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一奇》 楔 子 彤云密布,朔风凛冽,晚来天欲雪,万径人踪灭,寒冬三九,一片肃杀景象。 姑苏阀门外的虎丘,要是在春暖花香的季节,此时正是游客赋归,轻歌远唱近和,夕阳无限好的时光,媲美山阴道上,应无逊色。然而此刻却是沓无人踪,但剩一片寂静。 果真无人乎?不然,在登山道上,却有一人,正慢慢地走向虎丘剑池。 这人走到剑池旁边,侧身右转,仰起头来向前面不远的一座古塔顶层上看去。 这一座古塔,年深月久,野草蔽封,想来已经久远无人登临其上,偌高的七级浮屠,如今只剩下老态龙钟形象,为虎丘剑池之旁,增添一些盎然的古意而已,尤其是如此傍晚欲雪的天气,仰首凭吊,触人发思古之幽情。 可是,就在这人仰首端详的瞬间,那座七级浮屠的顶层,却突然亮起一点昏黄的灯光。 数十年来,从无一人登临的古塔,在如此寂静傍晚,竟然亮起灯火,足够令人惊诧与恐怖。然而,站在剑池旁边的这人,却独自轻笑一声,自语说道:“倒找得好地方!哼!” 在他这一声轻笑中,可以发现他两眼鱼尾纹深,脸上也略见皱纹,尽管唇下无须,却掩不住岁月风霜,所留下的苍老痕迹。 此刻他一抖身上那袭宝蓝色长衫,慢条斯理地从袖笼里取出一卷白布,迎风一抖手,“唰”地一声,白布化作三尺来长的旗幡,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白色长旗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大字:“但愿一识铁杖僧。” 这人抖开了这面长旗之后。缓步前行,慢慢地走到古塔之下,霍然停下脚步,右手从腰际取出一柄长不到五寸的银亮小剑,穿住长旗,忽地昂首震腕,只听得“呼”地一声,那柄小剑脱手而出,带着那面长旗,冲天而起,不偏不斜,小剑穿过古塔顶端,八角风铃的铁钩之上,顿时那面长旗便飘扬在古塔上层,迎风飞舞。 几乎是与这面长旗挂上古塔风铃的同时,但听古塔上层传来一阵声如宏钟地呵呵大笑,接着有人说道:“铁杖僧人恭候已久,得瞻千手剑的一招绝技,此行已经不虚,只是铁杖僧人,不是当年韩荆州,不识其人,并无憾事。” 言犹未了,突然古塔顶层,扑出一阵灰影,只一挥舞之间,又隐然不见,再看那面长旗上的“但愿一识铁杖僧”的“一”,竟在这一晃之间,被香火烧成一个“不”字,变成了“但愿不识铁杖僧”。 塔下这人始而一愕,继而纵声大笑,仰面说道:“武林人道铁杖憎,霸道横行,不可一世。如今看来,人言有非,我千手剑沙则奇此行更是不虚了。” 话音一落,身形平地凌空拔起,只见他大袖飘飘连拂两下,稍搭古塔外沿,已经身与塔齐,忽又双袖一展,沾住顶层八角风铃,身化“风扯扬旗”,转演“白云归壑”,悠然不带一点火气,飘飘然而落到古塔顶之内。 古塔顶层,方圆不及数尺,蛛网尘封,一片破败,千手剑沙则奇穿身其间,沉桩一落,但见塔内孤灯摇曳,一柱香烟袅袅,对面靠壁跃坐一位僧人,黑面虬须,一双环眼熠熠有光,身旁倚立着一根鸭蛋粗细的黝黑禅杖,此时左手覆膝,右掌立胸,朗声说道:“千手剑沙大侠不惜万水千山,遍走中原寻访贫僧,有何高见赐教,虎丘古塔之顶,当是最佳场所,贫僧敬聆大侠高论。” 千手剑沙则奇站在那里凝视着铁杖僧,半晌无言,良久才呵呵笑了一阵,摇头说道: “见面不如闻名,五年寻访,人言误我良多。” 铁杖僧闻言一震,正待说话时,千手剑沙则奇摇手止住,收敛住笑容,严颜说道:“大和尚!十年来江湖上传说着两句话铁杖僧霍然大笑,朗声高吟:” 铁杖杖前无活命,千手手下难逃生。“千手剑沙则奇点点头,转而又冷笑着说道:”铁杖僧与千手剑,十年横行江湖,武林侧目。铁杖之前,千手剑下,稍逆即死,黑白两道,怒声沸腾,此等人称之一声‘大侠’,大和尚毋乃令人不屑与之相谈?“铁杖僧悠然而起,暴叫一声:“好!” 接着呵呵大笑,说道:“这口舌之能,看来铁杖僧不如千手剑,尊驾五年寻访,是否就为着要在口舌之上,折服贫僧?” 千手剑沙则奇不动声色,说道:“大和尚快人快语,沙则奇在五年之前,风闻大和尚所做所为,竟与沙某不谋而合,乃立意相访,但愿一识铁杖僧,岂止是在口舌之间。” 铁杖僧点头说道:“武林一双厌恶之人,相会于虎丘古塔之顶,为他年日后流传佳话,请吧!” 说着话,灰色僧衣一掀,昂然跌坐,一双环眼凝神注视着千手剑沙则奇。 千手剑沙则奇也随着缓缓盘坐于地,神色肃穆,慢慢地说道:“双雄不能并立,两恶也无法同存,武林之中有你我这样一人,已够黑白两道为之寝食不安,但愿从今以后,武林之中,少一份忧虑。” 铁杖僧此时也满脸庄严神情,合掌当胸说道:“今日在这古塔之顶,只许一人离去也就是了。” 千手剑沙则奇点点头,默然不语。 此时,塔顶之内,只有烛影摇红,香烟飘渺,余下一片寂静,铁杖僧和千手剑相对而坐,状若人定。可是,两个人的头顶上,都在冒着腾腾热气,虽在寒冬三九,彼此汗出如沛。 塔外,朔风呼啸,塔角,铁马叮铛,有若万马千军,衔枚疾走,使人意味到有一场石破天惊的战争,即将一触而发。 约莫过了顿饭光景,塔顶之内,烛泪淋漓,光影昏黄,铁杖僧和千手剑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互相对视了一眼,突然双方各自长嘘了一口气。 千手剑露出一丝苦笑道:“大和尚般若禅功无形罡气,已精湛到如此地步,确出乎沙则奇意料之外,大和尚内修如此,奈何流落江湖,不能体察我佛好生之德?” 铁杖僧也自苦笑着说道:“尊驾两仪内功四象真气,自是出自名门,独步当今,应无愧意,奈何与贫僧同流之举?” 千手剑沙则奇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人之向上,犹水之向东,只是… …“ 铁杖僧两眼突露光芒,接着说道:“一着之失,泥淖自陷,尊驾似有难言之隐?” 千手剑沙则奇霍然一震,停了一会,说道:“人之初也,性本善焉!大和尚与沙则奇是有同辙之痛?是否……” 铁杖僧忽然一挺背脊,朗声说道:“灵台似明镜,久已被尘封,不谈也罢,无形罡气与四象真气,落个平分秋色,我们只怕不能免俗了。” 千手剑沙则奇脸色一变,忽又昂然说道:“铁杖驰名,长剑也薄有声誉,沙则奇要以三剑换三杖。” 塔顶之内,方圆如此狭窄,动手过招,无法展开身手,千手剑以神奇剑术著称江湖,在这狭窄的塔顶之上,也不能有所施为,铁杖僧一根铁禅杖更是施展不开,所以沙则奇的“三剑换三杖”之说,显然是要硬拼三招。 千手剑立意如此,铁杖僧也自省得。 铁杖僧回手取过禅杖,单手一擎,道声:“先请!” 千手剑沙则奇从腰间拔出一把三指宽黝黑无光的铁剑,横在胸前,说道:“沙则奇此次占先,下次再请大和尚出题。” 说着慢慢举起铁剑,照准铁杖,呼地就是一剑,只听得“唰”的一声,金铁大震古塔为之摇晃,红烛为之熄灭,铁杖僧与千手剑双方身形为之一震。 古塔之内,已是昏暗无光,漆黑一片。可是,铁杖僧和千手剑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此一击之下,铁杖铁剑都弯曲如钩,双方虎口都震裂,泪泪鲜血直流,两人的胸头都起伏不停,气息已自失匀。 千手剑沙则奇二次举剑,再击铁杖,声音已不若方才响亮,可是双方气喘之声,已隐约可闻,紧接着又是一击,“当”地一声未了,呛嘟嘟一阵金铁交呜,铁剑与禅杖,同时坠地,铁杖僧与千手剑沙则奇双双颓然倚靠壁上,嘴角流血,气喘如牛。 良久,铁杖僧慢慢坐正身形,缓缓说道:“三剑之力,震伤贫僧内腑,千手剑可以傲视武林。” 千手剑沙则奇也慢慢挺直脊背,苦笑说道:“硬接三剑,反震沙则奇脏腑移位,铁杖僧不愧盛名。大和尚!这回该轮你出题了。” 铁杖僧摇头说道:“你此时难挨普通武林一掌。” 沙则奇也摇头说道:“你此时一掌之力,未见得能重过普通武林。” 铁杖僧忽然苦笑一声,说道:“贫僧与尊驾之间,不仅功力相若,而且口舌之上,也是针锋相对,能有对手如此,纵死也当不辞。来!来!贫僧要攻你三掌。” 千手剑沙则奇闭口不言,左掌平伸,端坐不动。铁杖僧微挥大袖,右掌平抬胸前。略一停顿之间,立即“啪、啪、啪”,一连三掌印在千手剑的左掌之上。 二掌对毕,千手剑沙则奇刚叫得一声:“好……” 口一张,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个一地,身形再也支撑不住,咕咚一声,颓然而倒。 铁杖僧左掌犹未收回,忍不住叫道:“沙……” 这一声“沙则奇”还没有叫出口,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如喷泉般地,也喷个满地,和沙则奇一样,颓然而倒。 塔外,风声依旧,天色微明,鹅毛大雪,飞舞一遍,微光照映着这古塔顶层之内,紫血成滩,僵卧着两个人。 经过了良久,铁杖僧才缓缓地撑起身来,刚一坐定,无神的眼光刚一落到千手剑沙则奇的身上,就听得沙则奇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大和尚!佛门素重因果之说,确为不虚。” 铁杖僧坐在那里,双掌合十,忽然低喧一声佛号,说道:“天理循环,因果轮回,种因必得果。” 千手剑沙则奇此时也慢慢撑起身体,倚在壁上,望着地上那一滩凝结成块的紫血,摇头说道:“沙则奇当年以一事之忿,仗剑入江湖,十数年来,黑白两道伤在剑下,也难记其数,如今死有应得。只是,十几年前造成我一怒仗剑人江湖,此事至今未明,死难瞑目。大和尚!沙则奇有一事临终相托。” 当沙则奇说到“当年以一事之忿仗剑人江湖”的时候,铁杖僧顿时为之一震,惨然闭目,陷入沉思。等到千手剑说到“有一事临终相托”,铁杖增才遽然惊觉,睁开眼注视,望着沙则奇。 千手剑沙则奇咬牙挺直腰脊,哇地又吐出一口血,闭目调息半晌,才从身上掏出一个黄布小袋,抖在手上说道:“大和尚! 看你眼神涣散,嘴流紫血,内脏伤重情形,与我相若,沙则奇身藏这颗丹药,是当年师门相承仅有一颗的圣品,今日赠与大和尚,七日之内,定可疗愈内伤。沙则奇此举,只求大和尚为沙则奇洗刷一件冤屈,沙则奇虽死瞑目,以大和尚盖世功力,当不是难事,临终相托,能使死者瞑目九泉,大和尚当能俯允。“铁杖僧听完沙则奇这段话之后,只淡淡地问道:”师门圣药,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何不自行服用,自刷冤屈?“千手剑闭上眼睛,摇摇头迟滞生涩地说道:“此刻我灵性已复,深觉昨非。 无颜再生于世。“ 沙则奇言犹未了,铁杖僧忽然张嘴惨笑,刚一笑出声,哇地一下,又吐出一堆淤血,只稍稍调息一下,便说道:“贫僧与尊驾干手剑生平毫无过节,竟然万水千山在虎丘古塔相遇,此非人力所为,实天意如此。你我十年江湖,各自伤害无数,天意不容,假你我自己之手,互行天道,你我今日若有人苟延活命,是违天意。” 说着话,又叹了一口气,从僧抱里面,也掏出一个小布包,接着说道:“贫道身怀师门珍药,疗内伤足有余。但是,亦如尊驾之用心,此时苟延性命,十年罪恶难容,其实贫僧十年以来杀生伤命,也是一事之忿,迷失本性至今,不能伸白冤屈,死难瞑目。” 千手剑沙则奇闻言苦笑摇头,感慨万端地说道:“谁知道武林侧目的铁杖僧和千手剑,各有一段难言之隐痛。也罢!魂归九泉,冤沉海底,而已矣!” 说着话,便颓然倒在壁上,连调息行功也不做了,紫血不断地从口角,直涌出来。 铁杖俗也相继颓然倒地,这两个一代武林怪杰,江湖狠人,就如此倒在虎丘古塔顶上,奄奄一息,即将撤手黄泉。 忽然,千手剑沙则奇提了一口气挣起身来,吃力地说道:“大和尚!你我一身绝世武功,就如此随身而逝,岂非太可惜么?” 铁杖僧靠在那里有气无力地说道:“一身冤屈,尚不屑洗雪,一身武功又何足挂齿?” 千手剑沙则奇依然兴奋地说道:“如能得一良才,尽传你我绝艺,不仅武功不失传,且能代你我洗雪冤屈,岂非较如此无声死去,遗臭武林要强得多么?” 铁杖僧点点头,俄而,又摇头说道:“良才!难得。设若遇人不慎,为害武林,你我罪过更深。何况,此时你我没有及时行功疗伤,即使扁鹊再生,也难治愈。” 千手剑沙则奇闭口不答,但心有未甘,沉思半晌说道:“铁杖僧千手剑不能如此无声无息死去,我们要上体天道,就应该找一个门人,合传武功,使之行道武林,一则稍减你我十年为害江湖的罪;再则洗刷你我内心之冤屈。若如此平白死去,不仅不能上体天道,且属不智之举。” 铁杖僧闭眼低头,哺哺地说道:“此刻极力行功,疗伤调息,至多有一日可治。” 千手剑沙则奇说道:“一日!够了!我们但凭天意吧!” 铁杖僧也顿有所悟,立即提足一口真气,坐起身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之后,端坐行功,归于沉寂。 塔外,仍旧是风雪蔽天,雪白一遍,一日过去,虎丘到处积雪盈尺,变成粉妆世界。 古塔顶上,端坐着铁杖僧和千手剑沙则奇,经过一天的忙碌,两个人耗尽了最后的一点精力,安心瞑目,撒手人寰。 十年来,江湖上谈而生畏的铁杖僧和千手剑沙则奇,和这座古塔一样,湮没于漫大风雪茫茫一遍之中,渐渐地淡忘在武林人士的记忆里。 一年、两年、三年……,草蔽尘封的虎丘吉塔,益发的荒凉、破败、凄清……—— 海天风云阁扫校 第 一 章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岁序迭更,数不尽花开花落,一年容易,又是冬尽春来。姑苏城外,虎丘道上,游人如炽,趁得春在踏青去,偷得浮生半日闲,固人生一大乐事也。 在赏心悦目的游人群中,有两匹健驴,驮载着两位年轻人,蹄声得得,状至飘逸,正向虎丘轻驰而去。 从间门到虎丘,去路非遥,扬鞭轻驰,不消片刻,两人来到虎丘山脚下,离蹬下驴。前面那人稍一整衣衫,便回头对后面那位书僮打扮的人说道:“祁福!你就在这山下等候,待我游遍虎丘,即行返回旅店。” 那名叫祁福的书僮,垂手应道:“相公要早去早回,免得祁福焦心等候。” 那位年轻相公微微一笑,说道:“从江都启程之日,我就向你说明过,这次我要邀游天下名山大川,每到一处,必要尽兴观赏,你这样叮咛再三,岂不是叫人扫兴么?” 祁福连忙说道:“相公斯文人,从未出过远门,在这种山野之地,是不宜久留的,祁福受老主人之命,只好提醒相公要早去早回。” 那位年轻相公微笑不再言语,迈步登上山道。飘然向虎丘而去。 沿途凭吊过试剑石。观赏过虎丘剑池,就古迹凭吊,虎丘尚不乏可看之处;可是,若是欣赏风景。令人有“名过其实”之感,虎丘没有狮子林亭园之胜。没有沧浪亭触人幽思,没有拙政园花木扶疏之美,那位相公略带着一丝失望的心情,信步走到剑池之上一座古塔近前。 周围断壁残垣,附近野草丛生,骄阳当顶,一塔孤伶,倒是引起这位年轻相公一点诗意,顿时心里想道:“登临古塔而小虎丘,下瞰无余,倒是一件乐事。” 当他想到此处,再留神眼前,这座古塔实在是太破败了,蛛网尘封,野草封蔽,纵目其间,虽然是日正当中,也令人有一种阴气沉沉之感。 如此古塔,难保没有爬虫毒物之类,隐身其间。一个身具武功的人,登临其上,也要不寒自栗,何况这位相公还是斯文一脉,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可是,这位斯文相公,却有一身胆量,而且豪爽有江湖侠士之风。心里一经决定的事,就毫无畏缩之意,迈步入内,拾级而上。 如此登到第五层的时候,已经是气喘不已,俯瞰下面,行人如蚁,顿生头晕目眩之感。 这位年轻相公闭上眼睛,心里暗自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说道:“祁灵!如此区区一座古塔,尚不能尽登其顶,遑论遨游天下名山大川,毋乃自欺太甚?” 想着,不由地白如冠玉的脸上,泛起一层奋兴的红晕,一双秀眉微挑,星眼遽睁处,立即拽衣携袖。再登六层,直到第七层拾级不到五、六步,抬头但见有一方木板,掩盖着人口处。 祁灵当时毫不犹疑,举起双手,原本拼着自己一点力气,要托开这块木板,好让自己更上一层楼,以穷千里目,谁知道这块木板竟已腐朽得经不起一触,竟在祁灵伸手轻轻一托之下,应手而起。 就在祁灵移开木板,正准备拾级再上,登临顶层的时候,从木板的边缘,飘下一块业已腐蚀的布条。 这个布条落到祁灵的身旁脚下,顿时使这位虽胆大而不谙丝毫武功的祁相公,惶然失色,他一眼看到,这个业已腐朽的布条,上面依稀可辨的几个字:“来此有缘,请登上层。” 这八个字落到祁灵眼里,在一阵惊惶之余,他依然没有一丝退志,心里却止不住想道: “看来这塔上几年以前,有人居住。 这是何人,竟然居住到这古塔的绝顶?为何从无人发觉。” 奇怪遮盖了祁灵的恐惧,站在那里略一思忖之后,鼓起勇气,一蹬一蹬拾级而上。 当祁灵走到最后的两个石阶,上半身已经伸入古塔的顶层之际,顿时“啊呀”一声,一个蹭蹬,跌坐下来,原来他看到古塔内,竟然是端坐着两具骷髅,这一个意外的现象,使得祁灵几乎要抱头鼠窜而下。 如此荒凉古塔,如此吓人发现,不能不令人为之胆落而心悸。 祁灵坐在石梯上,两只腿已经发软,此刻连奔跑下去,也无能为力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来,穿窗而入,吹动方才那个布条,原来在反面还写着有字: “铁杖千手剑,同尽于塔中,隐情何处觅? 更请上一层。” 后尾画着一根禅杖和一把铁剑的标志。 这一首五言绝句,如果要落到一位武林人的眼里,必然会知道上面那两具骷髅,就是两三年前,突然音讯俱杳的铁杖僧和千手剑沙则奇。可是,落在祁灵眼里,反覆读之再三,不知道这四句五言绝句,意是何指?但是,有一点祁灵是可以确认无讹的,就是上面这两具骷髅,的确包含着有一段耐人寻味的隐情。 当祁灵心神稳定,举步能行之际,也是他好奇之心再起之时。他仰起头。望着上面,暗自忖道:“两具骷髅又不是两个鬼怪。就把我吓成这等模样么?纵有鬼怪,在此光天化日之下,我祁灵自有一股浩然正气,怕它怎的?” 想到情急处,豪气顿生,昂然拾级再登,来到这古塔的顶层,停足一角,凝神望去,依然是寒意顿生心底,遍体冷汗津津。 两具骷髅相对而坐,身上的衣服,已因年深日久,风化无余,在两具骷髅当中,交叉放着一根铁禅杖,和一把长铁剑,却是弯曲如钩,上有灰尘盈寸,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祁灵慢慢收敛起方才上得顶来那一阵惧意,面对着这两具骷髅和两件锈腐的兵刃,心里止不住在揣摩着方才看到的那首五言绝句。 “铁杖千手剑,自然是这两具骷髅生前仗以成名的称号,因何故同尽于这古塔之顶?为何上得顶来,依然不得而知其中的隐秘?” 祁灵一面暗自揣摩不已,一面试移脚步,慢慢走向两具骷髅之间,饶自祁灵如何放轻脚步,依然衣角摆动,带动灰尘,只见剑杖交叉之处,隐约露出一角衣襟。 祁灵暗自点头。深赞这两具骷髅生前临终之时,必然是费尽心机。如此欲隐还现的留下痕迹。希望后世有人登临此塔时。 能有所发现。但是,这座荒凉破败的古塔,也不知道多少年来。 从没有人登临其上,正如方才那个布条上所写的“来此有缘”了。 但是,祁灵愈来愈渴望知道,这“铁杖千手剑”究竟有何隐衷?要在这罕见人迹的地方,设此玄虚? 想着便弯下腰去,拂去灰尘,使尽力气,勉强移动那根禅杖铁剑,故技重施,又是—面衣襟,上面记述着几行字:“铁杖僧和千手剑沙则奇,一生闯荡扛湖,无人能敌,在临终之前,不忍令一身绝艺失传,故将二人所学,录成秘笈,藏之于身体之下,若有人日后登临塔顶,可推翻遗体,取得秘笈,习得武艺,合二人绝艺于一身,便可称绝宇内,勇冠武林。” 祁灵看到此处。不禁砰然心动。 祁灵本人生性爽朗,好游山玩水,爱仗义抱不平,可是自己生长在书香门第,丝毫不谙武事,对于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些游侠传记,每每神往。但是。终无门得人其径,今天突然有这样一个机缘,可以一次获得两位武林怪杰的武艺,岂非正中心怀? 可是,当他抬头向两具骷髅看去,心里不自觉地起了一阵踌躇,自语说道:“推翻遗体,枯骨零散,死者何辜?要遭此尸骨拆散之罪?不能因为我要习得武艺,便使死者遭受余殃。” 一点仁心顿起意念之间,祁灵摇摇头,再向衣襟上接着看下去。 “……来人如不愿推翻遗体,害及枯骨,则请退下古塔顶层,唯愿保留死者安静,请掀动靠近梯口处一块木板,掩盖梯口,我二人虽身在九泉,亦深感谢意。” 祁灵看完这块衣襟上的记述,再对两具骷髅看之再三,茫然地摇摇头,长叹一声说道: “若无其他隐衷,也就算了。古人说得好:横槊赋诗,潇洒临江,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我祁灵无意争霸武林,何至于拆人尸骨至支离破碎而取得秘笈?” 祁灵长叹而罢,对两具骷髅深留一瞥之后。便自拽衣,按衣襟上的所示,拂开梯口灰尘。 果然有一块木板平铺在地上。 祁灵立在梯口,掀起木板,赫然在木板之反面,又有几行大字:“能入此塔,是谓有缘,能觅得藏书,是谓有智,能不伤及遗体,是谓有仁,有人如此,正是我二人所盼求之良才,秘笈藏于檐外第五个风铃正对瓦楞之下,伸手可得。得到秘笈之后,对我二人生平种切,自然了若指掌。” 下面另有一行小字:“二人体下,已藏有暗器,不可移动,以免误伤。” 看完这块木板上的叙述,祁灵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他不禁深深觉得这两位武林前人用心良苦,唯恐所传非人,更深深体念到,为人常存一点仁心,是安身保命之道。 就是在这一念之间,为尔后祁灵行道江湖,为铁杖憎千手剑洗刷冤屈之际,少流多少血,少伤多少生灵,此系后话,按下不表。 祁灵顿生一股警惕之意,再起一片虔诚之心,恭恭敬敬地对着两具骷髅再拜,暗自祝道: “弟子祁灵,今日偶上古塔,幸得两位前辈武学秘笈,日后若有才进,当深懔今日之教训,洁身自勉,断不敢为非作歹,有负两位前辈之用心。” 拜罢起身,便向窗口走去。默数着第五个风铃,伸手摘开瓦楞,果然应手而得一个黄布包袱。 布包几层,都极其紧密,外面虽然稍被风化所损,里面却是完好如初,祁灵一层一层打开包袱,里面露出两本布簿,显然是书写这两本秘笈的时候,为时急迫,撕衣为纸,刺血为墨。 记下—滴—点的武功口诀。 第一本布簿,封面上书:“剑、杖、拳、掌、内、外武功秘笈”,拿开第一本布簿,第二本布簿上,触目惊心的大书:“铁杖僧千手剑秘辛。”其下还有两个小包,约莫是丸药之类的东西。 祁灵放下第一本秘笈,撇下两小包丸药,先自取过那本秘辛,就倚在窗口,仔细地翻阅起来。 虽然醮血书衣,每一个字却都是写得笔划不苟,清晰异常,足见书写这本秘辛的当时,他们仍然是保持着平静的心情,在叙述内心的隐痛。 后来索性祁灵靠在墙壁倚坐下来,他的心情,完全浸于这两个令人同情而又惋惜的故事情节当中。 祁灵坐在那里三次重阅,脸色沉重,神色庄严肃穆,掩卷闭目良久。霍然,翻身而起,走到两具骷髅当中,抱拳拱手说道:“两位老前辈慨然以稀世灵药留赠,不世武功相传,而不求师徒名份,祁灵自是不敢有违两位遗命,祁灵愿以良心血性在此面对两位老前辈遗体留下誓言,如能习得一身武功,仗义武林,行道江湖,愿以有生之年,为两位洗刷不白之冤。” 祁灵躬身拱手道罢心声,回首塔外,不觉已近黄昏,料定祁福必然已经等得心神不定了,倚在窗口,微向塔下看去,塔下的虎丘,已经人声匿迹,一抹斜阳,遍山金黄,却难得找到一个人影。远远地,只见山脚下站着一人双骑,伫立而望,想是祁福还在那里等侯。 祁灵禁不住自语说道:“祁福忠心,回程定令老父生忧。孩儿不孝,但待三年之后,再返故里,侍奉晨昏。” 说着话,便按照第二本布簿上所记载的方式,端然趺坐,静心凝神,然后取出那两个小布袋,倾出其中一粒大如龙眼,色作腥红的丸药,顿时清香扑鼻,精神为之一振。纳于口中,津液自生,余香满齿,化作一股暖流,缓缓流人腹内。 不稍片刻,祁灵坐在那边遍身汗出如潘,只觉得浑身筋骨发涨。毛孔为之遽张。 祁灵知道丸药有灵,药性发作,越发不敢稍有动掣,紧记着书中所记的要诀,舌尖上顶,紧咬牙床,双手覆于小腹之上,提气上升,凝神一志,心无旁鹜。 这样坐着顿饭光景,浑身热流愈来愈盛,渐渐地祁灵已经深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浑身筋脉欲裂,奇疼难忍。不到一会,祁灵已经支持不住,昏倒地上。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祁灵又自悠悠醒来,睁开眼睛一看,阳光耀眼,满塔金黄,想来已是一夜过去。 祁灵翻身起来,但觉得神清气爽,步履轻盈,浑身筋骨舒散,有着无比的轻松畅快之感。 俯视塔下,只是为时尚早,依旧无人,祁灵拍去身上灰尘,小心翼冀地揣起两本布簿,藏好剩下来的一颗丸药,再度拱手躬身,默祝道:“祁灵此去一切按照两位老前辈遗书所示而行,如能习得武功,定然不食所言。” 默祝已毕,迈步下塔,用木板盖好顶层进口之处,走出这一座古塔,迎面朝阳,光芒万丈,古塔沐浴在朝阳里,也散发着老劲苍挺之势,塔顶琉璃,也闪出从未有的耀眼光彩,与虎丘剑池,相得益彰矣! 离开姑苏虎丘,北上出阳澄湖,越扬子江,取道鲁境,直赴东岳泰山,这是一段悠长的旅程,也是一段艰险的跋涉,尤其入鲁境之后,从临沂入山,穿过白马关,前往泰山这一段行程,山道崎岖,途中行人稀少,以祁灵这样一个斯文一脉的书生,从未出过远门,如今单身独闯,而且身上还携着盖世绝技抄本秘笈,端是一次危机重重的旅行。 幸而事之利弊相连,也就因为祁灵是斯文书生,不谙江湖风险,而且沿途风霜,已稍掩祁灵那种英挺俊秀的面容,落魄斯文,不易惹人眼生,如此一路之上,也减少无限的麻烦。 历经风尘,饱尝跋涉之苦,历时匝月,在祁灵身上盘缠即将告罄之时,泰山已经在望了。 到达泰山之日,祁灵卖掉坐骑。准备好了干粮饮水,养精蓄锐,翌晨人山。 泰山号称东岳,高耸人云,上不可仰止。有谓:“登泰山而小天下”,其高峻之情形,不难想见。 祁灵生长在江南。何曾到过这种上可擎天的崇山峻岭?在入山之初,倚着一块的青石,仰望着云深不知处的山峰,顿时有不知何去何从茫然之感。 俄而,默念第二本秘辛当中,铁杖僧曾记述人山之道:“清晨入山,面阳而上,登临五、七里处,有飞瀑流泉,击石如雷,从飞泉处折而右拐,山行七、八里,有罗汉松葡匐来迎,越过此一巨松,青石高耸三叠。登临其上,便可俯瞰不远前面茅舍傍泉而筑……” 祁灵不仅有过人之毅力与胆气,更有逾人之天赋资质,心里稍一回忆,铁杖僧书中的记载,便历历在目,情景了然。 此时正是朝阳迎面,露气渐散之际,祁灵便面对东起的晨曦,向上攀登。 这是一条似有如无的山径,大胆的樵子,矫健的猎人,走来尚感登山道难,如今换在祁灵眼里,更有难于登天之概。怪石狼牙,险境处处,虽然只是攀登不高,已令人有一失足便饮恨千古之憾。 不过世间事,难易只有在一念之间,立志必行虽难亦易,存心畏怯,虽易亦难,祁灵在姑苏虎丘,以一念之坚,跋涉千里,对于眼前登山险境,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一步一登,甚至不惜手足并用,向上攀登。不过使祁灵心里暗暗奇怪的,跋涉千里,紧接着攀登东岳,虽然面容稍露憔悴,却没有疲劳之意。换之当初,登虎丘七级浮屠即气喘不能自己,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其实他那里知道在古塔绝顶,那一颗“七阳丸”,已经奠定了十年面壁苦修的内力根基。 腊尽冬残节令,泰山之阳,滴水可以成冰,朔风刺骨,寒气砭人,祁灵身穿一件轻裘,不但不冷,在一阵攀登之余,汗流浃背,热气腾腾。仰望前面,果然有一股挂泉,从数十丈的悬岩,倾泻而下,泉下击石成雷,飞泉碎玉,蔚为奇观。 祁灵一时忘却脚下艰险的路程。眺望良久,心为之移,神为之夺,即此一景,已深觉泰山之行不虚,此时祁灵真想即景吟诗,以助雅兴,忽然一声沉如闷雷的佛号:“阿弥陀佛!” 响自祁灵身后,这样遽然一惊,祁灵心神为之一震,脚下一不稳,身形一斜,滑脚直掼下去。 祁灵所站的地方。身侧是下凹两丈的乱石,如此摔下去,虽不致丧命,至少也得伤残。 仓促间,祁灵刚自暗叫一声:“不好”,忽然眼前一黑,一阵风过,落下的身形,突被人一把抓住。耳边就听得人说道:“小施主如此心神不定,登临泰山,岂非视生命为儿戏么?” 祁灵站稳脚步,再凝神看去,当面八尺的地方,站着一位灰衣僧人。 这僧人生得长眉大眼,紫色脸膛,眼神充足,闪闪有光,芒鞋布袜,这等天气只穿着一袭僧衣,轻飘飘地站在朔风凛冽之中,丝毫没有一点冷缩之意。 祁灵心里一动,稍一回忆,便觉得这位僧人年纪不过四十上下,定然不是铁杖僧人所说的那人。当下便拱手说道:“小生乍入泰山,贪着景色,一时失神,险坠岩下,多承大和尚相救。 铭谢五内。” 那僧人一双眼神在祁灵身上打量一番以后,略有诧异之色,合掌当胸,说道:“举手之劳,何敢当谢,贫僧敢问小施主尊姓大名,贵乡何处?来到这泰山之阳,系专为瞻仰泰山景色而来,抑或别有所事?” 说到这里,僧人又一顿,接着说道:“贫僧山野之人,闲散成性,言语之中,间或有不当之处,小施主幸勿见怪。” 祁灵听完这僧人一番话之后,心里暗暗惊奇,暗自忖道:“这位僧人不但谈吐不俗,而且英气迫人,莫不是与铁杖僧人有关么?” 祁灵如此沉吟一想之际,僧人一见他半晌不答,便微有不悦之意,说道:“贫僧请问小施主之事,都不屑回答么?” 祁灵一震,连忙说道:“大和尚休要见怪,小生一时分神,未能及时作答。小生祁灵,江都人氏,此刻虽是游山玩水而来,实则受人之托,前来寻访一位世外高人,大和尚法号如何称呼,可否见告?” 僧人“啊”了一声,两眼神光进射,呵呵笑了一阵,说道:“贫僧了净,结茅泰山清修,以贫僧看来,小施主虽然光华闪敛,内力深厚,却是不谙武功之人。今能干里迢迢,受人之托,远来泰山,历经江湖风险,饱尝山道坎坷,这份忠于所托的信守,令人心折,但不知所托系何人,来访又是何人,能使小施主尽心如是?” 祁灵此时不但觉得这位了净和尚眼光厉害,更觉得他心机厉害,他如此紧跟着问来,不知是否应该回答?祁灵江湖经验欠缺,心地磊落,无法想像得到,人心险诈,而且觉得方才人家有施救之情,更何况铁杖僧在书中并未坚要守口如瓶,所以略一思忖之下,便说道: “小生系受铁杖僧所托,前来泰山之阳冷泉岩,拜见闲云大师老前辈。” 祁灵此语刚一出口,了净和尚浑身一震,不自觉的退后一步,两眼圆睁,神情突然可怖,半晌才慢慢地缓下脸色,右手单掌立胸,高喧一声佛号,说道:“祁小施主!你来得正巧,贫僧正是铁杖大师门下,师祖住在冷泉岩前,你我就此前往见过师祖如何?” 祁灵大喜脱口说道:“小生正愁着一时无法寻到闲云老前辈,泰山险峻,要是寻访不着,小生此来习艺之行,岂不落空? 天幸遇见大和尚。” 祁灵言犹未了,了净和尚双眼光芒又起,接声问道:“祁小施主,原来此行是寻访家师祖,习学武林绝艺的么?” 人在欣喜之际,警觉每易松弛,何况祁灵心地坦直,又认为了净和尚是铁杖僧门人,便毫不思索地应道:“照本临摹,如果有人指点,无疑要事半而功倍的,只要一年半载,小生便能不负铁杖大师之托了!” 了净和尚又“啊”了一声,两眼一转,立即说道:“如此说来祁小施主身旁有手抄秘本武功秘笈了,如此说来话长,小施主请随贫僧前往冷泉岩前,见过师祖再做定夺如何?” 祁灵连声应好,了净和尚刚转身之际,忽又回头说道:“此去冷泉岩,尚有一段艰险路程,小施主步履维艰,前行费时,待贫僧携你一程。” 说着话,也不等祁灵答话,便拦腰挟持着祁灵,大袖一拂,平身一跃,远落两三丈开外,沿途一路蜻蜓点水,疾如脱弩之矢,飞腾而去。 祁灵被挟在胁下,顿有生腾云驾雾之感,心里却暗自欣喜道:“相传武林中有人能一跃数丈,认为是荒诞不稽之说。今日一见,果如所说,了净和尚尚且如此,这铁杖僧的功力,更可想见,自己一旦习得这身武艺,仗剑江湖,除尽人间不平,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正想到欣喜处,忽然身形一顿,停了下来,祁灵站住身形一看,这一路奔腾之间,已经停身一个高耸数丈的青石之上,向前下瞰,正有茅舍数问。在岩前不远,傍泉而筑,一如铁杖僧书中所言。 祁灵正要问了净和尚为何不带自己到茅舍拜见闲云大师,而要停身在这青岩之上。忽然了净和尚冷冰冰地说道:“祁小施主!请将铁杖僧的手抄秘笈,交给贫僧一览如何?” 祁灵一听,不由地为之一愕,了净和尚说话的语气神情,都较以前大不相同,而且这手抄秘笈,铁杖僧在书中再三叮咛,铁杖僧与干手剑沙则奇,已将生平绝学,抄录其中,除了泰山闲云大师,华山独孤叟,任何人不能借与之看,这了净和尚突然要秘笈一览,究竟给与不给? 祁灵正在思付之际,了净和尚冷笑一声,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犬,老和尚藏而不见,不肯以本门绝艺相传,想不到有人送上门来。姓祁的!乖乖地将秘笈送上来,我和尚念在你千里寻来不易。饶你一命,否则你此刻,早就没有命了。” 祁灵本来因为了净和尚自称是铁杖僧的门人,正在思忖是不是借阅秘笈,尚在可否之间。 一听了净和尚如此一说,恍然大悟,顿时大怒,骂道:“和尚!亏你还是佛门弟子,竟然如此卑劣无耻,冒名顶替前来骗取秘笈,真不知人间正义为何物。” 了净和尚冷峻地晓道:“姓祁的!你要再不识相,休怪我和尚手辣,我谋之泰山老和尚之前,时达三年,今日岂能失之交臂,快些将秘笈拿来,否则立即叫你横尸眼前。” 换过别的读书相公,明知道了净和尚一身功力非凡,在如此深山之中,举手之间,真要魂归地府,还不早就吓得不知所以,偏偏祁灵自有一股正气凛然,昂然说道:“大丈夫头可断,志不可屈;三军可以易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和尚!你要秘笈,今生休想。” 了净和尚冷嘿嘿地笑道:“咬文嚼字不知死活的娃娃,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拿来!看你向那里跑。” 在了净和尚的心里,以为像祁灵这样斯文的书生,只要神色一严,还不是立即将秘笈献出。所以当时不准备动手抢夺,以免秘笈遭受到残缺损坏,没有想到祁灵竟是如此倔强个性,这才知道自己计算错误,这才动手。 人的求生,是属与生俱来,虽然祁灵丝毫不谙武功,但是一见了净和尚伸手抓来,仓促间脚下一闪,向后退去。 这一块高耸数丈的三叠青石,上面方圆也不及丈,祁灵如此仓皇一闪之间,竟然落身岩外,双脚—落空,“啊呀”一声,顿时悬空落下。 青岩下面,正是细泉流水,潺潺流过狼牙乱石之间,祁灵如此落下,自是必死无疑。 了净和尚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一见祁灵失足,赶紧伸手向前一步抓去,已自无及。方自跺脚懊悔,忽又想道:“摔死了干净,我落到岩下,取走秘笈,岂不是正好。” 人在闪电一想,立即几乎与祁灵下落的身形同时飘身,从另一个方向,闪落青石岩下。 了净和尚落到岩下,刚转到祁灵落身之处,不觉大吃一惊,那里还有祁灵的踪迹?顿时把一个武功精湛,机诈百出的了净和尚惊愕住了。 他顿时想到,祁灵是身具绝顶武功的人,锋茫不露,趁机逸去,旋又察觉不对,祁灵是否有武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而且他分明言道要到泰山来习艺,而且谈吐之间,充分流露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娃娃,绝无虚假情事。然则如此一掼之间,人到何处去了? 了净和尚怔然良久。心有未干,站在那里留神一打量,只见青石岩下,有一个高达两三尺的石洞,立即心里一动,朗声喝道:“姓祁的娃娃!想不到你还真人不露相,还藏着一手。 但是,你自问逃得脱否?你再不出来,我就发掌击碎悬岩,压死你这娃娃!” 停了半晌,依然是静寂无声。 了净和尚大怒道:“压死你这娃娃,我再翻开碎石寻找秘笈。” 话声一落,立即双掌内圈,遽地向外一翻,疾推而出。了净和尚如此双掌尽力一推功力提到十二成,他自己衡量,双掌齐下,洞口碎石齐飞,只要接连几掌,这一块青石自要失去平衡,而颓然倒下,那洞内有人。自然也就压成肉酱。 了净和尚双掌刚一推,掌风刚起,就感到情形不对,似乎有一股极其棉韧的力量,阻止着掌力。 了净和尚大吃一惊,他已经知道遇到什么人了,正待收掌逃去,就听得洞里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了净!你也是佛门弟子,老僧不为己甚,泰山冷泉岩与你无缘,你纠缠再三,老僧只好躲避于你,谁知你执迷不悟,竟要在冷泉岩行凶,老僧却不能视之无睹。” 了净和尚此时发出的掌力,不敢收回,唯恐那股力量趁势而来,自己便要震伤内腑,只急得满头大汗,闭口无言。 忽然,那一股棉韧之力,顿撤而回,了净和尚压力一消,才收回双掌,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又听得洞里那苍老的声音说道:“去吧!不要再来纠缠老僧。” 了净和尚那里还敢多留,匆匆对冷泉岩前的茅舍留下深深的一瞥,转身拂袖飘身,直向泰山脚下奔去。 稍停片刻,石洞中出来一位白发如雪,脸如渥丹,身长不及五尺的老和尚,睁开一双细眼,朝着了净和尚奔去的方向,看了半晌,长叹一口气,怅然良久,不觉白云生岫,山风呼啸,瞬息万变的山间,又将有一阵暴雨倾盆,似乎要洗刷掉方才那一段不快的事迹。 祁灵在三叠青石之上,失足摔下,自忖必死无疑。人在空中,只觉得一顿,便昏厥过去。 不知经过多久,一阵寒风拂面,冷仃仃地打了一个寒噤,霍然醒来,自己心里顿时想道: “莫不是没有摔死,落在了净和尚之手?” 想到此处,不由得一急,顿时一个翻身,睁眼看时,原来是睡在一间茅舍里。 房里一榻一几,孤灯挂壁,灯影摇晃,除此之外,别无长物,却不见了净和尚的踪影,祁灵伸手一摸胸前,两本布簿安然无恙,连那一颗丸药,也藏在胸前没有遗失,顿时心里安下了许多。 但是,祁灵记得上山与了净和尚相遇时,正是朝阳乍起,晨雾方开,此时房内点灯,室外昏暗,分明已是夜里,这一整天时间,都是昏睡不醒么?如果不是了净和尚掳到此地,是谁救了自己呢? 祁灵狐疑不定,忍不住落身下地,正要拉门出去,柴扉适时呀然而开,灯光下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和尚,慈祥满面宝相庄严的站在那里,低喧一声佛号,缓缓地说道:“祁施主!醒来精神可好?” 祁灵是何等聪明的人,当时灵机一动,立即断定自己是何人所救,眼前站的这位老和尚是何人了,当时抢上前去拜于地上说道:“晚辈祁灵叩谢老前辈救命之恩,老前辈法讳可是上闲下云?晚辈千里迢迢,虔诚前来拜见。” 老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伸手扶起祁灵,说道:“老僧正是闲云,当不得施主如此称呼。” 祁灵连忙躬身说道:“晚辈系受……” 闲云老和尚点点头说道:“祁施主!请到隔壁坐下来再谈吧!” 祁灵随着闲云老和尚走到隔壁,但见室内仅有蒲团两个,茶几一张,当中油灯一盏四壁周围,俱是叠放着经文,竹筒茅舍,书香满室,令人顿生超脱尘嚣的感觉。 闲云老和尚让祁灵在蒲团坐定之后,说道:“老僧离开此间茅舍,已达数旬,无茶待客,祁施主见宥:” 祁灵连称不敢,当时欠身拱手说道:“晚辈系在姑苏虎丘奉铁杖大师……” 未等祁灵说完,闲云老和尚即长叹一声说道:“孽徒为恶武林,老僧受累不浅。” 祁灵当时接着说道:“老前辈知否铁杖大师已经圆寂多时。” 闲云老和尚长长地“啊”了一声,神色顿时黯然,垂眉合掌低喧佛号,缓缓地说道: “孽由自取,因果循环。” 祁灵一见老和尚神情黯淡,依然流露师徒之情,便忍不住说道:“晚辈千里迢迢,专程前来拜谒老前辈,有一事说明,兼有一事相求。” 说着便从身上取出铁杖僧和千手剑合写的第二本秘辛,拿在手里恳声说道:“十年前铁杖大师在嵩山之麓……” 闲云老和尚点点头,看着祁灵说道:“十数年前铁杖徒儿在嵩山之麓,为救一位妇道人家,以一步之差,凶手逃逸,留下现场,使铁杖僧蒙上先奸后杀之罪名,这是武林冤狱,” 祁灵大惊瞠然,半晌问道:“老前辈既然知道这是一件冤屈,那为何……” 祁灵脱口激动说到此地,顿时又觉得自己口气近乎质问,不由地缩住口,望着闲云老和尚,说不下去。 闲云老和尚缓缓地说道:“祁施主之意,老僧既明知冤屈,为何又要将铁杖逐出门墙? 老僧心有苦衷,本不足为外人道。祁施主!你道老僧原系何人?” 说着站起身来,从经文书架中,取出一个布包,恭恭谨谨地,从布包内取出一柄长约一尺,紫色五如意,捧在手里,说道:“祁施主是斯文一脉,对这武林中的事,自然知道不详,武林中有一句歌诀,说是:“银丝拂尘紫如意,威镇两岳二奇珍’,银丝拂尘是西岳华山剑派镇山之宝,这紫玉如意却是中岳嵩山少室峰下少林本院历代相传之宝,为历代掌门人所保管。” 祁灵闻言肃然起敬,起身拱立,说道:“原来老前辈是少林掌门大师,晚辈虽然不谙武艺,不在武林,但是对于武林泰斗少林派,久仰盛名。” 闲云老和尚摇头说道:“泰山北斗四个字,贻害少林寺不浅,不谈也罢。这铁杖僧是老僧嫡传弟子,天赋极高,武功可喻为当代少林僧人之冠,才高遭忌,自古皆然。铁杖僧一旦被人认为犯了杀色二戒,佛祖难容,从此逐出门墙,老僧引咎自责,拜离佛祖,愿到这东岳冷泉岩,面壁苦修。” 祁灵大不以为然,慨然说道:“老前辈既知是冤屈,为何不为之洗刷清白?” 闲云老和尚摩抚着紫如意,叹道:“事实俱在,岂容置辩? 但是,知徒莫过于师,铁杖徒儿失之刚愎则有之,色戒断无相犯之理。老僧原意逐出门墙使其寻访线索。自白于武林。没有料到……唉!”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便闭口不言,无限帐惘地收起紫玉如意,黯然坐下。 祁灵说道:“铁杖大师虽然后来一愤霸道江湖,但是所杀之人,俱是黑白两道之败类,尚无可厚非之处,秘辛之中俱有记载。” 闲云老和尚摇头说道:“滥杀生灵,岂能见容于佛祖?如今一死,夫复何言?” 祁灵忽然肃容说道:“铁杖大师虽死,冤屈未伸,晚辈有缘,能受托遗命于古塔,自是有责使之真相大白,此行前来……” 闲云老和尚说道:“祁施主此行用意,老僧已经了然于心。 只身千里,忠于一诺,其行感人,七阳丸已经为施主奠下础石,老僧少不得要为施主一尽绵薄之力。只是老僧忏悟深山多年,不能再来传授武功,何况少林绝技,向不传外人,铁杖徒儿与施主未立师徒名份,意即在此。” 祁灵大急,连忙说道:“老前辈之意……” 闲云老和尚摆手止住祁灵的说话,说道:“祁施主一番好心,老憎岂能辜负,明日老僧自有妥当安排,今日且待老僧助施主一掌之功,助长七阳丸功力,扎稳根基,当为首务。” 祁灵知道闲云老和尚世外高僧,言行必果,当时拱手称谢,并说道:“晚辈另有一颗丸药,秘辛中曾说明,若能一并使用,当能更有功效。” 说着便取出另一颗千手剑沙则奇留赠的灵药,托于掌中,闲云老和尚一看之下,便低喧一声佛号,说道:“此是华山派独门内服圣品百灵丹,不仅能助长内力,更能祛除百毒,疗病生肌。 施主缘份不浅,老僧若不尽力相助一掌,于心不安。” 说着便叫祁灵将外衣脱下,仅留小衣,横躺在地席之上。深夜泰山,残冬风紧,虽然祁灵服过七阳丸,依然感到寒风刺骨,战栗不已。 闲云老和尚趺坐在祁灵身旁,伸出右手,舒掌平抬,隔离祁灵身体约两三寸的地方,虚空作势,并不按实,首先停在“气海”穴,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光景,开始慢慢游动,遍走周身各大穴道。 闲云老和尚的手掌每到一处,宛如滚烫的烙铁,但见一股水气,随掌而起,而且嘶嘶有声。祁灵躺在那里,只觉得周身发胀,一如在姑苏古塔之顶,服用七阳丸后的情形一般,只是此时情形,尤较过之。而且,最使祁灵感到难以忍受的,便是骨节吱吱直响,像是全身俱要散开一样。 祁灵咬住牙,闭上眼睛全力忍受,他忽然想起早年他所读过的“孟子”,有一段说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困乏其身……”。祁灵心里认为:“一旦习得武艺之后,不仅要为铁杖僧和千手剑沙则奇洗刷冤屈,此其间已是困难重重。更要行道仗义江湖,铲除人间不平,那更是任重而道远,如果目前这点苦痛都不能忍受,遑论其他?” 就在这样烙铁熨烫之下,足足过了好几个时辰,老和尚的手在祁灵身上,周而复始,不断地移动。可是,每游动一周之后,祁灵便感受到热量减低几分,直到最后几次的时候,祁灵不但不感觉痛苦,更而感到熨烫得异常舒适。 最后一次,老和尚的手停于祁灵的丹田小腹,稍一按动即行收回。 闲云老和尚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举手擦去额上的汗珠,缓缓地说道:“七阳丸服用逾月,已经深入骨髓之中,一时不易催动,费时甚久,但是只此一项已平白为施主增添十余年吐纳道气之功。” 祁灵闻言霍然翻身而起。只觉得精神特别充足,立即一躬到地谢道:“老前辈之恩,晚辈不敢言谢,但能铭感五内,此生不忘。” 闲云老和尚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点头说道:“方才施主能忍受痛苦,闭口不出声,较之老僧点晕昏穴行功,效力更大,施主资质较之当年铁杖僧徒儿,更为良佳,明日如有机缘,日后当能为武林增放光彩。” 说着便站起身来,指着隔壁说道:“施主此刻且回到榻上休憩,睡前服下华山圣药百灵丹,明日再作尔后定夺。” 祁灵辞谢过老和尚,回到方才那间房里,依言服下百灵丹,静心安歇,原来以为心情兴奋,思潮涌起,恐怕一时难以入睡,没有料到一觉睡得极香,酣然直到天明。 祁灵一觉醒来,但见阳光满室,已是日高三丈的时分,慌忙起床,闲云老和尚已在外面说道:“祁施主自行到外面漱洗,老僧有话相告。” 祁灵应声而出,走到外面。但见满山清净异常,一夜大雨,遍山如洗,白云舒卷,松涛盈耳,冬阳温暖,微风不寒,泰山之阳,竟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 仰望身后,峰高则不可仰止,俯瞰眼前,但觉山下迷潆隐约,一时祁灵不禁凡心尽涤,尘气尽消。匆匆舀泉水漱洗后,转回到茅舍里,但见茶几上摆着一碗白水。一盘米饭,一碟蔬菜,闲云老和尚含笑说道:“山居即此一饭一菜,已是来自不易,祁施主勿以简慢相待介意。” 祁灵称谢不已,一日未食,一见米饭,已经是饥肠辘辘,当下也不客气。饱餐已毕,闲云老和尚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竹筒,交给祁灵说道:“这竹筒之内,是三颗丸药,是老僧采撷泰山地龙之涎,合药而成,专治风湿之症,药虽三粒,却是制来不易。” 祁灵瞠然不知闲云老和尚突然送给自己三粒治风湿的丸药是何用意,伸手接过,眼睁睁地望着老和尚。 闲云老和尚说道:“少林绝技,并非老僧藏珍不授,一则碍于戒律,我这个受罚面壁的掌门人,更不能轻自授艺;再则,老僧昨天得知华山门人千手剑沙则奇,与铁杖僧同出一辙,蒙冤武林,临终托你洗雪,关系更广,即使老僧破例传授武功,恐亦未能竟全功。因此,老僧想起另一位高人。” 祁灵知道铁杖僧和沙则奇的功力,已经是闯荡扛湖,鲜有敌手,闲云老和尚既是铁杖僧的师父,又是当代武林泰斗少林寺的掌门,这身功力,更是可以想见。如今老和尚竟自谦功力不足言传授,推介另一位高人,难道还有比少林寺掌门功力更高的人么? 难怪乎祁灵一听之下,说不出话来。 闲云老和尚说道:“这位高人脾气极怪,如今身罹风湿,住在泰山日观峰下。施主进药,固然是入门之途径,主要还要看施主的机缘如何,如能习得此人一身武功之半,独步当前,庸母置疑之事。” 祁灵听在心里,顿生一丝疑意,这位高人既然功力如此之高,如何竟然治不好自己区区一点风湿病?老和尚之言莫非有不实之处! 转而一念:“老和尚年高德劭,岂能在一个年轻晚辈面前说谎?” 闲云老和尚看见祁灵脸上稍有疑惑之色,便点头说道:“施主但请放心前去,纵使不能得到这位高人传授武功,也必有所获。老僧如今自解禁制,即日赶回嵩山本院,了净和尚竟敢私自纠缠老僧,戒律废弛可见,日后如有机缘,自有与施主相见之日。” 说着便指点祁灵前往观日峰的方向与途径,随手又提来一袋米粮,交给祁灵说道:“七阳丸与百灵丹之功,施主目前虽然不谙武功,但已身轻足健,区区山道,不足为忧,只是山中必待过相当时日,这些干粮樽节使用,维持半月足够有余。” 祁灵一听闲云老和尚要离开泰山,不由地顿生离情,尤其老和尚处处顾虑周到,更是感恩不尽。祁灵原是一个性情中人,临别依依,竟说不上话来。 闲云老和尚看在眼里,低喧一声佛号,低声说道:“施主好自为之,日后自有相见之时,铁杖僧所抄之少林秘笈,老僧带走,华山绝技,日后施主还给华山派,毋使流传,恐生枝节。” 祁灵依言将第一本布簿,撕下上半部,交给闲云老和尚,老和尚接到手忽然严颜说道: “施主此去日观峰,千祈记住要以‘忍’字当先,施主饱读诗书,当记得张子房与黄石公在圮桥进履的故事,不能坚忍焉成大事?老僧言尽于此,施主自行斟酌。” 祁灵听在心里为之一凛,老和尚语重心长,发人猛省。 闲云老和尚说罢话,迳自在茅舍周围,流连往返,十数年于斯,一旦离去,虽世外高人如闲云老和尚,也未免有依依之感,戚戚然于心焉。 良久,老和尚霍然高喧佛号,合掌道声:“祁施主多珍重!” 言犹未了,身形悠然而起,已经远离茅舍数丈,落身于三叠青石之上,再一拂袖,蓦地再起,转眼白云满壑,早就失去人影,只剩下祁灵一个人站在那里,感慨万端,眺望茫然出岫的白云,是那么的变幻无常,悠然自得。 祁灵送走了闲云老和尚之后,一手握着小竹筒所盛的三颗风湿良药;一手提着干粮,站在茅舍之前,怅然若失,深深觉得闲云老和尚待自己有天高地厚之恩,如此遽然而别,令人心有难安之处。 旋又想到,只有日后自己习成绝艺,行道武林,以不负老和尚的一片苦心。 想罢回到茅舍之内,阵设依旧,而住此十数年的主人,却从此而去,乃至不复回来了。 再看到满室经文,遗留此间,更是可惜,让他与山间清风明月为伍,日久而化,殊大不该。 想到这里,祁灵便将柴扉扣紧,搬几块石头将门抵挡稳当,巡视一周之后,自语道: “我祁灵日后能洗雪铁杖僧和千手剑之冤屈,在江湖仗义行道数年之后,定居此间,笑傲风月,归隐山林。” 一番自言自语,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不知道到日观峰去见那位个性怪僻的高人之后,能否得传武功,尚在未可预卜之间,自己就想得那么远。 当时赶紧收敛心神,将三颗风湿丸药藏好,再将干粮打成一个小包裹,背在身上,照着闲云老和尚所指点的方向和路线,便向日观峰走去。 从冷泉岩去日观峰,要抄越过一个巨大的山谷,穿过一段断岩,爬过一堵石壁,再上折攀登,才能到达日观峰下,而这一路都是步步危机,稍一失足,便遗憾终身。 祁灵离开冷泉岩,向右横断而行,抄进一个狭隘陡峭的山谷,俯首谷内,湿气阴暗,水雾迷潆,着足石滑,几有寸步难行之叹! 祁灵正自皱起眉头,踌躇如何深入谷底,越过深谷,到达对面断岩,忽然心神一分,脚下不稳,滑地一下,直向谷底坠去。 如此蹙然一惊,祁灵匆忙里挺身一跃,一种自然的反应,躲让开石壁上狼牙错列的擦伤,就在如此挺身一跃之际,祁灵身似飞燕,“嗖”地一声,平空横飞数丈,祁灵慌忙伸手一把抱住横生石外的一棵苍松,才把前冲的身形止住。可是,余力未衰,只把一棵苍松摆动得像狂飚顿起,悠荡许久,才停止下来。 祁灵索性一个翻身,骑到松枝上,瞠目回视着身后,半晌不知所以。 从这棵苍松到方才立足的峭壁之前,至少也在两丈开外,如今竟在一跃之间,越过两丈,如何不使祁灵恍然疑身是在梦中。 良久,祁灵才回神过来,暗自点头忖道:“想不到一粒七阳丸和一粒百灵丹,竟有这样大的效力,一夜之间,使自己判若两人,怪不得闲云老和尚说我身轻足健,足够越过这些艰难险道,到达日观峰。” 想到此处,一股欣喜由心底泛起,益发坚定了他前往日观峰之行,只许成功,不可失败的心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低头下看,谷深不过数丈,便松手翻身,直落谷底,连奔带跳,虽然身形并无章法,却是起落不停,不消一会,便越过了这一个阴暗潮湿的山谷,登上断岩。 此时,祁灵但觉眼前一宽,万山星罗棋布,拱伏于前,仰观苍穹,但觉晴空已近,偶尔一朵白云,随风飘舞,缠脚而过,令人顿生飘然乘风的感觉。这时候,祁灵才深深地体味到“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真意。 回首左侧,贴身一拔而起擎天一柱的尖峰,想来就是日观峰。但是,要寻得那位高人,将在何处?眼前峭壁悬岩,猿猴发愁的险境,果然有人会长年生活此间,而且还是患有风湿恶症在身的人,难道他是餐风饮月不成?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但是,此刻的祁灵已经断然相信宇内之大,有无数的事物,不是自己所读书本所能了解于万一。虎丘古塔的奇迹,冷泉岩的遭遇,已经再次说明,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当今吟哦书斋之中,何曾想到果有挺身一跃远达数丈的事?所以,尽管面对着日观峰下悬岩天生峭壁自成的险境,他相信那位疯瘫了双腿患风湿病的高人,定然择居其间。 祁灵仗着身上有足够半月的干粮,山中泉水处处,急它怎地?且自坐下来,打量眼前的地形,他想着,有人住的地方,即使不是竹篱茅舍而是凿石穴居,也会看出痕迹的。 正是祁灵刚一坐下,四下打量的时候,忽然隐隐约约有人吟哦,说他是隐隐约约,却又听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是声音细微,却是字字入耳。 那是一首诗,是当年诸葛亮隐居卧龙岗,春睡草堂,醒时随口吟哦的一首五言绝句。不过其中稍改了数字: “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 穴居冬睡足, 洞外日迟迟。” 祁灵一听当时心里一动。日观峰前,除了闲云老和尚所说的那位高人隐居此间之外,断无他人。这首诗自然是他吟哦的了。而且诗中自称“穴居”,一定是住某一个石壑山洞之中,可惜祁灵当时只凝神倾听这时的内容,却没有留神这吟诗的声音,是来自何处。 祁灵那里还敢坐下来休憩?好在仗着自己够得上“身轻足健”四个字,便足踏石缝,手掀丛草,像一个游墙而行的壁虎,蠕蠕移动于峭壁之上。 此时祁灵心无旁鹜,一心只在寻找一个足可容人的石洞,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使他一往直前,毫无畏缩,其实他要是俯首下看,真令人有“不堪回首”之慨。 常言道是吾心信其可行,则虽移山倒海之难,亦如反掌折枝之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正是祁灵此时之写照。 祁灵原意移动越过这一段峭壁断岩,再向那边寻找,正是他移动到峭壁之半,忽然又听到咏哦之声: “因病得闲殊不恶, 此生但留日观峰。” 这两句七言诗,祁灵听得真切,那正是来自头顶不远的地方。 祁灵此时大喜,仰起头来留神一看,果然,相距头顶不远五尺的地方,峭壁当中,有一个横宽不到一尺的洞口。 祁灵再也不去思索在这样光秃秃的悬岩之上,人如何进去的?又如何生活的问题,脱口朗声仰头叫道:“上禀洞中老前辈,弟子祁灵……” 正说到祁灵两个字,突然,“哗”地一声,从洞里泼下一盆冷水。这盆冷水其寒如冰,时为残冬腊尽之际,泰山日观峰,几到滴水成冰的天气,这一盆冷水,迎头浇下,而且劲道奇大,像是千斤压顶,别说祁灵是站在峭壁隙缝之上。就是站在平地,也要应水而颓然倒地。 当时这一盆冷水泼到祁灵身上,祁灵只觉得满头一嗡,神智顿时昏迷,脚下一滑,手中一松,身形就像陨星落石,急速下坠。 峭壁之下,自是怪石重叠,下达数寻,祁灵只要一触地面,立即就要碎骨粉身。 可是,就在祁灵身形失足下坠的时候,从石洞中“唰”地一声,飞出一根细绳,绳子头上,系着一个挠钩,比祁灵下落的身形还要快,只在空中一闪,不知怎地一曲一抖,竞把祁灵拦腰一把拴住,“崩”地一声,本是陨星下落的祁灵,此刻却像荡秋千样的,吊在峭壁的半空中。 祁灵被冷水迎头一击,本是昏迷过去,此刻绳索一顿之际,人又清醒过来,水淋在身上,已经结成冰片,而且还有一股酸臭的气味,闻之欲呕。再加上悬空吊在那里,不停的摆动,时而碰上石壁,撞得浑身疼痛,吊住自己的那根绳子往来在岩石上磨擦,吱吱作响,看来随时都有磨断的趋势。 此情此景,换过任何人,都要魂飞魄散,祁灵却是福至心灵,顿时想起闲云老和尚临去之时,再三叮咛自己要记住一个“忍”字。这根绳子,这盆冷水都来得太巧了,一定是洞中的高人,有意相试自己。 想到这里,祁灵惧意立消,昂首叫道:“弟子祁灵,虔诚前来求见,请老前辈高抬贵手,救弟子上来,有下情相禀。” 祁灵如此一连叫了三遍,洞中的人,毫无声息,只有祁灵叫喊的回声,在深山里飘荡。 而且,每叫一次,祁灵便觉得腰间的绳索,捆得愈来愈紧。 此时,日影渐斜,山高得日虽早,背阳处落日亦早,黄昏已近,暗影渐浓,而且呼呼的劲风,吹得脸上如刀割肉,身子也愈晃动得厉害。 祁灵虽然只叫了三遍,却已经感到力竭声嘶,浑身乏力,疲倦已极,这是祁灵自服七阳丸以来,首次感到疲倦。可是,仰首顶上洞中,仍旧寂寂无闻,仿佛没有人在。 如此又晃动了一会,绳子在石上磨擦的声音,也愈来愈响。 而且,暮色渐深,看来夜幕将垂。此时,祁灵忽有一丝悔恨之意,渐起心头。 心里不由地想着:“烦恼皆因强出头,我这不是自寻晦气么? 当初和祁福双骑遨游天下,何等悠然自得?为何要揽住别人的是非,累得自己万水千山,吃尽千辛万苦,前来泰山,如今只落得背井离乡,魂断深山,身喂野兽?” 想到这里,不由地两颗泪珠,涌出眼角,无限气短,不尽悔伤。 转而一念:“不对!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当初在古塔之内,既然内心承诺,就应该千金不移,何况闲云老和尚再三嘱咐,要千万忍耐,这分明是洞中高人相试,否则,只怕我早已身坠岩下了,我如何竞愚不可及到这种地步。” 心意一转,精神又为之一震,抬头估计,悬身之处,到上面石洞,也不过一丈多,虽然绳索拴住了腰,两只手却是空在外面,揉绳攀登,有何不可? 祁灵虽然一阵思潮起伏,但是一经意念一决,便伸起双手,抓住绳索,慢慢向上揉登。 偏偏仿佛这绳子有意为难,祁灵双手刚一抓住绳索,摆动得更厉害了,而且,束缚的劲道,也愈来愈大,只捆得浑身无力,那里还能揉绳攀登? 祁灵松下双手,此时心里既不悔,也不恨,倒是豪气遽生,朗声叫道:“弟子祁灵,远从姑苏专程来到东岳,只为受人之托,忠于人事,来相求老前辈。老前辈既不肯仗义人间,弟子自是只有抱憾而回。奈何如此相戏?” 祁灵如此朗声振振有词的一喝叫,倒是顿时生效,只听到石洞里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是什么人在我老人家所居之地,哇哇乱叫!” 祁灵一听洞中已经答话,尽管他是明知故问,依然止不住一阵兴奋,连忙又说道:“弟子祁灵特来求见老前辈。” 洞中人依然是那种寒冷如冰的声音说道:“你这娃娃来到泰山日观峰,找我老人家何事? 干脆的说,不要咬文嚼字,啰啰嗦嗦。” 祁灵当初听闲云老和尚说道洞中这人,个性怪僻,不知道怪僻到什么样子,如今一听说话,果然是怪僻得少见,当下祁灵也应声干脆说道:“请老前辈传授武功。” 洞中人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能找到日观峰来,总算你来得不容易,好吧!我老人家答应你。” 祁灵大喜,连忙叫道:“多谢老前辈,请老前辈拉弟子上去,好好拜师大礼。” 洞中人没等祁灵说完话,便“呸”了一声,一口浓痰,正好吐得祁灵一头一脸,不仅腥臭无比,而且打在脸上疼痛难当。 洞中人呸了一口痰之后,便骂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谁是你的师父?” 祁灵此时抱定主意,是一忍到底,他知道此时只要稍一拂逆,便前功尽弃,所以尽管啐的满脸浓痰,依然平和着语气说道:“方才不是你老人家亲口答应传授弟子的武功么?” 洞中人神情莫测地忽又冷嘿嘿地笑起来,说道:“我老人家答应传授你武功,并不是收你作徒弟,况且我老人家从不平白传授武功,你有什么与我老人家交换?” 祁灵一听,这才大急起来,连忙说道:“弟子孑然一身,别无长物,那里有物事与老前辈交换?尚望老前辈念弟子系立志为别人洗刷冤屈,同时要仗义江湖行道武林,老前辈能够破例一次。” 洞中人冷漠地说道:“告诉你,我老人家从不例外,你有交换的东西就换,没有东西,我老人家没有工夫和你娃娃闲谈。” 祁灵吊在那里,真是又急又气,又不敢多作顶撞,这种情境,实在无以言喻。 忽然祁灵心里一动,自己骂着自己说道:“该死!我如何忘记这件东西?” 这时候洞中人又说道:“实在没有东西交换,我老人家可要睡觉了。” 祁灵赶紧大叫道:“有!有!有很贵重的东西,可以与老前辈交换。” 洞中人仿佛也露出一丝高兴,说道:“有贵重的东西何不早说?我老人家还有一项规定,东西愈贵重,传授的武功愈高深。 不过,我老人家索性告诉你娃娃,这贵重东西可有分别,在我老人家眼里是黄金如粪土,珍珠如废物,你娃娃得酌量酌量!” 祁灵此时心神大定,他想到闲云老和尚早已经算准了这招,自己早知道如此,就在这日观峰前高声喊叫,还怕他不来找我么? 当时祁灵也朗声应道:“弟子何敢以俗物来轻视老前辈?这件东西可以说是千金难买的稀世奇珍。” 洞中人忽然也呵呵大笑说道:“好啊!竟然还有和我老人家同一脾味的人,你娃娃身悬半空,命在危急,竟还有心肠找我老人家寻味。难得!难得!” 其实此时祁灵的心里,一则他认定已经了解这位怪人的个性;再则他相信闲云老和尚交给他那三颗地龙唾涎所合成的丸药,确系这位洞中老人所需。所以豪气大生,先朗朗地笑了一阵,说道:“弟子虽是一介书生,却也知道,大丈夫生而何惧,死又何惧?以弟子一个书生远来这东岳泰山日观峰前,沿途危及生命之处,可以数死,此时纵然死在老前辈洞前,只不过是迟早而已,何至于就胆战心惊?” 洞中人极其深沉地“嗯”了一声,半晌说道:“好!好!你娃娃把你的东西说来听听,即使并不如你所说如此贵重,我老人家也要破例地不使你空手而回。” 祁灵越发的心有成竹,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弟子身上现有三颗地龙唾液合制而成的圣品丸药。” 洞中人闻言,显然是一震,接着呵呵笑道:“好利害的娃娃! 原来你是计算好而来的!地龙唾液合制的丸药,专治风湿之症。 娃娃!谅你一个读书的后生,不会知道这些,你说,是谁教唆你前来的?” 祁灵故意问道:“老前辈是否肯以全身武功,换过三颗稀世的灵药?” 洞中人冷哼一声说道:“告诉我老人家,是谁教唆你前来的? 我老人家要找他算账。” 祁灵朗声说道:“老前辈但以物换取武功,至于何人相告,弟子未便相告。” 洞中人怒叱道:“你娃娃若不说时,你自忖能活着走下日观峰么?” 祁灵此时对这位洞中怪人顿生反感,先前只不过觉得他怪僻,如今更觉得他怪而鄙,当时便冷然说道:“人无信不立,老前辈既然不能以信待人,弟子不学武功横尸峰前,又待如何?” 祁灵如此一顶,洞中人反而颇为赞赏的“嗯”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老人家的不对了。也罢!娃娃!你将丸药拿来,我老人家依言传授你全身武功也就是了。” 祁灵只觉得这位洞中怪人,喜怒莫测,令人不可捉摸,万一丸药拿去,竟食前言,如何是好?转而念,则事到如今,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不拿出丸药,也是束手无策。 便伸手到怀中摸出那小竹筒子,仰头说道:“老前辈此时可以拉我上去了么?” 洞中人连忙说道:“慢着!我老人家先要看看这三颗丸药的真假,你先丢上来看看。” 祁灵再三忍下一口气,只淡淡地说道:“你小心接着。” 由“老前辈”一变而为“你”,这祁灵的内心气愤难忍的情形,当不难想像。 祁灵当时甩动右手,尽力把小竹筒丢上去,甩到半空中,只见一阵风响,小竹筒迳自飞到石洞中去,像是遇到吸力一样。 此时祁灵心里已经感到心灰意懈,他在想道:“武功再高,却是这样一个不通人情,不分义利的人,又有何用?此次如果能学得武功,为铁杖僧千手剑洗刷冤屈,便退出武林,如果不能习得武功,只要能下得日观峰,立即转回故里,这武林之中,无意再求深入。” 祁灵在那里不断地思潮起伏,沉浸于意念奔腾之中,却忘了这个小竹筒丢到石洞里已经半晌,丝毫没有动静。 又过了半晌,祁灵忽然想起洞中人为何没有声息,难道不幸竟为自己猜中,竟是卑鄙到如此地步么?想到此处,禁不住高声叫道:“丸药到手,究竟传授武功与否。为何没有声息?” 言犹未了,就听到洞中人呵呵大笑说道:“这药是假的,还给你。” 祁灵一听他说“药是假的”,顿时大怒,俄即心里又是闪电一动,觉得这两句话的声音听来耳熟,与方才那种冷冰冰地截然不同。 心里正是疑窦业生之际,一点黑影,迎面飞来,而且好像有东西牵着一样,轻飘飘地飞到祁灵手边。 祁灵一把抓住,只听得洞中人又说了一句:“不信你自己打开看看。” 这一句话,使祁灵越发听来耳熟,可是无暇使他多想,便打开竹筒一看,里面那有什么丸药,一张白纸摺得好好地放在当中。 祁灵此时仿佛已经忘记自己是吊在半空中,急迫不待的打开白纸一看,暮色苍茫,依然明白看出上面笔走龙蛇地写了几行字:“君天下之奇人,能坚忍,较之子房为过,能信义,为一诺千金而视死如归,能忠诚,不屈于威胁利诱,如此天生奇人,他年必为武林正义大放光彩,谨此先贺。” 下面落了款。 祁灵一见下面的落款,不禁大声呼叫道:“老前辈……” 绳索已经慢慢上升,慢慢地将祁灵拉进石洞里去——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 二 章 空山声寂寂 洞下人悠悠 泰山东岳日观峰,擎天一柱千仞削壁悬岩之间,祁灵以坚忍不拔之毅力,视步下艰险如无物,攀登其间,被石洞中的隐世高人,以神奇绝妙的手法,一抖悬丝,将祁灵的失足下落的身形,凌空缠住,进而将祁灵三颗治疗风湿的丸药要去,半晌没有回音。忍耐至此,已经是臻于至极,祁灵觉得洞中这人除了不通人情之外,更是品德不高的怪人,要不是自己性命系在他一根悬丝之上,此时祁灵真要拂袖而去,离开日观峰。 正在这时候,洞中那人笑声震荡,从洞中掷出祁灵得自闲云老和尚那三颗专治风湿的灵药,还给祁灵。 祁灵有着无限诧异与惊奇,依照洞中人的传话,拆开药包一看,那里是什么专治风湿的灵药,原来是摺叠得端方四正的一帧小小书笺。祁灵读完这封书笺,看见信末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闲云”。 宛如波涛壮阔,汪洋一遍的大海上,风大浪险之际,得庆一叶扁舟攀登,在恍然大悟中,祁灵止不住欣喜无限,脱口朗声大叫道:“闲云老前辈!” 祁灵言犹未了,系在身上那根悬丝,便自冉冉上升。此时,日观峰阵雨忽来,云潮汹涌,脚下千寻削壁万丈幽壑都成云海一遍,祁灵确有飘飘欲仙乘风而去的感觉。虽然阵雨势急,宛若倾盆,祁灵一身寸缕不干,寒意凛冽,但是却抵不住由衷而发如获至宝的欣喜,忘却了肤肌所承受的苦痛。 祁灵的身形,逐渐接近洞口之际,忽然上升之势顿停,依然空荡荡地悬挂在那里。 洞中此时传出闲云老和尚那熟悉的声音,说道:“祁施主! 请原宥老僧不近人情,有三点相约,要在施主跨进这个石洞之前,互取谅解与协定。” 祁灵一听,止不住心里暗自忖道:“这老和尚也真是古怪人物,日观峰前如此相试,要换过任何一位耐性稍差的人,早就掉头拂袖而去。事到如今,真相既已说明,又何必还要把我悬吊在半空里互谈协定,这不是有点胁迫而从的意思么?” 祁灵这略一思忖之间,闲云老和尚又从洞中缓缓地说道:“老僧决非有意胁迫祁施主之言行,如果祁施主不愿接纳老僧三事之约,虽然未便请施主人洞,但是,老僧敬重施主为人,决以万全之策,助施主脱离日观峰削壁悬岩之险。祁施主不信,请低头向下面看。” 祁灵果真依言向脚下看去,阵雨已停,云壑严封依旧,两尺之外,已难看出任何事物,只有白茫茫的一遍。 祁灵正怀疑闲云老和尚要自己低头下去看什么?忽然一股劲风擦身而下,这股劲风力道大得惊人,刚一擦身而过,脚下云封的千寻悬岩,顿时宛如翻江搅海,石破天惊,无边云海,却在祁灵的脚下,击成一个方圆逾丈的云洞,不瞰可达七、八丈深。 就在这云开未合之际,祁灵看得清楚,在身下五、六丈远的地方,有一个大鸟巢似的藤萝,盘结在一棵苍劲虬松树枝上。 从祁灵悬身处起,到藤萝鸟巢那里为止,正是一段寸草不生神仙都难以立足的削壁。但是,若从祁灵那里跃身而下,落到藤萝鸟巢里,准可确保无伤。而且连接着那棵苍劲虬松盘根错杂的地方,正是一条似有如无的石径,一直通到那边的飞瀑悬岩之下。 掌风击开云壑,顷刻封闭依然,就听得石洞中闲云老和尚说道:“祁施主如果不能接受老僧三事相约,老僧只好挥剑斩断悬丝,施主落身鸟巢,安然下山。前途老僧另有所赠,以答谢施主千里迢迢,远涉关山来到东岳之劳累。” 祁灵此时浑身寒湿,尤其这根悬丝捆得浑身劲道全失,越发感到疲惫不堪,老和尚如此一再催促,便也忍耐不住朗声说道:“不知有何三事相约,尚请老前辈明言相告。晚辈三思之下,能应诺则应诺,否则,晚辈只有抱憾离山。” 闲云老和尚语调平静依然,缓缓地说道:“祁施主能体谅老僧事非得已之苦衷,老僧心感不尽,即使今日东岳彼此无缘。来日仍为方外之交。” 祁灵一听之下,心里一动,暗自忖道:“东岳之行,能到达日观峰,应忍而难忍之事,何止数十?我俱一一忍过,老和尚赞誉再三,我又何必以一篑之亏,使九仞之山不成!” 想着便接口说道:“老前辈有何法谕,晚辈当执弟子礼遵行。” 闲云老和尚喧了一声佛号,说道:“第一:老僧虽是远离嵩山,久别少林,祖师遗命,不敢有违。老僧今日传赠施主少林绝技,不能有师徒名份,即使日后,施主也不能轻易道出武技师承。” 祁灵应声说道:“弟子愚鲁,何能何德敢望身列少林门墙? 能得老前辈慈悲,传授一二绝技,使他日能为铁杖大师一雪生前之辱,愿之足矣。” 闲云老和尚闻言,顿时和南不绝,佛号连声,稍过一会才说道:“第二:少林绝技享誉武林,数十年如日中天。祁施主一日习得少林绝技,日后出道江湖,举手之间,不仅少林门人会惊诧施主一身绝技由来,即使江湖黑白两道即将误认施主为少林门人。因误成仇,老僧内疚终生,故请祁施主于习成少林绝技之后,必须运其智慧,改头换面,使识者不识;不识者更是茫然。祁施主有此自信否?” 闲云老和尚说完话,祁灵沉吟良久,未作答覆。 老和尚又接着说道:“施主今日一诺,便要奉行终生,不能变化少林技击之形,东岳泰山便是终老之地。” 老和尚这几句话,说得突然变冷峻无比,暗蕴威严。 祁灵忽然昂起头来,向着石洞朗声说道:“铁杖大师闯荡江湖许久,无人知其为少林嫡传出家弟子。” 闲云老和尚又缓转过语气,说道:“铁杖僧若无特出之天赋,老憎何至独宠一身。” 祁灵慨然应道:“弟子祁灵不敢越前人之长,亦不甘落前人之后”。 闲云老和尚略略提高了声音,紧跟着问道:“如此说来,祁施主自信能遵守这条相约?” 祁灵毫不迟疑地应道:“否则甘愿终老泰山,朝伴云雾,夜宿星辰,了此一生亦殊不恶。” 闲云老和尚低喧了一声佛号,连称“善哉!”“善哉!” 祁灵与闲云老和尚如此一对答之间,忘却浑身寒冷,反而引起豪气大发,紧接着朗声说道:“老前辈!弟子愿闻这第三条。” 闲云老和尚在石洞里高喧一声“阿弥陀佛”,说道:“祁施主能自制自信应允前两项相约,这第三条易事耳。” 说着话,系住祁灵的那根丝绳,忽又缓缓地下坠数尺,本来祁灵已经相距洞口不远,如此遽然一坠,又与洞口相距丈余开外。 闲云老和尚轻轻咳了一声,沉着语气说道:“老僧斗胆请祁施主暂忍十天悬吊之苦,暂时吊在洞口之外,十天之后,老僧再请施主入洞。” 祁灵一听惊诧之情,莫可言喻。自己被闲云老和尚作弄失足,复又以丝绳悬吊,此刻浑身筋骨俱散,四肢软弱如棉,眼冒金星,头出冷汗。期望闲云老和尚说完三事之约,便收绳入洞。没料到老和尚最后一项相约,竟是要悬吊自己十天,半日已是难熬,十天如何渡过? 闲云老和尚既然要传武功,何故要作弄自己? 祁灵正待脱口叫出,请闲云老和尚还是斩断悬丝,让他远离泰山,放马江都故里。闲云老和尚却先他一瞬说道:“祁灵施主能以一诺之真,备受千山万水坎坷崎岖之劳苦,这十日之悬,当然是易事耳。何况,十日悬空,亦为习得精绝武功之乍入门径,以小苦而获大得,祁施主智慧天生,不同于常人,定能了解。” 祁灵这才大悟,原来十日之悬,是习武之门径,如此说来,再吊十日,亦当忍受。他想到,要应当初虎丘塔上所对铁杖僧千手剑遗体之一诺,没有超凡出众的武功,不以为功,要习得出众的武功,岂是幸然而得? 祁灵立即平心静气地应道:“弟子幼读圣贤书,深知水霜厉雪,才能培植栋梁之才。这十日悬吊之苦,弟子亦当甘之如饴。” 闲云老和尚口称“善哉!”,俄顷说道:“泰山之阳,日观之极,上仰唯天,下俯则群峰笏朝,风景之奇观,胸襟为之壮阔,施主能以十日之忍,收获之丰,当为施主所未能预料。” 老和尚说着话,忽然现身洞口,灰衣飘拂,宝相庄严。合掌当胸,远远向祁灵打着问讯,说道:“祁施主如今三事承诺,千金不移,老僧与施主暂作小别,十日之后,当在洞口相迎。” 话一说毕,但见他身形突然悠悠离开洞口,直向岩下云雾中飘然而落。直如一片秋风落叶,飘飘摇摇向云中冉冉隐去。 祁灵吊在那里目送闲云老和尚如此飘然而去,一时倒是忘记自身悬吊之苦,禁不住羡意遽生,暗自忖道:“我若能练成闲云老和尚这样炉火纯青的技艺,仗义江湖,除尽邪恶,这才真是不负男儿七尺之躯。” 正在遐想神驰之际,忽然脚下风动云开,一袭灰衣飘动,闲云老和尚忽又疾如冲天之矢,嗖然上升,停在石洞之口,向祁灵留神看了一眼,两眼神光一扫,停在祁灵身上。 祁灵突然兴起一丝不悦之意,慨然说道:“老前辈去而复返,是另有叮咛,抑或不放心弟子甘心悬吊十日之诚意?” 闲云老和尚一听祁灵如此侃侃问来,不觉露出一丝慈祥微笑,左手单掌立胸,右手遥指东方说道:“祁施主此时身不畏寒,元真固守,已经深入内修门径。若能于每日天将黎明之时,月影已避,天光未通,东方混沌一气,忽有白云一缕,扶摇而升,渐而朱霞炫晃。此时正是阳气乍露,日之初升。祁施主如能转而面向东方,引发丹田之气,舌抵上颚,清心凝神,吐浊气,纳清气,三后斯行,裨益匪浅。” 祁灵一听闲云老和尚去而复回,是在指点自己吐纳门径,那里还敢有一丝怠慢之意。立即收敛起方才那一丝不悦的心情,两眼凝视,敬谨恭聆。 闲云老和尚接着说道:“祁施主方才登临日观峰之时,身轻已逾常人,如今凭空悬吊,虽然未能得一枝之攀,跃登石洞,但是,借悬丝摇晃之势,闪躲腾挪,亦为可行之易事耳……” 老和尚似乎言犹未尽,却自大袖一展,宛如灰鹤亮翅,挥舞起两袖轻风,飘然隐入云中,下落不知胡底。 祁灵目送闲云老和尚二次离去,此刻心情,已是安定而宁静。虽然一索悬空,悠悠荡荡不着边际,却没有方才那种忿怒难抑的情绪。 同时,心里也在回忆着闲云老和尚方才所说的两段话。本来泰山之巅,寒风凛冽,虽在三伏炎暑,依然衣不胜寒,何况祁灵登临泰山之时还是冬末春未来的季节?可是,祁灵一身薄裘,一袭青衫,而且又遭受过阵雨淋漓,若按常理,早就应当寒僵肢体,冷冻内腑。而此时,祁灵虽然也略有寒意,却无冻僵之苦,宁非奇迹?亦即老和尚所言,已经深入内修门径。 思想及此,祁灵衷心大慰,心里暗自忖道:“若按老和尚教导的吐纳之法,按日行功,十日之后,又不知精进几许。” 俄而,祁灵又止不住心急,想到自己悬吊此处,为时十日,饮食无着,十日不饮不食,岂非饿煞?还有老和尚临行之时,声言悬吊此间,尚能闪躲腾挪,言有未尽,用意不明。 祁灵如此一阵思潮起伏,万念如涌,不觉黄昏已至,夜幕早垂。日观峰上,云雾归壑,山清如洗,松涛阵阵,万壑齐鸣。 少顷,东方满月初升,水盘乍涌,清光如泻,蓝空如洗,此时此地,已令人不复知为是人间抑或天上。 祁灵回首四周,但见月光、匍松、山石、流泉,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如此的悬挂半空,不自觉得失笑出声,真是旷世奇闻,人生难再。 由于山风阵来,将祁灵悬挂的身形,吹得摇摆不定。恍惚之间,祁灵顿生异想,一如婴儿睡于摇篮之中,不觉顿生倦意。 祁灵独自思忖一回,不如趁势安眠,蓄精养锐,等待着明日清晨的东方日出。意念一决,便自阖上眼睛,收敛心神,随着这悠悠忽忽的摆动,静心入睡。 就在祁灵刚闭上眼睛的瞬间,忽然一声鹤唳,高吭入云,声如金钟玉振。在松涛如潮。 阵阵不歇的声浪中,破空而起,引得日观峰下,群山回应,历久不绝。 这一声鹤唳,把刚刚闭眼入睡的祁灵惊醒。 深夜空山,突来鹤唳,已是令人诧异,何况在这高接霄汉,一柱擎天的日观峰?祁灵睁开眼睛一看,相隔两丈的峭壁之间,突生的一株虬松,盘曲伸张,宛如昂首欲飞的苍龙。就在这株虬松的横枝上,长腿独立,引颈高吭的正是一只白鹤。 这只白鹤独立昂首,姿态昂藏,正对着祁灵凝视不动。祁灵自从目睹闲云老和尚飘然有若御风而行的离去,便深信宇内之事,断非自己十年饱读诗书所能臆测于万一。这只突如其来的白鹤,说不定正是闲云老和尚所豢养,此刻奉命前来陪伴自己,以免自己独吊深山,备尝枯寂。 祁灵想着,便含笑向白鹤打着招呼说道:“鹤兄!你是否奉闲云老前辈之命,前来陪伴于我的么?” 白鹤竟然似懂人言,引伸着长颈,低鸣一声。 祁灵见状大喜,连忙又说道:“鹤兄!夜色已深,我欲入睡,明日如有空暇,再请你飞来伴我可好?” 祁灵这两句话刚一说出口,突然白鹤昂首伸颈,高鸣一声,就在鸣声未了之际,双翅一展,大如车轮,“蓬”地一声,振翅而起,来势疾如闪电,直朝祁灵迎面扑来。 祁灵大为诧异,惊呼之声尚未脱口,已自感到白鹤双翅扑来的劲风,凌厉如削,呼吸几为之闭塞。仓忙中,祁灵也顾不得呼叫,自然一缩小腹,躬腰一挣,双腿平起直蹬,居然荡开数尺,恰好躲开白鹤这一扑之势。 祁灵翅底惊魂,心神未定,没料到白鹤又是一振双翅,二次扑来。祁灵但愿求生,竭尽全力双手一撑,拧腰反转,借着丝绳悠荡之势,又险煞人的避开一扑。 在这接连两扑之间,祁灵忽然若有所悟。闲云老和尚于临行之时,曾经说到:丝绳悬空,仍可闪躲腾挪。看来老和尚未尽之意,分明是说日观峰上自有飞禽走兽来袭,要自己利用已得的内修功力,借这悬丝在空之势,来闪躲腾挪。 祁灵如此想罢,心中惊意顿减,反而双目凝神,注视着连扑两着未曾得手而此刻正在飞翔的白鹤。立意要看准来势,再行躲闪。 那只白鹤在空中飞舞半晌,忽又低鸣一声,双翅一敛,又回到方才停足的那棵虬松之上,昂然而立,凝眸注目,看着祁灵。 祁灵不由地向着白鹤叫道:“鹤兄!看你方才应我说话,分明性已通灵,当能明了我的话音。你既然不是前来陪伴于我,驱我枯寂,又何苦与我为敌?我悬吊此间,与你无碍,你如此再三扑击,分明欺我太甚,岂是你这灵物所应为。” 祁灵如此自言自语,说了一阵,白鹤听得凝神不动,而且低鸣两声,似在应诺。正如祁灵所言,这只白鹤是性已通灵不凡之物。 祁灵一见白鹤状至友善,好像是听得懂自己所说的话,便欣喜地说道:“鹤兄!我祁灵能在泰山之阳日观峰之上,获识于你,亦是有缘,你我交个朋友如何?如果鹤兄有意红尘,他日祁灵下山行道江湖之时,结个游伴如何?” 白鹤引颈凝神听到此处,低鸣一声,似有不耐之意。将头卷伏到翅膀里,竟站在虬松枝杆上,休憩起来。 祁灵一个人独自无聊,看来白鹤已无敌意,而自己又是倦意丛生,便也禁不住阉上眼睛,养神休息。 谁知道就在祁灵闭上眼睛不到一会,又只听到“呼”的一声,劲风袭来,凌厉如前。祁灵连眼睛也没有来得及睁开,知道又是白鹤来袭,仓皇应战,如法炮制,缩腹躬腰,撑手蹬腿,荡开老远。 可是,这次又不同于前番,祁灵刚一荡开,眼睛还没有睁开,顿时又觉得脚下有一股劲风撞来。此时祁灵正是全力荡开,余势未衰,已经来不及借势回荡。人在急时,急智遽生,何况是在性命交关之时?祁灵来不及荡回,倒是立即一伸双手,抓住丝绳,一提丹田之气,猛力向上一窜,高达两丈,把下面袭来的那股劲道,卸避无遗。 祁灵一口气将泄,身形飘然下坠。他适时睁开眼睛一看,方才他那一跃之间,竟然超过了闲云老和尚居住的洞口。如果不是祁灵是荡开数尺,只怕此刻正是从洞口擦身而下。这一情景,使祁灵惊喜过度。 若按祁灵在闲云老和尚居住的茅舍之中,掌力引导药力发散,顿增功力的情形看来,这丝绳悬吊一丈高的距离,也只要一跃之间,便可毫不费事的跃登石洞之内。可是,自从被悬丝吊住之后,祁灵便浑身劲道俱失,那里还能凭空纵跃?没有想到被这白鹤扑击数次,为了躲闪腾挪,竟然又恢复了劲道,而且还能凌空一跃两丈,如何叫祁灵不为之惊喜不已? 祁灵顿时想道:“我何不趁丝绳不再摆动之时,纵身一跃,停身洞内,免得要受十日悬吊之苦?” 转而一念:“那只白鹤三番两次扑击,使得自己尽在闪躲腾挪,丝绳摇晃不定,无法正对洞口,只有等待白鹤去后,再作如此打算。” 正在盘算之际,祁灵忽然又察觉到白鹤方才从下面扑来一击之后,许久未作第二次扑击,难道已经飞去了么?低头留神一看,那里还有白鹤飞舞的踪迹,果然已经离去。祁灵再看悬吊着自己的那根丝绳,此时也正好停止不动。心中想道:“这倒无从人愿,此时不上去,还待何时?” 想罢,默念着方才仓忙里攀绳上升的方式,满提丹田之气,双手揉绳,正待一跃而起的时候,忽然又有一个念头袭上心来:“闲云老和尚与我相约三事,其中一项就是要我忍受十日悬吊之苦,我也亲口承诺,如今忽又擅自攀登,岂非出尔反尔,自毁诺言么?君子一诺,终身不渝,我与老和尚相约之事,言犹在耳,便自毁约,‘信’之一字,尚在何处?” 想到此处,祁灵不禁愧怍顿生,汗流浃背,上攀的双手,不觉自然垂下,所提丹田之气,也为之一泄无余。 祁灵上攀石洞之念既除,只有任凭丝绳悬吊依然,一绳悬空,月光之下,形单影只,一阵苍凉之余,更有抑止不住的饥火中烧,腹鸣如蛙。 祁灵就在如此又饥又渴,又乏又倦的交迫之下,几次想自己尚有余力的时候,攀登石洞。 他相信石洞之内,定有食物疗饥,免除目前这样凭空悬吊,备尝饥渴的痛苦。 但是,祁灵每到意念不稳之际,便回想自己十年诗书,所学何事?饿死事小,失信事大。 只要自己一登石洞,不禁失信于闲云老和尚,更因习不到旷世奇功,不能独步武林,而失信于虎丘塔上的铁杖大师与千手剑。 为人一念之间,上则可以为圣为贤,下则可以为盗为贼。祁灵深念自己知书明礼,将来仗义江湖,更要讲信重义,所以便以一念之坚,认定“饿死事小,失信事大”,断然摒弃上攀石洞的念头,一任自己悬挂半空。 此时月已正中,夜已及半。祁灵也逐渐由饥饿而感到寒冷。 山风吹来,酷寒刺骨,不知未入夜以前那种不畏寒意了。祁灵心里明白,原先不畏严寒,是由于药力助长内功,元真未泄之故。而此刻寒冷刺骨,正是由于腹内饥渴已极,连带生寒。 祁灵更明白,如此悬吊下去,即使不致饿死,也要冻僵在这日观峰之上。 但是,祁灵此刻心里空灵似镜,不着尘埃,对于此行生死,似乎已经置之度外。 正是祁灵忍受不了寒冷与饥饿,神智将昏之际,忽然一线飞泉,从空而下,直落于祁灵的口中。其温如汤,其醇如酪,使祁灵顿时有如醍醐灌顶,甘露浇心,一时也顾不得睁开眼睛来看,尽自张着嘴在承接着这一线突如其来的飞泉。 虽然是一泉如线,祁灵张嘴承接许久,也示能饮下多少,但是,一滴入腹,暖气顿生,从丹田蓬发而起,向四肢发散。而且从内腑到四肢,不仅倦意俱无,有一股劲道勃勃欲起,浑身百脉,都在发胀。 祁灵一面张嘴承受这股飞泉,一面阖眼感谢闲云老和尚,果然是用心良苦,立意至深,虽然把自己悬吊在此,却是随时留神观察,处处细心照拂。 正是闭眼想到此处,忽然感觉到那股又温又醇的飞泉,点滴俱无。而且,浑身经脉发胀,几欲破裂之势。祁灵这才睁开眼睛抬头向上看去,并且极其感动的叫道:“老前辈!……” 这一声“老前辈”刚一出口,人正抬头一望,吓得祁灵浑身一颤,冷汗交流,下面的话全都吓得进不出半个字来。 原来在祁灵的头顶之上,那里有什么飞泉,竟是一条粗逾茶碗,长约两三丈的大蟒蛇,从洞口直悬下来,颈项之间,仿佛还有鲜血淋漓的模样。不消说,方才祁灵闭目仰头所饮下的,正是这条蟒蛇所流出来的血,毋怪竟是如此入口犹温,过喉而腻。 祁灵始而惧怕,继而呕心,忍不住心里一阵翻腾,五腑六脏都为之抖动。可是偏偏又是悬吊在半空中,要呕吐也呕吐不出。 若以一般出身武林人士而言,茶碗粗细,数丈长短的蟒蛇,尚不足以为惧。但是,祁灵虽然生性胆大,豪气天生,毕竟还是一位不谙武功的书生,仓促之间,乍见一条大蛇悬在头顶,任凭他如何胆色十足,也吓得魂魄飞散,何况又饱饮一顿蛇血呢? 想起来更是心胆俱落,肠胃翻腾。 祁灵毕竟不是庸俗之辈,一惊失魄,片刻就定下心来,暗自忖道:“这条大蛇要是下口于我,恐怕早就尸体支离破碎,为何这半晌没有动静?” 惊意未敛,诧意又生,反正自己悬吊在洞口,要逃也无法逃出蛇口,而且此刻浑身血脉暴胀不已,四肢百骸,都极思伸展,因而也减低了乍见时的惧怕之心。 祁灵昂头再看时,这次看得仔细,不像上次那样一瞥惊魂便不敢仰视。这次凝神一看,祁灵不禁脱口叫道:“原来不是蟒蛇,是条大黄鳝!” 这样粗的黄鳝,也是值得惊人的,但是,祁灵却惊意全消,口中喃喃说道:“千年鳝精,一点真血,增长气力数十,博物志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啊呀!我今天饱饮了这许多千年鳝精的血,岂非要胀破血脉,爆裂而死么?” 祁灵虽是书生,却是所知极为渊博的书生,他能认出千年鳝精,自然就为自己饱饮鳝血而耽心。尤其此时浑身发胀有增无已,越发令祁灵为之倍增焦急。 正是焦灼不已之际,忽又听到呼地一声,一阵劲风硬如扳门样的扇至。祁灵正在神驰心急之下,如此一阵急袭而来的劲道,那里还能躲得过?刚叫得一声:“又是白鹤……” “啪”地一下,右胯大腿上,已经着着实实地挨了白鹤扇来的一翅。这一扇之力,少说也有一、二百斤,不禁把祁灵荡开多远,而且整个的右腿都扇得麻木了。 祁灵还没有来得及转神应付,只见白鹤引颈一鸣,双翅一掠,照准祁灵左胯扑来。其扑来之势,疾如闪电,断非前两次那种飞舞周旋的神情可比。慢说祁灵方才挨了一翅,扇开老远,无法躲避,就是能够躲避,也无法闪躲得开。当时但觉得左胯上有如重锤狠狠地一击,整个下肢都为之震麻了。 祁灵此时真让这千年鳝精和巨大的白鹤闹得机智全失,莫知所以。这两件事来得都是如此突然,又都是来得令人不可思议。慢道祁灵只不过是个大胆书生,换过一个老练江湖的武林人物,也会为之失措张惶。 但是,有一点使祁灵由亲身感受,而体验到奇怪非常。那就是这只巨大的白鹤连扑两次,都是沉重的一击,换过平时,只怕这左右两条胯腿,早就血肉模糊,甚至于血肉横飞。可是,如今祁灵的两条大腿不但没有伤损,反而感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松散。 祁灵人在诧异不止,那只白鹤却飞舞在周围,矫若惊鸿,疾若闪电,或用双翅,或用全身,或用爪扑,或用喙啄……种种方式,不一而足,就在祁灵如此一分神之间,分别扑向祁灵的全身。 每扑一处,经脉活络,筋骨松散,劲道倍增。如此接连扑中十数下,祁灵不仅浑身没有一丝胀意,更感到舒适异常。 情形如此,即使祁灵如何迷失灵智,也会联想起,无端流来千年鳝精血,无端扑来攫人为乐的白鹤,这两件事情来得不无原因。 正好白鹤单翅独抡,扇过祁灵“命门”最后一扇之后,祁灵再也忍耐不住,震荡着丝绳,凭空一跃,大叫道:“老前辈! 闲云老师父!你待弟子祁灵恩重如山,弟子肝脑涂地,也不足以言报。” 这样一跃凌空,要不是丝绳拉住,也不知道要跳起多高。这样一喝出声,深夜高山,宛如巨石下坠,空洞震荡,余音远播如雷。 三千机缘集一身,从祁灵在虎丘古塔上服下那颗丸药开始,历遇机缘,此时不过才真的牛刀小试,便能声震如雷,上跃数丈。所差的就是拳脚刀剑的招式,否则,衡诸当前武林,祁灵可以挤身一流好手,应无愧色。 祁灵朗声叫罢,空山寂寂,回声杳杳,轮月已斜,蓝空依旧。此时山风稍息,松涛无声,日观峰沉浸在银样天地里,也沉浸在无声的天地里。祁灵一呼未应,便索性闭目养神,等待西坠玉兔,再迎东起金鸟。 泰山日观峰观日出,原为人间难得一见的奇景。攀登泰山已屑不易,登泰山再临日观峰之顶观看日出,更属不易;山高气候易变,能否看到,尤其不易。所以,能够看到日出奇景,当属人生难能几回之事。 正如闲云老和尚所说的,在月影已避,而曙光未露的时候,从日观峰俯瞰下方,只觉得是混沌一片。忽而从山谷深处,吐出白云一缕,渐次扶摇上升,不一会便弥满整个山峰。这时候东方黧黑深暗的当中,红色的彩霞开始耀人眼目,只仅仅如此一耀之际,便又隐而不现。 后来便有毫光再出,继而又幻成万象不同奇妙色彩,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到这时候,才有一线鲜红如血的霞光,喷洒而出,一轮红赤如火的太阳,一涌而起。 祁灵闭目时是三鼓又半,醒时已经是明月西沉无踪。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祁灵的精神愈觉焕发,山寒袭人,也毫无所感。只是一心一意,凝神注视着黑暗沉沉的东边天际。 日出景色,能使看的人疑身置于天上,堪叹为神奇妙绝四言置评。祁灵虽然年仅弱冠,生平未曾一见日出奇景,可是此时却全心全力遵照闲云老和尚所教道的吐纳之法,引气吐纳,吐浊纳清。日出之对于祁灵,不是一幅人生难得一见的奇景,而是无限引力,万般精华,在引道着他行功吐纳。 回天下事,本无难易二字,端看人心之专一与持久与否。祁灵以超人的秉赋,百折不回的坚忍,与其专心一致的精神,天下在他,便没有不成之事,这武林技击之道,亦复如此。 从白云一缕扶摇上升,到红赤如火,圆大如盘的太阳涌出云层,祁灵目不暇瞬,心无旁鹜,这一阵吐纳引导功夫做毕,祁灵只觉得眼对着逐渐强烈的阳光,毫无刺疼之感,丹田容量觉来增大,身轻如燕。 祁灵沉默许久,目送日起三竿,才轻轻阖上眼睛,调匀了气息,低低地叹道:“如此看来,慢说悬吊此处十天,就是悬吊二十天一个月,我也甘之如饴,求之不得。” 祁灵如此自言自语,轻声感叹之余,却听到闲云老和尚仿佛是在耳畔低低喧了一声佛号,慈祥无限地说道:“祁施主秉赋果然不同于常人,苦乐感受自与人异,数十年来,为老僧所仅识者。不过,祁施主要想吊上半月二十天,却真的求之不可得了。” 祁灵睁开眼睛一看,闲云老和尚,脸上带着一丝温人肺腑的微笑,眼里透着罕见的慈祥光辉,飘飘地站在石洞洞口。 祁灵吊在那里,微一提气,抬手抱拳。深深颔首,再三拱手说道:“老前辈世外神仙,处处明察秋毫,时时洞察肺腑,弟子此生此世。能得谒识老前辈,已深觉此生不虚。” 闲云老和尚双手合十,含笑低喧佛号,连声说道:“善哉! 善哉!罪过!罪过!老僧搅得一身红尘孽债,若称之为神仙,实为大慢神道之道,不敬之至。” 祁灵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弟子承诺老前辈三事之约束,甘愿在此悬吊十天,老前辈为何第二天便要解去这项约定?难道老前辈察知弟子存心不坚,用心不专,有负老前辈的盛望么?” 闲云老和尚忽然又神色肃穆,宝相庄严地合掌说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老僧佛门弟子,奉信因果循环。种因得果,毫分不爽。老僧原以为以施主之秉赋,能在十天之内,悟得妙用,必有所获。讵料施主心坚如金石,不动不摇,剩余九日已属多余,又何必悬吊?” 祁灵这才真正明白,这一天一夜之间,自己的一言一行,乃至于心中的一思一念,都逃不过老和尚的明察秋毫之末,设若自己有一念之差,只怕这趟泰山之行,是白费力气了。 想到情切处,吓出一身冷汗,对于闲云老和尚所说的因果之论,更是敬聆谨记。 这时候,闲云老和尚忽然大袖一吐,袖尖搭住悬丝,一拂而起,祁灵的身形,仿佛就像被一件东西托住一送,遽然从一丈多余的悬岩下面,直升而起,落身到石洞洞口。 洞口方圆不过数尺,可是洞内却是一明两暗,俨然三间房舍,其后曲折旋回,尚不知后进深入多少。洞口接引天光,洞内自燃松脂,洞顶石乳琳琅,间或有水露落滴项下,凉澈骨髓。 闲云老和尚含笑举手,把祁灵让到当中,指着右侧石室说道:“山居何日为止,尚不可预期。室内自有山泉,床下存有食粮,独自为炊,三、五月尚不虞匮乏。” 祁灵点点头,心里暗自忖道:“三、五月后,如若仍是一无所成,也只有终老此间。” 闲云老和尚回手指着中间石室里的蒲团,相对坐下之后老和尚才严颜说道:“祁施主此时较之日昨登临日观峰之时,又有不可同日而语之进益,极为可贺。祁施主还记得昨日悬吊在石洞之外,被一只巨鹤扑击数次的情形否?” 祁灵闻言应声说道:“晚辈已经料到这只仙鹤是老和尚所驯服豢养者。” 闲云老和尚摇头说道:“老僧只是请问施主能否记得当时的情形?” 祁灵惊道:“老前辈之意,仙鹤扑击,是有意指使而为?” 闲云老和尚仍然摇头重复地问道:“老僧只是请问施主,能否记得当时的情形?” 祁灵奇怪老和尚为何如此一味追问“当时的情形”,只好稍一思忖,便将那只大白鹤更番扑击,都被自己躲闪过去的情形,概略的说了一遍。 闲云老和尚听完祁灵的叙述,神情略有一些失望之意,当时缓缓地接着问道:“祁施主记忆所及,仅止于此乎?能否再进一层说明?” 祁灵不知道老和尚究竟为什么要如此一再追问那只白鹤扑击的经过?时隔未久,祁灵自然能够记得当时的一举一动。于是便将那只白鹤如何乘人无备,鼓动双翅,挟着劲风,疾电迎面扑来,自己在仓惶间如何缩腹躬腰,蹬腿闪让,第二次扑来太快。只挣得双掌猛撑,拧腰外旋。因势利导,借荡动之势,旋转闪开。…… 闲云阖眼凝神,仔细倾听,听来容颜霁开,暗自颔首。最后说道:“少林历代掌门,对于本派七十二种秘技,必能精通数种以上。但是,还必须有一种独树一格的绝技,而这一项绝技,必须不在本派七十二种绝技之列,系由本人精心独创。” 闲云老和尚突然毫无由来地谈起少林寺的规律,祁灵虽然是熟读经书的饱书之士,对于这些事,不仅不知,更少听闻,所以只有闭口倾听,而且是听得异常有趣。 闲云老和尚微微阖闭着双目,似在沉思与回想,却又缓缓地说道:“这种绝技除了上代掌门,别无第二人知晓,等到后来,再传给亲传弟子。所以,少林寺领袖武林,奇才辈出,外人只知道这是七十二种秘传绝技,独步武林,又有谁知道这是各代历届掌门人,都有精心潜修之创见,才能在日月交替之中,维持名声不坠。” 祁灵听在心里,引起极大兴趣,他忘记了方才老和尚如此接二连三地追问大白鹤扑击的情形,倒是兴致勃勃地问道:“弟子冒昧敢问老前辈,你精心苦练潜修的绝技,可否能为弟子一广见闻?” 闲云老和尚突然一睁双眼,两道光芒倏地一闪,顿使人觉得他豪气大增,英气蓬勃。接着高声朗喧一声佛号,吟了两句:“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祁灵本是诗、词、歌、赋件件精通,可是对于老和尚突然朗吟这两句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词句,倒是无法领悟,莫知所云。 闲云老和尚没有注意祁灵纳闷的情形,只是低沉下语气,略有伤逝过去的情绪,缓缓地说道:“老僧生性不求攻人,但求避攻,在躲闪一着上,费尽心机。少林绝技七十二种,几曾注意纯闪无攻之道?于是十年时光。总算略有所成,老僧从习得的少林绝技攻招当中,独创四招凌空躲闪的功夫。此种功夫攻人无术,而躲闪却变化万千,出人意表。” 祁灵一时触动灵机,轻轻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复又轻轻地说道:“老前辈就以这四招神奇妙绝的凌空闪避招术。获中掌门之选。” 闲云老和尚低喧佛号,阖眼无言。 祁灵紧接着又问道:“弟子斗胆揣测,老前辈方才朗吟的两句诗,是含有这四招凌空闪让的神韵么?” 闲云老和尚突然从蒲团上站起身宋,随意吟道:“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刚一吟罢,猛一见他脚不点、腰不拧、肩不晃,就在洞中平起数尺。悠悠忽忽突然一缩小腹,向前一躬身腰,双脚起处,人像泛舟一叶,操桨水面,飘然闪开。祁灵看在眼里,惊叫出声,闲云老和尚这样一展身形,分明是和祁灵叙述躲闪白鹤扑击的那一招式,如出一辙。 所不同的,只是,老和尚的身形是那样悠然飘忽,却又奇快绝伦。显不出一点匆忙,不带一丝火气。 而且,在蹬腿之后,快如电闪的身形,却是起伏不停,倒是真像扁舟在海,风狂浪急的情形。 还等不到祁灵惊叫出声,闲云老和尚忽又双掌一撑,双袖齐拂,腰间一拧,闪电一个反旋,本是疾速后闪的身形,就在如此一撑一旋的瞬间,身形顿稳,凌空扯平,像是扯起一幡大旗。在那里飘动。 从老和尚朗声拔空而起,到挥袖凌空扯平,而飘然下落坐落在蒲团之上为止,也不过是一错神之间的事。在这一错神之间,老和尚在方圆两丈有余的石室里,凌空游动一匝,而且,变化多端,起伏不定的极尽躲闪之能事。 祁灵看在眼里,既惊异老和尚的举动,又仿佛想透了老和尚的用意。如此两种意念不同,反而使得祁灵呆坐在一旁,怔怔地说不上话来。 闲云老和尚神色不变,气息如常地坐在那里,望着祁灵说道:“祁施主!你看老僧方才的身形,是否与你仓惶之间躲闪白鹤袭击的形式,略有相同之处?” 祁灵连忙应声说道:“若论身形,如同一辙。只是老前辈动静之间,动如脱兔而静又如泰山,动静难以捉摸,不带一丝看来是勉强之意。” 闲云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变化不同,速度不同,那是属于功夫,功到自然成;举手抬足,拧腰缩腹,那是属于架式,架式系来自智慧与经验。祁施主!方才老僧一演四式,就是: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祁灵在心里一直有着一种若有所悟的意念,一时却又无法顺理成章的说出。如今老和尚如此一说,正是解开了祁灵心中这似解未解的结。当时不觉脱口说道:“老前辈浸淫十年,精心创见,得以获致掌门之位,就是方才那四招么?” 言下之意,既然这四招是如此神奇妙绝。为何与我祁灵丝毫不谙武功的人,仓惶之间,手足忙乱之时,所表现的身形,如同一样?只不过这几句话,祁灵临时缩口,没敢问出来。 闲云老和尚轻轻哼了一声,忽又抬起头来,望着祁灵说道:“老僧有两点用心,关系施主今后,至深且钜,才不惜露出这四招独自创研而成的招式。老僧这点用心,祁施主盼能以慎重严谨之忱,细心揣摩。” 本来祁灵心里确有一些奇怪甚至是好笑的感觉,虽然他没有丝毫一点轻视嘲笑的心理,总是觉得少林掌门的绝技,不应该如此见面不如闻名。如今一听老和尚如此一说,正触及祁灵那种心理,顿时脸上一红,在蒲团上肃然正襟而坐,说道:“弟子敬聆老前辈高论。” 闲云老和尚严颜而坐,丝毫不苟地说道:“大凡天下事,惟有在平凡不足道中,才能创出神奇;惟有在简易中才能求得繁复无边的变化,武功亦然。这是习武之人,人门先应有的认识。 舍此。徒好高鹜远,不从平凡简易中下死工夫,绝无大成就可言,祁施主自幼饱读诗书,必能深自体察这种道理。” 祁灵顿时满心惶恐,愧意遽生,慌忙说道:“圆难于易,为大于微,古训亦然。” 闲云老和尚点头说道:“论事理之功,儒释道虽异典而同工,只是各家修炼的意境各有选择不同而已。这正是儒家所说的‘图难’的道理与‘为大’的真谛。” 祁灵此时已经不仅折服于老和尚的精绝武功,更折服于他渊博无涯的学识,夫复何言,只有凝神倾听而已。 闲云老和尚接着说道:“任何一种精绝出奇的功力,必创自于最简单的形式,而且这些形式,必然出之于人求生护命的自然反应。至于以后功力的高低深浅的不同,那是日后用功多少的问题,与创立这项武功形式无关。祁施主对于这一点,如果不能先有深切体认,未来成果如何?老僧则可以大胆预言矣。” 祁灵心悦诚服于老和尚这一席话,当即应道:“弟子谨记于心,敢言终生不忘。” 闲云老和尚继而说道:“吊你在石洞之前,一则考察你的耐力,再则助你自饮千年鳝精之血。尤为重要的让你了解任何一称奥妙无比,精巧绝伦的功力,都是脱胎于人的求生护命的最原始的动作。你在仓惶中吸腹躬腰,蹬腿撑臂,那种慌张失措的行为,正是老僧十年苦修的结果。实例说明,无须饶舌。” 祁灵感极而泣,叫道:“老前辈处处为晚辈用心良苦,弟子此生……” 闲云老和尚挥手止住祁灵说下去,他却接着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少林绝技不容外露,老僧这四招‘乘槎渡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却是例外。祁施主既已记忆在心,方才又看到老僧实地身形,只有稍加揣摩与练习,以你的秉赋与内力,定有所成。” 祁灵真没有想到闲云老和尚居然肯将他自己精心苦修十年岁月所得的四招凌空闪躲招式,断然传给自己。意外之极,反而不知言谢。 闲云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祁施主能以死者一字相留之托,以一个文士秀才,只身奔跋江湖,立意不回。忠人之事,信守之义,誉之武林,无可多见。老僧这一点相赠,只能略表慕才爱才之意,不能与祁施主所为相提并论,施主不必为之惶然。” 祁灵此时才肃然说道:“长者赐,不敢辞。老前辈慨然将绝技相传,弟子感之无有巳时。 只怕日后未能有所良佳作为,有负老前辈今日之盛意。” 闲云老和尚眼光扫及外面,看了一下天色。说道:“祁施主处处举一反三,则铁杖僧所留的黄绢秘笈,当能尽得所学,且能变化,因而大放光彩。” 祁灵愕然说道:“老前辈之意……” 闲云老和尚点头说道:“口授亲传,不如自行心领神会。能熟谙铁杖僧手录秘笈,每日到泰山之巅玉皇顶,施展一回,进益自是不可以常情所衡量。不需数月,老憎当以另一种眼色,与祁施主相会。”说着话,便将绢手秘笈,放在祁灵面前。 祁灵不安地问道:“老前辈连石洞也不稍作勾留么?” 闲云老和尚点点头说道:“老僧自在日观峰下相候,不过……” 老和尚说到此时,忽然一顿而停,望着祁灵,半晌才说道:“祁施主是儒家子弟,当能了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道理。 常言道是:‘不遭人忌是庸才’,玉皇顶练功之日,难免要遇险事,尽力而为,天必佑你。” 祁灵知道留不下老和尚,无法让他亲传自己。便应声说道:“泰山为天下名岳,人踪自是常有,我不犯人,人纵要犯我,当以善言相待。” 闲云老和尚也道:“如果不能善言相待所解决,又何妨动手过招,偷学于人。取长补短,变为自己所有,更是有利之事。” 祁灵觉得老和尚说得太过轻松,果真有人寻衅,还有什么可以让自己偷学的?只怕躲不过别人一招。 闲云老和尚从蒲团上站起来,缓缓地走到洞口,忽又回身对祁灵说道:“人有自知之明,才能衡量做事。如今三丈之壑,千斤之石,当无能相阻于施主,洞中所需若有未足之时,口观峰任君遨游,松子山精。山藤粉葛,取之无禁,用之不绝。施主尚有何需,趁老僧未离开之前,尽情言之当面,老僧当尽绵薄,为施主分忧。” 祁灵起身一躬,恳声应道:“老前辈待弟子仁尽义至。” 闲云老和尚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转身出洞。飘身下落。洞外正是阳光灿烂,黄金满谷,一片光明。祁灵站在洞口,目送老和尚飘落的身形,忽然电射穿林过石,顷刻踪影杳然。只剩下山林依旧,白云缕缕,陪衬着山峰寂寂和洞中的祁灵忆念重重。 祁灵站在那里,回首洞中,石乳琳琅,松烟袅袅;展望洞外,睛朗如昼,万峰笏朝,身置其间,真有黄梁一梦的感觉。尤其想起人东岳后。这一段迹近荒诞的遭遇,不可思议,无法推论。甚至于连明日以后,住在这山洞里又有何种变化,祁灵都无法稍加预料了。 神驰一回,转身回到洞里,冷静了一下纷乱的思潮,立即先沉敛心神,端坐蒲团之上,翻开铁杖僧和千手剑合着的秘笈。 翻开第二部。打开第一页,上面就写着:“拳是少林拳,杖是少林杖,不用少林名,头尾有变化。” 这四句卷首语,祁灵看得暗自点首,正如闲云老和尚所言,铁杖僧为少林寺驱逐门墙之僧人,唯恐羞辱少林声誉,自起变化。一身武功,暗藏少林绝技多种,却掩尽天下武林同道耳目。 自己身为外人,如果出手抬脚,都是少林派中规中矩之武功,不仅少林寺无法放过,就是武林中也要为之大哗。闲云老和尚以变化形式为约束内容,就毋怪其然了。 翻开第二页。大书“双煞杖”。下注着:双煞杖实为少林僧人当家之武功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变化而来。 祁灵此时已是全神吸引默诵,心领神会,一页一页慢慢地翻下去,一气未停竟将一百另八招双煞杖法,大略地着了一遍。 铁杖僧着此秘笈之时,虽然心神交瘁,内腑受伤,却是一丝不苟地将杖法中的精华所在,细细刻绘。而且特别注明:双煞杖法与降魔杖法若说有不同之处,便是铁杖僧将前卅六招,改为单手抡杖,左手辅以大力指法,称之为天罡杖法;从七十二招起仍为双手抡杖,脚下辅以醉罗汉腿法,称之为地煞杖法。 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原是少林寺僧众必习之技,少林僧人禅杖之不可轻侮,实由于此。 如今经过铁杖僧如此一变,尤其辅之以大力指法和醉罗汉腿法,威力大增,形态也大变,所以铁杖僧以铁杖闻名于世,而又无人识得他是少林杖法。 祁灵一气看完了一百另八招双煞杖法,掩卷回思,他是不愧为天资绝顶聪明秉赋深厚的人物,只此一遍,已经把一百另八招杖法,记了一个大概。 正在由于祁灵已经概略记熟了双煞杖法,使他顿时想起虎丘古塔上那根沉重的铁禅杖,以及坐在塔顶已成白骨磷磷的铁杖僧和千手剑,立即一股沉重的感觉,一如那根沉重的铁禅杖,重重地压在心头。 祁灵慨然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怀抱着秘笈,自语说道:“一日未能习得惊人绝艺,一日未能心安。千层阶梯从地起,我就先从一百另八招双煞杖法开始,何日自认已入门径,再改第二项。” 自己说罢,顺手将秘笈塞在胸中,一刻也不容停留,找出那条悬吊自己的丝绳,缒身而下,找着一条岩石脊背,步步攀登,无畏危险,找到了玉皇顶。 祁灵登临玉皇顶之后,不觉一丝失望之情,充塞胸怀。未到玉皇顶之先,祁灵以为泰山之顶,东岳之巅,必然较之日观峰上更为宁静。可是,没有料到玉皇顶建有庙宇,奉祀玉皇,更有一条小径。通达顶上,等闲人,均可循路直达顶上。像这等地方,祁灵如何能来每天练武?即使游人香客不多,庙中香火道人,亦为妨碍。 祁灵站在玉皇庙前,暗自奇怪闲云老和尚为何要他到这个玉皇顶上来练武,难道他不知道顶上有庙,而庙中有人么? 祁灵一阵纳闷,转过身慢慢向玉皇顶左侧走下去,山行不到十数步,迎面一道断壑,宽达丈余,深有千仞,探首其间,令人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最令人奇怪的,断壑之间有一石,状如一笔朝天,矗立于断壑之间,正好成为两边举足而过的踏脚石。 这块石头高与壕齐,宽仅容足,人过壑时,站立在上,自然不寒而栗,心跳如潮。因此,壑旁岩上大书“试心石”。若论祁灵当前的功力,闲云老和尚已经说得明白,三丈之壑,已经不足为阻。这丈余宽的断壑,提气涌身一跃,毫不为意的飘然而过。 但是,祁灵当时倒一兴奇念,要迈步到试心石站立一会,究竟试试是什么一种滋味。 正是祁灵一迈脚起步的瞬间,忽听到身后有人嗤笑一声说道:“你是否因为衣食不全,难保温饱,要在这玉皇顶试心石上求得解脱么?” 祁灵一听,这人分明是和我说话。但是,这人为何如此说话没有一些礼貌。而且使祁灵吃惊的这人说话的声,还是一位清脆如黄莺出谷,响亮如银钤震耳的姑娘。泰山之巅出现妇道人家,而且竟然大马金刀地找人说话,这些都是使祁灵为之惊奇不己的。 祁灵本来立即想转过身去应话,旋而一想:“听他口气,分明是像与一个叫化子说话,难道是我会错了意么?” 祁灵如此一踌躇,就听到身旁那位姑娘又“咦”了一声,说道:“姑娘看你居然讨饭讨到泰山五皇顶上来求死,临死倒还有一些雅意,这才问你一声,你连回答都不回答,看来求死的人,胆气要比寻常人大些了。” 祁灵一听这位姑娘说话愈来愈难听,几乎是蛮不讲理,不由稍有气愤,收脚回身,朗声说道:“姑娘是与小生说话么?” 祁灵如此回身一问,那位姑娘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在这玉皇顶试心石的前面,除了你还有谁?” 说到这里忽又“噗哧”一声,绽开笑容,爽朗地笑了起来,掩口指着祁灵说道:“什么? 你自称小生。天下有你这样读书人么?” 祁灵在一转身之际,觉得眼前这位姑娘有一份动人心弦的美丽。秀眉、风眼、削肩、蜂腰,在秀丽动人的容貌中,配着一付娜婀多姿的身材。 可是在这位姑娘掩口一笑之际。祁灵又觉得她稚气未除,外型的成熟,比不上内含的灵智。 接着一听她说话,更禁不住觉得这位姑娘是个入世未深天真未凿的人。同时自己也低头一看,自己一袭轻裘,一件青衫,早在洞外悬吊经夜,攀登山峰,磨得又脏又破,毋怪乎这位姑娘将他当作叫化讨饭之流。 当时也消除了原先那一点不快之意,笑着说道:“读书人应该怎样,姑娘能告诉我么?” 那位姑娘本是脸上含着有笑容,一听祁灵如此含笑一反问,当时脸上一红,眼光在祁灵身上扫了一眼,说道:“像你这样,总不像是个读书人。” 祁灵哑然一笑,觉得这位姑娘不认输的狠劲,真了不起。正待说话,那位姑娘又不屑地说道:“算你是个读书人,又有什么了不起?我问你,你到这泰山顶上究竟为了何事?” 祁灵此时虽然觉得这位姑娘奇怪得少见,但是,他不能再有嬉笑的态度,而让自己失之轻浮。当时便回答着说道:“小生是暂住在此间。” 那位姑娘一听祁灵说是住在山上,遽然一惊,立即抢着问道:“你是住在玉皇庙内么? 玉皇庙里几位古怪的老道士让你借住么?” 祁灵一来没有武林江湖经验,再来他也想不出姑娘为何要查问这些与她无关的事,尤其他又不擅于讲谎话:所以便随口从实答道:“小生不是住在玉皇顶,而是住在日观峰。” 祁灵言犹未了,姑娘突然电射而前,站在祁灵面前五尺不到的地方,两只风眼,射着慑人心魄的光芒。厉声问道:“日观峰上无房屋,你是住在石洞里?你是谁?快说!” 姑娘如此突然一变,祁灵为之震惊一颤,几乎倒退一个跄踉跌到断壑中去。他这才大悟,方才姑娘电射面前,分明是位武林会家,而且这时候才看到姑娘左边腰际,露出长不到两尺的一支短剑,湖水皱的一袭长衣,轻飘飘的看来没有一丝寒意。 祁灵心里这才想道:“怪不得说话如此爽朗豪迈,原来是一位武林巾帼。” 心里如此一转,嘴里却不敢稍作耽搁地应道:“小生祁灵,正是住在石洞里,姑娘何人? 如此追问小生,有何高见指教?” 那位姑娘轻轻地阉上那一双睫毛覆盖的风眼,嘴里轻轻不断地念着:“祁灵?祁灵?” 忽然又摇摇头,霍地双眼一睁,祁灵就觉得像是两道冷电,在身上一扫,接着厉声问道: “你与闲云那老贼秃有何关系?是否住在一起?” 祁灵这时候真的为这位姑娘这声“老贼秃”骂糊涂了。祁灵知道闲云老和尚道德武功,都足以衡诸当前无出其右的,为何竟有人如此骂他?而且看样子这位姑娘与闲云老和尚还有一段冤仇过节。闲云老和尚年逾古稀。而这位姑娘最多不过十七、八岁,这等过节关系,如何会起? 那位姑娘微微皱起眉头,上前一步,说道:“你为何不说明? 你是没有听懂我的话,还是有难言之隐?” 祁灵按捺不住,明知道自己如此一说,定会引起这位姑娘怒火。看他眼神逼人,腰悬宝剑,一旦真的动手,自己能招架得了么? 但是,祁灵实在不愿意听到任意侮骂闲云老和尚,当时一股豪气顿生,拱手说道:“小生虽然与闲云老前辈毫无关连,亦非居住一起,但是却深自了解老前辈的为人,道德武功,都足为武林尊为泰山北斗而无愧。姑娘难道与闲云大师老前辈有何过节不成?否则如此气势汹汹寻找他老前辈何事?姑娘能否告之小生一闻否?” 那位姑娘一听祁灵如此近乎慷慨激昂的为闲云老和尚说话,始而一愕。因为自他能够记事以来,就知道“闲云老贼秃”是个极其刁滑阴险的人,今天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赞佩他。 这一分神微愕,只是一瞬间的事。顷刻他便冷笑一声说道:“你虽然与闲云那老贼秃没有关连,却是对他知之甚深,如此有劳尊驾引我前去会他一会如何?” 祁灵摇摇头,严颜厉色,对那位姑娘说道:”闲云大师老前辈身为少林寺当代掌门,论武林辈份,姑娘亦不应如此轻言侮蔑。慢说小生不能引导姑娘前去,纵使能引姑娘,小生亦不愿做这种引见之人。小生尚有他事,不克奉陪,请了!” 祁灵道罢一声“请了”,一拱手,便从姑娘身旁穿身过去,他当时心里感到奇怪这位姑娘长得秀丽可人,为何如此言行之间,有一股煞气? 人正在想着,突然身后一声娇叱:“你往那里走?” 随着语音而至的一股劲风,顿时打祁灵右肩一把抓住,随着向后一拉。 这一抓一拉,少说些,也有数百斤力气,像祁灵此刻走路,与一般人无异,脚步不沉,身形不稳,突然间来了这样一股强大的吸力,向后面拉去,身形顿时就像败絮随风,连人都被抓得凌空了。 就在这一瞬间,祁灵自然蓦地想起闲云老和尚亲自传授的四式凌空腾挪闪让招式:“乘槎渡海波浪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祁灵被抓凌空后拉的一刹,祁灵忽地双手猛撑,挺腰一拧,身形螺旋闪电一转,只听得“嘶啦”一下响,祁灵后背轻裘与青衫,就在这拧身一转之际,撕下了一大块。 就在这“嘶啦”一下响的同时,祁灵如法炮制,继续而来的一招“风送平”,双腿平伸两脚一蹬,呼地一声,像是一叶落帆,飘然落到一丈开外。 这一连串的动作,叙述起来一大连串,可是在当时都只是间不容发,转眼一瞬的事。等到祁灵急忙里施展那一招“舞袖凌空风送平”飘身落地,多少有些惊喜而又意外地站在那里的时候,眼看着对面那姑娘,也是怔怔地在那里,手里还抓着祁灵的半幅衣衫。似乎对于祁灵那样莫名其妙的一拧一舞一蹬,感到神奇已极。 如此二人相对许久,半晌,祁灵才拱手说道:“姑娘恕我冒昧,可否请姑娘将寻找闲云大师的用意,概略告知小生,间或容有误解之处,小生日后会见闲云大师时,定愿代为说明。” 那位姑娘又抬起眼睛,对祁灵凝神注视了半晌,没有回答。 祁灵接着说道:“姑娘如能三思,定能体察‘冤家宜解不宜结’的真意……” 祁灵话还没有讲完,那位姑娘突然一声冷笑,尖锐如针,就象脱手抛出一柄利剑直窜高空,冷酷无比。接着一字一句,厉声说道:“你装模作样,掩饰不了你两眼未曾全部蕴藏的光芒。 好朋友!后会有期!” 说着话,顺手一丢,将扯在手里的衣襟,扔在地上,掉头向五皇顶走去。刚走没三、五步,突然一点足,人起如风,身去似箭,掠过玉皇庙前,顷刻隐没在山下云雾里。 就在这位姑娘微拧柳腰,点脚离去的瞬间,祁灵清清楚楚地看出,在她的左臂上印着两脚土印,分明是方才那一招“舞袖凌空风送平”所留下的痕迹。 祁灵为之嗟叹不已,照这位姑娘临去身形,起落数丈,轻盈如燕的情形看来,身怀绝技。 已臻精湛之境。如果依照他那种急躁的脾气讲来,只怕自己难逃他那拳掌或短剑之下。如此看来,武林之中,每以一两句话之间,便有人横尸五步,流血眼前,使人顿生暴戾之感,而缺少一种祥和之气。 同时,祁灵以为像闲云老和尚这种与世无争的人,竟然还有人三番两次寻衅上门,更是令人为武林这种动掣寻仇的风尚,为之扼腕兴叹。 为了这位来去突然,而又不晓姓氏的姑娘如此一搅,使得祁灵对武林的种种切切,感到万千慨叹!一念之间,大有:“从此撇开是非、恩怨,还是从头十年寒窗,求个封妻荫子……” 眼望脚下,云潮渐涌,飞烟扯絮,在脚下起舞翻腾,祁灵更是见而感慨:“如果不下泰山,此生真如脚下的白云,变幻无常,随风消逝,负此一生。” 意念突然一决,顿时迈开大步,穿过玉皇庙前,寻到一条石径,充满慨然感叹,走下山去。 祁灵刚一迈上石径,忽又转念想到:“与人一诺,终生不渝。 我不能为这一点感慨,便转移诺言,徒让铁杖僧与千手剑空自含恨九泉,我祁灵岂不是空读诗书么?” 此念又起,祁灵踌躇在石径,举足不前。 就在这时,忽然脚下云雾翻腾,一条人影。破云排雾而上,身形刚一落定玉皇顶上,便叱叫道:“姓祁的!姑娘有一事问你。” 祁灵一震回身,竟是先前掠身而去的姑娘,去而复回,如今又是盛气凌人的站在玉皇庙前。 祁灵拱手说道:“姑娘有何询问,小生知无不言。” 那位姑娘哼了一声,傲然地说道:“你来到泰山日观峰为时多久?何时曾经见过闲云老贼秃?” 祁灵应道:“小生来到日观峰为时短暂,闲云大师离去亦为时不久。不过小生有一浅见,见教于姑娘。姑娘对闲云大师有何宿怨,而致如此愤恨于这位方外高僧?” 那位姑娘厉声叫道:“我与这老贼秃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你道我叫他一声老贼秃是过份么?” 祁灵闻言大惊,连忙说道:“闲云大师过去主持少林寺数十年,极少在外走动,且其为人宽恕忠厚仁慈无限,如何会与姑娘有如此深仇大恨?” 那位姑娘说道:“老和尚束下不严,宽纵门人败德伤行,奸杀害命。门人逃逸无踪,这笔账我不算在老贼秃头上,我去找谁来?” 姑娘这几句话刚一说出口,祁灵听在耳里,宛如焦雷过顶,“嗡”的一声,神情顿形紧张,差点就要头晕目眩,不能自己。 祁灵如此一阵张慌失措,还没有说出话来,那位姑娘又说道:“天见怜,使我能获得雪恨报仇的能力,从少林寺追访到泰山……” 姑娘说到此地,祁灵忽然大叫道:“姑娘!你不要说了!” 那位姑娘当时为之一怔,望着祁灵那样星眼圆睁,剑眉高挑,玉脸涨得通红,不禁说道: “你与闲云老和尚彼此熟悉,忘年成交。我才把事情的始末由来,概略说与你听,是非曲直谁是谁非,怎么你又不听了呢?” 祁灵松了一口气,问道:“请问姑娘尊府住址,是否在嵩山附近?” 那位姑娘忽然有一种难以抑住的伤感,遽上眉梢,突然变得委婉哀伤的点点头,说道: “祖上定居嵩山之麓,如今是家破人亡……” 祁灵叹道:“姑娘!这不仅是关系姑娘一家血仇,更关系着一个武林大派兴衰更替的一宗冤案。” 那位姑娘忽又遽睁带泪的风眼,说道:“怎么?你说是件冤屈的案件么?” 祁灵点头说道:“方才姑娘一说到纵容门人伤德败行,奸杀害命,我便怀疑姑娘一身血仇,与小生所要追寻的线索,同出一辙。及待姑娘说出世居嵩山之麓,更证实无疑。小生从姑苏赶到泰山,潜居在日观峰上,就是为了着手访察当年嵩山之麓,奸害杀命,少林僧人身负沉冤,而真正凶手,却自逍遥自在……” 祁灵正想将铁杖僧蒙冤的情形,详细说出来。他希望能与这位姑娘携手合作,一个为亲报仇,一个为友雪冤。正说到此处,忽然身后一阵风响,祁灵被风一涌,几乎站立不住,忽然又听到“蓬”的一声,震得砂石四飞,劲风四溢。几乎与这一声震荡的同时,又听得那位姑娘娇呼道:“师父!你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祁灵急忙过过身来,留神一打量,不知何时,在玉皇庙前站着两个人。 靠着自己身边不远站的是一位道长百结,垢面蓬头,赤着两只脚的邋遢道人,此刻正龇着一嘴白牙,笑嘻嘻的望和他相对而立的人。 站在邋遢道人对面的,是一位举止潇洒,容貌英俊的中年秀士,一袭宝蓝色的长衫,看不出是何质料,穿在身上,轻盈飘逸,飘飘欲仙之状,那位姑娘此刻挨近这位中年秀士,非常亲近的站在一起。 邋遢道人笑嘻嘻地向那位中年秀士说道:“老人妖!这把年纪还是那么不讲道理,对一个后生小子,竟然会那么暗下毒手,亏你好意思。” 中年秀士尴尬地笑了一笑,轻抚着那位姑娘的柔发,向邋遢道人说道:“邋遢鬼!你还没有死么?怎么又跑到这玉皇顶上来混饭吃?” 邋遢道人呵呵地笑道:“人妖!你安份了这么多年,居然也收徒授艺,应该是痛改前非了?没想到你又跑到玉皇顶来找老和尚麻烦,我要是不在此地,岂不是赶不上这场热闹么?” 中年秀士皱了一皱那两道人鬓的剑眉,勉强地笑了一声说道:“小徒有一笔旧账,要与闲云老和尚结算一次,师徒关心,我放心不下这才来到泰山……” 邋遢道人没有等到他说完,便说道:“算了!别尽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老人妖的为人,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丐道。还不是恶人先告状,抢个先筹。” 中年秀士也抢着说道:“邋遢鬼!这回你可错了,老和尚纵容门人……” 邋遢道人震天价的一阵大笑,拦住了中年秀士的话头。这一阵笑声,就像是一阵响雷过顶,震得周围白云激荡,松涛顿起。祁灵站在一旁,忍不住掩上耳朵,感到一阵心惊。再看对面的中年秀士,英俊的脸上,透出一点苍白,左臂一搂身旁的姑娘,厉声喝道:“老鬼! 你狂笑卖弄什么?老和尚纵容门人,奸杀害命,我徒儿须少蓝亲身经历,难道是假?” 邋遢道人收笑声,点头说道:“方才这位娃娃和须姑娘谈得不少,我道人听得虽不仔细,却能猜想一二。老和尚的为人,我不猜疑,须姑娘的遭遇,我更不疑猜,我丐道要猜疑的倒是你这位老人妖,怎么突然慈悲为怀,救人授艺。” 中年秀士顷刻涨得满脸通红,怒声骂道:“邋遢鬼!你胆敢信口伤人,天下好事只允许你们做?你如此欺人,今天饶你不得。” 邋遢道人忽然变得一脸严肃,极其认真地点头说道:“多年不见,你这位老人妖想必又有了新花样,我道人倒要见识见识。 如果不幸被我道人猜中,这娃娃将来还要找你算账,此时不领教你,日后更是难防。” 祁灵站在邋遢道人旁边,眼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争论,中间似乎牵扯着闲云老和尚,牵扯着中年秀士,牵扯着那位须少蓝姑娘,甚至于这位邋遢道人也自我牵扯在内,祁灵听来,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地站在一旁发怔。 如今这位邋遢道人竟指着祁灵说他将来要与那位中年秀士结算老账,更使得祁灵糊涂。 中年秀士两道神光似箭的眼光,停落到祁灵身上,一线杀机又起。 邋遢道人忽然又跌足笑道:“我道人是愈来愈糊涂,其实你老人妖知道得比我更清楚,要不然,你也不会从背后就暗施袭击。啊呀!不要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事情真相愈来愈明白,我道人就难免忍不住要管闲事。是了!还是领教领教你这位老人妖功力精进到何种程度。” 邋遢道人如此口没遮拦,侃侃说来,中年秀士站在那里显得忐忑不安。忽然左臂一松,须少蓝姑娘轻轻推开一边,一抖大袖,飘然上前两步,寒着脸色说道:“丐道!我北岳秀士尊你游戏江湖,不失为是一位高人。你如此一再含沙射影,移花接木。来混淆人听。只怕今日我们要一了多年未了的心愿了。” 邋遢道人笑嘻嘻地说道:“任我含沙射影,你用不着暗自心惊,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这件事暂时搁着不谈。 正如你所说的,你知道我丐道,我也认识你秀士,可是双方从未正式交过一次手,今日来一了这项心愿,也是难得的机会。我道人这点玩意你全知道,你说,我们要如何来了这项心愿?” 北岳秀士姚雪峰脸色凝重,举止沉缓,一扫方才那种潇洒英俊的风度,两只眼睛深沉的望着丐道,半晌才说道:“丐道腰中七星紫虹软剑,武林之中号称天下无双,我要在你这柄无双的宝剑之下,先行讨教。” 说着话,转过头去,向须少蓝姑娘说道:“蓝儿,取剑来。” 须少蓝娇应一声,探手腰间一拔,铮然一声龙吟悦耳,一支一尺七、八寸长的短剑,泛着蓝汪汪的光芒,应声而出,递到北岳秀士手里。 北岳秀士接剑在手,伸指微弹,清吟之声,历久不绝于耳。 然后昂然举步,缓缓地走到丐道面前不到五尺的地方站住。 丐道人原先一听秀士开头便指出要比宝剑,神情稍稍为之一震。复又见须少蓝姑娘拔出那柄短剑,便转身对祁灵说道:“娃娃!你要看这场热闹么?” 祁灵眩惑于眼前这一场武林高手的拼斗,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的真实打斗,那里还肯放过这种机会?当即躬身说道:“老道长如能容许晚辈一开眼界,晚辈幸莫大焉!” 丐道人在喉咙里打了一个哈哈,说道:“这场热闹你还是不看的好!” 说着又“唉”了一声,接着说道:“看你那股酸劲,不叫你看,你还认为失掉良机。好罢!你且站到我道人身后来,让我多少挡着你一点。” 丐道人对祁灵招招手,祁灵顿时感觉到有一股吸力,在牵引着自己,不由自主地站到丐道人的身后。 丐道人这才慢条斯理地抖开那一身邋遢道袍,一股油腻味直冲入鼻,伸手摸到道袍里面,取出一个油腻腻地布包,黑糊糊,亮光光地,外面还用布条子缠着。 丐道人点头向北岳秀士说道:“七星紫虹,算不得天下无双,倒是你老人妖手中那把再炼青虹,二次回炉,煅淬愈精,号为北岳镇山之宝,一点也不为过。老人妖既然肯将这柄再炼青虹亮出来,我道人少不得也要将这柄久不见人的七星紫虹拿出来透透风了。” 邋遢道人边说着话,边解开那个黑糊糊亮光光的布包。布包解开,露出一盘黯淡无光的铁器。丐道人右手握住剑柄,随手一抖,“唰”地一声,一支三尺八寸黝黑无光的长剑,比直地挺立斜指在空中。 丐道人颠手中的黑剑,说道:“老人妖!我们是文比,还是武比?” 北岳秀士盯着丐道人手中的长剑,沉吟半晌,说道:“文比!” 丐道人应道:“是啊!我道人多少年没打过架,叫我一招一式的拼命,真还有些不趁手。 再说,别看你老人妖长得俊秀,论年龄和我道人不相上下。这把年纪,真还要拼命不成?请吧!老人妖!你先出题。” 丐道人这样左一声右一声“老人妖”叫个不停,北岳秀士听在耳里,不断地皱起眉头,听到要他出题,这才散开眉尖,微笑说道:“三剑为限,第一剑,以一块岩石作为试剑之物;第二剑以虬松为试剑之物,第三剑嘛!” 丐道人接口说道:“第三剑看来是要你我拿人当试剑之物,互相对劈一剑。” 北岳秀士微笑哼了一声,说道:“无论劈石、劈树,乃至于彼此对劈,相距各采五尺开外,不能移动身形。” 丐道人一听便叫道:“妙啊!这样不但斯文,而且既试了宝剑的锋利,又试着使剑人的内力深浅,还能制人于死地。老人妖!你这点鬼机灵仍旧是不减当年。好!就照着你的意思办。” 北岳秀士也不言语,右手提着那柄短剑,缓缓地来回走动了几步,忽然站在一块耸立的岩石之前,相隔五尺余,停身不动。 祁灵原先以为两人比武,一定是打得天昏地暗,鬼泣神惊,敛影翻飞,人影不见。自己可以一饱眼福。后来一听北岳秀士一说三种比武的方式,不禁大失所望,心里暗自忖道: “这样一剑一剑的劈,有什么精彩之处可看?” 后来一听丐道人如此一提其中奥妙,又引起他的兴趣,不自觉地从丐道人身后,移前两步。 只见北岳秀士站在那里单剑一挥,猛地只见右手短剑起处,蓝光如射,暴出数尺青芒,一掠即收。 随着这一闪青芒掠过,只听得“哗啦”一声,面前那块高达七、八尺,粗逾水桶的石笋,顿时拦腰留下一道整齐的痕迹。 丐道人站后面大赞一声说道:“虚空挥剑,劲贯剑身,青芒远达数尺,剑是神物,人是高手。剑芒过处,石笋拦腰齐断,留痕一道,完整如初,老人妖!相别许多年,你的功力精进得惊人呐!” 北岳秀士在挥剑虚空断石之后,吐气散功,转过身来,面有得色。可是听到丐道人如此满口称赞,只好微微一笑说道:“过奖!过奖!” 祁灵这时候更是一扫起先那种不感兴趣的心理,同时,心里更有一种暗自耽心与灼急。 他在思忖着:“如果须少蓝姑娘就是当年的遗孤,假如北岳秀士就是当年的主犯,这笔账不仅不易结算,而且相当辣手。再炼青虹宝剑,居然能够隔空劈石,剑芒达掠丈余,这已经是剑仙之流。单凭自己苦练技击之道,也难以抵挡这种利物神兵,隔空一劈!” 祁灵正自一知半解的在耽着心事,忽然又听到北岳秀士笑着说道:“姚雪峰已经献丑了,丐道还不屑出手,一开我们的眼界么?” 祁灵这时候才惊觉到,自从北岳秀士挥剑虚空劈断石笋之后,丐道人一直没有出手,心里禁不住又想道:“这老道人手中的宝剑既然号称天下无双。还比不过北岳秀士那把短剑么?” 虽然这位邋遢已极的老道人,与祁灵并不相识,但是祁灵却自心里不由而然地替他耽着心事。三场比剑,第一场就输得不还手,其余两场,还有什么可谈?” 祁灵正是呆呆地想着心事,忽然丐道人转身向祁灵说道:“对面的石笋。被老人妖一剑劈断,只留一道细缝。原形丝毫不变,连石屑都没有一点飞舞。娃娃!你相信是真的么?” 祁灵没有想到丐道人突然向他提出这样问题,一时红着脸说道:“晚辈功力浅薄。看不出真伪。” 丐道人呵呵笑道:“娃娃!你看不真切,待我道人玩一手‘穿针引线’的小把戏之后,你就可以看得出是真是假。” 笑声未了,突然一伸右臂,手中那柄黑黝长剑,向着石笋上半截虚空一指。但见丐道人身子微微一震,仿佛有一丝尖锐的劲风,破空作响。就在这一瞬间,上半截石笋中间,留下一点黄豆大小的白印迹。 ∑盍榧让挥锌醇癖痹佬闶磕茄慕c3鱿郑置挥锌醇廊诵泄ψ魇疲睦镎谀擅疲墒潜痹佬闶克坪跏俏102ナ住? 突然,丐道人一解腰间那条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烂丝带,提在左手。振臂一抖之间,那条长达一丈余的系腰丝带,突然就像一条乘风飞舞的铁线灵蛇,从空中划起一道黑弧,直向石笋上半截撞去。 祁灵眼尖,立即看出这根丝带,正是穿向原先那点黄豆大小的白印迹。更妙的,这根丝带就宛如钢针穿豆腐,摧枯拉朽,一直穿进石笋之中。 看得北岳秀士脸上微微变色,站在一旁的须少蓝姑娘和祁灵,都不禁脱口惊呼起来。 他们两个人的呼声未了,丐道人忽然咳了一声,身形顿时而起,带起一阵油腻之风,人像落叶随风,电射而去。掠过石笋之顶,匆忙中,只见他伸手一捞,拉起两头露出的丝带。 就如此凌空一折身之间,一个半截石笋,像提玩物一样,轻飘飘地提到一边。忽又突然松手,轰隆一声,半截石笋像倒了半截塔,砸在岩石上,碰得四分五裂,碎石齐飞。 这半截石笋,少说也得一两千斤,丐道人烂丝带穿针引线,凌空提起,甩到一边,使得祁灵都看呆了。 正是大家震惊不已的时候,丐道人一个哈哈。没有事样的,飘然落回原来的地方,呵呵的笑道:“娃娃!这回你看清楚了,老人妖方才虚空挥剑断石,是没有一点虚假。剑好,功夫更纯! 我道人不行,只好免了。” 丐道人刚一说完话,北岳秀士姚雪峰脸色异常难看的慢慢转过脸来,向丐道人说道: “指剑穿石,丝带引线提石,这场功夫论剑论人,我们彼此都落个平手,第二场请你丐道人先出手。” 丐道人摇头说道:“第一场说是平手,我道人只好厚颜承受。 这第二场还是由你老人妖先出手,我道人万一不行,也好有个学步的机会,请啊!” 北岳秀土眼神周围一转,从左手前边一棵虬松,看到站在右手后面的祁灵。半晌,点点头说道:“丐道人不愿意先出手,我姚雪峰少不得还要献丑在先。” 说到此地,上前缓行了两步,复又回身对须少蓝姑娘说道:“蓝儿!再炼青虹光芒太利,为师力或有未逮之时,只怕失手误伤了你,你与为师的退到玉皇顶下去,少时等待三场比罢,我们阵下泰山。” 说着一挥手,须少蓝姑娘低头应了一声“是!”,双手微拽湖色长裳,微微拧动柳腰,飘然从祁灵身傍掠过,直落山下。 丐道人抚弄着手中那把黑黝黝的长剑,忽然若有所思,正待与祁灵说些什么,只听得北岳秀士朗声叫道:“丐道人!请看这第二剑!” 呼声未落,但见北岳秀士手中剑光已起,围绕着全身,顿觉剑气如虹,光芒万道!只不过一个转眼之间,只见一团蓝如湖水的剑光,不见北岳秀士的人影。 祁灵看在眼里,心里越发地佩服忖道:“听说人言,善于击剑者,剑势动时,水泼不进,大概就是这种情势。” 祁灵越看越出神,不自觉的走上前两步,看看这位北岳秀士,如何去以虬松来试剑芒的功力。 祁灵刚一走动两步,就听到北岳秀士朗喝一声:“着!” —声乍起,但见一团剑芒,突然从北岳秀士身傍,电闪而出,直落到他左手前面那一棵虬松上去,一阵“嘶嘶”之声以后,光芒顿敛,丐道人高赞了一声:“好!” 原来北岳秀士那一阵光芒掠过之后,眼前虬松,枝杆无恙,树皮无伤,只有满树的松针,被剑锋削落得一根不剩,全落尘埃。剑锋、内力、身形、技巧,无一不是臻于化境,怪不得丐道人要脱口叫好。 可是,就在丐道人高声叫好之后,突然冷风如电,一团蓝色光芒,在北岳秀士转身一挥之下,直扑祁灵而来。 丐道人大惊,一挺手中长剑,攻出一招“狂风骤雨”,向那一团蓝色光芒硬迎上去,只听得一阵龙吟清越,火星四溅,丐道人冷哼一声,勉力才把身形定住——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 三 章 东岳拜师日 奇葩初放时 北岳秀士姚雪峰和丐道人相约互比三剑,当他第二剑挥动蓝色剑芒,罩向对面虬松,霎时间一棵虬松枝干丝毫未伤,而满树松针,遍落一地,树上半节未存。 无论就宝剑的威力,以及北岳秀士的内力而言,都堪称武林罕见,足夸空前。使得站在一旁的丐道人,脱口高声叫好。 就在这一声“好”字余音未绝之际,北岳秀士姚雪峰倏地一掉身,右手几乎是全力一挥,力演一招“山崩石裂”,再炼青虹挟着劲风一阵,蓝芒无数,直向祁灵迎头罩去。 这一招太出乎祁灵之意外,他断没有想到北岳秀士会突然对他遽下毒手。就在这一瞬间,祁灵已经确定这位风流潇洒外貌英俊望去不过卅左右的北岳秀士,就是陷铁杖僧十数年蒙冤未雪,含恨而逝的人,所以,才杀自己以灭口。 心里此时虽然是明了异常,但是,蓝色剑芒已如狂风暴雨而至。慢说祁灵此时不谙武术招式,就是当今武林一流高手,只怕也难逃北岳秀士这样突然发难遽下毒手。 在祁灵自忖难脱的瞬间,说时迟,那时快,身旁丐道人惊怒而叫,三尺八寸长的七星紫虹软剑,横穿而入,力拒青虹短剑,硬迎这样临头一招。 当时金铁交鸣,清越悠长宛如龙吟。随着一声长啸,北岳秀士姚雪峰借着这互相一震之力,回肘收剑旋身,一身宝蓝色长衫,荡开一阵旋风,带动那些悠悠白云,从五,六丈高的半空,一掠而过,飘然落向下山的迷潆云雾里,不知去向。只剩下他临去之时的啸声,余音袅袅的不绝于群峰幽壑之间。 丐道人在挥剑上迎,硬挡一招之后,一声冷哼,力沉下盘,稳住欲动的身形。 半晌,丐道人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慢慢地收回七星紫虹软剑,霍然他回过头来。翘着鼻子眯着眼睛,看了祁灵一眼。 祁灵本已瞑目待毙,没料到生死边缘,得庆安然。竟把方才那一丝禁不住而生的惧意,早就忘却干净。此时一见丐道人回头看他,立即恭谨地落地一躬,垂手说道:“老道爷救命之恩,晚辈永志不忘。” 丐道人冷冷地问道:“娃娃!你在剑锋之下,死里逃生,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惧意?” 祁灵躬身说道:“晚辈虽有惧意,顾念生死自有定数,况有老道爷持剑站在一旁,虽有天崩地裂,晚辈又有何惧?” 丐道人微微地颔首,忽又掉转头去,向着玉皇顶庙后说道:“差一点被你这老和尚惹出祸来了,你倒是落个袖手旁观。现在人也走了,事也揭明白了,你老和尚还躲着不露面,还打算干什么?” 丐道人如此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阵,就听到玉皇庙后面传来一声“阿弥陀佛”低沉的佛号。 随着佛号声落,一条灰衣人影,翩然而起,从玉皇顶庙后,凌空展袖,落到丐道人和祁灵之间。 祁灵一见惊喜不置,脱口叫道:“老前辈!原来你并未离泰山。” 闲云老和尚合掌先向丐道人打过问讯,且自回过身来向祁灵说道:”祁施主!当代武林绝世高人当面,你还不赶快拜师行礼么?” 祁灵人本聪明绝顶,此时又是福至心灵,顿时了解闲云老和尚的用意,不等老和尚示意,立即抢上前去,对丐道人当面拜跪于地,口称:“弟子祁灵拜见恩师。” 丐道人也不伸手搀扶,也不点头示意,却自一跺脚向闲云老和尚说道:“老和尚!你这是耍的什么圈套?” 闲云老和尚微笑合掌,说道:“这一块未曾琢磨的璞玉,资质禀赋,确是百年难得一遇。 道友数十年前就有物色门人,承继衣钵,毋使绝技湮没名山,空余嗟叹之念,为何今日又故作矫情?” 丐道人闻言仰头一阵哈哈大笑,指着闲云老和尚说道:“老和尚!一个出家礼佛的人,不要这样口头尖刻。” 闲云老和尚微笑说道:“道友爱才之意,早已流露无遗,老僧虽再愚懵,也能察出一二。 姚雪峰临去一招,神物利器加上惊人内力,何啻于孤注一掷?道友一发千钧之际,冒两败俱伤之危,七星紫虹慨然出手。挥剑行功之际,若无怜才爱惜之意,岂能如此?” 丐道人抚掌笑道:“好啊!老和尚对我道人知之极深,不愧是我道人唯一知交。老和尚! 如果你不打诳语,还能道出我道人此刻的心事否?” 闲云老和尚摇头说道:“老道友!闲云能不惜擅破谎戒,两试祁灵,乃至引导他到玉皇顶来碰碰运气,看他能否获得道友青睐,用心如此,尚有何吝悭可言!不需你老道友说话在先,老僧已将本门独创绝技相传。老道友尚有何说?” 丐道人也摇头笑道:“事本是你的,人也是你的,如今一起揽到我道人头上来,老和尚你能否多送一点么?少林绝技不传外人,算是送给我道人,谅来无伤。” 闲云老和尚低头合掌,轻轻地喧了一声佛号。 丐道人忽然一沉脸色,说道:“北岳那位老人妖,胆敢令他那位糊涂徒儿来泰山踩察你的踪迹,可恃之心,不言而喻。再看方才那老人妖轻试三剑的情形看来,我道人就是倾囊相授,只怕也冲不上北岳顶峰一步,老和尚!你道我道人不应当为这娃娃设想么?” 闲云老和尚低喧佛号,说道:“道友无乃太谦,‘神州一丐道,字内二书生’,就算是北岳秀士名列宇内二书生,尚在神州丐道之后。方才老僧说是一冒两败俱伤之危,系指前者有心而后者无意,若真正各较绝技;就凭道友内翕玄天罡气,其坚逾精钢,其柔若无物,神州无敌。……” 丐道人摇头笑道:“老和尚休要瞎乱捧人,但闻少林神技神州无敌,我这邋遢道人几曾为人听闻?罢!罢!你若是吝悭如是,我道人这个徒弟,只好不收。” 闲云老和尚且不去理会丐道人,伸手搀起祁灵,说道:“祁施主!能得神州丐道说一声徒弟,你这一生受用无穷。老僧无以为敬,些小物事,聊表我心。” 说着便从身上取出铜钱大小的金钹,一叠卅六枚,交到祁灵手中说道:“以前四招凌空躲闪的身式,算是酬谢施主为铁杖僧之一诺,跋涉关山之劳苦;这卅六枚金星飞钹,算是道贺施主能够身列神州丐道门墙。” 转而又向丐道人说道:“金星飞钹是老僧未蒙选任掌门之前,私自练来解闷之物,出手梅花飞舞,左右上下难防。出家人自不应携暗器,赠与令徒,当不嫌礼轻。” 丐道人此时倒是一正颜色,对祁灵说道:“金星飞钹为暗器之绝,等闲难得一见,娃娃你还不谢过老和尚的赏赐么?” 祁灵果然上前拜谢,闲云老和尚忽然大袖一拂,祁灵但觉浑身一麻,一个翻身倒地。 丐道人望着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老和尚有何要言,要和我道人单独相谈。” 闲云老和尚愁声说道:“此子禀赋优异,先后服过七阳丸,百灵丹,加上千年鳝精之血,老僧能尽力之处。莫不竭尽所能。 目前已经遽增三、五十年潜修之内力,虽则当诸目前武林,足堪挤身第一等高手,但是,欲习得道友绝艺,能与北岳书生一争长短,尚不是近日可以为功。” 丐道人闻言,阖上眼睛,喃喃地说道:“七阳丸、百灵丹、千年鳝血,老和尚你确是尽了心力。” 闲云老和尚接着说道:“技击之道,天资聪颖之人,三日传心法,便有所成。但是内力修为,靠药力补助只能如此限度,道友技冠神州,学究天人,如何一举而冲破生死玄关,打通任督二脉。在短短太阴一周之内,造就武林奇才。” 丐道人霍然一睁那一双尘垢模糊,似睡非睡的眼睛,两道神光,电射而出,现出两道紫棱,脱口说道:“老和尚!你要我道人以本身真力相济,激发药力,冲破生死玄关,但是谁能保得彼此无伤?” 说着话忽又一敛眼神,低声慨然说道:“我道人年已过百,游戏人间亦已厌倦,纵使内力一时虚脱,元神伤损,也于心无憾。倒是这娃娃,天生奇才,前途无限,若是如此内腑震荡,急血攻心,经脉倒流,岂非暴殆天物了么?” 闲云老和尚合掌当胸,微微一笑说道:“人道神州丐道秉性无情,难能为之一动,今日看来,人言未能尽信。刚收的徒弟,便疼惜如是,将来护犊偏袒,那还了得。” 丐道人皱着眉说道:“老和尚!少林当代掌门的尊严,还和我道人说着玩笑?揠苗助长,岂是真心授艺之举?” 闲云老和尚喧了一声佛号,正颜说道:“传闻武林之中,有‘开顶授艺’之功与‘易精换血’之法,老僧愧无此能,乃相托于道友。以道友言下之意。实有此能,只是惟恐行之不当,有害无益。果然如此,老僧尚可相助一臂之力。” 说着话,从身上取出一个布包,抖出紫色玉如意,捧在手里说道:“只要道友畅行神功,老僧愿以如意精气,或疏或堵,可保道友与令徒无伤。” 丐道人眼睛又为之一亮,盯在紫色玉如意上,看了半晌,才点点头说道:“老和尚肯动用少林镇山之宝,我道人甘愿冒此险举。开顶大法,我道人虽谙其道,但是生平未曾一试,今日能得老和尚以少林掌门之尊,为我道人护法。尚有何言?不过……” 丐道人说到此处,忽又摇摇头说道:“老和尚何故如此性急,令人不解。如果循序渐进,此子随我道人在玉皇顶上磨练三年,北岳老妖尚不足一惧。” 闲云老和尚叹道:“北岳秀士如果不在此时突然现身东岳,如果不露神奇三剑,老僧又何至如此?铁杖僧蒙冤十数载孽由自取,姑不置论。但是,少林寺清誉如果损在一旦,老僧死不能赎其罪矣。” 丐道人点头说道:“以北岳秀土这老人妖一身了得之武功,与他数十年驰骋武林赫赫之名声,再挟持懵然无知的须少蓝姑娘,不仅少林寺的清誉玷污不小,只怕连你老和尚这个掌门人的位置也难保有。” 闲云老和尚叹道:“四大皆空,人我一体,对掌门职位有何恋栈。只是少林本院良莠不齐,趁此而起,少林寺危矣。此事老僧不宜出头,道友更是懒于插手其间,亲管身外之事。 孰料天赐良才,这位祁小施主的禀赋、悟力、耐性、品德,确是百年难遇……” 丐道人听到此地忍不住呵呵笑道:“好了!好了!因为这娃娃是天赋奇才,所以,你老和尚才找到我道人头上来。” 闲云老和尚紧接着说道:“道友与老僧私交甚笃,与少林寺交谊亦属不恶。” 丐道人摇手笑道:“老和尚看中我道人,我也不敢置身事外。 何况我道人已动收徒之念,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我道人邋遢一生,有一位干净徒弟,此生无憾。” 说到此处,七星紫虹天下无双的软剑,掖进腰间,右手一挽,将祁灵托起,转而向闲云老和尚说道:“玉皇顶之上,有一方青石。” 闲云老和尚合掌谢道:“泰山绝顶,传授心法,神州丐道收徒之日,他年佳话传诵武林。” 丐道人忽然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正颜说道:“冷泉岩前,日观峰上,老和尚处处设有禁制,十年面壁尚脱不了徒众纠缠。我道人一旦人定行功,试行开顶授艺之法,少不得有人趁隙而来。 ……” 闲云老和尚应声和南,朗朗说道:“老僧一柄紫如意为道友师徒内护心神,外防魔侵,力之所及,绝不藏私。” 丐道人高赞了一声说道:“一代掌门,如此听人驱使,我道人当谨记于心,日后我道人当……” 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但见他右手托着祁灵,空着左手,飘然起步,脚不沾尘,仿佛离地两尺,稳如行云流水,疾若闪电飘风。转眼十丈,停身在玉皇庙后之绝顶,缓缓地放下祁灵。 此时但见闲云老和尚微展灰衣,手抱紫如意,满脸庄严之色,绕着玉皇顶悠然地环行一周,然后落身到丐道人身边,默然不作一声,只是屹立青石边缘,迎风眺首,凝神敛气。 丐道人微微地笑了一笑,说道:“崩泰山而色不变,开顶授艺之法当以抱元守一为第一要务。我道人行年满百,未曾一试,如今行来,‘险’之一字,在所难免,老和尚若察觉到我道人眼射棱光,皮作赭红,筋脉鼓起,当勿迟疑,紫如意轻击我道人百汇当顶,以挽救这娃娃生命。” 丐道人如此若无其事,面带微笑道来,听得闲云老和尚不禁为之微微一颤,当时连头都未回,只是低喧一声佛号,轻轻说道:“佛佑善良,吉人天相。” 丐道人微笑说道:“开顶授艺之法,内力贯穿百汇而下,循十二经,环八奇脉,每一吐,脉行三寸;每一吸,血行三寸,每一吐纳之间,脉行六寸。一昼夜,凡一万三干五百息,脉行五十周天,反复三昼夜,从督脉冲向任脉,破玄关,大功告成。此其间分毫不能有误,误则伤经害脉,轻则残废终身,重则断送性命。我道人仅于当年得聆先师口述一遍,如今冒然行之,难保无差,老和尚紫玉如意下勿存妇人之仁,误却大事。” 丐道人说此话时,一改平日那种游戏人间玩世不恭的态度,圣洁无比,词正颜严。 闲云老和尚斜捧紫如意,单掌立胸,阖目垂眉,低声说道:“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丐道人此时忽然仰天长吐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双臂,略略地挥动两下,便环抱胸前,慢慢曲腿蹲身,趺坐在青石正中,气息调匀,微不可闻。忽然,左掌一伸,扶起躺在地上的祁灵,左手迎面一拂,祁灵打了一个冷颤,霍然醒转过来,两眼刚睁开,丐道人便轻轻说道: “端正身形,五心朝天趺坐。收敛心神,澄清杂念,眼帘内视,舌尖舐抵上颚,轻施四肢,调匀气息。” 丐道人如此一字一句轻轻道来,对祁灵似乎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制力,祁灵连自己如何忽而昏迷,忽而清醒,都没有来得及想到,便依照丐道人所说的话,按句逐步,如法炮制。 心中杂念刚除,心神入定,立即有一股热气,从顶门缓缓地涌进身内,祁灵顿时便有当初在日观峰下悬岩吊索,仰饮鳝血的情形,略有相似之意,浑身经脉微微感到热气充塞,遍体生津。 不到一盏热茶光景,祁灵慢慢陷入昏迷状态,耳边里听到人声细微,但又清晰异常在说道:“清心杂念,无我无物。” 反覆地就只是这两句话八个字,不断地响在耳畔,祁灵就在这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情形之下,趺坐在那里,倒真的做到了“清心杂念,无我无物”的境地。 闲云老和尚背向丐道人师徒而立,阖目垂眉,宛如一尊佛像,屹立不动。 这种屹立人定的功力,静观万物,远近俱都了然,老和尚不愧是少林当代掌门人,这一个“定”字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臻于化境。 从夕阳西坠,天幕低垂,到朝曦下落,骄阳当顶。日起月落,乌坠兔升,如此更番替换,泰山玉皇顶上,已经两易明晦,不觉又是暮霭苍茫,雾气翕然。 忽然,从雾气深气,玉皇顶下,传来一声尖锐破空的啸声,由远而近直奔玉皇顶而来。 闲云老和尚霍然一睁双眼,右手微抬紫如意顺在手中,微伸忽缩,倏地一划弧形,出手无风无息,顿时一股无形韧力,绵绵挥出,立即将这一声破空而来的啸声,硬阻了回去,仿佛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围堵了玉皇顶这一块青石的周围,啸声破空而来,遇阻转折而回。 霎时间,啸声顿杳,忽然脚下排云破雾,衣衿翻腾,一条人影疾如流星闪电,直冲而上,扑向玉皇顶上而来,闲云老和尚回身一旋,紫如意右旋一挥,单演一式“独拒千里”,相隔两丈,向来人推去。 来人身形太快,老和尚如此旋身一推,他已经扑到青石边缘,就在这一瞬间,身形一沾又起,双袖交挥,狂飚一阵,但见蓝影如潮,倏地腾空上飘三、四丈,人在空中哈哈笑了一声,随着飘然下落之势,传来声音,说道:“老和尚!你束下不严,在此逃避耳目,岂能了事?只怕从此你要被逐少林,贻羞空门。 我不为难你,让你生受你们少林寺的规律制裁,到时候,我会前来观礼。哈!哈!哈!” 这人飘然下落之势,极其缓慢,冉冉下落,有若御风,长袖飞舞之间,谈笑自若,态度从容。当他向闲云老和尚轻描淡写地冷讽热嘲一顿,说到结尾一阵哈哈之声,也不过才落身到十丈远近。 这种飘然下落,悠悠荡荡,虽然是轻功中的上乘功夫,但是,在闲云老和尚眼里尚不是惊人的难事。倒是,人在悠然下落,却若无其事的传音说话,而且话音不散,十丈之外,铿锵在耳,老和尚不禁为之震惊。像这种缓慢地下落,分明是提了一口真气,如果开口出声发话,分神泄气身形自然下沉,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功夫呢? 老和尚就在这一分神之际,岩下人影杏然,云雾翻腾余波未已,忽然一点寒星微带着啸声,破空而上。闲云老和尚心有警觉,那里还敢大意?右手紫如意微屈一收,左手大袖吐势一招,那一点寒星,落在手中。 伸开手掌一看,一张白笺,叠成端方四正,上书:“书付神州丐道,北岳秀士姚雪峰谨邀。” 闲云老和尚拿着这封书笺,缓缓转过身去,只见丐道人圆睁两眼,但是神光萎缩,神情疲惫,头上汗珠滚滚,如泉水遍流。 在丐道人掌下的祁灵,却是变成伏身地上,仿佛气息俱无,四肢瘫痪。 闲云老和尚这一惊非同小可,抢上前一步,如紫意疾点一招,指向祁灵“命门”,随着自己脚踩子午,挫腰沉桩,敛气凝神,两只眼睛盯着祁灵,一动不动。 