,而是因为我此行正是寻找一株万载紫灵芝,方才无意之中遇到,以为是天意不绝我那友人之命,才敢大胆挖取………” 那老人家点头说道:“无论怎么说,你能撞进玄冰翠谷,的确也是天意,而且守护之蛇竟被自己弄塌山洞压成肉酱,更是天意。但是,这株紫灵芝我老人家也有数十年看守与照料之功,如今你要挖走,至少也应该让我老人家知道,你是为了何人,那人又是为了何事?以至受伤不起,需要这样的灵物来起死回生?说给我听听,看看是否值得,否则这样稀世之宝,乱作糟蹋,暴殄天物,虽然不是我老人家的,我也不能同意。” 胜黛云说道:“因为目前武林之中面临着一次浩劫,能够挽救这次浩劫的,很可能只有这一个人,而这个人却又被人设计偷袭,中计受伤,奄奄几至一死,所以,我翻越千山万水,寻找一株千年何首乌,与万年灵芝草,一则救人,再则也是挽救中原武林。” 那老者哦了一声,眼神盯在胜黛云的脸上,停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道:“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信得过你,你且说说看,那受伤的是何人,中原武林老一辈的人,我老人家都还认得。” 胜黛云说道:“他不是老一辈的高人,恐怕老人家认他不得。” 那老人讶然说道:“一位年轻的后辈,居然能挽救一次武林浩劫,那么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高人,都到何处去了?真是令人难以相信之事。” 胜黛云说道:“我这友人年纪虽轻,但是,他有一位闻名天下的师尊,传给他一套功力可盖世的秘笈,而且,他与这位带来武林劫难的人,有着很微妙的关系,所以,只有他才能胜任来挽救这次武林浩劫。” 那老人显然被她这几句话,引起很大的兴趣,当时便问道:“你这位朋友的师父是谁?是一部什么秘笈,可以称为功力盖世呢?” 胜黛云说道:“他师尊是蓝衫客,传给他的秘笈是‘五阳秘笈’。” 那老人闻言一震,立即说道:“那位要为祸中原武林的,又是何人?” 胜黛云说道:“就是当年‘三长两短’其中的羊姥姥!” 那老人显然比起听到“蓝衫客”三个字,还要震动,他停顿了一会,说道:“你那位友人如此年轻,为何会与羊姥姥有微妙的关系?” 胜黛云说道:“这中间有个说来话长的事实。” 那老人慨然地说道:“你说吧!等你说完这件事实,我老人家说不定会将这一株紫灵芝奉送。而且,玄冰翠谷奇珍异物,何止这些?你能无意之中,来到此地,总算是有缘,我老人家就算是慷他人之慨,也可以奉送若干,以聊表待客之意。” 他说着话,抬起左手的拐杖向胜黛云招了一招,他自己便挨着一块大石头坐下。 胜黛云果然很欣然地来到这位独臂白髯秃头的老人身旁坐下,细说这件事的经过,至于胜黛云说完之后,这位老人家是否将这株紫灵芝奉送?是否还有其他的意外?暂时搁下。且说俞良蕙、小杜缜和九指神通乐德林等一行。 当如慧老尼送给他们一个紫竹符敕,推荐了两位高人之后,他们一行三人毫无目的向前走着。 还是九指神通想到一个主张,他说道:“要找如慧老前辈所推荐的两位高人,只有凭机缘相遇,要想专程寻找,向何处去找?但是,我们的时间,不允许我们这样从容,三个月很快,我们一定要准时赶回泰安。所以依我的意见,我们应该以寻找千年何首乌与万年灵芝草为主要的事,便中再寻找这两位高人。” 俞良蕙姑娘说道:“老哥哥说的极是,救厉姊姊之事,虽然紧急,但是比起宁哥哥来,又要稍缓一些,不过,这千年何首乌与万年灵芝草,要到何处去寻找?” 小杜缜也瞪着眼睛望着九指神通说道:“你老人家是有名的万事通,凡事总有点谱儿,总比我们这些小娃儿,一窍不通要强得多。” 九指神通笑道:“好个小娃娃!你简直是找难题给我做。” 他抓耳搔腮,发了半天急之后,拍掌说道:“对了!我想起一个地方,在洛阳之西北,有一个邙山,那里住着一个盲叟,此人生吐喜欢收集稀世古玩,专门培植些奇花异卉,说不定他那里收藏了这种稀世奇珍。” 小杜缜奇怪地问道:“他既是盲叟,怎能够培植奇花异卉?” 九指神通说道:“这人虽然名曰盲叟,事实上他是个假瞎子,不过这个人悭吝出名,而且也多年不曾在江湖上走动,是不是有什么变化,还不得而知。” 俞良蕙连忙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耽搁时间,兼程赶去,万一找不到,我们也好再向别处寻找。” 三个人果然日夜兼程,向洛阳赶去,一路上不敢多作停留,不数日就赶到了洛阳,这个古都不仅是人文荟萃,也是八方风雨所聚之地,市廛热闹,各色人等,形形色色,九指神通交待着俞良蕙姑娘,找了一家客店住下,他嘱咐着说道:“俞姑娘!你和这小娃儿暂时留在此地,我去跑一趟邙山” 俞良蕙连忙说道:“老哥哥!你要一个人独自去么?” 九指神通说道:“邙山老瞎子是个难缠的怪人,我这次去只是探听一下虚实,回来咱们还要商量而行,万一他那里真的有这两样东西,少不得我们还要巧取,还不能明要或豪夺。” 他临走之前,特地叮咛:“明天晚上三更天如果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即刻起程,另去寻找,就不必再等我了。” 俞良蕙一惊问道:“那是为什么?老哥此去是探听虚实,是不是还有危险?如果真有危险,我和缜小弟也应该同去才对,大家也有个照顾呀!” 九指神通笑道:“姑娘!休要为我担心!我九指神通本领不济,逃跑的功夫倒是顶尖儿的。” 俞良蕙姑娘便和小杜缜留在客店里等候,等到第二天下午,小杜缜吵着要到街上去逛逛。 俞姑娘觉得洛阳是个有名的古都,去逛逛倒也未尝不可,但是,也怕九指神通回来找不到他们,所以踌躇不定,经不住小杜缜死缠着要出去,而且他还吵着说道:“蕙姊姊!咱们这几天,餐风露宿,连饭也没有好好地吃一顿,明天要离开洛阳,又不知何时才能走到一个热闹的大镇,我们姊弟俩出去吃一顿就回来,好在老哥哥他约定三更以前,现在天还没有黑嘛!” 俞良蕙姑娘想想也是不错,这几天为了赶路,连饭也没能好好地吃一顿,大人倒无所谓,像小杜缜这种小孩子,也真亏他忍受的。 俞姑娘想罢,便带着小杜缜到大街上去,临行之时,还特别交代店家,如果老爷子回来,就说他姊弟二人,稍时即回。 洛阳果然是繁华热闹,夜市风光万家灯火,不亚于江南各地。 他们两人找了一家大酒楼,叫了许多菜肴,两个人慢慢地吃着,忽然,小杜缜跑过来,凑在俞良蕙姑娘的耳朵旁边,轻轻地说道:“蕙姊姊!你看见没有?那个人的脚!” 小杜缜用嘴示意,指着临窗一张桌子那两个客人,其中一人用脚轻轻点着楼板,发出轻轻的独独声音,口中低低地咏哦着,仿佛是在吟诗。 这独独的声音,平常人听来,是不会注意的,但是,像小杜缜这种耳力聪敏的人听起来,便觉出他有异,他凑在俞良蕙姑娘的耳边又说了一句:“像是木头做的!” 其实俞姑娘对于这两个人,早就留神注意了,她倒没有注意那削瘦的老人的脚,而是注意到这老人旁边坐的那位中年妇人。 这中年妇人有一种出奇的美,脱俗超尘,令人观之忘俗,俞姑娘自问生平还没有见过这样美的人,所以,不禁多看了几眼,同时她也觉得这中年妇人,还有一种特别的神韵,看来不是个等闲的人物。 这时候一听小杜缜这样一说;便对那花白胡须的老人也多看了两眼,她觉得这个老人虽然削瘦,长着苍白的胡须,但是,却有一种奕奕的精神,一双眼睛也特别有神。 她当时便对小杜缜轻轻地说道:“缜小弟!洛阳是八方风雨聚会之地,是非也特别多,我看这两个人不是等闲之人,我们休要去惹人家。” 小杜缜骨碌碌地转着眼睛说道:“蕙姊姊!你还记得如慧老师太所说的话么?” 俞良蕙闻言一惊,连忙说道:“什么?缜小弟!你说他们就是我们所要寻找的那一对夫妇么?” 小杜缜说道:“你不觉得他们有些不同于旁人的地方么?蕙姊姊你不要急,是不是他们,等我一试就可以知道。” 俞良蕙连忙拉住他说道:“缜小弟!你要怎么试?可千万不能莽撞呀!” 小杜缜还没有说话,这时候只听得登、登、登……一阵脚步非常重的楼梯响,楼梯口出现一个人,大刺刺地找一张桌子坐下,大声叫着店家。 店家陪着笑脸前来招呼,那人敞着嗓门说道:“要什么菜,等我老弟来再要,你先给我一壶好酒。” 店家唯唯退走之后,那人将身上一个小包袱,向楼板上一丢,只听得轰隆一声,震得周围的桌上的酒菜都跳了起来。 俞良蕙皱着眉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人不是好路数,他那包裹之内,分明是包着兵刃。本来在外闯荡江湖,携带兵刃,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像他这样招摇,哪里会是好人? 小杜缜早就看不顺眼了,他嘴里咕噜着说道:“真是莫名其妙的东西,你这样重重地一扔,就不怕人家楼下要吃灰么?” 俞良蕙姑娘生怕他惹事,低低地说道:“缜小弟,我们不要惹事啊!” 其实那个大汉根本没有听到小杜缜在说什么,因为他正端着一杯酒,一双眼睛贼忒忒地盯着那位中年妇人,那种垂涎欲滴,色迷迷的贼相,真是令人生气。 但是,那位中年妇人,根本没有理会,本来她是侧面朝着这边的,此刻她将脸转过去,和那位苍须老人,低声说笑,低斟浅酌。 那苍须老人也含着微笑,与那中年妇人款款而谈,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人一样。 小杜缜忍不住低声骂道:“蕙姊姊!你看那股贼相,真是令人生气。” 俞良蕙姑娘也低声劝道:“缜小弟!人家都宽宏大量,我们生什么闲气?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像他这种人,总是要吃亏的!” 小杜缜翘着嘴说道:“像这种人如果不给他教训,等一会儿肚子都要气破的。” 那大汉突然一仰头将手里酒干了下去,吁了一口气,一拍桌子仿佛是感慨万千地大声说道:“真是他娘的活见鬼!一块肥羊肉,落在一只老狗嘴里,真叫人可惜!” 这话说得太露骨了,楼上许多酒客,都对他投以惊讶的眼光,只有那苍须老者和中年妇人,听若无闻,依然是含笑饮酒,款款交谈。 那大汉一拍手,连声叫道:“店家快过来!” 他口沫横飞地指着店家说道:“快拿好菜来!我可不能等我那兄弟了。” 他索性换了个方向,正面对着苍须老人和中年妇人那一桌,拍桌叫道:“美色当前,先饮几杯再说。” 这时候那中年妇人忽然说道:“言三,恶犬乱吠,扰人清兴,我们走吧!” 那苍须老者微笑说道:“既是恶犬乱吠,自然有人驱他走开,我们理他作甚?” 那大汉怪叫一声:“老小子!你敢骂人?这娘们骂我,她骂得我受用,你这个老不死,你也敢骂人?我大爷今天……哎呀!……” 顿时他双手掩着脸,鲜血从指缝里,汨汨流出,痛得他说话含糊不清,原来不知何处飞来一根竹筷,正好从他脸腮上穿过,而且这根筷子的劲道,使得恰是好处,穿在脸上,两头各露着一端,这个狼狈像,顿时引起酒楼上人心大快,大家哄然一阵大笑。 这大汉一见大家都笑他,他将这根竹筷拔出来,按着脸上的伤口,睁着一双暴眼,射着凶光,厉声说道:“是哪个小辈,胆敢暗算你家大爷?有种的就挺身站出来!” 周围的人一见他凶狠的模样,而且一只手去解开包裹,从里面抖出一柄九环金背刀,抖得哗啦啦地直响,大家都吓得噤口无声,不敢说话,甚至于有的胆小的人,开始慢慢向楼下溜去。 但是,这时候也有人存着一种看热闹的心理,看看他究竟怎么办?因为既然有人用竹筷警告他,相信也就不会这样饶了他。 只有那苍须老者和那中年妇人,仍然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饮酒。 那大汉一见没有人搭腔,他怒骂道:“是哪个王八蛋兔儿崽子,没有胆子露脸,我一个个将你请出来!” 他一摆九环金背刀,就要向人群中走去,顿时引起一阵纷乱,大家被他这种凶相,吓得纷纷后退。 突然,只听得嚓地一声,又是一根竹筷子,居然又是擦着脸腮而过,硬生生地将脸上划了一道血糟,连带将板牙也铲掉两个。 那大汉“哎呀”一声厉呼,一掉头,一横九环刀,厉声骂道:“好个王八羔子!……” 他言犹未了,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童音叱喝:“着!” 一根竹筷就如同流星飞矢一样,直奔大汉的嘴巴而来,那大汉匆促里一偏头,不偏不斜,又从另一边脸腮戈挝,又将脸上铲了一道血糟。 没等到那大汉骂出声来,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娃娃,跳到大汉面前,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指头,鼓着眼睛骂道:“你要是再乱说话,乱骂人,我今天就要将你满嘴牙齿敲下来。” 那大汉想必也是大出意外,他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小孩子来找他的晦气,他呆了一下,立即又厉吼一声:“小鬼头!你找死!” 他一跨步,九环金背刀一摆,照着小杜缜就是一刀,楼上酒客有的是行旅客商,哪里见过这样举刀砍人?早有人吓得尖叫,也有人蒙着脸不敢多看。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咕咚”一声,有人跌倒在楼板上,震得一阵稀哩哗啦,摔得四仰八叉,泼得满身都是汤汁,可是,那个十来岁的娃娃,却是站在那里,叉手鼓嘴,神气活现地骂道:“看你这样脓包,还要到处生事?我真是越看你越有气,小爷今天非要好好地教训你一顿不可,看你下次还敢撒野不?” 他说着话,真的就走过来,伸开一只手,就要对准那大汉的脸上拍下去。 这回看得周围的人,又都啧啧称奇,他们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大汉,被这小娃娃折腾得像死狗一样。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唤道:“缜小弟!算了吧!” 小杜缜这一掌下去,准备将那大汉打个满脸开花,他听到蕙姊姊这样一叫,他便收住手,指着那大汉说道:“这次饶了你!要是你再不改过,让小爷碰到了,可就不能饶你了。” 那大汉本来倒在楼板上,半天爬不起来,躺在那里等着挨揍,忽然见这小娃娃被一位美丽少女叫住,他这会儿好汉气概又来了,躺在地上骂道:“好小子!有种你别跑!有种你说出来头。咱们这笔账,还有得算呢!” 小杜缜还要说话,却被俞良蕙姑娘拦住说道:“缜小弟!你还理这只疯狗作什么?” 小杜缜对那大汉不屑地撇撇嘴,拉着俞姑娘的手,连正眼也不瞧一下,就要下楼去,忽然,从楼梯口上来一个人,冷冷地说道:“既然有胆子打人,难道就没有胆子亮出字号么?在这八方风雨聚会之地,打了人就这样抖手而去,那还成什么世道?” 小杜缜和俞良蕙姑娘向楼梯口看去,只见楼梯口站了一位中年人,苍白脸皮,削瘦身材,穿着一件长衫,腰际鼓鼓的,不文不武,看不出路数。 那躺在楼板上的大汉,顿时咧着嘴叫道:“兄弟!你来得正好!千万不能放这两个娃娃走,咱今天可栽了跟头了。” 那满脸病容的中年人只不在意地瞟了那大汉一眼,没有理会他,倒是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小杜缜和俞良蕙姑娘。 小杜缜仰起头来望着俞良蕙说道:“蕙姊姊呀!我们要不要理他呢?” 俞姑娘略略沉吟了一下,便正色说道:“跟他说明白,我们不要输理给别人。” 小杜缜点点头,便向那个病容满面的中年人说道:“要不是蕙姊姊说话,我才不理你呢!因为你跟他是同伴,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要问我们姓名也不难,先说说你们是谁?” 那中年人冷哼一声说道:“在下病秀才钱玄,那是我把兄粉红豹章开,现在你应该说话了吧!” 周围人群中,也有是武林中跑跑的朋友,一听是“病秀才钱玄”和“粉红豹章开”,大家心里都为之一惊,因为这两个人,都是闻名远近的盲叟手下,武功都相当高,在洛阳附近,武林中很有名气,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两个人,而且居然折辱在一个小孩子手下,真叫人有见面不如闻名之感! 小杜缜也管不着你是谁,只是仰着头说道:“我姓杜,我叫杜缜,那是我蕙姊姊!你这个哥哥,是个大混蛋!乱撒野,乱骂人,而且还乱动手要杀人,我看不顺眼,给他一点小苦头吃,要是不服气,小爷随时都可以奉陪。” 这个小家伙这一番话,说得蛮像大人一样,而且叉着手,十分神气。 那病秀才忽然龇牙一笑,点点头说道:“杜兄弟!你很了不起,我们拉拉手如何?” 小杜缜哪里知道其中还有什么暗鬼,他倒是挺认真的说道:“看样子你这个秀才还是懂点是非,你们能认错,那就早没有事啦!来吧!咱们拉拉手。” 俞良蕙姑娘忽然叫道:“缜小弟!…………” 她还没有叫出来,小杜缜早经和那位病秀才钱玄拉上手了。 谁知道这样一拉手,小杜缜立即感觉对方有一股极猛的劲道,捏将过来,捏得他手心一阵疼。 小杜缜小心眼也怪,他暗忖道:“敢情你不是认错服输?而是跟我较上手劲啦!好嘛!” 他心里这样一转,立即使出七成力道,反捏过去。小杜缜这样一使劲,一只小手,何异是一把铁钳?直挤得病秀才龇牙咧嘴,满脸苦相,差点没叫出声来,额上汗珠直冒,苍白的脸,变得更白了。 小杜缜一松手,嘻嘻地笑道:“秀才!你没事吧!” 病秀才苦着脸说道:“小兄弟!你果然厉害,咱们弟兄二人,今天算栽在这里,青山不改,咱们后会有期,这笔账慢慢地算吧!” 他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搀扶着那粉红豹章开,跄踉下楼而去。 楼上又恢复了原来那种热闹,无论是不是武林中的朋友,对于小杜缜和俞姑娘,都另眼看待,有人投以钦佩的眼光,也有人想过来攀攀交情。 俞良蕙不想在这里多停留,同时她也挂念着九指神通是不是会提早回到客店去,所以她便站起身来,拉着小杜缜的手,留下一锭银子,下楼而去。 在临下楼的时候,小杜缜一双眼睛骨碌碌地一转,他凑近蕙姊姊的耳边说道:“蕙姊姊!那两个人呢?” 俞良蕙姑娘知道他所说的“那两个人”,是指的方才那位苍须老者和中年妇人,俞姑娘因为当时注意小杜缜的情形,没有顾到其他,这时候小杜缜一提醒,她倒认真地一看,说实在的,那两个人竟不声不响地不见了。 事情是由他们而起,结果,他们倒先走个无影无踪。俞良蕙姑娘和小杜缜虽然不在意这些事,但是,因为小杜缜认为这两个人好像就是如慧老尼所推荐的那一对夫妇,如果真是他们,错过当面,那岂不是令人非常可惜的么?所以,俞良蕙姑娘和小杜缜,都有一些惘然。 他们姊弟两个在大街上,还想找找看,但是,大街上摩肩接踵,哪里有这样一对夫妇呢? 俞良蕙姑娘安慰着小杜缜说道:“缜小弟!一定不是他们!你想呀!如慧老前辈郑重推荐的高人,自然是真正的好人,像他们这样,遇事逃避,算什么好人啊!” 小杜缜也觉得蕙姊姊的话,很有道理,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两个人也无心在大街上人潮里挤了,匆匆地赶回客店,首先就问店家,才知道九指神通没有回来。 小杜缜想了想说道:“乐老哥哥的事错不了!他说三更天回来,现在也才不过是刚起更罢了,还早呢!我们在房里等他。” 俞良蕙也觉得小杜缜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不过她总是觉得九指神通如此一个人去,老是有些放心不下。 两个人坐在房里,守着一盏孤灯,等待九指神通回来。 夜渐渐地深了,店里早已经关了店门,街上的人声也已经沉寂了,只有窗外传来一阵风声,呼啸而过,夹着几声檐前铁马叮当,这时候,才使人感到这不是江南春天,而是寒意正紧的北地春天,春意未至却有冬夜凄凉的意味。 俞良蕙姑娘侧着耳朵听去,远远地听到外面已经鼓打四更,不觉着急说道:“缜小弟!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怎么老哥哥他还不回来?莫不是真的出了岔子么?” 小杜缜抬起头来点头说道:“那我们该……” 他话还没有说完,俞良蕙忽然大惊说道:“缜小弟!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小杜缜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微有颤意地说道:“蕙姊姊!