不到一会功夫,紫如意指下的祁灵,先自“命门”之处起,一股热气,冉冉上升。但见紫如意上润泽明晦不一,随着伏在石上的祁灵的脸色,变化不定。 忽然,一股潜力从旁边直涌而来,只听得丐道人在身后笑道:“没有十成把握,冒然从事,何异于草菅人命,要不是老和尚适时挥下紫如意,娃娃命固垂危,我道人也要落个心火内焦,烧断半身经脉。” 闲云老和尚趁势收了紫如意,转过身来,一正颜色说道:“丐道友神功无敌,内力无双,开顶授艺即使三日无成,也不致走火入经,招致自焚,难道心有所分,神不凝,气不聚,所招致的结果么?” 丐道人脸上微微一红,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惭愧!惭愧!” 闲云老和尚也觉得方才自己这两句“神不凝,气不聚”说得有些过份,只要内力稍有根基的人,一旦行功调息,神人合一,返虚入浑,内视清明,绝不会有神不凝气不聚的现象,像神州丐道这种精绝人微的功力,尤其又是在重要关头,岂能有如此现象发生? 老和尚一时佛心蒙蔽,脱口叱声,旋又立即合掌稽首,接着说道:“老僧灵台未净,忿念未除,言出不当,丐道友当能不在意。” 丐道人霍然收起笑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两昼夜,我道人动用了师门采补之功,采补朝阳夜露,日月光华,培养内蕴,估计三震娃娃百汇,立可完成开顶神功,而内输功力,再从命门迎击一掌,两仪二极,往返冲击,破生死玄关,通任督二脉,则大功却可告成。” 闲云老和尚惊问道:“依老僧看来,祁施主生死玄关只需一成真力,即可……” 丐道人摇手说道:“若以我道人自忖而言,两度冲破生死玄关,也余力充溢,何至临到紧要关头,真力不仅不继,且导致心火人经,差一点前功尽弃?” 闲云老和尚低喧一声佛号,说道:“丐道友采天地之灵气,百年修为之内力,得其润饰,自然充溢自疑;但是,心火入经,非突然惊诧不致如此,老僧斗胆冒昧而陈,以丐道友精深之内力,一旦行功,何能受外力所惊动,老僧纵使力薄无能……” 神州丐道人忽又一扫脸上阴霾,扬声呵呵笑道:“老和尚无相禅功已经臻于化境,护法之功,岂可抹煞?但是,北岳秀士这个老人妖太过于厉害,此人心计与功力,较之以前,也不知道精进多少倍。” 闲云老和尚一听,不由地脸上一阵发烧,合掌说道:“老僧愧无能力,阻住北岳秀士相扰道友,致使道友凝神行功,受到惊动。” 丐道人摇手说道:“老和尚休要引咎自责,少林无相禅功,我道人也只耳闻恩师提及,老和尚为了维护我师徒安全,施展出少林秘技,惠莫大焉。” 闲云老和尚倏地一震,抢着问道:“道友凝神行功,何以能认出老僧施展无相禅功?难道在老僧防范之先,北岳秀士已经趁虚而入,做过手脚了么?” 丐道人说道:“这个老人妖诡计多端,不是老和尚忠厚心地所能预料。他以啸声在先,引发老和尚无相禅功,人却从另一方向,偷袭一掌阴灵掌力,若不是我道人能挨得住这一掌,心脉早断,撒手黄泉。” 闲云老和尚闻言变色,跺脚而叹。 丐道人笑着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人妖这一掌偷袭,使我道人进一步了解北岳秀士的功力冲诸来日,我这一掌挨得值得,如今祁娃娃玄关已破,二脉皆通,老和尚泰山行藏已露,难得再有清静,不如就此归去,以防有变。” 闲云老和尚知道方才北岳秀士所说的话,丐道人都已经听见,长叹一声说道:“老僧对这掌门人位子,已是久无恋栈之意。” 丐道人紧接着说道:“少林寺为武林北斗泰山,不容败毁或生变。” 闲云老和尚低喧佛号,望了躺在青石上的祁灵一眼。 丐道人接着说道:“祁娃娃随我远走天涯,早则十天半月,迟则一月以后,我道人自会遣他前往嵩山少林本院。” 闲云老和尚默默地递过北岳秀士临去所留的字笺,收起紫如意,低低地说道:“冷泉岩前结庐面壁十数年,躲避了十数年,仍须亲见同室操戈,老僧无德无能,愧对祖师爷恩典。” 丐道人站在身后忽然大笑说道:“出家人本是四大皆空,但是,一旦涉身武林,就是灵台生尘,恩怨与俱,谁能逃得了这个圈子?少林一派虽是空门,无奈身为武林一脉,就与常人无异。老和尚!你不能脱身红尘,就要暂收菩萨心肠,而行金刚手段,才能重振少林盛誉。 老和尚!你休怪我道人直言犯忌,一面念经礼佛,一面仗剑舞刀,本是各行两端,岂能兼顾?” 闲云老和尚也不声辩,默默听完丐道人这一番直言无隐的说话之后,只慢慢向山下走去。 丐道人站在身后说道:“少林寺的安危,已与我道人身受一掌之仇,结为一体,我道人能不置身事外,定不畏缩不前,今日一别,来日再见。” 这一声“再见”说罢,闲云老和尚回转身时,只见丐道人已经携起祁灵,朝另一个方向,冒着千仞悬岩,万寻峭壁,飘然而去,转瞬杳然。 老和尚默念方才道人那一番话,倒是感慨万千,武之要义,本是健身防身,益寿延年,出家人习得武技在身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但是,一经立足江湖,传成派别,则与一般江湖道在形势上已无差异,如果不能免俗而勾心斗角,进而争权夺势,则等而下之了。 闲云老和尚如此一转念之间,断然下定决心,既然自己不能遁隐深山与世无争,潜修性命,就应当继起少林寺历代相传,使其在正道之上,光大无疆。 意念决定,老和尚飘然展开身形,电射奔腾,流星赶月,从玉皇顶,直落而下,沿途起落,片刻之间,停在冷泉岩前。 流泉数折,虬松几株,围绕着茅舍两三间,淡雅清幽如旧,十数年潜隐此间,如今闲云老和尚面对而立,要挥手而去,一丝惜别之情,遽然而生。嗟叹一回,忽然从身上取出紫如意,脱手一掷,电射而出,直落茅舍之中,老和尚忽又运动金刚大力掌法,劈开岩石,错列其间,掉首回头,便朝山下而去。 从东岳泰山,到中岳嵩山,横断中原数省,相去何止数千里?老和尚倒无疾奔赶路之意,一袭僧衣,满身风尘,托钵沿途,徜佯岁月。老和尚在预料之中,此次回到少室峰下,定然要掀起这一个古老的丛林,空前未有的纷争,要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已非易事,趁此机会托钵云游,暂时落个自在之身,谁也没有料到这位鹤发童颜,步履矫健的老和尚,就是当前武林泰山北斗少林本院的掌门方丈。 百余年少林寺武功盛誉,如日中天,武林之中,能有人一见方丈掌门人的,为数寥寥,只为禅房深似海,等闲岂能进得了少林本院?空门禅院,一变如此,也难怪闲云老和尚感触万端,宁愿深入泰山冷泉岩前,结庐潜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武林各大门派,亦复如此,纵使武功盛誉如少林寺者,也依然一段秘辛,说来难言。 此系闲言,按下不表。且说闲云老和尚沿途流连匝月,这天才抵达嵩山少室峰下。 少室峰风光依旧,少林禅院金碧辉煌,巍峨耸然,依然肃穆庄严,令人见而起敬。 闲云老和尚远远地站在山门之外,遥望着睽别十数年的少林寺,依旧望之俨然,内心禁不住感慨不已,站在那里,合掌垂眉,低低喧了一声佛号。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西照,满寺金黄,气象益发显得万千,寺前松林,归鸟阵阵,满筛树影,无限荫凉,虽是初夏天气,却有春寒料峭的余韵。 闲云老和尚佛号喧罢,刚一抬起头来,忽然听到“哨”地一声,钟声落地,悠远飘摇,余音袅袅,紧接着“哨、哨、哨”一连敲了一十九下。 老和尚一听,不觉自语说道:“寺中警觉如旧,清规仍存,如果能够清除一二佛门败孽,少林寺不仅依然享誉武林,更要清皈佛祖,不许再惹红尘,闲云也就能在佛祖面前,忏赎失察罪惩了。” 少林寺内一十九下金钟响罢,忽又玉磐悠扬,隐约三响,少室峰下群山回应,袅袅余韵,凭添这黄昏的晚景凄凉。 闲云老和尚知道这十九下聚集金钟,是召集寺众,出门迎接掌门人的信号,老和尚也顿时收敛起心神,端正步伐,缓缓地向山门走去。 此时,已经关闭的山门,霍然大开,身披袈挲,手执法器的僧众,鱼贯而出,雁序排列,站在山门两边,低头拱立,寂静无声。 最后,走出八个小沙弥。分列山门当口两旁,随着出来身穿鹅黄袈裟的老和尚站在当中,合掌朗喧:“戒恃院,达摩院首座弟子。恭迎掌门人佛驾。” 喧声一了,僧众齐诵佛号,和南之声,不绝于耳,少林寺前一片禅和。 闲云老和尚缓缓走到近前,合掌低声说道:“老僧带罪面壁,今日转回本院,不敢劳动各代弟子大礼相迎。” 戒恃院首座本空闪身一旁,低声说道:“代理掌门师伯,以掌门人当初敕令在身,未能出寺相迎,命弟子先向掌门人谢罪。” 闲云老和尚只轻轻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没有说话。山门两旁侍立的八位小沙弥,立即献上大红袈裟,披在闲云老和尚身上。顿时法器齐鸣,佛号不绝,数百僧众随着闲云老和尚缓缓地走进山门。 闲云老和尚刚一走到第三进大雄宝殿,迎面站着一个壮年僧人。昂然毫不为礼,拦住众人去路。 闲云老和尚一眼就看出这位壮年僧人,正是数上东岳,强要传授少年秘技而不得的了净和尚。闲云老和尚当时心里一动,顿时停下脚步,还没有说话,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说道: “三代弟子了净,不听钟声聚结,不出山门迎驾,欺师灭祖之罪已犯,戒恃院派人拿下听候发落。” 喝声未了,立即身后衣袂飘风,两位灰衣僧人从两旁电闪而前,双手同演十二擒龙手中的“锁拿孽龙”,各取了净和尚左右手腕脉门。 少林寺自信规律严谨,居然有人胆敢冒犯掌门,僧众莫不大感意外,戒恃院执法僧人闪身出手,眼看了净就要备尝触犯的惩戒。可是,更没有想到这位了净和尚胆敢冒然犯罪在先,而又拒捕于后。 十二擒龙手,是少林大擒拿手中的秘技,寺中精于此道的僧人不多,但是戒恃院的僧人,个个都是精于此一绝技,当时这一招双演“锁拿孽龙”,势如奔虎,快若闪电,正扑向了净和尚的时候,忽然了净和尚一缩身形,暴短三尺,戒恃院两个和尚双手同时落空,了净和尚却趁势一顿脚下,流水行云,飘然后退一丈开外。 罪犯掌门,复又动手拒捕,已经触犯规律之极,少林寺有史以来,还没有这种事情发生,不仅站在殿下的僧众,齐感惊惶诧异,连动手执法的两位戒恃院的僧人,也愕然站在那里,瞠然不知所以。 大雄宝殿之前,众僧的惊愕是瞬间的,立即戒恃院首座本空大师沉声说道:“了净已经罪无可赦。” 这一声“罪无可赦”刚一出口,嗖、嗖,身后顿然掠起四条人影,灰云四朵,疾掠而前,分由四象,扑向殿中的了净和尚。 这四个人一经扑出,僧众立即看出是戒恃院中的四位高手,分明四象连环,动手拿人。 几乎是与这四位僧人扑出的同时,只听到一声:“暂请各人住手。” 这一句话,说来声音不大,可是在这静荡荡的大雄宝殿之前,数百僧众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入耳分明。 那四位戒恃院的僧人凌空收势,半途落地停身,可是依然分四面,把了净和尚团团围住。 戒恃院首座本空大师站在闲云老和尚身侧,合掌说道:“了净欺师灭祖戒律难容,请掌门人传法谕拿人。” 闲云老和尚低低喧了一声佛号,缓声说道:“自开山祖以来,欺师犯上,尚属空前。了净何敢如此?其中定有原因。” 老和尚原是低声和戒恃院本空大师说着,言犹未了,就听得大雄宝殿上了净高声叫道: “自开山祖师以来,纵容门下,先奸后杀,使空门蒙羞,本派玷辱,罪之已极,请戒恃院按戒律规定,先将掌门人去位,再依法论处,以服人心,以谢佛祖……” 戒恃院本空大师断然大喝:“孽障大胆!” 闲云老和尚喧了一声佛号,朗声说道:“清规戒律,上自掌门,下至末代弟子,俱应遵守,老僧自愧当年失察,引咎深山面壁十余年,如今虽则铁杖僧死于江湖,老僧理应无颜再回本院……” 戒恃院本空大师合掌上前,躬身说道:“了净犯上,清规难容,掌门人请息怒忿之气,弟子按律拿人,以正清规。” 本空大师的意思,阻止闲云老和尚不要以掌门人之尊,与了净作当众之辩,而有伤尊严。 闲云老和尚却不以为意,说道:“了净只此一举,少林寺百余清规戒律,已危岌摇摇;而堂堂大雄宝殿,竟为外人所趁,为了净助势。姑不论立意如何,只此一举,少林寺百余年来盛誉,亦已摇摇欲坠,老僧若不趁此时机,说明此事因果,关系老僧个人去留事小,关系本院存亡之事大。” 当闲云老和尚说到“为外人所趁”大家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同时随着老和尚向大雄宝殿上看去,这一看之下,殿前数百僧众,顿时惊愁失色,目瞪口呆,暗自咋舌不已。 原来在大雄宝殿当中正粱之间,飘飘荡荡地贴着一张小纸条。 少林寺本院建筑雄伟,傲视天下丛林,大雄宝殿当中的佛像,高达两三丈,殿里正中的大梁,离地何止七、八丈高?在这样空荡荡的大殿里,居然能到七、八丈高的正梁上贴张纸条,这份轻功,已足够压倒少林寺的几代弟子,而贴这张纸条的人,能深入少林寺,在大雄宝殿里贴上这张纸条,一旦传出武林,少林寺百余年来的盛誉,便荡然无存,难怪掌门人痛陈利害,不顾本身得失了。 了净和尚趁大家都在仰面惊惶之际,冷冷地说道:“纵容门下,事实俱在,苦主寻上门来,不容置辩,整顿清规应自此时开始,否则少林寺清誉荡然之时。” 了净和尚如此一再顶撞,显然已有所恃,本空已是洞悉他的用意,暗叹本门不幸,出此少见之败类,大师估计戒恃院四名高手围住了净,谅他无法逃走,便暂时不理他,倒是贴在大雄宝殿正梁之上的纸条,不知是何人所为,所为何事? 本空大师估计凭空上拔七、八丈高,在场的僧众,尚少有人能有此等功力,当时便迈步走向大雄宝殿,准备亲自摘下这张字条。但是,凌空八丈,本空大师自己也无此把握,他也深自了解,这张纸条如果不能一摘而下,少林寺就栽了。所以,本空大师迈步上前,心情是沉重异常。 正是本空大师迈步上前之际,忽然听到闲云老和尚说道:“了因!去摘下这张字条。” 本空大师闻声一愕,止步回身,只见那八个小沙弥之中的一个,应声出列,向大雄宝殿上走去。了因只是寺中的三代弟子,侍应在掌门人之座下,虽然功力在三代弟子中列为翘楚之辈,但是,凌空拔起七、八丈。断然难能,闲云老和尚指名要了因出手,难怪本空大师要愕然止步了。 了因小沙弥走到大殿之中,抬头察看时,只见闲云老和尚抬手一挥说道:“就从那边上去。” 说着话,用手一抬,但见小沙弥毫未作势的一纵,嗖地一声,电射直冲而起,轻易地一式平凡的“一鹤冲天”,拔起八丈高,抬手一掠,那张纸条,落人手中,顷又一个翻身,飘然落地。 当了因小沙弥将纸条送到闲云老和尚手中的同时,殿外惊叹之声未绝,就听到有人呵呵笑道:“好俊的无相禅功,老和尚你独得其秘。” 这“无相禅功”四字一出,殿外僧众都不禁为之一震。无相禅功为少林七十二种秘技之中,久已传闻失传的绝技,为何这人此时说出这“无相禅功”四字! 再看大殿后面并肩走出一僧一俗两个人。 僧人身穿大红袈裟,身材高大,满头雪白,脸颊红润,左手拿着一卷黄绢,右手捏着一串漆黑的念珠,那正是闲云老和尚同门师兄,老和尚面壁东岳之时,代理掌门的闲灵老和尚。 俗家却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中年秀士,一袭青衫,举止潇洒,面如冠玉,英俊非凡,只是两眼神光慑人,此刻正含着冷笑,望着闲云老和尚,那正是名震武林的宇内二书生之一的北岳秀士姚雪峰。 北岳秀士此时和闲灵老和尚并肩站在一起,冷呵呵地笑道:“老和尚!你纵容门下,破坏清规,逃避十余年,血债未偿;竟又独占本门绝技,看来不仅我不能容你,就是你本门弟子,也未能相容于你。” 闲云老和尚没有理会北岳秀士的讥讽,先向闲灵老和尚合掌稽首说道:“闲云拜见掌门师兄。” 闲灵老和尚沉声说道:“老僧受命代理掌门,师弟在未恢掌门职位之前,老僧要遵照祖师爷所订规律,清理门风。” 说罢,立即喝道:“戒恃院本空速拿下叛僧闲云,到长老堂前论处。” 闲灵老和尚本是受掌门闲云之命,代理掌门,如今职位未卸,权威自在,如此喝令拿人,本空大师明知其间夹杂有微妙的恩怨关系,但是,却不能不应命拿人。 当时合掌应声,转面向闲云老和尚施礼说道:“请师叔恕罪。” 说着话便走上前两步,面向闲云老和尚而立。 眼前情势顿形紧张,殿前数百憎众,连本空大师在内,都知道闲云老和尚是历代掌门人当中,功力最为精湛,内力最为深厚的一位,而且方才抬手虚空送小沙弥高窜八丈,掠取纸条,这一招“无相禅功”,衡诸当前还没有人能精谙此一绝技。老和尚只要稍一不服闲灵老和尚的无理拘拿,本空大师只有徒唤负负,若要坚持动手,大雄宝殿立即就要形成腥风血雨。 殿上殿下,数百僧众连大气都不敢出,摒息静气,甚至内心惶惶,不知一转瞬之间,会有如何后果。 闲云老和尚眼望着本空大师拱立面前,阖目长叹说道:“我少林一派自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以来,历代递传至今,历代弟子均能坚操自守恪遵清规,闲云今日愿以一待罪之身,听候师兄发落。” 老和尚说完这几句话,殿上闲灵老和尚两眼暴射精光,至此才稍收敛,略一回视身旁北岳秀士,便接着朗声说道:“本空还不拿下。” 本空大师应声抬手,忽又停住,说道:“师叔请恕弟子法谕在身,事非由己了。” 闲云老和尚闭目不言,眼见得方才合掌恭迎的掌门人,此刻就要为殿下之囚。 殿下僧众,多不忍目睹此一同室操戈的惨状,且有心抱不平胸有气愤的,但是,格于寺规,大家只好暗中嗟叹,有口难言,像少林一派当代掌门,是何等尊严,为武林所崇敬,如今竟为同门师兄,以代理掌门的职位,拘之殿下,岂止是闲云老和尚一个人的荣辱,更是少林一派从此衰败的征象。 正是殿下僧众,低声齐喧佛号,悠扬乍起之际,突然凌空一声断喝:“住手!” 这一声断喝,宛如平地焦雷晴天霹雳,震得殿下僧众,耳内嗡嗡直鸣,心神为之震动。 数百僧众几乎是不约而同,心里都在惊诧地闪电一转:“这是何人?能有如此功力?又胆敢在大雄宝殿之上,如此朗声断喝?如果这人是寺中弟子,也太忒胆大;如果此人是寺外之人,他又是何人,能插手少林派内之事。” 殿下僧众如此在心里闪电一转,殿上闲灵老和尚和北岳秀士姚雪峰,何尝不是遽然一惊? 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人胆敢在少林寺出事,而且是当着全寺僧众俱在此间之时,插手管上闲事,必有惊人的功力,至少,此人胆色可谓举世无双。 殿上殿下如此各转念头,还没有来得及抬头向上看时,只听到一阵衣袂飘风,一条人影宛如陨星坠地电射而下,站在闲云老和尚身旁,神情自若,气宇昂藏,视殿上怒目遽张的闲灵老和尚和北岳秀士如无物。但是,最使殿下少林寺三代弟子武林精英的僧众所惊诧不已的,来人竟是一位年未及冠的年青相公。 这位年青相公当殿一落,青衫飘拂,玉树临风,星目神光送射,剑眉微挑,不怒而威。 北岳秀士一见之下顿时脱口微有惊意地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你呀!” 闲云老和尚阖着双眼,此时微微睁开,也微微地一震,低喧一声佛号,说道:“祁施主!” 本空大师碍于职责所在,当时立即叱道:“施主如此擅闯少林大殿,用意何为。” 年青相公顾盼之间,对大雄宝殿上下打量一回,朗声说道:“神州丐道门人江都祁灵,为贵寺铁杖大师方外之友,大师十余年沉冤待雪,在下为友仗义,专程前来,行动举止虽属鲁莽,用心立意却至光明,贵寺方丈碍于清规,阻于颜面,既不肯为门下弟子雪冤,进而甘心受辱,在下不忍铁杖大师死后含冤,更不忍令少林一派自起争端……” 祁灵一口气说到此地,闲云老和尚在旁边忍不住插口说道:“祁施主休要陷老僧于不赦之律。” 祁灵叫道:“老前辈忍辱之心,未济于事,何况晚辈此来,与老前辈无涉,一切罪过。 晚辈自愿承担。” 当祁灵飘身下落之际,闲灵老和尚确曾为之一动,继而一听“神州兮道门人”的字号,两道长眉不觉微微一皱,转而一念,立即叱道:“数十年来,尚无人胆敢在少林寺内挑衅,慢说施主是神州丐道门人,纵使令师前来也不能如此视少林为无物,达摩护法僧人何在?” 当时闪身而出四位黄衣袈裟的中年僧人合掌听命。 闲灵老和尚喝道:“拿下来,待神州丐道亲自前来理论。” 祁灵哈哈一笑,指着闲灵老和尚说道:“老和尚!出家人贪心未戢,仍有权位之争,空自吃斋礼佛,你勾引外贼,陷害掌门,虽与我这局外人无关,却是天理难容。” 此时四个黄衣袈裟的和尚,已自抢身到近前,旋风一转,四只手闪电齐抡,围攻四面,同出一招。 这四个和尚都是达摩院中的高手,也正因为祁灵口称是神州丐道的门人,未敢存心轻视,这才合力围攻,劲风四起,身形四合,这一招四行擒拿,端的是声势不同凡响,威势凌人。 祁灵轻叫一声:“起!” 人像脱弓之矢,闪电冲天,一拔七丈有余,展袖飘身,悠然下落之际,凌空说道:“我与铁杖僧知交,与各位无怨,在下不便还手。” 话一说完,人已飘落到四人围攻的圈外,安闲飘逸的站在那里,摇头说道:“在下与贵寺远近无怨,只身来此,岂有挑衅之理?若论在下有擅闯贵寺之嫌,且容在下先将铁杖大师生前沉冤昭雪之后,再向贵寺方丈谢罪,诸位若一味逼迫,大雄宝殿之前流血横尸,断非智者所为,在下言尽于此,各位大和尚三思。” 祁灵这一番话说得人情人理,且又不亢不卑,听在在场僧众耳里,也都暗自点头。铁杖大师十余年之事。寺僧多少均有所闻,虽然难能尽信,无奈从无人胆敢为之稍作辩白,连掌门人也引咎面壁,夫复何言? 但是,十数年后,掌门人返回寺内,代理掌门却趁此时重提往事,欲加之罪,此事显得突然,众僧未免不起疑窦。如今,祁灵如此再三强调铁杖僧昔日沉冤莫白。无形中触动众人心思。 祁灵不等众僧反应,先自遥向闲云老和尚落地一躬,拱立说道:“贵寺内部之事,晚辈斗胆也不敢插足其间。但是,铁杖大师,临终之托,弟子必须忠于其事。” 说罢,便昂然向大殿当中走去,殿上的闲灵老和尚原先看见祁灵一跃八丈,乃确信是神州丐道门人无疑,后来听他竟有暗地挑动僧众之意,顿时急怒攻心,尤其达摩院四僧一招落空,便停手不前,分明受了祁灵那一番话的影响。 有道是:有事心虚,闲灵老和尚一见达摩四僧停手不攻,让祁灵直上殿来,他竟一时忘记代理掌门的尊严,不知道叱喝僧众,拦阻祁灵,竟而一掳大袖,微曲右臂,大力金刚掌,行攻待发。 站在一旁的北岳秀士伸手一拦,说道:“大师不必动怒,这娃娃如果是凭理而宋,我令他自知理屈而回;他若是倚仗邋遢老鬼临时开顶传授的几手功夫,想在少林寺撒野,又何劳大师动手?合寺上下断难相容他。” 北岳秀士这几句话说得刁坏已极,把祁灵轻轻拨向寺内僧众对立的一边,端的称得是老奸巨猾之辈。 祁灵何等精灵?焉有听不出语气用意之理?当时停下脚步,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是说理而来,为死友仗义,尊驾如何能使在下理屈?” 北岳秀士冷冷地点点头,朗声说道:“铁杖僧十数年前奸杀害命,事实俱在,连他的业师闲云老和尚都不能有一言相辩,你独何能声言冤屈?十数年前你娃娃几岁?能如此胆大妄言,推翻旧案?” 北岳秀士说来咄咄迫人,听来也确是理由俱在。 祁灵微笑自若,朗声说道:“闲云老前辈为少林一代掌门,当代高僧,不愿为门下弟子作口舌之辩,用心之深,与修养之高,岂是你这等人所能管窥蠡测于一斑?” 论年龄,北岳秀士较之闲云老和尚还大,只是他驻颜有术,英俊依旧而已,像祁灵这样损他,北岳秀士脸上真有些挂不住,当时冷哼一声,正待发作,祁灵又接着说道:“十数年前奸杀害命,虽是事实俱在,却无人能证实此一事实为铁杖大师所为,是你北岳秀士在场目睹?或是有其他人在场目睹?” 北岳秀士没等到祁灵说完,便呵呵冷笑一阵,指着祁灵说道:“娃娃!你乳臭末干,懂得什么?十数年前嵩山之麓,先奸后杀,虽无旁人目睹,却有事主相认,被害妇人亲生女儿,较之旁人佐证如何?娃娃!你应该羞惭而走,念你年幼无知,少林寺想也懒于追究你擅闯之罪。” 祁灵毫不动声色地说道:“事主为谁?” 北岳秀士轻鄙一笑,不屑地说道:“你明知故问,用心可鄙。” 祁灵依然如故,沉静不为所动,说道:“你的意下就是令徒须少蓝姑娘?请问须姑娘在十数年前,年方几岁?” 此话方一出口,北岳秀士一震,脸上神色一变,祁灵接着说道:“两三岁稚童能熟记铁杖大师容貌,能详道铁杖大师名号,不是有人教导,就是天生奇才,令人难以自圆其说罢,以在下之意,铁杖大师蒙冤关键亦在此,尊驾尚有何言?” 祁灵这一番话,针对着北岳秀士的话说来人木三分,滴水不进,全殿僧众为之讶然而动容,恍然而惋惜;合掌垂眉站立一旁的闲云老和尚不自觉地低喧一声佛号,微又寂然无声,殿上的闲灵老和尚错愕惶然之情,流露在眼神之中;北岳秀士始而惊愕,继而羞愧,终而勃然。 霍然迈步上前,直逼向祁灵而来。 祁灵轻笑自然,微昂着头,笑着说道:“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北岳秀士名震当今,如今却要在我这样一个入世未深,末学后进之前,施展盖世绝技,倒是武林一宗奇谭。” 北岳秀士闻言,停下脚步,脸上颜色稍霁,说道:“你怕了么?娃娃!念你无知还是让你走吧!” 祁灵霍然仰面哈哈大笑道:“在下若如此掉首就走,宇内二书生之一的北岳秀士不能一展身手,岂非在场诸人失此眼福么?” 北岳秀士对于祁灵这种刻意嘲弄,倒是弄得心里有些紧张,若论北岳秀士的存心,早就想一举手击毙祁灵,以除心腹大患。 但是,他也深恐此举,更启家人之离宝贵,不是他受情势所为。 如今祁灵若无其事地轻意嘲弄,北岳秀士自然而然认为祁灵其有恃而来,当时便冷笑说道:“娃娃!就是你那位邋遢老鬼的师父前来,也未尽然能在我再炼青虹之下,走上十招,你也妄谈瞻仰我的绝技么?” 祁灵摇头笑道:“北岳秀士!看你色厉内荏,分明为泰山五皇顶一剑之差,如今心有余悸,不过今天不必害怕,我师父遨游天下,没有闲情来到嵩山,你要在我身上找回当初一剑之羞,良机不可失。” 祁灵如此一语道破北岳秀士的心病,而且毫不留情的揭开泰山玉皇顶上败走一剑的秘密,北岳秀士顿时一阵红晕泛上脸来,不觉老羞成怒,双眼带煞,舌绽春雷,右手闪电疾抬,已经提足七成真力,正要挥出一招阴灵掌力。但是,就在这举手待发的瞬间,忽然一个念头闪电一转:“这娃娃在玉皇顶上,已经获得丐道人开顶授艺,功力必已不凡,丐道人对我知之甚深,这娃娃今日竟无所惧,必有所恃,万一自己失手输招,宇内二书生的声誉,便荡然无存。” 北岳秀士算计过多,奸诈太深,一再顾虑“必有所恃”,竟使已经抬起来的右手,蓄足七成真力,迟迟未发出去。 就在这时候,突然身后闪出一人,当前一打问询,朗声说道:“前辈暂息盛怒!这位施主胆敢在少林寺内猖狂,少林寺容他不得。” 说着话一个旋身,灰色僧人转起一阵劲风,忽又哼声一停脚,指着祁灵说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面对高手如云,你还不束手受缚?难道还想逃出这座大雄宝殿?” 祁灵早就看清楚来人是乘隙脱出戒恃院僧人包围的了净和尚,此刻竟越过北岳秀士的身旁,走向前来。 祁灵不觉大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欺师灭祖破坏清规的了净和尚,像你这种藐视本门戒律,不谙佛门礼教的人,也配站在少林寺大雄宝殿之上说话,我不屑理你,少不得自有贵寺执事大和尚给你应得之罪。” 了净和尚在少林寺中算是不弱的高手,他心怀叵测,暗藏诡计,鼓动了闲灵老和尚,挑起同门之争,眼见得心宅仁慈不忍置辩的闲云老和尚要中他的阴谋,半途出来了一个祁灵,平地阻搁了既成之事,了净早就把祁灵恨到了极点。 同时,他心里盘算,一个月前,祁灵还是一个不谙武功的书生,虽然他自称是神州丐道的门人,难道在一个月之内能够尽得丐道人所学? 而且,了净和尚看到祁灵对北岳秀士毫无惧意,他不认为祁灵是心有所恃,而是以为祁灵武功浅薄不知厉害的原故。所以,了净一见北岳秀士几次想出手又中止,自己便趁势挺身而出。 没想到祁灵迎头给他就是一顿臭骂,殿下僧众虽然不知道了净在泰山纠缠闲云老和尚传授少林绝技的事。但是,像这种全寺僧人俱在,那里轮到了净出来讲话?何况戒恃院四位僧人拿他在先,这个行为正是祁灵所说的“欺师灭祖,破坏清规。” 了净和尚被祁灵骂得一顿火起,怒吼连声。脚下顿化流星赶月,一点直窜而前,双臂挺直如棒,呼、呼两声,式如双龙出水,又似怒海腾蛟,掠起两股劲风,向祁灵上盘攻出一招两式。 祁灵一上眼立即认出,这是少林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的蜕化而来,挥臂连扫带绞,疾起杖法中的“宝杖降魔”和“扫荡魔氛”。 祁灵熟读铁杖僧的手抄秘笈,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更是烂熟在心,可是,祁灵当时不封不架,脚底生风,衣角化云,极其轻盈地闪开了净的当面抢攻,轻笑说道:“念你在泰山引导我到冷泉岩前,引路之功不可没,让你两招。” 了净一招出手,两式落空,不但没有惊觉到自己的功力不如人,反而惹起怒火如焚,一蹬双脚,咛地一声,直起两丈,双臂趁下落之势,当头劈下。这一着看去简单,但是祁灵知道这是一百另八招的狠着“九天雷鸣”,尤其了净是以双臂代杖,在凌厉如电的声势中,还有着无比的灵活变化。 祁灵一偏头,右肩斜撞,翻身巧演一式“卧看巧云”,脚下连演“灵鹊渡桥”,这两招极其平凡的招式,配合得恰到妙处,刚刚以一瞬之差,闪过了净凌空一击。 祁灵刚一闪过,人却显得从容自得毫不匆忙,贴地一旋,流水行云样地滑到闲云老和尚面前,一收腿,挺身而立后又立即落地一躬,说道:“老前辈要以菩萨心肠,来行霹雳手段,重振少林盛誉,力保清规无损,当自此人开始,晚辈临行之前,家师曾命晚辈送还老前辈一物。” 说着话右手从怀中取出长约一尺余的一个包袱,双手捧递,闲云老和尚低喧佛号,说道: “贤师徒之盛意,老僧尊敬不如从命,只是此心已灰,厌倦武林……” 祁灵连忙接着说道:“一俟老前辈尘缘应了之时,家师自会前来谒教于老前辈。” 闲云老和尚叹道:“令师世之奇人……” 言献未了,祁灵身后一阵劲风,贴身已到,原来了净一见祁灵站在闲云老和尚面前谈起话来,当时又是气又是顾忌,气的是:祁灵竟然对自己的攻势,视若无物;顾忌的是:闲云老和尚毕竟是掌门之尊,这份自然而生的威严,使得了净忐忑不前。 就在这一停顿之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传音入密”的蚁语蚊声。 “你想除去这姓祁小娃娃么?尽管上前去,硬劈他一掌。” 了净心里不禁为之一动,倏地一回头,只见北岳秀士姚雪峰,正含着一丝阴笑,望着他示意。 了净霍然而悟,微微一劈首,欺身直上,贴近祁灵数尺的地方,倏地一翻右掌,震腕疾送,一式“力劈天柱”,提足十成真力,劈空而下,向祁灵夹背劈来。 了净和尚震腕劈掌的瞬间,顿时觉得自己命门一颤,内力立即汹涌如潮,直达石臂,这一掌劈出去,也不知道遽然增加了多少劲道。了净和尚知道自己一掌七成力道,等闲人等也难接下,如今遽然增加了如潮涌至的内力,对方即使是铁铸的,也要被自己一掌劈成铁饼。 祁灵和闲云老和尚说话,也是成心气气了净和尚,人虽在讲话,心神未分,一直注意着了净的动静,当了净突然一掌劈空而来,便自一个翻身,嘴里说道:“两招让过,在下可要还手了。” 人在说话,右掌由下而上,轻飘飘地推出五成掌力。 双方掌风一激,蓬地一震,大雄宝殿回声如雷,余音历久不绝。 祁灵当时身形一震,差一点向后一仰,不由地大惊,他真没有想到了净和尚竟有如此雄浑深沉的掌力,其实他还没有想到,要不是他服过七阳丸,用过百灵丹,饮过数滴千年鳝精的血,再经过神州丐道的开顶授艺,这一掌就无法承受下来。 祁灵趁时打量了净,仿佛受了极大的震动,站在那里圆睁着双眼,露着惊诧的光芒,胸前起伏不停。 祁灵没有想到了净是有人暗中助力,一阵诧异之后,顿时怒气填膺,右臂疾伸,五指梅花屈伸,闪电探向了净前胸。 就在祁灵探手前抓的一瞬间,只听得北岳秀士怪叫一声:“五梅捧日凤爪抓!老鬼的家当都传授了。” 北岳秀士惊叹未了,祁灵的手指尚未触及了净和尚左肩琵琶锁骨,了净和尚便如中痛击,一颤而号,萎顿于地不起。 祁灵突然一停右手,喝道:“在下手不伤人,但愿你回头是岸,接受少林戒律应得之罪……” 祁灵话刚说到此地,了净和尚蹲在地上的身形忽地凌空而起,竟然被北岳秀士拦腰一把挟住,并且指着祁灵说道:“娃娃! 你上门欺人,少林寺会找你算账,这和尚伤在你五梅捧日凤爪抓之下,别人医治无方,我不忍见佛门弟子无端受刨如此,携回治疗,你娃娃的无礼冒犯,少不得我要找你老鬼师父算账。” 祁灵站在那里不动,只是朗声呵呵笑道:“秀士!你请吧! 须少蓝姑娘不在你身旁,我这笔账就无法算清,不用你找我恩师,在下祁灵少不得要前往北岳,重新算清十数年前栽诬到铁杖大师头上那笔老账,而且这笔账自有须姑娘要加算利息亲自讨还的,至于少林寺和尚的事,用不着你北岳秀士挑拨,是非曲直,早在人心,你走,我不拦你。” 祁灵说完这一顿话,北岳秀士冷笑地哼了一声,低头看了一下挟胁下的了净和尚,忽然一沉脸色。大袖微拂,人起数丈,半空中竟自然发言说道:“佛门净地,我不愿意血溅大殿,容你多活一个时期,告诉你那位邋遢老鬼师父,北岳恒山生花谷如椽严前,我等你师徒一个月,逾时不到,休怪我秀士柬告天下武林,唾弃你师徒二人。” 北岳秀士这一段话说得不短,人在空中悠悠而言,虽然人去无踪。话音却是字句分明清晰入耳,这一份功力,不仅是大雄宝殿之前数百僧众为之惊愕,少林寺的一流高手以及祁灵也都为之暗自心惊。 轻功进到踏虚蹈空的地步,并非太难之事,但是。像北岳秀士姚雪峰这样,临去悠悠,发话自如,那是值得惊人的。 祁灵目送北岳秀士姚雪峰之后,心里沉甸甸地压下忧郁,觉得师尊临行叮嘱之言,对北岳秀士估计太深,如今果如所言,不仅觉得方才颇为冒险,就是北岳之会,也是困难重重。 祁灵当时长嘘一口气,转过身来,躬身对闲云老和尚说道:“老前辈请恕晚辈不才张狂无礼。权宜之计,事非得已,尚请老前辈晓谕贵寺执事人等,勿以晚辈之行为忤。” 祁灵话说到此道,佛殿上沉声震耳,有人大喝:“少林一派,自传至今尚无人敢如此猖狂,老僧忝列掌门之位,声誉攸关,职责所在,不容视若无睹。” 叱喝至此,突又转面向闲云老和尚厉声喝道:“闲云师弟! 老僧命你全力拿下这位擅闯佛殿的施主,待他师父来时,再作道理。” 祁灵倒没有想到闲灵老和尚技穷之际,仍图以代理掌门的职位指使闲云老和尚擒拿自己,佛门弟子如此奸诈,少林高僧如此恬颜,令人慨叹无恨。 祁灵倒没有想到闲云老和尚于受命之际,如何处置,倒是在暗自叹息,武林正道日渐衰微,良莠之不齐,实是原因之一,只此一念之间,使祁灵日后威镇五岳,名传神州,此系后话,按下不表。 就在祁灵如此一顿之际,听到一声祥和无边,感人至深的“南无阿弥陀佛”!祁灵心神一震,闪间一边,但见闲云老和尚解开手上的包袱,缓缓露出少林镇山之宝紫玉如意。 如意一出,殿上殿下,众僧齐念佛号,俯伏于地,一片和南,无边肃穆。 闲云老和尚睁开眼睛,缓缓而又沉重地说道:“老僧无德无能,有辱祖师付托……” 祁灵在一旁忍不住跺脚叫道:“老前辈!老方丈!原谅我祁灵放肆无礼,容我插一句话,少林寺重振清规,声誉再起,是即日可期。但是,此时此刻,祁灵却不能留在此间,老前辈你说一句话,祁灵即时离开就此拜别。” 闲云老和尚转身说道:“祁施主人中之龙,前程无限,对少林本派,惠益良多,老僧未能免俗,但是不敢言谢,留待来日吧!上复令师,请他日后有暇,移驾嵩山本院,老僧尚要请益就教。” 祁灵垂手应毕,忽地抱拳当胸,单足落地一个盘旋,朗声说了一句:“祁灵放肆了!” 人在说话声中,就势一旋而起,衣不生风,人不作势,直拔凌空,矫若游龙,就在大雄宝殿前,惊鸿一瞥,去得踪迹杳然,撇下寺内的闲云老掌门,请出镇山之宝紫如意,来整顿清规的事,他走得不知去向。 祁灵不愿意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亲睹闲云老和尚重振清规的种种切切,当他眼看老和尚亮出自己奉师父命送来的紫玉如意,便知道老和尚已经接受了恩师神州丐道人的劝告,要以数年时光,重入红尘,重振少林声誉,毋使数十年武林泰山北斗,毁之于一旦。 祁灵告别闲云老和尚,越出大雄宝殿之后,势如奔马,疾如流星,一口气,连跑数十里,早就把偌大的少林禅院,撇在身后。 好在此时天已昏黑,夜幕早垂,嵩山脚下,人烟稀少,祁灵放开脚步一路奔腾,也惹不着别人的注意。 虽然夜幕低垂,却是星月交辉,朦胧月色,田间陇上,一片灰白,夜露如水,也颇有凉意,祁灵虽然此时满身绝顶武功,一月之间跃登一流高手,但是,他这一脉书生的本质,却是依然未除,只此深夜寂寂,一路奔腾之后,等到他停下脚来,忽然顿生感慨,仰头长太息。 原以为习得一身绝顶武功。就能仗义天下,扫尽不平,谁知道武林之与士林,同出一辙,事情并不如自己预料中如此简单,怪不得少林寺闲云老和尚居然要澈底超然出世,不沾是非。 祁灵毕竟年轻气盛,豪气天生,一声叹息说罢,俄又慨然说道:“仗义江湖三尺剑,行侠武林一双拳,我祁灵从现在起,要凭一双肉掌,一柄七星紫虹,管尽人间不平之事。” 祁灵自言自语刚一说到此处,忽然觉得不对,虽他经验毫无,但是内外功俱承受丐道人开顶授艺,火候早成,耳目聪敏,在如此深夜,五十步以内,落叶飞花也难逃他的耳朵。可是,方才他自语未了,却听到一声轻微的嗤笑之声,虽然是如此轻微,祁灵却听得清晰异常。 艺高人胆大,祁灵毫不为意,昂然抬头向三、四丈远的一棵树上说道:“朋友!有何好笑之处?你是不屑祁灵方才之言,或是认为我祁灵有些迂阔?既有高见何不请来一谈?” 说完话,树上声息俱无,朦胧月色之下,树荫如晦,看不出半点人影。 祁灵闻声知警,断定这人藏身在几棵柳树上,虽然看不清身形,他已经运足眼神,看到树荫深道,有一条人影。 祁灵也不移动脚步,只是站在那里,负手而望,朗声笑道:“尊驾如非敌对,何不请来相见?若是敌对,更应斗在当面,祁灵在此静候尊驾。” 对面仍旧是静寂无声,祁灵从地上拾起一片树叶,说道:“在下乍出江湖,末学后进。 尊驾不屑出而相见,才嗤之以鼻。 如此在下少不得要薄施小技,一则献丑。再则催请尊驾现身相见。” 抬手微弹,嘶地一声,那片树叶去势如矢。飞向三、四丈远的树荫。 摘叶飞花,伤人于数丈之外,虽说是“略施小技”,却是一种至深的内力表现,祁灵伤人无意,赶对面那人现身倒是真情。 所以,树叶脱手飞出,立即一扬头,凌空拔起三、四丈,高声叫道:“朋友!躲躲藏藏不是丈夫行为,祁灵在此候教。” 正是祁灵凌空发声,余音未落之时,也正是那一片树叶,飞入树荫深处的一瞬,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嘎地一声,树叶微分,树顶微晃,一条人影如鸟之展翅,一振而起,衣衫飞舞,裙裾飘拂,越过树荫,向前落去。 祁灵不觉脱口叫了一声“呀!”便从半空中飘然而下,站在那里没有动。 在祁灵掷出树叶与腾身上拔的时候,就准备一俟那人出身树荫,便在空中掠身追赶上去。 可是,他没有想到在树荫中飘然而起衣裾迎风的,却分明看出是一位身材婀娜的姑娘。 祁灵在落身下地之后,心里止不住奇怪,在蒿山之麓,深夜荒郊,一位女夜行人出现,岂非怪闻?既然是一位女夜行人,祁灵自然就歇气停身,按势不进了。 祁灵如此愕然停身,却听到对方一声嗤笑,一如方才一般,只不过这次声音好大,而且接着说道:“怎么?仗义江湖,行侠天下的祁大侠,不敢来么?” 声音虽然冷冷说来,而且还带着不屑之意,但是,在这深夜。依然不失为银铃串空,珠盘错落,是一个很美的声音。 这声音祁灵乍听之下,耳熟异常,略一思索,便开口叫道:“是须姑娘!” 那边果然是须少蓝姑娘应声说道:“泰山玉皇顶上的旧识,但凭这一面之交,祁大侠能赏脸面谈么?” 祁灵一听果然是须少蓝姑娘,忽然一吸气,正待拧身赶上前去,但是,一丝警觉袭上心头:“北岳秀士离开嵩山不久,此刻须少蓝突然出现此间,想是师徒有意阻拦于我。” 意念一变,立即稳下身形,功行全身,劲蓄双臂,脚下却自飘然流水行云,向前走去,嘴里说道:“须姑娘来得正巧,在下正有一事要向姑娘请教。” 人说着话,脚下已经悠然站到须少蓝姑娘相隔不远的地方,祁灵第一眼便留神看到没有北岳秀士在场,只是须少蓝姑娘迎风而立,倩影孤单的站在那里。 祁灵知道像北岳秀士这等名列武林高手的人,至少还顾到颜面与令誉,不会躲藏起来,突施暗算,当时便将周身功力散去,紧接着向须姑娘说道:“须姑娘!你为何没有随令师到中岳少林禅院一行?” 须姑娘冷笑不屑地说道:“我如果到了少林寺,就可以看到你那手了不起的五梅捧日凤爪抓,开了我的眼界是不是?” 祁灵惊问道:“听姑娘说话语气,令师在大雄宝殿与在下口头对质的一场,姑娘是在现场,只不过没有现身。” 须少蓝姑娘说道:“我师父世之高人,不同你一般见识,若是换过姑娘的意思,祁大侠! 只怕你已经没有办法再如此自我陶然说什么要仗义武林,行侠天下了。” 祁灵似乎没有听到须姑娘的冷言讥讽,倒是急急地追问道:“须姑娘,你仍旧肯定断然认为铁杖大师是昔日杀害令堂大人的首恶元凶么?” 须少蓝姑娘突然厉叱道:“姓祁的!你住口!十几年前铁杖贼秃伤天害理所作所为,姑娘亲在当面,还有何说?” 祁灵一点也不生气,点头说道:“须姑娘今年贵庚?” 须少蓝姑娘冷笑一声说道:“你不要诡计重施,少林寺大雄宝殿上我听得清楚,当时姑娘虽然年幼懵瞳无知,恩师言语自无差池,恩师抚养我十数载,恩同再造,他的话能骗我么?” 祁灵叹道:“须姑娘!你聪明一世,只有这一点也难怪你糊涂……” 言犹未了,须姑娘娇叱一声说道:“你敢骂我糊涂?” 说着话,玉掌一扬,照着祁灵脸颊就是一掌。 两人相隔不远,祁灵既未行动,又未警惕,须少蓝姑娘这一掌既来得突然,又是出手如闪电,只听得“叭”的一脆响,祁灵的左颊上,看看实实地挨了一掌,顿时五条手指红印,只打得祁灵嘴角流血,片刻脸肿多高。 须少蓝姑娘一时倒也没有想到祁灵束手不动,硬挨一掌,当时倒是一怔,说道:“你…… 你怎么不闪让?” 祁灵挨了一掌,打得眼冒金星,不由地心头火起,一听到须姑娘如此一问,忽然灵机一动,举手摸过左边脸颊说道:“姑娘!有很多事情是你想不到的,就如同你相信铁杖大师是你杀母仇人一样,那是一念之差的误会。” 须少蓝姑娘一听提到铁杖僧,脸上颜色遽变,咬牙说道:“铁杖贼秃与你有何利害关系? 你这样为他洗刷?” 祁灵说道:“我为铁杖大师只不过是洗刷沉冤,但是,对姑娘而言,却是不忍令姑娘误认仇人,而让真凶逍遥在外,使令堂在天之灵,难以心安。” 须姑娘说道:“难道我相信你的巧言令色,而不相信自己恩师的话么?” 祁灵上前一步恳声说道:“须姑娘!在下深知疏不间亲,无法使姑娘相信在下所言。不过,在下但请姑娘相信一句话,十数年前,嵩山之麓的命案,虽然不能由在下一言,而轻轻洗刷铁杖大师沉冤,也请姑娘不要相信令师一言,便断然认定是铁杖大师所为。” 须少蓝姑娘沉下脸色正要说话时,看看祁灵那半边坟肿多高的脸,不觉软下口气,说道: “难道你要我就此罢休?” 祁灵说道:“亲仇不共戴天,如何能如此罢休?铁杖大师与在下只不过是一方外之友,他已圆寂多时,在下尚誓言为他刷清蒙冤,何况姑娘是血海亲仇?” 祁灵说到此地,稍稍停顿了一下,望了须姑娘一眼,接着说道:“在下不敢勉强姑娘相信我一面之言,但愿从此分手,请姑娘暂停寻衅于少林闲云老和尚,一个月以后,在下专程前往恒山,此事若无水落石出,只算在下认事不清,从此撒手不管铁杖大师的冤屈与否,姑娘以为如何?” 须少蓝姑娘低头想了一会,忽然抬起头说道:“我师父既然与你有约,少林闲云老和尚的账,自然留到日后再算,今夜我到此处,只是凭吊故居,即刻便要赶上我恩师,阵返恒山,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祁灵应声说道:“须姑娘能在真相未明之前,不再结怨少林,在下由衷钦佩。” 须少蓝姑娘忽然又冷笑一声说道:“本来我就要赶上恩师,转回恒山北岳。但是,凭吊故居之后,怨恨少林贼秃之心顿起,忍不住又回少林寺,带了一点信物,也好羞辱他们一番。” 祁灵说道:“姑娘无端取走少林寺的信物,断难为少林僧人所容,姑娘只身在此,如何如此不智?” 须姑娘勃然叱道:“若不是我师父嘱咐我忍耐再三,我早就在少林寺内开了杀戒,带走他一点信物,只算是给他们一点警告,他们若不知趣,我要从此使少林寺不得安宁。” 祁灵沉吟了一会,说道:“须姑娘,不是在下多事,要多问姑娘,即以姑娘而言,不共戴天之仇,只是在铁杖大师身上;如今铁杖大师圆寂在江湖,姑娘将此仇转恨在闲云老方丈身上,已是足矣,又必牵涉到整个少林寺?日前令师作客寺中,与那位代理掌门人相处甚得,姑娘此举,恐为令师所不许。” 须姑娘冷笑一声说道:“北岳之人,从不知有‘相处甚得’四字,要有此情形,那只是另有用心而已。” 祁灵不由地冷仃仃地打了一个寒噤,不是他惊惧,而是他觉得这位看来生得端庄的娴静的姑娘,竟有如此阴险奸诈的心肠,令人心寒齿冷,难道北岳的人,都是这样阴险奸诈么? 祁灵转而一念,须少蓝姑娘方才掴了他一掌,一时悔意遽生,大有好生不忍之意,又为何如此软心肠? 面对着这位冷面如冰,个性诡诈而又变化不了的须姑娘,祁灵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人?把方才企图说服她的存心,渐渐地冷下来。 正是祁灵惊愕于须少蓝姑娘那种悖于人情的说话,心神分驰之时,忽然听到须少蓝姑娘昂首娇叱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祁灵蓦地一惊,一回心神,立即听到一阵衣袂飘风,转眼几条人影嗖嗖闪电掠空而至,落地无声,草木无惊,只是一错眼间,就将须少蓝姑娘和祁灵团团围住。 祁灵一落眼看出是少林寺的僧人,尤其此时个个手持禅杖,神色肃穆,屹立如山,围住四面,祁灵便知道是怎么样一回事了。 回看须少蓝姑娘,站在那里若无其事地昂头问道:“僧人!深夜拿刀持杖,拦截于人,你们没有一点清规么?” 姑娘这两句话问得够尖刻,当面那位和尚右手拄着掸杖,左手立胸!高喧佛号,朗声说道:“贫僧系嵩山少林本院罗汉堂前护法僧人……” 须姑娘没等到和尚说完,便紧接着说道:“姑娘早就知道,除了你们少林寺的僧人,谁能如此拿刀执杖,深夜拦人?” 姑娘此话一出,四位和尚齐声喧了一声佛号,当中那位和尚又说道:“女施主不可信口伤人!贫僧系奉罗汉堂道座之命,分头追寻一件失物。” 须少蓝姑娘不稍停顿,立即冷笑说道:“少林寺名满天下,傲视武林,竟会遗失了东西,这倒是天下奇闻,传人武林倒不失为一宗闲谈笑料。” 姑娘盲犹未了,和尚已按撩不住,喝道:“这人不够光明,趁本寺内部多事之际,暗中取走,若论光明手段,贫僧可以断言,他逃不出少林本院一步。” 须少蓝姑娘忽然仰面冷笑一阵,忽又收敛住笑声,叱喝道:“此处相距嵩山你们少林寺已有二十余里,你们围住我作什么?” 那和尚昂然应道:“嵩山之麓周围二十余里都是杳无人踪,正巧二位在此,故而贫僧前来一问。” 祁灵听了半天,已经深深觉得须少蓝姑娘那种冷峻奸诈,故意阴损少林僧人,实在有些过份,当时便接口问道:“请问大和尚贵寺遗失的是一件何种名贵东西?” 那僧人闻言向祁灵一打问讯,说道:“祁施主,请恕贫僧无礼,实则由于此物关本寺声誉甚钜,否则本堂首座也不会令贫僧等深夜追踪这位女施主。” 祁灵奇怪地看了一眼说道:“大和尚已经确定是这位姑娘所取么?” 祁灵言下之意,和尚既然知道是须少蓝姑娘所取,为何乍来之时,又多费许多口舌? 那和尚自然也能听出他的语气,当时低喧一声佛号,望着须姑娘说道:“北岳秀士来到少林本院之时,这位女施主就隐身寺中罗汉堂匾额之后,少林本院虽不敢自夸是天罗地网,像这样子白藏入一个人,焉能漠然无知?可是因为这位女施主是随北岳秀士而来,而北岳秀士又是代理掌门礼邀之客,本院巡守,只好据情实报,未便采取严格处置。” 祁灵摇头说道:“贵寺竟自容许外人藏于内院匾额之上,不智之行动,太过欠当。” 须姑娘冷笑说道:“少林寺内来往自如,谁敢拦阻于我?” 那和尚叹道:“女施主!你趁大雄宝殿情势紧张,众僧激动之际,趁穆摘走罗汉堂内一樽佛像,不仅有欠光明,更有渎神明,女施主如能及时交还贫僧,少林寺自怨疏忽监守,对施主毫无芥蒂之意。” 须姑娘冷哼了一声,说道:“我若不还呢?” 那和尚高念一声“阿弥陀佛”说道:“贫僧格于本院声誉,只好……” 须姑娘突然秀目圆睁,娇叱人云,说道:“铁杖贼秃奸杀人命,这倒不关你们声誉,一帧佛像倒是如此关系重大,告诉你! 姑娘今天要携走这樽佛像,你敢如何?” 那四位和尚闻言齐顿禅杖,各自上前一步,逼紧圈住,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瞬间,忽然听到祁灵一声断喝:“住手!” 就在这一声断喝声中,祁灵欺身如电,探手如龙爪,闪电抓向须少蓝姑娘的脉门。 ?——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 四 章 但愿如此剑 留君一段情 世间上最令人难堪的事,莫过于旁人为之热血沸腾,而当事者却反而若无其事。 在中岳嵩山之麓,深夜时分,祁灵无意之中在须少蓝姑娘的故里,遇到这位身负亲娘血海深仇的须姑娘,祁灵当时倒是意外中的一喜,便费尽口舌之能,虽则为铁杖僧洗刷不白冤枉,其实又何尝不是帮助须少蓝姑娘认清真正不共戴天的仇人,勿使黑白混淆,使一位佛门弟子,蒙冤九泉,使元凶首恶却自逍遥网外。 但是,须少蓝姑娘丝毫不为祁灵的苦口婆心所动,恩师的话,不啻九天纶音,根深蒂固,无可动摇,祁灵自村疏不间亲,须姑娘没有动手攻招,已是出奇的容忍,那里还会听信祁灵的话? 所以,祁灵长自太息,并约以日后若不能使水落石出,便不再伸手管这件与己无关的事。 尽管须少蓝姑娘坚持己见,祁灵总觉得那是一点孝思,亲仇骨肉连心,无可厚非之处,及至后来少林寺僧人追踪佛像,询问的当时,须少蓝姑娘突然流露出那种尖刻、阴损、冷峻、寡情而且还有一份辣毒的表现,使祁灵大叹人心之不如其面,像须少蓝姑娘这种娴静、秀丽、端庄的姑娘,竟如何会有这种极其狠毒的秉性? 一种无端而起的失望,从心头一掠而起。这时候,正是少林寺罗汉堂的几位僧人,在须姑娘冷言冷语嘲讽之下,激而动怒,眼见一场拼斗就要开始。忽然,祁灵脱口一声断喝: “住手!” 舌绽春雷,须少蓝和周围的僧人,都为之微微一怔,高手对阵,转瞬时分,可胜可败。 就在众人这样心神微微一分之际,祁灵掠身而起,疾如电光火石,穿进少林僧人所围的圈子,右手闪电一探,五指箕张,扣向须少蓝姑娘的脉门。 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太过于出乎须少蓝姑娘的意外,饶是须姑娘身手如何了得,无奈分神在先,左手脉门已经让祁灵紧紧一把扣住。 须少蓝这才一惊失措,左手脉门已如铁箍,顿时半身劲道一失,这时候但见祁灵星眼圆睁,剑眉双挑,叱声喝道:“将佛像还给少林寺的大和尚?” 语句斩钉切铁,内蕴威力,自然慑人心魄。 须少蓝姑娘自能记事时起,便在北岳秀士姚雪峰别存用心纵容之下,十几年来几曾听过这等严厉无情的叱喝?当时须少蓝心里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受,眼望着祁灵那光棱四射的星眼,不由地心里微微一颤,竟抬起右手,从胸前衣襟之内,取出一樽极小的佛像,茫然地交到祁灵手里。 祁灵接过佛像,一松右手,转身将佛像送到当中那位和尚手里,低声说道:“有劳大和尚回去上告首座,佛法无边,能化冤孽为祥和,携走佛像之事,但愿化于无形。” 那几位和尚一齐合掌低喧佛号,轻轻说声:“多谢祁施主!” 打着问讯,退后几步,顿时衣袂飘飘,顷刻消失于夜色茫茫之中。 祁灵站在那里感慨万端地目送几位和尚走后,轻轻长叹一声,回过身来,一见须少蓝姑娘仍旧是若有所失的站在那里。 祁灵当时心里一阵后悔,不知道方才那里来的那一阵无名火起,须少蓝姑娘虽然有缺理之处,但是与姓祁的何干,何况须少蓝姑娘是由于亲仇未报的一点震怒?即使须姑娘过于阴损,用得着祁灵来厉声叱喝,动手擒拿么? 祁灵如此心情一悔,深觉得自己鲁莽,他也没有想到须少蓝姑娘当时为何毫无反抗之意,竟将佛像送还给少林寺的僧人? 祁灵上前一步,抱拳拱手说道:“须姑娘!小生方才鲁莽……” 话刚说到此地,须少蓝姑娘像是突然一惊而觉,螓首一抬,秀目遽睁,眼眶里还含着晶莹欲滴的泪珠,银牙一咬,霍然一抬玉手,颤声叱道:“你……混……” 言犹未了,玉手一翻,“叭”地一声,清脆响亮地掴了祁灵一个耳光。 两人相隔虽然很近,气息可闻。但是,要随手掴祁灵一个耳光,那也不是简易可行之事。 可是,祁灵在当时也仿佛是心神分驰,浑然无觉,直到挨了这一记颇重的耳光,他脱口叫了一声“哎哟”,左边脸上留下五条红指痕。 须少蓝姑娘不自觉地也轻轻地“哟”了一声,脚下退后两步,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祁灵。 祁灵捧着肿起多高的左脸庞,苦笑着说道:“须姑娘!有很多事情决非自己所能预料的,今天我已经三复斯言,姑娘你从未想到,会有一个陌生不相识的人,对你厉颜叱喝,其实小生又何尝能想到会在嵩山之麓,被须姑娘掴之以耳光?诸事殆非所料,姑娘要能记住这句话,小生这记耳光,算没有白挨!” 须少蓝姑娘站在那里望着祁灵,半响才低低地说道:“你这个人,太奇怪……” 祁灵轻轻叹息一声,摇头说道:“性情变化莫测,忽而温静娴淑,忽而暴躁如雷,忽而又阴损尖刻。须姑娘,奇怪的不应是小生。” 须少蓝姑娘忽然又睁大那双眼睛,圆大晶莹,在黑夜星光之下,闪着光芒。说道:“你说我奇怪么?” 祁灵点点头,眼光凝神注视着须姑娘的脸,良久才说道:“须姑娘!有时偶当夜深人静,万籁无声,而你心神宁静无尘之时,试将日间所为,细细评审一番,性情多变,是否有足以使自己感到奇怪之处。” 祁灵人在说着话,眼光却一直停留在须少蓝姑娘的脸上,须姑娘此时不自觉地慢慢垂下头来,不敢与祁灵对视。忽然,祁灵朗声说道:“须姑娘!你能否记得当初乍上恒山的情景?” 须少蓝姑娘闻言螓首一抬,秀目光辉又起,豪然应道:“我知道!你又要说,既然连当初如何上得恒山都漠然不知,又如何能确定当初杀母仇人是铁杖和尚?是么?” 这几句话说得语句昂藏。音调锵锵,和方才那种沮文娴静的说话,又截然不同。 祁灵也朗声应道:“姑娘你不觉得这点有可疑之处么?” 须少蓝姑娘目光闪动,注视着祁灵半晌,慢慢地又收敛起那种闪动的光芒,缓缓地说道: “你与铁仗僧人相识多久?” 祁灵微微一怔,摇头说道:“我与铁杖大师从未谋面,但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铁杖大师临死留言,字字椎心泣血,我信其真。” 须少蓝姑娘紧接着问道:“设若有人是铁杖和尚的生死对头,你能否顾念与铁杖和尚这一段方外之交,而愤然代铁杖和尚一挥仗义之剑?” 祁灵愕然,一时摸不透须少蓝姑娘的意思,当时便脱口应道:“铁杖大师虽然纵横扛湖十数年,毁誉参半,但是,其为人正直尚义之行为,为武林所不能渗以瑕疵,况且小生对其受惠良多……” 须少蓝姑娘接着说道:“因此,如果有人是铁杖和尚的生死对头,而要毁及其声誉之时,你必然就会一挥仗义之剑,为逝去方外之友,抱个不平?是么?” 祁灵点点头,心里确是有如此之意。 须少蓝姑娘低垂下螓首,思忖良久,霍然一抬头,右手从腰际一掣,“唰”地一声,青芒顿现,寒气凛人,青虹短剑横在手中,姑娘对祁灵颔首说道:“听你原先高吟行侠三尺剑,仗义一双拳,想必邋遢老道那柄喻为天下第一剑的七星紫虹剑,已经传授给你,请亮剑如何?” 祁灵愕然望着姑娘,突然微笑说道:“方才我已说过,姑娘坚认铁杖大师为不共戴天之仇人,基于孝思,无可厚非,只要日后真正仇人授首,姑娘自然尽释前嫌,此刻小生何至于与姑娘兵刃相见?” 须少蓝姑娘摇头说道:“你不要自作聪明,乱揣人意,正如你再三说的,天下事并非尽如意料。” 祁灵天赋聪明,可是此刻真茫然不知究理,须姑娘平心静气口舌玲珑,分明未动无名之火,如何一再坚持要他亮剑?如此剑拔弩张,还有如此平心静气的情绪么? 须少蓝姑娘一见祁灵迟疑不决,忽然一正颜色说道:“请你亮剑,何至如此难以决定? 即使请你和我对剑过招,也毋须如此畏缩,神州丐道人武林驰名,如何收你这样胆气不够的门人?” 祁灵一听,虽然明知须姑娘是在激将自己,但是涉及师门令誉,当时也不觉地豪气顿生,微啸出声,朗然说道:“姑娘有何高见,要祁灵亮剑以对?” 话声未了,从身上取出七星紫虹软剑,一拔迎风,巍然挺立在祁灵胸前,虽然黝黑无光,留神看去,同样令人有一种股栗欲坠的寒意。 须少蓝姑娘缓缓举起青虹短剑,脚下沉桩子午,气贯丹田,功行全身,青虹剑慢演一招“迎风化龙”,慢慢向祁灵迎面推去。 祁灵当时也一沉桩步,右手七星紫虹也缓缓迎出一招“戴月披星”,朝着青虹剑迎去。 两柄宝剑如此缓缓向前递招,彼此相隔不及数寸之时,忽然双方各自推剑疾如闪电,但见手腕一震,剑势冲前,“铮”地一声,双剑交叉,胶凝不动。 这时候祁灵已自感觉到须少蓝姑娘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从剑身直涌过来,也暗自惊诧她内力之充沛,十几岁的姑娘能有如此深厚内力,毋怪她傲视当前。 祁灵也不全力反击,只是循着须姑娘涌过来的劲道,缓缓地使出真力,所以这双剑交叉的情势,落个平分秋色!两人如此双剑交加,相持不下。约莫过了半响,须少蓝姑娘突然左手三指骈列,搭上右腕脉门,顿时一股潜力源源从剑身直涌过来,立即使祁灵的七星紫虹软剑,为之一颤。 祁灵大惊,他没有想到须少蓝姑娘能够将“导引移挪”的功夫,运用自如的地步。而且更使祁灵为之惊讶的,须少蓝姑娘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武功一道,拳掌刀剑的招式,如果因为天资聪颖,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穷数年乃至于数月之功,便能深入门径者,武林之中,不乏有例可见,但是内力一道,非经年累月苦练不以为功。祁灵得天独厚,先后服有少林独门圣药七阳丸,又服华山百灵丹,泰山日观峰上,巧饮千年鳝血,后又为丐道人开顶授艺,虽然为时只有月余,内力之深厚,少有人能望其项背。但是,像祁灵这种集许多机缘于一身,不敢断言绝后,近百年来确是空前。须少蓝姑娘年龄较祁灵尤为年轻,虽然他在北岳随姚雪峰习艺十余年,这内力一项,如果不能像祁灵这样集机缘于一身,断难有出类拔萃的成就,何况姑娘们在天赋上,就原本要比较单薄。 所以,当须少蓝姑娘左手三指一搭右腕脉门,潜力如潮直涌过来,祁灵一惊之下,七星紫虹软剑几乎顿时失去均衡。 祁灵那里还敢稍存一丝轻视的心理,立即一提丹田真气,提足七成真力,功行全身,劲贯右臂,直达剑梢,微微地哼了一声,当时改守为攻,深厚无比的内力,直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 这种双剑互交,较上真力,是丝毫不能取巧的真功夫。这如同互弈棋枰,棋差一着,缚手缚足,这样彼此较上了内力,功夫深浅,是立见分明。 在互相较量之初,祁灵不知道须姑娘究竟是何用意,所以只是蓄力以待,循着姑娘震过来的压力,缓缓地抵制住。 此刻一见姑娘内力如涌,祁灵惊诧之余,凝神反击过去,就在这样双方各加真力,劲道一触之际,高低立分。须少蓝姑娘剑身一震,本是双剑平行交叉,在这一震之下,青虹短剑渐渐斜倒回头。 只不过是一转瞬之间,须少蓝姑娘玉脸泛红,香汗如渖,娇喘细细,隐约可闻,进而双手微微颤抖,虽然是在深夜星光迷潆之下,但是相隔咫尺,祁灵看得清楚,须姑娘已经气息失匀,桩步浮动,只要再如此硬撑一盏茶的时光,须姑娘就要立即急血攻心,震伤内腑,重则倒毙当场,轻则残废终生。 但是,像这互较真力除非像祁灵开头一样,不时反击,尚不致陷成互拼不下的状态,如今一经互相彼此全力一拼,就非要落个优胜劣败的结局。 祁灵眼见须少蓝姑娘桃腮近赤,喘息渐重,知道如果不再及时设法,姑娘只有撒手丢剑,喷血横尸。但是,祁灵如果任意一撤,须少蓝姑娘在真力未竭之前,青虹剑随势一挥而落,尤其像青虹剑这种利物神兵,青芒追踪所至,祁灵极有误伤之虞。 眼前情势已经是刻不容缓,祁灵当时心意一决,突然一卸长剑,真力一收,脚下借势倒纵,一式“狂风送柳”,擦地掠身,后退两丈。 在祁灵后退之际,唯恐青虹短剑趁势而下,青芒追击,当时七星紫虹剑随在身下,遽掠一招“把火烧天”,准备凌空上迎。 可是,当祁灵后退上掠一招紫芒微闪之际,竟意外地架个空,只听得“咕咚”一声,“呛啷啷”青虹短剑坠地,须少蓝姑娘人向前一栽,扑地有声。 祁灵大惊,左手一掉软剑,挺身反扑而前。落到须姑娘身旁,但见姑娘侧身而卧,脸如白纸,心头起伏不停。 祁灵虽然不谙岐黄之术,但是,习武之人必然稍谙推拿之道,祁灵便认定须少蓝姑娘是真力虚脱,一时气息不匀,晕倒在地。 当时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古礼,将须少蓝姑娘翻过身来,仰卧朝上,祁灵运用自己掌力,虚空相隔五寸,为须姑娘从“气海”到“丹田”往来推拿几次,须少蓝姑娘才悠悠醒转过来。 须姑娘一经醒转过来,看见祁灵脸色沉重的站在身旁,立即晓得是怎样的一回事,一阵羞涩泛滥心头,霍地一翻身,便退立一旁。 祁灵退后两步,低声说道:“姑娘此时切忌提气,应按师门心法,运气缓缓行功,调息归元,小生在此为姑娘护法,姑娘但请凝神放心。” 说着话,掉头转身走开三尺,背向而立,屹然不动于夜影之中。 须少蓝姑娘也深自晓得目前自己不能妄自提气,否则忿气入脾,遗害终身,便按着祁灵的话,缓缓地坐下来,清心凝神的调息运气,疗饬内腑。 嵩山之麓,荒凉凄清,夜色已深,露水渐浓,远近风停草偃,万籁无声,只有祁灵聚精会神地站在那里,为身后调息行功的须少蓝姑娘护法。 夜渐过去,不知何处传来鸡鸣之声,已经三唱,祁灵留神身后,但闻须姑娘气息吐纳均匀,知道姑娘内力仍属不凡,稍经调息,已惭复元。 当时祁灵心里一松,仰望天空,黧黑一片,只有东方微露鱼白,祁灵止不住思潮如涌,想起这一夜在嵩山之麓,遇见须少蓝姑娘,已是生平奇迹一件。自始至终,不仅未能说服须姑娘辨明真相,更无端的挨了耳光,他日偶尔回想及此,定然觉得荒唐不稽之极。 想到此处,祁灵不禁轻轻长叹息一声,忽然,听到身后须少蓝姑娘说道:“劳你护法,辛苦终夜,至感不安。” 祁灵一听姑娘说话,便转身过来,微笑说道:“姑娘功行周天,已经复元了。” 须少蓝姑娘微笑点头,表示谢意,此刻看去娴静无比,令人有敬怜之感。 可是,只是这样一点微笑,就像坛花一样,乍放即收,立即满脸秋霜,凛然不可相犯,望着祁灵说道:“神州丐道,武功盖世无双,名不虚传,所传的门人,亦是独步当前,名师高徒,相得益彰。” 须少蓝姑娘突然如此生冷僵硬地说了一番赞佩祁灵和丐道人的话,祁灵听在心里,不知道如何回答,像须少蓝姑娘这样说话,别人连客套之言,都无法启口,当时祁灵异常尴尬地站在那里,文不对题地说道:“方才之事,小生势成骑虎,须姑娘幸勿……” 须少蓝姑娘庄严如故地摇摇头,拦住祁灵的话说道:“方才的事,是我的意思,即使我喷血横尸,也与你无涉,眼前你我相聚为时无多,在临走之前,我有一句话要向你说明白。” 祁灵此时对于须少蓝姑娘每有突如其来的行动和突如其来的说话,已经不感到奇怪。所以须姑娘说要向他说明一件事,祁灵立即应声说道:“须姑娘有何高见,祁灵洗耳恭听。” 须少蓝姑娘面容上忽又掠过一层悲戚的颜色,低沉着高调说道:“我渐渐有些相信你的话。” 祁灵一时想不透究里,惊诧着问道:“姑娘是说……” 须姑娘说道:“我渐渐有些相信你所说的,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不一定是少林寺的铁杖和尚。” 祁灵乍听这一句,禁不住脱口轻轻地“啊”了一声,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方才祁灵费了半天口舌,须少蓝姑娘没有一丝相信之意,反而激起更大的仇恨,为何如今突然说起她渐渐地相信铁杖僧不是他杀母的仇人。 对于须少蓝姑娘,祁灵所有的机智和绝顶聪明,都成了无用武之地,他实在想不透须少蓝姑娘为何突然有了如此转变? 须少蓝对于祁灵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没有作理会,依然缓缓地说道:“我没有料到你的功力竟比我超过如此之多,只要你举手之间,方才你就可致我于死命……” 祁灵此时已回转过来,抢着说道:“姑娘说那里话,祁灵与姑娘毫无怨恨,如何能下此毒手,那岂不是……” 须少蓝姑娘却接着说道:“你与铁杖僧人知交,我却是铁杖僧人生死对头,你不但不杀我为铁杖僧人雪恨,反而救我于危急之时,证明你以前所说,开导我的种种,不仅为铁杖僧人的令誉,也确是为我设想,怕我误认仇人,遗憾终生,使我渐渐相信,昔日嵩山之麓的血海深仇,似是很有可疑之处。 姑娘一口气说到此处,祁灵才恍然大悟,当时极为感动的说道:“姑娘明察秋毫,心细如发,小生钦佩无己,小生对于此事,虽然并未身历其境,亦如姑娘一样,系听来一面之词。 但是,近一个月以来,小生历经所见,互相印证之下,知道其间关系至为复杂,然则,唯一可以断言的,铁杖大师为人所陷害,当毋唐置疑……” 须少蓝姑娘摇摇头,止住了祁灵的说话,低头将青虹短剑还按于腰际,说道:“双剑互较真力,知你为人忠厚无欺。但是,我虽然对你已有相信之意,却未能断然否认过去一切,十数年来积集心头的怨愤,要一时凭一念之间,便转移净尽,必无此事,我要转回北岳,亲求印证。” 祁灵点头说道:“是非曲直,自有水落石出之时,天网虽然恢恢,却是疏而不漏,相信元凶首恶,难逃姑娘明察。” 须少蓝姑娘说道:“月后你到恒山,自有分明下落,届时你我是敌是友,自然分明,今日至此暂别。” 说着转身振臂一掠,远落三丈开外,隐约还听到须姑娘说道:“但愿是友不是敌……” 余音如缕,飘荡杳然,祁灵目送须少蓝姑娘飘然离去,心里不期而然地兴起一缕无以名之的情绪。 须少蓝姑娘掠影而去,只剩祁灵独自一人站在这深夜荒郊,兴起无限感慨。 祁灵觉得须少蓝姑娘的秉性不是乖僻,而是过于率直,喜怒哀乐,爱好与厌恶,都是形于其面,心地纯洁,毫无心计,只可惜他随北岳秀士姚雪峰过久,这种率直的秉性,受到北岳秀士的影响,潜移默化,因此憎恨多于仁爱,让人误认为阴损尖刻,如果能随德性高洁的武林高人耳提面命,返璞归真,须少蓝姑娘巾帼中奇葩,武林中翘楚,前程未可限量。 但是,祁灵又耽心须少蓝姑娘转回北岳,只怕难能改变对铁杖大师的积怨,北岳秀士能抚养十数年,其用心之深,不言而喻,他何尝不知道须少蓝姑娘养在身旁,有如养虎,他岂能毫无用意而养虎害身么? 祁灵如此百思交集,长喟出声,看来铁杖大师这段冤情,虽然有八成是在北岳秀士身上,但是,毕竟还未寻到真确实据,即使一旦真的证实北岳秀士移花接木,故意嫁祸江东,要想为铁杖大师洗雪冤仇,也未尽然容易,北岳恒山生花峰下,如椽岩前,想必也是惊险无穷。 进而更想到千手剑沙则奇的另一段冤情,现在还是杳然无影,越发使祁灵感到自己前程是任重道远。 但是,祁灵确信邪恶终难久据武林,正义自然抬头有日,想到这里祁灵的豪气遽生,勇气百倍,此时东方已经朝霞万丈,灿烂无边,正如祁灵此刻的心情,开朗而光明,不由地仰天长啸,一抒心中块垒。 当时决定即刻起程,遵奉恩师之意,取道湘境,南下衡山。 衡山古称南岳,北眺洞庭,东镇湘扛,地当要冲,山称险峻,诸峰环拱,高出云霄,尽揽山林之胜。诸如,匍松翠黛,白云围绕,飞瀑临空,奇岩突出,使南岳虽险而有灵气。 祁灵从开封古道,穿境南下离开河南,纵贯长江汉水,转折而入三湘鱼米富饶之乡。 这日来到衡山城境,仰眺南岳,但见云雾迷蒙,隐约其间而不可仰止,祁灵当时默念恩师丐道临行之言:“南岳衡山以紫盖峰最险,大胆猎人,小心樵子也难能问津,紫盖隐儒结茅此间,独享自然之乐,此人名列宇内二书生,实则功力较之北岳秀士,虽不能稳胜一筹,却有相生相克之妙,北岳生花峰如椽岩不能硬闯,应当相访紫盖隐儒。” 祁灵知道北岳秀士一身功力已臻化境,少林寺内若不是临机应变,难保不吃亏,祁灵为人虚怀若谷,谨慎细心,虽然自己了解一身功力深得恩师之传,但是,他绝不妄自尊大,北岳之行如不能绝对稳操胜券,自己落败事小,不能为铁杖大师洗刷冤仇事大。所以,决心前来南岳,拜访紫盖峰下的紫盖隐儒。 祁灵心里以为:“紫盖隐儒一定是恩师友人,虽然此行并无恩师相介,谅来请求仗义支援,必无问题。” 祁灵顾念北岳恒山只有一月约期,时不我兴,总是希望能够早日拜访紫盖隐儒,请教对敌之道,以期他日一举击败北岳秀士,了却心愿。 所以,一经落脚衡山城内,便摒挡停当,即日深入山境,祁灵虽然乍来衡山,不识紫盖峰何处。但是,他深记着恩师丐道人的一句话:“南岳诸峰,数紫盖最险。”于是他便专拣杳无人迹,险峻异常的地方攀登,好在此刻祁灵身轻似蒸,点脚拧身,起落悠然,饶是如何险绝人寰的山峰,在祁灵的眼里看来,但见它山林幽静,风景引入,却不见它险碍重重,艰难无限。 经过大半日时间的奔腾,祁灵已深入山中,此刻正好掠过一堵绿苔丛生的断岩,突然眼前视界一宽,迎面约有半亩平坦之地;遍植垂柳,此时正是柳绿荫浓,二片青翠。不知自何处流来潺潺流水,穿越这一片柳林,倍增这婆娑起舞柳林情趣。 在深山峻岭之中,突然有如此妙绝人寰的仙境,祁灵的心情为之一振,祁灵本来生性喜爱游山赏水,面对如此佳境,不觉忘却一半天的山野奔波,禁不住诗兴大发,随口吟哦道: “风来柳起舞,雨至涧鸣琴。 ……” 祁灵刚一吟到此处,突然对面柳荫深处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说道:“好个‘风来柳起舞,雨至涧鸣琴’。诗意雅而不俗,即景吟来,倒是难得,为何不续下去?” 不见人踪,但闻人声,祁灵当时心神为之一震,把盎然而起诗兴,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心里顿时恍然,电光火石一转:“是了!我太过于大意,像这样深山险地,何来许多垂柳? 而且这一处风景,也别饶风味,分明就是紫盖隐儒的住处。” 想到“紫盖隐儒”,祁灵当时抱拳站在那一堵断岩之上,朗声说道:“晚辈一时兴起,信口胡诌,有渎老人家清听,愧承谬奖,不胜汗颜。” 柳荫深处那苍老的声音又说道:“紫盖峰翠柳谷少来风雅之士,年轻人!你能将方才两句续到好处,老朽要延为嘉宾。” 人说着话,渐渐就从柳荫深处缓缓地走出来。 祁灵留神一看,但见一位老叟,白发如银,短须似雪,圆眼细眉,面容清癯古怪。身穿一件古铜宽衫,足上却是芒鞋裹足,从垂柳深处出来,轻盈飘拂,仿佛是流水行云,就在柳丝起伏的风声中,悠然而出,站在柳林尽头,背着手,凝视着祁灵。 祁灵自幼饱读诗书,文名敏捷,吟诗填词,尤为所长,虽不是出口成章便是宇字珠玑,却也是信手拈来,韵味无穷。可是,此刻祁灵诗兴冰消雪融,那里还记得吟哦诗句。 当时只顾得拱手一躬,问道:“小子敢问老丈,这紫盖峰下翠柳谷中,是否就是武林前辈世外高人紫盖隐儒老前辈的净修之地么?” 祁灵如此一问,那老人显然大为意外,一双圆眼突发光芒,望着祁灵半晌,突然脸色一沉,说道:“年轻人!看你神光内敛,光华不露,站在那里,气停山岳,分明是身负绝高功力的武林好手。虽然年轻,必有奇遇。老朽问你,年轻人!你是何人?” 祁灵一听老者如此观察如神,气势凛人,料定就是紫盖隐儒本人。拱手当胸,朗声答道: “小子祁灵,专程前来南岳,拜见紫盏隐儒老前辈。” 那位白发短须的老人圆眼眨了两下,古怪的脸上,透着古怪的表情,自盲自语地说道: “祁灵!祁灵!” 说着摇摇头,漠然不明地说道:“紫盖峰下翠柳谷前,当今武林知者不多,你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小于,如何知道紫盖隐儒居住此间?” 祁灵应道:“当今之世,武林诸辈,有谁不知道宇内二书生之一的紫盖隐儒是隐居于紫盖峰下。” 那老人闻言呵呵大笑,搔着白发说道:“年轻人!你休要仗着自己一点小聪明,便妄言朦蔽长者。紫盖隐儒名曰紫盖,却非由紫盖峰而名,翠柳谷只是近年借居,武林之中,知南岳者众,而知紫盖峰翠柳谷者可数之寥寥几人。年轻人竟在紫盖隐儒四字上捕风捉影,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么?” 祁灵一听这位老人侃侃而谈,语言风趣,不觉也笑着说道;“知道翠柳谷之人寥寥可数几个,老人家不许小子为其中之一么?” 那老人忽然仰面哈哈大笑,笑得须发俱张,指着祁灵说道:“好娃娃!你的口才倒是凌厉得很。告诉我,你师父是谁?除了你师父告诉你,你无法知道紫盖峰翠柳谷。” 祁灵此时才躬身恭谨地行了一礼,然后垂手应道:“晚辈不敢欺蒙老前辈,晚辈系神州丐道门下,闻听恩师言道,老前辈隐居南岳,特来拜见……” 祁灵话还没有说完,那老人圆眼光棱四射,须下短须像是银针,根根倒竖,清癯的脸泛起一层红意,厉声叱道:“你娃娃是邋遢老道的徒弟么?你到紫盖峰前翠柳谷来,究竟为了何事! 若不从实说来,略有支吾,翠柳谷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这个突然的变化,大出祁灵意料之外,听这白发老人的语气,好像是与恩师有过深仇旧恨,果真如此,为何当初恩师并未提及紫盖隐儒彼此有仇之事? 那老人接着冷笑一声说道:“你娃娃天赋良佳,资质优异,尤其颇谙风雅,我老人家已有爱才之意,本想引你前去拜见紫盖隐儒他老人家,可惜你娃娃竟会是那邋遢老道的徒弟,若不是我老人家深爱你那两句诗,翠柳谷容不得你后退半步。” 这回祁灵更是惊诧不已,原来这白发老人竟然不是紫盖隐儒,看这位白发银须的老人,至少年逾古稀,他还口口声声称紫盖隐儒为老人家,那紫盖隐儒该有多大年龄? 在武林当前为人所记忆的三个高人,祁灵已见其二。恩师神州一道究竟有多少年龄,行动上,他游戏人间,滑稽梯突,无法看得出;在容颜上,他满脸油垢,须发肮脏,更是看不出,至于北岳秀士姚雪峰,看去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所以,在祁灵的印象里,神州一道和宇内两书生都是年龄未登古稀的人。 如今一听这位老人如此一说,祁灵愕然望着那位老人,半晌说不上话来。 那老人忽然又极有慨意地说道:“我银须虬叟老来偏爱文气出众之人,祁娃娃!偏偏你是神州丐道的门人,此地不容你久留,你去吧!” 说着“你去吧!”右手一抖大袖,远远地隔着数丈的距离,向祁灵一拂。大袖吐出长达两尺有余,宛如一朵飞云,飘然而出。 祁灵还不明白这位自称银须虬叟的老人,要他离去究竟为了何意,霎时间一阵来而无声的劲道,遽然一涌而前,力量之大,竟将祁灵站在那里的身形,推得蹬,蹬,连退两三步。 祁灵大惊,立即气沉丹田,挫腰沉桩,左手当胸微微一按,挡住源源而来的柔劲,这才挺身昂立,朗声说道:“晚辈再三言道,专程拜见紫盖隐儒老前辈,即使你老不愿代为引见,亦无须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晚辈迢迢千里而来,仅此一点诚心,你老也不应如此相待我这武林后辈。” 祁灵如此朗朗而盲,气发丹田,声音宏亮,翠柳谷前,回音如雷,近处垂柳也无风自摆,真可以说是,气壮山河,声撼云汉。 银须虬叟尹藤当时不由地“嘎”了一声,口中喃喃地说道:“老道近年来想必功力更是精进不已,这娃娃才不过是他门人,便如此了得,唉!” 言下不胜感慨之意,神色却是有些黯然。 祁灵见他听若无闻,没有理会他方才一番话,正待飘身上前,问个明白。忽然,柳荫深处有人淡淡地笑了一声,极其悠闲的说道:“尹藤兄,你忘了你我乍来翠柳谷的约言么?管他任何人,要想进得翠柳谷,必须身有进谷的能耐。否则理他则甚! 无非自寻外务烦神么?” 柳荫深处如此轻闲道来,祁灵听在耳里暗暗叫怪,听这人的声音,至多才进中年,可是听这人的语气,似乎比银须虬叟尹藤的辈份还高。祁灵心里当时一动,暗自忖道:“如果翠柳谷内再无第三人,这人必然是紫盖隐儒无疑,可是,这人多年青的声音,难道比尹藤的年纪小么?为何尹藤尊重若是?” 果然,银须虬叟尹藤立即转身向柳荫深处说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来人竟是……” 柳荫里面那人说道:“我知道了!不是神州丐道人的门下,谁能挡得住你银须虬叟的两仪真气的一拂,尹藤兄,南岳数年,来到这翠柳谷亦已三年余多,你这性急的脾气,依然不见更改半分。” 尹藤不觉满脸惭颜,站在那里应声说“是”。 约莫过了一会,柳荫深处已经是寂然无声,银须虬叟才缓缓转过身来,一见祁灵站在那里,仰头闭目,若有所思。 原来柳荫深处那人说银须虬叟拂出一招是“两仪真气”,祁灵心里一动,听来异常耳熟。 可是一时竟想不起在何处听见过这“两仪真气”的武功,不觉为之神移。 银须虬叟尹藤沉声向祁灵说道:“紫盖峰翠柳谷为避俗客来访,当初定居此地之时,曾立下规约,任何武林人等,要想进得翠柳谷,不论来意如何,先须履行这项规约,否则,翠柳谷恕不迎宾。” 祁灵此时倒是引起很多的兴趣,忘却方才尹藤无端拂了自己一招什么“两仪真气”,应声说道:“翠柳谷有何规约,晚辈自当遵守,请先示知晚辈,容我一试如何。” 银须虬叟转过身去说道:“翠柳谷只有三事规约,说出以后,自问有此能耐,则请出手逐次履行,若自忖无此能耐,则请及早离去,一经履行规约,便只有两条路可走。” 祁灵问道:“有那两条路可走?” 银须虬叟尹藤哼了一声说道:“一是相迎进谷,一是横尸谷前。” 祁灵早就听出这话中的威吓之意,当时不由地一阵哈哈大笑,豪气干云,朗声说道: “何处青山不埋骨?能在南岳紫盖峰翠柳谷前,撒手人寰,倒是不失为人生一大雅事。尹老前辈!就请指示晚辈明白,晚辈不才,倒是甘愿一试,即使不能如愿见紫盖隐儒,亦无憾事。” 银须虬叟转头望着祁灵,点点头说道:“好!你抬头向上看。” 祁灵随着银须虬叟向右指出的上面看去,悬岩之上,危石旁立,危石之上,点着许多小红点。 银须虬叟说道:“这块危石之上,点成十朵梅花,祁娃娃你颇识风雅,应该记得这是暗藏着一句诗意。” 祁灵应声赞道:“好个暗藏诗意‘十月梅花岭上香’,危石变作梅花,倒是别具情趣。” 银须虬叟接着说道:“十朵红梅五十点,符合十月梅花岭上香之意,谁能用‘漫天飞雪’的手法,运用暗器,站在翠柳谷前,将梅花摧去,这第一道规约,便算履行。” 银须虬叟所站的地方,相去危石,也不过五丈不到之遥,武林中惯使暗器的人,五丈之内,还不是予取予求。虽然要五十瓣梅花瓣,要以“漫天飞雪”的手法一次摧去,实际上也就是满天星的手法更进一层而已。所用暗器不能少,少于五十枚,无法一一中的。又不能多,多于五十枚,显得功力不够虽然比较为难,但是,一个使用暗器的能手,不会引为难事。 祁灵听在耳里,心里暗暗地奇怪:“翠柳谷要是以这种规约想来阻于外人进谷,岂非欺人之谈么?这其间必然有可疑之处!” 祁灵心里有疑,却不动声色地问道:“第二项规约,可否也一并告之?” 银须虬叟轻轻地哼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向脚下指着说道:“翠柳谷内虽然不大,却是平坦一片,垂阳似织,绿草如茵,流水清澈,惟独谷口两块岩石深埋地下,拦住嘉宾进路,如若不除去这两块大石块,何以邀请的嘉宾进入谷内?” 祁灵当时笑道,“妙得紧!谁能搬开这两块石头,便算是履行了第二个规约,是么?尹老前辈?” 银须虬叟咳了一下说道:“正是如此,这第三项只是请自行进入柳林,进入翠柳谷的后面。” 祁灵嗯了一声说道:“翠柳谷三项规约,看去颇是简易,想必暗藏玄机,晚辈愚昧之极,无法悟透,只凭运气试试,尹老前辈是否要在此处监视晚辈履行三项规约?” 银须虬叟呵呵笑道:“祁娃娃!履行三项规约,我老人家在翠柳谷内,随紫盖隐儒老前辈迎候如何?” 话声一落,身形未作任何起势,飘然隐入柳荫深处,只剩下哈哈的笑声,飘摇在翠柳谷外。 祁灵看在眼里,暗暗点头,心里暗自忖想着,这银须虬叟一身功力极为不弱,想必这紫盖隐儒更是不凡。倒是不知道他们两人的用意是善是恶?令人难辨。 方才听他这三事之规,都不是难题,若是有恶意,其中必有玄虚;若是善意,又何必设此三事,硬性相约? 祁灵思忖良久,转又一念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远来南岳,就是为了讨取击败北岳秀士之方,岂容退缩。即使银须虬叟与紫盖隐儒用心不善,我也不能就此离去,何况方才那一招‘两仪真气’费人思量,也要迫个明白才是。” 祁灵暗自想罢,便飘身落到银须虬叟尹藤原先所站的位置,向右边仔细看去。 五丈之外,有一堵高达六、七丈的悬岩,岩上有危石,看来摇摇欲坠。石上红点罗列,十朵梅形,再低头看看自己脚下,青石杂乱一遍,别无异样。 祁灵暗自点点头说道:“危石着力而坠,只怕危及眼前。” 一念及此,豁然而开,心境一宽,便落得自然,本想掏出闲云老和尚所赠的“金星飞钹” 去飞击红梅,想到数目不够,同时也不愿意轻易动用这种贵重的暗器,便随手抓起一块石头,暗用手劲,捏成碎块,数对五十个握在手中。 祁灵回顾柳荫深处,朗声说道:“晚辈献丑了。” 说着话,身形一长,右手微抬,一把碎石脱手而出,顿时满天石雨,呼啸一阵,齐向对面危石上飞去,祁灵倒是不敢大意,右手发石,功力提到七成,五丈距离何消一瞬时间,只听得“嚓”的一响,五十块小石子,竟然只有一个声音,同时击中危石,而且每一块石头,都击中上面的红梅花瓣,原先是十朵红梅,如今就在这“嚓”地一响,齐齐变作了十朵白梅。 祁灵昂然回头向柳荫深处叫道:“晚辈幸不辱命,这第一项规约已经……” 刚一说到此处,只听“轰隆”一声,宛如地裂山崩,原来那块千斤危石,竟在方才那一把石子挟着劲道的一震之下,震松下面塾石,轰隆隆像塌了一座山样的,滚将下来。 危石顺着悬岩直滚下来,沿途毫无阻挡,落石如闪,声震如雷,转眼间就落到祁灵所站的面前! 祁灵见状暗叫不好,本来千斤巨石以奔雷闪电之势,有若雷霆万钧地滚来,祁灵抢先一瞬,闪身躲开,自是无碍,可是祁灵心里想着:“如此可见,这个危石当头是故意如此,既然是故意如此,其厉害之处决不止于此。” 祁灵如此一急,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巨石已经泰山压顶当头轰至。祁灵忙不迭地绷腿一挺,人似脱弦之箭,“嗖”然而起,就沿着那滚下来的巨石,顺势上拔,凌空高达五丈有余。 就在祁灵绷腿上拔之际,巨石落地,顿时把翠柳谷前那一片乱列的青石,冲击得四散分飞,周围顿起一片石雨,劈叭之声,不绝于耳。 五丈凌空,一口真气,也不过是片刻功夫,祁灵自然下降,悠然一落,心里却在想到这第一项规约,也不过如此。此念未了,身形已落地上,双足刚一触地,顿时情形大变,那里还有什么巨岩高耸,碎石满地?那里还有什么垂柳如丝,绿翠如茵? 眼前只剩下悬岩峭壁,峻岭崇山,险恶阴沉,一点也没有南岳那种钟灵秀气。 祁灵始而一愕,但是,他立即明白这才是第一项规约真正厉害之处,这分明是紫盖隐儒巧意的安排,利用危石下坠而震飞下面的青石,竟而散列成为禁制,果然如此,那紫盖隐儒不仅有着一身绝顶的武功,更有一身巧夺天机的奇门之学。 祁灵虽则在乍落身形之时,有些惊慌失措,但是,一经认定是触发禁制,倒是平心静气,来观察脱身之策。祁灵虽然随神州丐道开顶授艺的时间太短,未能习得武功之外的各样学问。 但是,祁灵饱读诗书,涉猎极广,三教九流百家之说,均曾流览阅读。所以对于这些奇门禁制,也颇有所得,如今辅以丐道人所传授的绝顶武功,自然相得益彰了。 祁灵深自明白,像这种禁制,幻觉自心而生,削壁悬岩俱是幻境。但是,如果你真蹈足其间,虽然不致失足千仞之下,却要遭受比失足悬岩更大的危险,这就是设备禁制的关键所在。 祁灵周围打量一番,觉得周围崇山峻岭险恶非常,仰视苍空,则乌云密布,大雨欲来。 回视脚下,瀑布轰隆,有如千军万马,目之所视,耳之所闻,莫不俱是惊心动魄的情境。 祁灵此时倒是镇静异常,他知道这种种情景,俱是幻由心起,先求定心,幻境自然破减。 这不是邪术,只是人的心灵当中所产生的海市蜃楼,奇门遁甲之所以“奇”,也就在此。 当时祁灵昂然而坐,敛其神,静其气,抱元守一,万念归宗,浑然无我,顿时进入一个“定”字的境界里。 这一“定”之际,半晌才缓缓睁开眼睛一看,群山围绕依旧,只是不像以前那种视之可怕,闻之可怖的情景。祁灵悠然起身,顿时心中若有所得,突然昂首一声长啸入云,振臂腾身,宛如大鹏奋翅,巨鹤凌云,一抖身,转侧似闪,落身似箭,直向迎面一个深不见底的山谷中穿身直入。 祁灵刚一穿身谷内,顿时眼前一花,一阵风声过去,祁灵急促中双臂遽收,双掌急翻向下,借势一缓身形,飘然落地。 人一落地,那里有什么崇山峻岭,分明自己是站在翠柳谷内绿草如茵的草地上。 祁灵当时朗声向里面说道:“晚辈幸未辱命,消去五十瓣红梅花瓣,穿过八卦禁制,从坤方人谷,穿越六断,这一项规约,是否就如此符合规定?” 绿荫深处,只隐约地听到有人轻轻地哼了一声,紧接着银须虬叟扬声叱道:“还有两项规约,未曾履行,三项规约未全,翠柳谷不再作答。” 祁灵冷冷地哼了一声,心里开始觉得这位紫盖隐儒有些奇怪,好恶难分,令人难以应对,银须虬叟更是动辄叱喝,但不知道这三项规约俱皆履行之后,紫盖隐儒能否俯应自己所请,尚是问题。 不过祁灵心里却又想道:“如果紫盖隐儒和银须虬叟对我有不利之举,方才我身在禁制之内,闭目行功,岂不是举手之劳么?” 祁灵如此想罢,霍然迈步,向前面不远的两个石墩走去,约莫刚走了三、五步,忽然听到柳荫深处有人说话。 “祁娃娃!你技消红梅,巧出奇禁,证实你不愧是神州丐道那老邋遢鬼的徒弟。今日翠柳谷内要大破前例,免除你娃娃再去履行剩下的两项规约。” 这几句话说得徐急有度,高低分明,不激不昂,听在人的耳朵里,感到异常关切和舒适。 祁灵不自觉地拱手道谢,连声说道:“老前辈破格延见,晚辈至感于心。” 言犹未了,只听得柳荫深处,那人又说道:“尹藤兄请代我出林相迎,这位翠柳谷的小客人。” 祁灵刚说一声“不敢”,但见翠柳谷的柳丝,无风自动,人影闪处,银须虬叟飘然站在柳林旁缘,点头拱手,说道:“娃娃! 你随我老人家来。” 说罢话,转身拂袖,悠然入林。祁灵忽然想起翠柳谷三项规约,最后一项,就是由自己不需引导,迳入柳林之中。这分明是说这柳林之中,还有更难于对付的难题,不是奇门禁制,就是各种迷踪。祁灵那里还敢稍慢,当时高叫一声:“有劳前辈。” 脚不力蹬,手不摆臂,宛如出岫之云,悠然自若的随在银须虬叟的身后,穿身入林。 一入柳林,祁灵心里微微一震,顿时觉得眼前情景为之一变,在祁灵韵心中,听到方才紫盖隐儒说话的声音,至多相隔十丈,满以为穿过十丈柳林,就可以看见紫盖隐儒的隐居之地。 可是,入林一看,才知道是大谬不然。 在翠柳谷口,但见绿柳垂丝,迎风摆舞,进得谷内,却是林深似海,绿荫无边,甚至有隔离不见天日,无限阴沉的感觉。 林中绿荫成行,排列规则,密集处,宛如深巷无人,黑洞洞地一片,疏落处,却也三、五数株,自成格调。 祁灵心里如此一惊愕之际,银须虬叟已经远去数丈,渐入阴暗之中。祁灵这才知道尹藤老儿,明是引导自己进入翠柳谷,实则在考察自己的功力。否则,只不过是一分心神之间,如何就落后许多。 祁灵对自己的脚下功夫,极有自信,虽不致踏虚飞行,只要一点足,一弹腿,掠身一闪之间,至少也在六、七丈左右。如今银须虬叟竟能趁祁灵脚下一慢,超过数丈,不仅说明他的功力不凡,更说明有相较之意。 祁灵一时激起一股豪气,顿时一紧脚程,掠身急迫,两个人立即一前一后,宛如流星赶月,电射风飘,在这绿荫深沉的柳林,赶成一个衔头接尾,彼此相差三、四丈。 两人这样一路疾奔,转眼穿过柳林达四、五十丈之遥,祁灵心里正止不住又暗自想道: “南岳祟山峻岭,何来如此深的柳林?” 突然前面银须虬叟尹藤一停身形,只不过是一转眼间,祁灵如影之随形,飘然落到。银须虬叟哈哈一笑,说道:“祁娃娃! 你这么轻的年龄,却有这么俊的功夫,倒真的不愧是神州丐道的门徒。” 祁灵神定气平的站在一旁,拱手说道:“老前辈太过谬奖,晚辈不胜汗颜,晚辈以一步之差,始终相隔数丈,老前辈如此说来,晚辈真要无地自容了。” 银须虬叟闻言仰面呵呵一阵大笑,就在这笑声未了之际,突然有人说道:“祁娃娃!你在银须虬叟尹藤兄身后,能够追个不即不离,你已经值得自傲了。当今之世,能在银须虬叟身后相随而不落后的人,为数可不多啊!” 银须虬叟本是张着嘴,仰天呵呵大笑,此时却红着脸退后两步,躬身恭谨地说道:“老前辈此言,倒真如祁娃娃方才所说,令尹藤无地自容了。” 祁灵此刻站在银须虬叟身后,早就看清楚迎面一排几间砌石为墙,铺茅为屋的茅舍。茅舍前面,迎风潇洒地站着一位望去年龄不过三十多岁的青衫儒士。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两道清眉,淡淡地看去远山似黛。如果要是在二十几岁左右,那真可以当得上是“眉目如画”四个字。一身青衫不知什么质地,穿在身上,飘拂有出世超尘之概,两只手背在身后,悠然而立,令人一见尘念俱消。 祁灵一见之下,便惊诧世间竟有这等俊美的男人,及待银须虬叟如此恭谨的应声答话,祁灵更是大吃一惊,想不到这样一位三十几岁的俊秀儒士,就是大名鼎鼎的宇内二书生之一的紫盖隐儒。 祁灵心里不觉又想到,恩师分明要自己南下衡山,求见紫盖隐儒,助一臂之力,以便前往北岳恒山,去应北岳秀士之约,为何恩师不愿修书荐介,甚至连一件信物都没有交付自己? 难道恩师与这位紫盖隐儒,素不相往来么? 如今依祁灵如此一眼之下,深深觉得紫盖隐儒,两眼神光如电,没有一丝邪僻的光彩,清澈如水,明亮如镜,必然是一位立身端正的武林前辈。像这等人,恩师岂有不屑与之往来的道理?设若恩师真的不屑与之往来,又何至命自己门人踵前求教? 祁灵一时心中思潮如涌,正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听到紫盖隐儒微笑说道:“祁娃娃!你心神不定,是忘却你此刻的目的,抑或者你后悔你所求非人?” 祁灵闻声一震,立即躬身应道:“晚辈系奉家师之命,专程前来南岳,拜见老前辈。” 紫盖隐儒点点头说道:“神州丐道近年来性情大变,较之以往已仁慈很多,与昔日那种疾恶如仇的火烈脾气,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他命你专程前来见我,想必是为了北岳姚雪峰,又有何种恶行不能容忍之故。” 紫盖隐儒如此一言道破,祁灵吃惊之余,连忙应声说道:“老前辈明察秋毫,晚辈岂敢有所蒙蔽。” 紫盖隐儒略一沉吟,那双星眼,突然闪出异样的光彩,向祁灵问道:“神州丐道近年来未曾一动收徒之念,祁娃娃!你是何时才归于老道的门下?” 祁灵垂手肃立,恭谨地答道:“晚辈于月前蒙家师垂青,收列门墙。” 紫盖隐儒轻轻地“啊”了一声,脚下飘然向前两步,站在祁灵的当面,两只跟睛清澈如水却又凌厉似电的光芒,向祁灵身上打了两转。祁灵始而局促,继而不寒而粟,缓缓地低下了头,心里忐忑不安。觉得紫盖隐儒那两道眼神,令人感到有无比的压力。 良久,紫盖隐儒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丐道人竟然肯摒弃他的真元,为你开顶授艺,可见他对你娃娃的钟爱地步,虽然你天赋优异,资质奇佳,而且看来你精华不露,内力深厚,想是有药力辅助。但是,如果没有丐道人摒弃真元,开顶授艺,焉能在短短一月之内,功力精进到如此地步?” 祁灵躬身应道:“师恩天高地厚,晚辈刻骨铭心。” 紫盖隐儒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以你之见,你恩师丐道人与北岳秀士姚雪峰两人之间,功力孰高孰低?” 祁灵闻言顿时为之愕然,他不知道紫盖隐儒突然问起这件事,用意如何? 祁灵不觉抬起头来,望着紫盖隐儒,但见他面露笑容,一无那种令人不敢仰视的眼光,而且使人还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祁灵的心情虽然是感到奇怪,却不似方才那样忐忑不安,当时便应声说道:“晚辈不敢妄言长上。” 紫盖隐儒微笑说道:“神州丐道一生落拓不羁,不拘小节,他的门人,不应如此拘于俗礼。” 祁灵想了一想,说道:“如果依晚辈大胆浅见,北岳秀士的功力虽然已经到了纯青化境,较之晚辈恩师,尚差一筹。在泰山玉皇顶上,北岳秀士以突如其来的一剑,挟雷霆万钧之势,袭击晚辈,恩师仓促硬对一剑,北岳秀士却趁势而去,显然未占胜面。” 紫盖隐儒脸上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向祁灵说道:“你娃娃眼力不差,当今之世,除去那些隐世埋名的世外高人之外,武林之中,神州丐道是唯一能胜过宇内二书生的人。” 祁灵一听,暗自奇怪忖道:“这宇内二书生不是包含你本人在内么?为何突然有如此自谦的真意。” 紫盖隐儒忽然又一正颜色说道:“神州丐道能胜过宇内二书生的不是他那把七星紫虹软剑,而是他的掌力。” 紫盖隐儒此语一出,泰山玉皇顶上的往事,顿上祁灵心头。 泰山比剑,当时祁灵虽然丝毫不谙武功,可是如今回忆所及,无论是北岳秀士一招挥剑断石,以及最后硬对一剑,虽然北岳秀士终于败走,但是,却未尽然是真的不敌而去,就在北岳秀士离去之后,神州丐道面色深沉的情形看来,也深为北岳秀士的剑力所吃惊。 可是,此刻紫盖隐儒却明白地指出,神州丐道只有掌上功夫不仅可以击败北岳秀士,更可以使紫盖隐儒为之不敌,祁灵为之惶然了。 在神州丐道将祁灵开顶授艺,打过奇经八脉,融汇全身功力精髓之后,泰山一月,神州丐道已经尽囊倾授自己所学,最后连自己终生不离的号称天下第一剑的七星紫虹软剑赠与祁灵。在祁灵来说,在武功上可以说是平步青云,立即列身武林翘楚,在神州丐道来说,已经是仁尽义至,师德无涯了。可是,今天紫盖隐儒言下之意,神州丐道掌上功夫才是天下第一,武林无敌。然而,神州丐道却从来没有传授祁灵任何一招一式的掌上功夫。 祁灵不能不为之一愕,他并非惊诧恩师藏私,而是想到自己任重道远的未来岁月。果然如紫盖隐儒所言是真,恩师唯一能克制北岳秀士的掌上功夫;未曾传授,祁灵日后前往北岳恒山生花峰如橡岩前,遑能取胜姚雪峰,翻转十几年前的沉冤旧案么。 而且,祁灵也回想起在少林寺内,自己有恃无恐的与北岳秀士相对,那当时危及眉睫的事,设若北岳秀士当时出手,不仅自己处境艰危,更要无端损及师门盛誉,想到这里,祁灵不觉冷汗如注,遍体生津。 紫盖隐儒望着祁灵,忽然说道:“祁娃娃!凌空飞石,力道千钧,你能劈空相阻否?鸿毛随风,轻若无物,你能震散于无形否?” 祁灵还没有听懂紫盖隐儒的话,忽然只见紫盖隐儒身形不动,倏然向后飘退八尺。左手单掌一挥,右手立即虚空一托一送,平地飞来一块石头,朝着祁灵迎头砸来。 祁灵心里已然明白紫盖隐儒的用意,沉桩不动,右手提足八成真力,觑得近处,突然翻掌向外一挥,劲风起处,只听得“轰隆”一声,那一块飞石在祁灵掌力一震之下,一顿而落,化作一阵石雨,飞溅四开。 紫盖隐儒轻轻笑了一声,忽然右手一招,青衫长袖一拂,从地上卷起一根鸟雀羽毛,去势极为缓慢,悠悠蔼蔼地向祁灵飘去。 祁灵功力未散,真气依然凝聚,右掌扣劲拳心,登空一扬,“呼”地一声,掌风呼啸而去,风声劲道虽然没有方才一掌强烈,却也是凌厉异常,直劈而下。 那一根羽毛被掌力一劈之下,呼地一声,应手而飞,飘蔼得不知去向。 祁灵当时不禁脸色为之一红,收掌低头说道:“晚辈功力不够,震石不碎,劈羽不散,渐愧汗颜……” 紫盖隐儒摇头说道:“不然!你虚空一掌震碎巨石,不比等闲石头,我发石之时,已经加了内力三成,你仍然能够如此,衡诸当前大力掌法,已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你掌力刚劲有余,阴柔不足,神州丐道独创一格,举世无双的三阳棉掌,果然是没有传授给你。” 祁灵站在那里既羞且愧,半响说不出话来。 紫盖隐儒仰天轻轻长叹一口气,说道:“神州丐道为人,我知之甚深,他不是藏私而不予传授,而是……” 说到此处,忽然顿了一下,复又接着说道:“日后你自然知道,为弟子者,不能有所怀疑于业师,你娃娃知道么?” 祁灵连忙惶然说道:“晚辈岂能稍存欺师灭祖之心!如此天地也难容。” 紫盖隐儒点点头说道:“你娃娃的来意,我已明白,你且随我在翠柳谷内小住一段时期,看你机缘如何?” 紫盖隐儒言犹未了,祁灵还没有盲谢,突然听到旁边银须虬叟厉声叫道:“老前辈!你忘了翠柳谷素不接待外客么?” 自从紫盖隐儒现身和祁灵谈话以后,银须虬叟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一句话,此时突然厉声一叫,倒是使祁灵不由地为之一震,回头一看,银须虬叟站在那里两眼圆睁,不像是生气,而是带着灼急无限的表情。 紫盖隐儒忽然微微笑道:“尹藤兄是否因为记恨于神州丐道昔日一掌之仇?而要迁怒于祁娃娃的身上?” 银须虬叟老脸不禁为之一红,连忙应声说道:“老前辈既然迎为翠柳谷的宾客,晚辈岂敢轻言寻仇,只是,这个翠柳谷……” 紫盖隐儒突然脸色一沉,说道:“翠柳谷的规律是我订的,我不能废除么?尹藤兄,你是否要干预我的决定?” 银须虬叟顿时脸色变得惶恐无比。退后两步,低头说道:“晚辈不敢!” 紫盖隐儒忽然又长叹一声说道:“尹藤兄,请将你的住处稍作收拾,祁娃娃要在你那边小住几天。” 银须虬叟应了一声,拱手行了一礼,从身侧飘然而过,掠身之间,穿到对面的茅舍里。 祁灵心里又止不住在想道:“论年龄。银须虬叟分明比紫盖隐儒大出许多,可是照他们言语举止看来,银须虬叟对紫盖隐儒恭敬畏惧之情。不逊于主仆之间,这究竟是何道理?” 紫盖隐儒指着前面茅舍说道:“我爱此间广大一遍的柳林,只要稍加整顿,便自成为天然障碍,所以才在此间筑石而居。银须虬叟为人忠诚不二,直爽性急。功力也极可观,我不把他当外人相待,祁娃娃不要以他的言行为怪。” 祁灵闻言唯唯应是,随在紫盖隐儒的身后,慢慢地走向茅屋。 这一排茅屋并排三间,收拾得倒是一尘不染,清洁无比,虽然不是明窗净几,却是幽静异常。 紫盖隐儒指着其中一间说道:“祁娃娃!你且在这间房子里和尹藤兄隔壁而居,被褥单薄。高山酷寒,以你的功力足够抵御。” 祁灵称谢之余,心里禁不住想道:“这三间茅舍,银须虬叟住一间,我住一间,另一间是举炊生火之地,紫盖隐儒他自己住在何处?” 祁灵正在疑惑不定,忽然听到紫盖隐儒说道:“我爱登高远眺,才选择南岳,所以我的居处也较此处略有不同。” 祁灵一听敢情紫盖隐儒还另有居处,回顾四周,倏见身后是一遍柳林,左右是悬岩峭壁,正面是几丛耸然而立枝叶密生的老树,看不出再有房屋。 紫盖隐儒笑道:“祁娃娃!你且随我前去我的居处,我有要事和你相谈。” 说着话。身形已自飘然凌空拔起,离地三丈多高,悠然宛如风送残云,直向那几丛老树上掠去。 祁灵不敢怠慢,连忙一提真气,紧随着紫盖隐儒的身后,凌空一个起落。直向树丛中落去,刚一穿身进入树丛,眼前情形霍然大变,原来在离地两丈多高的树枝上,却是构架着一间精致的木屋。 这间木屋真是巧夺天工,精致绝伦,横架在三、四棵大树之上,一如建造在地上一样,门窗俱全,帘牙高啄。祁灵若不是亲眼看见,真不相信,在这样的古树丛中,竟然有这样精致的房屋。 紫盖隐儒站在门口,指着大门对面不远的一根横枝说道:“祁娃娃!请你坐在那上面,恕我不让到房里坐。” 说话语意之柔和,使人如沐春风,根本不像是名震宇内的武林高手,却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兄长,祁灵坐在树枝之上,默默地忽然又想起北岳秀士。 这两位名列“宇内二书生”的武林高人,都是看去如此年青,而且都是如此英俊挺秀。 可是,北岳秀士所给予人的是一种邪僻的暴戾之气,而紫盖隐儒所给予人的却是和蔼可亲的感觉。可是正邪之间,虽在一念,却是以毫厘之差,有千里之别。 紫盖隐儒微微地笑着说道:“你我虽是萍水相逢,难得你能来到南岳,诚然有缘,如今我有一事相烦,祁娃娃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么?” 祁灵随声应道:“晚辈力之所及,当为老前辈效劳。” 口里虽然如此说来,心里止不住想道:“我奉师命千里迢迢前来拜访于他,没有想到如今他倒有事要来相烦于我?紫盖隐儒当前高人,他不能解决的事,我能相助一臂之力么?” 紫盖隐儒说道:“从今夜开始,我要独自闭关七日,内修一项功力,在我闭关期间,不容有任何相扰,否则,走火入魔,前功尽弃。所以,我要你每夜坐在这棵大树之前,面向翠柳谷口,为我护法七天。” 祁灵说道:“晚辈自当竭尽所能,尽忠职守。不过……” 紫盖隐儒摇手说道:“银须虬叟另有要事,只要你能尽一己之能,纵有人前来相扰于我,与你已无关。不过,有一件事要特别紧记在心,无论来者何人,你不许离开原位,来人不闯过你这一关,他决不得入。而且,只许徒手用掌力相阻来人,毋须用兵刃。” 祁灵忽然心里一动,连忙同道:”老前辈是算定有人要来相扰么?” 紫盖隐儒也为之一震,随即笑道:“你相信武林之中,果真有人会未卜先知么?我只不过预料会有人来,若然不出我所料,则你用掌比用兵刃为佳。” 祁灵虽然对这件事充满疑问,但是,眼见紫盖隐儒已经沉下了脸,收敛起来笑容。怕如此追问下去,引起他的不快,当时便唯唯应是,不再多言。 紫盖隐儒忽然又露出笑容,说道:“银须虬叟已经准备好了午餐,你可前去饱餐一顿,好好调息一回,入夜时分便迳自前来此间。” 说着便转进入门内,掩上房门,寂然无声。 祁灵从树枝上飘然下落,回到那一排茅屋之前,就听到银须虬叟在说道:“娃娃!翠柳谷有我老人家守在此地,从无三尺之童进入谷内,今天你竟然破格被延为翠柳谷的宾客,你应该知道这是难得之事。” 祁灵应道:“晚辈自应引为毕生之荣。” 银须虬叟招手说道:“来!来!想必你已饥肠辘辘了,山居南岳,没有美味,粗茶淡饭。 仅堪果腹,方才许老前辈已经交待,要好好招呼你,不能让你受到委屈。” 祁灵接着问道:“许老前辈?” 银须虬叟点头说道:“对了!紫盖隐儒是老前辈的武林名号,许冰如才是他老前辈的尊讳。” 祁灵“啊”了一声,接着又问道:“许老前辈今年……” 银须虬叟摇头说道:“你是奇怪我尹藤偌大一把白胡子,为何尊称许老前辈如是。不许你问,年轻的后辈打听前辈身世,至为不敬,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果你有缘份,日后自然慢慢会知道。” 祁灵一听银须虬叟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色严肃,凛然不可侵犯,不由低声应道:“晚辈知道了。” 银须虬叟叹了一口气说道:“武林之事素重恩怨分明,受人点滴之惠,当报涌泉,但是与人有生死之怨,却未必要生死相搏。我银须虬叟随许老前辈漫游深山,静居幽谷,已经深深了解上天好生之道。” 银须虬叟一口气说到此地,顿了一顿,祁灵点头说道:“老前辈所论极是,君子不负恩,但是,对于怨恨之事,能松手时且松手,冤冤相报,总不是了局。” 银须虬叟忽然老态龙钟地呵呵笑道:“是啊!十几年前,我激于气愤,曾经力斗令师神州丐道,几乎一掌丧命,倒想不到事隔今天,我又在衡山之谷,款待神州丐道的门人。” 祁灵变颜恭谨地拱手说道:“老前辈不牵怨不记仇,晚辈当尊为师范。” 银须虬叟忽然又摆摆手,呵呵笑道:“祁娃娃尔后遇事能退一步设想,积福无疆,我老人家今也忒多言了,言多必失,不谈也罢。来!来!里面午餐已备,吃过饭,你娃娃还需休憩。” 祁灵随着银须虬叟来到茅舍之内,但见木几上摆着一木盘子亮晶晶香喷喷的黄梁米饭,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碟卤莱。 祁灵也确是饥肠辘辘,饿火中烧,当时便也不再客套,坐在木几之前,虎咽狼吞风卷残云,顿刻将一木盘黄梁米饭,吃得干干净净。 当祁灵果腹之余,银须虬叟已经回到自己房里悄然无声的休憩了。祁灵走到门前,眺望翠柳谷外,但见绿柳依然浓荫似盖,阳光当顶,遍谷金黄,偶尔一片白云,悠然掠过这一片柳林之上,轻灵悠闲,点缀山中无边静寂,虽然时正中午,翠柳谷却是一片寂寞。 祁灵望着一片悠悠而过的白云,觉得自己这一个月以来,也正是如同白云苍狗,变幻无常,而未来前途又将如何,也不是自己所能逆料。慨然兴叹,心灵空宁落寞,转回到茅舍之内,趺坐在木榻之上,安然调息,功行一周之后,又酣然入睡。 山中宁静,点尘无惊,柳叶飘零,松针落地,风过檐前,云浮屋顶。祁灵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到他睁眼醒来,已经是日暮黄昏,茅舍阴暗。祁灵忽然想起紫盖隐儒嘱咐自己入夜护法的事,急忙一跃而起,但见茅舍杳无人迹,银须虬叟已经不知去向。 祁灵不敢稍待,立即走出门外,略一眺望四周,已经是夜雾迷蒙,昏黑一片,回首身前,紫盖隐儒所居住的古树丛中,隐约有灯火摇曳。祁灵立即一蹬双脚,电射穿身,掠过茅舍屋顶,像是一支劲箭,破空而起,只一个起落,停身在古树之前,便拣定一根突出的横生树枝,上拔腾身,坐在上面。 入夜时分,南岳翠柳谷前,倒是较之白天失去那一份宁静,夜风微带啸声。摇曳着虬松古柏,断续虫声不绝如缕,远处流泉飞瀑,此时也听得隐隐如雷,一时群声俱起,杂沓而来,凭地引起人油然而生的乡愁。 祁灵凄然一点眼泪,沿颊而下之时,霍然而惊,习武之人,尤其是武功深厚,功力精纯之人,心神固守,不易为外物所涉及。今日独自坐在这翠柳谷前,为何如此易生愁绪? 祁灵惊觉—生,愧意乍起,不自觉地回过头去,看看紫盖隐儒的树上房舍,一灯昏黄,寂然如故。祁灵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暗自忖道:“等到七天紫盖隐儒出关功成,不知道能否应允助我一臂之力,北上恒山。” 想到心头积郁,祁灵不禁弹然而起,站在树枝之上,扫视一周,心想:南岳翠柳谷前,有谁敢如此深夜来到此地?而且,紫盖隐儒十数年来俱都是隐居山间,分明是与世无争,又有什么仇人,会趁他闭关之际,前来施袭? 想到放心之时。一伸双臂,正想站在这一根树枝之上,练习一回师门绝艺。忽然,一声轻微的啸声,由远而近,破空而来。 祁灵不禁为之大惊,深山无人,何来啸声?而且这一声啸声发声不高,却是声播悠远,入耳动心。分明发出啸声这人内力之深沉,已臻化境,才能如此舒放自如,远近随意,翠柳谷除去银须虬叟,别无三尺之童,这啸声定然不是尹藤所为,岂不就是有人寻来么? 深夜寻来翠柳谷,而且炫露功力,此人来意之不善。已经是不言而喻,祁灵一则贯注心神,留心来人意图,一则禁不住又嗟叹武林之中,寻仇报冤之事,永无止休之日,而且随时随地都有危机,像紫盖隐儒这等飘逸于世外的高人,刚一入定闭关,仇家便寻上门来。 祁灵如此微一嗟叹,耳际啸声忽然倏然而止,眼前一条黑衣人影,嗖地一下,远从翠柳谷茅舍之前,挺身一拔,冲天而起,至少在六丈以上。一折身之际,人在半空中像是掠翅下降的大鸟,悠然下落。 来人就在如此一拔一落之际,已经相距祁灵所坐的树枝不到四,五丈之地。 照来人如此身形看来,优美飘逸,轻功已经不沾一丝火气,而且一拔六丈有余,衡诸当前武林,能者已是为数不多。祁灵坐在那里又不能擅自移动,只有轻声叱喝道:“何方朋友胆敢来到翠柳谷前夜探虚实,难道你不知道翠柳谷的规矩么?” 来人一听有人发话相拦,似乎有些意外,正待掠身而前的身形,为之微微一顿。 祁灵明知道来人功力极为不弱,若不及早阻拦,只怕一疏忽之间,让他进入古树丛中,惊动了正在闭关行功的紫盖隐儒,不仅祁灵有负紫盖隐儒之托,更陷紫盖隐儒于绝境。 无奈昨天紫盖隐儒一再叮咛,不能轻自擅离原地,并且还明言,只要祁灵在原地尽了心力,其余后果如何,概与祁灵无关。 祁灵只好再次叱声喝道:“那位朋友想是深夜迷途,误入南岳翠柳谷,翠柳谷主人宽大为怀,不深追究,请速退出谷外,勿自取其辱。” 那人似乎对祁灵的叱喝,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听到极其寒冷的一声冷笑,深夜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一声冷笑之后,人像一溜轻烟,转眼就飘落到祁灵所坐的树枝之前。 虽然此时夜色蒙蒙,祁灵已经把来人看得清楚。身材修长,一身宽大的黑衣,掩不住均匀适度的身形,脸上戴着黑色面具,只露着一双慑人心魂的眼睛,闪着光芒。 祁灵不由自主地一按树枝,人从树枝上站起来,寒着声音说道:“朋友!你不听在下再三忠告,休怪翠柳谷不近人情……” 祁灵言犹未了,那人从地上一弹而起,竟然也站在另一个树枝上,和祁灵面对而立,相隔不到一丈。 祁灵不禁为之大怒,心里想道:“此人欺人太甚!” 一想到“欺人太甚”四个字,祁灵右手立即一翻胸前,叱喝道:“朋友!你若以为翠柳谷之人易欺,就请你接这一掌。” 虽然紫盖隐儒指出神州丐道未将生平绝学“三阳棉掌”相传,但是,祁灵的功力自在。 这一掌劈空,掌力霸道,岂止是虚空破石,数丈之内,掌力隔空打人,绝不是泛泛武林等闲之辈所能承受。 祁灵掌力提足九成,立意一掌击退来人,使他知难而退。否则。一旦真的拼斗起来,既不能移动位置,又不能拔剑相迎,岂不是变成束手挨打的局面么? 可是,当祁灵一掌劈出的当时,对面那人微微一哼,身形一晃,宛如黑燕掠空,闪电直贴祁灵身边,不仅闪避开祁灵劈来的掌力,更而右掌起处,一招“天王盖印”,泰山压顶迎头按向祁灵当顶。 祁灵悚然一震,深觉来人身法之快,令人心惊,避掌发招,贴身攻人,都是一瞬间的事。 若论祁灵当时的处境,凭着他的功力,避招,卸劲,只是轻易可行的事。可是如果要避闪来人这一招“天王盖印”,自必要离开原来的地方,离开原来地方岂不就与紫盖隐儒谆谆叮咛之言相背么?紫盖隐儒一再叮咛不要离开原地,必有其用意,如果因为擅离原地,而影响到紫盖隐儒的安危,那就罪不可逭了。 祁灵事实在当时连思虑的时间都没有,闪电一转之际,只有一个意念,便是:“不能离开原地。” 眼见来人一招“天王盖印”迎头压来,祁灵右掌内圈上托。 “呼”地一掌,硬发一招“举鼎架梁”,直迎上去,只听得“叭”地一声,双方手掌一按,各自胶着不动,双方都站在树枝上,硬较上了功力。 就在手掌互接的瞬间,祁灵突然心里一震,心里暗自忖道:“这人手掌柔滑如脂,掌心其热如火,是何道理?” 虽然当时祁灵心里有如此感觉,但是,双方都已经无法说话,而且也不能再有丝毫分神之际,尤其祁灵发觉来人手心如火,怀疑其人功力别具邪道,立即首先封死通往内腑的气脉,单臂行功,力道十成,凭着右臂猛攻过去。 正当祁灵功行右臂,劲走掌心,几乎是全力发掌之际,正好此时也有一股火辣辣地劲道,从对方掌心直涌过来。祁灵大惊,不知道这一股火热的劲道,为何能不为自己的掌力所阻,竟能直贯过来? 但是,此时势如骑虎,即使这火辣辣的掌力,已经攻人心腑内腑,祁灵也无法收回掌力。 幸好来人那一股火热的劲道,似乎达到适可而止的程度,当时和祁灵对峙不下,不分高低。 在如此深夜,如此深山,两个人竟然在一棵古树的横生枝杆之上,双掌互贴,互较真力,可以传为武林较技的奇谭了,如果换过旁人在一旁观望,必然觉得生平奇观,谁知道树枝上的两个人都是忘生舍死,作拼命之斗呢! 如此相持不下,约莫过了顿饭光景,祁灵散开浑身禁制,似乎浑身经脉别无异样,当即忍耐不住,提足全身七成功力,闷哼一声,震掌出手全力攻将过去。 对面来人仿佛心有预知,正好祁灵散去全身禁制,蓄力反攻,来人低啸一声,猛地一撤右掌,脚下一点,人像风送流云,倏地倒退数丈,一转身形,凌空倒扑之间,转眼又消失在无边夜空天际,飘杳无踪。 ∑盍檠鬯屠慈嗽度ィ植槐阕犯希ば暌豢谄4ト砉αΓ驹谑髦i希睦镏痪醯靡徽竺h弧>醯谜馊死吹猛蝗唬サ闷婀郑掖油返轿玻挥兴狄痪浠埃淙黄碓度ィ从植皇钦嬲陌茏撸死淳烤刮撕问拢? 此时山间又归于寂寞,连风声都归于静止,祁灵站在树枝之上,心神仍然没有一丝松懈,全神警戒着四周。 慢慢地,天色渐渐转明,东方曦色渐露,一夜已经过去。祁灵松了一口气,回首身后,树枝上的木屋里,灯光已熄,了无动静。 天色已明,料来已无差错,祁灵飘身下树,回到茅屋里,仿佛听到银须虬叟的微微鼾声,顿时引起祁灵一夜未睡的倦意。 按理说一夜未睡,未见得就困顿如是,想必是由于夜来真力损耗过多,才引起如此困乏不振,这还只是第一夜,未来的。 六夜,如果是夜夜如此,岂非令人精神无以为继么? 祁灵略作调息之后,便索性躺在床上,和衣休憩。 这一闭上眼睛,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一觉醒来,茅舍之内,已是满室金黄,夕阳如火。祁灵不觉跳了起来,心里暗自惊讶道:“自从服过七阳丸和百灵丹以及千年鳝血之后,但觉神清气爽,从无倦意,尤其恩师开顶授艺以来,精力大盛,即使数日不眠不休,也不致于如此困顿不堪。一睡如死,今日为何如此失常?” 立即暗自功行一周,又觉得别无一点不适之处,而且精神较之往日,更为充沛。 一抬头之际,又见木几之上摆好了一木盘黄粱米饭,想是银须虬叟为自己所准备的,再看银须虬叟的房里,已是人声俱无,想必又是外出。 祁灵顿时一点感激之意,油然而生,想这银须虬叟近日如此忙碌,仍然不忘为自己准备饭食。想到他偌大年纪,愈发为之不安。 门外夕阳渐淡,凉风渐起,衡山夜幕又将展开,祁灵不敢多作耽搁,只要一入夜时,便要前去为紫盖隐儒护法。于是,便匆匆捧起木盎,拿起竹筷,正要用餐时,忽然祁灵心头一震,几乎将手中的木盘跌到地上。 原来祁灵捧起木盘,拿起竹筷之际,忽然一眼瞥见右手白手腕以下,都呈现一种淡淡的紫色。 祁灵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放下竹筷和木盘,仔细一看,左右两只手颜色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左手一如平常一样,只有右手,从脉门以下,俱呈淡紫色,手指、手心、手背,无处不是从皮里泛出紫色。 祁灵顿时想起昨夜在古树枝头,和那位蒙面黑衣怪客互较一掌的事,当时只感到对方掌心炙热,也别无异样,没有想到居然手掌全变成紫色。 如果不是昨夜硬对一掌的结果,别无任何痕迹可寻,手掌岂会如此无端变紫。 祁灵慢慢定下心来,试行运气行功,功力直达指尖,却是毫无一些异样,祁灵不觉眼望着这个变得微紫的手掌,发起怔来。 正是祁灵想不透手掌突然变紫的道理,忽地一声低啸,起自谷前,亦如昨夜那啸声一样,悠远低回,令人心动,祁灵心里一动,拽衣出门,反身一掠。直向昨天那棵古树的横枝上穿身而去——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 五 章 有心传紫掌 无意探奇功 祁灵突然发现自己右手齐腕以下都变成淡紫颜色,几番思索结果,除了昨夜在翠柳谷内古树枝上,与人硬对一掌之外,别的再也找不出任何原因。 虽然,这变成淡紫色的手掌,没有感到任何一点异样的不适,这一个突如其来的现象,却无法不使祁灵感到诧惊,如果说是昨夜那人互对一掌而变成这等模样,那又是一种什么功力。 使人皮肤变成这等模样? 祁灵正是煞费思索之际,忽然,远处啸声又起,一如昨夜一样,由远而近,是那样的悠远低回,动人心弦。祁灵顿时心神一凛,旋身一掠,直向茅舍后面那棵古树枝上飘去。 正在他凌空向后掠去的时候,他发现紫盖隐儒所居住的木屋,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依然是那么平静与安详。 祁灵心里倒是为之一慰,暗自忖道:“还好,早来一步,否则来人不声不响抢在我前面,设若惊扰了紫盖隐儒。我岂不是罪莫大焉?” 想到安慰处,一停身形,刚一翻转过身来,还没有坐稳,就听到一阵衣袂飘风,夜雾轻纱朦胧难辨的半空中,望到一条人影,电闪飘风,疾掠而至。 祁灵一上眼,便立即认出仍然是昨夜那位行踪古怪的夜行人,穿着一身黑衣,像幽灵一样,直奔过来。祁灵当时腾身一跳,稳立在树枝上,双掌一分,当胸平摆,蓄势以待,来人已经电射而至,呼地一声,单掌直落祁灵的肩头,劲风如削,凌厉的掌力,似乎已经超过了昨夜落掌攻来的威势。 祁灵既限于原地不能擅离之规定,眼见来人迎头攻来一掌,自然是无法闪让,右掌一圈,就像昨夜的情形一样,扬掌上迎,硬接一招。 不过今天祁灵是有备而出手,不像昨天一时未曾料到自己不能擅自离开的限制,意外中仓捉硬接一掌。今天祁灵双掌蓄劲,早有存心,所以当来人闪电一掌劈来,立即右臂提足八成以上真力,扬掌一招“撩云望月”,照准来人手掌硬印上去。 祁灵一则心里恼怒这人,闭口不作一声,出手就是煞着,再则手掌突然变紫的事情,也使祁灵不由而生的羞愤,充塞胸间,所以这一招“撩雪望月”,一托一震之下,至少也有千斤力气,来人身形未稳,如此一顶,难保一时不为之身形晃动,而坠落树下。 说时虽迟,那时实快,双方手掌“叭”地一声,一触胶凝,彼此微微一震,两人又在树枝上暗运内力,互较高下。 虽然彼此未分上下,但是,祁灵的手掌所感受到的热力,较之昨夜,更为烫人。而且还不断地涌进掌心,使祁灵撤掌离身不是,忍受火炙不是,顿时激得火气大盛,突然闭口闷哼一声,功力提到十成,猛攻过去。 就是这样巧,刚一提足真力,来人又像昨天一样,撤掌飘身巧演一式“流云倒转”,闪开五七丈远,凌空一折身,又是悠然逸去无踪。 要依祁灵当时的心里,立即就要腾身掠去,随后急迫,迫上来人,拼着上下高低。可是,刚一起身作势,又想起紫盖隐儒一再叮咛的话,不能擅离原地一步,当时不由地长嘘一口闷气,站在那里,望着昏黑的远方。 忽然,祁灵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立即抬起右手,运用眼力仔细一看,竟然不出祁灵所料,右手手掌比较起昨天,又有了显着的不同,那一层紫色,更为浓厚。 祁灵微微地抖动右手,而且散去全身功力,也觉不出任何异样的感受,既非受伤,又非中毒,祁灵捧着右手,想不起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原因。 站在那里,怔怔地想了许久,最后,意念一决,自语说道:“等到明日天明,我要找银须虬叟问个明白。他老于江湖见多识广,能否在这手掌上认出来人究竟是一种什么功力?要不然,从银须虬叟所了解的紫盖隐儒,他究竟有那一些仇人?在这些仇人当中,追本索源,至少可以得到一些端倪。” 祁灵虽然不能肯定来人何所为而来,但是。他可以相信一定是紫盖隐儒的仇人是毋庸置疑的事。否则,紫盖隐儒何必再三嘱咐小心护法? 但是,祁灵又奇怪来人两次都是在未分胜负即行逸去,要是为了向紫盖隐儒寻仇而来,为何未分胜负,即行撒手? 越想越觉得问题百出,百无一是,这个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使得祁灵空有绝顶聪明,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星移斗转,不觉又是曙光渐露,天色大明,祁灵照例地转过身去看一看古树枝上那座小木房子,昏黄灯光已灭,寂静如恒。祁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对右手看了—眼,慨然掠身而起,回到茅舍之前。 祁灵刚一落身茅舍之前,推门进去,只见银须虬叟端坐在当中这间屋子的木榻之上,一听祁灵推门进来,便抬起头,睁开双眼,含着一丝微笑,说道:“夜来器重,祁娃娃你辛苦了。” 祁灵连忙拱手应道:“多谢老前辈关注晚辈。” 但是,心里却随即一动,闪电一转想道:“我为紫盖隐儒护法之事,银须虬叟并未事先知情,紫盖隐儒又及时闭关,银须虬叟他如何知道我深夜护法之事?如果,他不知道我为紫盖隐儒护法,我这样每夜都不睡于室内,银须虬叟能如此置之无闻么?翠柳谷重重禁制,正是为了防止别人进入,岂能容我如此无故的深夜往来其间么?” 祁灵心中如此疑念丛生,银须虬叟却闭上了眼睛,挥手说道:“祁娃娃!你一夜不睡,应去休憩,待你睡醒时,我老人家请你吃一顿翠柳谷中的佳肴。” 祁灵一听,立即心里一动,随即抢着说道:“老前辈知道晚辈一夜未睡么?”. 银须虬叟闻言大笑,霍然地睁开眼睛,看着祁灵笑道:“如果连你两夜未归,我老人家都是毫无所闻,我还能住在这翠柳谷前么?” 祁灵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老前辈已是知道晚辈每夜外出的原因了?” 银须虬叟也点着头笑道:“我老人家方才说过,如果对你娃娃的行踪,都毫无知闻,这翠柳谷前,岂能容我如此安稳住下去?” 祁灵上前一步正颜说道:“晚辈今日有两点疑难之事,请教老前辈,尚望老前辈不吝指点,以开茅塞。” 银须虬叟始而微微一怔,望着祁灵正着脸色站在那里,忽又轻松地一笑,说道:“你娃娃今日之在翠柳谷,也算是宾客之位,有何疑难之问,只要是有关南岳翠柳谷的,我老人家按理是应该知无不言。不过,如果是你娃娃不当问的事,我老人家也就不便作答了。” 祁灵当时拱手说道:“晚辈幼读诗书,岂能不谙礼数,当问者则问,不当问者,不仅老前辈不愿赐教,晚辈也应深自警惕。” 银须虬叟点点头,也严正起脸色,说道:“你说,究竟有何疑问?” 祁灵缓缓地坐到一旁,向银须虬叟问道:“请问老前辈,紫盖隐儒名列宇内二书生,威震武林,誉满宇内,生平难免有不少仇人,老前辈能否将紫盖隐儒老前辈的仇家。略作简介么?” 银须虬叟乍一听之下,微微为之一顿,随即呵呵一阵大笑,摸着颏下雪白的虬须,朗声说道:“紫盖隐儒许老前辈武功为当前武林之翘楚,德行更为当前武林所罕见,两日以来,你娃娃也定然有所身受,平易近人,慈祥和蔼,令人接近,如沐春风,许老前辈从来立身处世,秉性如此,尤其许老前辈从来少在江湖上走动,这仇人二字,是无由而生。” 说着又用手轻摸着胡须。沉下语气说道:“如果说许老前辈他有仇人,那是数十年前曾与令师有过三掌换一剑之旧隙,除此之外,我尹藤追随许老前辈达十数年,从未见过他与人动手过招。” 祁灵意外的“啊”了一声,从银须虬叟这一番话里,祁灵惊异地是年轻如紫盖隐儒这样潇洒的儒士,在数十年前就与恩师有过三掌换一剑的交往,尤其惊诧的是数十年来这是紫盖隐儒唯一的敌对交手。 祁灵惊诧之余,不由地又产生了无端失望,他满以为从银须虬叟的叙述中,了解紫盖隐儒过去的仇家,也好寻找线索,追寻夜来怪客的根底,没有料到银须虬叟是如此的答覆,祁灵断然不能相信是恩师来到这南岳衡山的翠柳谷内。 祁灵人在沉吟着,银须虬叟却站起身来,拍着祁灵的肩头,笑呵呵地说道:“祁娃娃! 你夜来劳累,应该前去休憩,休要在此胡思乱想。” 祁灵忽然灵机一动,暗自想道:“我真一时糊涂透顶,放着他不当面问来,还有什么避讳之处?” 当时也站起身来,说道:“老前辈方才言道,对晚辈夜来行踪,俱是了如指掌,如此老前辈定然知道,接连两夜,深入翠柳谷,与晚辈对手换招的那位蒙面怪客,其人为谁了。” 银须虬叟闻言,霍然一变脸色,沉声说道:“方才我老人家说过,你当问则问,不当问,则无法回答于你。” 祁灵急着说道:“晚辈奉命夜守此间,接连两夜遭人攻击,来人竟能越过翠柳谷前禁制重重,袭击晚辈,而不知为何人,晚辈固然惭愧,老前辈驻守此间,亦难逃失察之责,老前辈是知而不告,抑或是根本无知?……” 祁灵一口气说到此处,银须虬叟突然厉喝一声:“住口!休要胡言乱语。” 接着又缓着语气,说道:“娃娃!你不能如此藐无礼数,我老人家方才说过,事情有当问不当问,不当问的事,你以为这样一说,我老人家就会告诉你么?” 祁灵恭谨地落地一躬,说道:“晚辈出言无状,失礼之极,实由于一时情急,接连两夜来人,能越过翠柳谷重重禁制,已够令人为之惊诧,虽然翠柳谷并非绝无进入之能,武功高超,学究天下之辈,翠柳谷的禁制,不足以拦阻,原无甚奇怪。但是,另有一事,却是晚辈生平少见。” 说着话,一抖右臂,褪去长袖,露出手掌,递向银须虬叟面前,说道:“晚辈于两夜之间,硬接来人两掌,手掌变成紫色,举世未曾听闻,是故晚辈探听来人为谁,这是一种什么功力?不知此事应否当问?”。银须虬叟一见祁灵伸出右手,霍然一震,不自觉地退后两三步,瞪着眼睛,望着祁灵那只带着紫色的右手,嘴唇微微颤动,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祁灵依然静静地说道:“晚辈孤陋寡闻,无法知晓这种触肤变紫,是一种什么功夫,老前辈见多识广,可否见告?” 银须虬叟脸色渐渐地回到正常,缓缓地说道:“这件事,你不当问,我老人家无法告诉你娃娃!” 祁灵止不住叫道:“尹老前辈!……” 银须虬叟摇头说道:“祁娃娃!你不必再动口舌之能,我老人家说不能告诉你,言出法随,断难变更。不过,我老人家可以告诉你娃娃一句话,当你离开翠柳谷之时,一切疑问,均获释然,此刻无须多问,且去休憩,待回头我老人家要招待你一顿佳肴。” 说着话,不等祁灵说话,一拂大袖,飘然回到隔壁房内,掩上房门,顷刻寂然无声。 祁灵坐在那里暗暗地思索,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功夫,使他的右手变紫,但是,从银须虬叟的谈吐当中,仍然获得若干可资推敲的线索。 其一:银须虬叟深知此事,必然无疑,既然知道有人深入翠柳谷,此人是友非敌。否则。 银须虬叟断然不能让外人深入谷中,何况正是紫盖隐儒闭关期间?唯有来者系友人,尹藤才漫不经心。 其二:手变紫色断然无害,否则,银须虬叟不会说是出谷之日,自然了解。 不过,祁灵虽然断定以上两项必有其事,却也另有疑问存在心间。 问题非常简单:这人系何人?深夜入谷,一触即走,则来此何事? 祁灵捧着自己那只右手,想来想去,忽然意念一决,自言自语地“哼”了一声,说道: “今夜如何?定有分晓。” 意念决定之后,杂念澄清,酣然入梦,心中毫无牵挂,这一觉睡得十分甜香,直到银须虬叟朗声叫唤之时,才醒转过来。 此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日暮黄昏了。 祁灵翻身一跃而起,笑道:“果如老前辈所言,昨夜稍感困顿,一觉睡来,不觉竟是一天过去。” 银须虬叟摇摇头说道:“年轻的娃娃如此贪睡,不像是练武者所应有之现象,午餐早过,娃娃无此口福,晚饭只有黄梁米饭。” 祁灵应声说道:“如此深山僻谷,能得黄梁米饭,较之山珍海味,应无逊色。能得一盘,愿之足矣。” 祁灵说到此处,忽然又惊讶地说道:“晚辈在孰睡之际,果真一睡如死乎?为何老前辈举炊做饭,烹调佳肴,晚辈毫无所觉?果真如此,晚辈灵智已失,遑论练武习技?” 银须虬叟摇摇头,呵呵地笑了一声,没有理会祁灵的话,只是指着木几上的米饭说道: “吃完晚饭。你娃娃剩下时间不多,不要尽在此处疑神疑鬼。” 说完这两句话,飘然走出茅舍门外,祁灵抢上前一步跟在后面问道:“老前辈!此刻到何处去?” 银须虬叟霍然回头,双眼一睁,精光进射,说道:“这是你娃娃不当问的事!” 言犹未了,一阵震天价地哈哈大笑,人在笑声中,飘然脚下流水行云,转眼逝去。 祁灵目送银须虬叟飘然去后,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怀疑接连两夜硬对一掌的怪客,就是银须虬叟。 想到这里,祁灵也不禁自己失笑起来,银须虬叟无论如何不会有如此纤瘦修长的身材! 而且蒙面客在面具之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银须虬叟虽然眼神充足,但是,绝没有来人那样明澈如九月深潭,那样光彩夺人。 而且,蒙面客手掌柔滑如脂,岂是银须虬叟这等老茧皮厚的手掌所能比拟? 祁灵无须再多寻理由,蒙面客断不是银须虬叟是毋庸置疑的事,祁灵长嘘一口气,说道: “且休管他是谁,今天夜里,不来便罢,只要蒙面人再来,我定然要他露出庐山真面目。” 想罢,匆匆吃完一木盘米饭,周身绑扎停当,端正了一下藏在腰际的七星紫虹软剑,步出茅舍,仰望苍穹,清净湛蓝如洗,数点明星,已闪烁天上,西边晚霞渐转灰暗,却是一个难得的无风无雾的星光之夜。 祁灵缓缓地走向茅舍之后,一步一步向每天坐的那棵古树横枝下面走去。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光景,祁灵刚刚走到古树之下,忽然低啸之声又起,啸声回荡,余音环绕在翠柳谷内,历久不散。 祁灵暗暗叫声:“来了!今夜断然没有那么便宜让你离去。” 心里主意早定,微一翻身,落到古树横枝上坐下来,留神前面来路。 啸声悠然未杳,果然从每天来的同一方向,一条黑影一闪,轻灵闪电,一掠如飞,从一路柳树枝头,腾挪飞舞而来。 今天,祁灵特别看得仔细,第一夜,祁灵太过于意外,第二夜,祁灵几乎落在这人身后。 只有今夜,祁灵稳坐在树枝之上,看得份外清楚。 祁灵心里也暗暗吃惊,来人的轻功是已经达到踏雪无痕登萍渡水的地步,眼见得从柳树梢头,一式“掠水穿帘”,极其轻盈美妙地,微张着双臂,平展着身形,剪分双腿,活灵活现的一只巧燕子,掠水而回,穿帘而人的姿态,祁灵不自觉地轻轻叫了一声:“好身法!” 这一声叫来,虽然声音不太大,值此风停树静的衡山之夜,仅此一声,已经传达数丈之远。 来人显然意外的一惊,一收身形,落在树枝之上,和祁灵面对而立。 祁灵没有等到来人停稳身形,便拱手说道:“朋友!接连三夜你都深入翠柳谷来到此地,是否有何见教?祁灵虽然不是翠柳谷中人,至少可以为尊驾传达意旨,尊驾可否告之在下?” 那人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祁灵的说话,只待身形一定,右手遽然一招“磐石天飞”,挟带着轻微的啸声,向祁灵当头拍去。 祁灵依然如法炮制,右掌一扬,上翻一招“举鼎江山”,掌力只提七成,朝上迎去,双掌一触,“叭”地一声,又是掌心互贴,互较内力。 就在这刚一较上内力的瞬间,祁灵吐气出声,左臂一圈,三指骈列,闪电一招“仙人指路”,从右臂底下穿过去,直取来人“玄机”大穴。 这一招显然大出来人意外,立即一撤右臂。足下同时用力,飘然就向后面撤步,祁灵早就料到有这一着,右手比他更快,一撤腰中七星紫虹软剑,唰地一声,剑出人到,凌空“饿鹰扑食”抖出一圈剑风,追踪向来人迎头罩去。 这一招太过突然,来人虽然飘身极快,无如祁灵抢了一着机先,剑锋有如闪电追风,早就贴近来人双腿“三蕉阴”削到,眼见得来人难逃如此一招,就要伤在祁灵的七星剑下,忽然,半空中有人叱喝一声。 “住手!” 随着这一声叱喝,凌空一股劲风,直落而下,撞向祁灵的剑身,祁灵挫腕收剑,吸腹停身,飘然落下,站在古树之下,捧剑而立。 这时候,从树梢飘然落下一人,低声叱道:“你忘了我的嘱咐么?” 祁灵闻言,顿时一收长剑,躬身说道:“老前辈!请恕晚辈放肆,这人连番相扰,晚辈才莽然出手……” 紫盖隐儒上前两步,望着祁灵,忽然长叹一声说道:“祁灵! 你这小娃娃心计太过机灵,我原意要等到七天之后,再向你说明,如今只好先说了,至于你的成就如何,回头再看吧!” 祁灵霍然一惊,听紫盖隐儒的口气,每天夜里来人互较掌力,竟是他有意安排如此,而且是别有用心,这究竟是为了何事?如今自己莽然打破紫盖隐儒的计划,是否不能见谅于紫盖隐儒呢? 祁灵惶然站在那里,一时大有手足无措之概。 紫盖隐儒站在一旁,半晌才说道:“随我来!看来这事勉强不得,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隐瞒于你。” 说着话,便转身向古树上那间木屋掠身过去,祁灵满心忐忑不安,只有随着身后,跃登古树,站在木屋门口,踌躇不敢进去。 紫盖隐儒拉开房门,站在里面,向祁灵说道:“虽然此地从无外人进入,今天情形特殊,我准你进来。” 祁灵应声称是,这才缓缓迈步,走进这座建造特别的木屋之内。 刚一跨进这座架设在树枝的木屋,祁灵顿时眼睛一亮,心神为之一爽,这间木屋从外面看去,觉得它构造得精致非常,巧夺天工,但是,进得门来,便觉得这是神仙世界。房里周围,不知道用什么树胶,漆成雪白无垢,反映着周围的浓密树荫,蔚成一种浅绿淡乳,悦目已极,入眼舒畅。 靠窗的两侧,整齐的排着两个书架,形式古老,颜色光亮,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书籍,侧面放置几张藤椅,墙上挂着一幅不知出自何人手笔的淡墨山水,对面的墙脚。相犄成角的放置一张小木几,乌亮如镜,光鉴可人,木几的后面,放置着一个锦绣蒲团,木几之前,放置着一座三脚吞兽小香炉,残香余烬,清烟袅袅。 斜对的墙上,式分左右,悬挂着一张古琴,和一柄古色斑斓的长剑。 靠近书架之间,一盆不知名的小花,嫩绿枝叶,淡黄花朵,夹杂在焚香之间,飘荡着一阵阵似有如无的幽香。 房内地上,铺着一层厚敦敦的草毡,人走在上面,柔软如棉。 祁灵出身书香门第,家道富有,富丽堂皇的装饰,见过多少?祁灵自幼喜爱游山赏水,幽静出尘的地方,又见过多少?但是,从未见过这间木屋里面这等一见忘俗,悦目清心的陈设。 房外,正是星光微弱的深夜,可是,房内却是光线柔和。明亮如画,偏偏又不知道这光源是来自何处。 从这间木屋朝里看去,隐约还有两间,此刻但见灯光昏黄,别饶情调,不似这间如此光亮,祁灵料定里面是紫盖隐儒的卧室,不便多看,走进房来,拣下首藤椅坐下。 紫盖隐儒缓缓地走到小木几后面,在锦绣蒲团上坐下来,拨了一下前面的香炉,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抬起头来,向祁灵说道:“祁灵!你知道我叫你每天坐在大树枝上,不许擅离的用意么?” 祁灵立起身来垂手朗声答道:“老前辈虽然明言责成晚辈屋前护法,以晚辈大胆愚见,老前辈系别有用心?”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你能断然认定我别有用心,说明你资质果然不恶。但是,你能知道我这别有用心,是对你是善意,抑或是恶意?” 祁灵略有惶恐之意,抬起头来,望着紫盖隐儒一眼,缓着语气说道:“老前辈如欲加害于晚辈,南岳衡山翠柳谷,岂容许晚辈有一线之生机乎?随时可死,随地可死,何必要假深夜护法之名?” 紫盖隐儒笑了一笑,说道:“祁灵!你天资不恶,而且分析事理,剥蕉抽茧,层次分明。 但是,你说我对你毫无恶意,如此我命你深夜护法屋前,而且限令不得擅动,对你究竟有何益处?” 祁灵一时闭口无言,慢慢地抬起右手,看着那深紫如染的手,摇摇头说道:“晚辈愚昧,未能深自体认老前辈之用心。” 祁灵这时候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突然觉到紫盖隐儒的微笑,所给予人的印象,已经不是慈祥,而是,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美。 紫盖隐儒不仅是人长得英俊挺秀,而且一笑之际,更增加了优美的风度,祁灵不禁暗自叹道生平少见这等俊美的男人,在他一笑之间,就是紫盖隐儒身为女儿,亦是人间绝色。 祁灵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竟有这等想法,正是觉得自己有些荒诞。忽然,紫盖隐儒停下身来,对祁灵说道:“祁灵!你无法了解我的用心,你自然也不会认识每夜前往扰乱于你那人了,你是否愿意一见这位蒙脸怪客,身手不凡的怪人呢?” 祁灵顿时一震,心里立即闪电一转,暗自忖道:“我为何如此愚蠢,每夜前来对掌之人,定然是紫盖隐儒所派遣,何至于蠢到要他说明呢?” 祁灵一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地一红,说道:“晚辈一时愚昧,不晓得是老前辈派遣前来,试探晚辈心诚之人,一时险下毒手,老前辈尚祈原宥。” 紫盖隐儒含笑点头说道:“你不遵守我的规定,擅自动剑,擅自离开原地,按说违命之处,你应当受罚,但是,念你存心只为我闭关之安危,不无可恕之处。我要必先告诉你,你突然一剑,是出人意料,否则,你那一招平淡的‘饿鹰扑食’,未尽然就能占得上风。” 祁灵涨红着脸,看着紫盖隐儒,说不上话来。 紫盖隐儒回身到木几后面坐下,突然向里间叫道:“慕白! 出来见见这位与你连对两掌的神州丐道门人。” 祁灵不自觉的侧过身来,站到一边。顿时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突然一个人现身在灯光照耀之下,黑色衣靠,紧身穿着,头上蒙着黑头巾,连脸仍然是蒙着。只露出那一对明澈如镜的眼睛。 祁灵正待走上前一步,表示歉意,紫盖隐儒却先挥着手说道:“丛慕白!是我的徒儿!” 祁灵这才上前一躬到地,说道:“小弟不知是丛师兄,夜来多有失礼之处,丛师兄念在不知不罪的份上,万勿怪罪。” 丛慕白闪着两只明亮的大眼睛,身形向旁边一闪,微微抱拳一拱,并没有答话。 紫盖隐儒轻轻地笑了一声,向丛慕白说道:“慕白!你不是颇为欣赏祁灵的功力和他秉正不阿的为人么?那为何人家向你致以歉意,你都闭口不答呢?” 丛慕白一听自己思师如此一说,那一双大眼睛,顿时闪着羞意,一蹬足,人像一阵风飘到紫盖隐儒的身边,扳着师父的肩头摇晃着,依然是一言不发。 紫盖隐儒轻盈有如银钤过空样的笑了一声,说道:“这样大的人了,还要向师父耍赖撒娇,不怕祁灵看了好笑么?” 丛慕白一听师父如此一说,大眼睛当时向祁灵一转,便真的放下手,就靠近紫盖隐儒的身旁,席地坐下。 祁灵心里止不住—阵阵的奇怪,他真没有想到,与他连对两掌,功力极为精湛的人,竟是紫盖隐儒的门人,更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位稚气未除的人。 紫盖隐儒忽然沉吟半晌,才抬起头向祁灵说道:“祁灵!你还记得我在你乍来翠柳谷之时,说过两句话么?” 祁灵瞠然抬起头,望着紫盖隐儒,茫然地摇摇头,想不起紫盖隐儒曾经对他说过一些什么话,如今突然提起。 紫盖隐儒回顾身旁丛慕白一眼,说道:“我曾对你说,当今之世,除去那些隐世不知名的世外高人之外,能在功力上折服宇内二书生的,只有神州丐道。但是,神州丐道能胜过宇内二书生的,不是他那柄誉为天下第一的七星紫虹剑,而是他那揉柔融刚的三阳棉掌。” 祁灵点点头,他想起紫盖隐儒当时说这句话的神情。 紫盖隐儒又接着说道:“你还记得当时我说过,神州丐道为何不传你三阳棉掌么?” 祁灵摇摇头说道:“老前辈当时似有不便直言之虞,没有告诉晚辈。” 紫盖隐儒说道:“祁灵!你愿意知道你师父为何不传你三阳棉掌的神功其中的原委么?” 祁灵一听,当时神情一震,慨然说道:“晚辈恩师定有高见,晚辈不敢乱加臆测。” 紫盖隐儒点点头说道:“为弟子者,不应猜测长辈意图,理之当然。不过,今天我却要告诉你,神州丐道不传你三阳棉掌神功,是为了要你前来南岳,学习我的紫盖掌力。” 祁灵一听之下,当时禁不住脱口轻轻地“啊”了一声,顿时怔住了,恩师三阳棉掌神功,技冠群伦,压倒宇内二书生,为何不传授自己门人,反而要紫盖隐儒传授紫盖掌力?舍本逐末,焉有这种道理。 饶是祁灵如何聪明机灵,此时也变得怔在一旁,作声不得。 紫盖隐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神州丐道用心良苦,其间因果说来话长。” 说着话,转过头去,向丛慕白说道:“慕白!你去倒两杯茶来,让为师将这一段因果,详细说来,你也不妨听听,让你知道,武林之中,真正的高人是立意打破冤冤相报的武林陋习,正可以作为你们这些年轻后进之殷鉴。” 丛慕白应声而起,走到房里去,不一会端出来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茗,放一杯在紫盖隐儒面前,另外端起一杯,送到祁灵身旁。 祁灵慌忙站起身来,谢道:“多谢丛师兄!” 丛慕白隔着黑头巾,似乎带着一丝微笑,微微地一点头,又回到师父的身边席地坐下。 紫盖隐儒笑道:“这茶是衡山紫盖峰顶罕见的几株茶树所摘,火武火焙干,香气未露,煎以翠柳谷上之流泉,松子煮火,沏来清香扑鼻,喝来清心醒脾,算是我对你申谢两夜辛劳之功。” 祁灵连称不敢,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果然清香扑鼻,饮后两胁生风,祁灵不敢多喝,轻轻地放下茶碗,静静地望着紫盖隐儒,他要仔细听一听,恩师不传三阳棉掌与他,有何用心? 又为何与紫盖隐儒有关? 紫盖隐儒似乎凝神在思索一件往事,脸上神色凝重,忽然竟尔飞起一层酡红,良久,才恢复常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在若干年以前,有一对师兄……弟,双双在天山之阳,从一位高人习艺,天山十载,不仅深得师门真传,而且两个人的感情,也与日俱增。” 说到此处,紫盖隐儒缓缓地阖上眼睛,似乎有不胜回忆之情,霍然,紫盖隐儒轻轻地咳了一声,两只眼睛遽然一睁,神光进射,神情为之一振。接着说道:“这两个师兄弟,情感之好,情逾骨肉同胞,他们共同誓言,终生不下天山,侍奉恩师,而他们两人,也就如此终生厮守。” 丛纂白在一旁禁不住要张口说话,忽然眼睛一看祁灵,顿时又将话缩回去。 倒是祁灵在一旁轻轻地赞道:“这两位武林前辈,能够隔绝尘嚣,真是深谙人生三味了。” 紫盖隐儒摇摇头说道:“隔绝尘嚣,享受清福,在当时,他们两人确是如此,每天除了侍奉恩师,勤习功课之外,剩下的时间,便是遨风啸月,游山玩水。可是,好景不长,在他们天山习艺十五年之时,恩师坐化。” 紫盖隐儒说到此处,不禁也为之神情黯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恩师在临坐化以前,嘱咐他们师兄弟,要结伴下山,前往中原,行道武林,多积善德,以不负一身所学。” 祁灵忍不住接着问道:“如此说来,师命难违,这一对武林前辈,便双双下了天山,来到中原,行道武林了。” 紫盖隐儒嗯了一声。 坐在身旁的丛慕白却止不住轻轻地“啊呀”一声,似乎为这一对师兄弟,撇开天山清福,而感到无限的惋惜之意。 紫盖隐儒此时神色转而庄严,接着说道:“就在下山之前,他们又发生一件意外的事。” 情节转变到此处,似乎是奇峰突出,听得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目不转瞬,一眨不眨地看着紫盖隐儒。 紫盖隐儒说道:“其中师兄在无意之中,发现天山一株驻颜灵芝,人若服用之后,便可以青春永驻,颜容不老。” 丛慕白听到此处,又禁不住“啊”了一声,似乎有无限羡慕之意,从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射出青春的光芒。但是,只一转瞬之际,这一种羡慕的光芒,便趋于平淡。 紫盖隐儒接着说道:“师兄觅到这一株驻颜灵芝,不愿独享,便和师弟双双服下,从此二人容颜不老,青春长在。但是可惜师兄在下得天山之后,受不住尘世声色犬马之诱惑,不但没有行道武林,反而为武林增加了祸害,师弟言尽义至,只有独自遵守师训,仗义武林,行道江湖。从此,武林之中,突然出现这两个天山高手,虽然二人名列同时,却是一善一恶……” 紫盖隐儒一口气说到此地,身旁的丛慕白突然惊叫起来说道:“恩师!师傅!你……就是那数十年前仗剑下天山其中的师弟!” 紫盖隐儒此时已经禁不住长叹出声,青衫泪湿。 祁灵也站起身来,恭谨地说道:“老前辈原来是数十年前天山雪叟的衣钵门人,如此晚辈大胆猜测,北岳秀士姚雪峰,他就是……” 紫盖隐儒点点头说道:“正是天山门下有辱门风的师兄。” 紫盖隐儒说到此处,轻拭长袖,叹声说道:“我虽不是空门子弟,却是灵台无垢,心境清明,今天为了要说明神州丐道的用心,才又述起这一段往事,尘心未净,道心不够。唉!” 祁灵没有想到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名列宇内二书生,实际上却是同门师兄弟,而彼此德性又相差如此之远,真是令人无法想像。 紫盖隐儒静下稍有激动的心情。又微微带着一丝苦笑说道:“说了半日,我还没有说到神州丐道为何不传你三阳棉掌,而要你到南岳来求我传你紫盖掌力,这其中的原因,不免要牵涉到二十多年以前。那是,我们师兄弟同下天山,中途分手以后的第一次见面。那天姚师兄正在为恶不当,我及时赶到。可是,比我先到一步的,却是脾气古怪,疾恶如仇的神州丐道。” 祁灵点点头,说道:“晚辈恩师自然先与北岳秀士起了冲突,因此,老前辈变成进退两难,一边是同门师兄,另一边却是仗义武林的神州丐道,老前辈如何处理这种局面?” 紫盖隐儒苦笑了一下,说道:“神州丐道与我师兄一言不合,动手相搏,两支宝剑相缠不下百余合,不相上下,后来我师兄弃剑用掌,原以为仗着他独练的阴灵掌,来取胜神州丐道,没有想到弄巧反成拙,令师三阳棉掌堪称是独步空前,一掌互震之下,我师兄桩步浮动,气息顿失均匀,这情形我看得清楚,毕竟是……” 紫盖隐儒说到此处,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毕竟是同门师兄,我不忍见他顷刻伤在令师掌下……” 祁灵惊而起身说道:“老前辈因此与晚辈恩师动手过招么?” 紫盖隐儒摇摇头说道:“师兄为恶之事实昭彰,我岂,能够以一己之私,助纣为虐么?” 丛慕自在一旁接口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紫盖隐儒回头看看丛慕白,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说道:“我一出现,我师兄愧意顿生,而我和丐道三掌换一剑之后,神州丐道也停手不攻。于是,我向神州丐道提出一项口头保证,天山门下,能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此江湖上不再出现天山门人为恶情事。” 丛慕白仰头问道:“神州丐道就此撤手而去了么?” 祁灵却在旁边从容地说道:“晚辈恩师虽然性如烈火,倒是通达人情,自然会同意老前辈的保证。但是,恩师自然顾虑,如若北岳秀士不能如老前辈所言,又将如何?”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祁灵与你恩师相处,也不过短短月余光景,却能知之极深。令师当时尊重我的意见,但是他要我说出,设若后果不如所言,我要负责为武林除害。否则,神州丐道仍旧不惜动用三阳棉掌绝技。伤人取命。” 祁灵躬身应道:“晚辈至此已然明了,北岳秀士未能深体老前辈之用心,再度出现江湖,为非作恶,有负老前辈一番深意,晚辈恩师这才命晚辈前来求见老前辈……” 紫盖隐儒摇头说道:“神州丐道近年来归隐江湖,遁出世外,不愿伸手江湖恩怨,偏又遇上你这个天生奇材,才动收徒之心,继承他的衣钵。” 丛幕白闪着那一双大眼睛,看了祁灵:—眼,仰起头向紫盖隐儒问道:“神州丐道既然要祁……” 说到“祁”字,丛纂白竟然一时口吃顿住,说不下去。大概一时不知称谓什么才好。 祁灵这时候才注意这位丛师兄有些害羞的情绪,这样一位身具绝高功力的武林高手,竟然羞意如此之深,堪称奇怪。而且,丛师兄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份外悦耳,宛如珠玉其落,银铃串空。 祁灵人在想着,一见丛慕白说不下去,立即接口说道:“小弟祁灵。” 丛慕白想是此时脸上一红,接着说道:“神州丐道既然要祁师兄承继衣钵,为何不传以三阳棉掌,去迳找我师伯?而要到南岳衡山来求学于师父呢?”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这正是神州丐道用心良苦,与可佩之处,他不欲以三棉掌取胜北岳秀士姚师兄,而是希望紫盖掌力促使我师兄回头苦海,为武林正道增一绝顶武功的高人。” 这一席话说得祁灵与丛慕白,两个人都低头无语,虽然各有想法不同,却是都有感慨万千。 紫盖隐儒忽然向祁灵说道:“祁灵!我原意在你无觉之中。 为你奠定下紫盖掌力之根基,使勿需时日,能在翠柳谷尽得紫盖掌力之精髓,也好便于你前往北岳。可是,如今仅得五成根基,少不得要多耽搁一段时日了。” 祁灵一听紫盖隐儒说是他已经奠下了紫盖掌力五成根基,不觉为之大感诧异,不由地缓缓地抬起右手,露出手腕,看着那已经泛紫的皮肤,在这柔和的灯光之下,益发显得紫中泛乌。 祁灵实在想不起这样泛着乌紫的手掌,就是紫盖掌的根基么? 祁灵人在诧异中,眼神自然就流露出怀疑的光芒。 紫盖隐儒微微一笑说道:“祁灵!你是不相信我的话么?” 祁灵没有想到紫盖隐儒眼力竟是如此厉害,一时红着脸尴尬地说道:“晚辈见识浅薄,容或难免有怀疑之心。” 紫盖隐儒含笑点头说道:“好个容或难免有怀疑之心,就凭你这份诚实,我不责怪你这份疑惑之心。祁灵你知道我这紫盖隐儒名号的来由么?” 紫盖隐儒突然提出这样一个听来漠不相关的问题,祁灵一怔之余,连忙说道:“晚辈曾妄自揣测老前辈尊讳是由于地名而来,但是银须虬叟前辈已经斥为浅见,晚辈不敢再事揣测。” 紫盖隐儒说道:“我白天山南下中原,眼见中原武林,恩仇纠缠不清,令人齿冷心灰,尤其同门师兄行止大变,更令人无意插足江湖,我心仪中原名山大川,风光较之塞外不同,于是遁身奇迹于山水之间,隐之一字由此而来。” 祁灵敬聆于座,执礼至恭。 紫盖隐儒突然抚着丛慕白的肩头,说道:“慕白!