……我好冷啊!” 俞良蕙越发地大惊,她深知小杜缜内力深厚,为自己所不及,虽在寒冬三九,身着单衫,也不会叫冷,为何现在冷成这等模样? 她伸手搂住小杜缜说道:“缜小弟!你是怎么了?你赶快行功试试看。” 小杜缜此时已经冷得满脸煞白,嘴唇乌紫,哪里有原来那样脸色?而且身上不停地抖将起来,虽然有俞良蕙姑娘将他搂在怀里,也还是冻得浑身发颤。 俞良蕙姑娘虽然比小杜缜大,但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能有多少定力,她看到十来岁的小杜缜,冷到这种地步早已经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泪水已经在眼眶里转,就差着没有掉下来。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出来,如果她一哭,小杜缜便要失去一点仅有的精神依靠。所以,她忍住了眼泪,对小杜缜说道:“缜小弟!忍着点,待我行功助你一掌热力。” 她果然运起神功,用手掌贴着小杜缜的命门穴,她想利用自己的内力,催动他的血脉流动,恢复阳和之气。 但是,就在她这样一贴掌的时候,突然窗外一阵风声,分明是夜行人掠过的衣袂飘风的声音。 俞良蕙刚要喝问是谁,只听得一阵哈哈大笑,在这样深夜这笑声分外的怕人。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来到门边居然推门而进。 俞良蕙姑娘警觉顿生,她将小杜缜一把抱起藏在自己身后,立即扣掌蓄劲,沉声喝道:“你们是谁?” 因为她听到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而且最使她惊讶的,来人竟是这样毫无忌惮地大踏步进来。 她这句话刚一出口,只见灯光下站定两个人,脸上都含着诡谲的笑容,两对眼睛,都阴森森地望着俞姑娘。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酒楼上连番受挫的粉红豹章开和病秀才钱玄。 俞姑娘一见是他们两个人,心里大定,立即叱道:“原来是你们,深夜到此为了何事?难道方才酒楼之上,还挨得不够么?” 俞姑娘决心以先下手为强,毫不客气地立即举起右手,正要劈出凌厉的掌力。千手玉女的功力原也很不凡,这一掌劈空,他们两个能否接得下?还是个问题。 但是,病秀才和粉红豹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意思,病秀才含着冷笑,摇手说道:“姑娘!难道你真的不管你那位兄弟的命了么?” 俞姑娘一听心里一震,她沉声问道:“你胡说什么?” 病秀才说道:“姑且不论我是否胡说,先请你将你那位兄弟的右手,拿起来看看。” 俞良蕙姑娘这时候也有些怀凝,因为她也觉得小杜缜之病,来得十分奇怪,她一面留神防备,一面将小杜缜的右手拿起来一看,只见手心之中,有五点红斑,排成梅花形状,她不觉骇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病秀才冷冷地说道:“你这兄弟目中无人,小小年纪就如此爱管闲事,如果不给他一个教训,将来还有我们这等人混的么?” 这时候小杜缜冷得四肢发僵,已经没有力气讲话,俞良蕙心里也已经没有了主意,但是,她仍然沉声问道:“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病秀才说道:“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告诉你,你的那位兄弟在酒楼之上,和我一握手,中了我的‘红梅冰骨神针’,从掌心直透心脉,一旦发作之后,便要全身僵冻而死。” 俞良蕙真是做梦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暗算一位十来岁的小孩子,而且还亏他自己有脸来说。 她低头看看小杜缜,已经气息衰微,她那一股无名之火,烧得热血沸腾,立即咬牙恨道:“今天你要逃得了姑娘手心,算你们命大,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以为我兄弟报仇。” 那病秀才阴沉沉地笑道:“你就是真的将我们碎尸万段,也救不活你兄弟的性命,难道你真的愿意眼看着你兄弟这样冻僵死去么?” 俞良蕙颓然地放下手,无力地说道:“你说吧!你是要什么条件?只要你们讲得出口,我尽量答应。” 病秀才诡笑道:“嗳!这才是姑娘聪明的地方。其实我们所要提出的,对姑娘并没有害处,只要你一答应,慢说你兄弟的寒毒,立即可以清除,就是姑娘你自己的寒毒,在顷刻之内,都可以手到毒除。” 俞良蕙闻言一惊,愕然问道:“什么?我身上的寒毒?” 病秀才冷冷笑道:“老实说吧!我这‘红梅冰骨神针’非比寻常,不但是中针的人,会骨髓成冰冻死,就是旁边的人,与这中了寒毒的人相接触,也会感染到寒毒,虽不致死,也可以变成终身残废,姑娘!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俞良蕙一听,她真不敢相信,她沉下脸色说道:“钱玄!你要说什么话,就赶快地说,如果你如此故作拖延,拚着我们两败俱伤,我先将你们伤倒在这里。” 病秀才沉着地说道:“姑娘!你要拼个两败俱伤,我还夫复何言?不过,我秀才有一句话奉告,即使姑娘现在要来拚命,我们弟兄二人,除非是一招不敌,就死在姑娘手下,否则,十招之后,我们不敢说取胜,脱身而去,谅不困难。可是……” 他说到此处,斜着眼睛看了小杜缜一眼,露着一丝冷笑,接着说下去:“你这位小兄弟至多还有一顿饭的光景就要髓骨成冰,至于姑娘呢,三天之后,四肢瘫痪,变成残废……” 俞良蕙姑娘立即断喝道:“钱玄!你不要再说下去,你这种恫吓手段,岂能吓倒我?你说吧!你要作怎样打算?” 病秀才偏偏有那份闲情,他一点不急躁,含着一份淡淡笑说道:“俞姑娘!你不要火躁,你先搜查一下,你的身体之内,是否真的有了异样?还是我秀才故意吓你,然后我们再来谈条件。” 俞良蕙姑娘站在那里不动声色,但是,她暗地里果然行功暗暗地搜查一遍,立即使她感觉到,在两臂“曲池”和双腿“三焦阴”之间,仿佛是有一股气,堵塞在那里,使血气不能畅通。 俞良蕙虽然不擅于弄毒,但是,她对于任何暗器是无一不精,她真没有想到,居然在一触之间,能使人中毒于无形,姑娘想了一下,她觉得钱玄的话,句句打中她的要害,现在即使她抱着拼个两败俱伤的心理,但是,他们虽是不敌,逃跑是无问题,剩下来她和小杜缜两个人,一个等着冻死,一个等着残废,姑娘觉得自己残废不打紧,小杜缜如此冻死,她何以对宁哥哥?何以对活华陀? 人在某一个时间,一死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死也不是那样容易,所以才有“千古艰难唯一死”的说法。 俞良蕙姑娘此时此刻的心情,正是如此,要是拼着一死,倒也不是难事,但是,就怕是一死不能解决问题。 经过一番沉思,她毅然抬起头说道:“钱玄!你说吧!我知道你要提条件,这条件之苛,自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你也要衡量衡量是否能为我接受,否则即使是一死,你也莫想占一丝一毫便宜。” 病秀才冷笑说道:“你经过长思熟虑,想必早已经将利弊得失,衡量过了,那敢情好,只要你能衡量利弊,你一定会同意我们的意见。” 俞良蕙姑娘此刻神色凛然令人不敢侵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病秀才说道:“我病秀才活了这把年纪,还没有子女,我看你这位小兄弟,人长得不错,而且武功也还不差,我要收他作为我的义子,叫他拜我为父,携他到邙山去居住。” 俞良蕙听了心里一阵冷笑:“像你这种德行,也配小杜缜叫一声义父?管他呢!先答应再说。” 她当下问道:“还有呢?” 病秀才说道:“慢!慢!我们一步一步地解决,我这里有丸药两颗,一颗是解除他体内冰骨神针的寒毒,还有一颗是防止他日后有背叛之心,只要他不把我当义父看待,立即叫他肝肠寸断,肺腑成冰。” 说着话,他便顺手递来两颗红白色的丸药,就要为小杜缜喂进去。 俞良蕙姑娘突然伸手一拦,病秀才不觉退后好几步,怔怔地望着姑娘。俞姑娘说道:“慢一点!你把其余的条件,一并说出来。” 病秀才神秘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还有一个条件比这个更简单,我这位把弟,年逾不惑,但是就是还不曾成家,他看姑娘容貌武功都是上乘,所以有心与姑娘结成百年之好。” 俞良蕙当时又羞又愤,按不住心头火蓬蓬而起,正待厉叱,病秀才又接着说道:“按说我们也不必这样性急,但是,怕的是姑娘事后反悔,我们少不得又要落个两空,所以,我把弟的意思,就是今天,就在此地,让姑娘和我这把弟,完成好事,一切事情都算迎刃而解。” 俞良蕙没有等他说完,咬碎牙齿,翻手就是一掌,口中骂道:“找死的贼!” 他这一掌之下,病秀才早就料到有这一着,及早一个撤身,闪到一边,姑娘凌厉的掌风,咔嚓一声,将窗户劈得稀烂。 病秀才笑道:“姑娘!你休要白费力气,我方才已经说过,你要衡量衡量轻重得失。” 俞良蕙此时早已豁着一死,还管他说些什么,呛啷一声,拔出腰中长剑,欺身进步,唰!唰!唰!一连三剑,砍得病秀才和粉红豹两人,险象丛生,危机百出。 这房间又小,闪躲已属不易,而且俞姑娘此刻又是豁出性命,使出十二成功力,每一剑出去,都是凌厉无比。 病秀才闪开三剑之后,将身子向后一退,扑到窗外,冷冷地说道:“俞姑娘!请你再作三思,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俞姑娘此时哪里还听他这些,伸掌一推,拍开窗户,正待拧身外掠,只听病秀才淡淡地一笑,说道:“姑娘既然执意如此,我们再见吧!等你再独自思忖一下,回头我们再谈。这是最后机会,请你不要错过。” 话音一落,两个人从院落一拧身,冲上屋顶。 俞良蕙不敢远离,她还担心着小杜缜,正提着长剑,欲追还止,突然,听到屋上有人说道:“事情还没有了结,怎么可以就这样甩手而去?回去!” 这一声“回去”只听得扑通一声,两个人影从屋上直摔下来,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俞良蕙在屋里一看,正是病秀才和粉红豹两个人,直挺地躺在那里。俞良蕙心里一动暗自忖道:“莫不是九指神通老哥哥回来了么?” 第二十四章 千钧系一发 万恶又逃生 千手玉女俞良蕙手提长剑,正是为难万分,不知道应该如何决定才好!突然从屋顶有两条人影直摔下来,落地十分沉重,连窗子都震得吱吱作声,而且,她很快地就看清楚了,摔在地上的正是病秀才钱玄和粉红豹章开。 这个意外的变化,使俞姑娘惊喜万分,她从窗户里掠身而出,刚叫得一声“是老哥哥回来了么?” 话还没有说完,从屋上飘然落下两条人影,落地声息俱无,只听得有人含笑说道:“姑娘!你受惊了!” 千手玉女俞良蕙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怔怔地望着对面站的两个人,又惊又喜,喃喃地说道:“原来是你们两位……” 他们正是在酒楼所遇到的那一对夫妇,那花白胡须的老人,含着微笑站在那里,那风华绝代的中年妇人却笑盈盈的地走过来,牵着俞姑娘的手,轻轻地笑着说道:“说起来也是怪我们不好!本意是不想多惹是非,没想到竟让你们姊弟添了一场麻烦,可见得天下有许多事,躲也躲不过的!” 她温柔地笑着,牵着俞姑娘的手,使姑娘如沐春风,竟忘记了方才所遭受的侮辱和痛苦。这时候只听到身后那老人笑道:“竹瑟!到屋里去吧!那位小弟弟身中毒针,急待解救,别让这位姑娘着急。” 俞良蕙姑娘仰着头,睁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说道:“你们两位前辈,我该怎么称呼?” 那中年妇人笑道:“我叫路竹瑟!占着比你长了几岁,叨个大,你就称我一声竹姨吧!” 俞良蕙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竹姨”,她又说道:“竹姨!我叫俞良蕙,屋子里面是我的小弟杜缜。” 路竹瑟指着身后老人说道:“他是我外子卞言三,我们是遨游天下名山风景,没有想到在这八方风雨聚会的洛阳,意外地遇到这麻烦。” 卞言三走上前来说道:“刚才我也约略听到‘红梅冰骨神针’的话,如果那位杜小弟真的从手心中了这种毒针,倒还不能等闲视之。” 这句话才真的提醒了俞姑娘,她匆匆引导着卞言三和路竹瑟进入房内,只见小杜缜缩作一团躺在地上,满脸乌紫,仿佛已经没有了气。俞良蕙一见这种情形,那大颗大颗的眼泪,忍不住就掉将下来,她颤抖着说道:“竹姨!你看我缜小弟这等模样,如何是好?” 路竹瑟点点头,她安慰着俞姑娘道:“姑娘!你休要着急,‘红梅冰骨神针’虽然厉害,还不是没有救的毒器。” 卞言三此刻已经走到小杜缜的身旁,拿起小杜缜的左手看了一看,点点头,一声不响地从身旁一个小药囊里,取出来一根长约五寸的银针,再将小杜缜的上身衣服解开,抖手一点,那根五寸长的银针,对准了小杜缜的心口插下去,那是多么可怕的情形? 可是卞言三的手法奇快无比,只见他右手连连挥动,一转瞬间,已经在小杜缜前胸及右臂上,插上了一十七根银针,那些针有长有短、有粗有细。俞姑娘也是聪明人物,她一声惊呼还没有出口,她也看清楚了那一十七根银针所插的部位,都是致命的重要穴道,若是换过平常时期,只要这样一根长针,插进任何一个地方,恐怕就要送命,至少也要残废,可是这会儿看起来,小杜缜不但是没有受伤害的模样,甚而脸上的颜色已经渐渐地好转。 俞姑娘慧心一动,立即闪电掠过心头:“是针灸!” 是的!的确是针灸!她愈看愈对,而且她也很明白地想起当初如慧老尼所说的话,要想救得厉昭仪姑娘,只有那一对夫妇,他们不仅武功高,而且最重要的他们会针灸之术,如此看来,莫非天下就有这种巧事,这一对夫妇就是如慧老师太所说的那一对夫妇么? 她转过身来,对那位路竹瑟说道:“竹姨!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路竹瑟笑道:“姑娘!暂时你不要说话吧!你忘了你自己身上也含有寒毒,也是不宜多作耽搁。你快些闭目行功,待我助你一掌热力,把‘三焦’、‘气海’之内的寒毒驱清,我们有话再慢慢地说。” 俞良蕙姑娘她几乎是忘记了自己身上也含有剧毒,此刻被路竹瑟如此一提醒,她哪里还敢多耽搁?立即端坐静心,收敛心神,调息行功起来,正当她慢慢进入浑然的境界,忽然感觉到有一股火热的劲道,从“命门穴”上直透而入,一阵温暖,就如同阳春旭日,照得周身是那样舒服。 顷刻之间,俞姑娘又感觉到“气海穴”上就如同蚂蚁咬了一口那样,紧接着便是一阵麻麻的味道,沿着筋脉,向全身散布。她的心神几乎都为之分散,但是,没有多久,就昏昏沉沉地失去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俞良蕙姑娘就如同大梦乍醒,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窗外红日耀眼,已经是日高三丈的时分了。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跳起身来,向屋里一看,只见房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小杜缜一个人躺在床上,睡得很熟,脸色十分红润,已经丝毫没有昨天晚上中毒的模样。 俞姑娘一时欣喜万分,也顾不得别的了,抢步来到床边,轻轻地摇着小杜缜叫道:“缜小弟!缜小弟!” 小杜缜也仿佛是从睡梦中刚刚醒过来,睁开眼睛,惊讶地望着俞姑娘,突然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搂住姑娘的脖子,兴奋地叫道:“蕙姊姊!缜儿好了!是你替缜儿找到了解药么?” 俞良蕙姑娘用手轻轻抚摸小杜缜的头,含笑说道:“缜小弟!你好了,我真高兴,昨天真把我急死了。” 小杜缜咬牙说道:“没有想到昨天那两个人是那么样的无耻,居然暗地里捣鬼!下次碰到我,再也不对他们留情了!” 俞良蕙姑娘说道:“那两个坏东西,已经受到了应得的报应了!缜小弟,昨天要不是竹姨和那位卞前辈,我和你的后果,还真不知道要惨到什么地步。” 小杜缜惊怔地问道:“蕙姊姊!竹姨是谁呀?卞前辈又是谁呀?他们的人呢?他们都到了哪里去了?” 俞姑娘这才想起来,路竹瑟和卞言三两个人不知去向。她转而一念,说道:“想必他们都到前面去了!缜小弟!你说他们是谁呀?就是昨天我们在酒楼上所看到的那两个人,你不是还打算试试看,他们是不是我们所要找的人吗?现在看情形,他们真的是如慧老师太所说的那一对夫妇了!” 她便将昨天夜里,所发生的情形,对小杜缜说了一遍。 小杜缜几乎要跳起脚来,他笑嘻嘻地笑道:“他们会针灸,而且武功又很高,不用说,那一定是他们错不了。还是缜儿眼力强,昨天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有些像,果然不错吧!走!我们到前面去找他们去!” 他一蹦一跳地拉着俞姑娘的手,笑嘻嘻地说道:“蕙姊姊!看样子‘吉人天相’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我身上这块紫竹符敕放得好好的,有了这东西,就不怕他们不答应了!” 小杜缜雀跃三丈的欣喜万分,突然他发觉到俞姑娘的神色有异,黛眉微蹙,脸带忧思,小杜缜吃惊地瞪着眼睛,望着她问道:“惠姊姊!你……你怎么不高兴?” 俞良蕙姑娘说道:“能遇到他们两位老前辈,能挽救厉姊姊的厄运,我怎么不高兴呢?可是,缜小弟!我们忘了还有一件事,九指神通老哥哥约好昨天三更回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分明是遇到了危险,你说,我能不着急么?” 小杜缜果然也想起九指神通老哥哥来,也站在那里呆住了。但是,他稍停一会儿,就拉着俞姑娘说道:“走!蕙姊姊!我们到前面找到那两位老前辈,把话说定了,然后我们就上邙山去找九指神通老哥哥去!” 俞良蕙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办了,她点点头牵着手正向房外走去,忽然小杜缜叫道“蕙姊姊!你看那是什么?” 俞良蕙顺着他的手,朝桌子上看去,原来她都没有注意到,桌子当中放了一张纸,纸上写了许多字。 她连忙走过去,拿起纸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俞姑娘和杜小弟的毒,已经没有问题了!不过,我夫妇昨天曾经听到你们说是九指神通前往邙山,三更不回,定有危险,所以我夫妇不能置此事不管,我们前往邙山探看个究竟,你们醒来时,不必着急,就在客店里等候,天黑时,便可回来。” 下面落款是“路竹瑟”三个纤秀无比的字。 俞姑娘惊叫道:“原来他们是到邙山去了!” 小杜缜抬起头来,望着俞姑娘说道:“蕙姊姊!你打算怎么样?是真的在这客店里等到天黑么。” 俞姑娘说道:“缜小弟!你呢?” 小杜缜鼓着嘴说道:“老哥哥有了危险,我们怎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等着呢?” 俞良蕙姑娘点头说道:“缜小弟!你说得对!我原先只怕你受伤初愈,不宜于多劳累,既然缜小弟能有这样的义气,也不枉九指神通认你作个忘年之交!我们现在就走。” 两个人说走就走,在客店里结了账,匆匆出了洛阳城,朝着西北的方向而去。 此刻太阳东起不久,路上还有露水的湿印,郊外晨风,吹得人凉而不寒,他们两个人越发地走得有劲了!好在出得洛阳城不远,行人逐渐稀少,他们就展开轻功,沿途疾奔。 太阳还不到正午,前面有一座山迎面拦住去路,俞良蕙姑娘伸手一拉小杜缜,两人便同时停下脚步,远远地向山上打量过去。 出洛阳城向西北走,一直到现在才看到这样一座比较高的山,不用说,这应该就是邙山了。因为俞良蕙姑娘她记得九指神通老哥哥再三说过,邙山盲叟是个难惹的人物,而且昨天在洛阳城内,遇到病秀才钱玄,粉红豹章开,也已经约略地知道一般,所以她到邙山山麓,她不敢轻易冒然而上,并不是她惧怕,而是她身边多了一位十岁顽童小杜缜。