你试将掌力发向门外,力聚五成,掌发一半。” 丛慕白应声而起,就在室内,霍然抬臂伸掌,露出欺霜赛雪的左手,猛又向内一圈,就在这向内一圈之际,原是雪白的一只左手,顷刻变成紫色。 祁灵在一旁,对于丛慕白应声起而作势,全神贯注,目不凝瞬,此刻一见丛慕白左手变紫,禁不住脱口惊呼,更使他感到奇怪的,丛慕白此刻左手的紫色,较之他自己的右手还要淡些。 就在祁灵惊呼未了,丛慕白内圈的左掌,突然向外一翻,扬掌就推,只听得轻微的一阵啸声,脱掌而起,而且一股淡淡的紫色氲氰,有如一个小伞盖,缓缓地随着手势,向前推动。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慕白收掌。” 丛慕白吐气出声,一挫手肘,收敛身形,回到紫盖隐儒身旁坐下。 紫盖隐儒回头对祁灵说道:“天山绝学,掌发有声,形如紫盖,功行血动,发而有形,紫盖之名,由此而起。” 祁灵没有想到劈空掌力,竟然发掌有形,引为奇观。武功一道,真如浩瀚汪洋,广博悠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紫盖隐儒含笑接着说道:“你乍来翠柳谷,道出师承,我便知道你的来意,一经试出你的内力惊人,便决定在你不知不觉之间,命慕白拼耗内力,为你打奠紫盖掌力的根基。俟你人得门径,再指点你练习精进。” 祁灵一听紫盖隐儒如此一说,三日来内心的疑郁,才为之澄清。当时,立即上前两步,对丛慕白一躬到地,拱手说道:“多谢丛师兄为小弟拼耗真力,打奠根基,小弟愚昧,竟还趁机偷袭,愧怍无限,尚请丛师兄原宥。” 丛慕白一闪身,避到一边,默默地没有说话,只有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祁灵,闪着喜悦而又带着茫然的光辉。 紫盖隐儒站起来,含笑说道:“武林儿女,不拘俗礼,不仅祁灵要在紫盖隐儒峰前暂留,作数日小住,慕白要代我传授,说不定将来尚有并肩江湖,行道武林之日。来!来!祁灵! 待我为你二人正式引见一下。” 祁灵心里一动,暗自忖道:“彼此姓名都知道,还要引见什么?” 丛慕白站在那里,微有忸怩之意,紫盖隐儒轻轻地笑了一下,复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为师身隐山林,说不定从此不再涉足江湖,难道你不愿意有一位热道古肠,急公好义的武林同道,为你相助一臂之力,来洗雪你的血海深仇么?” 紫盖隐儒说着话,顿然变得无限爱怜与慈祥,环抱着丛慕白的双肩,向祁灵说道:“祁灵!你来见过你丛姊姊!” 祁灵一听“丛姊姊”三字,瞠然不觉退后两步,顿时许多景象,一涌而来。在古树之上,互较掌力,对方掌心润滑如脂;身材修长窈窕,眼睛明亮清澈;说话声音有如银钤振空……,这些景象,莫不再再说明,丛慕白是位易钗为弁的姑娘。祁灵并非没有这种感觉,只是无法料想到,身手矫健,功力精绝的丛慕白,是位女儿身。 祁灵如此闪电一想,那边紫盖隐儒已经伸手摘下丛慕白姑娘头上的黑头巾,顿时一头青丝,宛如乌云黑缎,披洒肩头。衬托着一个鹅蛋脸庞,肤如凝脂、鼻若琼瑶、殷红巧嘴、两道秀眉,再配上那双慑人心魄的眼睛,美得像画中人。 祁灵只看了一眼,立即回避了眼光,上前行礼说道:“祁灵拜见丛姊姊!” 丛姑娘此刻一扫先前那种豪爽男儿风,羞意不尽地还礼,轻轻说了一声:“祁师弟……” 紫盖隐儒含笑点头说道:“今日一见,从此有如家人,武林儿女毋作小家子小儿女态,日手还要携手行道武林,来日正长,如不能坦诚相见,日后如何相处?” 祁灵行年弱冠,在未到泰山之前,身为富家子弟,当然见过不少貌美佳人。可是,祁灵视若无睹,心不动焉。自从在泰山玉皇顶,初见须少蓝姑娘,便觉得须姑娘生得国色天色,只是为人冷酷,手段毒辣无情,博得他一叹之外,别无印象。及至嵩山之麓。深夜再遇须少蓝姑娘,觉得须姑娘在冷如寒霜之中,却蕴藏着真纯和热情,尤其被他掴了两掌,一种奇怪的情感,滋生在心底。 可是,今天一见丛慕白姑娘,顿时觉得心神为之一清,淡雅如碧水白莲,令人尘念俱消,观之忘俗。丛姑娘美而不艳,而且还有一种温婉的风度,看人一眼,如沐春风,祁灵自然而惊为生平所仅见的天人。 所以,紫盖隐儒一再提则“他日并肩行道江湖”,祁灵心里飘然。虽然他不是好色之徒的纨挎子弟,但是,能够有这样如花解语,如玉生香,淡雅超尘,武功盖世的姑娘,和自己双双仗剑江湖,祁灵能不为之醇然欲醉么? 紫盖隐儒说完这两句话以后。丛慕白姑娘这才款款上前。轻声说道:“祁师弟!你不会怪我如此藏头藏尾么?” 祁灵连忙躬身说道:“丛师姊教导小弟之恩,谢之唯恐不及,岂有相怪之理?” 紫盖隐儒含笑说道:“慕白易钗为弁。那是我的主意,自然怪不得慕白。但是,紫盖掌法未曾传授武功,祁灵也毋须言谢。” 说着话,紫盖隐儒回头对门外看了—眼,说道:“趁天色未明之前,我将紫盖掌法,约略叙说一遍,至于详细情形,自有慕白逐步传授。” 祁灵赶紧收敛心神,静心聆听。 紫盖隐儒说道:“慕白以自己掌力,逼出氲氤之气,祁灵掌作紫色,是初步吸取现象,一俟火候一到,紫色内蕴,肤色自然如常,再习以运用自如之方,和攻守兼备之术,便告竟功。祁灵内力深厚,不同于常人,成就必大,是可预期,天山绝技,能由此光大于武林,愿之足矣!” 祁灵恭谨应道:“晚辈当竭力而为,当不负老前辈之厚爱,与丛姊姊谆谆教导之恩。” 紫盖隐儒点点头说道:“但愿如此。祁灵可暂回翠柳谷前茅舍,明日起,由慕白正式代我传功。” 祁灵应声称是,退出木屋后,展开身形,刚一回到茅舍,但闻银髯虬叟在屋内说道: “祁娃娃!好自安歇!明日要开始练习功课。” 祁灵晓得银须虬叟必然知道这其中的情形,便也不再说些什么,悄悄地回到屋内,稍作调息后,便自安歇。但是,一时心神无法收敛,思潮如涌,想到南岳之行,奇遇良多,真有恍然如梦的感觉。 祁灵忽然想到紫盖隐儒曾经说过,丛姑娘身有血海深仇,言下之意,还希望自己能够相助一臂之力,不知丛姑娘有何血仇,像她这样娴静温婉,秀美绝伦的姑娘,竟然身有惨痛的身世,那真是红颜薄命,天嫉佳人了。 祁灵一阵胡思乱想,大失常态,直至倦意丛生,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祁灵睡得既迟,夜来又不曾安神睡稳,所以一觉醒来,已经是日正晌午之时。 慌忙一个翻身。跳下木榻,就听到门外丛慕白姑娘叫道:“祁师弟醒来了么?” 祁灵不由地愧意遽生,飞红上脸,连忙应道:“小弟起来了。” 门扉呀然而开,丛慕白姑娘托着一木盘黄梁米饭,和一些金针木耳之类的菜肴,放在木几之上,笑盈盈地说道:“祁师弟夜来劳累,所以才一觉过午。” 祁灵羞红着脸讪讪地说道:“小弟惭愧。” 慕白姑娘忽然一正颜色说道:“习武之人,切忌分散心神,困顿身心。祁师弟自然知道,神不敛,气不凝,精神不一,对自己为害甚巨的道理。” 祁灵不觉汗颜无地,低声说道:“小弟知道。” 丛姑娘忽又温柔地说道:“祁师弟莫怪我唠叨可厌,恩师对祁师弟寄望甚殷,神州丐道老前辈既然命师弟前来衡山,自然也殷切期望能在紫盖掌力上有所成就,还有我也希望祁师弟能光大紫盖掌力,扬威北岳,大家都如此寄望于你,祁师弟你要聚精会神,全心全力以赴啊!” 祁灵生平自律甚严,一听丛姑娘如此再三说来,真是惭愧欲死。但是,确是自己昨夜心神不宁,才致如此。当时垂头站在那里,不敢与丛姑娘相对。 丛姑娘沉默站在那里半晌,才轻轻地说道:“祁师弟!到外面漱洗回来,用餐一毕,我们要到那边去练习掌力。” 祁灵那里还敢多说什么,应声“是”以后,低头走向门外,经过丛姑娘身旁,突然姑娘伸手拦住,递来一条洁白的面巾,一柄木梳,和一面铜镜。 祁灵不觉退后一步,抬头一看,丛姑娘一双眼睛无限温柔的望着自己,只轻轻说了一声: “祁师弟!这是给你用的。” 祁灵突然一阵热气,直冲眼眶,伸手接过面巾木梳铜镜,低着头,说声:“谢谢师姊!” 便匆匆地穿过门外,走到溪边漱洗。 室外,碧空无云,晴天如洗,山林静寂,流泉无声。上仰则峰壑如画,下俯则绿荫如盖,置身其间,使人有“人在图画中”的感觉。 祁灵拿着漱洗用具,激动地冲到流泉溪畔,舀水渥面,泉冷而甘,心神为之一振,回顾四周,顿时被这紫盖峰下翠柳谷前的钟灵秀拔的山景,引发而成心旷神怡,一时站在那里,为眼前这许多淡绿、深褐、抹红、点翠的景色所吸引,忘了己身之存在。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低地呼唤:“祁师弟!你是在气恼着我么?” 祁灵闻声一敛心神,回身答道:“小弟屡感丛师姊待我天高地厚,唯恐谢之无方,岂能无端怒恼于师姊!” 丛慕白姑娘点头微微一笑,随即又微蹙眉峰,轻轻地说道:“祁师弟在翠柳谷前,能因我恩师一言相约,便矢志不变,虽强敌当前,也能坚守不移,信守无亏,恩师和我都深为钦敬。所以,昨日思师才一再提出请求一臂之力相助,只要获得祁师弟一言之诺,地老天荒,沉冤自有洗雪之日。但是……” 祁灵猛地一撒手中漱洗用具,叫道:“丛姊姊!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我与姊姊虽然只有数日之交,但是已非泛凡者可以比拟。我知道紫盖老前辈和我恩师一样,已经不愿再入江湖,姊姊有何差遣,小弟能不尽力而为之么?” 丛姑娘一听祁灵如此激动而言,也不住情感一阵激动,眼眶里含着泪水,低低地说道: “祁师弟!你等我说明白我的意思。 萍水相逢,虽然彼此一见如故,但是,我不知道这位艺非同门的师姊,究竟在你的心目中,有如何的地位。所以,我才趁你醒来之时,故作谴责之言……” 祁灵急着叫道:“丛姊姊!” 丛慕白姑娘接着说道:“设若祁师弟,果然以姊视我。则必能平心接受。否则,稍重的言语尚无法接受,遑论及遍访天下,代雪深仇?” 祁灵感声叫道:“丛姊姊!小弟虽然不才,尚不致愚鲁若是。” 丛姑娘破涕含笑,从地上拾起漱洗的用具,递到祁灵手中,说道:“你不气恼我,我心已安,就不必再谈这些事,快些漱洗,黄粱米饭冷了就不香了。” 祁灵接过用具问道:“小弟来此三日,每餐米饭。都是姊姊亲自为炊么?” 丛姑娘笑道:“深山僻野,没有佳肴款待,一些粗茶淡饭。 祁师弟还提他作甚?” 说着话。人像花间蝴蝶,惊鸿一瞥,平地起飞,一掠而闪进茅屋之内。 祁灵眼望着丛慕白矫若惊鸿地一掠而去,心里止不住由衷地赞叹一声:“才德双全的丛姊姊!” 当下匆匆地漱洗完毕,回到茅舍,丛慕白姑娘迎了出来,含笑说道:“祁师弟!快用饭,早一日学完紫盖掌法,早一日前往北岳应约啊!” 祁灵坐下来,望着丛姑娘说道:“丛姊姊!你能将身负何种血海深仇为小弟一告么?” 提到血海深仇,丛姑娘顿时颜色遽变。秀目含泪,摇摇头说道:“不必急于目前,说来分散了祁弟弟的心神,我已经等待十数年,又何必急于一时?只要祁弟弟有心和我他日并肩寻仇,我就是再等两年,也是无妨。” 祁灵急着说道:“丛姊姊!你……” 丛姑娘轻轻擦去眼泪,含着一丝苦笑,说道:“恩师告诉我说,仇人功力极强,要我忍耐,等待一位帮手,才能合力除奸,眼前说之无益,徒然增加我的悲恸,使我不能专心一志,为祁弟弟传习紫盖掌法。祁弟弟!你明白我的用意么?” 祁灵点点头。心里知道丛慕白姑娘一定是有着极其惨绝人寰的身世,当时,也不由地轻叹一声,默默无言。匆匆吃完一木盘黄粱米饭,便和丛慕白姑娘走出茅舍。 丛姑娘遥指着翠柳谷的右侧,说道:“翻过这一堵峭壁,有一处开阔平坦的林间,正好用作你我习艺之处!……” 刚一说到此处,丛姑娘忽然脸上颜色一变,顿时闭口不言。 凝神而听。 祁灵也顿时惊觉一生,一静心神,立即说道:“丛姊姊」你听,这是银须虬叟尹藤老前辈的声音!” 丛慕白姑娘此时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惊是喜,只匆匆地说了一声:“祁弟弟!我们快去。” 丛慕白姑娘话音刚一落,顿时一掠腾身,人似脱弩之矢,反身越过茅舍,远去数丈。双脚在半空中一点古树梢头,二次腾身再起,直向翠柳谷的右侧峭壁落去。 祁灵那里能落后,挺身一拔,凌空数丈,斜刺里虚空摆臂蹬腿,虚空直掠,电射而前,像是收翅飞行的大鸟,随在丛慕白身后。落到峭壁。 祁灵刚一落到峭壁之上,丛慕白姑娘却反而一停脚步,拦住祁灵说道:“祁弟弟!方才我一时情急,脱口约你一同前往,如今,我又要阻住你前去了。” 祁灵愕然望着丛慕白姑娘,不知究竟为了何事,突然阻拦住,她不要他前去。 丛慕白姑娘正着颜色说道:“祁弟弟!你在未去北岳之前,不应为我冒险。” 祁灵豪然朗声叫道:“丛姊姊!你视小弟如此无用么?” 不等丛姑娘答话,一声长啸,振臂而起,循着银须虬叟叱喝之声,向紫盖峰顶奔去。 丛慕白姑娘没有想到这一句话,不但没有拦住祁灵,反而激起他豪气千丈,挺身而去,心里也分不清是惊是喜。 丛姑娘起身迟了一步,刚叫得一声“祁弟弟!”前面人影相去已经七、八丈之遥,姑娘只好随后急追,一前一后向峰顶疾奔而去。 走在前面的祁灵,人在闪电奔腾,耳朵里却愈来愈听得清楚,银须虬叟厉声叱喝已经近乎声嘶力竭的声音。 祁灵估计银须虬叟已经是危机急于眉睫,再有一盏茶时分,必然要力竭喷血而死。祁灵又不禁想到银须虬叟的功力,衡诸当前武林一流高手,毫无逊色。而且“两仪真气”力道如山,面对任何高人,撑个两三百招,落个自保,料来绝无问题。可是,从丛慕白闻声知惊时起,到现在也不过几十招时间,为何就落得力竭声嘶的地步。 祁灵正是提气疾驰之际,忽然一声长笑,划破长空,从这一声长笑里,仿佛听到银须虬叟厉喝之声,已经不若方才那样有力。 祁灵暗叫“不好!”立即猛地一提全力,双蹬两脚,一扑凌空,立即看见八、九丈开外的一块青石上,银须虬叟须发俱张蹲身拿桩,右手挺在胸前,和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双掌互贴,较上真力。 祁灵从空中一落而下,相距那块青石,还有两三丈距离,便高声叫道:“尹老前辈!晚辈祁灵前来相助一臂之力。” 这一声叫罢,祁灵还没有到达青石的瞬间,只听得对面那老人狂笑一声,暴喝:“欺师灭祖之徒,滚!” 这一声“滚”字乍一出口,银须虬叟就像是断线的风筝,滴溜溜地跌下青石,顿时脑浆四溅,撒手人寰。 祁灵正好此时赶到,一见自己迟来一步,以致银须虬叟伤在对方重力掌下,不由地悲愤填膺,热血为之沸腾。当时一摸腰际,七星紫虹软剑应手而出,震腕一抖,旋出碗口大小的紫色光芒,欺身直进,更不答话,剑化绝招“矫龙游空”,挟着紫芒无数,向对面那个老人攻去。 那老人一掌震翻银须虬叟,正自转身待去,忽然祁灵如此夹背一剑,直袭而来。仓促间,不及转身,人向前疾跨两步,双手向后一吐长袖,“呼”地一声,顺势一招“苏秦背剑”,迎着祁灵攻来的一剑,连绞带拂,劲风似削,力道沉重,连避带攻,刚刚将祁灵攻势卸去。 老人电转旋身,双臂一收,两袖交胸,叱喝道:“你是何人? 如此悄然出招,偷偷下手,自觉有欠光明否?” 祁灵当时气极于银须虬叟的死于非命,悲愤填膺,这才七星紫虹遽然出手,而且出手就是绝招“矫龙游空”,及待对方双袖不慌不忙拂出一招“苏秦背剑”,卸开这样夹背一招,顿时也有悔意。匆论如何银须虬叟是和对方便招明式之下,伤毙石下,说句武林中的俗语是怨自己“技不如人”。祁灵即使要为银须虬叟复仇,也不能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出手偷袭。 祁灵为人生平光明磊落,从不在暗地算人,如今被这老人如此一问,当时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七星紫虹自然下垂,站在那里答不上话来。 那老人一见祁灵愕在一旁,答不上话来,却自点点头说道:“你能自知惭愧,还算不失为胸襟光明之人,你能闻声赶来,为尹藤之死而愤然出手,你与尹藤必有相当关系。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尹藤之死,罪有应得,你无须为他不平。” 这老人言犹未了,就听得丛慕白从祁灵身后一掠而前,指着老人叱道:“你休要信口雌黄,污蔑死者,银须虬叟为人耿直忠诚,岂是如你所说,罪应至死……” 老人忽然哈哈一笑,拦住慕白姑娘说话,笑道:“姑娘!你不是名满金陵宏通镖局长剑一条龙丛少玉的女公子么?令尊魂断川中,你不能为父报仇,如何竟躲在这南岳之上,做个遁世之人?” 这老人如此从容一说,丛慕白姑娘脸上颜色突变。十几年以来,从没有人提过金陵镖局的字号,想不到这个灰衣老人竟在此时此地脱口叫出自己的身世,丛姑娘始而一惊,继而全家血仇的情景,又如银须虬叟当年告诉的一样,历历不爽,重现眼前。心头一痛,玉颜苍白,脚下跄踉,几乎立足不稳,摇摇欲坠。 祁灵见状大惊,抢步上前,扶住丛姑娘肩头,叫道:“丛姊姊!你怎么的了?” 丛慕白姑娘此时眼里含着泪珠,盈眶欲滴,对祁灵摇摇头说道:“祁弟弟!我们要拦住这人,不能让他逃走。” 祁灵知道这事与丛姑娘的血海深仇有关,那里还敢怠慢,当时应声而起,一拔凌空,惊鸿一瞥,一掠之际,越过这位灰衣老人,拦住他的去路。 灰衣老人忽然哈哈笑道:“丛姑娘!你早想知道杀你全家的仇人是谁么?用不着叫人拦住我的去路,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如果我不想告诉你,拦住去路又有何济于事?” 言下之意,根本没有将祁灵和丛慕白两人放在眼里。 丛慕白姑娘忽然一擦眼泪,朗声说道:“银须虬叟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伤在你掌下,我要代死者报仇,即使我不问你当年川中三峡仇人是谁,我也要你留在紫盖峰,听候武林公断。” 灰衣老人依然是笑意迎人的说道:“姑娘!尹藤对你虽有救命之恩,却有蒙蔽之嫌,足够陷你于不孝之地,想不到你却对他如此忠心耿耿,天下不智无过于此。” 丛慕白姑娘此时已经镇静如常,恢复原来那种沉静,当下冷冷地问道:“杀人致命,罪无可逭,还要陷死者于不义,只怕你难逃公道。” 灰衣老人点头说道:“老朽只请问姑娘一句话。请秉诚相告,便知老朽所言是否信口开河。” 丛慕白姑娘略一沉吟,说道:“问在情景之中,自然秉诚相告,若想就逃脱责任,紫盖峰前,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灰衣老人突然含着诡谲的笑容,说道:“尹藤在日,可曾对姑娘言道,若有人追寻到紫盖峰之日,便是你血海仇人揭晓之时?” 丛姑娘点点头。 灰衣老人轻轻“哈”了一声。说道:“尹藤处心积虑,要将这一笔血债推到别人身上,而达到他一石两鸟之心愿。他没有想到追寻到紫盖峰来的竟是老朽,十几年来的心机,他白费了。 老实说,只怕他此刻,还是死不暝目呢?” 灰衣老人越说越玄,令人费解。站在身后的祁灵,心里早就不耐,认为这灰衣老人,故作刁钻,困扰丛姑娘。但是,事情涉及丛姑娘血海深仇,祁灵又不便插嘴。 丛姑娘沉静依然,脸上毫无表情,只是问道:“你可知道银须虬叟救我出险,随我十数年如一日么?” 灰衣老人冷笑道:“深谋远虑的人,岂会莽然行事?慢说姑娘这十数年以来,成就一身绝高的功力。就是他能举掌将你击毙,也不能掩盖天下人之耳目,如此将他昔日救你出险之初衷。 岂非化为流水么?” 丛姑娘摇头说道:“你休要故作玄虚,我不懂你的话。” 灰衣老人突然一沉脸色,说道:“姑娘!你道老朽何人?” 丛姑娘耐心地摇摇头。 灰衣老人忽又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蹬了一蹬左脚,发出“独,独”的声音,随即说道: “姑娘不曾听说华山门下铜脚叟么?” 灰衣老人刚一提到“华山门下”数字,身后的祁灵却忍不住惊呼一声,立即抢着问道: “你是华山独孤叟何人?” 铜脚叟回头笑了一笑,说道:“看来这位小友知道华山二字了。老朽正是华山掌门师弟,以老朽在武林的名声,当不致谎言欺骗你们年轻后辈。” 从姑娘仰起头向祁灵说道:”祁弟弟!你知道华山独孤叟其人么?” 祁灵点点头,但是,旋又说道:“此事无关,姊姊应先问他有关仇家下落。” 铜脚叟傲然笑道:“怎么无关?太有相关了,银须虬叟尹藤是华山门下,是老朽师侄,他与本门叛徒千手剑沙则奇情逾手足……” 祁灵不禁心头一颤,脱口大叫道:“什么?干手剑沙则奇?” 铜脚叟眼里突然放射着令人心凛的光芒,回头看了祁灵一眼,随即又是变颜微微一顿,点头说道:“对了!正是江湖上流传的‘千手手下难逃生’的千手剑沙则奇!他是本门二代弟子,秉性凶恶,逐出门墙。” 铜脚叟说到“千手手下难逃生”几个字的时候,面向着丛姑娘,特别加重语气。 祁灵紧接着大声说道:“我知道你的用意了!铜脚叟!你是说川中三峡,血染我丛姊姊全家的是千手剑沙则奇?” 铜脚叟沉颜说道:“长剑一条龙丛少玉身怀奇宝,引起沙则奇夺宝之心,川中三峡沙则奇追踪出手,血染全家,只剩下丛姑娘年方两岁的婴儿……” 铜脚叟说到此地,丛姑娘再也撑持不住,浑身颤抖,虽然他紧咬牙关,依然止不住珠泪交流,宛如带雨梨花,风前颤抖不停。 此刻祁灵却又一变极为冷静,眼神盯在铜脚叟身上,冷冷地问道:“铜脚叟!你这话有漏洞之处,千手剑沙则奇行凶三峡,与银须虬叟何干?你又何以知道千手剑是丛家血海深仇的人?” 铜脚叟奇怪地看了祁灵一眼,继续说道:“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沙则奇血洗全家,难逃川中中武林耳目,华山派才将沙则奇逐出门墙,尹藤他与沙则奇同行,眼见行踪败露,而奇宝未得,沙则奇若不受责本门,领罚伏诛,必然是浪迹天涯。这才心意一动,带走姑娘,隐迹山林,准备以十数年时光,培养姑娘成人。十数年抚养之恩,换得姑娘亲口否认仇家是沙则奇,尹藤用心不能不算良苦。” 祁灵突然大喝道:“住口!铜脚叟!你以死无对证的方法,栽诬银须虬叟,栽诬千手剑沙则奇,你究竟是何用心?可是,你没有想到会遇到我。” 铜脚叟先是一震,继而冷笑说道:“你?你是何人?你凭借何种理由,说老朽栽诬?华山本门之事,你能知道比老朽更深切么?” 祁灵冷笑道:“你的谎言不戳自穿,铜脚叟!你今天不将来意真实说明,祁灵今日便要你命偿银须虬叟于泉下?” 说着话,挺臂一振,唰地一声,七星紫虹剑巍巍地挺立胸前,两眼凝神,气停山岳。 铜脚叟脸上颜色一变,左脚铜脚一蹬,“独”的一声,旋风疾转,右手一探腰际,长袍里面竟然取出一柄黝黑的铁剑,持在手中。 双方都是全神贯注,情势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丛慕白姑娘厉叱道:“你们都住手。” 祁灵一听姑娘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不觉微微一怔,抬头看时,只见丛姑娘秀目圆睁,神情失常,当时便叫道:“丛姊姊! 铜脚叟他是谎言蒙蔽于你,用心可鄙,此人千万不能放过,他与姊姊血海深仇脱不了关系。” 丛姑娘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祁灵的话,只是向铜脚叟问道:“铜脚叟!凭你一面之词,将我十几年的恩人变为仇人,你还能找出证据否?” 铜脚叟缓缓收回剑势,转过身来,对丛姑娘望了一眼,说道:“尹藤既然救你于十数年之前,为何至今不将仇人相告?他明知本门有人追寻于他,自有一天被追寻到,到那时他要以自己功力,迫使来人当你之面,说出他所指使说出的人,姑娘自然深信不移。到那时候,他的深谋诡计便得以售,可惜他没有想到追寻而来的竟是老朽,前来代掌门人执法。丛姑娘! 对于老朽这一番话,说来也是本门不幸之羞,无须对你说明。念在你的一点孝心,这才不顾玷辱门风。据实相告,对老朽对华山派。有何裨益?” 铜脚叟这一番话,说得沉稳有力,水泼不进。 丛慕白姑娘沉思一会,霍然抬起头来,说道:“你掌震银须虬叟,代理掌门执法,与理未有不合之处,只是银须虬叟对我无论如何救命之恩,我要刨土堆坟以报,紫盖峰无法待客,你我后会有期。” 祁灵一听丛姑娘之意,竟然对铜脚叟的话信以为真,不由地大急,连忙叫道:“丛姊姊! 铜脚老儿的话信他不得……” 丛慕白姑娘没有等到祁灵说完,便漠然地摇头止住祁灵的说话。只对祁灵说道:“祁弟弟!铜脚叟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来蒙蔽于我?” 铜脚叟突然哈哈笑道:“丛姑娘!明察秋毫,老朽钦服!老朽今日虽不能作客南岳,但愿他日能有机缘,再见姑娘。但是……” 说到此处,铜脚叟掉转头来,对祁灵看了一眼,又向丛姑娘说道:“这位年轻朋友,盛气凌人,老朽若不领教几招,只怕他寝食难安。” 铜脚叟突然铜脚一点地,“独”地一声,人向前飘进数步,站在祁灵对面,说道:“年轻人!你为银须虬叟抱不平,要管我华山门下闲事,老朽少不得要奉陪你走几招。” 祁灵冷笑道:“我丛姊姊被你老奸巨猾之言所蒙蔽,祁灵不听你的花言巧语,你要想下紫盖峰,先闯过我这一关。” 丛慕白姑娘突然沉声说道:“铜脚叟是我让他离去的!” 祁灵一听,心里一怔,设想到自己说话,反而引起丛姑娘的不满。当时心里一阵难过,手中七星紫虹,不觉渐渐低垂下来。 铜脚叟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姑娘!你不必介意,这是我们两人的事,与姑娘无涉。” 这“无涉”两个字刚一出口,只听得铜脚一蹬,“独”的一声,人似狂风骤雨,剑走万点墨星,只一闪之间便向祁灵头上罩去。 祁灵明知道这个铜脚叟,既然是华山独孤叟的师弟,功力必然极为不弱,方才双袖震一剑,已经见了真章。而且,祁灵估计铜脚叟较之银须虬叟和死在虎丘塔上的千手剑沙则奇年龄都轻,而辈份却高出一层,如果铜脚叟不是胡言乱语,铜脚叟将是华山派功力最高的人,因为他是同辈师傅最小的徒弟。 但是,祁灵一则气愤他用心奇特,栽诬千手剑沙则奇和银须虬叟,再则,倒真要试试华山派高人,究竟有多少功力? 所以,当铜脚叟剑起满天星斗,狠命一招之际,祁灵早已凝聚全身功力,却先自轻盈笑道:“铜脚叟!你想一招击毙我,减少你的顾忌,只怕无此希望。” 话声一落,七星紫虹凝集八成以上内力,霍然硬演一招“独劈华山”,以攻代守,七星紫虹顿挟着啸声,穿过剑幕,直向铜脚叟迎头落去,而且剑势之快,劲道之凌厉,足使铜脚叟心里暗自吃惊。 除非铜脚叟愿意拼个同归于尽,否则,铜脚叟必经硬接这样迎头一招。 铜脚叟果然不是弱者,他也深自了解祁灵的用意,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他还从容不迫的冷笑一声,铜脚“独”地一声,铁剑化攻为守,上掠一招“力架金梁”。 霎时间只听得“铮”然火花四溅,金铁交鸣,双方人影一分,各退数尺。 铜脚叟站在那里先看了一下手中的铁剑,然后再看看站在对面的祁灵,不觉失惊问道: “姓祁的朋友!你手中的宝剑? ……” 祁灵傲然应道:“七星紫虹天下第一剑。” 铜脚叟点点头说道:“七星紫虹果然是好剑,天下第一未必,能硬接老朽这把铁剑,足以自傲,姓祁的朋友!你是……” 祁灵冷笑应道:“亏你还是华山派的掌门人师弟,你听我说出七星紫虹之名,你还不能认出我的师承么?” 铜脚叟摇头说道:“神州丐道岂有你这样年轻的徒弟?不过,无论你是何人的徒弟,你能硬接铜脚叟一招重手剑法,何妨再接几招华山剑术?” 说着话,铁剑一挥,呼,呼劲风大作,一连攻出五招,只听得剑风呼啸,铜脚独独,挟起漫天墨影,势如雷霆万钧。四面八方,看见的都是铜脚叟的铁剑剑影。 华山剑术,誉满武林,铜脚叟不愧是华山高人,出手五剑,尽出精华,果真如他夸口,能接下这几剑抢攻的,那还是不可多见的。 祁灵索性左手一抱软剑,巧展师门绝世轻功,人似败絮随风,在剑光中飘忽自如,游动不已,仿佛都是剑风催动他的身形在飞舞,所以都是那样以一瞬之先,抢在每一招的前面。 到了最后两招,祁灵索性长啸凌空,顿时展出泰山日观峰闲云老和尚所传授的两招凌空闪避的绝技“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在半空中闪电飘风往来一荡,神妙无比地从铜脚叟的剑招当中,悠然而起。 铜脚叟连攻五招之后,突然铜脚“独”的一声,柱地而立,一收剑势,望着神色自若的祁灵,点点头说道:“怪不得你敢如此傲视一切,果然手下颇为不凡,不过老朽今日身为紫盖峰丛姑娘的客人,不便多动手,只此五招稍杀你的狂妄,日后你如果有兴趣,只要你指名铜脚叟,华山剑派总不致让你失望。” 祁灵站在那里,冷笑说道:“铜脚叟!你的五招稍杀我的狂妄之气,却减不了我对你的疑惑,银须虬叟既为华山门下,即使欺师灭祖,亦不应令他当场横尸,尤其令人不平的,你污蔑千手剑沙则奇,用心为何,我虽不敢断言,其意可鄙,已经不言而喻。” 铜脚叟缓缓将长剑横挑在胸前,沉声说道:“看来,对于此事,你比丛姑娘还要关切? 你不觉得自己的行径,也有奇怪之处么?” 祁灵豪然笑道:“铜脚叟!告诉你,人算不如天算,你万没有想到我祁灵与此事有深切之渊源。” 铜脚叟阴沉地冷笑一声,说道:“如今无暇多与你谈论这些不须争论之事,你说,如今你要怎样?” 祁灵大笑说道:“铜脚叟!你以五剑杀我狂妄之气,我如今也要以五剑惩罚你虚妄之罪。” 铜脚叟哼了一声,还没有讲话,祁灵接着说道:“华山自称剑派。剑上功夫自是高人一筹。方才五剑,你铜脚叟未尽全力。 未出绝招,我也知道。但是,我要让你知道华山剑派,并非剑中之绝,如若不信,你认得这一招‘飞觞醉月’否?” 言犹未绝,但见祁灵上身向前一倾,双手捧剑,忽地向前一挑,临到面前剑式突又一转。 变挑为削,疾如一闪,削向铜脚叟的咽喉。 这一招“飞觞醉月”,看去非常简单,而且变化不大,可是无形之中去势之疾,与劲道之沉,使这位击剑能手铜脚叟为之大吃一惊——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 六 章 利剑断铜指 疑心起情澜 华山派铜脚叟追踪到南岳衡山紫盖峰前的翠柳谷上,出掌震毙了银须虬叟尹藤,并且将昔日血洗长剑一条龙丛少玉全家的深仇,归咎到他华山本门叛逆弟子千手剑沙则奇身上。慕白姑娘一时触动亲情,十数年一直未能得悉父母亲仇的来龙去脉,今天乍一听到铜脚叟如此若有其事的道来,虽然未尽然信以为真,但是,至少这是十数年来她唯一的一次听到仇人为谁。当时的心情错综复杂,无以复加,平素的聪明机智,此时全为激动的情绪所紊乱。 这时候只有祁灵心里约略的有几分明白,千手剑沙则奇的遗言,对自己昔日一念仗剑人江湖的起因,有着相当清楚的叙述,虽然他没有说明嫁祸与他的其人为谁,至少他说明了蒙冤枉屈的经过。 铜脚叟是华山派长辈,即使晚辈有过失,也不应如此遽加毒手,更不应当诸事主之面,凭诸一面之传说,硬指本门弟子为祸首,衡诸情理,有失常情。 祁灵何等机智,对于事理之分析。层层剥蕉,丝丝抽茧,他觉得铜脚老叟有不无令人可疑之行径,这才断然出剑拦住铜脚叟。 铜脚叟始而一听祁灵说出千手剑沙则奇的名号,便觉出这位年轻的书生,来得蹊跷。人虽然和丛慕白姑娘沉着应对,心里却暗起杀机,当时轻言数语,说是暂以五剑稍杀祁灵狂妄之气,实则已经提足七成以上功力,攻出本门剑法连续五剑,一时铜脚独独,铁剑呼呼,声势确是惊人。 祁灵仗着身形轻盈,艺高胆大,在一连攻出五剑当中,从容悠忽,飘动如影之随形,在铁剑风声之中,从容不迫,后来索性展开闲云老和尚所传的凌空闪避自悟绝招,在铜脚叟讶然不置的情形下,毫发未伤,神色自若,悠然地落到对面。 铜脚叟在惊诧之余,已经知道今日南岳之行,是遇到了真正的劲敌,当时铁剑一收,本可交待几句话,便离开紫盖峰顶。 可是,他没有想到祁灵毫不放松地,当面拦住,并且说道:“五剑之数,杀我狂妄之气! 我如今要以数剑回敬,以稍惩你虚妄之气。” 祁灵说着话,双手捧剑长身前刺,忽又闪电一拆,七星紫虹以惊人的转变,化刺为削,直取铜脚叟的咽喉。 铜脚叟在攻出五招之后,已自将铁剑收起,他知道祁灵不能善罢干休。但是,方才五剑连招,祁灵右手挥舞,左手倒背长剑,一招也没有还手。如今祁灵攻来,他自然也不便以剑对招,自失体面。 但是祁灵出手一招递来,使这位以剑术自诩的铜脚叟为之大惊,大凡击剑之道,讲究静若处子,动若闪电。祁灵如此平淡一招“飞觞醉月”,在简单的招式中,却蕴藏有极高深的玄机变化,真是击剑高手。 铜脚叟无暇多想,一惊之际,一仰头,人化“长啸问天”,铜脚一蹬,倒穿八尺,就地回旋,刚一稳定身形,祁灵剑走如飞,七星紫虹顿展骤雨之势,紧接着攻出四招,剑幕千重,紫芒万点,绵绵不断地向铜脚叟闪击而来。 铜脚叟既惊于祁灵的剑术神奇,功力精绝,复又错失一着先机,顿时危机重重,险象丛生。 但是,铜脚叟是华山掌门人的师弟,衡诸当前武林,列为第一流高手,也是当之无愧。 所以,当时虽然被祁灵出手数剑,抢尽先机,还不致落得手忙脚乱。人在剑光圈绕之中,极力从容,力求闪避。临危不乱,这就是极不简单的功夫。 祁灵一口气攻罢四招,最后七星紫虹势化灵蛇出壑,矫绕闪电,紫芒暴涨数尺,沿着地面,疾取铜脚叟的“三蕉阴”。 这一招由满天星雨,遽而一变成为扑地旋风,不仅是“快”,而且是“奇”。铜脚叟先叫一声:“好剑法!” 人在说话,双臂平伸,猛力一振,呼地一下,直冲而起,凌空拔起数丈,全力闪让祁灵这样扑地一招。但是,毕竟迟了一瞬的功夫,只听得“铮”地一声,七星紫虹光华满地,清吟盈耳。 铜脚叟人在空中大袖连摆,一斜身形,直落数丈之外,厉声叫道:“姓祁的娃娃!这一剑之仇,略待日后加倍奉还。” 言犹未了,接连几个起落,早就隐没于山林葱笼之中。祁灵收回剑势,冷冷地向山林远处说道:“在下必然要到华山,前往领教。” 说着话低头向地上一打量,伸手从地上拾起一根紫铜铸的大拇指脚,揣在身上。 当时转过身来,面对着丛慕白姑娘,只见姑娘脸色苍白,神情低沉,站在那里一语不发。 祁灵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丛师姊!请恕小弟方才放肆,铜脚叟行迹太过可疑,银须虬叟尹藤老前辈死而有屈,如果因此而将姊姊十数年深仇,都加诸到他身上,则死者在九泉之下,必难瞑目。” 丛慕白姑娘突然厉叱道:“请你不要称我师姊!你若还有一丝敬尊长上的心意,岂能如此置我于不顾?” 祁灵急道:“丛师姊!其中……” 丛慕白姑娘冷厉地笑道:“你何必分辩理由,银须虬叟对我恩仇定论,与你无关。铜脚叟所言种种,俱是言之有据,你凭什么根据,能为千手剑沙则奇和银须虬叟脱罪?” 祁灵平静下心情,委婉地叫道:“丛师姊……” 丛慕白姑娘断然说道:“此时我不愿听你说话。” 祁灵长叹一声说道:“丛师姊如何误解小弟,小弟毫无所怨,但愿师姊不要误认仇家,中人移花接木之计,小弟愿之足矣!否则,一旦将来水落石出,真相大明,丛师姊难免要生悔意。” 丛慕白姑娘忽然点头说道:“说不定是你说来有理,但是,十数年来,仅此一次得知父母血仇的详情,不容我有不信之理。 比喻说,银须虬叟从现场救我出险,为何十数年来,对当年情景,一再秘而不言?你道铜脚叟的话毫无道理么?” 祁灵知道此时无法说服丛慕白姑娘。慨叹不已,忽然诧异说道:“令师武功盖世,学究天人,当年收容银须虬叟携你前来投师,难道也毫无知晓底细?乃至今日铜脚叟追赶上门,令师也毫无动静,是何道理?” 丛慕白说道:“我师父曾经说过,对我的血海深仇,将不插手过问。他遁迹山林,已经许久岁月,不能因为我的亲仇,再惹上江湖恩怨。” 祁灵正想起当初紫盖隐儒一再提到要他和丛慕白姑娘并人江湖,遍访仇家,显然是把这复仇的责任。寄望在祁灵身上。如此说来,紫盖隐儒当初收留银须虬叟,授艺丛慕白,只是基于一时的同情,对于这其间的曲折情节,知是不深。 祁灵想到这里,便向丛姑娘问道:“如今丛师姊既然肯定认为昔日灭门仇人是千手剑沙则奇和银须虬叟,如今将准备何往?” 丛慕白姑娘本来激动的情绪,已经渐渐地平静下来,如今一听祁灵再提起千手剑沙则奇,不由地顿时柳眉倒竖,厉声说道:“我要遍访天下,寻找千手剑沙则奇,问明当年情形,要他饮血剑下,偿还当年血债。” 祁灵冷静地说道:“若是千手剑沙则奇的功力高强,既不肯回答师姊所问,而又不能为师姊剑下所折服……” 丛慕白姑娘冷冷地凄厉笑了一声。说道:“我早就知道,天下事,求人莫过于求己。我丛慕白的血海深仇,自然由我丛慕白一人承担,设若我不敌沙则奇,怨我习艺不精,丛家血仇,永沉海底。” 祁灵也不分辩,只是依然极为平静地说道:“设若丛师姊你寻到千手剑沙则奇之时,他已经撒手人寰,魂归地府,又将如何?” 丛慕白姑娘厉声叫道:“你不必为千手剑沙则奇支吾其词,他若早死一步,我也要鞭尸三百,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祁灵忽然恳声说道:“丛师姊!请宽恕小弟如此再三故作疑问,因为事实不容小弟置身事外,对于丛师姊而言,小弟故不忍令徒然让其凶逍遥网外,另一方面,小弟与千手剑沙则奇……” 没等到祁灵说完,丛慕白姑娘忽然失常的惨笑,复又厉声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与千手剑沙则奇有着密切的关系,你才再三拦住铜脚叟,为千手剑脱罪,若不是看在我恩师待你以客礼,你这种用心,我就容你不得。” 祁灵觉得自己愈想解说,却是愈为丛姑娘误解,这真是一团乱丝,欲理无绪,急得祁灵叫道:“丛师姊!你且宽容小弟片刻,待小弟说明其中原委,如此丛师姊再有责备,小弟领受无词。” 丛慕白姑娘此时铁青着脸,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无须解说,我也无须听,丛氏门中血海深仇,与你无关,你若硬要替千手剑插上一脚,现在就请划上道来,否则请你即刻离去,你若再在紫盖峰多留片刻,丛慕白便以敌对地位相待。” 祁灵真没有想到,丛慕白姑娘一误之下,竟然变得如此地步,方才还是姊弟相称,转眼却是敌对相待,这个突变,令人心为之寒。 但是,祁灵心里却在为丛慕白姑娘耽着心事,不共戴天之仇,十年积压,一旦掀开,竟然激动如是,将来难免步人歧途,实堪忧虑。 祁灵想到丛姑娘这一份至孝的心情所变成的无边悲戚,同情之心,又油然而生。当时长叹一声说道:“丛姑娘!你不必下逐客令,在下就此离去也就是了。” 说着话,转身昂然走到银须虬叟丧身之处,深深落地一躬,当时一语不发,从容迈步,直向山下走去。 刚一转过一堵丛石,忽然,隐约传来一阵饮泣悲戚的声音。 祁灵心里一震,立即一贴石头,游墙贴壁的游龙术,紧挨着石头,悠然而起。 祁灵游到了岩石的顶端,稍露一线,向丛慕白姑娘看去,忽然看见紫盖隐儒从左侧谷下,飘然而上,走到丛姑娘身边。伸手抚摸着姑娘的满头柔发。 丛慕白姑娘一见紫盖隐儒出现,细声的饮泣,突然变作嚎号痛哭失声,猛地扑到紫盖隐儒的怀里。 祁灵本来暗自叹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去,因为他既同情丛姑娘恸于亲仇,但是。他又无法获得丛姑娘信任,允许自己援助一臂之力。所以,也只好暗叹一声,霍然离去。 祁灵正要飘身下石,悄然离去的时候,忽然听到紫盖隐儒叹着说道:“慕白!你的用心之苦,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才不肯及时赶上面来。” 祁灵一听,心里一动,暗自忖道:“丛姑娘有何用心?紫盖隐儒所说的用意是什么?” 本来已经要飘落而去的身形,此时又不觉的停留在石后,贴在石上,倾听着那边的谈话。 从丛姑娘所站的地方,到祁灵所站的石头后面,约莫有二十丈左右,在二十丈之内要想看清楚一个人的面貌,已经是谈何容易的事,要想听清楚两个人的说话。已经是迹近不能。 但是,祁灵今天的内力,已经不是一般武林,所可以比拟,其耳目之聪灵,也不是一般武林所能望其项背。二十步以内,飞花落叶,逃不出耳目,这二十丈的叹息和说话,自然也就历历可闻了,更何况紫盖峰上,此刻风停声息,悄悄无音!所以,祁灵贴在石后,凝神细听,把二十丈外的丛慕白姑娘和紫盖隐儒的谈话,听得一字不漏。 丛慕白姑娘依旧轻轻抽泣不已,紫盖隐儒却叹息着接着说道:“铜脚叟行迹可疑,银须虬叟死得冤枉。” 此时忽然听到丛姑娘说道:“徒儿这血海深仇,断然与这个什么铜脚叟有关。” 祁灵一听几乎惊叫出声,当时心神一分,几乎从石头上掉了下来,他无法相信方才那句话是丛姑娘说的,因为姑娘一直相信铜脚叟的话,为了这个,才与祁灵起了口角,如今却又为何指明是有关血海深仇的人? 祁灵越发地要凝神听下去。 紫盖隐儒似乎是很同意丛姑娘的说话,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说道:“铜脚叟看来不是主凶,慕白!你要知道令尊昔日长剑威名,也不是等闲之辈。” 丛慕白姑娘凄然地说道:“徒儿也是如此想到,铜脚叟若是正凶,今日紫盖峰上,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在铜脚叟身上讨回血债。” 紫盖隐儒接着说道:“铜脚叟身后有人支撑,这人为谁,目前尚然不知。但是,其人功力之高,必无疑义。” 丛慕白姑娘说道:“以徒儿之意,这笔血债,已经与华山派结下不可解释之仇。无疑地,这是以寡击众,以弱凌强,徒儿报仇之心愿,恐已无法得偿,恩师遁隐多年,自然不能为徒儿一己之事,撕毁誓言,重新人世。所以徒儿。只有尽心而为,搏一个流血横尸,追随家人于地下……” 以下的话,都被抽泣的声音掩盖住,不复辨闻。 紫盖隐儒长叹一声,说道:“为师昔日曾有誓言,决不再入江湖,慕白能体谅为师,自是明理之处,只是你为何故意气走祁灵?祁灵一身功力正是极好帮手……” 紫盖隐儒话尚未说完,就听到丛慕白姑娘叫道:“恩师!” 随即又听到紫盖隐儒叹道:“傻姑娘!你真是痴情女儿家,为了不愿意祁灵身担危险,竟如此严颜厉色地把他气走,太难为你了。” 丛姑娘说道:“祁灵一身负有待办之事甚多,如果因为我的家仇,与华山一振结下深仇,对他太过不利,所以……” 紫盖隐儒笑了一声,随又叹息着说道:“慕白!你用情之专,与当机立断之果敢,真不容易啊!” 丛姑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傅!徒儿但求无愧我心,也就顾不得旁人能否谅解了。” 说到此处,两人俱都寂然。 顿时地贴在石后的祁灵,听得热血沸腾,沮水直冲眼眶,情绪有如万马奔腾,不可以遏止。 祁灵断然没有想到丛慕白姑娘竟然是存有如此用心,原来她早就知道铜脚叟行迹可疑,只是不愿意祁灵为了她的家仇,结怨与华山一派,这才故意将他气走,若不是祁灵一时心动,躲在石后窃听,岂非一直误解丛姑娘的用心么? 祁灵又忍不住埋怨自己,觉得当时自己太过糊涂,像丛慕白姑娘如此温文娴静的姑娘,如何能一变而成如此横不讲理之人? 祁灵又想到,丛姑娘当初是如何的寄望自己与他并肩遍访江湖,找寻仇人下落,如今一旦有了端倪,却又断然不要自己为他冒险,用情之深,与用心之苦,感人泪下。 想到情切处,祁灵忍不住从石后一吸气,双掌一披,长身而起,准备拧身凌空一拔落到丛慕白姑娘面前,流泪誓言,要为姑娘的血海深仇,鞠躬尽瘁。相识满天下,知己能几人? 能为知己一死,何啻是重于泰山? 祁灵如此按掌起身,正待腾空而起,一眼瞥见丛慕白姑娘和她师父紫盖隐儒的情形,顿时心里一震,一种迹近自然的反应,把将要凌空拔起的身,一掩而下,落到石头的后面,而且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充塞胸际。 原来当祁灵长身而起,超过石头的时候,一眼看到丛慕白姑娘正以整个娇躯,依偎在紫盖隐儒的怀里,而紫盖隐儒正以一只手轻轻拥抱着丛慕白姑娘,而另一只手,却在姑娘的背上轻轻地抚摸着。 按常理说。师徒之间,犹如父女,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有男女授受不亲之嫌,而师徒之间,师徒之情冲淡了男女关系之嫌。所以,丛慕白姑娘依偎在紫盖隐儒的怀里应该是毫无可怪之处。 但是,紫盖隐儒虽然名列宇内二书生,年龄应在古稀以上,然而在天山之阳,获得驻颜灵芝,所以如今望去,也不过才三十左右的中年人。 尤其紫盖隐儒人又生长俊秀,举止潇洒,谈吐飘逸,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俊秀儒生。比较起当初祁灵在泰山五皇顶乍见北岳秀士,更要多一分温文尔雅的风度。 而丛慕白姑娘正是豆蔻年华,绝世容貌,像这样美绝人寰的徒弟,依偎在俊秀潇洒的师父怀抱里,虽然有师徒关系,令人看在眼里,实在无法不生异样感觉。 祁灵自幼饱读诗书,是位君子,从不以小人之心度人。但是,一眼看到依偎抚摸的情景,而两个人一个是如花似玉,一个似锦年华。因此,师徒关系。就远不如现场情景,使人触目惊心。 祁灵当时缩身石后,竟然先是一阵脸红。继而一定心神,平心静气地靠在石头上坐着,思索着方才那一瞥之下的印象。 祁灵也一再警告自己,不许可如此丧失伦常的胡思乱想,他暗自责骂自己:“祁灵!你枉自幼读诗书,明礼知义,岂可如此,以心度人?丛姑娘和紫盖隐儒是师徒情深,在丛姑娘情绪紊乱,心神沮丧之际,师父稍加抚慰,乃人情之常,你如何能以禽兽眼光视之,你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但是,在祁灵自责之余,又禁不住冷静地分析:“以紫盖隐儒目前情形,对丛姑娘而言,师徒情深,是否也稍有逾越之处? 人与人之间,最难做到本份二字。以方才情形看来,师徒相拥,是否有逾本份之处?” 祁灵几番思索之后,摇摇头霍然轻叹一声,暗自忖道:“在翠柳谷内,为何银须虬叟独在谷前,丛慕白姑娘和紫盖隐儒为何双双住在木屋之内?师徒关连,必竟男女有别,如此住在一起,偏又把银须虬叟撇在谷前,这难免有掩耳盗铃之嫌。” 祁灵一番想罢,废然起立,他不愿意将宇内二书生之一的紫盖隐儒,想得如此令人不齿,更不忍将丛慕白姑娘想得如此下贱,自己痛下决心,及早离开南岳,忘却这一瞬间遭遇。 但是,人世间能忘却情感上的事,实在是谈何容易?祁灵是血气方刚,修养未臻化境。 同时,丛慕白姑娘除了对自己有授艺之恩以外,还对自己情深意重,祁灵能够如此平心静气,毫无所感的忘却么? 祁灵坐在石后,一时思潮如涌,情感起伏,竟不知自己坐在这里何往何从? 忽然祁灵意念一决,暗自忖道:“我到北岳,尚有一段时日可以耽延,何不趁此机会,前往华山?一则探听千手剑沙则奇丛师的下落,再则也可代访丛家血仇,不仅可以一了千手剑沙则奇在秘笈中所托之遗命,更可以一报丛姑娘对自己的情深意重,不管丛姑娘为人如何,我祁灵从不平白受人情感上点滴之惠,此行一举两得,何必迟疑?” 祁灵想罢挺身而起,仰天一吐抑郁之气,偶一回头看时,隐约看到紫盖隐儒拥着丛慕白姑娘,向岩下缓缓而去。 祁灵不忍多看,也不复多想,振袖凌空,一跃而前,直向山下奔去。 有道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祁灵对于丛慕白设若是等闲视之,那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情”之一字,最是难以揣摩,自古以来。多少英雄侠士,情关难渡,理所当然。 祁灵聪明绝顶,机智超人,但是,在南岳紫盖峰乍遇丛慕白姑娘,便立即为她那绝代风华,惊人气质所倾心,尽管祁灵自己毫无所觉,事实-亡,已经是一根情丝紧紧缠住心头,欲解无力了。 尤其一听丛慕白姑娘对他竟也是一往情深,惊喜之余,衷心喜悦,真是不可言喻。但是。 就在这满心喜悦,一起身之际,又让眼前的情景,给他迎头一棒。 在拧身振袖,飘然离开南岳之时,祁灵的心,何尝不是百味交集,莫可言状。 所以,祁灵断然而去西岳,也可以说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如此而已矣。 从南岳衡山,到西岳华山,要北贯中原数省,是段不短的旅程,尤其是入伏天气,炎阳炙人,如此长途奔波,宁非一大苦事。 如果祁灵能够缓缓赶路,趁凉而行,遇热休憩,悠然上路,自然一路之上,必然会落个悠闲自在。但是,祁灵离开南岳之日,心情沉重,情性失常,既无暇沿途赏玩山水,凭吊古迹,更无心情观赏沿路风土人情,而且又挂念着北岳秀士之约,因此,一路之上,只顾兼赶路程,忘却天气酷热,与鞍马劳顿。 当祁灵北贯河南,横入陕西境内,走涵谷关,沿着古道,越闵乡,穿潼关,到华阴城内,已经是累得容颜憔悴,力竭精疲。 祁灵在内力成就上,已经是集机缘巧遇于一身,融药力与人力于一炉,深获神州丐道所传,已经是臻于精境,区区千里之遥,也断然累不倒他到如此地步。 但是,祁灵毕竟是血肉之躯,尽管他内力修为如此精湛深厚,一路之上,马不停蹄,人不稍歇,最紧要的他心情欠佳,急躁之气,侵经人脾,沿途又少作运功调息之举。所以,他到达华阴之时,真是疲惫交加,精力不继。 在华阴城,找到一家客店,洗漱已毕,在前面稍进晚餐,便感到一阵从未有的疲乏。 祁灵不由心里顿起一阵警觉,暗自忖道:“我与华山铜脚叟有一剑之隙。今日我来到华阴境内。无疑是已进入华山派势力范围,自当小心谨慎,免遭暗算,像如今这样备感困顿,岂是一个习武者应有之现象,要是不幸让病魔缠身,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想到此处,心里一阵凛然,当然便放下碗筷,立即回到房内,准备行功调息,恢复鞍马劳顿消耗之精力,才好明日深入华山。 就在祁灵起身进到内院上房,这一瞬间,祁灵忽然感觉到在他的身后,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光,注视着他。 祁灵虽然江湖经验不丰,但是,武功已到如此境界,稍有风吹草动不同的情形,焉有感觉不到之理? 当时祁灵心头一震,转身向店伙招呼着说道:“店家,少时我安歇之后,切勿惊扰于我。” 就利用这一回身招呼店家之际,祁灵的眼神早就将身后许多吃饭饮酒的客人,迅速打量一遍。 祁灵迈步走向后进的时候,心里止不住暗暗地奇怪想道:“方才我明明觉察到有人注意于我,为何我留神观察之际,竟然没有发觉一个可疑之人?” 祁灵不相信方才是自己疑神见鬼,走到后进院落门前,索性立定身形,回过身形,向店内打量一番,只见满店客人,都是平常旅客行商之辈。看不出任何一点异样来,一个身怀武功之人,除非他已经到达三花盖顶,五气朝元的地步,否则,一落到眼里,便没有辨认不出的道理。 祁灵正满心怀疑地眼光由远而近,转到柜台一角,看到一位银须如雪,满脸红润的一位老者,坐在那里持杯独酌,那一份悠然自得的神情,使人见而既敬又羡,一身古铜色的宽袍,拦腰系着一条月白色的宽丝带,芒鞋白袜,是一位极其慈祥的老人。 如果说这位老人有何异于常人之处,那就是在拦腰白丝带之上,系着一个长约一尺七、八的布袋,但是软软地,不像是兵刃之类的东西。另外,就是这老人一双老眼,却是非常有神,虽然不像习武者那种炯炯有光,却是令人一触他那眼神,就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祁灵刚一看到这位白须老人,那老人的一双眼睛也正含着慈祥关切之意,看着祁灵。 祁灵当时心里一动,立即掉转头去,回到房里,止不住心里在想道:“这位白须老人这双眼睛好生奇怪,看去又不像是会武功的人。却又是如此令人不敢逼视,难道他已经练到光华内敛的地步了么?” 转而又一念道:“这位老人眼光慈祥,满脸正气,料来并非歹人。” 禄灵当时也觉得自己变得小心翼翼,几乎是草木皆兵,大失常态,自己便暗自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说道:“祁灵!祁灵!自从离开恩师,再到南岳,只有这一遭才是真正的独闯江湖,若是如此处处提心吊胆,还谈什么仗剑扛湖,立行正道?” 想到情切处,豪气倍生,顿时放下心情,坐到床上,开始行功调息。 往日祁灵调息行功,一经澄清心神,立即返虚人浑,物我两无。但是,今天坐下来以后,竟然半晌平静不下心情,调息行功不论是何家功力,都是先从“定、静”二字着手,若不能定心静气,自然就无法慑护心神,调息行功。 大凡愈是功力深厚的人,愈是容易做到“定静”的功夫,今日祁灵突然一反常态,半晌不能人定,不禁由急生烦,心神一乱,浑身汗出如渖,祁灵愈急愈要极力约束心神,可是愈要约束心神,愈是急躁不定,如此坐在床上不到顿饭光景,祁灵已经是浑身汗透,两颊红如酒醉,头发昏晕,而眼冒金星。 祁灵不由地大惊,这是他自从随神州丐道习艺以来,首次感到如此不适的现象,当时便要散去功力,下床来活动活动筋骨。 正是祁灵准备起身下床,忽然听到一声苍老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年轻人!你不能轻举妄动。” 祁灵一听,心里这一惊,较之方才那种惊觉自己失常的情形,更为严重,心里闪电一转,暗自忖道:“内院静悄悄的一片,稍有风吹草动,点滴之惊,都难逃我的耳目,这人竟然站在我的门前,而我浑然无觉,这人的功力也就可想而知。” 祁灵如此心里一惊,立即就要起身察看来人为谁,就在这不到一瞬之间,但见房门一开一阖,人影一闪,快如闪电的进来一人,站在床前低声喝道:“叫你不要乱动,你不听话,难道你甘愿吃苦么?” 祁灵在来人进门一闪之际,已经看到来人竟是方才在店前看到的那位白发老人。 祁灵刚叫得一声:“老丈……” 那老人遽地一伸右手,竟然贴在祁灵的丹田,低声叱道:“赶紧收敛心神,导气行功。” 祁灵的功力已经深得神州丐道真传十之七、八,对敌过招之际,已经能做到意动功行的地步,这老人身形虽快,功力虽高,要想在一举手之间,便按住祁灵的丹田大穴,那也断然不能的事。 但是,当这位白发老人闪身进房,祁灵一眼看到,便没有以敌对的心理相对,所以,白发老人很轻易地伸手贴上祁灵的丹田大穴。 当时,白发老人一说“导气行功”,祁灵立即感到有一股温暖如润的热流,从皮外直人丹田。 祁灵深觉这位白发老人功力之强,出人意料,当时连思考一下都没有,立即一凝心神,从丹田缓提一口气,导行经脉,缓缓上升。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祁灵心神交泰,舒畅无比,只听得那白发老人低声说了三个字: “散功力!” 祁灵似乎感觉到这三个字有莫大的制力,不自觉地自己依言散去周身功力,功力一散,但觉倦意顿生,就在床上颓然睡去。 这一觉祁灵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睡得极其安稳,待他一觉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室内一灯昏黄,也不知道是夜间什么时分。 稍一舒臂伸腿,松散无比,劲道自生,在舒适中更觉得神清气爽,就在这样一抬臂之间,祁灵才想起日间那白发老人助掌行功的事,无端受惠于人,祁灵大感不安,霍然翻身而起。 刚一翻身坐起床上,就听得有人说道:“半夜熟睡,精力复元,年轻人!你的内力深厚,已经可以自豪。” 祁灵一听说话声音,立即翻身下床,抢上前两步,一躬到地,拱手说道:“多蒙老丈恩惠一掌,使晚辈祛除旅途劳顿,感之无尽,敢问老丈尊姓,晚辈祁灵日后也好永念盛德。” 白发老人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老朽姓氏日后如若有缘,自有知晓之日,日后若无机缘,这姓氏二字又有何可奉告之处?” 祁灵知道大凡世外高人,多半有着一种怪癖,这老人既然不愿告知他的姓氏,再问徒增不悦,当时祁灵只有唯唯应是。 白发老人含着微笑向祁灵说道:“祁小友!” 祁灵连忙恭身应道:“晚辈不敢当老丈如此称呼。” 白发老人摇摇头笑道:“祁灵小友不必拘于俗礼,老朽如此随口叫来,必是未经思虑,若以祁小友你这一身深厚的内力而言,师承说不定是老朽师友之辈,老朽岂不更是失礼么?” 祁灵不便插口,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白发老人望着祁灵说道:“老朽有两点相问,小友可否酌情相告?” 祁灵垂手恭谨应道:“老丈有何教诲,晚辈知无不言。” 白发老人点点头笑道:“祁灵小友!老朽虽然不谙相法,但是,老朽这双昏花老眼阅人多矣,像小友这等骨格气度,老朽生平仅见,小友如若习文,经国治世之才,如若弃而习武,将是独步武林第一人,不过……” 说到这里这白发老人忽然长叹出声,满脸笑容,冰消雾散,神色沉郁,半晌无言。 祁灵不知道白发老人想起了一桩什么往事,使他一变而为如此抑郁,祁灵又不知如何劝解才对,只好恭谨地说道:“老丈谬奖,晚辈汗颜无地。” 白发老人仿佛是一惊而觉,一双眼睛似乎还要凄迷着一层怅惘,望着祁灵忽又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道:“二十年以前,老朽也曾经遇到一个堪造的奇才,谁知道后果不能尽如人意。” 祁灵趁白发老人停顿之际,不自觉地问道:“是不是这人自己不肯上进?……” 白发老人“啊”了一声,摇着右手,说道,“不是的!我们不要尽谈这些与事无关的话,我要请问你,祁小友!你资质奇佳,骨格清奇,而且内力又是如此深厚,想必已有师承,小友你能告知老朽,令师为谁么?” 祁灵果然应道:“晚辈恩师人称神州丐道……” 白发老人一听,双眼遽然一睁,神光进射,祁灵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称绝,看这老人双眼神光,他的一身功力,定然不在恩师之下。 白发老人半晌点点头又说道:“一块璞玉,能得良匠雕琢,他年成器,自是可期,祁小友风尘仆仆,赶来华阴,几至力竭精疲,想必是有重要事情待理,可否为老朽一告么?” 祁灵一听这白发老人如此一问,当时倒是为之一怔,祁灵如此急急赶到华阴,主要是为了丛慕白姑娘的血海深仇,希望能到华山探听铜脚叟的为人,再进而访问昔日川中三峡血染丛少玉全家的真正凶手为谁。但是,这些事如何能对一位陌生人来说呢? 虽然,这位白发老人为人正派,而且还对祁灵有救援之惠,但是,祁灵毕竟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这位白发老人的姓名,像是这种涉及一个门派的大事,岂能如此毫无顾忌的顺口说出么? 祁灵如此一顿,那位白发老人当时微微一笑说道:“祁小友如有难言之隐,老朽也不便勉强,只是令师神州丐道武林前辈。 虽然与老朽无一面之缘,彼此神交已久,祁小友若在华阴有何困难,老朽责在地主,当少不得要稍尽一臂之力,眼前夜色已深,老朽就要离去。” 白发老人微笑着点点头,便向门外走去。 祁灵当时心里一急,觉得这位老人虽不知其为谁,但是,他不但为恩师神交之友,而且,方才仗义出掌,助自己行功,对待自己这样一个不相识武林后辈,爱护备至,于情于理,如何能拒他千里之外? 祁灵立即抢上一步说道:“老丈既是晚辈恩师神交之友,晚辈岂敢有所蒙蔽呢?只是因为晚辈此行牵涉甚多,不敢轻言之故……” 白发老人摇摇头微笑着说道:“祁小友既有难言之隐,老朽确实不便相问。不过……” 老人说到此处,神色顿时严肃,沉吟了一会,说道:“祁小友仆仆风尘,来到华阴,看来此事与武林有关,华阴附近,只有华山一派,莫非祁小友与华山派有何过节么?” 祁灵只有点头应道:“不瞒老丈,晚辈此来,正是有事要去拜访华山派。” 老人哦了一声,点点头忽又露出关切的神情向祁灵说道:“华山一派名列武林各大门派,但是,近年派内多变卦,层出不肖弟子,颇为武林垢病,祁小友此行是奉令师之命,前来追究某项过节么?” 祁灵谨声说道:“晚辈并非奉恩师之命,前来华山有所追究,而是受一友人之托,前来探访一件往事真相。” 白发老人嗯了一声。向祁灵点点头说道:“老朽过于唠叨,祁小友你应当早些休歇,好在老朽就在这华阴附近,日后当不乏有再见机缘。” 说着话,人就向外走去。 祁灵突然想起一件事,顿时从旁边一掩身形,抢到白发老人的前面,迎面一躬到地,说道:“老丈请恕晚辈无礼,有一件事敢渎清神,向老丈请教。” 白发老人似乎对于祁灵方才那样闪电一掩身形的姿态,颇为注意,眯起一双眼睛,微掀着两道寿眉,看着祁灵笑呵呵地不作一声。 祁灵恭谨地说道:“老丈功力盖世,武林前辈,对于武林中稍具名气的人物想必都有所闻。” 白发老人呵呵笑道:“武林名人,何止万千?老朽从不走动江湖,祁小友如欲打听武林名人,只怕老朽力不从心,有令小友失望了。” 祁灵拱手说道:“方才老丈之言,想是久居华阴附近,对于华山一派,老丈必有所知。” 白发老人似乎早就知道祁灵的心意,只是淡淡地问道:“祁小友!你要打听华山一派何人?” 祁灵说道:“华山掌门师弟铜脚叟。” 白发老人哦了一声,接着又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铜脚叟是华山门派名手,功力不弱。 祁小友言下之意,这铜脚叟是与小友有过不快事情发生么?” 祁灵点点头,说道:“虽然晚辈此来并非上门寻衅,但是,铜脚叟与晚辈之间,确曾有过纷争,老丈既然知道铜脚叟其人,可否告知晚辈这铜脚叟为人如何?” 白发老人似有所感触,缓缓地低下头,状若沉思,祁灵一见,心里当时也有所感,立即将话顿住。 祁灵如此话音一顿,白发老人立即抬起头来,望着祁灵淡淡地说道:“老朽不便相告,祁小友前往华山自有分晓。” 说着话也不等祁灵说话,当时便转过身去,拉开门,走到外面只见他一抖长袖,飘然而起,只有屋檐上略一沾足,便闪身不见。 祁灵对于这位白发老人突如其来,而又突然离去的行径,以及他临去所显露的轻功,并不感到诧异,只是在思索这位白发老人方才所说的话。 以这位白发老人所说的话而言,他对于铜脚叟的为人,知之甚深。但是,为何一提到铜脚叟的时候,便顿时若有所思,后来又直言不便相告,依此情形看来,这位老人与华山一派,必有极深的渊源,说不定也是华山派的人物,而且是地位极高的人物。 可是,依据铜脚叟在南岳紫盖峰所言,如果所言是实,铜脚叟在华山一派,功力地位仅次于掌门人独孤叟。可是依照方才白发老人临去的身形,其功力分明较之铜脚叟要高,难道他就是华山掌门独孤叟么? 祁灵百思莫解,站在房门口,痴然而立,想不出这位白发老人究竟是何人? 不论是敌是友,对于祁灵华山之行,增加了不少警惕。虽然祁灵此行,并非有意寻衅,更非蓄意为敌,但是,有了铜脚叟与自己在紫盖峰上一剑之隙,难免在华山见面,有无限风波。 有道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祁灵在南岳一剑之隙,只怕对于寻访千手剑沙则奇的冤曲,以及为丛慕白姑娘寻找仇人,平白增添麻烦无限了。 西岳华山为五大名岳之一,位当地势要冲,更为世人所称道。华山位华阴之东南,北望潼关,东眺洛水,西与长安迳相呼应,名山重地,相得益彰,华山西岳之名,举世皆闻矣! 武林之中对于华山,无论黑白两道,都有三分敬畏之意。那是因为华山剑派数十年来,以剑术正宗称誉于武林历久而不衰。 尤其这一代的华山派的掌门人独孤叟,功力精绝,为人正直,从不涉足于江湖,少结恩怨,更为武林同道所推祟。因此,武林之中,对于华山派与少林派,几乎有同等的尊仰之意,于是才有“银丝拂尘紫如意,威镇两岳二奇珍”的说法,前者是西岳华山剑派掌门权力之象征,而后者是中岳嵩山少林寺镇山之宝。 华山莲花峰之麓,地连阡陌,广场一片,在这广场之后,有一座广大的村庄,屋宇连接,直伸浓荫深处,仿佛是一个通衢要道的市镇。 但是,只要你留神仔细观察一番,便不难察觉到,这一遍房屋,较之一般市镇,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势,没有一般市镇那种市嚣之声,和熙攘的行人,一片宁静安祥,往来行人,井然有序。 这就是武林闻名华山剑派的所在地。 祁灵在第二天的一早,便准备停当,略一打听之后,出得华阴城,向西岳莲花峰下奔去。 一路行程,行人稀少,祁灵倒是毫不费力的找到了莲花峰下。 越过一片良田,迎面古枫夹道的一条宽坦大路,此时正是绿叶浓荫,朝阳筛影的辰光,祁灵一个人走在这夹道古枫之中,倒是触起无限诗意。 祁灵仰望着这两行高耸整齐的古枫,心道:“这要是深秋季节,自然使人想起‘停车爱坐枫林晚,霜叶红如二月花’的情动人诗句。” 景色宜人,使祁灵的心境为之一开,他当时感觉到设华山剑派照此情景看来,尚不是俗不可耐的粗卤之辈。 本来自从在紫盖峰上,与铜脚叟对招之后,发觉此人阴险诡诈,不像是一个名门正派地位很高的高人。因此,连带地使祁灵对于华山派,都存了相当不好的印象。 可是,如今祁灵乍一进入华山,便让眼前的景色,在无形中化除不少原先的成见。他当时觉得:“能住在如此景色宜人之地,而不露一些暴戾之气,不破坏一点自然之美,华山派可谓不俗,为何有了铜脚叟这等卑劣不堪阴狠毒辣的人?” 祁灵在如此嗟叹之余,自然对华山派有了较佳的看法。 路缓一步走去,穿过这一条夹道枫林的石径之后,迎面一道清流,河水潺潺,夹岸垂扬,河上有一座小桥,形式别致,古色盎然。 桥旁树立着一堵石碑碑上朱红颜色写着一行楷书:“请入华山枫林山庄之前,先解佩带兵刃。” 再看小桥栏杆直柱,也有翠绿颜色隶书:“解剑桥”三个字。 祁灵一看见这一堵石碑,以及解剑桥三个字,顿时有一种不悦之意蒙上心头,武林之中,非屈于对方无比抗拒的威力,无人自解佩剑。换言之,自身佩带之兵刃尚无能保全,尚有何颜立足武林,闯荡江湖? 华山派如此立碑解剑,是否有些令人感到狂妄托大之嫌,是令人熟能容忍,抑或别有用心? 祁灵正是颇为不悦之际,忽然有一个念头,转看四周,周围尚没有任何一个人,而且此处相距枫林山庄,尚有七、八丈之遥,看来这解剑之事,并无人硬要如此强制,而是要入庄之人,自行解剑。 祁灵如此一看之后,心头不悦之意,稍为豁然,随又想道:“我到华山,应该是以访察隐情为主,岂非蓄意寻衅而来,当应该尽量避免引起意气之争。” 想罢,当时从腰间取出那盘作一起的七星紫虹软剑,连着剑鞘,放置在石碑之前,然后昂然迈步过桥,直向枫林山庄走去。 七星紫虹被誉为天下第一,是一柄利物神兵,祁灵如此慨然解而置于碑下,左右无人,周围空寂,祁灵此举,不仅表现出无比的豪放,更显示出何等魄力。 祁灵如此解剑过桥,面前是一片清水池塘,只有一条曲折的小径,蜿蜒于池塘之中直通于池塘对面的山庄。 此时正当盛夏,绿盖千层,荷香十里,较是前面那种夹道枫林,又别有一番情趣。 祁灵缓步走在荷塘小径之上,兴致逸飞。尤其当他青衫飘拂,在绿盖荷塘之上,飘然而行的情景,令人有“人在图画中”的感觉。 刚一走过荷塘,便看到前面有人走动,祁灵依然缓缓地向前走去。 荷塘尽头,便是一堵围墙,正当祁灵走尽荷塘之际,围墙正中大门,霍然而开,从里走出一位须发苍白,脸色清瞿的老者,穿着一身古铜色的长衫,身后随着两三个人,从里面迎将出来。 祁灵远在数尺之外,心里忽然一震,他惊诧的是这位苍白须发的老者,虽然步履矫健,精神充足,但是在行走之间,听到一种“独、独”的声音。 一听到这种脚步声音,祁灵顿时想起在紫盖峰上和他对敌的铜脚叟的那一只铜脚,走起路来,也是这种“独、独”的声音。 祁灵正在疑惑不定之际,对面那位苍白须发的老人,已经迎上来,抱拳拱手,含笑说道: “老朽不知神州丐道武林前辈派遣小侠前来,未曾出庄相迎失礼之至。” 祁灵闻言一惊,遽然倒退一步,拱手一躬,应道:“晚辈祁灵冒昧前来贵庄,尚望老丈海量包容。” 双方如此一客套,那位苍白髫发的老人,举手让客,宾主双双走进庄门。 祁灵抱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坦然而进。祁灵人本生得英俊,举止潇洒,行动稳重,谈吐雅逸,不仅使沿途华山剑派的徒众,肃然生敬,连这位须发苍白的老人,早就为之心折不已。 穿堂过屋,来到正厅,双方坐定之后,那位老者首先朗声说道:“祁小侠远道来到华山。 风尘辛苦,不知神州丐道前辈,有何要事相告,尚请小侠言之当面。” 祁灵当时心里既有一点惊诧,更有些尴尬,他惊诧这位老者如何见面就能肯定自己是神州丐道派遣而来?另一方面,到目前为止祁灵还不知道这位老者究竟是华山派的何人,不便于将自己来意,裸情相告。 祁灵只不过是一瞬间的迟疑,那位老者立即回身一挥手,顿时从后面走出来一位前发齐眉,后发披肩的少年童子,穿着一身玄色长衫,生得眉目如画,而且步履沉稳,手里托着一个红漆托盘,走到祁灵面前,躬身呈献。 祁灵当时站起身来一看,红漆托盘里放的是自己在解剑桥解下来的七星紫虹软剑。 当时,祁灵道谢取剑,坐下之后,那位苍须老者,含笑说道:“解剑桥前解剑碑,是敝派开山祖所立,立意华山一派从无纷争,至少在枫林山庄之内,应该如此。所以,对于前来嘉宾,虽有不敬之意,但是历代以来,掌门人都谨遵开山祖师之遗训,明知不敬,也未敢轻除,今日未曾料到神州丐道老前辈的七星紫虹剑会留在碑前,尚望祁小侠见谅是幸。” 祁灵这才知道为何自己一进庄门,就能认出是神州丐道派遣而来,原来是解剑碑前的解剑所示。 苍须老者接着又说道:“祁小侠与神州丐道前辈如何称呼?” 祁灵谨声答道:“是晚辈恩师。” 苍须老者惊讶的啊了一声,紧接着又含笑说道:“祁小侠天生奇才,能得这位武林前辈破格收为门下,老朽当为小侠恭贺。” 祁灵连声称谢,心里却在思虑着,如何才能说出自己的来意? 苍须老人略一思虑之后,缓缓地说道:“小侠今日来到敝庄究竟有何贵干?” 祁灵此时一正身形,立即说道:“晚辈前来负庄,并非奉师命而来,而是受一位友人之托,前来访察一宗疑案。” 苍须老者一听祁灵说不是奉师命而来,而是前来访察一宗疑案,不自觉地把两道寿眉皱了起来。说道:“小侠有何疑案,认定与敝派有关,而特意千里迢迢,前来访察?” 祁灵此时神色转变得异常严重,拱手当胸说道:“晚辈无礼,敢先请问老丈尊讳。” 苍须老者本是沉着脸色,一听祁灵如此一问,顿时忍不住呵呵大笑。朗声说道:“老朽平素极为尊敬神州丐道的为人,敬仰其正直无私,武功盖世,学究天人。所以,彼此虽未谋一面,却是心仪已久,今天乍一看见解剑碑前解下七星紫虹软剑,老朽一时惊喜交加,言行失常,诸多失礼,连自己的名号也未向小侠通过,一旦传出武林,说出华山铜脚叟如此疏礼慢客,岂非传为笑谈么?” 这“铜脚叟”三字刚一出口,祁灵一震,几乎惊叫出声,当时竟无意之间,眼光向苍须老者那只脚上,看了两眼。 苍须老者含笑说道:“近年来敝派掌门隐归深山,掌门职务,临时交由老朽代行。所以,少在江湖上走动,若是在二十年前,老朽行走的声音,就是标志。” 说着便将右脚在地上轻轻地点了两下,发出“独、独”两下响声。 祁灵此时真如身坠五里雾中,他明明记得,在衡山紫盖峰上,那位神情诡秘,立意阴险,而且掌毙银须虬叟的老人,也是自称铜脚叟,而且他的右脚在石上行走,也是发出“独、独” 的声音,最大的证明,最后祁灵所攻的一招剑法,削下老人脚上的一个紫铜铸成的大拇脚指,那里还有疑议之处? 难道说,世间上竟还有两个同样以铜铸的右脚,享誉武林的高人么?但是,为何两个铜脚老人,都是自称华山派的掌门师弟? 当然,眼前这位坐在华山派枫林山庄大堂上的铜脚老人,是真的铜脚叟,那么当初在紫盖峰上的那位,又是何人?如果那人不是铜脚叟,他究竟是何人? 这一声“铜脚叟”三个字,引起祁灵一时思潮起伏,疑虑万千,坐在那里怔然不知所以。 铜脚叟是何等眼光锐利,一见祁灵怔在一旁,立即察觉到其中有异,当时便打着哈哈说道:“祁小侠当不会见笑老朽如此失察礼数,引为笑谈吧!” 祁灵这才一惊而觉,脸上一阵飞红,拱手说道:“晚辈一时为一种奇事所困,失礼之处,尚望老前辈见宥。” 铜脚叟呵呵笑着说道:“祁小侠为何事所困惑?莫非对老朽这铜脚叟的名号有所疑惑么?” 祁灵一正颜色说道:“晚辈正是因为此一问题,要向老前辈请教。” 铜脚叟因为看到祁灵一听他报出名号,便怔然沉思,这才随口问出这句话,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句笑言罢了,没有想到祁灵果然真的是为了对“铜脚叟”这三个字的名号,有了疑义。 铜脚叟能够代掌华山一派的掌门,无论是功力方面与经验方面,自然都有他独到之处,当时听到祁灵严颜正色说出,对“铜脚叟”三字发生疑义,虽则为之一惊,但是,旋即含笑向祁灵说道:“祁小侠对老朽这铜脚叟的名号,究竟有何疑义?尚请不吝告知老朽。” 事实上这也只是铜脚叟力作镇静之言,他的心里何尝没有相当的惊诧之意?他深深了解,祁灵既然是神州丐道的门人,断然不会如此无端相戏。铜脚叟自在江湖上闯出名望以后,谁不知道华山剑派剑术大师铜脚叟?今天竟然在这名号上有人发生疑义,如非戏言。则必然是一件足堪震人心弦的大事。 祁灵也觉到自己如此严颜正色,使这枫林山庄之内,平添不少紧张的气氛,还徒然让人讥笑自己危言耸听,欠缺胆色。 当时祁灵缓霁面容,先向铜脚叟说道:“晚辈尚有一言冒昧老前辈,请问老前辈,贵派除去西岳莲花峰前的枫林山庄,尚有其他分支否?” 铜脚叟摇头说道:“华山一派历代相传至今,并无分支。” 祁灵紧接着又问道:“请问老前辈,尊讳铜脚叟三字可有别人相同的名号?” 铜脚叟呵呵笑道:“铜脚二字系起自老朽这只右脚,老朽不信世上尚有铜脚之人。” 祁灵说道:“晚辈在南岳紫盖峰上,曾经会过铜脚一叟,自称华山剑派掌门师弟铜脚叟……” 祁灵话还没有讲完,铜脚叟突然仰天一阵大笑,这阵笑声,宛如黄河开决,大水奔腾,震得屋顶瓦砾,吱吱作响。 从这一阵大笑当中,祁灵不仅惊觉铜脚叟的功力深厚,而且,也从他这一阵笑声当中,不难听出有着无限的怒火腾腾。 铜脚叟长笑半晌,才渐渐收敛笑声,复又朗声说道:“祁小侠!请恕老朽故作狂态,老朽不料在古稀之年,竟然听到有人冒充铜脚叟之名号。” 铜脚叟说到此处,稍一停顿,便接着说道:“以老朽预料,这位假冒铜脚叟之人,必然为非作歹,恶迹昭彰,才引起小侠北贯中原,来到西岳来找铜脚叟算帐,是也不是?” 祁灵点点头,但是,又摇摇头说道:“老前辈料事如神,所言不差,只是其中关节,更较烦杂,如果仅得为恶昭彰,自有武林高人,仗义除恶,晚辈尚不配妄言除恶行道。” 铜脚叟突然两眼精光顿射,紧跟着问道:“依小侠之言,这假冒铜脚叟之人,所作所为,与小侠本身有关?” 祁灵说道:“与晚辈稍有关连,但是,最有关连的还是贵派。” 铜脚叟点头说道:“当然!假老朽之名,为恶江湖,对华山派的声誉,自有影响。” 祁灵摇头说道:“是真金不怕火炼,老前辈侠义仁风,这些假的恶隙,自有水落石出之时,对老前辈毫无损害,就怕万一由此而动及贵派之根本,则不能不谓之严重。” 铜脚叟闻言霍然而起,望着祁灵良久,突然长叹一声说道:“老朽无能,奉命代理掌门,但求兢兢业业,稳保华山一派屹立武林,无亏祖师创业难艰,如今看来,恐怕要事不由己了。” 说着话,回身一挥手,挥退了左右侍立的人,再向祁灵说道:“此处不宜相谈,请小侠随老朽到后面详谈,老朽自知小侠此来,对华山一派裨益甚大,仰仗之处,必然甚多。” 祁灵也站起身来说道:“晚辈如能一尽绵薄,决不敢吝悭旁观,何况此事与晚辈尚有关连。” 铜脚叟告罪走在前面引导,两人一路穿越房舍,直向后面走去。 祁灵走在后面,对于铜脚叟的行径看在眼里,忽然触动一点意念,暗自忖道:“铜脚叟的右脚虽然穿着布袜,但是,看去分明与常人脚式略有不同,走路的时候,独独发声,异常沉浊。 而且,行走之时,虽然在铜脚叟来说,已经是运用自如,但是依然有着微微瘤跛的样子,在紫盖峰上,那位铜脚叟虽然也是独独作响,仿佛无意之中,行走之间,与常人并无二致。” 祁灵一路神驰往事,回忆当时的情景,他的天分极高,稍一回忆,便觉出有太多的可疑之处。 祁灵正在沉思瞑想之际,忽然前面铜脚叟的“独、独”之声嘎然而停,祁灵这才倏地惊觉,停下来一看,原来眼前到了一个别有天地的所在。 几丛修竹,摇曳其间,三两株耸然直立的古枫,植散在修竹四周,浅浅池塘,数点红莲,含苞欲放,弯弯石径,穿插在草地之间。 石径尽头,筑石为墙,披茅为瓦,一座别饶风味的石屋,掩盖在石藤的里面。 铜脚叟站在门口,让着祁灵先进去。 里面清凉如荫,点尘不染,最使人触目的,除掉一榻一几,和一架书籍之外,就是墙石挂的那柄青色斑斓的长剑。 在这个方圆不及两丈的石屋里,给人有一种出世超尘的感觉。 祁灵和铜脚叟相对在木榻上坐下来之后,铜脚叟先叹了一口气,望着石墙上那柄长剑叹道:“二十年来,老朽已经不曾动用长剑,看来如今只怕要难免了。” 祁灵默然无语,他深深知道此刻铜脚叟的心情,一个代掌一派重任在身的人,是不轻易愿意再起无端纷争的。 铜脚叟接着说道:“祁小侠!你千里迢迢赶来西岳,是为了证实铜脚叟本身,抑或是另有相访之事。” 祁灵略略顿了一下,沉着声音说道:“请问老前辈,在十数年以前,贵派曾经出了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物……” 祁灵刚一说到此处,铜脚叟微微一震,立即说道:“敝派二代弟子千手剑沙则奇。” 祁灵点头叹道:“千手剑沙则奇为何被逐出门墙?老前辈能够秉公一说么?” 铜脚叟摇头半晌,闭口默然。 祁灵一正身形,正颜说道:“晚辈此来,正是为了此事。” 祁灵便自虎丘剑池发现千手剑沙则奇的遗体和遗书说起,一直说到南岳紫盖峰上遇到另一位铜脚叟。 祁灵如此慢慢道来,铜脚叟听得默默无言。 最后,祁灵说道:“晚辈起程前来西岳之初衷,是在寻找铜脚叟,质诸掌门人当面,揭穿当年川中三峡,血洗丛少玉的满门事实,没有料到铜脚叟是另有其人,如此问题关键,不在死者千手剑沙则奇和银须虬叟之身,而在贵派整个之安危。” 铜脚叟点头说道:“沙则奇与尹藤虽是老朽师侄辈,但是,年龄相差无几,老朽知之甚深。川中三峡灭门血案,老朽断然相信,不是沙则奇所为。但是,人言凿凿,掌门人只有忍痛逐出门墙,此为本派门中,至大不幸之事,掌门人因此隐居十数载,伤痛之情,不言而喻。 只是,老朽尚有不明之处……” 祁灵说道:“老前辈不明之处,想与晚辈毫无二致,当年这是何人,要陷沙则奇于不能立足之地?又为何追踪尹藤达十数年不舍?他与华山派有何深仇大恨?要蓄意从名震江湖的丛少玉身上下手,来动摇华山派的根本?其用心之远长,令人思之不寒而栗。” 铜脚叟叹道:“尹藤当年偷生不死,携走丛少玉爱女,抚养成人,他对此事必然是略有所知,只是他怕所知不足为沙则奇辩,所以才远走深山,等待时机,他要是不死于假冒老朽之人手下,必然能够道出底细。” 祁灵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老前辈可否知道另外有人是铜脚?” 说着便从身上取出在紫盖峰上削断落地的那一段铜铸的大拇指,正待递上。 忽然,铜脚叟一变颜色,叱道:“室外何人?未经许可擅入禁地?” 言犹未了,忽又一整颜色,抢到门前拱立一旁,恭谨地说道:“铜脚恭迎掌门人法驾。” 祁灵一听,竟是华山派隐居十数年的掌门人,突然来临,倒是意外,当时也立即站起身来,迎向门外。 这时候只听得门外履声踏踏,一步一步地有人走过来。少顷,来人走到门前说道:“师弟少礼。” 祁灵听在耳里,异常耳熟,抬头一看,大吃一惊,门外正站着一位雪发银须的老人,正是昨天在华阴城内,为祁灵助掌行功,深夜相谈的老人。 祁灵真没有想到昨天那位老人,就是名满武林的华山剑派当代掌门独孤叟。 铜脚叟站到一旁,正要为祁灵引见,祁灵已经抢上前去,落地一躬。说道:“晚辈昨日不知老前辈就是……” 独孤叟伸手挽着祁灵微笑说道:“祁小友!千万请少礼,小友对华山本门惠莫大焉,老朽谢之尚不及,何敢当小友如此大礼?” 祁灵恭谨地垂手说道:“老前辈谬奖,晚辈不胜汗颜。” 铜脚叟在一旁说道:“十数年来,掌门人法驾从未一返枫林山庄,今日突然回来,想必是为了祁小侠之故。” 独孤叟走到房里,招呼坐下之后,黯然轻叹一口气,说道:“天意如此,老朽突然极思离开西岳,遍走边陲,寻访昔日川中血案,借刀杀人移祸华山者,其人为谁?没有料到竟在华阴城巧遇祁小友。” 铜脚叟在旁边恭谨地说道:“以祁小侠言下之意,昔日川中三峡一案,沙则奇师侄只不过是适逢其会,凶手趁机栽诬,实则凶手立意要栽诬华山一派,蒙师侄既然碰上,省却凶手不少心机。否则,从川中到西岳,相隔遥远,要轻易扯上华山本门一把,难得武林如此深信。” 独孤叟无言摇摇头,良久才向祁灵问道:“祁小友在何处遇上沙则奇?” 祁灵还没有答话,铜脚叟在一旁接着说道:“祁小侠只是遇到沙则奇师侄的遗体……” 独孤叟黯然之情,流形于面,足见昔日逐出门墙,并非出于本意,师徒之情,依然未忘于心。 祁灵说道:“千手剑沙则奇大侠……” 独孤叟摇摇手说道:“祁小友休要如此称呼,徒令老朽惭愧。” 祁灵一正颜色说道:“晚辈在虎丘古塔之内,已尊之以前辈之礼,论年龄也当如此,何况晚辈身受沙大侠遗惠良多,晚辈武林末学后进,礼当如此。” 独孤叟惨然一丝凄凉笑意,轻轻阖上眼睛。 祁灵接着说道:“在沙大侠遗书秘笈之中,昔日川中血洗丛门,原因是在每人致命之处,都有铁剑留痕,才招致武林众口共认是路过三峡,适逢其事的沙大侠所为。” 铜脚叟点点头说道:“华山剑派铁剑闻名,刃薄而背脊特厚,尖钝而棱线分明,一剑之下,自然留痕,也确是因为如此,才使华山派有口难辩。” 祁灵接着说道:“根据沙大侠秘笈中所言,最令人相疑,丛少玉为使剑名家,为何在三峡之中,既不能保家更不能自保,竟伤在别人剑下,必然是伤在高超剑术名人手下。” 铜脚叟说道:“华山剑派以剑术著称于当今,于是众人更是顺理成章的认定是沙师侄所为。” 独孤叟突然睁开眼睛说道:“可惜川中三峡灭门血案为官府收拾现场,使华山派永背冤屈,如果当时能及时察看,可能发现长剑一条龙不是死在剑下。” 祁灵惊叫道:“老前辈明察秋毫,沙大侠在秘笈中确是提到,死者血流不多,分明是死后补上剑创,可惜当时沙大侠正待细察之时,是非已然搅缠上身,欲辩无词,只是晚辈奇怪……” 独孤叟微笑说道:“祁小侠!你奇怪之事,是否因为老朽既然知道丛氏全门死于另一种兵刃,何不迫索下落,寻找主凶,是么?” 祁灵红着脸说道:“杀人致死无痕,此是可追索下落之一,铁剑留痕,此是可追寻之二,晚辈倒是真的有些奇怪之意。” 独孤叟叹道:“则奇逐出师门,遍走中原,十数年以前,何尝不是在访寻下落,就是因为毫无所得,才愤而剑底无情,虽然所杀多为不义,毕竟杀孽太重,如今死有余辜。” 说到“死有余辜”四个字,独孤叟几乎是泪随之下。 祁灵默然,铜脚叟也默然。 独孤叟接着说道:“尹藤虽然功力不及则奇,当时却是突现机智,随手携走襁褓中的小女儿,寄迹深山。” 祁灵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说道:“尹前辈是有意布饵!” 独孤叟叹道:“虽然当年是布饵第一,抚孤次之,但是十数年茹苦含辛,好不容易抚养丛姑娘成人,不能居功,也不应列罪,可惜他用心如此,最后钓来敌人,却送掉性命,否则当年川中血案虽不致大白于天下,也稍有线索可寻?” 祁灵闻言暗惊原来方才和铜脚叟的谈话,竟在自己毫无知觉当中,为独孤叟全部听去,虽然无关宏旨,毕竟说明自己警觉太差。 其实这是祁灵的过份惊讶;他没有想到自己警觉松驰的原因是由于身在枫林山庄,而且是深入禁区,自然心神放宽,未能凝神一志,更何况独孤叟的功力又是如此的精深呢? 祁灵在一阵自惭之后,忽然又想起一个凝问,连忙问道:“既然尹前辈钓饵功败垂成,丧失性命,那来人就应该斩草除根,灭除后患,为何他当时又不下手于丛姑娘?” 独孤叟微笑道:“老朽虽不在场,可以想得到,既有神州丐道门人在场,不能毫无顾忌。 最妙的,他对尹藤施行报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要借诸丛姑娘和祁小侠之口,转播华山罪恶,加深华山难辩之词。” 祁灵忽然想起方才拿出来的铜脚指,摆在手掌之中,说道:“此人功力无甚了得之处,不应该是当年血染丛氏满门的人,老前辈请看这个铜脚指。是晚辈还攻五剑之后,削落当场。” 独孤叟接过铜脚指,仔细地观察了一回,抬起头来,向祁灵说道:“此人虽然不是当年川中血案的主凶,却是与他有关,凭他的功力不敌小侠是实,但是,请恕老朽放肆,要在四、五招之内,削落脚拇指,显然有诈。” 祁灵也觉得独孤叟料事如神,来人既然不是铜脚叟,他这铜脚指之落,自然是有意鱼目混珠嫁祸江东之嫌,如此说来,正如自己方才大胆论断,这人是立意动摇华山剑派的根本,如此,必然是华山剑派的仇人,从这方面着想,难道独孤叟不能有所得么? 祁灵正要问到此一问题,铜脚叟此时接着说道:“掌门人此次突然出山,是否获有线索? 如有可寻之象,铜脚应先服其劳。” 独孤叟叹道:“中原武林看来无关,老朽才动念到边陲去走动一趟,可是依照如今情形看来,无须老朽走动,枫林山庄目前应防安宁无日了。” 铜脚叟遽然一惊,一正身形,默然无言。 祁灵也惊觉到独孤叟深虑之处,不无道理,这人既然在紫盖峰上掌毙银须虬叟,难免就有来华山寻衅之举,但是祁灵突然又豪气顿生,暗自忖道:“要是那人敢来枫林山庄,一定擒住他,问个水落石出。” 转而又一念,想道:“独孤叟料事如神,何不从本派仇人处着想?或许可以得到若干蛛丝马迹可资寻找的关系。” 独孤叟忽然叹了一口气对铜脚叟说道:“本门弟子,极少走动江湖,对外未结冤仇,数代以来,在枫林山庄平安无事,逍遥世外,如今突然有人栽诬,老朽竭力寻思,毫无所得,师弟你能……” 刚说到此处,独孤叟忽然一停,铜脚叟也顿时一惊而起,祁灵也听到远处似有人在走动。 独孤叟向祁灵微笑说道:“祁小侠!不幸为老朽一言所中,枫林山庄从此以后,安宁何日?难能预料了。” 言犹未了,就听到一声极其悠扬的金钟敲动。 铜脚叟霍然说道:“掌门人请和祁小侠在此稍坐,待铜脚出去会会来人。” 祁灵闻言也站起身来说道:“晚辈身受两人之托,若然是紫盖峰上那人,晚辈正要质问清楚。” 独孤叟说道:“老朽暂在此间,静候师弟和祁小侠的讯息。” 铜脚叟躬身应是之后,稍一迟疑,转身摘下墙上的长剑,佩在腰际,便和祁灵走出石室,向庄前走去。 祁灵在和铜脚叟走向外面的时候,沿途但见枫林山庄极少有人乱自走动,一切安宁如常,只是在每个要道与房屋之外,肃然站着几个劲装的人,腰际佩着一式长剑,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惊惶之意。 祁灵看在眼里,心里暗暗佩服,枫林山庄不愧是华山剑派的根基所在,门人个个进退有据,井井有条。这一份遇事不乱的镇静,不是普通江湖帮会所能做到。 走到大厅,迎面四位前发齐眉,后发披肩的童子,迎上来,分列铜脚叟两边,其中一人躬身说道:“启禀掌门师祖,来人解剑碑前不解剑,反出手将解剑碑劈倒,现正在门外,与两位师叔理论当中。” 铜脚叟微微一皱眉头,转头向祁灵说道:“祁小侠!老朽临时想到一个疑问。” 强敌临门,铜脚叟此时还若有其事的想到一个疑问,祁灵倒是有些惊诧,当时便说道: “老前辈之意?……” 铜脚叟说道:“既然能够血洗丛少玉满门。而且能够随手一掌,震毙华山剑派门下二代弟子,他们何不在十数年前直接寻到华山,以遂其心意?既然不愿明日张胆来与华山派为仇。 又何必在十数年后,寻上华山派的枫林山庄?小侠觉得这其中,容有疑义之处否?” 祁灵思索了一下,然后笑道:“此事错综复杂,扑朔迷离,已令人无法以常理衡量,老前辈你我且到庄前,少时多少有些分晓。” 铜脚叟点点头,挥退四个小童。便和祁灵两人迈步走到庄外。 刚一出门,便听到庄外有人哈哈笑道:“华山剑派自称剑法无双,我们今天就要领教领教这无双剑法,除此之外。别无所事。” 接着有一人说道:“尊驾何人?到华山枫林山庄如果仅系为了较量剑法,在下谨代表敝派,欢迎二位入庄待茶,另订较量之法,像如此考证武学,果真的兵刃相见,不仅有伤和气,而且易生意外。” 祁灵一听华山派的人,能如此委婉说来而且又不亢不卑倒是难得。 这时候门外有人沉声接着说道:“你们给我回去,请你掌门人出来,像你们这等脚色,也配在我们面前讲话。” 祁灵觉得这人说话太过猖狂,目空一切,当时忍耐不住,便勃然迈步向门外奔去。 铜脚叟却自伸手一拦,含笑说道:“祁小侠你是否要看看华山剑法能否独成门派?” 铜脚叟话未说完,又听到门外华山派弟子厉声叱道:“尊驾如此成心挑衅,上门欺人,如此就休怪华山派对待尊驾不稍客气。” 对方似乎没有讲话,只听得呛啷啷一声,想是长剑出鞘,祁灵回头对铜脚叟看了一眼,便自一拧身形,飘然而起,直掠门外,刚一在门前落下脚,就看到庄外广场之上,已经有人在持剑盘旋,活开步眼。 祁灵一上眼便看到对面持剑而走的,正是在衡山紫盖峰上被自己削落一个铜铸大姆脚指,假冒铜脚叟的老者。 此时但见他落脚轻盈,身形沉稳,左手环抱一支黑黝黝的长剑,右手微伸胸前,在飞快的活开步眼,疾走如飞。远在两丈开外,站着一位年龄相仿的老者,屹立不动,眼神却瞪在刚一出庄门的祁灵和铜脚叟的身上。 华山派迎敌的是一位年约五十上下人,也是左手捧剑,右手护胸,在活动身形。 祁灵一看便觉得华山派这位二代弟子,果然不愧剑派正宗的高徒,身动如飞,神定如一,已经深谙击剑之个中三味。 可是,再看对方,气定神闲,脚下行云流水,俨然击剑大家的气派。 祁灵暗自心惊,忖道:“这人在紫盖峰上虽然剑法不弱,可是出手攻招,收剑落式之间,看不出有何特别精奥的功力,今天的情形,就俨然不尽相同了。” 回头看时,铜脚叟已站在身边,祁灵正准备问话,只听得铜脚叟轻微地咦了一声,脸上颜色,顿形沉重。祁灵轻轻地问道:“老前辈以为如何?” 铜脚叟摇头说道:“来人不可轻视。” 祁灵接着问道:“武林之中,使剑闻名的有青城、武当,老前辈看出他是何派身形。” 铜脚叟摇摇头说道:“此人脚踏迷踪,是剑术身形中的最高境界,如果他手中长剑,能配合脚下进退左右的方位变换,华山剑派这第一场就难保不败了。” 言犹未了,那人已自抢得一瞬机先,清啸一声,长身一扑,左手长剑顿化乌龙,右手一摆,起身一招极其正宗的剑式“笑指天南”,长剑疾化乌星一点,直取华山弟子面门。 这人如此闪电抢出第一招,祁灵觉得这一招“笑指天南”在平淡中显出精奥的功力,击剑如此,誉如一流高手,应当无愧。 铜脚叟却自微笑说道:“今天可以伤得此人,追寻线索了。” 祁灵不觉为之讶然。 祁灵方才已经觉得这人一招“笑指天南”,深得击剑术个中三味,在平淡中蕴含有无限玄机,平凡一招,却已显示出深厚的功力,为何铜脚叟言下有轻视之意? 这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祁灵发觉眼前情势,突然大变,华山派那位二代弟子,就在对面那人一招笑指天南出攻式未达七成,突然身形盘旋折进,手中长剑换手出招,快得令人分辨不清举手招式,剑光突化万蝶穿花,一连数招,威力大增,只能看清楚最后一招,仿佛是这一抡攻之势的收式,身形斜走,剑走轻灵一式“万道金蛇归云壑”,逼得对面那人几乎脚步紊乱,败走无门。 祁灵不禁赞道:“华山派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抡独创招式,轻灵,严密,攻势凌厉,是为剑术精华所萃,只是晚辈奇怪,方才对手那人……” 祁灵没有说完话,铜脚叟呵呵笑道:“祁小侠!华山剑派尽力于起手一招,数十年于兹,未尝稍懈,方才对手虽然功力不弱,但是一接华山起手剑式,他仍然难免手足无措,败走无门了。” 祁灵闻言心里一动,旋即点头说道:“是了!贵派融兵法与剑术于一炉,确是高明。兵法有云:敌未动,我不动,敌已动,我先动。击剑起式能确实掌握此一要点,占尽机先矣!” 一提到兵法,祁灵忽然若有所触,转身向铜脚叟说道:“老前辈!贵派既能融兵法于剑术,岂不用兵法上曰:‘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之说法么?” 铜脚叟也顿时大悟,点头高赞称善——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七章 双尸化血水 半筒露迹痕 华山剑派,以剑术驰誉武林,铁剑出手,招术正派,而且威力无边,所以威镇西岳,独成一宗。实非偶然。 今日仗剑御敌的,是华山派的二代弟子,剑术已经登堂入奥,深谙击剑三味,一静一动之间,均能领悟动静之妙。上手一招,以一瞬之先,遽然剑发雷霆万钧之势,绵绵攻出,但见剑花朵朵,剑幕层层,连攻数招,精绝自出,几乎就在这一举手之间,控制了这场拼斗的全盘攻势。 铜脚叟凝神以望,欣然在心,断然相信,这两个上门寻衅的人,难逃剑下一伤,束手被擒的下场。 一念未转,顿时脸上颜色遽变,铜脚叟身为华山掌门之师弟,被誉为剑术大师,对于两剑相对之际,岂有看不出优劣之理?华山弟子连攻五剑之后,铜脚叟便霍然而惊,心神为之大震。 这五剑都是华山剑术中的精华所在,五剑呵成一气,顿时剑气纵横,威势无比。然而,对方竟然每一次都是在险以毫发之差,贴剑而过,虽然看去像是剑底惊魂,实则无法不令人认定对方功高一筹,巧化身形,游身而避。 若说步履跄踉,避不过铜脚叟两眼炯炯的眼神,所以铜脚叟刚有欣然之意,顷刻一丝警觉和忿愤,又取而代之。 站在铜脚叟身旁的祁灵,在两人交手之初,便已惊觉来人在南岳紫盖峰上,是未露真实功力。而且,他能掌毙银须虬叟尹藤,华山派这位门人,未尽然就是敌手。 就在铜脚叟和祁灵都有同感之时,场内情形已经陡然一变。 华山派那位二代弟子,一见自己连抢五剑绝招,都被对方仿佛故作仓惶,而却是极有分寸地闪过,心头也陡然提高了警觉,华山派十数年来,已然隐迹江湖,不介入纷扰,如今有人寻衅上门,头一阵便受了挫折,关乎华山剑派的声誉,至巨至深。 这位华山弟子,已经苍须疏落,五十开外,不仅剑术不凡,而且为人也极为精细。当时如此念头一转之间,便深自觉得这一场拼斗,能胜不能败,但是对方功力不弱,能否胜得一招半式,实堪可虑。 临敌对阵之际,坚定之信念,必胜之信心,关系至为重大,华山弟子如此患得患失,心神微分,五剑攻毕之时,收招一慢,还没有抢攻第二抡剑式,已经留出一个空隙。高手对阵,取决于呼吸之间,丝毫之差,便有千里之失,如今空隙一露,对方忽然一声长笑,手中长剑凌空一挽,眼看着就是一抡急攻。 华山弟子上手之先,好不容易抢得一瞬机先,连攻五剑,徒劳无功,如今错过机会,为对方反守为攻,这一抡急攻之下,后果如何,谁也未敢预料,因为在场众人,至此已经全然看出,来人已非开始时大家所估计的那样不堪一击。 就在众人如此暗自耽着心事的时候,祁灵微拂青衫,从铜脚叟身旁抢先越过,正当此时,那人在长笑声中,手中长剑忽演诡谲无比,变化多端的一招奇怪不识的剑招,似缓实疾,人剑并进,连拨带化,忽点忽削,长剑遽向华山弟子上盘,上自天灵百汇,下至“将台”“玄机”,面门和前胸,几大要穴都罩在剑光之下。 祁灵脚下宛如御风,去势如矢,口中朗声叫道:“小弟前隙未清,请暂让给小弟这一场。” 人在说话,身形前扑,右手长袖一吐,匹练横飞,劲风如削,但见当时白影一道,直向对面那人剑身上搭去。 本来对方这样诡谲的攻出一剑,华山弟子已经暗吃一惊,此人剑法若似武当,又类点苍,华山杀手八大剑中,也有类似一招。可是,这人攻来的这一招剑招,尽管出手路数类似当前武林各大剑派之绝着,实则缺乏各大剑派那一种击剑正宗的气派,而多出一种诡诈莫测的旁门风格。 但是,华山弟子也是击剑专家,岂有看不出厉害之理,明知这一招,无论是接与不接,在形势下,都要逼走下风,落个束手缚脚,招架无及的尴尬场面。 正当此时,祁灵飘然而至,没等到他收剑称谢,祁灵的长袖,已经搭向对方剑身。 这一切都转变得太过突然,连对方都没有想到,半途中抢出这样一位帮手,因为华山派也是名门大派,自有其泱泱之风,明知道眼前要落败迹,也不能插手相帮,落人以语柄。 可是,等到他看清楚了来人竟是祁灵,这才不由地略有一惊,当时剑式已发,祁灵的长袖也从旁边搭到,欲收无方,索性提足真力,劲贯剑身,震腕化送为挑,反迎向祁灵的衣袖。 祁灵吐袖搭剑,袖动风生,一股潜劲,稍遏攻来的剑式,以让华山弟子从容而退之后,身形随之一落,左腕一拂,极其轻灵地单演一招“拂袖闻香”,长袖去如白蛇吐信,收则白云归壑,就有那么灵活,没等到对方剑刃上挑,祁灵已经收袖回身,悠闲从容地,微笑说道: “铜脚叟!别来无恙乎?” 对方那人自认这一招震腕变式,无论是劲道功力,都是恰到妙处,没有想到祁灵竟然轻灵神奇地收袖回去,当时一惊之余,唯恐祁灵另有攻招,仓忙一吸丹田之气。来不及收回右臂,且先自翻身挫腿,式化“醉酒观潮”,后退八尺开外,人还没有站稳,就听祁灵如此漫不经心地兰句寒喧,顿时使得脸上飞罩一层红晕,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祁灵见他仓惶退后,站在那里未作回答,便接着说道:“衡山紫盖峰上,你是一石二鸟,得售诡计,尤不知足,再到华山来意又何为?” 那人心神已定,冷漠地笑了一下,说道:“姓祁的朋友,此事与你无关,何必淌此浑水,神州丐道自在风尘,恐怕不愿意有一位招惹是非的衣钵门人吧!” 祁云大笑说道:“朋友!你劝解得正得要领,我非顽石,也当点头,可惜的是祁灵今日已自淌此浑水,未便中途干休。” 那人说道:“为弟子者,不能为师长分忧,徒增烦扰,不孝不智之极。祁朋友!尊驾一表非俗,奈何如此?” 祁云含笑摇头说道:“紫盖峰上,我为你三言两语所蒙蔽,几至信以为真,这等人有何智珠可言?朋友你毋须捧我。不过……” 祁灵说到此处,微一停顿,忽又一正颜色说道:“尊驾舌底生莲,祁灵不能无动于衷,只是祁云尚有三事不明,请教于尊驾,若能三事释疑,祁云拍手就走,决不食言。” 那人闻言,脸上微露喜色,点头说道:“为俊杰者,安能不识时务?祁朋友拍手而去,当为不识时务者之诫警,祁朋友临行之前,有何不明之事,如能相告,无不倾言。” 祁云微微一笑说道:“祁灵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早在衡山之时,尊驾即已熟知祁灵,诸凡姓氏师承之种切。而尊驾一切,对祁灵则讳莫如深,难道仍要祁灵以铜脚叟相称么?” 那人想是没有料到祁灵第一件事,是问他的姓氏师承,当时为之一怔,稍一考虑,立即微笑正待说话,祁灵却抢先说道:“如若尊驾有难言之隐,祁灵不敢勉强。但是,人则不能无姓,尊驾如若不见弃,则祁灵奉送尊驾一临时姓氏,以便称谓如何?” 那人微微脸色一变,说道:“祁朋友休要取笑,老朽年迈花甲以外,尚有何难言之隐,不能相告姓氏?老朽姓靳……” 刚一说到“姓靳”,突然“哎哟”一声,向前一栽,顿时气绝身亡。 祁灵正和这位自称姓靳的老人在谈话,他断没有想到站在对方身后的另一同伴,竟然突施毒手,遽发暗器,两人相隔甚近,而且又出意料之外,不仅姓靳的老人背后毫然无觉,即使祁灵站在对面,等到发觉暗器飞来,也是措手无及,眼看着姓靳的老人,倒地身亡。 按常理而言,这位姓靳的老人,在衡山紫盖峰上,曾经一掌震毙银须虬叟尹藤,又故布疑局欺骗丛慕白姑娘,凡此种种,死有余辜,何况是死在他自己同伴手下,同室操戈,更是无甚可惜之处。 但是,祁灵此番出手,早经暗里用心,他在华山枫林山庄密室里,和独孤叟铜脚叟二老晤谈之时,他便暗暗心焦。恐怕无法再找到这位假冒铜脚叟的老人,因为只有在他的身上,才可以追出当年血染三峡灭门惨案的根由,雪洗千手剑沙则奇,以及华山一派所蒙之羞辱。 竟然意外地,这老人会找上枫林山庄,良机当前,祁灵岂肯错过?当时便及时抢出,就准备一展神功,要活擒对方,在他身上寻找线索。 对方因为祁灵是神州丐道的门人,心里多少存有几分顾忌,才运用三寸之舌,要说退祁灵。祁灵这才将计就计,从容探听,岂料事情方有眉目,就被对方同伴施以杀手,功败垂成,祁灵安能不气。 正在祁灵勃然上前说话之际,忽然又有一件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在眼前。 那位姓靳的老人倒地伏身之时,祁灵发现他身后背上,正中插了一支小箭,式样玲珑,颜色鲜艳,半截露在衣外,只不过是一转眼之间,姓靳的老人突然飞快地颤身收缩,不到片刻,化作一滩血水,不仅尸骨无存,连衣服鞋袜,都全然化为乌有,这情景只看得祁灵毛骨悚然。 武林之中,传说有“化骨丹”者,可以将尸体化为血水,但是尚没有听说能将衣物都消化净尽。 祁灵当时对于这种药力,固然感到太狠,尤其是更感到对面这人心肠太毒,对同伴之人,遽下毒手,更进而化骨消尸,天下狠心人莫过于此。 当时祁灵无名之火已动,勃然上前,指着那人说道:“毒至如此,何能谓之为人?” 那人淡漠的一笑,手拈着颏下疏落的苍须,说道:“背叛师门规定,按规律当死,我何毒之有。” 祁灵怒叱道:“人死罪不及其尸,你尚有何说?” 那人说道:“若能稍留痕迹,我又何必致他于死?姓祁的娃娃!你不要猫哭老鼠假装慈悲,你只不过是痛惜我下手过早,没有让你得到一些蛛丝马迹。如此而已矣!” 祁灵怒道:“杀人者死,古律皆然!你们在四川三峡血染长江,就能如此一手掩尽天下入耳目,逍遥法外么?” 那人淡淡一笑说道:“姓祁的娃娃!你在未摸清事情真相之前,且莫慌下断语,你知道血染长江,魂断巫峡的事,是谁所为?” 祁灵大笑说道:“那正是我要追问你的主要原因。” 那人说道:“我能手刃同伴,你娃娃自问能得知事情真相否?” 祁灵上前一步说道:“你手刃同伴,能否手刃自己?” 那人点点头说道:“神州丐道门人,功力自是不凡,方才我的同伴,就是畏惧你是神州丐道的门人,才不惜说服你退出此事,才如此为你所趁,险露机密,老朽功力难胜我那同伴,自知不敌你娃娃!但是,全身而退,尚无困难。” 祁灵说道:“你们胆敢来到华山枫林山庄,要想如此轻易逃逸……” 那人冷笑说道:“来到枫林山庄,为我等此行额外之事,此行大错,错误已由死者应得,方才我已说过,老夫自认不敌你娃娃,但是,要想阻拦老夫,不让离开枫林山庄。你娃娃尚无此本能。” 这几句话说得大越常情,武林之中,讲究的是宁死不辱,像如此自认不敌,尤其是在一个比自己年幼的后生面前,断然难能如此承认,这人如此朗朗说来,毫无异样,祁灵当时心里为之一动,不禁暗自忖道:“他能坦然自认不敌,这安然脱身之说,必有所恃,如果真的让他溜走,岂非白白让这次良机错过么?错过这一个最有利的线索,从此茫茫人海,向何处找寻?千手剑沙则奇十年寻访,独孤叟静心细想数年,都毫无结果,我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岂非也要白耗无数时光,茫无头绪的遍走天涯么?” 祁灵如此一沉吟,意念刚一决定,突然对方朗朗一声大笑,极其俏皮地在笑声中说道: “他日再见!” 随着话声,人已半起空中两丈多高,流星落箭似的,直向前面落去,这种腾空前掠的身形很怪,不像一般武林的燕子三抄水,也不像高深轻功“八步赶蟾”,更不是“蹈虚踏空” 的绝顶功夫。但是,就在他如此一蹬一拔,平身前扑之际,出奇的快,两三丈远,人快得像一溜轻烟,从枫树梢头,一沾即落,一落即起。 祁灵一见他果然逃走,而且去势果然极快,不禁既悔且怒,他深悔自己方才分驰心神,才予以对方可逃之机。 祁灵长啸出声,双袖连拂,疾展“八步登空”的绝技,人走枫林,仿佛凭虚御风,后随急赶。 两人如此一逃一追,功力高低顿见,前面那人虽然身形极怪,而奔驰得极快,但是比较起祁灵如此愤怒之中全力奔驰,还要稍逊一筹。 祁灵接连两三个起落之后,和前面那人相隔不及三丈,再有一个凌空拔起,眼见就是一个“苍鹰攫食”而下,前面那人,就要受擒于手下。 突然,前面那人顿刹身形,右手一挥,“呼”地一声,一宗物件落地蓬然有声,顿时一阵黄烟,猬然而起,把前面那人的身形,隐住不见。 随在身后追来的铜脚叟,连忙叫道:“祁小侠!穷寇勿追,小心中了诡计。” 其实祁灵起身追赶的时候,心里便有所思付,这人既然自称功力不敌,而又胆敢自夸可以安然而去,必有所恃。所以,早就功行全身,凝神贯注,此时一见那人脱手掷来一阵黄烟,料定必是毒烟之流,其所恃者,亦必是此,当时立即闭住呼吸,掠身而前,右手遽伸,疾演一招凌空搏击的擒拿手法,疾拿来人。 那人没有料到祁灵竟会不顾一切地冲进浓烟之内,意外地一怔,那里还有逃脱的余地? 铁爪迎头,夹颈一把抓住,随着手势一转,再度冲出浓烟之外,回到枫林山庄前面的解剑碑旁。 祁灵顺手一掼,将来人摔在地上,扬头向铜脚叟笑道:“晚辈幸不辱命,不怕线索无处追寻了。” 铜脚叟也来到面前,正待含笑道过辛劳,忽然脸色一变朝着祁灵脚旁那人看去,祁灵也觉着铜脚叟的脸色有异,回头看时,不禁当时脱口惊呼。 原来被祁灵掼在地上,半晌没有动弹的那人,此刻已是身形逐渐萎缩,绻成一团,地上渐渐流出腥臭的黄水,不消说得,这人已经自己用上了化骨丹药,活生生地将自己化成一滩血水。 祁灵眼看着地上老人逐渐缩小,地上的黄水,逐渐流多,自己束手无策,分明已经到手的一线可寻的线索,又湮然而灭。 祁灵不仅是懊悔万分,而且也自心底泛起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寒意,虽然祁云没有能够获得一线可寻的蛛丝马迹,但是,却先了解对方的主人管束之严,能使所派之人,在紧要关头,不仅手刃同伴,更能亲手自戕,尸化其水,如果没有深入心灵的控制,是难能做到如此地步。 祁灵站在那里,直等偌大的尸体,化为一滩臭黄水,才废然而叹。 铜脚叟此时想是也为这眼前的情景,引起自己感慨万千,说道:“这人能在危险关头,亲手自戕,令人意外。” 祁灵忽然心里一动,向铜脚叟说道:“老前辈见多识广,当知中原武林黑白两道,各帮各会,各门各派,其御下极严者,当推何人?” 铜脚叟一听,也约略知道祁灵的用意,略一思忖,便说道:“中原各大门派之间,约束门人,均极严谨,若深究其间,当以少林和华山两派,更是一丝不苟。但是,少林和华山两派,御下虽严,却不失之于苛,像这种若有失误,便要自了残生之举,断然不会。” 祁灵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各门派之间,严之一字,虽大同却不无小异之处。因此,像如此超乎常规的管束门下,倒是一个可寻之线,所以晚辈才……” 铜脚叟微笑接着说道:“祁小侠万勿生疑,老朽据实说来,并无他意。” 祁灵点头说道:“江湖上帮会林立,其中也不乏势力庞大,网罗高手的帮会,老前辈能否思虑一番,有无可疑之处?” 铜脚叟摇摇头道:“老朽久不走动江湖,对眼前崛起江湖的情势,漠然无知。不过……” 祁灵叹一口气说道:“其实晚辈此问,已是多余,千手剑沙大侠闯荡江湖十年,立意只在寻找栽诬的仇家,若有可疑之处,岂能放过?看来这一宗疑案,确是费人周章了。” 说到此处,两个人都为之默然,缓缓地走回枫林山庄门前,忽然抬头一看,华山派掌门独孤叟,面含微笑,当门而立。 祁灵抢上前一步躬身拱手说道:“晚辈愧无先知,错失机会,使线索中断而不可寻。” 独孤叟含笑说道:“祁小友毋乃太谦,今日这两人寻上门来,在他是自铸大错,在我们却是天赐良机,方才小友巧用心机,不避危险,已经收获良多,足资查考。” 铜脚叟当时为之一愕。 祁灵悟性过人,天资聪敏,方才由于懊悔所致,一时未曾想及,如今独孤叟如此一说,立即为之恍然,连忙说道:“老前辈所指,是否先死那人,自称姓靳,而略有所得?继而从御下严苛看来,又另有所得否?” 独孤叟呵呵笑道:“祁小友明察秋毫,老朽钦佩,来人功力极为不凡,华山派愧以剑术自称,但是能敌来人于两百招之内而不败者,敝派尚不多见。当今之世,除了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功力超绝。为人公认武林三大奇人之外,尚有何人能冒然仗剑寻上华山?并非老朽夸口,当是少之又少,因之来人功冠武林,而老朽又漠然不识,必是来自边陲之地。这‘靳’之一姓,自为极易于寻的线索。” 敢情独孤叟已经将方才的一切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段据理论来,铜脚叟固然是衷心佩服,就是祁灵站在一旁,也深自佩服孤独叟冷静观察,深入细微。 独孤叟接着说道:“手刃同伴在先,亲手自戕于后,当今武林,无论黑白两道能御下如此者,当属罕见,此点祁小友与铜脚师弟已有所见。然则,毒烟断后,全身自保之策,当前武林更是少见,因此,来人出身边陲,当无疑义。” 铜脚叟回顾身后,只见门下弟子,多环列而立,便恭谨说道:“铜脚恭请掌门移驾室内,再作详谈。” 独孤叟笑道:“待老朽说完此事,尚须迎候贵客。” 此语一出,祁灵和铜脚叟都不禁为之大惊,难道枫林山庄又有外人来此,为何方才毫无所见。 祁灵更是觉得惊诧,解剑碑前一片寂静,难道有人前来,自己竟会浑然无觉么? 独孤叟微笑着从身上取出一截乌黑的铁筒,拿在手里,说道:“来人毒烟断后,祁小友竟然冒烟拿人,毫无所伤,一则是小友早有所备,再则小友必曾服过灵药神丹,小友拿人回身之时,老朽趁烟雾未散之际,隔着浓烟,拾得此项物件。” 祁灵和铜脚叟一齐留神看去,半截铁筒,乌黑似炭,只是在铁铜之上,隐约看到有一些花纹。 独孤叟指着手中铁筒,说道:“丹风朝阳,中原武林无人有此标志,有此线索,何悉无处寻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没有想到毒烟断后,祁小友却无惧于此,留下一大漏洞。” 铜脚叟眼见掌门人如此欣然而谈,不难想像其心情愉悦之一斑。 想当年由于长江三峡血洗丛家满门之事,使华山一派蒙仇,独孤叟因而归隐深山,十余年不曾露面,其心情之沉重,自是不言而喻,今日一见有线索可寻,冤屈大白有日,其心情之愉悦,也是自在意中。 倒是祁灵站在那里心里一直暗自揣摩,这是何人,此时来到枫林山庄,独孤叟了若指掌,而他却是毫无所悉?正是祁灵思忖不已之时,解剑碑的那边,一条人影,疾如流星地向枫林山庄电射而来。 来人身法之快,分明是轻功已臻精绝之境,而身形之轻盈,衣带翻飞,分明又是一位体态婀娜的姑娘。 独孤叟讶然说道:“老朽趁浓烟未灭之际,掩身到前面拾起这半截铁筒,远远看到有人疾驰而来,不料转眼竟到庄前,枫林山庄今天真要蓬毕生辉了。” 独孤叟显然是为来人这身罕见的轻功,引起惊讶。 祁灵此时向解剑石前望去,来人已经平落石径,脚下飘然移动,来势极快,彼此相距不过只剩下二十几丈远近,祁灵霍然心头大惊,暗自说道:“是了!竟是她赶来到了西岳枫林山庄!” 当时心里不觉为之一乱,方才灵台之间,机智尽失,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铜脚叟站在一旁,低声向独孤掌门说道:“枫林山庄十数年来平静自保,料来此刻也无甚大事,请掌门人移驾庄内,外面之事,留待门下弟子处理。” 独孤叟微笑说道:“嘉宾已至,且容老朽在此迎接。” 两人这一说话之间,来人已经越过解剑桥,迈上广场草坪,脚下顿时一缓,慢慢地向庄门走来。 来人果然是位姑娘,而且是位秋水为神芙蓉其面的姑娘。此刻,脚下缓缓移动,脸上似有无限惊讶,眼神盯在祁灵身上,心里也在惊讶着自忖道:“他……他为何没有去北岳,而转道华山枫林山庄?” 他看到祁灵表情冷漠,站在那里,仿佛是没有注意到她的来临,她当时心里为之一酸,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但是,转而一念:“当时自己迫于一缕真情,硬着心肠,迫他远离紫盖峰,这点存心,伊人不解,如今冷然无情,也难怪于他。” 正是她思潮起伏,眼神只停留在祁灵身上的时候,耳畔却响起铜脚叟沉重如雷的声音问道:“老朽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来到枫林山庄,有何见教?” 铜脚叟问话未了,独孤叟却含笑说道:“老朽大胆猜测,姑娘是来自南岳衡山,姑娘姓丛。” 独孤叟如此断然一说,姑娘略微一惊,但是立即又沉静下心情,停下脚步,站在那里,昂然点头说道:“不错!我是丛慕白,是十数年前长江三峡血染丛门唯一漏网之人,今天特来自投罗网。” 铜脚叟厉声说道:“姑娘!你不能如此……” 丛慕白姑娘紧接着话头说道:“我不能如此血口喷人是么?” 说着话,姑娘对祁灵看了一眼,可是祁灵此时却是满心不安与踌躇,不知道应如何与丛姑娘说话。所以,对于丛慕白的谈话和眼神,仿佛已经是视若无睹,听而无闻,丛姑娘当时不由的心里一恸,一时激动说道:“我有真凭实据,有力证人,否则我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西岳华山?” 独孤叟依然含笑如故,微微点着头说道:“姑娘亲仇不共戴天,老朽于理自应同情,但不知这证人为谁,能否为老朽一道?” 丛慕白姑娘凝目问道:“你?……” 独孤叟微笑点头说道:“老朽独孤叟,忝为华山掌门。” 丛姑娘“啊”了一声,接着说道:“我的证人就是你华山派贵掌门的师弟铜脚叟!” 此言甫出,铜脚叟霍然仰天哈哈大笑,丛慕白姑娘顿时为之勃然,左手腰际一探,“呛啷”长剑应声出鞘,厉声叱道:“你敢任意讪笑,是否倚仗华山剑术超人?如此请亮出剑来。 姑娘在枫林山庄前,要你认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丛姑娘如此怒言厉叱,站在一旁的祁灵一惊而觉,心神顿时收敛,急忙抢上前一步,说道:“丛……姑娘千万请勿误会,这位正是华山二老之一当代武林高人铜脚叟老前辈。” 祁灵这一声“丛姑娘”,叫得丛慕白心头一颤,但是后来这一声“铜脚叟”,却又说得姑娘目瞪口呆,望着独孤叟说不出话来。 铜脚叟此时收住笑容,蹬着右脚,发出“独、独”的声音,正颜说道:“姑娘!老朽正是铜脚叟。” 独孤叟拂袖止住铜脚叟说下去,含笑说道:“丛姑娘休要惊奇,个中情形,祁小友自会详细说明。姑娘不幸,惨遭灭门之恨,而华山一派更遭无辜之冤,但愿能与姑娘同仇敌忾,以求大白于天下。老朽毋须在此多言,暂时告退回避,姑娘若能见谅于华山,枫林山庄谨以诚心,暂留芳驾在此小住,以尽地主之谊。” 独孤叟说着话,便和铜脚叟点头致意,飘然而退。 独孤叟和铜脚叟双双回到庄内,华山弟子也都纷纷走散,枫林山庄之前,只剩下祁灵和丛慕白姑娘两人,站在门前广场,相对无言。 良久,丛慕白姑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祁弟弟! ……” 祁灵微微一震,脚下不自主地退后一步,抬起头来,望着丛姑娘,嗫嚅地应道:“丛…… 师姊!” 丛慕白姑娘一听祁灵恢复了“师姊”的称谓,两道紧蹙的黛眉,稍稍舒展一下,说道: “祁弟弟!方才华山派掌门人说的话,都是真情么?” 祁灵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独孤叟老前辈说的句句真情,在南岳紫盖峰上冒名铜脚叟的,那才是真正的仇人。” 丛慕白姑娘咬牙恨道:“可惜当时银须虬叟惨死掌下,竟然让他蒙过。” 丛慕白姑娘说到此处,又松了一口气说道:“如今真相既明,谅来再也无法遁行。祁弟弟!这人究竟是谁?能告诉我么?” 祁灵沉重地说道:“这话说来太长!” 丛慕白姑娘回头望了一下面前静悄悄的枫林山庄,说道:“在祁弟弟未说明真相以前,我不愿意平心静气地踏进枫林山庄。祁弟弟!我们且到那小桥上坐下来长谈,好么?” 祁灵抬头望去解剑碑前的玲珑小桥,略一踌躇,便点点头,向小桥那边走去。 丛慕白姑娘随在祁灵身后,两人默默无言地走到小桥上,倚着栏杆对坐下来,望着桥下清流滚滚,远近荷香幽幽,绿盖摇曳,此情此景,远看桥上丽影双双,真是令人羡煞,又何尝知道,桥上的人,各人怀着不同的心情,甚至萦绕满怀愁绪呢。 丛慕白姑娘霍然抬起头来,说道:“祁弟弟!记得你与北岳秀士有约,为何又来到此地?” 祁灵抬头看着丛慕白姑娘,只见她一双眼睛正以无限深情,凝望着自己,不由得心里一震,倏又低下头来,轻叹了一口气。 丛慕白姑娘黯然说道:“祁弟弟!你……你还恨着我么?” 祁灵闻言抬起头来,摇头说道:“丛师姊待我有授艺之恩,我有何由相恨于师姊?” 丛慕白姑娘不禁滴泪满腮,幽然叹道:“我知道你会恨我,这怪不得你。当时紫盖峰上我再给你难堪,逼你远离而去,你是应该记恨在心的。但是,祁弟弟!那是我……” 丛姑娘说到此处,实在说不下去,一时无法启齿,只落得暴雨梨花,珠泪下流。 祁灵何尝心里不是为之感动,当时禁不住脱口说道:“丛师姊!你不要乱自猜臆,当时的情形,慢说我深知丛师姊的用心,纵然当时我毫无所知,又岂能就因此而记恨于师姊,祁灵虽然愚鲁,当不致如此地步。” 丛慕白姑娘本是无限心伤地倚在栏杆之上,此时一听祁灵说是“深知她当时的用心”,不由地浑身一颤,睁着一双泪水晶莹的大眼,望着祁灵,微有颤意地说道:“什么?祁弟弟! 你当时知道我的用心么?” 丛慕白姑娘讶然地问到此地,泪水纵横的脸上,顿时泛起一阵红晕。 祁灵发觉自己一时情急,说漏了话,当时只好点点头,说道:“请恕小弟不是存心,是我离开紫盖峰不远,无意之中听到师姊和……令师的谈话,才知道师姊一番用意。” 祁灵说到紫盖隐儒的时候,紫盖峰上“一个俊秀潇洒年轻的师父,搂抱着年青貌美女儿身的徒弟”,此情此景,又顿时历历如在眼前,一丝说不出的不愉之意,使他把说到口边的“紫盖老前辈”,改换为“令师”。 丛慕白姑娘那里会听得出这些不经意的话音,当时只听到祁灵说是在紫盖峰上亲耳听到她说出的话,那一张玉脸越发红云层生,羞意不尽。 终于丛慕白姑娘忍不住低声说道:“那……祁弟弟你为何仍旧要愤然离开南岳?” 祁灵一见丛姑娘这种情形,实在无以为答,默然良久,这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弟自南岳起程,自忖岳秀士约期尚早,且又未定日期,所以才立意前来华山……” 丛慕白姑娘奇怪祁灵为何不回答她方才的问话,他既然亲耳听到自己所说的话,少女深情,赤裸无隐,为何祁灵他还要愤然离去呢?此刻他又为何顾左右而言它?难道……丛姑娘想到此处不禁浑身一个冷颤。 此时祁灵正在说到华山之行的经过,姑娘也只有垂头静听,直到说明假冒铜脚叟之人,被同伴暗器致死,独孤叟认定仇家必出自边陲,祁灵才缓了一口气说道:“丛师姊如今与华山一派,已是同敌同仇,只要稍假时日,以丛师姊一身精湛功力和华山派的高手如云,报仇雪恨,指日可待。” 丛慕白姑娘大惊问道:“祁弟弟!你对师姊寻仇雪恨之事,已经是撒手不管了么?” 祁灵沉声说道:“小弟一则要赴北岳,后果如何,尚难预料,再则师姊报仇之事,方才小弟已经说到,合师姊和华山派之力,何愁不能快意思仇?多我一人未见得增加多少力量,少小弟一人也未尽然减少若干帮助……” 祁灵还没有说完,丛慕白姑娘已经浑身颤抖,泪如涌泉,指着祁灵说道:“你……既然……” 姑娘言下之意:“你既然当初又如此深情承诺,来日并肩仗剑江湖,而且既然亲自听到表露的心迹,如何竟是变得如此寡情。” 祁灵一见丛姑娘激动到如此地步,心中何尝不是心痛如割,但是,紫盖峰上的一层阴影,始终掩盖在心头,使他不得不硬起心肠,拱手说道:“丛师姊!待小弟之恩惠,小弟终生不忘,只是……” 丛慕白姑娘一见祁灵站在那里,毫不为动,知道自己真情落空,顿时满腔冰冷,万念俱灰,若不是灭门血仇待她洗雪,枫林山庄前,解剑碑旁,定是香消玉殒,血染黄沙。试想,一个姑娘付出一缕真情,对方竟淡漠视之,何异于万丈高楼失足? 丛慕白姑娘心灰意冷之际,擦干眼泪,冷然地对祁灵说道:“祁大侠!你……你好狠……” 说着话,人一跺脚,云裳微拽,旋风起势,宛如一只仙鹤,扑地振翅,凌空一掠,越过枫林石道,向前疾奔而去。 祁灵没有想到丛慕白姑娘会如此突然撒手就走,当时微一错愕,丛姑娘已经飘然远去十丈开外,祁灵这才猛然惊觉,高声叫道:“丛师姊!请暂留一步,请听小弟说明……” “说明”什么?其实丛慕白姑娘果真的掉身回头,祁灵能说明一些什么?何况此时丛姑娘已经衣袂飘香,人影无踪。 祁灵站在解剑碑下,遥望着朗朗晴空,寂寂林野,心中千头万绪,痴然伫立,说不出心头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 自从在南岳翠柳谷中,紫盖隐儒的木屋子里,乍见丛慕白姑娘之时,便为丛姑娘那种绝代风华,端庄秀丽,温婉娴淑的风范,所暗自倾倒,尤其丛姑娘一点真情,也深植伊人身上,双方灵犀互通,心心相印。而且彼此都期许着未来双双仗剑江湖,丽影锄奸,这是一对令人羡煞的神仙眷属,谁又能料到如今竟落得如此的下场? 祁灵站在那里痴痴的眺望着,心里在不断地暗自询问自己:“这是我的错么?这是我的错么?” 如今丛姑娘伤心而去,只怕从此永隔关山,永绝重逢,想到这里,祁灵也不禁泪湿青衫,不能自己。 良久,良久!祁灵长叹收袖,拭泪回身,准备告别独孤,铜脚二叟,前往北岳。 祁灵方一转身,隔桥对面,铜脚叟迎风而立,脸色肃然,凝望着祁灵,拱手说道:“祁小侠!” 祁灵惊道:“老前辈何时来此,晚辈毫无所知?” 铜脚叟说道:“老朽奉掌门之命,前来邀请小侠和丛姑娘至庄内一谈。” 祁灵不觉黠然说道:“丛姑娘方才已经走去,老前辈未曾见到么?” 铜脚叟点点头说道:“老朽远立庄头,遥望丛姑娘离去,这才前来,小侠神驰未已,一时未敢惊动。” 祁灵脸上一红,拱手说道:“晚辈失神疏礼,老前辈幸忽见责,此刻晚辈正要面谒独孤老前辈告辞。” 铜脚叟欲言还止,两个人便走向枫林山庄,默默而行,一直走到后进石屋之内。独孤叟已经迎出门来,说道:“丛姑娘已经离去了么?” 祁灵点头说道:“晚辈留之不住,她已经远走了。” 独孤叟看着祁灵,点点头说道:“祁小友!丛姑娘人中之凤,身怀不世血仇,你应当善视之,勿使情天变为恨海,若来终生忏悔。” 祁灵默然无以对。 独孤叟复又微笑说道:“自古情天不老,只要彼此深情不逾,他日重逢,自是意中,但愿天下有情人……” 祁灵忍不住黯然说道:“老前辈!有所不知……” 独孤叟含笑说道:“儿女之情,岂是老朽所能预知,只是佳偶天生;老朽如此祝福罢了。 来来!且不谈这个,祁小友华山之行,虽无所获,亦了此行心意,但不知今后何往?” 祁灵一振心情,答道:“晚辈原是要往恒山应约,如今西岳之行已是事毕,即刻要往恒山一行。” 独孤叟略一思忖说道:“祁小友北岳之行,必有要事,老朽未敢多留,只是老朽请小友前来,有一事要冒昧相告!” 祁灵立即应声说道:“老前辈有何训诲,晚辈自当洗耳恭聆。” 独孤叟说道:“华山一派蒙冤十数年,名声在武林一蹶不振,老朽忝为掌门,羞对世人,深山忏悔十年,毫无所得,今日小友能以一诺之言,前来华山,竟而追得可寻之线索,小友对华山一派惠莫大焉。” 祁灵连忙起立说道:“老前辈如此谬奖,晚辈不胜汗颜,晚辈身受千手剑沙大侠之惠,既未言报,受其遗命,又未竟功,老前辈如此谬奖,岂非令晚辈无地自容么?” 独孤叟摇头说道:“老朽句句实言,并非客套,老朽即日起程,要遍走边陲,察访八荒,寻找此事究竟,小友要事待理,前往北岳,老朽未便邀约同行。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临别之前,老朽略有心意相赠,聊表华山派对小友酬谢之寸心。” 祁灵慌忙摇手说道:“老前辈如此一说,晚辈断然不敢相受。” 独孤叟忽然呵呵笑道:“祁小友!老朽此物相赠,你断不能辞而不受。” 说着便从身上解下悬挂在腰间的长长布袋,慢慢地解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东西。 布袋解开之后,铜脚叟立即神情肃然,垂手站在一旁。 但见独孤叟从布袋里取出一柄玉杆银丝,闪闪有光的拂尘。 祁灵大惊,他没有想到独孤叟会取出这柄银丝拂尘,他不敢相信,独孤叟所说的,要赠给他的东西,会是这件华山派镇山之宝。 独孤叟将银丝拂尘取在手中,向祁灵问道:“祁小友是否听说过,江湖上有两句传说么?” 祁灵谨声应道:“晚辈曾有所闻,道是‘银丝拂尘紫如意,威镇两岳二奇珍’。” 独孤叟微笑地扬起手中的银丝拂尘,说道:“这句话始传自何人之口,无人知晓,华山与少林两派,当时也都欣然受之,实则是这两句蒙人耳目混淆视听的话,银丝拂尘与紫如意,虽是华山与少林二派镇山之宝,但是不足以称之为天下奇珍。” 独孤叟说到此处,不仅是祁灵感到奇怪,独孤叟要赠给他东西,为何又说出这些与事无关的话?站在一旁的铜脚叟也感到奇怪,掌门师兄从不轻易露出这柄银丝拂尘,为何此刻不但亮出,而且还大谈其中隐秘。 独孤叟似乎没有注意祁灵和铜脚叟的惊诧,继续说道:“银丝拂尘与紫玉如意虽然不是奇珍,这两件东西之上,各有一个小配饰,却是一百多年以前,武林之中人人注目的东西。” 独孤叟说到“人人注目的东西”,祁灵和铜脚叟都不约而同地把眼光注视独孤叟手里那一柄银丝拂尘。 独孤叟此时慢慢地从手中举起银丝长达两尺的拂尘,用手拨开银丝,里面露出一个姆指大小的玉块,用一根银链子系在玉块一端,平时藏在银丝里面,隐而不见。 祁灵眼快,已经清楚地看到,这一枚小玉块,上面微露红筋,仿佛是图形。 铜脚叟此时却是不敢多看,缓缓地低下头,默然地站在一旁。 独孤叟放下那枚小玉块,银丝拂尘恢复原状,微微长叹一声说道:“这只是传说,老朽继承掌门职位之时,先师曾经约略提到,不过,就先师当时而言,也只是传说。” 祁灵此时渐渐为这件事,引起了不少兴趣,独孤叟如此慎重其事,在此时此地,提出这件事,必然有所用心。因此祁灵一变而为兴致盎然的说道:“请问老前辈,这传说究竟是起自何时?” 独孤叟摇头说道:“老朽当时没有敢追问,这宗传说关系太大,所以也不敢随便请问别人,究竟这传说起自何时,老朽至今也不敢断言,只是知道在百余年以前,武林之中,确有如此情事。” 铜脚叟忽然躬身告退,却被独孤叟止住。 独孤叟微微叹息一声说道:“铜脚师弟毋须回避,如今此事已至掀晓之期,又有何回避之有?” 祁灵倒是面有惭色地站起身来,说道:“如若此事关系老前辈贵派隐秘,晚辈不敢因满足一时好奇之心,而请求老前辈多加叙述。” 独孤叟点头说道:“此事虽然与华山一派有关,但是与祁小友更有关连,此事说来话长,老朽只能一切从简,说明要项,在百余年前在黄山飞泉谷内,曾经会集天下武林黑白两道好手,共谋一件大事。” 祁灵一见独孤叟说到此处稍作一顿,忍不住说道:“武林数度论剑,都在黄山,这一次想必未尽然就是论剑称雄,而是别有所图。” 铜脚叟望着独孤叟一眼,也接着说道:“不知是否就是武林盛传数十年而不衰的黄山大掘墓?” 祁灵一听大吃一惊,脱口说道:“掘墓?” 独孤叟点头说道:“掘墓!是一次空前未有的一次大掘墓。 祁小友!你休要惊奇,武林之中无论黑白两道,金银财宝都在其次,尤其仗侠行义的白道上豪杰,所谓视珍珠如粪土。但是,若有绝世不传的武功秘笈,无有不动心的。” 祁灵为之恍然,点头说道:“想是这古墓之中,藏有某项武功秘笈,才引起天下武林动心。” 独孤叟说道:“不止是某项武功,而是集天下神奇妙绝的各种内外武功不传之秘之大成。 铜脚师弟!你既然知道黄山大掘墓之事,你可否将一目大师的生平,稍作说明。” 铜脚叟立即应声接着说道:“一目大师何许人,不详,武林盛传晚明年间,即有此人。 名称一目,并非独目,而是博览群书,一目了然,一目大师不仅学究天人,识博古今,而且一身兼得百家武功之长,功力已臻超凡人圣之境。” 铜脚叟一口气说到此处,祁灵凝神一致,目不转瞬。 铜脚叟略一思忖,又接着说道:“一目大师晚年,将全身武功,写成口诀,分别记载于五块玉块之上,自己在黄山安排好归宿,临终之时,将这五块玉块放在身旁殉葬。” 祁灵霍然而起,说道:“此事果然传说如此,其中已有漏洞,一目大师既然一死,如何能将自己掩埋起来?因此,武林群雄应该追寻当年一目大师的门人,较之掘墓既不损及阴德,也较易奏事功。” 独孤叟笑笑道:“铜脚师弟想来只能知道如此而已,但是,他所知道的倒是江湖上所传说的实情。祁小友岂不听说,一目大师识博古今,学究天人,如此巧布机关,精设禁制,使他气断之时,这一目之墓也随之自然而阖,在后人看来,叹为观止,若就一目大师所学而言,何异是雕虫小技?” 祁灵点头称是,他也觉得方才自己听得入神,如此冒然而问有不敬之嫌,此刻他静坐在一旁,不再多言。 独孤叟说道:“黄山掘墓,武林高手非死即伤,一目大师之墓,所有机关禁制伤了无数高人之后,才豁然而开,但是墓内空空如也,不仅没有玉块秘笈,连一目大师的尸骨也踪迹俱无,黑白两道无数高人,吃了这样大亏之后,只有闷声无言,大家风云而散。” 祁灵听到这里觉得有些失望,这件事不仅与他无关,而且听来乏味,除了觉得武林高人于百余年前,做了一件非常不智的事而外,别无其他感觉。 独孤叟顿了一回,又接着说道:“经过了一段时期,有人自关外传来消息,说是一目大师是死在塞外,在他未死之前,他将这五块玉块,分别埋藏在名山五岳,大意是说:日后有缘人,自然使这五块玉块会合,参悟其中口诀,若是没有这样有缘人,让这五块秘笈,藏在名山胜地,也是得其所哉。” 情节转到此处,一折而起,柳暗花明又一村,祁灵又提起兴致,问道:“武林之中,自然又要遍寻五岳,细访这玉块秘笈了。” 独孤叟摇头说道:“没有。” 铜脚叟对这后半截事,想来也不知道,所以也倾耳细听,所以一听到说道“没有”,因而叹道:“有道是蛇咬一口,三年怕见草绳,想必当初黄山掘墓之时,黑白两道吃亏太大,所以对这后来的消息,缺乏问津的胆量,此事湮没无闻,江湖上知之甚少。” 独孤叟说道:“黄山掘墓,是一件最不应该的错误,各派务会的高人,在活命全尸而归之余,内生疚意,也是主要原因。所以,五块秘笈分藏于五岳,消息传来,乏人问津。” 祁灵不由地眼光落到独孤叟的手上,停在玉柄银丝拂尘上面。 独孤叟接着说道:“不过,这次的传说,却是真情。” 铜脚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差一点就要问出“何以见得”,但是,临说收言,铜脚叟最重礼数,掌门师兄当面,不愿多话。 祁灵也没有说话,不过,他的眼睛又向银丝拂尘上看了一眼。 独孤叟微微的笑道:“本振第十二代掌门,就是老朽师祖,在六十年前竟然偶在华山莲花峰顶上,发现这块玉块,也就是老朽银丝拂尘里面所系的这块玉块。” 铜脚叟仿佛有所顿悟,释然端坐一旁,脸上神色平静已极,宝相庄严。 独孤叟含笑依然,缓缓地说道:“华山派历代以来,不愿沾染江湖纷扰,所以,拾到这块玉块之当时,无意再寻其他四块。” 祁灵不觉问道:“老前辈可知其他四块玉块,可有发现的迹象。” 独孤叟点头说道:“有!中岳嵩山,少室峰少林寺院不知于何时,也发现一块,可是另外三块。虽然未曾听闻有出现的消息,想必已经有人获得。” 祁灵惊讶问道:“华山和少林各得一块之事,如何传人武林江湖之中。” 独孤叟笑道:“武林之中,无人知道,只是有人如此猜测而已,因此,才传出‘银丝拂尘紫如意,威镇两岳二奇珍’的歌诀。” 祁灵一震,接着问道:“这两句歌诀是另有用心的么?” 独孤叟笑道:“善钓者,必善布饵,目的无他,只是在证实这两块藏在中岳、西岳的玉块,是否已经出世。” 祁灵睁着眼睛问道:“结果……” 独孤叟叹道:“结果消息虽然未露,可是对方心思慎密,推论正确,他们已经断定这两块玉块,已然出世,而且各在两派掌门之手。” 祁灵略一思忖,沉声说道:“老前辈所说的对方,系指何人所说。” 独孤叟说道:“另三块玉块的得主。” 祁灵说道:“老前辈请恕晚辈放肆,有一点疑问晚辈不明,老前辈何以知道另三块玉块,已有得主?” 独孤叟朗笑了一声,说道:“小友!万事不离理,凡事按理推论。虽不中亦不远矣!亦如对方推论中岳、西岳两块玉块,已经出世的情形,如同一辙。” 祁灵人是绝顶聪明,可是此时听完了独孤叟这一段话以后,瞠然不知究理。 独孤叟说道:“祁小友!你为老朽门下千手剑沙则奇之事,奔走千里,为他洗冤伸屈,从虎邱到华山。几经思考,已然证明沙则奇是冤屈。但是,你能否道出,这是何人,为了何事,要将沙则奇沉冤血海?” 祁灵毕竟聪明不凡,一点即通,立即接口说道:“难道是为了这块玉块?” 独孤叟点头说道:“老朽目前无法不作如此之想,此人立意动摇华山一派之本,先从声誉着手,深谋远虑,他伺机而动,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发现这块玉块而已矣。” 独孤叟这个推论是惊人的,而且也是极有见地之说。 尤其是祁灵,当时心里更觉得独孤叟的说法,是有其深入独到之见地,因为他想起少林寺所发生的不幸,铁杖大师的蒙冤情形,与沙则奇如出一辙,毋庸置疑,也是为了这块玉块,企图来动摇少林一派的根本。 但是,其人为谁?能有如此探谋远虑,不惜以十数年时光,企图以不露痕迹的手段,谋取这两块玉块。 因此,祁灵自然而想起北岳秀士姚雪峰。 北岳秀士姚雪峰在少林寺的种种行为,确有所谋,而所谋者为何?自然是那一块玉玦了。 祁灵正是思索多端之际,独孤叟忽然又说道:“推论事则可,推论人则不可。因此……” 独孤叟说着,又提起银丝拂尘,分开银丝,露出那一小块玉块,用手摘下,说道:“老朽并非危言耸听,其人为谁,固无法推论,却是关系重大,不仅是关系到华山一脉的存亡,也关系到整个武林的安危。老朽要以风烛残年,寻访其人下落。祁小友!你也应该义之所在,当仁不让。” 祁灵慨然应声说道:“晚辈虽微不足道,却愿追随老前辈之后,为寻访此人而尽绵薄。” 独孤叟点头说道:“这五块玉玦,若是全被其人所得,天下无敌,武林遭殃。但是,这五块玉块若能全为一有为有守,正气凛烈,而又武功根基深厚的人获得,又何尝不是武林之福?” 这几句话说得,在场的祁灵和铜脚叟都为之默然,果真的能将这五块玉块都聚于一人之身,仗义行道,真是武林之福。但是,谁有这等机缘,即使华山和少林两派,都能将自己所得之玉块拿出来,还有三块玉块,又岂是如此轻易得到的么? 独孤叟却于此时右手姆指、食指,拈着那一块小玉块,含着微笑,递到祁灵的面前,说道:“祁小友,天纵奇才,该当大任,老朽不敢藏私,这块玉决,首先交给小友……” 祁灵一惊而起,不自觉地退后两步,拱手躬身说道:“老前辈!玉块为贵派相传之宝,祁灵何人,敢冒然领受。” 独孤叟含笑说道:“祁小友此言稍有差误,玉块原系一目大师分藏五岳之物,华山幸得其一,何能算得本门所有之物,况且此物如不五块齐全,毫无功效,但愿祁小友能寻得五块合璧,为武林放一异彩,老朽愿之足矣。” 祁灵恳声推却道:“当前正是有人相谋于这两块玉块,晚辈如此轻易获于老前辈,恐遭他人诟病。” 独孤叟朗声笑道:“祁小友!你受此块,应当视为任重而道远,你若畏惧,则另当别论,否则,小友!你毋庸顾忌其他。” 铜脚叟此时也站立在一旁说道:“当仁不让,祁小友请勿固辞。” 祁灵听到二老俱是如此出自诚心,不敢过份拒绝,他也深深知道,如此一块在身,不仅寻找另外四块,是一件困难无比的事,而且本身就是招惹危险的一件事。但是,祁灵生来就有行侠仗义的秉性,他想到铁杖僧和千手剑的冤屈,以及随在这冤屈之后的更大阴谋,他觉得自己真如铜脚叟所说,当仁不让,义不容辞。 当时,祁灵双手捧过这一块小玉块,沉声说道:“长者赐,不敢辞,晚辈誓尽一己之力,寻求这另外谋求五块齐归的人,来刷清华山千手剑沙大侠之冤屈,以不负老前辈之厚望。” 独孤叟点头说道:“将来五块齐归,祁小友武林独步,集五岳灵气于一身,诚老朽今日之望。” 祁灵诚惶地说道:“五块设能合璧,晚辈何敢独占,当公诸天下武林,以求公处,以不辜负当年一目大师无私的胸怀。” 独孤叟赞道:“祁小友如此大公无私,老朽已庆所托得人。 他日五块齐归,自然是祁小友所有,理所当然。” 祁灵一想,此时说之无益,来日真有如此一天,再另作决定。 独孤叟此时站起身来,先向铜脚叟说道:“老朽此去边陲,时日之长短,下落之吉凶,均难以预料,华山一派的重任,要落在铜脚师弟身上。” 铜脚叟肃然躬身,满脸惶恐。 独孤叟平静如常,缓缓地说道:“创业维艰,守成不易,在冤屈未雪之时,华山派危机未释,铜脚师弟要紧束门下,整顿枫林山庄……” 说到此地,独孤叟也有着无限的离情,将一柄玉柄银丝拂尘,交到铜脚叟手上。 铜脚叟双手捧着银丝拂尘,神情激动,老泪纵横,颤声说道:“掌门外出,铜脚不敢擅加阻拦,愿以兢业心情,静等掌门法驾归来,铜脚仍守本位,如此方能安心。” 祁灵知道这柄银丝拂尘,是华山一派掌门权威的象征,铜脚叟此时不敢如此接受掌门职位。 祁灵心里暗自忖道:“华山派中的事,我在此地有欠妥当。” 便悄悄地移步外出,正当此时,独孤叟忽然叫住祁灵说道:“一派掌门职位转移,是为隆重之大典,不应如此草率。但是,今日一则时不我予,老朽即刻便要起程,再则,老朽以为任何一事,既决意而为时,便要抱定破釜沉舟之心,方有所为。” 独孤叟这两句话,说得神情极为严肃,面色凝重,祁灵当时也为之肃然起敬,同时应声说道:“老前辈之用心,晚辈当铭镂于心,永为范式。” 独孤叟伸出手来,先在铜脚叟右肩上轻轻一拍,朗声说道:“守成不易!守成不易!” 转而又向祁灵说道:“令师宇内奇人,如能相遇,告以五块之事,必能代小侠擘划未来,他日有缘,边陲再见。” 独孤叟拦住了铜脚叟和祁灵的相送,满脸依恋的神情,走出石屋。 屋外阳光已淡,夕阳黄昏。独孤叟站在院落里,周围略一眺望,转而昂首回身,再度向祁灵说道:“五块齐归,小友之大事,亦武林之大事,华山有幸,也沾此余辉,小友要多加慎重好自为之。” 祁灵躬身应是,抬头时,独孤叟已自飘然而杳,开始他遍访边陲之行踪。 祁灵目送独孤叟飘然而去,深觉此老此去心情沉重,但是,旋又觉得自己又何尝不是任重道远,沉重万分。 华山之行,虽与当初愿违,却多获得一些意外,此行不虚。 但是,此行应告结束,北岳之约,为日无多,必须匆匆上道。 唯一使祁灵心中未尽释然的,是丛慕白姑娘的忿然而去。莫论如何,姑娘一点痴心,是真情对待,但是,奈何……祁灵想到这里,只有长叹而罢。 当即告别了铜脚叟,离开枫林山庄,取道恒山北岳,去会姚雪峰。 祁灵只身单骑,从华山枫林山庄起程,北贯中原,直走恒山。 沿途已不像兼程赶往华山的心情,估计为时半月,定可如期到达。如此放缰轻驰,倒是逢镇宿店,遇站打尖,毫无风尘劳顿之苦。 北穿洛阳,入山西境内,北地风光,已较之内陆中原。有显着不同之景象,但见遍地黄尘。丘陵起伏,虽在炎夏,却少见密绿浓荫。 祁灵既然不要兼程赶路,只当他是游山玩水,加上他性好游历,所以,心情亦如这北国高原,一样的开阔平坦。但是,唯一使他感到心里不能放下舶,便是。此去北岳,能够会见姚雪峰,如何才能证实姚雪峰的阴谋诡计,使须少蓝姑娘能够相信昔日嵩山之麓的血案,确与铁杖大师无关。 还有,北岳秀士姚雪峰,定居北岳,历来已久,昔日一目大师所藏在恒山的一块玉块,必然已经获得,他是否就是那谋求五块齐归的人? 如果不是北岳秀士,他为何陷铁杖僧于不辩之地,又为何使少林一派内起纷争,阴谋渔人牟利之状。 如果北岳秀士确是暗谋五块,企图独霸武林的人,将如何才能揭穿这一事实。 凡此种种,的确为祁灵的旅途上,增添不少烦恼。 越过黄沙奇岩的五台山麓,绕过雁门关,沿着长城古道,踏着北地风沙,出关到达恒山。 恒山位于平型关与雁门关之间,覆压数百里,巍然耸天,较之南岳衡山与中岳嵩山不同,与东岳泰山,以及西岳华山亦回然有异。 怪石狰狞,悬岩峭壁,雄伟之势则具,秀丽风光则无,有人至西北边陲,有感叹春风不渡玉门关之句,其实到达北岳恒山,已是令人难有春夏,但见秋冬之慨。 加上睛空万里,白云索绕之时。恒山远眺,仍然是黄多于绿。 祁灵在沿山小镇稍歇。便弃马步行,直奔山境。 乍一入山境,眼见如此绵亘不断的山峦,和狼牙错列的山峰,一时倒不知道这生花谷和如椽岩,位于何处。 祁灵忽然放慢脚步,在没有确知北岳秀士居处之前,他准备缓步而行,即使日幕之前,仍然茫无头绪,深山穴居一晚又有何妨? 正是祁灵如此放开心情向前走去,忽然身后风吹草动的声音。 祁灵此时虽然没有全力赶路,却是凝神注意,暗察四周。所以,一听身后微有响声,便立即分辨出,那是有人在施展轻功,凌空收势,衣袂生风的声音。 祁灵闻声知警,他也听出来人功力极为不弱,虽然不是北岳秀士本人,却是深具火候的高手。 祁灵脚下依然缓缓而行,静等这人在身后不远之处如此突然刹住奔驰的身形,为了何事。 如此前行不到数步,突然两股劲风,来势如矢,直取祁灵身后“对口”、“凤眼”两大主穴。 “对口”与“凤眼”,位在上中两盘,来人出手分袭两穴,不仅劲道凌厉,而且出手快速,认穴准确,说明来人功力除了极高之外,而且心肠狠毒,一举就要制祁灵于死地。 这一招两式的偷袭,虽然不出祁灵意外,但是,他也断然没有想到这人出手竟如此之毒。 当时心里微微一惊,单足落地,闪电盘旋,本已举掌当胸,要硬接一掌,然而心里却又电光火石一转,留掌未发,身形左侧一闪,顺理成章的一式“卧看巧云”,轻悠悠地贴着攻来的劲风,让到了边。口里却轻叱道:“彼此不识,奈何如此出招致命。” 人在说话,已经闪开到数尺开外,一打量来人,竟是一位四十上下,长眉大眼,紫色脸笼的中年人,头戴一顶小帽,身穿蓝短装,看不出身份,但是,却看得祁灵好生眼熟。 当时心里便如此闪电一转:“这人好生眼熟!” 对面那人却冷笑说道:“来到恒山你想装佯,休生梦想。” 这人一说话,祁灵顿时一触灵机,当时脱口说道:“你是少林僧人了净?” 那人伸手一摘头上的小帽,短发蓬松,戒疤依然可辨,不是了净和尚是谁? 了净当时嘿嘿地笑了一阵,说道:“我是了净又待如何,冷泉岩前,少林寺中,冤仇累累,今天你送上门来,你还想赖不认账么?” 祁灵顿时想起了净当时在少林寺,仗着北岳秀士隔身传力,向自己挑战,结果伤在五梅捧日凤爪抓之下,又为北岳秀士挟腰携走。 没有料到是携来北岳,不到一月光景,不但肩伤已愈,而且,眼神精光充沛,功力想必又更进一层,如此看来,北岳秀士有意使少林寺内起纷争,安排诡计,至此已经是一目了然。 祁灵看着了净那种神情,便说道:“出家人着此装束,不伦不类已逾清规。不归本寺,反随姚雪峰这等人,不务本性,更不应该。了净和尚!出家人应该知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要执迷不悟。” 了净大笑说道:“到了恒山,你还想如此猖狂么?” 祁灵一听了净的话,觉得他颇为有恃无恐,心里暗自忖道:“这了净当初在少林寺内,功力了了,今日难道已经获得北岳秀士的传授么?如此也好,试试他究竟有何进益,也可趁此衡量衡量,北岳秀士到底如何。” 了净一见祁灵沉吟不语,便冷笑道:“害怕了么?昔日威风今日安在?” 祁灵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和尚!你今日虽然身穿俗装,却仍旧是佛门弟子,念经礼佛之人,岂不闻冤家宜解不宜结么? 只要你返回少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了净冷笑未已,突然暴喝一声:“姓祁的小子!你别再饶舌了。看掌!” 这一声“看掌”,人似旋风卷进,双掌左右一分,更翻拍出,掌影如潮,不断阵阵扑来。 祁灵成心试验,暂时不打算还手,点足挺身,倒退数尺。 刚一让开,了净人走迷踪,如影之随形,双掌拍起劲风呼呼,紧迫着祁灵抢攻十几掌。 祁灵一面极力周旋,身形轻若败絮,在掌风中游走不定,一面也暗暗吃惊,了净的功力较之少林寺内,有了显着的进步,而且,最使诧异的,了净的掌法,没有一招一式是少林宗法,完全是另有一套。 祁灵曾经阅读铁杖大师所写的少林秘笈,虽然不能涵盖少林各种功力,对于掌法,却有记载,了净若有一招一式相近之处,祁灵焉有看不出之理。 祁灵突然心里有一种想法:“了净和尚是半途出家,他不是少林派谪传弟子。” 这一个疑端一起,祁灵轻啸一声,右手一伸,脚下一错步式,正准备还招抢攻,就在此时,了净突然一收身式,疾转而回,展开轻功,全力向目上奔去。 原来了净满以为仗着此时此地心神稳定,虽然不能手报少林寺一抓之仇;至少也应该给祁灵小挫一阵,以吐一口闷气。 没有想到祁灵的功力,不是自己所能想像,彼此仍然是相差殊悬,了净就要趁机脱离,等他到了生花谷如椽岩前,再作道理。 他这转身一跑,倒是引起祁灵当时另一个想法:“我此行前来,最好能够先见到须少蓝姑娘,假如,须姑娘在这一个多月之内,已有所明了,倒不失为是自己一位好帮手。” 如此闪电意念一决,立即长吸一口气,振臂挺身,一拔凌空,直向了净迫去。 了净轻功极为出色,以一步之先,在前面奔跑,去势宛如流星赶月,等到祁灵起步时,已经相差十丈开外,所以祁灵起身追时,已经远隔二十余丈。 虽然祁灵的功力,较之了净要高出很多,但是,了净占了地利之便,在前面藉着悬岩悄壁,怪石狼牙掩遮之势。忽隐忽现,迟滞了祁灵的速度,再加上了净此时真是好似漏网之鱼,全力逃奔,所以,约莫追了一盏茶的光景,仍然没有追到。 祁灵一时心情大急,全力展开凌空“八步赶蟾”的绝顶轻功,正是向前猛扑之际,突然,了净在前面仿佛身形一顿,就在这一瞬间,祁灵如闪电飘风一般,掠身赶到,不容稍缓,相隔还有三、五尺之间,祁灵右手扣指猛弹,一缕劲风,脱指而出,直撞向了净腰眼,只听得扑咚一声,了净扑地便倒。 祁灵弹指神通的本领,从未使用过,也的确未具火候,今天一时情急,扣指便弹,五尺之内,应手而倒,倒是大出祁灵意外。 祁灵也无暇思索自己的功力,能否五尺之内伤人,立即上前,抓住了净衣领,拍开穴道,喝道:“了净和尚!你是否愿尝错骨分筋的滋味?” 了净被抓在祁灵手下,豪气俱无,默然不答。 祁灵骈指突出,抵住了净“气海”,两眼注视着了净,静候他的答复。 了净知道,此时只要祁灵下手,自己便立即岔气人经,逆血走脾,不仅功力全废,而且痛苦万分。 了净当时说道:“姓祁的!你如此抓人触穴。逼问口供,是否有欠风度?” 祁灵见他气势已消,态度已软,便放开右手,笑着说道:“一丈之内,你休想活命逃走。 但是,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祁灵即刻撒手便走。生花谷如椽岩,任何腥风血雨,与你了净无涉。” 了净站在那里,面有愧色,微微的点点头。 祁灵也点头说道:“我要再次提醒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要一误再误,必然后悔无及。” 了净说道:“我既然已经败在你手下,愿以一句回答,换回性命,你就毋须顾虑我是否说谎言相蒙蔽。” 祁灵点头,说道:“来日方长,相见有日,我当然相信你。” 说着话,祁灵凝神略一沉思,接着便问道:“须少蓝姑娘住在生花谷内何处?” 了净闻言,毫不犹疑地说道:“入生花谷,右盘三折,有石如笔,笔后石屋两间,题名曰‘梦笔生花’,须少蓝姑娘便居住在彼处。” 祁灵点头,顿时退后两步,拱手说道:“和尚休怪我动手失礼,但愿日后能再相见。” 了净当时不作一言,转身而折西走,疾奔西去,转瞬不见。 祁灵退后注视了净去后,略一思忖,和了净采相反的方向,向东折转,一路越悬岩,走断壁,深入山境。 一路闪躲腾挪,蜻蜓点水,在这些险阻重重的山中,祁灵觉得北岳恒山如此险峻荒凉,连一棵悦目的树,和一点怡情的泉水,都难得一见,北岳秀士竟然定居其间,若不是另有所图,令人难以置信。 正是祁灵如此满怀奇怪之际,突然,迎面一堵峭壁,当面拦住去路。 这一堵石壁,中间隐约有一、二石阶通向一个石隙,此外别无任何可走之路。 从祁灵所站之地,相距峭壁石阶,是一个约有五丈左右宽的山壑,此时云务迷朦,未知深浅。 祁灵回顾四周,并无去路,除了折身从原处转回,便只有峭壁上那一个石隙,像是一道出口。 祁灵心里暗自猜疑:“了净往西,分明是羞惭而去,决不是回到生花谷,我之往东,就是这个道理,可是如今看来,难道是我推测有误?” 祁灵索性走上前几步,站在深壑边缘,向五丈以外的那个石隙留神看去,原来石阶之上,石隙之旁,刻有两行字,这两行字年深月久,风雨剥蚀,稍一不留神,便不易看出。 祁灵此时隔着石壑,运足眼神,看到这两行字,笔力劲健,落笔均匀,像是大力金刚指之类的指法所书。 上面写着:“是谁挥动生花如椽笔? 划开千仞峭壁一线天。” 祁灵看到这两句话,霍然心里一动,想道:“我岂不是一时蒙住心窍,化解不开么?北岳秀土所居之地,正是生花谷如椽岩,这峭壁之上,正是写着生花如椽字样,不是北岳秀士所为还有谁来?” 同时又想到,不管如何,千仞峭壁之上,有人书写,在北岳之上,除去北岳秀士姚雪锋,不应再有别人。 想到真切处,祁灵扬袖拔身,飘然越过深壑,落身到峭壁之间,石隙之下的石阶之上。 刚一落到石阶,顿时使这位一身奇功绝技,豪气干云,胆色无双,而又具有喜爱山水之灵气的祁灵,为之倒抽一口冷汗。 那石阶立足之处,仅够立足,上仰则毕陡如悬,岌岌乎迎头盖下,令人不敢逼视。下瞰因为从石隙里吹出阵阵冷风,冲开深壑一块云雾,只见黑洞洞地深不见底,而且一阵转转轰轰,宛如地裂山崩,令人头晕目眩。 站在这样上仰不见天,下临无地,而且仅堪容足的石阶上,饶是祁灵如何了得,也要为之胆落。 祁灵倚在石阶旁边的石壁之上,沉敛心神,稳住情绪,全身运功力,贴着石壁,向上面一步一步蹬着石阶上去。 一直蹬到最后一个石阶,正准备向石隙里探视之际,忽然感觉到石隙里吹出来的风,冷澈骨髓,而且劲道奇猛。 祁灵估计这条石隙,必然是通往后面无疑,否则,仅仅如此一条石隙,不会如此阴风凌厉,这正像是一个风箱一样,从后面的空旷之处,才会抽来如此既阴寒又凌厉的劲风。 此刻祁灵浑身功行劲达,充塞一股阳和之气,才不畏那寒冷如冰的阴风,然后又抽出腰间七星紫虹软剑,一则防备石隙之中,容有毒物,再则,唯恐阴风劲厉,一时使自己在石阶立足不住,下坠无底深壑,后果不堪。 祁灵如此小心翼翼,一长身形,左手上伸,一搭石隙边缘,双足交错一用力,“嗖”地一声,就像是一条出洞灵蛇凌空窜起,直穿石隙之中。 一经穿身人隙,祁灵立即贴住石壁,沉桩落步,定下身形,留神打量,这个石隙,确是鬼斧神工。从上到下,仿佛是一刀直劈而下,两边光滑得寸草不生,前面直通到老远,眼前看不清楚通往何处。顶上真是天如一线,又像是一道蔚蓝绢布,横架山之颠,使祁灵引为生平奇观。 石隙之中,虽然也是寒冷,也有不断的冷风,但是,比起刚才石隙进口之处,又要使人感到暖和许多。 最令人奇异的,脚下既非崎岖不平,亦不是一阶一级,而是平坦无痕,一条毕直的通道。 祁灵站在那里,稍作端详之后,遥望着这条通道的那头,虽然看不见任何景象,那是由于相隔太远。但是,在当时祁灵的心里却幻起另一个境象。 祁灵忽然想起“晋太原中,武陵捕鱼为业”……那一篇出自田园诗人陶潜手笔的桃花源记。假如这一段幽长的石隙,这一段平坦的石甬,走到尽头,也是这样一个桃花源的世外仙境,那样会消失自己仗剑武林,行侠争雄的豪气么? 假如通道尽头,就是生花谷如椽岩,但是,须少蓝姑娘一变而为朴实的村姑,笑语相迎,忘却一身仇恨,自己又将如何? 假若…… 祁灵的思潮在澎湃,起伏不停,莫可遏抑,而且都是出世无争的思想。 人在想着,脚下渐渐向前走去,如此走了半晌,通道前面,光明渐增,祁灵出世的念头,也就随之愈浓,而且耳畔似有如无的一阵阵佛乐梵音,飘拂不定。 就在这时候,突然“呼”地一声,一块碗大的石块,陨星下坠,直落到祁灵的面前,砸得碎石纷飞,回声四起。 祁灵不觉一惊而震,浑身冷汗如沈,心里忽然想道:“我为何还逗留在这石隙之中?方才我胡思乱想些什么?” 警觉之余,不敢稍作停留,展身猛扑,直向甬道尽头奔去——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八章 梦笔生花处 掌心变紫时 祁灵这才深深了解这个鬼斧神工的石隙,是暗蕴玄机,巧夺造化,就凭方才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出世之念,祁灵如今思来,犹自心有余悸。 一个深谙武功,内力修为已臻精境的人,设若不能摄护心神,轻易为外物而蒙蔽心智,不是外力过高,便是本身自行丧失防护能力,无论是前者或后者,都是足令祁灵在此时此地为之大惊失色的。 所以,一俟回过心神,立即全力奔驰,连方才那一块仿佛是当头棒喝的石块,是如何这样适时而落?祁灵都无暇多作观察。 如此脚底风云,两胁生风,竭尽全力的奔驰了一会,前面光线忽然较之明朗许多,眼前现出一线绿意,在远处隐现。 祁灵这才知道,这一个长得出奇,而又怪得出奇的石隙,直到现在,才算走到了尽头。 心里欣喜之意刚起,警觉又随之而生,当时一吐丹田之气,沉桩收势,卷袖停身,站在那里,留神向前面看去,前面那一线绿意,果然是茂林修竹之类,远在彼处摇曳生风。 祁灵乍到北岳之时,虽当励夏,却是少见丛绿浓荫,而多见的是悬岩怪石,与西岳华山,南岳衡山,都有相去甚远之别,如今一见石隙尽头,露出茂林修竹浓绿摇曳的情景,祁灵便自然想道:“北岳秀士若不定居于彼处,是无此理。” 石隙太狭,不易估计远近,若以目前情形衡量,相去不出二十丈,便是这一个石隙的尽头。 祁灵稍一停顿,便飘然迈步,向前面走过去。 二十丈距离,虽然祁灵如此缓步飘然,却也只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便走了尽头。 祁灵如此当身石隙之口,除了感觉到进口处风如潮涌,令人立足艰难之外,便是惊讶这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眼前的情景,真是令人眼界大开,叹为观止。 祁灵此时抬头上望,峭壁上耸,几乎不可仰止,白云飘涉其上,令人观之头晕目眩,而下俯而视,离隙口下垂五十八丈,却是一个翠怀片,茂林修竹,间或还有奇花异卉点缀其间,竟是妙如仙境的一个小山谷。 在恒山一片断壁悬岩之中,突然会有如此一个忽笼绿翠的小山谷,奇妙之外,更予人有一种清心醒脾之感。 祁灵沉桩驻足,抵住隙口如潮的阴风,却自留神观察山谷内情形。 首先看到的,便是谷之北,有一个孤立迎天的石笋,矗立在几行树木之旁,石笋附近,攀满石滕,开遍白花的竟是一座筑石为墙,揭石为瓦的石屋,相隔如此遥远,几乎使人看不清楚,石滕的绿叶白花攀绕之内,还有这样一座石屋。 忽然祁灵一触灵机,想起了净和尚所说的“梦笔生花”四个字,莫非那一个朝天石笋,便是梦笔生花的标志? 竟念一决之间,祁灵已经无暇打量周围的一切,只稍一盘算这五十余丈高耸的石壁悬岩,如何才能安然下去。 就在这一顾的瞬间,祁灵便决定但凭轻提丹田一口真气,贴壁游墙,藉功而下,游龙术,壁虎功,不是武功之中最难者,祁灵轻功已臻如此境地,如此贴壁游墙,自然不是难事。 双脚一离隙口,脚跟沿着石壁一滑,但见一袭青衫,熨贴无纹,祁灵已经沿着石壁,巧施游龙术,疾落谷中。 人一刚落谷里,祁灵才觉得此进自己内心,突然感到无限惶然。 如果前面那一棵朝天石笋是“梦笔生花”,这个石壁之下的小山谷,自然也就是生花谷。 既然是北岳秀士寄迹之地,如今祁灵冒然入谷,北岳秀士会朦然无知否?设有暗算,此时自己深入壳中,那就正应上明枪易躲,而暗箭难防了。 祁灵止不住一阵心情惶然,可是生花谷内却是一片宁静如恒,尽管在丛林修竹之中,红花争艳,、却是静得连个鸟叫的声音都没有。 出奇的谧静,虽然会给胆怯者更多胆怯,然而对于祁灵,却渐渐沉敛下心神,安详平和,一如这个小山谷一样,站在那里静静地回顾一周,然后才凝神盘算。 除去谷之东有一丛竹篁摇曳,幌眼生花,而且相距过远,无法看清楚竹林里面而外,其他各处,都是翠绿嫣红,看不到任何房屋,再就只有朝天石笋之旁,那一座攀满石滕的石屋了。 祁灵稍作看之后,展袖腾身,人化仙鹤展翅,势去燕掠横波,极其轻盈地,从绿荫枝砂,展袖掠身,向那棵朝天石笋处落去。 才不过是三个起落,已经快到石笋相隔七、八丈的地方,突然眼前银星十数点,来势如矢,声不破空,直向祁灵立足之地打来。 祁灵迎面闻到清香一阵,却不挥袖迎击,却自“醉卧落花”,侧身一仰,脚下故作跄踉,闪开三尺。 回头再看方才站的那地方,身后的树杆上,十数片纯白色的花瓣,深深地嵌在树皮之内。 相隔八丈,能够摘叶飞花,深嵌树内,这等功力虽不是什么绝世难闻的神功,却也不是等闲武林所能做得到的事,不用猜测,这是生花谷,而方才正是北岳秀士聊表一手的警告。 祁灵飘然上前几步,举手说道:“在下遵约而来,山径不识,误入谷中。主人既不待客,又何必避而不见?难道在下此行,也不值主人一顾么?” 言犹未了,只听到对面石屋里没有人回答,却有一声幽幽地叹息。 这一声幽幽的叹息,入耳动心,祁灵霍然朗声叫道:“前面如果是‘梦笔生花’,莫非就是须姑娘在叹息么?” 石屋里果然有人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既然知道是‘梦笔生花’,为何还要前来?” 祁灵一听,果然是须少蓝姑娘的说话声音,不觉欣然说道:“须姑娘!小生专程前来赴约,但愿能先见到姑娘,所幸得知姑娘住在‘梦笔生花’,这不巧中寻得,可谓天从人愿。 姑娘!月来你可否能知道,前在嵩山所说之事,真相如何?” 须姑娘幽幽地叹了一口声,说道:“你还是回去吧!” 祁灵一听为之讶然,说道:“小生此行系应约而来,再则要证实当年嵩山血案,主凶为谁,岂能如此空手而回,须姑娘如果不愿小生插手其间,干预闲事,则铁杖大师之遗命不容小生罢手。” 须少蓝姑娘依然是幽幽地说道“北岳恒山,绝非你目前功力所能有所作为,你还是应该回去,免得自赔性命。” 听须姑娘如此幽幽道来,除掉有着些黯然意味之外,并没有丝毫敌意。可是,须姑娘所说的话,却又是欠缺友好语意。 祁灵当时不禁有些忿然,暗自忖道:“我来恒山,何尝与你无关?你倒是如此不屑我来。” 忿意在心,便朗声说道:“多谢姑娘美意!但是,姑娘家仇可以不报,而小生友人冤屈不能不雪,既然姑娘不屑小生此行之用意,就此相别,小生迳自寻找姚雪锋,我要问个水落石出。” 祁灵当时说着话,便掉头转身,向身后另一个方向走去,其实祁灵究竟前往何处寻找姚雪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说,眼前正是生花谷,但是在这谷内,除了“梦笔生花”那一幢小石屋之外,再也看不到有任何一点片瓦寸椽。 祁灵如此忿然一掉身,石屋里面的须少蓝姑娘,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生气了么?” 祁灵闻言不由地又一顿身形,转过身来,说道:“小生冒昧而来,姑娘未相责怪,已是万幸,何敢无由生气。” 须少蓝姑娘说道:“我知道,你已经在生气,不必如此掩饰。 其实,你远道而来北岳,虽然未尽然就是为了我,但是,你能先来‘梦笔生花’,晤见于我,足见盛情关怀,我是应该感激你的。” 祁灵不觉上前两步,激动地说道:“须姑娘……” 须少蓝拦住话头,接着说道:“你别气我不出来见你,我是不能出来。” 祁灵大惊说道:“姑娘言下之意‘梦笔生花’并非姑娘静修之所,而是……” 须少蓝姑娘说道:“你既然来到北岳,既知道‘梦笔生花’所在,难道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内情么?” 祁灵说道:“小生乍来恒山,遇到了净和尚,才知道‘梦笔生花’所在,其他一切都是漠然无知。” 须少蓝姑娘叹道:“这就是了!‘梦笔生花’是生花谷内的囚笼……” 祁灵霍然为之一震,紧接着问道:“姑娘身为北岳主人的门人,何以竟为‘梦笔生花’其中之囚?难道北岳秀士姚雪锋,阴谋已暴露无余,摘下虚假面目,欲置姑娘于绝境么?” 须少蓝姑娘幽伤无限地说道:“我不晓真情,不敢乱加揣测。” 祁灵奇怪地问道:“难道姑娘对于自己何事被囚,也漠然无知么?” 须少蓝姑娘稍停顿了一会,说道:“从嵩山归来之日,我只说了一句话,我问恩师,当年嵩山之麓的血案,是否真的就是铁杖和尚所为?” 祁灵击掌叹道:“是了!姚雪锋老羞成怒,才将姑娘囚禁此间,姑娘此时应毋庸多疑,姚雪锋虽与姑娘有授技之恩,却也有杀母之恨,纵使师恩如海,却无法抵挡亲仇不共戴天。” 须少蓝姑娘似乎没有昔日那种豪放与明快,但也没有像祁灵那样断然肯定,只幽幽地说道:“我不能像你那样肯定。” 祁灵奇怪地问道:“据理推来,事实俱在,姑娘还有什么不能相信之处?” 须少蓝姑娘说道:“十数年的抚育教养之恩,便是极难推翻的事实,若论此人是杀母主凶,不到事实摆到眼前,我是无法坦然相信的。” 祁灵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之言,自然不无道理,只是目前囚禁此间,欠缺善意,此点至为明显示,小生之意,先请姑娘出来,当诸北岳秀士之面,坦然以陈,看他究竟有何说法。” 须少蓝姑娘说道:“生花谷的‘梦笔生花’,岂是如此轻易可以出来的?” 祁灵闻言上前说道:“小生不揣冒昧,愿助一臂之力。” 说着话便迈步走向那一间攀满石滕的石屋走去,刚一迈动脚步,就听到须少蓝姑娘叱道: “站住!” 这一声娇叱,显然与方才那种幽幽道来,有截然不同之感,祁灵当时不禁为之一震,站在那里,愕然而视。说不上话来。 须少蓝姑娘忽然又缓着语气,说道:“你怎么如此没有一些警觉在心?生花谷是何等所在?‘梦笔生花’岂是如此轻易可以走近的么?” 祁灵这才松了一口气,敢情方才自己冒然前行,姑娘情急之时,才喝声阻止。但是,祁灵心里又止不住暗暗地在怀疑着:“眼前‘梦笔生花’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石屋,纵是刀山油锅,我小心提神,也足以去得,难道其中还有隐情么?” 须少蓝姑娘人在石屋之中,却能看到祁灵,见他如此默然不响地站在那里,便说道: “你心里一定有些不服之意,方才我若是不随手发出一阵花瓣,此刻你难保不受伤损。” 祁灵一听少蓝姑娘如此一说,虽然是好意,却是有些令人难以忍受,当时便昂然说道: “姑娘盛意,小生心感,只是姑娘如此久困此间。绝非上策,小生愿冒险一试,‘梦笔生花’果然如此厉害,小生只好抱憾而回……” 刚一说到此处,就听到身后远远地有人说道:“你以为还能够让你如此全身抱憾而归么?” 祁灵心神一凛,霍然就地旋身,闪电当胸一拱双手,说道:“在下来得鲁莽,贤主人幸勿见责。” 这一声“贤主人”,称呼得极为妥贴,祁灵本是专程赴约而来,在双方未破颜相向之前,应当不出恶声。但是,祁灵岂肯称他一声“老前辈”。 所以,这一声“贤主人”叫得对面北岳秀士哈哈笑道:“我是贤主人,你娃娃却未必是好客人。” 祁灵顿时朗声说道:“在下专程前来赴约,纵非嘉宾亦为客位,北岳恒山,如此是待客之道么?” 北岳秀士这才从对面树林丛中,缓缓向前走来,走到祁灵对面约有八尺的地方,站住身形,含着一丝冷笑,说道:“姓祁的娃娃!你来北岳,并非专为卖弄口舌而来,当初在少林寺中一约,只要你娃娃到北岳恒山,领受应有之罚。” 祁灵勃然大怒,说道:“有道是‘来者不惧,惧者不来。’在下倒要领教北岳秀士究竟有多大能耐,敢如此小视天下人。” 北岳秀士呵呵笑着,剑眉一掀。微微昂起头来,说道:“你娃娃当初在少林寺中,露了一手五梅捧日凤爪抓,我已经看得出,你是得到邋遢老鬼的不少家当。今日来到北岳生花谷,你自可尽量施展。” 祁灵此时已经为北岳秀士那种狂妄的态度,所深深的激怒,昂然上前说道:“既然不在这口舌之上较量,就在此地,我要领教宇内二书生之一的绝招。” 北岳秀士点头称是,注视着祁灵半晌,说道:“无论如何,你是邋遢老鬼的徒弟,算起来你是个晚辈,我要是出手伤了你,也落个以大欺小的骂名。祁娃娃!你先说,任你挑选,选你最具火候的功夫,彼此较量一场。” 北岳秀士如此说来。祁灵更是气愤填膺。 人在怒气勃发之际,最易丧失灵智,而习武之人,稍因气息失匀,功力也必大受折扣,祁灵功力不是弱者,机智更属上乘,人在激怒之时,却能悬岩勒马,立即闭目吸气,先定心神。 就在这时候,忽然身后石屋里传来须少蓝姑娘的声音,极其幽伤地说道:“师父!让他先谈谈来意,好么?” 须少蓝姑娘这一句话,顿时使祁灵心头一动,暗自闪电想道:“自己功力能否一敌北岳秀士,尚在未可知之间。但是,方才听到须姑娘说道。生花谷是一个危境,站在地利方面,于我不利多多,这一场较量,必须智取。” 想到“智取”,祁灵忽然又想起南岳紫盖锋上,紫盖隐儒所传授未臻精境的“紫盖掌”。 虽然“紫盖掌”未臻精境。但是,祁灵以为配以自己深厚的内力,当不逊于原来“紫盖掌”力的威力。 就在祁灵如此闪电一转心头之际,只听得北岳秀士微有怒意的说道:“蓝儿!此时不许你乱说话。” 祁灵却自心意一决,昂然回头向着石屋说道:“须姑娘!请你放心,等这一阵较量过去,我们自然要谈。” 说着又转头向北岳秀士说道:“既然要我选择,我要选择掌力。” 北岳秀士眼神一亮,剑眉上掀,露出一股敌意,说道:“怎么!邋遢老鬼已经将三阳棉掌倾囊相授么?不过……” 此岳秀士仰头来,冷呵呵地笑了一阵,说道:“当年三阳棉掌,的确是胜过我一掌。但是,如今即使邋遢老鬼亲自前来,也未知上下,何况你娃娃。” 祁灵镇静地笑道:“你也毋须色厉内荏,少时掌下较量,自有分晓。” 北岳秀士站在那里点点头,说道:“你娃娃功力如何,能否与当年邋遢老鬼相提并论,倒是其次。倒是你娃娃这份气概与胆识,绝不输于当年丐道。你说,掌力如何比法。” 祁灵此时心里也深知这一场较量,自己是毫无把握。不过,祁灵自己相信,只要北岳秀士不动生花谷内的诡计,自己在短时间之内尚无落败之虑。 祁灵仍旧是极悠闲地说道:“较量掌力,十招之内见高下。 不过,我有一点说明。” 北岳秀士奇怪地看着祁灵,点点头说道:“方才我已说过,任你选择,你有任何说明,不妨趁着未动手之前,畅所欲言。” 祁灵说道:“十招掌力,互较高下,我要赌一点东道。” 北岳秀士霍然大笑说道:“不必赌东道了,十招之内,我若不能胜过你娃娃,任凭你提出任何条件,无不应允。” 祁灵神情为之一振,当即说道:“一言九鼎,自无翻悔之理,如此在下就要攻招了。” 祁灵此时倒真是凝神贯注,提足全力,他要试试北岳秀士究竟有多高的功力,自己自从离别恩师出道以来,还没有真正遇到劲敌,今天对手是名传武林的宇内二书生之一,自然是一个劲敌。 祁灵功行全身,劲贯右臂,霍然向内一圈,发掌送招,一式推波逐浪,极其平凡的招式,直向经岳秀土当胸推去。 神州丐道一生功力,都是寓神奇于平凡之中,越是平凡的招式,越是变化多端,暗藏威力。祁灵这一招推波逐浪,正是神州丐道对敌发招之正统,只要对方稍有轻视与疏忽之意,这一掌之后,便是一抡暴雨狂风的攻势。掌中套掌,式中化式,不容对方有还手的余地。 因为今天祁灵与北岳秀士有约在先,十招分高下,如果北岳秀士识不得这一招“推波逐浪”的奥妙,紧随而至的掌式,何止十招。 北岳秀士眼见一招推来,竟然没有一丝疏忽与轻视之意,身形不闪不让,左掌当胸,微伸半屈,迎着祁灵送来的一招,右掌却自横翻斜削,带起一股阴灵掌力,直撞祁灵偏宫。 祁灵一掌方出,一见对方有备,立即双足一错,闪开阴灵掌力,身入白云出岫,右掌半途变推为劈,轻灵而发,卸招攻势,都在一折身游走之间,反击过去。 这一折身闪让攻招,运用得天衣无缝,劲道十成,只要北岳秀士右手收招稍迟,右臂“曲池”,便横遭一击。 北岳秀士竟是从容不迫地,拖掌回身,招式不变,只是人作旋风一转,横扫出去。 祁灵大惊,立即挫腕收劲,左掌从胁底巧翻,以攻代守,连拿带拍,击向北岳秀土“笑腰”。 两个人如此一站即分,转瞬三招过去,各攻三掌,各露险象。 祁灵心晨立即警觉到,北岳秀士果然不凡,虽然三掌过去,未分高下,可是对方身形未离方圆一尺之地,较之自己游身进掌,显然要高出半筹。 北岳秀士心里也有如此警觉,三掌过去,自己未占到便宜,这娃娃已经探得丐道所传,不可轻视。十招之数,也不过是转眼之间,万一十招未分胜负,如何自圆其说。 双方彼此一顿之际,北岳秀士微哼一声,右掌半提,双眼遽睁,阴灵掌力提足十成,要在一掌之下,立奏功效。 祁灵几乎是与北岳秀士同时举掌,他知道北岳秀士作势如此,定是全力而为,他才将紫盖掌力挟着自己内力,贯于掌心,顿时手掌变紫,平胸抬肘,立足沉桩,眼见得就要双掌硬搏。突然,北岳秀士大喝而退,引身到两丈开外,张着眼睛,盯着祁灵的手掌喝问道:“祁娃娃!你使是什么掌法?是何人传授与你的?” 北岳秀士这一个举动,祁灵始而一惊,继而收掌撤势,微微笑道:“较量掌法当中,也要说明掌法的出处么?” 北岳秀士此时情绪颇为激动,走上前来,站在祁灵面前说道:“神州丐道三阳棉掌,绝不能手掌变紫,你是丐道的门人,为何学得这种掌法?” 祁灵一见北岳秀士此时似乎已经没有了敌对之意,只是急急地在追究这紫盖掌力的来源。 当时忍不住在想,是否应该此时此地,将紫盖隐的行踪,吐露出来。 北岳秀士脸色异常黯淡,激动的情绪,一变而为幽伤无限,隐痛无边,注视着祁灵那只泛紫的右掌,口中不住喃喃地说道:“紫盖掌力!这分明是紫盖掌力,可是如今人归何处?” 祁灵一见北岳秀士在顷刻之间,情绪转变如此激烈,而且哀伤思念之情。流露无遗,知道他是思念起昔日情逾手足的师弟。 大凡一个人在真情流露之时,也是本性清明之际,北岳秀士能够一见紫盖掌法,便思念起同门师弟,足见他虽然行恶武林多少年,却是灵性未泯,良知仍在。 祁灵内心一动,倒是想趁时将南岳紫盖锋翠柳谷的情形,说出其中详情。 北岳秀士适于此时,长叹一口气,说道:“你如此避而不谈,想必是有难言之隐。祁娃娃!我只要你将传授你这种掌法的人,住在何处告诉我,你提出任何条件,我都可以接爱。” 祁灵摇摇头说道:“如果我真的有难之言隐,你任何条件,也换取不了我的半句真言。” 北岳秀士欣然作喜,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可以坦诚相告了。祁娃娃!你说,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尽力而为。” 祁灵正颜说道:“那岂不是交换条件么?” 北岳秀士叹道:“算我败在你手下,实现我败北的诺言,为你做两件事,使我心安。” 说到此处,北岳秀士天长嘘一口气,然后说道:“昔日我曾经自我许下诺言,任何人能告诉我有关这人的行踪下落,我要为他全力做两件事。” 说着转头向祁灵说道:“祁娃娃!你当不以为我是以条件交换了吧。” 祁灵点点头,缓缓地问道:“你既然如此思念伊人,为何当初又要分别,而且分别之后,竟然连下落都不曾知晓?” 北岳秀士痛苦无限地,急转旋身,突然仰天长啸,出声凄凉悲怆,回音四起,历久未绝。 半晌,北岳秀士才转过身来,脸上犹自带着泪痕,黯然地说道:“数十年来,你娃娃是第一个如此问到这件事,我愿意从头说来,细叙内情。但是……” 北岳秀士神情略见萎顿,强作笑颜的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等待回头再说,此刻我要先答应为你娃娃做两件事,然后我才能够心安理得,叙述隐情。” 祁灵几见北岳秀士如此真情激动,不觉一丝同情之心,油然而起。而且,北岳秀士的言谈之间,也不似昔日在泰山之顶,以及在少林寺中,那样令人憎恶。 祁灵当时便慨然说道:“既然如此,在下有两点相求。但是,首先说明!绝非基于要挟,亦非以战胜者自居,而是尊驾甘心情愿。” 北岳秀士淡淡笑道:“年轻人不要如此多疑,你尽管说,此刻你在生花谷内,是一位有求必应的人。” 祁灵点头,肃然庄颜说道:“十数年前,嵩山之麓,先奸后杀之案,少林铁杖大师身蒙其冤,我相信尊驾必知其详,可否一告?凶手为谁?用意为何?” 北岳秀士苦笑一下,问道:“你何不索性指明。怀疑是我所为?” 祁灵昂然说道:“凡事按理推论,但是,推论事则可,推论人则不当。铁杖大师已经如此蒙冤十数载,我不能又冒然使别人蒙冤。所以,事情未明真相之前,自然不敢妄加论断。 不过;我相信尊驾深知其事,必无疑问。” 北岳秀士微叹点头,说道:“好一个推论事则可,推论人不当。自古以来,推论二字已经累人不浅。” 说着话,稍一停顿,便又接着说道:“这件事,我不但是深知其详,而且我是身历其境,我已经有言在先,自然我要将这件事告诉你。” 祁灵突然心里若有所感。抱拳当胸,拱手说道:“尊驾如此慨然允诺,在下感佩无涯。” 北岳秀士摇摇头,笑了一笑,说道:“你这第二件事?” 祁灵略一迟疑便朗声说道:“第二件事在下自觉有些越分,尊驾即使不能允诺,在下毫无怨尤之处。” 北岳秀士不耐说道:“年轻人不要如此吞吞吐吐。” 祁灵回头对身后石屋看了一眼,说道:“在下可否请尊驾将‘梦笔生花’之内的须姑娘,释放出屋?” 北岳秀士轻轻地“啊”了一声。 祁灵接着朗声说道:“当年嵩山之麓,奸杀血案,须姑娘是为事主。尊驾十数年前,抚养授艺至今,无非也是要她能够快意亲仇,今日既然要叙述昔日详情,须姑娘岂可不听?” 北岳秀士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既要叙述昔日详情,她怎可不听?” 说着便向“梦笔生花”的石屋,朗声叫道:“蓝儿!你出来。” 石屋之内须少蓝姑娘,应声而出,只见她轻移慢步,从石屋里姗姗而来。 祁灵奇怪,当初须少蓝姑娘再三警告,“梦笔生花”险境重重,不能轻蹈其境,在祁灵的心里,自然是认为北岳秀士在“梦笔生花”周围,设置有许多机关埋伏毒物禁制,可是如今北岳秀士只不过是叫了一声,须少蓝姑娘便安然而出,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祁灵心里自是怀疑,但是须少蓝姑娘姗姗而行,离了石屋约莫有三丈远近,这才展身一扑,扑向北岳秀士面前,含泪凄然地说道:“谢师父赦恕了徒儿。” 北岳秀士此时脸上寒冷如冰,神色极其壮严,右手一伸,拦住了须少蓝姑娘前扑的身形,说道:“蓝儿!你为了询问当年亲仇债主,才被我囚禁于‘梦笔生花’中。今天,也是为了要说明当年这一段详情经过,又释你而回,但愿你能了解为师的用心,才不辜负‘梦笔生花’中的二十余日。” 须少蓝姑娘含泪说道:“蓝儿知道!” 北岳秀士点点头说道:“知道就好了,你去如椽岩下,准备香茗,我和祁小友少时还要长谈。” 有道是:“敬人者,人恒敬之”,北岳秀士这一声“祁小友”代替了他原来所称的“祁娃娃”,祁灵立即还之以礼,拱手躬身说道:“老前辈休要烦神,晚辈只要敬聆昔日这一段公案,于愿已足,何敢叨扰。” 北岳秀士笑道:“北岳恒山生花谷如椽岩,从未接待宾客,今日我敬佩祁小友有过人之胆识,磊落之胸襟,才邀之如椽岩下待茶,祁小友就无须过谦。” 祁灵连称不敢。 北岳秀士正色说道:“祁小友休要以为是我客套之词,这是我内衷之言,自泰山玉皇顶起,历经少林寺而北岳生花谷,你一直认为昔日嵩山血案,是我蓄意而为。所不知者,只是在证实我为何如此而已矣。祁小友!你说是否?” 祁灵倒是没有想到,北岳秀士会突然如此直言无隐。当时便也点头应道:“老前辈前来泰山与少林寺所为,令人无法不作如此猜测。” 北岳秀士大笑说道:“连少林闲云老和尚都是如此认为,你那丐道师父也是如此认为,何况是你?可是,没有想到你今天居然凭着自己一念之间的决定,竟然信任我的为人,这份胸襟和胆识,不仅我姚雪峰佩服,传至当前武林,谁能不为之敬佩?” 北岳秀士这一番话,说得祁灵心情为之大震。心里暗自思忖道:“我对姚雪峰的印象,的确为之转变许多,究竟为什么一变如此?” 人对人的印象,一经确定,便极难转变。祁灵到生花谷之后,面对北岳秀士,略经交谈,便一变为是,是越乎常情的现象,就毋怪乎北岳秀士姚雪峰要认为祁灵是胸襟开豁,胆识过人,因而深佩不已。 祁灵如此深思沉吟之际,北岳秀士微笑说道:“祁小友!若不是你胆识如此过人,胸襟如此开豁,加上你秉赋奇特,天纵奇才,我今日也未尽然就愿意把昔日这一段公案隐情,说与你听。” 祁灵霍然停步,惊问道:“如此说来,老前辈果然与这一段公案有牵连了?” 北岳秀士点头说道:“岂是有牵连,十数年来,我一直身受其害,昼夜难安?” 祁灵一听,当时为之黯然,心里想道:“看来这嵩山血案,仍旧是他所为,可是,他为何又是如此自遁其词?” 这件事,确使祁灵大惑不解,而且头绪纷乱,一时竟无法分开是非。 北岳秀士突然说道:“祁小友不必多自揣测,前面已经到了如椽岩。一方面我这件事说来话长,再则,你也还要说明这种……” 他说到此处,指着祁灵的右手,说道:“这种掌法的根源,还要请小友叙说明白,如椽岩下虽无听松涛,闻鸣泉之雅境,但是青石如镜,百花似锦,祁小友如能当作品茗清谈,当不觉时光之易逝。” 祁灵顺着北岳秀士的手,向前看去,果然前面有一堵怪石如笏,朝夕而立,高达五丈有余,上面绿草如须,披盖如屋。 岩下青石一方,广达十余丈,平坦无痕,光滑如镜。 青石之上,摆设了两个蒲团草垫,当中陈以小几,茶具俱作玛锱血红,耀人眼目,衬以翠绿茶盘,越发鲜明悦目。 青石之下,百花疏落,深红、淡黄、姹紫、粉白……点缀其间,像是井然有序,却是出于自然。 须少蓝姑娘一袭白裳,侍立青石之旁,此情此景,令人几疑身置书境。 此时,祁灵内心深处,有着两种极为深刻的感想:其一,北岳恒山能有如此嫣红翠绿的景色,北岳秀士化了不少心血,他能刻意致力于如此美好景色,享受自然,其人断非凶恶不堪,荒淫无止的坏人。可是,他为何换和于紫盖隐儒在先,行凶杀人于后,令人费解。 其二,北岳秀士看来对须少蓝姑娘之钟爱,并不下于紫盖隐儒之对丛慕白姑娘。可是,北岳秀士虽然钟爱须姑娘,仍旧保持着有师徒应有之分寸,不像紫盖隐儒可以任意接搂女弟子入怀。 想到这里,衡山紫盖峰上的情景,又重现眼前,祁灵不禁长叹出声。 北岳秀士举手让祁灵于青石客位上坐定,似乎也有感慨万千地说道:“人皆有伤心之痛,与难言之隐,我姚雪峰空有一身盖世武功,却在终日为生命耽忧,为往事伤怀,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知道,连最亲近的徒弟,也毫不知情,十数年朝朝夕夕如斯。祁小友!你觉得世界上还有比我姚雪峰更为痛苦的人否?” 北岳秀士一坐上青石,便感慨万千地说出这样的话,不仅祁灵大感意外,连侍立在青石之下的须少蓝姑娘,想来也是第一次听到北岳秀士如此说话,不觉黯然叫道:“师父!” 北岳秀士含着一丝苦笑,对青石之下的须少蓝姑娘说道:“蓝儿!你上来。” 须少蓝应声而起,飘然落到北岳秀士身侧,垂手侍立。 北岳秀士沉声说道:“蓝儿!你将青虹短剑取出来。” 须少蓝遽地一惊,一双秀目不由地向祁灵看了一眼,缓缓地拔出腰间的青虹短剑,双手捧着递到北岳秀士面前,轻轻地叫道:“师父!你……” 北岳秀士笑道:“蓝儿!十数天的‘梦笔生花’囚禁面壁生活,竟然使你变了,当年的须少蓝姑娘,仗剑横行之时,那像今天这样优柔胆怯啊!” 须少蓝姑娘垂下头,默默含羞,不作一语。 祁灵坐在一旁,对于北岳秀士招呼须少蓝拔剑出鞘,毫不感到意外,倒是须少蓝姑娘变得如此楚楚可怜,倒是大出祁灵意外。 真是像北岳秀士所说,祁灵当初所见到的须少蓝姑娘,是何等骄纵跋扈,如今却一变而为如此娴静可亲的姑娘,祁灵自是感到大为意外。 北岳秀士并没有接过青虹剑,只是向须少蓝姑娘立道:“祁小友是如椽岩的嘉宾,岂能兵刃相见?蓝儿!用不着你耽心,师父无理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须小蓝姑娘嘤应一声,羞得满脸通红,此刻连祁灵都已察觉到方才须少蓝姑娘,唯恐北岳秀士要她拔剑出手,敌对祁灵。 关心伊人,才一时脱口而出叫着“师父”。 祁灵心里不禁为之微微一震,转过头去,对须少蓝姑娘看了一眼,正好须少蓝姑娘也是微掉螓首略转秀目,向祁灵看来,两人目光不期而遇,各自心头一震,倏地复又掉头分开。 北岳秀士看在眼里,仿佛是触动他的心底往事,不由地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蓝儿!” 须少蓝姑娘赶紧收敛心神,应了一声。 北岳秀士指着身后说道:“你用青虹剑,挑开我的青衫,露开身后‘凤眼’穴道。” 须少蓝姑娘不知道北岳秀士为何突然要她用剑挑开衣衫,露出“凤眼”?一时站在那里,迟迟不敢动手。 同时,须少蓝姑娘手上那柄再炼青虹,是一柄利器神兵,青艺一动,冷锋刺肤,稍有一点不慎,在划破衣衫之际,伤及凤眼,那还了得。 须少蓝如此略一迟疑,北岳秀士回手摘过青虹剑,反手一掷,青芒脱手直向背后那一墙怪石上飞去。 只听得铮的一声,青芒敛处,只见青虹剑的剑柄,直没于石中,露出一尺多长的剑尖,迎着阳光,耀眼生辉。 祁灵和须少蓝都不知道北岳秀士突然如此掷剑出手,究竟为了何事。 两人都在讶然不置之际,北岳秀士突然身形不动,但见他青衫飘拂,人起空中,在三丈多高的半空,像是迎风舞鹤,山壑悠云,极其美妙的在那一堵怪石之前,盘旋了一圈。 顷刻又微啸出声,怪石之上,青芒顿隐,北岳秀士又飘然手仗青虹剑,落到青石之上。 在北岳秀士掷剑出手,以至飘身飞舞,落地而回,如此一转眼的功夫,祁灵一直留神注意,但是,看不出也猜不透北岳秀士用意何在。 北岳秀士此时面对祁灵,含着苦笑说道:“祁小友!你的功力已经深得丐道之真传,但是,江湖上的经历,仍嫌不足,武林中多少千奇百怪,无法想像的事,不但是祁小友你未曾一见,甚至说你未曾一闻。” 说着话,缓缓地转过身去,将背对着祁灵。 北岳秀士如此掉转身形,顿时使祁灵为之大惊,须少蓝姑娘更是花容失色,掩面不迭,惊呼出声。 原来北岳秀士掷剑出手,腾空飞舞之际,已经将背上的一袭青衫,以及里面的内衣,整整齐齐的划去一个圆圈,露出洁白如玉的背脊。 在这一块洁白如玉的背脊当中,正当“凤眼”穴上,插着一只约莫有一两寸长的铁梭,半截露在肉外,半截插在肉里。 在“凤眼”穴的周围,已经黑了碗口大小的一圈,看去肉已腐烂,照这半截铁梭的颜色看来,黑黝黝,乌嘟嘟,分明是深藏巨毒。 照附近肌肉腐烂的情形,已经为时甚久。 这一个突然的事,使得聪明剔透的祁灵,也为之瞠然不知所以。 北岳秀士名列宇内二书生,武林三大奇人之一,武功之高,少有敌手,为何竟会遭受别人暗算? 身后“凤眼”穴,为人身三十六大要穴之一。一旦深中暗器,尤其又是喂毒的暗器,纵使北岳秀士武功高超,内力深厚,当时逼住毒气,护住心神,可以苟全生命于一时,断不能支持长久时间,更不能像北北岳秀士这样任意行功,毫无其事一般。 北岳秀士复又缓缓地转过身来,向祁灵说道:“祁小友!照你看来,我这只毒梭,中了多久?” 祁灵正是为这件事奇怪怀疑,那里敢随便猜测,当时摇头庄颜说道:“晚辈不敢胡乱猜测。” 北岳秀士转面向须少蓝姑娘问道:“蓝儿!你随为师上北岳,已经有多少时日?” 须少蓝姑娘惊魂未定,嗫嚅说道:“自蓝儿能记忆之时起,已经十数寒暑。” 北岳秀士点头说道:“已经十五更易寒暑,祁小友!我这只毒梭,已经在背上插了整整十五年岁月。” 祁灵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只毒梭,中在要穴之上。 留了十五年,岂非骇人听闻的不稽之谈么?? 北岳秀士紧接着说道:“当年嵩山之麓,发生那宗奸杀血案之时,我就中上这只毒梭。” 当北岳秀士说出这只毒梭是在十数年前,在嵩山之麓,发生那一场先奸后杀的血案时所中,祁灵当时惊异之情,无可抑止。 须少蓝姑娘此时想是触动昔日亲仇孝思,珠泪如涌,哀恸万分。 北岳秀士却沉着颜色说道:“蓝儿!你如此不能抑止哀伤,将来何以寻访仇家,遍走天下?” 祁灵知道昔日嵩山血案,必定更有曲折离奇,出乎想像的情节,与自己当初所想者,必是断然不同,因此默默无声,凝望着北岳秀士,静听下文。 北岳秀士眼看须少蓝姑娘抑止住衰伤之后,便自缓缓地坐在草蒲围上,闭起眼睛,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十五年前,我因一失之差,满怀伤情,便从此浪迹天涯,一则寻找一个人,再则寄情山水,稍抒抑郁。有一天晚上,路过嵩山之麓,忽然听到一声低微的惨呼。” 须少蓝姑娘听到此处,不由地失声而哭,但是立即用手掩住口鼻,强自抑止。 北岳秀士稍一停顿,便接着说道:“当时一股好奇心之驱使,急展身形,循声而去,刚一落定身形,便看到屋内,赫然尸体横陈,血流满地。我正是感到奇怪,嵩山为少林本院所在之地,这是何人竟要在嵩山之麓,做出血案,岂不是有意向少林挑战么,就在我诧异未了之时,人影一闪,屋内灯下出现了一位和尚。” 祁灵脱口说道:“那一定是少林寺的铁杖大师。” 北岳秀士点头说道:“正是铁杖和尚,他一进得室来,始而一惊,继而勃然大怒,当时使自房内掠身而出,上屋追踪。” 祁灵插口说道:“当时他没有发觉老前辈么?” 北岳秀士摇摇头说道:“我去得早一步,藏身的地方正是遮掩良好,铁杖和尚没看到我。 可是,我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铁杖和尚起身追敌之际,一点黑影,掠过他的衣襟下摆,半袭衣角,飘然落地。” 祁灵紧接着问道:“此点晚辈稍有不解,晚辈深知铁杖大师功力极高,深夜飞花落叶,都难逃耳目,如此暗器来袭,都浑然无觉么?” 北岳秀士叹一口气说道:“棋高一着,便不可相提并论,铁杖僧武功虽高,充其量是当前武林强者,而高出他的人,尚不知凡几。” 祁灵觉得北岳秀士这句话,说的倒是实情,就拿北岳秀士而言,铁杖大师已经断非敌手。 北岳秀士接着说道:“我当时见这和尚愤然追敌,反而被对方做了手脚,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奇怪,我正准备掠身过去,察看这是何人戏弄这位和尚,突然身后两缕劲风,破空微啸而至。” 须少蓝姑娘听到此处,不由地一震,眼睛转向北岳秀士背上看去。 北岳秀士笑道:“这两宗暗器,手法虽然高明,尚不足伤我。 当时,我飘身一旋,吐袖拂去暗器,循声直追,向西越过围墙,迎面站着一个黑衣人。” 祁灵急忙说道:“那一定就是这次血案的凶手,老前辈可曾看到他的面貌么?” 北岳秀士摇摇头说道:“一身宽大的黑衣,连头带脸一齐罩住,什么也看不清楚,我正要走过去,他却在对面指着我说说道,久闻你阴灵掌力,冠盖武林,你我硬对一掌之后,再说其他。” 须少蓝姑娘惊诧地问道:“师父!他怎么见面就指出阴灵掌? 难道他早就看到了师父?” 祁灵接着说道:“老前辈名列宇内二书生,武林之中,鲜有不识,这阴灵掌自然也是人皆尽知了,但不知老前辈当时接受了他这种公然挑战没有?” 北岳秀士说道:“像这种指名挑战,我岂能不接受?何况当时我也正是想知道在嵩山脚下做案的人是谁,所以我毫不迟凝地点头应可,谁知道这一掌,却害得我痛苦至今。” 祁灵大惊,说道:“老前辈阴灵掌力独步当今,与紫盖掌、三阳棉掌,同誉为武林掌力之最,对方他是何人,竟能在掌上压倒老前辈?” 北岳秀士苦笑了一下说道:“阴灵掌不敢自诩独步当今,当不致如此轻易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手下,对方桩步下沉,出掌硬接,双掌一贴之际,我发觉对方掌力不弱,但是阴灵掌力只要提到七成,还是立即震断心脉而死。” 祁灵“啊”了一声,此时他真不敢任意猜测后果如何了。 北岳秀士接着说道:“就在我渐提真力,暗增掌功之际,突然,身后有几缕劲风破空而来,迳袭我的后背。” 须少蓝姑娘咬牙说道:“原来他们是有意暗算于师父。” 北岳秀士叹道:“虽然他们是有意暗算,但是,仍然要怪我一时疏忽,当时一听身后有人偷袭,便知道是中了他人声东击西之计,立即准备闪身撤势,闪开身后的暗器,就在这时候,对方突然掌力大增,猛震过来,我要撤掌闪身,必然要被对方因势利导致伤内腑。”’祁灵急着问道:“老前辈如此背腹受敌,应该如何处置?” 北岳秀士叹道:“这件事应该你们引为殷咙,两害并来,取其轻者,若论当时情形,当面掌力内震,至多能震伤我内脏,尚不及致命。而身后暗器不明,设若是喂毒暗器,见血封喉,当场便要倒毙。” 祁灵紧接着说道:“老前辈权衡轻重……” 北岳秀士苦笑说道:“这正是你们应该记取的教训,千均一发,便要当机立断,尤其不能意气用事,当时我恼怒对方用心卑劣,且不管身后暗器如何,遽提十足掌力,全力反击过去。” 祁灵说道:“十成阴灵掌力,无人能挡,对方恐怕要立毙掌下。” 北岳秀士点头说道:“震飞十丈。溅血横尸。” 须少蓝姑娘紧张地问道:“师父!那身后的暗器呢?” 北岳秀士苦笑道:“如今‘凤眼’穴上那一只铁梭,便是当时的结果。当时,身后一中暗器,立即浑身一颤,从身后经脉,逐渐麻向四周,我知道是中了喂毒暗器,当时立即行功闭住全身穴道,护住心脉。可是,就在这时候,身后有人贴住我的背心。” 祁灵说道:“此人必然是立意要挟于老前辈。” 北岳秀士点头说道:“来人把剑抵住后心,首先说明我中的暗器是一种无名毒梭,除了他之外,天下找不到解药。然后他说出两件事,第一要我带走屋内孤女,日后要她仇视少林,设法动摇少林根本,第二,他要我交出一块玉玦.” 祁灵大惊,接口说道:“那一块玉玦,是否就是昔日一目大师所留的五块玉玦其中的一块?” 北岳秀士点点头,说道:“昔日一目大师,分藏五岳的玉玦,北岳的一块,正是为我寻到的。” 祁灵正准备问北岳秀士是否接受了当时的要挟,话到口边,仍然缩而不言,他觉得这样问话,太过于不敬。 北岳秀士却自己说道:“来人更说,他愿每半年派人送解药一次,送到北岳生花谷前,维持到少林寺内哄自起,名声大坠,当前掌门人正式退全,让与下一掌门为止。解药不到,则逐渐腐烂,烂至前心慢慢腐蚀而死。但是,只要解药药力有效期间,一切如同常人。” 须少蓝姑娘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恶的贼子!如此手段卑劣,令人不齿!师父!你当时拒绝了没有?” 北岳秀士苦笑着说道:“蓝儿!你觉得为师能屈服于威胁之下么?” 须少蓝姑娘咬牙说道:“师父名振武林,岂能为宵小所屈?” 祁灵在一旁说道:“以晚辈看来,老前辈必然另有远久打算,不在乎受屈于一时。” 北岳秀士长叹一声说道:“祁小友!你是聪明绝顶的人,不让我难堪,其实我这长久的打算,十五年已频绝望边缘。而且,十五年来受尽凌辱与误解,如今骑虎难下,欲罢不能。” 祁灵恭身答道:“老前辈当时若不答应,须姑娘焉有今日? 至于误解之处,日久自见人心,倒是晚辈有两点疑问,老前辈可否凭记忆所得,稍加说明。” 北岳秀士点点头,脸上露出钦佩之意。 祁灵说道:“昔日与老前辈对敌,以及后来乘机挟的人,老前辈可否记得面貌,以及道出武功的师承?另外每半年送解药一次,何人送来?” 北岳秀士摇头说道:“既不知道面貌,又不知道其师承,我曾经遍走各地,访问以铁梭为暗器的黑白两道任一派别,毫无所获。半年一次的送解药,情形更是令人啼笑皆非。” 须少蓝姑娘忽然失声器道:“师父!你隐瞒了我十五年,为何到最后,还要对我说是少林铁杖僧人所为?” 北岳秀士黯然说道:“为师当时含垢忍辱,在寻找线索报仇,一则传授你的功力,即使不幸为师在生之年,不能报仇,也盼日后蓝儿能双报亲仇与师恨。蓝儿你记得否?为师曾经言道,若有不幸,蓝儿可至‘梦笔生花’石笋尖端,寻找一封秘笈,那就是我的遗言,也是今日所说的这一段秘辛。” 须少蓝姑娘含泪点点头。 北岳秀士说道:“一十五年我遍访仇人无着,但是,每半年送解药来,却是严厉要挟,他说少林寺名声已受大损,我却丝毫没有动静,半年之内再不逼使少林掌门更换,便不再送药。不但不再送解药,而且要趁我毒发之时,下手于蓝儿。” 说到此处,北岳秀士突然转面向祁灵说道:“忍垢十五年,好漫长的岁月,我若是毫无所获死去,而且累及蓝儿,于心未甘。所以,我才开始寻战于少林,祁小友!你说我此行有可原之处否?” 祁灵由衷地说道:“既知老前辈内情,当然是情有可原,只是少林……” 刚一说到此处,忽然听到一阵幽幽地竹篁之声,起自很远的地方。 北岳秀士霍然而起,脸上颜色一变,对须少蓝姑娘说道:“蓝儿!你去内室,取一件长衫来。” 须少蓝应声转过身后那一堵怪石,北岳秀士突然对祁灵说道:“祁小友!我今天将心中一切隐秘,坦然说出,小友天纵奇才,且对铁杖僧有雪冤之诺。小友如能兼为我报仇雪恨,能够善视蓝儿,我死亦无憾了。” 祁灵惶然说道:“老前辈为何突作此语?” 北岳秀士叹道:“祁小友定能干里寻仇,吾愿足矣!不过……” 北岳秀土说到此处,顿时也有无限英雄气短之意,望着祁灵说道:“对方刁滑异常,每次送药来人,均有防备,恐怕会毫无所获,设若不幸毫无所获,祁小友请忽忘方才所托之言。” 祁灵急着说道:“老前辈!无须如此孤注一掷,亦如平常一样,接过解药再作道理。” 北岳秀士摇头说道:“每次送药方式奇特,用心谨细,只怕不易奏功。” 正说着须少蓝姑娘已经取来长衫一件,北岳秀士罩在外面,依然举止潇洒,谈笑自然。 飘然离开青石,回头才对须少蓝姑娘说道:“蓝儿!祁小友为人胸襟磊落,正大光明,而且武功前途,未可限量,蓝儿应以兄事之。” 须少蓝姑娘一听师父这话,像是决别留言,不由她一阵心酸,差一点流出泪珠,凄然叫道:“师父!” 北岳秀士转而又向祁灵说道:“祁小友!得君一诺,永世不移。小友!你能为我点头一下否?” 祁灵也不觉为之动容,黯然说道:“老前辈但请放心,晚辈如能稍尽绵薄,决尽力以赴。” 北岳秀士轻轻一笑,极其飘逸潇洒地,衣衫微拂,闪身到树丛花影之中,几经起落便隐而不见。 北岳秀土如此飘然而去,看在祁灵的眼里,直如同从容赴义一样,从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敬意,当时心里一动,转身便向须少蓝姑娘问道:“须姑娘!你知道令师每次去接解药,都在何处?” 须少蓝直线时站在那里,如醉如痴,祁灵如此一问,姑娘茫然回头,望着祁灵。 祁灵一见姑娘这等模样,也不禁这她顿生同情之心,亲仇师恨,双重负担压在心头换过任何人,都难以忍受。何况姑娘自幼生长恒山,少经人世间是非黑白,心灵纯净,情感下朴真,更是受不了这等哀伤相侵。 祁灵叹了一口气,缓声向须姑娘说道:“姑娘!你在此稍候,我到前面去去就来。” 当下撇下须少蓝姑娘,佛袖凌空,沿途点足于树梢花丛之上,起落腾挪,疾如闪电,照着北岳秀士方才所去的方向全力施展轻功,追赶下去。 祁灵知道生花谷内,必然都是奇径怪路,若要从树丛花影之间,穿身前进,迷途困径,进退两难。所以,索性全力施轻功,小试登萍渡水的摄气藉物飞行,从枝头向前掠进。 约莫疾驰了一盏茶时光,霍然前面双峰高耸,挡住跟前。双峰之间,有一条极狭的去路,蜿蜒而上,想必是生花谷的进口。 祁灵一眼看到北岳秀士,长衫飘拂地站在左边山峰之上。对面山峰上,也站着一个人,背着夕阳而且相距过远,看不清楚面容。 两个人虽然站在两个山峰,中间相隔倒是不宽,最多不过五、六丈宽的一条出路。 祁灵唯恐惊动对面那人,就在这一瞥之间,猛地一吸丹田之气,双臂后掠,人像一条灵蛇归壑,去势疾如一阵闪电掠去,平空五尺高低,横向北岳秀士的山峰脚下掩身而去。 祁灵刚一落下身形,就听到北岳秀士说道:“个中情形,非你所了解,贵上住地何处,姚雪峰专程前往拜见,说明根由。” 对面那人冷冰冰地说道:“十五年来,你毫无进展,若不是我家主人另有要事,岂容得你拖到一十五年之久?老实说,少林寺你已无能为力,要你多余。每半年还要千里迢迢送来解药,我家主人已无此耐性。” 北岳秀士忽然哈哈笑道:“你家主人无此耐心,你可知道我姚雪峰也无此耐心么?” 那人微露不屑的语气,说道:“你没有耐心,又将怎样?我要提醒你,明天是你半年到期之日,明天以后,开始腐蚀,你可以尝到心肝五脏腐蚀的滋味。” 北岳秀士微啸声起,浑身长衫无风自动,鼓舞飞扬。祁灵看到,知道北岳秀士正在提气行动,说不定就要出手拿人。 祁灵知道来人如此刁滑,必然有其所恃,唯恐被他逃逸,既未获到解药,又让他白白逃去,岂非一举数失么?正待起身趁机相助,忽然听到对面那人冷笑道:“你不要妄自行功,如今没有解药,再妄自行功,徒然增加死期早至。” 祁灵再也不能忍耐,触手之间,忽然想起在泰山皇顶上,闲云才和尚曾经赠与三十六面金星飞钹,此时不困更待何时? 当即朗声叫道:“老前辈!请稍抑怒气,待晚辈拿住此人,治以狂妄之罪。” 祁灵声发人起,冲天凌空一拔,一式“孤鹤唳空”,上冲五、六丈高,但见他半空中略一转侧,突然纵身旁闪出金光数点,闪烁如星,去势似电,微带着啸声,直朝对面山峰那人罩去。 祁灵的突然出现,不仅北岳秀士感到意外,更使对面那人感到极大的诧异,尤其祁灵凌空跃起,高达六丈,从上而下,发出暗器,无论是声势、技巧、劲道,无一不是臻于化境。 对面那人当时一语不发,一矮身形,沿着山峰,向下滚落而下。 可是,祁灵学自闲云老和尚的金星飞钹,出手梅花飞舞,而且去势盘旋不定,已经功力臻于精境,闪电飞行,少有人脱出这飞钹之危。 那人刚一扑地滚身,五枚金星飞钹突然转侧而下,当先一枚,早就嵌入那人小腿。那人哎哟一声未了,接连又是四枚,跟踪而下,分别深嵌在那人下盘。 饶是来人功力如何了得,五枚金星飞钹着身,腿筋为之遽折,顿时也倒地不起。 来人刚一倒地,祁灵人在空中余势未衰,就势一翻,遽化“雁落平沙”,疾落而下,扑向对面山峰,刚一落足,复又挺身而起,紧接着向那人扑去。 祁灵凌空发出金星飞钹,紧随着就疾扑而前,动作之快,只在一瞬之间。可是,就当祁灵如此闪电前扑的时候,从北岳秀士所站的山峰脚下,突然又掠出一条人影,比祁灵更快一着,只见半空人影一闪,竟抢在祁灵的前面,身形一落之际,右手疾伸,从地下那人手中,夺下一物。 祁灵以一步之差,刚一落定身形,便看清来人是谁,顿时大喜过望,抢上前一步,行礼说道:“恩师来了!徒儿祁灵拜见。” 神州丐道笑眯眯地伸手扯起祁灵,说道:“你是人家约来人,我更是人家请来的呀!你不相信,问问主人看。” 正说着,北岳秀士从对面飘然而至,站在一旁含笑说道:“丐道友!你这一来,我姚雪峰可栽了。来了这么久,我竟然漠然无知,传出武林,我这生花谷已经是扫地无颜。” 神州丐道笑着说道:“秀士!你用不着客套啊!送解药的篁声响时,你已经知道生花谷来了我这不速之客。” 北岳秀士大笑说道:“老道!你是我在泰山玉皇顶上柬邀而来的嘉宾,何谓不速之客?” 说着两个人都相对呵呵大笑起来。 祁灵站在一旁,心里明白,恩师来到生花谷,已经很久,方才北岳秀士所讲的一番话,恩师已经听得只字分明,如此才将前嫌尽释,就从恩师改口称为“秀士”,这点上看来,这两位武林奇人,已经毫无芥蒂。 成为一位武林高人,谈何容易,不仅武功高,德操高,更要涵量大,只要浪子回头,无不视为一体。从丐道对北岳秀士的情形看来,化恶为善,才是行侠武林仗义江湖的本旨,若是一味砍砍杀杀,失之暴戾,则“侠”之一字,尽失其意矣! 这件事,对祁灵是一个极好的身教,给他留以极深的印象,影响其尔后之行道江湖,至深且钜。 神州丐道忽然收起嘻笑,正颜说道:“我道人一生自认是不冤枉好人,不放松坏人。但是,对于你秀士,我已经深自感到惭愧。” 北岳秀士含笑说道:“老道!休要如此一本正经说话,反而失去你的真性。姚雪峰若不是当初纵天山南下中原之时,一时失足,留下污点,又何至一直为人误解至今,孽本由自作,又怨得何人?” 神州丐道笑道:“怎么?又怀念你那位师弟了么?” 北岳秀士红晕上脸,说道:“老道休要取笑……” 神州丐道又是正颜说道:“她隐居不出,何尝不怀念着你,只因为昔日一些误会,使得你们各自分飞,如果能够知道你十五年来的冤屈,自然重逢有日。” 北岳秀士惊喜着问道:“老道!你是说我们重逢有望?” 神州丐道笑道:“包在我师徒二人身上。” 北岳秀士忽然长叹出声说道:“迟了!老道!明日起,毒梭上次解药限期已到,开始腐蚀前心,我还能见到她么?我又何能让她见我这等模样,而增加她无端的烦恼!此生已矣! 能让你老道知道姚雪峰的为人,吾愿足矣!至于身后之事,我已经跟令徒祁小友托付明白,衷心无憾。” 这一段话,听在祁灵耳朵里,首先感到北岳秀士有死别的哀伤,继而感到,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这一对师兄弟,情感深厚,无可比拟。 一想到紫盖隐儒,祁灵便想到紫盖峰上,那一段师徒相拥的往事。又想起丛慕白姑娘对自己的一段深情,以及丛姑娘在华山枫林山庄,一怒伤心而别……几重思潮,顿涌眼前,真是令人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神州丐道却在此时依旧是笑呵呵的说道:“秀士!你为何说这等丧气话?区区一只毒梭,我道人就不信无法可治,当年你是碍于颜面,讳疾忌医,拖了十五年,不仅累及你的身体,也累及你的声誉。其实你要是早些说明,恐怕嵩山血案,已经真相大白了。” 北岳秀士说道:“是我顾虑太多,再者投鼠忌器,误我一十五年。老道!你说你知道他……许冰如,他在何处?” 神州丐道笑道:“此事不用着急,且先看看这位送解药来的人,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位可寻的线索,只要得到一些蛛丝马迹,不但武林之中,几件大冤案,可以一清,也可以免去武林一场浩劫。秀士!你知道五块已得其三,设若五块齐归,后果何能想像?” 祁灵一听“五块齐归”四个字,顿时想起华山枫林山庄的往事,连忙朝脚下那人看去,想是方才被丐道隔空点穴所制住,此刻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祁灵伸手撕开头上的黑头巾,一看之下,惊叫出声。 神州丐道一听祁灵惊叫,也顿时脸上颜色一变,顿足说道:“糟透了!我道人打了一辈子雁,到头来让雁啄瞎了眼睛。” 北岳秀士失惊问道:“祁小友!有何意外么?” 神州丐道却皱着眉,向祁灵问道:“是中毒死了么?” 祁灵放下手中的头巾,说道:“满脸泛乌,浑身僵硬,是中毒死的。” 神州丐道跌脚而叹,一反过去那种嬉笑无拘的游戏态度。 北岳秀士一进没有弄清楚原因,愕然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神州丐道。 神州丐道长叹一声说道:“这人心机之巧,御下之严,设计之周密,为我道人所仅见。 劲敌!劲敌!” 神州丐道连说两声“劲敌”,使北岳秀士如坠五里雾中。 神州丐道说道:“此人谋求横扫武林,独霸天下,遍寻一目大师的五玦,不惜以灵敏十年时光,徐徐图之,其深谋远虑之处,已经令人叹服。但是,在他五玦未尽得手之前,他不欲打草惊蛇,引为武林众矢之的,所以,他处处不露痕迹,所派手下人出现江湖行事,随时以死灭迹,以免透露消息。” 神州丐道说到此处,举起右手,右手正拈着一支小箭,箭头带黑,中有凹洞,藏有毒药。 神州丐道摇右手说道:“我已经防止他随手自戕,才疾奔而来,夺过小箭,制住穴道,没有料到他腹内早服有毒药,一经制住穴道,立即毒发攻心,落个死无对证。” 北岳秀士也禁不住长叹出声,眼望着地下的尸体,心里也深深觉得这人用心之深,与御下之严,毋怪乎丐道要深叹为劲敌了,一俟这人得到五玦,练成不世之奇功,武林浩劫到矣! 祁灵站在一旁,把华山枫林山庄发生的事,也叙述了一遍。 神州丐道忽又呵呵笑道:“华山派独孤叟已往边陲,少林寺的闲云老和尚,恐怕也无法不出来走走,只要大家都能够出头,好在五块未尽得手,迟早总有追根挖底的时候。” 说着又向北岳秀士笑道:“秀士!你不是急于要知道那位许师弟的下落么?走!走!回到你那如椽岩的石屋里,款待我师徒一番,让我徒弟告诉你一个详细始末。” 北岳秀士毕竟是武林高人,明知道自己明天就要毒发腐心,仍然落得神情自若,当时也笑着说道:“当着自己徒弟的面,也如此要挟吃喝,岂不令你徒弟讪笑么?走!走!生花谷别无佳肴,百花佳酿尚有几坛,够你老道一醉。” 两人呵呵一笑,飘身而起,直向生花谷内而去。祁灵随在身后,心里一直在思忖着,紫盖隐儒传掌未竟全功,而自己却一怒离开南岳的事,是否应该向恩师说明。 三个人的功力,都是指顾之间,行程十里。不一会便回到如椽岩前的青石上,只见须少蓝姑娘仍旧是痴痴地站在那里。 神州丐道笑着过去轻轻地拍了一掌,说道:“姑娘!亲仇待报,徒然悲伤也无济于事,先去弄一坛百花佳酿来,帮你师父招待客人。” 北岳秀士这才知道,神州丐道方才趁自己离开的时候,怕须姑娘悲愤之际,莽然而去,惹下意外,点闭了她的穴道,心里感激顿生。 不由得说道:“蓝儿!快去弄一坛酒来,准备一些下酒菜肴,谢谢神州丐道老前辈,报仇之事,有他出头,还愁什么?”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好啊!看来这一顿酒是不吃的好。” 须少蓝姑娘虽然摸不清头绪,但是,她认识神州丐道。一听师父如此一说,便行礼谢了一谢,赶到后面,去准备酒菜。 北岳秀士目送须少蓝姑娘走到岩后,便叹息着说道:“蓝儿身世可怜,十五年长在北岳,我太姑息,所以个性骄纵,心地欠宽。虽然在最近,我将她囚在‘梦笔生花’,要她明心见性,还我朴真。但是,后果如何,尚难预料。” 说到这里,北岳秀士转面向祁灵说道:“蓝儿将来报仇雪恨,仍要多仗祁小友。我抚养她十五年,未能寻得仇人,如果小友能竟我志,姚雪峰死亦无憾了。” 祁灵一听,北岳秀士再次“托孤”,心情沉重,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神州丐道倒是接着,哈哈大笑说道:“秀士!休要如此丧气,你死不了!也死不得。” 北岳秀士虽然此时心情沉重,但是,一听丐道如此哈哈而笑,也自放开心怀,说道: “老道!你说我死不了,那是希望能有稀世奇珍,治我毒创,至于说我死不得,是何道理?” 神州丐道笑呵呵地说道:“虽然说我这个徒弟,大家都看中了他,要让后一辈的挑起这份重任。华山脉已经将玉玦交给了他,少林寺说不得也有所表示,反正不伤自己元气,借重别人之手,要我这徒弟一身负起寻找魔窟,扫荡魔气的责任。我道人自然落个当仁不让,所以你秀士也要想来一个置身事外……” 神州丐道一口气说到此处,北岳秀士双手乱摇,说道:“老道!你不要乱扯,我相信华山、少林两派,没有置身事外的意思!至于我,是因为身中毒梭,恐怕无能效力。” 神州丐道拦住他说道:“你听我道人说得太远,我说你死不得原因,那是因为你已经两地相思十五年,设若你一死,阴阳路隔,岂不是情天难补,恨海难填么?” 北岳秀士一听丐道人一顿牢骚发了之后,复又说到这件事上来,当时满脸飞红,说道: “老道!当着后辈的面前,你也说笑。” 神州丐道一正颜色说道:“我道人说法的句句真话,你和许冰如天山一对连理,只为当年小生误会,两地相思一十五年,这是假的么?如今误会冰释,自然要效葛鲍双修,同参证道了。所以,我说你秀士既不会死,也死不得。” 神州丐道话甫说完,祁灵坐在一旁突然站起身来,极其惊诧的说道:“恩师你方才说到姚老前辈与南岳许老前辈他们是……” 神州丐道笑道:“他们是天山一对师兄妹,结成连理。紫盖隐儒只是易钗为弁的姚夫人,数十年前武林传为佳话,你自然不知道了。” 神州丐道此言一出,祁灵宛如晴天霹雳,焦雷击顶,一时间竟止步住浑身颤抖,冷汗遍体交流。 祁灵做梦也没有想到紫盖隐儒是易钗为弁的姚夫人,这就难怪北岳秀士对于紫盖隐儒刻骨相思,念念不忘。师兄弟之间,情感再融洽,也不能到如此地步,原来他们是师兄妹而结成连理的武林伉丽神仙眷属。 紫盖隐儒既然是姚夫人,那对于丛慕白姑娘,拥抑人怀有何不可? 一时间祁灵的思潮澎湃,百感交集,他想到自己意念不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仅污辱了紫盖隐儒的品格,更辜负了丛慕白姑娘的一片真情。 尤其丛慕白姑娘到达华山枫林山庄,一片痴心,表露无遗。 结果使她伤心至极,肠断心灰,绝裾耐双,而且此去天涯海角,不仅下落不知,且有生死难明之虞。 思念至此,但觉自己自私、愚蠢、卑劣、薄幸,再想到北岳秀士如此真情至意,更是愧也何如。 祁灵如此愧悔交集,惭恨俱来,顿时觉热血沸腾,眼冒金星。 北岳秀士一见祁灵如此模样,大为诧惊,立即抢上前一步,右手舒掌,掌心紧贴命门,轻喝一声:“祁小友!注意祛除百念,收敛心神。” 祁灵正是心神分驰,摇摇欲倒之际,北岳秀土如此一掌贴来,不由地浑身一个冷战,顿时心智为之精明,两行泪泉,凄然涌出。 神州丐道站在一旁,笑呵呵地说道:“我这徒弟上不得台盘,刚刚听到众人倚重,便心神分驰为是,你还想扫除魔窟,威镇五岳么?” 北岳秀士知道神州丐道虽然嘻笑不拘,却是极其爱惜羽毛,因此,言下之意,对于祁灵如此失常行径,表示不快。 但是,北岳秀士知道祁灵心里必然有着无边苦痛,才会如此举止失常,究竟是何事使祁灵如此失常? 北岳秀士自然会想到方才神州丐道正是提到紫盖隐儒的事,祁灵便立即神色遽变,难道祁灵与她有关么? 北岳秀土几经思索之后,便向神州丐道笑着说道:“祁小友至情至性之人,不到伤心处,不致如此。” 祁灵此时恢复正常,知道自己方才容有失当之处,当下便向神州丐道行礼说道:“弟子衡山之行,有辱师命!尚请恩师按律处置,以安弟子之心。” 神州丐道遽然变色,沉声说道:“什么?你开罪了紫盖隐儒么?” 北岳秀士一听遽惊而起,紧接着问道:“祁小友!你是说紫盖隐儒她在南岳衡山么?” 祁灵正待从头说起,忽然生花谷外,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悠扬的佛号,在那里飘荡着: “阿一弥一陀一佛!”——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九章 谷外寻衅客 岩前释旧嫌 这一声悠扬的佛号,远来自谷外,而且正是祁灵来时所经过那鬼斧神工的一条石隙的方向。 隐约传来,祥和无边,这不仅说明来人是一位武功精湛的武林高手,更是一位得道空门的高僧。 神州丐道停杯不饮,爷面笑道:“内力弃塞,梵音祥和,除了少林本院的闲云老和尚,当今空门之中,谁远能有这份能耐? 秀士!这一声佛号,冤家化解,你这如椽岩前,又要多添一位不速之客。” 北岳秀士突然一按酒杯,面对石隙方向,含笑发话,说道:“恒山北地荒凉,何幸能获大师光临?姚雪峰有佳宾在座,不克分身,亲迎佛驾,仅遣小徒须少蓝前来扫径迎迓,尚希获宥不恭之罪。” 石隙方面又是一声沉重有力,落地有声的悠长佛号:“阿一弥一陀一佛!” 就在这一声佛号悠扬未绝,余音袅袅之际,青石岩前,白裳飘拂,须少蓝姑娘迎风亮翅,对月凌云,倏然早起数丈,附近枝叶无动,草木不惊,悠忽一阵起落,直向峭壁之上,悬岩之间,那一条石隙疾驰而去。 神州丐道翻了翻眼睛,向北岳秀士点头说道:“闲云老和尚此来,必有事故,听他那一声沉如金钟,谷底回声的佛号,分明是嗔念已动,仇意早生,在这青石岩前,秀士须梦笔生花,恐怕倒要舌底泛莲,否则这生花谷眼前就是一场石破天惊的高手拼斗。” 秀士两道剑眉忽皱,稍一停顿,便又笑道:“闲云大师十年面壁泰山,澈悟禅机,想来从不妄动无名,此次远涉关山,暂离中岳少林本院定然有事惊人。”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移花接木,嫁祸江东,秀士!你还无觉么?” 北岳秀士微微点首,正待说话,祁灵脸色遽变,刚咦了一声,神州丐道接口说道:“佛家内功,不臻于精绝之境,不能作‘狮子吼’,须少蓝这女娃娃只怕要吃些亏了。” 北岳秀士长叹道:“蓝儿幼在恒山,稍失之放纵,虽则‘梦笔生花’十日,潜心默移,稍减无端扉气,却无法稍减昔日罪恶,今日稍受折靡,于理应当。” 说到此处,北岳秀士转身拂袖,指着身后那一堵怪石,笑顾神州丐道师徒二人说道: “贤师徒且随姚雪峰暂时隐身石顶,但看这十日静默面壁,对蓝儿有否收益。” 祁灵虽然此时心情沉重,惦记着丛慕白姑娘的下落,但是,对于眼前的情形,却又引起惊奇阵阵,忧虑重重,祁灵心里止不住思忖着:“闲云老和尚虽然昔日与北岳秀士有隙,但是今日姚雪峰既已还我朴真,彼此俱是同道,纵然稍费口舌,何妨说明在当面?如此闪烁其言,退隐其形,徒然增加闲云和尚不悦之心,尤其须少蓝姑娘,虽然曾经作恶少林,也不应当让她单独去会一派掌门大师,徒找苦吃。” 祁灵在此代人忧虑,神州丐道却是笑意更浓,随着北岳秀土,上得青石岩后,那一堵状如朝天石笏的石壁,背后却有登临暗径,从蔓延的葛腾当中,却是九曲通幽,暗藏小径。 祁灵随在身后,几经回折,迎面一个小门,侧身人内,霍然竟是一个广达数丈的凿空石屋,虽然方圆数丈,却是收拾得一尘不染,陈设得条理井然。 迎面有一小窗,依腾旁叶,绿意迎人,隔着窗子看去,数十丈外,正是祁灵当初进入生花谷的那条石隙的出口。 此时,石隙出口,正站着一位僧衣飘拂,宝相壮严,须发如雪,昂然几立的老和尚,那正是当今武林各大门派推许为北斗泰山的少林派当代掌门闲云老和尚。 虽然相隔数十丈,可是,祁灵却是看得历历在目,老和尚长眉微聚,面带忧愁,站在那里朝着石壁脚下凝然而视。 在石壁之下须少蓝姑娘素裳如雪,执礼甚恭。 祁灵此时突有一种无比的同情,凝神细听,恰巧石室之内,神州丐道与北岳秀士也都寂然无声,相对默坐,数十丈之外,虽然不致呼吸可辨,却也字字入耳,句句可闻。 忽然,闲云老和尚沉声说道:“姑娘!有劳你前来相迎老衲,请你转告令师,就说少林寺闲云,已经深服北岳秀士心机厉害,请将取去之物,交还老衲,这生花谷,老衲不敢久留,当即拜谢而去。” 祁灵一听闲云老和尚如此一说,不由地回过头来,正好此时北岳秀土才神州丐道交换了一个略带诧异的眼光。但是,瞬即又双双阖上眼睛,默坐无语。 祁灵如此一转头之间,已经听到须少蓝姑娘恭谨发声说道:“晚辈奉命前来恭迓大师佛驾,至于大师与家师之间,有任何要事相商,亦当恭请大师驾临谷内,与家师面谈,晚辈何敢擅专? 而有失礼数。” 闲云老和尚倏然双眼遽睁,看着须少蓝姑娘,点头说道:“姑娘!你既尊老衲为客,能否接受老衲一请?只要令师来到谷外,老衲交待明白,便了却一事,何故独愿生花谷惹起一场腥风血雨?” 须少蓝姑娘依然侍立岩下,朗声说道:“晚辈本应尊长敬老,无如师命难违,大师如不愿深入生花谷,不屑作客如椽岩,晚辈只好告辞归去,领受未尽迎迓之责。” 闲云老和尚心存仇怒,嗔念早生,当时便含怒朗声说道;“姑娘知手身不凡,少林僧人早已深知,北岳秀士既然能让姑娘出而独见老衲,必能为他有所担代。姑娘!若你不代老衲传言,休怪老衲要记当年嵩山盗佛之罪。” 须少蓝姑娘脸色忽变,仰起头来,极其从容地说道:“晚辈自知昔日罪重,能得大师亲责,日后当能心安理得。” 须少蓝姑娘愈是廉恭有礼,闲云老和尚愈是仇怒难抑,成见在心,圣明如闲云老和尚这样得道的高僧,依然一旦嗔念遽生,灵智蒙蔽。 闲云老和尚满脸沉重,低沉地诵了一声佛号,说道:“如此说来,老衲理应成全于姑娘了。” 说着话,双袖忽然交叉一拂,人离石隙,飘然从数十丈高的石壁上,倏然而落下来,看得祁灵心里又叹服,又是耽心,叹服的是闲云老和尚果然不愧一代掌门,数十丈高凌空跃下,中途不藉力,不停留,这份功力,已足骇人听闻。 同时,祁灵又为须少蓝姑娘耽心,看来闲云老和尚今天是满怀怒气而来,须少蓝姑娘如此首当其冲,难免要吃大亏。 正是祁灵心里感到焦急的时候,闲云老和尚已经落到谷内,和须少蓝姑娘相距不过两丈,只听得老和尚变声叱道:“你师徒做事绝情,欺人太甚,休怪老衲以大欺小。” 言犹未了,忽然身上僧衣,无风自动,竟而起伏不停,闲云老和尚原地不动,大袖一翻,手掌缓缓地向外一推。 神州丐道本是坐在祁灵身后。这时候,忽然说道:“糟了! 老和尚动了真气,出手就是般若禅功。秀士!你这个玩笑开大了。” 北岳秀士脸上颜色忽然变得黯然,默默不作一声。 正是这时候,须少蓝姑娘站在那里,也立即沉桩定形,双手护胸罩腹,既不还手硬接,也不躲避遁身,银牙微咬,静等挨这一掌。 这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说时迟,那时快。闲云老和尚翻掌一招,推出劲道未及一半,须少蓝姑娘闷声不住,当时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得一地腥红,人向后面一倒。 祁灵这时急迫忘情地大叫一声:“老前辈请暂留招式,晚辈祁灵前来叩见。” 这一声是祁灵在情急之中,脱口大叫,只震得这一间凿石为屋的石室,石屑丝丝而落,石窗之外,绿叶嗖嗖。 祁灵如此忘情大叫,一声未了,也顾不得从原来的九曲通幽,慢慢地转出去,一提气,便从石窗,穿身而出,分枝拨叶,蹬足凌空,人在生花谷内,仿佛是穿云掠波的海燕,起伏不停,掠翅迎风,转眼就赶到石壁脚下,来不及停下,便远远地向闲云老和尚行礼说道: “老前辈!晚辈祁灵拜见!” 闲云老和尚一掌震翻须少蓝姑娘之后,悔意顿生,佛心又起,暗自忖道:“般若禅功无形罡力,是何等厉害,为何一报之间,竟对一个后辈下手,即使她罪大恶极,也不当落得如此下场……” 老和尚想到这里,竟然长叹出声,站在那里愧作无似。 本来佛家弟子,三宝门下,渡人重于杀戮,何况闲云老和尚又是道行很深的高僧?如此灵智蒙蔽,妄动无名,虽则老和尚愧悔交进,但是,也可以说明闲云老和尚心中的愤恨是何等深远,才引得如此怒火上焚。 祁灵如此闪电穿身,落到眼前。老和尚吃惊退后两步,低声说道:“祁施主!你为何也来到北岳恒山?” 闲云老和尚言犹未了,就听到神州丐道呵呵的笑道:“老和尚!岂止是徒弟来到了北岳,我道人也来到了恒山。老和尚!你休动嗔念,且祛杀心,丐道人为你引见一个人。” 神州丐道说着话,脚下踢踏踢踏地走过来,在丐道身后,紧随着举止潇洒,青衫飘拂的北岳秀士。祁灵感到奇怪,老和尚和北岳秀士数十年前,即互知彼此,今日何庸引见?但是闲云老和尚一见神州丐道和北岳秀士,同时出身,当时为之遽地一震,既而又转过脸去,看着倒在地上,眼睛微闭,气息奄奄,脸色苍白的须少蓝姑娘,顿时低沉的念了一声佛号,合掌低头,喃喃说道:“老衲灵台生尘,尽失佛心,只怕这回要惧念终生了。” 神州丐道偶然忽然收起笑容,点头说道:“老和尚!你远来北岳,事必有因,掌伤须姑娘,亦无须悔恨。你们佛家讲究的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因果循环,丝毫不爽。你下手虽是重了一些,须姑娘甘心受罚,毫不作备,也是事实。来!来!老和尚,拿你的独门疗伤圣药,救人要紧。” 闲云老和尚“啊”了一声,复又缓了脸色,低喧佛号,说道:“一着之失,心神恍然,连拿药都忘了,惭愧!” 说着便从身上取出一个小药瓶,倾出两颗大如龙眼,色作腥红的少林独门圣药“七阳丸”。神州丐道从身旁一掠而过,从老和尚手掌上,取走两颗“七阳丸”笑着说道:“老和尚!你既知今日之非,便应安心作客。生花谷内,如椽岩前,老和尚虽不能痛饮佳酿,却不防稍品香茗。地下的须少蓝姑娘,有我师徒二人照应。” 闲云老和尚虽然是怀着满腔怒火,专程赶到恒山,可是事到如念,老和尚虽然未尽了解内情,至少已经知道,自己这一腔怒火,发在北岳秀士的身上,事有欠当之处。当时老和尚合掌当胸,低声喧诵佛号,缓缓地说道:“姚施主尚能接纳老衲这等暴客登门么?” 北岳秀士脸上笑容如旧,拱手说道:“大师佛驾光临,穷山僻壤,为之生辉,大师不以昔日种种见责,姚雪峰谢之无及,焉能稍慢于大师。” 这一僧一俗,毕竟是高人,虽然彼此早有成见,只此一说之间,隔阂俱无,坦诚相见,飘然并肩走进生花谷,缓步遥去如椽岩。 神州丐道眼见这一僧一俗,飘然去后,这才说道:“这女娃娃虽然伤在老和尚般若禅功一掌之下,伤得不重。闲云那老和尚何等人物,临招发觉有异,力道早收。要不然,像这女娃娃如此毫无抵挡之意,早就震飞数丈,撒手黄泉,还能等到如今么?” 祁灵闻言栗然而惊,才知道闲云老和尚一身少林绝学,不可等闲视之。 神州丐道伸开手掌,指着掌心那两颗龙眼大小的腥红丸药,向祁灵说道:“少林七阳丸用作疗伤,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用作助长内力,一颗可抵十年苦修,老和尚从未如此妄动嗔念,悔意无限,否则要如此慨然倒出两颗,谈何容易?” 说着用手拈了一颗,交给祁灵,笑着说道:“这女娃娃娃一口鲜血,换到一颗七阳丸,已是赚足本钱,还赎回昔日罪愆,更是嫌够利息,你助她一掌真力,让她回到‘梦笔生花’,调息周天。剩下这颗,我道人要派用场了。” 祁灵恭声应是,接过这颗七阳丸,那边神州丐道早已飘然而去。 祁灵当时固然心里耽忧着须少蓝姑娘的伤势,可是如今他心里更耽心的是,闲云老和尚为何如此只身远涉关山,以掌门之尊,专上恒山,难道少林本院,有何惊人之变么? 闲云老和尚应该算是祁灵启蒙的武林前辈,在泰山之巅,祁灵受益良多,此时此刻,无法不叫祁灵为之出神惦念。 当下将七阳丸放进须少蓝姑娘口内,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将姑娘翻转身来,单掌贴住后心命门,连用真力,化逆为顺,导血归经。 须少蓝姑娘一掌震昏,急血呛心,果然如神州丐道所说,伤得不重,一颗七阳丸,配上祁灵一掌真力,悠然苏醒,咳出喉中一口淤血,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对祁灵露出一丝苍凉的微笑,轻微地说道:“谢谢你!” 祁灵一见姑娘苏醒过来,立即撒掌起身,说道:“姑娘醒了! 家师方才交代,七阳丸药力药力充足,姑娘应该自行运功疗伤,且有于内力之修为,不知姑娘能否回到‘梦笔生花’……” 须少蓝姑娘点点头,说道:“我此刻已经一如常人,毋庸烦心,须少蓝因祸福,祁相公大恩,不敢相忘。” 祁灵不觉退后一步,拱手说道:“姑娘因祸得福,倒不是一颗七阳丸,而是令师所言‘梦笔生花’十日,格物致知,存善去非,姑娘若不责怪祁灵妄言,‘梦笔生花’十日,姑娘终身受用无穷。此系姑娘灵台复明,福泽所致,祁灵何敢妄自居功?” 须少蓝姑娘苍凉地一笑,忽又幽幽地低下头来,说道:“你不记恨我在嵩山之麓,那般狂敛无理么?” 祁灵一怔,立时一正颜色,拱手说道:“这些小事,祁灵岂能如此鼠肚鸡肠?姑娘请勿多疑,此刻想必药力已将发散,姑娘应回‘梦笔生花’,调息周天,无负闲云老前辈慨赠灵药之意。” 须少蓝姑娘这才慢慢地站起身来,仿佛含有无限幽怨地看了祁灵一眼,便转过身去,缓缓地走向“梦笔生花”那边。 须少蓝姑娘临去的这一眼,祁灵不由地为之浑身一颤。他明白,他也了解,须少蓝姑娘这一眼的用意和心情。因为,祁灵从丛慕白姑娘那里,也曾经见过这一种眼光,那是在华山之麓,枫林山庄的解剑桥前,临去之时,也曾留下这一瞥含意的眼光。 当时,祁灵还未尽然了解这一眼的含意,可是,自从知道紫盖隐儒,就是北岳秀士的夫人之后,祁灵这才一觉恍然,才深深地知道丛慕白姑娘,在临去时那一眼,是充满了深情、幽怨、挚爱、恸恨。 今天,须少蓝姑娘也有了这种眼光,这是祁灵所始料不及的,他和须少蓝之间,若说尚有真情挚爱,那是无由来的啊! 其实,祁灵只知其一,而未谙其二。虽然须少蓝姑娘与他相处未久,而且早先还是互存敌心。但是,情意的发生,岂是这些所能抑止?当初在嵩山之麓,连掴两掌之时,姑娘芳心深处,已在无觉之中,竟为个郎所击。而今日助掌行功,姑娘才真情流露,祁灵那里会知道这些情形?就难怪当时目送须少蓝姑娘远去,祁灵为之暗自吃惊了。 自古情天难补,恨海难填,虽然有情人应成眷属,但是,月难常圆,花难常好,多情自古空余恨之一字,已自深缚,后果如何,容待再述。 且说祁灵目送须少蓝姑娘姗珊去后,暗自叹了一口气,转身直奔如椽岩而去。 祁灵一路奔腾,落到如椽岩前之时,但见闲云老和尚和北岳秀士都是就石而坐,面带愁颜,连平素嘻笑不停的神州丐道。 此刻也微锁眉头,若有所思。 祁灵悄然侍立在如椽岩的青石之旁,神州丐道忽然又呵呵笑道:“老和尚不必忧虑,秀士也无须愤怒,我们三个老家伙一时思之不出,是理之当然,我早就说过,此人深谋远虑,岂是我们如此一思便能发现破绽,我道人觉得,倒是华山独孤叟这老头,刚强得可爱!坐而苦思,不如起而追寻。” 闲云老和尚听到这里,便喧了一声佛号,说道:“丐道友之意,是要老衲和姚施主,也效独孤叟之行,遍访边陲,追寻线索。” 北岳秀士却自深叹一口气,说道:“此人志在玉玦,胆大结仇五岳。但是,对我而言,简直有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可是如今我姚雪峰……” 说到这里。黯淡无神地垂下头来。 闲云老和尚略有诧意。连念“阿弥陀佛”,说道:“姚施主名震宇内,功盖武林,小瑕不足以掩美,少林寺冒名伤人骗玦之事,不应使姚施主如此沮丧,难道老衲有何不当之言,开罪于施主么?” 神州丐道乱摇双手,笑呵呵地笑道:“疑心为万恶之首,老和尚出家拜佛之人,不能如此疑心。” 转而却向北岳秀士,笑着问道:“秀士!你此刻稍稍提气,感到如何?” 神州丐道如此突如其来,无头无尾说了这么一句,不仅北岳秀士感到诧异,连闲云老和尚以及站在青石之旁的祁灵,都不知道神州丐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神州丐道指着北岳秀士呵呵笑道:“秀士!虽然你没有行功,难道你也没有异样的感觉么?” 北岳秀士在稍一惊诧之余,当时微一提气,立即感到有一股热流,从丹田蠢蠢欲动,直向上窜。 北岳秀士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情形在北岳秀士平时提气行功,进入物我两忘,神与天会之境,一股真气便如此直冲“九宫雷府”,上达“十二重楼”。此时为何会有如此情形发生? 北岳秀士是何等机灵之人,立即两道眼神,向摆在眼前的茶盏看去。 神州丐道依然是笑呵呵地,说道:“秀士!你且不要惊诧我道人捣的什么鬼,凭你精湛的内力修为,立即逼住这一股灵药之力,运聚创口,少林寺的七阳丸,虽然比不上那只毒梭的解药,但是如此护住,两三月间,创口无伤,必然无可置疑。” 闲云老和尚闻言这才遽然双眼一睁,合掌低喧一声佛号,连说:“善哉!善哉!” 北岳秀士心神更为之一凛,正待说法话,就看到神州丐道摆手笑道:“老和尚休怪我道人耍弄手段,秀士休惊这一颗七阳丸如何到你腹内,说穿了一句话,我道人拿一点鸡鸣狗盗的小手段,做了一件面面俱光的好事。” 神州丐道说到此处,掳袖端杯,饮了一大杯百花佳酿,然后兴致逸飞地,笑道:“老和尚慨然拿了两颗七阳丸,对须少蓝那娃娃而言,两颗是种浪费,少林圣药,如此浪费,那是暴殄天物呵!” 闲云老和尚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神州丐道笑道:“一颗七阳丸足够那女娃娃疗伤益气,且能大增内力,胜下来这颗,我道人就代老和尚作了主,转赠了秀士!” 说着又指着北岳秀士,摇头说道:“秀士!你不要说话,闭咀行功,逼住药力就范,听我道人说明其中原委。” 北岳秀士果然依言,缓缓地阖上眼睛,暗行功力,将丹田里那一股热力,慢慢地导引向身后背上毒梭创口附近,耳朵里却依然听到神州丐道一字一句说话的声音。 神州丐道笑着说道:“秀士虽有不死之意,却无求药之心,我丐道施一点小手脚,一杯佳酿美酒,将七阳丸带进腹内。” 北岳秀士内力深厚,足湛惊人,就在这一转眼之间,已经完成了这一个导药行功的功夫,却在此时,适时地睁开眼睛,微微地笑道:“丐道友!你要我如此狼狈形状,去到衡山,会见她么?” 神州丐道摇头说道:“昔日因你失足,许冰如愤而离开你,如今你苦海回头,也应该由许冰如重来相见,不是我道人多事,你们相见之地,应该是北岳恒山,而不是南岳衡山。” 北岳秀士急切地问道:“一颗七阳丸,换来三个月的生命,也换来破镜重圆,但是,更换来三个月后的无边悲恸,生离何能比之于死别?丐道友!你……”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秀士!我道人早就说过,你死不了,也死不得。三个月之间,找不到解药,也应该找到一株千年灵芝草,我道人不原谅寡妇失节,却高兴浪子回头。秀士! 别怪我言之过妄,我是道尽真言。” 闲云老和尚此时也合掌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姚施主夙根生慧,又难得丐道友古道热肠!老衲这一颗七阳丸,能有如此用途,得其所哉!” 老和尚说着话,站起身来,先向北岳秀士打着问讯,转而又向神州丐道合十,说道: “老衲未能一如华山独孤叟,愤然只身遍访边陲,既然如今众恶归宗,罪在一人,我们便各行其事便了,老衲此刻便要赶回少林本院,也稍作准备,以备他日略尽绵薄。” 神州丐道倒是收敛起笑容,点头说道:“好在五玦尚未齐归,至少尚有两三块下落不明,虽然不知道对手何人,但是,目前不致有所作为,确是事实,老和尚回到少室峰本院,正是能具远见,说不定将来少林罗汉阵,尚有借用之处。” 神州丐道话一说完,闲云老和尚再打问讯,飘然离座,刚一走动,忽又向北岳秀士说道: “方才一掌之伤,老衲衷心难安,请姚施主转告令徒须姑娘,老衲但愿能为姑娘尽心尽力做一件事,以稍减内心不安。” 北岳秀士稍一游疑,便又立即拱手称谢,恳声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小徒能有福邀宠于大师,能得大师一谅,其终身享之不尽矣!” 闲云老和尚合掌而退,拂袖微起,流水行云,直向出谷处飘然而去。 北岳秀士苦笑说道:“姚雪峰幸也何如,能得到丐道友如此呵让。不过,只怕我福薄命薄,在两个月之内,得不到解药,更获不到灵芝,依然要尝腐蚀心肝之苦,更而徒增许水如的重逢再死别的悲伤!” 神州丐道闻言呵呵大笑,忽而又停下笑声,长声叹息地说道:“世人都说,情关难过,斯言果然有理!北岳秀士姚雪峰是何等不可一世的人物,却因为受情之一字束缚,变为多虑优柔。” 北岳秀士倒是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半生相爱,十载相思,丐道友!我和冰如的情形多少有别于一般啊!我宁可如此不见,不愿意让她恢复昔日对我之情深义重,而又情天恨海,人鬼殊途,独让她苦尝悠悠岁月。” 神州丐道也不禁为之点点同情之头,霍而转面向祁灵说道:“你说南岳之行,有辱师命,我道人无暇追分,姑且不论你为何有辱师命,如今命你在两月之内,做两件事,此两事完成之日,前往泰山玉皇顶见我,此两事未能完成,师徒名份,至此而休。” 祁灵惊惧而叫道:“师父!” 北岳秀士倒是无限同情地看了祁灵一眼,说道:“老道!祁小友他未尽然做出有何辱师门之事,你又何必如此绝情?”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我道人说话,说一不二,祁灵你听着:第一件事,你回程赶到衡山,去见紫盖隐儒,请她前来和北岳秀士相见。” 北岳秀土意外地叫道:“老道!这件事他去得么?” 神州丐道笑道:“常言道是?有事弟子服其劳,他去得的! 秀士!你放心,祁灵自然能在分寸上,做到好处,否则连这一份机智都没有,我道人还看得上他作我的门下弟子么?” 祁灵一听师父的语气,不像生气,便放下心头重负,虽然他也知道这一趟衡山,并不见得轻而易举。一则自己是在衡山不辞而别,再则,如何说动紫盖隐儒前来北岳,这分寸二字,确是不易把握得恰到好处。但是,这件事虽难,并非难到不可为的地步。 祁灵心里略一盘算,心境一宽,便欣然问道:“师父!这第二件事?” 神州丐道收敛起笑容,说道:“在五块未曾齐归之前,敌人决不轻易露面,秀士这背伤毒梭,解药必无能获得。但是,若能寻得一枝千年灵芝,或者获得几滴灵芝玉液,秀士这毒梭,也就勿药而愈!两个月之内,你能寻到一枝整本的灵芝或灵几滴灵芝玉液么?” 祁灵心里一怔,千年灵芝但妆其名,偌大宇内,何处寻找? 而且又是两月之内,时间如此仓促。尽管心里如此一怔,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应声说道:“弟子当尽全力,不负恩师所望!” 北岳秀士此时感动无已,霍然站起身来,向神州丐道说道:“丐道友!你如此待我姚雪峰,我固受宠若惊,但是我不能如此无功受禄……”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秀士!将来一旦五块果然为其人所得,你们宇内二书生,也是职责所在啊!你忍心武林遭劫,生灵涂炭么?我道人能尽力时,不竭尽全力,将从何处能觅得像你北岳秀士这等高手?” 北岳秀士含着苦笑,默默不作一言。 神州丐道忽然一正颜色说道:“秀士!昔日泰山两睹神技,衡诸当今武林,无出其名。 这等高手,若不能在未来那场卫道之战中,一尽全力,数十年来,秀士传播武林之名,只怕要永无洗雪之日了。” 北岳秀士脸上苦笑顿收,汗水立现,颜色为之苍白,点头说道:“老道此言,无异是当头棒喝!姚雪峰今日身死,无足可惜之处,十数年以来,远播武林之恶名,只怕要永随此身遗臭万年。” 说到此处,北岳秀士霍又转身向祁灵,拱手说道:“祁灵小友!为我奔走辛劳,关山跋涉,仆仆风尘,姚雪峰心有难安,不过我有一样相求小友……”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秀士!你不要顾虑太多,我知道你怕祁灵到衡山,会为你带来失望,怕的是紫盖隐儒在你名声未清以前,坚持不欲相见!” 北岳秀士急急地说道:“与其相见尴尬,何若如此两地相思? 在自己名声未清,真相未明之前,我也不欲和她相见,何况整本千年灵芝,举世罕见,穷两月之时间,前途涉茫之情形,不难想见。” 神州丐道笑道:“秀士之意,我道人已经明白,在未觅得千年灵芝之前,不让紫盖隐儒知道你最近的行止,以免得徒增人鬼殊途的伤情。其实,你秀士这一番用心错了。” 神州丐道转面半对祁灵说道:“千年灵芝固然是举世罕见之物,但是,却不是绝无寻处。 一则寻者固要信其有成,二则寻找此物,立意可对天日,单凭此两点,在两月之内,纵不能寻得整本千年灵芝,也当有另外的奇遇,至于紫盖隐儒……” 说着稍一沉吟,俄顷又呵呵笑道:“我要祁灵先去南岳一趟,未尽然就是为了你秀士的事,方才我说过,有许多事,未能预料,当尽人力而为。” 北岳秀士轻轻地叹喟一声,低低地说道:“人算未如天算! 但愿此次天从人愿。” 祁灵这时候才接声说道:“恩师如无别事指示,姚老前辈若无其他教诲,弟子祁灵便要即刻起程。” 神州丐道点头说道:“两个月以后,我道人在泰山玉皇顶,等候你的好消息。” 祁灵垂手恭谨地应道:“弟子谨遵师命,但愿不负恩师所望。” 北岳秀士在一旁接口说道:“祁灵小友天纵奇才,武林瑰宝,未来魔头真相一明,祁灵小友则任重而道远,至于我姚雪峰之事,能成,则天成人愿,不能成,此乃天意,我亦深感贤师徒之盛情大德,祁灵小友切勿为此事,而有所固执偏见。” 北岳秀士说到此处,神情坦然,毫无不适之意,略一回顾身旁数十丈外的“梦笔生花”,复又接口说道:“如椽岩前,生花谷内,别无信物可以为凭,祁灵他日前去衡山,请携去‘再炼青虹”,睹剑如见其人,以表示我临风怀念,依依之心。” 说着话,倏地双袖下拂,青石岩上,劲风顿起,北岳秀士人已凌空六丈有余,半空中只一转侧之间,顿化闪电飘风,遽落数丈之外。 北岳秀士如此拂袖腾空,功力精纯,不仅说明这位武林高手,确是不同凡响。而且也说明少林寺的七阳丸,神效非凡,居然能护住毒创不发,使北岳秀士身手依然。 祁灵正在暗自叹服之际,眼前人影一闪,北岳秀士又自飘然而落,含着一丝苦笑,对祁灵说道:“再炼青虹不带也罢,小友如要起程,姚雪峰别无他事相求了。” 祁灵暗自觉得奇怪,北岳秀士为何如此举棋不定,心神恍惚? 神州丐道却在一旁说道:“两月时光,为时短暂,虽不致分秒必争,却也容不得你如此延宕,你再不走,还要待到何时?” 祁灵心神一凛,立即行礼告辞,疾展身形而去。 背后隐约还听到神州丐道在说着:“一目大师所留的五块玉玦,既然为人深谋十余年,你要小心怀璧其罪。” 祁灵就如此怀着恩师的临别叮咛,抱着戒慎恐惧之心,离开了北岳恒山,南下中原。 从山西城沿古道折向而西,转向雁门人关。当他人关之日,心里便在盘算着,此去时光仅有两月,必须紧密安排,才不致使这六十天的光阴,张惶而过,于是决定遵照恩师神州丐道的叮咛,先到南岳,去见紫盖隐儒。 虽然这个决定,对祁灵自己而言,并不一定适合,他想到当初自己不辞而别,紫盖隐儒纵不怪罪,如今再次重临紫盖峰前翠柳谷,祁灵的心里,却是愧意长深,无颜去见紫盖隐儒。 但是,祁灵决定先去南岳,他有他的打算:其一,千年灵芝,何处寻得?真是杳茫得很! 万一自己在两个月之内,无法觅得这项罕世奇珍,自己有负师命事小,使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这一对反目夫妇,不能在生前破镜重圆,真是罪莫大焉。先到南岳,见到紫盖隐儒,说明其间原委,即使千年灵芝寻不到,他们夫妇尚可重归于好。 其二,紫盖隐儒久居深山,遁迹林泉,对千年灵芝这类天生奇珍,必然知之较深。或可由她处能够找到一丝关于千年灵芝的蛛丝马迹。 祁灵一经决定行止,便购得一匹骏马,扬鞭赶路,放缰兼程,从山西直奔湖南。 这一段纵贯中原数省的里程,就凭祁灵如此兼程赶路,也得半月以上,才能抵达紫盖峰楚。但是,祁灵有了当初取道华山的经验,如此长途跋涉,纵然心急如火,也不能过份的日夜兼程,坐骑固然无能为力,人也不能过份疲劳。 所以,祁灵沿着官塘大道。通衢途程,起早歇晚,躜程三、五日后,便自休歇一日。如此一路行来,倒也不慢,不出十日,已经直薄湖南边境,相隔洞庭不远的白螺矶。 白螺矶是两湖交界的市镇,地当要道,市容颇为热闹,祁灵因为去路无多,心情较为轻松,而且接连地赶了五、六天的路,便决定在白螺矶歇脚一天,剩下的路程,决定一次赶到。 祁灵了拣了一家宽大的客店,安顿了马匹,换过衣衫,便到市镇上观光一番,人在赶路途中,真是食不甘味,席不暇暖。 所以,祁灵每到歇脚站头,总要找一家酒楼,悠然小酌两杯,祁灵不善于饮,但是,却非常喜爱有疲乏之余,心神放宽地一杯在手,这种悠然自得的情趣。 这天,他又飘然地信步走进一家酒楼,靠窗脸街坐下,叫了一壶烧酒,两碟炒菜,慢慢浅斟慢酌。 人在安逸之时,每每易生遐想,祁灵自北岳告辞之时,神州丐道临别叮咛,要小心谨慎,所以一路之上,都是小心翼翼,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向南岳行。”可是如今,身临洞庭,相距南岳不远,祁灵心里又不免感到有些意外。 他觉得这一路上,竟然如此风平浪静,倒是当初自己所未能料及,如此一经觉得意外,便不自主地,多喝了两杯,正是微醇飘然之际,忽然他觉有两道眼神。正在紧紧地盯住自己。 祁灵不由地心里一震,暗自想道:“刚刚才想到这一路风平浪静,想不到如今立即就有事情发生,这真是巧得很。” 惊觉一生,几分酒意,早就化为乌有,藉着招呼店伙送杯香茶的当口,抬头向前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之下,祁灵心里感到有些纳闷,因为坐在祁灵对面,相隔着两张桌子的人,是一位花白胡须一袭青衫的老人,这老人身上,放着一个制作极其精致的提囊,看他贴身而放,分明是他看作非常珍贵的东西。 这位老人正是目不转瞬地望着祁灵,而且他眉头微皱,似有重大隐忧。 祁灵纳闷的是这位老人举止端正,面带忠厚,虽然两眼神光炯炯,像是身具武功,却绝对可以断定不是一位坏人。可是,与祁灵素不相识,为何如此紧紧地盯住祁灵?难道有何要事相商,碍于面生而不便启口么? 祁灵知道江湖有许多事,是不可以常情常理去衡量。譬如眼前这位老人,祁灵虽然断言过去未曾见过,但是,说不定对方的确是认识自己是何许人,而与之有所相商。 祁灵放下手中的酒杯,正准备站起身来,上前去问话请教。 忽然,这位老人脸上颜色微微一变,两道寿眉遽地皱成一堆小山,转而又舒眉畅然而笑,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向祁灵身旁笑道:“二位才来呀?” 祁灵身不由己地,掉过头看去,楼梯口上,正走上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年龄都在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一身蓝色长衣,非商非儒,刚一侧身之际,这才看出每个人的身后,都背着一把份量颇重而形式却较一般为短的宝剑,两个人的脸上,都是那么冷漠无情。 这位白发老人如此含笑一打招呼,两个人顿时微微地一怔,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即走向老人的身旁。 这位老人随即呵呵大笑,说道:“此地人多,二位未必肯和老朽在此地说话。” 说着伸手向腰际陶去,这两个人顿时身形未动,倏地离开两尺远,含威蓄势,大有一触即发之态。 祁灵一见这两个人闪动的身法,功力极为不俗,若要动起手来,那位白发老人未尽然就是对手。祁灵也暗自蓄势以待,准备必要时,一伸握手,打一个抱不平。 正是祁灵如此留神注意的时候,白发老人从腰间掏出来的,却是一锭银子托在手里。那两个人这才暗地松了一口气,把那一股如临大敌的情形,松懈下来,两上人正准备走回到原处,那位白发老人兀自笑呵呵地招呼叫道:“店家!这边结账。” 言就未了,右手微微一抬,白星脱手如闪,“铮”地一声,店家柜台里面的墙壁上,正嵌着一锭银元宝,整整齐齐与墙壁平面,不露一丝痕迹,不掉一点灰屑,店里的吃酒客人,都为之惊得呆了,随又纷纷议论,窃谈不休。 站在那里的两个人,始而一怔,继即恍然,掉头看时,那里还有那老人的踪影?敢情就趁店里人一乱,两个人微一分神,这老人就走得无声无影。 这两个人羞愤交并,正欲离去,忽然一眼瞥到那老人坐的桌子上,水淋淋地划得满桌子都是字,两个人立即抢身过去、只见桌面上用指醮酒,飞快地草书:“今夜镇东二十里。与君相见黄盖湖。” 两个人相看了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刚走到楼弟口,迎面走上来一个店伙,左手叠捧着两盘炒菜,右手提着五斤重装的大酒壶,冲着两人一哈腰,陪笑说道:“二位爷这就走了么? 方才老爷子留下话,他说时间还早,二位不妨在此小酌三杯,特地命小的送来酒菜。” 这两个人一听店伙如此一说,大笑出声,声震屋宇,全店里的人都止不住惊讶地望着他们。 店伙尴尬地哈着腰,还陪着笑脸,说道:“老爷子还吩咐着,二位爷要吃什么,尽管吩咐,回头由他一齐结账。” 这两个人这才停住笑声,说道:“你不怕他一去永不回,吃上倒账了么?” 说着又哈哈大笑,不顾店伙,直奔楼下,扬长而去。 从这两人闪身躲避开始,祁灵坐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白发老人声东击西,掷出一锭银子,撇过那两个人的注意,便自一闪身形,轻盈已极,灵巧异常,从桌子边缘,飘身直落楼梯口下,临去之际,还对祁灵匆匆地微笑点点头,而站在那边的两个人,竟然丝毫无觉。 祁灵暗暗地觉得奇怪,照方才那两个人,如此身形不动,脚下流水行云,闪开数尺的身形看来,固然功力极为不弱。但是,要与这位白发老人比较起来,仍然是相差甚远,为何这位白发老人对之还像有些惧意?否则,为何匆匆弄计而走? 最使祁灵不解的,这位白发老人不仅武功极高,而且机智与胆色,都表现高人一等,临去之时,还着意地嘲弄那两个人一番,若是说他有惧意,岂能沉着到这种地步?祁灵早就看到了桌上用酒写的字,他眼看这两上人一路哈哈而去之后,心里止不住想道:“城东二十里黄盖湖,今天夜里,我是否要前去看看究竟?” 旋又一想:“自己身有急事,还是少管闲情的为妙。” 但是,心里又放不下那位白发老人,临去匆匆,对自己的一瞥,说不定是求助于自己。 祁灵如此坐在酒楼上,反复思忖,久久不能决定。祁灵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是今天却是变得如此难下决心,心头一闪之下,推开面前的酒杯,便招呼店家算账。 可是店家从钱柜上传来话:“这位相公的账,已经付过了。” 祁灵一听,心里一动,立即走下楼去,到钱柜账房那时里问道:“付钱的是不是一位白发老人家?他还留下有旁的话否?” 账房的先生陪着笑脸说道:“那位老爷子只说,此处人多不便细谈,回头再去拜访相公。” 祁灵点点头,道谢了店家,信步走出客店而去,心里却止不住在想着:“果然不出所料,他是要找我,看来这件事,要置身事外,已经是不行了。可是,这位白发老人是谁?他如何会自动地找上我呢?” 祁灵心里纳闷,回到店里,便招呼店家,说是旋途劳顿,要早点安歇,不要去打扰他,自己回到房里,掩上门,坐在就床上调息行功,闭目养神。 约莫到了夜里二更天时,白螺矶地方小,入夜以后,便是一片寂静,无限荒凉,祁灵悄然起身,推开窗户,窗外一片月色,冷露清清,洒落满院,周围寂静无声,只剩下夜虫唧唧。 祁灵略一沉吟,越窗而出,站在天井里,仰头一打量方向,便凌身而起,直掠屋顶,转身向东,疾奔而去。 祁灵人在原野里奔驰,心里却在不住地盘算:“此去看个究竟也好,只要是涉及个人寻仇,我就不必插上一手,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千万不要耽误了去南岳的正事。” 二十里在祁灵如此施展身形,疾驰之下,何消片刻,已经一片水光,眼前在望。不消说,那不是白发老人在酒楼上,醮酒留字所约之地黄盖湖。 月光如泻,湖水涌起千顷光芒,风起处,金蛇万道,蔚为奇观。 祁灵不欲惊动别人,顿时一矮身形,贴着地面,脚尖点地,一式“风行草偃”,灵蛇一般向前游浓荫的枝头,往湖滨看去,不觉大吃一惊。 紧靠着湖宾,卸接在树林边缘,有一块空旷之地,正站着许多人。 和祁灵面对而立的,正是今天在白螺矶酒楼上遇见的那位白发老人,此刻左手提着好那个精致的小提囊,右手背在身后,神情潇洒地站在那里,对于眼前的情况,仿佛是视若无事。 和祁灵背对而立,虽然看不到面目,但是,祁灵一上眼便能认出,其中两个人,正是在酒楼上被白发老人作弄得强自解潮而去的那两个人,使祁灵吃惊的,除掉这两个人之外,周围还有四个人,散站在白发老人的身旁,这四个人身后也都背着一式的长剑,看这六个人所站的形态,分明是列着一种阵式,将白发老人包围在当中。 祁灵藏身的树,和那一块空地,相隔不到数丈,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祁灵都听得清清楚楚,看得仔细分明。 这时候忽然听到白发老人笑呵呵地说道:“诸位从洞庭追踪,越过洞庭八百里,直到如今,如此苦苦相随,究竟为了何事?今天夜里,黄盖湖畔左右无人,可否告诉老朽一个明白?” 站在对面两个人其中一人叱道:“逯雨田!你休要装痴作呆,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我们为何而来么?放下作手中提囊,万事俱休。否则,你自忖凭你一个人,能否闯出今夜之围。” 那白发老人仰起头来,呵呵大笑,左手扬起手中的小提囊,朗声说道:“朋友!你既然知道老朽是逯雨田,岂不知道逯雨田是武林一个穷医?这个小提囊,是我行医时所用的药物与器具,将它送给你,老朽这回春圣手逯雨田,岂不是成了两袖清风,连行医悬壶,都无能为力了么?” 祁灵一听这白发老人报出姓名是回春圣手逯雨田,心里仿佛有些印象,曾经听说过,武林之中,有一位名医,人称回春圣手,行医济世。武林之中黑白两道,都颇敬重他的医道,和他的为人。这逯雨田既然自称是回春圣手,为何被这六个人苦苦的钉住? 站在逯雨田对面那人,冷笑一声说道:“逯雨田!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话,反手一探肩头,呛啷一声,三尺左右和的黝黑铁剑,应声而出。 这人宝剑一出鞘,另外的五个人各自身形一分,呛啷啷一阵乱响,宝剑俱在手中,当胸斜指,凝神一志,蓄势而待。 这六把宝剑如此一齐出鞘,祁灵霍然一动,略一思忖,不禁心情为之大震,这六把黑黝黝的宝剑,黝黑无光,如此极其正宗的当胸斜指,顿时使祁灵想起华山之麓枫林山庄之前,那两个上门寻战的老者,当时和华山弟子持剑拼斗之时,也正是手里拿着这样一柄黑黝黝地宝剑,而且,祁灵深深地记论是宝剑形式,持剑而立的姿态,都是如同一脉相传。 祁灵思念及此,心情大为之兴奋,如果自己推论的不错,今天这六个人正是与枫林山庄那两位老者,以及生花谷送药的人,都是同一路数,也就是阴谋一目大师所遗留的五块玉玦,而暗算少林、华山两大门派的人所派遣而来的。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全不费功夫,今天晚上若要能擒住一人,一定可以打听出一个下落来。 祁灵正在暗自思忖,如何出手帮忙,只听得回春圣手逯雨田,说道:“老朽逯雨田,在黑白两道从未开罪过朋友,各位如此长途跟踪,不是深仇大恨,断然不致如此,常言道是: 鼓不敲,神不知,话不说,人不知。各位如要兵刃相见,又何妨先说个明白。” 原先说话那人闻听逯雨田如此一说,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逯雨田!你也是久闯江湖的人物,岂不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逯雨田与我家主人并无三江四海之仇,何至于如此千里追踪……” 那人说到这里,旁边又有人插口叱道:“老大!小心言多必失,跟这老鬼多罗嗦什么。” 回春圣手逯雨田这时右手一拂颏下银须,呵呵笑道:“这位兄台说的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叫我逯雨田在南岳绝峰之上,偶尔获得这株千年少见的灵芝?来!来!看来各位都是击剑圣手,老朽若不领教几招,岂能如此甘心情愿地,把这整本千年灵芝双手奉上?” 这“千年灵芝”四个字,一出逯雨田之口,祁灵几乎惊呼出声,天下之大,果然奇遇重重,想不到竟在此时此地,碰上了一位武林名医,而且又遇上了千年难得一见的灵芝,这真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设若今天晚上不出来管这件闲事,将从何处能找得到千年灵芝? 且不说祁灵坐在树上心中止不住暗自欣喜,但说站在回春圣手逯雨田对面的那人,一听说是“千年灵芝”,六个人几乎同时惊讶地咦了一声,满脸惶然若有所失。 只一稍停之后,原先说话那人,突然厉声叱道:“逯雨田! 你这奸猾的老鬼,你想在我们面前耍花枪,也不睁开眼睛看看爷们是谁?” 这一声怒喝之下,六个人六把剑,分纵六个方向,同时单演一招“渡江击楫”,各人自走偏中宫,手中宝剑各自向右下斜削而进,这一招看去单纯已极,但是,六个人如此一齐出手之下,逯雨田的周围,顿时形成一道剑墙。 这六柄剑去势极快,只一闪间,都逼近逯雨田身旁不到两尺的地方。 这两尺之地,以击剑者看来,间不容发,祁灵心神顿时为之紧张,可是逯雨田不慌不忙,觑得近处,右手快如闪电一般,向左手提囊里一摸,旋身回旋,顿时周身银光一现,叮当一阵乱响,紧接着一阵金铁交呜,六柄黑黝黝的宝剑,竟被一齐荡开,空隙一现,回春圣手逯雨田定身住手,右手一缩一伸,一叠明亮亮,有如翎毛一样的雪亮刀片,叠在一起,握在手中。 (上册完) 第十章 但闻称剑客 何物号鲁班 逯雨田回顾四周一下,朗声说道:“各位举手抬足,进身起步之间,分明出自名门正派,不类绿林人物,奈何要如此强横抢夺,只要各位能说出字号,区区一株千年灵芝,又值几何? 老朽双手奉上就是,如果硬凭人多势众,老朽这‘雁翎百结’,间或有不情之处,各位休要见责。” 那六个人似乎毫无所闻,六柄剑二次挥动,剑风顿起,各自抢攻。 回春圣手原地不动,右手一抖,雁瓴百结响声又起,毕直向前,一条白链,式化剑招“白蛇吐信”,直点正面,步下急踩中宫,回身收势,手中雁翎百结状若灵蛇,倏地又折回旋,横扫刀招“枯树盘根”,硬生生地逼开左后三支宝剑。 这“雁翎百结”是武林中少见的独门兵刃,回春圣手运用得更是超神入化,每出一招,都是借招化式,或作长剑,扎、削、劈、砍;或作单刀,盖、磕、砸、封……得心应手,奇招百出,一个人左手还提着一个小提囊,独力对付六支实力不弱的长剑,转眼三十招过去,仍然丝毫不落下风,招架还手,进退自然。 祁灵坐在树上看得心里暗自叹服回春圣手的功力,不过,祁灵也看得清楚,这六个人的六柄剑,虽然攻不进回春圣手雁翎百结的范围,但是,六个人却是进退有序,秩序井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祁灵知道这六个人是施行的一种剑阵,目前虽然不能奈何逯雨田,但是,时间一长,回春圣手定然独力难支。 祁灵正要飘身下树,忽然六个人身形一变,捉对交叉,周围环走,把逯雨田紧紧地围在当中,而且愈走愈快,渐渐地连人影都难以分明。 就在这个时候,回春圣手逯雨田突然高叫一声:“各位如要使用卑劣手段,就休怪老朽心狠了。” 逯雨田叫声未了,六个人忽然就在这飞快的旋转当中,六剑交叉,呛啷一声,剑刃疾叠,顿时形成一个刀门,向逯雨田头上罩去。 这样人在疾旋,剑在疾旋,这一股力量在旋动得飞快之后,也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倍,如此六个人合力而下,饶是逯雨田如何功力了得,也脱不了这个一个迎头而下的刀门,而立即形成断头之危。 祁灵一见这六个人架剑交叉,心里一动,知道要出坏主意,此时要落身而下,也无济于事,心里一急,伸手又摸出闲云老和尚所赠的金星飞钹,一把抓出二十余枚,厉声喝道: “倚众欺寡,算什么好汉!看小爷来收拾你们。” 叱声出口,单手一扬,满天星雨,桃林落花,一阵轻啸声中,一齐向那六个人飞去,这二十余枚金星飞钹则一脱手,祁灵踹枝掠身,人化浮光掠影,直落而下。 这六个人因为久战回春圣手不下,才施出这个剑阵的绝招,架剑落肩,硬绞人身,眼见着逯雨田无法招架住这一着,忽然恰如此时,身后迎头,一阵啸声满盖而下。一听这暗器的来声,就知道为数甚多,而且刃面极为锋利,六个人没有想到有如此意外袭击,一时措手无及,也顾不得架剑落肩,仓忙中各自抽剑回身,挟剑扑地旋风,分向四周滚去。 祁灵也就于此时落身到逯雨田身前,拱手一躬,说道:“晚辈祁灵来迟一步,尚望逯雨田前辈原宥。” 回春圣手这时候收回了雁翎百结,眯起一双老眼,望着祁灵呵呵的笑道:“总算老朽这双老眼尚未昏花,祁灵老弟你人虽少年,却是老成持重啊!若不是老朽再三邀请,你老弟还不会到这黄盖湖畔呢!” 祁灵拱手说道:“逯老前辈请恕晚辈放肆,待晚辈处理了这件事以后,再向老前辈详谈。” 说着转而向前走了两步,向四面一看,说道:“明人不作暗事,各位既然胆敢拦截逯老前辈,难道就无胆量亮出字号么?只要各位说出来由,亮出万儿,我祁灵胆敢相信,逯老前辈定非吝悭之人,小提囊内物事,任凭各位拿取!若像各位这样藏头露尾行径,应为武林所不齿,逯老前辈也断然难以提囊物事相赠。” 祁灵这一番话说罢,回春圣手不由得为之一怔,但是立即会过意来,呵呵笑道:“祁小友快人快语,老朽决以祁小友所言为是,各位如何?” 这六个人分站在四周,突然一声长啸,六支长剑倏起,向祁灵猛扑而来。 祁灵长身冲天拔起,凌空四丈,人在空中,伸手抽出七星紫虹,飘然落在六个人圈外,朗声说道:“各位不听善言,必有后悔之时,今日在这黄盖湖畔,各位能胜过祁灵手中剑,胜过逯老前辈雁翎百结,身外之物,俱为各位所有,如若各位不幸折在祁灵剑下,祁灵只要各位答覆三个问题,便撒手了事。” 回春圣手逯雨田也在一旁呵呵地接着道:“天下竟有这等便宜事,若再不拣,是无道理,不过老朽可以作主减少赌注,如若各位不幸败在老朽和祁小友手下,只要各位答覆两件事,便可以拍手了事。” 那六个人一扑而空之后,又见祁灵和逯雨田分站两地,分明是有意使他们无法施展剑阵,六个人相对看了一眼,突然收剑回身,直向来路奔去。 回春圣手倒没有想到这一着,微微一怔之后,立即要展开身形追上去,祁灵却站在一旁说道:“逯老前辈让他们去吧!” 逯雨田一愕,停身问道:“祁小友不是要在他们身上得到消息么?” 祁灵苦笑说道:“追上去除了多伤几条人命之外,得不到任何一点消息。” 逯雨田站在那里,半晌会不过祁灵这句话的意思,祁灵这才笑着说道:“逯老前辈难道对于他们这行人的行为,毫无所知么?” 回春圣手点点头说道:“知道一点,也都是猜测而来,其余的都是茫然无知。” 祁灵也点点头,说道:“老前辈见多识广,虽说是猜测而来,必然是有所依据,湖滨月色甚佳,老前辈可否愿和晚辈在此一谈?” 回春圣手逯雨田忽然笑道:“在未谈之前,老朽敢问祁小友与少林派有何关连?与神州丐道又有何关系?” 祁灵不由地一愕,但是稍停即笑着说道:“三十六枚金星飞钹,为少林裳门闲云大师所赠,不过,金星飞钹为闲云大师早年之物,而向极少用,老前辈能够一眼认出,令晚辈心服无地。” 回春圣手呵呵笑道:“祁小友!如此说来是神州丐道衣钵门人了,丐道所传得人,武林有福!老朽今日能得遇小友,真是天意厚我!” 祁灵知道回春圣手是从七星紫虹软剑上,推论出他的出身,这位回春圣手,真不愧是老江湖,对于下林中这些高人,种种切切,都是了如指掌。 祁灵当即拱手称谢,连说:“老前辈谬奖”,并接着问道:“逯老前辈是为什么被这些人跟上?老前辈能够推测出一点线索么?” 回春圣手逯雨田当时摇着手说道:“祁小友!既然说来话长,我们先坐下来慢慢说话。 不过,首先我要小友变更称呼,才好谈话。” 祁灵抢着说道:“逯老前辈……” 回春圣手认真地说道:“祁小友!论年龄,老朽的确是长你许多,但是江湖武林中,未尽然完全以年纪分尊卑,小友既然是神州丐道的衣钵门人,这一声老前辈,老朽实在是担当不起。” 祁灵一见逯雨田是出自内心,知道恩师在武林中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当下便略一思索,说道:“撇开一切不谈,以年龄为尊,我尊称一声逯老吧!请问逯老这次果真的是为了一株千年灵芝,被他们追踪千里么?” 回春圣手呵呵笑道:“祁小友不愧是出自高人,这句话问得厉害,要真的为了这一株千年灵芝,他们也未见得就肯如此劳师动众,从南岳追到白螺矶。” 祁灵当时为之一震,心里暗暗想到一件事,但是,不敢冒然出口,不由地两眼凝望着回春圣手,欲言还休。 回春圣手如此老练江湖,还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当时便含笑问道:“祁小友!见多识广,莫非有何高见?” 祁灵脸上为之一红,当时沉吟了一下,便说道:“以晚辈之浅见,千年灵芝为武林中千年罕见之圣品,名贵非常,若因此而千里追踪,倒是自在情之中。只是,逯老得到这本千年灵芝。 应该是在无意之中,而且得到之后,也必然是深藏囊中,他们何从知道?除非是早已守候在掘取灵芝之处,但是,又何不当时下手抢劫?凡此种种,晚辈才怀疑他们不是意在灵芝。” 祁灵朗朗地说完这一番话之后,回春圣手点点头,至表赞叹地说道:“小友剥蕉抽茧,层层说来,见解老到,方才老朽也曾说过。若是为了千年灵芝,他们不会如此聚众抢劫,千里追踪,何况老朽身旁并没有千年灵芝?” 祁灵不禁轻轻地啊了一声,这一个意外,使他有着一些失望。 回春圣手接着说道:“当时如果不说是得自南岳绝峰的一株灵芝,更无法隐瞒他们的,因为这件东西是太贵重了。” 祁灵心里暗暗地叫道:“事实上你没有隐瞒住他们啊!倒是我让你哄得空欢喜一场!” 回春圣手接着说道:“祁小友年事虽轻,对于江湖上的掌故,必然自令师那里,知之甚多,可曾听说数十年前或者是百余年以前,江湖上一位名人一目大师其人否?” 回春圣手一说出“一目大师”四个字,祁灵当时为之霍然一惊,不由地倏地站起身来,急急地问道:“逯老!你是说有关一目大师的遗物么?那么,晚辈妄自猜测,逯老其所以被迫踪拦劫,是因为身上有一块得自南岳的玉玦.” 回春圣手也是为之一惊;但是,旋即安静如常,点头笑道:“祁小友果然不出老朽所料,名师高徒,令人景仰。” 祁灵红着脸说道:“一目大师的往事,武林这中传说纷绘,黄山大掘墓的故事,更是传来已久,晚辈偶尔听来,略知一二,今日一听逯老说到一目大师,这才冒然说起五岳埋玦的事。” 回春圣手正着颜色点点头说道:“老朽此次前往南岳,确是为了掘取一些草药,讵料在无意之中,竟然掘到了一块玉玦.深山绝峰,玉块既非天生而是人埋,自然使老朽想起一目大师的往事,这一个意外,使老朽一时不敢久留南岳,匆匆准备取道华山,没有料到刚下南岳,竟然就被他们跟上。” 祁灵暗暗点头,然后问道:“逯老曾说对他们少有些了解,是否知道他们究竟是何人所遣?” 回春圣手皱起眉头,说道:“武林之中,最难隐瞒的是武功招式,凡是稍有名气的派别武林中几大门派,如少林武当之流,自不用说。就是稍有名望的绿林道,只要举手抬足之间,便可以从招式上,识出派别,可是这六个人,和老朽动手传招,以及闪动身形看来,都是似是而非说不上像任何一派。” 说到此处,逯雨田稍为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再就看随身兵刃,也可以认出来头,例如你小友,方才出手金星飞钹,亮出七星紫虹,在武林中稍有年岁的人,便自认出小友与少林派以及神州丐道有关。可是,这六个人使的一式铁剑,令人难测高深。” 祁灵点头说道:“六个人俱是一样,分明是独门兵刃,逯老能否说出武林之中,有多少使用铁剑的门派么?” 回春圣手摇头说道:“当今武林,只有华山剑派,以铁剑着称武林,但是华山铁剑,与这不同,华山铁剑刃薄而背脊厚,尖钝而棱线分明,与这六个人所使用者,断然两样。” 祁灵见回春圣手如此一番分析,心里暗自赞佩,当初在华山枫林山庄,独孤叟对华山铁剑有过如此的说明,回春圣手能够如数家珍,不愧是老于江湖的人物。 不过,祁灵又接着问道:“既然从武功与兵刃都无法认出对方,逯老所知道的一点,又从何处着手?” 回春圣手说道:“百密难免一疏,看来人如此怕漏出身份,严不多说的情形看来,使我想起一人。” 祁灵一听,大感兴趣,如果回春圣手所说是真,那铁杖大师和千手剑的冤屈,都可以为之一清,而祁灵也可以一了心愿,北岳秀士也可以报复当年一梭之仇,更要紧的武林之中,可以减去一场浩劫。 所以祁灵当时紧张的问道:“逯老!你记起何人?” 回春圣手逯雨田当时不慌不忙地说道:“远在二、三十年前,老朽路过金陵,曾经替一位武林人物,治疗一处伤创,偶尔谈及武林最毒的暗器,要算上万巧剑客鲁半班的无名毒梭。” 祁灵一听到“万巧剑客鲁半班的无名毒梭”,宛如满天云霓,突现一线光芒,满心喜悦地叫道:“逯老!我可知道这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住址么?” 回春圣手摇手止住祁灵的问话,说道:“万巧剑客鲁半班,这个名号在武林中不甚响亮,不仅老朽未曾听过,就是在场的众人,都少有人知道其人,只有说话这人曾经见过鲁半班一面,他仿佛记得鲁半班是南疆某一个魔头属下的一名小头目。但是,他不甘久伏人下,乃潜下中原,立誓要苦练功夫,扫报天下武林人物。” 祁灵目前急于知道的,就是这位万巧剑客的下落,所以,只急急地问道:“逯老!那万巧剑客现在何处?” 回春圣手摇手说道:“当时我听见这件事,也漠不关心,只晓鲁半班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而且心机灵巧,能使一种极毒的暗器叫无名毒梭,倒是旁边有人追问鲁半班的下落,可是,说话的那人,也不知道,最后所知道的,只知道鲁半班御下极严,而且遍走天下,偷习各大门派的绝秘武功。” 祁灵嗒然若失,说道:“逯老是根据这一点来推测,断定是鲁半班所为么?” 回春圣手说道:“当然,还有一点,一目大师埋五块玉玦在五岳之事,武林中人已因黄山大掘墓的影响,对这五块玉玦,乏人问津。可是,鲁半班他自然也听说过五块秘笈的事,他不能像各大门派那样,不再动心,既然他已有力量,自然会派出人员,遍访五岳,寻找五块。只要五块齐归,他那横扫武林的愿望,便可以实现了。” 祁灵长叹一口气,一股希望,又成泡影。但是,如今可以确定以往的种种切切,都是这位万巧剑客鲁半班所为。但是,鲁半班诡秘如狐,天下之大,何处才能够得到他的下落? 逯雨田沉吟了一会,含笑向祁灵问道:“祁小友!老朽看你对此事异常关心,难道鲁半班与小友有何关连之处么?” 祁灵点头说道:“不但此人与晚辈有着关连,而且,此人未来,关系着整个武林之兴替,关系着多少人生命之存亡。” 回春圣手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如此说来,万巧剑客鲁半班已经出现武林,为害同道了么?” 祁灵点头说道:“在今天以前,我尚不知其人为谁,但是今天以后,我可以断定,我所梦寐追寻的人,就是万巧剑客鲁半班。” 于是,祁灵便将少林、华山两派,由于玉块,所引起的纠纷,为人制造诬蔑的口实,动摇两派根本。而且,此其间还牵涉到宇内二书生之一的北岳秀士,被万巧剑客鲁半班伤了一无名毒梭,至今受他要胁挟从。 回春圣手凝神倾听祁灵这一段简要叙述之后,不禁长叹说道:“果然老朽不幸言中,这鲁半班处心积虑于五块玉玦,竟然深谋少林、华山两派达十数年,此人心计之深,堪称少见,如果五玦齐为此人所得,来日武林,不堪想像。” 祁灵接着说道:“逯老如今何往?” 回春圣手拂须说道:“华山派遭此不幸,老朽竟然不知内情,此刻老朽准备前往华山一行,一则探望老友独孤叟,再则这一块玉块在身,老朽这雁翎百结,难作护宝之人,因怀玦而丧命事小,使玉玦落于鲁半班之手,岂不是罪莫大焉?” 祁灵说道:“晚辈有一言,冒然相请于逯老。” 回春圣手大笑说道:“祁小友有何见教,何庸吞吞吐吐?只要老朽力所能及,无不尽力而为。” 祁灵拱手称谢,接着说道:“晚辈请逯老,暂缓华山之行。” 回春圣手不禁为之一愕,讶然说道:“祁小友要老朽不去华山,不知有何高见?” 祁灵正颜说道:“方才晚辈未曾详细说明华山当时情况,掌门人独孤叟,已经远走边陲,寻访敌踪,而且逯老身怀玉玦前往华山,正是投入鲁半班的罗网之中。因为华山一块玉玦,鲁半班尚未得到手,自然要千方百计算计于华山派,逯老如此前往,岂非正当其锋么?” 回春圣手逯雨田点点头,半晌未作一语。 祁灵接着说道:“逯老是否相疑晚辈所言不实?” 回春圣手摇头说道:“祁小友不必多疑,老朽只是在思虑,华山之行既然不宜前去,应向何往?如今一块在身,比不得以前逍遥自在,只怕动掣便要得咎。” 祁灵说道:“如此晚辈有一私见,不知能否见容于逯老?” 回春圣手含笑望着祁灵,缓缓地说道:“祁小友是否有何事,需要老朽效劳?” 祁灵不由地脸上一红,说道:“逯老精诸岐黄,着手回春,但不知能否医治鲁半班的无名毒梭所蕴的毒?” 回春圣手闻言一惊,说道:“是了!方才你已经提到北岳秀士,暗遭毒手,不过……” 祁灵接着说道:“晚辈知道,这等剧毒非有千年灵芝,不以为功。但是,目前北岳秀士的创伤,已经被我恩师,用一颗少林七阳丸,护住了创口,足以维持两月,不致溃烂,命晚辈遍走天涯,寻找千年灵芝。但是,这千年灵芝千年罕见,两月时间,恐不易为功,岂非误了大事么?” 逯雨田“啊”了一声,点点头说道:“你是要老朽前往北岳,纵不能为北岳秀士根除积毒,至少也可以维持毒创不使之恶化?” 祁灵点头说道:“虽是晚辈一点私心,却是为尔后武林正邪之争,保留一份举足轻重的实力,逯老能否俯允晚辈之请?” 回春圣手霍然地摇头说道:“以老朽之意,暂不往北岳为宜。” 祁灵闻言一怔,心里想起一件事,立即说道:“逯老是否因为北岳秀土在以往十数年当中,江湖上声誉欠佳,而不屑为之治疗,不愿前往北岳么?” 回春圣手呵呵笑道:“祁小友!你对老朽知之尚不深切,老朽这回春圣手的绰号,一则由于老朽略谙岐黄,粗通脉案,再则老朽行医江湖,但以救人为第一,无论黑白两道,只要力之所及,莫不尽力而为,何况北岳秀士如此名震宇内的高人?小友虽然未曾说明秀士的为人,老朽但知神州丐道能与是交往的人,其行止必无可鄙之处,还用得着由我来挑剔么?” 逯雨田这一番话,说得祁灵心服口服,当时便说道:“如此逯老不往北岳,意将何在,可否一告晚辈?” 回春圣手拈须沉思说道:“祁小友!不是老朽夸口,这千年灵芝,若由老朽代为寻找,较之小友如此茫然摸索,可得的成份,要较为多。” 祁灵意外地大喜,说道:“逯老愿意携带晚辈,帮我寻找千年灵芝么?” 回春圣手微笑摇头,旋即一正颜色,说道:“祁小友除去寻找灵芝之外,必定还有别事,老朽同行,诸多不便。” 祁灵正待说明原委,回春圣手却伸手止住他,接着说道:“虽然说老朽采药经验,较小友为多。但是,千年灵芝乃是天生奇珍,除了经验,最重要的还要有这种机缘,老朽和小友分道而行,多一份机会,何乐不为?你我今日约定以两月为期,在何处相见?” 祁灵此时对于这位武林名医,顾虑之周祥,由衷佩服。当时便说道:“家师命晚辈两月后,在泰山玉皇顶相见。但是,自北岳至此,已经去时半月,逯老如不以晚辈所请无礼,但愿在北岳生花谷前,再见逯老。” 回春圣手点头称善,正待起身走去,忽又停下身形,面对祁灵说道:“老朽险将一件大事忘却。” 说着伸手打开小提囊,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羊皮的小口袋,从口袋里,倾出一块东西,刚一倒到手掌当中,忽然祁灵回身向湖边树林里叱喝道:“那位朋友到此,有何高见指教,为何不言之当面,如此躲躲藏藏,岂是丈夫行藏?” 言犹未了,只听得树林里一阵冷嘿嘿地笑声,就像是深夜枭啼,令人寒意顿生,接着有人轻描淡写地说道:“果然老奸巨猾,差一点爷们就让你骗过了。” 祁灵失声笑道:“原来是败车之将去而复返?怎么?想要玉块,又不敢出头露面么?” 回春圣手忽然叫道:“祁小友!小心这群为虎作伥的家伙,阴谋诡计。” 话音尚未落,就听得树林里一阵状似胡哨声音,顿时树林浓荫密叶里,飞出一阵闪光,满天飞舞,在月色星光之下,有若满天星辰,一齐陨落。 祁灵那里见过这等暗器?像这种以满天星的手法,发出的暗器,大都体积细微,而且占面不会太广,可是这会飞来的暗器,却是风厉物觉,而且又是满天雨粟,遍空银花。祁灵连忙伸手一摘腰中七星紫虹,“刷”地一声,挺直胸前,刚要以一阵剑法,来护住两人,几乎是与祁灵伸手拔剑同时,回春圣手右手回到囊中,放下羊皮口袋,取出雁翎百结,一抖手之间,叮哨哨一阵乱响,百缕银光齐起,嘶嘶刀风四下大作,只听一阵阵金铁交鸣的声音,激荡在夜空之中。 祁灵一见回春圣手抖出雁翎百结,知道他这种独门兵刃,是对付暗器的克星,正待一收手中七星紫虹软剑,落一个袖手静观,忽然一听飞来的暗器和回春圣手的兵刃互相激荡之下,声音不对,一阵金铁交鸣之后,又是一阵极其轻微的哔哔叭叭爆炸的声音。 祁灵手里闪电一转,刚暗叫一声:“不妙!” 回春圣手想必也察觉到情形有变,连忙叫道:“祁小友快退!” 但听他一声怒吼如雷,雁翎百结搅出一招单刀招式“雪花盖顶”,一百片雁翎刀片,旋成一个银亮的车盖,直向左侧空地上冲去。 祁灵此时激得怒起,趁回春圣手这一招全力旋出,劲风四溢,力道倍增之际,七星紫虹力演“长虹贯日”,提足十成功力,直把一柄七星紫虹软剑,。旋起斗样粗细的一道紫色光芒,护住头顶,脚下垫足一蹬,嗖地一声,带着那一股紫色光芒,直冲而起。 祁灵此时是满腔愤怒,全力施为,如此长剑一挥,足下一垫,凌空上拔,竟然直冲七丈多的半空,犹自余力未衰。可是,此时他早就冲出了暗器的威力范围。 人在半空,真气将泄,祁灵猛地又拼尽真力,吸进一口气,软剑单背身后,左掌虚空照准身后拍出一掌。如此一激一推,祁灵的身形,就在半空中斜地里,直向树林里落去,去势如矢,劲道惊人。 回春圣手全力一招拼出重围,回头一瞥,没有见到祁灵,正自一惊,忽又看见祁灵正由半空中向树林里冲去。 这一瞥之下,把个回春圣手逯雨田,既是惊服,又是耽心。 惊服的是,祁灵虽然年轻,不愧是神州丐道的门人,功力精湛,堪称少见。但是耽心的是,祁灵如此掉头猛冲而下,设若树林里的人,还有暗器存而未发,则祁灵如此凌空而下,趁势而袭,祁灵危矣。 回春圣手满耽着心事,还没有叫出声来,只听得树林里面一阵闷哼,有人噗咚倒地。 回春圣手那里还敢怠慢,雁翎百结一抖,穿身一掠,直向树林里奔去,迎面看到祁灵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回春圣手不由地一惊,问道:“祁小友!没有遭到暗算吧?” 祁灵摇摇头说道:“晚辈成心追到林中,希望抓住一个活的,只要能问出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下落,拼着挨一两暗器,没想到,仍然是落空。” 回春圣手留神向树林里看去,只见要横竖倒着两个人,浑身毫无伤痕,却是满脸变得乌紫,逯雨田一看之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摇头说道:“小友!这鲁半班挖空心思,不让部下透露一点消息,手段虽然过毒,却是做得天衣无缝啊!” 回春圣手一面拉祁灵,走到外面,一面安慰着说道:“万巧剑客鲁半班既然处心积虑如此之久,自然不是你我一两人之力,可以一蹴为功,令师如今处处安排,自然是为了来日,只要是知道是鲁半班所为,终久会有找到之日,小友又何必急在一时?” 说着话,回春圣手又打开提囊,向四周回顾一下,笑着说道:“现在倒是真的不敢再回来了,老朽方才话没有说完,偏又遇到他们打岔。” 回春圣手放回雁翎百结,取出羊皮口袋,再次倒出里面的东西,递到祁灵面前,说道: “祁小友!这件东西请你收下。” 月亮下,回春圣手的手里,正闪着润泽光芒,那是一块通体无瑕的玉玦.” 回春圣手恳声说道:“小友自然会知道,这是老朽在南岳挖草药之际,无意巧得这块玉玦,也正是当年一目大师分藏在五岳的五玦秘笈其中的一块。” 祁灵突然地一怔,不自觉地退后两步,然后拱手说道:“这是逯老得来之物,晚辈如何这等不识好歹,敢受逯老如此贵重之物?” 回春圣手两眼炯炯有光,望着祁灵,点头微笑说道:“面对武林无价之宝,而毫不动容,就凭这份德行,这块玉玦就应该赠送给祁小友,小友你休要推辞,且听老朽说明原委,你便觉得义不容辞地要接受老朽之赠。” 祁灵何尝不知道逯雨田是出自诚意,但是,这块玉玦为逯老带来一场不大不小的灾难,如今刚巧事过境迁,就如此平易地把玉块交给了他,于心难安。 回春圣手指点着说道:“第一这块玉玦虽然目前无用,但是,将来一旦五玦齐归,交给一位前途辉煌的青年同道,为武林正道大放光彩,老朽年将就木,要这玉玦何用?” 祁灵连忙说道:“逯老!晚辈驽钝之才……” 回春圣手摇头止住他说话,接着说道:“第二,谁都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朽年迈苍老,身怀至宝,危危不可终日。 白螺矶之事,即是前例,祁小友名门弟子,功力盖世,当能维护这块玉块。同时使老朽得以专心致志于寻找千年灵芝,只要玉块不在身,老朽便能安如磐石,一举数得,小友岂有不为之理?” 祁灵两眼凝视着回春圣手,半晌才低声说道:“逯老!晚辈恭敬不如从命,这块玉玦,暂时由晚辈保管。此物既为武林中人所梦寐以求,留待将来,再作公决。” 说着双手接过回春圣手递来的那块玉玦,小心翼翼地揣在身上,回春圣手这才呵呵笑道: “祁小友!行侠武林的人,应该当仁不让。老朽此去,当尽两月时光,遍寻名山,采访灵芝,但愿两月之后,在北岳相见之时,不负小友之托。” 说完话,收拾起小提囊沿着黄盖湖,飘然而去。 此时,月色依旧,清凉如洗,黄盖湖畔,寂静无声,只剩下祁灵一人独自站在湖畔,形单影只,心头思虑万千,想到自己所遇到的武林高人,俱都是对自己寄望良殷,托付甚重,万一自己不小心谨慎,一朝失足,不仅无以对业已死去的铁杖僧与千手剑,更无以对这许多嘉惠良多的武林前辈。 想到这里,祁灵又不禁想起此行南岳的任务,又想起负情愧对的丛慕白姑娘,不由地长叹出声,自言自语道:“如今二次重至衡山,但不知用何面目,去见紫盖隐儒许老前辈?” 叹声未了,忽然树林里缓缓地走出来一个人,直朝祁灵所站的湖畔走来。 祁灵大惊,心里暗自想道:“如此深夜,周围寂静无声,这人突然来到树林之内,我竟然毫无所觉,这人的功力足见惊人,他是何人?”——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湖畔逢劲敌 剑底见真情 黄盖湖滨,水静无波,林静无语,寒月清光,夜凉如洗,在这无边寂静的湖畔夜色,祁灵眼送回春圣手逯雨田的离去,心头正是感慨万千,异常沉重,一目大师所留的五块玉玦,已经自得其二,一旦不慎传出武林,必定成为天下高手追踪之的。遗失二块事小,流落到恶人手中,岂非辜负慨然赠块的华山独孤叟,与回春圣手逯雨田的好意?而且更有负恩师的期望么? 任重道远,使平素沉着的祁灵,自然有了不安的感觉。 正是这时候,黄盖湖旁的树林里,飘然走出一人,等到祁灵发觉的时候,来人已经悠然无事地,走向祁灵而来。 祁灵当时的惊诧,非同小可,湖畔深夜,万籁无声,一个内修精湛,耳山聪明的人,二十丈以内,风吹草动,也会引起注意,何况是一个人的出现?要不是祁灵的心神分驰,便是来人功力太高,所以等到祁灵知有来人的时候,不由得他不为之吃惊! 祁灵身怀二玦在身,警觉提高,眼见来人悠然而来,立即暗提神功,戒慎以待。 来人飘然走到祁灵面前约八尺的地方,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凝视着祁灵。 祁灵此时已然将来人看得清清楚楚,一袭雪白的长衫,在月光之下,当此深夜之时,令人看来自然有一股凉意,迎着月光,但见来人脸上冷漠无情,极少变化,黑渗渗的一张脸,像是泥塑木雕的,依祁灵的观察,来人脸上分明是借一张人皮面具,遮去本来面目。但是,那一对眼睛,却是寒如秋水,冷若冰凌,利若锐箭,凝视在祁灵的脸上。 左边腰际悬着一柄长剑,左手此时正扶着剑柄,长袖里露出来的是那只左手,却是欺霜赛雪,粉妆玉琢,和一身洁白长衫相互交映,可是和那一张黑渗渗的脸孔,实在不相配称之至。 祁灵此时抱拳拱手,说道:“朋友!有何见教?在下祁灵愿意聆听。” 那人似乎微微地震颤了一下,两道眼神,依然盯在祁灵身上,半晌,以一种沙哑的嗓音,低沉地说道:“树林里两具遗尸,不知是否祁朋友所为?” 祁灵心里微微一动,他分不清楚,这人的来意是好是坏,当时略一停顿,便说道:“尊驾何人?是否与这两具尸首有关?” 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祁朋友如此说来,这两个人果然是伤在你的指下了,你可知道,杀人偿命这句话么?” 祁灵讨厌这人一股狂妄气概,大有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意味,顿时不禁有一股气愤,引动无名火起,便也冷冷地答道:“尊驾有名有姓,而且与这二人有关,在下便稍费口舌,说明此事。如果尊驾只是路见不平,而要拔刀出头,在下可以奉劝你,少管闲事,在下无暇奉陪,黄盖湖旁不愿多留,先向尊驾告别。” 那人哼了一声,点点头说道:“杀人致命,你想抖手一走了事?即使我与此二人无关,也容不得你如此逃逸,何况他们是我的手下?” 祁灵本来不屑与这人纠缠下去,他要赶回白螺矶,天亮后,他还要兼程到衡山,去拜见紫盖隐儒。 但是,此时一听这人坦然说明这两个人是他的手下,祁灵当时不禁为之一震,心里立即闪电一转,想到来人必定是回春圣手逯雨田所说的那位处心积虑,阴谋五玦的万巧剑客鲁半班。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数月以来,想追寻一点蛛丝马迹,都毫无所得想不到今天夜里从回春圣手那里,刚刚得到一点消息,却立即碰见万巧剑客,真是巧到极点。 祁灵如此心里一转,旋又立即想道:“这万巧剑客鲁半班,能暗算于此北岳秀士,为敌于华山少林两大门派,其人机智与功力,自然是高极一时,今日相遇,只能智取,避免力敌。” 祁灵如此沉吟思忖之际,对面那人微微冷哼一声,上前两步,迫近祁灵,沙哑着嗓音低沉地问道:“怎么?是畏罪生惧? 还是打算逃去?” 祁灵霍然抬头,扬声笑道:“祁灵生平但知理之屈直,不知畏惧为何事,但是今夜之事,理直而气壮,我有何由而畏?我要离开黄盖湖,那是由于要事在身,既然尊驾认为在下有意脱逃,如此在下暂在此地奉陪尊驾,敬聆高论如何?” 那人两只眼睛,注视着祁灵,半晌,点点头说道:“祁朋友豪气干云,胆色无双,料来所言,均是实话,如此请问祁朋友,这两个人究竟为了何事,开罪于祁朋友,而遭丧身之祸?” 祁灵微笑着说道:“尊驾如果早能如此说话,祁灵也早就说明此间是非曲直。但是,祁灵此刻先要请问尊驾,是否就是用心如狡狐,存意比天高的万巧剑客鲁半班么?” 祁灵如此突然一问,对面那人显然大感意外,轻轻地咦了一声,接着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 祁灵昂首极其轻松地笑了一下,说道:“万巧剑客立意要横扫武林,又何惧于别人知道底细?” 那人却沉静地摇摇头,说道:“祁朋友!你很值得自傲,当今之世,还很少有人能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因为,万巧剑客鲁半班,只是数十年前藉藉无名的武林小卒啊!” 说着仰起头来喋喋犹如枭鸟夜啼的笑了一阵,这才低下头来,收敛住笑声,说道:“不过!祁朋友你今天猜差了一点,我虽姓鲁,却不是万巧剑客。” 祁灵微微一怔,但是立即就恢复潇洒自如地说道:“鲁兄既然不是万巧剑客,在下就无此兴致在此奉陪。” 那人奇怪的啊了一下,说道:“祁朋友原来认为我是万巧剑客,才肯留下的?如此说来,祁朋友是久已仰慕万巧剑客的了,但不知祁朋友从何处得知万巧剑客的生平,而仰慕若是?” 祁灵此时禁不住也仰起头来,哈哈地笑了一阵,朗声说道:“鲁兄真可人,只在如此一问之间,便知道在下是仰慕万巧剑客,鲁兄可否将万巧剑客的住处,告知在下,也好让在下择日前往拜见,以慰生平?” 那人显然也听出祁灵言下之意,那不是仰慕之情,而是索仇之愤,倒是沉静依然,点头说道:“我生平最为心服豪放有胆的人,你既然知道万巧剑客其人,那敢如此口头挑衅,这份胆气,令人佩服。不过,听你的口气,不是仰慕,而是与万巧剑客之间存有过节,据我所知道,万巧剑客近十数年来,从未与武林中任何一人,有着过节,祁朋友莫非或有误会之处? 可否为我一道。” 祁灵一听这人说话语气愈来愈为委婉,较之一开始之时,那种倨傲粗暴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语。 当时,祁灵思忖了一会便点点头说道:“尊驾如能将万巧剑客住处相告,在下自当将所知一切,秉诚相告。” 那人想了一下,摇头说道:“万巧剑客为了躲避武林中不尽的恩怨,隐居山林从不把住处示人,我即使告诉你,你也未必能找得到。” 祁灵冷笑说道:“在下代尊驾说明其中的关键如何?若要知道万巧剑客的住处,除非是等他完全得到一目大师的五块玉玦之时。” 那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瞪着祁灵说道:“你是何人门下?你如何知道五玦之事?” 祁灵哈哈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该轮到我说,你休要畏惧而逃,除非你将万巧剑客的住处说出来,你休想离开这黄盖湖边一步。” 说着从衣底取出七星紫虹软剑,随手一抖,内力贯于剑梢,铮然作响,挺然直竖在胸前,月色银光之下,映着一道淡紫色的光芒,在颤巍巍地颤动。 虽然祁灵知道这是寻求万巧剑宫唯一的良机,他也知道这人不过是万巧剑客手下边的人。 但是,从他方才飘然而至,毫无声息的情形看来,这人的一身功力,不可以轻视,所以当时便撤出七星紫虹,全神贯注以待。 那人一见祁灵亮出长剑,始而一惊,对七星紫虹端详了半晌,才又嘿嘿地一笑,说道: “怪不得你如此胆大,原来你是神州丐道的门人。” 祁灵知道恩师名头太响,来人如此一说,他也接着说道:“只要你说出万巧剑客的住处,你我并无怨仇,毋庸兵刃相见,祁灵收剑就走。” 那人冷呵呵地一阵低沉的笑声,说道:“你休要尽打如意算盘,我虽然久闻神州一丐之名,未尽然就是怕他,就是他自己在此地,三尺剑下,尚不知鹿死谁手,何况是你?” 这一声“何况是你”一出口,呛啷啷一声,但见他长袖一翻,衣袂略一拂动,一柄通体黝黑的长剑,横在胸前,一身白衣,一柄黑剑,如此黑白分明,虽然不如祁灵那柄七星紫虹熠熠生光,却也特别惹眼。 两人相隔不到一丈,月光下,祁灵上眼立即看出,这人手里这柄通体黝黑的长剑,与华山枫林山庄,北岳生花谷内所见到的如同一式,所不同的,仅是这人手里长剑,在护手处,多了一圈凸出的棱刺,约有七八根,长达两三寸,镶在护手的四周。 祁灵此时一心要从这人身上,探听得万巧剑客的住处,知道不经过一番苦斗,是难以达到目的,当时也不再多言,右手长剑一挽,剑尖兜出一阵啸声,紫光一现,脚下移动,向前欺身滑进,右手随式一招“投鞭断流”,七星紫虹遽落而下,直削那人左肩头。 这一招平淡无奇,但是,却含有祁灵的七成内功,剑风遽下,劲厉非常,显然是祁灵要用这一招“投石问路”,来试试这人究竟有多少功力。 非常明显地,如果这人要硬接一招,内力深浅,兵刃利否,便一试而知,如果闪避还招,便能看出剑术高低,和身法如何。 如果从容开门立势,不慌手脚,这人胆色和功力,必然都颇为不差。 另一方面,祁灵如此一招简单的“投鞭断流”,也是在告诉对方,自己胆敢硬碰硬接,而且也说明自己精于击剑之道。因为,一个精于击剑的人,每每在一招极其平凡的招式中,却暗蕴着无边的变化和无比的劲力。 正是祁灵如此一招直落之时,对面那人手中长剑不扬不动,神色自然,觑得近处,脚不蹬、腰不拧、肩不晃、只是左手微微一拂之间,身形忽地一掠而后,闪电飘风之势,飘向后面五尺开外,接着嘿嘿地笑道:“七星紫虹号称武林无双,我这柄剑却挡不得一削。” 这一句平淡无奇的话,给祁灵极大的震动,两剑相拼,兵刃如能胜过对方,功力自高一筹,这人明知七星紫虹厉害,却能如此无视重要,无疑地,这人在剑术方面必有独到之处。 当时祁灵一收七星紫虹,说道:“如此说来,祁灵不愿仰仗师门利物神兵,先占胜筹……” 祁灵还没有说完,那人便说道:“神州丐道的剑道内功与掌法,都是久震武林,今天正好领教。” 不等祁灵再说话,素裳飞扬起处,手中铁剑略微一翻,转动手腕,剑光从腕底直翻而上,仿佛轻微地还有一阵啸声,剑光指处,直挑祁灵右腕。 祁灵识得这一招是“壮士断臂”中的变化,不用削而刺,这正是击剑的高明处。祁灵不敢怠慢,右腕微挫,七星紫虹收转背肘,身躯一侧,贴紧剑锋,滑步而进,只一转眼间,左手中指重叠无名,疾弹铁剑剑身,左手刚出,右腕再翻,七星紫虹倒转而出,嗖地一声,紫芒暴涨,直挑身后。 那人大概没有料到祁灵居然敢如此贴身弹剑出招,挺而走险,自己只要剑身一偏一压,便立即可以使祁灵的左手五指齐折,但是,却躲不过祁灵身后一剑挑来,若要先顾身后一剑,怕的是祁灵如此奇怪地叠指作势,会弹伤长剑。 如此人身剑身,就在祁灵如此一招挺而走险的情形之下,背腹受敌,情势顿形岌岌可危。 但是,这人却轻轻地赞了一声“好”,长剑遽收,巧施“凌云飞渡”,快得如同电闪,就在祁灵左指右剑当中,微以一发之差,穿身而过,偏走数尺。 祁灵心里对这人估价很高,没有打算在一两百招之内,轻易击败对方,所以对于这一招落空,并不感到意外,当时趁着来人这一闪身躲避,让开数尺的瞬间,抢得机先,七星紫虹不容稍缓,刷、刷、刷,一连三剑追踪而上,扎喉、挑肩、削胸,三招一式,独抢上盘。 顿时紫芒大盛,剑气纵横,七星紫虹发挥出软剑的功能,或如灵蛇飞掣,或如闪电临空,嗖嗖之声不绝。 那人仿佛知道自己失去机先,铁剑贴胸不动,但见他从容闪挪,在七星紫虹剑芒当中,往来飘忽,虽然险象丛生,却是毫发无伤地躲过三剑。 祁灵不容他稍有缓让的机会,三剑攻罢,双脚突然一立,脚尖着地,点动如风,身形矫若游龙,或近或远,抢住那人的正面,七星紫虹化为紫星点点,洒落纷纷。 转眼十余招过去,那人虽然毫无伤损,但是,罩在七星紫虹之下,只有招架与闪躲,却没有还招出击的机会。 而且,祁灵每隔两招,便有一招奇峰突出,防不胜防,险境迭现,束手缚脚。 突然,那人惊呼一声,尖锐刺耳,上薄云霄,尤其是在这宁静的深夜,如此一声高吭人云的呼叫,特别令人动魄惊心。 如此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祁灵乍一听之下,几乎是不自主地心神为之一震,随之手脚为之一慢,就在这不及一瞬的时候,紧接着是那人嘿嘿一笑,呼地一声,原来是贴在胸前的铁剑,此时快如闪电地疾推而发,嘶地一阵微啸,右手顿形拉弓作势,剑身突向外张,定招分明是点苍剑术中的著名招式,“浮云掠月”化为“云锁点苍”,快、狠、巧、妙,而且攻守兼备,正好趁着祁灵这一瞬间的缓慢,抢攻过去。 祁灵不识得点苍剑法,但是,却能识得这是一招极其正宗的剑式,而且时机与部位,把握得恰到好处,当时来不及迎接,吸腹躬身,脚踵微一着力,倒退数尺。但是,在嘿嘿的笑声中,那人如影之随形,铁剑忽又转变成为上扎下刺,横劈斜削,一连抢进身来,攻出四招。 祁灵这才知道对方功力未必能胜过自己,但是在经验上,自己的确逊人一筹,否则也不致被方才那一声尖叫,让对方得到一瞬机会,抢回机先。 如今对方不仅抢回攻势,而且四剑击出,每一剑变化都自不同,仿佛每一剑都含有极精奥的攻势;令人难以化解。而且其中有一剑仿佛是华山剑派中的剑式,精彩非常,祁灵既惊且悔,落得只有全力闪避,走尽下风。 这人一连四剑,逼得祁灵连连后退,而且每出一招,都是难以预知的神鬼莫测。祁灵空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找不着那人铁剑的踪迹,眼见得祁灵被逼得挨近黄盖湖的边缘,再要后退,就要落身湖水。为伍波臣。 祁灵自从神州丐道授艺以来,也见过不少武林高手,从未如此受窘,竟然被人一连四剑,逼得还手无方,心里一种羞愤之情,腾腾而起。 高手过招,丝毫之差,就有千里之别,方才祁灵就是因为被他一声尖叫,稍为一怔,便自丧尽机先,落尽下风,如今人在剑风嗖嗖,剑花朵朵笼罩之下,不能凝神一志,更是犯了击剑之大忌,脚下一慢,眼神一分,对面铁剑啸声大作,一招“遥指酒帘”,闪电指向祁灵前胸。 这一招“遥指酒帘”,正是击剑中规中矩的招式,剑尖微晃,似刺似削,亦扎亦劈,祁灵前胸几大主穴,一齐罩在铁剑之内。 招式攻得太疾,变化太快,尤其又是祁灵心神微分之际,等到祁灵人一惊觉,剑尖已经指到胸前。 祁灵心头一凉,暗想:“这番完了!” 毕竟祁灵功力并非弱者,人在生死关头,自必有潜力发挥,眼见剑锋已至,祁灵几乎是身不由主地自后一倒,匆忙中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借势就是一招铁板桥救命招式,平倒而下。 但是,祁灵身后正是黄盖湖,如此一倒之下,顿时衣袂沾水,凉意透背,祁灵也顾不得后果如何,左手平向后拍,一掌拍出全力,顿时击得湖水四溅,在月光下喷泉而起,珠玉碎落,就在这一掌下击,反弹着力,祁灵借站这一掌微弹,平身提气,疾起三尺,趁着余气未泄,缩腹躬腰,猛然一蹬而回,人像脱弩之矢,闪电而回。 人与人的差别,就在危难艰险之时,才能分别,若论一般人,被人逼落湖内,背后衣衫尽湿,必然是羞愤激怒,兼而有之。可是祁灵跃身回到岸上的时候,反而把方才那一阵羞愤之意,完全打消。 他沉静下激动的心情,理解到目前这位黑脸白裳、嗓音低哑、而又体态轻盈的怪人,是他生平所仅遇到的劲敌。自己若不小心,不仅无能为力去寻找万巧剑客鲁半班,恐怕连这位鲁半班的属下,也无法一敌。 心情一经沉静,灵智复明,全神贯注,心不旁鹜,刚一落定身形,七星紫虹反手一抱,脚下顿时活开步眼,直向那人走去。 对面更是厉害,一连四剑逼落祁灵下水,却没有一点傲慢轻视之意,铁剑挥动,迎向祁灵而去。 双方如此二度交手,较之方才又有了极大的不同,此时两人都是缓慢发招,稍沾即分,双方兜圈游走,彼此神情,都变得异常沉重。 相持不下,不知几久时光,皎月已垂,曙光初现;黄盖湖畔,远远传来一声鸡啼,冲破这湖畔宁静死寂,就在这一声鸡啼乍起之时,双方几乎都是同时霍然而起,两柄宝剑都是疾如流星闪电,互攻一招,就在如此两剑并起,双臂同伸,忽然听到对面那人“啊呀”一声,而祁灵却是微微地哼了一下,紧接着双剑交加,一阵龙吟盈耳,火星四溅,呛啷啷,半截铁剑断地。 原来双方凝神以对,都趁着这一声乍起的鸡啼,都想抢得一招机先,可是等到双剑并举的时候,对方那人没有料到祁灵也会同时举剑,他知道祁灵的七星紫虹,是一柄利物神兵,自己的铁剑不足以硬拼。可是,双剑并举,疾如闪电,那里还容得他收招藏剑?果然,一触之下,铁剑断落尘埃。 双剑并举,铁剑断落,这只是一转瞬间的事,一阵呛啷啷地响声之后,双方都怔住了,相对而立,站在那里不动。 对面那人一则珍惜自己心爱的铁剑,断在对方剑下,二则似乎是对自己从未遭受过这样大的挫折,感到有些愕然。 祁灵站在那里,那是因为削断对方铁剑之后,在对方缩住身形之先,七星紫虹的紫芒,已经微微扫及对方的脸庞,紫芒过去,削掉一小块皮,但是,不曾流血,却露出一块白润如脂有肤肌,在晨光曦微中,特别显得惹眼,和他一双手的肤色如出一辙。 尤其使祁灵惊诧的,是方才那一声“啊呀”,那里还有任何一点低沉沙哑的味道?完全是一个青春少女,在失惊呼叫的声音。 祁灵止不住在怪诞地想着:“这人武功如此之高,难道竟是一位姑娘易钗为弁的假装么? 她是鲁半班的何人?她为何要戴着人皮面具?” 祁灵如此怔怔的在想,没有一丝非非之意,只是事情太过于奇怪,使他不由而然,发生许多怪想。 可是站在对面的人却发觉了,敢情方才七星紫虹锋芒太利,削去脸上人皮面具,不仅未曾伤及脸孔,竟而使她丝毫未觉,这时候一见祁灵怔然地望着她的脸上,始而一惊,伸手一摸脸上,继之大怒,当时右手一挥,半截铁剑一抖一震,只听得嘶嘶一阵,数点乌星,直扑祁灵而来。 祁灵此时与这人对面相距,也不过在数尺之间,这数点乌星飞来之势,不仅快如流矢,而且又是祁灵在安全意外之时,祁灵断然没有想到,在他这柄断剑之上,竟藏着有暗器。 所以,当这数点乌星飞来之时,祁灵措手无及,虽然祁灵身手已是极其灵活,但是,从他发觉暗器飞来时,暗器已经飞临面前,仓忙里已经容不得他有闪身腾挪的时间,只是竭尽所能,右手顺着剑原式,上掠一招“佛面金光”,但求面门要害,落个无伤。 但是,这些暗器都是散飞而来,几乎是笼罩着祁灵的周身穴道,祁灵如此挥剑上掠,七星紫红威势不凡,紫芒一阵过去,早就将几枚乌星,震飞数丈之外,但是,就在这同时,嘶、嘶两声,祁灵大腿上,左右分中两枚暗器,想是由于祁灵挥剑作势,略有移动身形,这两枚暗器,都没有击中穴道。 祁灵当时一觉着自己中了暗器,心头一震,立即闪电想到:“万巧剑客鲁半班的手下,自然无物不是毒到极致!” 顿时北岳秀士背上那枚毒梭,历历在目,跃上心头。 祁灵能为神州丐道看中,而收为门下,这资质秉赋,自然超人一等,虽在危急艰险之时,却能沉静如常,当时立即一收宝剑,护住面门,闭住下半身穴道,不使毒侵上身内腑,同时功行全身,站在那里虽不敢轻自移动,却是持剑以待,防备对面那人趁势抢攻而上。 就在祁灵如此行功凝神,以及闭穴防毒的时候,只听得对面一阵极其轻盈,而且宛如黄莺出谷,珠玉其声地说道:“祁灵! 你不必强自行功,徒增伤害,就是你师父神州丐道不幸中了我这枚暗器,他也只有束手待毙。” 祁灵一听这话,当时禁不住心里又怒又惊。 怒的是:这人说话太过猖狂,竟然连恩师都敢不放眼内,恩师内力之高,当前武林,已经无出其右,区区一枚暗器,岂能伤得他老人家?就是自己,曾经服过少林七阳丸,华山百灵丹,又蒙恩师破格行功相助,内功之道,亦已经登堂入奥,慢说一枚暗器,并未中在要穴之上,就是击中要穴,像如此立即闭穴行功,不使毒液发作,一时也无我奈何。 惊的是:此时此刻对面那人说话,竟然完全一变而为一位少女的嗓音,而且甜润无比,为何方才说话,又是如此沙哑低沉? 在晨光曦微中,祁灵打量着对方,仍然是蒙着那张已经挑破少许的人皮面具,晨风乍起,白裳飘拂,已然显露出她那婀娜玲珑的身材。 对方手上仍旧持着半截断剑,望着祁灵说道:“你大概有些不服,而且也有些奇怪。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心头不服,可以去找我拼个两千招……” 说到这里,她又挥动手中断剑,拦住了祁灵正欲叱喝的神情,接着说道:“但是不必在此时此地,此时此地,你已经中了我的两枚暗器,如果你要妄自行功拼斗,不出十招,你要毒发而死。” 祁灵不由地暗自移动一下身形,不觉大吃一惊,原来就在这一会工夫,尽管他已经闭住穴道,整个下半截,已经不能轻易移动,这时候别说和人持剑拼斗,恐怕别人刀剑迎头,自己只有闭目等死。 祁灵此时心灰已极,豪气俱无,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黄盖湖畔,丧命人手,死不足以为惧,但是,一身所负之付托,却从此无法达成,如此虽死九泉,也难瞑目。 祁灵虽然是灰心懒意,对面的人却丝毫不动地站在那里,说道:“我要给你一个公平争斗的机会……” 话未说完,祁灵突然厉声说道:“大丈夫可杀而不可辱,我不幸中你毒器,却不容你任意侮辱。鲁姑娘!祁灵尊你是位姑娘,不忍破口相骂,你若再有轻言侮辱之意,休怪祁灵出言粗鲁,祁灵手中七星紫虹可以伏尸眼前,流血当面,但不容。你……” 祁灵话刚说到此地,对面那位鲁姑娘双手一阵摇动,说道:“你休要自生疑心,我不会轻易侮辱一位豪志凌云,临危不屈的人。” 说着从身上取出一棵丸药,弹向祁灵、等祁灵接住之后,她便接着说道:“这是一颗解药,你服下去以后,三个月之内,一切俱是如常,在这三个月之内,你去找我,我们公平争斗,各凭真本事硬功夫,你若是能击败我,奉上解药,疗除身毒,你若是不敌,你这份不服之心,便要转变为完全折服!” 祁灵捏着这一颗紫红色的丸药,他弄不清楚对面这位奇怪的鲁姑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他一听到“三个月之内,前去找我”这句话,心里突然一动,连忙接着说道:“三个月之内,我向何处去找鲁姑娘?” 对面鲁姑娘隔着人皮面具,看不见笑容,却听到轻盈的笑声,那真是银铃半空,珠玉其落,在这黎明的湖畔,悦耳之极,这一阵劝盈笑声之后,鲁姑娘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武林侠义人士,最重视千金一诺的‘信’字,我有一件事,先要得到你的千金一诺。” 祁灵闻言心里一震,暗地已经觉得这位鲁姑娘,真是厉害的人物,当时,祁灵佯作不解地呵呵笑道:“鲁姑娘,祁灵此刻身中姑娘暗器,毒气内侵,慢说姑娘要我承诺一件事,就是要我祁灵项上的人头,我还能悭吝不与么?” 祁灵这几句话,也说得厉害,言下之意,如今我已身中毒器,你纵然得到我的诺言,那也是一种临危逼迫所得。 鲁姑娘岂有听不出话音的道理?当时又轻笑了一声,说道:“我不相信堂堂神州丐道的门人,会接受别人的胁迫,如果要真的胁迫,刀剑临头,能使你祁灵承诺人言么?” 这一个反问,使祁灵啼笑不得,哑口无言。半晌,只有苦笑着说道:“鲁姑娘!你有何高见,请说。” 鲁姑娘点点头说道:“我的问题很简单,当我说出来我的住地之后,不能再传与任何第三者,包括你师父在内,你愿意承诺这个协定,我把住地告诉你,三个月之内,你去找我,彼此作一个公平争斗,较量高下。如果你不愿意承诺这个协定,这三月之内的约期,便自取消,我没有任何一点胁迫之意。” 祁灵沉思想道:“要知道鲁半班的住地,这是唯一的机会,但是这个诺言,限制得太厉害。” 鲁姑娘又接着说道:“如果你不愿意承诺这个协定,相信三个月之内,我们还有相逢之时,我奉上解药,根除你的余毒,以免说我挟毒器而要胁。” 祁灵不由地朗声说道:“鲁姑娘!你休要如此小视祁灵,三月之内,祁灵要以百毒不侵之身,前去拜访姑娘。” 鲁姑娘闻言微微一震,但是立即又恢复潇洒自如的语调,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愿意承诺我们之间这个协定了。” 祁灵点点头。 鲁姑娘紧接着说道:“君子一言。” 祁灵朗声接道:“如白染皂!姑娘!你如果信不过祁灵,就请取消这个协定如何?” 鲁姑娘笑道:“我若不相信你,我如何会有这个协定?” 