小杜缜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万一他出了差错,那比俞姑娘自己出了差错,还要令人担心。 俞良蕙牵着小杜缜的手,站在那里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座山,她觉得这座邙山并不算高,也不算凶恶险峻,但是,远远地看去,总是令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从山脚下,有一条小路,婉蜒而上,一直伸展到云深不知处,在这条小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影! 小杜缜仰起头来问道“蕙姊姊!你在看什么?” 俞良蕙姑娘皱着眉说道:“我是在看这座山上,为何没有一点人影?邙山既然是盲叟住的地方,而且昨天听病秀才他们说话的口气,山上人数不久规模不小,为何今天看不到有一点人的动静?难道………” 小杜缜连忙说道:“管它呢!没有人我们也要去看看,有人我们更要去看看,哪怕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也得去看看。老哥哥陷在里面,就是刀山油锅,我们也得去呀!” 俞良蕙姑娘很激动地牵着小杜缜的手,深深地点点头说道:“缜小弟!你说的很对!老哥哥陷在那里,就是天罗地网,刀山油锅,我们也应该去看看。不过,缜小弟!蕙姊姊有一句话,你要记住!” 小杜缜说道:“蕙姊姊有什么话,缜儿哪能不听呢?” 俞良蕙说道:“不管遭遇什么情况,你让我先去挡头阵……” 小杜缜连忙叫道:“蕙姊姊!……” 俞良蕙姑娘拦住他说道:“缜小弟!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的功力比蕙姊姊强,你等到蕙姊姊抵挡不住的时候,你再出手,还有,无论什么变化,你不要和我分开,缜小弟!你懂得我的意思吧?” 小杜缜还有什么不懂的呢?他深深地感受着俞姑娘的好意,所以他也十分乖顺地望着俞姑娘说道:“蕙姊姊!你放心!缜儿一切都依着你便是。” 俞良蕙这才露出笑容,拍拍小杜缜的肩膀说道:“这才是乖小弟!现在起,我们要随时小心,全神贯注,我们的胆要大,而心要细,我们去看看邙山盲叟,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俞姑娘说着话,她展开身形,走在前面,小杜缜紧紧地随在后面,飞快地向山麓奔去。 不一会儿,来到了邙山的山脚下,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登山的羊肠小道,在这条小道的两旁,都是幽暗十分,古阴蔽日的树林,给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二人只稍微地停了一下,便昂然走上那条登山的小道,向山上走去。 山上是寂静的,不但是没有人声,也没有鸟语,连风过树梢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俞良蕙和小杜缜两个人的脚步声,沙沙地响在这寂静无声的山林里,越发地显得是那么孤单。 小杜缜走了半天,忍不住叫道“蕙姊姊!这是什么怪地方,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是不是我们走错了?要是走错了,那才真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扑哧”一声,一条黑影,夹着一阵风声,从他们头上一掠而过,把俞良蕙姑娘和小杜缜都吓了一大跳,两个人立即一滑步,一矮身,向前一冲而去,闪开这样迎头一扑。等她定下神来看,只见一支黑色的猛雕,已经飞到三十丈开外,在半空中转折着翅膀,向树林里钻下去! 小杜缜吐着唾沫骂道:“好个扁毛畜生,倒把小爷吓了一跳!” 俞良蕙姑娘眼望着那支黑雕,隐入树林之后,她若有所悟地说道:“缜小弟!这支大黑雕,恐怕不是来之无因。” 小杜缜说道:“蕙姊姊!你是说这支黑雕是有人故意放出来吓我们的么?我倒要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做事鬼鬼祟祟,一点也不光明正大!” 他说着话,就起身向身旁树林里扑过去。 俞良蕙姑娘一把抓住小杜缜的臂膀,沉声说道:“缜小弟,要是真有人算计我们,还怕没有见面的机会么?现在你这样急躁做什么?” 她将小杜缜拉到自己前面,又用温和的态度说道:“缜小弟!我们这次来到邙山的目的,最主要的是找到九指神通老哥哥的下落,其次才是寻找千年何首乌和万年灵芝草。其他的事情,都要暂时放下,只要不惹到我们头上,我们又何必去打草惊蛇。” 小杜缜点点头,他也觉得蕙姊姊的话,说得很对。 天色过得很快,他们向前走了不多久,山上已经是暮色沉沉,尤其是山上一片树林,隔离着夕阳,越发显得黑夜来得很快。 俞良蕙姑娘和小杜缜一天没有吃饭,腹内正是饥肠辘辘,饿火中烧,小杜缜已经忍不住有些垂头丧气的表现,因为一直到现在为止,除了刚才那一支大黑雕之外,再也没有见到第三个有声音的东西! 小杜缜正要问话,忽然,俞良蕙姑娘用手轻轻一带小杜缜,伸着手指作了一个噤声的警告,然后就地长身向上一拔,冲天而起,窜到一棵大树上,小杜缜也紧随着上了大树。俞良蕙轻轻贴在小杜缜的耳边说道:“你听!有人声!” 小杜缜也悄悄地说道:“我也听到了,好像还不止一两个人呢!” 他话没说完,突然就在对面不远的山洼里,亮起二十几支火把松脂,把整个山洼照得通明。 原来就在山洼的那一头,有一排白石砌成的房屋,大约有十几间,房屋的前面,让几行修竹和梅花遮挡着,隔得又远,所以看不清楚,这回被火把一照,才将那白石屋的四周,看得点滴无余! 屋前那些梅花,现在都已经开放,俱是红梅,十分娇艳,和翠竹白墙辉映,别有一种情趣,在这些翠竹和梅花的前面,是一个很大的花园,其中栽植着许多花木,而且还有许多花,都是不当时令的在开放着,点缀着花团锦簇。 在这个庞大无比的花圃中间,有许多细细的溪流,穿越其间,将这块大花圃分割得零零碎碎,但是远远地看过去,又仿佛是很有规律。 小杜缜凑在俞姑娘耳边,轻轻地说道:“蕙姊姊!看样子八成是对了,老哥哥不是说么,邙山盲叟喜欢奇花异草,你看看这山洼里那些花草。说不定那几间白石的房屋,就是那老瞎子住的地方。” 俞姑娘此时全神贯注在对面山洼里,她口中只是轻轻地说道:“缜小弟!你看看前面!” 前面,情形越来越奇怪了,那二十支松脂火把,逐渐向这边走过来,站在花圃的四周,这时候,只见从白石的房子里,又走出来许多人,手里抬着桌椅,捧着碗碟,顷刻之间,就在花圃的中央,摆下一桌酒席,远远地看去,虽然看不清楚席面上的莱肴,但是,看他摆得满桌,想必是一桌十分丰盛的上等酒席。 小杜缜这时候正是饿火中烧,眼看这样丰盛的酒席,几乎都要滴下口涎来,他嘴里叽哩咕噜地说道:“捣什么鬼嘛,这么晚了,又是在冷天里,怎么跑到外面来请客,这不是有意吊人胃口么?真讨厌!” 俞良蕙姑娘压低嗓子说道:“缜小弟!这件事透着奇怪,咱们一定要瞧个结果出来。” 她这里还没有说完,就远远地听到屋里面一阵宏亮的笑声,呵呵笑道:“两位高人远道而来,我瞎子这穷山僻壤的地方,真正是蓬荜生辉,所以特别在这牡丹花前,以水酒几杯相敬,以聊表老瞎子一点心意。酒非佳酿,菜非佳肴,但是,在寒春季节,能够看到牡丹花,除了老瞎子这里,相信没有别处有!请啊!请啊!” 他这两声“请啊!”只见从白屋里鱼贯地走出三个人,俞良蕙和小杜缜一见之下,大惊不止,心里都止不住疑问道:“怎么会是他们呢?” 从白屋里出来前两个人,正是卞言三和路竹瑟。小杜缜眼快,第一眼看到,他便压着嗓子叫道:“蕙姊姊!那不是酒楼上那两个人么?我们昨天晚上是不是他们救的?怎么他们这会儿又和这个老瞎子打起交道来呢?” 俞良蕙说道:“他们正是竹姨和卞老前辈,我们别急,相信他们这两位老人家,一定早已经有安排的!” 小杜缜说道:“你看后面那个小矮老头,想必就是什么邙山盲叟了!” 后面随着一个小矮老头,半仰着头,一双眼睛朝着天,右手持了根白色的手杖,从容地走出屋外,一直走到摆在花圃当中那桌酒席的主位上,右手一摊,呵呵地笑道:“两位请坐!” 小杜缜十分奇怪地悄声问道:“看他一点也不盲嘛!叫什么盲叟?” 俞良蕙说道:“你忘了老哥哥说过的,他是个假瞎子,我们且看他们谈些什么?” 小杜缜嘴里咕叽着说道:“真奇怪!为什么独独不见老哥哥呢?” 他这边话还没有说完,那边邙山盲叟已经举起酒杯,大声让客,呵呵地笑道:“两位千万放心,我老瞎子虽然是喜欢弄毒和栽花,但是对于你们两位来说,我只能以花来接待客宾,决不敢用毒来班门弄斧。” 他举酒杯向卞言三一扬,一仰头喝了下去。卞言三没有说话,也照样地一仰头,干了一杯,向邙山盲叟微笑道:“关于愚夫妇今天之所以前来贵地,第一件事就是为了向尊驾表示歉意!昨天晚上在洛阳……” 卞言三话还没有说完,那邙山盲叟忽然摆着手,纵声大笑说道:“岂敢!岂敢!我老瞎子怎么可以当得起致歉二字?这两个糊涂虫,莫名其妙,跑到洛阳去丢人现眼,两位代我小施薄惩,那还是待他们太过客气。这情形搁在邙山,是容他不得的!” 他忽然手中酒杯一放,叫声:“带人来!” 周围轰然一声,立即有八个大汉押着病秀才钱玄和粉红豹章开。来到酒席前面站定,只见那病秀才和粉红豹都是畏缩万分,站在那里直如待决的囚徒一般。 邙山盲叟仰着双眼朝天,阴阴地问道:“你们丢人现眼,还回来做什么?” 也没有等他们答话,只见他一拍桌子,叫声:“给做了吧!” 立即那八个大汉一拥上前,四个人服侍一个,将病秀才和粉红豹拉到一棵花前,突然八个人各从腰间抽出活像狼牙棒一样的东西,上面满是亮晶晶的长钉,一声吆喝,八根钉棒一齐举起来一阵落下,只听得一声惨绝人寰的呼声未杳,病秀才和粉红豹已经成了两堆肉泥! 小杜缜和俞良蕙姑娘虽然对病秀才和粉红豹恨之入骨,但是,眼看这样行刑,也不忍卒睹! 那邙山盲叟却是呵呵地笑道:“我这牡丹花园近日正是缺少肥料,现在至少可以肥一肥我的花圃了。” 那八个大汉手脚熟练无比,早就拿起铁锹,将那两堆肉酱,抛到一个水池中,悄悄地退了下去,这酒席之前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邙山盲叟这时候又举起酒杯向卞言三和路竹瑟笑道:“两位到邙山来的第一件事,我们到此为止,不必再谈。” 路竹瑟几次要说话,都被卞言三用眼色阻止下去,他们夫妇一直都是含笑以对,没有说话。 邙山盲叟接着又说道:“但不知两位到邙山来,还有何事?” 卞言三在席间拱手说道:“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愚夫妇前来贵地,是为九指神通而来。” 邙山盲叟那刺耳的笑声,一直是在响着,这时候笑得更厉害,他人是那么矮小,可是声音却是那么宏亮,呵呵之声不绝,说道:“敢情二位是为着乐老偷儿而来的,既然如此,何不早说?” 他笑声突然一落,仰头高声叫道:“带人来呀!” 只听得左右又是轰雷一样的应诺,顷刻之间,又见从左边的一间白屋子里,抬出来的一张躺椅,躺椅上半卧半坐着一个人。远在大树上的小杜缜和俞良蕙姑娘顿时大惊失色,几乎要叫出声,原来那张躺椅上所躺的人,正是九指神通乐德林老哥哥! 小杜缜一见,就要冲下去,俞良蕙姑娘一把拉住说道:“慢一点!缜小弟,急也没有用,我们再等着看竹姨和卞老前辈怎么说法?” 小杜缜也只好忍耐着在那里看他们怎办?只见九指神通人躺在躺椅上,仿佛是睡着了,毫无知觉。 卞言三说道:“九指神通虽然喜欢戏谑,但是为人本份厚道,但不知今天何事开罪于尊驾,可否见告?” 邙山盲叟到这个时候,突然一变而为冷笑,指着九指神通说道:“这个老偷儿才不本份呢,他到我邙山里来,竟敢打我老瞎子那棵灵芝草的主意,被我略施小计,便叫他束手被擒。现在我要他不死不活长受罪,等到受够了折磨,再让他作肥料,来培养我这园里的花草。” 卞言三拱手说道:“九指神通决不是重利之徒,如果他真的想染指尊驾那株稀世之宝,一定是有他的苦衷。尊驾可否高抬贵手,放过他这一次,纵使不然,可否先请问清楚他的意图,然后再酌情处置?” 邙山盲叟忽然说道:“依照贤夫妇之意,我老瞎子应该将这老偷儿立即释放,可对不对呢?” 卞言三说道:“还请尊驾自己酌栽!” 邙山盲叟说道:“那不就结了吗?如果要听我老瞎子的处理,那是我邙山的事,你们二位就不必管这件事。” 路竹瑟这时候忍不住说道:“因为九指神通是中原武林不可多得的人物,我们夫妇不忍他这样糊涂了却一生,所以特地前来,为他说情,我们既为此事而来,如何能撒手不管?” 邙山盲叟停下来望着路竹瑟:“如果我不愿意你们前来插手管这件事呢?” 卞言三微笑说道:“尊驾此言差矣!天下事,天下人管,怎么可以不管呢?何况九指神通即使有染指尊驾灵芝草之意,事情未成,也不致因此而送命才对,尊驾如此一意孤行,未免有欠厚道。” 邙山盲叟突然大笑说道:“就怕你们管不了这件事!” 路竹瑟说道:“你就能断定我们管不了么?” 邙山盲叟笑得很古怪,他扶着桌面,停了一会说道:“我老瞎子人瞎心不瞎,瞧得出你们贤夫妇的来历,也估得出你们的份量,所以,说你们管不了这件事,是经过三思而后言,怎么样?你还不相信么?” 路竹瑟说道:“邙山盲叟也不是无名之辈,相信一言既出,如同白布染皂。在你认为要怎样的人,才能插手来管这件事呢?” 邙山盲叟说道:“只要是能使老瞎子心服的人,就能插手管这件事。” 路竹瑟点点头,伸出一支欺霜赛雪,润泽如玉的手,隔着桌面,伸向邙山盲叟,脸色十分安祥,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久闻邙山红梅冰骨神针,如果练到火候,沾身入骨,无药可医,昨天夜里,贵属下病秀才钱玄已经不同凡响的露了一手,尊驾身为邙山之主,这红梅冰骨神针自然更是到了纯青火候,路竹瑟不揣冒昧,就先在这一招上,讨教讨教!如果能侥幸逃过一死,就请尊驾容我夫妇对这件事插上一手如何?” 路竹瑟这一招真厉害,指明就要邙山盲叟在他最拿手的红梅冰骨神针上,硬较一招。常言道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路竹瑟敢这样向邙山盲叟挑战,必有所恃,如果在这样一招之下,邙山盲叟不能够将路竹瑟折服,那后果非常的明显。 邙山盲叟翻了一翻他那双假瞎的眼睛,露出一对黑溜溜的小黑眼珠,带着几分惊愕之意,望着路竹瑟,突然一阵大笑,头一仰,又翻出他那一双白眼珠,呵呵地说道:“方才我已经说过,老瞎子人瞎心不瞎,对你的底细,早已经摸得清楚,就凭你这样一伸手,我也约略地可以认出,那是南海绝学‘簪花指’的出式,不过,现在我不愿意和你较量,对于临死之人,我要留分厚道。” 他这样呵呵地笑着,样子十分得意,忽然又见他双手一摊,他连同所坐的椅子,蓦地腾空而起,倒退八尺开外,落在一个牡丹花的后面。 躲在树上的小杜缜,人小心倒是很细,当时一急,立即说道:“不好了!听他说话的语气,分明是对卞老前辈和那位竹阿姨,在酒菜中下了毒手,蕙姊姊!我们赶快下去!” 俞良蕙姑娘拉住他说道:“缜小弟!你放心!卞前辈和竹姨是何等人?岂会上他的当?何况卞前辈擅长医道,更不会对他这种弄毒小技放在心上,放心好了!那个老瞎鬼准保得意不了多久!” 俞姑娘说的一点也不错,只见那卞言三和路竹瑟两个人坐在那里对于邙山盲叟的行动,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只是微微地含着笑容,一句话也不说。 邙山盲叟指着他们说道:“你们不要强作镇静,我知道恶扁鹊懂得一点医道,恐怕你药囊里那灵丹妙药,解救不了你们五脏六腑的剧毒。”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一顿,语气又突然一变,接着说道:“其实我们彼此并无仇恨,只要你们认输,即刻离开邙山,三十里外,我老瞎子派人专程送上解药,保你们平安无事,否则,还有片刻时间,你们贤夫妇就只有等待魂归地府了。” 卞言三微笑说道:“既然做主人的已经说明,这酒菜之内,藏有剧毒,我们也就顾不得礼数了!” 他转向路竹瑟说道:“竹瑟!我们还席吧!” 两个人彼此一点头,只见他们把嘴一张,哇地一声,从他们的口中立即喷出一道水光,直射到两三丈开外的溪水中去,当时只闻得一阵酒香四溢,远近皆闻。 邙山盲叟一见大惊,不觉失声说道:“什么?你们用本身真火,护住五脏六腑……” 卞言三和路竹瑟没有答话,各人从面前拿起一双空碗,又是哇地一声,一块圆圆的,黄澄澄的,像个圆球一样的东西,落在碗中,而且铮然作声。 卞言三这才笑道:“邙山盲叟!你太过高估计了我夫妇的功力,我们还没有到达能用三昧真火在内腑炼毒的地步,只不过我这个不成材的恶扁鹊,预先在内腑之内,服用了一点药,略作保护而已,值不得你这样惊异。” 邙山盲叟突然怪叫一声:“好个恶扁鹊,你果然名不虚传,有你一套!你且看这个!” 他突然右手一挥,高叫:“收网!” 言犹未了,只听得“唰”地一声,从左边树林中,不知从何处弹起一根很长的杆子,杆子下面吊着一个大网兜,网兜里面紧紧地捆着两个人。 卞言三和路竹瑟一见这两个人,不觉脸色一变,只见那卞言三一抬腿,将酒席掀去,抢上前几步,指着邙山盲叟叱道:“你快将两个人放下来,否则今天这邙山之上,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邙山盲叟一变而为吃吃地笑道:“恶扁鹊!你也应该知道我老瞎子的脾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天你们先后前来寻衅,就不能怪我老瞎子心狠手辣!” 他边指着吊在半空中的大网兜,得意地说道:“我这个金丝网,只要一收缩,就可以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儿,榨成肉酱,然后再和你们算账!告诉你!恶扁鹊!邙山之上,就如同阴曹地府一样,过了一殿还有一殿,除非你有游十殿的本领,不然的话,你就等着挨吧!” 路竹瑟叱喝道:“邙山盲叟!你要是一味逞凶,执迷不悟,就休怪我……” 只见那邙山盲叟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根本不理会路竹瑟的叱喝,他只是自顾地叫道:“收网!” 路竹瑟大怒,正要抢身上前挥招出手,突然,半空中一声童音叱喝,就如同从天而降,声到人落。 “老瞎鬼!你看家伙!” 只见一道银光,就如同是一道闪电一样,直落邙山盲叟的顶门! 邙山盲叟失惊地“咦”了一声,人从椅子上一翻而落,滚落到地上,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就地展开一路翻滚,躲开一丈多远。 几乎就与他落地翻身的同时,只听得“喀嚓”一声,那张紫檀木椅子,应声而开,被劈成两半。椅子前面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手里拿着一柄细长条、巅巍巍、亮闪闪的怪剑,指着从地上站起来,满是狼狈不堪的邙山盲叟,顿脚骂道:“你这个老瞎鬼,最是坏心肠,这种人留着也是祸害,今天小爷非宰了你不可!” 这时候又听到身后有人叫道:“缜小弟!你快些过来,先见过卞前辈和路阿姨!” 小杜缜跳脚说道:“不成哪!缜儿这柄‘银丝鱼翅剑’,是无血不归鞘的!” 他说着话,人一跳起丈多高,就如同是一粒红色的弹珠一样,带着一缕银光,扑向邙山盲叟。 邙山盲叟突然一双大袖拂起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口中叫道:“拿下!” 从两旁立即拥来七八个人,一齐扑向小杜缜,刀剑并举,来势汹汹,小杜缜哪里把这些人放在心上,“银丝鱼翅剑”反腕一挑,呛啷一声,早已有一柄长剑,应声而断,随着那柄断剑,只见有一截手臂,血淋淋地掉在地上。 小杜缜将银丝鱼翅剑划了一个弧形之后,跺脚骂道:“老瞎子!你怎么这样不要脸?让这些没用的东西代你送死!小爷……” 他话刚说到此地,忽然一个冷噤,浑身一颤,下面的话就说不下去,就如同周身都掉到冰窟里,手脚都冻僵了,使不上劲来,顿时右手一松,铮地一声,银丝鱼翅剑掉在地上,他人也立即站不稳,身形一歪,倒到地上去了! 这时候就听得邙山盲叟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彩!