祁灵说道:“如此请问姑娘住处?……” 鲁姑娘答道:“黄山天都峰下。” 祁灵闻言,不禁浑身一颤,黄山天都峰武林中人可以说是经常出入经过其间,竟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包藏祸心,心怀叵测的人,聚居于彼。不仅无人知道,更而无人想到,连华山独孤叟,北岳秀士,少林闲云大师,乃至于自己恩师,都认为这个谋求五玦,与深谋武林的人,是来自边陲,出于四塞八荒,谁知道竟然是在武林闻名的黄山天都峰下? 祁灵如此暗自感慨一阵,便抱剑拱手说道:“三月之内,祁灵定然如约前去拜访姑娘。” 鲁姑娘轻轻笑了一声,说道:“天都峰下,我自然会派人接待于你。” 说着便点头说声:“再见!”正要转身而去,祁灵忽然若有所感的脱口叫道:“鲁姑娘!” 这一声叫喊想是很出鲁姑娘意料之外,白裳回旋,身形遽转,说道:“是否还有未曾说明之处?仰或是有其他令人疑惑之事么?” 祁灵极其认真地说道:“祁灵有一事不明,要请教于鲁姑娘。” 鲁姑娘站在那里,望着祁灵说道:“黄盖湖畔,天色将明,乡人即将经过,有何要事,请即说明,否则如此持剑相对,遭人惊异。” 祁灵说道:“姑娘既然能施毒着,伤祁灵于前,又为何不取祁灵性命,而要订约相拼于后?” 鲁姑娘大约也没有想到祁灵突然会有如此一问,当时停顿了一下,含着笑声说道:“刀剑相对,取胜第一,你当初七星紫虹岂有相容之意?至于我为何不取你的性命?……” 说到此地,姑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那是因为……” 下面还没有说出来,黄盖湖心,已经出现一叶白帆,迎着朝霞,破浪而来,姑娘一拧身形,飘然而去,在临去之前,只听到一句:“三月以后,在天都峰下再谈。” 数点起落,白星几闪,早就人去无踪,只剩下祁灵,伫立愕然。 朝阳已起,光华披地,祁灵站在那里,缓缓收回七星紫虹剑,手里捏着那颗解药,心里感到无限的茫然,一时思潮如涌,百感交集,他无法想像在黄盖湖边,方才所经过的事情。 这位姓鲁的姑娘,究竟是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何人?为何要轻易地放过自己?为何又轻易地将黄山天都峰的地址,泄露给他?这一连串的问题,都是祁灵感到茫然不解的事。而且,使祁灵感到心头难以平静的,乃是这两颗暗器击中自己,虽然说,鲁姑娘是出其不意,暗施毒手,但是,毕竟是自己输在疏忽与大意,设若今天来人是万巧剑客本人,岂不是白白地将一条性命,丢在这黄盖湖畔么? 在武林中,极其注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警语。但是,祁灵今天,尤其是此时此地更是感觉到,行侠江湖,仗义武林,除了武功要力求精境之外,更要注意到“时时防止意外,事事注意变化”。否则,即使有通天的本领,也难免要遭受暗算。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丰富的经验,比精湛的武功,更为重要。 祁灵一时感慨良多,站在那里,不知道经过多久,忽然惊觉到小腹以下,渐渐疼痛,这才想起大腿上两枚暗器尚未处理。 当时掀开衣襟,低头便看见裤子上已经沾染着乌黑的血迹,赶紧扯开裤腿,只见左右大胯厚肉的地方,各自有一个小洞,尚在汩汩地流着乌紫的血,显然暗器还深埋在大胯肉内。 祁灵自习武以来,从未受过伤创,偏偏神州丐道对于伤创一道,根本未曾传授,以致祁灵对于创伤的处理,既无知识,又无经验,当时一见自己腿上两个洞,便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祁灵只好根据自己一点常识着手,他只知道大凡中了暗器,必须先将暗器取出,然后才敷药裹伤。于是便取出七星紫虹剑,就准备在自己大胯上,剜出这两颗尚不知是何物的暗器。 正是祁灵掉转剑头,准备朝大胯上剜去的时候,突然身后嗖地一声,有物破空而至。祁灵闻声知警,不禁当时为之一愕,因为他已经分辨出身后飞来之物,破空声锐,劲道非常,发出这件东西的人,功力必然不俗。但是,祁灵此时两腿中毒,行动已较不便,那里还能躲闪掉这样突如其来,而又劲厉非常的东西? 正是祁灵全力旋身,力图闪避的一瞬间,“铮”地一声,龙吟悠远,震得祁灵右手一颤,原来身后飞来之物,不偏不倚地,正好击在祁灵右手那把七星紫虹剑身之上。 等到祁灵看清楚飞来之物以后,心里的惊诧,就更大了,从剑身撞击而回,落在地上的,竟是一枝长不到两寸,粗若小指的树枝。 祁灵估计来人是从八丈开外,弹来这一小段树枝,虽然祁灵当时出于无备,但是能震颤手腕,这份功力已经是超过了祁灵之上。 但是,祁灵心里在却有一个想法:来人立意不恶,否则恐怕不是弹枝示警,而是另有重招,自己在束手难还之时,早就流血横尸了。 想到这里,祁灵一边说话,一边缓缓沉重地转过身去,说道:“那位武林高人,莅临黄盖湖畔弹枝告警,恕我祁灵身中毒剧,未能执礼相见。” 祁灵说着话,转过身一看,心里又止不住一跳,面前不远,正站着一位和自己一般打扮的一袭青衫,书生装束的年青人。看年纪似乎已经进入中年,但是举止神情,又是潇洒自如,分明是一位年青相公,只是面容生得欠佳,虽不丑陋,却也谈不上英俊二字,脸色焦黄,像是久病初愈,左边脸上长着一搭紫红色的朱砂痣,把一张本来长得很端正的五官,却破坏得无余。 两只眼睛明亮非常,眼光注视,慑人心魄,这大概就是武功精湛的表记,祁灵没有想到来人竟是这样年纪不大,而武功却是如此惊人。 对面来人一听祁灵说是身中毒器,仿佛浑身微微地一颤,身不由主地抢上前两步。但是立即又停下来,含着一丝淡淡地笑容,轻轻地“哈”了一声,说道:“原来祁兄是在剜肉疗毒,小弟方才倒是误会兄台在拔剑自戕,冒昧出手,开罪之至。” 这几句话,说得祁灵脸上顿起一阵飞红,尴尬之至。虽然人家是一片好意,但是,这种好意,是祁灵所无法接受的。 当时祁灵涨红着脸,说道:“兄台休要取笑……” 那人似乎也看出祁灵的尴尬神情,当时收敛了笑容,对祁灵点点头说道:“祁兄是中了什么毒器?小弟不才,倒是略知医理,可否容小弟稍尽绵薄,以减方才失言之罪。” 祁灵连忙说道:“萍水相逢,怎好相烦兄台?小弟尚未请教兄台尊姓?” 那人轻轻一笑说道:“小弟姓穆名仁,方才祁兄说是萍水相逢,小弟却说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你我俱是武林中人,虚礼俗套,素所厌弃。如果祁兄不以小弟毛遂自荐而欠信任,且让我看看伤口如何?” 祁灵这时又觉这位穆仁,虽然貌不惊人,却是风趣得很,而且平易近人,顿时把方才那一点嫌恶的心里,祛除得净尽。 当时祁灵心里产生有一种感激之意,便说道:“如此多谢穆兄,小弟被暗器所伤之处,是在大腿胯骨之上。” 穆仁一听伤在大腿胯骨之上,不由地微微一顿,焦黄的脸上,颜色也为之一变,仿佛有着一些为难之意。 祁灵是何等机灵的人,立即就察觉到穆仁的神情,便接着说道:“其实小弟这边已有一颗解药,虽然未能根除毒液,却也能够保全三个月无恙,就不必烦神于穆兄了。” 穆仁点点头,走上前两步,说道:“毒不根除,留祸在身,终久不是善策,还是待小弟看看创口再说。” 说着双手背后,走到祁灵身边,祁灵便掀开长衫,穆仁一看,顿有惊意地说道:“其毒无比,为小弟所罕见,若不立即治疗,恐较为扎手。祁兄且坐在地上,待小弟取出暗器看看,究竟是何种毒物,能毒到如此地步?” 祁灵依言坐到地上,说道:“方才小弟正是准备剜出暗器,再行治疗,没有料到穆兄正好至此。” 穆仁说道:“如果小弟没有看走眼,兄台手里所用的,正是一柄神兵利器,锋利非常,若用以剜肉取物,危险太大,稍一不慎,损及筋骨,如何得了,小弟这柄长剑乃是俗物,正好用来一试。” 祁灵一听,心里暗暗佩服穆仁顾虑周到,七星紫虹是何等锐利,紫芒所及之处,断金削铁,有如摧枯拉朽,自己这血肉之躯,岂能当得住一割?人从心里一佩服,便不自觉地多打量了这位貌虽平平,而机智才识都强人一等的穆仁两眼。 奇怪的是这位貌平才高,举止潇洒的穆仁,被祁灵看了两眼,却无端地顿生不安,而在焦黄的脸上,也泛起薄薄一层红意,低下头尽自取出腰间长剑,轻轻地说道:“祁兄请坐好,小弟就要动手了。” 祁灵心里也有一些奇怪,这位穆仁兄,看来事事老练,却为何举止之间,又有着一些羞涩之意?当时也不容他多想,立即应声说道:“穆兄尽管动手。” 穆仁忽然又含着笑意,点点头,颇有嘉许的意思,用手中的长剑,飞快的挑开伤口近处的裤腿,露出里面的伤口,但见创口约有小指大小,周围已经有碗口大小一块,都已经变成黑色。 穆仁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太毒了!使用这种毒器的人,心肠也不知道该有多毒。” 祁灵一听,忽然若有所感,想说什么话,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当时也只有木然的点点头,似乎是同意穆仁的说法。 穆仁趁着祁灵点头分神之际,长剑连动,运用如飞,一连两下,干净俐落地将肉里面的暗器,取了出来,当时只听到轻微地两声作响,暗器掉在地上。 穆仁动作快速已极,暗器刚一掉到地上,左手立即从身上抖出一包粉末,撒到祁灵的腿上创口,就势从长衫的内摆,撕下两条布条,将伤口扎住。 从剜暗器,到扎布条,这些极费手脚的小动作,穆仁做是伶俐已极,只一会儿,便包扎得停当。 穆仁扎好布条,拾起长剑说道:“这种毒器喂毒过剧,恐怕不是我的解药所能奏效,祁兄方才不是说还有一颗解药么?” 穆仁从暗器掉到地上,便看出暗器的形状,是和北岳秀士背上所中的那枚无名毒梭,完全一致,只不过是大小有别而已。 祁灵心里便确信那位鲁姑娘所言,一颗解药能保持三月之内有效,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了。 想到这里,心里便不由地起了一阵焦急,恐怕这三个月以安然无恙的姿态,前去黄山赴约的事,已经是希望不多了,除了能够获得千年灵芝,能够和北岳秀士同获良药,否则希望甚微。 祁灵想到这里,正好穆仁一切包扎停当,向他要那一颗解药,当时心神一收,望着穆仁说话道:“穆兄如此对待小弟,衷心感激莫名,大德不敢言报,而且,小弟此身已经为时有限,更不敢轻言报答,只好镂刻心里,永志不忘。” 穆仁听到祁灵这些话,当时有些诧异,但是,转而立即轻笑道:“祁兄年少英雄,前途无限,正好为武林行道,替人间仗义,方不负天地父母生我七尺堂堂之躯,为何轻易有此厌世之谈?目前中此暗器,虽然小弟解药未见特效,保护现状,不致恶化,料来必无问题,如此寻找医人,求取解药,亦不太难,岂值得吾兄如此丧气?令小弟意外之至。” 穆仁这样慷慨说来,真是字字落地有声,句句出自肺腑,萍水相逢,交浅言深,令人感动,祁灵当时确为穆仁这种掬诚之言,感动得激动不已。但是,祁灵只有深深地点了点头,恳声说道:“穆仁兄金玉良言,当头棒喝,小弟深自省得,并非我自戕前程,而是事实如此,这两枚毒器所留给我痊愈的机会,太过渺茫,穆仁兄能识得这暗器的出处否?” 祁灵说着指示地上那两枚暗器,询问穆仁。 穆仁摇摇头,接着又仔细地端详半晌,说道:“这种梭形暗器,武林中尚属少见,小弟孤陋寡闻,甚至连听说都不曾听过。” 祁灵叹道:“不怕穆兄见怪,这种喂毒暗器,传示当前武林各大门派高人,也未必能知道他的出处,小弟若不是不久以前,偶然的机会,见到这种暗器,至今也是漠然无知。” 穆仁顿时引起兴趣,接着问道:“祁兄知道这种暗器的出处,可否一告?” 祁灵说道:“这是万巧剑客鲁半班所使用的独门暗器,名叫无名毒棱。” 穆仁听到“万巧剑客鲁半班”的名号,嘴里轻轻地念着,眼睛里却露出迷惘的光芒,显然对于这个名号,感到陌生,甚至从未听过,半晌,才问道:“这万巧剑客鲁半班是何许人? 为何要对祁兄下此毒手?” 祁灵一听,顿时一怔,使他感到为难,无法说明这个原因,其一,必然要牵涉到一目大师五块玉玦的事,自己身藏两块,担当多大干系,岂能如此信口说出?其二,方才和鲁姑娘订下诺言,对于黄山天都峰的事,不能对任何人泄露,言犹在耳,岂能如此立即背信。 但是,穆仁是如此坦诚相对,热情相助,祁灵应该如何答覆他才是?在这种为难的情形下,祁灵期期艾艾,半晌才说出一句:“今日在这黄盖湖畔,暗伤小弟的,并不是万巧剑客本人。” 穆仁是何等聪明的人,一见祁灵如此期期艾艾,便知道他有难言之隐,不便向下追问,只随意地说道:“这人既然能伤及祁兄,万巧剑客的功力,也就可想而知。” 穆仁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但是,祁灵听在耳里,不由地顿时满脸飞红,尴尬地说道: “来人是一位姑娘,她也姓鲁,但不知是鲁半班的何人。” 因为在黄盖湖畔中人毒器,这是祁灵出道以来,第一次失利受挫,提起这件事,便感到不尽羞愧,偏偏穆仁对于此事,又是无意有意之间,一再提到,所以把一个聪明绝顶,机智过人的祁灵,弄得词不达意,语不尽心。 穆仁一听说是一位“姑娘”,顿时焦黄色的脸色,微微的一变,含意深长的“啊”了一声,一双眼光盯着祁灵半晌,复又轻盈的笑了一声说道:“这位鲁姑娘是神秘得很,既然下毒手施放暗器在先,又何故奉送解药在后?既然奉送解药,救人就应该救彻底,又何故给予三个月的限期?不怕祁兄怪我有些隔岸观火的心理,我倒是觉这件事,不仅是神秘,而且是有趣。” 祁灵不懂得这位穆仁兄为何此刻又转变得如此尖刻,言词之间,尽是挖苦与讽刺。他是苦于不能说明,只好望着穆仁莫可奈何的苦笑。 穆仁一见祁灵微笑不言,脸上颜色越发变得难看,当时向祁灵说道:“祁兄在三个月之内,吉人自有天相,小弟就此告辞。” 说着当时一拂袖,转面微一晃身,疾若闪电飘风,飘然远去数丈。 祁灵此刻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这位穆仁兄,为何如此突然含有怒意,拂袖而去。彼此萍水相逢,穆仁如此热心相助,祁灵是充满了感激的心情,不料未曾谢得一句,穆仁就拂袖怫然而去,祁灵的心里,如何能安? 当时祁灵急忙叫道:“穆仁兄!穆仁兄!请留贵步。” 穆仁本已远去十余丈,听到祁灵如此急切的喊叫,不由地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远远的,看着祁灵,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祁兄尚有何事见教?” 祁灵恳声说道:“穆仁兄为何如此匆匆而去?莫非小弟言语之间,容有不敬之处,开罪于穆兄,如此小弟当谨此谢罪。” 穆仁站在那里踌躇了一下,摇摇头说道:“祁兄休要多疑,小弟此去只是有事,与祁兄毫无关连。祁兄此刻应该服用解药,不宜多作打扰,说不定你我还有再次会面之日,人生何处不相逢?祁兄你说是否?” 穆仁说完这最后一句意义深长的话,略一注视祁灵,仿佛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倏地掉身而去。 祁灵目送这位行踪怪诞的穆仁,飘身远去之后,自己深切反省,实在觉察不出有任何不妥的言语,开罪于他,只好轻叹一口气,自语说道:“说不定他是真的有事,要急于离开。” 说着果然依言将鲁姑娘的解药迳自服下,坐在湖畔,面向湖水,背负朝阳,按照师门心法,默然导气行功,调息休憩。 祁灵虽然后天修为不深,但是,先天资质极佳,又得于丹药之力与神州丐道拼着内力开顶输元,以致他在内力方面,已获极深的根基,此刻在中毒之后,心神分驰意志憔悴,乃至灵智尽失,豪气渐无,可是一经沉静下心情,垂帘内视,不消多久,便浑然人定。 神州丐道的内功,类似道家玄功,一经人定,气血周循全身,冲重楼,撞玄关,舒百骸,纳真气功行一周天。一觉醒来,已经是日正当午,对面黄盖湖里,湖水映起万道金光,顿时令人感到生气盎然,祁灵长嘘一口气,一跃而起,浑身舒畅,两腿依旧,原先的毒患,此刻爽然若失。 祁灵知道这是行功与药力的双重效果,此刻心境一宽,望着湖水,朗声自语说道:“三个月九十天,这样长的时日,我岂会找不到可解之药么?三个月后,我不但要以健愈之身,深入黄山天都峰赴约,更要会会万巧剑客,算算多年的总账。” 当时长啸一声,引起湖畔白鹭齐飞,湖水扬波,祁灵便决定立即起程就道先往衡山,见过紫盖隐儒,说明北岳秀士的真相,再遍走山川,寻找灵药。 祁灵一面走,一面在暗自思忖:“回到白螺矶客店,必然要引起店家猜疑,好在随身衣物不多,一匹马也值不了什么,索性不回白螺矶,迳自取道衡山便了。” 主意一定便从黄盖湖畔,折东而行,沿着湖北边界,沿古驿道,穿入湖南境内。时值青天白昼,驿道之上人马不断,祁灵又不便施展轻功赶路,好在此去衡山不远,走到站头,再购一匹马,赶躜一程,不日就可以到南岳境地。 所以祁灵倒不心急,只是沿着古驿道,信步而行,讲是信步而行,只要遇到没有人的地方,祁灵他自然略展脚力,稍赶一程,如此边走边歇,走到夕阳西坠时分,却也走了将近百里路程。 眼前树梢烟起,灯火一遍,不远就是驿站,而且看去镇市不小,祁灵稍稍加紧脚步,不消片刻,便看到路边里碑,上面大书“长安驿”。 当祁灵刚一走进长安驿街上,立即觉察到,长安驿有着意外的热闹,街上华灯齐明人潮熙攘。祁灵料定长安驿必定适逢集日,四乡人群猬集,才有这般热闹。可是,在祁灵稍一打量的时候,又发觉到这熙熙攘攘的人潮当中,有着不少武林同道,虽然祁灵分不清楚,这些人究竟属于那一门路,但是显然看得出他们身怀武功,如果说面貌眼神可以分善恶,祁灵可以断定这许多武林人士当中,包括有黑白两道,正邪两派人物。 而且,使祁灵感到吃惊的,这些武林人士当中,还不乏有许多高手,从他们举止行动当中,不仅说明他武功不弱,更可以看出地位不低。 祁灵纳闷了,长安驿虽然是通衢要道,但是,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能引得这些三山五岳的人,如此纷沓而来? 要换在平时,祁灵虽然不是好事之徒,但是,遇到这种武林集会,却极愿意趁个热闹,一则多吸取一些江湖上的经验,再则可以多认识一些江湖上的名人。 可是今天,祁灵不仅没有这种兴趣,更是怕引出意外麻烦,因为如今九十天的时光,在他虽然不是分秒必争,至少不能多作耽延了。所以,祁灵不愿多在街上走动,匆匆找了一家客店,安顿下来,准备明日一早,买匹脚力,便起程赶路。 这家客店生意极为兴隆,前面酒座上,呼拳猜令,大杯小盏,人声鼎沸,后面住店也是住得满满的。 祁灵无心多听,略用了一点饭,便回到房里,熄灯安歇。 月夜,晴空无云,渐渐月到当头,前面的人声,才渐渐地寂静下来。可是祁灵此时却反而不容易入睡了,躺在床上,百感交集,万念俱来。几个月来,所遇到的事,都不断地涌上心头。 祁灵索性翻身起来,盘坐在床上,静心求定,然后再作安息。 正是祁灵坐定下来的时候,窗外突然有一声轻微的声音。祁灵此时正是耳目聪明,心头宁静之际,虽然是如此轻微的一点声音,他立即分辨出,这是夜行人的脚步声。 换过平时,祁灵可以置之不理,在客店里,深夜之间,偶尔一二夜行人,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也可以与兴这所至,霍然出其不意,拉门而出,看个究竟。 可是此时不同,祁灵既不愿多事,以免耽误行程,再则,祁灵身怀两块玉块,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而且关系至大,能够不惹事生非,还是尽量避免的为是。 所以祁灵当时佯装不知,静悄悄地躺下床来,只当睡熟,不到一会,窗槛上有人轻轻地弹指轻弹一声,这会祁灵再不能佯装不理了,大凡这种情形,必是冲着祁灵而来,纵然要躲,也无法躲得掉,何况祁灵只是不愿多惹事,而不是怕事。 祁灵从床上飘身而下,站在房屋中间,沉声问道:“那位朋友,夤夜莅临有何指教?” 窗外那人没有回答,只轻轻地,若不经意的从鼻孔里笑了一声,便又寂然不响。 祁灵认定是别人找上门来,自然也就不再躲闪,当时便说道:“既然尊驾不肯露面,在下出来当面领教如何。” 话声一落,随手一拉房门,人似灵蛇出洞,疾事闪电追风,丝毫不带声响地,从房里双掌护睛护阴,闪身直掠门外。 就在祁灵身形刚一落到门外,只见窗边一条人影,疾如鹰隼,一窜冲天而起,直上屋顶,掩身而去,祁灵此时被逼得心头火起,轻声叱喝道:“好朋友!既然找上门来,又何必逃走?” 双脚微一用力,躬身起处,顿化“夺搏扶摇”,双臂连翻,衣衫飘拂处,人像大鹏展翅,嗖地直拔而起,冲天高达五丈有余。老实说,就凭祁灵露这一手轻功,差不多的武林人士,都要吓得不敢轻易出头,能凌空拔起五丈多高的人,衡诸当前武林,已经不可多得与多见。 祁灵人在半空中,微一折身,就平掠而下,疾扑向前,直向前面不远那条人影扑去。从“奋搏扶摇”,凭空转化“雁落平沙”,变得不带一丝火气,快得有如流星飞矢,显然祁灵在此时被引逼得发了怒气,全力展开功力,疾道前面那人。 祁灵如此全力一赶,果然不到几个起落之间,已经和前面那人,相去不过数丈。祁灵正待喝问,忽然前面那人身形一落,从屋上直飘而下。 祁灵急追如此,那里还容得他逃走?立即一伏身,从屋瓦面上,贴屋一式“游龙潜水”,沿着瓦楞,紧跟而下。 下面是一个林木疏落,亭台隐约的庭园,祁灵刚一落下,对面那人立即呼地一掌,力演“懒龙探爪”,当面抓来。 祁灵心里想道:“这人好生无理。” 本来祁灵已经挑逼得怒气冲天,此时一掌抓来,祁灵更是怒不可遏,当时身形一沉,桩步早定,右掌一翻,随手一招大力掌法“五丁开山”,硬迎过去,这一招是祁灵提足了八成以上真力,成心硬拼。 可是对面那人一见祁灵硬接一掌,劲拍而至,他倏地猛一挫腕,侧身让步,立即躲开祁灵这一招“五丁开山”。祁灵没想到对方,既然挑衅在先,又竟然闪避不接,这一个意外,使祁灵收势不及,掌力早就冲过去,正好撞到一棵柳树上,只听得“克嚓”一声,一棵碗口粗细的柳树,竟在三丈开外,被祁灵这一掌劲风撞个正着,震断两截,不仅当面那人感到惊诧,就是连祁灵自己也感到意外。 就是如此一怔的瞬间,祁灵已经看清楚对面来人,一身长衫,脸上罩着一层面纱,看不清楚真面目。 祁灵平下气,问道:“在下与尊驾无仇无怨,深夜寻衅,是何道理?” 对面那人却是轻微的一笑,不再答话,只从腰间探手拔出长剑,指着祁灵点了一点,意思是叫祁灵拔剑相拼。 祁灵此时满心是疑惑,这人为何不讲话?为何用黑纱蒙住脸?不用说,必然是面熟之人,可是熟中之人,有谁会如此深夜持剑相逼?祁灵只是在心里闪电一转,眼睛停到方才对面那人拔剑的手式上,立即恍然大悟,脱口叫道:“你是谁,我已经知道了,还不快把面纱取下来。” 言犹未了,对面那人忽然长剑一振,手腕疾翻,身形一晃之间,人似疾风摆柳,剑似万点寒星,一招极其深奥,极具威力的剑招,像迅雷轰顶,直向祁灵头上落去。 祁灵此时更快,就在他这一招奇妙的剑招,尚未展开的微妙瞬间,竟踏中宫,走洪门,欺身直上,右手疾探,一式“拂云摘星”,直向那人面门抓去。 双方这一招,都是疾如闪电,而且,招式都是神奇已极,说时迟,那时快,祁灵这一招“拂云摘星”,已抢得一瞬间的机先,把对面那人的面纱,摘到手内,等到他再想挫腰闪势时,长剑已疾落一点,直点祁灵腰脉。 祁灵笑着叫道:“穆仁兄!别来无恙?” 面纱摘去后的那人,露出一张焦黄的脸,和一搭朱砂痣,正是在黄盖湖畔拂袖而去的穆仁。 穆仁此时长剑停在半空,也自轻笑一声,收剑回鞘,说道:“你的胆子真不小,居然敢踏中宫,走洪门来摘面纱。” 祁灵双手送过面纱,含笑说道:“若是不知道是穆仁兄,谁敢冒扎腰脉的险啊!” 穆仁哼了一声,顺手夺过面纱。但是,立即自己就发觉这个动作,有失妥当,随即掩饰的一笑,坦然说道:“你知道我为何深夜来此地,要和你比掌比剑的意思么?” 祁灵摇摇头,他也的确不知道穆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儿拂袖而去,一会儿突如其来。 穆仁接着又问道:“你到长安驿,是有意而来,还是无意经过此间?” 祁灵被越问越糊涂,只好据实答道:“小弟只是路过此间。” 穆仁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对于这件对你有关的事,是毫不知情的了?” 祁灵又为之瞠然,有什么事与他有关?实在想不出,当时便说道:“穆仁兄有何消息,请即说明,别让小弟打闷葫芦,妄费心机。” 穆仁点点头,说道:“这话说来话长,待我长话短说。” 祁灵忽然说道:“既然说来话长,请穆仁兄到小弟居处,坐下来详谈如何?” 祁灵脸上仿佛一阵热意,使他摇摇头说道:“处此处极为幽静,无人打扰,比起你那客房,要安静得多。” 此时半月渐渐西沉,庭园中荫影重重,已经瞧不清周围林木中的一切,穆仁略一回顾,便说道:“祁兄到长安驿之时,可曾发现街上店中,有着不少三山五岳的武林中人么?” 祁灵点点头,当时心里一震,暗自说道:“如果此事与我有关,难道这些人都是为我而来么?那又是为何故?难道是两块玉玦已经走露风声?” 穆仁心里在想,口中不言,只是静静地望着穆仁,静听下文。 穆仁接着说道:“这些人都是到幕阜山去看一场热闹,兼而能够下手,还想拣一点便宜。” 祁灵这才“啊”了一声,虽然,他还没有明白这件事的真相,至少他已经断定这件事与他身上的两块玉玦无关,但是,究竟与他有何关连? 穆仁接着说道:“幕阜山离此地不远,沿湖北边境,东折南下,快的脚程,一天足可以赶到,所以这长安驿自然而成为到幕阜山的中途要站。在幕阜山下,住了一位已经隐居洗手的黑道高手,此人名叫陆天成,江湖人称神钩老陆,因为他姓陆,又行六,使得一手好钩法,此人在十余年前洗手归隐,就住在这幕阜山下。” 祁灵静静地听着穆仁叙述着这一段黑道高手的往事,他知道这只是前文,还不到主题,自己有关的事,一定是在主题上。 穆仁接着说道:“陆天成安度余年,笑傲风月,隐居生活过得很好,可是没有想到前个月发生一件意外的事。” 祁灵不忍插嘴,只是凝神的听着。 穆仁见他不插嘴追问,点点头颇有赞许之意,接着说道:“陆天成旧日的手下,不知从何处得封一本千年灵芝,送给陆天成作为七秩大寿的寿礼,这本千年灵芝,却为陆天成带来了麻烦。” 这“千年灵芝”四个字,一落进祁灵的耳,无异是晴天霹雳,当时禁不住“啊”了一声。 穆仁看了祁灵一眼,接着说道:“灵芝不难见到,可是千年灵芝,却是极为稀罕之奇珍,一滴千年灵芝液,便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何况整本的千年灵芝?因此,引起中原七省,黑白两道武林高手的注意,谁不想得到这种稀世奇珍?” 祁灵这时候忍不住说道:“如此说来,长安驿这些人,都是去夺取千年灵芝的了?” 穆仁点点头,但是,旋即又摇摇头说道:“不然!说实话,中原七省黑白两道武林人物,虽然也都想染指这本千年灵芝,但是,事实上只能说去看看热闹而已。因为陆天成在半月以前,突然接到一封火简传书,书中说明要陆天成对这整本的千年灵芝,留到九月十五日,会有人来取。” 祁灵觉得事情渐入佳境了,便问道:“穆仁兄是否知道这封火简传书当中,可曾署名落款?” 穆仁摇摇头说道:“没有署名落款,只在书末画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月牙斧。” 祁灵说道:“金钩老陆老于江湖,对于黑白两道的人物,必然都有所悉,他是否知道这个月牙斧的标记,是何等人物?” 穆仁说道:“陆天成曾经以一柄金钩,闯荡大江南北,纵横南七北六一十三省,虽然不敢说是纵横无敌,但是提到金钩老陆的名头,大家都留上三分客气。所以陆天成熟人头太多,当今各大门派,各帮各会,水上陆上,稍有名气的人,所用的兵刃,所擅长的招术所常用的记号,一上眼便能立即分辨出来,可是这次都是一点也不知道这个月牙斧,是代表着何等人物。” 祁灵心里暗暗称奇,忽又若有所感的问道:“这封书简上还有别的记载么?” 穆仁点点头说道:“对了!还有一件最使人迷惘的事,这人在书末又附加一笔,说是如果陆天成不愿将这整本千年灵芝,留到九月十五日亦可,请陆天成将这本灵芝滴点不存的毁去,看来这人既不是志在千年灵芝,又不像与陆天成有仇,除了寻仇与夺宝,实在无法令人猜透其中用意何在。” 祁灵不敢将自己心里的感想说出来,因为那是一种迹近荒唐的推测,当时祁灵只是问道: “陆天成久经风险,见多识广,他究竟如何处理这件意外的麻烦?” 穆仁笑着说道:“正如祁兄所言,金钩老陆是久历风险的人物,他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道理,来人既然敢如此大言,必然有其所恃,而且,陆天成已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千年灵芝一日不作处理,危机一日仍在。” 祁灵禁不住“啊呀”一声说道:“如此说来,陆天成是要将这千年灵芝,依言毁去了?” 穆仁又摇摇头。 大凡武林中知名人物,无论黑白两道,均极爱惜羽毛,重视声誉。 陆天成虽是黑道名人,却不失为是一位侠义成性侠盗。晚年洗手归隐,更是任侠仗义所以才获得黑白两道颇佳之声誉。因此,他断然不能将千年灵芝任意的毁去。 其一:千年灵芝是武林中千年难能一见的奇珍,是武林中救伤除毒的圣品,若能让一位正人侠士所得,将不知会救活多少人命,使多少人免于枉死。陆天成如果因畏自己惹来麻烦,任意依言毁去,陆天成将永远背上骂名,这自然为陆天成所不取的事。 其二:写这封书简的人,究竟是何等人物,尚不可知,陆天成虽然归隐,亦不应当畏惧如是,让人说老年的陆天成,变得贪生怕死。 仅仅以上两点原因,陆天成断不能将千年灵芝毁掉。 穆仁极有见地的分析了这两点理由,便接着说道:“因此,陆天成想了一个万全的办法。” 祁灵微笑说道:“如果小弟猜测得不错,陆天成一定是用的当众分金的方法,广邀天下武林同道,大家公决这本千年灵芝,究竟谁属。” 穆仁点点头说道:“好在陆天成本人确无占有这本千年灵芝的野心,同时,像这种奇珍异宝,应该有德者得之,当众公断,算是公允。另方面,写这封书信的人,当诸天下群雄之面,也不能动手就抢,不过,如何当众公断?只怕免不了要以武相会,这又是一场热闹的群雄火并的场面。” 祁灵这才知道长安驿人物汇集,都是应邀前往幕阜山参与这次灵芝盛会。 穆仁看着祁灵说道:“千年灵芝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一滴灵芝玉液,百毒俱除,祁灵兄身中毒器,只要求得一滴千年灵芝液,任他何等厉害无名的毒器,也能够安然无虞,小弟这才返程追寻祁兄,告知这项消息。” 祁灵对于这位特别关切的穆仁兄,直是感激得呐呐不能成言,半晌才说道:“穆仁兄在黄盖湖畔你为何拂袖而去,是小弟言语不慎,开罪于兄么?如此小弟先在此向穆仁兄谢罪。” 穆仁想是断然没有想到祁灵会突然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两句话,当时倒是为之一怔。但是他立即了解祁灵此刻心情,是如何的感激于他,他不觉地微微露出一点笑容,虽然在荫影中,看不见他那焦黄色脸上的欣然之色,却不难从说话的声音中来听出。 穆仁当时说道:“黄盖湖的事,你为何一再提它,事过境迁,不提也罢,我们还是谈谈千年灵芝,这事与你有切身之关系。” 祁灵此时心情,完全是以穆仁的意志是从。 穆仁接着说道:“当我找到你以后,我突然想起一件问题:我知道祁兄你身中两枚毒梭,不知道那棵解药是否真的有效,三个月内,是否真是一如平常。所以,我才深夜前来相试,想不到……” 说到这里,穆仁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道:“祁兄一身功力,超神人化,令人敬佩。所以,才将祁兄引至此地,告之以千年灵芝的消息,祁兄应往幕阜山一行。” 祁灵直到此时,才完全明白穆仁为何要如此引逼于他,用心至为良苦,当时便拱手说道: “多谢穆仁如此关怀,小弟无法言谢,幕阜山之行,小弟立即遵嘱前往,当以全力求得两滴千年灵芝液。因为,此行不仅关系小弟之生命,更关系着一位武林前辈的安全。小弟若有所获,不仅小弟生命为穆仁兄所赐,即是那位武林前辈,亦要深感穆兄之大德。不过,小弟尚有一不情之请,不知穆兄能否俯允?” 穆仁含笑说道:“祁兄有何教言,小弟敬谨聆听。” 祁灵说道:“穆仁兄如果身无要事,可否请随小弟同回客店,胝足而眠,稍作休憩后,明日起程,同往幕阜山一行?” 祁灵是很诚恳的说出这句话,可是听在穆仁耳里,却止不住一阵飞红,羞盖满脸,停了半晌,才说道:“凭祁兄一身功力,到幕阜山相机而行,必可获致全功。小弟应随祁兄前往,以壮声势,无奈小弟确有要事在身,未便同行,日后若有机缘,当能再见。” 这“再见”两个字刚出口,立即一矮身形,倏地又一长身,嗖地一声,直拔而起,凌空一转身,飘然向前落去,人却在平空中说道:“祁兄请勿追赶,留得日后好相见。” 面高搭彩坊,上书“迎宾”二字。通过彩坊,前去数丈便有一丛翠竹摇曳其间,竹中夹荫留出一条石道,落叶不扫,野草自生,与方才那条新辟的大道,有迥然不同的自然风味。 走过这个不小的竹林,便是一道矮围墙,那是编竹为篱,和土为墙,一派乡村气息,站在围墙大门,雁行排列二十几个村人打扮的年轻汉子,执礼甚恭的引导宾客,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轮到祁灵走到门前,立即有一个人走上来恭身迎接,牵过马匹,另一个人便含笑向祁灵问道:“请问贵客是否收到敝庄主的请柬?” 祁灵没想到别人有此一问,当时不由脸上一红,拱手说道:“在下路过此间,闻听贵上柬邀天下英雄,举行灵芝大会,在下冒昧而来,旨在借开眼界,以广见闻,既然贵庄是凭柬进庄,在下只好告罪而退。” 虽然祁灵所说的话,并非出于自愿,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别人执礼甚恭,祁灵岂能横不讲理,而有失风范?万一果真的拒不邀人,也只好另行设法了。 但是,当祁灵说完这些话以后,那人立即拱手抢上前一步,说道:“贵客说那里话,敝庄主自恐柬邀不周,有失礼之处,贵客能惠然而来,敝庄主迎之尚恐不及,岂有不请入庄之理。” 说着话,立即举手闪让一边,肃客人内。 祁灵暗暗佩服这金钩陆天成,有其不平常之处,凭这手下人几句话,已经了见于一斑,当时口里客气一番,举步进入门内。 刚一进入门里,旁边又转来一人,手里捧着一本大红绢缎的簿子,捧到祁灵面前,旁边立即有人捧来墨砚,恭声说道:“请贵客留下尊讳。” 这一切显示出这些人训练有素,使人不得不听从他安排好的这一套,当时祁灵提起笔来,龙飞凤舞的写上“祁灵”两个大字。 捧绢簿的人,正待捧着退下,祁灵忽然心里一动,暗自忖道:“不知道像我这样不请自来的人,究有多少?” 心里如此一想,随手就翻开大红绢簿,刚一翻开一页,赫然三个字,请清楚楚的摆在眼前:“丛幕白!” 这个字的出现,给祁灵带来意外的惊喜,也带来意外诧异,他实在无法想像,丛幕白姑娘为何突然会出现在幕阜山下。 祁灵如此一怔之间,那捧着绢簿的人,早就很有礼貌的,将绢簿收回,祁灵几次想问这丛慕白是住在何处?但是,又觉得太过于冒昧,启口不得。 转而一念:“既然同在一个庄内作客,还怕没有机会见面么?” 想着心里暂时放下这件事,随着引路的人,直向庄里走去。 幕阜山下,这个占地颇广的山庄,显然是金钩陆天成经营自己安享余年的场所,处处都经过一番有计划的布置。但见庄内,绿树成荫,幽篁蔽日,而且这些树都是桂榕之类,长青不谢,四季如常。虽时届九月,序属三秋,仍旧是一片葱翠,满目绿意,要是在秋风乍起之时,香飘十里的情况,更是令人有神驰心情。 穿过错综复杂的浓荫密竹,到达一排分立的茅舍,前面引道的人,将祁灵让到靠右手的第三间,推门进去,令人眼前为之一清。 虽然是竹篱茅舍,却是明窗净几,收拾得一尘不染,房里一榻,一几,一桌,陈放朴实,式样古色古香,推窗外望,迎面一片荷池,残荷点点,浮萍片片,倒映着岸旁已经落叶的垂柳,真是使人赞叹如入画境。 沿着窗脚篱畔,十数盆栽培得法的秋菊,正在舒爪怒放,粉白、姹紫、淡黄,交织成一片锦绣。 祁灵不禁从心里赞叹,这周围风景之美,令人叹为观止,使他很自然地想起一首传诵人口的诗句:“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橙黄橘绿,祁灵倒是未见,可是就凭这眼前的残荷与篱菊,已经令祁灵为之心醉。 引导的人退出去以后,祁灵在四周浏览一遍,心里对于这位昔日横行绿林,而今洗手归隐的陆天成,由衷的暗暗佩服。仅仅就这周围的环境来看,陆天成已经不是昔日的金钩老陆,而是隐居出世的世外高人。 祁灵赞叹之余,忽然想道:“眼前四下无人,我何不四下走动一番?丛慕白姑娘既然也是不邀自来的客人,自然也在这一带安住,我何不去寻找于她,一则可以解释枫林山庄那一段往事,再则,在这次灵芝大会之上,互相也有一个照顾。” 可是,转而一想:“昔日在枫林山庄,丛幕白姑娘何等热心专程寻找于自己,当时基于一点误解,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再见面时,应该如何自解其说?” 祁灵是一个心地宽厚的人,容易为别人设想,他唯恐丛姑娘伤心绝情,不屑与之相见,岂非更将此事陷于僵局? 但是,祁灵又想道:“丛姑娘为人娴淑,用情真挚,从其衡山紫盖峰用心良苦,以及枫林山庄脉脉含情的情形看来,丛姑娘不是绝情之人,何况我在枫林山庄并未明白表示什么,姑娘虽然一气而去,断不至绝情到不屑见面的地步。” 如此反覆思忖,再三考虑的结果,祁灵决心不放过这个机会,要去寻找丛慕白姑娘。即使姑娘果真的余怒未消,前情已绝,祁灵也要说明心里真情。即使姑娘不屑与之相淡,祁灵也要坦然以对,求得心安。 万事求得心安,便昂然无所顾忌,祁灵当时便决定从右边第一幢茅舍找起,只要丛姑娘是住在此间,不怕没有找到之时。 此时,时已黄昏,夕阳如火,反映得茅舍周围的景色,更是引人人胜,祁灵假作散步观赏景色,缓缓地向右边走去,突然身后一阵衣袂飘风,分明有人掠身而至。 祁灵佯装不晓,仍旧是慢慢地向前走去,这时候已经听身后有人说道:“祁相公!意欲何往?” 祁灵一听来人口气没有方才那样恭谨有礼,不由地有一点不悦之意,很显然地,这一行茅舍虽然是招宾接客之用,事实上是对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一种便于监视的场所。 虽然说起来怪不得陆天成,灵芝大会,广召天下英雄,有请柬的,都是陆天成知名晓姓的人物,唯有这些不请自来的人,龙蛇混杂,来历不明,这也难怪陆天成要加以注意监视了。 但是,一个身为宾客的人,竟被监视,心里自然不免有不快之意。祁灵当时回过头来,深沉地打量了一阵来人,是一个年约三—卜左右,装束亦如庄门口接待人等一样,眼光有神,太阳穴鼓起,看去武功颇为不弱。 祁灵这一阵无言的打量,那人态度渐渐转变得和缓起来,微哈着腰,含笑说道:“祁相公如有何事待办,尽管招呼接待人。” 祁灵沉下脸色,点头说道:“在下只想随便走走,观赏此间风景,并无任何要事。不过……” 说到此处,祁灵突然又露出一点笑容,轻盈地说道:“如果作客贵庄,不能任意走动,则请预先告诉一声,以免在下冒然无知,触犯禁令,尊驾以为是否?” 这几句话,实在是说得相当的够重,那人站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万分,说不上话来。 ∑盍橐患馊巳绱宿限危膊晃焉酰肮笆炙档溃骸叭绻鸺荼鹞匏拢谙乱辔丛シ腹笞睿绱嗽谙戮痛烁孀铩!? 拱拱手,转身正要举步前去,这人显然感到一阵焦急,对于这些不请自来的人,陆天成确是责令手下,要严加防范以免在灵芝大会之前,发生意外纷乱,而使陆在成在灵芝大会之上,愧对天下英雄。 但是,陆天成又再三指明,对于这些人,只要行为不过于惹事,尽量以不得罪为先,以免多生意外的纠纷。 如今这人面对祁灵如此擅自到处走动,分明是为陆天成规定所违背,但是,祁灵又是如此循规中矩,言谈有分寸,使人无法回然破颜相向,使得这人为难已极。 眼见得祁灵还要信步而行,不知要走到什么地方去,而自己在言词之上,又就不服别人,所以当时这人只急得暗自搓手,只好远远跟在祁灵身后。 正是这人无法可施之际,忽然远处有人传话。 “晚宴已备,请贵客到大厅上入席。” 这一声传话,无异是这人一个挽救颜面,又不碍职责的机会,连忙朗声说道:“祁相公! 所有宾客,俱已至大厅上等待晚宴,敝庄主人有请。” 祁灵一听,心里为之一动,其实祁灵只是气这人说话太不客气,才故意作难他一番。如今一听大厅已开晚宴,心里不禁想道:“既然大厅群雄宴会,我岂不是照样可以看到所有的人么? 何必在这里寻找呢?” 想罢当时拱手称谢,便随着来人,向大厅上走去——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十二章 何来不速客 难为东道主 日暮黄昏,云层夜色,幕阜山麓,迎着夜色的来临,闪出了无边的光彩。 但见残荷池边,雏菊篱畔,林树梢头,翠竹丛中,若隐若现地闪出了各色灯光,本是淡雅宁静的幕阜山麓,此刻却是风光无限,旖丽无边。 祁灵随在引导者身后,目触之下,俱是古树、丛竹、秋柳、残荷、篱菊、小桥、流溪…… 在朦胧浮云掩月,黯淡星光之下,在闪烁不定若隐若现的灯光之中,越发增加了一种凄迷的美。 人遇美景当前,每每要赞叹是:“人在图画中”,此时此地,祁灵的确是有如此感觉。 沿途赞叹,遇景留连,等祁灵走以大厅门外的时候,已经是宴席将开,宾客就坐。祁灵悄然而人,拣着紧靠门口的一桌下首坐下,大厅上人声喧哗,谈笑风生,祁灵如此悄然而入,不仅主人陆天成没有注意到,就是靠近门口的客人,也没有人会注意这样一个悄然而人的人。 祁灵刚一坐定之后,便留神向四下打量。大厅是够得上宽大二字,满满摆了将近三十桌酒席,坐满了三山五岳黑白两道的各色人物。 在正中一席的主位上,坐着一位秃顶苍须,满脸红光,两眼炯然有光的老者,正含着笑容,向四下招呼宾客。不用说,这位秃顶苍须的老者,就是这里的主人金钩陆天成。可是,在这许多高矮胖瘦,僧道儒俗各色人物之中,祁灵一个也不认识。 而且最使祁灵感到奇怪的,在这许多人当中,不但没有看见他所要找的丛慕白姑娘,竟而连一位女客都没有。 祁灵心里暗自忖道:“我明明看见在宾客留名的绢簿上,写有丛慕白三个字,为何此刻没有见着她的人影?” 正是祁灵如此纳闷不解之际,坐在当中一席主位的那秃顶苍须老者,站起身来,向四周拱手,轻轻地咳嗽一声。 这一声咳嗽,说他是轻轻的,是一点也不过甚其词。可是在这人声喧哗,嘈杂非常的大厅上,却是令人听来有如击铜罄,清亮入耳,动人心弦。偌大的一个厅房,数十席谈笑风生的人,竟然在这一声轻轻的咳嗽之下,顿时一齐默然无声,原本是嘈杂喧哗,而今一变而为寂静无边,连掉一根针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楚。 祁灵这时候不由地心里称异,断没有想到一个黑道上的金钩老陆,临老归隐,还有这份功力。虽然说是,在座的众人,一听咳嗽,都知道陆天成有话讲,不管在座的人,各抱来意如何,陆天成毕竟是主位,所以众人都闭嘴凝神,细心聆听。 但是,在这样人声鼎沸的时候,陆天成的一声咳嗽,能够清清楚楚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而且声震心弦,这份功力,就值得惊异,不要轻视这一声咳嗽,几乎是迹近佛门中的“天龙禅唱”的功夫,没有三、五十年苦修的内力,不能达到这种地步。 陆天成等待人声宁静之后,一双老眼,眯起深划的鱼尾纹,向周围环视一圈,然后拱手当胸,含着微笑,但是神情却不失为庄严地说道:“老朽陆天成,以垂老之年,冒然发柬,敬邀各位前辈各位同道,莅临小庄,竟然蒙宠应邀,老朽衷心感激莫名,谨以水酒一杯,略致谢忱。” 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捧手照杯。 周围的人,除了和陆天成同席的几位宽袍大袖的老和尚以外,其余的人都一齐举杯倾饮而干。 陆天成放下酒杯,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各位想必业已知闻,老朽无事不敢惊动各位,远途跋涉。只因为不久以前,老朽无意中巧获一株整本的千年灵芝。” 话一转入本题,客厅上众人顿时一阵议论纷纷,互相接耳交头,窃窃私语。 陆天成依然含着微笑,拈须不语,注视着周围,直待众人议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才又开口说道:“在座的各位均为武林先进,当今高手,见多识广,才学渊博,毋庸老朽饶舌,必能道出千年灵芝,其价值为何。” 陆天成说到这里,顿住话头,轻轻地清嗽了一下嗓音,说道:“千年灵芝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一点灵芝玉液,价值连城,整本灵芝,若能善予保管与运用,当能救人无算。但是……” 陆天成收住笑容,若有所感的叹了一口气,慨然地说下去:“老朽早已告隐江湖,但愿老死山林,陪伴清风明月,度此余生,故而这整本千年灵芝,若存于老朽处,暴殄天物,有负天生灵物奇珍之意,老朽若将此物私相授受,亦未尽妥当,而有失公平。老朽不才,却也相交天下,究应转赠与何人为是?煞费周章,百思不得之余,乃决定按我武林惯例,柬邀各位前来小庄,当众公断,决定谁属。” 陆天成沉着颜色说到此处,又露出一丝笑容,神色转变而为祥和无边地,接着说下去: “以各位知人之深,察人人微,必能遴选一位德高望重,功力绝伦的高人,作为这株千年灵芝的维护者,则武林幸甚,老朽陆天成亦感幸甚!” 陆天成说完话,又举起酒杯敬酒致意。 酒过三巡,突然有一个人站起身来,向陆天成拱手说道:“陆老庄主!在下有一事请教,可否容在下一言?” 陆天成一看,站起来之人,年纪约有四十余岁,生得长眉细目,阔口大耳,神情飞扬,气宇昂藏,当时便拱手笑道:“青城十八剑,武林闻名,熊大侠今日莅临,小庄蓬毕生辉,熊大侠有何高见,老朽焉有不洗耳恭听之理。” 这位青城十八剑中的老二熊宇,当时也含笑拱手说道:“陆老庄主方才所言种切,开诚布公,用心尤为至善,使此千年灵芝,能得一德高望重,功力绝伦的高人保管,确为武林之幸!在下弟兄数人,自知德薄能鲜,不配为这灵物奇珍的主人,绝不作此妄想,只是在下有一不情之请,陆老庄主可否在这酒席筵前将千年灵芝捧出来,使在下一开眼界,而在座各位,亦可先睹为快,以不负千里迢迢,幕阜山之行。” 青城十八剑老二熊宇这一席话,言犹未了,立即获得大厅内黑白两道纷纷地赞同。 事实上,在座的众人虽然也有立意只是来瞧热闹的,但是,抱有野心前来的人,还是多数,大家当时一听陆天成的一番话,心里都起了一阵咕噜。 大家本来的心意,武林之中,决定一宗物事谁属,自然是各凭本领的高低,虽然在座的人也都明了本身的功力,要想独步黑白两道,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各人也都藏有几手绝技秘功,在这种人多才众的场合,常常会有两强相争,旁人得利的现象,未尝不可以拣到一个便宜。 但是,没有想到这位昔日纵横黑道的金钩老陆,竟提出“德高望重,功力绝伦”八个字,作为互相遴选的标准,这就自然难怪使得在场的人,大多数都寒了半截心。 至于“功力绝伦”尚有可说,因为武林之中谁也不敢自己断定,是功力盖世,当前无敌,所以要在功力上分高下,就必须动手相搏,才能分晓,这与众人来时的心意,还是相合无间。 但是,要谈到“德高望重”,就截然不同了。 在场的众人,即使黑道上朋友不谈,剩下来的各大门派所派来的人,又有几个能当此“德高望重”四个字?尤其是“德高望重”是无法自己标榜的事,如此一来,岂非白来一趟么?所以,熊宇一提出要陆天成先将千年灵芝,拿出来看看,立即获得大家一致的赞同。 陆天成当时不禁一双寿眉微皱,颇有难意地看着大家。 熊宇立即又接着说道:“陆老庄主莫非有所顾忌,而不便拿出来么?其实老庄主既有标准说明在先,即使在场各位,存心想得这株千年奇珍,当诸天下高人在此,也不便遽尔下手,老庄主可否采纳在下请求,而一助酒兴。” 熊宇如此坦然说明,言语一激之下,陆天成原想不拿出来,也碍于情面,万难出口。但是,千年灵芝毕竟是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宾当前,‘万一有人干冒众怒,促然下手,岂非立即酿成一场纷乱么? 陆天成之所以要柬邀天下能人,前来幕阜山,共同决断这件事,主要还是不愿意让这株灵芝落于存心不善者之手,明日场中,陆天成早有安排,不虞意外,但是此时此地冒然捧出这株千年灵芝,万一那人此时出现,岂非一切用意,俱都落空么? 祁灵心情沉重地向四周看了一遍,心意一决,正待挥手招呼手下,将千年灵芝取来,让众人过目。突然一声沉重的佛号,响若金钟,回彻厅内,就在陆天成那一席上,缓缓地站起来一位老和尚。 陆天成当时神情一振,立即拱手说道:“本因大师有何教言,老朽敬聆。” 老和尚站在那里,左手单掌立胸,右手拄着一根黝黑的禅杖,打着问讯,缓缓地说道: “老衲有一言,敢渎诸位施主清听。” 众人一见本因大师起身说话,少林寺达摩院首座高僧,大家多少都还敬仰几分,渐渐都停下说话,看着本因大师。 老和尚仍旧是缓缓地说道:“老衲路过此间,闻听陆老施主大邀天下高人,自觉盛会难逢,乃不请自来,参与盛会,故老衲首先说明,此行毫无意于千年灵芝。” 本因老和尚此语甫出,厅内议论之声又起,大家都在以一种怀疑的语气,在低声地谈论着。少林本院达摩院首座,还随行有少林寺的两位高僧,出现在幕阜山之麓,如果说不是为这株千年罕见的灵芝而来,还有何事能使少林寺出动达摩院的首座高僧? 在座的只有祁灵相信,本因老和尚必然是奉了掌门人之命,走访在下,武林既然传出金钩陆天成得到千年灵芝,而又被人要胁,迫使毁去,这个惊人而奇怪的消息,本因老和尚焉能不为之立启疑宝。老和尚此来,恐怕主要在访察要胁之人为谁,用心不在千年灵芝,是属实情。 本因老和尚忽然含着微笑,静等四周人声渐渐平静下去以后,又接着说道:“老衲说明无意千年灵芝在先,故而斗胆多言于后,以老衲度之,陆老施主恐有难言之隐,不便将千年灵芝,于此时此地呈现于各位之前。各位俱是客位,当不便使主人为难,好在明日便是九月十五日,灵芝大会上,千年灵芝定然出现于众目睽睽之前。” 本因老和尚这几句话,说得在情在理,在座的众人,原是趁着熊宇提出此事,才一哄而起,如今本因老和尚如此一说,也就不再有人坚持己见。 正如本因老和尚所说的,一则大家毕竟是居于客位,再则明日灵芝大会迟早会看到的,何必急在一时,而使主人为难? 大家众议既平,金钩陆天成站在那里,恢复了脸上的笑容,拱着手说道:“本因大师佛恩普照,各位同道能体念下情,老朽感之不尽……” 刚一说到此地,陆天成脸上颜色遽然一变,微张着嘴,说不上话来,两只眼睛,凝望着大厅门口,神色变得极其难看。 大厅上坐满着数十席各色人物,各个都不是等闲之辈,一见陆天成突然如此一怔,大家顿时都知道是发生了意外,不由地一齐转头向大厅门外看去。 这近百只眼睛则一转到大厅门外,大家也随之一齐愕然了。 大厅门外,站着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一身宽大的黑衣,益发增加了神秘气氛。不僧不道,非儒非商,又不像是一位武林中的人物,浓眉细目,颏下微见胡须,屹然稳立在大厅门外,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向大厅里的人,在不住的打量。 大家心里都在纳闷:“这老者是何等脚色?那路人物?为何陆天成一见之下,顿生惧急若是?” 大家始而一愕,继而转头互相打量,看样子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得这位黑袍老者,此时此地在幕阜山相聚的人,虽然不敢断言,武林之中各门各派各帮各会,都有人物在此,至少以在场的这些人,应该是识尽黑白两道的武林好手。可是,这时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这位黑袍老者的来历。 从陆天成顿住话头一怔,到在场众人如此互相用眼色一探视,这大厅里面的空气,顿时一落千丈,冰冷无声。 陆天成稍一回神,才定下心情,离开席面,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大厅之中,向门外拱手说道:“尊驾不是说过,要到九月十五日才来么?为何提早来临,难道你我约言,有所变动么?” 那黑衣老者没等到陆天成说完,便冷呵呵地一阵狂笑,仰首拈须,完全是一付目中无人的样子。一阵笑罢,突然又冷下面孔,对陆天成说道:“陆天成!你说得丝毫不差,你我的约言,是有所变动。” 说着一双细目突然圆睁,向周围一看,然后厉声说道:“我问你,当初你和我如何约定? 如今你如此大邀贵客,来到你这幕阜山麓,究竟是何存心?” 这几句话,问得真是声色俱厉,寒如三九玄冰,在场的众人一时都为这严厉的声势,所震慑住了。大家面面俱觑,摸不清这位黑衣老者,与陆天成有何约定。 陆天成站在那里也向周围看了一眼,突然也是一阵呵呵大笑,接着放声说道:“对了! 你既然知道我陆天成大邀天下英雄,想必也早已知道我陆天成的用心,既然你阁下提早到来,我又何妨不将这件事,当众提早说个明白。” 那黑衣老者双眼精光暴射,锐若利箭地瞪着陆天成。 陆天成此刻已经变得神色自若,微笑点头说道:“尊驾如有所顾忌,陆天成仍可箴口不言,尊驾若不嫌酒凉菜冷,就请屈尊入席,陆天成还要把敬三杯。” 黑衣老者冷冷地破颜一笑,指点着陆天说道:“金钩老陆! 你枉自闯荡江湖数十年,老夫若是在乎你仗人多势众,当初也就容不得宽限许久。” 陆天成点头笑道:“如此陆天成少不得直言无隐了。” 说着掉头转身,挥手对侍立于旁边的一位中年人说道:“去将千年灵芝取来。” 这一句话刚出口,陆天成忽又转身向门外那位黑衣老者说道:“尊驾是否要关照贵属一声,在千年灵芝尚未取到大厅上来以前,暂请不要动手,以免真相未曾说明,立即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黑衣老者不屑地冷笑说道:“陆天成!你休要鬼计疑心,老夫来到幕阜山办事,对付你陆天成还要动用手下,施行抢夺么? 老夫要你千年灵芝,只是举手之间。不过,你既然大费周章,用尽心机,邀人助势,老夫少不得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功。” 这几句话,说得大厅里顿时哄然,这位黑衣老者,不仅将陆天成说得一文不值,连在座的黑白两道好手,都没有看在眼里,这股闷气,立即叫人忍受不了。 当时大厅里有人一声叱喝,立即一条人影一闪,势如旋风,微一闪扑之间,已经落身到大厅中间,厉声叱道:“老匹夫说话不知死活,你敢藐视天下人,让我来教训你一顿。” 说着话一撤腰间皮鞘,刷地一声,两把乌嘟嘟的鹅眉纯钢分水刺,左右一抄,立即向门口扑去。 陆天成当时一闪身,疾如闪电地掩到这人前面,双手一伸,拦住去势,含笑说道:“仇帮主!请暂息怒,待老朽说明其中原委,当众公断,此事定有合理解决。” 陆天成如此一拦,对面那位黑衣老者仿佛没事一样地微微冷笑,对着手执鹅眉双刺的那人说道:“太湖帮仇冲,你稍安毋躁,你也不自忖一下,凭你那两把鹅眉分水刺,能有多少能耐? 老夫劝你坐在一旁,看看热闹,开开眼界是正经。” 太湖帮帮主双角蛟亿冲威镇太湖二十余年,在黑道上是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可是此刻在这位黑衣老者的眼里,仿佛微不足道,越发使人莫测高深。 陆天成力阻仇冲的怒扑向前,这才转身向四周朗声说道:“老朽昔日闯荡江湖,虽然立身绿林,却未稍行不义,如今归隐山林,更不能稍违良知,有悖天理,基于这点原因,老朽才柬邀各位,前来小庄,公决这株千年灵芝,究竟应该归属于何人? 因为……” 说到这里,陆天成转过头来,向黑衣老者深深地看了一眼,接着说道:“这位朋友突于月前莅临幕阜山麓,要老朽交出千年灵芝。” 大厅上的众人一听此言,不约而同地,大家齐声“啊”了一声,一齐向门口那位黑衣老者看去。那位黑衣老者,一对眼神,依然停留在陆天成的身上,对于众人如此聚汇眼光看来,毫无所示。 陆天成轻轻咳嗽一声,接着说道:“老朽自忖德参有鲜薄,不配获得这项奇珍。但是,如今这株千年灵芝,既然暂在老朽身旁,护宝有责,不容老朽疏忽,这位老朋友至今尚不知尊姓大名,亦不肯道出派别,并非老朽以小人之心相度,只是千年灵芝关系甚大,若能所传得人,日后何止活人无数,否则老朽暴殄天物,抱憾终生。” 这时候黑衣老者却冷笑接着说道:“陆老儿!你既然如此立心可对天日,为何当时不断然拒绝呢?” 陆天成点点头,微咬牙说道:“老朽既已隐迹山林,这荣辱之事,早就置之度外,尊驾毋须如此故意折辱。” 说着又转向四周朗声说道:“当时老朽严词拒绝,并说明老朽绝无独吞此宝之心,只是不能如此冒然而忖托于不识之人,各位谅也深知,武林之中,穷于言词之时,必诉诸于武。” 说到此时,陆天成才长叹出声,神色为之黯然。 这时候身后的少林本因大师低沉地喧声佛号,接着说道:“陆老施主言已至此,众皆了然,如今之事,但问这位老施主,此地之意为何,可否当众相告?” 陆天成转身向本因大师拱手说道:“大师用心,老朽感激! 不过老朽方才已经言到,此身荣辱,早置度外,但愿将此事,说个明白。” 接着又恢复神色自如,朗声说道:“老朽这点功力,难当这位老朋友十招之敌,败阵之余,老朽只好约定,九月十五日当将千年灵芝整本交出。” 黑衣老者冷笑着接下去说道:“陆老儿!你能说到此地,便已足够,下面让老夫代你说下去便了。” 当时大袖飘拂,迈步昂然从门外走到门内,相距陆天成约有七、八步的地方,站定身形向四周回顾一圈。用其寒冷如冰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夫对于这株千年灵芝,无论取走或毁掉,只是举手之间,便能如愿,当时所以不取走也不毁掉,就是要等待今日。” 说着话,又得意地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老夫岂不知道,展期一月,陆老儿定然要找帮手,如今不出老夫所料,幕阜山麓竟然高手猬集,可是,谁能阻止得了老夫不取走这株千年灵芝呢?” 这几句话,说得狂妄到了极点,简直视在场众人如无物。 可是,就在黑衣老者如此狂放厥词之后,半晌竟然没有人答话,因为在场的众人,虽然都足以称之为武林当前一流高手。 但是,也都不过与金钩陆天成在伯仲之间,即使有少数人高出陆天成,所高也都有限,如今一听陆天成自己承认,在这黑衣老者手下,走不了十招,这黑衣老者的功力也就可以想见一斑,也就难怪他要如此大放狂言了。 但是,武林中人讲究的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因此,武林中常有宁折不屈的事情发生,明知道自己功力与对方相差很大,但是,也无法忍受对方的凌辱,而要舍死一拼。 黑衣老者如此当众狂言,众人如何能忍受得住?稍一停愕之间,突然众声鼎沸,众情如潮,一阵兵刃呛啷啷乱响处,大厅上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是怒火填膺,叫喝出声,要上前拼个死活。 黑衣老者站在那里昂然不动,冷呵呵地笑道:“各位稍安勿躁,老夫既然站在此地,还愁着没有动手的机会么?各位方才不是吵着要陆老儿将千年灵芝拿来,让大家开开眼界么? 此刻灵芝已到,各位先看看灵芝,开开眼界,然后再拼不迟。” 黑衣老者这份沉着神情,固然在使人望之生畏,但是,千年灵芝也确是易于引人,黑衣老者如此一说,众人都不由地一齐掉转头去,顺着黑衣老者的手指,向后看去。 果然,从后面走出来两个紧身衣靠的中年人,两人一前一后,中间挟捧着一个紫檀木精制的盒子,式样古雅,光鉴可人。 陆天成抢上前一步,双手接过紫檀木盒,抱在怀里,向周围看了一眼。这时候,站在周围的各派高手,顿时心里一动,立即各摆兵刃,一齐掩身到陆天成身边周围,数十个手持兵刃的黑白两道好手,将陆天成团团围住,也无异是铜墙铁壁,要想冲破这一层人墙,取走当中的紫檀木盒,那也不是容易可为的事。 黑衣老者一见这种情形,当时呵呵一阵冷笑,手指着陆天成说道:“陆老儿!这大概就是你柬邀大队人马,来到幕阜山麓的用意了,老夫方才再三说过,要取走这株千年灵芝,只是举手之间的事,此刻还不是老夫要取走之时,你不必耽心害怕,尽管将灵芝取出来,让你邀来的这些帮手,开开眼界。” 陆天成站在人层中间,对于黑衣老者的冷言讥讽,仿佛没有听见,只是慢慢地用手揭开紫檀木盒的盖。 木盖一去,露在众人眼前的是,是一株高约五寸,枝分两朵的灵芝,乍一看去,与平常所见到的一般木灵芝,并无二致。 可是,稍一留意,便立即发觉到这本灵芝,通体泛作微紫,色泽玉润,又像是生长的灵芝,又像是石玉琢磨而成,根部微露乳色,间镶有数缕红线,脉络其间,有若经脉状。 陆天成指着这本灵芝,朗声说道:“这就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千年灵芝,我辈武林有福,天降此物。灵芝玉液,若得一滴,虽不能起死回生,却是百毒俱消,任凭天下何等剧毒,毫无所惧,此物若托付得人岂非日后可以活人无数,可是这位老朋友……” 陆天成说着又随手缓缓地盖上紫檀木盖,面向黑衣老者说道:“他不但要取走千年灵芝。 更要毁去这株罕见奇珍,用心奇绝,老朽如何能冒然应允。” 黑衣老者等陆天成说完之后,冷笑说道:“陆老儿!你说完没有?现在老夫要郑重告诉在场的各位,陆老儿的话,句句俱是实情,老夫不但要取走这株千年灵芝,更要毁去这株千年灵芝。” 此时围住陆天成的众人,又都回身向前,面对着黑衣老者,群情激愤不已。 黑衣老者却是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如今各位已经开了眼界,心愿已了,老夫就要动手毁去这株千年灵芝。” 此语一出,众人大愤,顿时扑出数人,刃剑并起,一齐向黑衣老者扑去,口里并且叱骂道:“老贼!你敢尔!” 扑出的五个人,都是极负盛名的好手,各自身形一闪,三把长剑,一支判官笔,一根狼牙棒,顿时搅动劲风四溢,力道如潮,疾如旋风,厉如奔雷,一齐向黑衣老者奔去。 黑衣老者觑得近处,飘然一垫双足,悠然不带一丝火气的离开数尺,脱身到几个人的招式之外,同时口里还轻松地说道:“其实各位何苦如此为人卖命,即使老夫不下手毁去这株灵芝,难道各位又能获得这株千年灵芝不成,此是老夫最后忠言,等到老夫一还手,眼前就有人要流血横尸。” 这五个人,五件兵刃,五个本门招式,一齐扑来,这个声势是何等吓人,无论是硬迎和巧让,都不是一件易事,黑衣老者竟在如此一闪身之间,悠然远去数尺,若无其事,神色自如,不仅让动手的五个人怔住了,就是在场的众人,也都为之失色。 正当这时候,一声佛号,人影闪动,衣袂飘拂,一阵铜环震动,本因大师越过五个人之前,面向黑衣老者一站,单手打着问讯,说道:“老施主可否容老衲一言。” 黑衣老者依然冷笑刺耳,瞧着本因大师说道:“少林僧人休要故作清高,武林早有传说,你当老夫不知道?本派清规自顾不暇,还想妄生贪婪之心,令识者不值一笑。你有何话快说,老夫不耐多听。” 本因大师为少林少数高僧之一,对于这位黑衣老者,如此故意凌辱,自然不会引动无名。 但是,黑衣老者说到“故作清高,早有传说”,使本因老和尚为之心里一动,不禁顿时想起,这句话分明是指本寺铁杖僧所为而言。 铁杖僧昔日在嵩山之麓,那一宗血案,已经久不闻人提起。 —而且,自从掌门人闲云老和尚归来之后,此事真相已明,本因大师已经知道这是有人蓄意破坏少林清誉,以动摇少林根本。这次本因大师亲自率人,远走各地,亦即是为了察访仇人,此时一听这黑衣老者如此说话,触动心事,想到临行之时,掌门人所说的北岳之行的种种切切。 当时本因大师喧了一声佛号,沉声说道:“老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降奇珍以济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千年灵芝若能存在人间,当能挽救多少生命,老施主为何要立意毁去?岂非有悖天意?” 黑衣老者冷哼一声,说道:“休要假作慈悲,老夫不屑耳闻。” 本因大师连称“善哉!善哉!”接着说道:“老施主莫非身存毒器,不让灵芝独存人间,好让你肆意伤人么?” 黑衣老者闻言,脸上颜色微微一变,立即叱声说道:“老秃驴!你要多管闲事,就让老夫先来收拾你。” 话音一落,身形一晃,双掌并举,竟是一招劈空掌式“推山填海”,掌风凌厉,出手快速,隔空就向本因大师当胸推来。 本因大师口喧佛号,侧身一让,僧袍翻飞处,脚下一式“巧渡灵河”,让开这一招双式的劈空掌力,当时却只听到“轰隆”一声,哗啦啦一阵乱响,顿时尘埃飞舞,碗桌四溅。这一掌隔空击下,竟将大厅的酒席,震得遍地狼藉,地上方砖,碎了十几块。 本因大师一经闪开,立即右手一柱禅杖,旋身飞进,高喧一声佛号,说道:“老衲破戒还手了!” 人随声至,左掌一圈,反刁而出,一式“巧搏孽龙”,十二擒龙手中的绝招,疾刁黑衣老者右腕脉门。 这十二擒龙手是少林寺七十二种绝艺中,徒手搏招的精绝之技。这一式“巧搏孽龙”,一经使出,功力顿见,五指如钩,摘取如电,饶是对方如何了得,要想脱出这一招,颇非易事。 本因大师因为目睹黑衣老者功力高强,劈空掌力能练到如此地步,当然不能轻敌,所以出手便是绝招,要一举抢回机先,力擒对方。 没有料到这黑衣老者,眼见得无法避开这一招紧锁脉门的擒拿,忽然身形一沉,右手掌原式不及撤回,却竟然直迎而上,掌心以一拳之差,向本因大师抓来的手掌印去。 这种反退为进,死里求生的打法,不仅为在场众人所少见,连本因大师本人,也为之意外,就在这一闪之间,本因大师不敢曲指为抓,只好变抓为拍,手腕加劲二成,扣足七成真力,硬迎上去。 高手过招,略沾即分,互抢机先,制对方于无法还手之地,绝少像这种硬拼硬接,互斗真力的方式,本因大师使出十二擒龙手,立决擒服对方,没有料到黑衣老者会如此干犯高手过招之大忌,互拼真力,存心至死方休,本因大师除了硬拼一掌之外,别无他途。 双掌互接,“蓬”地一声。闷声一震,黑衣老者沉桩不住,桩步一经浮动,腾!腾!腾! 一连退后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本因大师虽然幌动了一下,却在原地沉桩依旧,不曾退后半步,这一掌互震之后,在场的众人,都明白的看出,本因大师占了上风。而且,也说明这口出狂言的黑衣老者,在功力上,要比这位少林本院达摩首座高僧,还差得相当火候。 大家都在不屑地鄙视这位黑衣老者,正为本因大师欢呼之际,忽然,本因大师脸上颜色遽变。刹时间,浑身骨节一阵吱吱作响,左臂下垂,脸上突现红光,身上袈裟,无风自动,厉声叱道:“老施主!你心地有欠光明,存心不够正大,休怪老衲念动无名,妄开杀戒。” 言犹未了,右手单臂挥动禅杖,滑步进身,禅杖挟雷霆万钧之势,呼!呼!呼!一连三招“韦驮献杵”、“金钢振臂”、“雷声九震”,俱是少林当家绝学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的精绝之学。 这三招一连施出,整个大厅内,灯光昏黄。劲风怒起,但见无边杖影,齐向黑衣老者当头罩去。 那黑衣老者互对一掌之后,虽然被震退七、八步,而且心头翻腾,气血一时为之不顺,但是,他的脸上,却微微露出一丝冷笑,颇有得意之色,这情形在场的人都未曾注意到,只有一个人远远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把这黑衣老者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清清楚楚。这人是谁?便是单身独闯,不请自来的祁灵。 祁灵两道锐利的眼神,一直停落在这位不知名姓,狂妄自大的黑衣老者身上,首先落到他眼里的,便是背在黑衣老者身后,形式较一般宝剑为短的怪剑,这把剑在祁灵的眼睛里,实在是太熟了,三番两次所遇到的人,都是这样一把剑,因此上眼立即认出。祁灵暗暗点头,心里不住地思忖着:“这人即使不是万巧剑客,至少也是黄山天都峰下的重要人物。否则,在这种群雄汇聚的场面,不敢单身独闯,也不会有如此气派。” 可是这个想法一等到黑衣老者和本因大师互对一掌之后,祁灵又有了疑惑,本因大师虽然位尊少林达摩院首座,功力自是不比平凡。但是,若是能将万巧剑客一掌震退七、八步,那是迹近不可能的事。 祁灵立即回想到黄盖湖畔所遇到的那位鲁姑娘,那份功力,显然不在本因大师之下,一个手下人尚且如此,何况万巧剑客鲁半班本人? 正是祁灵疑惑不定之时,本因大师突然大喝出声,抢攻三招绝着,而在本因大师未曾出手之前,黑衣老者那一丝得意的冷笑,又落到祁灵的眼里,如此一触之下,立即恍然,祁灵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顿时从旁边掩身一掠,闪到本因大师的身后,但是,一时偏又碍于无法上前插手。 这时候,但见本因大师一根禅杖,宛如一条怒龙,排云吐雾,翻江搅海,正展开少林降魔杖法,不露一丝空隙,一杖紧跟着一杖,直向黑衣老者攻去。 黑衣老者此时也撤出了背上那柄铁剑,全神贯注地穿插在无边杖影之中,闪躲腾挪,封架闭卸。 这一场舍死忘生的拼斗,看得在场的众人,都为之目瞪口呆,少林绝技,果然名不虚传,转眼三十招过去,本因大师的一根水磨禅杖,已经抢尽上风,每出一招,不仅快速绝伦,而且变化莫测,灵巧异常,眼看得这黑衣老者只剩下招架乏力,还手无能,若照如此情形,不出十招,这黑衣老者断然难逃本因大师禅杖之下。 可是,正是全场称赞本因大师功力高强之际,只有祁灵一人站在这里暗自灼急,他站在本因大师身后,明明地看到本因大师知始至终,都是单手抡杖,递招抢攻。那条左臂,却是一直垂着不动。这是非常值得奇怪的一件事。可是,在场的众人,连随本因大师前来的两位老和尚,都没有注意到。 祁灵心里暗自思忖着,如果有意外便是方才互对一掌的结果。 正是祁灵不知如何才是上前插手的时机,替下本因大师,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突然,有一阵细微的声音,响在祁灵耳畔:“本因老和尚左掌中毒,强自运用少林本门心法,闭死左臂穴道,拼力硬斗,如今毒气丝丝入侵内腑,不出十招,倒地不起的不是那黑衣老头子,而是本因老和尚。快用神州丐道五梅捧日凤爪抓,带住老和尚禅杖,不让他真力虚脱,禅杖脱手伤人,如果你会弹指神通,不妨震开那老鬼的铁剑,剩下来的场面,让我来对付他。” 祁灵当时不禁大吃一惊,这分明是有人用“传音人密”的功夫和他说话。若论“传音人密”的功力,以在场的众人而言,间或有人能有这等功力,并不足以奇怪,使祁灵感到吃惊的是,这位说话的人,对他知之甚深,甚至连师门绝技“五梅捧日凤爪抓”,都能随口道出,若非关系至深之人,焉能如此? 同时,更使祁灵吃惊的,这人对于眼前情形,了若指掌,不是有心人,不能如此。 这人究竟是谁?祁灵忍不住回头向四下张望,但见周围众人,都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这一场舍死忘生的拼斗,看不出有任何一个异样的人。 祁灵心里也明白,像这等能有“传音入密”功力的人,必然是藏身在不易寻找之处,自己这样打量,必然尽入其人眼中,安能发觉? 果然,就在祁灵如此四下张望的时候,那一丝轻微耳语,又响在耳畔:“事不宜迟,赶快接下本因老和尚,迟了恐怕无救了。” 祁灵赶紧掉转头,向前看去,眼前的情势,已经突然转变到令人无法置信的地步,本来眼看着本因老和尚,在十招之内,便可以克敌致胜。可是眼前的情形,本因老和尚手中的禅杖,已经沉重十分,尽管每出一招,都是精奥绝伦,可是,力不从心,沉重的水磨镔铁禅杖,欲演无力,反而被黑衣老者从招式的空隙中。从容挥剑,力抢上风。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本因老和尚如果没有意外的绝学,三招之内,必然要落一个铁剑贯胸,血流当前。 祁灵一见刻不容缓,立即气纳丹田,功行全身,猛然断喝一声:“大师请让开,待在下会会这位目中无人无名少姓的人物。” 这一声断喝,真是脱口春雷,声震屋宇。祁灵就在这一声断喝之中,蹬足腾身,劲射而出。 正好此时本因老和尚水磨禅杖力演一招“天马行空”,竭尽全力,禅杖威势聚于一点,直向黑衣老者前胸“将台”大穴击去,可是黑衣老者却是精神百倍,双脚沉桩,铁剑当胸独推一式“力拒狂澜”,硬向本因老和尚禅杖上截去。 本因老和尚虽是竭力施为,也不过是夕阳余晖,回光反照的现象,如何能当得起黑衣老者如此潜力充沛,狠命地还击?只要双方兵刃一触,本因老和尚禅杖必然脱手,运集心头的一股热血便喷洒满堂,化做腥风血雨。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祁灵身如闪电,势如猛虎,一式“天外飘云”的轻灵身式,突发“饿虎出柙”,只见他左手向前一探,五指箕张,一搭本因老和尚余力已衰的禅杖,右手五指齐弹,弹指神通中的绝招“五雷进发”,五缕劲风避正就偏,击向黑衣老者的铁剑,只听得“铮”地一声,竟然火花一闪,铁剑震偏两尺开外。 这一个急转直下的情势,在场的众人也分不清楚来人是谁,不由地众人齐声,暴叫一声: “好身手!” 祁灵弹开铁剑,那里还有心情欣赏场外的叫好?分秒不停地,左手微微一带,疾风旋转,回身一伸右臂,挽住了本因大师的双肩,这时候少林寺同来的两位老和尚,也抢到身边,祁灵一时无暇多想,灵机一动,随口急切地说道:“大师身旁若有七阳丸,急服一颗,阻止毒气上侵,防备真力虚脱,要快!” 说完这几句话,祁灵怕的是黑衣老者趁隙再下毒手,或者趁乱毁去千年灵芝,连忙一松双手,疾扑回身。人快,手更快,腰间七星紫虹,已经随手而出,紫虹顿见,寒意逼人,凝神戒备,向前看去,这黑衣老者已经被一位身着青衫,身形飘逸相公,迎面拦住在那里。 这人背影落在祁灵眼里,好生眼熟,站在那里,气定神闲的样子,宛如玉树临风,令人好生敬佩。 祁灵正待上前,看看这人是谁,前面那人已经掉转回头,向祁灵笑道:“祁兄!请来为小弟掠阵。” 祁灵一见之下,惊喜不置,站在前面的人,正是一张焦黄脸,脸上一搭朱砂痣痕,令人有神龙难见其尾的印象,而祁灵又极其怀念的穆仁。 祁灵断然没有想到穆仁会在此地出现,一时惊喜之余,疾步上前,说道:“穆仁兄!方才是你么?” 方才那几句“传音入密”的发话,会是穆仁么?祁灵不是怀疑,而是极其自然地脱口而问,像穆仁这样的年纪,能有如此绝高的内力,惊服之余,至少有些怀疑。 穆仁微微一笑,说道:“祁灵兄!小弟深知你机智绝伦,这人交给祁兄,小弟愿为祁兄掠阵。” 祁灵一听,本来是叫他来为穆仁掠阵,如今穆仁反而让他去对付这位黑衣老者,当时心里闪电一转:“是了!我一直注意着这位黑衣老者的情形,想必早就落在他眼中。” 当时祁灵认真地拱拱手说道:“如此小弟有僭了!” 他们两个如此一先一后出现,黑衣老者已经深存戒心,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就凭方才那一招五指齐弹的劲道,此人不容轻视,不过使这位黑衣老者奇怪的,这两个年龄不大的后生,究竟是何派别,为何辨认不出? 黑衣老者只不过是略一转念之际,祁灵却已经自愿地收起七星紫虹,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含笑拱手。 祁灵如此一拱手,黑衣老者猛地一震,立即一掀衣襟,飘在倒退数尺,直到发觉祁灵毫无暗施突袭之意,不由地脸上一红,又缓缓地走上前来,沉声问道:“年青人!你姓什名谁?” 祁灵回顾四周,但见三山五岳的好手,都以一种惊奇诧异的眼光看着他,他忽然会意到穆仁为何开口就说他“机智绝伦”的用心,顿时含笑说道:“在下祁灵,方才已蒙穆仁兄再三提及。怎么?老朋友能玩弄天下群雄于掌股之上,连当场之事,都不能注意么?” 这两句话说得凌厉讽嘲,而且还有弦外之音。 不知道这黑衣老者是被这两句话,说中了心病,抑或者是受不了祁灵如此刻意讥讽!当时脸上红光一现,眉梢杀气顿生,向前欺身两步,沉声问道:“娃娃!你如此狂妄可恶,可知老夫举手之间的后果么?” 祁灵含笑说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老朋友!你也知道狂妄的可恶么?” 黑衣老者叱喝扬掌,说道:“娃娃!你找死!” 祁灵毫不为意地摇手说道:“老朋友!休要如此装腔作势,我看透了你那种色厉内荏的心情,你要是真能一举手把我击毙,恐怕已经等不到现在,我早已经横尸眼前了。” 祁灵这句话,真是说到了这黑衣老者的心坎里,越是工于心计的人,越是不敢率尔妄动,由于祁灵弹指神通露手在先,如此神情潇洒的站在当前,使他莫测高深,摸不清祁灵究竟有多大能耐,万一一击不中,只怕后果堪虞,而此行的目的,就要落空了。 黑衣老者究竟是老奸巨猾,老谋深算的人物,虽然祁灵如此着意讥讽,已经引起怒火中焚。但是,稍一冷静,便立即沉静如前,冷冷地问道:“娃娃!你是何人门下?小小年纪,竟敢如此妄尊自大?” 祁灵笑道:“老朋友!如果你不是装腔作势,难道方才你看不出在下一招一式的师承么?” 祁灵如此避不作答,任意嘲弄的态度,饶是黑衣老者如何沉住气,也不禁为之怒形于色,暗咬牙根,要准备全力一搏。 祁灵又于此时摇着手,笑着说道:“老朋友!稍安勿躁,在下有一点意见,就教于尊驾之后,如有异议,再来动手不迟。” 黑衣老者冷笑说道:“暂时饶你不死!你说。” 祁灵回头看了人丛中那株千年灵芝一眼,然后说道:“老朋友此来幕阜山,意在千年灵芝,在下有意和尊驾互赌两事,以决定这株千年灵芝的命运如何?” 黑衣老者眼睛忽然一亮,紧跟着追问道:“娃娃!你能做得了主么?” 祁灵摇头说道:“在下只是此间客位,岂能作得这宗宝物的主。” 黑衣老者闻言勃然,正要发作,祁灵又接着说道:“在下虽然作不了千年灵芝的主,至少可以决定我自己的行踪,只要能赌赢了我,我可以拍手就走,不再过问你在幕阜山的所作所为。” 黑衣老者不由地呵呵笑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气,有你在幕阜山,老夫就不能任意所为么?不过……” 说着又停顿了一下,点点头说道:“你娃娃这份气概,是老夫所仅见。也罢,你说,要赌些什么事?” 祁灵笑着摇头说道:“依我看来,老朋友不是不赌为妙。” 黑衣老者忽然间仿佛消除了怒气,呵呵的笑道:“你认定老夫一定要输么?” 祁灵认真地点点头,说道:“不但是要输,而且要输得一败涂地。” 黑衣老者大笑说道:“老夫行年花甲有余,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胆大的娃娃,老夫要不和你赌上一赌,倒是有些憾事。” 祁灵紧钉着说道:“如此说来,老朋友决定要和在下赌博输赢了。” 黑衣老者豪笑说道:“想必你有些坏心眼,老夫岂能和你这等娃娃自食其言?” 祁灵突然昂首向大厅上站着的人说道:“当着三山五岳黑白两道各路的人在此当面,祁灵谨此郑重说明,我和这位老朋友约赌两件事,如果在下输了,拍手就走,如果不幸这位老朋友输了,我也希望他实践诺言,拍手就走。” 在场的众人,本来对于祁灵开始那种狂妄的态度,颇为不满,好像除了他能阻止这位黑衣老者之外,任何人都无法在今夜保护这株千年灵芝的安全,这种说话的方式,在场的众人都有一股不平之忿。 但是,后来一看祁灵刻意尖酸,玩弄这黑衣老者于股掌之上,又不由地产生了一些好奇之心,至少觉得这位不知来历的年青后生,这一股神气,是令人难及的。 及至此时,祁灵和黑衣老者约赌两件事,更而引起众人的兴趣,不觉之间,将争夺千年灵芝之事,丢到一边,但看他们赌约到究竟如何结果。 祁灵如此郑重一说明,当时在场众人为之轰然,大家都抢着说道:“一诺千金,如白染皂,岂有反悔!” 众人如此一鼓噪时,黑衣老者当时脸上颜以微微一变,两道眼光冷寒如冰地朝众人丛中一扫,冷冷地说道:“如果老夫赌输在你娃娃手上,立即拍掌就走。” 说着又转向祁灵说道:“娃娃!你是要赌兵刃,赌掌力,还是赌机智?” 祁灵摇手说道:“赌兵刃掌力和内力,都难免要伤人。幕阜山麓,陆老庄主的庄内,美景非常,又当如此良辰,若有溅血眼前,横尸五步之事,太煞风景。在下不屑为,老朋友恐怕也不屑为。若论赌机智,虽然在下自问天资不恶,但是恐怕仍难一敌老朋友你的老谋深算。 知己知彼,在下不能选择强者。” 黑衣老者呵呵笑道:“如此说来,你娃娃究竟要赌些什么?” 祁灵微微地笑了一笑,然后正着颜色说道:“在下要和老朋友赌的,只是两个极平常、极普通的问题,在下问老朋友两句话,如果能毫不犹豫地答复出来,算老朋友占胜。否则,只好请老朋友遵约离去。” 黑衣老者脸色突然变得极其冷静,轻轻地“哼”了一声,半晌,才冷冷地说道:“问我两个极平常、极普通的问题?娃娃! 你不是故弄玄虚?” 祁灵正色应道:“这信用二字,并不因为年纪大小,而有所不同,尊驾你重视诺言,难道祁灵就能轻诺寡信,不顾人言么?” 黑衣老者点点头说道:“好!你先问这第一件事。” 祁灵脸上颜色忽又一缓,微微含笑,轻轻咳嗽一声,眼睛朝四周打量一圈,这时候四周的眼光,都盯在他身上,大家都在心里猜忖,究竟会提出怎样的问题来?既是平常普通,而又使对方无可答覆? 如果不是祁灵有意弄鬼,便是有意声东击西,掩人耳目。 大家正是等得心情紧张万分之际,祁灵这才朗声问道:“老朋友!在下祁灵首先要请问你的尊姓大名。” 此言甫出,顿时大厅上众声轰然,大家断没有想到祁灵会问这样的问题,这倒真是一个平常而又简单的问题,这有什么不可回答之处? 祁灵丝毫不理会这些,紧接着说道:“老朋友!你当不会说出假姓假名。” 祁灵说完这两句话,站在对面的黑衣老者,顿时一惊失色,显然他万万没有想到祁灵会提出这个问题。当时,大失镇定,颇有张惶失措的模样。 原来是轰然议论的众人,只如此一刹间,又转变而为鸦鹊无声,大家都睁大着眼睛,注视着黑衣老者。任凭在场的众人,在江湖上,武林中,见过多少稀奇古怪的人事,此时此地,也为之愕然不知所以。 一个人的姓名有何难言之隐?何况对方又是一位身具极高武功的人?何况彼此又下了有关千年灵芝、有关彼此声誉的赌注?如果碍难作答这真是令人费解之极。 祁灵稍一等待,便朗声说道:“老朋友!这一个问题,你认输了?” 黑衣老者突然厉声问道:“姓祁的娃娃!你知道老夫姓氏么?” 祁灵含笑说道:“在下是否知道,与这次赌约无关,恕不奉告。不过,如果老朋友真要以假名假姓相对,说不定真名实姓便会由此而出。” 祁灵此言未了,黑衣老者突然霍地一叫:“好小子!你胆敢弄鬼弄到老夫头上来。” 手掌微扬,吐劲待发,祁灵仰面哈哈大笑,说道:“老朋友! 请你保持赌约的风度,你才输一个,便要制我于死命,万一不幸两个俱输,岂不要自毁诺言么?” 黑衣老者此时倒是有些心头惶惶,失去机智。他是真的如此重视诺言么?正如祁灵当初所言,如果他有把握一举击败祁灵,早就下了毒手,管他什么信用与诺言。但是,祁灵如今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这份气势,使他为之心怯,不敢冒然下手。 祁灵又接着说道:“如今才只一半,万一你答出了第二个问题,胜负各半,平分秋色。 我们再寻另一种方式赌个高低,老朋友你又何必性急。” 黑衣老者咬牙说道:“你说!这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祁灵仍旧是含笑微微,朗声问道:“请问老朋友,你现在居住于何处?” 这句话问出口,在场的众人,已经不再惊奇出声,但是,大家都在屏住呼吸,看这位黑衣老者如何答复。 黑衣老者眼暴凶光,看着祁灵,祁灵此时也两眼凝神,精光如电,注视着黑衣老者,如此沉默无言的过了一会,黑衣老者缓缓地垂下眼帘,脸上颜色渐渐变为死灰,神情颓丧,嗒然若失。 半晌,抬起头来,对祁灵叹了一口气,说道:“娃娃!知己知彼,你赌赢了这场。娃娃! 我服你,但愿老夫不死,后会有期,老夫倒要领教领教你其他的功力。” 说完话,转身昂然撤下身后众人于不屑一顾,迈步走出大厅门外。 此时,弦月东升,冷露如水。大厅外面一片深秋夜凉的情景,黑衣老者微微叹了一声,衣袖拂处,人如浮云随风,一飘而起,悠然上屋,转眼无踪。 这位黑衣老者,来也奇怪,去也突然。一身功力,能击败少林达摩院首座高僧,却让一个年纪轻轻的书生,用两个极其平常而简单的问题,打发而去,而且去得垂头丧气,叹气咳声。 这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怪事,罕人听闻。 祁灵目送这位黑衣老者走后,心里暗暗想道:“这人究竟是万巧剑客手下何人?是否就是万巧剑客?” 虽然祁灵巧用心计,硬生生地将这位黑衣老者逼走,心里却依然沉重十分,如果今天这黑衣老者,就是万巧剑客本人,祁灵觉得自己冒了一次生命危险,像那种阴险毒辣的人,自然一切无所不用其极。相隔如此之近,突施毒手,恐怕是难能闪开躲避的。如果今天这黑衣老者不是万巧剑客本人,祁灵觉得这万巧剑客功力必是自己目前所难于一斗。而且,这黑衣老者没有能多让他施为,以便多了解底细,未免是件憾事。 正是祁灵想到此处,忽然身后有人惊呼:“千年灵芝!千年灵芝不见了。” 这一声惊呼,顿时使祁灵为之一震,心神一敛,回身看去,只见在金钩陆天成的周围,正乱成一团,显然千年灵芝不见了。 祁灵在一震之余,心头的焦急,并不下于在场的任何人。 祁灵这次折道而来幕阜山,虽然是基于一点忽然所得,怀疑这位狂言要毁去千年灵芝的人,要来问一个明白。但是,主要的还是在于千年灵芝,因为北岳秀士的创伤,恩师的交待,以及自己身受毒创,三个月后的黄山约会,这种种原因,使祁灵对于千年灵芝是志在必得。 虽然祁灵未必存心抢夺,只要对方是一位稍具仁心的武林同道,也必然会对祁灵所求,有所赞助。即使不能整本灵芝相送,几滴灵芝玉液,当不致悭吝! 但是,好不容易逼走了不知姓名的黑衣老者,却于此时千年灵芝突然失踪,岂不是令祁灵一时为之大失所望,沮丧万分么? 当时祁灵一急之下,一掠身形,扑到人丛中,但见陆天成满脸羞愧,汗珠直落,站在那仓惶失措,呐呐不能成言。 祁灵分开人群,走到面前,拱手说道:“陆老庄主!可否容在下对于此事,稍作请教么?” 此言甫毕,立即引起四周一片喧嚷之声,大家都在纷纷议论,认为这株千年灵芝突然失踪,太令人费解。而且,大家都认为,千里迢迢应邀来此,无非是为这株千年灵芝,无论众人推选也好,各凭武功争夺也好,总要有一个交待,才能使人心服,如果在一阵混乱之后,便宣告失踪,难缄悠悠人之口。 众人言下之意,是金钩老陆做了手脚,先是受制于黑衣老者,后见黑衣老者受挫逸去,便生独吞之心。 众人如此一阵喧嚷,顿时形成众情激愤,情势紧张,大厅内人声鼎沸,大有一触即发,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之势。 祁灵一见群情齐怒,便拱手向四周说道:“各位暂息愤怒,这千年灵芝遗失得离奇,是为事实,但是,未尽然是陆老庄主有意所为。在下之意,只是请陆老庄主说明经过。追寻线索,以在座天下高人俱在,当不难追得水落石出。” 祁灵这几句话,锵锵道来,情理俱在,使人无法不服。而且,方才祁灵那一抓一弹之际,功力顿见,在场的众人都是行家,自然都是识货的,内心都有一份惊佩之意,此时祁灵如此一说,大家也都暂时抑住激愤,闭口不言,注视着陆天成。 陆天成在归隐之前,也是一位心高于天,手狠于虎的人物,想不到为了这株千年灵芝,竟被人误认是出尔反尔居心叵测的小人,使这位当年以金钩老陆驰名中原的陆天成,感慨万千,激动未已。而且在这许多误解怀疑他的人当中,尚有不少是他昔日友好,也有不少是正派名门之高人,如今都在“重利”之前,毕露贪婪之心,令陆天成更是感触万端,把一番豪然未老之心,洗涤尽净。 当祁灵这一段话说完之后,陆天成喟然长叹,怆然说道:“想不到各位竟如此不相信我这样一个临老隐归山林的人,老朽夫复何言?” 祁灵连忙拱手说道:“陆老庄主请勿介意方才各位之言,如今追寻线索第一,寻找灵芝为要务。不过……” 说到此处,祁灵忽然一正颜色,严肃地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陆老庄主见多识广,世之达人,又何必于多心无稽之言,而耿耿于怀?老庄主以在下之言,尚有可取之处否?” 陆天成闻言深深点头,拱着双手,说道:“祁小侠人中龙凤,天纵奇才,寥寥数语,暮鼓晨钟,老朽如何不奉为圭臬?” 说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仰面长嘘,仿佛是胸中块垒,都在这一嘘之际,化为乌有,神情为之振奋,风采奕奕,眼神闪闪,顿时又恢复了豪迈的神态,拱手四周,朗声说道: “老朽自悔昔日作孽过多,故老隐山林,静忏终生,所以千年灵芝得到之日,即思觅得一位德隆功高的高人,以为奇珍之主。当时老朽以为,如能因此而有益于武林,总算老朽垂暮之年,做了一件有益于人的善事。所以,即使那位不知名姓的老朋友,未来要胁之先,老朽已立意如此,及至要胁俱来,老朽才决心柬邀各位,共决此物出处,用心如此,自问可对天日。” 祁灵等陆天成一口气说到此处,肃然说道:“老庄主用心如此,尚有何言?” 陆天成复又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也怪不得各位愤怒,只能怨老朽无能,千年灵芝如此突然失去,自然难以使人信服。” 陆天成说着话,两道眉山,遽地皱起,略有沉吟地,然后说道:“不瞒各位说,老朽唯恐有人不尊武林规矩,不按公意行事,不等到明天当众公选得主,先自下手为强,老朽小庄何能有此能力防范?所以老朽用了一点心思,在千年灵芝的木盒内,做了一点手脚。” 说着两道眼神,向四周一扫,凌厉异常,洞人肺腑,看得人群中,有不少的人心里暗叫“好险!” 陆天成到底是姜味老辣,遇事先防一手,这中间确是有人暗地里打过歪主意,如今一说明,除了心里暗叫侥幸之外,被陆天成这双眼睛凌厉的一扫之下,想起方才厉声指责,心里又顿生不少愧意,脸上多少有些尴尬神情。 陆天成看罢一周之后,微微一笑,旋即又叹道:“老朽虽然有如此预防,却仍然难逃一失。” 祁灵奇怪地问道:“老庄主能将这木盒内设置的机关,和遗失的经过,详为一说否?” 陆天成点点头说道:“说穿了也无甚奇妙,只不过在木盒子之内,安置了一排极细,却是极为锋利的小箭,开盒子的人,如不按照规定擅自启开木盒子,小箭劲射而出,上半身几乎无一处可以幸免。而且,老朽因为箭小力微,恐怕不中以伤住偷取之人,所以每支小箭,都喂了剧毒。” 此言甫出,人丛中有不少人都轻轻地“啊”了一声。 陆天成稍微停顿了一下,摇摇头接着说下去道:“事至如今,证明老朽这些顾虑,并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可惜的老朽眼手迟钝,心神疏忽,就在祁小侠施展才华,折服那黑衣老者之际,老朽一时忘神,前后也不过只是稍一分神的瞬间,再回头时,捧在我身旁的紫檀木盒,已经是不翼而飞。” 陆天成一口气说到此地,神以庄严地站在人丛中,闭口不言,大有静听发落之意。 祁灵凝神听完这一段话以后,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 第一:陆天成料来不致有假,在场众人龙蛇混杂,陆天成纵有独吞之心,恐怕也有共愤之虞。金钩老陆是何等老练江湖,岂能做这种不智之事?何况陆天成句句言出由衷,不会有诈。 第二:能在陆天成身旁取走东西;竟使陆天成浑然无觉,这份功力,足堪惊人,除非这黑衣老者另有其人,混在人群当中,趁众人疏于注意之时,暗中下手。 第三:众人丛中另有能人,趁火打劫,暗中趁人无备,所谓家贼难防。 但是,这三种情形都几分可靠,却也未尽然就是如此,祁灵心里始终记得在华山枫林山庄之时,独孤叟曾经说过:“推测事则可,怀疑人则为不当”。任意疑人,为做人不德之行为,祁灵当时为之茫然了。 正是祁灵沉思未得之际,忽然有人说道:“说不定是家贼难防,自己人趁虚下手,我们何不将人数清点一下呢!” 说这话的人,正是青城十九剑中的老二熊宇。 熊宇这句话,顿时博得众人的赞同,但是,最为震动的,还是沉思良久的祁灵,霍然间一动,顿时想到:“穆仁兄他到何处去了?” 这一念之间,祁灵浑身一阵冷汗,他不敢想这件事。但是,他越不敢想,越是觉得这件事是千真万确,不会差错。 穆仁的功力,祁灵虽然没有正式见他出招发式,但是,从黄盖湖畔开始,偶尔的行动,祁灵便暗暗觉察到这位穆仁兄,在武功一项上,不会弱过自己,甚至还要稍高一分的迹象。 使祁灵印象最深,最不能淡忘的,是在黄盖湖畔那样寸草不惊地霍然而现,以及方才本因大师和黑衣老者相拼之际,穆仁他能洞察毫微,并且指出破解之道。此人不仅武功极高,而且机智更超人一等,如果是他趁隙下了手,陆天成自然是会毫无知觉的。 祁灵不禁又想起,当初穆仁特地前来送信,要他前来幕阜山,而又不愿意与自己同行,凡此种种不正常的迹象,都增加了祁灵的疑心。 祁灵越想越觉得着急,不管穆仁盗走这株千年灵芝,是否为了祁灵,都是使祁灵心里难安的,因为穆仁对祁灵虽然失之落落寡合,却是恩情不小,祁灵不愿他在这样群雄俱在的场合,做这样易引共愤,易为流传人口的事。 祁灵人在焦急中,掉头四下一看,只见大厅的一角,本因大师闭目垂眉,安然趺坐,另外两个老和尚各持禅杖,侍立两旁,凝神护法。 祁灵心里一动,当时便迈步走过去。 祁灵刚一走近本因大师身前不远,左右持杖而立的两位老和尚,倏地身形而出,闪电飘身而前,双双一拄禅杖,拦住祁灵,左掌立胸,打着问讯,低沉着声音,说道:“老衲等在此向祁小施主致谢顶礼,方才多承小施主出手,才免除老衲师兄遭受敌人暗算,小施主对少林一派,惠泽良多,老衲等永念难忘。” 祁灵一听这两个老和尚如此拦路致谢,知道他们都是在少林寺认识他的,而且这两个老和尚在少林寺的辈份和本因大师相同,地位不低,连忙拱手辞谢道:“不敢当大师如此谬奖,小生身受闲云老前辈恩惠如山,此生难报,今日些些小事,何劳大师如此挂齿!” 说着话,眼睛向本因大师处望去,问道:“本因大师……” 右边那老和尚立即抢着接口说道:“本。因师兄此刻服用七阳丸,正静坐行功,祛除体内余毒,未便和小施主答话。” 祁灵点点头,知道这两个老和尚是怕自己莽然上去和本因大师说话,影响到本因大师调息行功,当时便低声问道:“小生当时未曾察及,不知大师于何时遭中暗算,是中了何等毒物?” 左边那老和尚低低喧了一声佛号,说道:“本因师兄施展一招十二擒龙手之际,那人死里求生,硬接一掌,掌中带有暗器,本因师兄左掌迎个正着,满掌中了八枚喂毒暗器。” 当时从腰间,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把暗器,伸到祁灵面前。 祁灵一见老和尚掌心中的暗器,顿时忍不住失色啊呀一声,退后半步,原来这八枚暗器,正是祁灵在黄盖湖畔,被鲁姑娘击中大腿的小形毒梭,这等剧毒暗器,本因大师一掌满中八枚,仅管当时及时闭死左臂穴道,也止不了毒气攻心。 祁灵想到这暗器的厉害,想到千年灵芝的失踪,不禁对本因大师看了两眼,心里却止不住不尽嗟叹地想道:“七阳丸也救不得如此剧毒攻心,本因大师如果不因气急,勉强提足全力,施展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当不致剧毒直侵内腑,七阳丸当可护住创口,不致恶化。如今……” 祁灵不禁对这位少林高僧,感到悲戚与伤感。 两位老和尚一见祁灵面容悲愤,双双齐喧佛号,低声说道:“小施主毋庸为老衲师兄耽忧,刚才穆施主已经为老衲师兄喂下一颗七阳丸,又为他助了一掌推宫过穴,驱赶体内余毒,方才又为本因师兄喂下一小撮灵药,果然灵验无比,本因师兄立即能够气纳丹田,转冲灵府。” 老和尚说到此处,回头看着本因大师说道:“小施主请看,老衲师兄此刻不是宝相庄严,气色异于寻常么?” 祁灵被老和尚一言提醒,果然觉得本因大师趺坐在对面,岂止宝相庄严更是面现紫气,这分明是内功调息已达天人会合的境界,那里有一点中毒受创的模样? 祁灵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他立即想到:北岳秀士是何等深厚绝伦的功力?那岂是本因大师所能望其项背?而恩师神州丐道与少林掌门闲云大师又是何等见多识广,神功非凡,穆仁功力虽是了得,岂能与这两位武林老前辈相提并论?为何在北岳生花谷内,神州丐道,闲云大师都无能治好北岳秀士的毒创,而今日以穆仁一人之力,竟然有如此神效,其中能无异样之事? 祁灵想来想去,心里一动:“莫非是穆仁他用……” 想到这里,不由地脱口问道:“请问两位大师,可知穆仁兄何去么?” 对面两个老和尚一见祁灵怔了半晌,突然如此一问,倒是意外地惊了一跳,两人都摇摇头说道:“穆施主喂过老衲本因师兄最后一次灵药之后,便隐而不见。” 祁灵紧接着追问道:“两位大师可曾留意穆仁兄最后一次喂的是什么药?” 两位老和尚相对视了一眼各自摇摇头,说道:“老衲等不曾留意。” 祁灵此时急如星火,抢着说道:“小生欲于此时与本因大师略谈数语,不知能否获准?” 两位老和尚同声低喧佛号,说道:“小施主此言差矣!老衲师兄在大行周天调息行功,尚未下丹以前,妄自惊动,岂非导致岔血人经,走火入魔?” 祁灵不由地满脸飞红,这种大行周天调息法,最是不能惊动,愈是功力高的人,愈是最怕此时意外,所以两位老和尚持杖左右分立,凝神以待,全神护法。这种情形一般武林中人无不知晓,祁灵当时太过焦急,才如此脱口道来,此时被两个老和尚如此一说,羞愧无限,尴尬半晌,说不上话来。 两个老和尚也觉得方才的话,说得太重了一些,不管如何,祁灵毕竟是少林寺掌门的方外小友,更是本因大师的恩人,不应该如此过于言重。 正是三个人都在尴尬之际,突然一声沉重有力的佛号,响自两位老和尚身后,祁灵一惊,抬头看时,原来竟是本因大师,站在眼前。 祁灵大喜,连忙拱手说道:“大师……” 本因大师合掌顶礼,口喧佛号,说道:“祁小施主对老衲恩比天高,老衲铭感五内。” 祁灵连忙抢着说道:“大师世外高人,何至拘此俗套,小生请问大师,可曾知道小生所找寻穆仁兄的下落么?” 本因大师点头说道:“穆小施主不仅功力过人,心地仁慈,且机智绝伦,鲜有人能与之相比,他与祁小施主都是天纵奇才,老衲今日才深知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的真实。” 本因大师没有提到穆仁的去处,却先自说出一阵赞佩,祁灵无暇听下去,正待接着问下去,本因大师又接着说道:“祁小施主此时急于知道的,是否为老衲得到何种灵药,能祛除如此剧毒?” 祁灵被人一语道破,知道自己过于焦急,想必早就形于颜色,当时不禁脸上微红,点头称是。 本因大师忽然缓缓地说道:“老衲所以能够没有死于非命,是祁小施主仗义伸手解救于先,穆小施主慨施灵药于后。老衲何幸,竟蒙穆小施主赐以两滴灵芝玉液。” 这“灵芝玉液”四个字,一落进祁灵耳朵里,宛如晴天霹雳,又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才觉得自己推测的丝毫不错。 祁灵正要问本因大师:“穆仁兄他现在何处?” 本因大师没等到他问话,却先他而说道:“祁小施主!那边正在为了千年灵芝的遗失,众说纷纭,千头万绪,小施主和老衲一齐过去看看,穆小施主临行之时,对老衲虽托付,理应当前去交代一番。” 祁灵对本因大师望了一眼,他不知道穆仁搞的什么鬼?同时他也觉得这位穆仁兄,有些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令人不可捉摸,此刻已经不知道他将这千年灵芝,携往何处? 本因大师让祁灵先行,祁灵只有收敛住心神,随着本因大师,走过大厅这边。 大厅这边,正是闹得天翻地覆,大厅的周围,已经由青城十九剑老二为首,率领其他四剑,各亮长剑,守住前后两道门。 而大厅上,正由陆天成按照请帖,核算人数。 此时,凡有正式请柬邀请的,都是一个不少,剩下来有四、五个人,站在另一边,显然这些人都是没有请柬,不请自来的人。 祁灵走到近前隔着人群,一眼就看到在那几个人中间,竟然有一位白发白须,手提小提囊的老人,那人正是武林黑白两道闻而敬佩的名医,回春圣手逯雨田。 回春圣手出现在对面人丛里,真是祁灵大感意外的事,正要打招呼,回春圣手却微笑摇头,示意祁灵不必招呼。 正是这时候,陆天成满脸疲倦之色,抬头一见本因大师过来,连忙含笑拱手,隔着人丛说道:“大师气色较之以前更胜一层,七阳丸果然名不虚传。” 本因大师合掌答礼说道:“老施主请先处理要事,老衲另有一事与施主相谈。” 陆天成告罪以后,便按照那些不请自来的签名,逐次呼点。 点到第三个正是回春圣手逯雨田。这位武林名医,先在开席之时,没有注意到他在何处,可是,此刻一经走出人前,不管黑白两道,都传出一遍问好道累之声,回春圣手含笑点头,向四围答礼。 紧接着回春圣手后面,陆天成呼叫出“丛慕白”三个字。 祁灵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来到大厅之初,主要是在寻找丛慕白姑娘,后来接二连三发生事故,竟将此时忘却了。 此时一听陆天成呼点“丛慕白”三个字,不由地心神为之一振,眼光赶紧向四下打量,要寻找这位情比天高,怨比地厚的丛姑娘。可是,四下寻找。的结果,没有伊人的芳踪。 陆天成连叫三遍,没有听到有人应声,顿时引起众人的注意,大家的眼光,也都和祁灵一样,向四下里寻找。 剩下来的两个人,一个是祁灵,自然不用呼点,另一个也在当场,自无问题,如今只有丛慕白一个人未在现场,无疑问的,丛慕白突然不在,与千年灵芝的遗失,自然地连在一起,有着重大嫌疑。 这时候,只有祁灵一个人心里有不同的想法:“丛姑娘一定是看见了我,才却步不前,根本没有来到大厅,这千年灵芝的事,与她何干?倒是真正取走千年灵芝的穆仁,既没有请柬,又不在签名之列,竟出现在这大厅之上,现在又杳现形踪,反而没有人注意。” 祁灵心里此刻仿佛明亮如灯,可是,他又不能上前分辩说明其中原委,只好站在那里,看陆天成究竟如何处理这件事? 陆天成立即传话出来,找来负责在庄门口接待签名的人。 陆天成威严自在地,沉声问道:“你是否记得,丛慕白是何等模样的人物?” 这人略一思忖,立即说道:“身材不高,举止儒雅,一袭青衫,一柄长剑,面容俊美,年龄看去大约在廿岁上下。” 祁灵听了以后,深深觉得陆天成真是厉害,一个门口接待的人,竟然将许多宾客其中一位,记忆得如此清楚,而且叙述得不差分毫,最使祁灵吃惊的,他形容丛慕白的面容,称之为俊“美”,而不称之为英“俊”。一字之差,却将丛慕白姑娘易钗为弁的相异处,轻易点出。 陆天成听完来人叙述之后,点点头,忽然向四周众人拱手说道:“老朽久不走动江湖,对于后起之秀,不识者多矣!在座的各位,均是武林名重一时之高人,可否有人知道这位年青相公丛慕白,是何许人?” 此言甫出,从皆默然,半晌无人答话,显然没有一个知道这位“丛慕白”是何许人也。 陆天成眼睛向四周打量良久,长叹出声,说道:“有道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替旧人,想必如此武林中新人辈起,已经无法知道其详了,今不比昔日多矣!” 陆天成这几句有感而发的话,不仅是说他自己,也连带的说着在他四周的这许多黑白两道的高手,虽然是感触良深,却无人敢不同意。前有祁灵在先,今有丛慕白在后,一个在此地,一个不知去向,这两个年青人,都是一等高手,有谁知道他们的出身? 如此大家一有同感,便不期而然,大家又把眼光集中到祁灵身上。 这一阵沉默,突然有人高喧“无量佛!” 陆天成立即循声看去,顿时脸上露出笑容,拱手说道:“武当宁一道长莫非对这丛慕白其人,有所知晓么?” 宁一道长为武当当代掌门得意门人,常在江湖上走动,一支长剑,和一双肉掌,中原几省,极为有名。若说他能知道一些罕见的世外高人,推论出丛慕白的出身,也是意料中之事。 可是,宁一道长却稽首说道:“贫道孤陋寡闻,如何能知各位不知之事?只是贫道由陆老庄主方才感慨之言,想起另一位年青有为功力高超的后起的人物。” 陆天成脸上颜色微微一动,连忙问道:“道长所言者为谁?” 宁一道长不慌不忙说道:“方才和这位祁小侠同时出身相救少林本因大师,那位黄脸膛,脸上有朱砂痣的穆仁穆相公。” 祁灵一听,心里一紧,暗自想道:“提到了。如此追究起来,当着三山五岳各路高手在此,穆仁恐怕永远没有洗刷冤枉的时机了。” 祁灵正是如此想着,宁一道长慢慢地接下去说道:“这位穆仁相公贫道不认识,相信在座的各位,也和贫道一般,对于穆仁相公,毫不相识。但是,贫道不明白,这位穆仁相公既无请柬,又未曾签名,他从何处进得庄来,而得到陆老庄主的客礼款待?贫道对于此点不明,各位有何高见。” 宁一道长这个意外的提出,大家又为之一怔,尤其是陆天成,更是尴尬万分,谁都知道,这次来到幕阜山陆天成这座庄子的人,有请柬的凭请柬,没有请柬的,也有签名登记,否则陆天成这座村庄,也不容易轻易进入,即使能够进入,也得不到接待,因为一切都由门口接待者,引导分配住食之地,不从门口进入,何人接待? 穆仁如何进庄?何人接待?如今何去?这一个新情况,顿时使大厅里面的众人,变得更乱无头绪。 ∫桓龃阅桨祝右墒悖次奕酥赖紫福奕酥廊ハ颍丫钊嗣h晃拗鳌h缃裼衷黾恿艘桓瞿氯剩质窍右刹磺幔质俏奕酥赖紫福奕酥廊ハ颍椒5氖沟么蠹衣椅匏搿? 有许多人,已经是乘兴而来,如今不等到明天天明,就想败兴而归。 宁一道长微微含着笑意,转身向祁灵说道:“祁小侠!你与穆仁相公称兄道弟,可否知道穆仁相公此刻的去处?” 祁灵没有料到宁一道长会问到他身上来,当时茫然地摇摇头,说道:“在下不知道。” 宁一道长含笑说道:“祁小侠真的不知道么?” 祁灵一听宁一道长的口气,含有揶揄之意,不由地顿时满心不快,本来祁灵一听宁一道长提到穆仁诸多疑问,也深觉有理,同时自己还深深感到不安,因为穆仁是和自己算是同阵先后而来的人,又是自己的朋友,如今行踪为人怀疑,自然情绪上感到不安。更何况他还在惦念着,甚至在埋怨着穆仁,不应该将这株千年灵芝,在此时此地,用此种方式带走。 可是,如今一听宁一道长如此揶揄,祁灵反感大起,他觉得像宁一道长这样出身名门大派的高人,不应该如此口德不修,轻率地言语伤人。 当时祁灵一沉脸色,说道:“在下方才与那位不知名的黑衣老者全神对敌,道长可曾看见?此时此地,换过道长,能否顾到身外之事?” 宁一道长点点头含笑说道:“祁小侠幸勿见责,因为这千年灵芝失在当场,真相不明之前,任何人都难逃嫌疑,若能有线索,大家有责,共同追究。” 宁一道长如此一说,娓娓道来,祁灵觉得他说的未尝不对,只是当时语气欠妥,想想也就气平下来,未曾再说话。 宁一道长一见祁灵没有说话,便接着说道:“祁小侠既然不知道穆仁相公的去处,可否将穆相公的师承出身,告诉贫道以及在场各派高人么?” 祁灵一听,当时一怔,按理说,要祁灵说出穆仁的师承,也不算过份要求,但是,祁灵又何尝知道穆仁的师承? 宁一道长紧跟着说道:“祁小侠与穆仁相公称兄道弟,当不会不知道他的师承!” 祁灵讨厌宁一道长那种神情和语气,仿佛捉贼拿到了赃物,故意地在那里调侃揶揄。本来祁灵可以说明其中原委,可是如今偏偏不愿意多说。 当时祁灵一扬头,漠然地对宁一道长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称兄道弟就应该知道师承么?如此说来,道长如果还俗,在下与道长相遇,称你一声老兄,情之常耳,在下又何尝知道阁下的师承?” 宁一道长闻言,哈哈一笑,点头说道:“祁小侠人才出众,武功了得,这口才更是不凡。 不过……” 说着转向四周朗声说道:“祁小侠如此讳而不言,各位有何高见?还有比这个更有利的线索否?”——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十三章 讵料捕蝉者 未防雀在后 大厅上群情激愤,大家都渐渐地逼近祁灵,虽然没有马上以众凌寡,动手群斗的情势,可是在这种大家都逼问穆仁的师承,而祁灵完全不理,很可能就演变成一场惨烈的众寡之敌。 因为,此时众人都以为穆仁才是真正嫌疑最大的人,而这个人又是只有祁灵才知道他的底细。 祁灵这时候,既愤恨宁一道长的挑拨,又憎嫌众人的盲目随从,满腔不平,站在那里昂然不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概,他要仗着师门所学,领教这些各门各派的高手。 山雨欲来风满楼,眼前的情势:若不是众人在心里,多少还畏惧祁灵那一身惊人的功力,和他那一付鄙夷不屑的神情,恐怕早就有人亮招出式,猛扑向前了。 宁一道长突然望了沉默半晌的陆天成一眼,含着诡谲的微笑,说道:“陆老庄主柬邀天下英雄之时,恐怕未曾想到如此意外一失,贫道等千里迢迢,远涉关山前来贵庄,空走一趟,无甚紧要,只是陆老庄主恐怕无以对天下武林同道交代。” 金钩陆天成一双老眼,瞪在祁灵身上,微拂着颏下银须,沉吟不语,心里在动摇不定,陆天成目以为识人多矣,他看不出祁灵这样的人,会说谎言。但是,事实也是令人难以相信,祁灵既然与穆仁是朋友,又为何道不出穆仁的身世?这岂不是无法自圆其说的谎言么? 陆天成也明白众情激愤的原因,他是主人,他不解决眼前这场僵局,大厅上难免就是一场流血横尸的拼斗。 正是陆天成排开众人,走向祁灵的时候,突然一声“阿弥陀佛”!沉重悠长的佛号,响澈大厅。众人不觉同时转头看去,但见本因大师一闪身形,飘进人群之中,站在祁灵之前,合掌打着问讯,拦住陆天成的去路。 陆天成拱手停身,问道:“大师是否有何指教?” 本因大师说道:“老施主!这千年灵芝确是方才穆小施主取去。” 陆天成和在场的众人,都震惊的“啊”了一声,虽然方才大家都认定穆仁是最有嫌疑的人,但是那毕竟还只是嫌疑,没有谁敢肯定说是穆仁所为,料不到此刻本因大师突然如此一说,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名声,以本因大师本人在武林中的地位,这句话当然不会有假。 陆天成连忙拱手说道:“大师是否方才曾经看到……” 下面的话,陆天成说不下去,因为本因大师方才既然看到,又为何不出声阻止?岂不是有纵容之嫌么? 本因大师低喧一声佛号,说道:“方才老衲不幸中了那黑衣老者的毒器,行功拼斗,毒液深入肺腑,虽有老衲师门圣药,也无济于事,多亏穆小施主,慨施一滴灵芝玉液,才挽救老衲垂死之生命。” 众人一听,立即想到本因大师当时被祁灵接下来的时候,果然已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此刻不但行动如常,而且神色更为奕奕,这千年灵芝玉液,一滴之功竟然有这等神效,越发的引起众人垂涎之心。因而,大家对于本因大师自然也有了疑惑,既然知道千年灵芝被人取走,为何不讲?是何用心? 本因大师目睹众人脸色遽变,沉声说道:“穆小施主行动举止,矫若游龙,老衲当时又是身负重伤。直到此时,才知道穆小施主虽然取走千年灵芝,却是光明磊落,并无隐瞒之意。” 说着从僧衣大袖当中,取出一方叠笺,举在面前,接着说道:“说也惭愧,若不是方才一阵移动,老衲尚未发觉这叠留笺,老衲虽未打开一看,却深知穆小施主明人不做暗事,凭他那一身功力,必是出身世外高人,岂会如此空留给人以诟病?” 说完话,伸手将这叠纸笺,递给陆天成。 此时虽然已是深夜,大厅上灯光如昼,远近都看得分明。众人的眼睛,此时都一齐瞪在这个叠得方方小小的纸笺上。 陆天成不愧是老江湖,遇事想得周到,当他伸手从本因大师手上接过这一张纸笺之后,并不忙着打开,他一面捏紧纸笺,一面向祁灵含笑说道:“祁小侠!能否不介意于老朽相求一件事?” 祁灵本是满腔怒气,无名之火,腾腾欲起。可是,当本因大师闪身而出,说出穆仁的所为,顿时使祁灵为之倾听,及至本因大师为穆仁所辩白的几句话,祁灵不由地满腔怨恨怒气,消失无踪。 因为祁灵虽然知道穆仁确是取走了千年灵芝,他却不愿意将穆仁的心地想得太坏。穆仁毕竟是祁灵所衷心感激之人,他不能将自己所衷心感激的人,设想得如此卑劣与没有骨气,本来陆天成柬邀天下同道,用意就在公决这株千年灵芝,穆仁既要取走这株千年灵芝,也应该堂堂正正,使在场众人心服口服地取走,不应该如此暗中趁隙下手,事实是穆仁做得不对,只不过是祁灵不愿意如此去想。 如今,本国大师这几句话,无疑是一阵疾风,吹扫开满天云霓,露出晴天白日。 祁灵心里止不住想道:“是啊!穆仁兄必是出自世外高人门下,而且他为人心地如此仁慈光明,岂有做如此不够磊落之事? 想必自有他的高见。” 祁灵心里如此转念一想,心境大为开朗,把方才那一阵怒意,早就消失净尽。所以陆天成如此一说,祁灵顿时拱手说道:“陆老庄主有何高见,只要不悖人情,不背天理,在下焉有不敬谨聆听之理?” 陆天成拱手先行称谢,然后接着说道:“千年灵芝之失,不仅老朽无颜,在场天下英雄自难容忍,而且更关乎武林幸福,所以群情难免激愤,言语行动容或有偏失之处,祁小侠如能易地相处,必能深体此种心情,未知小侠能否无介于心,老朽深以为念。” 这一番话说得里外俱光,面面周到,既为在场众人,方才的行动有所辩让,又向祁灵表示了做主人的歉意,不得罪任何人,而将当场尴尬的情形,轻轻化除得无影无踪。这金钩陆天成老练江湖的地方,由此可见。 祁灵此时自然无气可生,当时拱拱手说道:“老庄主高见,在下岂敢不敬聆遵命。” 陆天成含笑拱手,口中一再称谢,转而向四周群人说道:“本因大师代穆相公转来这封书笺,必然关系千年灵芝下落,老朽不敢私自拆阅,愿在此地当众启封。” 虽然本因大师据理推论,认定这封旧简,必定是穆仁所留下来说明千年灵芝的出处,和它的前因后果,对大家有一个明白的交代。但是,这只是本因大师的推论,能百信不疑的,也只有祁灵一人,因为本因大师和祁灵,都是从穆仁的为人品德着眼,相信穆仁会有明白的交代,可是,在场的其他众人,连陆天成在内,就未尽然有如此想法了。 众人的心里,很自然地如此想着:“穆仁既然暗中趁隙下手,还有何光明磊落可言?即使他有光明磊落的胸襟,为何不来当面叙说明白,而要假手于纸笔?” 所以,陆天成要当众拆封,除了表明他是无私坦诚之外,还要将这项责任,卸落在本因大师的身上,万一这封书笺里面有问题,本因大师自然难脱责任,而陆天成也正好有下台的借口。 人在利害当口,私心自然而生,本因大师岂能不了解陆天成的用心?当时便微笑着说道: “陆老庄主如此开诚布公,老纳心服无已。” 陆天成一时没有体会出本因大师的语气,只是随口应道:“老朽忝在东主,理应如此。” 说着便当着众人炯炯眼光之下,拆开那一叠四方的纸笺。 打开纸笺,只见上面极其秀气地写着几行字,虽然字迹不大,可是,在场众人都是眼力充沛,何况相隔不远,自然落眼分明,上面写着:“丛慕白字奉陆老庄主台前……” 众人刚一看到这一行,大家又不禁齐声惊呼,感到奇怪,明明是穆仁留的书笺,为何此刻又变成了“丛慕白”?方才陆天成追问接待人的时候,言犹在耳,明明说丛慕白是一位年轻英俊潇洒倜傥的书生,而穆仁却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将近中年的人,这两个人如何能够混为一谈? 除非是丛慕白又在本因大师身上做了手脚,将穆仁所留的纸笺掉了包,但是那是迹近不能的事,穆仁留书在本因大师身上,那是因为本因大师身负重伤,未能发觉。当本因大师服过一滴千年灵芝玉液之后,若要在他身上掉包,那是荒诞不可思议的事,少林寺达摩院首座高僧,若是遭人如此戏弄,被誉为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派,声誉扫地矣。 所以,这一行字一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不仅是众人惊讶不置,本因大师当时也为之脸色遽变,身不由主地抢上前一步。 这时候只有一个人心里明白,那便是被人尊敬在先,误解于后的祁灵。 祁灵当时一看到这一行字以后,先是一惊,其惊讶的程度,远超过在场的任何人,但是一瞬之间,心里立即恍然大悟。焦黄脸、朱砂痣,其貌不扬的穆仁,也就是英俊潇洒易钗为弁的丛慕白。从黄盖湖畔起,一直忽隐忽现,若热若冷,似是关切又似冷漠的穆仁,也就是紫盖峰头用心良苦,枫林庄前伤情欲绝,对祁灵一往情深的丛慕白。 有道是:一通百通,祁灵这一恍然之间,顿时想起从黄盖湖到长安驿,穆仁举止行动之间,都显示出是一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只不过祁灵真是一个“木人”,当时没有想到罢了。 如今想来,穆仁那种由衷的关切,那种无端的冷漠,那种隐约之际的羞意,都是极其明显的事。 不过,祁灵也有不明了的地方,由丛慕白姑娘变为穆仁相公,可以变换衣着,易钗为弁,由玉貌花容,变为平庸丑陋,可以化装易容。但是,在紫盖峰头的丛慕白姑娘,与今日的穆仁相公,在武功上有着一段很大的差别,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丛慕白姑娘能有如此惊人的进益么? 不管祁灵心里存着这个疑问如何,穆仁与丛慕白是一而二、二而一,绝无疑问,剩下的问题在这封书笺里面,定有分解。 所以,当众人惊愕未定,陆天成未及摊开手接下去看的时候,祁灵在人丛中朗声说道: “老庄主!请照原文念下去,让在场的各位,一释心底之谜。 祁灵说得入木三分,这真是一个谜,是一个耐人寻味,而且是急于知道的一个谜。 陆天成多少有些激动,他没有想到这次灵芝大会,竟会有这些难以预料的意外发生,饶是他是如何老练,此刻拿着纸笺的双手,止不住有着一阵轻微的颤抖,他向四周看了一转之后,便拿起纸笺,朗声念道:“丛慕白字奉陆老庄主台前:黑衣老者虽然在祁兄面前铩羽而回,却因此而声东击西,另有同行之人,取走千年灵芝,慕白早料有此一着,是乃螳螂捕蝉无防黄雀在后,来人功力虽高,事起仓促,慕白侥幸得手矣,千年灵芝虽非慕白所有,但拦劫尚有微功,乃自行擅专,取一滴玉液,救本因大师于沉疴,虽是擅专,各位必能宥我。” 陆天成一口气念到此地,稍微停顿了一下,此时但见周围众人俱皆静默无声,凝神倾听只有本因大师神色激动,垂眉阖目,低喧佛号。 陆天成轻嗽了一下,接着翻过背面,又接着念下去:“千年灵芝武林至宝,慕白何敢独攫为已有,而冒此天下大不韪?自应为有德者存而让之,为天下武林造福,是以临行之时,置于大厅正粱之上,非自炫功力,实不敢惊动各位耳,回春圣手逯老,德誉广被黑白两道,谨荐与各位作候选之人,不知当否?慕白不能久留此间,目睹灵芝得主。临去匆匆,千祈谅我!” 陆天成音韵锵锵地念完这一张纸笺,大厅里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突然间,不知道是谁长嘘了一口气,仰起头来,向大厅正梁上看去,这一个举动,顿时引起一阵骚动,每个人都抬起头来,向上看去。 大厅正梁之上,悬着一盏极大的油灯,罩着一个雕刻得极其精致的贝壳,光芒四射,将大厅顶上,照得通明,贝壳吊灯的上面,相距一丈有余,才是正梁。此刻,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正梁当中,吊着一个木盒子,正是原先捧在手上,如今变在梁上的紫檀木制,盛装千年灵芝的盒子。 这个盒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令人心里叹服不已,三丈多高的正梁,拔身上去,不是难事,难的是正梁之下,俱是当今武林好手,竟然人不知鬼不觉地挂上去,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在场的众人,都在感觉到惊讶与钦佩之际,只有祁灵站在那里,感到思潮起伏,情绪万端。他觉得自己果然没有料错,丛慕白姑娘不仅是正大光明,而且为武林做了一件莫大的功德。 尤其使祁灵感到感激的,丛慕白姑娘竟然在枫林山庄,受到冰冷相待之后,依然一往情深,在黄盖湖畔再度相逢,处处都能为祁灵设想,这份情感真是坚逾金石,如何叫祁灵不为之感激。 但是,当一张留笺读完之后,祁灵也有一份难以抑止的失望与迷惘,那就是丛慕白姑娘既然将自己引到幕阜山,为何又如此而去?如果真的如此而去,祁灵又将从何处再能寻找到她? 慕白姑娘此去,是仍旧怀有恨意,不愿和祁灵见面?抑或是有着其他的原因? 祁灵一直痴痴地在想,忘记了身外尚有何事? 突然这时候一声宏亮的佛号,本因大师说道:“穆小施主功德无边,为武林造福无穷,老衲说此话时,看来为时过早,故此毛遂自荐,为各位取下这株千年灵芝,验明真伪之后,才能证实穆小施主的为人。” 说着话,但见本因大师一昂首,右臂向上一伸,平地遽然而起,去势不快,却是极其悠然,飘忽之间,硬生生地拔起三丈多高,右手三指互捏,庞大的身形,就悬挂在大厅正梁之上。 这一式轻功中的妙招“林梢炊烟”,本因大师使来已臻绝境,直如一缕炊烟,袅袅飘然上升,不带一丝火气。看得当场这些行家,脱口齐声喝采,就在采声未绝之时,本因大师又宛如陨星下坠,闪电直落,直落到距地还有两尺,僧袍无风自动,身形凭空一停,复又缓缓地落下地,然后一声“阿弥陀佛!”本因大师双手捧着紫檀木的盒子,微欠着上身,递给陆天成。 本因大师在这一上一下之间,使在场的人,都由衷地觉得,少林寺的高僧,果然身手不凡,因而连想到方才那位黑衣老者,该是一个惹不起的人物,于是众人又不禁将眼光多看了祁灵几眼。 陆天成接过这个紫檀木的盒子以后,谢过本因大师,朗声向四周众人说道:“这一株整本的千年灵芝,已经历劫魔手,多亏穆相公……” 说着又微微的一顿,摇头说道:“老朽应该正名,应该是丛相公才对,多亏他义伸援手,而又不动私心,使这株千年灵芝,仍能回到老朽手上,使老朽得偿所愿,使各位不致空自跋涉关山,一举数惠,老朽心感无涯。” 说到这里,陆天成把紫檀盒子轻轻地启开,当时“啊呀”一声,把一个经验老到,见多识广的陆天成吓得目瞪口呆,面色顿如死灰,双手不住地微颤,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天成如此脸色一变,周围的人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家心里也都为之一沉。 原来那紫檀木盒启开以后,那里还有千年灵芝的踪影,里面空空地,毫无一物,大家这样一怔,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立即回味过来,第一个心里,就是感到大家都受骗了,首先发难的是武当宁一道长,他从鼻里极其寒冷地冷哼了一声,接着是一阵尖锐刺耳的冷笑。 就在宁一道长冷笑未了,还没有说话的时候,本因大师一声极其沉重的佛号,幽然而起,站在一旁,垂眉阉眼,不作一声,老和尚脸上的颜色,难看到了极点。 宁一道长冷笑良久,才朗声说道:“老庄主!我们都受戏弄了。贫道胆敢断言,在座的各位,虽然千里迢迢,远来幕阜山,不是为了千年灵芝,而是冲着老庄主那一份武林飞帖而来。如今,千年灵芝遗失事小,三山五岳的英雄,在幕阜山遭人戏弄,当不是件小事,老庄主何以善其后?” 祁灵当时一见千年灵芝遗失,心头也是顿感一沉。但是,祁灵心里感到沉重的不是千年灵芝的遗失,而是丛幕白姑娘遭此不白冤枉。此时此地,才真是百口莫辩。这时候又听到宁一道长冷笑之后,这一段冷言冷语,心里不禁暗自忖道:“武当派当今名门大派,宁一道长想必在武当派内,也颇有地位,为何竟是这等小人,专事挑拨离间,用心可鄙已极。” 其实,祁灵那里知道,武林中各大门派,尽管规律森严,难免有良莠不齐的现象,因此假冒为善的人,比比皆是。宁一道长重利当前,露出真面目,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且说宁一道长刚刚说完几句话,引起众人怒火腾腾,陆天成惶然不知所措,捧着紫檀木盒子,望着宁一道长说道:“老朽虽然对各位深表愧疚,但是,情势之变化,始非老朽所能料及。” 宁一道长闻言哂笑道:“虽然事情变化,始非老庄主所能料及,但是事为老庄主所起,老庄主谅来不能辞其咎吧!” 陆天成闻言,缓缓收回紫檀木盒,贴抱在胸前,慨然说道:“老朽虽然隐居多年,对于江湖规矩,未曾稍忘。一人做事一人当,千年灵芝系由老朽而起,如今再三遗失,老朽累及各位空白跋涉,认罪不辞,各位有任何责罚之处,老朽都甘之如饴。” 宁一道长微微笑道:“陆老庄主!事到如今老庄主虽有千刀万剐以死赎罪的决心,贫道等却无此等兴致。” 此言甫毕,人丛中立即有人叱喝道:“宁一道长你跃出尘世,顶礼三清,一个出家人不要如此口头损德。此事与天成兄何干? 你要如此损他,岂不有损你武当名派的声誉么?” 宁一道长转过头来,向人群当中看了一眼,微微冷笑地说道:“三鞭断魂闻天命,横行三湘两湖,你不是为了千年灵芝,你会如此来到你天成兄之处么?此刻又假惺惺做什么?” 三鞭断魂闻天命有名的火躁脾气,他和金钩陆天成,有八拜之谊,在江湖绿林中,也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物,年近花甲,鞭法不老,黑道上有名的三鞭断魂,是一个霹雳火,当时他听不惯宁一道长那种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冷讽热嘲,揶揄陆天成,这才出声喝止。 此刻一听宁一道长如此反嘴一驳,三鞭断魂怒火腾起,分开人丛,金鞭在手,立即就要和宁一道长拼命。 宁一道长冷哼一声,微一侧身,身后抢出四个中年青袍道人,一式青钢长剑,拦住三鞭断魂的去路,眼前情势一变,大有一触即发,另起一场拼斗的趋势。 金钩陆天成连忙喝道:“闻老弟!请稍退一步,此事已经万绪千头,不容再生枝节。” 三鞭断魂闻天命对于陆天成的话,倒是颇为听从,收鞭退后,怒目而视。 宁一道长也挥退四个持剑的青袍道人,冷冷地说道:“贫道为陆老庄主设想,闻施主横生枝节,若要再有纷扰,贫道可无法负责。” 陆天成拦住瞪眼横视的三鞭断魂,一面拱手说道:“道长有何高见,既解老朽之围,又能使在座各位不空劳跋涉?可否就听赐教当面,老朽自当洗耳恭聆。” 宁一道长微微冷笑说道:“贫道浅见,老庄主毋庸千刀万剐以赎罪愆,只须捉住目前一人,事情便有水落石出之时。” 大家都讶然地望着宁一道长,不知道他将要指出的是谁。 宁一道长转身过去,面对着祁灵,冷笑一声,突然说道:“只要抓住此人,千年灵芝自然就不愁不乖乖地送来。” 大家闻言,顿时引起一阵纷乱,互相论说纷纷。有人认为:祁灵是无辜的,也有人认为宁一道长如此冒然说话,恐怕要自取其辱,也有人认为宁一道长独具只眼,想得周到,大家意见不一,莫衷一是。 祁灵早就料到宁一道长没怀好心,从开始就是一直挑拨离间,用心阴毒,但是他还没有想到,宁一道长居然会明明白白地指着祁灵,要捉拿于他。 祁灵不禁为之大怒,但是,他此刻要明白千年灵芝遗失的真相,他要为丛慕白姑娘洗刷不白之冤,他要为本因大师找回面子。所以,当时虽然怒火上升,却极力抑压住,淡淡地说道:“宁一道长!你凭什么说,抓住在下,便可以得到千年灵芝的下落?” 宁一道长冷笑说道:“按理推行,虽三尺之童,亦能霍然大悟,不管盗走千年灵芝的人,是穆仁也好,是丛慕白也好,是英俊也好,是丑陋也好,姓名可以变更,面容可以易换。因此,不管是两个人也好,是一个人也好,千年灵芝是他盗去,已无疑问,你说是否?” 宁一道长说着话,故意停顿了一下,向四周打量一转。周围的人,显然都为他话中的道理,平服了心情,没有一个人讲话,静静地听着。 宁一道长微微冷笑,再提高声音,朗声说道:“穆仁和丛慕白是何门何派,何帮何会? 没有人知道,穆仁和丛慕白住址何处,没有人知道,要寻找他,天下之大,岂非是大海捞针么?但是,在场的只有一个人知道这其间的一切。” 说到此处,众人的眼睛,都不期而然地,集中到祁灵身上来。 宁一道长望着祁灵,冷冷地说道:“只有这位祁朋友与穆仁曾经称兄道弟,关系之深,由此可见,舍去这个线索,我们将从何处寻找更有力的线索?” 此言一出,众情又起波动,且渐趋激昂。 陆天成走上前一步,向祁灵说道:“祁小侠可否有所说明,以清众人视听?” 祁灵鄙视了宁一道长一眼,却转向陆天成答道:“在下与丛慕白熟识,此为无可置辩之事。” 宁一道长露出得意的微笑,说道:“足见贫道之言,并非无端捏造,空穴来风。” 祁灵突然转向宁一道长说道:“在下与丛幕白相识,就可以凭此而置在下于罪么?” 宁一道长大笑说道:“谁让阁下交结这种手脚不干净的朋友?” 祁灵大喝一声“住口”,这一声脱口而出,无异是平地焦雷,震得众人耳朵里,不住嗡嗡作响。接着厉声叱道:“宁一子!你若如此信口雌黄,休怪在下手底无情,你如此含血喷人,玷辱了你这身道袍,,我都为你羞耻。” 宁一道长也自为祁灵这种气势,震得脸上颜色遽变。但是,当他回头看了一下周围的人群,他觉得自己的势力是雄厚的,立即恢复他那种冷漠的颜色,冷笑说道:“若怕别人说出来不好听,就应该叫你那位贵友,不要见利忘义,你以为他那一手偷天换日幼稚的手法,能欺骗得了天下英豪么?事实俱在,你尚有何辩?” 祁灵不屑地说道:“宁一子!你才真是利令智昏,不惜含血喷人。我且问你,丛慕白如果要独吞千年灵芝,大可一走了事,为何又要自增烦扰,留柬示字,将这空盒子留在梁上? 丛慕白再愚不可及,也不致如此。” 宁一道长沉吟半晌,未曾说话。 祁灵接着说道:“丛慕白能将千年灵芝取走,而众人依然浑然无觉,她若真的要远走高飞,她又何必为本因大师治疗毒创? 她又何必长篇大论的书写留笺?空白为自己耽拦行程?从此足以证明,丛慕白用心光明,立意磊落,绝非你宁一子可以妄自以己心度之。” 宁一道长突然说道:“如此请问尊驾,这株整本的千年灵芝,今将何处?” 祁灵说道:“那是目前应该追究的事?” 宁一道长冷笑道:“放着现成的线索不找,要我们再从何处捕风捉影?” 说着话,转身向周围众人说道:“千年灵芝之失,不仅关系武林祸福,更关系在座各位毕生声誉,贫道不才,愿仅先稍尽绵薄。” 这几句话,说得冠冕堂皇,分明是说武当派愿意打头阵,但是,那不是武当一派的事,而是在场众人人人切身有关,把在场的众人都拉归自己后者,宁一子的为人厉害,也由此可见一斑。 宁一道长说过这几句话以后,探手一拔,长剑摘在手中,只见他左手扣指轻弹剑身,铮然双响,悠越龙吟,响声未了,左右人影连闪,衣袂飘风,身形定处,四个道人,一式手捧青钢长剑,分在四周,把祁灵团团围住。 宁一道长缓步上前,青钢长剑凭胸向前一指,旁边的四个道人,也立即脚下各自略动身形,一齐长剑当胸直指,正好五支长剑,五个道人,将祁灵困在当中。 宁一道长冷笑依然,向祁灵说道:“尊驾自诩武功了得,你能识得这五剑并举的剑阵否?” 祁灵眼光略一横扫,不屑的说道:“在下未曾自诩武功了得,也不识得道长这样的剑阵。” 宁一道长冷呵呵地笑了一声,正待说话,忽然身后一阵风声,一声低沉的佛号响在耳畔。 宁一道长顿时心里一紧,头都不回,便朗声说道:“本因大师有何指教?” 来人正是本因大师,此时闻言合掌,说道:“道长为了对付一位武林后进,竟不惜动用贵派五行梅花剑阵,难免令人感到有存心渎武之嫌,传出武林,对贵派名声有碍,道长当三思而行。” 宁一道长哈哈笑道:“大师言下之意,有相帮祁灵之心,大师可知此事与整个武林有关,少林派当不愿与整个武林为敌?” 本因大师不禁退后一步,连称善哉! 宁一道长紧接说道:“大师如无与贫道敌对之意,请退后几步。” 祁灵此时朗声叫道:“本因大师请勿与这等灵智尽蔽,贪念弥彰的人说话;像他这等什么五行梅花剑阵,尚不屑人一顾。” 宁一道长闻言微微冷笑,轻轻一声微啸,四个道人左手领着剑诀,右手微挫手中长剑,凝神敛气,屹然如定山岳。 在场的众人,俱都久闻武当五行剑阵,是群斗中最难对付的一种,与少林寺罗汉阵,齐名于武林。不过众人只是闻名,未曾目睹,今天一见由宁一道长亲自领导的五行剑阵,果然名不虚传,单看四个道人气定神闲的神情,便可以看得出是击剑的能手,这剑阵一旦展开,必然是奇妙无比,威力无边。 大厅上顿时又变得寂静无边,毫无声息。 祁灵虽然很少听到五行梅花剑阵的名称,但是他从本因大师那种慎重的神情,便知道这一定是武当派群斗中的看家本领,自己心里也立即不敢稍右轻视。 不过,祁灵心里暗暗忖道:“看来这五行梅花剑阵,必然是以宁一子老道为主,若能将宁一子制住,其余的四个人,便不足道了。” 心中思忖已定,便伸手从腰间慢慢撤出七星紫虹软剑,口中说道:“宁一子!你执意如此无端为敌,就休怪祁灵下手无情了。” 正说着“下手无情”四个字,右手一抖,七星紫虹立即一闪而挺,顿化一道紫虹,直向宁一道长迎面落去。 这一招“佛顶三光”出手得太快,快得完全出于宁一道长意料之外。 其一,宁一道长根本没有想到祁灵手上拿的那一盘黑黝黝的东西,竟会是一柄截金断玉宝剑。 其二,宁一道长也断没有想到祁灵说动手就动手,居然真敢以单身一人,独斗闻名武林的五行剑阵。 这两个意外,使得祁灵这一招迎头而来,顿时宁一道长手足无措,也无暇顾到祁灵攻来的这柄剑,究竟是什么剑,只得立即长剑一横,力架迎头。 本来这种不明究底的情形,是最忌用剑硬迎的。但是,此时宁一道长除了如此硬架迎头之外,实在找不出第二招万全的方式。 但是,宁一道长是当今武当派地位颇高的高手,功力也确是不弱,而且见识也颇广博,在仓促中他仍然看到对面剑光迎头,冷锋逼人,紫虹暴涨,怕的是一柄利物神兵,所以自己一经举剑上迎,脚下立即全力后掠,向后倒退。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呛啷啷”,金铁交鸣,长剑断落地上,宁一道长执着半截百练精钢,后退到八尺开外,站在那里,神魂不定。 祁灵一剑削断宁一道长的长剑,还未及转身,就察觉到身后劲风袭来,各取要害。祁灵索性炫露一招师门绝学,七星紫虹随身一翻,转而上掠长虹,划出一道大弧线,大喝一声: “走开些!” 当时只见紫虹暴起,齐向四个道人逼去,四个道人那里见过这等剑势,顾不得攻人,各自一阵暴退,退到大厅边沿,兀自心头跳个不停。 这时候人丛中有人怪叫一声说道:“御剑术!” 祁灵一剑挥退四个道人,顿时觉得自己内力损耗过多,心神顿有浮动现象,立即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两口气,微定了一下心神,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人丛中有人惊呼“御剑术” 三个字,祁灵也不禁为之大惊,连忙睁开眼睛,向人丛中看去。 因为当初神州丐道传授武功之时,传授到这一招,曾经再三告诫祁灵说:这招“天外飞鸿”,招式本身却无甚惊奇之处,但是这一招却是御剑术中的招式,使动时若能驭以深厚的内功,配上手中的神兵利器,剑风所及,能伤人毁剑,不过你内力不够,切忌擅自启用这等招式。 祁灵只记得当初恩师曾经说过“御剑术”三个字,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听人说起,不料今天乍一露手,便有人认出这是“御剑术”,祁灵岂能不为之暗暗吃惊? 祁灵只是如此微微一怔之间,只见人丛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原先说话的那位青城十九剑老二熊宇。 熊宇出来便向祁灵拱手说道:“不知者不怪罪,请问祁兄与神州丐道老前辈,怎么称呼?” 祁灵立即肃然说道:“正是家师。” 熊宇哈哈大笑,转身向宁一道长说道:“道长!我们毋庸多疑,祁兄是神州丐道老前辈的衣钵门人,岂能有勾结不当之行为?” 宁一道长被祁灵突然一招,断剑逼退,虽然羞愤不已,却是心头不服,因为他认为祁灵是偷袭于他,否则断然难在五行剑阵下,讨到好处。 可是此时一听说是神州丐道的门人,心头一凛,这才知道惹错了人,自取其辱。但是,一时气愤难平,勉强的对熊宇说道:“熊施主!如何知道他是神州丐道的门人?” 熊宇哈哈笑道:“道长!你大概是一时气糊涂了,武当派也是当今各大门派之中,用剑的名派,岂有不知‘御剑术’的道理。” 宁一道长这才默默低头,半晌无语。 熊宇接着说道:“是凡击剑之人,莫不知道,也莫不向往击剑的最高境界御剑术,说起来也非常简单,就是击剑的人,仗凭自己的内力,催动手中宝剑,仗而驱敌。不过,这却是内功和剑术臻于化境的表现,不是数十年性命交修,不能为功。” 熊宇说到此处,众人不禁都怀疑地看祁灵,像他这样年轻,如何会有这等高深精湛的内功? 熊宇接着说道:“御剑术也有高低深浅之分,功力高的可以百步之内,驭剑伤人。功力稍次的,也可以在十丈之内,驭剑伤人,像方才祁兄这等挥剑而起,剑气大盛,凌厉逼人,宝剑虽未脱手,却能在数丈之内,凭剑气伤人,这是驭剑术中最起码的功力。但是,这虽然是最起码的功夫,就在这一挥之下,像方才那四位武当道长,都是击剑高手,却无法挡此一击。” 这一段话,众人都听出了神,在座的众人,其中也不乏有武林好手,击剑名家,何曾听说过这等驭剑伤人的功力? 熊宇歇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当今之世,能够御剑百步之内伤人的,还不曾听说过,甚至有许多击剑名家,都怀疑血肉之躯的人,是否能做到如此地步。不过,挥剑伤人于数丈之内,剑不及人体肤,却能伤人于无形之中,那是确有其人,便是这位祁灵兄的令师神州丐道老前辈。”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的,惊呼出声,大家齐又把眼光落到祁灵身上。 熊宇接着说道:“所以,就凭方才祁兄那一招‘天外飞鸿’,剑芒大盛,逼退四位击剑名手,分明是御剑之术,我就断定祁兄与神州丐道老前辈有关连,想不到竟是神州丐道的入室弟子,这个误会就大了。” 祁灵既然是神州丐道的入室弟子,神州丐道名震武林数十年,甚至很多武林后进,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像这种名人弟子,岂有不当的勾结行为?大家对祁灵的误解,却由此而水释无痕。 人的名,树的影。就凭“神州丐道”四个字,还有谁愿意沾染上这个与己无关的麻烦? 满天云霓,一扫而空。 此时,回春圣手逯雨因也缓缓地走到人前,对祁灵点点头说道:“方才由于众怒难抑,而宁一道长又如此肯定断言,老朽才不便上前说话,其实各位早就应该知道祁小侠的出处,他手里这柄七星紫虹,号称天下第一剑,为神州丐道老前辈的标志,凭这柄剑,也就可以认识剑的主人。” “七星紫虹”四个字一经出口,众人又起了一阵骚动,大家也都听说过“七星紫虹”号称天下第一剑,想不到在这里看见,而且回春圣手名震武林,在座的黑白两道高手,直接间接地,就有不少人蒙受过回春圣手的恩泽,如今逯雨田如此当众说明,越发消除了对祁灵的芥蒂,就连宁一道长即使内心仍有余愤,表面上也无话可说。 祁灵眼见得众人由于恩师的名声,化解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拼斗,感到意外。但是更感到自己的行为,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师门清誉,不能留给人家任何一点口实。 当时便收起七星紫虹,先向回春圣手拱拱手,但是,他不敢多打招呼,怕的引起别人的误会,随即又向四周拱手说道:“刀剑并举之时,难有好意存心,多蒙各位先进,不以祁灵方才行动鲁莽而见责,反而给予宽恕谅解,祁灵不胜汗颜,但是” 说到此处,祁灵眼光向宁一道长一扫,接着说道:“千年灵芝之失,敝友丛慕白难脱嫌疑,尤其她化身隐现其间,自是令人难以尽信,丛慕白嫌疑不清,祁灵也断然难自洗刷,正如宁一道长方才所言,在座各位,除去祁灵,再无他人与丛慕白相识,按情按理,祁灵涉嫌,也是意中之事。” 熊宇连忙接着说道:“祁小侠!过去之事,请勿记在心上……” 祁灵连忙拱手说道:“熊大侠快人快语,小弟心感,只是此事关系太大,即使今日在下恩师在此,也断不容许在下如此撒手而去。” 陆天成在旁边看了半晌,知道此时做主人的再不说话,下面必定是闹成僵局,当时便抢上来一步,含笑说道:“祁小侠心照日月,披肝沥胆,老朽自是钦佩无地,如果小侠能将丛朋友的住址,告诉老朽,此事自然与小侠无干,即使令师在此,也必无话可说。” 祁灵却一正颜色说道:“陆老庄主此言差矣!在下若将丛兄地址此时此地相告,岂非说明丛兄确为窃走千年灵芝之人么?此种辱友名声,求脱自己干系,祁灵要是能做,岂会等到宁一道长持剑相逼?恐怕早就说明了。” 祁灵这一段话,顿时把陆天成说得尴尬万分,站在那里发怔。 但是,祁灵立即就转口说道:“就是由于在下断定,此事绝非敝友所为,才不愿以敝友地址相告。但是,祁灵绝不使各位为难,尤其不应使主人陆老庄主为难,祁灵愿以一身为质,留在幕阜山庄,等到千年灵芝有了下落,才能告别。” 众人起先一听祁灵断然拒绝说明丛慕白的地址,觉得他有些横蛮。但是,等到他说出理由,及至愿意以身作质,众人又无话可说。 但是,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并不能因为祁灵愿作人质;而得到解决,那就是:千年灵芝究竟为何人取走?这个线索,将从何处寻找? 所以,祁灵说出“愿留作人质”之后,众人都为之默然,有的人甚至于以为,乘兴而来,纵然不想得到千年灵芝,也要看看这场别开生面的灵芝大会,没有料到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兴趣索然,便有即时离去的意思。 大厅上,仍旧是灯光通明,人影重重。可是,不但没有一点欢笑,而且,充满了败兴而归的情绪。使整个大厅的空气,显得沉闷得令人心烦。 突然间,陆天成长叹一声,感慨万千地说道:“我陆天成临老还出了这样一件对不起友人的事,真是天意不厚我。” 说着话,拿起手中那个紫檀木做的盒子,朝地上掼去,回里还说道:“都是这件意外飞来之物,造成今天意外的下场。” 这一掼之下,哗啦一声,紫檀木盒顿时摔成碎片,四下纷飞,虽然当时大家都为之意外的一惊,但是,立即也都能体味出陆天成的心情,这一掼之下,代表着多少积愤?几乎是一种传染感受,有不少人随着这一声破碎支离之后,也兴起不少嗟叹之声。 就在这许多嗟叹声中,忽然青城十九剑老二熊宇,和三鞭断魂闻天命,几乎是齐声叫道: “大家看,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白羊皮。 这张白羊皮想是藏在木盒垫子底下,方才大家都没有发觉,可是在这一掼之下,掼出来了。 陆天成在仰天长叹之余,本已是老泪纵横,无以自处这个场面。这时候一听熊宇和闻天命如此一叫,心头一震,低头看去,那张四方端正,约有手掌大小的白羊皮,正落在他面前。 在当初取开木盒之时,里面是空无一物,如今竟摔出这张羊皮,陆天成立即觉察到,其中有异,连忙低下头去,将羊皮拣起来。 羊皮一拣上手,果然,上面还写着四行小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悲乎黄雀,安知有予?” 这四行字下面,还画了一个小小月牙斧的标志。 陆天成一看之下,脸上颜色顿变,额上青筋暴露,汗水立现,在场的众人,也立即发觉到陆天成的异样,等到大家看到那张羊皮上的标志,大家也不禁为之心头一震,自然都想起陆天成所以惊恐的原因。因为,这个月牙斧的标志,就是当初通知陆天成要毁去千年灵芝那张通知上面的标志。 事到如今,大家都已经明白,千年灵芝之所以失去,其罪不在丛慕白,而是另有其人,也正是羊皮上所说的:“螳螂捕蝉,孰知黄雀在后?” 于是,众人又想到了那个不透露姓名的黑衣老者,想到他那一身诡谲的武功和无比的剧毒,大家心里都不由而然地,有了寒意,这人的功力太可怕了,如此神出鬼没,他要蓄意为敌,岂非令人防不胜防么? 众人正是各怀鬼胎,大家都为这个月牙斧的标志,感到有一丝恐惧的时候,忽然陆天成一声惊叫,羊皮随手摔在地上,连忙运气行功,闭住一双手臂通往心脏的穴道。 这一阵奇怪的动作,使得众人更加惊奇不已,尤其使人感到奇怪的,陆天成在行功闭穴的时间,不是用手,而是运用双肘,连续在两大臂之间,不断地点撞。 等到陆天成这一阵自行闭穴之后,众人才发现陆天成的双手,都染上了一层黑色。众人都是闯荡江湖多年的高手,只在此一眼之下,立即知道这是那张羊皮上沾上了毒物,这一连串的遽疾变化,使得众人在心惊之余,更增加了一份由衷而发的恐惧。 武林中的事,只要是恩仇当面,自无躲避之理,定要一笔勾销。但是,众人来到慕阜山,是为了千年灵芝,如今灵芝失踪,又惹出一个不知名的魔头,何苦惹此意外麻烦?如此厅上众人,等不到天明,大家去意更浓。 陆天成岂有看不出这种情形,当时便叹一口气说道:“老朽不幸既遗灵芝在先,又中剧毒于后,对于各位恐怕无能招待周到,幕阜山下已成是非之地,不是老朽有意逐客,而是不愿各位沾上这无端的是非。各位如要走时,就恕老朽不能一一远送。” 陆天成这几句话,倒正是说中众人心底,如此当面揭穿,令人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陆天成的话,也确是实情何苦沾上这无端的是非?于是众人彼此互相面面相对之后,各自向陆天成拱拱手,纷纷散去。 本是一场轰动一时的灵芝大会,竟在大会未开之前,变得云散烟消。 少林寺的本因大师本不是专为灵芝而来,如今大会未成,自然携带两位师弟,告辞而去。 武当派的宁一道长闷着一肚子气,无处发作,此时也只有匆匆带着四位门下,飘然离去。 偌大的厅屋,霎时间只剩下几个与陆天成昔日有老交情的黑道上朋友,另外就是站在大厅之中,一动不动的祁灵,还有手提药囊,凝神注视地上那张羊皮的回春圣手逯雨田。 陆天成含着苦笑回顾大厅一周,看到祁灵,不由地说道:“祁小侠!事到如今,真相虽然未尽大白,但是已经证明千年灵芝并非令友所为,老朽未敢多留大驾,免招误会。” 祁灵拱手说道:“在下愧无能力,相助老庄主查明此事究系何人所为,故亦不便久留,有负老庄主一番送客美意。就此告辞,他日有缘,当能再见。” 其实祁灵看到月牙斧的标志之后,心里立即一惊,他如今自然会知道,月牙斧的标志,是万巧剑客鲁半班所独有。但是,苦的是他不能此时此地,有所说明。他要立即辞去,前往黄山。 追寻万巧剑客,不仅仅是为了千年灵芝,也是为了许多待算的老账。 祁灵拱手告辞,正要走去,回春圣手逯雨田忽然含笑招手说道:“祁小侠请稍待一会,老朽尚有一事相烦。” 自从在大厅发现回春圣手之时起,回春圣手不令他多打招呼,他知道怕的是别人怀疑他们是串通而来的。尤其是丛慕白在留书上指明将千年灵芝交给逯雨田,自然更要远避这份嫌疑。 这时候回春圣手忽然招呼祁灵,要他稍等一会,祁灵一时会不过意来,站在那里微微一怔,拱手说道:“逯老对祁灵有何差遣么?” 回春圣手微笑说道:“老朽要向祁小侠借用一件东西。” 说着也不等祁灵问是什么东西,便回身走到陆天成的身前,皱着眉说道:“老庄主此刻如何?” 陆天成被回春圣手一问,顿时一阵呵呵大笑,回顾他身旁那几位老友说道:“金钩老陆是老了,被眼前这几件事,闹得头昏脑胀,自己手上中了毒,放着当代神医不求治,岂不是错失良机么?” 说着便转过身,向回春圣手拱手说道:“逯老!你这回春圣手,真是菩萨心肠,竟然会自动留下来,为我治疗毒创,怪不得黑白两道盛传德誉,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当时陆天成举起双手说道:“这双手目前倒是毫无感觉,只怕是毒性缓慢,尚未到发作的时候。不过,如果要像本因大师所中的毒,只怕没有千年灵芝玉液,无法治疗得好,逯老你空有慈悲心肠,而缺少回春之药,奈何!” 回春圣手且不言语,先自低下身去,从药囊里取出一把雪亮的铗子,将地上那张羊皮夹起来看了一看,又在鼻子上闻了一闻,然后含笑向陆天成说道:“老庄主大可放心,这羊皮上的毒,老朽不才,尚能治疗,更幸运的,还有一件重要的宝物,可以助老朽一臂之力。” 陆天成闻言大喜,说道:“逯老!你说此言当真?” 回春圣手一正颜色说道:“这等事岂能和老庄主说着玩笑? 不怕说来你老庄主不受听!老朽若不能治好老庄主,这回春圣手岂不是空具虚名么?” 陆天成大喜过望,连连称谢。 回春圣手立即叫人打来一盆干净水,他从囊里,取出一小包药末,倒在水盆里,然后招手对祁灵说道:“祁小侠!请你将腰间那柄武林第一剑七星紫虹,借给老朽一用。” 当初回春圣手叫住祁灵的时候,祁灵以为有何要事相商,后来见他只顾为陆天成治疗毒创,不曾和自己说话,已经是感到奇怪,此刻回春圣手要他解下七星紫虹,越发地使这位七窍玲珑的祁灵,感到糊涂。 祁灵愕然地将七星紫虹撤出腰间,拔出鞘来,双手递交给回春圣手。 逯雨田接着宝剑,赞誉几句之后,便将七星紫虹放进水盆里,搅和了数下,仍旧还给祁灵。 