先宰了他……” 周围这些人那一声“嗄”还没有叫出来,立即感到有一股绵绵而来的劲道,逼得他们停脚不住,只有登登后退。只见路竹瑟从容地走过来,双手抱起小杜缜,拾起银丝鱼翅剑,一语不发,用目凝视着邙山盲叟,一步一步向前走过去! 邙山盲叟本来是站在那里,神色凝重,也翻出他那一对小黑眼珠,紧盯着路竹瑟。这时候,场内气氛突然变得十分紧张,特别是路竹瑟抱着小杜缜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邙山盲叟,每走一步,在场的人心中,都随着紧张一分。 突然,邙山盲叟强自镇静地呵呵笑道:“果然!果然!想不到南海绝学已经是炼入玄功,老瞎子自认不敌,再见吧!” 他勉强这样干笑了几声,一转身,疾射而起,远达五丈,于一个起落,便在黑暗中失去踪影。周围这些拿火把的人,也都一哄而散。 卞言三从容地拾起一根松脂火把,走到路竹瑟的身边,说道:“竹瑟!这一场胜来不易!我们走吧!到屋里去,九指神通躺在那里还要费一番手脚呢!” 路竹瑟叹了一口气说道:“想不到邙山盲叟竟有这样功力,若不是我使出‘天龙禅功’,他还不会这样认输而退呢!不过这样一退,只怕日后又要增加不少麻烦!” 路竹瑟这句话果然不幸而言中,日后为他们带来了一次麻烦,几乎送掉了性命!这是后话,后面自有交代。 暮春二月,在江南的地方,正是草长莺飞,绿肥红瘦的季节,可是,在接近北国的鲁境,也不过是春意才萌,大地方苏,剪剪轻风仍带寒意! 在通往泰安的大道上,胜黛云姑娘仆仆风尘,而面容憔悴,迎着拂面微寒的轻风,催动胯下健马,往泰安城兼程前进。 在她胸前挂的包袱上,里面小心翼翼地包藏着一株紫灵芝,也等于包藏着胜姑娘的满腔希望。她指算着日期,距离当初与活华陀古照文所约的三月期限,还有半月,躺在泰安城外客店中的夏心宁,应该还是安然无大变化吧!只等她这株紫灵芝一到,相信就可以力起沉疴。 胜姑娘想到此处,不觉在她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稍稍减除她如此仆仆风尘的疲乏。 不过她心里又想起一件事,记得当她离开天山之阳玄冰翠谷那个奇怪的地方,那位就如同南极仙翁样的老人,将紫灵芝妥善地挖掘起来,埋植在一个小小的玉钵里,当他将这个小玉钵交给胜黛云的时候,他忽然用他仅有的一只手,按住那小玉钵,一双眼睛透着十分诚挚的眼光,望着胜黛云姑娘,低沉地说道:“姑娘!紫灵芝虽然不是老朽之物,但是,老朽有数十年照料与培植之功,今天老朽如此整本相赠……” 胜黛云姑娘当时立即行礼说道:“你老人家这份德意,晚辈终生不忘!” 那断臂老人说道:“姑娘!老朽听到你方才那一段说明之后,老朽觉得这株紫灵芝赠送给你,真是适得其人与适得其时!所以,你也不必谢我,要谢,你就谢谢天意吧!天意如此,岂是人力所能为之?不过,老朽对姑娘只有一点私心上的要求!” 胜黛云姑娘诚恳地说道:“你老人家有什么指示,或有任何差遣之处,晚辈只要力之所逮,无不尽力以赴,决不有负你老人家所托!” 那断臂老人点点头说道:“老朽很感谢姑娘的好意,但是,老朽要事先说明,这件事很难做,姑娘如果有困难,老朽决不勉强!” 胜黛云姑娘说道:“老人家只管说出来,不要管它难易。如果你老人家相信我的话是真心诚意,你老人家就尽管说。” 那断臂老人说道:“既然姑娘如此一说,老朽直言无隐!姑娘此去,那位夏小哥一定病起沉疴,而且有活华陀从中调理,这一株紫灵芝不但可以起死回生,而且更会使这位夏小哥获益无穷,因此,将来夏小哥一定会为武林主持正义,为师门夺回秘笈,与羊姥姥必然有一场生死搏斗。” 胜姑娘听了这一段话,她不住地点头,她心里也不断地增加沉重,因为她想起厉昭仪厉妹妹那种日益精进的功力,以及受金牌拘束的金沙一老,还有羊姥姥她自己。这一场拼斗后果如何?实难预料。 那断臂老人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到那个时候,那只盼望姑娘,你能及时地提醒夏小哥一声,要他手下留情,放羊姥姥一手,老朽就感之不尽了!” 这个要求实在大大地出乎胜黛云姑娘的意料之外,她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才好!睁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望着那断臂老人。 断臂老人突然将他那只手缩回去,对姑娘说道:“姑娘!老朽决不是拿紫灵芝来要挟,更不是以紫灵芝作为交换条件,老朽只出自一点私心,相求于姑娘,能得姑娘一诺,自是感之不尽,如果姑娘确有困难,老朽方才说过,决不勉强。” 胜黛云姑娘当时很慎重地说道:“你老人家放心,晚辈绝对遵照你老人家的嘱咐,全力去办,决不辜负你老人家的一番希望。” 那断臂老人很感动地点点头,自此没有再说一句话,一直送胜黛云姑娘离开玄冰翠谷。 胜黛云姑娘离开玄冰翠谷之后,一心赶路,把所有外务,都忘记一个干净,如今,当她快要回到夏心宁身边的时候,她又想起这件事,她的心里随着慢慢地沉重起来! 她反复地将这件事思忖着:“这位断臂老人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不肯说出他的名号?他为什么要为羊姥姥求情?如果他与羊姥姥有不平凡的感情,他大可不必将这株紫灵芝全本相赠,如果他与羊姥姥毫无渊源之处,他又为何这样慎重再三,为她求情?” 胜姑娘实在想不出道理来,而且她甚至于还担心,羊姥姥这股恶势力起来之后,单凭夏心宁一个人,能不能对付得了?另一方面,她又想到,羊姥姥对夏心宁可以说是罪之极点,如果羊姥姥有败亡的一天,夏心宁会不会愿意宽容她? 她思之再三,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管怎样,我以诚心相应诺,就决不能失信于那位慈祥的老人!除非我死在羊姥姥败亡之前。” 她好不容易把心中的疑虑,得到一个结论之后,心头开朗,眼望着泰安城已经在望了! 这时候,她的心又止不住砰砰地跳起来,她不知道夏心宁的伤势这两个月以来,究竟如何?会不会有恶化的情形! 她想到这里,急急催马穿城而过,凭着她的记忆,在泰山脚下不远,找到那家小客店。 此时,暮色已浓,店里已经掌灯,从外面看去,只见店门口,背着灯亮,站着一个人,只见他在门口灯下,往来踱着,时而翘首前望,时而搔首忖思,从他那份神情上,不难看出他有份无比的焦急! 胜黛云一马冲来,来到门前,一见门口那人,不觉心里一惊,滚鞍下马,抢上前叫道:“俞老伯!” 门口站的正是海龙王俞化龙,他一听人声,倏地转过身来,只见他颔下长须,一阵颤抖,忽然一个激动,上前一把扶住胜姑娘的肩头,颤声问道“姑娘!你真的回来了?” 胜黛云一听这话,心向下一落,人几乎要昏倒下去。一两个月来的奔波劳累,全是一点希望在支持着她,如今一听俞老伯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说她回来晚了,难道夏心宁的伤势,有了意外的变化么?姑娘这一点希望,到了毁灭的边缘,如何还能让她支持得住? 姑娘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颤抖着声音说道:“俞老伯!是我回来晚了么?” 海龙王连忙说道:“不晚!不晚!” 他一面说话,一面引导着胜姑娘向客店里走去!胜黛云迫不及待,她急急地又向海龙王问道:“俞伯伯!我宁哥哥的伤势现在如何?” 海龙王突然站住脚,向姑娘问道:“姑娘!你这次未到限期,先行回来,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千年何首乌?抑或是找到了万年灵芝草?” 胜姑娘点点头答道:“晚辈邀天之幸,竟在无意之中得到一株万年灵芝草。” 海龙王不觉脱口念了一声佛,说道:“这真叫做吉人自有天相!姑娘!你要是再迟个一两天回来,恐怕即使你得到了整本紫灵芝,也是无济于事了。” 胜黛云姑娘大惊,连忙问道:“莫非这里又有了意外发生么?” 海龙王说道:“姑娘!请到里面我们再谈吧!” 胜黛云慌不迭地跑到里面,她的脚刚刚跨进房门的第一步,她呀地一声惊呼,脚伸在那里,人怔得呆了,随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而下。 因为她所看到的房中情景,夏心宁的人已是瘦成一把骨头,如果不是心头还有一点起伏,根本就是一具骷髅一样。 另外一张床上,活华陀也躺在那里,嘴角还在流着血,脸色苍白,分明是受着重伤! 胜黛云姑娘流着眼泪说道:“俞伯伯!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是……” 姑娘泣不成声,站在那里人已经没有力量举步前进! 海龙王说道:“姑娘!你及时赶回来了,一切都有了希望,你就不必着急!心宁这孩子因为无法吃喝,全靠活华陀的丸药续命,瘦弱自然是难免,只要有万年灵芝,治好创伤之后,不需多久,就可以恢复康壮!” 胜黛云姑娘拭着眼泪说道:“古伯伯呢?” 海龙王叹了一口气说道:“昨天突然来了一个不相识的人,要心宁拿出另外的两本‘五阳秘笈’……” 胜黛云大惊道:“这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这样行为岂不是趁人之危么?” 海龙王道:“当时活华陀要老朽守住房门,看住心宁这孩子,他到门外交涉,后来不知怎的,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活华陀回到房里,步履踉跄,脸色苍白,他只寥寥地说了两句,便自己服下丸药,躺在床上静养,一直到现在。” 胜姑娘问道:“古伯伯说了两句什么话?” 海龙王说道:“当时活华陀只说道:‘上天不佑好人,我现在要服药自疗,以决定明后天生死存亡。’老朽又不便多问,但是可以料到明后天一定还有一场艰苦的拼斗,所以,我只有在门前徘徊,一则看看有什么祸事,即使来时,也好挡个头阵,再则也眼望你们之间,总有一俩人回来,也好有一个帮手。果然,没有想到姑娘你居然及时赶回来了!” 胜黛云知道海龙王的功力,是深具火候,他要不是为了爱女,他至今还是在海心山俨然一霸。如今他这样说法,无疑是说明情形是很严重的。 胜姑娘先定了心神,她先缓缓地走到夏心宁的榻边,那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滚而落,她恨不能拿手中的紫灵芝,立即救好夏心宁的伤势,但是又苦于不知如何使用,像这样一株稀世奇珍,是不能轻易糟蹋掉的,现在只有希望活华陀能早日醒转来,凭着这株紫灵芝,两个人的伤势都自然会药到病除的! 她连忙轻轻解开手中的包袱,捧出里面的紫灵芝,小心翼翼地捧交给海龙王,突然姑娘将手向后一缩,出指一弹,一缕劲风,将房里的灯火击灭,身如闪电一般,扑到窗户旁边,叱喝道:“外面是什么人?” 海龙王也警觉地掩身到夏心宁的榻前,全神贯注! 这时候就听到外边有人冷冷笑了一笑,便又寂然无声。 胜黛云回手将紫灵芝交给海龙王俞化龙,很平静地说道:“你不必冷笑,我已经知道你是谁,到现在我才知道活华陀古伯伯为什么说,天不佑好人,因为像你这种万恶之人,居然还能一再逃脱生命,岂不是令人感慨么?” 胜姑娘一面说着话一面凝聚眼神,注意着窗外的变化。 这时候,窗外院子里没有一点动静,突然,胜黛云一声叱喝:“俞伯伯小心!”! 她话落人起,手中短剑不知何时出鞘,说时迟,那时快,随手一招“鹜落虹飞”,洒出重重剑幕,将这间房内暴露在窗子附近的空隙,整个都罩之在内。 海龙王俞化龙也不是等闲人物,早也有了警觉,他将身子挡在夏心宁的床前,提足十成功力,凝神以待。 这时候,只听见一阵嘶嘶之声,四周墙壁上,泥土纷纷下落,这一阵嘶嘶之声停下之后,胜姑娘陡地一声叱喝,剑幕顿收,剑花合一,喀嚓一声,窗户应声而开,姑娘就如疾风闪电一样,从窗口一闪而过。 这里海龙王刚叫一声:“姑娘!你要小心!” 外面已经传来一阵呵呵的冷笑,狂叫一声:“来得好!看剑!” 随着这一声狂叫,叮当、呛啷、哎哟……一阵乱响,顷刻又归于宁静,海龙王此刻已经是将一颗心提到腔口,跳个不停,他又不敢越窗而出,怕中了外面调虎离山之计,他只有紧紧地守住夏心宁的床前。 稍时,窗口人影一闪,胜黛云步履蹒跚地从窗口翻进来,海龙王一见大惊,连忙问道“姑娘!怎么样?没有事吧!” 胜黛云摇摇头说道:“真没有想到,他居然没有死,而且,武功又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海龙王连忙问道:“是谁?” 胜姑娘说道:“安武阳!” 海龙王大惊问道:“安武阳不是在泰山之会上,跌落深壑,万无生理,怎么今天竟然是他呢?” 胜姑娘感慨地说道:“这就是古伯伯所感叹的,天不佑好人,偏偏对那些万恶的人,纵容袒护。安武阳不但是没有死,而且,他的功力还有了很大的进益,决不是当年武阳山庄那时候所可以比拟的。” 海龙王担心的问道:“姑娘!你没有受到伤害吧!” 胜黛云姑娘默然地说道:“因为我发觉来人是安武阳,一则恨不能一剑就将之杀死,再则也未免有轻视之意,没有想到他竟在受伤之余,还能还击一招,而且这一招之奇妙,使我无法安然闪开,他的剑尖,竟划进我的腰间而来。” 海龙王闻言惊惶失色,他眼光落到胜姑娘的腰上,只见衣衫划开一道口子,却没有看见流血,他十分担心地说道:“姑娘!你快去看看伤势如何?快……” 胜黛云摇摇头说道:“俞伯伯!你老人家不必为我担忧,我并没有受到伤,只是我有一个很具有纪念性的东西,却因此毁在安武阳这一剑之下。” 她从身上取出一尊小金佛,正好拦腰一道剑痕,深达两寸,这尊金佛像,已经快分成两半。 海龙王连忙说道:“幸好!幸好!要不是这尊佛像,恐怕姑娘真的要受伤了!” 胜姑娘叹气说道:“这尊佛像是包含着我的一生身世在内,如今看来,这个身世哑谜,也就难得解开了!”海龙王也约略地知道胜姑娘是胜家二老的义女,想必是藏有一段辛酸的身世,自然也就不便深问,而且也不便劝解,正在如此尴尬难言之际,只听房内一角,传来一阵呻吟的声音。 海龙王大喜,连忙赶过去说道:“胜姑娘!活华陀醒来了!他已经是一整天没有说话,现在能有声音就好办了!” 胜黛云姑娘也匆匆收拾起那尊佛像,走到活华陀的榻前,只见活华陀衰弱地睁开眼睛,望着姑娘,有气无力地说道:“姑娘!你回来得好!有下落么!” 胜黛云看到活华陀这份惨状,也禁不住一阵心酸,她点点头双手捧过紫灵芝,送到活华陀面前,说道:“托天之福,总算不虚此行,古伯伯!你看,这株整本的紫灵芝可是真的么? 活华陀古照文睁圆了眼睛,看了许久,终于流着眼泪说道:‘老朽行医江湖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稀世之物,今天居然能让我开了眼界!姑娘!是老朽怪错了老天,老天是佑好人的!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他说着话,便挣扎着起来,他这样一起身,一阵咳嗽,嘴角又流出一缕鲜血。 胜黛云姑娘慌不迭地放下紫灵芝,双手扶住活华陀,说道,‘古伯伯!你老人家快躺下来!是不是安武阳这老恶鬼……’下面的话,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下去才对,缩住话头,焦急地望着活华陀! 活华陀点点头说道:‘是他!就是他用“五阳霹雳掌”伤了我,幸亏老朽见机得快,他也没有紧追,否则,恐怕挨不到今天,我就已经完了’胜黛云急忙说道:这株紫灵芝不是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么?古伯伯!你快些说明用法,让我先将您的伤势治好,再请您为我宁哥哥治伤!” 活华陀摇着双手说道:“紫灵芝是罕世珍宝,老朽何等人岂能有此福份?断断不能乱加服用,况且这东西给夏老弟服用,对他助益无穷,将来可以使他仗义武林,为江湖造福!老朽年近风烛,乱服用它,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胜黛云姑娘抢着说道:“古伯伯!你老人家怎么这样固执!因为……” 活华陀微笑说道:“我知道,为了夏老弟的伤势,老朽少不得也要沾沾光!不过,要我服用,断断不可。因为我的内腑伤势在我自己急疗之下,已经转危为安,无碍大事!现在要使老朽早些康复,只需一滴灵芝汁,老朽便是托天庇护!” 这株紫灵芝果然是人间少有,起死回生的妙药,不但是活华陀在一滴灵芝汁的滋润之下,使他业已破损的内腑,很快地就痊愈如常,连夏心宁那样躺在死亡边缘的人,在活华陀和紫灵芝的治理之下,才不过动用小半株灵芝,也不过短短的三天,夏心宁居然就能起坐如常,而且逐渐在康复中。 天下有许多事,往往凭着一点诚心,都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就如同胜黛云姑娘之对夏心宁一样,从死亡边缘,居然能挽回夏心宁的生命,这也只能说是出自她的一股诚心,才能获得这样的后果! 夏心宁现在是飞快地在康复了,他不仅是身体的康复,而且他的武功也日益恢复之中,特别在内力方面,又自然地有更进一层的收获。这些现象,看在海龙王心里,看在活华陀眼里,都是为他高兴!就是夏心宁自己,也为自己能够康复而感到高兴! 但是,有一件事,使夏心宁始终惴惴不安的,那便是胜黛云姑娘的态度。 胜黛云姑娘的态度是怎样?恰好和夏心宁康复相反!夏心宁一日一日的复元和健壮,但是胜姑娘的态度,却是由亲密而逐渐疏远! 在夏心宁治疗期间,胜黛云姑娘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在榻前侍候!到了夏心宁能够起床行动的时候,胜姑娘就逐渐地疏远了,尤其到了后来,夏心宁完全恢复常态的时候,胜姑娘几乎成日也难得和夏心宁讲一句话。 在开始,夏心宁只是对胜黛云姑娘有满心的感激,他不仅把她看作自己未来的终身伴侣,而且心里还对她有崇敬和感恩的意思!所以,他根本没有想到其他。但是,到了后来,他越来越发觉情形不对,他由奇怪而开始茫然,他在想着:“是她太累了!这几个月以来,她真是辛苦了,远走关山,饱受风尘之苦,回来之后,又还要侍候我于床前,她太累了!” 同时他又想着:“是她在害羞么?她当着俞伯伯的面,不好意思和我亲近!” 但是,这两个想法,都被夏心宁自己的观察所否定了,他看到胜黛云不是疲倦,而是沉默寡言,她不是害羞,而是与他落落寡合! 因此,夏心宁由茫然而开始有着很大的惶惑与不安! 夏心宁惶惑不安的原因,他怕的是胜黛云姑娘对俞良蕙姑娘有隔阂!怕的是胜黛云姑娘还记得海心山那次误会,因而耿耿在心!他总以为,女人对于什么别的事,都可以大方,唯有对于这类事,难得能有宽宏大量的人,虽然说武林儿女,应该有别于一般人,但是,谁敢肯定地这样相信? 然而,夏心宁这种想法,又打消了! 因为他发现胜黛云对于海龙王俞化龙的那种尊敬和亲近,完全没有一点芥蒂在心!而且,她常常惦念着俞良蕙姑娘的归期。他可以看得出,胜姑娘那种表现决不是做作,而是出自真心! 他真是有些不知所以了,因此,他也越发地着急了! 是夏心宁康复后的第三天,晚上,夏心宁烦躁地走出店来,在附近的山道上走着,忽然,他发现前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幽叹,他立即辨别出这声音,是来自胜黛云的口中,他始而一怔,继之他立即赶过去,果然,胜黛云姑娘独自一个人站在那里,幽然神伤! 夏心宁的脚步惊动了胜姑娘,她只回头在星光朦朦之下,轻轻地一瞥,便掉回头,碎步向客店走回去。 夏心宁再也忍不住了!他一箭步掠过去,拦住去路,低低地叫了一声:“黛云妹妹!” 胜黛云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说道:“原来是宁哥哥!夜深了!回去吧!古伯伯!俞伯伯!他们都在店中,我们都跑出来没有一个人陪陪他们两位老人家!” 她说着话,又要向店那边走去!夏心宁突然变得非常粗暴地伸手一把拉住胜姑娘的手,粗声说道:“黛云妹妹!你不要走!” 胜黛云姑娘只是十分平静地说道“宁哥哥!你怎么的了?” 她的话就如同一泓细细的流泉,那样安祥地流到他的心中,使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当时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退后一步带有愧意地说道:“黛云妹妹!