这一切动作,在祁灵看来,都是事出奇怪。可是回春圣手逯雨田,却是做得非常认真,神情严肃异常。 等到祁灵收起宝剑之后,回春圣手站起身来,对陆天成说道:“老庄主!你且在水里洗一下手,看看效果如何。” 回春圣手在江湖上的声誉,遐迩皆知,不仅医道高明,医德尤其久为人所传诵,所以陆天成毫不犹豫地将一双变得乌黑的手,放进水盆里,洗涤了一会,突然出现了奇迹,手的肤色渐渐在变,乌黑的颜色,逐渐在褪,陆天成感激地看了回春圣手一眼,怀着惊喜的心情,继续在洗。 约莫洗了一盏热茶辰光,陆天成的一双手,已经和平常毫无二致。 回春圣手含笑摆手说道:“老庄主!你已经万安无碍了,老朽侥幸投药,但是,也多亏祁小侠的七星紫虹宝剑,不是这柄神兵助长了药力,恐怕不易如此见效神速。” 陆天成擦干双手,对回春圣手一躬到地,对祁灵也是深深一拱,说道:“二位再造之恩,重生之德,老朽陆天成不敢轻言报答,但愿有生之年,永志不忘。” 回春圣手拱手还礼,说道:“老庄主如此言重,令人难安,此乃老朽份内之事,何足挂齿?” 说着又从药囊里找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白色丸药,交给陆天成,说道:“老庄主截脉得快,毒未深入体内,方才一阵洗涤,已经毒力全消,为了万全之计,老朽再留下这粒丸药,老庄主回头用酒服下,可得无事了。” 陆天成接过丸药,惊讶的问道:“逯老难道就要离去么?老朽正要挽留两位,在小庄盘桓几天,稍表敬意。” 回春圣手微笑说道:“老朽劳碌成性,不克多留,祁小侠想来方才被老朽叫住,已经耽搁不少行程,此刻就要告别庄主,天色已明,正好赶路,他日容或有暇道经幕阜山,少不得还要叨扰老庄主几天。” 说罢拱手作别,和祁灵双双离开这座村庄,迎着朝曦,直奔上道。 这一老一少如此默默无言,脚下一阵疾奔,电掣风驰,流星劲矢,一口气赶了二十余里。 赶上大道,已见行人,两个人自然慢下脚步,慢慢的走着。 祁灵捺按不住,转身向回春圣手叫了一声:“逯老……” 回春圣手呵呵笑道:“祁小侠!你一定有满腹疑问,要老朽说明,你能随老朽一口气奔驰到此地,才开始问话,你这份忍耐,已是到了相当火候。不过一时说来话长,路上也不便畅所欲言。我们一老一少,赶到前面,找一家村野客店,慢慢地从头说起。” 祁灵此时确是有满腹疑问,一听回春圣手如此一说,也知道在这通衢大道,确是不便畅谈,默默地随着回春圣手,一直向前走去。 两人如此走去不久,便到了离幕阜山不远的上塔。 回春圣手打量了一下,日正当中的太阳,笑着说道:“在前面的市镇,找一家客店,打尖歇脚,昨天闹了一晚上,今天应该有个充足午觉。” 祁灵此时已是满心疑难,使得他心头沉重,自然是无可不可。进得上塔镇,两人找了一家干净客店,要了一间上房,叫店伙送来一壶酒,几样小菜,这一老一少便在房里,浅酌起来。 三杯酒下肚之后,祁灵已经有了微醇之意,便按住酒杯问道:“逯老!我现在可以问你几个疑难不解之事么?” 回春圣手点点头,但是,却又含笑说道:“若不是极为辣手的事,当不致使祁小友如此重压心头,所以你那几个问题,还是等一会从长计议,此刻老朽先要和小友谈几件别的事。” 回春圣手干了一杯酒之后,便问道:“记得在黄盖湖畔,你我告别之时,小友说是专程前往南岳。你是从何处得到消息,赶到幕阜山来,赶上这场热闹?” 祁灵便将黄盖湖畔的经过,一一说来,如何遇上鲁姑娘,身中毒梭,相约三个月之后再见,又如何遇上穆仁,在长安驿深夜传讯,这才赶来幕阜山,这中间的经过,除了黄山天都峰的地址,祁灵遵诺未曾说出外,其余的都一字不漏的,详细的说明。 最后,祁灵还说道:“我到幕阜山的用意,固然希望得到千年灵芝。但是,另外还有一件事,使我抱着极大的希望而去,就是希望能在幕阜山遇见万巧剑客鲁半班。” 回春圣手惊讶的“啊”了一声,旋即又点点头说道:“是了! 传书通知陆天成,勒索千年灵芝,并要毁去此一武林奇珍的人,是值得怀疑的。因为有千年灵芝出现,万巧剑客鲁半班的无名毒梭,便毫无所用,小友用心精细,怀疑得不无道理。” 祁灵微微苦笑,接着说道:“可是幕阜山之行,两件事都落得空手而回,那位黑衣老者我敢断言,绝不是万巧剑客本人,所以,我也不愿与之生死相拼,另一方面千年灵芝已徒落人手,只怕……” 祁灵说了半截话,又咽了回去,回春圣手接着说道:“黑衣老者敌不住本因大师一抡禅杖,若不是毒梭发作,三、五十招降魔杖法,必可置之于死地。以功力而言,黑衣老者自然不是万巧剑客本人,如果老朽猜得不错,祁小友所以心事沉重,这千年灵芝的失去,是其一。” 祁灵点点头,正待说明什么,回春圣手又摇手说道:“我知道这不关系祁小友本身的生死,而是关系着另一位武林高人的生命,和一对夫妇的破镜重圆,还有就是小友恩师之命未能达成。” 祁灵点头说道:“千年灵芝若不出现,尚有信心寻找,如今现而复失,而且又是被万巧剑客手下人得去,只怕天下之大,不易寻得第二株整本的千年灵芝了。” 回春圣手逯雨田忽然笑道:“祁小友何以知道这株千年灵芝,是被万巧剑客手下人得去?” 这一问,问得祁灵为之愕然,在陆天成的大厅上,明明是一张羊皮上说明,而且画着有月牙斧的标志,回春圣手也在当场,看得清清楚楚,并且还曾经为陆天成治疗毒创,事隔不久,难道回春圣手真的如此忘得一干二净么?” 不过祁灵毕竟是聪明人,他相信回春圣手如此一问,必有其用意,当时心里一转,便说道:“逯老之意,莫非认为这月牙斧的标志,不是万巧剑客本人的么?” 回春圣手笑道:“万巧剑客的标志究竟是什么?老朽也不知道,不过依照陆天成所接到的通牒,以及黑衣老者被你两个问题逼得无法回答,铩羽而去,这种情形看来,月牙斧的标志,确是万巧剑客所有。” 祁灵不禁皱眉说道:“如此说来,这月牙斧的标志,是被人假借冒充,盗走千年灵芝的,又是另有其人了。” 说着又摇摇头,难以置信的说道:“万巧剑客鲁半班至今能知道他的姓号的人,也不过逯老与我,难道穆仁……” 祁灵忽然想到,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还有丛慕白,难道是她故弄玄虚,移人耳目,取走千年灵芝么? 回春圣手笑道:“知道万巧剑客的人虽然不多,但是,月牙斧的标志从陆天成处传出以后,何止千千万万人知道?” 祁灵闻言心里又不禁稍有振奋,抢着问道:“如此说来,月牙斧标志,确是为人所假借,逯老能否知道这人是谁么?” 祁灵问出这句话以后,立即感到后悔,回春圣手他如何知道是何人假冒万巧剑客,前来盗取千年灵芝?这句话岂不是问得有些不知轻重么? 回春圣手却毫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接着向祁灵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他说道:“祁小友!老朽在陆天成庄上,向小友借用七星紫虹搅水疗毒的事,小友还能记得否?” 祁灵当时异常奇怪,难道这借剑疗毒的事,也与千年灵芝有关么?不过,当时祁灵对于回春圣手突然借剑的事,确实感到惊奇,印象特别深刻,所以便点点头说道:“借剑疗毒的事,为我生平所仅见,记得清楚。” 回春圣手闻言当时一阵呵呵大笑,说道:“借剑疗毒的事,不仅是祁小友生平仅见,老朽行医江湖,已达数十年岁月,又几曾听见过借剑疗毒的事?也是生平仅见啊!” 祁灵目瞪口呆了,这样一说,这借剑疗毒的事,完全是无稽之谈了?为何回春圣手要故意如此装作疗毒模样?难道…… 难道……祁灵望着这位医术医德传遍武林的回春圣手,实在不敢再想下去,只有怔在那里,说不上话来。 回春圣手一阵大笑之后,又是一阵慨叹,说道:“老朽但知肝胆待人,生平不知谎言,这一次在陆天成的大厅上,老朽撒了一次大谎言,虽然事非得已,却也感到内疚难安。” 回春圣手坦白说出,在大厅上疗毒是一个谎言,祁灵心里才稍为感到吃惊。但是,他仍然不愿意多想,因为只要多想的结果,就难免将回春圣手想到坏的地方去。这时候,祁灵只紧紧地闭着嘴,静静地听着下文。 回春圣手有着不少感慨地饮了一大口酒,叠着两个指头说道:“祁小友!你还记得陆天成愤然掼碎紫檀木盒之后,有一项出人意料的发现否?” 祁灵点头说道:“记得!在空盒子里掼出了一小张羊皮,羊皮上面写了四行字,后面还作了一个月牙斧的标志。” 回春圣手说道:“对了!就是由于这张羊皮的出现,众人才肯相信,千年灵芝的遗失,不仅是与你祁灵无关,与穆仁化身的丛慕白也无关,而是让黑衣老者来了一次黄雀在后,取走了这件武林奇珍。” 祁灵也分明记得,月牙斧的标志,为最有力的证据。可是,他没有想到回春圣手却接着说道:“在场的每个人,都如此相信,连你祁小友也如此相信,因为前后对证,自然使人相信,但是,当时只有老朽不敢相信。” 祁灵一听之下,不禁惊呼出声,心里止不住在想道:“怪不得方才逯老言下之意,月牙爷的标志是有人冒充,原来他在当时便看出毛病。” 然而祁灵仍旧止不住奇怪:“逯老他也没有见过万巧剑客鲁半班真正的标志,他如何知道羊皮上的标志是假的?” 想到这里,祁灵不由地脱口说道:“逯老当时断然不相信这张羊皮,是真的出于万巧剑客之手么?” 回春圣手点点头,说道:“至少在当时我有怀疑。” 这句话比方才所说的,更能引起祁灵的兴趣,如果是肯定的不相信,那自然有确切可靠的证据。如果仅仅是怀疑,那就不同了,因为怀疑必然是根据道理的推测,或者于由某一个迹象的可疑。 回春圣手是根据什么道理,或者是根据什么可疑的迹象,而来推测的呢? 祁灵一声不响地望着回春圣手,回春圣手却一变而含着微笑,说道:“老朽当时怀疑的理由,其一,别人不知道万巧剑客,老朽和你,是略知大端,鲁半班断不致轻易出来走动,当初那一封通知,只不过是手下人代他投书而已,月牙斧自然是代表鲁半班的标志,因此这个标志,如同其人亲临,其他人不得越俎代疱,这也是必然之理,既然万巧剑客本人没有前来,这第二次出现的月牙斧,如何会出现?假的成份太多了。” 听完回春圣手这第一点分析。祁灵脸红了,在当时陆天成的大厅上,别人只知道月牙斧的标志,而不知道这个标志,是代表谁?只有祁灵和回春圣手知道是万巧剑客的,别人想不到这一步,情有可原,祁灵想不到这一点,那是说明祁灵用心不细。可见一人机智固然重要,而丰富的经验,更是重要,像这种情形之下,聪明绝顶的祁灵,就未见得有经验丰富的逯雨田想得周到。 祁灵红着脸问道:“逯老!第二点理由呢?” 回春圣手微微地笑了一笑,说道:“第二个理由说起来非常简单,那是由于那几句话是写在羊皮上。” 祁灵闻言不住点头,佩服地说道:“逯老明察秋毫,点滴不遗,武林中用羊皮当纸来写字的,极少听说,而且羊皮上那几句话,如果我记得不错,那是用火烧成的字迹不是用笔墨写的。” 回春圣手点头说道:“祁小友所见极是,这是一个令人易启疑窦的地方,所以老朽当时心里一转之间,想起一个久不见面的人物。” 祁灵一听,大感兴趣,连忙问道:“逯老!你想起了是那位武林前辈?” 正说着话,祁灵突然颜色一变,立即站起身来,正待拉门出去,回春圣手却微笑摇手止住,这时候就听到门外不远,有人笑呵呵的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我要是再不赶来,也不知道你这位江湖郎中,要怎样在背后编排我的坏话呢!” 说着话,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踢踏而来。 回春圣手一听,拉开门,也笑着说道:“老朽知道除了你这位妙手空空,谁有这等能耐? 当着那么多武林高手,来一个顺手牵羊。” 随着一阵打哈哈,从门外进来一个人。进得门来,也不客气,坐下来端起酒壶就喝,回春圣手一把夺过酒壶,笑着骂道:“老偷儿!一辈子也改不了这份德性,当着祁小友这样年轻后进,你也不稍检点。” 来人呵呵笑道:“祁老弟台才不像你老儿那样假冒为善呢。 用不着介绍,我老古知道他是神州丐道的衣钵传人。” 祁灵趁来人一进门时,便打量清楚了这位不速怪客,头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两只眼睛倒是又大又亮,闪着亮光,直透人心底,满脸红光,看不出一丝老像,嘴上却又留了几根稀稀朗朗的胡子,身上穿了一件翻毛皮袄,可是毛已经脱落净尽,只剩下光板。九月天气,虽然秋风多厉,但是翻穿皮袄,总是有些不合时令,令人看了以后,替他流汗,下面也是一条翻毛札脚皮裤,也是一根毛都不剩,脚上也是一双光皮靴,从头到脚,给人一个字的印象,那就是“光”。头上亮光光,衣服油光光。 祁灵一见回春圣手和他如此熟识,知道是一位武林奇人,而且大家对他,倒是那么知道底细,可是,祁灵却苦于不知如何称呼,站在那里发怔。 回春圣手笑着对祁灵说道:“这就是驰名关外,常在白山黑水之间的老偷儿古长青,因为他那两手本领,比美妙手空空儿,所以武林中索性称他妙手空空。” 这位妙手空空古长青呵呵笑道:“逯老儿!我这两手是偷,你那两手是骗,谁也别说谁。” 祁灵虽然没有听说过这位妙手空空,但是他自然可以断定这位妙手空空,必然是个侠义名传的神偷,否则,回春圣手也不会如此和他熟识无拘。 同时祁灵心中灵机一动,立即体会出方才回春圣手所说的话,其中所指为谁了,当时便拱手说道:“古老前辈……” 妙手空空正好喝了一满口酒,一听祁灵一叫,当时两眼一翻,咕咚一声,将酒咽下去,紧接着一阵乱摇双手,说道:“老弟台!你千万别叫我古老前辈,我最怕人叫我老,只要一叫老,我这一切动作,都要束手无策,你几时见过一个老前辈,是一个偷鸡摸狗的人?咱们打个平辈交,我叫你一声老弟台,你若是高兴,叫我一声老哥哥,或者叫我古老偷儿,都可以;” 妙手空空古长青这一阵如同连珠炮,说得口沫四飞,脖子都涨得老粗。 回春圣手笑道:“老偷儿!你不能说慢一点么?” 妙手空空抹着口上的酒渍,笑着说道:“只要有人一叫我老前辈,我就要急得屁尿滚流,因为我怕逼得我改行。” 祁灵也知道这些武林高人,多半都有一种怪癖,自己恩师就是游戏人间的一个例子,所以当时便含笑说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老哥哥!方才我和逯老正谈到你。” 回春圣手一听祁灵竟开头说出,便也笑道:“老偷儿这一招,可把三山五岳黑白两道冤透了。” 古长青一翻那一对牛眼,一本正经地说道:“谁让他们没有一个存好心的。” 说着又转面向祁灵说道:“老古最讨厌那些假冒为善的人,嘴里说不要,其实心里个个想,所以我才来一个顺手牵羊。刚才你们说到那里了?” 祁灵说道:“逯老正说到他看到羊皮,想起一个人,那自然是你,想起了老哥哥。”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真亏他,我们已经有多年不见了,近十数年以来,我老古没有南下中原一趟,逯老儿怎么会想到我老古?” 回春圣手说道:“当老朽看到那一张羊皮,再看到烧成的几行字,虽然是用火烧的,却是龙飞凤舞,使我想起老偷儿你那件随身不离的法宝。” 说着伸手从古长青衣襟底下一掀,取出一根紫红溜滑的旱烟袋,长约两尺,光鉴可人,祁灵这才明白那些字,是用烟火烧的。不用说,那块羊皮也是从衣襟上扯下来的。 回春圣手接着说道:“当时我还不敢确定,因为老偷儿已经多年不入中原,那里会那样巧,就在此时此地出现在幕阜山?及至后来发觉陆天成双手变黑,遽然以为中毒时,我就有九成把握断定,是你老偷儿的把戏。易容药末,洒在羊皮上,吓了陆天成一跳。 妙手空空听说吓了陆天成一大跳,不由地得意的呵呵大笑起来。 祁灵这也才知道陆天成并不是中毒,怪不得回春圣手说是撒谎,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底细,故意说是治疗,好不让这易容药末,漏出马脚。 妙手空空古长青得意地笑了一阵之后,又向回春圣手问道:“逯老儿!你说只有九成相信,到什么时候,才是十成相信?” 回春圣手笑着指着古长青的皮袄说道:“我闻一闻羊皮的味道,除了一股烟味之外,还有油腻味,除了你这个老偷儿,还有谁这么肮脏?” 说得两个人都仰天大笑起来。 祁灵这时心里放了一块大石头,千年灵芝既然是妙手空空取得,至少两滴灵芝玉液,必无问题。但是,另一块大石头仍旧是压在心头,令人感到如此沉重。祁灵知道当前两位,都是武林高人,见多识广,说不定自己的事,可以得到一个解答。但。 是,祁灵如何启口呢? 回春圣手笑着说道:“剩下来的,该让你老偷儿说了,别让我们祁小友直纳闷。” 妙手空空看了祁灵一眼,说道:“老弟台!你有什么心事,咱们回头再谈,你先听听老哥哥这一次妙手空空的杰作。” 祁灵脸上一红,知道自己分心驰神,想得呆了,连忙一敛心神,说道:“老哥哥是怎样进入大厅的,在场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发觉到。” 妙手空空笑道,“这话说起来可长着啦!可是,咱们长话短说,十数年不曾人关,一时心动,想人关来看望看望几位老朋友,可是没有想到人关不久,就听到千年灵芝的消息。” 回春圣手接着说道:“于是就引起了你这个老偷儿的贼心,是么?” 妙手空空笑着骂道:“谁像你老儿江湖郎中,听说有了千年灵芝,就恨不得削尖头,来谋取到手。” 祁灵知道这两个老朋友是玩笑惯了,便也接着说道:“千年灵芝是亘古难逢的灵药,逯老行医武林,倒是很需要的。” 妙手空空也笑说道:“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决定到幕阜山来,先和逯老儿见见面,我就知道一定少不了他,来到幕阜山,正是晚上,一眼就看见一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姑娘,正将一个盒子塞在大梁上。” 此言一出,回春圣手一惊,说道:“什么?是一个易钗为弁的年轻姑娘?” 说着话眼睛便看着祁灵,祁灵顿时脸上飞红,嗫嚅地说道:“穆仁就是丛慕白,而丛慕白也就是一位姑娘。” 回春圣手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说道:“祁小友!方才你可没有说明白呀!” 祁灵涨红了脸,说不上话来,倒是妙手空空笑呵呵地说道:“你这个江湖郎中,真是欠通之至。做医生的讲究是:望、闻、问、切,你连男女阴阳都分不清,还做什么骗人的郎中?” 妙手空空打趣了回春圣手一会,接着说道:“我一时好奇,反正贼不空手,就过去顺手牵羊,取来一看,啊哟!不但是千年灵芝,而且还留了一张纸条,看完纸条之后,我老古对于这位丛姑娘,钦佩无地,这样千年灵芝,勿论如何,我不能带走,何况她还指明交给我的老友呢?” 逯雨田啊了一下,笑道:“是了!那张纸条,就是本因大师袖中取出的那张。好啊!少林寺达摩院首座高僧,都被你戏弄了。” 妙手空空摇手说道:“逯老儿休要向我老古脸上贴金,少林寺的老和尚若不是在暗自行功之时,要贴身送上这叠纸笺,还不是件容易的事。” 祁灵紧张地问道:“既然老哥哥不打算取走千年灵芝,这千年灵芝又是何人取走了呢?” 回春圣手笑道:“祁小友!你休要听老偷儿满口胡言,他不是说贼不空手么?”.妙手空空点头说道:“老弟台!你休要焦急,这株千年灵芝后来我老古仔细想想,还是来了一个顺手牵羊,未了还来一个移花接木的嫁祸江东。” 古长青说着话指着回春圣手笑道:“说穿了还不是为了这位江湖郎中。你试想,在场的那些牛蛇鬼神,谁不是想独吞这株千年灵芝?虽然丛姑娘临走留笺推荐,谁又肯将这株千年罕见的奇珍,平白地交给逯老儿?到头来还是少不了一场流血拼斗,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为了这株灵芝,横尸当场。” 祁灵点点头,也深以为是。 妙手空空接着说道:“这样一来,逯老儿得不到灵芝,也辜负了丛姑娘那一份大公无私的用心,说不定还会落到坏人手里,那才真是暴殄天物呢!” 回春圣手接着说道:“老偷儿!那最后移花接木嫁祸江东,总是有欠高明。” 妙手空空击掌说道:“腐迂之见!那位以月牙斧为标志的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对这种人还有何道理可言?事由他起,归结到他身上,天衣无缝,从此风平浪静。不过,我对你老儿最后那一招装模作样,倒是佩服得紧!” 回春圣手叹道:“为了怕给你老偷儿露出马脚,我撒了生平唯一的谎言,祁小友当时又要离去,他在失望之余,又将奔往何所?老朽又不便明言相留,只好一并拉进谎言圈套。老偷儿! 你害人不浅!” 妙手空空大笑道:“逯老儿!休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老古平白地奉送你一株千年灵芝,也不知道要为你多积多少阴德,你谢我还来不及,还说我害你。” 事到如此,祁灵心里一切疑窦,均已启开。 回春圣手说道:“老偷儿!此刻可否先将千年灵芝取出来?” 妙手空空嗤嗤地笑道:“瞧你老儿那份猴急相。” 回春圣手摇头说道:“老偷儿!你不要胡搅,老朽目前急着要千年灵芝,不是为我,而是为了祁小友。” 妙手空空一听之下,一双大牛眼,对祁灵上下打量一遍之后,摇头说道:“老儿你休要蒙哄我老古眼力不够,祁老弟台神清气和,天神交泰,那里有一点病态?而急需千年灵芝治疗?” 回春圣手便将祁灵的经过,约略的说了一遍。 妙手空空点点头,沉思了半晌,忽然说道:“逯老儿!你是否说漏了一件重要的事。” 逯雨田当时也为之一愕,他已经把祁灵受伤的经过,都大略说过了,即使稍有遗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这老偷儿如此神色紧张的做什么? 古长青又将眼光停到祁灵身上,沉声说道:“老弟台!方才逯老儿说的没有一点遗失么?” 祁灵也为妙手空空这种突然的神情,感到诧异,当时只好说道:“逯老说的并无什么遗漏。” 妙手空空嗯了一声,想了一会,说道:“那么就是你老弟台没有说清楚。” 祁灵想了一想,黄盖湖畔的事,没有一点隐瞒,还有什么没有说清楚? 妙手空空突然含着不解的神色,问道:“老弟台!你和鲁姑娘订约三个月以后,再拼个高低上下。三个月以后,你们将在何处见面?这个地址你可曾说明么?” 祁灵闻言一惊,觉得这位妙手空空老偷儿的确是位厉害的人物,看上去是嘻嘻哈哈,实际上是心细如发。 但是,这个问题使祁灵为难了,他应该如何说明其中的原委?本来这件事不说明,也无甚紧要,但是,如今古长青既然问起,至少应该有个回答。 祁灵如此一沉吟,妙手空空早就叹气说道:“老弟台!你有难言之隐,老古不便追问你,你一定是答应了那位鲁姑娘,不对任何人透露,信之一字,非常重要,老古不能逼你于不信之地。但是,老弟台!从方才逯老儿那一段说明当中,已经约略的提到,万巧剑客野心很大,暗中处心积虑,只怕将来少不了一场石破天惊的正邪之争,如果这时候能够先知道鲁半班的地址,趁他羽毛未丰防患于未然,不但问题小了许多,也可以减少许多人流血。” 妙手空空这一段话,是说得入木三分,句句落地有声,针针见血,祁灵默默地听在心里,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u绻党觥盎粕教於挤濉钡牡刂罚狻靶拧敝蛔郑慈晃薮妫盍椴唤鑫抟远阅俏宦彻媚铮坏┐鑫淞郑盍橐参抟远蕴煜氯恕h宋扌挪谎裕盍槎笕绾卧谖淞种辛19悖? 如果不说出“黄山天都峰”的地址,眼前将用何种言语去对妙手空空古长青?——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十四章 细说灵芝草 惊闻千面狐 妙手空空古长青是何等机灵人物?当时一见祁灵脸上飞红,半晌呐呐不能成言,便知道祁灵必有难言之隐,如果是说话时无心疏漏,岂能如此尴尬不能成言?老偷儿立即脸色一变,笑呵呵的说道:“祁老弟!一牵扯到姑娘们的事,你们年轻人,难免就要羞人答答,说不出话来。” 祁灵当初说不上话,就是不知是否应该说出,而左右为难。另一方面,更怕的是引起二老在其他方面的误会,没有想到妙手空空果然如此一说,越发使得祁灵脸上发烧,不知如何说明才好。 回春圣手在旁边笑着说道:“老偷儿!你要尽找祁小友打趣!年轻人脸皮嫩,经不起你老偷儿疯言疯语的。据我看来,祁小友并非有意隐瞒,想必当初与那位姑娘互有约定,不能任意对人透露。武林之中,一诺千金,祁小友这点难言之隐,你这老偷儿还不能体谅么?” 妙手空空笑嘻嘻地望着祁灵,说道:“老兄弟!我老古和你是说着玩话,我若是不知道你的为人,还能和你在一块喝酒么?” 说着又向回春圣手点点头,说道:“这个姓鲁的女娃儿,也真是奇怪,既怕泄露了秘密住址,又何必招惹我们老兄弟,要比的是那门子高下?” 祁灵一面静静的听着,一面心里对回春圣手有着无限的感激。照回春圣手方才的说法,他也早已经发觉了祁灵说话的漏洞。不过,他顾及祁灵的面嫩,没有说穿罢了。 由这件事,祁灵对眼前这两位老人,有了个不同的比较,若论起侠肝义胆的胸襟,回春圣手和妙手空空,都是别无二致,可是要比较起性情的涵养,回春圣手是慈祥的老人,而妙手空空却仍旧有着年轻人那股霹雳火的味道。 妙手空空打了一阵哈哈之后,忽然转面又对祁灵说道:“祁老弟!你身中剧毒,纵然三月无妨。但是,你可曾想到,身怀毒创前去比武,既有嫌受挟于人,更有些讨解药的意味么?” 祁灵当时脸上又是一红,提到身受毒创,他就忍不住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羞愧,和无以抑压的愤怒,不管怎么解释,这总是一次难堪的失手。当时祁灵说道:“不瞒老哥哥,小弟此次追到幕阜山麓,就是为了这件事。”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我老古真的老糊涂了!即使你老弟不说,我也应该猜想得到,何况你还说过?千年灵芝一滴玉液,万毒俱消,尤其眼前还有一位江湖郎中。此时不除去体内藏毒,难道还真的等到你老弟和那女娃儿见面的时候,向她哀求乞讨不成?” 妙手空空伸手一拍回春圣手的肩头,笑道:“逯老儿,现成的一笔生意,你老儿还不赶快将千年灵芝拿出来,给老兄弟治病,难道你还要望、问、闻、切么?” 回春圣手闻言一愕,立即指着妙手空空笑道:“老偷儿!你又捣什么鬼?千年灵芝再不马上拿出来,小心老朽要搜赃。” 妙手空空大笑而起,一牵回春圣手的长袍,说道:“逯老儿!拿贼拿赃,你看看这是什么?” 回春圣手闻言一怔,但是,立即他就晓得这是怎样一回事。 站起身来,直摇头地说道:“老偷儿!我领教了你这位大名鼎鼎的关外神偷妙手空空绝技。” 原来不知何时,妙手空空已经将这株千年灵芝,不声不响地,放在回春圣手所坐的椅子上,还用回春圣手的长袍下襟,盖个密不透风。祁灵坐在一旁,也为这位关外神偷的妙技,心里折服不已,深觉得这“妙手空空”四个字,是当之无愧的。 回春圣手顺手拿起千年灵芝,轻轻地托在手掌上,送到灯前,仔细地端详了一会。一阵无以名之的清香,似有如无的沁人心脾。逯雨田看了一阵之后,对妙手空空叹道:“老偷儿,你这次顺手牵羊,也不知道积了多少功德。这等天生灵物,设若当初毁在幕阜山麓,那真是武林之中,无可挽回的损失。” 妙手空空仍旧是笑嘻嘻地说道:“好了!好了!逯老儿别尽向我老古脸上贴金。留毒在身,如同家中养虎,你老儿还等什么?还不尽快的替我老兄弟治疗毒创,等他则甚?” 回春圣手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千年灵芝,从身畔取来那只时刻不离的小药囊,在灯下打开之后,取出一柄玲珑可爱,暗蕴润泽,通体作乳色的小刀,和一把乌油油,紫溜溜的小竹夹子,在手里扬了一扬,说道:“并不是老朽夸口,这株千年灵芝如果不是落在老朽之手,到头来,也是暴殄天物,稀世奇珍,变得一无所用。” 妙手空空接着说道:“逯老儿!别卖关于,八成是千年灵芝有几点忌讳,瞧你手上那把小刀和夹子,我老古就料个几分,说出来听听,也好让人长长见识。” 回春圣手点头称赞道:“老偷儿!不愧是老江湖,认得清,看得准,千年灵芝的忌讳不多,但是一经触犯,便告枯萎而死,那就是不能沾到金银钢铁之类的东西,若要想获得一滴灵芝玉液,妄自动用普通刀剑,刺破灵芝,不但玉液不可得,而且要使这株千年罕见的奇珍,毁之于当时。” 说到此地,回春圣手示意着手中的玉刀和竹夹子,继续着说道:“玉刀竹夹,刺破灵芝,流得一滴玉液,以玉瓶盛之,才能有神效,否则……” 祁灵坐在一旁,已经有半晌没有讲话,此时突然插嘴说道:“逯老!请恕我无礼插话,这千年灵芝的忌讳,除去逯老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 回春圣手微笑摇头半晌才说道:“知道这件事的人,武林之中,并非没有,但是,说来老朽有夸口之嫌,知道的人,为数确是不多,至多也不过一、二人而已。” 妙手空空止不住嚷道:“逯老儿!乱夸海口,往自己脸上贴金,当着祁老弟,也不觉得难为情。” 回春圣手微微一笑,随即正色说道:“老偷儿!你休要嚷嚷,常言道是隔行如隔山,你老偷儿闯荡江湖数十年,见多识广,听闻渊博,可是在老朽未说明之前,你可知道千年灵芝有这项忌讳?” 妙手空空脸上一红,抓起酒壶,胡乱地喝了一大口,支吾着说道:“老儿!我老古算得什么?你不要拿我老古作譬喻,就算是隔行如隔山,你们学医的这一行,天下也不知道有凡几,我老古不相信只有一、二人可以知道。” 回春圣手点头说道:“老偷儿!你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 这千年灵芝虽是医药上的圣品,功能起死回生,但是,毕竟是千年罕见的天生奇珍,一般人连听闻都未曾有过,遑论及其他,老朽行医数十载,也只是今日一见,而这灵芝忌讳,也是先师在日,偶然谈及,所以老朽才敢断言,能知道这千年灵芝忌讳的人,武林之中,虽然不是绝无,却也是仅有的几个人。” 回春圣手一口气说到此地,祁灵坐在那里,先点点头,然后指着摆在桌上的千年灵芝说道:“逯老明察秋毫,请看看这本灵芝之上,有否伤痕,或有枯萎之象。” 回春圣手闻言一惊,果然依言对桌上的千年灵芝,仔细地察看一番,然后说道:“这本千年灵芝,主枝确有伤痕。” 妙手空空抢着说道:“对了!在金钩老陆的庄上,那姓丛的小妞儿,曾经用以救了少林寺老和尚性命。逯老儿快看看,这点伤痕是否铁器所伤,要是普通刀剑所伤,这本灵芝只怕等于是废物了。要不然,逯老儿只怕是……” 回春圣手笑着说道:“老偷儿!大概你是不服老朽方才那番话。但请放心,逯雨田的话,尚不致当场出丑,我已经看得清楚,这千年灵芝的伤痕,已然逐渐弥合,断然不是铁器所伤。” 祁灵显然有些沉不住气,紧接说道:“如果这本灵芝,仅有丛姑娘这一个伤痕,当时金钩老陆的庄上,群雄俱在,且又有大敌当前,丛姑娘她急忙之中,能获得玉刀竹夹玉瓶么?” 祁灵说到此地,觉得自己的口气,迹近质询,顿时又改变口吻,缓和地说道:“逯老能否解释此点令人难解之处,以增祁灵见识。” 妙手空空一听祁灵如此一问,立即抚掌大笑,说道:“逯老儿!姓丛的小妞儿不能像你这个郎中,随身带着有玉刀竹夹这些零碎,这件事够你老儿说的了。” 回春圣手微笑依然,静静地望着桌上的千年灵芝,霍然抬起头来,望着祁灵和妙手空空说道:“丛姑娘仓促之间,未有玉刀竹夹,确为实情。但是,依老朽看来,姑娘深谙个中三昧,断然没有用普通铁器,伤及灵芝丝毫。” 妙手空空抢着说道:“她究竟用什么方法获得这滴玉液,救活少林寺的老和尚?” 回春圣手说道:“只要能谙个中三昧,这方法一项,便无法难人,如果老朽当场,定然用指尖轻轻划破一丝,让一滴灵芝玉液,直接流人本因大师口中,此事便迎刃而解。” 祁灵神情诚恳地问道:“逯老!请恕晚辈再三追问,有缺礼数,这千年灵芝之忌讳,既如逯老方才所言,当今武林之中,能知晓者,也不过寥寥可数几人,丛姑娘为一武林后辈,必然出自师承,才获此罕闻之学,请问逯老,当今武林,医道名手,除去逯老之外,尚有何人?逯老能否相告?” 妙手空空点头恍然大悟,连声说道:“祁老弟!敢情你问了半天,绕了半天的弯子,用意是在这里呀!” 祁灵红着脸说道:“小弟本想直问,怕的是自己所料不实,徒然让逯老费神。” 回春圣手点点头,说道:“祁小友!你是要找丛姑娘去,是么?”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老兄弟!你和丛小妞儿,既然是情谊深厚,同至幕阜山,为何又让她单身先你而走?这中间一定有着不少曲折迂回。老兄弟!我老古就爱管个闲事,你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老古还能帮上一点小忙。” 祁灵依然红着脸,呐呐地说道:“小弟和她并非同去幕阜山麓。” 回春圣手嗯了一声说道:“祁小友莫非与这位丛姑娘有何不快之处,致生口角,老偷儿他虽然久在关外,对于中原武林,却是了若指掌,而且他又闲得无事,说不定可以帮你一个大忙。” 妙手空空连忙接着说道:“我老古爱管闲事是实,只怕目前这个忙,还帮不上。祁老弟方才之意,分明要打听丛小妞儿的下落,打算从她熟谙医道,这方面着手。这些江湖郎中,还是你逯老儿熟悉,要先找线索,才是道理。” 祁灵便将自己前往南岳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直说到枫林山庄,解剑桥畔,丛幕白姑娘含怒而去。复又说起黄盖湖畔乍遇穆仁,长安驿中,夜传消息。 这段经过,祁灵一丝不瞒的叙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祁灵郑重地说道:“小弟意欲追寻丛慕白姑娘,并非基于一点私情,而是求得心安。丛姑娘一身血海深仇,至今不知仇家为谁,如此茫茫人海,何处找寻?如今我可以断定,当年血染三峡,移祸华山剑派的,一定是万巧剑客鲁半班,我能知道这项消息,却不能告知丛姑娘,衷心之难安,逯老和老哥哥,亦能想见。” 妙手空空和回春圣手,都沉重的点头。 祁灵接着又说道:“至于丛姑娘对我的一番深情……” 说到此处,祁灵又呐呐地说不下去。 妙手空空此刻倒是没有嘻笑,皱着眉头,问道:“老兄弟既然如此,何不追到南岳,见过紫盖隐儒,岂不就易于获得这小妞儿的下落了么?” 回春圣手也说道:“祁小友为何就根据千年灵芝这一点医药见解,舍去南岳不寻,反而追寻另一个不可捉摸的线索?” 祁灵沉吟着说道:“说来这也是一点我私见,当年离开南岳之时,丛姑娘的武功,较之今日,相差远甚。” 回春圣手点头说道:“短短月余,若能功力大进,药力相助是其原因之一,于是祁小友就从这名医高人这方面去寻找了。” 祁灵说道:“若论一般医治创伤,紫盖隐儒武林高人,岂有不知之理,丛姑娘能获得传授,自是意中之事。但是,涉及其中专精之处,不是医道高人,焉能如此?” 妙手空空击掌叹道:“对了!方才祁老弟说到,在黄盖湖畔,那小妞儿一眼便看出毒创的种类,而且对于千年灵芝,又是内行已极,没有受过高人传授,她那里能够如此博学?” 祁灵说道:“逯老行医武林数十年,对于武林之中,医道高人,必然知之甚多,就逯老记忆所及,当今武林,除去逯老尚有何人精谙医道,且又精通武功?” 回春圣手沉吟半晌,摇头说道:“这‘精’之一字标准,太难断定,如果仅就既谙医道,又通武功的情形而言,南北一十三省,可数之人,颇不在少数。但是,若说到医道武功,均是高人一等,此等人又令人一时想之不起。” 妙手空空说道:“逯老儿!除了你这位江湖郎中,难道就没有再高过你的人么?” 回春圣手忽然笑呵呵的说道:“老偷儿!我可没有说自己是人间独一,武林无双啊!” 说到这里,回春圣手突又一拍桌子,说道:“有了!老朽想到一人,如果此人仍在世间,丛姑娘能得他一月传授,何愁武功不为之大加进益?医道何愁不为之精湛?” 祁灵闻言大喜,连忙说道:“逯老知道这位高人是谁?” 回春圣手没有立即回答祁灵的问话,却先向祁灵说道:“祁小友是否还记得你那位穆仁兄的面容么?” 祁灵一时会不过意来,只好说道:“穆仁脸色焦黄,其貌不扬,脸上还有一搭朱砂痣,年纪看去约有二十五、六岁,那是丛姑娘故意假装的容貌。” 回春圣手点头说道:“对极了!丛姑娘虽然老朽未谋一面,但是,老朽可以断言,她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和穆仁一定有着截然不同的容貌,武林中易容化装能躲过老朽的眼神,那只有一个人。” 回春圣手言犹未了,妙手空空抢着说道:“逯老儿!你是说千面狐狸靳一原?” 回春圣手点头说道:“除了千面狐狸,谁还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在短短的一个多月之内,使丛姑娘的武功,陡然增加如许火候,而且使丛姑娘精谙医道,熟知易容之术。” 祁灵一听也不觉抢着问道:“逯老!这千面狐狸是何许人?” 回春圣手自然听得出祁灵言下之意,这“狐狸”二字,极为难听,一个立身正大,存心光明之人,岂会用这种匪号?丛慕白投身于这种人门下,岂非自陷泥淖么?祁灵想到这些,能不为之急于形色?回春圣手沉缓地说道:“千面狐狸靳一原早在五、六十年前,是江湖上无恶不作的大魔头,黑白两道,闻名生畏,他不仅一身功力高深,而且悟性极强,与人交手,不出百招;便能暗习别人武功精髓,用以对敌。” 妙手空空也接着说道:“千面狐狸一手医道,不用作救人济世,却专门用在钻研毒物,配制毒器,他的暗器中人之后,除了他的解药,便毫无可救。” 祁灵听了这两段话,脸上颜色遽变,坐在那里浑身止不住一阵发自内心的冷颤。 回春圣手又接着说道:“千面狐狸满腹经纶,不仅医道高明,而且擅长易容之术,千面狐狸之名,便由此而起,若论医道高明,千面狐狸若能立志行医,老朽这回春圣手之名,非他莫属。 若论易容之术,由丛姑娘而穆仁,就可小见一斑。人是聪明绝顶,心是毒辣无边,这个人在黑道上而言,是近百年来,少见的奇才。” 祁灵心头沉重万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以心安,假若丛慕白姑娘果然投入千面狐狸门下,何异于一匹素绢,沉淀染缸之中,虽然不是祁灵使之而然;但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道义良心,祁灵自然无法消除心头重负。 所以,祁灵没有等到回春圣手说完,便抢着说道:“逯老! 你觉得丛姑娘是出于千面狐狸靳一原的调教么?” 妙手空空点头说道:“论医道,论易容,乃至论及那小妞儿的武功,千面狐狸的成份,是占着多数。” 回春圣手却摇手说道;“祁小友!你不必心急,老朽这下半段尚未说完。” 妙手空空瞪眼说道:“逯老儿之意,即使千面老狐狸仍在人间,莫非已经改邪归正放下屠刀了么?” 说着又摇头说道:“如果是真有其事,那是太令人难以置信,老狐狸能够苦海回头,洗手向善,那真为一大奇迹。” 回春圣手说道:“老偷儿!你久耽关外,竟然对中原武林,少作留心,你忘了廿余年以前,千面狐狸突然隐迹武林的事么?” 妙手空空微哂说道:“二十余年以前,老狐狸突然失踪,我老古何尝没有听闻。逯老儿! 不是老古故意驳你,老狐狸若是活到今天,至少也有百余岁,二十余年以前,他突然隐迹不见,不许他命竭寿终,业已死去么?” 回春圣手望着祁灵,摇摇头说道:“老偷儿!没有听到另一段传闻,你若是听到另一段传闻,你便相信千面狐狸确已洗手江湖,归老山林。” 祁灵抢着说道:“逯老!究竟是那一段传闻?可否说来以长晚辈见识?” 回春圣手呵呵笑道:“当然!老朽若不说出来,你祁灵岂不是要急煞么?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小友一句话,如果丛姑娘真的偶然列入千面狐狸门下,那是奇迹,也是幸运。” 祁灵默默地坐在一旁,他相信逯雨田不会说假话。但是,像方才说的千面狐狸那种为人;他能改邪向善么?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呀! 回春圣手此时却是长长地叹一口气,缓缓地说道:“人的为善为恶,往往都是一念之间,像千面狐狸靳一原这种人,若说他能悔过向善,说来确是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往往一件重大的转变,却是由于一件不能忍受的挫折所以使然。” 妙手空空哦了一声,然后说道:“照你老儿的说法,老狐狸是受了某种重大的挫折,而使之灰心懒意,才洗手收山的么?” 回春圣手点头说道:“如果老朽所听到的传说是真,千年狐狸确是由于此事,而灰心江湖。” 说到正题,妙手空空也和祁灵一样,静静的坐在一旁,来听回春圣手说出这一段武林往事,而且迹近秘闻。 回春圣手首先对妙手空空笑道:“老偷儿对江湖掌故,向是如数家珍。但是,有些事我这江湖郎中,沾着行医治病的便宜,往往知道一些别人不常易知的传闻。” 妙手空空哈哈笑道;“逯老儿!快说吧!我老古不是那样狭量,来吃你这一记飞醋。我老古又不是包打听,况且多年没有走动中原,孤陋寡闻,已不是丢人的事。 回春圣手遂说道:“二十年前,老朽为人医治眼伤,束手无策,无意听到有人说道,千面狐狸也是因为双眼成残,而洗手归隐。” 祁灵当时为之一惊,说道:“照逯老和古老哥哥说来,千面狐狸武功超绝,独步武林,这是何人能伤他的双眼,致令他成残废?” 大凡武林中高手,纵然遇上另一高手,不敌身亡,常有此事,若说被人伤及双眼,而尚留性命,则少听闻,故而祁灵震惊何人竟能伤得千面狐狸之双眼?回春圣手接着说道:“若论当今武林高人,仅就武功一项,能制服千面狐狸的,不是无人,祁小友令师,神州丐道老前辈一身绝艺当可超出千面狐狸一筹。但是,若要伤及千面狐狸的双眼,那是迹近不能。” 祁灵点点头,他也深知道,武林中稍有名气的人,都讲究宁碎不全宁死不辱的。何况千面狐狸这等大名头的人,那究竟是谁伤了千面狐狸的双眼?回春圣手说道:“千面狐狸的双眼,是伤在自己一个徒弟的手上。” 这一句话甫一出口,不仅祁灵意外的一惊,就连妙手空空也为之大感意外,这真是一个耸人听闻的传闻。 回春圣手略有叹息之意,深沉地说道:“千面狐狸生平不传门人,不知于何时,突然收了一位门徒,据说这门人机智灵活,心肠狠毒,一如乃师。大约深得衣钵之后,不知何故,突下毒手,伤害千面狐狸的双眼。” 回春圣手说到此地,似乎也为那人这种狠毒的手段,感到心寒,独自摇摇头叹息了一会,才又接着说道:“按说当时千面狐狸要下手还击,只要一举手之间,那个忤逆的门人,断然难逃生命,因为千面狐狸不仅一身功力,已臻化境,而且浑身俱是毒器,举手抬脚,见血封喉。但是,千面狐狸当时没有还手,任令那忤逆门人从容逃去。” 祁灵听说到此地,愈觉得事情神奇,武林之中,真是无奇不有,出人意料。 妙手空空却在一旁,不住地点点头,说道:“因果循环,天理报应,老狐狸一生,也不知道伤害了多少人,到头来,难免自食其果。” 回春圣手却接着说道:“想必这千面狐狸也感觉到自己得到报应,突然无比灰心,从此归隐深山,埋名不闻于世。” 祁灵在听完这一段神奇而又令人警惕的故事之后,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他忍不住皱起眉头问道:“逯老!千面狐狸靳一原被徒弟伤害双眼,隐姓埋名,只是因为双目已盲,不能一如往昔,任意行凶。但是,何以见得他是洗面革心,去恶向善?” 回春圣手点头说道:“祁小友此问极是有理,但是千面狐狸在当时,他能饶过忤逆的门人,他分明已有不忍之心。而且,像这种极聪明的人,一旦觉悟,便是昨死今生,据说还有过不少的武林好手,遇到过千面狐狸,曾经获得他高明的医术,救活性命。” 妙手空空此时也点头说道:“老狐狸居然能救人,这的确是以前所没有的事,看来他确是改变了。” 祁灵忽然站起身来,问道:“逯老!你知道这千面狐狸,他现在住居于何处?” 回春圣手说道:“安徽境内,有一座高山,名曰蔓山,又曰天柱。崇山峻岭,极少人烟,千面狐狸曾经数次被人发现在天柱山之麓,想必隐居在天柱山内。” 祁灵闻言,站在那里踌躇不定,沉思不语,仿佛是拿不定主意。 妙手空空见状呵呵笑道:“小兄弟!你莫非是要前往天柱山,寻找千面狐狸,追查丛姑娘的下落么?” 祁灵点点头,低头说道:“老哥哥!祁灵生平不愿意负人,丛姑娘对小弟仁尽义至,而我负人良多……”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老兄弟多情种子,不负佳人,我老古岂有不赞同之理。不过,依我老古之意,天柱山暂缓前往。” 妙手空空前两句话,说得祁灵脸上飞红,后两句话,祁灵又为之讶然不置。 回春圣手点头接着说道:“老偷儿心细如发,料事如神,说的极有道理。” 妙手空空望着祁灵说道:“我说祁老弟是多情种子,那是因为老弟只急于找丛姑娘,忘记了你此行的大事。南岳衡山和东岳泰山,才是你急于应该前去的地方,至于天柱山,稍缓以后再去,并不误事,纵然你此刻赶到天柱山,见到了老狐狸,也未尽然就能知道丛妞儿的下落,你说是不是?” 祁灵被妙手空空古长青这一顿话,说得满脸通红。 祁灵自然记得此行主要任务,是往南岳谒见紫盖隐儒,说明北岳秀士的内情,好让这一对夫妇,破镜重圆,再还要赶回泰山如期谒见恩师,回覆师命。这两件事都是大事,祁灵为何竟一时忘记,而要急于赶往天柱山?祁灵不是那种轻忽师命的人,而是一时情急,感到对丛姑娘内存疚意,便急而要去会见伊人,说明心意。 可见男女之情,一经坠入,每每便忘却身外一切,聪明忠厚如祁灵者,亦难免于意外也。 回春圣手此时含笑说道:“祁小友!只要知道可寻之处,只要此心不渝,日久自有重逢再见之日,此时不必为此事烦神。来! 来!待老朽先以一滴灵芝玉液,清除小友体内余毒,再定尔后行程。” 妙手空空也笑道:“小兄弟休怪我老古说话太重,存芥蒂于心。” 祁灵连忙道:“老哥哥金玉良言,不啻暮鼓晨钟,小弟感之不尽,岂有芥蒂于心。” 回春圣手笑道:“老偷儿几时也学会了客套酸文,别耽搁时间,一切等得事后再谈。” 说着便凝神注视,凝视着眼前的千年灵芝,用右手的玉刀,略作比划之后,便转面向祁灵说道:“祁小友!一滴玉液人腹,不仅可以祛除余毒,更能增进功力,益寿延年。小友此刻可先行趺坐于床上,稍作调息导引之功,等到灵芝玉液入口,顿时功效立见。” 祁灵依言趺坐床上,暗行功力,回春圣手又从药囊拿出一个小白玉盏儿,递到妙手空空的手里,笑着说道:“老偷儿!九月飞霜,露水不易得。但是,能得一小盏山泉,比起一般河井之水,又要合用多多。” 妙手空空伸手接过小白玉盏,笑道:“为了老兄弟的事,你老儿这个差遣,我老古只有应命了。” 转身走过房门,展身直上屋顶,转向郊外奔去,回春圣手这才拿起紫竹夹子,轻轻地夹住千年灵芝,再用玉刀照着方才比划的位置,暗用阴劲,点刺下去,顿时将千年灵芝刺破一道小口,立即就有乳白色的玉液,珠涌而出。 回春圣手不稍怠慢,右手玉刀一翻,接住流出来的玉液,约莫等到流出豌豆大小一滴,回春圣手这才用玉刀趁势一括,将那一滴玉液括在刀上,左手又赶紧用竹夹将千年灵芝创口夹住。 这几个小动作,都是极其轻而快,回春圣手想到丛慕白姑娘,在纷乱之中,能取得一滴灵芝玉液,救了少林寺的本因老和尚,而没有伤及灵芝本身,这点小动作,已经足使人惊佩,因而联想到那位未曾谋面的传奇人物,如今双目俱瞽的千面狐狸靳一原,该又是如何了不得的人物。 想到这里,回春圣手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地自语地说道:“若能使此人双目复明,未尝不是武林之福。” 言犹未了,门外人影一闪,妙手空空捧白玉盏,飘身房内笑道;“逯老儿在自言自语,说些什么?” 回春圣手脸上一红,当时微笑未曾作答,只是接过妙手空空找来的山泉,将灵芝玉液倾在盏中。他虽然没有回答妙手空空的问话,方才心里那一个念头,却由此深植不移,有了一个决定。 千年灵芝一滴玉液滴在大半盏冷冽的山泉之中,半盏山泉顿作乳白色,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充溢室内,连妙手空空方才那一阵狂饮,所留下的酒味,都为之荡然无存。 回春圣手端着这一小盏灵芝玉液,走到床前,祁灵微微睁开眼睛,进射出感激的光芒,正待张口说话。回春圣手摇摇头说道:“不必说话,尽快的喝下去,运用师门吐纳调息心法,运行周天,小友内力深厚,定然受益无穷。” 祁灵依言一饮而尽,顿时引接上业已提动的真气,不到顷刻时分,进入天人会合,返虚入浑的境地。 这一大周天运行结果,祁灵一睁开眼睛,但见阳光满室,日高三丈。刚一翻身下床,便觉察到神和心泰,真气充溢,而且口有余香,虽然祁灵还不知道这一滴千年灵芝,究竟对他有多大益处,但是,就凭此刻真气充沛,元神充足的现象看来,确是有异于平常的情形。 祁灵方自一思忖之际,忽然想到回春圣手逯雨田和妙手空空古长青,这两位老友何处去了?正是心里一动,转眼便看到桌子上压着一张纸,上面书写着两行大字:“北岳归来再见! 前往南岳再见!” 前面一行字,写得铁划银钩,笔力苍劲,看来是回春圣手的大笔。后面一行,写得龙飞凤舞,纵横不羁,分明是妙手空空的留言。 祁灵知道回春圣手前往北岳,是为北岳秀士疗毒治疗。妙手空空要往南岳,却是为何? 祁灵也知道这两位武林高人,必然都有深谋远虑的打算,妙手空空既然说南岳再见,必定有所为,好在自己也即日起程前往南岳,相见时,自有分晓。不过,两位老友为了祁灵治疗创毒,忙了一夜,临行未能道谢言别。祁灵心里难免耿耿不安。 祁灵收起字条,轻轻说道:“后会有期。”便离开店家,启程上道,直赴南岳衡山。 南下衡山,路程不远,祁灵一路上也不愿意多生枝节,他希望早日到达南岳,见过紫盖隐儒之后,他要以剩下来的时间,赶一趟天柱山,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理由,觉得丛慕白姑娘,已经回到千面狐狸身边。 可是,等他越过洞庭,穿过衡阳、翻岳麓、过涓水,到达衡山之麓,祁灵脚步自然地沉重下来,站在南岳之麓,眺望紫盖峰,祁灵把原本满腔急于要见到紫盖隐儒的心,慢慢地冷却下来。 当初不辞而别,如今再度重来,不知道如何开口,固然是一件尴尬的事。但是,北岳秀士冀求破镜重圆的意思,如何表达,更是祁灵煞费心机,此行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成功则皆大欢喜,失败则不仅无以对恩师与北岳秀士,且耽误一对神仙眷属的重修旧好,岂不是罪莫大焉?祁灵站在人山之径,眺望凝思,良久不得结论,只是缓缓而行,漫步沿山径而上。如此信步而上,不觉已是数越峻岭,几折险峰。 此时,日已正中,秋阳乏力,山中阵风呼啸,湿雾未消,俨然有冬日初阳未暖,寒风凛冽侵入之势,祁灵衣薄生寒,忽然豪气大起,一提神功,振袂疾起,直朝紫盖峰翠柳谷奔去。 祁灵如此一阵急剧奔驰,功行四达,寒意毫无,转眼间紫盖峰业已在望,而翠柳谷却无绿意迎人,只剩下一片疏黄,垂丝千万绺。二次重临此地,祁灵真有感慨万千,不由自主的慢下脚步,长嘘当叹,凝视不前。 正是祁灵如此一停下身形之际,忽然眼前不远,约在十余丈左右的地方,正是翠柳谷的边沿,有一条人影一幌。 这条人影身法太快,如此一闪之间,宛如一缕轻烟,在翠柳谷边缘,稍露即逝,如果不是祁灵的眼快,也不过只当他是风吹落叶而已。可是,此刻祁灵虽然没有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却看出了那是一个身穿青衫的人,则毫无疑问。 在南岳紫盖峰,翠柳谷前,突如其来这样一个人,而且又是身形如此神速,不容祁灵有怀疑之处,除了紫盖隐儒,尚有何人?既然紫盖隐儒现身,必定早已发现了祁灵的行踪,当时祁灵再也不敢任意施展身形,只朗声说道:“晚辈祁灵,二次前来翠柳谷前,负荆领罪,拜见老前辈。” 祁灵言犹未了,只听得翠柳谷的边缘,轻轻地有人笑了一声,就在笑声未落之前,一人悠然有如一只大鸟,从翠柳枝头,弹然而起,复又一落而下,直飘到祁灵面前不远的一块岩石上站住,朗朗地笑道:“你是拜见我的么?” 祁灵一看眼前这人,当时不禁脸上一红,臊个浑身发热,原来站在眼前的,那里是什么紫盖隐儒,却是一个未曾相识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年龄只有二十上下,容貌清秀,两道剑眉,斜飞人鬓,一双星眼,顾盼有神,身上的青衫,瞧不出是什么质地,襟摆镶着猩红阔边,站在那里迎风飘然。 祁灵始而一惊,继而脸上一红,两道眉头锁起,朗声问道:“尊驾何人?” 那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微微一笑,说道:“我叫鲁沂,方才你不是叫我么?” 祁灵想到自己方才称呼人家为“老前辈”,不由地脸上又是一红,尴尬地说道:“在下一时眼误,错认尊驾。” 说着当时拱拱手,便转身一旁向翠柳谷内走去,鲁沂轻轻笑了一声,身形一闪,拦住祁灵的去路。祁灵这时候才真正看清楚了鲁沂,在这一闪之际的功力,轻盈已极,而且身形美妙,就凭这一着轻功,已经说明鲁沂的功力,不在他之下。 祁灵退后一步,沉声说道:“尊驾如此拦住在下去路,意欲何为?” 鲁沂轻轻地笑道:“南岳深山,静寂无人,你到此地有何贵干?” 祁灵一听他彬彬有礼的问来,而且谈吐颇为不俗,便应声说道:“在下前来拜见一位武林前辈。” 鲁沂星目回转,略一思忖,说道:“紫盖峰,翠柳谷,没有别人在此隐居,你莫非是前来谒见紫盖隐儒的?” 祁灵不禁为之一愕,紫盖隐儒隐居翠柳谷内,武林之中,鲜有人能知道,这鲁沂是何许人?他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祁灵如此微微一怔,鲁沂却又接着哈哈笑道:“我明白了!你就是那位负心薄幸,自命不凡,莫名其妙的祁灵,你还来到衡山这紫盖峰前作什么?” 鲁沂如此极其尖刻的一骂,把祁灵骂个满头雾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瞪大着眼睛看着鲁沂,说道:“鲁兄!你为何如此破口伤人,你我萍水相逢,毫无积怨,祁灵不愿无端启衅,尊驾可否说明理由,一开祁灵茅塞。” 祁灵如此心平气和,婉言相问,满以为对方一定可以平心静气地解说明白,说不定其中是一件误会。 可是,鲁沂却反而脸色愈加严厉,沉声骂道:“花言巧语,人面兽心,你也配和我称兄道弟么?” 祁灵如此连连被他痛责,也不由地心头火起,厉声说道:“祁灵有何不当行为,尊驾尽管明言,只要有悖天理,有背人情,祁灵立即伏剑横尸,流血当面,如若尊驾不问真伪,不分青白,如此一味辱骂,休怪祁灵涵养不够,开罪于尊驾。” 祁灵如此严颜厉色,理直气壮一说,顿时眼前气势一变,大有山雨欲来之势,眼看着这鲁沂若再有辱骂之言词,立即就是一场兵刃相见的场面。 鲁沂站在对面,一见祁灵如此一动真气,当时眼睛一转,立即又鄙夷地笑了一笑,接着说道:“如果你能言行一致,倒还不失为是一个男子汉。我且问你,你是否认识一丛慕白姑娘?” 祁灵一听“丛慕白”三个字,宛如平地焦雷,连忙抢着问道:“丛姑娘她现在何处?鲁兄! 你是在何处见到丛姑娘?” 鲁沂没有理会祁灵的问话,只是鄙夷地笑道:“你是否有意作弄过丛姑娘的感情?你是否污辱过丛姑娘师徒间之情份?你是否……” 祁灵没等鲁沂说下去,便厉声叫道:“住嘴!住嘴!你不能如此任意侮辱我。” 鲁沂一见祁灵已经引逗得五神暴躁,大失常情,似乎感觉到有些满意。但是,他仍然鄙夷地说道:“我侮辱你?你回答我方才所问的问题看看,你说,你敢照直说。” 祁灵此时灵智大失,心神纷乱,当时只变得神情黯然的说道:“那是误会!那是一次巧合的误会。” 鲁沂冷笑说道:“误会两个字,就可以了结一切么?” 祁灵忽然神情一振,眼神盯着鲁沂,说道:“你在何处见到过丛姑娘?她和你说些什么? 你能说出丛姑娘的下落,祁灵愿承担一切罪名。” 鲁沂冷笑说道:“你要见丛姑娘么?且随我来。” 说着话,转身一拔,好俊的身法,只见他微一晃肩之际,横飞三丈有余,正好落在翠柳谷前,祁灵此时已无心顾到鲁沂是如何施展身形奔去的,只是随在鲁沂的身后,直扑翠柳谷。 祁灵刚一落下身形,顿时目瞪口呆,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翠柳谷前,鲁沂的身边,正躺着一位素衣如雪的姑娘,两眼紧闭,双眉微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正是祁灵日夜萦怀,耿耿在心的丛慕白姑娘。 鲁沂指着地上丛姑娘,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你所要见到的丛姑娘。” 祁灵这才心神一凛,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不由地抢上前去,高叫道:“丛姊姊!……” 祁灵前扑的身形,刚刚起步,这呼声未了,突然“呼”的一阵劲风,迎面直撞过来,事出仓促,祁灵一时未曾料到,闪避不及,只好一收身形,双足驻桩,两手上翻,迎着胸前硬挡一着。 当时只听得蓬地一震,祁灵被震得身形摇晃,桩步浮动,只见对面鲁沂站在那里,怒目横视,叱道:“你敢冒渎丛姑娘?我就要你出丑当场。” 祁灵硬接一掌之后,心里反倒定静不少,把刚才那一阵烦躁与冲动,渐渐冷静下来,他的心里在默想着两件事。 其一,这位突如其来的鲁沂,是何许人?他与紫盖隐儒,以及丛慕白姑娘,有何关连?而且鲁沂一身功力,极为不凡。方才一掌硬接,虽然祁灵是事出仓促,没有准备,但是,他能震得祁灵桩步浮动,这份功力,已经不在祁灵之下。 其二,丛慕白姑娘为何突然出现在南岳?又为何躺在翠柳谷前?祁灵如此冷静一想,对于鲁沂方才突施一掌,便没有放在心上,静静地站在那里,平声问道:“丛姑娘为何如此模样,可容在下一问么?” 鲁沂冷笑说道:“让你明白之后,看你如何自处?” 说着从身上取出一幅绢布,抖手掷向祁灵,祁灵伸手接过这一幅绢布,只见上面写着满幅字迹,而且龙飞风舞,笔力挺秀。上面写的是:“字留慕白知悉:汝离去后,为师深自省察,祁灵之所以不辞而别,必然有所误会之处,如果为师所料不差,罪在为师,而不在旁人。 呜呼!本拟静居深山,不涉尘世,未料命不由人,累及一对姻缘,内疚难安,乃出而远游,何处青山不埋骨?师徒情份,将或至此而终,善自为之。” 祁灵看完了这一幅绢布上,紫盖隐儒所留的字,心里也不禁为之沉重万分,想必是自己当初不辞而别,丛慕白姑娘也随之出走,紫盖隐儒思忖之余,已经料到关键所在。紫盖隐儒本是在情感上,饱尝痛苦的人,自然能想到丛慕白姑娘的内心痛楚,推己及人,归而自咎。 于是,她含歉意出走,在紫盖隐儒的心里,也许是认为,她如果不是易钗为弁,就不会引起这一场情海风波。 但是,祁灵心在沉重之余,他仍然不晓得丛慕白姑娘为何躺在那里,是身负重伤,抑或是另有病痛。 鲁沂见祁灵看完了绢布上的留字,便冷冷地说道:“你已经明白自己的罪过没有?” 祁灵一经恢复冷静,灵智复明,对于鲁沂的话,已经引不起怒火,当时只沉静地说道: “请问鲁兄!丛姑娘为何如此模样?能否告知在下。” 鲁沂满脸表情仿佛异常悲愤的说道:“丛姑娘回得紫盖峰,目睹紫盖隐儒留示,一时悲愤失常,悬岩失足,险至粉身碎骨,若不是我适时赶至,丛姑娘早就魂归黄泉,香消玉殒,这不都是你一人的罪过么?” 祁灵闻言心头为之一震,但是,表面上仍旧是沉静异常。接着问道:“鲁兄你为何来到紫盖峰?你为何知道其中情形详细如是?” 鲁沂大概没有想到祁灵此时此地,突然问起他这样一个问题,当时也为之一愕,脸上也为之一红,但是立即就恢复怒容满面,厉声叱道:“你如此顾左右而言他,便可以抹去你的罪行么?” 祁灵此时心里已有所得,便泰然说道:“鲁兄是一局外人,谅也无法知道其中曲折,丛姑娘究竟是病是伤,待在下治好丛姑娘以后,一切罪名由丛姑娘说来,在下自然俯首认罪。” 说着便举步上前,要察看丛姑娘情形,鲁沂忽然一言不发,右手骈指如戟,运用如闪电,迳取祁灵前胸各大穴道。 祁灵一吸胸,原式不动,不闪不躲,右手连刁带缠,左手疾拍一招“惊涛拍岸”,推向鲁沂的左肩。一守一攻,不仅快速非常,而且配合得天衣无缝。 鲁沂一挫右腕,一侧身,美妙无比的闪开祁灵一击,紧接着双手齐翻,一连拍出数掌,每出一掌,都是毒辣异常,专攻祁灵致命穴道。祁灵此时也展开全身功力,抢攻紧守,分毫不让。一时间,掌风呼呼,劲道四溢,两个年轻的好手,一转眼对拆了三十余招,彼此不相上下,难分高低。 祁灵觉得鲁沂的掌法并无特别奥妙之处,为何舍弃兵刃不用,而专攻双掌,因为在鲁沂的肩头,露出一小截剑把,剑身藏在青衫之内,背在背上。按理说,像鲁沂这等功力的人,剑法应该比掌法要高明。 正是祁灵如此暗自怀疑之余,突然鲁沂霍地双掌左右一分,力演一招“大鹏亮翅”,刚一逼开祁灵的掌风,便缩身一掠,退后五尺,站在那里说道:“住手!” 祁灵一顿身形,双掌环抱胸前,凝神注视着鲁沂,朗声说道:“你早就应该说明其中详情,何必如此破脸相向?” 鲁沂微微冷笑,飘然走上前两步,他站的地方,正好是丛慕白姑娘横躺的地方。祁灵忽然有一个奇妙的感觉,每看到鲁沂冷笑无言的时候,他那一张俊美的面孔,便使人感觉到有一股阴森森的煞气,破坏了他原有的英俊和潇洒。此时一见鲁沂走近丛慕白姑娘身边,心里突然有一种栗然之意,便连忙也跨上前两步。 鲁沂冷笑点点头说道:“我此时已无兴趣和你动手,丛姑娘晕厥过久,我要带她移往别处医治。” 祁灵一听立即上前欺身,朗声笑道:“黔驴技穷,图穷匕见,我就料到你有此一着,你还想逃去么?” 说着话,右手疾探上前,猛抓鲁沂左肩,此时两人相隔甚近,一探手之间,便可抓住对方身体,如此近身相搏,而且祁灵这一招又是出手极快,鲁沂要想躲闪,似乎已属不能。 眼看着鲁沂的一个左肩,就要落进祁灵掌下,忽然鲁沂不退反进,左肩微微一塌,争取了一瞬的时间,右手食中两指,骈指直戳祁灵前胸“七坎”。如此以攻为守,虽然是挺而走险,却是贴身近斗,最厉害的一种打法,如此双方各以分毫一瞬的时间,权衡轻重,决定进退。 祁灵抓的鲁沂左肩,得手之下,也不过皮绽骨折,可是鲁沂一指之下,只要点中“七坎” 大穴,祁灵当时就要咳血入肺,倒地不起。 所以,祁灵当时一见鲁沂不顾左肩,抢身进招,便知道他是准备以一条左臂,换自己的残废终生,甚至于当场死于非命,几乎是与鲁沂进身的同时,右手改抓为拍,五指劲拍鲁沂脑后对口,左手曲指如钩,硬撮鲁沂点来的两指,脚下左腿式作顶天立地,右腿直飞,踢出一式“独挑华山”,挑向鲁沂左腰眼。 祁灵这一连两掌一脚,呵成一气的三招,凌厉快速,干净俐落。 鲁沂自然不是弱者,躬身缩手,旋腿挫腰,好不容易把祁灵这一抡攻势,消除过去,已经轮不到有还手的机会。 祁灵抢得这一着机先,丝毫不放松,一口气连攻六掌,踢出三脚。 眼前这样大的场地,双方都不显意长展身手,偏偏一步也不肯让脚,就在方圆不到数尺的地方,转眼拆招十余着,而且双方都是以毫发之差,取决性命于呼吸之间。 尤其鲁沂此刻业已落于下风,极少能还手,他也不肯闪身退让,而是竭尽全力,就在那一小块地方,躲闪腾挪,间或还要攻出一两招辣着。 两个人的身手,都是当今一流功力,如此贴身递招,不仅惊险万状,而且令人眼花撩乱,精彩绝伦。但是,在这样惊险万状当中,如果有人旁观,一定可以发现一个原因,双方所以如此各不相识,偏要贴身近斗,那是为了在两人之间,地上躺了一个丛慕白姑娘。 很显然地,两个人都不愿意多退一步,而让给对方有可趁之机,而移动丛慕白姑娘。 两人出手愈来愈慢,而出一招,都是凝神贯注,全力施为,较之原先那种疾如闪电的攻招却势,完全不同。 忽然,鲁沂一挫身腰,稳坐桩步,右手内圈外翻,呼地向外硬推一掌,祁灵微微一侧身,右手横敲,疾施一式“闲数落花”,敲向鲁沂的右臂“曲池”,就在祁灵避招攻着的瞬间,鲁沂桩步不动,左手却趁机下掠,飞快地在丛慕白姑娘身上,连击两掌。 这情形一落到祁灵眼里,怒火腾然而起,煞气顿生,右手收招不攻,疾探腰间,取出七星紫虹,一抖而起,紫芒大盛,挺剑上前。唰、唰、唰,一连三剑,逼得鲁沂步步后退,翠柳谷前,砂石齐飞,饶是鲁沂身手如何了得,祁灵如此全力三剑,顿时落得险象丛生,危机百出,在闪躲腾挪之余,只有步步后退。 祁灵那里还肯容他逃去,一面全力挥剑,极力抢攻,一面痛叱道:“无耻恶贼!早就知你不怀好意,今天要让你逃走,我算不得神州丐道的门人。” 虽然祁灵说话分神,影响功力,但是,他此时确是动了真气,全力使剑,而且,七星紫虹又是利物神兵,威势不同凡响。 一时间只见剑光宛如紫光乱闪,剑气宛如劲风四溢,整个将鲁沂罩在剑光之内。 但是,最奇怪的是,鲁沂处在如此危机当头,而且有些手足无措之际,他却没有拔出宝剑的意思,只是一味的在祁灵剑光之内,极力闪躲腾挪。 正在这时候,忽然祁灵身后,一声娇叱,极其严厉的叫道:“住手!住手!” 祁灵一听这一声娇叱,当时为之一怔,剑式一收,拧身回旋,七星紫虹护住前胸面门要穴,凝神看时,原来是丛慕白姑娘站在当面,丛姑娘玉面铁青,柳眉倒竖,对着祁灵厉声说道:“祁灵!手仗利器神兵,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也算得光明正大的行径么?” 祁灵自认识丛慕白姑娘以来,虽然时间不长,相见时间不多,但是,丛姑娘留在祁灵的心里印象,极为深刻,他在自己记忆所及之中,从未见过丛姑娘如此厉颜发怒的情形,此时一见丛姑娘如此勃然大怒,当时心情一愕,只叫一声:“丛姊姊! ……” 下面的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丛慕白仿佛没有听到祁灵的叫唤,掉头向鲁沂问道: “你们为何在此动手?你又为何不拔剑还手呢?” 丛慕白问话的语气,极为凌厉,但是,刚一问完这两句话,立即又缓下语气,接着说道: “鲁兄弟!你认识他么?” 这一声“鲁兄弟”,听到祁灵耳里,何异是晴天霹雳,平地焦雷,他心里止不住在暗自忖道:“怎么?丛姊姊和他熟悉么?” 再抬头看时,鲁沂正含着微笑,对丛慕白说道:“丛姊姊! 他不就是那位存心薄幸,没肝没心,累及令师含愤远走,累及姊姊险坠断岩的祁灵么? 我一看他对你如此轻薄无礼,我就认出了他的真面目。” 祁灵本是思虑起伏,千头万绪,此时一听鲁沂如此说他,不由地一凛,心里顿时想到“这是阴谋,这是挑拨!”想到这里,当时脱口厉喝道:“鲁沂!你无耻已极!你敢血口喷人,我就叫你血流五步……” 言犹未了,丛慕白嗔目叱道:“你敢!你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力么?” 祁灵没有想到丛慕白会一变如此,几与他印象中的丛姊姊,几乎完全是两个人,禁不住心头一冷,颤声说道:“丛姊姊!我有话要和你说。” 丛慕白冷笑了一下,昂头不理,转而又向鲁沂问道:“他要怎样?你说下去。” 鲁沂望着祁灵说道:“小弟看不惯他那种轻薄行为,严言申斥,他便反目出手,挥剑以对,若不是丛姊姊及时醒来,只怕此刻,翠柳谷前已经是腥风血雨,惨事已成。” 祁灵此时心神已乱,呆呆地站在那里,想尽了心思,也想不透眼前的情形,是怎样一回事,所以对于鲁沂的说话,完全没有在意,根本没有听清是说些什么?丛慕白此时冷冷地望着祁灵,半晌没有说话,祁灵本是沉思不得,此时被丛慕白如此凝神一看,不由地从心里感到一阵冷意,他只感觉到丛姑娘的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丛慕白半晌之后,寒冷如冰的说道:“祁灵!我当初看错了人,想不到你原本竟是如此人面兽心……” 祁灵没有想到,会有人骂他“人面兽心”,而且骂他的人,又是他如今衷心敬佩,也是他内心感到无限歉意的人。这一句斥骂,只骂得祁灵满心冰冷,无限凄凉,说不出有多少委屈,伤心无限地叫了一声:“丛姊姊!” 丛慕白冷冰冰地笑了一声,说道:“你还有脸叫我姊姊么?我若是不念在你师父与我恩师,为武林同道,今天这紫盖峰头,就是你归宿之所。” 丛慕白最后这几句话,说得严厉已极,字字如刀。 鲁沂却一旁迎合着说道:“丛姊姊!你服药初愈,何苦生此大气?如要杀掉此人,以泄姊姊之愤,小弟自应代劳,绝不令姊姊失望。” 丛慕白注视着祁灵半晌,摇摇头说道:“不必!我已经说过,今天我饶他一次。” 转而又向祁灵说道:“告诉你,自今以后,你休要再碰上我,从此敌友关系分明,休怪我对你手下无情。” 说完了这几句话,转身向鲁沂说道:“鲁弟弟!我们走!” 鲁沂对祁灵笑了一笑,这一笑之际,仿佛有无限的得意,这才掉身和丛慕白双双拔空而起,直奔峰左,转眼踪迹俱无,人影不见。 祁灵站在那里,目送他们二人如此飘然而去,痴然而立,半晌不知所以然。 此时,日已偏西,白云如絮,风声如涛,翠柳谷垂丝千缕,紫盖峰怪石千寻,这一切一切的情景,都是一如往昔,没有丝毫改变。可是,祁灵此刻的心情看来,真是如同梦境,除了说他是梦境之外,没有任何原因和理由,可以说明方才所发生的事情,是那么突然,甚至于是那么荒诞无稽,令人无法想像。 祁灵站在那里,忘记了自己此行的任务,也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说不上是伤心,也说不上是悲愤,只是感到无比的茫然,茫然!心头一阵空荡荡地,周围也是空荡荡地…… 不知道站在这里过了多久,突然,有人一声高叫:“祁老兄弟!你是怎么的了?” 祁灵被这一下声如霹雳的高叫,震得耳朵里嗡嗡乱响,但是也震得心神一凛,眼神一收,回眸来时,不知何时已经是弦月清光,疏星点点,天色湛蓝,月光银白,分明是入夜很久的时分。 月光下,对面站着一个人,光秃秃的头,油光光的脸,光毛扳的皮衣,矮登登,胖呵呵的老头子,那正是名震武林,神乎其技的关外神偷,妙手空空古长青古老儿。 妙手空空笑嘻嘻地站在祁灵对面,呵呵地说道:“我老古说的南岳再见,想不到见到你老弟,竟是那么失神落魄的样子,叫你两三声,你都毫无所知,要不是我老古还有几分嗓音,只怕这时候,你老弟还是神游太虚幻境呢!老兄弟!你到底是怎么啦?” 妙手空空一见面哗啦啦就是一阵连珠箭似的,说了一大阵,祁灵站在那里,心头百味齐集,已经不知怎么说明白才好,如今一听妙手空空如此一问,把一个满心悲愤,无限委屈的武林小侠祁灵,顿时引起一阵抑止不住的激动,刚叫得一声:“老哥哥!” 就忍不住撇掉手中的七星紫虹,扑到妙手空空的身上,痛哭失声,把一个老练江湖,久历风险的古长青,也弄得张口结舌,手足无措起来。 在武林之中,讲究的是:“男儿流血不流泪”,像祁灵这样纵横武林,侠肝义胆的少年豪侠,居然会如此痛哭失声,自然使这位名震关外的神偷,感到意外,而为之愕然了。 但是,有道是:人不到伤心不流泪,妙手空空想不到祁灵究竟为了何事,会如此伤心落泪,而至不能自己。 其实祁灵心头所遭受的创痛,那岂是妙手空空所一时能想透的。 其一、祁灵自认生平光明磊落,坦诚对人,虽然当初对丛慕白姑娘,错生误会,但是,一经明白底细之后,立即悔意无边,恨不能立即向丛姑娘忏悔永生。而且,即使当时对丛姑娘心存误会,也没有怨恨诅咒过她,想不到今天竟被丛姑娘,听信谗言,不容他有辩白的余地,竟而骂之为“人面兽心”,天下事岂有比这个还更能令人伤心?其二、丛慕白当初温娴婉淑,雅丽端庄,祁灵才对之心折而仪慕,想不到如今一变竟是如此横不讲理,嚣张跋扈,是非不明,黑白不分,错认人到如此地步,祁灵也就不得不为自已含悲了。 妙手空空毕竟是久经世故的老江湖,虽然他对于祁灵的如此痛哭失声,感到惊愕,但是,他此时却不闻不问,让祁灵伏在身上,尽情的哭了一阵,直到祁灵发泄了内心的悲愤和委屈之后,才伸手扶起祁灵。 月光下,但见祁灵泪眼婆娑,满脸怨意,祁灵伸手展袖,揩干了眼泪之后,才黯然地问道:“老哥哥!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啊!” 祁灵之意,如果妙手空空如果能早来一步,说不定当场对于祁灵的委屈,能稍作说明和辩护,至少不让丛慕白误会乃至于糟蹋他到如此地步。 妙手空空一听祁灵怪他,却忍不住呵呵笑道:“老兄弟!我老古来得不迟啊!不过方才顺手做了一宗买卖,耽搁了一点时间,要不然也会来得早些。老兄弟!你究竟为了何事,如此值得伤心落泪?” 祁灵想到自己方才痛哭失声的情形,不禁为之脸上一红,羞愧顿生,呐呐说不成话,妙手空空点点头说道:“老兄弟!若遇到武林强敌,即使流血横尸,相信你老兄弟也不会无端流泪,依我老古看来,你是上了女人的当,是么?” 妙手空空两道骨碌碌的眼神,真似看透了祁灵的心底。一语道破,祁灵越发的羞愧无已,当时长叹了一口气,黯然地说道:“小弟不怕老哥哥耻笑,这一段事情,真是小弟生平仅遇,令人不知所以,心神憔悴,说出来,老哥哥一定会讪笑小弟无能……” 于是,祁灵便将自己进入紫盖峰的经过,如何遇见鲁沂,如何发现丛慕白,如何读到紫盖隐儒的留示,又如何与鲁沂动手,丛慕白如何突然醒来,如何痛斥自己……从头到尾,一字不遗地叙述了一遍。 祁灵一面在说,一面在留神妙手空空的神情。可是,妙手空空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嘻笑的态度,几乎是全神贯注,留心倾听。有时候,还闭上眼睛,仿佛在细细地揣摩祁灵所说的话中意味。 祁灵一口气说完了这一段事的经过,便向妙手空空说道:“老哥哥!小弟生平待人以诚……” 妙手空空伸手拦住祁灵说下去,忽然睁开眼睛,望着祁灵,皱着一双眉头,问道:“老兄弟!你对于此事,事后冷静想来,可有所得么?” 祁灵沉吟了一会,说道:“这个姓鲁的与小弟生平不识,为何如此谗言陷人?而丛慕白深明大义,为人娴淑,为何突变如是?这两点实在是可疑。但是,当时小弟受人误解,心神已乱,想不出一个头绪来,老哥哥对于此事,可有何高见么?” 妙手空空翻了一翻他那双光芒逼人的眼睛,搔了搔光秃秃的头顶,说道:“我老古老是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事出偶然,而是像有预谋。” 祁灵大吃一惊,连忙接着说道:“预谋?是谁有预谋?是鲁沂?抑或是丛慕白?他们预谋的目的,究竟为何?” 妙手空空摇摇头,放开声音,呵呵的笑道:“老兄弟!你大约是心头积愤太多,灵智受蔽,没有用心仔细揣摩,我老古虽然不能说出他们究竟预谋为了何事,但是,我们把方才那一段经过,仔细推敲,就不难发现有许多可疑之处。老兄弟!我们把这些可疑之处,慢慢集拢,稍加分析,这情形就不难有了一个大概。” 妙手空空如此慢条斯理,笑呵呵地说来,祁灵一阵脸红之余,心里对于这位老哥哥,有了无比的敬佩,祁灵自问机智不恶,对于事理,到目了然,可是如今为了丛慕白这件事,使他大失常态了。 祁灵回身拾起七星紫虹,和妙手空空相对坐在一块石头上,静静地望着妙手空空,倾听着他的高论。 妙手空空瞑目沉思了一会,掏出腰际的旱烟袋,打着火石,点着草绳,叭叭地吸了几口,吐云吞雾自得其乐一番,然后说道:“丛慕白这小妞儿,自我老古在幕阜山陆天成的庄上,发现她以后,虽没有看清面目,但是,那一身功力留给我老古印象极深。老兄弟!说一句你不高兴听的话,这小妞儿目前这一身武功,绝不在你之下,说不定还要高出你一筹。” 祁灵听了暗暗点头,从黄盖湖畔认识穆仁起,就发觉她的武功,确实要比自己稍高一筹,至少应变的功夫,要较之自己高明。 妙手空空接着说道:“像丛慕白这等功力,岂能在看到紫盖隐儒留字之后,会晕头失足,坠下悬岩?太不合乎情理,除非是她有意自绝。但是,有意自绝之人,岂能为鲁沂这娃儿半空中救住?这简直是荒诞不稽之谈。何况紫盖隐儒这一纸留书,并没有值得丛慕白伤心到投岩自绝的事,这件事大大地可疑。” 祁灵连忙说道:“若依老哥哥之意,这句话是鲁沂有意撒谎?既是鲁沂撒谎,为何丛慕白不予拆穿?难道丛慕白也串通说谎的么?如果是她串通说谎,用意又为何?” 妙手空空叭叭地吸着旱烟,一面不住地摇头,说道:“老兄弟!你不要慌!我们先找出可疑之点,然后再来推论其他。” 祁灵点点头,不再疑问。 妙手空空接着说道:“丛慕白不仅功力高强,而且我们也深知她精谙医道,她岂能一晕竟躺在地上许久时间?如果照你老弟方才说的情形看来,鲁沂拍她两掌,分明是解开丛慕白的穴道,使她适时醒来,而看到你持剑逼人,蛮不讲理的狠劲。但是,可疑之点又在此地。” 妙手空空望着祁灵,祁灵此时也点头说道:“是了!论功力,鲁沂应不及丛慕白,如何能上手点中丛慕白的穴道?这是可疑之处。”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老兄弟!只要你心灵不为情字所蒙,你会比我老古发现更多的可疑之点。” 祁灵刚刚褪红的脸,此刻又是红云满颊。妙手空空接着说道:“这一点有两件事可以证明,其一、鲁沂是存心有阴谋,其二、丛慕白这妞儿大有将计就计的模样,他们不是串通的,而是各行其事。” 祁灵此时也叹道:“这又是黄雀在后故技了,那……” 妙手空空没等祁灵说完,便接口说道:“老兄弟!我们暂不定论他们究竟为什么,且先多找可疑之处。” 祁灵想了一下,说道:“鲁沂的阴谋,想必为丛慕白识破,才会将计就计,如此说来,她对我那样恶言厉色的斥责,也是故意做给鲁沂看的了?” 妙手空空拍掌笑道:“事情已经小部份有了眉目,试想丛慕白既为紫盖隐儒收归门下十余年,设若个性如此暴戾不堪,紫盖隐儒这等高人,岂能相容如此之人?老兄弟!方才你若是能够如此推想,你这英雄泪,大概就不会流出来了。” 祁灵红着脸说道:“老哥哥休要取笑,小弟方才确是未曾想到这点,其实只要再一推想,丛慕白果然恨我如此之深,当时为什么不动手泄愤?而要如此飘然而去?不过,事到如今,小弟要请问老哥哥,丛慕白既是存心愚弄鲁沂,而且随他而去.她究竟为了何事?” 妙手空空点头说道:“疑问收集到此,是应该有一个定论。但是,还有一个根本疑问没有想到,这个疑问如果不想到,就无获得到盖棺论定的程度。” 祁灵忽然说道:“那应该归结到小弟方才开头所提的疑问了,鲁沂他是何许人?只要知道他是何许人,他的来意和存心,就不难迎刃而解。” 说到此处,祁灵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说道:“此人年轻后辈,武林之中,从未见过,若要推论他的出身,岂不是难如捕风捉影么?” 妙手空空笑嘻嘻地搔着他的光头,眯着眼睛说道:“老兄弟,江湖上常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拿不费功夫,事情只要一巧,就好办了。” 祁灵讶然说道:“老哥哥难道已经得到线索了么?” 妙手空空说道:“方才老兄弟怪我来得太迟,我说临时顺手做了一宗买卖.这宗买卖可做对了,我赶到南岳来的时候,在山中迎面碰上一男一女,展开身形,向山下直奔,这女的似曾相识地看了我老古一眼,那男的却是兴高彩烈,一路上姊姊叫个不停。” 祁灵一听,心里一阵酸意,抢着说道:“那就是丛慕白和鲁沂他们二人。” 妙手空空笑道:“方才老兄弟说明事实经过,我已经知道是他们,可是在当时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这男的有些故作亲昵,令人生厌,我临时决定,给他一点霉头。” 祁灵闻言,喜于形色,连忙说道:“老哥哥是否从他的身上,取来了什么东西么?”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要是论功力,我老古可挡不得他们之间任何一人,可是若论偷的功夫,谁让我是妙手空空,这名字是白叫着玩的吗?” 说着一面从皮袄底下解东西,一面又接着说道:“我们交身而过,我老古从那姓鲁的小娃儿身上,解下这件东西,相信只要你老兄弟一看,就能知道来龙去脉。” 衣襟一翻,从里面取出来的,竟是一柄通体黝黑的铁剑。 竟然又是一柄黝黑的铁剑,不用多看,祁灵一上眼,便能认出,这是万巧剑客门下所特有的兵刃,至此祁灵恍然,这鲁沂为何始终不撤剑出手,原因为何了。 想到这里祁灵恨不得立即起程追到黄山天都峰,将前后的账,来一次总算。但是,虽然明白了鲁沂为何许人,但是,事情却没有明白,甚至于反而又有糊涂的现象。 祁灵望着妙手空空说道:“这柄剑说明了鲁沂是万巧剑客的门下。” 妙手空空笑道:“是啊!九九归一,搅来搅去,还是归结到鲁半班的身上。” 祁灵说道:“鲁沂虽然是鲁半班的门下,或者是子侄之辈,但是他如何知道我要来南岳? 他如何知道利用丛慕白?他骗丛慕白的用意,仅是对付我么?仅仅是为了间接地伤害我么?” 妙手空空摇手止住了祁灵这一连串的疑问,笑呵呵地说道:“老兄弟!不要性急,事情只要层层追查,不难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你大概是一听到丛慕白和那姓鲁的小子,同道而去,又是气愤填膺。” 祁灵摇头说道:“这件事,令人真是难以下手,可惜的是紫盖隐儒不在翠柳谷中,否则,她老前辈当能够止住丛慕白,不让她出走,待我说明其间的误会,这件事真相就大白了,鲁沂的阴谋,也就无法得逞。” 妙手空空笑道:“有紫盖隐儒在此地,这件事不就无由而生了么?” 祁灵也觉得好笑,自己是否为了丛慕白姑娘的离去,变得心神有些不集中?紫盖隐儒果要留在此地,丛慕白这一段事,就自然不会发生。 妙手空空接着说道:“你说鲁沂阴谋得逞,倒不如说鲁沂中了丛慕白这小妞的圈套。” 祁灵闻言脸色一变,心头向下一沉。 妙手空空笑着说道:“方才我们不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丛慕白这小妞儿完全是有预谋的做法,安排着圈套让那小子钻,说不定她是识破了鲁沂的身份,成心去深入虎穴探险。” 祁灵不由得站起身来,他想到北岳秀士背上的毒梭,想到自己在黄盖湖畔所中的毒梭,想到万巧剑客的毒辣可怕,不禁为丛慕白捏了一把冷汗,脱口说道:“老哥哥!你凭什么断定她是有预谋的呢?”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老实说,紫盖隐儒她根本没有离开这紫盖峰。” 祁灵这回的确是怔住了,紫盖隐儒如果真的没有离开南岳,那一切事情,诚如妙手空空所说的,都是事先有预谋。但是,何以知道紫盖隐儒没有离开南岳?方才鲁沂和丛慕白所说的话,纵使都是假的,难道那一张留字,也不是紫盖隐儒所写的么?祁灵想着,便不禁将眼光转到身旁那一幅绢布上。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那幅字,我已经看到了,就是从那幅字上,我才发觉紫盖隐儒没有离开南岳。” 祁灵抢着说道:“老哥哥以为这幅绢布上所写的字,是假的么?” 妙手空空笑道:“老兄弟!你不必惊讶!待我老古说穿之后,相信你也断定这幅绢布上面所写的字,都是假的。” 妙手空空说着话,望着祁灵那懊丧失意的眼神,微笑着说道:“老兄弟!你休要埋怨自己不够聪明,而生惭愧之意,我老古比你老弟多吃几年饭,这些地方,就不是天份高低的问题了。” 祁灵摇头说道:“老哥哥!小弟不是惭愧自己没有识破,而是在想,这幅绢布既是假的,究竟是谁的意思?是紫盖隐儒老前辈自己所设计的,抑或是丛慕白所设计?或者是鲁沂的诡计? 弄假的人不同,其后果堪虑的程度,也就大有不同的。” 妙手空空也摇头说道:“这个虽是真情,却是无法推论得出。”祁灵从地上拾起那一幅绢布,抖在面前,妙手空空伸着旱烟袋说道:“老兄弟!首先你可以从字迹上去判别。” 祁灵这次特别留神看着每一个字,只见每一个字都是笔走龙蛇,功力非常,不过祁灵幼读诗书,原是一个饱学之士,对于书法一道,极有根底,此时仔细凝神一看,立即有了大概的辨别。 祁灵掉过头来对妙手空空说道:“老哥哥!这些字应该是紫盖隐儒老前辈所写的。” 妙手空空点头说道:“老哥哥先听你的意见。” 祁灵不慌不忙地指点着绢布,说道:“这些字虽然笔走龙蛇,龙飞凤舞,但是在笔锋运走之间,尚留有一份娟秀之气。老哥哥!你知道紫……” 妙手空空含笑伸手拦住祁灵说下去,笑呵呵地说道:“我知道,紫盖隐儒是武林前辈中,少有的愧煞须眉的高人。但是,这娟秀之气,应该是说内力不够,表现于字里行间。” 祁灵惊道:“那么老哥哥的意见,是承认这字的笔锋,是出自秀气,然又有何不同的论断?” 妙手空空笑道:“老兄弟!这就是你不够细心的地方!紫盖隐儒武林之高人,内力潜修,何止在一甲子以上,这等高人所写的字,岂有腕力不足之弊?这一点,是当初弄假之人,所绝没有想到,而是最能有力认定这绢布上的字,不是紫盖隐儒所写。” 妙手空空一口气说到此地,忽又指着那幅绢布,说道:“字既非紫盖隐儒所写,则其中一切情形,必然是出自虚构,而不容置疑。如此,老古才断言,紫盖隐儒没有离开南岳。” 祁灵此刻仿佛成了一事无知的稚童,明白一件事,紧接着又有更多的事,使他糊涂。按理说,两个人坐在此地,互相挖掘不少疑问,也都逐渐破疑,事情的真相,已经逐渐明朗,尚有何事糊涂?尤其最后证明紫盖隐儒仍在南岳,说明这件事的真相,是一个经过巧心安排的圈套,但是,祁灵似乎是有了患得患失的心理,所以随之而来的,又有了许多新问题。 祁灵在想:“这是有预谋的圈套,但是这圈套的用意为何?为了对付鲁沂么?他们如何知道鲁沂是何许人物?黄山天都峰,万巧剑客的门下,绝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身份。这件事,愈来愈令人难以揣摩。” 祁灵正在沉思不语,妙手空空也在闭目假寐。 弦月已经偏西,夜已过半,山风静止,夜凉如水,而寂静如死,紫盖峰前,翠柳谷旁,仿佛已经是被这深秋山寒所冻凝住了。 忽然,祁灵站起身来说道:“老哥哥!小弟想来一件契机,以小弟之意见,丛慕白当初在幕阜山……” 刚说到此地,祁灵突然顿住话头,霍地旋身,妙手空空一把拉住他,却仰头哈哈大笑说道:“老兄弟!你的意见,我的意见,都无非是凭理猜测,未尽然就是对的,现在你不要胡乱揣测,自有高人来说明真相。” 说着站起身来,指了一指衣襟,伸手抓住祁灵说道:“老兄弟!我老古要先走一步了。” 祁灵没有说话,一把紧拉着妙手空空,眼光里透出无比惊讶。 妙手空空笑道:“老兄弟!你放心!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了,此时我老古不走,要逼得我尴尬难堪么?” 说完了话,连个再见都没有说,一溜烟,疾驰下山,倾刻就消失了迹影。 紧接着,祁灵昂然迈步,慢慢地步向翠柳谷内——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十五章 有心探虎穴 无意获奇缘 常言道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即使是一个素具机智,禀赋聪慧的人,一旦遇到关系本身的利害,尤其是事出突然,也难免为之大失常态,灵智尽失,茫茫然而手足无措矣。 祁灵从北岳恒山起程,心里就牵念着丛慕白姑娘,感觉到对她有无限的内疚,辜负伊人一番深情真意,已是不该,竟还在心里污辱过丛慕白师徒的关系,更是祁灵引为终身难以弥补的憾事。所以,祁灵之渴望见到丛慕白,渴望当面痛斥自己罪行,而稍减内心之不安,几乎是无时或释。 好不容易历经黄盖湖畔的险境,以及幕阜山麓的纠纷,得到一丝希望,获得一点消息,当他赶到南岳紫盖峰之时,竟发生了如此令人难以想像的事,毋怪乎祁灵感到茫然,虽经妙手空空古长青,剥蕉抽茧,逐次剖析,但是愈是剖析,愈是不解。直到妙手空空飘然离去之时,祁灵在心里才又萌起一线希望。因为,翠柳谷内忽传人踪,假如紫盖隐儒确是没有离开南岳,那翠柳谷来人,必然是紫盖隐儒,只有紫盖隐儒此时此地出现,对于方才丛慕白和鲁沂那一段事,才能明了真相。 当时,祁灵缓步慢慢地走向翠柳谷。假如,祁灵他自己方才听到声息,没有耳误,在二十丈之内,一定可以见到紫盖隐儒。 九月深秋,浓霜多厉,尤其是在高耸人云的南岳紫盖峰上,翠柳早已衰黄褪落,只剩下千缕垂丝,无边飞线,在月色迷蒙之下,令人有一种凄迷的美感。 祁灵也算是旧地重游,较之当日乍来衡山,又别有一番滋味齐集心头,此时此地,祁灵无暇流览紫盖峰头,翠柳谷前的深夜景致,只是全神贯注地,向翠柳谷内走去。 在翠柳谷,他不敢擅自施展轻功,免落不敬之嫌。但是,他记得当日银须虬叟引导他穿过翠柳谷之时,翠柳谷是一座暗藏玄机,夺尽造化的迷踪禁制。所以,祁灵不敢大意,只隐约的凭着自己的记忆所及,迈步探测面行。 正是祁灵全神贯注,一步一步向前探进之时,忽然,一阵清澈如三秋深潭,明亮如中天皓月的声音,说道:“翠柳谷禁制业已撤除,祁灵无须多虑。” 时隔数月,这声音入耳依然是如此熟悉,如此温婉动人。祁灵当时双脚一提,急展身形,一路行云流水,并且口称谢意说道:“多谢老前辈指点!” 话音刚一落时,人已抵达翠柳谷中一座突出的岩石之前,深深施礼,说道:“武林晚辈祁灵,拜见老前辈!并愿领责,以求应得之罪。” 岩石上,正是站着神情潇洒,负手而立的紫盖隐儒许冰如。她微微含笑,颔首说道: “起来!” 祁灵站起身来,仰首看时,紫盖隐儒脸上没有一些儿不愉之色,这才不由地心里遽增了一阵愧意,正待躬身谢罪时,紫盖隐儒却含笑说道:“别后时光,祁灵进益不少,神光内蕴,气清神闲,分明是三花已盖顶,五炁渐朝元,难得呀!祁灵!是否有何奇遇?” 紫盖隐儒见面没有迫问当日不辞而别的原因,不指责他愤然而去的失礼,没有问他此行之意,已使祁灵感到如沐春风,温暖无比,尤其紫盖隐儒又将当日称他为“祁娃娃”,改变成直呼其名,更使祁灵感到受宠若惊。 当时祁灵必恭必敬,垂手恭身,正待答话。紫盖隐儒挥手笑道:“祁灵你不必拘礼,还汝本性,归向自然,岂不更为真切么?” 祁灵不晓得这位武林前辈,为何如此和蔼和纵容着自己。但是,这时他也就自然的放松心情,仰首说道:“不瞒老前辈说,晚辈侥幸于不久之前,得获一滴千年灵芝玉液,想必因此而大有助于内功修为。” 紫盖隐儒点点头,继而又含笑说道:“回春圣手他虽然心存济世救人,但是对于珍贵圣药,却不无端轻易给人,他为何无由无故擅自赠你一滴千年灵芝玉液?难道你是受了何等毒伤,因此而因祸得福么?” 紫盖隐儒这几句话,说得祁灵为之一震,紫盖隐儒对于他的事,知道得不少,难道是丛慕白她对紫盖隐儒所说的么? 祁灵心里如此闪电一转,连忙说道:“晚辈不幸而中了一枚毒器,回春圣手老前辈,才以一滴玉液相赠。” 紫盖隐儒轻有惊讶的“啊”了一声,接着又点点头说道:“是了!想必是你中了万巧剑客门下的毒器,慕白她省去这一点,没有对我说明白。” 祁灵也几乎惊呼出声,临到口边的一声:“啊呀”,又缩了回去,心里想道:“原来是丛慕白把所有的经过,都已经告诉了紫盖隐儒。” 紫盖隐儒没有理会祁灵的惊讶,接着又摇摇头说道:“慕白此去,若能获得两滴千年灵芝玉液在身,则是安如磐石,可是如今却是挺而走险,只怕一旦被人识破,危险就难免了。” 祁灵这时禁不住大惊失色,说道:“老前辈!丛姊姊她随鲁沂前去,的确是有预谋的么?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紫盖隐儒点点头,接着说道:“她不但知道鲁沂是万巧剑客鲁半班的儿子,而且,她还知道这万巧剑客,极有可能就是当年血染三峡,无辜剑毙全家的血海仇人,就是这位诡秘无边,毒辣无比的万巧剑客所为。” 祁灵的确是为这几句话,感到惊讶已极,万巧剑客的事,是回春圣手在黄盖湖畔说出来的,而且回春圣手特别说明,知道万巧剑客其人的,当前武林,是少之又少,而他只不过是在一个偶然机会听到这个名字。最主要的万巧剑客在数十年前,是藉藉无名的小卒,而几十年来,又隐姓埋名,所以没人知道,丛慕白如何知道得如此详细?甚至于连自己当初在黄盖湖畔的一点推测,她都知道,这件事太过奇了。 紫盖隐儒叹息着说道:“她不知道万巧剑客的住址,几乎费尽心机,才找到鲁沂这条可以利用的线索,才决心深入虎穴,挺而走险。” 祁灵立时不禁脱口说道:“万巧剑客为人机智百出,辣毒无比,手下人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丛姊姊此去单身一人,危险之情,不言而喻,老前辈为何……” 说到此地,祁灵忽然想到自己说话太过冲动,如此说来,岂不是有责怪紫盖隐儒之意么? 当时把话咽住,顿即满脸飞红。 紫盖隐儒又轻轻的叹道:“我不能阻止慕白为她全家报仇雪恨的决心,过去十余年,我一直避而不谈此事,一则我确实不知道仇人为谁,再则我怕她分心。如今她既然知道了仇人,我能极力阻止,亦于心不忍,事实上慕白功力较之以前,有极大进益,只要小心不求急功,先探虚实,或者不致有事。” 对了!说到此地,祁灵想起方才那一连串的疑问:丛慕白如何引得鲁沂人圈套? 她是如何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一切? 丛慕白的武功是否为千面狐狸靳一原所传授? …… 这许多新旧疑问,堆积在祁灵心头,但是,祁灵不敢出口相问,因为丛慕白此去,必然是随鲁沂前往黄山天都峰探听虚实,危险是随时可以发生的,而黄山天都峰只有祁灵知道,他只是在考虑,是否要将这个地址告诉紫盖隐儒?以及他应该如何着手去接应丛慕白? 因此,祁灵已经无暇探听闷在心里的疑问,只是深锁双眉,苦思对策。 倒是紫盖隐儒恢复了潇洒自如的神态,含笑说道:“慕白此次虽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但绝不致莽然从事,而鲁沂在万巧剑客薰陶之下,机警细心,也断不致轻易引导慕白,迳至他们的老巢。故目前一切情形,尚无须多急,我相信你对于慕白的设计经过,必是纳闷已久,不妨待我说明,也好作为你思考之依样。” 说着便飘然转身,直穿翠柳谷,向昔日祁灵和银须虬叟所住的地方,掠身而去。祁灵随在身后,心里不住地暗自思忖:“有道是:知徒莫过于师。紫盖隐儒如此不动声色,必然对丛姊姊此行,胸有成竹,且听完她说明这一段经过之后,再作决定尔后行止。只是,在如此情形之下,我如何启口,来说明北岳秀士所托之事?这毕竟是此行南岳,主要的目的呀!” 祁灵一路思潮起伏,随在紫盖隐儒身后,抵达当初银须虬叟居住的那一间石屋,月光透门而入,室内微见光亮,一切依旧,只是人事全非,祁灵不由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紫盖隐儒就当中一个草蒲团上坐下之后,微有感慨地说道:“沧海桑田,世事的变化,原是未可料定,慕白此次出外不到两月光景,其间的变化,却是历经曲折……”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两句话用来说明丛慕白这一段时间的经过,倒是入木三分,极为实在。 事情应该从丛慕白姑娘离开南岳,追踪到华山枫林山庄,和祁灵在解剑桥畔,几句冷言,一丝冷淡神态,使姑娘柔肠百折,伤情欲绝处说起。 丛慕白姑娘在华山枫林山庄前,解剑碑旁的小桥栏杆,听到祁灵那种极为恭谨而又却是冷漠无情的说话之后,把她满怀热情,化为冰冷,伤心欲绝的掉头而去。 离开枫林山庄之后,丛姑娘真是有茫茫人海,无处容身之感,恨不能当时立即伏剑自刎,谢绝人寰。但是,她想到自己一身血仇未报,如此横死九泉,无颜见逝去的父母,也无以对抚育她的恩师。她想找一个地方,尽情痛哭一场,以发抒心头块垒。但是,徒哭又该如何? “情”之一字,其对人也,真是力大无穷,世人之对于“情关”之难过,自古皆然。多少人为“情”而殉身,或者丧志灰心,终生潦倒,大凡能勘破情关的人,其必有超人之智慧,与不同凡响的定力。 丛慕白秉性虽柔,但是遇挫即转为刚强,在一阵狂奔之后,也不知道在山峦起伏之间,跑了多远,终于在一棵松树下,疲备的休息下来,此时已是微月当空,空山寂寂。丛慕白先在那里仰望星空,被沾冷露,忽然间有一种极冷静的念头,顿上心头,她暗自忖道:“祁灵的为人,并非浅薄无知,狂妄自大,他为何突然如此绝情?其中必然有其原因,当我愤然临去之时,他不是还在高呼,有所说明么?” 想到此地,丛姑娘又止不住自己摇摇头,想道:“只可惜我当时气愤填膺,无暇想到这一点。如今,自然也不好再去责问了。唉!自古多情空余恨,设若我当初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人,对他未动真情,何至到达如今这种伤心境地?” 姑娘想着,在一阵自我叹息之余,又止不住脸上飞来一阵红意。 想到今后行止,无颜迳回衡山,不愿再返西岳,姑娘芳心一动,抚着腰间的长剑,自语说道:“既然他不肯帮助我找寻仇家,报却亲仇,我为何不自己独自寻访?父母亲仇,原不应假手于人,应该凭着自己一身武功,和腰间三尺剑,遍访天下。天见怜,让我访到仇家,了却心愿,剩下余年,再也不惹这尘间纠缠,而引起无边的烦恼。” 丛慕白这一阵思前想后,心境反倒为之渐渐豁然,虽然她对祁灵减淡了不少恨意,但是却由此加浓她淡漠人间一切的心情,当时立即站起身来,仰天长叹一口气,一顿脚间,仿佛摆脱了一切烦恼,昂然走向她遍访天下的途程。 因为她没有预计的路线,便沿着山峦起伏,东出峡境而这天,她到达安庆府的西边山镇梅城,远眺一山,高插人云,宛如擎天一柱,极为壮观,丛姑娘自幼随紫盖隐儒迁山而居,对于名山奇峰,也不知道经过多少。但是,却很少看到像这座山如此峭陡毕直,挺拔惊人。一打听之下,才知道这是大别山的奇峰,名曰天柱。 丛姑娘暗暗点点头心里想道:“真不愧是天柱二字,路过此间,不能不去登临一番,虽不敢在此山有所发现,至少可以饱览天柱奇峰的山色。” 丛姑娘在梅城稍作休歇,便独自一人,攀登天柱山,及至山麓,仍不乏樵子山僧,往来山径之上。好在姑娘早已易钗为弁,一介书生打扮,倒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及至深山,人迹便绝,顿时使人有遗世独立之感。 天柱山是大别山脉东亘人皖以后,一个奇峰突出,上耸人云,孤峰独立,真不愧是天柱二字,唯自半山以上,俱是白石绵延,被盖全峰,远远望去,宛如一遍晶莹白雪,故有“天柱晴雪”之称,而被列为梅城潜山十景之首,而蔚为奇观。 丛慕白虽然经历过许多名山奇峰,但是,何曾见过这等白石峥嶙,而寸草不生的现象? 一时兴起,疾展身形,鹊起兔落,左闪右挪,就像是白雪丛峰当中,飞跃着一个巨大的鹰隼,为这白石奇峰,增添了不少景色。 丛慕白如此一阵疾奔之后,渐渐抵达山峰之巅,形势愈来愈险,壁陡如峭,足滑似油,就连丛慕白这等身有极俊功力的人,也只有小心翼翼,缓步而上。可是,这时候的天柱山,较之山下眺望,又有了不同,也不尽然都是如雪的白石,间或有疏疏朗朗的匍匐矮松,极饶趣味,也极为奇特的生长在这白石之间,而且如线的飞泉,宛如倒悬银丝飞溅在白石隙中,为这白石峥嶙的山峰间,增添了不少生气。 丛慕白这时候,已然略有倦意,便倚着一棵矮松,稍作休憩。 回首来路,但见迷蒙一片,远不可及,俯首脚下,原来俱是千仞悬岩,一失足便要饮恨千古。 再仰首上面,但见青天已近,湛蓝可爱,悠然两朵白云,探手可得,峰顶有一块巨大的磐石,斜斜地压在上面,也为这天柱山蔚成另一个奇观。 正是丛慕白观赏这人间少见的奇峰奇景之时,忽然仿佛眼睛一花,就在丛慕白身前不远,隔着一道宽不及丈的断壑,对面一块孤石上,站着一位须发如雪,浑身长袍如火的老人。 这个老人的出现,真的使丛慕白怀疑自己的眼睛,在这白石一遍,阳光灿烂的天柱山,有了差误。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她已经镇静下自己的心神。但是,等到丛慕白立起身来,再稍一凝神打量的时候,她更惊异不置了。 这位白发红袍的老人,站在那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倒负着双手,却是紧闭着眼睛,站在那里,宛如是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如此深山,如此险境,连丛慕白这样身具武功的人,都要步步留神,时时小心。这位老人却如此毫不为意,紧闭着双眼,站在断壑孤石的边缘,这种胆气,已经说明他是一个不凡的人物。 丛慕白暗暗想道:“这位老人突然出现在我的对面,难道是为我而来的么?” 丛慕白心里在疑惑,正准备越身过去相见。忽然,一点乌星,从远处劲射而至,这点乌星来得太快,等到丛慕白看清楚是一只黑猩猩的时候,它已经扑向那位白发红袍的老人的身边。 那白发红袍老人是站在突出孤石的边缘,脚下本是万丈绝壑,这头黑猩猩来势如此疾猛,一撞之下,那老人飞坠绝壑之下,那里还有活命?丛慕白一时情急,也无暇多作思虑,当时立即大喝一声:“孽畜胆敢伤人!” 人随声起,脚下猛蹬,身形平去,式化“猛龙过江”,去势如矢,也朝老人所立的孤石上扑去。 两人相隔本不及三丈,中间是隔着一道阔不及丈的断壑,在丛慕白如此几乎是全力猛扑,疾掠而发的情形之下,虽然比那头黑猩猩起步稍晚一步,却挣得个同时到达。 丛慕白唯恐伤了那位白发红袍老人,在她人未到达孤石边缘,猛地一提真气,右手疾挽回胸,一记大力掌法,式走“五丁开山”,提足八成内力,猛推而出。 丛慕白当时没有看清楚这位白发老人,曾否有躲闪的意图,也无暇顾到这位老人有否抵御能力,她当时只是一个感觉:“这个黑猩猩来得太突然,救人要紧。” 如果,再稍微有一点时间给丛慕白思虑,说不定她就不会擅自伸手了。因为,这位白发红袍老人能够如此无声无息地,站在天柱山巅断峰壑边缘,岂能对于一只猩猩的来袭,如此浑然无觉么? 丛慕白没有时间容她多作一瞬间的思虑,所以当时人在半空,便提足八成内功,推出一掌大力掌式,而且其中还夹杂着有紫盖掌力。 其实这是丛慕白救人心切,犯了武林动手发招之大忌。人未落实,神未定,气未敛,对方功力深浅不明,如此悬空出手,只要对方功力稍过于自己,便要毫无挽救余地的,败落下来。 虽然扑来的对方是一只身材不高的猩猩,但是万一有了意外,丛慕白的脚下,就是万丈深壑,失足下去,只怕尸骨无存。 就在丛慕白如此一掌推出,功式未及推出七成,掌力便已着实,当时只觉得一震,丛慕白刚一觉察情形不对,没等得及收势偏身,想落进孤石上,紧接着就是一阵极其强大的反击,力道如涌,来势如潮,丛慕白右臂一麻,身形凭空被震退五、六尺,而且此时真气已泄,无法再提气上拔,顿时就像断线风筝一样,滴溜溜地直向绝壑深处栽落下去。 丛慕白大惊之余,心头一冷,当时闪电一转:“这番完了!”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突然只觉有一股力量,从绝壑下面直冲而上,正好托住丛慕白下落的身形。丛慕白虽然真气已泄,止不住向下坠落,但是像她这种功力,只要稍有借力之处,便可以缓气行功,登萍尚可渡水,踏雪已是无迹,何况从下而上的这股力量,来得相当的大。 丛慕白当时背脊微一着力,丹田真气,早巳调匀,全身一伸双臂,力演一式“摘星赶月”便借着下面来的那股力量,反弹上拔,再度凌云,正好此时一手搭住那一块孤石的边沿,顺势“鲤鱼打挺”稳当当地站在石上。 等到这一招死里逃生。翻上了石面,丛慕白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那位白发红袍的老人,神情丝毫未变的站在那里。在他的身后,一边一个站着两只小黑猩猩。 丛慕白暗自捏着冷汗,为自己抱着冤屈暗想道:“原来这黑猩猩是他眷养的,我要是死在绝壑之下,那才冤枉呢。” 但是,接着又想道:“方才我虽然是凌空发掌,劲道不实。但是,一掌之下,至少也得数百斤力量,而且其间还夹着有紫盖掌力,一只小猩猩,竟然能毫无困难的,将我反震下壑,这只猩猩不但已经通灵,而且功力竟在自己之上,这岂不是奇谭么?” 丛慕白还在那里怔怔地暗想,那白发红袍老人突然张开大嘴,声如沉钟地呵呵笑道: “女娃娃!近二十年来,你是看到老夫的第一个人,又难得你有这般好心,老夫不能让你白到一道飞来峰,这是缘!这是缘!女娃娃!你叫什么?” 丛慕白此时惊恐之情,难以抑止,这白发红袍老人何以一眼便能看出她是“女娃娃”? 而且丛慕白打第一眼看见他起,就没有见过这老人睁过眼睛,这老人究竟是何人?他所说的缘份,是所指为何? 丛慕白一时怔在那里,忘记了答话。 紫盖隐儒缓缓地叙述到此地,也轻轻地叹一口气,说道:“说来也真是她的缘份,矩暗想,那白发红袍老人突然张开大嘴,声如沉钟地呵呵笑道: “女娃娃!近二十年来,你是看到老夫的第一个人,又难得你有这般好心,老夫不能让你白到一道飞来峰,这是缘!这是缘!女娃娃!你叫什么?” 丛慕白此时惊恐之情,难以抑止,这白发红袍老人何以一眼便能看出她是“女娃娃”? 而且丛慕白打第一眼看见他起,就没有见过这老人睁过眼睛,这老人究竟是何人?他所说的缘份,是所指为何? 丛慕白一时怔在那里,忘记了答话。 紫盖隐儒缓缓地叙述到此地,也轻轻地叹一口气,说道:“说来也真是她的缘份,竟然遇到了这样机会。” 祁灵接着说道:“这位白须白发,身着红袍的老人,是否就是数十年前,为害武林,而后洗手归隐,双眼己瞎的千面孤里靳一原么?” 紫盖隐儒脸上透出一点惊讶之意,但是,稍停即平复如初,微微点点头,说道:“正是他。祁灵你对于这个掌故,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是你师父告诉你的么?” 祁灵红着脸摇摇头,说道:“是晚辈在上塔镇,听到回春圣手和妙手空空两位武林前辈,彼此的推测。” 紫盖隐儒含笑点头说道:“这两个人见多识广,这就难怪了。” 祁灵接着说道:“据他们所知道的事实,千面狐狸靳一原由于收徒不慎,自毁现眼,遁迹深山,早已灰心功利名声,为什么会和丛姊姊一见之下,便要破例授之武功?” 紫盖隐儒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难以据理说明的,只能说这是‘缘份’,天下有很多事,是无法以常理推论的,像靳一原早年为了门人,而自用毒药毁去双眼,应该对这收徒传艺之事,绝口不谈,可是他却在慕白乍一碰面之时.便决心传授他的武功、医道,和易容之术,而且几乎是倾囊相授,用尽各种助长其成的方法,使慕自在短短一个月时间之内,功力突飞猛进。你说,这除了用缘份二字来说明外,尚有何种理由,足以说明?” 紫盖隐儒说到此地,闭目静默了一会,又缓缓地说道:“千面狐狸靳一原的武功,虽然算不得武林独步,但是他的医道,却是在武林中箅得‘前无占人’,此人熟读脉案,博识药经,慕白在这方面的收益,远较武功为多。特别是她本身,服用靳一原不少自制灵丹,已经撞破生死玄关,打通任督二脉。三花盖顶,五炁朝元,那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祁灵暗暗吃惊的啊了一声,心里暗想道:“怪不得丛姊姊她的武功,突飞猛进如此之快。”祁灵想到这里,又不禁有了一点奇异的想法:“武林之中,一个继承衣钵的得意门人,是不能轻易让别人掠夺而去的?紫盖隐儒对于这件事,竟然不为意。” 心里有了这种想法,眼神就难免要流露出惊奇。 紫盖隐儒望着祁灵,点点头说道,“你会奇怪靳一原为何会如此为别人门下传功授艺,这一点,至今我也不明,不过,靳一原仅仅传功授艺,并不承认师徒名份,就这情形看来,靳一原绝非一时激于旧性复发,我行我素,而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所作的决定。” 祁灵也感到这一点,值得奇怪的,当时他又说道:“千面狐狸靳一原,他知道丛慕白姊姊的师承么?” 紫盖隐儒微笑说道:“靳一原眼瞎心明,慕白一举一动之间,他便知道是出白天山门派,倒是慕白她一顺口之间,把自己的身世,也都说了,如果我推论不错,靳一原在见面之初,诚如他所说,彼此有缘,又喜爱慕白存心良善,天资不恶,赠送一两招功夫,如此而已,及至后来,几乎是倾囊相赠,不要师徒名份,如果说有原因,那就是因为慕白的一段身世。” 祁灵惊道:“靳一原基于这一点道义的同情,人道的激发,便会如此倾囊相授么?” 紫盖隐儒微笑说道:“祁灵!如果易地而处,换作是你,你会如此做么?” 祁灵摇摇头,坦诚地说道:“江湖上不平之事,当然伸手要管,为他千里奔波,为他披星戴月,乃至于出生入死,这都是常情。但是,若基于这一点抱不平,便将自己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各种绝学,倾囊相授于一个素不相识,而又彼此无关的人,晚辈无法做到。” 紫盖隐儒点头含笑说道:“善哉!祁灵!你坦诚如此,自然句句合乎实情,如此推及别人。 自然也难能做到这一点,我所以认定靳一原是基于这点原因。慨然传授慕白武功,是相信他除了同情和仗义之外,还有其他的因素。” 祁灵一时会不过这句话的意思,愕了一会,接着问道:“老前辈之意。除了同情和仗义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因素,晚辈愚蒙,老前辈可否指点明白?” 紫盖隐儒慢慢收敛起笑容,摇摇头说道:“我方才不是说过幺,你我都是推己及人,设身而想如此而已,这件事日后相信自有明白之时。” 祁灵知道紫盖隐儒绝不会随便无端说出这样一句话,尤其她说的是自己设身处地的假想而得,定然另有高见,如今既然避而不谈,祁灵自然不便多问。但是,他止不住要暗自在想: “为什么千面狐狸靳一原,知道了丛慕白的身世之后,便决心传授全身武功?这中间含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祁灵苦思不得,不由地为之神驰心分,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紫盖隐儒微笑说道:“此事目前无关紧要,祁灵何苦如此再三苦思?难道你不想知道慕白何以追寻鲁半班的事么?” 祁灵一震,心神顿收,脸上禁不住飞起一层薄红,呐呐说道:“晚辈只是对此事感到奇怪,禁不住一时为之神驰,请老前辈继续说下去,丛姊姊为何发现了鲁泊与鲁半班的关系,而大设圈套?” 紫盖隐儒微微的嘘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地说道:“慕白在天柱山飞来峰下,随靳一原习艺的详情,毋庸多说。但是,在她离开飞来峰之时,靳一原有一句话,对慕白尔后的行为,有了极大的影响。” 说着,紫盖隐儒的两只眼里,神光迸射地,注视着祁灵,祁灵不知怎地,突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慢慢地低下头来。 紫盖隐儒静止了一会,接着说道:“靳一原在慕白临走之前,赠言几句,他说,对于一个人未知真切之前,慢下定论。否则,你把一个坏人,当作好人,后患无穷,追悔莫及,当然,靳一原另一个意思,也就是如果把一个好人,当作坏人,那也是后悔终生的。” 祁灵不由自主的点点头,他若有所感,也顿有所悟,他想到丛慕白姑娘为何在黄盖湖畔,以及在幕阜山麓,对他的态度,有如此转变,显然有了谅解之意,最可惜的,祁灵却一直未能将自己藏在心底的话,找一个倾诉忏悔的机会。 紫盖隐儒接着说道:“慕白离开天柱山飞来峰以后的情形,毋须我再说明。” 祁灵点头说道:“从黄盖湖,到长安驿,以及到幕阜山麓,晚辈身受丛姊姊援助良多。 但是,晚辈仍不明白,她何以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秘密。”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确是少人知道,但是,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道如此,岂是人力所能挽回,否则为非作歹之人,只要行踪秘密,不就可以逍遥法外了么?” 祁灵点点头,暗中欺心,神目如电,天道好还,岂是人们所能蒙蔽的? 紫盖隐儒接着说道:“慕白从幕阜山麓,到上塔镇,断断续续所听所闻,也就不难知道一个大概了。” 祁灵大惊说道:“丛姊姊她到过上塔镇么?” 上塔镇,那是祁灵和回春圣手离开幕阜山以后,互质疑问的地方,还有妙手空空也在一起。如此说来,丛慕白不但到了上塔镇,祁灵他们不知道,连窃听了他们的谈话,祁灵他们也毫无所悉,这岂不是令人脸红的事么? 紫盖隐儒看出了祁灵惊诧之意,当时微笑说道:“慕白既得千面狐狸靳一原的传授,这易容之术,举世无匹,你们不能发觉,应在情理之中,至于听到你们的谈话。那是她弄了一点机巧。” 祁灵已经禁不住涨红着脸说道:“深夜无人,二十丈以内,飞花落叶,晚辈自忖尚能听得清楚,丛姊姊不知用何等身法,能避过在座三个人的耳目。” 紫盖隐儒微笑道:“若在二十丈以外呢?” 祁灵依然不解地说道:“二十丈以外,丛姊姊她能听清楚晚辈等的谈话么?” 紫盖隐儒说道:“二十丈以外,慕白自然无此等功力。但是,她有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方法。” 说着,指向里面一间房里。墙角里放着一个茶杯粗细的竹筒子,长不到五寸,摩弄得异常光润。 紫盖隐儒说道:“这截竹筒子是重叠大小的一套,拉开约有三尺多长,修理得极薄,深夜之间,居高临下,以这套东西,凑在耳上,二十丈外,也就不难听到了。” 这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祁灵那里会知道这区区一截竹筒子,里面还藏有许多节,还可以用来窃听的呢? 既然丛慕白姑娘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这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事,自然会知道了,再将他们所说的暗中结怨各大门派的事,互相印照,丛姑娘何等聪明,虽然不能断言这身家血仇,是落在万巧剑客身上,至少这是丛姑娘茫茫人海,毫无头绪的摸索以来,最有力的一条线索了。 祁灵追寻丛慕白姑娘,主要是解释旧日误会,先求心安,毋成薄幸。但是,最主要的用意,是要告知丛姑娘,万巧剑客鲁半班的来龙去脉,没有料到姑娘竟在他未到达南岳之先,未去天柱山之前,竟自先获得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下落。更而单身冒险,独踹虎穴,令祁灵当时为此事既佩服又耽心。 事情至此,已经算是真相大白了。但是,祁灵心里唯一感到微有不安的,他不明白丛慕白所设计的圈套,何以独独要拿他来作为关键,让他背上一个无情无义,毫无信守的薄幸人。 祁灵不好意思多问,紫盖隐儒是长辈,而且又是丛慕白的师傅,祁灵怎好将这件事提出来询问,尽管祁灵问话的用意,是在明了鲁听为何来到南岳,丛慕白为何巧设圈套。但是,其间涉及到他本人,祁灵就碍难张口了。 倒是紫盖隐儒笑着说道:“幕阜山陆天成的庄上,慕白不仅安排了千年灵芝,也跟踪了那位被你三言两语逼走的阴谋怪客。” 祁灵毕竟是聪明人,一点即透,当时便恍然说道:“鲁沂一定是在丛姊姊的跟踪之下,露出了马脚。” 紫盖隐儒点点头说道:“万巧剑客手下人,有一点长处,是任何门派所不及的,那便是守口如瓶。慕白虽然小心翼翼,竭尽己能暗暗跟踪。但是,只知道其中有一个人要来南岳。” 祁灵接着说道:“那是因为南岳有一块玉块,是他们梦寐追求的宝物,上次来人铩羽而归,这次顺便察看究竟。” 紫盖隐儒说道:“慕白知道紫盖峰翠柳谷,等闲不能闯进,料来对我的安危,无须顾虑,所以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等她从上塔镇听到你们的谈话之后,她连夜赶回南岳。” 祁灵没等到紫盖隐儒说完,便抢着说道:“丛姊姊报仇心切,自是情理之常。但是,应当从长计议,何必挺而走险,万巧剑客为人阴险奸诈,丛姊姊如此单身前去,何异是自蹈虎穴?” 紫盖隐儒释然微笑,说道:“万巧剑客行踪诡秘,对他的虚实,毫不知情,这报仇二字,谈何容易?慕白决心独闯虎穴,也不过是在探听虚实而已,谅来她不会鲁莽做于事无补的妄动。祁灵!你也应该知道,失去这一条线索,只怕一时无法知道万巧剑客的住址,空自等待,要到何时?” 紫盖隐儒这几句话,祁灵听了之后,脸不由红了起来了。不用说,丛慕白偷听了许久,当然知道祁灵对于万巧剑客的地址,为了不失信于那位鲁姑娘,而守口如瓶,而且祁灵心里还有着歉疚,设若当初祁灵对回春圣手和妙手空空。说出了黄山天都峰的地址,丛慕自说不定就不会如此甘冒危险。 当时,祁灵红着睑,呐呐地说道:“丛姊姊如果不这样性急,万巧剑客的地址,迟早总会有下落的。” 紫盖隐儒仿佛没有注意祁灵如此忐忑不安的神情,只淡淡地说道:“万事俱有定数,丝毫勉强不得,慕白此去如果深陷不幸,那只能算是她命该如此,丛门的血仇,能有别人代报,丛氏满门在九泉之下,当也一消心头积愤。所以。我对于慕白此去安危,并没有重压心头。” 祁灵一听紫盖隐儒言下之意,竟有束手不管之意,不由地大吃一惊,紫盖隐儒论功力,是当前三大奇人之一,论关系,与丛慕白情属师徒,她如今竟要袖手不管,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但是,这几句话的确是出自紫盖隐儒之口,祁灵自然要为之惶然大惊,继而感到有着无比的失望。他望着紫盖隐儒,说道:“许老前辈!祁灵如有口不择言,失礼过妄之处,尚请老前辈原宥,以祁灵浅见,丛姊姊矢志为报亲仇,其心可对天日,任何人都应该对之义伸援手,而视为责无旁贷之事,老前辈为当代高人,万巧剑客纵有如狐如狼的心肠与手段,也难当老前辈正气凛然与武功盖世。老前辈若不愿沾染此事上身,只怕难服天下人之口。” 紫盖隐儒望着祁灵那一阵慷慨激昂的陈词,脸上不仅没有愠意,反而暗暗地颔首,似有赞许之意。 祁灵一阵激动之后,又发觉自己言词太过失态,勿论如何紫盖隐儒是长辈。而且自己与丛慕白的关系,究竟比不上她们师徒情深。有道是:疏不间亲,祁灵这一段话,岂不是说得太过份,又太不恰当了么? 这一阵悔意掠上心头之后,祁灵不敢抬头多看紫盖隐儒那两道瞪住自己的眼神,刚刚低下头,叫得一声:“老前辈!祁灵方才太……” 紫盖隐儒挥手止住了祁灵说下去,只缓缓地说道:“你方才所说的话,未尝不是道理。 但是,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祁灵惊讶地抬起头,望着紫盖隐儒。 紫盖隐儒眼神突然变得慈祥无限地对祁灵身上注视了一会,忽又有些黯然的说道:“慕白此去安危不可预卜,但是,我之所以不愿意伸手营救,助她一臂之力,那是因为,我宁可让慕白功未成时,丧命人手,而不愿意她在功成仇报之后,以锦绣年华.付于悲哀冷寞的岁月,人生自古谁无死?何苦以有生之年,活受情感折磨,郁郁终生?所以……” 紫盖隐儒说到此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对着门外的冷月残星,仰面说道:“所以,慕白此去,我不拦阻于先,也不相助于后,她能功成全身而回,自属至善,万一志未竟而先死,报仇之事,我固不能袖手,同时我也要为地早能解脱,而要暗为庆幸。” 祁灵对于紫盖隐儒这一番话,听得有些模糊,似乎是说丛姑娘日后岁月,将是无限凄凉,无边寂寞,与其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过一生,何如轰轰烈烈,慷慷慨慨的喋血横尸? 祁灵不懂,丛慕白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隐衷暗痛?竟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 紫盖隐儒长长叹一口气之后,挥手说道:“祁灵!你去吧!” 紫盖隐儒态度的冷寞,使祁灵顿生反感,他几乎忘记了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当时落地一躬,谨声如敛地说道:“祁灵要向老前辈告辞。” 一礼行毕,穿身走出门外,门外正是山风嗄嗄,树木萧萧,冷月疏星,夜雾迷蒙,好一片清凉凄切的意味。 祁灵刚一走出门外,就听到紫盖隐儒说道:“祁灵如此匆匆起程,是否又是一次拂袖含怒而去?” 祁灵闻言脚下一慢,立即回声说道:“晚辈不敢!” 紫盖隐儒说道:“既然如此,祁灵匆匆而去,必有所为,你意将何往?” 祁灵朗声应道:“晚辈此行前往万巧剑客处,探视丛姊姊的安危,当尽一己之力,为丛姊姊稍尽绵薄,因为事不宜迟,故而急赶路程。” 紫盖隐儒站在身后说道:“能有把握凭你一人之力,使你丛姊姊无伤么?” 祁灵应声说道:“尽力而为,至多不过是死而后已。” 说到这里,祁灵忽然想起师父神州丐道,两个月的限期,但是如今救人如救火,何况丛慕白对他一再有活命之恩,祁灵不能梢有一丝延宕,否则他内心将会终生衔恨,所以,他只能托紫盖隐儒转一口信给自己恩师,而不能到泰山面谒恩师了。 当时祁灵转身走进屋内,抬头一见,祁灵怔住了,只见紫盖隐儒站在那里,两眼珠泪晶莹,含眶欲滴。 这一个情况的转变.使祁灵心头为之一落,他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当时,站在那里,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老前辈!”紫盖隐儒点点头,含着眼泪微微的一笑,然后展袖拭去。复又缓缓地说:“祁灵!慕白这孩子一定是瞒了我许多事。告诉找,慕白和你已经误会冰释,毫无芥蒂了么?” 祁灵这时候一切都明白了,他对紫盖隐儒不仅倍增敬意,更对于她那一份纯真的情感,无论是对丛慕白的,还是对北岳秀士的,都是其深如海,其坚如铁。这还用得着说么?紫盖隐儒一生凄清孤独,真情早巳死在北岳秀士身边,这种苦啮岁月的生活,她不愿丛慕白重蹈她的辙。所以,她宁愿丛慕白死在报仇途中,不老死在凄凉的岁月里,知徒莫过于师傅.紫盖隐儒知道丛慕白对祁灵,已是一缕真情早寄,一如她对北岳秀上一样,未来的下场,还不是和她如出一辙么? 这一番用心,不是真情,无法做到,不是真情,也无法想到。 祁灵当时感动得一股酸气,直冲鼻孔,他极力忍住,低声说道:“一切都是晚辈之错,其中误会,晚辈在北岳恒山之时,即已全然明了,今日此来,一则向老前辈和丛姊姊谢罪……” 紫盖隐儒一听说到“北岳恒山”四字,眼睛里突现光芒。但是,立即就回到黯然,淡淡地说道:“你能了解慕白的一片痴情,我已经愿足,尚有何罪可言。” 祁灵抢着说道:“二则,晚辈尚负有一件重大使命,几乎忘却。” 紫盖隐儒点点头,说道:“我也会想到,你此次再来南岳,寻找慕白恐怕只是便中之举,你还有何重大事情,让这突然情况,致令一时忘却?” 祁灵点头说道:“在南岳碰上丛姊姊,原是意料之外的事,因为晚辈准备自南岳归去,见过家师之后,再不惜跑遍三山五岳,遍寻丛姊姊。” 紫盖隐儒微微皱着双眉,缓缓地说道:“你如此专程前来,是令师神州丐道的差遣么?” 祁灵躬身应是,紫盖隐儒这才将两道眉峰,遽地散开,含笑说道:“是了!上次你到紫盖峰翠柳谷,没有学完紫盖掌法,便拂袖而去,未能达成师命,这次你是补学这一趟紫盖掌力是么?” 一提到上次祁灵不辞而别的事.祁灵就禁不住臊得满脸通红,羞愧无地。此刻,祁灵按住羞愧,仰着头,朗声说道:“晚辈虽然是奉师命,专程前来南岳,却不是为了再学紫盖掌力,上次自己错失机缘,至今悔恨无边,除非丛姊姊能够乐意亲传,老前辈也不以祁灵往事为忤,否则,这紫盖掌力,算是与我无缘了。” 紫盖隐儒不觉一双眼神,又透着古怪之意,望着祁灵,一语不发。 祁灵此时羞愧之意已尽,沉着异常,不慌不忙地对紫盖隐懦说道:“晚辈此次奉师命前来南岳,只是向老前辈叙述一段武林往事。” 紫盖隐儒看着祁灵一本正经地说着,却依然忍不住微微一笑,但是,立即又收敛住笑容,慢慢地说道:“祁灵!夜已将尽,天明时,我和你俱要忙于奔波,不允许再浪费时间,擅说笑话。” 祁灵一本正经地谨声说道:“晚辈安能于此时此地,任意乱说笑话?” 紫盖隐儒点点头,不由又微微皱起两道眉锋,望着祁灵半晌,说道:“这一段武林往事,如此专程前来说与我听,是因为我与此事有关么?” 祁灵不慌不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异常沉静地应声说道:“家师命晚辈前来之意,只是请紫盖隐儒老前辈评评这件武林往事的是非曲直。” 紫盖隐儒突然缓缓地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向门外。 祁灵当时倒是为之一怔,坐在那里没敢立即上去,紫盖隐儒刚刚走到屋外,负手仰天而立。良久,才轻轻地说了一声:“你说吧!” 祁灵真不知道紫盖隐儒是何种心情,像她这样武功绝顶,聪明盖世的人物,任何一个花枪,都难以蒙过她的双眼,如今她这样背而不见其面。是已经知道了祁灵的用意了么?如此,她究竟是愤怒?是感伤?是展望未来,抑或是回顾已往?祁灵坐在那里,实在揣不透这位武林高人的心意。 紫盖隐儒久久不见祁灵说话,不由地回转过身来,祁灵一眼瞥见紫盖隐儒满脸黯然,无限幽伤之意味,当时心里一动,立即说道:“据说昔日有一位武功高绝的武林高人,在深山随师习艺数十年,然后仗剑江湖,立行正道:“旨在扫除人间妖孽,存心铲尽世上不平。” 紫盖隐儒轻轻地“嗯”了一声,说道:“后来呢?” 祁灵此时已然定下心情,越发说来生动活泼,如见其人,他说道:“人非生而知之者,人非生而即是圣贤,这位高人幼长深山,素臬师训,在人情世故上只是一块璞玉,何知人间险恶,更遑论世道崎岖?一时之不慎,偶尔一次小有失足。” 紫盖隐儒“哼”了一声,便没有讲话。 祁灵接着说道:“有道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紫盖隐儒突然接着说道:“过而能改,才善莫大焉,若是择恶而固执,一失足就足以遗恨千古,祁灵你知道么?” 祁灵恭谨地应声说道:“晚辈知道。但是,晚辈胆敢断言,天下应无择恶而固执的人。 浮游苦海,总有回头之日,只要苦海一回头,便是登临彼岸。” 紫盖隐儒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虽然苦海茫茫,只要一回头之际,便可以离却苦海。 但是,有人宁愿永远浮沉其间,连这一回首的功夫,都不屑使用呢!” 祁灵毫不以为意地,依然朗声说道:“是的!晚辈要叙说的这位曾经一度失足不慎的武林高人,他也是浮沉在茫茫苦海之中,不曾稍一回首,但是,他是情有可原的。” 紫盖隐儒听到这里,脚下已经渐渐向前移动,祁灵仍旧是坐在屋里,朗声说道:“一个身手超绝的武林高人,却不幸误中别人暗器,永远受制于人,因此所行所为,已经无法选择当为与否,只能听人是否要为,在情理上言。这人的一切所做所为,与他本人无关。” 紫盖隐儒突然立定身形,转面向祁灵叱道:“住嘴!祁灵!你胆敢在我面前玩弄花样?” 祁灵此时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请问老前辈!像这种人,我们应该助其一臂之力,赋予道义同情。使其能摆脱狠毒的约束,还其自由之身,为武林正道,保存一份力量,抑或是鄙弃之……” 紫盖隐儒不等祁灵说完,便厉声叱道:“好个大胆的祁灵!你敢不听我的话么?” 言犹未了,紫盖隐儒身快如风,祁灵还没有看清楚人影,只觉得一闪之际,祁灵的腰间软穴,已经遭挨了一下重重地点击,立即全身软瘫,劲道俱无。 紫盖隐儒为当前武林三大奇人之一,和祁灵的师父神州丐道齐名,这一份功力,尚不是祁灵所能比拟,固是不庸待言。但是,如果说祁灵就如此毫无闪避之力,束手挨打,也还不致如此。 祁灵虽然当时暗暗惊觉紫盖隐儒的功力,果然不比寻常,宇内二书生的盛名,名不虚传。 但是,同时也成心不还手不躲闪,任凭紫盖隐儒点闭软穴。 紫盖隐儒点中祁灵软穴之后,冷冷地说道:“祁灵!我已经许多年不曾与人破脸动手。 但是,我最恨巧言令色,为虎作伥的人,你方才的行为,有辱神州丐道的令誉,有辱你自己的品德,让你在此反省一些时候,稍示薄惩。” 说着飘然而去。但是,倏即转面,指着祁灵说道:“念你系受欺骗蛊惑,给你反省机会,否则如此妄言欺蒙长者,惩罚当不止于此。” 说着话,便转身而去。 祁灵瘫痪在草蒲团之上,毫不为意地说道:“许老前辈!如今不让晚辈说完来意,便如此制服于人,晚辈虽死亦难心服,何能有所自省?” 言犹未了,紫盖隐儒忽又现身门口,冷笑一声说道:“你还想巧言置辩么?” 祁灵说道:“晚辈素秉师训,但不知何为巧言。更不知狡辩,但知事实不容误解。” 紫盖隐儒哼了一声,点头说道:“好!我让你说完你想说的话。” 说着伸手上前,抓住祁灵前胸,拧身一跃,疾掠出门,但见她若无其事地抓住祁灵,直向紫盖峰顶。疾驰而去。 一路上,悠然起落,虽在深夜四周寂静之时,毫无声息,直如一朵浮云,随着疾起的山风,飘飘忽忽地,向峰顶飞去。 如此闪电奔驰,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光景,已经登临紫盖峰之极顶,仰首天空,弦月已近,疏星伸手可摘,俯瞰峰下,但见茫茫云海,起伏飘摇,此等景致,人间少见。祁灵此时那里还有心思去欣赏南岳绝峰的夜景?心里只在暗暗地盘算着,紫盖隐儒究竟准备如何处置于他。 紫盖隐儒将祁灵放置在一块四临无地的岩石上,指着他说道:“祁灵!你触犯了我的忌讳,我隐居南岳,誓言不谈往事,你胆敢为北岳秀士姚雪峰来作说客,而且执迷不悟,你知道后果么?” 祁灵应声说道:“我知道后果,那是,祁灵身丧紫盖峰,老前辈你将抱憾终身,后悔无穷。” 紫盖隐儒站在祁灵对面,忽然沉默半晌,良久,抬起头来说道:“祁灵!不许你东拐西弯,故作机灵,你将来意直接说明,但是……” 祁灵朗声说道:“与长辈言,本不应故作玄虚,有失礼数。但是,老前辈对我缓缓说来,尚不能相容,听完内情,晚辈如若直言无隐,岂非更易触怒老前辈么?老前辈一怒之下,祁灵丧命并无可惜之处,若因此而让这段隐情,无法表露,祁灵虽死,亦不能弥补此事之失。” 祁灵如此侃侃而言,紫盖隐儒显然态度上有了极大的转变,稍有不安地站在那里,时而远眺前方,时而仰首夜空。半晌,才叹气说道:“祁灵!我听过姚雪峰自己表白过自己,那是谎言,我不知道你到底受了他多大的胁迫,竟到如此顽强地步。” 祁灵朗声说道:“晚辈确是受了胁迫而来……” 话音未落,紫盖隐儒忍不住轻轻地,却又失望无限地“啊”了一声。 祁灵却紧接着说道:“晚辈是受了自己情感的胁迫,不忍见武林之中,一对高人,由于误会,而造成冰炭之不相容。” 紫盖隐儒一听到“一对高人”之时.浑身止不住微微一颤,往事顿袭心头,止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轻轻地说道:“祁灵!你有多大年龄,能知道的毕竟太少了。”祁灵一听紫盖隐儒的口气,知道紫盖隐儒对北岳秀士数十年的成见,已经为自己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而渐渐为之动摇变化了。 当时祁灵便说道:“祁灵武林末学后进,所知确是太少。但是.今日祁灵胆敢当老前辈之面.朗声说是:北岳秀士姚老前辈不是坏人,老前辈你应该比晚辈知道得更清楚。” 紫盖隐儒突然又变色恨声说道:“我当然知道得清楚,我虽然久隐深山,他的所作所为,十数年来,瞒不了我。” 祁灵说道:“那是受了别人胁迫。” 紫盖隐儒冷笑说道:“大丈夫宁死不辱:” 祁灵说道:“老前辈!如果死而无补于事,何妨忍辱一时。” 紫盖隐儒忽然提高声浪说道:“当今之世。北岳秀士虽然不是独步武林,至少没有人能胁迫于他,而予取予求,任意驱使。” 祁灵一点也不放松的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坊,正大光明的拼斗,姚老前辈无惧任何人。但是。卑劣阴险的算计,则任何人难以预防。” 紫盖隐儒渐渐又平静下语气,问道:“他中了何种暗器?” 祁灵说道:“无名毒梭!当今之世,无药可救。” 紫盖隐儒此时忽又变得紧张地问道:“是何人能使这无名毒梭,中之于他的身上?” 祁灵应声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 紫盖隐儒这才惊诧无比的啊了一声。站在那里惶然若失,仿佛方寸已乱,莫可如何,忽然右臂一伸,弹指吐劲,解开祁灵穴道,轻轻地说道:“祁灵!我们回头再谈……” 刚只说完一句话,便一个转身,掀起青衫,叱道:“何人如此暗中窃听,有失风度。” 说着话,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青钢长剑,抱剑腾身,直向脚下不远的地方扑过去。 祁灵内力极厚,不久以前又服用过千年灵芝玉液,所以浑身百穴,韧力极强,紫盖隐儒当时下手并不太重,所以即使此刻不解穴道,祁灵稍自行功,亦可以自行解开软穴,如今紫盖隐儒弹指神通,解开穴道,祁灵立即恢复如常。 不过,祁灵此刻的诧意,超过方才一切,紫盖峰下何时来人?自己浑然无觉,而紫盖隐儒竟然亮剑而起,超发说明来人功力极高,不是祁灵所能比拟。 祁灵正待站起身来,前去察看个明白,只见紫盖隐儒忽又停下身形,左手反把一收长剑,含笑说道:“我道是谁,有如此能耐,来到紫盖峰上,令人无觉,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丐道人。” 紧就着就是一阵呵呵的笑声,有一条人影一闪,来人已经现身在紫盖隐儒之前。 祁灵一听这极为熟识的笑声,不需要再听紫盖隐儒的说话,便知道是恩师神州丐道来到了紫盖峰上。 果然,神州丐道一阵笑呵呵之后,便说道:“我道人的小徒,说话容或有难以详尽之处,剩下来细节,还是让你们二书生,对面详谈。当面锣,对面鼓,才不致有遗漏或误解之处。” 紫盖隐儒微微一红脸色,缓缓地说道:“丐道人会介意我方才对令徒不情之处么?” 神州丐道呵呵的笑道:“你紫盖隐儒当我丐道人是如此不明事理么?” 说着话,忽又收敛了笑声,说道:“秀士如非有毒创,而解药又断,他会前来南岳,当面请罪,并非我道人多口……” 紫盖隐儒微笑说道:“丐道人!你还当我是争夺虚礼,作小女儿态么?我只是放心不下丛慕白这孩子的下落,挺而走险,设一不慎,后援无人。”神州丐道正颜说道:“天山双侠,恢复神仙眷属,并肩仗剑武林,还有何事比这更为重要?何况目前武林正是多事之秋,贤伉俪双双出道,武林之福,至于其他的事,我道人闲不了,我那小徒儿也闲不了,你请便罢。” 神州丐道索性连贤伉俪都说出来了,当着身着青衫的紫盖隐儒,倒是一件令人发出会心微笑的事。但是,神州丐道是正色而言,紫盖隐儒也是点苜而听。最后,紫盖隐儒长叹一声,自言自语说道:“十年黄梁,人生若梦……” 说了这两句,忽又回头耐祁灵看了一眼,祁灵因见恩师和紫盖隐儒谈话,自己身为晚辈,一时不便上前行礼,只是远远地站着。 紫盖隐儒看了祁灵之后,又向神州丐道说道:“许冰如生平做事,向少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于人,令徒方才……” 神州丐道又张开嘴,呵呵笑道:“易位而处,我道人亦会如此,何必为此些小之事,牵挂在心?其实,祁灵将来尚要有求于人之处太多,还怕讨不到你的一分好处。” 紫盖隐儒歉然地一笑,微微一顿之际,倏地抱拳拱手,趁着夜色未明,飘然落峰而去,神州丐道扬着手说道:“秀士面前,代我师徒二人致意。” 紫盖隐儒走了,紫盖峰突然显得一阵冷寞。但是,却为北岳恒山生花谷如椽岩,带去破镜重圆,旧梦重温,含着往事的辛酸,与现在的欢愉,互洒相思之泪,重做神仙眷属,人间没有解不开的怨恨,没有说不清的误会,只要存心得正,立意得明,自有水落石出之时,占如此,今亦如此,一般人如此,武林之中亦复如此。 且说神州丐道目送紫盖隐儒飘然去后,一转身过来,祁灵扑上前行礼口称“恩师!”神州丐道拉起祁灵,抚摸着他的头,笑嘻嘻地说道:“你这两件事,都做到了,总算没有让我道人失望。” 祁灵惊道:“师父!你老人家都知道了么?” 神州丐道笑着说道:“紫盖隐儒的事,方才不就是结果么?至于千年灵芝的事,我看你气色不同,分明已到了内功极致之象,不是服了千年灵芝,焉能如此?你自己尚有千年灵芝玉液可服,北岳秀士之事,你岂能忘记?” 祁灵这才知道,恩师是凭推测而来,但是这推测之言,却是如同眼见。 祁灵便将遇上回春圣手的事,略略说了一遍,神州丐道连忙摇着头说道:“目前我已经没有时间多问你这些话了,丛慕白那娃儿单身独闯,紫盖隐儒临行不放心,我已经答应下来,这应该是你的事。” 祁灵连忙躬身说道:“弟子即刻前往。” 神州丐道说道:“你不要看得太随便,我这次不放心你的衡山之行,没想到遇到古老偷儿,已经约略的知道了大概,你要想凭你的力量,除掉万巧剑客这个魔头,那是奢望。” 祁灵叫道:“师父!”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师父还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目前你确是不能有此奢想。 不过,你的气色很好!纵有凶险,也能逢凶化吉,小心去吧!我道人对你而言,还有两件心事未了。” 祁灵也不知道恩师对他究竟有那两桩心事未了?不敢多问,也不能多问,他想到丛慕白姑娘随着鲁沂前往黄山天都峰,知道时间愈长,危险愈大,为了争取一时一刻的时间,祁灵只有和恩师才见面就分离,就趁着天色未明,拜别下山。 背着渐去的黑夜,迎着泛露鱼白的曙光,祁灵离开南岳紫盖峰的心情,是复杂多端的,他曾经目送紫盖隐儒的离去,预期着这一对武林神仙眷属的重逢,十数年的隔阂与相思,如今重圆旧时梦境,虽然祁灵不能亲自分享这份欢愉,他的心情是喜悦的。 但是,他匆匆地离开恩师神州丐道,心里又有着一份难言的孺慕之情,与依依之意,恩师对他情逾父于,恩同再造,虽然恩师是滑稽喜笑游戏人间。但是,他那一份情感,愈久愈能体会出情真意切,天高地厚。可是,偏偏师徒之间,相聚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少得令祁灵时常萦绕于心,倍增怀念:所以,每一次离开神州丐道,祁灵都有一份黯然伤情之意味。 另一方面,祁灵在心灵深处,无法不时刻的惦记着丛慕白姑娘,这位对他有着深情与重恩的姑娘,在祁灵的心中,重量与日俱增,增加到已经不是歉疚与感恩,而是产自内心的一丝情愫。但是,在这一丝情愫日缠愈紧之寸,隐约中,还有一位楚楚可怜的人影,摇曳在记忆之中…… 剪不断,理还乱,祁灵此刻的心情,千头万绪,起伏不停,直到朝阳乍涌,遍山金黄,祁灵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清澄杂念,疾奔下山。祁灵他没有想到,就因为他这样一阵思虑之际,慢了一段行程。几乎断送了关外神偷妙手空空古长青的性命。 妙手空空古长青自从在紫盖峰,发现翠柳谷内有人之后,他便断定是那位假言离去的紫盖隐儒:老偷儿知道祁灵还有一桩要案,自己夹在中间,自有若干不便。而且,妙手空空虽然成名关外多年,比起紫盖隐儒,还不能扯上一个子辈,至少紫盖隐儒超过他不少年龄。 老愉儿怪心眼儿多,他便趁势溜走了,就在他离开南岳,未到衡山县治之前,碰上神州丐道。老偷儿一五一十将祁灵的遭遇说了个大概,便急急忙忙的走了。老偷儿虽然游戏风尘,心眼却是精细得很,他记挂着那位挺而走险的丛慕白姑娘。 万巧剑客本人如何,老偷儿是素昧平生,但是,老偷儿见过万巧剑客手下的几个人。那都是可以当得上诈诡百出,阴狠毒辣。就拿鲁沂这小子来说。眼睛转动之间,诡计百出,令这种人钻圈套,一个不小心,就会反钻进他人的圈套。 老偷儿看准了鲁沂是迷于丛慕白的美貌端庄清秀娴淑,也或许真的中了丛姑娘的圈套,但是,时间一长。难保破绽不漏。丛慕白虽然以一个姑娘之身。有利于自己的计谋施展,又何尝不因为地是一位姑娘,而平添更多的危险? 妙手空空已经对祁老弟的心事,了若指掌,对于这位丛小姐儿,也是深知不少,在他们俩个互通灵犀,而未能相诉心愿之前,容不得有如何波折,老偷儿为人热心,特别对于一见投缘的祁灵老弟,老偷儿还能不将他的事,放在心上么? 老偷儿匆匆地别了神州丐道,他便沿着官塘古道,向前疾赶。他心里在暗自思忖:“丛慕白这小妞不是呆騃之人,她随着鲁沂,主要的是寻找万巧剑客的下落。除非事不得已,否则她应该遏着鲁沂,多走官衢大道。” 妙手空空虽然苦于不知道万巧剑客的住地,所以不敢确定鲁沂究竟向何方而去,但是,老偷儿毕竟是老江湖,他刚入衡山县治,就打听如此这般的两个人。一经听说果然有这样两个人过去,老偷儿便安心笃定,沿着大道追赶。 而且老偷儿还计算着,祁灵如果没有意外。也应该随后跟来,于是他索性沿途暗留记号。 暗示祁灵,一方面他暗算鲁沂他们已经过去的时间,所以,便改在夜晚展开轻功,一抡急迫,白天却反而边走边歇,遇镇喝酒,逢站打尖,照他的估计,如此急迫下去,二天之内,饶是鲁沂和丛慕白是骑着马的,也要被他追个首尾相衔,钉住死紧。 有许多事情往往预料中是万无一失,但是,每每偏偏就有意外之事发生。 妙手空空古长青的算计不能谓之不精,用心不能谓之不深,但是,百密难免一疏,他忘记了一件事,他忘记了自己身上带了柄惹人上眼的铁剑,而这柄剑正是他和鲁沂交肩擦过的时候,巧施妙手空空,而带过来的。 他没有想到,机警如鲁沂这等人,他之来到南岳,岂能单人独放?老实说,即使鲁沂不需帮手,万巧剑客鲁半班还要有一个人准备在万一时杀以灭口呢,何况鲁沂在万巧剑客面前的地位? 尽管鲁沂和丛慕白并骑而行,在他之前,也不知道有几拨人,专程快马,赶回黄山报讯.因为不仅是引一个陌生人前往黄山,是万巧剑客所不许可,就是和一个陌生人互相往来,都是绝对禁止之列。鲁沂这情形,大大违反了万巧剑客的禁令,要是换过别人,想必早就尸骨化灰,死于无形。但是,鲁沂身份不同,暗中同行之人,不敢造次.只好快马传汛,急报黄山。 在鲁沂和丛慕白之后,也不知道还有几拨人,随在后面,或几里,或数十里,乃至一百里以内,在察看着可疑之人,他们不是保护鲁沂,他们相信鲁沂足以自保,他们是察看有否他人,暗中跟踪,来追查下落。 这是妙手空空古长青没有想到的,也是他无法想到的,妙手空空如此改在夜里追踪,立即引起了这些眼线的注意,他们就利用白天里快马,沿途紧跟追赶,好不容易跟上了妙手空空,使他们更为吃惊的,那是发现了妙手空空这样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头子,身上竟带着一柄铁剑。 这一柄剑在旁人眼里,看来至多是有些奇怪,但是落到这些人眼里,他们不但立即分辨出,那是他们黄山特有的铁剑,而且,持有这柄铁剑的人,地位极为不低。 这不仅是他黄山的规矩,武林之中,也都是如此,随身的兵刃,不能随意失落,何况这是代表黄山标记的一柄铁剑呢?这些人一急;便派人日夜前攒,追赶鲁沂,另一方面。就超发的钉紧了妙手空空占长青。 这天夜里,妙手空空发觉了有人钉上了,老偷儿一生闯荡江湖,也不知道见过多少大风大浪,那里还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本来他还想将这些人戏弄一番。但是,想到自己追人要紧,没有心情和这些入闲逗。 当时脚下一紧,行云流水,落叶劲风,飘然起落之间,使出了老偷儿炉火纯青的轻功,看来状至悠闲,实则去势如矢,老偷儿如此脚下显出功夫,不消片刻,立即将后面的人,甩落到不知何去。 妙手空空正自唾了一口水,暗笑这些人不自量力,空惹他疾驰一阵。突然,身后不远一阵嘶嘶之声,破空而起。 老偷儿心里一动,立即一旋回身,只见一线红光,冲天而起,约莫上升到八、九丈高,还带着一阵类似竹哨之声,响在这寂静的夜空。 妙手空空暗暗地纳闷,心里想道:“这是那路脚色,看来还是有计划的要来算计我老古。” 想到这里,妙手空空正不住脱口自言自语地说道:“多年不进关内,天下变了,当年我老古这身穿着,走到那里,多少还有入客气三分,今天地却没有理我老古这套行头了。” 妙手空空知道目前的情形,前后有了呼应,今天晚上要想平静无事,已经是不行了。老偷儿当时一想,满心不快地,索性就在路旁一块大石上,坐下来,看看究竟是那路角色,不认清对象,找错了人。 妙手空空刚刚一坐下来,果然,在身前不远,也亮起了一支冲天火箭,带着一线蓝光.冲起七,八丈高,也带着呜呜地竹哨作响。 老偷儿一时怒气未消,童心又起。暗自笑道:“贼崽子!你这是夫子面前耍大刀,我老古要不耍弄耍弄你,消不了这口冤气,” 当时一个翻身,四仰八叉地睡在大石.顷刻鼾声大作,熟睡如雷。 不到片刻功夫。只听见大道的东西两头,都响起了衣袂生风的声音,敢情来的人还不止一两个,而且都还有着一身轻功。 这些人一走近妙手空空所睡的石头附近,顿时停下脚步,打量着妙手空空那副睡相,听着他那如雷的鼾声。大家都意外地怔了一下,彼此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有人发话喝道: “老头儿!别装孙子!起来爷们有话问你。” 妙手空空鼾声忽止,忽然一个翻身.这些人都不自主地退后几步,全都亮开架式.以防不测,没想到妙手空空这个身翻了以后,嘴里咿唔地呓语一阵.伸手将腰间大酒葫芦取出来喝了一阵,嘴里又唔呀不清地说道:“我醉欲眠君且去厂刚说完这句话,接着又是鼾声呼呼.熟睡沉沉。 这几个人明明知道妙手空空是假装的,因为方才还是如飞的疾驰。怎么这会就变得如此烂醉如泥?但是,这几个人又不敢造次上前,大家心里都在打着算盘,这老家伙能够取得这柄铁剑,不是有点来头,就是有几手绝活,万一惹不起,岂不是自找晦气么?大家心里都在暗忖着,等鲁沂来,再作道理。 这样一迟疑,半晌没有动静,妙手空空依然是熟睡沉沉,鼾声震地。 这几个人一看,鲁沂还没有来,难道就如此干耗着不动么?就算这老家伙有几手,仗着人多手众.也不会吃亏到那里去。 就在这时候,大家又不约而同地慢慢移动上前,其中就有人叱道:“老头儿!你要再装死不理人,就休怪爷们手下无情了。” 说着话。其中就有一个人一伸右臂,疾舒手掌,朝妙手空空右肩抓去,口里并且叱喝着道:”老家伙!你绐爷们起来吧!” 这人刚一触及妙手空空的肩头,立即就察觉到情形不对,五根指头.就像抓着败絮一样,丝毫着不上力道,这人大吃一惊,立即收掌退步.但是,那里还宋得及呢?当时只觉得手腕一紧,脉门早让别人扣住。 妙手空空一个翻身,龇牙咧嘴的说道:“吵人清梦!你是那个臭爷们啦!你滚吧!” 那人脉门被扣,半身劲道早失,那里还有力量反抗?当时只觉得一股潜力,猛弹而起,偌大的身子,就如一堆衣包,甩起好几尺高,然后又像是一堆死肉,直掼下来,叭地一声,震得灰尘四起,那小于只挣得”哎哟”一声,顿时摔闭过了气。 妙手空空一伸手,像摔小鸡样的,摔倒了一个,剩下的入一看,知道对方扎手,当时各自一撤腰间铁剑,呛啷啷一阵乱响,人影四闪,都向妙手空空围来。 妙手空空坐在大石头上,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似的,只是不住揉着胸口,口里不住在说道: “哎呀!哎唷唷!可真糟了,从来不跟人打架,一打架就岔了气,这会子胸口直发闷,八成是要吐!呕!呕!” 他是说吐就吐,只见他将嘴一张,哇地一声,顿时一股酒味冲人,在迷蒙的月色之下但见一股水光似箭,直向周围扫去,紧接一阵哎唷之声,不绝于耳,周围那些持剑前扑的人,都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酒雨,淋射个满脸满头,就好像天上突然落下大冰雹,打得疼痛难忍,叫苦连天。 就在这些人仓惶抱头叫痛的时候,只听得妙手空空一阵呵呵大笑,笑着骂道:“你们这些不长眼的贼崽子,找人麻烦也得先看看对手,要是搁着当年,不让你们跪下来认罪,你们就休想走开一步。今天,小给你们惩罚。” 说着话,妙手空空身形一闪,一转瞬间,周围的人手中的铁剑,都不翼而飞。 妙手空空巧施妙技,如此转身一掠,得手之后,顿时呵呵笑道:“我说是谁家小崽子们不长眼睛,原来是有一些混帐的来头。” 老偷儿人在呵呵笑着说话,肚子里可就有了打算,原来一手掠过这几把铁剑,剑一到手,就发现份量形式,都异于寻常,老偷儿是何等脚色,不要仔细打量,虽然在迷蒙的月色之下,只一打眼之间,便认辨出这些人使用的长创,与他取自鲁沂的那柄铁剑,一模一样,份量沉,三棱两刀.至少在形式上看去,是一样的,妙手空空心里顿时明白了,自己不知道在何处疏忽。漏出了破绽,让他们发觉到了跟了下来。 在这种情形之下,不容许妙手空空有一点多余思考的时间,在场的几个人,虽然都被妙手空空一举手之间,耍弄得丑态百出,手足无措。但是,妙手空空他自己知道,那是由于先声夺人,攻其不备,而且妙手空空都是露了几手他的特长,这算不得是真正的硬拼硬斗。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妙手空空的功力,毫无疑问的要高出来人许多,但是,果真的来人一拥而上,死缠死拼,妙手空空单身一人,未尽然就能占到便宜,尤其当妙手空空一闪身之际,掠过这许多铁剑之后,发觉到来人都是万巧剑客的手下,心里更多了一分顾忌,万巧剑客手下人的喂毒暗器,妙手空空已经数闻其名,万一众人双手齐发,毒器如雨而至,妙手空空虽然名传关外,技震武林,也只怕万一中其中一着,则后果难堪。 这许多利害关系,妙手空空也不过是在一转眼之间,都作了一次思忖。 妙手空空并不心存患得患失,但是,他惟恐耽搁了行程,追下上鲁沂与丛慕白他们,万一因此让丛慕白独自陷险,有所闪失,妙手空空心里将永远对不住祁灵老弟。 因此,在妙手空空双手抱着一堆铁剑,笑呵呵地阴损他们一顿之后,眼睛一转,便又朗声笑道:“凭着你们这几把锈剑,也要张牙舞爪,气势凌人,真是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说着话,双手一松,把那一把铁剑,放在地上,随手又抓起一柄,颠了一颠,说道: “这些烂剑,还给你们。” 周围那些人,已经被妙手空空这一连串的手法,弄得头晕目眩,气势早衰,站在那里一时拿不定主意,进退维谷,无可奈何,这时候一听妙手空空说要将铁剑还给他们,这些人又不由地心里一震,不约而同地退后两步,不知道妙手空空又要施展什么招式,来作弄他们。 正是这些人惶然不知所措的向后移动脚步的时候,妙手空空忽又笑声一收,瞪着眼睛问道:“怎么?你们还不服气么?我老人家说,你们是烂剑,你们还不相信么?” 说着双手拿起铁剑,随意一折,好好的一把铁剑,顿时变成了大铁环。 妙手空空随手一扔,顺手又拿起一把铁剑,一折一弯.又是一个铁环丢在地上,如此双手不停,一转眼间,原是一堆铁剑,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大堆铁环。 这样一来,站在周围的几个人,都变成了目瞪口呆,心惊肉跳,这些铁剑虽然不是什么吹毛可断,削金断玉的宝物,却也是经过了干锤百炼,不同于寻常,眼见着这样一个糟老头子,若无其事,毫不费劲地折成铁圈,这份功力,足够吓人。 其实他们那里知道,妙手空空这一着是孤注一掷,明知道若要引起群斗,是对他不利,所以,他要运用既有的气势,使这些人慑服,知难而退。于是,妙手空空不惜运用全力,暗行大力手法,把这些百炼精钢,折成铁环。 尽管妙手空空在表面上,神情自若,实际上,他已经遍体生津,双臂酸麻,真力消耗过多。 如果在这个时候,周围这些人,再来一拥而上,只怕这位大名鼎鼎的关外神偷古长青,就会折辱在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卒手下。 妙手空空撇下最后一柄铁剑之后,拿起腰间的酒葫芦,咕噜噜地对着嘴猛喝了几口,借以调匀真气,暗自行功,稍作调息。 然后,他才呵呵笑道:“此后少拿这些破铜烂铁,再来丢人现丑,无端滋事。” 说着话,池又自顾自地掉转身去,坐在大石头上,自言自语地说道:“酒后黄梁一梦,人生一大享受,你们这些贼崽子,休要再来烦人,不知死活。” 自言自语地说到最后,双眼竟然阖起,放头便睡,简直把周围站的那些人,视若无物,根本没有摆在心上。 妙手空空这一连串的行动,周围这些人,心都寒了,气也馁了,凭方才那一阵折剑为环的功夫,每个人自忖都经不起人家一举手,大家面面相觑,半晌拿不了主意。 经过了这一阵沉默之后,这几个人。又不约而同的慢慢向后过去,不过,他们没有走远,大家并不是不走,而是不敢擅自离开,这老头子身上背着的铁剑关系重大,假苦如此不战而退,将来回到家里,谁也脱不了干系,于是大家都在提心吊胆地等着,等着派人追赶鲁沂回来,来处理这个难于处理的辣手场面。 妙手空空躺在石头上。状似熟睡,实则心里不住地盘思。自己与万巧剑客从无直接过节,为何如此派人穷追。 ∶钍挚湛栈橐槐沧樱耸贝丝掏橇松砩夏潜乇鹦巫吹奶#歉鋈腔龅母础? 妙手空空暗自思忖一回,决心起身撇下这些人,仍旧顺路追赶,他心里只在耽心着丛慕白姑娘的安危,也不知道此刻下落如何。 正是他翻身而起,准备讽刺两句话,便展开轻功,顺道而去的时候,远远地一声状似幽篁细竹的尖锐哨声,悠然而至。 这一声哨音一起,原来站在那里发呆的几个人,霎时候,就像浑身一震,心神一清,每个人都一闪身形,分列两边,让开了一条道路,肃然而立,像是迎接某个重要的人物的来临,妙手空空不愧是机灵透顶,老谋深算的人物,他首先发觉这些人没有离开,接着又发现这一声哨音,所引起这些人的兴奋和紧张,心里立即恍然大悟,不用说,此刻来人定是鲁沂,而自己的问题,就是发生在那一柄铁剑身上。 聪明一世,难免糊涂一时,终日打雁。到头来让雁啄瞎了眼睛,妙手空空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好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当时心里竟没有想到这柄铁剑的症结,以致于一着之失,极可能导致满盘皆输,如果回来的人,真的是鲁沂,正当妙手宅空喷过酒箭,折过铁环之后,真力消耗过多之时,妙手空空将面临一场极为难险的遭遇。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妙手空空虽然面对着即将临的一场避免不了的拼斗,而且这场拼斗,又将是险恶异常,但是,这位关外神偷,并未因而稍生畏意,只是依然坐在石头上,暗自行功,恢复劳疲。并且双眼凝视注视着来路,看看来的究竟是不是鲁沂。 月色蒙蒙为浮云所掩,星光也微弱无光,这条古道附近,超发的显得寂静与阴暗,只有那一声声的细竹幽篁的哨音,仍旧在一声一声,悠悠忽忽地吹着,增加了这阴暗深夜的凄凉与可怖。 顷刻间,哨音遽止,只见来路人影急闪,随后又有马蹄震地,直向这边来——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十六章 难为三寸舌 忠厚一片心 来路人影疾闪,身法极其高明地凌空三折,轻妙已极的“云龙三现”,来到近处,身形遽然一缓,悠然而落,站在排列人行当中,面对着妙手空空古长青。 妙手空空虽然不识鲁沂,但是,在南岳群山之中,顺手带走他的铁剑,及至祁灵一说,他已经记住了鲁沂的面貌,如今人落当面,妙手空空只在一瞥之间,便已确认了对方正是和丛慕白姑娘同行而去的鲁沂。 妙手空空虽然知道当前情况,不利于己。但是,老偷儿心里却没有丝毫惧意,数十年江湖风险,见过多少惊险场面,岂能为眼前的形势,而有所惧怯?不过,妙手空空的心里却也小心翼翼,全神贯注,不敢稍有松懈,他知道眼前这些人,既是万巧剑客手下,必然都有其阴狠毒辣的杀着,而且这些人,也毫无江湖规矩可言,一旦以众凌寡,以多取胜,妙手空空岂能不作万全之准备?尤其鲁沂出现,而丛慕白则不见踪影,更使妙手空空在警觉之余.倍增焦虑。 尽管妙手空空心里思虑不置,但是在表面上,他却不露痕迹。面对这种人,稍露心头忧虑,必予对方以可趁之机,于是妙手空空索性先发制人,飘然从石头上翻身而下,笑呵呵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鲁小娃儿。小娃儿!你的手下扰乱我老古的清梦,咱们这笔账该如何算法?” 鲁沂刚一落定身形,便发现妙手空空,当时心里一怔:“敢情就是他在南岳丛山之中,偷走了我的铁剑,这老儿能在我背上带走铁剑,这份功力倒是罕见。” 鲁沂站在那里,心里正在起伏不停,摸不清这位怪模怪样的老儿。是何等人物。一听妙手空空开口叫阵,心里越发一惊,暗自忖道:“这老怪物怎幺会知道我姓鲁?” 人在惊疑之下.一时没有答上话来,妙手空空兀自笑呵呵地望着,不断地点着他那亮光闪闪的光脑袋。 鲁沂心神一凛,当时脸色一沉,说道:“你偷走小爷的剑,还在此地装痴作呆,想再欺蒙过去么?” 鲁沂说了这几句话,脸上不自觉地飞上一层红晕,铁剑分明原先背在自己身上,如何落到别人手里,还浑然无觉?当着这么多自己人在两旁,难怪鲁沂要满脸羞惭了。 妙手空空闻言,响亮地打了一个哈哈,笑呵呵地说道:“我道是为了甚么重大的事,如此凶神恶煞般地仗众行凶,原来不过是为了这柄锈剑,年轻人闯道江湖,应该处处小心谨慎,时时神敛心收,否则你自己六阳之首.一旦轻易遗失掉了,还不知道原因何在呢!” 妙手空空如此一本正经地教训了鲁沂一顿,然后从身上取下那柄铁剑,望着鲁沂笑呵着说道:“我老古这点教训,你小娃儿能紧记在心,保你一生受用无穷,要不然你娃儿还是赶紧回到家里去,在外面丢人现眼事小,丢掉性命,那才后悔无及呢!” 妙手空空这两段话,说得既堂皇又尖刻,最妙的还是在轻描淡写的把自己的意图,隐秘得一干二净。 古长青老偷儿满心眼的鬼精灵,他岂不知道,像鲁沂这种人,失手挫辱,尚不是一件大事,甚至于慑于对方的气势,能止一步时,还能多让一步,唯有泄露自己行踪秘密,他就要以死相拼了,因为万巧剑客目前还是阴谋未熟的时期,最忌讳的,是泄出一点一滴足以暴露身份的事,妙手空空从祁灵的几次淡话中,已经了解到这一点。所以,他尖损地教训了鲁沂一顿,而又将自己的心意,和追踪的行动,轻轻地掩饰过去。 但是,妙手空空他疏忽了一点,这一点的疏忽,以致他全盘设计,都落了空,那就是在他乍一见面的时候,他脱口叫了一声“鲁小娃儿!” 鲁沂虽然年轻,但是,在黄山天都峰陶冶之下,心机十足,阴沉过人,当时听了妙手空空这两段阴损的话之后,脸色毫不为动,只是一双眼睛一转不转地瞪着妙手空空。半晌,才冷冷地说道:“老儿!你休在小爷面前装疯卖傻,你是谁?” 妙手空空暗暗觉得这个年轻小子,不甚好与,他有他的一定主见,丝毫不受他说的话有所影响。当时眯着眼睛,呵呵的笑道:“小娃儿!你这问话的口气,要搁在十年以前,你吃不了兜着走,难道你在江湖上跑跑,连我老古这身装束,都不清楚来历么?” 说实在话,黄山天都峰万巧剑客暗谋中原武林,已达二十年左右,对于中原各大门派,莫不了若指掌,否则这少林、华山两派,也不致如此轻遭算计。但是,此刻鲁沂对于眼前这位一身光板皮衣,光头红脸的怪老头子,实在摸不清底细。 要不是鲁沂的铁剑无缘无故,无声无息地落到妙手空空手里,使鲁沂在心理上,先有了一份惊意,因而稍存三分谨慎从事,恐怕早就出手辣着,来一个杀以灭口。 其实,鲁沂还是不够深沉老练。否则,他应该知道偷巧与真实功力,实有不同,妙手空空能够偷走鲁沂身上的背剑,而使他毫无所觉,这偷的功夫,自然是炉火纯青,当前独步。 但是,老偷儿的功力,未尽然就比鲁沂高出一筹,何况鲁沂还有一身毒器,更何况鲁沂的周围,还有许多手下人。 鲁沂当时微微一锁眉峰,不理会妙手空空的说话,依然说道:“你是谁?” 妙手空空顿时敞声大笑,说道:“你不知道我老古的来龙去脉,回去问问你的长辈去吧。” 说着一抖手,那柄铁剑疾出如箭,直奔鲁沂而去。 铁剑一经出手,妙手空空便指着鲁沂说道:“娃儿!记着这次教训,回去苦练几年,再出来走动江湖,我老古可没有闲工夫,陪你在此聊天。” 说着话,转身步履稳健,昂然就向古道上走去。 妙手空空这样一走动,鲁沂刚把脸色广沉。立即就有四、五个人,一闪身四路包抄,扑上前去。把妙手空空团团围住,拦住了他的去路。 妙手空空停下身来,一瞪眼.朗声说道:“你们方才的苦头,还没有吃够么?” 这几个人似乎已经没有了方才那份惧意,围住妙手空空,一步也不放松,鲁沂却是好整以暇地指着妙手空空说道:“老儿!你要回答小爷一个问题。” 妙手空空呵呵笑了一阵,当时脸色也是一沉,摇着头说道:“小娃娃!你这样问话,自忖我老古会回答你么?” 鲁沂冷笑说道:“老儿!你不回答小爷这个问题,休想离开此地一步。” 妙手空空神色自若,摇晃着脑袋说道:“五湖四海,任我老古遨游,三山五岳,任我老古随心所至,小娃儿!你也配讲这等话么?” 说着话,一撩大步,就要冲出包围,周围那五个人,顿时一阵紧张,各人一摆架式,正要齐扑上前,妙手空空却又一收脚步。旋转回身,对鲁沂说道:“方才我老古已经不惜口舌,教训了你娃儿一顿,如今索性周全你,你娃儿有何疑难,赶快问来,说不定我老古一高兴,指点你娃儿一次迷津,但看你造化如何了。” 鲁沂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你这老儿,为什么会知道小爷姓鲁?” 此语一出,妙手空空大吃一惊,这时候才想到自己方才疏漏了这一点,这小子分明已经动疑.他泄露了身份,如此看来,方才他那一番心计,都落了空,眼看今天晚上这一场极为艰苦的拼斗,是在所难免的了。 妙手空空一见情势遽变,心里立即闪电一转,重新作了打算,他毫不为意地看了鲁沂一眼,没有立即回答,却自伸手从腰间取出旱烟袋,慢慢地摸索着,装满一袋烟丝,再慢条斯理地打着火绳,一口一口地抽起来。 妙手空空如此慢条斯理地抽烟,是有他的用意,这根紫红溜滑的旱烟袋,是妙手空空随身的兵刃,如今既然情势变化到非拼不可,这根独门兵器,不能不亮出来。再则,他要借着抽烟的时间,在思考如何回答鲁沂的话?即使免不了一场硬拼苦斗,也要避免说出真情,以免影响到丛慕白姑娘的安危。 妙手空空如此半晌不作理会,鲁沂走上前两步,冷笑道:“你想不回答这个问题么?你是否强作镇静?” 妙手空空没等到鲁沂说完,便仰面朝天,纵声大笑。 鲁沂真不愧是沉着阴险之人,对于妙手空空如此不作回答.而纵声大笑,一点也不为之动容,只是冷冷地看着妙手空空,直等他笑完之后,才冷冷地问道:“笑完了么?有什么好笑? 再不回答我的问题,小爷就要让你后悔终生。”妙手空空这又嗤嗤地冷笑一声,才说道: “我笑你娃娃浅薄幼稚,无知无识,说我老古强作镇静,殊不知你娃娃才是自作紧张,我老古知道你娃儿姓鲁,这有什么值得奇怪惊惶?中原武林、四塞八荒,我老古知道的事太多了,人间秘闻。武林掌故,那一件能躲得过我老古的耳目:你娃儿如果不信,不坊此番回去,问问万巧剑客鲁半班,问问我老古这个万博天君的头衔,是轻易得来的么?你娃儿还有什么不解之处?索性一起问来,让你知道天地之大,而你所见闻之事是小得那样可怜。” 妙手空空这一顿侃侃而言,而且又是如此一本正经,果然把鲁沂听得拿不定主意。 眼前这个老怪物,听他口气竟与黄山天都峰有旧,否则他不能如此随口道出万巧剑客鲁半班的名号,因为知道万巧剑客的人,当前武林,实在是太少了,少得几乎是绝无仅有。 妙手空空一见鲁沂如此一沉吟,认定是走的时机到了,手中两尺长的旱烟袋,随手一挥,巧施一招”挥袖逐客”,迎风烟火顿起,呼地一声向右侧三人挥去。 这三个人没有料到妙手空空居然突击一招,一时措手不及,眼前又是烟薰耳目,那里还来得及还手应招?各自一撒身,退倒五尺。 三个人刚一避开这促然一招,妙手空空呵呵的笑道:“鲁娃儿!你这不礼貌的行为,咱们日后找你的长辈理论。” 说着话,暗中一吸丹田真气,上身丝毫不动,脚下足踵顿使阴劲,双膝一挺之间,嗖地一声,冲天上拔,凌突硬起三丈六、七,旱烟袋顺势在半空一捧弧形,烟火带起一团红光,妙手空空的身形,就在这红光一闪之后,远落无踪。 鲁沂挥手止住手下人,目送妙手空空远走之后,暗自摇摇头,复又匆匆奔上古道,往来路面去。 这荒凉古道边,一场一触即发的拼斗,此刻已经变为寂静无声,残月无光,疏星乏力,东边已经泛出鱼肚白,曙光乍现,深秋古道,又是一片浓霜如雪,触目无边。 这时候,从占道的另一头,出现一骑如箭,狂奔而来,马背上稳伏一人,满脸焦急之色,不时在马背上昂身抬头,向前远眺,仿佛在追寻某一件重要的事物,久久无汛,而陷于心急如焚的情况之中。 这匹马想必是千中选一的骏骑,此时直跑得四盏翻飞,头尾一线,转眼跑到道旁一片树林边缘,马上人突然一拴丝缰,双蹬着力,那匹飞奔如矢的奔马,在如此一顿之下,双扬前蹄,人立而起,唏咧咧一声长嘶,顿时落地屹立不动。 马上的人还没有飘身离蹬,就听到树林里传来一声呵呵笑声,有人朗声说道:“老兄弟! 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呀!” 树林里人声未落,马背上的人,早巳甩蹬离马,抢上前去,叫道:“老哥哥!祁灵看到你沿途留的讯号。昼夜快马加鞭,一路留神,没敢有一点耽搁。怎么?已经误了事么?” 树林里走出来的,正是关外神偷妙手空空古长青。古老偷儿走上前,向祁灵摇着手笑着说道:“老兄弟!你不要急,我是说,如果你要是早到一步,说不定要省掉多少力气,也可以省去我老古一番惊涛骇浪,现在事过境迁,说也无益,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祁灵当时一惊,连忙说道:“老哥哥已经追上了鲁沂他们么?” 妙手空空笑道:”不是我迫上他,是他倒找回来,找上了我老古,老兄弟!若不是我老古三寸不烂之舌,在这荒凉占道上,我老占少不了要吃一场大亏。” 妙手空空说完这句话,便察觉到祁灵微有诧异之色,接着便又说道:“老兄弟!并不是我老古危言耸听,若论单拼独斗,对付鲁沂那小子,撑个千儿八百招,还不是难事,胜未尽然,输亦未见得。可是要搁上十几个人,再加上暗箭难防,我这妙手空空,就是变成千手罗汉,也怕万一挨上一下两下。” 于是,妙手空空便将晚间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妙手空空笑呵呵地说道:“不是我老古畏首畏尾,我这把年纪,挨上一记无名毒梭,等不到逯雨田那老儿来,只怕这几根骨头,就要埋在关内了。” 祁灵知道妙手空空说的是玩话,事实上,在当时那种情形,如果有自己在场全力对付鲁沂,让妙手空空古老偷儿耍弄那些手下人,制止他们暗中弄鬼,情形就自然不同了。 祁灵当时颇有歉意的说道:“小弟若是早来一步,和老哥哥并肩对敌,说不定还可以有点收获。” 妙手空空笑道:“可笑鲁沂那小子也是银样蜡枪头,经不起我老古三句话一吓,变成呆瓜样的,让我大摇大摆而去。” 祁灵忽然急着插嘴问道:“老哥哥!你没有看到丛慕白姑娘么?” 妙手空空摇摇头,说道:“那小姐儿没有跟来,不过,老兄弟也无须焦急,那小姐儿人是聪明绝顶,她能够让鲁沂那小子上圈套,她自己自然会小心谨慎。” 祁灵一跺脚,咳了一声说道:“事情都是怪小弟不好,如果我能识破穆仁当初的真面目……” 下面的话,祁灵咽了回去。他的意思,当初如果认出穆仁就是丛慕白,如果能将这万巧剑客的传说,和黄山天都峰的地址,告诉了丛姑娘,那自然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令人牵肠挂肚的事发生。 但是,如果当初真是如此,祁灵当时是否会将黄山天都峰的地址,告诉丛姑娘呢?祁灵自己对耶位鲁姑娘的诺言,是言犹在耳,在这种“友情”与“信守”的交互冲突之下,祁灵究竟在当时会采取那种?如今思来,连祁灵自己也没有把握。所以,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妙手空空饶是如何聪明机灵,也想不到祁灵会牵想到这一段心情,当时便说道:“事到如今,悔它有何用?老兄弟如今追上来,是否有何打算?” 祁灵望着妙手空空,当时沉声说道:“老哥哥!如今你往何处?” 妙手空空乍一听,不由地一楞,心里想道:“这话不是等于白问么?我老古从南岳衡山辛辛苦苦追此地,还不是为了追踪鲁沂,打听丛慕白的下落,如今既然我们见了面,自然还是要联手合力,再迫下去,你这一问,是什么存心?” 然而,妙手空空毕竟是经验老到,机灵透顶的人,先是一愣,继而一转念头,立即恍然想到:“哦!八成我祁老弟还是捏死着那一个‘信’字,不肯让我老古随他前往,人家说有‘愚忠’,‘愚孝’,轮到我祁老弟,还有‘愚信’。好!好!我老古本可不管这笔闲账,如今嘛!偏要管到底。” 老偷儿主意一打定,眼珠骨碌碌地一转.笑呵呵地说道:“老兄弟!说老实话,在这以前,我老古还打算替你打个帮手,助助威势,可是如今我老古主意变了,连鲁沂这样一个娃儿,我尚且不敢放胆去斗他,还去撩惹万巧剑客鲁半班耶老小子干什么?” 说着复又一顿,停下话头,两只老眼瞪住祁灵,点了一点间,接着说道:“你老弟不会怪我半途上打退堂鼓吧!” 祁灵的本意,确是如妙手空空所想的,他没有想到,妙手空空会抢先一着,说在前面,自动提出退意,祁灵那里会想到这老偷儿的一肚子鬼主意呢?当时倒不禁感到意外,而且还有着相当不好意思,红着脸,呐呐地说道:“老哥哥!你不会生气吧!” 妙手空空望着祁灵,表情奇怪的说道:“生气?我老古为什么要生气?” 祁灵红涨着睑,老实地说道:“不瞒老哥哥说,小弟方才问老哥哥何往之意,便是想劝老哥哥暂时不和小弟同往,因为……” 妙手空空呵呵大笑说道:“因为,因为什么?因为你老弟不能失信于那位鲁姑娘.是么?” 说罢呵呵大笑,祁灵越发被笑得面红耳赤,尴尬万分地说道:-因为……因为小弟的确对那位鲁姑娘有过诺言。老哥哥!你是知道人无信不立,我不能让她说我无信,说我胆怯。” 妙手空空这时候已经收起笑容,点点头说道:“老兄弟!你无须解释理由了,就凭你老兄弟如此忠厚诚实,不会巧言令色相欺,我老古自然不能和你为难。不过,我老古有两句话,要在老弟和我分手之前,作为临别赠言,虽然我们别后不久,就要见面。但是,此番你去,单身独闯,危险不下于丛慕白那小姐儿,老哥哥不能不赠送几句经验之谈,作为你行动举止随时提醒自己的话。” 祁灵很少见到妙手空空如此严整面容说话.当时不自觉地垂下双手,恭谨之情,自然而溢。 妙手空空又不觉笑了起来,说道:“我老古一紧张,连你也跟着拘谨起来,咱们还是随便自然些好。” 祁灵恭声说道:“老哥哥有何金玉良言教诲,小弟理应敬聆谨记。” 妙手空空点点头说道:“老弟不骄不傲,为人忠厚,我老古听以心折而攀交,正是由于此。” 祁灵说道:“老哥哥何必谬奖,徒使小弟汗颜?” 妙手空空摇摇头,笑着说道:“但是……” “……但是,这忠厚绝不是对敌之道,对敌人一分宽厚,即是对自己一分残酷。老弟台聪颖机灵,玲珑心窍。自是高人一等,但是有时候心存仁厚。就难免为情感所蒙蔽。老弟台! 你千万不要忘记,对手万巧剑客鲁半班,在他的剑下,直接间接,不知道有多少无辜之人流血,此人心计之毒,阴谋之深,是当今所仅见,老弟台事到临头之时,要梢收一分忠厚,是为至要。” 祁灵听完了妙手空空这一段音韵铿锵的话,知道这位老哥哥,所以一收平时嘻笑不羁的态度,是他用心良苦,他怕自己会被那位鲁姑娘所蛊惑,而疏忽了防范,乃至于疏忽了此行的目的。 祁灵当时感动地说道:“老哥哥良言,小弟不才自当谨记在心,时作警惕。” 妙手空空点点头,接着又说道:“丛慕白那小妞儿。一身是胆,令人可嘉,紫盖隐儒尚且能放心地冒险,她必然有几分所恃,老弟台此去,固然是为救她为第一要务,但是,不必勉强,万巧剑客阴谋武林如此之久,其防范之严。自是不在话下,并不是故意挫老弟锐气,要凭老弟一人之力,清理武林这宗公案,容或有力有不逮之处。所以,老弟此去。应以探求虚实力主,当然能救出丛小妞儿,则是更好,否则,且等群策群力,才是上策。” 祁灵没有想到,平时嬉笑惯了的妙手空空。一旦正经起来,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而且他所说的话,与恩师临别叮咛,竟不谋而合,自然祁灵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 妙手空空接着又笑起来说道:“这最后一件事。我老古要老实地告诉老弟台,万巧剑客的地方,我老古迟早会去的,不过老弟尽可放心,我老古绝不会令老弟感到为难,失去信守。 老弟台!时不我子,你先请吧!” 祁灵不晓得妙手空空那最后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目前确是时间急迫,不容多留,当时便行礼告别,牵过马匹,跃身而上。 正是祁灵准备扬鞭而去的瞬间,妙手空空忽然又纵步上前,拉住祁灵的缰绳,两只眼睛瞪住这匹浑身黝黑,只有项下一块白毛的骏马,口里连声说道:“好马!好马!老弟台你是从何处买来这匹千里良驹?” 祁灵坐在马上,脸上顿有得色地说道:“老哥哥眼力真行,这匹马名叫‘泼墨银珠’,是一匹千里良驹,小弟下得南岳之后,发现老哥哥沿途留的讯号,便急于赶路,准备买一匹马,驰聘赶来,恰巧……” 妙手空空没等到祁灵说完,便抢着说道:“恰巧有一位又矮又胖的白胡老儿,牵了这匹马,来卖给你,是不是?” 祁灵止不住惊讶地叫道:“老哥哥!你……你怎么会知道?” 妙手空空呵呵大笑连声说道:“好了!好了!老兄弟你去吧!我老古绝对不会随后跟踪,误你的信用,再见。” 说着话,伸手一拍那匹“泼墨银珠”的后臀,那马长嘶一声,顿时绝尘而去,祁灵耳畔风声呼呼,仍旧听到妙手空空呵呵得意的笑声。 祁灵伏在马上,一面任凭马儿狂奔,一面又禁不住暗暗想着,妙手空空怎么会知道这匹马是一个矮胖老头子卖给他的呢? 祁灵一路思忖,胯下的马儿,已经一口气跑了数十里,如今既然已经追上了妙手空空,已经明了了事情的大概,此去黄山天都峰,要北贯湖北,东折安徽,不下千里之遥,自然不能如此一味狂奔,那样不仅胯下的千里良驹,要感到吃不消,就是马上的祁灵,也难以支持。 祁灵估计,两三日之间,凭着这匹良驹,登山涉水,穿州过县,大约就能抵达黄山天都峰下。所以,他也逢站打尖,遇店歇脚,仅量地蓄精养锐,准备到达黄山之时,面对强敌。 经过两天行程,遥望一山高插入云,险峻异常,祁灵打听之下,知道是天柱山,心里暗自忖道;”要不是此行事急,我倒要攀上天柱山,去拜访一下千面狐狸靳一原,看看这位昔日名震江湖的大魔头,究竟有何种特殊本领,瞎了双眼,还是如此厉害,如今急事在身,只好改日再来了。” 当下撇过天柱山,策马越过九姑岭,穿过大宫湖,渡过长江,渐渐进入山地。 祁灵原订是两三日之间,赶到黄山,如今两日已过,尚有不少里程,心内一急,便纵马疾驰,扬鞭急赶。 其实这匹“泼墨银珠”那里还用得着祁灵扬鞭策赶,没有等得祁灵鞭影刚起,稍掠破空,立即一声振鬣长嘶,放开四蹄,扛奔而去,这时候,祁灵才领教了这匹千里神驹的脚力,追风赶日,闪电流星,每一窜之间,都在两丈开外,祁灵骑在背上,简直就有点腾云驾雾的感觉。 祁灵一面伏紧马背,按住鞍头,一面心里又止不住暗暗思忖:“这件事,多少透着有些蹊跷,依照这匹马此时的脚程看来,那真是可以‘昼行千里见日,夜走八百不明’,这样千里马,简直就是神驹,那位老头,为何如此便宜,就卖给我?而且,妙手空空当时一见这马,便知道是一位白胡子矮胖老头儿所卖,这岂不是更透着奇怪么?难道这又是一个有意安排么? 这个安排是谁呢?” 实在令祁灵无法想得透,只好闷在心里。此时“泼墨银珠”毫无停下来的意思,一味沿路驰聘如飞,祁灵也不勒缰叫停,索性放缰任它奔跑。 但见眼前景物异,只闻耳畔风云飞,从上午跑起,一直跑到日正当中,也不知道蹄下路程,飞逝几许,而“泼墨银珠”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向。 忽然,一路山地崎岖,峻岭遽起,重峦叠翠,上出云霄,起伏岗峦,绵延无限,祁灵当时心里一动,立即出声叱喝,手勒丝缰,“泼墨银珠”唏咧咧一声长嘶,四蹄齐收,遽然而停,就凭这一下功夫,越发使祁灵觉得这是一匹神驹异种。 祁灵下得马背,伸手一模马身,但见汗出如渖,遍体热气腾腾,祁灵虽不是善骑者,但是对于骑马的一般常识,多少稍知一二,像这种疾驰许久的马匹,不能如此急遽停顿,应该慢慢地溜走一会。 但是,眼前就是黄山,祁灵也深知此时此地,已经身入险境,一滴一点的时间,都应该小心谨慎,全神对敌,那里还有时间溜马?当时便卸下马鞍,抚着马头,说道:“马儿!我此去生死祸福,未知预卜,你还是自行离去吧。” 那“泼墨银珠”仿佛懂得祁灵的说话,顿足长嘶,复又低头挨擦了一会,忽地一个转身,放开四蹄,疾奔而去,不稍处刻,便远逸无踪。 祁灵目送这匹千里神驹自行远去之后,心里也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宝剑名驹,谁不喜爱? 可是此刻祁灵却纵之而去,而后复又暗自唏嘘,内心情绪的复杂,当可想见。祁灵站在那里怅望良久,忽又自己笑道:“我这回倒好像当年荆轲起程赴道的意味,满心都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情绪,难道我忽然变得这样丧气么?要不,为什么我有一种悲壮的心情,纵千里马而去?” 想罢长嘘一口气,振奋起精神,先行打量一下眼前的山景。 常言道是:“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这短短的两句话,道尽了黄山景色之胜。 祁灵近几个月以来,足迹遍五岳,饱览风光各异,遍睹景色不同。但是,今日乍见黄山,果然名不虚传,虽然此刻还只是远眺,已经察觉到郁色苍苍,气势挺拔,山峰高耸而无险恶之状,怪石罗列,尚不失清雅之幽。 祁灵独自饱览远景,不觉暗暗嗟叹,自语道:“黄山之胜,得天下山川之灵气而独钟,有道是地灵人杰,为何会有万巧剑客这等穷凶恶极之人,盘踞其间,真是大煞风景。” 嗟叹良久,无限婉惜。祁灵是第一次初临黄山。天都峰位于何处,一时为之茫然,但见奇峰棋布,不知何往何从?偏偏此时此地,看不到一个山居樵子,或过往行人,只好缓缓地沿着一条小径,向前信步走去。 山行六、七里,迎面一峰矗立,云雾迷蒙,不见真面目,祁灵正在思虑,是否展开身形,凭自己一身出色轻功,遍寻诸峰,以访端倪,忽然前面云封雾镇的山谷深处,施施然一人荷锄而来。 深山予人以寂寞无边的感觉,乍一见人,欣喜自生。祁灵立即加快脚步,迎将上去,前行数步,忽见那人停下了脚步,扬手挥臂,像是向祁灵打招呼,祁灵正待挥手以应,突然嗖地一声,从道旁凭空窜出一条花纹斑斑的怪蛇,昂首吐信,来势如矢,直向祁灵袭来。 祁灵一惊之余,立即旋身旁闪,桩步未定,右手疾挥一招“割袍断义”,撩起一掌阳刚之劲,直朝那条怪蛇劈去。劈空掌力,端视使用者之内力深浅而定,祁灵如此顺手一挥,斜劈一掌之际。岂止力道刚猛,而且凌厉如削,但见劲风起处,那条飞窜而来怪蛇,迎个正着,只听得“哀嚓”一声,一个又扁又大的蛇头,被劈得成为一阵血雨,四下飞溅,腥不可耐。 祁灵这一掌劈出之后,心里立即一动,山行偶遇毒蛇,原是不足为怪的事。但是,这条蛇此时此刻,来得太突然,突然得令祁灵不自主地想到,眼前这个山峰,就是天都峰,也正是万巧剑客盘踞之地,而这条毒蛇,只不过是天都峰上的入,给来者一个下马威而已。 祁灵警觉一生,心神自敛,立即功行全身,劲贯双臂,随时准备迎接不意而出的袭击。 可是,祁灵如此全神贯注,如临大敌,而这山峰之前,除了那一条劈得稀烂的怪蛇,连一个虫飞鸟叫的声音都没有。寂静,无比的寂静,再抬头时,方才那个扬手挥臂的人,此刻也是踪迹俱杳,不知所终。 祁灵一经这条毒蛇的出现,便认定是天都峰上的人,已经开始挑衅,迟疑之意。一扫而空,豪气倍生,精神顿奋,当时撇下这一条怪蛇不顾,昂然直向山峰走去。 行不数步,突然又听到路旁草内,传来吱吱嚓嚓的声音,祁灵刚一停下脚步,立即瞥见左边丛草乱石之中,游行似箭,五条斑纹一如方才的毒蛇,鼓腮吐信,一齐向祁灵攻来。 祁灵豪然嗤笑一声说道:“如此野心勃勃的万巧剑客,只是一个驱蛇送死的人么。” 祁灵不愿多理会这些肮脏东西,一拂衣袖,一式轻功绝技“八步赶蟾”,脚下微一跳动,疾起三丈八、九,宛如凌空御风,衣袂飘然,直向前面落去。 祁灵的心里,暗自以为:就在这些寂静无声周围,一定藏着有万巧剑客的手下,所以特意展露了这一手美妙精绝的轻功,兼具了挑衅、示威和镇慑的用意,凌空一拔,高达三丈八、九,虽然不是祁灵的绝技,至少衡诸当前武林,已是极难一见,如果周围藏有人等,目睹这一招“八步赶蟾”,至少对于好些不值得一顾的下三手段,可以暂时藏拙了。 祁灵这种想法,未尽然就能如意。 就在他一口真气将泄,悠然下落之际,忽然从山径两旁,弹然飞起七、八条奇形怪状的毒蛇,一齐都向祁灵飞去。 毒蛇会飞?这是亘古未闻的奇事,不用说,这是有人力掷而出,这些奇形怪状的毒蛇,一经沾上身,无疑地是令人煞费手脚,无比麻烦,祁灵此时偏巧又是悠然下坠之际,而毒蛇周围飞来,高约二丈有余,那正好和祁灵下落的身形,迎个正着,祁灵倒是没想到这一着,仓忙中无法提气行功,何况毒蛇从四面飞来,祁灵要想挥掌驱蛇,也颇为不易,当时只好一沉丹田之气,力打千斤坠,陨星下落,抢先一瞬,闪过飞来的怪蛇,直坠地上。 就在祁灵双脚微一沾地,刚缓一口气,忽然脚下一软,咕咚一声,仿佛是触动滚板之流的机关,脚下露出一个大地窖,祁灵一个没防备,身形遽落,下坠地窖之中。而且一阵刺鼻腥味。直冲头痛。 祁灵这一惊非同小可,双掌下翻,几乎是尽全力向下双推一掌劈空掌力,同时缩肩蹬腿,就在这掌风一激,全力一蹬之下,硬生生地把业已下坠的身形,反冲向上、祁灵这时候不容有一丝怠慢,好不容易凭空遏止住下降的身形,右手疾如闪电,三指一搭地窖边缘,这才借一点之力,嗖地拔空而起,脱离了地窖。 但是,人刚一露出身形,周围嘶嘶之声不绝,何止七、八十条大小长短不一的毒蛇,一齐向祁灵攻到。 这一连串的毒蛇,使祁灵连喘一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这都是由于刚一起步时的大意,一步之差,如今竟被逼得手忙脚乱,窘态毕露,最令人难堪的,到如今,除了刚开始所看到的一个人之外,没有见到第二个人影。 这一下可真把祁灵气极横心,窜出地窖,右手尚未离开地窖边沿,左手立即带出七星紫虹软剑。就借着右手三指柱地的力道,平身横旋,一式车轮大转,七星紫虹闪起紫芒如带。 啸声顿作,随着这一旋之间,血肉横飞。腥风四起,七、八十条毒蛇,伤在剑锋之下大半。 剩下来的,也都畏缩而坠落于山径两旁的乱石丛草之中。 祁灵这才一松右手,挺胸吸腹,回收双腿,落于地上。 这一回,祁灵可学到了乖,尽管双脚落地,但是,凝神提气,脚不落实,巧使登萍渡水,踏雪无痕的轻功,轻飘飘地站在那里。 然后,再用七星紫虹向地上探实以后,才落实停身,朗声发话说道:“在下祁灵专程应约而来,黄山天都峰为何以此恶作剧。作为待客之道?” 言犹来了,只听到路旁有人一阵嘿嘿冷笑,草丛响处,露出一人,这人一身黑衣,宽袍大袖,肩头露出一把剑柄,两臂缠着两条怪蛇,站在那里,望着祁灵冷嘿嘿地笑着.不作一声。 祁灵当时微一点头问道:“尊驾何人?黄山天都峰若是如此待客,在下立即回程就走。” 祁灵本来已经是气得双睛冒火,恨不能立即手刃来人,以消方才那样阴毒害人之气。但是,这人未露身,先是一阵冷笑,使祁灵心里一振,闪电一转,暗自忖道:“我为何如此气愤难忍呢?此行的目的,既不在硬拼实斗,我何必破脸相对?” 这一个念头一转,才按下一口闷气,缓和着语气,如此间话。可是,对面那人却不因为祁灵如此间话,而稍有改变态度,当时冷冰冰地问道:“黄山天都峰迎宾待客之道,就是如此。过不了我这一关蛇林蛇池,任凭何人,算不得天都峰的客人。” 祁灵一听,心里可忍不住气来了,天下竟有这种待客之道,那明明是禁止任何外人进山一步的意思就是了,还说什么是待客之道? 祁灵俏皮地露出一点微笑,问道:“如此说来,我算不算过了你这一关呢?能否算是天都峰的客人呢?” 那人倒是脸上笑容收敛,点点头说道:“你倒是能够进到这一步仅有的一个人。” 祁灵笑着说道:“如此说来,我已经是天都峰的客人了,那就烦尊驾引导……” 那人龇牙怪笑了一声,说道:“我这一关你还没有过完算那门子客人。” 这“客人”两字刚一出口,只见他右手一抖,呼地一下,缠在右臂上那条怪蛇,毕直如枪,顿时鼓腮吐信,直向祁灵攻来。 祁灵和这人相距也不过是一丈二、三之地,这条蛇一抖出手,竟有两丈多长,快如闪电,直袭祁灵面门。 祁灵一时没防到他这突然一着,急切中人向后一仰,让开迎面一攻,右手掉过七星紫虹,随着后仰而旋的身形,向上一撩,独演一招”拨云见日”,疾削怪蛇七寸。 那人冷笑一声,右手微微一收,那条蛇竟然极其灵活地一缩蛇头。反扭一闪,顺着祁灵的剑势,张嘴就咬右手。 祁灵知道此时不下杀手,纠缠下去,身陷蛇林之中,情势于己不利。七星紫虹回旋反掠,横劈蛇身,自己身形早巳挺立而起,没等到那蛇再作进攻,软剑闪起紫芒,嗖、嗖两剑,连走两招凌厉攻势,削蛇头,劈蛇腰。 这两招呵成一气,既快且猛,右臂内力早贯剑稍,紫芒为之大盛,饶是那条蛇如何灵活,也在这两招凌厉剑法之下,闪躲无及,触及剑锋,嚓的一声,两丈多长的毒蛇,只剩下一丈七、八,一颗蛇头,早被七星紫虹,削飞数尺。 祁灵知道此人断不肯善罢干休,而自己所立的地方,又不知道何处是蛇池地窖,不敢轻易移动,所以,决心来一个先下乎为强,右手两招攻罢,左手早就从腰间掏出四、五枚金星飞钹,暗藏手中。 当时一俟毒蛇断首落地,立即断喝一声:“在下要过关,怨不得下手过很了。” 说着话,左手一扬,一点金星,闪着光芒,直向那入左臂飞去。 祁灵早就留神注意,看到那条蛇头,正藏在那人左臂弯内,所以,金星飞钹出手,便直取左臂臂弯之处。 那人眼见右手毒蛇,业已身首异处,心里略一慌张,金星耀眼,飞钹又临身前,当时他一偏身,左手毒蛇又是一抖而出,就在这条毒蛇昂首伸腰,向前扑出的瞬间,祁灵左手又起,一连四点金星,挟着劲风四缕。旋转破空,闪电而至。 那人知道自己稍迟一着,业已上当,那里还容得他收回毒蛇,再出坏着?只听嘶嘶数声,金星飞钹宛如一顿乱刀,将那条蛇头,削得血肉横飞,切成稀烂。 前后不出三招,把那人仗以逞凶的两条毒蛇,毙在地上.使他感到惊诧,恐惧、愤怒兼而有之,当时站在那里,半晌说不上话来。 祁灵依然微笑地说道:“在下算过了这一关么?” 那人两眼凶焰顿起,瞪住祁灵。祁灵也是目不转睛,含着微笑,看着那人。这一对视之下,那人慢慢地软弱下来,叹一口气说道:“我这两条乌风铁背,普通刀剑休想动它分毫,想不到竟然都伤在你手里,我这一关算是你过了。” 祁灵微笑道:“如此就请尊驾引导人山了。” 那人忽又恨声说道:“你休要得意,天都峰步步都是死地,随时都是死机,天都峰从来没有客人,也从来不欢迎客人,你过我这一关,你未必过得了旁人的关卡。” 祁灵闻言心里暗暗一惊,暗自忖道:“如果这人说的真话,这天都峰确是危机重重。” 当时不动声色地问道:“这就奇怪了,黄山天都峰既然从不欢迎宾客,为何又邀约在下前来?” 那人一见祁灵如此一本正经的说着,似乎也透着一丝奇怪,接着问道:“你真是有人邀约前来的么?” 祁灵朗声应道:“自然!否则我千里迢迢,来到群山环抱的黄山天都峰,所为何来?” 那人沉吟了一会,问道:“你是何人邀约你前来。” 祁灵毫不思虑,脱口应道:“鲁姑娘!” 这“鲁姑娘”三字一出祁灵之口,那人不由地一惊,瞪大着眼睛,说道:“你……你信口雌黄,小心黄山天都峰的人,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祁灵是何等精明之人,察颜观色,立即看出这位鲁姑娘在黄山天都峰,是位极不平凡的人物,而且极为厉害,他越发觉得自己这一条路是走对了,当时纵声哈哈大笑,朗声说道: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天下还有人会千里迢迢。跑到黄山,冒充应邀作客的么?慢说你们黄山天都峰,不欢迎宾客,就是一般人家,也不能相容如此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你说是么? 尊驾不必代我担心,请你转告鲁姑娘,就说祁灵特来赴约,以实践黄盖湖畔之诺言。” 那人一听祁灵如此侃侃道来,而且说出相约的地点,想必此事不假,当时神情立即一变,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笑容,说道:“阁下不曾先说明,早知道是我们姑娘约来宾客,当不致以此蛇林蛇池相阻于外。” 祁灵微笑摆手,说道:“既是黄山天都峰接待客人的规矩如此,在下又何须例外。” 那人欲言还休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如何应话才是。祁灵知道这人对于鲁姑娘极为畏惧,方才说他两句,已经够他心惊肉跳的,所以也就不为已甚,微笑着说道:“如果尊驾这一关算是通过,就请引导在下,去拜见鲁姑娘如何?” 那人此时完全是前倨后恭,拱手说道:“用不着我引导,少时自有人来接引尊驾。” 说完话,便仰起头来,呜呜地叫了一声,这呜呜之声,回音极远,少时便听到一声极其清脆,而又悠越嘹亮的铃声,响自右侧云封雾锁的山峰上。 那人回头对祁灵说道:“此去一路不大好走,但是,姑娘已经派人前来接引,一切都是坦途,不过……” 说到此处,那人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一切尚望多子包涵了。” 说着一扭身,又隐然不见,祁灵没有理会这人的说话,只朝那一声铃声的出处,留神望去。 不一会,只见云雾深处,人影连闪,两条白色人影,翩然有如天鹅舞翅,白鹤飞翔,衣袂迎风飞舞,飘飘若仙,直向祁灵这边奔来。 片刻时间,这两条人影,已经身停式敛,站在祁灵当面,素衣云裳,衬托得极为秀美的脸庞,看年龄都不过十六、七岁,还是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祁灵一见两个人眼睛里微有诧异之色,便立即抱拳拱手说道:“小生祁灵,系在月前于黄盖湖畔,与鲁姑娘有一事相约,前来贵地,敢请两位姑娘代为回话,就说祁灵应约求见。” 这两个小姑娘对祁灵仔细打量一番之后,见他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英气勃勃,复又温文儒雅,早就把方才乍来时那一种诧异之心,消失掉了,此时一听祁灵如此一说,两个人相对会心微微一笑,立即对祁灵笑着说道:“原来是祁相公,请随小婢前去,姑娘站在水莲村前相迎呢。” 说着便回身前行,走在前面引路。 这两个小姑娘想必是成心试验一下祁灵的功力,就在这一转身,起步之际,两人双双飘身而起。草上飞的陆地飞腾轻功,一经展开,起落之间,都在两丈左右。一起身,便将祁灵甩开三、四丈远,祁灵岂有不知道她们的用意?当时微微一笑,展开身形,紧随在两位小姑娘身后,相隔着三,四丈远,一步一趋,直向右侧山峰,疾驰而去。 此时,秋阳已斜,幻成红云满天,原是满山云雾迷蒙。此刻倒是一变而成为爽朗无比的深秋黄昏景象,但见天都峰遍山都是郁翠,深绿。有数不尽的苍松匍匐,也有看不完的翠柏亭亭。而且,间或还有错落几株醉叶酡颜的秋枫,点缀得异常醒目.记得唐人诗句,有咏春景,称之为:“洛阳三月花似锦,多少功夫织得成。” 祁灵没有想到深秋乍寒的黄山天都峰,却是如此锦绣如织,今人叹为画笔天工。 祁灵脚下毫不为意地行云流水,眼睛却流转在这无边景色当中,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几乎使他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但是,使祁灵感到惊奇地,在这一路沿途之下,目光所及之处,没有看到任何一间房屋,也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这两位白裳小姑娘所引导的道路,虽不是平坦康庄,却也有路可循,并无崎岖之感,更没有像方才那人所说的那样,步步都是死域,处处都有危机。 越是这样,祁灵的心里反而激起无比的警觉,如果不是所传有误,这万巧剑客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能够将青山翠谷,布置成千重危机,万分险境,却能令人视之不见,听之无闻,此人分明已夺天地之造化,穷宇内之奥秘。 祁灵如此心神一分之际,脚下不由自主的一慢,忽然远处传来银铃样的嘻笑之声。抬头看时,原来走在前面引路的两位素裳小姑娘,已经在祁灵如此一分神的瞬间,越上一个突出的巨石,把祁灵甩开八、九丈远,站在那里轻声嘻笑。 祁灵一惊之余,立即收敛心神,左腿微抬,右腿力弹,只此一点之际,嗖地一声,轻盈的一式“登空赶月”,劲拔三丈多高,人在凌空余力未衰之时,祁灵忽又猛地一翻身,双臂招风后掠,转化“潜龙人海”,借着悠然下落之势,顺势使力,不带一丝火气,像是一片秋枫落叶,一缕白云归壑,从三丈多高的半空,平飘数丈,寸草不惊,点尘不起地落在两个小姑娘的身旁。 祁灵这一着临空变势,由“登空赶月”,疾化“潜龙入海”,不仅显示出祁灵的轻功,业已臻于纯青火候,而且姿态优美,令人目夺神移。 两位素衣如雪的小姑娘,原来是站在那里,抿着嘴,格格的娇笑,可是此时笑声顿敛,惊讶无比的望着祁灵,明亮的眼睛里,闪耀着敬佩的光芒。 祁灵含笑拱拱手说道:“两位姑娘功力精湛,令人敬佩,小生来迟一步,倒叫两位姑娘久候了。” 两位小姑娘顿时脸泛红霞,娇羞不尽,想到方才着意嘲笑旁人,想不到人家却是真人不露相,就凭方才露那一手轻功,比起人家来,真是相差太远了。 左边那位姑娘忍住羞意,红着脸说道:“祁相公!请你在此稍候,我们去禀知姑娘,出来相迎。” 说罢,两个人都像惊鸿一瞥,矫若飞燕,衣袂翻飞地直向这一块其大无比的巨石后面飘落疾奔而去。 深山得日较迟,而归阳却早,方才还是满山金黄,夕阳如火,转眼就是暮霭苍茫,疏星乍露。 祁灵站在这一个巨石上,向石后看去,地势急转直下,想不到在天都峰上,竟还有这样一块广阔平坦世外桃源。 这一块平坦的土地,形成一个深谷,一眼望去,方圆不过百余丈,就在正面不远,密种许多葱笼翠柏,若在白天,想必绿意极深,可是此刻但见阴影一片,看不见这许多翠柏丛中,又是如何一种境界。但是,从这些葱笼翠柏之中,此刻亮起了几盏摇曳的灯火,时隐时现,或明或灭。 在这柏树后面,相隔太远,祁灵看不清楚,但是,盈耳俱是隐隐如雷的轰声,想必是垂帘瀑布,高倾人谷,要是白天,亲临其境,溅玉飞珠,匹炼倒悬,如万马之奔腾,若深谷之鸣琴,想必又有一番风趣。 巨石之下,以至那一丛翠柏之前,俱是波光潋滟,水色一片,虽在夜幕乍垂,星光初露之际,仍可以看出水中摇曳着不少绿荷红莲,虽然是疏疏落落,与倒映在水中的星光点点,相映成趣,奇景一绝。 祁灵这才知道“水莲村”三字的由来,夜色昏沉,未能一览全貌,但是,仅仅目光所及,已觉得这是一个极妙的仙境,这就是当初在黄盖湖畔,狠施无名毒梭,复又相约三月,面戴人皮面具的鲁姑娘的住处么?能住在这种水莲仙境的人,意境心情,应该超人一等,可是偏偏是万巧剑客的同伙,不论她是鲁半班的何人,她已经与这个如仙妙境,不相尽合。 同时,祁灵又想起,在入山之初,那位驱蛇挡阵的人,是何等凶恶无比,但是提到鲁姑娘,却禁不住惶然变色,惧意顿生,这位姑娘的为人,也就不难想见一斑,在黄盖湖畔临去之前的鲁姑娘,依稀还记得是一位语态温婉的人,想不到竟是这样凶悍,可见性之相近,近墨者黑。 祁灵想到自己,若不是为了探听天都峰的虚实,若不是为了拯救丛慕白,真不愿意和这种女人打交道。 祁灵正在那里思潮起伏,意念万千,忽然眼睛又触射到那一片水色波光的水塘当中,想到那些绿荷红莲,摇曳多姿,恍然又大为惊讶。 时虽深秋,寒风多厉,尤其是黄山天都峰上,若不是祁灵有一身上乘内功,就是身着轻裘,亦不为过,此时,那里会有绿荷红莲出现?纵有千顷荷塘,而在月色之下,也不过是“残荷已无擎雨盖”而已,何至于有这种“风翻千层绿,兼送十里香”的景色出现。 祁灵就在这一阵惊奇与思虑之间,他得到一点似是而非的意念,他觉得黄山天都峰的一切,看来都不能以常理来衡量是非的。 这时候,眼前情景遽然一变,在那一丛深郁苍苍的翠柏深处,忽然亮起两盏高挑红灯,缓缓地向这边走过来,在高挑红灯之后,隐约看到有一条人影,一袭雪白长裾,随在灯后,慢慢而行。 刚一走过这一片荷塘水色,弯弯曲曲,将要走近巨石边缘之时,忽然,皖嚓一声,灯光从荷塘两边,聚照过来,不仅将来人照得清清楚楚,而且也将祁灵所站的那块巨石,也照射得毕露无遗。 不知道是什么灯光,竟有如此光亮,乍一照射之间,祁灵的一双眼睛,几乎照得睁开不得,祁灵大吃一惊,赶紧强运目光,向前看去,这时候已经清清楚楚地看见,相隔三丈之外,沐浴在极为强烈的灯光之下,前面一右一左站的是方才引路的小姑娘,二人手持高挑红灯,此时已经显得黯然无光。 在这两个小姑娘的后面,当中站立着一位身材修长,白袍一袭,而面子l却是黧黑不堪的人。祁灵立即便认出,这正是黄盖湖畔所遇之人。 祁灵深深一拱手,说道:“黄盖湖畔,冒昧一约,今日特来踵前拜候只是¨—¨” 祁灵正要说出其所以突然提早而来,请鲁姑娘幸勿介意,鲁姑娘忽然挥挥手说道:“我必须以昔日相约时之面容,相迎阁下,既经见面,理应还我璞真,以免有嫌相欺不敬。” 说着话,伸手向脸上一抹,满头青丝,也随之柔然下落,顿时长发披肩,乌云黑缎,已经现出仪态万千,等到鲁姑娘手一放下,祁灵在灯光下一看,惊怔住了,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就在鲁姑娘举手一抹的瞬间,在两边强烈的灯光下,在两盏高挑红灯的照明下,站着一位绝色的美人。 太美了!美得令人不敢逼视,令人忘却这大干世界,还有其他的事物存在。 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头发,柔软似湖面波纹样的,散披在肩上,银杏般的脸,像白玉样的泛着白色的润泽,如果用吹弹得破来形容,那真是人木三分,毫不过甚其词。窄而修长的两道眉,一双令人不敢逼视,乃至透人心腑的大眼睛,亮晶晶地像三秋九月深山寒潭如此清澈到底,微挺的鼻子,嘴角微微下垂,若把鲁姑娘脸上五官,分别放在别人脸上,那不过只是美而已,如今一齐生长在她的脸上,又是配得如此适当与均匀,那已经不是用“美”之一词,可以概括,而必须用绝色二字。 在黄盖湖畔,祁灵的七星紫虹,余锋所及,挑破了鲁姑娘的人皮面具,他就发觉了鲁姑娘是一位貌美的姑娘,然而他断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位人间绝色,世上无双的姑娘。 祁灵不是那种不知礼数,轻狂好色的登徒子,但是,绝色突然当前,也禁不住引起心醉神驰。他没有一点任何非份逾礼之想,但是爱美亦人性之本也,祁灵为之呆住了,甚至于祁灵在暗自后悔:“设若当初在黄盖湖畔,七星紫虹一个不慎,以丝毫之差,伤及姑娘脸上肌肤,那岂不是暴殄天物,煮鹤焚琴的事么?” 祁灵如此呆呆地站在那里,分神驰想,鲁姑娘止不住微微一笑,轻吐鹂音,说道:“祁相公远道而来,是为嘉宾,鲁颖特来迎候。” 这几句话,特别是在这晚上,真好像是深谭投石,珠玉其落,悦耳已极,祁灵当时为之心神一震,他也发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一敛心神,垂目拱手说道:“多谢鲁姑娘不以小生鲁莽相视,亲自远迎,至衷感激。” 说了这几句客气话以后,祁灵已经一再沉敛心神,定静如常,当即接着向鲁姑娘抱拳说道:“小生虽然将约期提前些时日,不无冒昧之嫌,但此行来意,与订约之初,别无二致,鲁姑娘请你示知场所,趁着夜深人静之前,斗个千余招,尚可及时分个高下。” 鲁姑娘将一双明澈朗朗如星样的大眼,朝祁灵身上打量一遍之后,微微地笑道:“祁相公神清气爽,内蕴光华,如果鲁颖言之不谬,祁相公已经是三花将盖顶,五炁渐朝元,不仅毫无中毒模样,而且内力修为,较之上次又不知精进几许,真是可喜可贺。” 祁灵暗暗吃惊,觉得这位鲁姑娘真是目光如电,明察秋毫,竟能在一瞥之下,把自己的情形,说得分毫不差。 鲁颖姑娘接着说道:“黄山天都峰的无名毒梭,除了本门解药,只有千年灵芝玉液,万年三叶芝始可以解毒,祁相公福泽无边,获此灵物,怪不得黄山之行,乍见面时,便如此昂然自恃,力求硬拼千招,以雪前恨,是么?” 祁灵没想到鲁颖姑娘会如此一说,反而显得祁灵心肠狭窄,度量不够宽宏,当时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当初黄盖湖畔,小生即曾预言,要以无毒之身,前来黄山赴约,如今也不过是未落意外而已。鲁姑娘……” 鲁颖莞尔一笑,说道:“祁相公远来,若不稍歇,便力拼高下,你虽不以为意,而外人闻言,鲁颖难免有趁隙之嫌,水莲村从不接待外客,鲁颖今日当以扫径待客之诚,相迎祁相公你这位千里寻来火并高下的对手如何?” 说罢微微一闪身,让开道路,前齿微露,美态顿生,那两位白衣小婢,早就闪身转过前面,高挑着纱灯,准备引路。 祁灵一见鲁颖言出真诚,而且自己也确是成心前来,利用她这点关系,探听虚实。当时便拱手示谢,不再辞让,大踏步上前,随着两个白衣小婢,正准备迈步,鲁颖忽然又出声说道:“黄山天都峰,禁制遍设,而且都是巧夺天工,水莲村隶属黄山,自然不能免俗。水塘汉埂到处,错综复杂,祁相公既是夜间至此,宜应多加留神。” 说着话,挥手向二婢说道:“撤去灯光。” 祁灵一时解不开鲁颖姑娘说话的用意,明明说是水塘汊埂,错综复杂,又为何要撤去灯光,难道有心考验目力么?祁灵是满心疑窦,只见两个白衣小婢,各自左右一分,高挑红纱灯,一晃而灭,紧接着两旁聚射而照的灯光,也在这一瞬间,遽归熄灭,本是一片光明,遽然间变得漆黑一片,尤其经过一番灯光照明之后,这一灭之间,越发的看不清东西,辨不明白方向。 祁灵当时把刚人黄山的警觉,顿时恢复,立即功行全身,潜神一志,准备在这一段目力失灵的时候,全仗着耳朵的听闻,以防万一。 正是祁灵功行劲达之际,身后响起鲁颖的声音,仿佛就是紧俟在身后,轻声鹂语,入耳动听。祁灵心神赶紧一敛,只听得鲁颖说道:“二婢所引导之路径,均系日常惯行者所走的路线,祁相公乍来,又值夜间,自然不能与熟悉者相比,设有闪失,这千招的拼斗,岂不是欲寻对手而不得其人了么?所以,鲁颖要请祁相公走另外一条别径。你看!” 祁灵感觉到有一阵幽兰之香,从耳畔向前指去,顺着方向朝前看去,只见一片漆黑之中,有几十点微弱黯淡的萤光,曲折迂回地分布在水塘之上,直通于对面翠柏丛中。 鲁颖此刻走上前一步,和祁灵站个并肩而立,指点着那些微弱的萤光,含着笑意说道: “每一根磷火萤光桩,相距约在三丈左右,起落之间,落足停身,相信对于祁相公而言,不是难事。” 祁灵闻言回过头来,对鲁颖姑娘望了一眼,鲁姑娘立即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鲁颖若以三丈距离落足停身之事,来难于祁相公,岂非是贻笑大方之家么?既然不能获信于祁相公,鲁颖愿作前导。” 说罢人在暗中一闪,衣袂飘动,悠然向前落去,霎时间只见首一个萤火略一暗灭,复又明亮如前,紧接着一个一个暗下去又明亮起来。 祁灵当时也毫不迟疑,腾身上拔,照准第一个萤火落去,人在落足之先,低头留神看下去,原来是一根石桩柱,钉在水塘之中,石上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在黑夜之间,反映生光。 祁灵从岩石上飘身下落,停在第一根石桩之后,他没有立即腾身再起,充足眼神,朝四周看去。但见十数丈之内,俱是水塘,除了疏落的绿荷红莲之外,那里有一个汉梗穿插其间? 显然与鲁颖方才所说的“汊埂到处,错综复杂”这八个字,不尽相符。 祁灵想不出要领,只暗自惴惴不安,觉得天都峰上的一切,不仅不可以一般常情来衡量,更不可以一般等闲视之。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祁灵在倍增警觉之余,更凭添无限豪气,脚下一使劲,不再稍停,一路照准那些磷火萤光石桩,巧展蜻蜓三点水,微沾即起,乍落复行,不消片刻时间,眼前萤光石桩消失,水塘踪影俱无,只有苍林翠柏,拦住去路。 白衣二婢,不知何时又赶到前面,站在柏树丛林之前,侍立迎接,此时树林之中,灯光俱起,光亮一片。祁灵随在二婢身后,穿林而入,但觉清香盈鼻,醉人心脾,既人林深许久,才发现在这葱笼翠柏之中,有着好几幢极其精致的房屋。 白衣小婢将祁灵引到一间灯火辉煌的屋前,鲁颖姑娘已经迎出屋外。 屋内壁灯数盏,木椅数张,清茶两杯,香炉一座,除此之外,便是清烟袅袅,幽香满室,这间房屋所给予祁灵的印象,是宁静、简朴、安祥与和平。 宾主落座之后,祁灵拱手说道:“祁灵此次前来赴约,一则告慰姑娘,毋庸再备解药;再则要以千招之数,领教姑娘黄山绝艺,荷承姑娘如此盛意款待,视为宾客,祁灵受宠若惊,谨此先行致谢。” 鲁颖姑娘闻言微微一笑,宛如蔷薇初放,百合盛开,圣洁端庄,而又甜美无比,祁灵当时不禁心里咚地一跳,赶紧收住眼神,不敢对视。 鲁颖一笑之后,轻轻的说道:“祁相公果然是为这两件事,来到黄山的么?” 祁灵心里为之大惊,闪电一转,暗自忖道:“难道我在言词之间,有了破绽么?” 当时依然神色不变地,应声说道:“黄山天都峰除去与鲁姑娘千招之约,尚有何人与祁灵有一面之交?” 鲁颖点点螓首,含着微笑,说道:“祁相公说得极是,黄山天都峰,从无宾客,亦无友人。不是路人,就是仇敌。祁相公此来,除了与鲁颖有千招之约,自然不会再有他人。但是……” 鲁姑娘说到此地,两道眼神瞪住祁灵,接着说道:“鲁颖与祁相公订约日期,尚有月余,祁相公提早而来……” 祁灵抢着说道:“鲁姑娘是相疑于小生,抑或是怪罪于小生未曾遵期前来?果如是,祁灵谨此告罪,并就向鲁姑娘告辞,且待月后,再踵黄山,履践前约。” 说罢立即一躬落地,长身即起,便要向门外走去。 鲁颖姑娘对于祁灵的遽然离去,毫不以为意,只是轻轻地笑道:“祁相公既然专程前来,又何必如此匆匆而去?” 祁灵本已走到门口,闻言回身,向鲁颖说道:“不能取得主人信任,祁灵便无颜坐立此间。” 鲁颖姑娘依然微笑说道:“易地而处,相信祁相公也会有此一问。” 说着话,站起身来脸上颜色一正,笑容遽收,面向祁灵恳声说道:“祁兄能容鲁颖略进一言否?” 由“祁相公”一变而为“祁兄”,听在祁灵耳朵里,为之一震。而且,鲁颖脸色严重,想必更有重要言语相告,当时祁灵也转过身来,走上前两步,拱手说道:“姑娘有何教言,祁灵自应洗耳敬聆。” 鲁颖举手示意,让祁灵重又回到座位上,这才缓缓地说道:“方才鲁颖已经说过,黄山天都峰自十数年以来,几乎是遗世独立,与人隔绝,所以天都峰向无宾客临门,亦无友人来往。鲁颖邀约祁兄来到天都峰,不仅触犯泄露地址之禁令,尤其邀约外人来此,更是断不允许。” 鲁颖一口气说到此地,缓缓地低垂螓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神情黯淡,眼有泪光。接着又说道:“其实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家兄所作所为,纵然今日无人知道,也会泄露于他日,而且我敢断言,一定会在他一切准备完善之前,而武林早已通知。所以,我这才胆敢决定邀请祁兄前来……” 祁灵抢着说道:“令兄莫非就是万巧剑客鲁半班么?” 鲁颖点点头,说道:“祁兄对于一目大师五块玉块的事,都已经知道,对于黄山天都峰应该知道得不少。黄山所竭力防范之事,又有何用?还不是照样有人知道么?因此,才触动我邀约祁兄来此之意。但是,祁兄以神州丐道之门人身份,不能以真诚对人,鲁颖何敢再有所言?祁兄以为然否?” 祁灵闻言悚然,正色说道:“鲁姑娘既以肝胆相照,祁灵自不敢以谎言相欺,此次远来黄山,以应姑娘之约,确是事实。但是,顺道前来探听一人。” 鲁颖闻言一惊,连忙说道:“黄山天都峰任何人对外均毫无牵连,祁兄前来探听者,其人为谁?”祁灵说道:“正如姑娘方才所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黄山天都峰虽然向来以杀人灭口,以防外泄,更遑论与外界略有牵连。但是,那又有何用?在下与姑娘,不也是在这种情形限制之下,订约千招么?” 鲁颖当时脸上微微一红,摇摇头说道:“我是例外,那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祁灵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姑娘能够例外,旁人又何尝不能例外?” 鲁颖却认真地说道:“祁兄此话,听来不无道理。但是,以我居住黄山十余年,生长于斯,所了解的情形而言,这种例外,舍我之外,不作第二人想。其一,如今黄山,芸芸众生,除了我忧心忡忡,焦虑来日,有谁会作杞人之忧?其二,我不相信黄山还有第二处水莲村,还有第二个鲁颖,能有如此大胆,敢冒凌迟之罪,私下结识外人。” 祁灵收起笑容,也认真地说道:“鲁姑娘!玲珑心窍,体察入微。但是,姑娘可曾想到,黄山派出之人,虽然不敢私自结交外人,能否防止外人暗中探得虚实,明察身份,而进入追查呢?” 鲁颖轻轻地“啊”了一声,摇头叹道:“果然是有人不慎多言,而让祁兄知道了底细,而追到黄山么?” 祁灵点点头。 鲁颖长叹一声说道:“祁兄神州丐道门人,你说此话无法令人不信。但是,黄山向来不放单行,一语外泄,同行之人立即毫不留情下手灭口,所以我又难以尽信。祁兄!你说此人是谁?” 祁灵深有戒意地说道:“他是鲁沂。” 鲁颖闻言禁不住星眼圆睁,花容变色,望着祁灵半晌,复又颓然叹道:“如何!我就料到,终有一日,在家兄所谋未曾如愿以偿之前,便会引起武林群起而攻而毁之一旦。果然如今不出所料,而泄露秘密的,竟是他亲生之子。” 祁灵一听说鲁沂是万巧剑客鲁半班的儿子,心里为之一动,立即想到另一个问题,连忙抢着问道:“鲁沂既是令兄之子,这泄露秘密之事,一旦发觉,能否幸免这凌迟之罪?” 鲁颖摇头回答道:“其他的禁令,尚可宽容,唯独这一项,任何人不能丝毫例外。” 祁灵抢着问道:“如果带一个人来到黄山呢?” 鲁颖毫不思索地说道:“同行之人,也立即处死。” 祁灵望着鲁颖姑娘,缓缓地问道:“譬如祁灵今日应邀前来天都峰,又当作何处置?” 鲁颖忽然微微一笑说道:“你不是来到天都峰,而是来到天都峰的水莲村,虽然此地也是禁地,虽然我也要受制于禁令,但是,我有理由……” 祁灵抢着说道:“你的理由可以抵消令兄禁令的尊严么?” 鲁颖微笑道:“当然!否则我岂不是请君人瓮,有意害人害己么?” 祁灵点点头,紧跟着问道:“姑娘这一套理由,力能抵制令兄禁令的尊严,不知可否适用于别人?” 鲁颖说道:“不仅不能适用于旁人,连我自己下次都不能适用。” 祁灵觉得颇有意思,不禁笑着问道:“祁灵可否有幸一闻鲁姑娘这一套威力无边,而又下不为例的理由?” 鲁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套理由,多少也含有冒险之意。但是,我自有用心,虽死而无怨。” 祁灵一再听到鲁颖说是“自有用心”,不知她这个“用心”,是针对什么而言。而且听她所言,虽然鲁颖有一套理由,足以抵制天都峰的禁令,但是还是含有冒险的意味。祁灵自然会知道,在黄山天都峰所说的“冒险”,那是足以粉身碎骨,甚至其惨无比的。鲁颖为什么甘愿冒着这份危险,来存有这份用心?这是值得人注意的一件事。 祁灵准备向鲁颖询问的时候,忽然,就在这间屋里,响了一声极其清脆的铃声。 这一声铃声,响得太突然,不由地使祁灵为之暗暗一惊。留神看时,原来在屋的一角,装了一个小小的银铃,想必是外面有人牵动,才发出了响声。 祁灵自从进入黄山天都峰之时起,便处处留心,时时注意。这一声突如其来的铃声,自然立即引起心里警觉。回头再看鲁颖,如花的娇靥,此刻泛起了一丝苍白之意,只见她缓缓地站起身来,面向外轻声叱道:“有事进来快说。” 说着话,只见外面进来一位白衣小婢,垂手回话说道:“山上传来讯号,” 鲁颖突然脸上严霜满布,冷然说道:“你忘了我们水莲村的规矩么?” 那白衣小婢惶然说道:“婢子知道!但是,山上接连两次传来紧急讯号,婢子不能置之不理,特来回姑娘的话。是因为……” 鲁颖嗯了一声,止住那白衣小婢的说话。接着又冷冷地问道:“讯号说些什么?” 白衣小婢赶紧上前一步,鲁颖却一挥手说道:“你尽管说。” 祁灵一见当时情形,知道那白衣小婢,是碍于他在旁边,不便说出。当时便站起身来说道:“鲁姑娘!可容祁灵暂时告退么?” 鲁颖忽又绽颜微微一笑,摇头说道:“鬼丫头不知究理,故作神秘,其实祁兄不但不用回避,而且此事与祁兄有关。” 祁灵“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想必是因为自己身入黄山,已经被万巧剑客鲁半班知晓,方才的讯号,已经查问下来: 鲁颖接着说道:“此事是在我意料之中,不过想不到如此之快。祁兄不必惶然,我自有应对之策。” 当时鲁颖又回过头去,对那位白衣小婢说道:“是淮走漏的消息?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们,到了时间,我自然会以讯号通知山上的么?” 白衣小婢满脸惶然之色,连忙应道:“想必是把守蛇林蛇池的那个……” 鲁颖冷冷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大的胆量,敢作我的奸细。” 说着一挥手向白衣小婢说道:“用讯号回答山上,按方才我所交代的话,回答上面。” 那白衣小婢如逢大赦一样,匆匆应是,急急而去。祁灵冷眼看在一旁,觉得这位鲁姑娘容貌是人间少有,绝世之颜。但是,其御下之严,也是极为少见,难道生长在天都峰上的人,都有一份冷酷的性情么? 祁灵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鲁颖如何处理这件事。 鲁颖挥退了白衣小婢,半晌没有说话,仿佛凝神在听一件事情,如此沉默一会,这才向祁灵说道:“祁兄想必已经知道,方才小婢前来回话的意思了。” 祁灵点点头说道:“自然是令兄追查起我的来历了,要不然就是追究你触犯禁令的原因。” 鲁颖微笑点头说道:“家兄不但要追究我触犯禁令的原因,更要我拘捕你,一同前去听候发落。” 祁灵闻言一震,自然而然地退后一步,望着鲁颖,忽而又笑道:“鲁姑娘是否要遵守令兄这个命令呢?”鲁姑娘盈盈地上前一步,微笑说道:“祁兄!如果换过你,此时应该怎么处置才是?” 祁灵闻言,豪气大盛,霍然朗声大笑说道:“如果姑娘邀约祁灵到此,只是为了骗我人计,希望予以灭口,自然应该下手设法擒住祁灵,到令兄处请功。” 鲁颖毫不以祁灵这种言词而微有介意,倒是认真地点点头说道:“祁兄说得不错,至目前为止,能知道黄山天都峰的人,除去你尚找不出第二位,至少我所了解的情形,确是如此。 如果能捉住祁兄,天都峰的秘密,至少目前泄露不出去。” 祁灵昂然笑道:“如此鲁姑娘还不下手,等待什么?祁灵只身到此,纵有万夫之勇,也敌不过天都峰人多。” 祁灵自然不会如此束手被擒,但是,祁灵这份豪气,鲁颖为之暗暗点头。但是,她站在那里,丝毫未动,只是一双晶莹大眼,望着祁灵,嘴角含着微微笑意,一时没有作任何答话。 祁灵更进一步地冷讽着说道:“鲁姑娘!你还不动手,难道是要等待祁灵自行捆缚,随你上山么?” 鲁颖这才一收笑容,正色向祁灵说道:“祁灵兄!你是否已经知道,在方才那一瞬间,我已经命手下小婢用讯号回答了山上么?” 祁灵摸不透鲁姑娘突然说这句话的意思,他本想再说一句:“你通知山上说是来人已经困守此间,只须举手之劳,便可以手到功成,是么?”但是,他看到鲁颖正起脸色讲话,突然令人有一份严肃而又圣洁纯真的感觉,他便不由自主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当时只木然地摇摇头。 鲁颖接着说道:“祁灵兄!你怎么不猜测我发出讯号的内容,是擒住了你,或者是困住了你呢?” 祁灵越发摸不清楚鲁姑娘究竟是何用意,不由地稍有尴尬地依然是摇摇头。 鲁颖接着说道:“既然祁兄不愿意轻予猜测,是否愿意知道鲁颖方才发出讯号的内容呢?” 饶是祁灵如何机灵聪颖,也不知道鲁姑娘这一连串的问题,是何存心?祁灵不敢妄自猜测,是对他有利。但是,如果鲁颖对他要予以加害或擒拿,为何迟迟不动手,而且一直也没有动手的模样呢? 揣不透,就是一个谜,而这个谜自然是祁灵所愿意揭穿的。当时便向鲁颖点点头,说道: “鲁姑娘如果愿意将这讯号的内容,说与祁灵一听,祁灵自当洗耳恭聆。” 祁灵如此一说,鲁颖不觉又绽开笑靥,微微一笑。鲁颖姑娘的笑容,那真是如花之初放,美之至极。祁灵这次正是面对着姑娘,而且两眼又注视着姑娘,如此一笑之下,祁灵不禁心神一震,脸上也不禁无由地为之一红。 鲁颖便含着微笑的余韵,留在嘴角,轻轻地说道:“我在讯号中说:生平少见之敌手,约来比武千招,不出水莲村,不上天都峰,请兄遵守诺言。” 祁灵意外地“哦”了一声,接着问道:“鲁姑娘!你是拒绝了令兄的命令?那,令兄对你的诺言是什么?” 鲁颖说道:“不干涉水莲村内之事,只要不涉及天都峰的秘密。” 祁灵不禁问道:“如此说来,鲁姑娘确是为了千招之约了,祁灵方才以小人之心……” 鲁颖摇头说道:“那是不相干的,如果当时换作是我,也会如此想法。不过,除了千招之约,主要的我还白有用心。” 这是祁灵第三次听到鲁颖说到“自有用心”,对于这四个字,祁灵真是纳闷万分。祁灵是一个正人君子,谦恭厚道,绝不会以一种邪僻的心情,来任意揣测这四个字,所以,面对着鲁颖这样一位天仙化人的姑娘,任何一些邪僻念头,也无由而起。当时祁灵毫不思虑地脱口问道:“鲁姑娘!究竟有何用心,祁灵不揣冒昧,可否请问一声?” 鲁颖点头说道:“此事与祁兄有关,如何不能相告?不过,目前之势,我们仍旧先要履行过千招之约,才能谈及其他。” 祁灵刚一愕然,鲁颖接着说道:“祁兄忘了我方才命小婢回答山上讯号的内容么?” 祁灵这才为之恍然,脸上一露笑容,刚要说话,鲁颖又拦住他说道:“祁兄想必对鲁颖所以要先作千招较量,已有了解,但是,相信祁兄尚未了解全情。祁兄你既然知道家兄名号,你是否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来由么?” 祁灵觉得鲁颖姑娘今天晚上说话,在没有说明底蕴以前,每每都是莫测高深,令人费解,就如同此刻突然问祁灵是否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名号来由,令人惑然不解。 ∑盍橐∫⊥罚档溃骸安宦髀彻媚?对于令兄之名,也是不久以前偶然听到,以后历次遭遇黄山天都峰的手下人等,才拼凑起这些事实,推论出令兄的企图。至于令兄名号来由,祁灵毫无所知。” 鲁颖婉然一笑,柔柔地说道:“祁灵兄真厚道人也,对我毫无猜忌之心,心中之话,和盘托出,令人感动。” 鲁颖如此一说明,祁灵倒不禁为之脸上一红,他自己也在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口没遮拦地,对鲁颖说了这些应该保守一点的话呢? 祁灵有些茫然,可是,鲁颖却又支吾开,说道:“家兄不仅一身武功,兼得各家之长,在当前武林,能与之相敌者,尚属可数几人,除非激动公愤,联手对付,要以个人之功力,击败家兄手中一只剑,颇不是易事。” 祁灵轻轻地“啊”了一声。 鲁颖接着说道:“所以他号称剑客,但是他更精医道,尤其擅长精巧手艺,心窍玲珑,自诩为比美鲁班,而独步当今。” 祁灵这才明白“万巧剑客鲁半班”的来由,但是,鲁颖她要在此时此地说明这个名号的来由,是为何事?难道这与实行千招之约,有何至要的关连么? 祁灵脸上有不解之色,鲁颖自然会看得出,当时伸手朝门外一指,说道:“祁兄!你从这屋内朝外看去。”——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十七章 虚应千招约 突传万巧书 在天都峰水莲村,翠柏丛中,荷塘埂畔的净室茅庐之中,鲁颖姑娘三复斯言,说出她邀约祁灵来到天都峰,是别有用心。这“别有用心”所指为何?鲁颖虽然当时没有说出,但是,在祁灵的心里,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感到鲁颖姑娘既然如此约他前来,想必恶意不多。 这一瞬间的感觉上改变,祁灵似乎也说不上来有何理由。事实上,往往有许多心灵上的感受,不是一般道理所能论直的。 所以,当鲁颖隔窗遥指之际,祁灵消除了一切防范的心情,站在鲁颖身侧,朝上看去。 这间净室的窗牖,正是盘竹缕花,别饶风味。隔窗看去,但见窗外仍旧是蒙蒙一片,难辨西东。他不知道鲁颖要他看,究竟看的是什么? 正是祁灵微有不解之际,鲁颖微侧回视,含笑说道:“家兄一身巧艺,誉如巧夺天工,当不为过。水莲村虽然看不见天都峰上的一切,但是,天都峰对于水莲村内若干动静,虽不能称之为了若指掌,却也历历在目。” 祁灵闻言大骇,不觉说道:“武林之中,但闻练有‘天耳通’的神功,数十丈之内,蚊蚋之声可辨。这还只是耳闻,未曾实见,是否有此一说,尚在未可尽信之间。难道令兄竟练就比天耳通更为精奥的神功,能够相隔数里,而暗中视物么?” 鲁颖微微一笑,轻盈走上前去,随手施下窗帘,掩住室内灯光,不会外泄。然后摇头笑道:“数里之外,暗中视物,非神仙莫能如此,家兄岂能有此能耐。其中巧妙,容再详叙,此刻时间仓促,不容多谈。不过我可以告诉祁兄,此时此地,我们不仅无惧于家兄的窥视,更盼他能亲目所睹。” 祁灵等到鲁颖说完,便接着恍然说道:“让他亲自目睹,祁灵与鲁姑娘,真作千招之拼。” 鲁颖点头说道:“千招未必,但是,力斗数百招,便可尽释所疑。然后祁兄且在水莲村安居数日,鲁颖自白用心。” 祁灵严谨地点头说道:“鲁姑娘用心良苦,必有极重大之事,相告于祁灵。萍水相逢,荷承姑娘如此开诚相视,祁灵至为感佩。正如姑娘所言,时不我与,不容延宕,以免生变。 祁灵就此与鲁姑娘,各自长剑在手,虚应故事,然后祁灵再洗耳恭听。” 鲁颖摇头说道:“挥剑举手之间,断不可虚应故事。家兄机智过人,真假岂有分不出之理。如此反而弄巧成拙,画虎不成。祁灵兄尽管使出掌剑真实功夫,鲁颖但求力保,支撑下来,料无妨碍,祁兄毋须在这上面耽心。” 祁灵闻言脸上不觉微微一红,顿时使他想起黄盖湖畔的往事,自己曾以一着机先之失,几乎被鲁颖姑娘逼落湖底。一时只好搭讪着说道:“令兄如果坚持不信,亲来水莲村察问又当如何?” 鲁颖抢着说道:“我们兄妹之间,有这项口头之约,他不来水莲村,至少在这一次。” 鲁颖说完话,脸上无由无故地泛起一阵红霞,螓首不觉微微低垂,顿有娇羞不胜之状。 但是,顷刻间,又恢复了原状,抬起头来,两只晶莹大眼,此刻竟又闪着泪光,若有无限悲愤之意,婉委地说道:“鲁颖不顾一切忌讳,争取得家兄这项协定,又不顾一切后果,邀约祁兄前来天都峰。用心之苦,无法畅言,且等稍后再谈。祁兄请。” 祁灵对于鲁颖如此情绪变化无常,忽而娇羞无限,忽而泪眼盈眶,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当时他竟不禁连想起住在北岳的须少蓝姑娘,和此刻不知是否业已抵达黄山的丛慕白姑娘。难道这位鲁颖姑娘与万巧剑客鲁半班之间,也有一段难言的隐痛么?难道鲁颖与鲁半班之间,兄妹关系容有置疑之处么? 祁灵一时之间,想不透其中道理,而当时也不容他多想。就在鲁颖举手一让之际,跨出这间净室。 刚一走出净室,鲁颖用手向右一指,说道:“此处林木边缘,视界辽阔,若要人家看到我们动手过招,自必要选一处令人易于看到之地。” 说到此处,鲁颖高叱一声:“掌灯!” 叱声未了,顿时数十盏高挑纱灯,同时亮起,围成一上圆圈,空出一块约莫有十丈方圆的地方,这想必就是鲁颖所谓的“容易让别人看到的地方”。祁灵毫不迟疑地,飘然拧身一掠,从许多高挑纱灯之间,穿身而过,落在当中,顺手亮出七星紫虹软剑,气停山岳,抱元守一,等待着鲁颖的进场,便要展开一场似真似假,非真非假的拼斗。 武林之中,尽管许多对掌过招,毫无一点恩怨,渗杂其间,甚至纯粹为了印证武学,但是,颜面攸关,当仁不让,谁也不肯轻易输上一招半式。所以,祁灵这次与鲁颖的辟场比划,虽然双方都已经言明当面,只是为了掩饰天都峰上万巧剑客鲁半班的耳目,实地里,祁灵却是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面对这场似真似假的拼斗。虽然祁灵并不是要存心找回黄盖湖畔的面子,至少,他是准备全心全力地来领教这位万巧剑客鲁半班之妹,究竟真才实学如何?这未尝不是探听虚实的一种方式。 就在祁灵横挑软剑,亮开门户的时候,鲁颖飘然跟进这数十盏高挑纱灯的圈内,左手倒背着铁剑,右手突然向下遽伸,虚空一按地面。只见她右手一按即起之际,周围的纱灯“呼” 地一阵,分从四周向中间猬集而来。 祁灵心神不禁为之微微一分,七星紫虹一交左手右手横掌内圈,正待翻掌而起,挥出一掌劈空劲道。正是他蓄劲待发未发,心情微有勃然之意之时,四周高挑纱灯,业已停止不动,依然竖立在四周,只不过是将原来十丈方圆之场地,如今围成三丈不到,缩小了一倍有余。 在三丈方圆的周围,高挂着数十盏纱灯,光亮倍增,直同白昼。 鲁颖收回右掌,望着祁灵,面含微笑说道:“祁灵兄请勿以鲁颖故意卖弄,而有所见责,若要表现逼真,必须处处以天都峰一贯行径相对,方可减人疑窦。天都峰虽然从不与外人交往,但是平素自诩称绝武林,独步当今的,便是这些巧夺天工的技巧设置。祁兄是一外来人,炫耀这些技巧设置,自然是顺理成章之事,所以,我若不卖弄炫耀,便要启人疑窦。” 祁灵缓缓放下右手,不自觉地点点头说道:“鲁姑娘心细如发,顾虑周全,令人好生敬佩。祁灵斗胆请问姑娘,水莲村这些技巧设置,都是令兄的杰作么?” 鲁颖含笑说道:“水莲村这点粗陋设置,算得了什么?也不过是家兄略加指点,手下人所仿造的而已。比起天都峰上那种步步都是危机,时时都成死域的情形,水莲村只能算是小巫之见大巫,值不得一提。” 祁灵皱着眉头问道:“如此说来,天都峰上的众人,如何行走其间?” 鲁颖忽然说道:“你我如此柱剑相对而谈,那像是订约千招互拼高下之人?我知道你要问的问题太多,此时我却无法一一回答。” 说着话左腕霍然一翻,铁剑一交右手,随势就荡开剑式,活开身形,口中并且说道: “祁兄留神。” 鲁颖刚一荡开剑式,左手剑诀一领眼神,右手铁剑,振腕抖花,顿时剑影重重,似刺还削,一招极其正宗的剑法“闲指落花”,展身、攻招、恍神、探意,无一不是中规中矩,极具威力地疾攻祁灵前胸“七坎”以下各大穴。 祁灵自然不敢怠慢,吸气缩胸,脚下流水行云,不着痕迹地悠然闪身,避招卸势,而且间不容缓的贴身抢进,左手七星紫虹稳抱不动,右手巧施大力指法,两指如钳,迳夹姑娘剑身。 祁灵心里多少还是畏惧姑娘铁剑之上,那些难以防范的无名毒梭,所以,上手一招,便出手想要力取铁剑。而且祁灵还暗藏了一着绝计,趁着右手出指取剑之际,左手软剑回肘袭人。即使右手钳不到铁剑,左手的七星紫虹,也要削个正着。 祁灵如此深谋取剑的用心,显然是出乎鲁姑娘意料之外。长剑上手一招递式已满,一时招老无功,不易在千钧一发之际,闪电收回。眼见得这柄铁剑,不是沾在祁灵右手,落个互拼真力夺剑;便是挨上七星紫虹,落个应声而断。 鲁姑娘一身功力原不在祁灵之下,只是心存大意,才招致如此窘境。但是她毕竟是使剑高手,岂能如此上手一招,便再蹈黄盖湖畔的覆辙? 就在这一瞬即逝的时机,鲁颖右手铁剑原式不收,手腕一使阴劲,铁剑宛如脱弩之矢,冲天直起,迳自脱离了祁灵左剑右指的范围。鲁颖人却一滑而起,折身一式“海浪涛沙”,美妙无比地,只见她白裳微起,人从祁灵身旁,一掠而过,迎着那柄冲天而起,复又陨星坠地的铁剑接个正着。 鲁颖一把接住铁剑,没有旋回身形,铁剑反身上撩下探,轻灵已极的以攻为守,化过祁灵攻来的两剑。立即娇躯微转,口中娇叱道:“三丈方圆,活动不大,挥剑游斗,不易看出真假。” 祁灵一怔,但是他毕竟是机灵之人,虽然一瞬之间,没有会意出鲁颖的用意,可是手中的七星紫虹却已经一变剑式,左右插花,上削下扎,剑幕重重,招招不实,看得人眼花撩乱,实际上没有一招是真正地递到部位,也没有一招是递到两成劲道。 鲁颖人在对面,一支铁剑更是使得剑花朵朵,剑啸连连,但是,她也和祁灵一样,没有一招是递满送到。 鲁颖一面把手中铁剑使得铁雨缤纷,一面口中赞道:“祁灵兄!你果然机灵聪颖,一点即透。” 祁灵手中七星紫虹呼呼两剑,两式“铁树银花”,一连使出,顿时紫芒大盛,使得周围纱灯为之失色。一面口中说道:“鲁姑娘休要谬奖?姑娘究竟是何存心,祁灵至今未尽了然。 方才姑娘不是说过,虚应故事,易露破绽么?此刻为何……” 鲁颖铁剑避开迎头紫芒,飞快地挥出一招“江流千里”,身形飞快地旋动,口中说道: “如今高挑纱灯蜗集周围,反而遮挡住不少,如此游斗,远处无法分开真假。就在这样双剑并举,剑锋四掠的情形下,任何言谈,都无法传人第三者的耳中。” 祁灵刚一闪身,避开迎面一剑,七星紫虹兜圈又起,口中轻轻地“哦”了一声。 鲁颖接着说道:“方才你问到天都峰的何事?” 祁灵腾身一点,拔起两丈多高,凌空一扫之后,飘然而下,七星紫虹疾划圆弧,一式“天外飞虹”,几乎将两条人影罩住,口中说道:“天都峰既是步步危机,自己人如何行走? 难道也是步步小心,时时吊胆么?” 鲁颖轻轻地“嗯”了一声,铁剑疾走一招“落英缤纷”,洒开一圈剑雨,口中接着说道: “天都峰步步危机,能够知道其中全盘奥妙者,只有家兄一人。平时众人各守其位,各司其事。超出自己司守的范围,一如外人一样,动掣得咎,随时都有陷入死境。” 鲁颖人在说这几句话当中,手中铁剑一连攻出三招,连环三式,严密无比。 祁灵显然为鲁颖这几句话所分神,一时落得缚手缚脚,险象丛生。好不容易左闪右挪.避开攻势,这才反攻一招“云出山壑”,抢进圈内,口中问道:“姑娘此话可否有未到之处? 既然山上众人也是不能轻出自己司守之地一步,日常行动,岂不都受拘束么?” 鲁颖铁剑上下翻飞,身形矫若游龙,在三丈方圆的范围内,人随剑走,剑随人行,口中应了一声说道:“你问得极是,我应该说明一点,在平时,只要各种机关禁制,没有发动之前,天都峰一如平常山岳,安然无碍,任何人都可以畅行其间。我方才所说的那种情形,系指一旦发生事故之时。” 祁灵忽然一收七星紫虹,退到一旁,略含惊意地问道:“鲁姑娘!你身为万巧剑客之妹,这天都峰全盘情形,是否知晓。” 鲁颖也收回铁剑,望了一下山峰的远处,说道:“你我相拼已不下两百招,稍作休憩,亦是情理之中。” 说着话,缓缓地走上前两步,微微摇头说道:“方才我说过,天都峰上除了家兄本人,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全盘的机关禁制的设置情形,我也不能例外。” 祁灵顿生失望之意,望着鲁颖,轻轻地“哦”了一声。 鲁颖不动声色地说道:“但是,家兄有一幅图样,是记载全盘机关禁制的设置情形。若有人能得到这幅图样,再加上武功卓越,天都峰上,便可以如人无人之境。” 祁灵一听之下,大感意外,不觉两眼顿射疑惑之色,半晌才摇头说道:“鲁姑娘!请恕祁灵大胆直言,如果不是你言中有诈,便是你用心欠明。姑娘与万巧剑客情属手足,谊属同胞,你为何将这等机密之言,告诉一个平素不熟之人。姑娘如能易地相处,当能体察祁灵此刻启疑之心。” 鲁颖慢慢地横起铁剑,晶莹大眼望着远处。极其沉重地说道:“鲁颖与家兄之间,不止是同胞手足,而且还有师徒情份,鲁颖一身功力,都是家兄亲自传授,按常理而言,我若如此吃里扒外,断为天理人情之难容。但是……” 鲁颖说到此处,满脸黯然神伤,低头半晌无语。 良久,鲁颖才抬起头来,向祁灵说道:“家兄近十数年来,所行所为……” 刚一说到此处,突然一顿,两眼神光迸射,对着山峰远处,一看之后,复又向祁灵说道: “祁兄相疑于我,合乎情理之中。但是鲁颖此刻无法详言,只能告诉祁兄,鲁颖所言种切,俱是事实。至于鲁颖为何要背叛兄长,稍后祁兄自然知道。” 言犹未了,就听到不远处有人朗声传话:“奉万巧令牌,紧急求见姑娘。” 鲁颖右手朝地上一按一推之际,数十盏高挑纱灯,一齐转向来人发话的位置照去。只见一个中年黑衣汉子,双手捧着一封书简,上面插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小令箭,恭恭敬敬地站在八丈开外的地方。 祁灵这时才看出鲁颖姑娘,满面秋霜,不怒而威,令人不寒而悚。站在那里缓缓地说道: “留话来即可,水莲村不容轻进。” 那人躬身应是,紧接着说道:“万巧令牌传话,请姑娘拆阅书简,按书简上所言行事。” 鲁颖勃然说道:“胡说!天都峰上任何书简,都不能命水莲村照书行事,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明白,还怎么能担任这趟差事?” 那人一听鲁颖如此一说,灯光下顿时脸无人色,躬身说道:“小的奉万巧令牌所差之时,确是如此命小的传话。姑娘看过书简,想必自有分晓。” 鲁颖“嗯”了一声,刚一挥动左手,立即一阵衣袂生风,从黑影中闪出一人,直扑那人面前,祁灵看到正是鲁颖身旁的白衣小婢。 白衣小婢走到那人面前。取过书简,验过万巧令牌,便飘然回到鲁颖面前,递上书简。 对面那人接回万巧令牌之后,如释重负一般,躬身后掠,直奔山峰隐暗不见。 祁灵目睹这一连串的事情,心里忽然有广种奇异地想法,当时微微地向后退了一步,右手依然紧握着七星紫虹,望着鲁颖轻轻地说了一声,接着说道:“鲁姑娘!请原宥祁灵不请礼数,我要请问姑娘,这封万巧令牌紧急送来的书简,是否为令兄万巧剑客之手笔?” 鲁颖闻言微微一愕,随即嫣然一笑,点点头说道:“祁兄明察秋毫,所猜极是。” 祁灵笑道:“如此祁灵索性要放肆一回,我要猜测这封书简的内容,不知鲁姑娘可容祁灵一猜。” 鲁颖点点头笑道:“这封书简,来得突然,我兄妹之间,虽然极少往还,但是,间或有事,家兄也偶来水莲村彼此面谈。像这等持万巧令牌传递书简,尚属首次。既然祁兄要猜测信的内容,鲁颖索性也不开拆这书信简,我也稍作猜测,然后当面开拆,互作对照如何?” 祁灵闻言一怔,不觉说道:“鲁姑娘你真的不知道令兄传递书简的用意么?” 鲁颖一正脸色说道:“祁兄!你至今尚在怀疑鲁颖是存心叵测,要危害于你,而我们兄妹之间早经勾结好的么?” 祁灵心事,被鲁颖一语道破,不由地脸上一红,面对着鲁颖这天仙化人而薄有怒气的时候,他又呐呐不能成言了。 鲁颖接着说道:“不怕祁兄生气,鲁颖大胆狂言,如若鲁颖要成心算计于阁下,还要如此假意周旋么?当初无须祁兄进入水莲村,便要阁下束手被擒。即是此刻鲁颖一挥手之间,祁兄只怕也难逃阶下之囚的命运。” 祁灵闻言勃然大怒,七星紫虹上挑直起,扬眉昂首,正待说话。鲁颖摆手说道:“我绝无轻侮祁兄之意,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暗算。在天都峰上,没有人和你硬拼硬斗,祁兄纵有惊人之功,也徒唤奈何。” 祁灵豪气又减,朗声叫道:“鲁姑娘……” 鲁颖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轻轻地说道:“祁兄!请原谅鲁颖如此冒犯,涉嫌不敬!为了证明鲁颖并无勾结陷害之心,言词之间,也就不免稍有得罪,但是,祁兄当能相信,鲁颖句句言出由衷。” 祁灵此时也觉得自己也确是有些过份紧张,而易起疑窦。当时鲁颖如此侃侃而言,反而一时无话可说。 鲁颖眼看着祁灵一脸窘意,不觉又嫣然一笑,说道:“鲁颖一时为证心迹,口不择言,祁兄幸勿介意。你我这一段争执,原为这封书简而起,如今我当面拆开这封书简,公开内容,以消祁兄心头之疑,以平祁兄胸间之气,如何?” 祁灵此时倒是不好意思看这封书简的内容,当时拱手说道:“为了避免别人生疑,祁灵此时不便过目。” 鲁颖略一思忖,将书简放进腰间,说道:“这样也好!容待鲁颖说明一切之后,再看这封书简不迟。” 谁知道就因为这一刻时间的耽搁,几乎断送了一对良缘,也几乎将祁灵毁之于黄山天都峰上。 这一场似真似假的拼斗,由于这一封书简突如其来,而形成中断,这千招之约,是否就如此了事?祁灵尚未决定。忽然山上号角大鸣,到处火光闪动,隐约之中,人影到处闪动。 祁灵不觉心里一惊,回头看鲁颖时,鲁姑娘也正露出惊诧之色,转头向身后不远,叱声问道: “小云去察问一下,山上出了何事?” 说着转面又向祁灵说道:“若无重大事件发生,不致如此深夜.全山齐动。祁兄请勿惊疑,稍待自有分晓。” 祁灵心里忽然有一种想法,不觉脱口说道:“莫非天都峰另有外客到此,引起全山齐动。” 鲁颖脸色沉重地说道:“天都峰十数年来,从无外人撞进。” 祁灵有意地说道:“啸傲风云的游客,伐柯为生的樵子,追逐虎豹的猎人,难道都能够裹足不前么?若是无意之中撞来,那倒是挥之不尽,而禁之不绝的,天都峰只怕难得落到如此安静。如果明目张胆地禁止行人,岂不是易于引起武林人等的多心,越发终朝多事,难能安静?鲁姑娘方才所说的十数年从无外客,倒是令人莫测高深,难知所以。” 鲁颖抬起头来,看了祁灵一眼,微笑着说道:“说穿其中奥秘,毫无可怪之处。此时无暇多说,回头祁兄自然明白。” 祁灵接着说道:“如此说来此刻黄山天都峰,全山齐动,如临大敌,不是有外人到此,又何至如此。” 鲁颖眼睛凝神望着前面,只轻轻地说道:“世事尽在意料中者,毕竟不多,黄山天都峰不惜运用一切方法,保持其遗世独立,与外界断绝往来,谁又能料到今日此时,会有天翻地覆的骚动呢?” 鲁颖姑娘这几句话,说来确是无限感慨。物极必反,天理循环,像万巧剑客鲁半班这等深谋远虑,险阴毒辣,十数年来虽然未曾露面江湖,但是在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丧在他的手下,冥冥之中,能让他如此称心如意,阴谋得逞么?正如鲁颖所说,谁又能料到,方才的无边安静,顷刻就会变得天翻地覆的变乱非常呢? 从鲁颖这两句无意之中的感慨,祁灵仿佛看到了这位玲珑心窍,狠毒心肠的万巧剑客鲁半班,凄凉的下场与应得的报应。 此刻,山中雾气忽浓冷露加重,黎明前的黑暗,无疑是告诉人们,曙光将临.深夜已逝,祁灵静静地站在一旁,借着高挑纱灯的光亮。看着那位白衣素裳,人间绝色的鲁颖姑娘,站在那里,像是一尊塑像,庄严肃穆,圣洁美丽,但是,却也给人有一种寂寞的感觉。 雾重了,灯光黯淡了,晨风渐渐拂起姑娘衣裾,柔顺的飘动,令人增加了一种朦胧之美,使人进而想起了嫦娥。月宫里的嫦娥,就是这样飘飘的,朦胧地,有绝色的美丽,但是,也有无边的寂寞。 在这种多雾的早晨,静悄悄地伫立在深山之中,祁灵忽然有这种感觉,那是极其自然的。 他相信鲁颖是寂寞的,那是人性善良的寂寞。这一株出于污泥而不染的水莲,在这个环境里,她有自然落寞的理由。 如果她不是要反抗这个环境,背叛她生长于斯的地方,她便是要拯救这个环境,和那位与她有血肉关连,对她有教养之恩的人。 祁灵仿佛找到了鲁颖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他觉得站在面前的鲁颖,有着一份崇高的形象,令人油然生敬。 正是祁灵神驰不已的时候,忽然一阵衣袂飘风,灯光闪动,一位白衣小婢,飘然落在鲁颖面前。 鲁颖眉头一皱,轻轻地说道:“为何去得如此之久?” 那白衣小婢也轻轻地回道:“少庄主回来了。” 祁灵一听,不由心里一动,暗自闪电一转,忖道:“少庄主不就是鲁沂么?” 心里如此一动,立即凝神贯注,仔细地听下去。只见鲁颖一双秀眉,越发地深锁起来,问道:“少庄主回来,为何如此全山齐动,如临大敌?” 那白衣小婢接着说道:“少庄主带回来一位外人。” 此言甫出,祁灵与鲁颖异口同声地不约而同惊呼了一声。那祁灵的心里,自然知道这同来之人,便是丛慕白姑娘。如今他既然知道了天都峰的情形,是如此险境处处,丛慕白姑娘果真深入其间,其危险情形,不难想像。 鲁颖惊讶地是鲁沂居然敢冒此禁例,带人入山,真是令人意外。她当然也奇怪祁灵为何也如此惊讶,当时不觉回过头去,看了祁灵一眼。 祁灵虽然定力不差,但是,事到如此,他也忍不住要插嘴问道:“天都峰既然严禁任何人擅自人山,你们少庄主胆敢触犯这项禁令么?” 那白衣小婢只看了祁灵一眼,没有出声回答。鲁颖倒是点点头,向白衣小婢问道:“同行而来的是何等样人?庄主如何处理了这件事?” 白衣小婢这才回答说道:“听说是一位极其美貌的姑娘。” 鲁颖一听这句话,便若有所悟,而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回头望了祁灵一眼。这一眼看来似乎有着意味深长,情感奇妙的韵味。但是,这只是一瞬间的情形,顷刻鲁颖仍然是沉静依旧,仪态依然地对白衣小婢点点头,毫不经心地问道:“是一位姑娘么?” 白衣小婢谨声应道:“是一位姑娘,是一位很美的姑娘。” 祁灵此时内心急灼之情,不言而喻,当时又禁不住插嘴问道:“不知贵庄主究竟是如何处理这件事,譬如说,鲁少庄主,还有那位姑娘。” 白衣小婢没有理会祁灵,只是对鲁颖说道:“庄主震怒之下,将少庄主和那位自投罗网的姑娘,双双囚禁在‘巧悬千斤闸’和‘力托天王塔’两间死监里。” 白衣小婢言犹未了,祁灵抢上前一步,口不择言地急切问道:“什么叫做‘巧悬千斤闸’和‘力托天王塔’?他……们在何处?” 白衣小婢奇怪地看了祁灵一眼,身躯微闪,早就回到鲁颖姑娘身后。祁灵还待上前时,一抬头,只见鲁颖一双晶莹大眼,冷冷地两道眼光,瞪住祁灵,宛如两支冷箭,透人肺腑,祁灵不觉为之一颤,脚下一顿,怔在那里。 鲁颖慢慢地脸上冷云开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对祁灵说道:“家兄为了惩治背叛他的人,尤其是对于身具武功的人,设计了两桩刑具,这就是方才小云这婢子所说的:‘巧悬千斤闸’和‘力托天王塔’。受刑的人,任凭他力道千斤,金刚不坏之躯,也挡不住缓缓而沉的绞盘,绞动机关下压合榨的力道。那位姑娘我不知道她是否身具武功,以及功力如何。 不过,以鲁沂的功力而言,至多能支撑一两个时辰,便要榨得力尽精疲,成为肉酱。” 祁灵站在一旁,凝神一志地听着鲁颖的说明,听到后来,止不住浑身微微的颤动,两只眼睛进射出神光。站在那里半晌不曾说话。 鲁颖姑娘复又收敛起那一丝似有如无的笑容,沉重地说道:“祁兄来到黄山,除去千招之约,另外便是与鲁沂叙旧。可惜鲁沂刚一回到黄山,便遭受到拘禁,叙旧不成,反要成为永诀,是苍天有意作弄人么?” 祁灵突然跨上前一步,右手探爪便抓,抓向鲁颖姑娘左腕。但是,出手未及半途,便又废然垂手长叹,接着说道:“鲁姑娘!祁灵此刻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能否俯允?” 鲁颖点点头说道:“在这以前,祁兄有何相求,只要鲁颖力之所及,无不竭力以赴,以报祁兄千里迢迢前来赴约之意。但是,如今鲁颖也有一项请求于祁兄。” 祁灵一听鲁颖口风一变,不由地一震,脱口说道:“鲁姑娘有何指教,祁灵自然无不敬聆。” 鲁颖沉静如常地说道:“鲁颖请求祁兄即刻离开天都峰水莲村,即刻离开。” 鲁姑娘说到最后这“即刻离开”四个字,几乎是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得祁灵一楞。若依照祁灵的个性,宁断不弯,宁碎不全,当时不需要鲁颖再说第二句话,便立即掉头挥袖而去。可是如今不同,祁灵有两种心情,使他按住已然难以抑住的一口气。 其一,祁灵已经从鲁颖的断续谈话中,知道鲁姑娘满怀心事,郁郁难言。她是黄山天都峰污泥中的一朵白莲,她是黄山天都峰成败的关键,无论就大的立场,就个人的情感而言,像鲁颖这种人,是应该援之以手,乃至于是应该掌握为锁天都峰,败鲁半班的有利契机。祁灵不应该小不忍,而有乱大谋。 其二,丛慕白姑娘如今身陷虎穴,生命垂危,若要解救她,鲁颖只能伸手相援,无论她采取任何方式,以她在天都峰与万巧剑客的关系,以她生长在天都峰十余年,都较为容易。 否则,若凭祁灵如此单身一人,难望有绝对把握。万一丛慕白姑娘因此身丧天都峰,祁灵将永生难安于心。 所以,祁灵当时听了鲁颖如此突然冷峻无比地断然下了逐客令,脸上一红,依然站在那里不动,缓缓地说道:“鲁姑娘!除去千招之约,姑娘尚自有用心,已经不容祁灵稍尽绵薄了么?姑娘是否别有误解……” 鲁颖脸上微微地扯动了一下,晶莹大眼已经微有湿润之意。但是,只一瞬间,姑娘便一咬牙,脸色一沉说道:“是的!我还自有用心,但是,我太相信自己一眼之间的相人术。我应该告诉你,如果换过我平日对待天都峰上诸人的脾气,水莲村此刻早已腥风血雨。但是,祁兄既是我邀约而来,在我未送你出村之前,仍旧是水莲村的宾客现在我请你走!” 祁灵此时知道事情已无法可挽回,他也就豪然说道:“鲁姑娘如此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本无不可,不知尚能以理相告否?” 鲁颖一双晶莹大眼,迸射神光,沉声问道:“祁兄来到黄山,确是为应约而来么?确是认识鲁沂而来么?还是另有其他……” 祁灵这时候不由气馁,委婉地说道:“原来姑娘为了此事,若容祁灵说明,姑娘必然能谅解于祁灵。” 鲁颖这才忍不住冷笑出声,严峻地说道:“天下能有被人容忍的谎言么?谎言若能解释,还有何事不可解释?天下从此是非不明,黑白不分了。” 姑娘说到此地,语气一转而为冷讽嘲弄,说道:“如果此刻换着是我,早就仗剑而去。 护花救美,当有丈夫气慨,如此畏首畏尾,如何能算一个大丈夫?” 祁灵此刻已经全然明了,鲁颖之所以突然怒下逐客令,那是因为她极其聪明地推想到祁灵的真正来意。尤其她所推想的来意,是为了一个极其美丽的姑娘,以致于鲁颖自己认为,所谓的“千招之约”,只不过是成了他上黄山的借口。这是一件事实,但是,也是一个误会,因此,祁灵是很难说明的,何况此时鲁颖已是怒气填膺,甚而冷言尖损,也断难容祁灵解说下去。 祁灵此刻忽然没有了一点怒气,他觉得鲁颖姑娘有她发怒的理由,他丝毫也不怪她。但是,他感到有一点可惜,那便是,鲁颖姑娘约他前来的一点真正的用心,没有真正地从鲁颖的口中说出来。他相信这是一件极其严肃的问题,而且,也是一件关系重大的问题。这是一件可惜的事卜而且是非常值得可惜的事。 如今可惜也只是可惜而已,祁灵不能再有一点停留说话的余地,霍然一抱拳,一拱双手,朗声说道:“此事日后自有水落石出之时,祁灵此刻遵命退出,鲁姑娘请多为人间正义保重。” 祁灵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旋身一转,抬臂一振之际,在蒙蒙曙光之中,一闪眼便失去踪影。 鲁颖口中自言自语,轻轻地说着祁灵临去之时,所说的一句话:“多为人间正义珍重!” 如此喃喃两遍,忽然抬手叫道:“祁兄……” 可是,眼前只剩几十盏高挑纱灯,和那逐渐散去的晨雾。天都峰的顶山,已经露出金色阳光,却不见了祁灵的人影。站在鲁颖身后的白衣小婢,低低地说道:“姑娘!祁相公已经去远了!” 鲁颖黯然若有所失,痴然而立,半晌无言。良久,忽然转身对白衣小婢说道:“回去准备我的兵刃。” 鲁颖姑娘一支铁剑在手,还有什么兵刃要准备?以及她准备兵刃意将何为?暂时搁下不表,且说从水莲村从容而去的祁灵。 祁灵和鲁颖相约过招之处,正是水莲村的边缘。如此祁灵接连几跃之间,便轻而易举地奔出水莲村,回到那一块巨石之上。 此时,朝阳乍露,雾气已消。山中朝气迎人,沁人心脾。祁灵一夜未睡,此刻一阵奔腾,倒是毫无倦意,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但是,使祁灵感到惊诧的,一望之下,但见峰势险峻,怪;石玲珑,看不到一间房屋,见不到一个人。 祁灵记得鲁颖说过,天都峰虽然看不见一个人,却是步步危机;天都峰看不到一间房屋,却是寸寸死域。但是如今看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若不是昨天经过蛇林蛇池之惊险,以及水莲村内,鲁颖的当面说明,祁灵断不能相信,这样景色不凡的黄山天都峰,竟是如此有过于刀山地狱。 祁灵站在巨石之上,心里却止不住惦念着丛慕白姑娘的下落。他虽然不敢确定那位白衣小婢所说的话,是否属实,但是,万一是真,丛姑娘的性命,便是危在顷刻。 一想到丛慕白命在垂危,祁灵便不能有丝毫耽搁。他虽然知道天都峰是步步危机,说不定巨石之下,便是陷阱。但是,他不能置丛慕白姑娘的生死,于不闻不问。同时,祁灵自忖一身功力,自从服用一滴千年灵芝玉液之后,较前倍增,天都峰纵然是刀山地狱,仗着一身功力,和恩师所传与的七星紫虹软剑,也要闯他一闯。 当时,略一思忖,调息一回,暗自功行全身,凝神一志,霍然从巨石之上,一长身,微蹬双足,直向山上奔去。 祁灵一经展开身形,便施展绝顶轻功,像是点水蜻蜓,微沾即起,一点即腾,去势宛如脱弩之矢,身形又如闪电流星,一口气疾奔而上,离开了那巨石有三四十丈远,毫无任何一点动静。 这样一来,使祁灵又不禁踌躇不安起来。鲁颖姑娘所说的步步危机,每一寸地都是死域,这些话。难道都是吓人之言不成?为何此毫无动静了照如此情形看来,连找丛慕白姑娘的下落,都无从下手。 祁灵如此一犹豫之际,脚下一缓,不由地停下身形,正在四下打量之时,忽然,克嚓一声,响自左右。祁灵心神一凛,暗叫一声“不好!”立即一提气,昂首上升。凌空拔起一式“直搏扶摇”,冲天而上,直冲三丈有余。就在祁灵如此拔空而起,振臂腾空之际。只听见脚底下一阵嘶嘶之声,不绝于耳。 趁着真气未泄,余力未衰,微一俯首下看,只见两边的匍匐石间的罗汉松,此时松针尽脱,俱皆化作万缕飞针,蓬射而出,在脚底下化作一蓬针雨,交叉而过,落于无形幸好这一阵针雨,只是一阵而尽,祁灵也正好泄气停身,落到地面。 祁灵眼看到两旁分明是几棵松树,却想不到都是安排的暗器埋伏,天都峰的厉害,已经略见一斑。但是,祁灵也断然相信,天都峰的危险,不止于如此,正是思忖如何寻找到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位置,否则空耗在此地,虽然这些暗器机关,不一定能伤到自己,却是于事无补。 祁灵站在原地,不再前进,当时一提丹田真气,脱口舌绽春雷,朗声叫道:“天都峰上既是有人能自称武林高手,何不请出来一见,难道就只会如此弄些宵小伎俩来暗算于人么?” 这一声喊叫,顿时引得满山回应,历久不歇。就在祁灵喊叫之声,尚有余音袅袅之际,突然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冷笑,嘿嘿地传出来。 可是,等到祁灵留神察看时,却又没有人的踪影。祁灵心里想道:“只要有人出现,总比这样满山乱闯要好些。” 当时暗暗地左手探怀,取出几枚金星飞钹,扣在掌心。便又朗声说道:“既然天都峰上的人,都只能藏而不见,在下只好败兴而归了。” 说着话,一转身果真地迈步朝峰下走去。就在祁灵刚一迈步之间,忽然又是一声嘿嘿地冷笑,有人寒冷如冰地说道:“既然来到天都峰,还想下去么?” 祁灵猛地一扭身,断喝一声:“休要躲躲藏藏,还不与我出来?” 就在他这一扭身之际,左手随势一扬,运足八成腕劲,撒出扣在掌心的金星飞钹。顿时只见满天金星乱闪,破空之声大作,照准着方才那人讲话的方向,蓬罩而去。 祁灵这一着果然奏效,好几枚金星飞钹,挟着无比的威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呼啸而至。顿时只见人影一闪,一式“孤鹤冲天”,从一棵树后,拔空而起,闪过这一阵金星飞钹。紧接着一阵哈哈大笑,飘然而落,和祁灵相对而立,冷呵呵地说道:“祁小娃娃!别来无恙,想不到你居然会送死上门。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你来得正巧,免得老夫天涯海角,去寻找于你。” 这人随着飘然下落的身形,半空中如此哈哈一笑,这份功力虽然是借巧使劲,算不了惊人的功夫。但是,这人脱口就叫出祁灵的姓氏,而且说明要天涯海角去找他,使得祁灵霍然一惊。 祁灵赶紧一敛心神,定睛看去,只见眼前站的是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老人。这位黑衣老者一落到祁灵眼里,顿时想起不是别人,就是在幕阜山陆天成庄上,为了争夺千年灵芝,击败少林寺高僧本因老和尚,后来被祁灵三言两语,逼之无言含恨而去的人。 这就难怪这位黑衣老者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当初在幕阜山麓陆天成的庄上,当着三山五岳的好手,被祁灵两句话,说得铩羽而归,这一份旧恨,如何叫他能忘记? 祁灵一见是这位黑衣老者,当时心里微微一动,但是,依然不动声色地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祁灵的赌友!这倒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以为当初你赌输之后,一气之下,便自绝人寰,想不到又在这天都峰上相见。怎么?还有兴趣赌一赌么?” 这位至今犹不知姓氏的黑衣老者,当初在幕阜山麓陆天成的庄上,视天下群雄如无物,而且硬接一招少林寺达摩院首座高僧本因老和尚的大力掌法,趁势暗中伤了本因老和尚。竟而独凭一柄铁剑,游斗本因老和尚一百另八招少林寺降魔杖法,乃至游刃有余。这都再再说明,这位黑衣老者无论就内力、剑法和胆色而言,都是当今武林罕见的顶尖人物。祁灵当初完全是利用机智,掌握到了对方的弱点,逼之离开幕阜山。如今再度相逢,而且相逢的地点,是在黄山天都峰,这情形与当初幕阜山麓相比,则不可同日而语了。 祁灵此时也深深地觉察到情势的不利,但是,祁灵离开水莲村之时,就抱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即使万巧剑客本人,此刻对之当面,祁灵也是平心静气地来正面相对。 所以,祁灵气定神闲,若无其事地开口仍旧是着意讥讽。 那黑衣老者一听祁灵如此重提往事,顿时两眼煞气进射,脸色一沉,厉声说道:“小娃儿!你死到临头,尚在逞口舌之能。” 祁灵当时摇摇手,止住了黑衣老者说下去。他却面含笑容地说道:“老朋友!你稍安毋躁,暂抑火气。既然你认定我祁灵已经落在你掌握之中,又何必如此气势汹汹,你不怕我笑你是色厉内荏么?你且听我小言数语,再作你的打算,在你来说,也还未晚。” 黑衣老者一双眼睛瞪着祁灵,忽然脸色一霁,冷嘿嘿地笑了一声,指着祁灵说道:“小娃娃!记得在金钩老陆的庄上,老夫曾经说过,你娃娃这份胆色,尚属罕见。如今身落死地,尚能如此神色自若,倒是难得。就看在你娃娃这份胆色上,老夫再给你一个逞弄口舌的机会,使你死而无怨。” 说着话,飘然向后退了两步,指着祁灵说道:“娃娃!你说,你究竟有何言语,让你说个痛快。” 祁灵此时已经拿定主意,越发的笑吟吟地说道:“老朋友!你果然气派不凡,如果你不在那些卑污低劣的手段上打主意,倒还不失为是一位武林道上的高人。” 黑衣老者闻言一皱双眉,叱道:“祁娃娃!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是想拖延时间苟延残生,希望有帮手的来临么?告诉你休想打这样糊涂主意。纵使你来了三十五十帮手,也不过为天都峰增加了几十个鬼魂而已。” 祁灵当时仰面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老朋友!听你的口气,你果真的把祁灵当作三岁儿童,就凭你这一番耸人听闻的话,便把我吓倒了么?果然如此,我祁灵也应该有自知之明,不会独上黄山。” 祁灵说到此地,忽又一正脸色,对黑衣老者说道:“既然老朋友你认定祁灵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就请你此刻动手,且看后果如何好否?” 这几句话,果然将这位黑衣老者,说得游疑不定。他也禁不住在暗自忖道:“这小子既然胆敢独上黄山,确如他所言,必有所恃。他所恃的为何?难道他居然有破除天都峰满山遍野的暗伏毒器么?虽然他从水莲村来,水莲村里的人,也无此能耐和胆量,何况我明明看到,他是和水莲村诀然分手的。” 越是认为举手可得的事,越是令人容易生疑。老辣深沉的如这位黑衣老者,也不免为祁灵这种满不在乎的神态,引得他疑窦丛生。游疑不定地站在那里,打不定主意。 祁灵忽而又一转笑脸,轻松地说道:“如果老朋友能够暂时放下致人于死的念头,祁灵只有两件事请教,如何?” 黑衣老者一听,祁灵又有两个问题。当初在幕阜山麓,陆天成的庄上,他已经领教过祁灵的厉害。他深深觉得这小子心机玲珑,一语出口,便能中人要害。在陆天成庄上,便以两个问题,封闭住自己的进路,使之哑口无言而退。今天他又复提出两个问题,不知道又捣的什么鬼主意。 黑衣老者如此一再迟疑,两道眼光,带有怀疑的眼色,打量着祁灵。 祁灵依然含着微笑,微微点点头说道:“老朋友!你不必恐惧,黄山天都峰,比不得幕阜山麓。祁灵即使再有难题,也知道投鼠忌器的道理,不便于用来难倒老朋友。” 黑衣老者眼神一变,冷冷地嘿了一下,说道:“娃娃!你休要故作玄虚,有话尽量说,老夫已经话说在先,要让你说个痛快。” 祁灵抚掌笑道:“老朋友豪气干云,祁灵心服。其实这两个问题,其中一个说来也只是旧调重弹,无甚可奇之处。我首先要请问老朋友尊姓大名。” 此语一出,黑衣老者不禁轻轻地惊诧地“哦”了一声。他没有想到祁灵果然这第一个问题是幕阜山麓所曾经提过的。 祁灵紧接着说道:“此时此地,老朋友当能相信祁灵这个问题,是不足惊奇的了。” 黑衣老者依然略一沉吟,仿佛是习惯性地,一提到姓名,他便自然而然眼神四下一扫,内心惊觉顿生。 但是,诚如祁灵所说,此时此地,祁灵已经落在他的掌握之中,自然没有顾忌可言。经过这一阵沉吟之后,黑衣老者冷冷地说道:“老夫姓鲁名子清,在黄山天都峰还有一个外号,人称毒手报应。” 祁灵一听黑衣老者自己报出“毒手报应”鲁子清的名号,立即含笑说道:“老朋友答得慷慨,那剩下来的一个问题。更是简单,只需要老朋友说出一个字,便算是完满的答覆。” 其实祁灵自有他的精灵打算,当初在幕阜山,是把握住对方不能说出姓名的缺点,提这样一个出人意料,而又是对方忌讳最多的问题,逼使对方无言而退。今日在黄山天都峰,祁灵主要在探测这黑衣老者,究竟是何许人。只要对方不是万巧剑客鲁半班本人,祁灵才好决定下一个问题。 所以,祁灵当时毫不为意地说道:“老朋友!你还敢否与祁灵赌上一赌?你只需要说出‘可’与‘否’,这第二个问题,便算终了。” 毒手报应鲁子清想必也为祁灵这种神色不羁的态度,所引起兴趣。当然,主要地还是因为祁灵当前的处境,鲁子清认为生死之命,已操诸他的掌握之中,所以,他也不以为意地冷哼了一声,说道:“这个问题老夫应‘可’当如何?应‘否’又当如何?” 祁灵听他一问,益发精神一振,仿佛就是与老友之间,闲作口舌之辩一般,根本没有想到眼前的环境。当时祁灵笑着说道:“鲁老朋友!你说得对极。这点祁灵疏忽,未曾说明。 如果老朋友应‘可’,少不得还要请教一个赌的方法,和赌的内容,我们这一对赌友,再来各凭本领,赌个输赢。如果老朋友应,否’,我们赌不成,剩下来的就你老朋友的意见,祁灵愿站在这里等候吩咐。” 毒手报应鲁子清想了一想;冷笑说道:“若是老夫不和你赌,你自然只有听我发落,即使与你赌上一赌,你娃娃还想逃出我毒手报应的掌心么?” 祁灵毫不为意地笑道:“如此说来,不沦赌博与否,我都是你掌中之物,你就乐得一赌了。否则,你就徒然落得被人讥讽,说你不敢与我一赌,是么?” 毒手报应鲁子清也不置可否,只冷冷地说道:“你说,你娃娃要赌些什么?” 祁灵说道:“如此老朋友决定与我赌上一赌了?” 毒手报应点点头。 祁灵笑道:“当初在幕阜山麓,老朋友与祁灵赌的是机智。祁灵占先一招,赢得上风。 此次当然不能再赌。这次我们换个方式,赌一赌彼此的剑术如何?” 毒手报应鲁子清一听祁灵要赌剑术,心头大畅,连忙说道:“如此祁娃娃亮出剑,我们就此赌个高下。” 说着话,伸手反把探肩,摘下背上铁剑,弹指扣剑,嗡嗡作响,两眼炯炯地看着祁灵。 祁灵却摇摇手说道:“慢来!慢来!既然说是‘赌剑’,就应赌出一点名堂来。像如此拔剑相拼,这与平常对剑过招,有何差别?那就不叫做‘赌’了。” 毒手报应皱起眉头,不耐地说道:“那你要怎样才谓之赌?” 祁灵慢条斯理地指着鲁子清手中的铁剑,说道:“黄山天都峰这柄铁剑,确是不凡。当初老朋友仗着这柄铁剑,在金钩老陆的庄上睥睨三山五岳的高手,连少林寺本因大师的一百另八招降靡杖法,也斗得游刃有余。这不凡二字,是当之无愧。” 祁灵这一顿捧,捧得毒手报应鲁子清心里甚是受用。尽管他老辣深沉,不露声色地说道: “小娃娃!说话不要绕弯子,快说要如何赌法?” 话虽是如此说法,却止不住脸上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祁灵看在眼里,佯作没有看见,也毫不作理会,接着说道:“如果祁灵观察得不差,老朋友你这一柄铁剑,已经深谙不少当今各大剑派的击剑精华,融而成为已有。所以,你鲁老朋友的剑术,虽然不能称之为当今独步,也可以算得上傲视群伦。” 毒手报应一阵受用之余,突然警觉顿生,立即冷笑一声,厉颜叱道:“小娃娃!老夫的剑术,毋须要你捧拍吹嘘,快说出你赌的方法,若是尽此歪缠,休怪老夫不能耐烦。” 祁灵突然也一冷脸色,朗声说道:“什么?我是捧你的剑术么?老朋友!你且听完我这下面的话,再来表示意见不迟。你虽然剑术不错,但是,你可知道祁灵幼秉师训,浸淫多年,也是击剑的高手么?” 毒手报应闻言,嗤嗤地冷笑道:“小娃娃!你如此大言不惭,也不知羞耻为何事?凭你这等年纪,即使你出娘胎就学习剑术,又待如何?你也配称击剑的高手么?” 祁灵止不住心里暗暗一笑,知道毒手报应已经坠入他的圈套之中。当时对于毒手报应的讥讽之言,毫不为意。只是的着颜色说道:“老朋友!你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如今年轻的一辈,武林之中,谁也不敢轻视。” 毒手报应鲁子清忍不住呵呵笑道:“你娃娃倒说的动听,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娃娃!你这个新人,依老夫看来……” 言犹未了,祁灵立即抢着说道:“依你看来,能在多少招之内,将我击败呢?” 祁灵这句话迫得太紧,这一迫之下,毒手报应鲁子清不愧是老奸巨猾,立即想到“不好”!心想:“这娃娃是存心骄敌。” 可是,祁灵不容他有思考的余地,紧接问道:“老朋友!你怎么不说话了?你究竟在几招之内,能够将我这个不成材的新人击败?是五百招?四百招?三百招?两百招?还是一百招?” 鲁子清这时候已经猜测到祁灵的用意,他自己深自后悔,心里暗暗地忖道:“我明明知道这娃儿鬼心眼多,不易纠缠,偏偏要,上他的当。” 转而又一想:“其实也没有什么,此时此地,我鲁子清还会斗不过一个娃娃么?” 正是他在一再思忖之际,祁灵已经如连珠箭发,一连串地紧逼着问着数字。鲁子清一经心定,当时脱口就说道:“什么?凭你这样一个徒凭口舌之能的小娃儿,也能在老夫剑下走两百招么?五十招之内,你除了撒手黄泉之外,就只有撇剑伏地认输一途。” 祁灵这时大笑出声,朗声说道:“各位!你们都听见了,我这位老朋友要在五十招之内,叫我撇剑认输。” 本来毒手报应说出五十招,还是心存顾忌,认为祁灵身手不凡,在击剑术上,想必不错。 所以才宽留余地,说了一个“五十招之内”。没想到祁灵竟把“五十招之内”几个字,特别朗声复诵,环顾左右。毒手报应这时候才真正地一怔,知道自己一误再误了。 在毒手报应与祁灵的周围,都是岩石矮松,杂陈罗列,没有半个人影。祁灵在如此朗声复诵之后,忽地一折身,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手掌微一使劲,裂成许多小块。立即随手一抖,顿时一阵石雨,挟着极大的劲道,呼啸而去,飞向四周那些石头矮松。 祁灵这一掌细石子,几乎运足了自己九成腕力,扬掌之际,何异于劲弓硬箭,大有穿石折树之势。 随着这一阵石雨飞室,忽然间只见人影乱闪,从四周窜出许多人,状至尴尬狼狈的露出身来,站在那里。 祁灵没有等到毒手报应说明,便立即抢着说道:“在下请各位出来,没有别事,只请各位替我作个见证。这位鲁老朋友他亲口说的要在五十招之内,叫我撒手黄泉。” 说着立即抬头向毒手报应鲁子清说道:“现在我们赌的方法有了,我们就拿五十招为准。 五十招之内,我输了,一切听凭处理,在下不但毫无怨尤,而且不作丝毫挣扎。不过!如果是我赢了这场赌博,老朋友!你又当如何?” 毒手报应鲁子清这时候才知道这位年轻的娃娃,是一个确确实实不好相与的厉害人物,一举一动莫不都是早有安排。就等着自己坠人圈套之中。不过,毒手报应环顾一下周围,只见站着不少天都峰上的各等人物,若论实际情势,祁灵就好比是笼中之鸡,随时待宰割。任凭他有如何了得,也难逃出天都峰的掌握。但是,祁灵却要在此时此地逼着和他赌博。却使他感到有一点游疑起来。 当着这许多都是手下人等,若不与祁灵赌,简直就是认输低头,纵使他动用天都峰上的埋伏毒器,将祁灵碎尸万段,也无法洗刷掉他这一份耻辱,鲁子清在天都峰的地位,不容许他自己当着手下人等,丢这样一次人。 但是,如果接受下这一场赌博,五十招之内,果然能够将祁灵击败么?如今毒手报应也没有了信心。 正是鲁子清如此患得患失,迟疑不定之际,祁灵如此一追问,毒手报应只好顺口说道: “娃娃!你还想赢么?” 祁灵说道:“既然称之为赌博,输赢就在不可知之间,鲁老朋友!你未尽然赢定;我祁灵也未必就一定输实。你不相信祁灵会赢,万一祁灵赢了,不能没有一点彩头,你说是否? 老朋友!” 祁灵说得如此轻松,而且又说得如此有理,鲁子清不禁颠了颠手中的铁剑,心里暗自忖道:“当今第一流的剑手,鲜有人能在老夫手下能保不败,凭你这样小娃娃能支撑五十招么? 即使你娃娃果能撑过五十招,即使你赢了这场赌博……” 想到这里,毒手报应两道刻毒的眼光,向四周一扫,心里又不禁暗自笑了起来。 “他赢了又待如何?不等他有赢的迹象,就将他断送在五步之内。” 想着,毒手报应禁不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向祁灵说道:“祁娃娃!既是赌博,就应该分个宾主,老夫是在主位,自然要让你娃娃自己挑选,你如果赌赢了,你想要些什么?” 祁灵微笑说道:“既然老朋友要我自己选定,我祁灵也不是贪心之辈,岂能趁机大张其口而形成敲诈勒索?如果老朋友你在五十招之内,胜不了祁灵,我赢了这场赌博的赌注,我只要得到老朋友你的一个承诺,和答覆一个问题。” 毒手报应叱道:“祁娃娃!你究竟捣些什么鬼,翻来覆去的左一个问题,右一个承诺。 你到底要的什么干脆说出来。” 祁灵一点也不急躁,依然含笑如故,沉着地说道:“这些口头的承诺与答覆,对你老朋友而言,毫不费劲,又无伤损,而对我祁灵则是沾益非浅,如此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 难道在我赢了这场赌博之后,要取得老朋友你手中的宝剑,和项上的人头,方才罢休不成?” 毒手报应这时候被祁灵一再的戏弄,心头忍不住腾腾火起,他真后悔要答应祁灵赌什么博,否则这时候他真要出手杀着,将祁灵碎尸眼前,方才甘心。 当时毒手报应沉着脸色说道:“娃娃!你若尽是如此支吾延宕,老夫可要取消这项赌博了。” 祁灵笑道:“如果老朋友愿食前言,祁灵何尝不是求之不得?五十招之内,能否不败,尚是未知之间,我又何必一定坚持要赌上这一注?” 毒手报应被祁灵这样颠来覆去地反复再三,的确已经气得心神不宁,气浮口燥,灵智大失。其实他这样一来,正是祁灵用心作弄的结果。大凡一个击剑的高手,必须讲究的是宁静归一,气定神闲,气不浮、神不躁,如此才能凝神一志,人剑一体,才能将剑术发挥极致。 祁灵决心要在五十招之前,先将毒手报应逗引得减低几分功力,增加自己几成必胜的信心。 祁灵眼见时机已经不可再延,当时也一收笑容,正声说道:“如果祁灵赢了这场赌注,第一、我要老朋友承诺,在你的能力之内,不使卑劣手腕,仗多为胜,采取报复手段。第二、我要老朋友答覆我,‘巧悬千斤闸’和‘力托天王塔’位于何处?” 毒手报应鲁子清一听祁灵说到“巧悬千斤闸”和“力托天王塔”,不觉为之一震。当时厉声说道:“祁娃娃!你是怎么知道这两个名称?你与鲁沂和那个女娃娃,有什么关系?娃娃! 你说清楚之后,好让老夫转告庄主,正好整饬家规。至于你,老夫可以特别通融,收留你在天都峰,免除你眼前的死难。如何?” 祁灵当时轻松地打了一个哈哈,笑着说道:“我祁灵是怎么知道这两个名称?与鲁沂他们有什么关系?与我们眼前这场赌博,毫没有关系。至于你天都峰的家规,与我们这场赌博,更是风马无关。我祁灵既没有这种荣幸,能加入你们黄山天都峰的一伙,也未尽然就畏惧了眼前的死难。” 说到此地,祁灵顿时朗声说道:“左右四周,都是老朋友你的属下,你只要说一声这场赌博取消,什么赌注都自然无须提出,也就毋须你如此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其实……” 祁灵一拖长腔,声调一变,故作笑意,轻松地说道:“如果老朋友能有把握在五十招之内,取胜祁灵,即使祁灵要和阁下赌上项上人头,又有何惧?” 这两句话,真是说得尖刻已极。任凭毒手报应鲁子清如何深沉老辣,此时此地也容不得他再有迟疑和思虑。 当时鲁子清一振手中铁剑,缓缓地收向胸前,浑身黑袍霍然为之一阵飘动,极其稳健沉着,气停山岳,手中剑指眉心,斜斜向外,开式一招“一柱朝天”,站在那里不动,口中说道:“祁娃娃!我们就来赌一赌这五十招分高下。” 祁灵眼见鲁子清亮式自然,极其正宗的一式“一柱朝天”,已经看出这老家伙的不平凡。 当时他也不敢怠慢,这种兵刃相见,可比不得口头取巧,要凭真本事硬功夫。这时候,他收敛起笑容,从身上取出七星紫虹软剑,刷地一声,就声而出,紫巍巍,亮闪闪地挺立在祁灵胸前。 七星紫虹如此一挺而现,毒手报应鲁子清当时心神一震,不由地脱口“哦”了一声,稍一游疑之际,眉间煞气顿现,毒意立生。冷嘿嘿地笑了一声说道:“我道是谁,敢有如此狂妄的胆量,原来你娃娃是神州丐道人的徒弟。这次前来黄山,是你师父指使你来的,还是你娃娃自己的主意?” 祁灵抖了一抖宛若灵蛇的七星紫虹软剑,朗声说道:“若是我恩师他老人家知道你们这一帮是住在天都峰,还能允许你们为害到今天么?” 鲁子清大笑说道:“娃娃!你能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就算你那邋遢老鬼师父,能到达天都峰,他的下场和你娃娃也不会有差别。” 祁灵勃然大怒,七星紫虹一指,叱道:“若不看在你我有五十招的赌约,你这样任意侮骂祁灵恩师,我就叫你现丑当场。” 鲁子清大笑说道:“娃娃!你休要如此大言不惭,福州丐道什么时候才有徒弟,你当天下人都不知道么?算你随师习艺,充其量不过一年之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剑术,使你如此目中无人?早知道你是邋遢老鬼的徒弟,五十招之赌约,太过于把你娃娃抬高估计。” 祁灵一听,心里怒气俱无,忍不住在心里暗自笑道:“你老儿如此轻敌,只怕不需要五十招,倒下去的不是我祁灵!” 当时祁灵佯作冷笑说道:“老朋友!话休要说满了,既然你认为祁灵不值得你三两剑的攻击,你何妨就把招数改一改?” 毒手报应鲁子清虽然如此说法,他对于祁灵,仍有一分戒心。虽然说祁灵是随神州丐道不久,但是,他敢于找上天都峰,祁灵能这样盲目冲动,神州丐道不能如此没有一点估计。 所以他一定有所依恃。 鲁子清心里的盘算,脸上却不动声色,铁剑原式不动,口中说道:“毋须再约,要你娃娃在五十招之内,了解什么是剑术,什么是武功?” 话音刚落,毒手报应人向左边微微一滑,遽然闪电欺身,手中铁剑疾如流星一点,直取祁灵右太阳。 这样上手一招“笑指边陲”,使得诡谲无比。身法快,剑招出乎也快,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招式似是而非,令人心有疑惑,不知道应该如何还手才对。 高手击剑,取决于瞬息之间,如果一招攻来,还要游疑思考,不仅坐失机先,而且也是危在呼吸之间。 祁灵一见鲁子清出手这招“笑指边陲”,来势既快且奇,既有上冲之势,仿佛是“笑指天南”的招式,又有下斩之势,仿佛是“边陲落日”的招式。祁灵当时不由地心里一惊,当时已容不得他再有思考时间,幸好他惊而不乱,七星紫虹抱在左臂不动,脚下移宫换位,轻灵如出岫之云,飘然远去五尺开外。 两个高手论剑,断不会一剑之下,便分高低,所以,最主要的还是剑式的变化,如何招架还手,争取机先。因此,每每有高手过招,招式未及一成,便疾收遽变,就是这种道理。 否则招老无功,便会给人反击的机会。同样地,对手若不能洞察机先,不能预察对方招式的变化,那更是无限危险,不尽败迹。 祁灵所以宁可远远闪开,不敢轻尔出手。但是,心里对于毒手报应鲁子清的剑术,有了新的估计。 祁灵原先之所以要单挑赌剑,那是因为祁灵用了一点小聪明。他一听鲁子清报出“毒手报应”的绰号,便知道这老儿在掌上的功夫,必有独到之处。而且天都峰的人,都是剧毒在身,幕阜山麓本因老和尚就是一个例子。所以,他要仗着七星紫虹之利,独挑赌剑。可是,此时一见鲁子清土手一招,便知道自己这个聪明卖误了。鲁子清这剑上的功夫,决不是幕阜山麓游斗本因老和尚之时可比,不仅是功力深厚,而且招式诡秘,令人有头晕目眩之感。 祁灵闪开五尺之后,心里打定主意,先不还手,仗着师门轻功,先躲闪几剑再说,至少他是应该在开始的几剑当中,先了解了解鲁子清的剑招。 可是,当祁灵刚一闪开,毒手报应鲁子清那一招“笑指边陲”,招式未满即收,铁剑就势一划圆弧,疾收入怀,抱在左臂,冷嘿嘿地笑了一声,望着祁灵说道:“怎么?不敢出手么? 神州丐道徒弟,不应该如此胆怯。” 祁灵毫不为意,只微微地含笑道:“五十招赌约,虽然是老朋友你所订定,而要绝对公平以决。但是,老朋友毕竟较祁灵为长。祁灵素重师训,对年长者,即使敌对之人,也得稍让三剑,以表敬老之意。” 毒手报应何等老奸巨猾,岂不知道祁灵是藉故掩饰之词?当时冷冷地嘿了一声,木然无情的说道:“祁娃娃!难得你有敬老之心,老夫倒是生受了。” 说着话,左臂铁剑立即交到右手,复又略一沉吟,指着祁灵说道:“祁娃娃!你有敬老之意,老夫也不能尽占便宜。你让老夫三剑占先,老夫也要减少三剑之赌注。娃娃!你数着吧! 你能数到四十七招,算你赢了这场赌博。” 这“赌博”,字刚一出口,只见鲁子清身形晃动,黑衣飘拔,顿时剑啸大作,剑幕重重,一连攻出三招。 祁灵几乎是弄巧成拙,他原本观察毒手报应的剑路,可是此刻怀里空白抱着一柄削金断玉的宝剑,却只有闪躲腾挪的份儿,束手缚脚,甚而手足失措,险象丛生,危机也随之百出。 毒手报应鲁子清连攻三招,全是一气呵成“剖蚌取珠”,“横断雪岭”,“愤探九幽”,这三招都是极少见到的冷门招式,再加上鲁子清身形快速,腕力奇劲,变化之间,更是诡秘非常,令人莫测高深。 尤其令祁灵感到颇有惊惶之意的,就是这三招剑式,不仅是三招脉络一贯,呵成一气,而且每招暗藏三式,连环使出绵绵不绝。三招九式,罩尽了祁灵周身各大穴道,幻起漫天剑影,劲风四溢。 祁灵此刻全神贯注,身形顿缩,随着那绵绵不断的剑招,上下跳跃,左右腾挪,好不容易在三招九式的连绵剑法当中,处处以丝毫之差,险及毫厘的擦剑而过。直到最后那一招“愤探九幽”余式将了之际,祁灵忽地一挺腰,长身遽起,凌空拔起三丈七八,直像孤鹤冲天,脱出剑招以外,悠然落在鲁子清的面前,朗声说道:“老朋友!祁灵三招让老,心意已到,我们的赌博,就此开始了。” 言犹未了,七星紫虹掠起一阵紫芒,旋风扑雪,迅雷轰顶,声到人到,人到剑临,带着一丝嘶嘶之声,直向毒手报应扑去。 祁灵在方才三招九式当中,虽然倍尝惊险,历经危机,但是,他毕竟是心细而胆大,留神观察,看到了两点迹象,印在心头。 其一,鲁子清的招式,都是奇而兼怪,出手是正宗剑式,临面即变,每每令人难以迎架或躲闪。 其二,鲁子清铁剑挥动之时,啸声不断,剑走愈疾,则啸声愈厉。 祁灵从两点迹象,他知道天都峰的剑术,不但兼融各家之长,尤以怪诞见著,他不能以平常招式对敌。而铁剑带啸,其中定有玄虚,因而使祁灵想起黄盖湖畔,鲁颖姑娘的剑把之上,暗藏无名毒梭的往事。不用说,鲁子清的剑上:必然也有花样。 祁灵一经提高警觉,七星紫虹一出手,便是凌厉无前的一招“江城落梅子满枝”,这一招是神州丐道从“乱披风”的剑法上蜕变而来,看去剑式凌乱,实则繁星万点,落英缤纷。 就像落尽枝头花蕊,剩下满树子实,点点星星,错落不尽,万点琳琅。 祁灵这一招开始,便以牙还牙,连环使出,脚下又配以武林有名的“醉跌八仙”,跄跄踉踉,歪歪斜斜,与这一顿乱剑,配合得恰到好处。 这正是祁灵的聪明处,天都峰的剑术,既然以奇怪为主,祁灵便以奇怪相对,而且仗着手中七星紫虹是一柄宝剑,剑锋所及,不攻人身,专找手中的铁剑。这样一来,毒手报应在迎招还手之余,就多了一分顾忌,无形之中,将剑上的功夫,削减几分。 祁灵一见自己运用方法成功,精神大振,自己在招式上抢回了主动,举手挥剑之际,与起步进身之时,束缚尽除,禁忌大开。于是一面全力抢攻,一面口里还大声的叫喝着:第五招,第六招,第七招…… 毒手报应周旋在七星紫虹之中,失去主动,本来已经与当初赌约未尽相合,因为当初是讲毒手报应攻祁灵五十招,如今一变而为处处挨揍,虽然七星紫虹还未能够使毒手报应捉襟见肘,露出窘态,显出败象,至少这是值得毒手报应引为羞惭的事。 但是,此刻的鲁子清,倒反而不像当初那样神燥气浮,却是稳静异常,在祁灵的速抡疾攻之中,避、闪、卸、缠,人和铁剑,似乎合而为一,尽量不让祁灵逼近身形三尺之内,而且,嘴角还露着一丝冷冷地微笑。 这情形大出祁灵意外,照目前情形看来,当着许多手下人的面前,反被祁灵一再连番抢攻,毒手报应鲁子清至少有—份老羞成怒的表情,为何反而安详如此,像是胸有成竹?这肯形大有可疑之处。 祁灵突然大喝一声。 “第三十七招。” 这一声无疑是告诉鲁子清,你所订的四十七招赌约,如今挨我祁灵攻了卅七招,剩下十招,你还有何打算? 祁灵满以为鲁子清会一振而起,全力抢攻,铁剑也必定是精华百出,使出煞手锏,来赌赢这一局。所以,祁灵一经叫出第三十七招几个字,立即使出十成功力,准备对付这位极不弱的阴毒的天都峰好手,最后的绝着。 正是祁灵提足全神,要力抢最后十招之际,忽然只听得一声:“慢着!” 顿时人影一矮,一式“涧水低流”,毒手报应鲁子清黑衣扑地,悠然脱出祁灵的七星紫虹范围,倒退八尺。一挺身,双足微收,屹然站立在对面,指着祁灵说道:“祁娃娃!你我的赌博到此为止。” 祁灵当时一怔,立即应声说道:“老朋友!就依你最后决定的数字,还有十招啊!” 接着又含笑嘲弄着说道:“应该到四十七招,才能认输啊!老朋友!你不想在十招剑招之内,在你铁剑上捞回本钱么?” 祁灵说这话的意思,一则嘲弄他,再则他防备鲁子清这个老家伙要在铁剑以外,乘人不防来弄鬼,所以,特别提醒鲁子清,双方赌的是剑。 可是,祁灵万没有想到,毒手报应却站在那里,缓缓地收起手中的铁剑,望着祁灵说道: “剩下的十招不必再比了,老夫认输了这一局赌注。” 此话一出,祁灵真是有些如坠五里雾中,莫名其妙。像毒手报应这种人,他会如此心甘情愿地认输,已经是不可思议之事,祁灵一直在想,天都峰不比幕阜山麓那一场赌博。那一声赌博,鲁子清碍于当场人多,只有逼得饮恨而退,承认败局,可是此时此地在天都峰,祁灵形单影只,毒手报应居然会有如此君子风度么?尤其还是在赌局未完,还没有到达完全决定的时候。 精明聪敏如祁灵者,也为毒手报应鲁子清这种坦然认败,感到无比的愕然,他站在那里,半晌说不上话来。 毒手报应鲁子清收起铁剑,站在那里,非常自然地说道:“怎么?祁娃娃!你觉得这一局赢得有些意外是么?” 说着这老家伙仰天一阵呵呵大笑,忽又收住笑声,走上前两步,说道:“其实你娃娃上次在幕阜山麓金钩老陆那里,运用一点鬼聪明,何尝不是赢得意外?赢得意外有什么关系,只要老夫认输,你赢得还有何话可说?你说是么?祁娃娃!” 祁灵在这一怔的瞬间,恢复了原有的镇静,他虽然想不透这老家伙的存心究竟如何?但是,他可以断定这位号称毒手报应的老家伙,绝无好意。不过,祁灵来到天都峰,就存着探虎穴的心理,这老家伙存心不善,也不过多加一点小心,多准备一份意外而已。祁灵想到这里,自然豪气倍生,昂然说道:“老朋友!你果然君子风度,祁灵心服无地。” 毒手报应鲁子清依旧那份似笑不笑的表情,说道:“祁娃娃!正如你说的,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你们这些年轻人,论机智,论功力,都不是老夫这等年纪,所能够对付,输得一点不冤,老夫自然心服,你方才说的两个说明,一个保证,你要说明什么,保证什么,说出来,老夫输给你的,等于还债,我还能赖债么?” 鲁子清越是如此慷慨,越是使祁灵奇怪难安。祁灵沉住气说道:“老朋友!你说明一下,什么叫做‘巧悬千斤闸’,什么叫做‘力托天王塔’?这是你们天都峰的什么一种刑罚。” 毒手报应鲁子清呵呵笑道:“老夫忘了,你娃娃方才已经说过一遍。不过这两件东西说起来颇费口舌,而且空口说来,未尽然你娃娃就能知道,这样也罢,让老夫带你去当面看看,你自然就能一目了然。不过……” 老儿说到此处,又故作神秘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娃娃与方才关到‘巧悬千斤闸’里的女娃娃,有点关连,你到时候,可不能任意施救。我们赌博,可没有列入这一项赌注,你说是么?” 祁灵此刻真想不透毒手报应的存心,究竟搞的什么鬼?他竟然明知道祁灵与丛慕白有关连,却又任令祁灵去看,若说其中没有鬼计,会有这等事发生在阴险诡诈的天都峰么? 毒手报应仿佛没有在意祁灵的沉吟,接着说道:“如果老夫这样做,可以算数,不再用我多费口舌的话,那剩下来的一个保证是什么?赶快一并说出来,老夫输要输得痛快。” 祁灵一正脸色,点点头说道:“我要老朋友你保证,我在停留天都峰今天子夜为止,你老朋友可以随时找祁灵硬拼硬斗,而不用暗算于人。” 毒手报应一听祁灵如此一说,笑着说道:“既然老夫已经输给你娃娃这场赌博,一切都听从你的。既不会硬拼硬斗,也不致于由我来暗算于你。” 祁灵坦然一收七星紫虹软剑,朗声说道:“丈夫一言,如白染皂,老朋友!我们是赌博,要有赌博得的气慨,输了认命,下次再翻本。你说是么?” 毒手报应鲁子清此时一变而为吃吃地笑道:“祁娃娃!你有了一点胆怯,是不是?如果你要不相信老夫,那只好由你,这一次赌注大概你就不要了。” 祁灵明知道与这种人谈信用,简直是与虎谋皮,但是,祁灵他有他的打算。 祁灵的用意,只是采视一下丛慕白姑娘目前的遭遇,能救则拼全力施救,不能救也要给丛姑娘.递一点消息,叫她为了报雪亲仇,要多加忍耐,然后自己仗着鲁子清的保证,离开天都峰,远走一趟北岳,搬来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一对夫妇,来商量破敌之策。 祁灵最大的用意,是仿效当年关公单刀赴会,在江东群雄环列当中,安然而回的故事。 ∷热换竦寐匙忧宓目谕繁vぃ词顾羌僖猓牵约纯唐穑盍榫鲂挠肼匙忧宕绮讲焕搿f咝亲虾缢媸笨梢猿銮剩媸狈11铀鹘鸲嫌竦墓δ埽绻匙忧宓闹芪В腥硕质够担惨妒蠹善鳌? 祁灵的用心,算得上是周密,同时也是他艺高人胆大,他相信只要他贴近鲁子清,任凭鲁子清如何狡猾,凭着祁灵自己的功力,至少也要搏一个两败俱伤,鲁老儿是如何刁猾的人,他岂不明白其中利害?所以相信他不会如此冒险。 祁灵如此盘算之后,便笑着向毒手报应说道:“我祁灵单身独人在此,不容我不作万全之想。” 说着话,霍然一闪身,以闪电之势,贴近鲁子清的身边,点头笑道:“老朋友!现在我们去看‘巧悬千斤闸’,和‘力托天王塔’去。” 毒手报应鲁子清当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挥手向四周的人说道:“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 回去。” 这些被祁灵逼出现身的人,一直没有敢任意离开,就等着毒手报应的吩咐,这时候一见鲁子清挥手命去。这才应声而退,顷刻不见。 毒手报应这才昂然上前,并且回头向祁灵说道:“天都峰不甚好走,老夫在前面带路。” 这鲁老儿如此坦然无隐,而且昂然无备地走在前面,确实不像有任何阴谋的迹象,但是祁灵仍旧是小心翼翼,紧紧随在鲁子清身后,以一步之差,一步一趋。 一路上,毒手报应谈笑风生,说着当初千年灵芝之事,铩羽而归,如今竟又输在祁灵手里。最后老家伙索性说道:“老夫生平极少如此服人,祁娃娃!你真是老夫的克星,回回你都是巧取巧胜,要是搁在廿年前,老夫一定会设尽方法,使你折服,使你归顺。” 祁灵口中漫然应着,眼睛却在四下留神,一方面他在察看周围的情形,看看有什么特别之处;一方面他还要防止着毒手报应的弄鬼。 这一路行来,虽然所行之地,坎坷崎岖,但是,除去巨石矮松,挂泉飞瀑之外,看不出有任何异样之处。 但是,祁灵忽然心里有一种惶然的感觉,毒手报应愈是如此谈笑风生,祁灵愈是感到危机的严重。周围环境愈是如此安静,祁灵愈是感到险境已临,饶是祁灵如何豪气千丈,胆色无双,此时也不禁伸手摸着七星紫虹剑把,紧跟着毒手报应,脚下不停地向更高更深的天都峰上走去——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十八章 误坠千斤闸 身陷此山中 天下果真有不怕死的人乎?未之有也。盖好生恶死,乃人之本性,为何历史上不少忠臣烈士,视死如归,从容就义?那是因为“义之所在”,便舍生而取义。并不是不怕死,而是“当仁不让”,择死而从,至于他内心是否对于“死”之一字,毫无惧怕之意?尚未可知。 所以,人对“死”之一字,只是求其“当不当死”,至于“怕不怕死”,则是另外一个问题。 祁灵单身独闯黄山天都峰,他何尝不知道天都峰是虎穴龙潭,若要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前来深蹈其间,是一大险事。但是,受人点滴之恩,当报涌泉,丛慕白姑娘对祁灵确曾屡施援手,而且丛慕白之所以失陷黄山,未尝与祁灵没有关连,所以,为了追寻丛慕白,祁灵不惜千里迢迢,前来黄山。及至黄山之后,听到丛慕白失陷的消息,祁灵又不惜放弃鲁颖这一条极佳的线索,愤然离开水莲村,直闯天都峰,深入腹地,当他智取毒手报应鲁子清,随着他前往察看“巧悬千斤闸”的究竟,祁灵何尝不知道这毒手报应是何等老奸巨猾的人,他这样突然表示认输心服,其中断然有阴险的存心。 但是,祁灵仍然毫无反顾的,昂然直入,一路上,无边的宁静,出奇的安排,除了错落山间的巨石,与匍匐石间的矮松,看不见一个人,见不到一幅房屋,只有毒手报应鲁子清的淡笑风生,引起这空洞洞的山间,不少寂寞的回声。 这种宁静与安祥,所给与祁灵的,是落寞、是疑惧、是一种足以令人心寒胆怯的气氛,祁灵虽然没有一丝退缩反顾之意,但是,一种孤单与恐怖的感觉,确是藏蕴心间,他右手无意间紧握腰际的七星紫虹剑把,一步不松地紧随毒后报应之后。 如此曲折迂回行来,已经深入山中不知又是几许,此时毒手报应想是独言自语,祁灵极少理应,感到乏味,忽然也缄口不言,只是默默地在前面走着。 时已将近正午,山中阳光一遍,满眼金黄,但是,秋意已深,骄阳无力,令人仍有一丝寒意,再加上缓缓的步履之声,踢踏其间,越发增添了心里的寒意。 祁灵随在身后,已经感到无法再缄默忍耐,正待发话问个究竟,忽然前面毒手报应鲁子清脚步一停,站在一道山涧边旁,裹足不前。 祁灵站在鲁子清身后,留神看去,这一道山涧不到三四尺阔,远处水声轰隆,想必是源头未远,就是瀑布。 山涧对面有一大遍青石,光滑滑地寸草不生,苔藓不长,在青石的左边,有一堵悬岩,似乎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除此之外,看不出在这周围,有什么特别惹眼之处。 祁灵留心观察了一下,对身前的毒手报应鲁子清说道:“老朋友!你停足不前,难道是已经到了‘巧悬千斤闸’的所在么?” 毒手报应微一回顾,冷冷地一笑,点点头说道:“祁娃娃!你说的话,虽不中,亦不远矣。” 祁灵闻言脸色一沉,朗声说道:“老朋友!你休要如此顾左右而言他,你不要忘了,引导我观看‘巧悬千斤闸’,是你输的赌注,你若是输不起,可以直言,毋须如此巧言令色。” 毒手报应呵呵笑道:“老夫一言九鼎,岂能失信在你这样小娃娃的面前?喏!你向前看去。” 说着顺手一指,指着前面那一遍青石,说道:“隔溪而望,前面就是你娃娃所要看的‘巧悬千斤闸’,与此地相隔不出数丈,岂不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祁灵望着隔溪那一遍青石,实在找不出有何奇特之处,当时鼻孔内哼了一声,正欲出言相责,忽然只见毒手报应咧嘴长啸一声,声如裂帛,群山呼应,就在这一声啸声未了,余音未绝之时,就从祁灵身后不远的地方,呼地一下,一团黑黝黝的东西,弹然而起,呼啸而过。 祁灵一惊之余,不自觉地右手把紧七星紫虹剑把,人向前紧贴一步,逼近毒手报应的身后。只要鲁子清此时此际,稍有一点动静,七星紫虹立即绝招顷出,不让他活着走出五步之外。 可是毒手报应却是毫不为动,只是望着那一团黑黝黝地东西,正以流星赶月之势,直落向隔溪那一遍青石的边缘,祁灵站在身后,自然也是毫不眨眼地盯着对面。 那一团黑黝黝的东西,落到青石边缘的瞬间,只听得“蓬”的一声,像是一声火炮爆发,平地焦雷,回声四起,紧随着这一声震天价地爆炸,顿时浓烟卷地而起,就如风起云涌一般,波涛万状,滚滚如潮,不消片刻功夫,隔溪对岸,立即浓烟一片,五里雾起,状若混沌初开,景物丝毫不见。 在这一片浓烟滚滚当中,有一个烟圈,带起一根烟柱,冲天而起,至少也在四丈多高,凝而不散。 祁灵一见浓烟卷地而起,当时心里顿即感觉到:“天都峰弄毒著称,这烟定然有毒。” 这一个念头闪电一转之际,右手比闪电还快,七星紫虹立出剑鞘,虚指着毒手报应的身后命门,沉声说道:“老朋友!你太不够朋友……”毒手报应毫不为意地呵呵笑道:“娃娃! 老夫不够朋友的话,你到不了此地,娃娃!你难道没有听过‘狼烟’这句话么?” 狼烟!祁灵是知道的。昔人举烽火报警,就是用狼烟,冲天而起,凝而不散,但是,此时此地放狼烟做什么? 祁灵如此稍一迟疑,毒手报应头都不回,依然是冷呵呵地笑道:“祁娃娃!休要如此沉不住气,叫人家看了笑话你娃娃没有见过世面,且把那柄软剑收起来。邋遢道人传你那柄软剑,虽称天下第一。第一未必是实,但是容易引人眼红,却是真情,你如此动掣亮剑,引起旁人因谋剑而动手,老夫可拦不了。” 祁灵对于毒手报应鲁子清,此时一反方才那种情形,言词之间,不是冷讽,就是热嘲,流露着尖刻的揶揄,感到困惑,而不是感到愤怒,当时七星紫虹依然在手,严峻地说道: “多谢你的关怀,不过,这不在你我赌注之列。老朋友!你赌输的只是……” 毒手报应抢着笑道:“只是输给你‘巧悬千斤闸’,是不是?” 说着话,又是一阵呵呵冷笑,摇头说道:“娃娃!老夫叫你不要性急,少时对面云消雾散,自然有你看的。” 祁灵不觉又凝神向对面看去,果然,那一阵如幕的浓烟,不但没有扩大到这边来,而且还渐渐地散了,稀了,薄了。 祁灵的眼力是超人的,隔着这一层薄薄的烟雾,他已经看到对面依稀可辨的景物,一上眼使祁灵吃惊的,就在这一阵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浓烟之后,对面已经不是青石一遍,而是成了起伏不平的怪石罗列。 毒手报应这才回头,对祁灵笑道:“娃娃!你看清楚没有?那就是你要看的‘巧悬千斤闸’,你看是不是悬得很妙?可否够得上一个‘巧’字?” 在这一段说话时间里,对面的烟幕,已经淡若晨雾,渐渐地飞散了,祁灵看到对面一个怪石之上,架着一个何止千斤的巨石,最令人叫绝的,那个千斤巨石之上,有一个状似牛角的尖角石,尖角石上正套着一根绳子,这根绳子远远地拖着一根铁棒,这根铁棒此刻正挡在一堆乱石里。 这根绳子不知是什么编成的,看样子颇为坚固,紧紧地拉住那个千斤巨石,不动分毫。 祁灵看了这一切以后,既不明白何谓千斤闸?这巧又不知巧在何处?最使祁灵感到奇怪的,还是那一阵浓烟之后,那一遍青石,往何处去了?为何变得这种形状?这是幻术么?还是奇门遁甲之类的阵势变化? 毒手报应瞥了祁灵一眼,忽然又呵呵笑道:“是了!隔了河涧,无法看出巧妙,要看清楚,只有到近前去。” 祁灵立即心神一振,朗声说道:“对了!‘巧悬千斤闸’既然没有看清楚,老朋友!你的赌注没有赔清。” 毒手报应鲁子清忽然摇头不语,脸色变得沉重,若有其事地沉吟半晌,说道:“祁娃娃! 不是老夫不赔清这笔赌账,而是为你设想,娃娃!得意不可再往,老夫劝你对于这‘巧悬千斤闸’,就这样,远观一番,也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去看得那么仔细?” 祁灵奇怪地看了毒手报应一眼,问道:“看得仔细与否,是我赢家的事,老朋友!你是输家,你只有照赔赌注,别的事与你无关。” 毒手报应摇头说道:“老夫是为你娃娃着想。” 祁灵冷笑说道:“多谢你的美意,你这种含混笼统,令人莫名其妙的话,你以为能够阻止我的去意么?” 毒手报应说道:“娃娃!你休要不识好歹,隔溪对岸,不是老夫所辖,你的安危,我就无法保证。因为我答应你娃娃,要保证不使阴险手段对付于你,可是一旦过了河涧,老夫就无能为力了。” 祁灵一听之下,心里一动,暗自忖道:“鲁颖也曾说过,天都峰除了万巧剑客本人,一旦发生事故,各人只有牢守本位,不能任意到别的地方去。因为别的地方,那些机关埋伏,也是一窍不知,听这老儿之言,对面不是他的辖区,此语倒是符合。” 祁灵还在沉吟不言,毒手报应忽然又一转眼睛说道:“方才我借重天狼烟,请对方敞开禁制,已经是颇不容易,再要过去,连老夫都是身人险境,何况‘巧悬千斤闸’里面,还关着一位不速之客呢?” 祁灵忽然一震,张眼问道:“老朋友!你说的那位不速之客,是否就是和你们少庄主一齐回来的……” 毒手报应紧接着点头说道:“是的!是一位姑娘。” 祁灵突然朗声叫道:“不行!你今天如果承认输了这个赌注,你就应该带我过去,看个明白。” 毒手报应也勃然作色说道:“祁娃娃!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老夫不带你过去,是为你设想。” 祁灵此时一心只想着丛慕白处境如何,心急如焚,习武之人,不定不静,灵智自然大失,所以祁灵只想到,只要自己贴近毒手报应,纵有一切意外,至少毒手报应可以作一个缓冲从容之人,而没有想到其他。 当时祁灵坚持着说道:“只要你带我过去看清楚,其他一切,与你无关。” 说到这里,祁灵缓下语气,平和地说道:“老朋友!祁灵一言为定,我只要稍看一眼就走,绝不令你作难,即使我祁灵要再来时,也要等到这次离开之后,祁灵言尽于此,老朋友如果赌输不起,祁灵就不向你索取这笔赌债如何?” 毒手报应沉思半晌,才迟缓地抬起头来,望了祁灵一眼,这一眼,充满了无以言喻的奇特眼光,一瞥即逝,可是,也看得祁灵心里一阵震动。 可是还没有等到祁灵再作多想,毒手报应鲁子清忽然朗声说道:“既然你娃娃自愿如此,老夫少不得要干扰禁令,带你前去看一遍,淮叫老夫赌输了呢?老夫输得心服,只好不顾一切了。” 说着飘然悠悠起身,缓缓地提气点足,沿途腾身,向溪水对岸掠身过去。 祁灵虽然急于要看看丛慕白的处境,但是,这一点警觉依然存在,他紧紧地跟在毒手报应之后,贴近不出一步之间,飘身过涧,直向那一块千斤巨石旁边落去。 毒手报应刚一过溪,便回头向祁灵说道:“此处禁制不熟,老夫也只有寸步小心,你娃娃要看准了我的步伐和足迹,否则……” 祁灵倒是认真地点点头,他觉得这个外号阴险,行为刁猾的鲁子清,此刻突然变得细心照顾,甚而关切人微,难道他真的是输得心服了么? 毒手报应在前面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着,祁灵一步一趋,寸步不离,虽然走得慢,片刻之间,已经走到那一块千斤巨石的旁边。 毒手报应仿佛松了一口气,向身前指着说道:“娃娃!这就是你要看的‘巧悬千斤闸’。” 祁灵顺着他手势看去,在千斤巨石之下,正对着一个地洞,黑洞洞地不知道有多深,洞口光滑异常,黑黝黝地似石非石,似铁非铁,而洞口的大小,看去正好与千斤巨石相同。 毒手报应说道:“千斤石用绳子栓住,那头系一根铁棒,挡在乱石之间,但是,那些乱石,每一个时辰就要移动位置一次,在移动之时,铁棒便趁隙而动,千斤石也就随之下坠,但是,每动一次,铁棒只能移一尺,这样慢慢地,千斤石也就一点一点地坠下洞内。” 祁灵不觉脱口“呀”了一声。 毒手报应说道:“千斤石闸坠落的时间不定,完全看那根铁棒在乱石堆里,每次在变动之中移动情形如何而定,快的也得一周天,慢的拖上十天半个月,亦不意外。” 祁灵这时候对于这个“巧悬千斤石”,倒感觉不出它“巧”在何处,而是感觉到设计这千斤闸的人,用心太狠,这千斤石闸,一点一点地向下坠,关在里面的人,慢慢地让“死” 威胁着自己,这种心里折磨,太过残酷。 一想到“太残酷”,祁灵忍不住横步上前,探身对那深不见底的石洞,看了一眼,正待转身回头,再察看那根系在绳索后端的铁棒,究竟如何移动之时,忽然,脚下轰隆一响,身形一虚,向下就坠。 祁灵大吃一惊,暗叫:“不好!”赶紧一提丹田真气,右手疾翻,向下劈出一掌,左手随即向旁边抓去。 这两个动作,都非常快,右手一掌劈空,一振之间,反弹之力不小,加上丹田真气上提,硬把下落的身形遽然停住,可是右手一出掌,只听得呛啷啷一阵乱响,七星紫虹竟在仓忙之间,坠落而下,这样一来,祁灵心里止不住一慌,偏巧左手一搭,光滑秃秃,丝毫使不上劲,虽然止住下落的身形,却无法再借劲上升。 说时迟,那时快,头顶上一阵震天价响轰隆隆,突然眼前一黑,克嚓轰隆一声,嘎然而止,这一瞬间,祁灵抬头一瞥,见是一块千斤石闸,迎头盖住,只留下洞口周围一线光亮。 不用说,这是祁灵在一横身之际,陷入了另一个“巧悬千斤闸”内,祁灵一招失手,真叫他万念俱灰,真气一泄,顿时就像陨星下坠,直落而下,虽然祁灵在下坠的途中,已曾出手摸索,只望能找到一点足以借力停身之物,然而,触手之处,俱是光滑无比,而且人在坠落中途,真气早泄,不能功行力达,纵使能有可攀之处,也是徒然。 祁灵这一阵陨星下落,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稍时“蓬”地一震,直落到底,这正是祁灵功力已失之时,一震之下,掼得祁灵眼冒金星,血气翻腾。 