真是对不起,我失态了,因为我太过于发急,请你原谅我!” 胜黛云姑娘说道:“宁哥哥!你说什么话?我并没有怪你呀!” 夏心宁十分痛苦地说道:“我知道你没有怪我,我只是自己在责怪自己,黛云妹妹!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地方开罪于你,使你这样对我!如果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尽管打我,骂我,千万不要这样不理我,因为……” 胜黛云姑娘很平静地接过话来说道:“宁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并没不理你呀!我现在不是和你在说话么?” 夏心宁说道:“黛云妹妹!你为我受尽了苦,受尽了累,我心里真不知道要怎样感激你,我说不出心里……” 胜黛云忽然正色说道:“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难道我就是为着要你感激我么?” 夏心宁说道:“黛云妹妹!你自己也会知道,你对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了,记得以前我们双双行道江湖的时候!我们彼此如何……” 胜黛云姑娘仿佛也震动了一下,但是,她立即又平静下来,淡淡地说道:“宁哥哥!你千万不要胡乱猜疑!我心里是有点心事,但是,决不是你所猜想的那些!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夜深了!快回去安歇吧!我看你也完全康复了!明天应该起程往尼山去,厉妹妹那里应该早些去,不能再作耽搁了。” 夏心宁愤然作色道:“你还嫌厉妹妹那一掌把我打得不够重么?” 胜黛云姑娘正色说道:“宁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道你还怀恨厉妹妹那一掌么?难道你还不明白厉妹妹极有可能是内有他情么?” 夏心宁说道:“我真想不透,还有什么原因能使她对我下这样的毒手!” 胜黛云说道:“这就是你们必须要早点到尼山去的原因,而且我也说过,你们到尼山去,不仅仅是解开厉妹妹这个谜,而且,‘五阳秘笈’也不能落在外人手里,更何况还有关系武林的危机?你们应该早点去!” 夏心宁愕然地站在那里,半晌说道:“黛云妹妹!你口口声声说‘你们’,难道你不准备和我们一起去么?” 胜黛云姑娘低垂下头,缓缓地说道:“按理说,我是应该去的,因为我也关心着厉妹妹的安危!但是,我想到有你和古伯伯俞伯伯他们一起去,也就够了,因为你现在的功力,虽然没有能够把‘五阳秘笈’上面的武功,全部学会,至少凭你现在的功力,可以对付任何高手!我之去与不去,关系不大,何况,我还应该去为自己的一件心事,要远走天涯!” 夏心宁没有等她说完,就跳起来说道:“什么?你不去?你真的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 胜黛云拦住他说道:“宁哥哥!你说错了!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也有一件要事,要趁这个机会,遍走江湖,错过这个机会,也许我这一生就没有办法了却我这个心愿!难道你愿意我抱憾终生么?” 夏心宁呆呆地站在那里良久,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来,他有无限伤情地说道:“黛云妹妹!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呢?你能与我一道么?你如果这样不说明白,你可以想得到,我的心中会有多难过?” 胜黛云姑娘的意志也动摇了,她自然了解夏心宁的悲愤!但是,她的手触摸到自己终日不取下来的头巾!她想到她和竹姨相别之时心中的决定,又把方才那一点动摇之意打消了! 她终于摇摇头说道:“宁哥哥!我只要你不要乱猜乱想,如果你一定要我说明原因,除了前面我所讲之外,其他的原因,你日后一定会明白。” 她刚刚说到此地,忽然她侧着头听了一下,说道:“听!有人来了!” 夏心宁此时是心神分驰,怔然如醉,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听她这样一说,他也凝神一听,果然,有两三个人,正以很快的速度向这边疾驰而来! 他以为又是安武阳再次前来,他正是一肚子悲愤之气,无处发泄,此时不觉就像一团火蓬然而起,一拧身,飞扑过去,厉喝一声:“是谁?这么深夜胆敢前来送死!” 他这一声叱喝,惊得夜鸟纷纷飞动,树叶一片簌簌之声,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对面有人“咦”了一声,随着有人叫道:“什么?是夏大哥么?你已经好了么?阿弥陀佛!可把缜儿小命都急坏了。” 接着人影几闪,三个人来到面前。 “宁哥哥!” “老兄弟!” 这两声一叫,夏心宁顿时激动得不能自己,抢上前去,伸手一把抓住他们,激动地叫道:“原来是你们!老哥哥!蕙妹妹!缜小弟!你们赶回来了!” 俞良蕙满脸风尘,泪痕纵横,分不清楚是悲是喜!她颤抖着声音说道:“宁哥哥!你真的好了?我们走了两三个月,都没有找到千年何首乌,为找一株灵芝草,几乎大家陷入险境,不能回来和你相见,结果得到的还是一株假的!宁哥哥!你真好了!是胜黛云姐姐找到了灵芝草了么?”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是的!黛云妹妹她得到一株紫灵芝,挽救了我的生命!可是……” 这时候胜黛云姑娘已经走过来,她含笑握住俞良蕙姑娘的手,说道:“蕙妹妹,还记得我们三个月以前分手的时候,所说的话么?总算是吉人天相,现在一切都圆满的解决了!快到屋里去,两位老人家一直在为你们担心呢!” 她又笑道:“他们还不知道有老哥哥在一起,要是知道了,也会放心一些!” 那种喜笑颜开的表情,跟方才完全判若两人,夏心宁看在眼里,心里更感到纳闷,站在那里只是怔怔地望着。 这时候小杜缜忽然十分亲密地跑过来,拉着胜姑娘的手,睁着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望着她,亲热地叫道:“胜姊姊!你长得真美哟!胜姊姊!你喜欢缜儿么?” 胜黛云姑娘仿佛浑身一震,她放开俞良蕙姑娘,双手搂住小杜缜,说道:“在泰山之会,我就见过你缜小弟,当时因为宁哥哥遭受到那样的意外,大家心里都乱得很,我没有和你说话,后来我又连夜地就走了,总算今天又看到你了!缜小弟!说实在的,我一看到你,我就喜欢你!” 小杜缜从胜姑娘怀里跳起来,说道:“胜姊姊!你说的都是真的?” 胜黛云姑娘微笑说道:“怎么不是真的?缜小弟!我不但喜欢你,将来有机会,我要带你去逛遍天下名山大川,饱览人间名胜。” 胜黛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见面就这样喜欢小杜缜,而且立即就说出她内心一瞬间的感觉,因为当时的确想到携带小杜缜,去遨游天下,并且还准备将自己一身武功,倾囊相赠,这种感觉是没来由的,无法说出原因来的! 小杜缜当时雀跃三尺,拍掌笑道:“那真是好极了!胜姊姊!还有我夏大哥俞姊姊他们会不会跟我们一起去呢?” 一提“夏大哥”,胜黛云心头一沉,把刚刚那一股即时兴起的心意,顿时又化作冰冷,她含着一丝苦笑,站在那里,没有立即说上话来! 但是,这时候,屋内灯光一亮,一阵笑呵呵的苍老声音,从里面走出来说道:“缜儿!你这句话问得真是傻,你夏大哥和蕙姊姊当然都是在一起,那还用说的么?” 门口出现两位老人,绽着笑呵呵的笑脸,流露着满心喜悦,尤其在左边的海龙王俞化龙,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还挂着喜极而泣的泪痕! 小杜缜第一个跳过去,吊在活华陀的脖子上,撒娇地说道:“古爷爷!你不会责骂缜儿吧!” 活华陀抚着他的小脸,笑着骂道:“你这个小猴崽子!下次古爷爷可要打烂你的屁股!” 那边俞良蕙姑娘要是搁在平时,早就投身到爹爹的怀里,揉成一团了,可是现在毕竟是长大了,她不好意思再撒娇,但是,她倒是和小杜缜一样,靠近爹爹身边,泫然泪下,这一趟真正历经险阻艰辛,也难怪她要不尽感伤了。 夏心宁上前慰问道:“蕙妹妹!你们这趟辛苦了!我真是惭愧!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们才好!” 俞良蕙姑娘有一丝羞意也有一点欣然,微微地笑道:“宁哥哥!你说这些话做什么?” 活华陀挥着手说道:“有话到屋里去说吧!别尽站在外面说没完。夜已经深了,明天说不定还有事情做呢!” 大家此刻都是欢天喜地,一起回到房子里。 活华陀含着微笑,望着胜姑娘说道:“姑娘!老朽现在要向你报个喜讯,先要向你道喜呢!” 胜黛云姑娘当时不觉脸上一红,笑道:“古伯伯!你想必是太高兴了,怎么拿我说起笑话来了?” 活华陀正色说道:“胜姑娘!老朽不是说玩笑,而是说真的……” 胜黛云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古伯伯!你要是再说,我可要先告退了!” 活华陀连忙摇着手说道:“姑娘!你误会了!老朽是说……”小杜缜突然说道:“古爷爷!既然我胜姊姊不好意思听,你就等一等再说吧!请胜姊姊将怎么样找到灵芝草的经过,向我们说一说可好!可怜我们为找灵芝草,跑了多少冤枉路,后来还是空手回来。” 小杜缜望了俞良蕙姑娘,笑了一下说道:“古爷爷!俞爷爷!你们都不晓得,我俞姊姊这次回来,一路上每天都是眼泪流着不止,想不到一到这里,又高兴得这样!……” 俞良蕙姑娘娇嗔道:“缜小弟!不许你胡说!” 她又向胜黛云说道:“还是让胜姊姊先说说,怎么样得到灵芝草的经过吧!” 九指神通在一旁插嘴说道:“我看还是先让俞姑娘说说此行的收获,夏老弟!老实说,这次俞姑娘和缜小弟,两个人虽然没有找到灵芝草和千年何首乌,但是,他们做了一件事,也是很重要的!” 俞良蕙叫道:“老哥哥!你怎么啦!” 九指神通呵呵地笑道:“姑娘!不要谦虚,你这次能为厉昭仪姑娘找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不仅是对厉姑娘一个人有利,对夏老弟,对整个武林,都有很大的关系,你为何不说说?” 夏心宁闻言大惊,问道:“怎么?蕙妹妹你遇到了厉妹妹了么?她到底怎样的了?我挨了她这一掌,到现在我还是茫然不知究里,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因。” 俞良蕙姑娘说道:“这话说来话长……” 胜姑娘此刻也非常的关心,连忙接着说道:“蕙妹妹!反正今夜无事,我们都非常关心厉妹妹的情形,因为我们所知道的一些情形,都是揣测与猜疑,不一定就是对的!你既然看到了她,而且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何妨就详详细细地说出来大家听听!” 俞姑娘点点头,她便将三个月以前,在大风雪的夜里出走的开始说起。 说她怎样遇到了厉昭仪妹妹,如何看出她有异样,如何对九指神通老哥哥当面不识,并且要断他一臂示威! 说到这里大家都不禁一惊,因为大家都知道厉昭仪姑娘目前的武功,九指神通决不是对手。 俞良蕙说道:“其实当时不仅仅是厉姊姊,还有羊姥姥在一旁虎视眈眈,情势之危急,真是只有舍命一拚的途径,但是没有想到这时候出来一位高人,南海神尼的同门师妹,当年紫竹符敕的持有人如慧神尼……” 胜姑娘第一个惊呼起来,她没有想到如慧老尼居然会在泰安附近出现,如此说来如慧老尼对她的行踪,一直是在暗中关心的! 俞良蕙接下去又将如慧老尼如何临去推荐两位高人,可以解决厉姊姊的问题,因为她断定厉姊姊是受了羊姥姥的针灸摧神,丧失本性,只有请针灸高手,利用机会将厉姊姊再用针灸来恢复本性。 夏心宁抢着问道:“这两个人是谁?” 俞良蕙道:“是卞言三卞前辈和路竹瑟路阿姨……”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胜黛云哎呀一声说道:“他们人呢?” 俞良蕙说道:“现在大约已经到达尼山去了!” 胜黛云说声“糟了”! 第二十五章 九仞亏一篑 同室互操戈 初春的尼山,还是一副未曾苏醒的样子,光秃秃的树枝,在劲风中呼啸,从山下望去,看不见有一栋房屋,也看不见有一个人影,死沉沉地没有一点生气。 山脚下,飘然来了一对夫妇,就仿佛是游山玩水的一般,是那样的从容与潇洒,偶尔传来一两句人声笑语,点破这无边的死寂,为这座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尼山,增加了一些生气。 这一对夫妇登上山道,彳亍在羊肠小径之上,缓缓地走着,刚刚穿过一个秃枝的树林,转过一个山角,突然嗖嗖两声,不知从何处射来的两支羽箭,几乎是一丝一毫都不相差,同时插进这一对夫妇面前的地上,这一对夫妇脚步当时一停,留神一看,只见每一支箭上都系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贵客止步,请通姓名。” 那一对夫妇互相对视微微笑了一笑,顿时那男的抬起头来,朗声说道:“在下卞言三,偕同拙荆路竹瑟,特地前来拜见当年武林名人羊姥姥!山前哪位当值,请代为转告一声,就说敝夫妇求见。” 卞言三如此一发话,就在五六丈远的地方,两棵大古松上,弹起两条人影,就如同鹰隼一样,流星陨落到地直扑而至,身形一定,只见两个年约五十多岁的劲装半老汉子,叉腰拦住去路,问道:“大名鼎鼎的恶扁鹊,就是阁下么?” 卞言三双眼一留神,突然纵声大笑,朗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位,这就难怪身手有如此矫健了!” 他说到此处,转过头对路竹瑟说道:“夫人!我来为你介绍,这两位就是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绿林盟主总瓢把子石成玉,和副总瓢把子陆豪夫,他们二位都是当今黑道上第一流的高手。” 卞言三不等对方说话,他又接着说下去:“我卞言三恶扁鹊的诨名,不值得一提,决无人来冒名顶替,二位难道还信不过我夫妇么?” 卞言三这一顿介绍,把对面这两个有名的绿林头子,臊得啼笑皆非!虽然卞言三的话都是一些捧场的好话,但是,话里面含了一个很有意味的问题在其中——既然他们是一十三省总瓢把子,为何到尼山来作一个把大门问讯的人? 那陆豪夫是个直卤之辈,当时就大声说道:“恶扁鹊!咱们多年不见,你样子也变多了,咱认不出是你!不过即使认得出是你,如今职责所在,也要先问问!” 卞言三咦了一声说道:“二位在此地有何职责?” 那石成玉心底较细,立即挥手说道:“卞老兄!你是有名人物,用不着多问,你要见羊姥姥,你请吧!不过我弟兄得先告诉一声,尼山今非昔比,你要想见羊姥姥,至少你要闯过三道关口。我们也算是故旧之交,所以在此特别奉告。” 卞言三微笑拱手说道:“承情!承情!二位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盘问,我夫妇在谨谢之余,就要由此登山了。” 石成玉拱拱手说道:“请!” 卞言三挽着路竹瑟的手,从容地从他们两人身边经过,直向山上而去。走了几十步,四顾无人,卞言三沉重地对路竹瑟说道:“竹瑟!这位羊姥姥真是不同凡响,居然能将石成玉陆豪夫这两个绿林中的混世魔王弄来替她看守第一道门户,真令人不可思议,我看此行,我们要加倍小心才是。” 路竹瑟说道:“言三!今天早上你我互用银针扎穴,并注以药水,那种防范会有效么?” 卞言三点头说道:“羊姥姥所以能将厉昭仪姑娘挟为自己所用,方才你也看到了,一十三省绿林盟主,为她守理门户,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还不是针灸之法在作祟,要防止这种暗算,最好方法,就是以毒攻毒!” 路竹瑟笑道:“多少年以前,受你耳濡目染的影响,医药一道,我多少也有一些心得,倒是我不曾听你说过以毒攻毒的话,到底什么叫做以毒攻毒?” 卞言三说道:“我们今天早上所注进双臂‘曲池’的药水,是一种极毒的药水,如果让它循环全身,就可以使人迷失本性,所以,我要你点闭双臂通往心脉的穴道,就是这个道理。” 路竹瑟抬起自己的手臂,看看那“曲池”穴上,还留有一点细细的红点,但是,她仍然不解地摇摇头。 卞言三接着说道:“我猜想羊姥姥控制人的方法,完全用针灸之术,万一我们上山之后,也被她扎以银针,注以毒液,不也要丧失本性么?可是现在……” 路竹瑟啊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了!万一被她注以毒液,我们立即将事先注在体内的毒液发散开,两毒相逢,就会化解得干净。言三!你这个方法虽然是有点冒险,但是,却不失为是一个很聪明的方法。” 卞言三微笑说道:“深入虎穴,不能不殚精竭虑地想出一点对策来。竹瑟!只怕所料不确……” 他这里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山上一阵金锣大振,紧随着便是鼓乐齐鸣,仿佛是群山响应,卞言三和路竹瑟立即停下脚步,凝神朝山上望去,霎时间,金锣和鼓乐之声归于宁静,从对面杂树林中,缓缓地走出来两僧两道,个个都是步履沉稳,神色庄严,并列两行,向这边走过来。 卞言三一看这两僧两道,心里一震,他轻轻碰了一下路竹瑟,低声说道:“竹瑟!你看是谁?” 路竹瑟对于武林中的人物,当然没有卞言三知道得那么清楚,她很谨慎地也低声说道:“他们到底是谁?莫非是武林中很有头脸的人物么?” 卞言三说道:“前面这两个和尚,左边这个是少林寺大通大师,右边那个是峨嵋派的大了上人。后面那两个道人,左边这个是武当派咸荒真人,右边这个是青城派的永朗道人。这四个人在武林几大门派之中,都是顶尖人物,第一流的高手,而且都是当代各派未来掌门人的继承者,为什么如今全在尼山出现?难道说……” 路竹瑟冷冷地哼了一声,她压低声音说道:“用不着猜疑,一定也是像厉昭仪姑娘一样,在有形无形之中,受了控制。言三!这是羊姥姥给你的下马威,你我要小心才是。” 卞言三摇摇头说道:“何致如此?一则我卞言三不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至少在她羊姥姥的眼光中,我算不得是一号人物,犯不着用如此排场来震慑我,再则,这四个门派都是武林中很有根基的大派,他们即使受控制,也不致于如此俯首听命。” 路竹瑟说道:“你不要忘了,你是鼎鼎大名的神医,尤其是外科和针灸方面。其次他们四大门派高手,极有可能是受了无法抗拒的控制,焉能不俯首听命?” 两个人如此缓缓地走着,对面的两僧两道,来到面前七八尺的地方,站定之后,分向左右,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这时候,从后面出来两个白衣长裙,手托漆盘的年轻姑娘,面含笑容,步履十分轻盈的走到卞言三夫妇的面前,蹲了一下,含笑说道:“姥姥闻知卞大夫贤伉俪光临,十分喜悦,特别请四大护法高手,代表她老人家前来出迎。” 卞言三闻言心里何止是一惊?简直就难以相信,他真想不到四大门派的掌门继承人都成了羊姥姥的护法!这真是从何说起的事?虽然他心里感到奇怪和惊讶,表面上他仍然是保持着笑容,拱拱手说道:“我卞言三何德何能,敢当羊姥姥如此看重?当谢四位护法的大驾!” 两僧两道打稽首和问讯,口诵佛号和道号,但是,没有一个人多讲一句话。 卞言三此时伸手挽住路竹瑟,向那两个白衣长裙的姑娘说道:“有劳姑娘禀告姥姥,就说卞言三偕内子前来拜谒。” 那白衣姑娘笑道:“姥姥方才听到消息,除了派人出迎之外,她老人家便准备立即接见!” 卞言三笑道:“如此说来,真乃我夫妇之幸!” 他说着话,便挽着路竹瑟向上走去,但是,那两个白衣姑娘这时一个闪身,十分巧妙地拦住卞言三和路竹瑟,笑盈盈地说道:“卞大夫!请你和夫人稍待,尼山还有一点小小的规矩,要委屈两位一下。” 卞言三是何等精明人物?他立即觉察到不简单的问题来了。他用手轻轻地捏了路竹瑟一下,当时含笑说道:“入境问俗,正是为客之道。尼山有什么规矩,有劳姑娘告诉一声,也免得我夫妇失礼出丑!” 路竹瑟也随着含笑说道:“出门三五里,各处一乡俗。尼山有什么规矩,请姑娘们告知,也好遵守。” 那位姑娘笑盈盈地说道:“尼山地带有许多毒沼,毒物丛生,一不小心,就要中毒,轻则或聋或哑,重则丧失性命。姥姥有鉴于此,所以特别自制了一种解药,可以预防各种毒物,凡是到尼山来的人,都要先用针灸的方法,将这种灵药,注到体内,以后在尼山才能安然无恙!” 卞言三此刻是真的笑将起来,因为他觉得尽管羊姥姥精灵如鬼,也还有失策之处,她忘了恶扁鹊是当代针灸名医,这种话骗旁人还可以,如何能骗得了卞言三呢? 卞言三笑着说道:“羊姥姥如此关心宾客,真使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路竹瑟比他更干脆,认真地问道:“姑娘!既然尼山到处都有毒物,是否我们现在就可以用针灸注人这种灵药呢?” 那两位白衣长裙的姑娘笑盈盈地点头称是,随着便从托盘里取出两根三寸多长的银针,一人手里拿了一根。卞言三看在眼里,也暗自心惊,因为从这两根银针的形式看来,和卞言三他所精心制造的空心银针,一模一样。 这种空心银针,可以暗藏药水,用银针扎进穴道之后,扎针的人用自己的内力,透入银针,逼使中间的药水,注入人的体内。卞言三为了精制这种空心银针,几乎耗尽他几十年的精力,他没有想到羊姥姥居然也会这种空心银针扎穴的方法。 他又用力捏了一下路竹瑟的手,然后很快地伸出自己的手,含笑说道:“姑娘!要在哪里扎呢?” 那两个姑娘只随口答道:“在手臂上!” 话还没有说完,出手飞快,两根银针分别扎进卞言三和路竹瑟两个人的右手臂“曲池”穴内。 从她们出手之快,与认穴之准看来,这两位年轻的姑娘,都有一身很惊人的功力。卞言三用眼角扫了路竹瑟一眼,两个人体内真力立即沿着经脉冲动,果然不出卞言三所料,两种药水一逼,所有的毒性都化解了。 卞言三若无其事地望着那白衣姑娘说道:“多谢两位姑娘高明手段,银针扎穴,不痛不痒。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规矩?如有时,请姑娘一并告知。” 两位白衣姑娘顺手拔起银针,端详了一下银针末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点头说道:“没有了!现在请卞大夫你们贤夫妇进山吧!” 他们两个转身前行,轻盈地移动步伐,在前面领路,那两僧两道在后面一直地跟着。这一程走得很快,翻过了两个陡岭,穿过了一个松林,沿途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穿过松林不远,迎面半山腰上,有一栋红砖绿瓦,十分精致的房屋,再向上看去,才有一片栉比邻接的房屋,隐约地在一片大树林里。 来到这间红砖绿瓦的房屋门前,卞言三嗅到一股油漆味,显然说明这间房屋是新建不久。进得屋来之后,只见里面金碧辉煌,十分华丽,当中墙上挂着一块大匾,上写“武林归心”四个大泥金草字。 卞言三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吃惊忖道:“想不到羊姥姥这把年纪,果真还有并吞武林的野心,此人不除,武林祸害不止。但是,要除掉她,恐怕……” 他心里正在思潮起伏,突然从后面出来两个同样也是白衣长裙的年轻少女,捧着茶盘来到卞言三路竹瑟两个人的面前,递上香茗,恭谨地说道:“请二位嘉宾稍坐,姥姥临时有事,不能相见。” 卞言三连忙说道:“请姑娘禀告姥姥,就说卞言三夫妇多谢姥姥的接待,愿在此地等待。” 他虽然如此说话,心里却止不住暗自怀疑:“方才那两个姑娘,明明说是羊姥姥在等候我们,为何如今又说有事不能相见?莫非有了变卦?难道对我们此行有了怀疑之意么?不会的呀!我们此行用意,没有别人知道,我卞言三久遁山林,竹瑟更是少现江湖……除非羊姥姥是未卜先知……” 他正在如此暗自思忖,心中有了警觉,同时也在检讨自己的言行,可有泄露之处,突然,正面大门一推而开,门外当中站定了一位和尚,一言不发,双手齐抬,立即飞出六点金星,连手向路竹瑟飞来。 卞言三是有见识的,一上眼他就认出,那是峨嵋派的独门暗器“金星飞钹”,而打出这六面连珠手法的金星飞钹,正是峨嵋大了上人,当今峨嵋派的第一好手。 双方隔得太近,而且事情又太出意外,所以,六面金星飞钹就如同闪电一般,扑到路竹瑟的面门而来。若以路竹瑟的功力而言,这六面飞钹虽然厉害,但是,南海禅功、天龙掌、簪花指,任何一种功力,都可以很轻易地把这六面金星飞钹,毁在当场,所以,卞言三虽然感到惊讶,但是,却不曾为路竹瑟担心。 没有料到路竹瑟眼见这六面金星飞钹迎面飞来,她不但没有施展任何一种南海绝学,反而惊恐万状,哎唷一声,人向卞言三怀中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仅仅只以一丝之差,擦着路竹瑟的头发,呼啸而过。 卞言三一把搂住路竹瑟,他几乎惊得呆了,但是,他这种惊恐只是一瞬间的事,一个念头立即闪过心中,他暗叫一声“险”,随手一挥,从斜地里劈出一掌,将最后一面金星飞钹震落地上。他满脸怒气地瞪了大了上人一眼,又仿佛无暇讲话便低下身来,向着路竹瑟说道:“竹瑟!你没有受伤吧!” 路竹瑟从卞言三身上起来,脸上还带有余悸的表情,她暗中用手轻轻地点了一下卞言三的腰,口中却呐呐地说道:“言三!这位大师为何如此递下毒手?” 卞言三忍住心中的笑意,也寒着脸,十分认真的说道:“我正要问问他!难道说这也是尼山待客之道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后面突然传来一阵蛙鸣一样的笑声,呵呵地说道:“卞大夫!你不要问他,大了上人也是奉命行事,不过,我也要告诉你,这更不是尼山的待客之道,如果有失礼的地方,都由老身担当。” 卞言三和路竹瑟循声看去,只见从屋后面走出来一个白发老婆婆,形容十分古怪,左臂只剩下一支衣袖,空荡荡地飘在那里,一双眼睛射出两道慑人心魄的眼光,缓缓地向屋中间走过来。 卞言三拱拱手说道:“羊姥姥!在下卞言三……” 羊姥姥说道:“卞言三!你的大名我知道,你这位夫人,神清气定,不同凡响,武林中女中豪杰只有数得出来的几个,老身不知道她是谁家门下,故而一试!卞大夫!你们这一对贤夫妇休怪!休怪!” 卞言三十分从容地说道:“原来如此!只是拙荆并非出身高人门下,所学的那几手功夫,都是自修而来,只是在吐纳调息方面,稍有成就,实在挡不起这位大和尚这一连串的暗器袭击!” 羊姥姥呵呵地笑道:“老身生平有数的几个仇敌,其中有一个最使我深刻难忘的,就是后来遁迹的心如老尼姑。老身以为你这位夫人是心如老尼姑的门徒,所以才试她一试。” 卞言三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但是,他表面上从容的笑道:“以姥姥的眼光看来,拙荆是否为心如老尼的门徒呢?” 羊姥姥突然嘿嘿地冷笑一阵,那一对有如电炬一样的眼神,盯在路竹瑟身上,半晌没有作声。只看得卞言三浑身发毛,冷汗涔涔,他深知羊姥姥的功力,那决不是他和路竹瑟所能够接得住的。但是他也暗暗地运行功力,准备万一不能掩盖过去时,再作全力一拚。 只有路竹瑟,她一点惊怕之意都没有,睁着一双明澈如三秋潭水样的眼睛,也盯视着羊姥姥,如此静静地看了一会之后,路竹瑟安祥地笑道:“姥姥如果有不欢迎我的意思,我立即退出尼山,免得在此遭人猜疑,彼此不安,尤其是外子一生谨慎怕事,如果让他在此地随时被人猜疑,使他如坐针毡,真是人生一大苦事,又何如我们夫妻,去到各处双双云游?” 她含着微笑,缓缓地将这几句话说完,转而向卞言三说道:“言三!此行心愿虽然未了,心意确已尽到,走吧!” 羊姥姥突然纵声哈哈大笑,伸手作势说道:“卞夫人!想不到你这外表温柔的人,竟有这样刚强的脾气!你刚才所说心愿未了,究竟是什么心愿?可能为老身一道么?” 路竹瑟正色说道:“外子闻听羊姥姥在尼山招揽天下英雄,中原各大门派已有多人归于座前,眼见武林将要成数百年以来,难得一见的统一局面,外子久不涉足江湖,也不禁为之动心,特地前来拜见姥姥,冀望一尽绵薄,共襄盛举。没有料到……” 羊姥姥笑容一收,沉声说道:“你的话却是真的么?” 路竹瑟说道:“既然真假难辨,姥姥又何必多问,我夫妇离去,一了百了!” 羊姥姥脸上表情变化得真快,方才是阴霾满天,如今又是云开雾霁,一脸笑容,点点头说道:“你的话很对!而且也说得理直气壮,其实也是老身多疑,纵然有人前来尼山别有存心,我又何致于将之放在心上?” 她说完话,又是一阵呵呵的笑声,仰起头,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一种君临天下的气概,右臂一挥,挂在门外屋沿下的一块铁马,应手当地一声大响,只听得她朗声喝道:“后堂备酒,前堂备车。” 这时候,只听到她这一声朗喝,余音袅袅,一直送到很远的地方,还在那里荡漾!正是如此余音未绝之际,屋子后面突然敞开一道大门,门外端端正正摆好一辆十分精巧,而且很小巧玲珑的两轮车,车辕上裹着黄金,车轴上包着白银,车座上铺的是很厚的紫绒坐垫,车前站着两匹马,一前一后,首尾相衔、纯白,没有一点杂色,神骏非凡,羊姥姥单臂一抬,含笑说声:“请上车!” 卞言三有点犹豫了,正如他开始和路竹瑟所说的,卞言三虽然过去有点薄名,但是在羊姥姥的眼里,也许还比不上少林武当那些第一流的高手,可是为什么今天这样以嘉宾之礼款待?这种情形,多少有些不合乎常情,卞言三就难怪有些疑虑在心了! 卞言三只稍微地迟疑了一会儿,便深深地落地一躬,抱拳说道:“姥姥如此越礼接待,在下夫妇受宠若惊!” 羊姥姥笑道:“无功不受禄,受禄必有功,你放心吧!老身如此以上宾之礼,自然对卞大夫有所需求之处,你大可不必为之不安!” 卞言三一听,心想:“这倒好!你倒说得明白干脆,谁知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他心里怀着鬼胎,表面上表现得神情泰然,伸手搀扶着路竹瑟,微微一欠身,口中说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我夫妇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两个人一跨车踏,坐上车厢,那两匹马立即不待呼叱,的的答答,跑开碎蹄,沿着山道,向上轻快地跑过去。 这种无人驾驭的车马,本来已经很稀奇,但是,这车辆的舒适,更是令人吃惊。在山道上奔驰,没有一点颠簸的感觉,而且马车越来越快,只见许多房屋,都在眼前一溜而过,最后,马车直接穿进一间红柱朱槛的大门,停在水磨砖铺砌的地上,卞言三搀着路竹瑟下得车来,只见这是一间很华丽的客厅,当中摆着一桌十分丰盛的酒席,在主位上正端然独坐着羊姥姥,含着微笑在等着他们夫妇! 卞言三和路竹瑟此时也不客套了,双双落座,旁边立即过来几位白衣长裙的姑娘,在一旁侍立伺候!羊姥姥举起酒杯,说道:“卞大夫能饮就请先饮三大杯,如不能饮,也不勉强,因为饭后,老身尚有事情请教!” 卞言三豪情洋溢地说道:“在下酒量不大,但是,三大杯尚可勉力奉陪,以示敬意!” 说着话,便一连端起三杯,咕噜噜一口气喝下去!羊姥姥微笑称赞,旁边的白衣姑娘便未斟酒!卞言三伸手按住酒杯,微微欠着身子说道:“三杯已遵命饮下,姥姥有何指教,何不此刻就言之当面。” 羊姥姥点点头说道:“卞大夫倒是一位急性人,既然如此,老身就直接了当地说明便了!” 她命那白衣姑娘斟上一杯酒,眼睛盯着卞言三说道:“卞大夫方才在前面也说过,老身确是有心将武林造成一个几百年以来,少见的统一局面,所以,三月三日在尼山将有一个空前的大会,天下武林,各门各派,都要有人参加,老身以地主身份,主持其事,但是……” 她用右手牵起左边那只空荡荡的衣袖,脸上掠过一道狰狞的杀气,抬起头来说道:“老身在最近不幸左臂断折……” 卞言三不觉脱口惊呼,他是真的感到惊讶,不由地问道:“姥姥一身武功盖世,如何左臂会无故断折?” 羊姥姥沉吟了一下,说道:“天下事有许多是意外的,老身这个左臂,就是意外的一种。且不说这些,三月三日大会,老身若以独臂出现,难对天下群雄之口,所以……” 卞言三抢着接过来说道:“姥姥之意,是要在下接装义肢,以掩天下武林的耳目?” 羊姥姥点点头说道:“久闻卞大夫外科医道高明,尤其接肢一项,可以巧夺天工,本来就要派人寻找,没有料到卞大夫居然应时而至,令老身为之欣然,但不知道卞大夫能不能为老身效劳一次?” 她说完话,眼光停在卞言三的身上,眼里充满了希望,也带着一丝逼人的光芒! 卞言三这才知道为什么羊姥姥待他如此的好!对于他来到尼山,如此表示欢迎!原来其中还有这样原委!此刻他的心情大定,心情一定,立即就有新意念,从心中一闪而过,当时几乎有一种难以抑止的喜悦,从心里泛到脸庞上。他抑止住这一份兴奋,点着头说道:“如此说来,卞言三夫妇来的还正是时机,也正好趁此机会一效绵薄。” 羊姥姥很高兴地问道:“怎样?你愿意为老身做这件事么?你是不是有把握做的很好?” 卞言三立即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发出独独的声音,然后,他指着自己的脚,向羊姥姥说道:“我这一双脚,自膝以下都是假的,请问姥姥,你不听声音,可曾看得出它是黄杨木做的木脚?” 羊姥姥啊了一声,脸上这才真正露出笑容,缓缓地说道:“卞大夫!我不是怀疑你的本领,而是……而是……哈哈哈!总而言之,老身在三月三日大会上,不要以一只手出现,卞大夫你来的真是时机,来!来!老身要敬你们夫妇三大杯!” 这一顿酒,真正是吃得宾主皆欢,各人有各人得意的地方,尽欢而散! 酒宴在临散的时候,羊姥姥以仅有的一只手,握住路竹瑟的手,凝视了半晌,含着笑容说道:“卞夫人!今天没有好好地和你详谈,容后再找时间,咱们好好地聊聊!” 她转而又向卞言三说道:“卞大夫!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去,不必有所顾忌。尼山目前不乏有头脸的人物,改天再为你一个个引见,今天时间仓促,也就只好作罢!” 卞言三心里一动,连忙说道:“目前还是容在下细心制作义肢为宜,其他各位高人,日后再一位一位请见,目前以不分心为宜。” 羊姥姥不断地点头,连连称是,她离开了酒宴席上,告罪而去!这边自然有人送卞言三和路竹瑟到一间清洁而又华丽的客房里,洗去风尘,殷勤招待。一直到所有的人都退出去,夜幕也渐渐地垂下的时候,卞言三他握住路竹瑟的手,忍不住的欢愉地说道:“竹瑟!看来天……” 他这个“天”字刚一出口,路竹瑟出手有如闪电,立即点闭住卞言三的哑穴,但是,随手更快地左掌一拍他的“命门”,卞言三平白地憋了气,几乎半晌说不出话来。 路竹瑟立即用“传音入密”的功夫,缓缓地说道:“言三!休怪我这样下手,你忘了我们现在是身在虎穴,稍有不慎,就有危险!危及生命事尚小,此行目的落空,那才影响太大呢!” 卞言三红着脸,又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怪我太兴奋了!多亏竹瑟你提醒我!” 路竹瑟搭讪着问话,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可是她的眼睛却在聚精会神地在房的四周,仔细地打量着。 终于,她在一幅淡墨山水画的背后,发现一个四方小洞,这个洞的后面,用薄铁片接成一个圆筒,一直通到很远,黑洞洞地,看不到底,不用说,房里说话的声音,可以从这个洞口,传出去很远,而且是丝毫不漏的听得清清楚楚。 路竹瑟示意给卞言三看,这才真正是墙有缝,壁有耳,说话一个不小心,后果就不堪想像。路竹瑟心存警觉,便示意卞言三,大家宽衣解带,上床就寝,在棉被掩盖之下,路竹瑟贴在卞言三的耳朵上,悄声问道:“言三!是什么事使你那样兴奋,几乎忘记自己是身在虎穴!” 卞言三也悄声说道:“羊姥姥要我为她接装左臂义肢,这是个想不到的机会,在我为她装义肢的时候,我用一颗毒药装在义肢之内,只要一经装上,那毒药就可以在不知不觉之中,传到体内,到那时候,我可以控制羊姥姥的生死,到那个时候我岂不是就可以消弭一次武林浩劫于无形么?” 他愈说愈兴奋,几乎又要大声说出来,路竹瑟轻轻碰了他一下,接着她悄声说道:“这件事,我看还有两点顾虑,其一,羊姥姥何等老奸巨猾,你这样做,恐怕不容易骗过她的耳目;其二,即使羊姥姥果然为你算中,还有一个厉昭仪,你不要忘记,厉昭仪如今的功力,据说与羊姥姥几乎是不相上下,到那时候,万一羊姥姥指使她来对付我们,事情就会弄糟的!” 卞言三悄声说道:“你所说的这两件事,我都想到了。其一:羊姥姥现在急于要装义肢,以对天下群豪,她做梦也想不到我会算计于她;其二:厉昭仪是个问题,但是,我们此行最大的用意,就是要救厉昭仪,无论如何,在我为羊姥姥装好义肢以前,我们要找机会见到厉昭仪,竹瑟!我或者是你,只要有个适当的机会,点住她的晕穴,然后用银针扎她的‘命门’,用……” 路竹瑟悄声接过来说道:“时间会有这样从容么?” 卞言三沉吟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机会要慢慢地来制造,既来之,我们尽力而为吧!” 路竹瑟轻轻地嗯了一下,她低声说道:“羊姥姥对我特别注意,不知道她是不是起了疑心?” 卞言三说道:“万一真的不行,凭我们功力,先图冲出尼山,再另作打算。” 两个人都沉默了,不知道是各自感到心头沉重,不愿意讲话,还是由于疲乏欲眠,而不愿意说话,房间里沉寂下来,没有一点声音。 一宿无话,到了第二天,卞言三夫妇在殷勤地招待之下,用过早饭,羊姥姥就笑吟吟地来到这边,她笑着向卞言三说道:“卞大夫!并非老身性急,这装义肢的事……” 卞言三立即说道:“就是姥姥不说,我也要即日展开准备!” 他说到此地,便趋向前,走到羊姥姥身边,伸手抬起羊姥姥的右手臂,从手肘以下,用他的手指慢慢地抚摸了一遍,一直摸到手指尖,然后他朗声笑道:“姥姥!不是在下夸口,给在下几天时间,找一段上好的黄杨木,或者是檀香木,我可以包给姥姥一只完好的手臂,而且,差不多的动作,都可以运用自如。” 羊姥姥呵呵地笑道:“自然!自然!卞大夫是武林外科神医,名震遐迩,老身要是信不过你,也就不会将这件事,托付在你的身上。” 她站起身来,深深地点点头,又接着说道:“你所需要的木料,即刻就叫人送来,一切拜托,事成之日,老身一定要重谢!” 卞言三摆手说道:“姥姥如果这样说话,倒是见外了!红花白藕青荷叶,武林本来是一家,何况姥姥又是前辈?” 羊姥姥眯起眼睛,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着头。过了一会,她忽然指着路竹瑟说道:“卞夫人!你如此没消遣岂不是寂寞么?走!走!到后面去,老身有一个小徒,就是缺少一个伴儿,卞夫人……” 路竹瑟立即接过来说道:“姥姥!我的名字叫竹瑟!” 羊姥姥呵呵笑道:“也好!老身痴长几岁年纪,索性以老卖老,就称你作竹瑟吧!我徒儿平素孤单已极,找不到适当的良伴,竹瑟若感到寂寞无聊时,不妨随老身到后面去看看小徒!” 卞言三和路竹瑟正在发愁,用什么方法可以去见到厉昭仪,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羊姥姥竟自动地提出邀请,这种意外的顺利,反倒使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卞言三心里一动正要说话,路竹瑟已经含笑说道:“我留在这里,也真怕分了他的神,耽误了他的时间,姥姥能够让我去见见世妹,倒也正是一个伴儿。” 羊姥姥笑道:“看看你们可投机,如果真有这个缘份,你就暂时住在后面,等到卞大夫把义肢做好之后,你再和卞大夫住在一起,不过这样就怕将你夫妇隔开了!” 路竹瑟红着脸说道:“姥姥倒拿我们取笑了!我们已经老夫老妻了,又不像那些二十三十的!” 羊姥姥也呵呵地笑了一阵,便挽着路竹瑟,走出屋子,向后进走去。 所谓后进,那是穿过一个斜斜的山坡,这个山坡想必在不久以前,经过人事修饰了一阵,铺了一条鹅卵石子的路,两旁栽种了一些树木花草,只是不当时令,所看到的仍然是枯黄一遍! 走过这个斜坡,迎面一片梅林,这时候,梅花已经谢净,绿叶尚未发芽,也是显得有些萧条的意味。在梅林的丛中,有一间木头搭盖的房屋,这间房屋,真正合得上是:“小巧玲珑。” 房子外面漆得油光光的,十分精致,周围有七八个窗子,都闭得紧紧地,羊姥姥刚刚走进梅林,就听到那间小屋呀然一声,大门霍然而开,从门里面走出一位长发披肩,白色长裙拖在地上的姑娘。 路竹瑟第一眼看到这位姑娘,就有一个感觉,这位姑娘生得真美,但是,过于苍白,使人觉得她有一种冷气飒飒的感觉。而且,从眼神看来,似乎有些滞迟的现象,像这样冰肌玉骨的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不用说,那一定就是九指神通和俞良蕙姑娘他们所说的,被羊姥姥施了针灸迷神的方法,迷失了自己本性。 路竹瑟心里如此暗自思忖,口里却笑着说道:“姥姥!这位美如天仙的姑娘,想必就是姥姥高足了?” 羊姥姥笑呵呵地招招手说道:“昭仪!来!我为你介绍一位好伴儿!” 那白衣拖地脸色苍白的姑娘,从门里冉冉地走出来,她来到羊姥姥面前,露出一点笑容叫了一声“姥姥”。 羊姥姥笑吟吟地拉起她的手,十分慈祥地说道:“昭仪!这位是武林名医卞大夫的夫人路竹瑟,如今做客尼山,我让她来陪伴于你,你看好么?” 厉昭仪的眼光停在路竹瑟的身上,半晌,她神情仿佛振作了一下,点点头。 羊姥姥很高兴地笑道:“很好!看来你们是有缘,昭仪!你进去吧!我们马上就来。” 她目送厉昭仪很柔驯地走进去之后,她望着路竹瑟,显得十分伤感地说道:“竹瑟!说句老实话,昭仪这孩子老身是十分喜爱她,只是……” 她说到这里沉吟了半晌,没有接下去。路竹瑟也看得出,羊姥姥那份关切与爱护厉昭仪姑娘的情形,是出自真情,因此,她又疑惑了,既然羊姥姥是如此地喜爱厉昭仪姑娘,为什么又要用银针扎穴的方法,使之迷失本性来听她驱使呢? 路竹瑟虽然心里在猜疑,但是,她仍然很适切地说道:“世妹能够得到姥姥的喜爱,那就是她的幸运!” 羊姥姥到此时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竹瑟!你不知道其中还有一点别的原因,老身一时也难以说明,但愿你能为老身好好地陪伴于她,使她……使她……” 羊姥姥忽然间变得很衰老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路竹瑟当时忽然想起一件事,随接口说道:“我看世妹精神有些不振,外子对于医理扎脉,都很有心得,可否由外子为世妹诊治一番,查出病源,也就好了。” 羊姥姥突然一震,她两眼一睁,神光四射,又恢复了她那种令人心慑的神情,她摇摇头说道:“不!昭仪她没有病,她用不着诊治,只是心情不开朗,希望你能陪伴她,让她能够使心情开朗,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路竹瑟是何等聪明的人?她就凭这前后几句话,便可以明白羊姥姥对厉昭仪是一种什么心情。她很喜爱厉昭仪,无如当初施用针灸使厉昭仪就范,如今又怕一旦恢复厉昭仪的心情,就要翻脸成仇,由于这一点犹豫难决,使羊姥姥感到心情沉重,只不过姥姥她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路竹瑟十分柔顺地点点头说道:“既然世妹和我有缘份,我愿意尽我的力量,陪伴世妹,使她快乐起来。” 羊姥姥点点头说道:“我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话,但愿能够收到你预期的效果!” 暂时不说路竹瑟在这间小木屋子里陪伴厉昭仪的事,且说正在前进雕刻义肢的卞言三。 卞言三他的确是拿出自己的真才实学,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将一只手臂雕刻的栩栩如生,维妙维肖。到了第二天,他全心全力在装置机关,他要使义肢装上去以后,可以将几个简单的动作,运用自如,到了第三天的早晨,这一只手臂已经全部完工,只要装到羊姥姥手臂上,稍加练习,就会和真手臂相差无几了。 但是,在这时候,卞言三他小心谨慎地将一种毒药装到义肢的关节里去,只要这只手臂,接到羊姥姥的身上,再稍加运动,就会将这种毒药注入羊姥姥体内,到那时候,正是卞言三所说的,任凭你羊姥姥有如何了不起的功力,也必须听从他了。 这点工作,卞言三做得很慢,他既要小心翼翼地装得一点也不露痕迹,另一方面他又要防着有其他人看到他有任何可疑的举动。 就在这样十分小心,十分紧张的情形之下,卞言三将这只手臂完工了,他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正是阳光当顶的正午,他忽然心里有一个想法:“我何不趁这个机会,到后进去看看竹瑟?看看她的工作进行的如何?看看厉昭仪姑娘是否有可趁之机。万一被羊姥姥遇见,我就说是义肢完工,我急不可待地送来给她,如果碰不上,岂不是正好找厉昭仪下手么?” 他想得十分妥当,便将针灸所需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一面又将义肢拿在手中,从容地走出自己的屋子,一直向后进走去。 沿途居然没有碰到任何人,他一直走到那座小木屋的前面不远,就看到路竹瑟和厉昭仪两个人并肩站在窗口,指点着窗外山下的远景,在那里聊天。 路竹瑟一眼看到卞言三,当时一怔,卞言三立即一做手式,厉昭仪突然一声大喝:“你是谁?” 她话刚一出,人就一软向地下倒下去。卞言三哪里敢怠慢,立即一掠身,从窗口扑进去,放下义肢,掏出银针,也来不及跟路竹瑟说话,第一根银针就扎进厉昭仪的命门大穴。 谁知道他这根银针刚扎进去,突然窗外有人冷冷地问道:“卞大夫!你这是做什么?” 卞言三一听,心向下一落,原来说话的正是羊姥姥! 卞言三当时也来不及思考,一个翻身,就准备出手拼个死活,路竹瑟伸手一把拉住,她含笑说道:“姥姥来得正好!如果你不来时,我还正准备去找你呐!” 羊姥姥站在那里没有移动,眼睛看着地上的厉昭仪姑娘,半晌翻了一翻眼睛,冷冷地又说了一遍道:“卞大夫!你这是做什么?” 卞言三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路竹瑟便抢着说道:“言三他是为姥姥送义肢来的!” 卞言三也立即跟着打了一个轻松的哈哈,笑着说道:“对了!我赶了三天工,雕刻好了一只手臂,不知道是不是合用,最要紧地不知道是不是合姥姥的意,所以迫不及待,送来给姥姥瞧瞧!” 羊姥姥哼了一声,伸手将义肢接过来一看,在手上把玩了半晌,抬起头来,脸上的怒容似乎已经消退了许多,但是,说起话来,仍旧是那么冷冷地:“你送义肢给老身看,为什么将昭仪点倒在地上?” 卞言三尽管脸上还带着笑容,可是嘴里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讷讷地说道:“这是因为……因为……” 路竹瑟立即含笑说道:“姥姥!难道你老人家忘了,这是你老人家吩咐过的事。” 羊姥姥哦了一声,眼光扫到路竹瑟的身上,冷冰冰地说道:“是我吩咐过的么?” 路竹瑟还是笑着说道:“你老人家二天前送我到厉姑娘这里来,不是说厉姑娘精神不好,希望我能带给她愉快么?正好今天外子送义肢前来,他一眼看到厉姑娘,便断定她是骨髓里面藏有迷神毒汁……” 羊姥姥嗯了一声,她接过口来淡淡地说了一句:“是么?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么?” 路竹瑟很自负地笑道:“当然!外子在医道方面的修养,姥姥一定是信得过的!他不但看出了厉姑娘的病情所在,而且,她还立即决定,用最快的手法,为厉姑娘扎上一针,外子自信,凭他的医术,只要扎上七针,厉姑娘可以将骨髓里面的毒汁解掉!就可以恢复正常。” 羊姥姥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静,突然,她点点头,和缓着语气,说道:“难得你们有这份关切的情意!” 卞言三和路竹瑟当时都不禁从心里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对视一眼之后,几乎是同声说道:“理当如此,羊姥姥何必客套?” 但是,羊姥姥立即又接着说道:“现在请你们将她背上的银针,替我拔掉。” 卞言三佯作不解,而且很着急地说道:“姥姥!要拔掉这根银针吗?那是为什么?” 羊姥姥说道:“不为什么!因为这件事是不是应该这样做?老身还要思考思考!” 卞言三和路竹瑟对视一眼,无话可说,只好动手来拔银针。就在这时候,忽然外面有人一闪而过,只听到有人在外面低声说道:“姥姥!有要事禀告!” 羊姥姥果然立即退出房外,这时候卞言三悄声说道:“竹瑟!好险!可惜功亏一篑,现在该怎么办?” 路竹瑟脸色十分沉重地悄声说道:“危机还没有过去!现在我们要作最坏的打算!我们不知羊姥姥究竟有多深的功力,不过依照她当年和我恩师较量的情形看,功力之高,可以想见,万一遭遇到最坏情况,我们应该以智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羊姥姥的身影又重现在门口,她当门而立,脸上表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一双眼睛,射着令人心悸的光芒,嘴角上挂着一丝令人不可捉摸的冷笑。 路竹瑟连忙站起身来说道:“姥姥!我看厉姑娘她……” 羊姥姥一挥手,拦住她的话,冷冷地问道:“路竹瑟!你究竟是什么人的门人?” 这个问题问得太突然了,卞言三和路竹瑟当时意外的一怔,还没有想出应该怎么问答,羊姥姥又问了一句:“你说!你是什么人的门人?” 卞言三发觉情形不对,他立即全神戒备,口中仍然含笑说道:“姥姥!你忘了前天我向你说明过,竹瑟她是……” 羊姥姥突然一声断喝:“没有问你!不要你说话。” 她转面又向路竹瑟说道:“你要老实的回答我的话,按理说,你不应该这样畏首畏尾!对不对?” 路竹瑟这时候已经知道一定是有人认出了她的来历,她知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再说谎话,而且也不能再说谎语,那样只是有损恩师的尊严和声誉。当时她缓缓地站直了身体,昂首挺身,沉声说道:“既然姥姥如此问话,路竹瑟不便再以假言相欺,家师驻锡南海,人称神尼!法号上心下如便是!” 羊姥姥突然仰头大笑,呵呵之声,令人震耳欲聋,她粗犷地笑道:“是啊!总算老身这双老眼不瞎,早就看出了你是与众不同,果然如此!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身到尼山之后,就想请令师到此地一行,一时苦于不知何处邀请,如今好了……” 她说了一声“好了”,又忍不住高兴地笑将起来,从笑声里,不难听出她那份得意的神情,突然,一声金钟,就如同深潭坠石一样,从笑声中传出来,羊姥姥笑声嘎然而止,神情一变十分庄严地站在那里,这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屋外说道:“山下有客来访!是贵客!人数很多!” 羊姥姥嗯了一声,她指着路竹瑟说道:“路竹瑟!你要是识趣的,就一个人走到左边屋角,撒开一道暗门,走进地窖中去!我不会为难一个晚辈,我的目的只是请你师父来一趟,要让她再见今天的羊姥姥!” 路竹瑟一点也不生气,她点点头说道:“我可以立即到地窖中去,但是,我要先告诉你,先师已经得证正果,你已经没有办法邀请她老人家来到此地了!” 羊姥姥人向后面一退,腾腾两声,水磨青石的地下,顿时陷进去两个洞,她的满头白发,都根根无风自动,几乎是根根竖起,瞪大了眼睛说道:“什么?老尼姑死了么?” 路竹瑟平静而严肃地说道:“先师得证正果,一切恩怨,俱已消失,姥姥如果心有不甘之处,路竹瑟不敢说代替先师领教,只是愿意承受姥姥任何命题,以了前因,以清后果。” 羊姥姥突然喝道:“路竹瑟!你胡说!不久数月以前,在泰安县附近,雪夜之中,老身曾和老尼姑硬较了一招,怎么你倒说她已经死了呢?” 路竹瑟立即正色说道:“姥姥!这等事路竹瑟也可以说着玩笑么?” 羊姥姥哼了一声,停了一会她说道:“现在不管真假,老身要请你到地窖中休歇一会儿,山下有客来,回头我们再说。” 路竹瑟平静地说道:“羊姥姥!我是尊你为老一辈的人,无论如何总算是与先师有旧,所以,我愿意接纳你一次不礼貌的安排,你应该知道先师的个性,她的门人也不能如此没有出息!” 羊姥姥笑呵呵地说道:“自然!自然!回头我们再说,即使老尼姑真的死了,我也要领教你这位深得衣钵之大弟子。” 她转面又向卞言三说道:“你不要再乱动,现在我要告诉你,进山之时,你已经被银针扎进毒汁,如果你不听话,还有两个时辰,就满三天,你就要浑身抽筋萎缩化水而死,除非老身给你解药!那就要看你听不听我的话了!” 羊姥姥此时完全以一种君临天下的神情,说完这几句话以后,便掉头不顾,走出这间小木屋,向前山走去。 撇下卞言三和路竹瑟以及厉昭仪的情形不表,且说羊姥姥听到告警金钟的声音之后,便匆匆地来到前山,只见四大门派的高手,和两位绿林道上的总瓢把子,都呆呆地站在那里,分明是被人点住了穴道,站在那里不能动弹。 羊姥姥当时一愕,这时候只见山下一群人缓缓地向山上走来,这中间有曾经被毒所困的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以及青城、峨嵋、华山等派的掌门人,在这些人当中,拥簇着一位年轻人,此人非别,正是在泰山大会上,被厉昭仪一掌震碎了内腑五脏的夏心宁。! 老实说,这些人的出现对羊姥姥来说,都是不足以放在心上,因为照羊姥姥估计,还没有人能在她的手下,接下十掌。但是,这些人的出现,使羊姥姥感到惊讶,那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但是,羊姥姥仍然是笑呵呵地说道:“老身下的请柬是三月三日,如今日期未到,怎么各位就来了?是不是各位都大澈大悟,知道目前武林大势所趋,特来尼山,作一位识时务的俊杰?” 夏心宁当时站定脚步,抱拳当胸说道:“本来我们是应该在三月三日,准时前来赴约,但是羊姥姥你最近对中原武林的扰乱,已经使人无法忍受,所以我们才决心早一日前来尼山,作一了断。” 羊姥姥突然脸色向下一沉,寒声问道:“夏心宁娃儿!老身可认识你,我尼山的请柬并未下给你,你站在此地说话,算什么身份?” 少林派的掌门方丈合十说道:“提早前来是老衲所提起!而得到各派掌门人的赞同,一同前来,因为老施主连月来所给我们各大门派的侮辱,都是我们开山立派以来从未有过的惨痛,我们虽然自知不敌,但是,生而辱,又何如死而荣……” 羊姥姥冷笑道:“你以为你们如此来到尼山,就可以‘死而荣’么?” 少林方丈刚念了一声佛号,武当掌门人立即接着说道:“羊姥姥!如果你不用诡计,不用毒攻,不用阴谋暗算,你未尽然就能得意张狂!” 羊姥姥冷哼了一声,说道:“井底之蛙!你能知道沧海有多大?” 武当派掌门人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他哪里能忍受这种辱骂,当时高念一声“无量佛”,道袍一翻,大袖一挥,右掌疾抬平胸,紧攒鸡心拳,倏地捣出一拳。 武当神拳是早有百步打空的声誉,掌门人这一拳捣出,非同小可,一股罡劲,是他数十年潜心修练的结果,虽然不能“隔山打牛”,数丈之内,摔碑裂石,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这一拳打出之后,只见羊姥姥身上的衣襟飞动了一下,她微微地咄了一声,脚下根本没有移动,平地卷起一阵尘土,这一招神拳,就这样化作无形。 羊姥姥双眼一翻,寒光一闪,正待发作,夏心宁抢上前一步,抱拳发话说道:“方才羊姥姥不是在问我的话么?让我先说明原委可好?反正我们已经来到尼山,有帐不怕算不清!既然羊姥姥有成竹在胸,又何必急在一时?” 这几句话,说得不亢不卑,羊姥姥翻了翻眼睛,没有说话。 夏心宁接着说道:“羊姥姥方才问我以什么身份讲话,我可以告诉你,你羊姥姥迭次危害武林,存心不良,是凡武林人士,都有责任为维护武林的安宁祥和而来尼山,向你羊姥姥讨一点公道。更何况在下承蒙各位掌门先进谬爱,在半途中相遇,便公推我为代表人,我以这两种身份与羊姥姥说话,谅不为过!” 羊姥姥忽然嗤地笑将起来,指着夏心宁说道:“娃娃!你还嫌我徒儿那一掌打得不够重么?掌下逃生,侥幸得到性命,还不知爱惜,竟然再来到尼山插此一脚,天下竟有这种不知死活的人!更可笑的,各门派居然还奉你作领头的人!好吧!你们要怎样来结帐?老身今天就给你们一个痛快。” 夏心宁正色说道:“羊姥姥!你是武林前辈,虽然你有不良的存心,但是,我尊重你过去的成就和你那一把年纪,所以,我要先奉劝于你三件事:第一,请你不要再为害武林,第二,请你释放厉昭仪姑娘,第三,请你退隐山林。” 羊姥姥失声笑道:“如果我不答应你这三个条件呢?” 夏心宁说道:“羊姥姥!你休要自恃功力高,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你应该知道我们都抱有必死之心,一拼之下,你也休想占到便宜!” 羊姥姥呵呵笑道:“原本打算立即就将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个个处置在当场,如今经你娃娃这样一说,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种想恃多取胜的算盘,可能打得通?” 她谈笑自如,一挥手,两个白衣女婢立即撮唇吹哨,尖锐剌耳,响彻山峦。顷刻之间,从羊姥姥的身后,疾步走出十六个僧道俗各色人等,在羊姥姥面前一字展开。而且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兵刃,分明是蓄势以待,准备随时展开对当面这些人一次猛烈的攻击。 这些人一出现,使这边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大吃一惊,因为站在对面这些人,都是各大门派中杰出的高手,无论是武功、品德、以及在本派中的地位,都是具备了做掌门人的继承者的条件。这些人当初都是为了掌门人中了尼山的暗算之后,前来尼山应约,而后就一直音讯杳然,大家都以为已经送命在羊姥姥的手上,谁也没有料到会在此时此地,而且是以这种姿态出现。毋怪乎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一时都怔在那里,想不出这是什么道理。 夏心宁仍旧接着说道:“羊姥姥!你在武林已经享有盛誉,何苦如此在武林平静之时,制造争端?硬要将昔日声誉毁去?羊姥姥见多识广,决不至于这样不智,但望你能悬崖勒马,化干戈为玉帛,为后代武林,树下典范!请羊姥姥三思!” 羊姥姥笑道:“夏娃娃!中原各派那些不见眼睛的人,捧你出来作首领人物,你也居然就以首领自居!你也不自量力来想一想,老身这个既定的心愿,岂能为你这样几句话,就打消掉了吗?”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羊姥姥!我位卑言轻,自然不足取信于你,既然你坚持相信自己的功力,那我们今天就来作一个总结吧!” 羊姥姥根本就没有理会夏心宁,她自己一袖双手,向后退了几步,立即旁边就有一个白衣侍女送上来一张紫檀木椅,羊姥姥稳稳当当地坐下之后,微微颔首一示意,说道:“悟觉出去接第一场!” 站在那一排行列最左边的一个和尚,立即应声而出,大踏步走出行列,先向羊姥姥合十为礼,然后再提起禅杖,转身向前走过去,站在各大门派掌门人之前约两丈的地方,横着水磨镔铁禅杖,摆开“夜战八方”的架式,一动不动。 羊姥姥呵呵地笑道:“咱们先不妨小试一下,你们何人下场?” 她这里话还没有说完,少林寺掌门方丈早已急步上前,沉痛地宣了一声佛号,厉声说道:“大通师侄!你这是什么用意?” 那和尚冷冷地说道:“我叫悟觉,我不是你的师侄!你要和我拼斗,尽管上来,别说罗嗦的话!” 少林掌门方丈闻言大怒,厉声说道:“大通!欺师灭祖,该当何罪?你忘了当初离开本院之时,你是抱着多大的决心,为何今天一变如此?你可晓得,你这种行为将少林一派清誉,数百年的根基,毁在一旦么?” 老方丈说到此地,和缓着语气接下去说道:“大通师侄!你一定受了某种限制,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你在少林诵经礼佛数十年,难道还没有看破生死之关?你如此苟且偷生,虽生何益?大通!你立即当诸各大门派掌门人在此,你自戕谢罪,老衲还承认你是少林门人。” 那个自称悟觉的和尚,没有一点表情,只是冷冷地说道:“你既然不敢和我动手,就赶快下去让旁人,别尽在这里罗罗嗦嗦,让人听起来不知所云!” 少林老掌门再也按不住一股无名火起,大喝一声:“孽障!你自寻死路!” 老方丈一抬手,黝黑的禅杖,就如同怒蟒腾空一般,以闪电奔雷之势,向对面那个悟觉和尚猛攻而去。 忽然在这时候,夏心宁跃身上前,双手一托,高声叫道:“老禅师!请你暂停动手!” 少林掌门方丈急收双臂,力挫双腿,将那千百斤劲道的一条禅杖,收回到自己手下,他有些讶然地说道:“夏小侠!少林不幸,出此孽徒,老衲若不趁此机会除去,则老衲有何面目来向武林以对?少林法规荡然无存,我还有何面目忝列掌门之尊。” 夏心宁拱手说道:“老禅师整顿法规,任何人也无话可说,但是,此事分明有蹊跷,方才晚辈与其他各掌门人商谈,觉得此事应该从长计议。老禅师!你应该发现,贵派大通禅师的眼神,与常人迥然有异。” 少林老方丈果然凝神注视说道:“方才老衲灵智尽失,没有注意到,果然,他的眼神呆滞,根本不像是个有功力的人,这真是个奇怪的事,难道……” 夏心宁说道:“这是羊姥姥在他身上做了手脚,他根本已经失去他原来的本性!” 老方丈惊呼道:“真有这种事情?难道羊姥姥她会邪术?” 后面立即有人跟上来,青城振的掌门人沉声说道:“老禅师!这不是邪术,但是跟邪术也差不多,因为羊姥姥用了针灸的方法,迷失了他们的本性,而且还用慑心术,驾驭了他的行动。敝派也有人在行列里,遭受到同样的情况,这种事,算不得是耻辱。” 羊姥姥突然在这时候冷呵呵地笑道:“你们商量完了没有?” 她刚刚说完这句话,立即又一转变语气,寒冷如冰地说道:“悟觉!打过去!” 那和尚本来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此时一听到羊姥姥如此一叫,仿佛浑身一振,立即话也不说,双手抡起禅杖,一招十足少林派降魔杖法中的“降伏群魔”,禅杖连扫连磕,向少林老方丈的中盘扫过去。 少林寺老方丈正为这件事困惑不已,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处理,对方如此一杖攻来,正好在他如此微微一失神的同时,所以当时措手不及,只好双手抬起禅杖,使出“独架金梁”的招式,硬迎上去。 老方丈知道了对面的大通和尚是受了针灸,迷失了本性,如此一切行为都不是他的本意,因此原宥之心,自然而起,这一招在闪让不及的情况之下硬迎上去,老方丈手下留了情,只使出对成真力。因为他自然了解大通的功力,如果用上七八成真力,如此一招硬架之下,大通和尚就会双手震松虎口震裂,而且还很可能把大通和尚震伤成残! 谁知道他这样五成真力架出一招,当时只听得“叮当”一声,金铁大鸣,响声大震,火星四溅,少林寺的老方丈几乎就拿不牢自己的禅杖,虎口发热,身形一幌,桩步浮动,老方丈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一沉丹田真气,沉住桩步,双肘内收,掌牢禅杖,他站在那里人呆住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大通和尚会有这么深厚的内力,以方才那一杖的份量看来,大通和尚的功力,分明已经超越在老方丈之上,这怎么可能呢? 谁知道他这样一呆,那边丝毫不作停顿,跟上来一步,禅杖突然起势迎头,独劈而下,而且脚下盘根错节,跟上来就是一连三腿罗汉腿法,上下交攻,都是快如闪电。 若在昔日,老方丈对付大通和尚的这一攻势,自然是不在心上,但是,现在不同,大通和尚的功力不在老方丈之下,这一杖三腿顿时使得老方丈险象丛生。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人影一晃,一阵风声过去,嗖地一声,那根禅杖飞开五六丈远,接着咕咚一声大震,大通和尚就如同倒了一截黑塔一般,摔在地上,夏心宁身形一定,双手抓住大通和尚的背脊,转身就向活华陀叫道:“古老前辈,费神照顾一下,是否有解药……” 夏心宁匆匆忙忙说到这里,突然听到羊姥姥十分惨厉地叫了一声:“悟觉!” 夏心宁笑道:“羊姥姥!你所豢养的悟觉,已经死了!方才我所救过来的只是少林寺的大通禅师。” 羊姥姥眼神光芒一闪,纵声大笑道:“夏娃儿!你能救得了他吗?你再去看看!” 夏心宁还没有转过身来,只见活华陀惊叫道:“老弟弟!情形不妙!” 夏心宁急步赶上前一看,只见大通和尚七窍流血,四肢缩在一起,已经没有气了。夏心宁这一气非同小可,而且,他心里的焦急,更是如同火焚。因为连带想起了厉昭仪可能的下场,如何叫他不急? 他急转回身,厉声叫道:“羊姥姥!你想用这种办法来收拾人心,你别做梦了!” 这时候包括活华陀古照文,以及海龙王俞化龙,俞良蕙姑娘,小杜缜在内,大家都撤出兵刃,和夏心宁并肩站在一起。各大门派的掌门人,更是抢步分从两翼向前包抄过去。 这正是夏心宁所说的主张,因为大家都知道羊姥姥的功力,高不可测,若凭单打独斗,真的没有人能斗得了她,所以,才用这以多取胜的方法。这是古照文所建议的,应以大局为重,不要拘泥于一些小节。 羊姥姥坐在那里,眼看着这些人慢慢地向这边围过来,她眯着眼睛,一点也不为意,只有一个白衣侍女,撮唇吹了两声唿哨,突然从尼山上传来一阵震地惊天的鼓声,就在鼓声当中,突然出现四五十个僧道俗各种装束不同的人,采取一个更大的阵势,向这边反围过来。这四五十个僧道俗等人群,都是中原各大门派的门下,而且都是高手,都是当初各个掌门人遭受到暗算的时候,为谋取掌门人的安全,来到尼山,结果都被留在尼山,想不到如今都变成了羊姥姥的爪牙,来和中原各大门派抗衡。 这件事的出现,使得这边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一起为之一怔,大家一时都想不到一个妥当的办法来对付当前的情况。 根据刚才大通禅师的情形看来,这些人的功力,必然都有一种畸形的进步,如今四五十个如此一拥而上,将是一个足以令人心惊的声势,即使这边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能够制服这次攻势,也必然要受到相当损失,常言道得好:“杀人一万,自损三千。”何况对方原本各大门派的门人,这样分明同室操戈,结果两败俱伤,羊姥姥就自然而得渔人之利了。 羊姥姥这一着棋,真是一着厉害无比的杀着,也是当初令人无法能想得到的一着。 说时迟,那时快!这边各大掌门人如此一怔,那边四五十个人早已气势汹汹,向这边逐渐逼近过来,眼见得就要短兵相接,除非这边各掌门人退让,否则眼前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悲惨拼斗。 突然,夏心宁一拔而起,身似旋风,在附近松树林里转了一圈,倏地又回到各大门派掌门人的前面,提足十成内力,凝固丹田一口气,嗔目大喝一声:“站住!” 这一声大喝,响得如此突然,真的如同是平地一声雷,震得周围的草木,一阵簌簌作响,在场所有的人,或为这种声势所慑,或因事起突然,大家都为之一怔,就如此一瞬间的停顿,只见夏心宁双手齐挥,立即闪电飞出一蓬烟雨,劲风过去,对面四五十个人,一起倒在地上。 随即就听到夏心宁叫道:“各位掌门人快点抢人要紧,点闭全身所有穴道。” 他这样一叫,各掌门人恍如醍醐灌顶,个个大悟,好在个个都是身手超凡,一阵风之下,每个人都疾掠上前,各抓两三个,归回原来地方,随手运指如飞,点闭全身所有的重大穴道。 这件事情的变化,只有用一个“快”字才能描绘当时的一切,从夏心宁洒出松针,挥出“松刨打穴”的绝顶功夫,到各大掌门人抢人回阵,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光景!夏心宁在这一瞬间,是提足十二成的功力,全神贯注地等待羊姥姥的怒扑上前,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这四五十个人被各大门派掌门人抢过来以后,羊姥姥坐在那里没有任何一点动静,只是眯着眼睛望着夏心宁。 如此冷冷地僵持了一会儿,羊姥姥突然呵呵地笑道:“夏娃儿!你不必如此紧张,还没有到我老人家动手的时候,因为我这几手绝法,用来对付你们,那是杀鸡用了牛刀,我老人家留着对付一位老朋友。不过,你也不要高兴,我老人家不来收拾你们,自然有人收拾你们!” 她转面向身旁的白衣侍女说道:“请金沙一老出来!” 这“金沙一老”四个字一落进在场的人耳朵里,大家禁不住惊疑万分。因为大家都知道金沙一老一生不服于人,为何会听从羊姥姥的驱使? 这情形只有夏心宁活华陀他们知道内情,那是一面金牌的作祟,可惜当时胜黛云姑娘说得不够详细,更遗憾的是胜姑娘在大家决定启程前来尼山的前夕,不辞而别,下落不明,所以,夏心宁他们对于金沙一老的出现,也没有更好的对策。 夏心宁向活华陀说道:“古老前辈!金沙一老如果真的前来,我们究竟应该采取何种态度?如果要当他是武林前辈,只怕他要听从金牌从事,与我们敌对,如果我们与他敌对相拚,这岂不是与方才的情形,如出一辙么?” 活华陀黯然说道:“是敌是友尚在其次,金沙一老的功力,当年较之‘三长两短’,不相上下,万一他必须拘泥于自己的规矩,要听从羊姥姥的金牌行事,那才是一件值得警惕的事情!” 他们两人正在细语商量,只见对面一人如飞而至,来人非别,正是金沙一老。他大踏步地来到羊姥姥身旁,粗声粗气地问道:“你叫老夫何事?” 羊姥姥笑呵呵地说道:“你不是一天到晚不耐烦在尼山停留么?今天你替老身做一件事,金牌立即交还,了却诺言,你就可以回到你的天山大漠去!” 金沙一老点点头,羊姥姥伸手一指,说道:“将那姓夏的小娃儿制服在那里,让他丧失抗拒能力,你就可以取回金牌,我们彼此之间,了无牵涉。” 金沙一老朝着夏心宁望了一望,两道长眉,皱成一线,半晌没有说话。羊姥姥淡淡地笑道:“怎么?是不是有困难?还是不打算履约?” 金沙一老将头一抬,没有回答羊姥姥的话,大踏步向夏心宁这边走过来。 方才羊姥姥所讲的话,这边各掌门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此时一见金沙一老果真地走过来,大家的心都不由自主地向下一沉,尤其是俞良蕙姑娘,心中为心宁焦急,也顾不得别人的意思,她就从人群中掠身向前,呛啷一声长剑出鞘,越过夏心宁,就向金沙一老迎去。 海龙王疼女心切,哎呀一声尚未叫出口,夏心宁已经一把将俞姑娘抓住,低声喝道:“良蕙!你休要鲁莽” 他此时挺胸抬头,向逐渐走近来的金沙一老朗声说道:“老前辈!你是明情达理,嫉恶如仇的武林前辈,你老人家应当知道羊姥姥是何许人?以你老人家的声望和名誉,也不能听命于羊姥姥,何况晚辈与老前辈之间,毫无过节,如何能如此无缘无故,生死相搏?” 金沙一老走到近前,停下脚步,他望着夏心宁说道:“夏心宁!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远怨近仇,但是,老夫是身受自己金牌约束……” 夏心宁叫道:“那不对!那面金牌是你老人家送给胜黛云姑娘的,只因为胜姑娘前往天山,半途之中,被人骗去,老前辈对于这面金牌的来源不能不先注意。” 金沙一老摇摇头说道:“老夫当年赠牌之时,即已特别嘱咐,我金沙一老的规矩,是认牌不认人,自己订的规矩,自己不能毁掉。” 夏心宁叫道:“羊姥姥存心危害武林,包藏祸心,你老人家何必还拘此小节?你老人家如能和我们共同一致,来除害武林,将来你老人家也好留下万世瞻仰的典范。” 金沙一老说道:“夏心宁小娃娃!你休要再多言!快些准备好,老夫要在你心服口服的情形下,达到羊姥姥的规定,老夫以便赎牌回山。” 夏心宁知道的金沙一老是无法动以语言,当时朗声说道:“既然老辈坚持如此,晚辈只好舍命相陪,倘有得罪之处,老前辈也休要见怪!” 金沙一老点点头说道:“不管后果如何,你这几句话还有点气派!你准备好!老夫来了!” 夏心宁沉声抱拳说道:“老前辈你尽管请!” 金沙一老哼了一声,慢慢地抬起双手,夏心宁这时候也松了俞良蕙姑娘的手,凝神敛气,沉桩落步,双方都在一触即发之际,突然有人一声大喊:“夏老弟!你慢点动手!” 夏心宁一听,竟是九指神通的声音,自从来到尼山之后,九指神通乐德林就突然不见了,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他心里还没有多想,九指神通已经来到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夏老兄弟!你等一等,让我先跟由老前辈说句话儿!” 他扬着头,翘着酒糟鼻子,望着金沙一老说道:“你老人家也真老实,怎么不看到金牌,也就唯命是从?至少也得要羊姥姥将金牌拿出来亮亮相,然后再按命行事,你老说对不对?” 金沙一老点点头,他刚一回身,只见一个白衣侍女飞奔而来,在羊姥姥的身边,低头也说了几句话,羊姥姥突然站起身来,两眼神光迸射,冷冷地望着九指神通说道:“你这个贼!居然敢到我老人家这里来作买卖?” 她说着话,一扬掌照着九指神通虚空削去一招,九指神通识得厉害,他趁掌风未到之前,就地一滚,让开七八尺,倏地从地上一个翻身挺立起身来,手里却拿着一面金牌,高声叫道:“金沙一老!你看看这面金牌在我这里,现在我请你着速制住羊姥姥,别让她乱发狂态!” 夏心宁大喜叫道:“老哥哥!你怎么会……” 九指神通笑着说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当初是胜姑娘失去的,如今还是她找回来的,我只是代她动手拿到的而已!” 夏心宁急着问道:“黛云……她……她在哪里?她怎么?……” 九指神通摇手说道:“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些,先解决这边问题再说。由老前辈!你是认牌不认人的,现在金牌在我老偷儿手里,你请动手吧!” 金沙一老一句话都不说,果然转身就向羊姥姥那边走去。这一情况的转变,真是大出人意料之外,情势如此急转直下,顿时紧张起来,眼看着金沙一老和羊姥姥这两大高手相争的局面,不知道鹿死谁手! 场内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金沙一老一步一步走路的声音,慢慢地向羊姥姥的那边走去,羊姥姥也缓缓地站起身来,向这边走过去,两个人距离愈来愈近,两丈、一丈、九尺、八尺……,大家的心几乎都要提到口里来,突然,一声悠扬的佛号,随着一声苍老的声音说道:“由老施主!请你暂停!羊老施主!也请你暂时止步!” 因为当时周围十分寂静,所以这几句苍老的声音,如同是暮鼓晨钟,使人霍然从厮杀的紧张边缘苏醒过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朝着说话的声音方向看去,只见七八丈以外,站着一位灰衣老尼,手里捧着一个小小包袱,宝相庄严,神情肃穆! 羊姥姥当时一见就叫道:“是你?如慧老尼姑!你来做什么?你那师姐呢?她可曾来了么?” 如慧老师太站在那里严肃地说道:“羊老施主!老尼师姐已经圆寂了!” 羊姥姥浑身一震,瞪着眼睛说道:“老尼姑!你们出家人不能打诳语,就在不久以前,老身还亲自和你师姐对过一招,怎么现在就死了呢?” 如慧老师太低头单掌立胸,沉声说道:“人有旦夕之祸福,岂能逆料?” 羊姥姥跌脚拍手,不胜失望地说道:“这真是从何说起?想不到老尼姑竟先我一步而走,我这一切作为又有何意义?” 她说到此地,突然双眼一睁,厉声说道:“老尼姑!你今天此来,是不是代替你那已死的师姐,前来一了彼此旧账?” 如慧老师太缓缓地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羊老施主与老尼师姐之间,也不过只是一招之隙,值不得如此深记不忘……” 羊姥姥嗔目大喝道:“谁说值不得?只要胜了你那位师姐,老婆子就要独霸武林,这种情形之下,如果不能报得昔时一招之仇,我虽独步天下,又有何意义?” 如慧老师太宣了一声佛号说道:“羊老施主!你这句话未免太欠思量!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间武林新人辈出,即使老尼师姐使老施主得偿昔日一招之愿,老施主亦未见得就能独步当今。” 羊姥姥突然大笑说道:“还有谁在老婆子手底下走得了三招?老尼姑!是你么?咱们现在就来试试!” 如慧老师太摇手说道:“老尼与羊老施主之间,素无瓜葛,更何况老尼深山隐居,火气早除,何至于彼此以死相拚?” 羊姥姥笑道:“你既有自知之明,还在此地卖弄口舌做什么?你师姐纵然在世,今天未尽然就是老婆子的对手,她今一死,尚有何人敢在我老婆子面前硬接三招?” 如慧老尼说道:“眼前就有一位!” 她转身向夏心宁招招手说道:“夏小施主!你过来!” 夏心宁赶紧趋前行礼,如慧老尼将手中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件蓝衫和一柄银剑,送到夏心宁手中,夏心宁一见大惊失色,连忙问道:“请问老师太!这……” 如慧老尼点头说道:“老尼在九疑山会见费老施主,和胜老施主……” 言犹未了,夏心宁扑通跪在地上,惶恐万状地凝神聆听,如慧老尼接着说道:“他们两位郑重托老尼将这两件东西带给小施主,他们一致要求小施主仗剑扶持正义,光辉师祖声誉。老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才兼程赶来。” 夏心宁恭恭敬敬地接过这两件东西,正想问九疑山的情形,如慧老尼又接着说道:“眼前就是一件机会,为武林消弭一次劫难,为你师门重振声威。” 夏心宁一怔,听如意老尼之言,分明要他去和羊姥姥单打独斗,夏心宁怕虽未必,但是,也确实没有这个把握,他如此一怔之间,如慧老尼说道:“小施主与之单比内力,硬对三掌,其他不谈。” 活华陀这时候恍然大悟,立即赶上前说道:“老弟?一本紫灵芝,抵得上几个甲子的苦修,单拼内力,老弟可称无敌。” 羊姥姥那边也听得清楚,她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原来你是蓝衫客的后人,看看你能挨得了老婆子几掌!” 说着话,呼地就是一掌,这一掌来得又快又猛,容不得夏心宁多作思考,也翻身拍出一掌,全力相迎。顿时遽地一声大震,劲风倒卷,周围两三丈之内,几乎使人无法立足! 这一阵劲风过后,羊姥姥的脸色苍白,心头起伏不停,夏心宁脸上却是酡红如醉,心头也是起伏不停。两个人如此稍稍一停之后,立即又各自举起右手,猛提真气,正持发掌,突然有人叫道:“宁哥哥!住手!” “阿羊!住手!” 随着这两声喊叫!闪电也似的来了两个人,前面走的是胜黛云姑娘,后面走的是一位断了一支臂的老人。羊姥姥和夏心宁几乎是同时惊呼:“是你!” 那断臂老人上前挽住老泪纵横的羊姥姥,含泪笑道:“阿羊!这么多年,我还是叫你阿羊!如今你该相信我的话,武林中不是单凭功力就可以为所欲为,是非善恶还是十分重要!走吧!让我们两个人同隐深山,让‘三长两短’为武林留下一点好的记忆!” 羊姥姥望望夏心宁,又望望尼山周围,那断臂老人说道:“你还关心那位厉昭仪姑娘是吧!她早已经被人治好?你看!” 他指着上面,果然,厉昭仪姑娘满脸微妙的表情,手捧着一本小册子,她的身后站了卞言三和路竹瑟。他们缓缓地向这边走过来,而这边的夏心宁、俞良蕙、活华陀,以及海龙王俞化龙,都热烈地迎将上去!只有小杜缜溜过来牵着胜黛云姑娘的手,仰着头,张大眼睛,说道:“胜姊姊!” 胜黛云姑娘伸手挽住小杜缜,又想起,自己头上包的头巾,再看看那断臂老人挽着羊姥姥悄然而去!再看看人丛中的夏心宁,身穿蓝衫,腰佩银剑,手捧三本秘笈,和厉昭仪、俞良蕙相对而立,悲喜交加的场面,她忽然心头闪起一阵快慰,也兴起一阵惆怅,他轻轻地挽着小杜缜说道:“缜小弟!我说过要带你去遨游天下名山大川,你真的愿意去么?” 小杜缜认真的点点头,两个人就在这样闹哄哄的场面下,也悄然而去! 五阳秘笈物归旧主,蓝衫银剑得传门人,本书到此,就应结束了!也许读者诸君认为夏心宁与胜黛云之间的情感,还没有作一个明白的交代,厉昭仪和俞良蕙两人,是否能效娥皇女英?这些儿女之情,读者是明眼人,谨在此先向各位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