经过一阵调息,借着顶上那一线天光,打量周围,方圆不及三尺,仅够容身之地,而且周围一如上面所看到的一样,光滑无痕,触手冰凉。 这时候,只听到上面一阵极其得意的呵呵笑声,那正是刁猾阴险的老狐狸毒手报应鲁子清,祁灵不禁大怒叱道:“鲁子清!真亏你有脸笑得出来,言而无信,何以为人?” 毒手报应冷呵呵地讥笑道:“祁娃娃!你不是一向以机智来要挟于人么?作法自弊,如今你怨得谁来?方才我一再拦你不要过溪,你却不听忠言。老夫只不过是履行诺言,还清赌债,如此而已。” 祁灵在下面呸了一口,说道:“鲁子清!你以为凭这种卑劣的手段,便可以得意逞能么? 告诉你,天都峰迟早会扫荡成为平地,让你们这群恶徒,自食其果。” 毒手报应呵呵笑道:“那只有廿年后,等待你娃娃下世再来吧。” 言犹未了,只听得克嚓轰隆一声,地洞里仿佛微微一震,毒手报应又伸首洞口,朝下说道:“祁娃娃!你听到没有?那边乱石业已移动了一次,你又接近了死期一刻,你慢慢地等着吧,等着那千斤石闸,压落当头的滋味。不过……” 说着毒手报应又冷嘿嘿地笑了一声,极其尖刻地说道:“娃娃!你休要打歪主意,五丈深的石洞,浇上一层松脂石腊,你上来不得,你乖乖地等着和你隔壁的同伴,在九泉之下,做一个同命鸳鸯。” 接着一阵呵呵大笑,渐渐地由近而远,终于归向沉寂。 祁灵此时的心情,正可以用“怒火如焚,暴躁如雷”八个字,来形容真切,祁灵生平极少妄动无名之火,掀起暴戾之气,但是此刻如火之燎原,一时不可以收拾。 便是,祁灵毕竟是秉赋不同凡响,根基深厚的人,几经暴怒之余,渐渐又冷静下来,事到如今,中人奸计,徒怒于事何补?其实追根究源,还是由于自己不慎所致,在千斤石闸未坠下来之前,自然不能束手待毙,仍旧是要想办法,谋求脱险。 一经冷静,灵智复明,索性趺坐下来,调息运行,澄清杂念,固守心神,而后再谋他法,祁灵如此端坐行功,不片刻便返虚入浑,物我两忘,进入妙境。 不知经过几许时间,祁灵悠然醒来,睁开眼睛一看,黑黝黝的洞里,此刻却看得秋毫可见,微尘可数,祁灵那里知道,他这次的调息行功,是由于人在生死边缘,摒祛杂念,万欲皆无,行功调息的结果,将原先服用的千年灵芝玉液效能,无形之中,发挥到极致,所以祁灵一睁眼睛,眼力倍增,更觉神清气爽。 祁灵站起身来,刚一旋身周围打量,一眼便看到身旁不远,插着自己的七星紫虹软剑,祁灵这才想起,方才在失足坠落之时,七星紫虹先手先落,不料竟插在洞内。 这柄七星紫虹从五丈多高的洞口,直落而下,竟然直没石内,深达两尺有余,使三尺七八的七星紫虹软剑,如今只剩下一尺多长,露在石上。 这柄被武林喻之为天下第一剑的七星紫虹软剑,一经落在祁灵的眼里,当时神情大振,顿时有如虎添翼之感,尤其重要的,由于这柄七星紫虹的出现,使祁灵触动灵机,心头为之光明一现。 祁灵一蹲身,伸手微微使力,轻轻一拔宝剑,只听得“铮”地一声,三尺七八的七星紫虹软剑,应手而起,只一微微一抖动之间,紫芒顿现,削金断玉的宝物.自然不会稍有损坏,完整如初,直挺挺、巅巍巍地,横在胸前。 祁灵伸出左手二指,轻轻地拭拂着剑身,心里止不住暗自想道:“七星紫虹功能削金断玉,无坚不摧,难道不能助我脱险么?” 想着随手一插手中剑,便深入石洞的石壁数寸,祁灵当时微一绞动之际,一块涂有松脂石腊的石块,应手而落。 祁灵当为之大喜,不觉自言白语说道:“洞深五丈,范围狭窄,不易作势上拔,而且顶上有千斤巨石压在当头,更是难以凌空脱险,但是,我手持软剑,一步一步凿石拾级而上,纵有五丈之深,以及巨石当顶,又岂奈我何?” 一念之间,宛如绝处逢生,光明在望。 正在这时候,只听得头顶上又是克嚓轰隆一声,光线又弱了一分,分明是千斤巨石又下降了几寸。祁灵心里一动,旋即忖道:“如今时间可贵,事不宜迟,我还想些什么?说不定毒手报应鲁子清那老家伙,想起我有一柄宝剑在手,便也会联想起这个漏洞,到时候再下其他毒手,我便欲防无力了。” 依照祁灵的估计,每掘一级石阶,用以借力腾身,纵使石洞深达五丈,也只需五阶掘成,便可到达尽头,倒是压在当顶的那一块千斤巨石,应该小心谨慎,勿使他失误而陷落,再从旁边挖掘一个缺口,游身出去。这不是个艰难的事,以七星紫虹之利,以祁灵的劲道,饶是松脂石腊如何坚硬逾铁,也不过只要一盏热茶的光景,祁灵便可以脱险而出。 祁灵此刻自有信心,这千斤巨石不会在这一盏热茶的功夫中,断然下落,除非鲁子清另有诡计,当时毫不踌躇的挥动手中宝剑,向上凿掘石级。 可是,当祁灵掘动石洞,刚刚挥动数剑,心里忽然想起另外一件大事,顿时停下手中宝剑,不再向上凿掘。 究竟祁灵临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情、使他放弃了脱身“巧悬千斤闸”的打算?暂时搁下不表,且说那一对天山高手,武林情侣,神仙眷属,多舛鸳鸯的紫盖隐儒许冰如和北岳秀土姚雪峰,如何破镜重圆,重归旧好。 述古观今,诸多殷鉴,记得唐明皇和杨玉环,在七夕之夜,两个人相拥在长生殿上的时候,互许誓愿,海誓山盟。“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甚至于互誓来生,再作鸳偶,以明皇之尊,与其对杨玉环的坚贞不渝的爱情,一生一世,永为连理,当无疑义,谁有此能耐,能折散他们这一对恩爱鸳鸯?但是结果如何,马崽坡前,香消玉殒,唐明皇也只有暗弹相思之泪,遥想那“山在虚无飘渺间”了。 笔者之所以述叙这一段故事,是用来说明,白头佳偶,每每易遭天嫉,就像北岳秀土姚雪峰,和紫盖隐儒许冰如,这一对神仙眷属一样,天山佳偶,神仙羡煞,可是偏偏命途多舛,风波迭起,鸳鸯几乎变成怨偶。 等到历尽桑沧,真相大白之后,无论是紫盖隐儒如何深厚定力,也禁不住珠泪暗弹,十余年的爱极为怨,思久为恨,如今都化解为一腔珠泪,洒湿青衫。 所以,当时紫盖隐儒飘身疾掠,别过神州丐道之后,几乎是心境空灵,毫无牵挂,展开全身功力,从紫盖峰上,振臂当翅,破云排雾,起落如飞,来抒散她满怀说不出是悲是喜的情绪。 紫盖隐儒许冰如论年龄,已经是有逾古稀,但是,她一则青春永驻,二则是久抑真情,当他一经揭开心底之谜,洗刷了她心目中最尊敬的人的污点,于是,思念之情,渴望之意,蓬然而生。(盖当初许冰如若不尊敬她的师兄姚雪峰,又何致变成神仙眷属?)尤其她还记挂着北岳秀士身上毒创,未知后果如何? 所以,一经下得南岳之后,立即购买一匹良驹,兼程即赴北岳恒山。 如此纵贯中原,远达边陲地境的途程,何止是千里迢迢,关山远隔?但是,在紫盖隐儒的急欲一见的心情之下,真是急如星火,去意如箭,何需数日之间,便到达了这座在五岳当中,以险峻荒漠着称的北岳。 深秋初冬之会,关内飞霜,塞外早经飘雪,遥望粉白一遍,琼瑶玉琢粉妆,天无二色,地无二人,如此一人一骑,驰骋在北岳之麓,何异是一幅动人的雪景,单骑孤客,独走天涯的画面。 这幅动人单骑走雪的景色有人欣赏否?有!早就有一人,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紫盖隐儒人到北岳地界,戒心早除,没有注意罢了。 紫盖隐儒许冰如抵达北岳之麓,纵走坐骑,飘然一身,展开绝顶轻功,直奔生花谷而来。 不来此地,已经久矣,但是紫盖隐儒仍然是以驾轻就熟的身法,起落不停,沿途雪花不惊,地不留痕,转眼生花谷不远在望,忽然,眼前不远,人影数闪,衣带生风,紫盖隐儒一惊而觉,立即停下身来,凝神注目,向前看去。 这一眼看去,紫盖隐儒顿时心头一阵热血沸腾,万念如涌,身不由主地微微晃了一下,怔在那里,说不上话来。 对面站在那里的,正是相隔十数年,如今急奔千里,亟于一见的北岳秀土姚雪峰,在他的身后,还站着须少蓝姑娘,雪地辉映,光芒耀眼,北岳秀士除了略见清瘦之外,神情倒是依然如故。尤其是两只眼睛,深情无限地望着紫盖隐儒,闪着动人的光辉,一如当年习艺天山,双双朝夕相处之时,那样令人心动神浮。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这一瞬间,十数年的悠悠岁月,无尽的相思,都已经倾诉无遗,他们都是深领情之三昧,而且也都饱经世故的武林高人,纵有无限言语,也无须效小儿女作态,绵绵倾诉,而过去的一切,说是误解也好,说他是自遭天忌也好,都没有解释的必要,就在这一瞬对立而视之际,那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无言”较之“有言”,其意境又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了。 但是,这无言对视,也只能用在这相见一瞬之间,终于,北岳秀士缓步上前,对着紫盖隐儒深深地一拱,沉声说道:“冰如!想不到你竟惠然而来。” 紫盖隐儒微微一闪身,脸上顿有一丝薄薄的红意,低声微微地应道:“其实,你应该想到的,因为真金不怕火炼,日久自然水落石出。” 北岳秀士脸上闪过一抹痛苦的表情,低沉地说道:“世事真真假假,即使令当事人也难分清,伪善日久,与真善何异?而伪恶日久,又与真恶相差几希?十余年来,我朝夕盼望能有此日,然而,在我以为那是奢望啊!十余年来,我不敢说是积恶如山,至少……” 紫盖隐儒微微昂起头来,接着说道:“雪峰!人之善恶,在乎存心起点那一瞬间,你我今日,当不致专谈皮相之言,即使这一切是真,又何妨昨死今生,回头苦海?” 北岳秀士刹时间,一双眼泪,顿落胸前,嘴唇微微的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倒是紫盖隐儒温婉点头,微然一笑说道:“北岳风厉雪寒,较之紫盖峰前,有回然不同之风光,雪峰不延我人如椽岩,款以热茶,烤以炉火,而让我在此迎风被雪,衣不胜寒么?” 说是“衣不胜寒”,那是笑话,像紫盖隐儒那样一身轻飘飘的长衫,换过旁人,早就冻僵在寒风凛冽,大雪飞舞的北岳恒山,还能如此谈笑自如,神色自若么?倒是她这样极其自然的两句笑话,为北岳秀士激动的心情,得以平复。 当时北岳秀士吐一口气,含着微笑,对紫盖隐儒笑道:“冰如!你责的甚是,谷外寒风凛冽,谷内尚不失为春暖,你我尽在此间,冒风迎雪,如何不去如椽岩?” 说着转身向少蓝姑娘唤道:“蓝儿上前去见过……” 须少蓝姑娘十数年来,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同门师叔,事实上她也是在最近期间,知道了这位与师父绾结同心,葛鲍双修,而又一度不满恩师所为,飘然分手离去的师叔,是一位有出世之姿,有惊世武功,有圣洁心灵,有坚贞意志的巾帼奇人,可以说是心仪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俗,相对之下,令人俗念俱消。 所以当时没等到恩师说出来,便飘身上前,宛如梨花萎地,说道:“蓝儿叩见师叔!” 紫盖隐儒伸手牵起须少蓝,含笑对姑娘身上打量一遍,点头说道:“禀赋奇佳,根基甚厚。只是……” 说着用手轻轻拭拂着须姑娘的前额和眉间,接着说道:“杀孽太重,应该多体上天好生之德。” 须少蓝姑娘闻言,浑身一颤,宛如当头棒喝,立即凛声应是。 北岳秀士在一旁,说道:“蓝儿身世极为可怜,血仇在身,难免有所影响。”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天嫉奇才,每有折磨,是琢磨成器,抑或是玉碎不全,端赖自己持志立身,蓝儿一身杀孽,和慕白相差无几,但是未来结局,未尽相同,不能不作惕励。” 北岳秀士和须少蓝姑娘为之默然。 三人缓然齐步,慢慢向生花谷内走去,果然,生花谷依然百花争妍,绿叶如潮,与谷外相较,确是温暖如春,迥然两个世界。 紫盖隐儒叹道:“生花谷地势极佳,北岳灵气,尽萃于期,如能终老此间,不闻世事,诚人间天上,平生之乐。只是……” 说到此处,紫盖隐儒突然站住脚,向北岳秀士问道:“背上毒创如何?此刻但见你光彩焕发,神光内蕴,为何没有一点中毒模样?” 北岳秀士笑道:“冰如明察秋毫,日前回春圣手逯雨田专程至此,一颗千年灵芝丹药,不仅去毒生肌,更增益不少内力,说到此处,我想到方才冰如说道:终老此间,不闻世事,只怕目前我没有此等清福,遁迹于山林之间。” 紫盖隐儒闻言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北岳秀土说道:“雪峰!饶人一步后福无穷,一梭之仇,并不像伤及父母,而不共戴天,你难道还要为了这一梭之恨,再出山林,搅人是非么?” 北岳秀士微微一笑说道:“冰如!你不是说要到如椽岩,能得一杯热茶,一炉炭火么?此事回头再说吧。” 三个人在生花谷内分花拂叶,飘然直奔如椽岩,沿径登临石屋,须少蓝早就忙着沏好两杯香茗,摆在面前,至于炉火,在温暖如春的石室之内,那是多余的,何况紫盖隐儒本来就是一句戏言? 北岳秀士坐在一旁,正颜说道:“一梭之仇,自然犯不着牺牲宁静岁月,换取一时报复的快感,但是受人之惠若不清偿,终天难安。” 紫盖隐儒点点头说道:“是了!我忘记理当酬报的人情,宇内二书生,无端受惠于人,自然这不是虚名的问题,论情论理,都应该如此,雪峰!你所指的是祁灵这孩子,是么?” 北岳秀士叹了一口气,说道:“长江后浪催前浪,后生可畏,斯言不谬,祁灵这孩子确是灵珑心窍,且又古道热肠,冰如!我们这次破镜……” 紫盖隐儒不由脸上微微一红,顿时拦住不让说出“重圆”两个字,接口说道:“祁灵只可惜一点,胆比天大,太过机灵,如此只怕容易轻蹈危险,如果我猜测得有几分道理,就在我启程北上恒山之日,他已经是寻找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下落去了。” 这“万巧剑客鲁半班”几个字,乍一出口,北岳秀士为之一震,当时喃喃地说了一句: “万巧剑客鲁半班……” 紫盖隐儒不由惊讶地说道:“雪峰!受制十余年,沉冤莫白,难道你还不知道是万巧剑客鲁半班所为么?” 北岳秀土欲拦阻时,已是无奈,只有苦笑地点点头,说道:“若不是日前回春圣手逯雨田,来到北岳恒山,详细地说明此间经过,我何尝知道鲁半班其人?” 言犹未了,忽然须少蓝姑娘扑上前,哭道:“师父!你为何一直瞒着蓝儿,不让知晓,难道你不让蓝儿能有手刃亲仇之日,永远让蓝儿去世母亲,沉冤九泉么?”紫盖隐儒顿时一惊,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方才我说过,天嫉奇才,多遭磨折,想不到蓝儿和慕白,不仅同一命运,而其仇家更是同为一人,你道是冥冥之中,是预有安排的么?” 说着又转头向北岳秀士说道:“是雪峰有意隐瞒,不让蓝儿知道的么?” 北岳秀士长叹一口气说道:“十余年来,我虽然不断寻找当年赐我一梭之人,报复一梭之仇事小,蓝儿一身不共戴天之恨,自然不容沉没,而使存殁难安,但是,一旦回春圣手逯雨田告诉一切之后,我又决定不让蓝儿知道内情。” 须少蓝姑娘哭着抬起头来,说道:“师父!你难道改变了初衷,不让蓝儿报仇雪恨了么? 如此十余年恩师对蓝儿抚育教养之恩,又有何意义?” 北岳秀士用手抚着须少蓝姑娘的双肩,扶她站立起来,含着苦笑说道:“蓝儿!你起来听为师的说给你听。” 须少蓝姑娘满心委屈地站在一旁,望着北岳秀士,眼眶里含着晶莹欲滴的泪水。 北岳秀士苦笑着向紫盖隐儒说道:“十余年岁月,都能悠悠忍耐而过,又何必计较于一时?” 须少蓝姑娘翘着嘴说道:“师父!十余年岁月,是因为找不到仇人为谁,所以才忍耐而过。” 北岳秀士略略带责备的口吻,说道:“当着师叔在此,你也敢如此放肆么?” 紫盖隐儒微微笑了一笑,点点头说道:“蓝儿!你师父抚育你十余年,还不是为了你身有血海深仇,希望你能够亲手报得,以安令堂在天之灵,岂有知道仇人之后,反而不让你前去快意恩仇的道理?蓝儿!你说是么?” 须少蓝姑娘含泪带怯地站在一旁,轻轻地说道:“蓝儿错了!” 北岳秀士苦笑道:“蓝儿!你这番为亲报仇的心,为师自然深切了解,但是,你要知道,画虎不成的后果,如果不审慎从事,十余年的忍耐,废之一旦,岂非更是对不起你母亲于九泉之下么?” 这一番话,更是说得须少蓝姑娘螓首低垂,珠泪暗滴。 紫盖隐儒伸手牵着须少蓝姑娘,慈祥地说道:“蓝儿!你不必太过伤心,且听你师父说明用心,也好作你尔后立身处的教训。” 这一种母性的慈祥,自然地流露,给予须少蓝姑娘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安全,同样的一袭青衫,同样的举止潇洒,英俊倜傥,这种母性的流露,绝不是北岳秀士姚雪峰所可以偶一为之。 须少蓝姑娘乖巧地依偎在紫盖隐儒的身旁,大眼睛流露着期待的神情,望着北岳秀士,默默地不作一声。 北岳秀士眼望着这一幅动人的画幅,不觉脱口说道:“冰如!蓝儿会被你宠坏的!” 紫盖隐儒不作可否的望着须少蓝姑娘笑了一笑,说道:“雪峰!你不告诉蓝儿有关于万巧剑客的事,除了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么?” 北岳秀士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极其沉重地说道:“此人谋我十余年前,挟制我十余年于兹,一直到日前,方才知道他是万巧剑客鲁半班,这等计谋之深,存心之阴毒,不仅我们自叹不如,就是衡诸当前武林,又有几人能与之抗衡?蓝儿若要莽然从事。岂非自寻烦恼么?” 紫盖隐儒点点头,脸上露出颇以为然的颜色。 北岳秀士接着说道:“据回春圣手逯雨田说,万巧剑客鲁半班不仅深具阴谋诡计,而且精通各种技艺。自此不难想到,他所居住之处,埋伏万般,毒器遍地,一枝无名毒梭已经使我负创十余年,换过蓝儿,后果何堪想像?” 紫盖隐儒轻轻地拍着须少蓝姑娘的香肩,含意深长地点点头,复又向北岳秀士说道: “理由如此,还有你另外的存心呢?” 北岳秀士叹道:“万巧剑客胆敢与武林所有门派为敌,又能十佘年来玩各门派于掌股之上,连人多势众人才辈出的少林一派,亦照样被其作弄得几乎动摇根本,这人的野心,也可见一斑,因此,我们只有徐徐图之。” 须少蓝姑娘一听这“徐徐图之”四个字,顿时急得叫道:“师父!你……” 北岳秀士摇手说道:“蓝儿休要着急,我所谓徐徐图之,并非拖延怯懦,而是为了等待两个有利的时机,才能铲除武林此一公敌,为武林消弥一次浩劫。”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你要等待武林各派,联力而出么?” 北岳秀士说道:“那不是等待,回春圣手逯雨田此次匆匆而去,就为了奔走各大门派之间,凭他的人缘,使大家同仇敌忾,必无问题,蓝儿!你应该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不是你一个人的仇敌,而是中原武林的共同敌人,即使我们能够只身除敌,又何如让大家都能为之快意思仇,而一尽己力?” 紫盖隐儒微微含笑,说道:“雪峰!宇内二书生依然是名振宇内,并未褪色,你能如此一变谦虚而不自傲,你变了!十余年身受无名毒梭的毒创痛苦,你已经变了啊!” 北岳秀土含笑摇头,接着又说道:“另一件事,我要等待祁灵的前来,方才冰如说他此刻已经前往万巧剑客之处,我不相信,按照情理,他会赶来此地。” 紫盖隐儒一时倒是没有会意过来,微有愕然之意。 北岳秀土接着说道:“因为,截至目前为止,只有祁灵他一人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住址,也只有他才真正地体认鲁半班是一个极不易与的人,因为他先后不下数次,和鲁半班的手下相遇,如果回春圣手逯雨田说得不错,他会在神州丐道的指使下,谋求众志成城,共商大计,他自然会先来北岳一趟。” 紫盖隐儒沉思了一会,摇头说道:“雪峰!你按照逯雨田所说的情形,确是推论得有理,只怕如今事情已经有了变化,祁灵确已经深入鲁半班的老巢去了。” 北岳秀士闻言一惊,连忙说道:“果如此言,那太意外了,祁灵他岂不知万巧剑客之事,断不是匹夫之勇可以为功的么?如此徒逞匹夫之勇……?” 说着忍不住再责怪下去,只好叹了一口气,废然闭口不言。 紫盖隐儒便将祁灵人南岳的经过说了一遍。 最后说道:“我不该如此匆匆就道,更不应让慕白盲然自以为弄计成功,祁灵心悬慕白,竭力追踪必然无疑,只是神州丐道是否会拦阻呢?” 对于这项问题想得最严重的,是坐在一旁默默无言的须少蓝姑娘,不知道是一种什么理由,使她对于祁灵的关怀,超过了一切,是由于当初的内疚?抑或是由于惺惺相惜?自从祁灵北岳离去之日起,顾姑娘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这位和蔼可亲,武功出众的新朋友,所以,紫盖隐儒当时一说出祁灵的行踪,便自然引起须姑娘的注意。 北岳秀士的通盘打算,长远的计划,自然是老谋深算之举,但是,他何尝想到祁灵会独自去撩拨万巧剑客鲁半班? 紫盖隐儒他明了其中的内情较深,即使没有她临去前的叮咛,她相信祁灵也会随之追踪丛慕白的下落,那是由于祁灵对丛慕白的一种内疚,一种难以表达的情愫,所以,紫盖隐儒确定地说道:“祁灵去到万巧剑客的住处,断然无讹,现在的猜测,只是他究竟为神州丐道所派遣?抑或是自己请求而往。” 于是紫盖隐儒便把祁灵前往南岳的经过,以及慕白姑娘设计的经过,约略地叙述了一遍。 北岳秀土听过以后,长叹一声说道:“冰如!并非你我十数年离别,而在今日乍见之时,便论及长短,这件事你的处理有些不妥了,如果我猜测得不错,慕白和祁灵,恐怕现在都已经双双坠人万巧剑客毒计之中。” 紫盖隐儒脸上微微一红,露出一丝微笑,略有尴尬之意,但是,却没有开口争辩,只是注视着北岳秀士,仿佛要听他说个明白。 北岳秀士也微微苦笑一下,接着说道:“冰如!你已经十余年不曾走动江湖;而我却相反,这几年以来,一直是耽身江湖,闯荡中原,所以你不明白如今的江湖上,已经有‘今不如昔’的情形,功力其次,各人专在阴谋诡计上下工夫,而其中尤其以这位万巧剑客为甚。” 紫盖隐儒收起笑容,轻微地说道:“我虽然未尽完全明白万巧剑客的为人,但是,耳闻若干,也略知一二,祁灵和慕白,如果真的进入了万巧剑客的住地,危险是有,但是……” 说到此地,紫盖隐儒忽然讶然地望着须少蓝姑娘,说道:“蓝儿!你有何不适么?” 北岳秀士这时候只顾和紫盖隐儒谈论祁灵之事,他没有注意到依偎在紫盖隐儒身畔的须少蓝姑娘,此时留神一看,只见姑娘脸色苍白,珠泪暗含,而且身上还在微微地颤抖,螓首微垂地坐在一旁,默然无语。 北岳秀土不觉微皱起两道眉锋,说道:“蓝儿!你是有什么心事么?” 须少蓝姑娘骇然一惊始觉,抬起头来,望着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四道带有疑问的眼光,不觉又低下头来,嗫嚅地说道:“因为师父和师叔,正谈起蓝儿血海仇家,一时触起亲情,顿起伤感,师叔请原宥蓝儿失礼之过。” 紫盖隐儒叹了一口气,说道:“母女之情,人之天性,我为何曾怪你?人伦之情,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 北岳秀土也随着叹了一口气,说道:“蓝儿!你去休憩一会,你要明心净性,休要徒作悲伤,父母之仇,原系不共戴天,但是若要报仇,就必须万无一失,否则亲仇未报,己身已丧,岂不是更令你母亲在九泉之下,痛失所望么?” 须少蓝盈盈站起身来,垂手侍立一旁,含泪不敢讲话。 北岳秀士复又慈祥无限地说道:“蓝儿!你去休憩去吧!为师抚养你十余年,难道不望早日使你快意恩仇,了却心愿么?” 须少蓝姑娘此时真是触到伤心,珠泪泉涌,颤声应是,缓缓地走出如椽岩上的石室,剩下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两个人,默然相对,半晌无言。 良久,紫盖隐儒抬起头来,望着北岳秀士说道:“雪峰!你已经动摇你的计划了。” 北岳秀士点点头说道:“是的!我放弃了那长远的打算,因为祁灵……” 紫盖隐儒摇着头说道:“祁灵只是使你放弃原先打算原因的一种,最主要的是因为蓝儿。” 北岳秀土微微一惊,立即抢着轻轻地叫道:“冰如!你是说……” 紫盖隐儒含着一丝凄凉的微笑,摇头说道:“雪峰!用不着惊讶,我所以能够一言中的,并不是我善于察颜观色,最主要的是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雪峰!你应该知道,我有一个徒儿,而慕白的身世,和蓝儿是如出一辙。” 北岳秀土这才深深地点着头,望着紫盖隐儒,欲语还休。 紫盖隐儒接说道:“方才你已经说到,十余年的抚养,徒儿的亲仇,已经和我们有切骨之痛,一旦听见仇人的下落,还能阻止住徒儿的一番报仇的用心么?” 北岳秀土点头接着说道:“冰如!我已经懂得你的意思。” 紫盖隐儒却摇着头说道:“你没有办法能懂得我和慕白之间情感,母性的爱,不是你所能想像得到的。” 说到这里,紫盖隐儒不觉脸上微微的一红,但是瞬即消失,接着说道:“因此,慕白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足以迫寻下落的线索,我不忍心晓之以利害,而予以阻拦,就如同你方才也同意放弃长远计划,而要开始寻仇报复的心理二样。” 北岳秀士不觉站起身来,上前轻轻地握住紫盖隐儒的双手,含笑说道:“冰如!我错怪了你。”?紫盖隐儒轻轻地摆脱北岳秀土的双手,红着脸说道:“你也没错怪我,那是因为你对慕白和祁灵,也有一番关切的情份,其实,在那当时,我除了不忍压制慕白的一番报仇之心意,还有一点用意。” 北岳秀士笑道:“是啊!我忘记冰如你是心细如发,极富机智的人,你断然不会冒然从事。” 紫盖隐儒含着笑意,接受了北岳秀士的称赞,接着说道:“我所以能让慕白冒险设计于前,又让祁灵冒险于后,那是因为我看他们二人,脸上气色不坏,必然有惊无险,而且,神州丐道也断然不会袖手旁观让祁灵作无谓的身陷险境,他必然也有安排。” 北岳秀土点头说道:“神州丐道为人放荡不羁,游戏人间,但是,对于他这位独一无二的徒儿,他岂能让他毫无把握的冒险?他一定有他妥善安排。冰如!你从南岳到此,关山阻隔,千里之遥,不知道走了几日?” 紫盖隐儒脸上不觉又泛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低声说道:“关山虽远,难阻来意似箭,前后算来,不出数日。” 北岳秀士击掌说道:“如果万巧剑客住处不在南岳附近,慕白和那位姓鲁的娃娃,至少也得数日行程,万一祁灵途中能够追赶及时,说不定慕白和祁灵,不会进入鲁半班的住处,而又另起波折。” 紫盖隐儒说道:“慕白若能中途遇上祁灵,倒是天如人愿,只怕事情未尽然有如此凑巧,倒要弄得惊险重重。” 北岳秀士立即说道:“冰如!我有一言,未卜冰如能否赞同。” 紫盖隐儒笑道:“你要即刻起程,南下中原,追查个水落石出,是么?” 北岳秀士也含笑说道:“冰如你我十余年阔别,今日重逢乍见,理应稍叙别后,互诉离情,我不应在此刻提起南下中原的意见。可是……” 紫盖隐儒莞尔一笑,态度极其自然地说道:“雪峰!你我如今尚作小儿女之态么?” 北岳秀士振身而起,说道:“如此事不宜迟,即刻起程,以你我功力而言,专捡无人地区,兼程疾奔,相信不出两三日,要使得千里江山一日还。” 紫盖隐儒应声笑道:“好一个‘千里江山一日还’,但是,我要请问,我们进入中原之后,将如何寻找祁灵和慕白的行踪?如此茫茫人海,盲目摸索,即使能够有一天得到他们行踪下落,只怕为时已经过晚。” 北岳秀士笑道:“冰如!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南下北岳,稍进中原,我们何需寻找祁灵和慕白?这两个无名后辈,如此茫茫人海,何异是大海捞针,我们要找的是神州丐道,以你我宇内二书生,双双出动寻找神州一丐道,虽不致轰动江湖,却也要传遍武林,我不寻找丐道人,丐道人也要追踪而来,冰如!你说对么?” 紫盖隐儒点点头,觉得北岳秀士所说,确是不无道理。 宇内二书生说要起程,作千里之行,自然没有任何牵挂,说走就走,紫盖隐儒刚一踏出石室,忽然停身转面向北岳秀土问道:“我们此去中原,蓝儿携带她前去么?” 北岳秀士闻言一愕,怔了一会,说道:“蓝儿身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次南人中原,远行千里,与她至为关切,她自然要去的,冰如之意,蓝儿有何不可前往之原因么?” 紫盖隐儒沉吟了一会,正颜说道:“记得方才我说到慕白和祁灵的时候,曾经说过,他二人气色颇佳,有惊无险,所以我才胆敢让他放胆设计,挺而走险,可是方才我见蓝儿……” 北岳秀土抢着说道:“冰如你熟知相法,你看究竟如何?” 紫盖隐儒慢慢地说道:“相之一示,本是诸多原因之巧合,徒然熟知相法,也未尽然能料事如神,而避凶趋吉,所以看相特别着重于机缘二字,否则信口开河,岂不是成了江湖术士,骗人度日者之流么?” 北岳秀士仍然急着说道:“蓝儿是否有何欠佳之相?冰如!你当直言无限,你对蓝儿,和我对蓝儿之间,还有何深浅分别不成?”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诚如你所言,我对蓝儿一见如故,相信我对她的情份,比你毫无逊色之处。所以,我才有一份出乎自然的关心。” 说到这里,紫盖隐儒抬起头来,望着北岳秀士正色说道:“相法全凭机缘巧合,未尽然足以为凭,但是,人之气色却足以说明本人境况之好坏,这确不是玄虚之谈,蓝儿气色欠佳,眉端带煞,印堂发暗,应该是一动不如一静,蹈光养晦,在生花谷静修一段时日,对她才是百利而无一害。” 北岳秀士慢慢低下头,沉吟半晌,才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冰如!你生平谨言慎行,自然一字一句出自肺腑,我只有敬谨领受,但是,蓝儿自幼为我所骄纵,当此报复亲仇紧要关头,不携她前去,只怕……”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我明白你此时的心理,你对蓝儿骄纵未必是真,宠爱恐或有之,不忍令此时此地,勒令她独守北岳,而让你出面为她寻找仇人,是情理中的事,不过,如果对蓝儿晓之以理,喻之以大义,亲仇虽然要紧,师命亦不可违抗,何况此次寻访线索,并非就是和万巧剑客拼个高低死活,暂忍一时,留得百年之身,报仇之事,来日正方长,雪峰以为然否?” 北岳秀士深深颔首说道:“然!然!冰如在此独特,我去谷内蓝儿住处,稍作说明即行起程。” 说着人从屋前翻身一折,长衫飘拂处,带起左右一阵花香,但见一条人影,仿佛悠然脚不沾地,只在花丛叶际,接连几个翻腾,草木不惊,去势如矢,紫盖隐儒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说道:“身被毒创十余年,功力未退,且有精进,倒亏他……” 正是紫盖隐儒眼送北岳秀士远去的一瞬之间,忽然一声长啸,声如裂帛,破空而起,上薄九宵,只震得生花谷内,草木簌簌,回音不绝。 这一声惊人的长啸乍起,紫盖隐儒骇然为之一惊,她知道这是北岳秀士惊怒之余,情不自禁地进发而出,究竟何事使他如此勃然大怒?难道须少蓝姑娘居然敢有违背之行动不成? 紫盖隐儒一经想到这里,身不由己地飘然而起,反身直掠,朝着方才北岳秀士所去的方向,劲射而去。谁知道正当紫盖隐儒疾掠而起之际,眼看衣影一翻,北岳秀士就像流星赶月一样,弹然而回,两个人迎面一对,各自吐气出声,疾收身势,遽然下坠,沉桩落地,紫盖隐儒还没有落定身形,只听得“咕咚”一声,北岳秀士早已落桩而下,两只脚竟深深地隐下地内一尺多深。 紫盖隐儒不觉皱起眉头,缓着语气说道:“雪峰!何事能使你震怒如此?是蓝儿不愿意接受留守之命,而有所触怒于你么?那也无须如此妄动无名,气愤如是啊!” 北岳秀士望着紫盖隐儒如此委婉问来,不觉废然长叹一声,说道:“冰如!我如今是既怒且愧,不能自己啊!” 说着一扬右手,对紫盖隐儒说道:“冰如!你且看这个。” 紫盖隐儒一看他手中拿着一幅白绢,上面字迹斑斑,还没有拿到手便失声问道:“怎么? 是蓝儿留下来的么?” 伸手接过一看,果然,是一封留书,虽然临行仓忙神情焦急,但是字迹仍不失为端正不苟,可见须姑娘于临去之前,决心之深,与夫立意之坚。 上面写着: “蓝儿留书百拜于 恩师座前,敬叩万福金安,并请宽恕蓝儿不辞而去之罪。 常言道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又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蓝儿处此两者之间,必有所选择其一,然以母仇待报,已十又数载,五日不耿耿于心,暗中饮泣,自觉九泉之下,母亦难安,故一旦闻知仇人为谁,不得不稍弃师恩,而先报母仇矣。 恩师抚育教诲,十余载如一日,蓝儿如此不别而行,于情于理,万难合一,然恩师若能下念蓝儿一点愚孝,当能稍缓怒意,则蓝儿幸甚! 顾念上天有眼,使蓝儿手刃仇人,得偿宿愿,虽死于非命,亦心满意足,所唯一遗憾者,未能报答师恩于万一也,若幸能生还,当以余生,终生奉侍恩师,稍减罪愆,否则只有来生结草衔环耳。 临书不胜孺慕依依之情,不能自己矣!并向师叔请叩金安,蓝儿再拜。” 这封信写得情真意切,而且极其悲壮,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滋味,但是,看在紫盖隐儒的眼里,顿时觉得有一种不祥之兆,觉得这字里行间,充满了一股生离死别的意味,不觉得一股酸味,直冲眼眶,正如紫盖隐儒方才自己所说的,她和须少蓝姑娘,真是一见如故,深印于心,如今面对着这封留书,就难怪要怆然而至泪下了。 良久,紫盖隐儒才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北岳秀士,只见他此时已经是黯然无声,站在那里,眺望着远处彤云密布,雪意正浓的天穹,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意和伤情。 紫盖隐儒将这幅留书缓缓地叠起,说道:“雪峰!是我错了!我将永远背负着这一份难忘的内疚。” 北岳秀士愕然低头,忽又恍然露出一丝苦笑,摇头说道:“冰如!你休要如此引疚自责,以宽我心,我方才说过,过去的十余年,我时时想找出当年暗算我一梭,并且杀死蓝儿生母,其人究竟为谁,何尝不是存心随时报复?只不过是受制于人,毫无所获,今日乍一听到万巧剑客其人,竟还不让蓝儿及时知道报仇的心意,情急之余,愤而出走,是我促成的,尚有何言?不过……” 北岳秀士说到此处,竟也忍不住两颗眼泪,遽然双落,戚然说道:“蓝儿昔日随我乱闯江湖,心比天高,傲视一切,如今愤而出走,只怕不是善事,双眉带煞,印堂发暗,我怕她……”紫盖隐儒沉声说道:“相之一字,未可尽信,气色二字,亦随时日可以变化,雪峰又何必拘于这两句话,而耿于心怀?你我此刻即时起程,倘若能追上蓝儿,岂非更好?即使追不上蓝儿,有你我二人,涉足江湖,任何风吹草动,还能漠然无知么?” 北岳秀士此时也实在失去了主意,人间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难得紫盖隐儒能够远从南岳,惠然而来,破镜重圆,重修旧好,诚人间一大乐事也,殊不知此时此地须少蓝姑娘竟又留书出走,为这份难得的欢欣,竟然又平添些许黯然神伤,与衷心难安的情绪? 事不关心是已,关心则乱,其实像须少蓝姑娘这等功力,外带一柄利物神兵的再炼青虹,闯荡今日江湖,足以自保而无可挂怀耽忧之理,但是,北岳秀士对于这位蓝儿,太过关心,唯恐她稍有错失,才如此悔恨交加,灵智俱失,否则,像北岳秀士这等高人,岂能如此不会看开一些事理?而耿耿于怀? 紫盖隐儒如此恺切说来,北岳秀士这才为之精神一振,立即说道:“冰如!对啊!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找人、寻仇,在我等说来,即使四海茫茫,天地苍苍又待如何?岂能难倒我等?” 须少蓝姑娘既然不知道万巧剑客的住处,离得恒山,如此茫茫人海,将从何处找起?虽然一腔积愤,满心热血,为了报复母仇,值得同情,但是,如此茫然离开恒山,独身远别北岳秀土,仍是一大错误,若论姑娘一身功力,闯荡江湖固可,若要凭以报仇雪恨,断非如此容易。 至于须少蓝姑娘离开北岳生花谷之后,究竟何往?此处暂时搁下,且说那一对武林中神仙眷属,宇内二书生,北岳秀土和紫盖隐儒,双双离开恒山,飘然就道,直下中原,宇内二书生的功力,在当今武林,能与之匹敌对手,不相上下的人,已经为数不多。内力精修,已经到了三花盖顶,五炁朝元的地步,若不是北岳秀土当年身受毒梭之害,影响所及,无法使功力更进一层,否则,十余年的精益求精,只怕早巳到“金刚不坏”的地步,而紫盖隐儒却在这十余年当中,淡薄武林逐追高下,退隐山林,在这灵性的内修方面,进益甚大,在武功方面,正好和北岳秀士落一个不相上下。 这对高人下得北岳,自平型人关,正好赶上日暮黄昏,夜色己近,沿途荒凉风沙满目,在白昼尚且罕见人烟,如今既已入夜,更是只剩下无限凄凉。 这两位宇内有名的书生,及时展开臻于精绝之境的陆地飞腾赶路轻功,既不凌空飞跃,又没有起落拧身,两个人脚下行云流水,去势疾如奔马,快若风扫浮云,趁着夜色,向前紧赶兼程。 按说“陆地飞腾”,本是轻功中之下者,但是,如今用在宇内二书生的身上,便是名副其实的陆地“飞腾”,他们俩人,既惦念着丛慕白和祁灵的下落,又耽心着须少蓝的何往何从,所以只希望早日抵达南岳衡山附近,寻访到神州丐道的行踪,从这位武林第一怪人的身上,得知一点凶吉真假。 两人彼此默然不作一声,让风声在耳畔作响,让星星在顶上转移变动,让山川树木在面前变作过眼云烟,转眼即逝。 这一整夜的全力奔腾,直到曙光乍露,黎明已至,北岳秀士才缓下身形,回顾四周,不觉脱口叫道:“太岳山!” 紫盖隐儒对于边陲地境,知之不多,一听北岳秀士失声惊叫,便停下身来,向着北岳秀士说道:“一夜奔驰,究竟走了多少里程?” 北岳秀士苦笑道:“如此全力疾奔,一夜之间,也不过数百里,依然未出山西境地。” 紫盖隐儒倒是安祥地笑道:“夜奔数百里,已尽全力,衡诸当前武林,任何高人,也不过如此,除非具有飞仙剑客之流,瞬间千里,朝游东海,暮宿苍梧,凭虚御风,驾剑遨游,才能指顾之间,便能到达南岳。你我焉能如此?” 北岳秀士不由地笑了起来,说道:“若照如此行程,只怕三五日之内,不能到达南岳一带,何况我们还要寻找丐道人呢?如此一来,岂非耽误时日,贻误机先,设若慕白和祁灵二人果真遇险,倒是令人措手无及了。”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如此全力奔行,偶尔为之,未尝不可,如果狂奔千里,血肉之躯如何能支持得了?此刻要不是你我,换过别人,恐怕早已经瘫痪一堆,力竭精疲,雪峰!你知道附近有何通衢大镇?” 北岳秀土遥指西边,说道:“此去不远,便是赵城。” 紫盖隐儒点头说道:“边陲良马易求,你我何妨到赵城选购两匹千里良驹代步,以胜似如此竭力狂奔,兼而开始寻找神州丐道;及早宣扬,只要消息传开,还愁丐道人不闻风而来么?” 北岳秀士击掌称善,但是旋即笑道:“冰如!人多存有依赖之性,有你这样智珠在握的神算子同行,遇事我也懒得思索用心了。” 紫盖隐儒不觉为之莞尔一笑,使她顿时又回味到昔日天山俪影双双的情形,虽然时日久迁,但是彼心容颜未老,依稀当年,使她感到一阵甜蜜与温馨,但是,她又立即想到另外的两个人,那也是一对佳偶,一双神仙眷属,不知他们未来境遇如何?是否也像她这样波折重重,历经忧患呢? 紫盖隐儒不觉想得神往,为之轻轻一叹。 北岳秀士不知究里,只道是紫盖隐儒感到劳累,便说道:“在赵城一则选购良驹,一则稍作休憩,反正白天不便驰骋,休憩一天,也无甚妨碍。” 紫盖隐儒此刻心里,让一种突发的惦念,怀念着丛慕白和祁灵,她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耽忧,她并不耽忧他们二人的生命是否危险,而是耽心他们未来的岁月,能否成为一对理想中的神仙眷属,“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人之常情,何况丛慕白是她心爱的徒儿? 这种突发的耽忧,说来是没有来由的,也就是因为毫没来由的心情忧虑,使得紫盖隐儒份外的沉重。” 所以,他对于北岳秀士的意见,只是微微摇摇头说道:“雪峰!你去赵城选购良驹,我在此地等你。” 北岳秀士微微一愕,旋即说道:“此处虽是荒凉古道,难免仍有三山五岳的人等,路经此间,冰如你要就此调息,恐有不便,我们又何必拘于一时?……” 紫盖隐儒摇头说道:“常言道是救兵如救火,祁灵和慕白果真的与万巧剑客一言不合之下,我们能够早日寻到一刻,自是早到一刻为佳。雪峰!你说是么?” 这一对天山奇侠武林高人,本是彼此相敬如宾,可是相隔十余年后的今天,在北岳秀士的心中,对于紫盖隐儒,难免存有较多的歉疚,所以北岳秀士此刻对于紫盖隐儒敬爱有之,不忍稍作拂逆之意。 当时便点点头说道:“此去赵城不过数十里,顿饭时间即回,冰如在此候我便了。” 北岳秀士说着话,便要展开身形,向西边奔去,忽然唏聿聿一阵战马长嘶,在这清晨宁静的荒野,听来分外清晰入耳。 这一阵马嘶,即使是一个外行人听来,也知道是极其雄壮的好马,才能有如此声长气壮,北岳秀士当时不由地脚下一停,回头向紫盖隐儒望去。只见紫盖隐儒也是由于这样一声烈马长嘶,引起她凝神倾听。 北岳秀士轻轻地说了一声:“好马!” 紫盖隐儒却毫不思索地,脱口说道:“还不止一匹!” 北岳秀土微微皱起双眉,轻轻地说道:“好马必有善骑者,在这西北边陲,何来武林中高手?” 言下之意,北岳秀士是指北岳附近,由于北岳秀士在此,等闲人不敢无事深入西北边陲,白找麻烦,虽然北岳秀士并非凶神煞,即使当初受制于万巧剑客之时,也没有轻易为难于武林同道。 不过,人的名声,树的荫影,北岳秀土名列宇内二书生,谁还敢在山西境内若事生非,如此无事自然不来。 此时此地,还是山西境内,来了几匹好马,假若马上是骑着武林高手,是冲着北北岳秀士而来么?还是另有他事? 紫盖隐儒地不同意北岳秀士的想法,他微笑着说道:“马行道上,有何为奇?何见得就是武林高手?因为你是正需马匹,才及时有如此想法!” 北岳秀士朗声笑道:“冰如!若论这江湖一道,你就稍逊于我了,此马是千里良驹,马上之人,也必是一流高手,否则,怀璧其罪,恐怕无法容他如此骑马从容驰骋。” 紫盖隐儒也笑道:“言之倒是有理,只怕未必个个如此,当今江湖安宁,若有盗马之意,恐怕也为别人所难容?” 北岳秀士闻言含笑说道:“冰如!万巧剑客之流一出,江湖之上,何得安静?” 紫盖隐儒含笑不语。 北岳秀士因为紫盖隐儒一直心情似有欠佳之势,难得此时颇有欢颜,便趁势承意一番,当时便笑着说道:“冰如!我们索性赌一赌,看看骑马而来的,究竟是什等样人。” 紫盖隐儒微笑不语,用手向遥远的来路尽头一指,黄土平原,但见滚滚黄尘,如波涛汹涌而来。 紫盖隐儒失声叹道:“方才一声长嘶,至少在百丈之外,声传百丈,端是千里良驹,但看此刻黄尘滚滚,宛如旋风一般,难得一见的好马。” 紫盖隐儒如此赞叹未了,北岳秀土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指着前面说道:“冰如! 你看出那滚滚黄尘之中的怪事否?” 紫盖隐儒闻言凝神注目,也不觉随之惊讶地“咦”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怪事! 真是怪事,两匹千里良驹,为何没有人骑?” 北岳秀土凝视良久。忽又朗声大笑,回顾紫盖隐儒笑道:“冰如!我输了!这两匹千里良驹,不但是鞍上没有武林高手,甚而连人也没有,可见得料事不能太过肯定,总要以防万一。” 紫盖隐儒并不因为赢了这场赌注,感到高兴,反而皱起眉头。轻轻地说道:“这事透着有些奇怪呀!如此荒凉古道,出现两匹千里良驹,已经是要引为怪事,如今这两匹马竟还空鞍头,无人骑乘,这不是更怪么?其中必有原故。” 北岳秀士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两匹马已经转眼来近,虽然卷起一阵黄尘,却仍然看得出那是一黑一白生得极为神骏的好马,因为还隔得较远,看不太仔细,但是,可以看到它那种四蹄腾空,昂首振鬣的神情,的确是异种奇骥,万中选一的良驹。 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都停止了说话,两个人都凝神紧盯着眼前疾奔而来的两匹马。 这种沉默,不到一会功夫,那两匹黑白千里驹,已经来到面前不远不到十丈的地方,正在疾奔狂驰的两匹马,看到面前马一样,状至柔驯,而且摩挲挨擦之间,极为亲昵。 北岳秀士忽然大笑道:“冰如!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既然有人送来,我们要是不受,只怕还要落人讥笑,此马既是千里驹,此去南岳,为我减少不少时日,请啊!冰如!” 紫盖隐儒当时心里也有如是一想:“不论如何,这两匹马来得太突然,不过,管他来意如何,骑上跑他一程,倒是无可厚非之处,如果真是万巧剑客的诡计,我们不但不能稍有畏惧,使宇内二书生的名声,沉沦不复,更要明知故骑,看他诡计,岂奈我何?如果这两匹马是别位武林同道,在如此情形之下,骑它一程,谅也不甚为过。” 当时回头对北岳秀土微微一笑,身形飘然而起,落于马背,那匹白马,本来是柔驯无比地站在那里,紫盖隐儒一经飘落到背上,倏地一个转身,四蹄顿起,嗖地一声,宛如脱弩之矢,向前一窜,远远两三丈,狂奔而去。 北岳秀士一见,连忙叫道:“冰如小心!” 当时也立即飘身上马,那里黑马也及时双扬前蹄,猛然一个回身,向前急驰而去。 这两神驹,一白一黑,一前一后,相隔数丈,扬起两股黄尘,向前如飞跑去,这时候真可谓是:“追风赶月,闪电流星”,转眼之间,跑了数里之遥。 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两人,都有同样的心理,毫不阻止,只是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看看前面究竟有何花样。 如此一味狂奔,将到盏热茶的光景,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少路,丝毫没有异样情况发生,北岳秀士在后面,笑着说道:“难道这真是两匹无主神驹,天赐脚力么?” 紫盖隐儒轻轻地哼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作答,忽然听到远远地身后,也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 在这样双马齐奔,蹄声震地的情形之下,稍远的声音,不易听见,可是宇内二书生是何等功力?只要稍一凝神,数十丈之内,飞花落叶,都难逃耳目,何况此时两人都是全神贯注,小心提防之际,身后的蹄声,焉有听不出来之理? 当时,北岳秀土微微一笑,向前面说道:“冰如!真的来了!” 言犹未了,忽然隐约之间,听到一声低回的啸声。 这一声低啸,刚刚一落,正在疾驰的两匹神驹,倏地各自一扬双蹄,唏聿聿地昂首一声长嘶,像是与身后那一声长啸,彼此呼应。 北岳秀土本是戒备在心,一见胯下骏马,突然长嘶而起,他立即微微一点双脚,长袖一拂之间,凌空拔起三丈多高,飘悠悠地远落在五丈开外。 紫盖隐儒却是左手一扯丝缰,胯下力道一沉,将这匹扬蹄长嘶的白马,硬生生地一个回旋,转个面朝来路。 两个人如此一飘身下马,一回身转面,一齐朝身后来路看去,只见来路不远,有一匹浑身火杂杂的红色瘦马,正驼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矮胖老人,缓缓地向这边而来。 这匹红马虽然浑身没有一根杂毛,可是比起这两匹马来,只显得它羸瘦不堪,而且踢踢踏踏地走来,显得有气无力。 马背那位白发矮胖老者,此刻是将整个身子驮在鞍上,那里像是骑马,简直就是猴在马背上,显得如此狼狈不堪。 北岳秀士忍不住冷笑道:“冰如!你我不曾出现江湖,江湖上的好手,都脸生了。” 紫盖隐儒这时候也翻身下马,站在那里,等到那匹红马走到近前,这才含笑说道:“这两匹马是尊驾所有么?” 那白发矮胖的老者,没有理会紫盖隐儒的话,自顾自地从马上慢慢地滑下来,走到那匹白马之前,眯着眼睛朝马身上看了一看,慢慢地抬起头来,向紫盖隐儒反问道:“相公!你说这两匹马,是谁的呢?” 紫盖隐儒的眼力何等凌厉,虽然那矮胖老者眯着眼睛,向她说话,她已经察觉到这个矮胖的老家伙,不是等闲人物,紫盖隐儒知道此时自己占理不到,便微笑说道:“这两匹马究竟是谁的,我们也不知道。” 那矮胖老头忽然呵呵笑道;“二位相公既然不知道是谁的坐骑,你们为何要骑乘驰骋一番?” 紫盖隐儒依然笑道:“如此说来,这两匹龙种神驹,是尊驾所有了。” 矮胖老者呵呵笑道:“好说!好说!小老儿生平一无所有,唯一的财产,就是这三匹马……” 紫盖隐儒没等他说完,便递过丝缰,说道:“如此我二人深以为歉,擅自乘骑尊驾之物,幸忽见怪。” 那矮胖老者缩手不接丝缰,摇着头笑道:“相公!你是说笑话,天下竟有这等便宜事,白骑了我的两匹马,跑了几十里路,如今竟如此一了百了,小老儿可不愿意哟!”;紫盖隐儒微笑着说道:“如此尊驾意下如何?我二人愿意洗耳恭听,只要不悖人情,不背天理,我们自然遵办不误。” 这矮胖老者笑呵呵地伸出两个指头,说道:“小老儿只有两个条件!”——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十九章 龙驹逢伯乐 谈笑戏知音 宇内二书生与神州一丐道,能在武林中齐名,岂是幸然?当年二人并肩仗剑,闯荡江湖之时,多少高手折服在二人剑掌之下?会过多少成名武林的人物?但是,如今面对着这样一位又矮又胖的白发老人,竟不知来路。 但是,尽管如此,宇内二书生的眼睛,岂有看不出好歹之理,任凭这白发矮胖老头如何装模作样,他二人一上眼,立即看出这位矮登登,胖敦敦的老头,是一个身具绝顶功力的高手。 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几乎同时都有这样的念头:“我二人昔日闯荡江湖之际,少结仇家,即使有一二人稍有小怨,也不曾见过这样一位矮胖的老头,他为何今日此来,故意寻衅?莫非我们行踪,早已落到万巧剑客鲁半班的算计之中么?” 两人心里有了如此警觉,自然就凝聚心神,以防措手不及,尤其北岳秀士本人,曾经以微一的疏忽,以致饮恨十余年,如今一旦想起,犹有余悸,所以格外小心,他已经将阴灵掌力,暗暗提至十成,估计对方若有任何诡诈表现,立即抢先一瞬,将他立毙掌下,以北岳秀士的功力,能挨得起他十成掌力的人,尚是为数不多。 紫盖隐儒看去仍旧如此神情潇洒,含着微微笑容,双手后背,站在矮胖老儿对面,微微一点头,说道:“尊驾既然有两个条件,何妨就言之当面?方才我曾说过;只要不背天理,不悖人情之事,无不应允。” 那匹白马经紫盖隐儒松开丝缰之后,对着那矮胖老儿咧嘴低嘶了一声,却掉转头自顾走到那匹黑马身边,闲散地啃着道旁细草,那矮胖老儿却笑呵呵地指着白马说道:“相公!你知道小老儿这三匹马的名号么?” 紫盖隐儒此时见这矮胖老儿,虽然显得有些刁钻古怪,但是卸看不出有什么存心不良的恶意,所以,当时也按着性子,含着微笑说道:“千里名驹,理应该有名号,只是在下少走江湖,见识不广,未曾听闻尊驾这三匹龙种神驹,名号为何,不过在下当可捉情揣理,冒昧一猜。” 北岳秀士此时也缓缓走上前两步,和紫盖隐儒站个并肩而立,微微地皱着两道剑眉,缓缓的语气,沉重的音调,说道:“尊驾方才言道,有两个条件,对我们提出,作为擅自骑乘尊驾马匹之酬,尊驾既有条件,何不提出?我们尚要兼程赶路,无暇与尊驾在此多作理论,如果尊驾不以萍水相逢见弃,他日相见,再尽情畅叙如何?” 北岳秀士这几句话,虽然说得语气颇为婉转,但是,言下之意,不愿多作交谈。 那白发白须又矮又胖的老儿,眯起一对肉泡眼,笑嘻嘻地对北岳秀士点点头说道:“相公既有要事,小老儿也不敢胡缠,相公要听条件,小老儿也会立即说明。不过……” 他说着话又转向紫盖隐儒点点头说道:“方才我和这位相公提到这三匹马的名号,也不是全然无关,只要二位相公能说出三匹马的名号,至少也是识马高人,有道是:世间千里马常有,而识得千里马的伯乐,却不常有,小老儿自认生平无一所能,唯能识马,两位若是小老儿的知音,这两个条件,至少可以取消一条。” 北岳秀土这时候已经渐渐地将戒心降低,但是,他仍然纳闷,这位矮胖老儿既然是身手如此了得,为何不知道他的姓名和来龙去脉? 紫盖隐儒一听这矮胖老儿如此说得一本正经,却又极饶风趣,当时不禁回头笑顾北岳秀土,轻轻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何妨先听听这位朋友的条件。” 说着,又向矮胖老儿说道:“我们未必是尊驾的知音,但是,极愿就我们所知一试,如此就请先说所提的条件如何?” 矮胖老儿笑眯眯地说道:“有道是:相识满天下,知音有几人?小老儿倒是极愿二位相公是知音人,不过,这两个条件,却是微不足道,恐怕不足以作为二位相公猜中马名的酬劳,虽则如此,小老儿仍然要提出来,尚请两位休要见笑。” 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互相对视而微微一笑,他们心里都在暗想道:“这个老家伙,一定是提出一个极其古怪,而又别具一格的条件,如今且听他提些什么。”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那矮胖老儿仍旧是那么笑眯眯地,伸出右手两个手指,说道:“小老儿这三匹马,除了那匹火红色的瘦家伙之外,这两匹马小老儿都是靠它出租拿点租金过活,两位相似以既然骑乘了这一段里程,请两位付这么多租金,作为第一个条件如何?” 这个条件,是出乎这一对天山情侣宇内书生意料之外,如果将索取租金也算为条件,这个条件也太不够高明,而使人觉得俗得不耐。 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仍旧没有讲话,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地望着这位矮胖老儿。 矮胖老儿摇动那两个手指,说道:“租金是十足成色纹银二万两,小老儿做买卖,向来是言不二价,童叟无欺,而且是至亲好友,赊欠免言。” 矮胖老儿说出二万两纹银,和他那一股十分卖买味,确是使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为之一惊,他们吃惊的不是二万两纹银高价,而是这矮胖老儿的神情,此时此刻,说这种话,做这表情,分明是存心挑衅,那里是要什么租金? 宇内二书生不是畏惧无端挑衅的人,而是感到惊奇,一开始,便认定这老儿是有意而来,但是,稍一谈吐,觉得他风趣近人,并无恶意,便把这一份惊奇的戒意给消除了,如今又忽而一变,这老儿不但是前来挑衅,而且是成心挑衅,武林中人,莫不对于钱财视若粪土,这矮胖老儿看去一身武功不俗,断没有这种俗念头,说他靠租马为生,岂能令人相信,尤其像他这种租马,驰骋数十里,索价二万两,那只有富可敌国的王侯之家,才能租得起,但是,王侯之家会拿几十万两银子,来到这样山野之间,找这位猥琐不堪的老头子租马么? 其二,在此时此地,向宇内二书生索取二万纹银,虽然他们不在乎勒取,但是一时也无法拿出。 然而,宇内二书生毕竟是修养已够的高人,虽然对方挑衅之意,已经明显异常,他们二人仍然毫不为动,北岳秀士含着微笑,点头问道:“这第二个条件,内容如何?可否请尊驾一并告知。” 矮胖老儿忽然脸上颜色为之一霁,笑呵呵地说道:“我们还是一桩一桩的来解决吧!现在就请你们两位相公,说说小老儿这三匹马的名号,小老儿准备这二万两纹银,全部奉送。” 北岳秀士当时嘴唇微微一动,但是,立即又停止住说话,转过头来和紫盖隐儒交换一个诧异的眼色。 论当时的情况,论宇内二书生急于要到南岳的心理,论宇内二书生的功力,当时都可以一走了之,因为彼此素昧平生,宇内二书生当然不愿意破颜动手相拼,但是,要决心一走,谁还能阻拦住这两位高人? 宇内二书生所以不走,原因其一:他们自觉理亏。不管是否对方有意算计,私自乘骑他的马匹,确是事实,因此,不得到一个解决,两个人不愿如此离去。其二:这个矮胖老儿看去不仅武功不凡,而且不似恶人也没有恶意,他为何如此成心挑衅?费人思量。其三:他既然提出二万两纹银的勒索条件,又如何以三匹马的名号相交换?难道这三匹马的名号,有何等关键在其中么? 这三个理由,足够使宇内二书生放着急事暂时搁置,而在这里听这位突如其来的老头子胡缠。 紫盖隐儒和北岳秀士对视一眼之后,这才缓缓地说道:“三匹马名,换取二万两纹银,堪称高价,在下见识不多,输了这场交易事小,恐怕要贻笑尊驾。” 矮胖老儿没有说话,只笑眯眯地望着宇内二书生,又一变而为祥和无边,而且还带着一丝敬佩之意,在眼神中闪动。 紫盖隐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指着那匹白马,说道:“纯白如雪,项下一撮黑斑,名驹龙种,万中难得其一,千载难得一逢,此马如换过在下当名之为‘雪盖灵芝’,不知当否?” 矮胖老儿脸上的笑意愈加的浓了,点点头,只赞了一声:“好一个‘雪盖灵芝’,不仅气势不凡,而且雅得紧。” 北岳秀士笑顾紫盖隐儒一眼,转而又向矮胖老儿说道:“黑亮如缎,项下白斑一点,势如游龙行空,神骏当今一绝,此马如换过在下,当名之为‘泼墨藏珠’,尊驾以为当否?” 矮胖老儿长笑点头,连声说道:“妙!妙极了!‘雪盖灵芝’,‘泼墨藏珠’这一‘盖’一‘藏’,较之原名,有画龙点睛之妙,古人有谓‘一字千金’之说,小老儿今日要做一次前无古人,出价‘一字万金’,就凭这‘盖藏’二字,方才二万两纹银的租金,算是一笔勾消。” 这是一个急转直下的变化,宇内二书生虽然对这矮胖老儿的举动,不以为惊,却以为奇,难道他真正因为说出这两匹马的名号,引为知音,而取消了原先挑衅之意么? 紫盖隐儒却于此时接声说道:“尊驾如此慷慨,我们倒是受之有愧了。” 北岳秀士也接着说道:“如此请问尊驾这第二个条件,可否于此时相告?” 矮胖老儿笑呵呵地说道:“这第二个条件么?在小老儿未曾说明之前,先要请教两位相公,两位如此行色匆匆,是前往中原何处?如不以小老儿此问冒昧,请两位相公秉直相告如何?” 紫盖隐儒当时毫不思虑地,应声说道:“我们南下中原,前往南岳一行。” 矮胖老儿笑呵呵地说道:“关山阻隔,千里迢迢,这一程旅途,餐风露宿,辛苦二字,势所难免,如果两位相公不相见弃,请两位骑乘小老儿这两匹千里名驹,飞越关山如何?” 北岳秀士一惊之余,立即扬声笑道:“不瞒尊驾说,在下二人,身五分文,两袖清风,如此驰骋千里,我们如何付得起这一笔租金?” 紫盖隐儒也接着笑道:“无功受禄,内心难安,即使尊驾免费送乘一趟,我们亦难以接受。” 矮胖老儿这回可笑红了一张胖脸,眯着眼睛摇着头说道:“两位相公休要以为是小老儿白白相赠,也休要以为这是小老儿向两位揽这一笔生意,而是小老儿向两位相公索取的报酬之一。” 宇内二书生一听之下,双双为之愕然。 矮胖老儿得意地接着说道:“两位相公白白乘骑小老儿这两匹千里名驹,我所索取的第一个条件,是白银二万两,方才已经以两字之价,一字万金,折合干净,第二个条件,便是要清两位相公,照料这两匹名驹,直到南岳之处。所以既非租赁,亦非赠与,两位既不必谢,亦不必为之心不能安。” 这几句听来滑稽梯突的话,一经说出,宇内二书生立即明白这矮老儿是有意而来,当然这有意而来,绝不是坏意,但是,奇怪的是宇内二书生的行止,为何都落在这矮胖老儿意料之中?而且自始至终这种没有恶意的相戏,未尝不是对宇内二书生一种难堪的揶揄。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武林之中,无不敬之畏之,何曾遭此戏耍? 紫盖隐儒还没有说话,北岳秀士却已收敛起笑容,沉声说道:“既然尊驾不租不借,而是以条件相约束,如果在下不愿受此约束,又当如何?” 紫盖隐儒也抢着说道:“尊驾大名,可否先行见告?” 矮胖老儿闻言,仰起头来,一阵呵呵大笑,笑声历久不绝,北岳;秀士渐渐按捺不住,正得厉声喝叱,忽然身后去路,有人远远地叫道:“白老儿,你这份怪脾气,几时才能改过来。” 言犹未了,北岳秀士霍的一个转身,向身后去路看去,叫道:“是邋塌老道!” 果然,只见迎面那条路上,来人势如鹰隼,腾空起落,展袖翻飞,从二三十丈远的路上,只稍一转瞬之间,便已落身近前,北岳秀土和神州丐道何止数次相聚,数次对敌,如今在北岳生花谷内,尽释前嫌之后,两个人的了解,愈发的深了,但是,北岳秀士何曾见过神州丐道这种全力飞腾的施展轻功?不用说,想是神州丐道此刻真是急了。 神州丐道一经停下身形,紫盖隐儒含着微笑,向他点点头说道:“丐道友!我们正是要遍走中原,寻找于你,想不到今日邂逢此间,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神州丐道掀着眉,苦笑了一下说道:“秀士休要心存忿怒,隐儒休要故作掩饰,待我道人为天山双侠,稍作引介,以释今日之误会。” 那矮胖老儿却于此时依然笑声呵呵,冲着神州丐道说道:“你这个邋遢的牛鼻子,来得可不凑巧哇,早来一刻,老头子尚不致引起两位相公动气,迟来一刻,老头子会领教了天山绝艺,也不空走此行,你不迟不早,好像成心掏准了时刻,叫人过不去呀!” 神州丐道笑着骂道:“白老儿!秀士和稳儒,都已经修养到炉火纯青,不会妄动无名,否则今天这一场拼斗,岂不是师出无名?而完全是你老儿一手挑起来的么?” 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此刻都站在一旁,心里纳闷:“丐道人的友人,几曾听过这样一个矮胖老儿?而且冲着神州丐道和我们宇内二书生的友谊,也不应该如此专程前来挑衅啊!” 这时候只听到那矮胖老儿说道:“邋遢牛鼻子!你不要尽让我老头子干受斥贬啊!武林之中,不是常有人说:不打不相识么?冲着你牛鼻子一引见,消完了两位相公的气,我们该上路了。” 神州丐道笑着骂道:“蹉跎大漠半辈子,还是这种老不修,今天若不臊臊你,往后你老儿在中原地带,也不知道要惹多少麻烦呢。” 说着向北岳秀土说道:“夫人极少走动江湖,不熟悉江湖上人物,是为实情,你秀士纵横江湖如许岁月,难道对于大漠情形,竟毫无所知么?” 紫盖隐儒对于这“夫人”两个字,不由地引起一阵脸红,但是,像神州丐道这种游戏人间的武林怪人,要他正经面孔称呼什么才恰当呢?所以,当时脸上飞上一层红晕之后,便又释然地,对神州丐道笑道:“其实丐道友也有言之不确之处,冰如虽然近年来归隐山林,但是早年也是闯荡江湖,遨游宇内,而且我二人正是来自边塞,要越过大漠,才能到达中原,但是,极有可能是由于我二人当初疏于注意,以致对于这位……” 紫盖隐儒说到此处稍一停顿,那矮胖老儿立即笑呵呵地拱手说道:“不敢当!小老儿名唤金沙伯乐白完元。” 神州丐道大笑说道:“是了!二位正是来自天山,应该经过金沙大漠,想是当年缘悭一面,而后二位又少回天山,所以才如此既不闻名,又不相识。” 北岳秀士微微笑道:“这次白老兄想是专程前来,只是在下尚有不明之处。……” 神州丐道摇手止住北岳秀士的说下去,笑着说道:“秀士!你我时间珍贵,先请你们贤伉俪各乘一骑,我道人和白老儿同乘一骑,边行边谈,既释心中之疑,又不误了日程如何。” 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点头微微一笑,各自飘身上马,那一黑一白两匹神驹,竟然通晓人事,不等他们二人的催赶,早已放开四蹄,直向去路如飞驰去——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章 识途有老马 关山渡若飞 任凭这两匹千里神驹如何追风闪电,却撇不开身后的蹄声,北岳秀士马背旋身,回头看时,那匹骨瘦如柴,浑身火赤的瘦马,上面骑着一胖一瘦,一道一俗两人,却追个寸步不离,头尾衔接。 神州丐道此时猴在马背上,向着北岳秀土笑嘻嘻地道:“秀士!让我道人先告诉你一个消息,祁灵这娃儿现在正是身陷虎穴,下落不明。” 北岳秀士一听,不禁大吃一惊,他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因为祁灵是神州丐道唯一的衣钵门人,师徒情深,岂有听到徒儿失陷,生死不明,倒是如此笑嘻嘻地若无其事么?神州丐道虽然为人嘻笑成性,也断不致如此不合人情。 北岳秀士正是如此一怔之际,神州丐道又笑嘻嘻地说道:“不仅是祁灵这娃儿已经身陷险境,就是丛慕白这娃儿,如今也是身临虎穴,人落龙潭,下落也是不明。” 神州丐道这一句尚未说完,只见紫盖隐儒猛地一使臂力,单手一拎丝缰,将那匹正是跑得四蹄腾空的“雪盖灵芝”,勒得双扬前蹄,唏咧咧一声长嘶,停了下来,当时一回身急声问道:“丐道友!你说慕白现在已经身陷虎穴,生死不明么?” 神州丐道和金沙伯乐合骑的这匹赤火神驹,却没有稍停,从紫盖隐儒身旁,一掠而过,只听得神州丐道一声呵呵的笑道:“赶路要紧,姚夫人请勿多生疑虑,延搁路程,我道人只说丛慕白那娃儿下落不明,并未说她生死不明,夫人虽称隐儒,却是精谙相术,你看丛慕白那娃儿,会是夭折之相么?” 紫盖隐儒只一稍停之间,神州丐道那匹马,已经远窜十数丈之外,随风送来言语,紫盖隐儒心里也为之一震,暗自忖道:“慕白和祁灵,气色极佳,虽有挫折,却是有惊无险,想来我这相法不差,否则,丐道人岂有不为祁灵焦急之理?必定早有成竹在胸,才能如此不着色相。” 当时紫盖隐儒一松丝缰,双膝一磕马腹,“雪盖灵芝”一矮身形,直窜而起,立即追上前面两骑,紫盖隐儒朗声说道:“如此说来,丐道友此行是特意邀约我们前去……” 神州丐道伏在马上答道:“救援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 北岳秀土此时忍不住侧过头来,对身旁几乎是并鞍而行的神州丐道说道:“祁灵独自前往找寻万巧剑客鲁半班,莫非不是丐道人你授意的么?” 神州丐道笑着说道:“那娃娃虽然心比天高,胆比天大,却还不敢把我这邋遢老道不放在眼里。” 紫盖隐儒不解地问道:“如此说来,丐道友为何又让祁灵轻蹈危险?” 神州丐道大笑说道:“反正不伤根坏本,让他去闯一闯,只有利而无害,又何乐而不为? 就如同当初你姚夫人也肯让丛慕白那娃儿,挺而走险,情形虽有不同,用心却如出一辙。” 紫盖隐儒轻轻地“哼”了一声,闭上嘴,一时没有说话。 北岳秀士却在此时接着说道:“丐道友既然智珠在握,想必已经知道祁灵目前身落何处了,如此说来,那万巧剑客的居处,也尽在丐道友的掌握之中了。” 神州丐道大摇其头,连连说道:“万巧剑客苦心孤诣,不让外人知道他的住处,十有余年,我道人如何能知道他的居处?若是如此容易,他还能逃得过你秀士的一掌报复?他还能让武林中,闹得如此朝夕不安?” 北岳秀士一怔,立即说道:“既然丐道人你不知道万巧剑客的居处,今天如此急躜路程,要去解救祁灵和丛慕白,究竟前往何地?” 神州丐道呵呵大笑说道:“秀士!这就是我道人所以要拖这位白老儿的原因啊!” 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两个人在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发出一个惊呼,两个人不觉而然地将眼光集中到金沙伯乐白完元的身上,也不禁同时想道:“这个世间上,毕竟人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居处。” 可是,这位又矮又胖,白发苍苍的金沙伯乐,却一本正经地在马背上,大摇其头,连声说道:“我小老儿也不知道啊!” 这句话一出口,宇内二书生几乎是心有默契,突然两个人甩蹬离鞍,一挺双膝,嗖地一声,凌空拔起三丈七八,各自转身一掠,像是穿帘紫燕,掠水白鸥,一闪一飘之际,轻悠悠地落到道旁。那一黑一白两匹马,不愧是通灵神驹,就在宇内二书生如此不着分毫力量地腾身一掠,也各自一顿双蹄,一声不响地停了下来。 宇内二书生刚一落下身形,神州丐道也拍手叫道:“白老儿!停下来,若不说明真相,就是换过我道人,也不会如此甘心情愿地随着盲从啊!” 金沙伯乐一声叱喝,那匹火赤神驹突然扬起前蹄,滴滴溜地就地一个旋转,然后一弹后腿,向来路回头一窜数丈,正好停在宇内二书生身旁,马停尘止,神州丐道第一个笑呵呵地跳下马背,说道:“我道人如今才相信欲速则不达这句话的道理,只望多赶一路程,孰不知这马背上交谈,言难尽意,如今算它中途歇脚,来一释二位心中之疑。” 北岳秀士微微地沉下脸色,点头说道:“事关紧急,我们如此一路不稍停歇,兼程急赶,奈何这位白老兄,仍然是如此一味相戏?” 金沙伯乐一跳下马,便拍手顿足,连叫冤枉,他说道:“若说我小老儿有心在先要斗一斗天山双侠,倒是实情,若说我有意相戏,那就真是天大的冤枉。” 神州丐道拉着白老儿的手,笑嘻嘻地说道:“谁让你当初不听我道人的指使,如今让你老儿背上黑锅、冤上一冤,也是罪有应得。” 紫盖隐儒却在此时接口说道:“既然白老兄没有相戏之意,为何一再不肯口吐真言?” 金沙伯乐顿足大叫冤枉,叫道:“我说不知什么万巧剑客的居处,那是千真万确之言,牛鼻子!你无端拉我下水,也不替我辩白是非么?” 北岳秀土脸色才稍稍地缓转过来,向神州丐道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丐道友所谓成心请出这位白老兄,是言出无心,抑或是还有内情未曾说明?否则,丐道友因为不知晓万巧剑客居处,才请出白老兄;而白老兄也是茫然不晓,岂非问道于盲么?” 神州丐道大笑说道:“罢了!罢了!我道人若要再打打闷葫芦,白老儿只怕要挨更重的责骂。” 当时挥着手势,让他们三人坐在路旁,神州丐道这才收敛起笑容,说道:“紫盖隐儒在离开紫盖峰之时,我道人亲口答应,将丛慕白这娃娃的安全,担在我道人师徒二人肩上。姚夫人尚能记取此事否?” 紫盖隐儒脸上一红,拱手说道:“丐道友古道热肠,冰如衷心难忘。” 神州丐道摇头说道:“我道人重提往事,丝毫没有讨好之意,只是既然要说明白其中原委,势必如此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神州丐道稍有一丝感慨,停顿了一下,但是,立即又接着说道:“当时我道人若不立即将丛慕白这娃儿的安危生死,揽在自己身上,姚夫人你北上恒山只怕心有难安之处。” 紫盖隐儒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股感激之意。 神州丐道却于此时露出一丝微笑,接着说道:“其实我道人若是毫无一点把握,也不敢如此冒然揽事上身,一则由于天山双侠,破镜重圆,是人皆愿望如此,如果为丛慕白这娃儿牵肠挂肚,影响到恒山之行,我道人就不能袖手无睹,再则,我道人知道祁灵那小子他知道万巧剑客的居处。” 言犹未了,宇内二书生不禁同声而惊呼,神州丐道连忙摇手说道:“你们二位休要惊讶,祁灵虽然知道万巧剑客的居处,他并未告诉我道人,我道人也没有向他追问。” 宇内二书生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坐在一旁的金沙伯乐白完元老儿早就哇哇地叫了起来,他说道:“这个邋遢牛鼻子真怪,自己徒弟知道偏不去问,反而要动我老儿的心计,你这岂不是故意找事,自惹麻烦么?” 神州丐道突然大笑说道:“白老儿!你是一个一辈子不收徒弟的人,你不知道身教重于言教,做师父的不正,就无法调教出好徒弟,祁灵那小子虽然知道万巧剑客的居处,却是受了别人约言束缚,不能任意告诉旁人,他告诉我道人,是他失信于人,我道人若以师命相逼于他,是驱迫弟子失信,信之不立,何以为人?所以,即使祁灵要告诉我,我道人也未尽然会听。”金沙伯乐模仿着神州丐道的语气,笑着说道:“所以,你这个牛鼻子就想到了我白老儿?” 神州丐道笑嘻嘻地暂时没有回答,北岳秀士此时却问道:“丐道人!你如何知道祁灵知道万巧剑客的居处?又如何知道他是受人束缚?” 神州丐道笑着说道:“这其间还有一个江湖上万事通的鬼精灵,那就是关外神偷妙手空空古长青那老小子,他跟祁灵一起走过不少地方,经过不少波折,古老儿遇到了我道人,这中间的原委也就一字无遗了。” 北岳秀士点点头,又说道:“丐道友既然不以事实所需,而损及弟子门人的信守,则如何才能知道祁灵的去处?” 说着话,两只眼睛不由地向金沙伯乐身上一扫。神州丐道笑道:“方才我道人已经说过,这才使我想起白老儿。” 金沙伯乐眯着一双眼睛,正待说话,又被神州丐道拦住笑着说道:“白老儿!你休要着急,我道人一说明原委,你自然就洗刷清白,白老儿正好不久以前,从大漠南下中原,和我道人相遇,如此当时使我自然想起白老儿,和他那三匹宝贝马儿。” 静坐在一旁,半晌没有讲话的紫盖隐儒,此时却含笑点头说道:“丐道友神机妙算,心计过人,想必是利用白老兄的神驹,暗中借与祁灵骑乘,到达地点之后,马儿自行驰回,如今这马儿已经是老马识途,正好引路,如此一来,既不损失祁灵信守,又得知万巧剑客居处,一举两得,丐道友设计,令人佩服。只是……” 紫盖隐儒转过头去,对金沙伯乐拱手笑道:“我二人愚不可及,未能领悟白老兄和丐道友话中玄机,致有所误,令人既惭且疚,白老兄幸勿见怪。” 金沙伯乐白完元笑呵呵地说道:“邋遢牛鼻子不能及时说明道理,换着我老儿,也会生气啊!” 北岳秀士也拱拱手说道:“请恕我尚有一点不明,请问丐道友,既然神驹识途,就该立即随之前去,祁灵和丛慕白二人均陷身危境,救人急如救火,丐道友为何放着急事不办,又要北上一趟,相约于我们二人?难道……” 北岳秀士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神州丐道却呵呵笑道:“秀士!你尽管说,我道人是否因为怕不敌于万巧剑客,而来北岳拉你们二位助势?情形确实如此,毋怪你秀士相疑。” 紫盖隐儒却笑着说道:“神州一丐道,名排宇内二书生之前,神功盖世,武艺无双,我们岂有舍本逐末之想法?丐道友之所以北上恒山而来,想是另有高见。” 神州丐道慨叹一声,点头说道:“姚夫人夸奖之词,我道人不敢领受,至于我道人所以要北上一趟恒山,倒是确有另外原因,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试想天山双侠在北岳破镜重圆,共叹前因之余,定然又想起单身冒险的丛慕白那娃娃,说不得就要双双人关,寻访下落,但是,茫茫人海,何处找起?我道人既有老马识途,何妨赶来相会,阵往同行,但是,倒是没想到……” 金沙伯乐早在一旁接着笑呵呵地说道:“牛鼻子没想到我老儿会趁他一个疏忽,就带着三匹马儿,飞奔北上,小老儿成心要会一会与我这位老朋友神州丐道齐名的宇内二书生,究竟是何许人物。” 说着金沙伯乐又仰天呵呵大笑说道:“二位别见怪!谁让小老儿久耽大漠,少下中原呢?” 宇内二书生自然也不会将这些小事,记在心上,彼此呵呵一笑,冰释于心,毫无芥蒂于怀。神州丐道此时站起身来说道:“说明这一段来龙去脉,耽搁了不少路程,好在这三匹马儿,都是千里良驹,急赶一程,便足以补上。” 北岳秀士也即时站起来说道:“若是由于方才那一阵耽误,贻误了大事,我的罪愆就莫大良深了。” 紫盖隐儒却微微摇摇头说道:“祁灵和慕白,各凭所学与机智,尚不至到手便被别人制服,况且他二人气色都是不坏,想必也是有惊无险,否则,要是真的急如燃眉,丐道友也不会白白耽误如许时间,北上恒山,来寻找我们。” 紫盖隐儒说得极为沉静,说完这一段话,又回头对金沙伯乐白老儿问道:“白老兄!请问祁灵当初骑去的是那一匹神驹?” 金沙伯乐指着远在三四丈开外,散在路边吃草的那一匹黑马说道:“那小子当初看中的是那匹‘泼墨藏珠’。” 紫盖隐儒点点头,微微一笑,说道:“如此说来,冰如愿意借白老兄千里神驹之能识途,前行带路。” 这“带路”二字刚一出口,只见紫盖隐儒坐在地上忽然一长身,青衫微摆,玉臂微伸,极其巧妙的一式“惊鸿展翅”,嗖地一声,斜地里飘然拔起三丈七八尺高,人在空中,竟还吐气出声,“呔”地一声,忽又右手微抬一弹,一缕劲风,指向那匹“泼墨藏珠”的臀部。 那匹黑马本是低头吃草,紫盖隐儒如此半空中“呔”了一声,已然吃了一惊,竖起双耳,昂首站在那里,紧接着又吃紫盖隐儒如此隔空轻轻一弹,何异于重重地挨了一鞭?顿时一声长嘶,四蹄一放,箭也似的向前直窜而去,说时迟,那时快,紫盖隐儒忽地一折身形,式化“追风赶月”,向前劲射而落。 马跑得快,人的去势较之奔马更快,只见那匹“泼墨藏珠”刚窜出一丈远,紫盖隐儒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马背上,端坐文风不动,绝尘疾驰而去。 若论宇内二书生的功力,像紫盖隐儒这样远飘三四丈,并不是惊人的事,令人惊奇的,是她能在半空中吐气出声,弹指发力,驱赶奔马,然后人又比马更快,赶上去骑上马背,前后不过是一口气的时间,尤其从上而下,只不过一转瞬的时间,可是,却充分表现出紫盖隐儒的一身功力,已经臻于化境。 北岳秀士看在眼里,始而一怔,继而会心的一笑。 金沙伯乐却由衷地高赞一声:“好身法!” 神州丐道却在那里呵呵地笑道:“白老儿!你无须再要找人家天山双侠,印证武学,较量高低了吧。” 金沙伯乐这才恍然大悟,纵声大笑,连声说道:“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不是浪得虚名,小老儿心服了。” 就在这一阵大笑声中,三个人分乘两匹马,抖动丝缰,向前途赶去。 四位武林高人,三匹龙种神驹;人是铁浇罗汉,马是神龙再生,一路之上,竟丝毫不作休息;随着那匹“泼墨藏珠”,疯狂奔驰,穿山越岭,涉水过溪,专走那些无人的小径,或者是荒山峻岭,但觉两耳风声响,眼前景物转瞬非,如此一路奔驰,众人无话,整整地跑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的上午,朝阳绚烂,满目金黄,忽然,紫盖隐儒坐下的“泼墨藏珠” 轻轻地一声低嘶,四蹄一收,竟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紫盖隐儒刚一跃下马背,金沙伯乐和神州丐道也正好赶到身边。 金沙伯乐身法轻巧无比,一掠而前,手里拿了一粒丸药,塞到“泼墨藏珠”的嘴里,复又匆匆各以一粒同样的丸药塞到另外两匹马的嘴里,这才转向大家说道:“全凭自己内功,及丹田一口真气,驰骋一昼夜,不曾稍歇,我白老儿骑马半生,未曾一见如此情形。……” 金沙伯乐话还没有说完,神州丐道却在身后说道:“白老儿!交待好了你那三匹宝贝马儿,少说废话,快坐下来调息行功,休仗你是骑马老手,只怕此刻你无法抵挡一个后生小辈的十招猛攻。” 金沙伯乐闻言一惊,回头看时,只见宇内二书生已经双双趺坐一旁,业已垂帘人定,闭目行功,神州丐道也坐在那里缓缓地闭上眼睛,也正要调息敛神,返虚人浑。金沙伯乐当时挥手赶走三匹马儿之后,暗运行一下功力,微微感觉到气血略有不顺的模样,这才相信神州丐道的话,果然不假,想不到自己驰骋半生,也经不起如此亡命奔驰,照样要感到吃累。 正当金沙伯乐也要端坐下来,调息行功之际,忽然一个念头直袭心头:“我这黑马儿,性极通灵,既然到此裹足不前,必然是业已到达目的地,那岂不是此时此地,我们都已经身临敌境,如何能够如此大意?” 金沙伯乐抬头向前看去,前面不远,便是山峰高插入云,峰峦峻而不险,奇而不怪,人目葱笼,一片清新,倒是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征兆,金沙伯乐不放心地回头向他们三位名震武林的第一高手看去,只见他们都已经垂帘人定,返虚人浑。 白完元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大凡内力深厚,武功高超的人,是不容易感到“疲乏”二字,但是,一经感到疲乏,必然是真元受损,精气有亏,这时候若不能立即运用功力,调息培元,益气敛神,最容易导致内力亏损,内脏受伤的结果,白完元虽然内力修为较之这三位武林奇人,要稍逊一筹,但是,他半生大漠,数十年时光,都是消逝在马背上,习惯上他占了一点便宜,否则如此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奔驰一昼夜,更要疲乏不堪。 此刻金沙伯乐白完元虽有一丝倦意,且有一些气血不顺的模样,但是,他不敢如此遽然闭目行功,他在思忖着:“万一此时此地,万巧剑客突然来临,我们四个人岂非个个束手被擒么?” 这一念小心,使金沙伯乐长嘘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在来回地走动着,他要拼着自己的一份疲乏,为这三位武林奇人护法。 金沙伯乐这时候忽然咧嘴轻轻地呼哨一声,那匹“雪盖灵芝”随着这声呼哨,回首也是一声低嘶,展开四蹄,疾风闪电似的窜到金沙伯乐身边。 白老儿伸手抚摸马首,轻轻地说道:“马儿啊!去到前面看望一点儿,有什么动静,打个招呼,多留着点儿神。” 那匹“雪盖灵芝”真是通灵异种,;当时顿着前蹄,低声轻嘶,仿佛是听懂了白老儿的话,将头在主人怀里挨擦了一会,倏地又转身昂首,双扬前蹄,向前一射,泼刺刺的,扬起一阵黄尘,直向前面奔驰而去。 但是,蹄声未歇,尘头未住,忽然听到一声喝采:“好骏的马儿!” 这一声喝采,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这深山旷野,四下无人,这一声来得好生突然,不由地使金沙伯乐白老头子心头为之一震,说时迟,那时快,那匹“雪盖灵芝”立即四蹄遽收,尘头一落,昂首扬蹄,唏咧咧地就是一声长嘶。 金沙伯乐随着这一声马叫,凝神向前看去,只见马前不远两丈的地方,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站着一个精壮的中年人,一身黑衣,面容阴沉,肩头露出黑色剑把,站在那里对那匹圹雪盖灵芝”,不住地打量。 金沙伯乐虽然半生大漠,少来中原,但是在西北边陲,也见过不少各色人等,这个中年汉子一落进白老头子眼里,立即明白来人是什么身份了,当时心里暗自忖道:“好哇!‘泼墨藏珠’毕竟没有误事,八成儿地方是找对了。” 白老头子一生游戏人间,事临当头,仍然是没有一点正经语气,故作迟钝,假装无心,摇摇摆摆地走上前几步,拍了一掌,笑嘻嘻地说道:“这位朋友!你是看上了这匹马儿么?” 那中年汉子确实是让这匹浑身雪白,神骏出奇的千里龙驹,深深地吸引住了心神,金沙伯乐白老头子如此一问,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可是,他刚一点头,立即又想到不对,心神一敛,怪眼圆睁,瞪住白老头子,眼神凌厉地一扫,厉声叱道:“老头儿!你是何人?你来到此地有何要事?” 金沙伯乐眯起一双肉泡眼睛,半扬着头,咧着嘴先呵呵地笑了一阵,接着笑嘻嘻地说道: “哟!哟!我说这位朋友!为啥这么大嗓门儿,你要问话,也犯不着跟谁生气似的,小老儿年纪不小,耳朵倒还管用,不用这么霹雳火一样的,小老儿照样听得着。” 白老头子故意一损人,那中年汉子一飘身,落地拿桩,不丁不八,两只眼睛仍旧是瞪着金沙伯乐,语气却由叱喝一变而为阴沉沉地问道:“老家伙!你休要跟你家二爷耍门槛,二爷问你是谁?来到此地为了何事?老头儿!你要识相些,幸亏你在此地,二爷才问你一个来由,要是你此刻前进五丈,恐怕容不得你说话,就已经要你老儿……嘿!嘿!” 话没说完,这两声“嘿!嘿!”真是笑得像深山枭鸟,子夜哀鸣,让人听了浑身不自在。 金沙伯乐仿佛没事儿一样,笑嘻嘻地说道:“二爷!你且莫生气,小老儿来自边陲,不懂得礼数,说起话来不中听,你二爷也莫见怪,再说小老儿只不过是个手下人,二爷也犯不着跟我们一般见识。” 白老头子那一付老而且楞的样子,装得神似十分,只是他不敢睁开眼睛,怕的是一露眼神,便揭穿了底。 那中年汉子想是受金沙伯乐这一顿“二爷”捧昏了方向,那一张阴云密布的脸,也不由地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刚一咧嘴,仿佛又是一惊而觉,立即阴沉如故,冷冰冰地说道: “老家伙!少说废话,赶快说明你叫什么名字?你那身后坐的三个人是你什么人?来到这里为了何事?二爷已经再三问你,你要再不立即说明白,就休怪二爷手辣心狠了。” 白老头子眯着眼睛,扬着头,用手点着鼻子,笑嘻嘻地问道:“二爷你是问我么?” 金沙伯乐眼看着对面这中年汉子,有眼无珠,不知天高地厚,成心要戏弄一番,当时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嘻嘻地说道:“小老儿名叫白完元,那两位相公都是小老儿的主人,那个穷道人,则是小老儿主人的朋友,他们三位骑马游玩山水跑累了,这会儿正在那里闭目养神,歇个脚儿,二爷!小老儿这回可说得够清楚了吧!” 那中年汉子听了白老头子这一顿胡诌之后,突然只见他双眼圆睁,厉声叱道:“老鬼! 你敢在二爷面前耍花枪,你是找死。” 金沙伯乐合掌当胸,满口叫屈,说道:“你二爷说话不能冤枉好人,小老儿是有一句说一句。” 那中年汉子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两只眼睛又向远在七八丈以外的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三个人看去。 本来宇内二书生都生长得极其斯文像,此刻又是闭目坐在地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神州丐道本来就是满头乱发,一脸油水,几乎是半倚半靠地坐在那里,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惊人之相。 这中年汉子眼神往来逡动几遍之后,忽然眼光又停留在身前不远那匹“雪盖灵芝”身上,转而又向金沙伯乐阴沉沉地说道:“老头儿!二爷不管你们是有心,或者是无意,既然来到这儿,就得按这儿的规矩行事。” 金沙伯乐收敛起笑容,点点头问道:“请问你二爷,这儿,这儿是什么地方。” 中年汉子阴沉如故地说道:“这儿是黄山。” 这“黄山”二字刚一出口,白老头子不由地脱口“咦”了一声,这回他倒真的是有无限的惊诧了,白老头子虽然少到中原,但是,对于黄山这座名岳,仍然是久已闻名。他惊诧地是:如果来人真的是万巧剑客鲁半班的手下,无疑是说,万巧剑客鲁半班果然是盘踞在此地,而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竟然毫无所觉,那真是一件值得人心惊的事,黄山近在咫尺.而且又是天下名山,盘踞了这样一个为害武林的人物,能做到无人知闻,这已经说明,万巧剑客本人是一个难缠的魔头。 金沙伯乐如此一沉思,那中年汉子忽然抢上前一步,瞪住白老头子,厉声问道:“老头儿!你想什么,难道你不晓得黄山么?” 白老头子赶紧又笑眯眯地说道:“自然听说过,早就听人说是: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想不到今天瞎撞瞎跑竟撞到了黄山,可惜的是不能登临一游!” 中年汉子呵呵一阵狂笑,笑声一落,朝着金沙伯乐“呸”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二爷今天慈悲为怀,没有要你的老命,已经是你老家伙万分运气,你还想登临一游,真是买咸鱼放生,不知死活,告诉你听着!……” 那中年汉子狂态毕露地指点着白老头子说道:“你赶快叫醒你那三位糊涂主人,叫他们给二爷趁早的滚,这匹白马,二爷看中了,算是二爷看在马的份上,饶了你们一遭。” 金沙伯乐眯着眼,带笑不笑地瞅着那中年汉子,口里“哼”了一声,摇晃着脑袋,说道: “这倒是真的,常言道得好,宝剑配壮土,红粉赠佳人,武大郎只好玩夜猫子,什么人配什么东西,这匹白马脚程好,毛色也不差,你二爷一骑上,人高马大,倒是威风凛凛的,要是搁上我们那位穷老道,佝偻着腰猴在马上,那简直糟蹋透了这匹马。” 金沙伯乐这一顿捧,那中年汉子想必是捧得心花怒放,忘其所以,当时也不急于赶走人,且自一阵极其得意的狂笑,伸手一按鞍头,一垫脚,翻身一转,稳稳地坐上了马背,顾盼自得,喜笑洋洋。 那匹“雪盖灵芝”此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这中年汉子坐在背上。 中年汉子急于要试一试这匹白马的脚力,当时就在马背上用手指着白老头子说道:“老家伙!你告诉那三个人,立即给二爷离开此地,等到二爷回来,再看到你们还在此地,到时候你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话随手一带丝缰,就要催马向山上跑去,谁知道他这一带之下,那匹白马,竟然还是站在那里文风不动。 中年汉子奇怪地再次一带丝缰,双膝一磕马腹,仍旧是站在原地不动。 这家伙倒也不失为一个聪明人,立即警觉一起,反手一探肩头,“呛啷”一响,三尺七八黑黝黝的铁剑,顺在手中,正得飘身下马,忽然,只听得白老头子一阵震天价地呵呵大笑。 就在这笑声乍起,中年汉子心神一凛之际,突然胯下那匹白马一昂首,四蹄一撑,咚地一下,平地窜起了七八尺高。 中年汉子显然也不是弱者,马向上窜,他已经知道上了当,他也立即提气上腾,准备甩蹬而起,飘离马背,孰知这匹马仿佛早就算到了他有如此一手,就在这刚一窜起的瞬间,忽又一低头,后腿猛蹬,向前一窜,疾如劲射之箭,猛若蛟龙出水,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这一窜之间远达两三丈开外。 那中年汉子本要提气上拔,没料到马比他抢先一瞬,人未离蹬,已经被马带着向前冲去,中年汉子此时一惊就非同小可,赶紧吐气沉身,重落马背,随着前窜之势,也向前伏去。 这时候,这匹马仿佛算准了他刚要吐气沉身,气未凝,功未达,这一瞬间,后腿上扬,前腿倒立,猛然就势一个盘旋。 这一个盘旋,任凭这中年汉子身上具有何等相当火候的功力,也被一股极大的力量,甩飞四丈之外,只听得噗通一声,那个中年汉子掼在崎岖不平的山地上,摔个四仰八叉,脱口惨呼。 就在他呼声未了之际,只见那匹雪盖灵芝又是一声长嘶,四蹄一伸,平飞而前,落到中年汉子身旁,前蹄猛地一扬,哨地一声,呛啷啷一阵乱响,中年汉子手上紧握未丢的铁剑,竟被这马一扬双蹄之下,踢飞数丈,紧接着那马的前蹄,也就毫不留情地,落地那人身上,只听得哎哟一声,顿时嘴角流血,差一点就没有晕过去。 金沙伯乐这才一咧嘴,呼哨一声,那匹“雪盖灵芝”应声而转,飞驰而回,白老头子笑呵呵地说道:“怎么?二爷不小心被马摔了,想必是二爷你骨头轻,压它不住,这就难怪了。” 那中年汉子躺在地上,那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怪他自己被一匹好马,引得利欲薰心,有眼无珠,认不清来人,才落得如此下场。 这中年汉子此时心里也知道,在这些人面前,想要活命,哀声求救是无济于事的,当时他撑起身来,擦去嘴角的血,冷冷地说道:“算我鲁为铁有眼无珠……” 白老头子呵呵笑着拦住说道:“二爷!你太客气啦!” 鲁为铁依然冷冷地说道:“是朋友的,随我再前进两里,到达我们黄山天都峰的禁境之内,要不然就在此地等候一时,我鲁为铁功力浅薄,自有能手前来领教。” 金沙伯乐笑嘻嘻地指着说道:“二爷!你请吧!小老儿等我们三位主人醒了之后,少不得要去逛逛黄山胜境,到了黄山之麓,不作游览,那是多煞风景的事啊?不过,你二爷要是等不及,我们在此地稍候,也自无不可。” 鲁为铁冷冷地“哼”了一声,慢慢地从地上撑起来,站在那里捧着血肉模糊的右手,吐了两口血,狠狠地看了站在白老头子身旁那匹白马一眼,正待起身走回去,白老头子伸手抚摸雪盖灵芝的头,笑嘻嘻地说道:“怎么?二爷方才吃亏太重了,这马儿是畜牲,下蹄不知轻重,可真太对不起你二爷,要不要让它送你二爷一程,算是赎罪如何?” 鲁为铁那里还敢要那匹白马送他一程?只是狠狠地瞪了一眼,捧着手,忍着痛,缓缓地向山里走进去。 金沙伯乐眼见着鲁为铁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得远了,忍不住自己一阵大笑,孰知笑声未了,就听到身后有人笑着说道:“白老儿!你这一招耍得倒是不错,精彩绝伦,只是把我道人骂苦了,说我道人骑马像猴儿,真是岂有此理。” 金沙伯乐回过身来笑着骂道:“牛鼻子!你醒着的时候,也不言语一声,看我老头儿一个人在周旋。” 神州丐道笑呵呵地没有讲话,北岳秀士却站了起来,含笑拱手说道:“白老兄有所不知,若论我们的功力,空腹驰骋一昼夜,虽然疲乏,尚不致落马就无力支持,只是趁机稍作调息,准备对付强敌,所以很快地功行一周天,便自醒来,没有料到白老兄竟独拼自己疲乏之身,为我等护法,至情至性,感激无已。” 金沙伯乐笑着说道:“小老儿可不敢当这样的夸奖。”紫盖隐儒也站起身来笑道: “白老兄方才那一幕驱敌之计,真是巧绝人寰,令人佩服得紧。” 金沙伯乐笑呵呵地说道:“好在对方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否则那里有如此顺利,待一会就要……” 言犹未了,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几乎是同时回头,金沙伯乐也缩住话头,凝神向他们三人身后望去。 北岳秀士正待叱喝,神州丐道却伸手止住,笑着说道:“贼形贼状,还想偷我们什么不成?” 神州丐道如此笑嘻嘻地一骂,紫盖隐儒立即轻轻地“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关外神偷。” 北岳秀士也哦了一声,问道:“就是妙手空空古长青么?冰如怎么认得?” 紫盖隐儒说道:“他陪祁灵到紫盖峰,看到我出来,他就走了!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他的形象极容易记得。” 果然,就在宇内二书生如此低声交谈之际,从来路走出来一个人,那正是光头、光皮衣、光皮裤、光皮靴的妙手空空古长青。 一向游戏人间的古长青,这时候却是一本正经地,远远地朝这边拱手,连称“各位前辈”。论名声,关外神偷也是名传武林的人物;论年龄,古老儿也有六七十岁,论功力,古长青除了一身神偷妙技,还有一身不等闲的内外功夫,但是,这几项比起在场的神州一丐道,和宇内二书生,还是略逊一筹,无论是年龄、是声望、是功力。所以,当初神偷古老儿,在紫盖峰不愿意等到紫盖隐儒露面,便溜走了;所以今天一见众人,把他那种嬉皮笑脸也收敛了许多,就是这个原因。 神州丐道却指点着说道:“老偷儿!休要如此装模作样的,说你也有这么一把年岁,再要那么俗气,可就不应该,老偷儿!为人难得八个字:归向自然,返我璞真。” 老偷儿古长青毕竟也是狂放惯了的人,当时一听神州丐道如此一说,也就紧接着打了一个哈哈,一扯身上羊皮衣,笑呵呵地说道:“如此说来,老偷儿要放肆了。” 这些武林高人,自然没有那一些俗套,一阵哈哈之后,彼此一见如故,神州丐道首先就问道:“老偷儿!你怎么也到了此地?” 妙手空空得意的笑道:“不是我古老偷儿得意忘形,在你这位前辈面前,说一句狂话,常言说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老偷儿一眼看到了祁灵老弟骑的是白前辈的‘泼墨藏珠’便知道其中的奥妙,这种引线穿针,先让神驹识途的办法,我老偷儿拔了个先筹。” 神州丐道微一错愕,立即就纵声大笑,说道:“老偷儿真是地理鬼,如此说来,你是早就到达此地过来。” 妙手空空还没有答话,紫盖隐儒却于此时飘然上前,接言说道:“古朋友!既然你是先我们早到黄山,不知可否打听到祁灵小友和小徒丛慕白的下落。” 妙手空空一听紫盖隐儒如此一问,当时脸上一红,尴尬地笑了一笑,摇摇头说道:“说来惭愧!老偷儿虽然早以此地已经为时两日,却没有进人黄山天都峰一步。” 北岳秀士深恐妙手空空过于羞惭,当时便接着说道:“古朋友也无须生愧,万巧剑客鲁半班机智绝伦,阴险毒辣,他既然旨在扫平天下武林,慑服江湖同道,对于自己居处,必有万全之备,古朋友独自一人到此,不去轻举妄动是为明智,有何惭愧可言。” 妙手空空点点头,向北岳秀士说道:“姚前辈明察秋毫,老偷儿钦敬无地,不过老偷儿虽然早到两天,未进黄山一步,却做了一件小事,但愿对各位前辈今日之行,稍有助益。” 说着话,从身上取出一个朱红油漆的小葫芦,在手里摇晃了一下,里面发出嚓嚓地响声。 北岳秀士一眼看到便脱口叫出说道:“那不是回春圣手逮雨田的药葫芦么?” 妙手空空点点头说道:“正是逯老儿视为生命的药葫芦,而且这里面盛的正是续命的仙丹……” 古长青还没有说完,神州丐道便插口笑着说道:“老偷儿真是手脚不干不净,怎么把逯雨田的千年灵芝丹给偷来了。” 妙手空空跌着脚笑道:“老前辈!你怎地如此口德不修,常言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老偷儿手脚再毛,也不能偷到逯老儿头上。” 说到这里,妙手空空又正起脸色说道:“老偷儿早到两天,不敢轻易人山是实,本是等候你们一块进山,也好仗个胆子,后来忽然想起,何不趁这段时间,找一找逯老儿,他有一瓶千年灵芝丹,正是万巧剑客施毒的克星,若能找到他,岂非少耽多少心事么?” 北岳秀士皱着眉头说道:“回春圣手决心遍走中原,说动各大门派,同心戮力,对付万巧剑客,因此行踪未定,各地匆匆,古朋友竟在何处找到了回春圣手?” 妙手空空刚要说话,忽然金沙伯乐,笑眯眯地说道:“我的马儿招揽来了一笔大生意。” 大家这才抬头向前面看去,只见相隔二十丈远近的山道上,—行五六个人,身形矫健,起落不停,直向这边奔来。 北岳秀士此时此地,触动往事,顿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感觉,当时立即迈步上前迎将上去。 金沙伯乐却自伸手一拦,摇着头说道:“这些小脚色,还是让小老儿对付一阵吧!何况来人又是冲着我而来的呢?” 北岳秀士还待说话,金沙伯乐笑呵呵地说道:“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不比小老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金沙伯乐,这些小脚色也就遽然动手,别人会讥讽你胜之不武。” 说到这里,金沙伯乐又一收笑容,沉声说道:“姚相公!只要万巧剑客露面,还怕没有一场云风变色的拼斗么?你等着吧。” 北岳秀士始而脸上颜色一动,继之心平气和地点点头,无言而退。 金沙伯乐这才带着眯眯地笑容,对大家每个人都点点头,转身向来人迎上去。 这五六个人来到相距五六丈的地方,各自煞住身形,一字排开,个个脸带怒颜,眉笼煞气,浑身穿着和方才惨败而回的鲁为铁,一模一样,而且年龄也相仿。 金沙伯乐站在那里,手抚着胸前的白须,笑嘻嘻地说道:“你们是接我们主人进山的么?” 金沙伯乐如此笑嘻嘻地言犹未了,六个人当中,就有两个人各自一拔肩头铁剑,呛啷一声,点足长身上前,口中骂道:“爷们送我去极乐世界,不是接你进山。” 这两个人扑来的声势,极为凶猛,各抢左右偏宫,铁剑直挺而出,似刺还点,微带啸声,向金沙伯乐合击而来。 从这两个人拔剑、进身、出手、进招,那正是可以说得上“其快如风”、“雷霆万钧” 八个字,而且,两把铁剑,各走一招,看是各不相干,实则相互呼应,招式出手不老,脚下灵巧落桩,留待变化,只此出手一式,便可以看得出这两个人,功力老到,剑术精湛,放诸当今武林,挤身在一流击剑高手之列,也应无愧色。 当时看在神州丐道的眼里,不由地暗自点头,心里忖道:“怪不得万巧剑客有如此野心,看来果然不凡,手下人的功力尚且如此,何况他还有诡诈无边的机智与毒器?” 宇内二书生也有赞叹之意,他们觉得:“这两个人剑术极为不弱,如今合击金沙伯乐,也不知道白老头子究竟如何?” 且不说场外众人俱皆有感,且说金沙伯乐当时一见这两个人挺剑抢攻,嘻嘻一笑,只见他那胖敦敦、肉团团的身子,不知怎么一拧,竟在两剑之中,穿身游走,绕到圈外,又回到原来的方向,负手而立,好像没事儿一般,笑嘻嘻地摇着手说道:“两位爷们不要动这么大火气,小老儿半生大漠生涯,从来就没有跟人打过架。” 那两个人这一招合击,也是成心一举而成,所以双剑早经默契,尽出精华,要把这个胖胖矮矮的白发老头子,立毙剑下,没想到人家一拧身,就闪走得干净俐落,连人家衣服都没沾上,这两个人也都暗自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里暗暗在嘀咕着:“怪不得方才老二折在他手下,看样子,这老头子很难对付。” 两个人正在盘算,硬拼万一不成,再如何暗算,金沙伯乐却如此的一味退缩怕事似的摇着手讲话,两个人心头一动,立即厉声喝道:“老家伙!休要装模作样,方才我们老二折在你手下,这件事善罢干休不了,有本领亮家伙,好让你死而无怨。” 金沙伯乐仍然是笑嘻嘻地说道:“你说的是方才那位二爷,他是伤在自己的不小心,被马摔伤的,与小老儿何干?” 那两个人冷笑叱道:“到了此地,别仰仗有两下手脚,告诉你,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 话说着,两把铁剑又自亮开架式,冷冷地说道:“老鬼亮家伙!让爷们看看到底你这老骨头有几斤重。” 金沙伯乐一面笑眯眯地从腰间解东西,一面说道:“小老儿有什么家伙好亮?要有家伙,那也不过是赶马的鞭子,捆马的带子,勒马的缰绳,你们二位既然要看,那么就请看吧!” 右手随着一抽一抖,只听得嗖地一下一条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只听到半空中响了一声小霹雳,“啪”地一声,群山回应。 金沙伯乐如此一抽一抖落到地上,原来是一根长达两丈有余的马鞭子,这条马鞭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编制而成的,只见浑身上下红油油、亮晶晶,里面还透着一楞一楞的骨节,鞭梢上,还拖着一个亮银银地小球。 这两个人想必也是少见这么长的鞭子,更没有见过这条漂亮的鞭子,当时不由地都把眼光落到鞭子上面。 金沙伯乐右手一抖,那根两丈多长的马鞭子,顿时像是灵蛇归洞,一个扭动,一齐都回到手里,抓成一圈,看样子还是非常柔软的东西,编制而成的。 那两个人当时不禁问道:“老头儿!这就是你的兵器么?” 金沙伯乐呵呵地笑道:“我小老儿一生没有跟人打过架,还有什么兵器?这只是小老儿平时鞭打畜牲的一根鞭子,鞭打那些野性未除的牛马用的。不过……” 金沙伯乐说到此地又放大声音,笑呵呵地笑道:“如果两位实在要跟小老儿打架,而两位不见怪的话,小老儿就用这根鞭子,来试试看。” 这两句话,简直把人损到了家,那两个人没等到金沙伯乐说完,一声怪叫,大骂道: “老鬼!你敢拐着弯骂爷们,不给你厉害,你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两个人两把剑,这回同走当面,递出两招“遥叩心扉”“雪封山壑”,上抢“玄机”,下扫双脚,一上一下,宛如两条蛟龙出海,猛扑而前。 金沙伯乐白完元老儿一见两把铁剑攻来,身形微蹲,脚踵微一使力,人似灵狸,一溜烟地不等到剑锋临到,顿时疾闪八尺,就在他这一闪身向后疾退的同时,只听得“嗖”地一声,紧接着又是一阵破空声起,呼啸而过,呛啷啷金铁乱震,全场归于静止。 金沙伯乐仍旧是笑嘻嘻地右手握着一圈马鞭子,站在那里说道:“我们玩玩可以,不能动刀动剑,小老儿可怕碰上了,可不得了。” 大家这时候才看清楚,刚才执剑猛扑而来的两个人,势如奔马,可是此刻又像是呆立木鸡,空着两只手,站在那里,愕然发怔,敢情就在方才那一瞬间,让金沙伯乐一条马鞭子,将两个人手中铁剑,掠成赤手空拳。 站在后面的神州丐道和北岳秀士紫盖隐儒,都不禁发出会心的微笑,只有妙手空空古长青鼓掌叫道:“白老这打畜牲的鞭子,倒是兼能打人,妙!妙!妙!” 这一连三个“妙”字,把对面那两个人才惊回过神来,两个人满脸通红,正待探手腰间,只见金沙伯乐一抖手,嗖、嗖,两声鞭影闪动,早把那两个人摔了一个大跟头,跌开两丈以外。 金沙伯乐笑呵地说道:“二位别使坏啊!咱们有话慢慢说。” 这两个人掼在那里,摔得七荤八素,半晌爬不起来,站在后面的四个人当时脸色一变,各自探手腰间,怒叱一声,正要猛扑上前,忽然间听到有人叱喝道:“别现眼了!还不滚到一边去!” 这一声叱喝,声音不大,可是,听在这四个人的耳里,顿时脸色有如死灰,乖乖地放下手,一声不响地走到两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金沙伯乐当时心里一动,凝神向前看去,只见对面不知是何时,来了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人,身上也是穿着一件黑色长衫,手里空着没有携带任何兵刃,三绺微须,白净脸膛,两只眼睛闪着凌厉的光芒,嘴角挂着一丝冷冷地笑意,令人看去,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这人缓缓地走到原先那六个人站的地方,仿佛没有看见对面这许多人,只是转头向左右看去,半晌才冷冷地说道:“私自下山,该当何罪?” 这四个人一个个都垂头而立,不敢作声。 这人又冷笑道:“还不明白么?” 这四个人刚一抬头,正待张嘴说话,这人突然厉叱道:“贵客入山,既不通报于先,又妄自逞能于后,还有何说?” 这四个人顿时又各自低下头,忽又一弯腰,各人手里忽然多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毫不犹豫地,照着自己的右脚跟削去,一阵轻微的哎唷之声,四个人滚倒了两双,顿时血流遍地,痛苦地在抽搐。 这人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轻鄙地说道:“不要再在这里现眼,滚!” 这四个人真的一个个连爬带滚,向山里退了回去,一个习武功的人,削断了脚筋,武功等于全废,这种惩罚,出于自己的手,确是令人触目心惊,不忍卒睹。 这人目送四个人走后,这才转过身来,顿时换上一付笑脸,春风满面地走上前,隔着五丈远近,抱拳说道:“武林盛传,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为当今武林三大奇人,大漠高人金沙伯乐,关外神偷妙手空空,都是名震当今的高人,今日竟一齐惠然莅临敝地,鲁半班幸何如之,真可当是蓬荜生辉,无限光彩。” 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名传天下,自然人人认识,这妙手空空虽然少来关内,但是毕竟也是久闯江湖,名声在外的人物,自然也是易于认识,但是金沙伯乐久耽大漠,半生不曾人得中原,万巧剑客能一口道出来头,真是语出惊人,可见他虽然隐名匿姓,但是对于武林的一切,都是了若指掌。 神州丐道当时笑呵呵地说道:“鲁老弟台!你真是不愧万巧二字,不仅是心机灵巧,这口才更是巧语如珠,令人折服,我道人冒然而来,理应告罪在先,想不到鲁老弟台竟然先声夺人,巧致迎迓……” 万巧剑客鲁半班没等到神州丐道说完,便抱拳拱手,呵呵的一阵大笑,说道:“鲁半班何许人,何敢当神州丐道如此称呼。” 北岳秀士也没有等他说完,便叱喝道:“鲁半班!你知我等的来意否?” 万巧剑客颔首笑道:“北岳秀土姚大侠!如今背创痊愈,鲁半班深致贺忱。” 北岳秀士早就怒火填膺,如今鲁半班又如此一提往事,不由地脸色一沉,眉聚煞气,阴灵掌力,立即提足十成,正待缓步上前,万巧剑客却兀自点头说道:“各位来意,鲁半班虽鲁钝不明,也应当了解,其实鲁半班以为各位早就应该来此,想不到迟至今日,倒是意外,鲁半班一切早已准备妥当,敬候各位大驾光临,各位请看。” 说着话,回身出手向后一指,只听得“轰隆”一声,就在不远三四十丈的地方,突然上窜一缕青烟,去势极快,约莫飞到一二十丈高,忽然又“哗叭”地炸了一响,这一炸之下,竟在半空中出现了一个白布旗,在那里飘飘摇摇,冉冉下落,布旗上面写了一行鲜红的大字,虽然相数十丈,而且又是在半空中飘动,可是落在这几个武林第一高手眼里,立即看得清清楚楚。上面写着:“万巧剑客鲁半班,独力大战神州丐道宇内二书生,以及关外神偷大漠伯乐。” 鲁半班号称“万巧”,这黄山天都峰上一切巧妙机关,均在意料之中,所以,就在万巧剑客如此一挥之下,冲天而起,霹雳半空,随之出现这样一幅布旗,一切都不足以惊奇,但是使人感到惑然不解的,他突然如此书明布旗,是表示挑衅?还是表示威势? 北岳秀士也随着这一个布旗的出现,稍稍为之一顿,但是,随即依然凝神行功,向前缓缓而来。 万巧剑客双手连连摇动,纵声大笑道:“姚大侠!你稍安毋躁,当年一梭换一掌,我鲁半班除了差点陪上性命之外,十余年来,我还陪上许多灵药,算起来吃亏的仍旧是鲁半班,姚大侠何至气到如此地步?” 北岳秀士气极而笑,点点头说道:“巧言令色,果然不愧万巧二字,只怕你今朝纵使能舌底泛莲,也挽不回败灭之命运,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鲁半班!你尚有何言语,尽管讲来,少时只怕已经是欲说无从了。” 万巧剑客鲁半班笑哈哈地眼神一扫对面众人,点头说道:“我的话,已经写在这面布旗之上,武林之中讲究的是优胜劣败,强存弱亡,各位既然到此,鲁半班早就准备以命相陪,相信武林之中,鲁半班此举虽不是绝后,至少也算空前。”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众人一时不明究理,不觉为之愕然,这有什么空前绝后可言,只不过是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落得如此下场而已,报应分明,过去常有,未来更多,有什么可奇之处? 万巧剑客不慌不忙地袖起双手,若无其事笑吟吟地说道:“想我鲁半班数十年前,只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武林小卒而已,何曾想到今天会有武林三大奇人。以及边陲高手,联手敌对,独力支撑,而其结果,尚在未可知之间,这等事,武林之中过去空前,未来亦将绝后,我鲁半班能不为此而为之睥睨宇内乎?”北岳秀士一听,首先轻鄙地一笑,说道:“鲁半班! 你若能借此而名传武林,那也是遗臭万年,而不是流芳百世。” 万巧剑客脸色诡谲地一笑,说道:“大丈夫若不能流芳百世,也当遗臭万年,鲁半班决心已明,各位来意也无须多说,天都峰虽不能阻拦各位拳风剑影,间或可以博得各位一笑,鲁半班要在天都峰之尽头之处,以十八种剧毒,二十四种埋伏,还有手中三尺九寸铁剑,领教于各位面前。” 说到此处,万巧客得意地呵呵一笑,点头说道:“不过!各位万一不能到达天都峰之尽头,鲁半班只好空白等待了。” 万巧剑客真可以当得上是“巧言令色”四个字,神秘、诡诈、狂妄、自负,说完了这些话,双手当胸一拱,刚道得一声:“失陪!” 突然间一阵狂飚,卷地而起,飞沙走石,来势如潮,万巧剑客站在那里也感觉到脚下浮动,桩步不稳,不由地大吃一惊,连忙拂袖浮身,飘然后退,但是,就在这时候,一阵哈哈笑声,宛如连珠炮响,震耳欲聋,笑声一落,就听到有人说道:“鲁老弟台!请你暂缓一步。” 万巧剑客闻声止步,凝神回头,只见神州丐道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望着他说道:“鲁老弟台!你已经畅所欲言,能否暂留一步,请听我道人说几句话?” 万巧剑客自从听到这一声哈哈笑声之后,心里更增了一分难言困扰,他这才知道神州丐道比他想像中更为难惹,那一声大笑,无异是给他一个警告,但是,他毕竟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他有他的全盘计划,也断然不会为这一声大笑,而有所改变,当时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含着沉静的笑容,向神州丐道说道:“有何高见,鲁半班随时洗耳恭聆。” 神州丐道带着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鲁老弟台!我道人说出话来,只怕你要感到大失所望。” 万巧剑客也不甘示弱,笑呵呵地说道:“神州丐道武林之中第一等奇人,见多识广,武功盖世,即使任何一言一行,均足具份量,鲁半班能亲聆当面,定当受益匪浅,何言失望二字?” 神州丐道笑呵呵地说道:“鲁老弟台!未尽然是如此啊!这次恐怕你要失望了,方才你老弟眩露了一手黄山绝艺,挥手之间,晴天霹雳,半空虚悬布幡,惊人手笔,我道人眼界为之大开。” 万巧剑客面有得色地说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简直有污方家之法眼。” 神州丐道仍然接下去说道:“鲁老弟台!你虽然神机妙算,复又能断言决心,更是令人佩服,十八种剧毒,二十四种埋伏机关,还有你老弟三尺九寸铁剑,要断然与我道人等一拼,豪气干云,胆色无双,令人岂能不为之敬佩无地?” 万巧剑客开始有些迷惑,他不明白神州丐道如此滔滔不绝,下文主题究竟为何?当时依然神色不动地说道:“能得当代高人如神州丐道者如此过奖,鲁半班已经引以为荣,不知尚有其他高见否?” 神州丐道笑呵呵地说道:“有!有!但是下文就要使你失望了,我道人要告诉你老弟台,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关外神偷,金沙伯乐,此行来到黄山,并非扫荡黄山,更非与你老弟放对。”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禁不住为之一惊,宇内二书生他们虽然大惊诧异,但是,他们相信丐道人一定有其心计,所以大家都闭口不言,静观其变。 万巧剑客就不同了,他显然为这一句出乎意料的话,为之大惊失措,不由地脱口而出,轻轻地“啊”了一声,说道:“那你们来干什么?” 神州丐道这才放声呵呵地笑道:“鲁老弟台!你开始感到大失所望了,你无法显现十八种剧毒,二十四种机关埋伏,和你那三尺铁剑,固然可惜,就是方才那一着晴天霹雳,半悬布幡,也变成了无的放矢,老弟台!你要流芳百世,或者是遗臭万年,这一次都无法替你办到了。” 神州丐道说完了这一句话之后,极其得意地大笑一阵。 万巧剑客脸上一阵迷惘,显然他已经被这一个意外,消去不少狂妄之气,站在那里略一思索,慢慢收敛起笑容,说道:“如此说来,各位到此何为,可否让我这身为地主者,略知一二。” 神州丐道大笑说道:“鲁老弟台!我道人一行是和你来捉迷藏的。” 万巧剑客勃然一震,立即沉声说道:“神州丐道!你是武林高人,请你说话清楚明朗,免生误会。” 神州丐道笑道:“老弟台!现在是要你稍安毋躁的时候了,你听我道人说,万巧剑客鲁半班,这个名号在武林之中是个谜样的人物,此人何人?住在何地?能暗中扰乱江湖十数年,竟无一人知晓,就凭这一点,我道人走访天涯,今日得偿夙愿,登门拜访,虽云不速之客,也不致以敌人相视,老弟台!你说是否?” 万巧剑客此时灵智已复,当时回头向身后那一幅冉冉下落的布幡,看了一眼,然后才又缓缓地回过头,极其自负地一笑,就在这样一个转头的瞬间,万巧剑客他已经明了了神州丐道说话的用意,他也明白自己太过自负,满以为做好了圈套,以对方的“名声”“地位”为经,以自己的“毒器”“埋伏”为纬,组成一个许胜不许败的罗网,等待对方来钻,如今一着之失,满盘皆输。 但是,万巧剑客毕竟是万巧人物,不到完全绝望,他不放弃最后的挣扎。 就在如此自负地一笑之后,朗声说道:“鲁半班以一介无名小卒,竟惊动神州丐道专程寻访,令人受宠若惊,大感意外,虽说来之不速,鲁半班仍当扫径以迎,岂能以敌对相视。 不过……” 万巧剑客说到此处,故作诡谲地一笑,转向北岳秀士笑道:“神州丐道是基于一睹在下鲁半班庐山本来面目而来,北岳秀士姚大侠则又是为何而来?是否也与神州丐道同出一愿?” 北岳秀士剑眉一皱,他正奇怪神州丐道为何此时此地,会有这种近似怯懦的言语表现? 本来这一行人不远千里,昼夜兼程,甚至于累到人不可支的地步,主要的用意,还不是在于救祁灵和丛慕白脱险么?为何事到如今,又有退让之意?难道神州丐道有临阵怯懦之心么?北岳秀士想到此处,心里断然相信:“神州丐道何等人物?岂能面对万巧剑客而有临阵怯懦之意?” 正是北岳秀士如此心中闪电一转之际,紫盖隐儒却于此时上前一步,含着微笑,点头说道:“雪峰虽然来意未尽然和神州丐道友相同,却也相差无几。” 万巧剑客轻轻地“哦”了一声,两只眼睛望着紫盖隐儒,露出一丝诡异。 紫盖隐儒含笑依然,平静地说道:“雪峰昔日遭受尊贺一梭暗算,受挟十余年,听命于尊驾往来于武林之中,居然未识尊驾真面目,岂非憾事?所以此行当以一识尊驾本来面目,为第一要义。” 万巧剑客闻言,得意地一声哈哈大笑。 紫盖隐儒伸手摆了一摆,接着说道:“雪峰昔日在嵩山之麓,曾与尊驾相对一掌,虽然只使出五成掌力,但是,武林之中,能挨雪峰阴灵掌五成之力而不倒毙当场者,尚属少见,就凭这一点雪峰和我都极思一见昔日能挨住一掌之人,为何许人物。” 万巧剑客笑道:“如此说来,二位来意与神州丐道就有显著不同,要在黄山天都峰,一雪当年之恨,鲁半班虽然不能独力单斗各位高人,但是能够以一对两,双斗宇内二书生,也不虚此生了。” 神州丐道呵呵大笑,拍掌说道:“万巧剑客!你虽自称万巧,这回你是万巧之中的一愚,而且愚不可及。” 万巧剑客回头对神州丐道当面一愕,他觉得神州丐道确是一个难斗的人物,他每出一言,都是令人莫测高深。 当时万巧剑客露出艰难的一笑,说道:“鲁半班妄称万巧,实是一愚,愿闻高见,以开愚蒙。” 神州丐道指着他的鼻子说道:“老弟台!你无非在自抬身价罢了!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虽然浪得虚名,尚不屑以众凌寡,来对付你这样人物,北岳秀士何等胸襟,岂会以十余年前一梭之暗算,延至今日报复?你老弟台深谋绝世之功未如心愿,一目大师秘笈未曾获得,如今我们这几个浪得虚名的人竟意外的齐集此间,你老弟台这才存心以天都峰上那些雕虫小技,与我道人一行,作最后一斗,能成,则是你老弟台之大幸;即使不成,你老弟台脱走之计早有,但是,由此一举,万巧剑客可以名传永远,武林侧目,你愿已足,老弟台!你这一番心事,不幸被我道人言中否?” 神州丐道这一段话,真是说得针针见血,将万巧剑客的心底,抖露无遗,当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两只眼睛,不停地转动。 他一俟神州丐道说完,竟大方地点点头说道:“神州丐道名不虚传,鲁半班今日存心,确是如此,难得天下高人都在此地,鲁半班何乐而不为,做一次震惊武林的事?” 神州丐道大笑说道:“鲁老弟台!你错了!天下那里有如此一厢情愿的事?方才紫盖隐儒许大侠说得清楚,你虽亟愿一拼,我们却未有此意,助你达到心愿。” 万巧剑客立即奸猾地笑道:“我鲁半班心愿会达到的,谅你们这些当代高人,一言既出,必然如白染皂,既然你们今日亲口说出,不与我鲁半班有任何纠纷,起任何干涉,如此鲁半班所作所为,尚有何人能作阻拦?哈!哈!哈!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诸位当代高人,请各位紧记心头,鲁半班得各位今日一诺,他年横扫武林,独成一霸之时,我当礼邀各位,以谢今日之情。” 万巧剑客真如神州丐道所言,五块未齐,一目大师秘笈未得,他只畏惧眼前这些高人,所以他趁神州丐道和紫盖隐儒说出那一段话,顿时灵机一动,立即扣紧神州丐道的话柄,此人机智急计,确是超人一等。 神州丐道等他说完了这些话之后,才笑嘻嘻地说道:“老弟台!我道人早就叫你稍安毋躁,你如此急躁怎地?我道人话尚未说完。” 万巧剑客一点也不以为动地笑道:“如若各位要翻悔前言,鲁半班仍旧随时准备独力单身,向各位领教。” 神州丐道说道:“老弟台!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已无争雄之心,也无报复之意,但是,你老弟台种种恶迹昭彰,自然有人在最近期内前来找你算账,以正武林风气,所以,我道人劝你且慢高兴理由在此。” 万巧剑客不屑地说道:“天都峰不敢自夸天罗地网,不敢断言各位在场的高人是否能在山中确保无伤,但是鲁半班胆敢断言。除了在场各位,中原武林,边陲高手,没有人能够活着进得黄山,还能够活着走出天都峰,如果有人,请问是谁?” 神州丐道应声说道:“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我们老一辈不管事了,当然轮到我们的徒弟门人。” 万巧剑客闻言,立即神情为之一震,继即仰天大笑不止。 半晌,万巧剑客才停下笑声,说道:“如此说来,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是立意将清除我鲁半班的责任,交与门人弟子了,不过,我可以在此告诉各位,天都峰目前擒住一男一女,自称是各位之间的门人,不幸都已经丧命在天都峰的‘巧悬千斤闸’之下,落得一堆肉酱而已。” 说完这几句话,万巧剑客又纵声狂笑起来,在笑声中,不难听出他有无限的得意之情——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一章 是虚还是实 雨来风满楼 万巧剑客这一阵得意狂笑,笑得群山齐应,历久不停。 站在对面的紫盖隐儒第一个忍不住脸上颜色遽变,双掌微微上提,掌心变紫,紫盖掌力提足十成,已经按捺不住要双掌齐发,将万巧剑客击毙掌下,以泄心头之愤。 万巧剑客忽然停下笑声,说道:“宇内二书生掌剑双修,武林独步,我鲁半班虽有领教之心,无奈神州丐道有言在先,各位旨在游山玩水,不屑于报仇寻事,而且更是不屑与我们这等武林末学,一拼高低,若是紫盖隐儒愿食前言,鲁半班极愿讨教闻名而不曾见过的紫盖掌力。” 紫盖隐儒虽然心头愤怒如火,但是她毕竟是成名武林有数的高人,明知道万巧剑客难挨一掌硬击,但是,她不能如此遽然下手。 神州丐道却在此时神色自若,缓缓地走上前两步,正好挡住紫盖隐儒的面前,向万巧剑客含着微笑说道:“鲁半班!鲁老弟台!你也太轻视我道人的徒儿,和紫盖隐儒许大侠的门人了,说他们二人未奉师命,不便妄自动手,在黄山天都峰擅开杀戒,倒是实情,若说凭你鲁老弟台区区一些死埋伏,能制服我道人徒儿于死地,那真是欺人自欺之谈。” 北岳秀士当时的心里何尝不是惊诧和悲愤,但是,他觉得神州丐道如此沉静自如,必有所恃,在真相未明之前,切勿轻举妄动,当时伸手轻轻一拉紫盖隐儒的衣角,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鲁半班!暗算于人,只能偶一为之,若以此为依恃,也不值识者一笑,慢说祁灵和丛慕白这两个年轻人的功力,不是你鲁半班可以望其项背,仅凭机智一项,你虽自称‘万巧’,却仍然不值他二人一顾。” 万巧剑客淡淡地一笑,向神州丐道说道:“这件事,虽然关系着两条人命,而且也还关系着天都峰未来劲敌的生死存亡,但是却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紫盖隐儒飘然越过北岳秀士身前,满脸严霜,眉笼煞气,正待开口叱责,万巧剑客却于此时摇手说道:“许大侠!请你稍安毋躁,并非是我鲁半班心肠太狠,两条人命,说他是非常有趣,事实如此,我不过是因感而发,说来无心。” 神州丐道点头笑道:“鲁老弟台!你尽管畅所欲言,无须多虑,我道人要把这扫除天都峰的责任,留待徒儿实行,言犹在耳,不会背信,即使你老弟言有未妥之处,我等也有容人之量。” 万巧剑客面对这几位当今一流武林高手,能够如此沉着如常,本是颇不寻常的表现,不过他此刻的心里,倒真的有恃无恐。第一,他拿话紧紧扣住这些名重当今的高人,使他无法自食其言,遽下辣手。第二,他知道在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的生死未明之前,他们即使一怒食言,也有所顾忌。第三,等到他们入山以后,发觉到祁灵和丛慕白,已经命丧“巧悬千斤闸” 下,那时候的情况,也断非此时此地可比。天都峰步步死域,处处危城,纵使这几个人身有不世之功,充其量能获得自保而已,只要这几个人如此铩羽而归,武林之中,纵然俱皆晓得万巧剑客其人,知道黄山天都峰其他,又其奈我何? 万巧剑客想到此处,觉得自己今后只要全力寻找剩下的那几块玉块,不必再要分神防范武林的进攻,一旦五块玉块齐归一身,天下还有何人,敢再违抗? 这一阵如意算盘,直打得万巧剑客打从心里一阵舒畅,他真要感谢这几个人的突如其来,替天都峰的力量,作了一次测验,为万巧剑客解决了不少心头负担。 当时万巧剑客傲然一阵呵呵笑声之后,双手居然背到身后,朗声说道:“神州丐道请勿焦躁,宇内二书生请勿忿怒,一件有趣的事,要以平静的心情,才能领略其中三昧,急躁与烦恼,是于事无补的。” 此时,紫盖隐儒已经抑止住心头的焦急与忿怒,她也自叹这“定”与“静”的功夫,还不能与神州丐道相比,她把信心寄在神州丐道身上,当时散去双掌功力,飘然上前,指着万巧剑客说道:“巧言令色,色厉内荏,这也是鲁半班生平所擅长的万巧之一么?你若说不出有趣之事何在,只怕你逃不过公道。” 万巧剑客毫不迟疑地说道:“祁灵和丛慕白这两个娃娃,既然是当今两大高人的嫡传门徒,功力如何?从神州丐道把扫荡我天都峰的大责重任,放置他二人身上,便不难见其一斑,然而,这两个娃娃太不争气,竟在未竟师命付托之前,自投罗网,丧身天都峰,这倒是叫做: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师父泪满襟’,这岂不是巧得非常有趣么?” 神州丐道哼了一声,说道:“还有其他有趣的事么?不妨一并说来。” 万巧剑客点点头,得意地笑道:“我说这两个娃娃身丧在天都峰的‘巧悬千斤闸’下,而各位竟异口同声说是不致如此,我这身为此地主人的,家务事反而没有各位客人知道得清楚,这岂不也是非常有趣么?” 紫盖隐儒闻言浑身不禁为之微微一颤,但是,她仍然沉静着语调,沉声问道:“祁灵和丛慕白既然身丧天都峰,如今他二人尸首何处?可否让我们一观?鲁半班名为万巧,当不是万毒,想来尚不致于将他二人尸体,弃之万丈深渊,让他们落个尸首无存吧!” 万巧剑客摆着手,笑嘿嘿地说道:“我与这两个娃娃,远近无仇……” 这“无仇”二字刚一出口,紫盖隐儒不由地冷冷哼了一声,一股杀气,掠过眉梢。 万巧剑客略略为之一顿,但是立即又接下去说道:“他二人身落千斤闸,多少也有一些惩罚之意,擅闯天都峰,不能为惩,既然一死,我鲁半班尚能本乎人死罪不及尸的规矩,这两个千斤闸,暂不移动,就算他们身葬黄山,魂归黄土,这样总算我鲁半班,尚不失为厚道之人吧!” 万巧剑客言犹未了,神州丐道忽然跌脚大笑,转身向紫盖隐儒笑道:“许大侠!你我今日人到黄山,竟被人家目之为三尺孩提,这倒是我道人生平仅遇!有趣!有趣!” 万巧剑客静静地站在一旁,忽然眉头一掀,含着冷冷的微笑,等到神州丐道讥笑已毕,这才淡淡地说道:“知徒莫过于师,神州丐道对于令徒,既然有如此信心,我鲁半班倒有一点成全之意。” 神州丐道笑道:“鲁老弟台!听你言下之意,你要让我道人一行,深入你黄山天都峰,到那巧悬千斤闸前,察看一个究竟,以证实你的话,果然是真么?” 万巧剑客冷笑说道:“神州丐道不愧高人,出语一言中的,不过,我鲁半班尚有一点是你所没有想到的,我要下令天都峰,三十六道关卡,二十四种埋伏,今天一律撤禁,让你们一行,无忧无虑,步步坦途,去到巧悬千斤闸前,看个仔细分明。” 北岳秀士哼了一声,冷然说道:“你倒是大方得很,你以为那些关卡与埋伏,能当得住我们举手之间么?” 神州丐道笑着说道:“秀士!既然鲁老弟台如此特示大方,我们也就却之不恭。” 万巧剑客哈哈一笑,朗声说道:“鲁半班当在巧悬千斤闸前,恭迓各位的光临。” 说着话双手抱拳,落地一拱,只见他长身起处,长衫微摆,一式“长啸迎风”,直拔三丈有余,极其巧妙的凌空回折,急落疾起,顷刻隐于山中。 神州丐道目送万巧剑客去后,脸色渐渐地沉重下来,眺望良久,这才转过身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此人机智绝伦,功力不弱,而且处心积虑,老谋深算,此人不除,武林未来永无宁日。” 金沙伯乐一直是站在一旁,目睹这一场互斗机智的好戏,不过,他似乎对神州丐道的行径,有所不解之处,此时他忍不住问道:“牛鼻子!我老儿久耽大漠,少与人还往,不懂得你们的奥巧,依我看来,这老小子鲁半班论他功力而言,不仅挨不起你们,就搁上我老儿,也要够他受的,既然两个娃儿落在他手里,何不下手报仇?如今纵虎归山,倒还是个麻烦。” 神州丐道放下愁颜,又露出笑脸,对金沙伯乐说道:“白老儿!你久耽大漠,只知道玩马,你不知道这人与马,是有着极大的差别,鲁半班这家伙奸猾无比,岂肯轻易上前送死,他必有所恃,他所恃者还不是由于我等投鼠忌器的心理。” 北岳秀士却在此时接着说道:“既然他所恃的是我们投鼠忌器,他又何必一再强辩,说是祁灵和丛慕白业已身死?这岂不是故意断去他这种有利的可恃么?” 神州丐道摇头说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他愈说祁灵他们两个娃娃业已毙命,也无非故意摇惑我们的心情,使我们不敢断然决定是凶是吉。” 说到此地,神州丐道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鲁半班这家伙真是我道人少见的劲敌,他明知生死只在我们举手之间,他却如此平静如常,没有极大智慧,不能如此,说不定我道人真要上当在他手中,那时噬脐无及,后悔无穷。” 妙手空空倒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以我老偷儿看来,祁灵老弟和丛姑娘,历经凶险是真,安然无恙也断不会假。” 神州丐道放开心胸,朗朗一笑说道:“我道人对自己的徒儿,反不及老偷儿能有如此信心,罢!罢!我道人生平做事,少有如此冒险,纵虎归山,放龙入海,万一要是一着失策,我道人只怕无颜再下天都峰了。” 神州丐道虽然是如此朗朗笑着说末,但是,言下之意,也是极为沉重。 紫盖隐儒半晌没有讲话,此刻却接着说道:“丐道友临事定静如恒,令人折服,方才丐道友突然一口断然变更来意,使万巧剑客计谋已久,所谋得的优势,瓦解土崩,这一份临阵机智,已经不是鲁半班所能望之项背,至于祁灵和丛慕白他两个人的事……” 说到此处,紫盖隐儒沉吟了一会,接着抬起头来说道:“鲁半班所说的,未尝不是实情……” 神州丐道闻言一震,双眼圆睁,神光进射,抢着插嘴说道:“是么?” 紫盖隐儒摇摇手说道:“神州丐道友所推论的,未尝不是道理,至于古朋友所恃的信心,也未尝不是所说确有其事,另外,冰如曾经和丐道友也都预言,祁灵和丛慕白气色颇佳,应该是有惊无险,这也未尝不是根据。” 紫盖隐儒一口气说到此处,神州丐道这才松了一口气。紫盖隐儒接着说道:“征兆愈多,结果愈难断定,说不定祁灵和丛慕白他二人更有你我都无法想到的结果,那只有到天部峰去看看现场,才能知道实在情形。” 北岳秀士问道:“冰如以为鲁半班会让我们看到真情么?” 紫盖隐儒点点头说道:“我们希望看到的不是真情,万一鲁半班真的让我们去看巧悬千斤闸,问题就非常难以预料了。” 神州丐道叹道:“许大侠!姚夫人!你能在激动之余,回到冷静,如此详加分析,真是难能,如今事情倒是真怕万一了。” 金沙伯乐仰着头说道:“牛鼻子!我老儿要问一句不受听的话,万一鲁半班那老小子,真的让你去看那巧悬千斤闸,而又真的发现祁灵他们两个人丧身在千斤闸下,请问你是否还保守诺言,保守你这位武林高人的风度,不对万巧剑客下手?你说!你该怎么办?” 神州丐道露出一丝莫可如何地笑道:“白老儿!你问的倒是实在,但是,我道人要告诉你,万一真的千斤闸下,是祁灵和丛慕白两个娃娃的尸体,即使当时我道人要不保持诺言,只怕鲁半班也不会束手挨揍,你不要忘记,天都峰是鲁半班经营了十余年,最低限度,他能自保无恙于一时,不过,我还要向你老儿说明,我道人是不希望有这种情形发生的。” 妙手空空古长青在一旁抢着笑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假使善恶报应不能分明,还能说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么?祁老弟侠肝义胆,没有半点坏心肠,按天理不会有坏下场的。” 人在不可预料的情形下,“天理”二字,确是使人确信不移的依恃。 当时古老偷儿这一段“天理昭彰”的话,使大家暂时又撇开祁灵的安危生死不谈,转而说到黄山天都峰之行,应如何防范。 北岳秀士默然不语,当年一梭之恨,使他对鲁半班没有半点相信。 神州丐道也是静立不言,等候大家的意见。 金沙伯乐和关外神偷,丝毫没有在意的心理,只有紫盖隐儒缓缓地说道:“只当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鲁半班刁滑阴险,用心难料,但是,他也不愿无故来捋虎须,所以,他是否敞开禁制,不加阻拦,也是未可确定之间,不过,算他铜壁铁墙,天罗地网,对神州丐道,金沙伯乐,关外神偷,和宇内二书生而言,应该是也无足以畏。” 神州丐道大笑说道:“许大侠言之成理,我道人料定,那鲁半班老小子,半真半假相戏相吓于我们—行,倒是难免,我们索性一概不理,只请白老儿略展神威,震慑于他,也就是了。” 五个人这才一齐呵呵一笑,飘然起身,直向天都峰而去。 前行不久,乍人山径,忽然嗖地一声,路旁无端飞来一座牌楼,横跨当道,牌楼上大书“迎宾”二字,而且鲜红淋漓,像是方才用鲜血写上的。 神州丐道笑顾众人说道:“鲁半班顾名思义,这手工技艺,必有所长,可惜这些玩意,只能对待那些孩提之辈,用来相对我们这些人,他这鲁半班不知藏拙,也不知羞惭为何物了。” 金沙伯乐是在前面,嘴里叫道:“邋遢牛鼻子!你要是讨厌这玩意儿,我老儿就将它除掉,也就算了。” 说着话,右手一缩一伸,一条黑影,电闪而出,半空中,只听得“叭,叭”两声,顷刻之间,只见那一座横跨当道的牌楼,上面那两个“迎宾”红字,不知飞向何处,如今只剩下两个窟窿。 金沙伯乐神鞭绝技,摘去了高达两丈的“迎宾”二字,一时兴起,笑呵呵地说道:“既不是迎宾,要这牌楼作什么?” 说着话,右手微抖,人向前冲,手中长鞭又起,宛如怪蟒腾空,又似灵蛇出洞,在空中一闪之际,直向那座牌楼缠去。 霎时间,只听得“哗啦”一声,接着一阵摧枯拉朽,倒塌之势,偌大的一座牌楼,竟在长鞭如此一闪之下,顿时倒塌得四分五散,变作一地残枝破板,碎布烂纸,琳琅满地。 金沙伯乐正在扬头大笑,妙手空空适时抢身上前,双手连扬,数点星星,直扑金沙伯乐和神州丐道,宇内二书生面前。 妙手空空这个动作来得突然,也来得快如闪电,这几个人伸手一接这些飞来的星星大家心里立即洞明雪亮,说明迟,那时快,大家各自一掩口鼻,纳下那颗小丸药,运气行功,闭口不言,只有妙手空空纵声大笑说道:“告诉你们那位万巧剑客鲁半班,雕虫小技,休要献丑,他若再不遵守诺言,我们也就不能确守信用了。” 妙手空空如此扬声说话之际,周围本是杳无一人,当他话音一落,突然从不远的两块岩石下面,闪出两个身着黑色长衫的中年人,当道拱身,朗声说道:“首关虚应故事,以符本山规律,此后一切坦途,请各位随后前来,在下二人前行向导。” 说着两人也不等妙手空空答话,便转身迳自向山上走去。 妙手空空回头笑顾大家,互相摇摇头,便随着前面那两个人,沿路向山上走去,山道崎岖,却还不失有路可循,前面那两个人,脚下功夫不俗,提气疾奔,左回右转,沿途不作稍停。 神州丐道一行飘然随在后面,却留神沿途景色,但见矮松到处匍匐,怪石遍山错列,间或一条如线挂泉,飞起一阵蒙蒙如雾的水气,使人有一阵清凉沁脾的感觉,除此而外,看不出这天都峰上,有任何不同于别处山峰的地方。 神州丐道点头说道:“鲁半班此人必定获得异人传授,深谙各种埋伏机巧之妙,此人存在一日……” 刚一说到此地,前面那两个黑衣中年人忽然各自身形一闪,闪到两边,垂立不动,听得不远对面,万巧剑客鲁半班笑着说道:“鲁半班在此迎候各位高人的光临。” 神州丐道一行人,都是功力臻于化境的高手,数十步以内,稍有动静,难逃他们的耳目,万巧剑客如此不声不响,现身在对面不远十丈的地方,这的确使这些武林高人,顿时提高警觉,立即停下脚步,凝神向前望去。 眼前隔着一道溪流,涓涓细水,穿越其间,溪流对面,万巧剑客独自一人站在两个深坑之间,笑容可掬,拱手相迎。 神州丐道点头说道:“鲁老弟台!言下之意,莫非此刻我们已经到了‘巧悬千斤闸’的所在地了么?” 万巧剑客分开双手,指着他身左右的两个深坑,笑着说道:“各位高人一言九鼎,鲁半班也不敢言而无信,在鲁半班身旁,正是两座千斤闸,不过此刻千斤闸石已落,闸下正是神州丐道和许大侠的门人,鲁半班虽有千万悔意,也无半点起死回生之能,各位如要详细看时,就请过溪一睹如何?” 万巧剑客如此从容而言,紫盖隐儒当时不禁心头为之一落,她回过头,看了神州丐道一眼,眼神里流露着无限凄然,她当时的心里已经止不住想道:“万巧剑客胆敢以巧悬千斤闸相示,只怕这件事情,已经不如我们先前想得那样轻易了。” 神州丐道此刻心里,也是觉得沉重万分,照万巧剑客此刻的情形看来,神州丐道这一着棋是输定了,自己大胆料定鲁半班不敢遽然下手,祁灵和丛慕白也不致如此遽然送命,这些推想都已经立足不住。 北岳秀土也沉重着心情,站在那里不动。 金沙伯乐直在打量着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的眼色,不知道事情一旦真相大白之后,是默然确守先前的诺言?抑或是要动手扫平天都峰,以泄心头之忿? 只有妙手空空古长青,两只眼睛不停的在万巧剑客身上打转,他的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五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讲话,隔溪站着,周围的气氛,顿时显得凝重,情形变得紧张,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概。 万巧剑客鲁半班站在对岸,看到这种情况,当时冷冷地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各位不是要来看望祁灵和丛慕白那两位娃娃的尸体么?他们二人此时正在这两座千斤闸下,长久安眠,我没有移动这千斤闸石,是我鲁半班待死者不薄,今天各位至此,少不得我要打开这两块千斤闸石,让各位看个明白。” 说到此时,万巧剑客故作停顿地讶然说道:“怎么?各位是否改变初衷?不愿意看到血肉模糊的情形?还是另有打算?” 万巧剑客这种刻意讥讽的态度,北岳秀士顿时火起,立即厉声叱道:“鲁半班!……” 神州丐道却于此时拦住话头,说道:“鲁老弟台!你对死者如此宽厚,倒是令人感激,我道人倒还不怕血肉模糊的情形,还要劳驾移开这两块千斤闸石,我道人要亲睹一下神州丐道徒儿的下场。” 说着话,提身一掠,人似鹰隼,平飞数丈,而且快得有如流星闪电,等到万巧剑客惊觉时,神州丐道已经落到他的身旁,贴近到一步距离之内。 这一个平飞疾落的身法,是轻功中的绝顶功夫,神州丐道此时施展过溪,使万巧剑客不由而然地一惊,但是,更使他吃惊的,还是神州丐道落足之处,贴近在咫尺之间,也就是说,如果此时神州丐道一抬“三阳棉掌”,任凭万巧剑客如何万巧心机,难逃掌下震断心脉,狂喷鲜血而死。万巧剑客不愧深沉老练,尽管心里有了惧意,但是表面上仍旧是神色不变,面向对岸笑着说道:“各位是否就让神州丐道代表看个明白?还是过溪,对死者作最后的见面?” 言犹未了,宇内二书生几乎同时飘然起身,悠然越过山溪,站在万巧剑客当面,和神州丐道顿形夹击之势,金沙伯乐也正要腾身而过,却被妙手空空轻轻一扯,递过一个眼色,两个人便留在对岸,凝神注目,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万巧剑客笑吟吟地回顾一下前后,点头笑道:“我鲁半班想不到会有今日,前有宇内二书生,后有神州丐道,身处当今三大高人之中,虽然身化云泥,亦当闭目无憾。” 说着笑顾身后的神州丐道说道:“三位如此势取包围,是否准备在见到令徒血肉模糊之际,要为他们二雪丧身之恨?如果三位真有此意,鲁半班愿在此时束手受戮,以趁各位之意如何!” 万巧剑客如此故作姿态,分明是提醒神州丐道,不要忘了前言,不能遽然下手,而解他目前之危,虽然他说此话,足以说明他心有怯意,但是,他这种面临危境,其沉着冷静之神情,超乎常人。 神州丐道略略一顿,立即扬头朗声,慨然说道:“我道人虽不足当以一言九鼎,却是素不食言,鲁老弟台大可不必为此耽心,你老弟如能置我道人门徒于死地,我道人自有容忍之量,拂袖离开天都峰,言已至此,就请打开这千斤闸石,让我等一见究竟如何?” 万巧剑客眼神向对面略一转动,随即一个哈哈,故作轻松地说道:“三位都是名重一时的高人,一言白当九鼎,我鲁半班;虽再有小人之心,亦不致如此以度君子之腹,只是我在事到临头,略有一点浅见,不知能否见容于三位之前。” 北岳秀士剑眉一掀,嗤之以鼻,不屑地说道:“若再拖延时间,安排诡计之意,我劝你休生此念。” 紫盖隐儒也皱了眉头,冷冷地说道:“有何意见,尽可说明,只要不悖天理人情,自有你回头余地。” 万巧剑客笑了一下,说道:“祁灵和丛慕白这两个娃儿,既然是神州丐道和许大侠的门人,师徒情深,自是不在话下,只怕稍时这等血肉一片的情形,触动师徒之情,徒增哀恸之念,那倒不是鲁半班待客之道。” 北岳秀士突然双眼圆睁,厉声叱道:“鲁半班!你再花言巧语,立即叫你魂断眼前。……” 神州丐道摇手说道:“秀士!休要火起无名,我道人和许大侠能以哀徒之恸,换得见识万巧剑客的‘巧悬千斤闸’的妙设机关,尚无不值之处。” 说着又转面向万巧剑客说道:“鲁老弟台!请吧!我道人不惜以悲恸的心情,愿见徒儿血肉模糊之状,你老弟也应不惜泄露一下巧悬千斤闸的巧妙,还有何迟疑之处,不妨再说。” 神州丐道这种落落自然的表情,不仅站在山溪对岸的金沙伯乐和妙手空空为之惊服,就连站在对面的北岳秀士,也为之暗自叹服不已。 万巧剑客的面对危境,表现得如此从容;神州丐道面临失徒之痛,也表现得如此神色自若,真是棋逢对手,各显机智,这种情形,比之刀剑并举,拳脚交加的生死搏斗,更令人为之紧张与沉重。 只有紫盖隐儒心里暗自盘算:“鲁半班有恃无恐,一则是色厉内荏,再则别有诡计在心,天都峰上埋伏处处,说不定在这方丈周围,便是死机重重,鲁半班才能有如此胆量,神州丐道想必心中仍旧确认,鲁半班只是一着虚招,千斤闸石之下,既非祁灵与丛慕白,也不是他人尸体,来鱼目混珠,而是另一个鲁半班自以为得意的毒着,成心一网打尽,好让他高枕无忧。” 紫盖隐儒眼神向神州丐道一转,心里肯定地以为:“如果是后者,鲁半班这个如意算盘,就要打错了。” 所以紫盖隐儒也随之神色不动,只是暗暗提足紫盖掌力,以作应变之需。 万剑客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神州丐道大量宽宏,令人佩服,我若不遵循你这样决定,反而是我鲁半班为人悭吝,贻笑于世。” 说着话,右手突然向上一抬,随着他这一抬之间,远从左侧数丈之外,宛如灵蛇窜空,只见两条飞索,疾闪而至,还没有等到对岸的人看清楚,两根飞索已经双双落进两边地洞之内。 万巧剑客成心如此一卖弄,可是他没有想到站在他前后的三位高人,竟然都没有丝毫一动的模样,万巧剑客这才悚然而惊,他才晓得这前后站立的三个人,早有一定决心,不为任何外物所引动,如果他要施展诡计,只怕难讨好处。 万巧剑客这一个念头一转,使他又有了新的决定:“如今既然身陷不利,而且计谋无从施展,倒不如把握神州丐道,要他不食前言,只要目前这一着失策过去,尚有何惧?” 万巧剑客心里如此一盘算,便听到神州丐道呵呵笑道:“鲁老弟台!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没有想到我道人会如此贴紧身边,你更没有想到天都峰上的神怪伎俩,不能使我道人分神,老弟台!宇内二书生他们两位大侠说的对,你休要再生诡计,另出花枪,规规矩矩揭开千斤石闸,只要下面是我道人的徒儿,我道人立即就走。” 说到这句话,神州丐道也渐渐收敛起笑容,沉着声音说道:“对于天都峰的一切,你鲁老弟台自然心有成竹;对于我徒儿的一切,我道人自信比你这位万巧剑客知之要深,这两个自信,必有一个失之破灭,你若不急于及早揭开,我道人倒要和你赌这一场信心。” 神州丐道这一个突然的转变,万巧剑客固然为之一怔,连站在对面的宇内二书生也都为之一怔,眼见得万巧剑客立即就要打开这两座“巧悬千斤闸”,祁灵和丛慕白的谜底,便可以揭穿,这时候还有什么可赌的? 万巧剑客人在一怔之余,立即回神冷嘿嘿地笑道:“神州丐道不愧是前辈高人,想出来的花样,毕竟都高人一等;对啊!我鲁半班自认天都峰上,少有全身而出之人,这千斤闸石之下,埋葬着你们两位高足;而神州丐道却自认为强将手下无弱兵,天都峰上千斤闸,留不住门下侠踪,各持所是,各有信心,我们何不在这千斤闸石未曾揭开之前,小赌一下东道,以助今日之兴。” 神州丐道凝着眼神,沉重地说道:“如果你老弟台揭开这两块千斤闸石,果然有祁灵和丛慕白葬身其间,我道人掉头就走,无论是杀徒之恨,搅乱武林之罪,从此一了百了,你鲁老弟台今后有任何行动,我道人绝不从中插手。” 神州丐道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是严肃的,语气是肯定的,没有半点玩笑意味在内,本来紫盖隐儒对神州丐道的如此肯定相信,祁灵和丛慕白未遭毒手,也是坚信不疑,但是,如今神州丐道如此立下赌注,反而使紫盖隐儒动摇了意念,心里止不住在想:“虽然我对丛慕白也有同样的信心,但是,这种信心是植基于师徒之间那一份浓厚情感之上,是没有任何事实作为依据的,相信神州丐道截至目前为止,他也是和我一样,对于祁灵的信心,也是没有任何事实,作为有力的依据,那他为何要和万巧剑客作如此关系重大的一赌?” 紫盖隐儒禁不住有一丝焦灼的忧心,她他感到不安与困惑,她回头身边,只见北岳秀士也是微锁剑眉,面带不解。 万巧剑客想必也没有料到神州丐道会出下如此的赌注,在惊愕中立即泛出喜悦,但是,万巧剑客毕竟是不同凡响,他在一阵喜悦之余,立即又有一阵疑虑,顿起心头,他止不住在想道:“难道神州丐道有诈?或者祁灵和丛慕白这两个娃娃,真的已经脱身千斤闸?” 想到此处,万巧剑客禁不住自己摇摇头,眼光落到身旁的地洞上,但见数丈深浅的地洞中,丝毫无隙地嵌着一块石头,那是断无逃走的余地。 万巧剑客由喜悦而疑虑,两道眼神,又转到神州丐道身上。 神州丐道没有理会周围情形的变化,他安详而又沉重地接着说道:“如果你老弟台揭开这两块千斤闸石之后,石下空空,我道人并无其他要求,只望你老弟台能够因此一点,而能觉悟确认,任凭你如何心机万巧,不能逆天行事,从此放下屠刀,回头苦海。” 神州丐道这一场赌博他所下的赌注,无疑的让万巧剑客占尽便宜,但是,紫盖隐儒站在那里,越发的觉得暗暗心惊,她已经看到神州丐道对于这一场赌博,是没有把握稳操胜利左券,他分明已经自己认为;能赢是为万幸,否则,万一这千斤闸石之下,真的现出祁灵和丛慕白的尸体,那只有归咎于天意如此,神州丐道便有灰心丧气之意。 紫盖隐儒是旁观者,是有心人,她看得清楚,也看得深入,但是,她不怪神州丐道所以如此冒险,将武林安危作孤注一掷,她了解神州丐道对祁灵的师徒情深,因而致此,当时,紫盖隐儒没有等到万巧剑客说话,便朗声说道:“丐道友!你这一场赌博,就如此决定了么?” 这样简单的一句问话,便清清楚楚地告诉万巧剑客,跟他赌的只是神州丐道,与字内二书生无关,紫盖隐儒轻轻悄悄地为尔后的行动,留下后路,万一千斤石闸之下,果然真的是祁灵和丛慕白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难道真的就让万巧剑客逍遥法外?难道真的就让万巧剑客毫无惮忌地为害武林么? 这是紫盖隐儒用心良苦的地方,但是,这一个用心,立即就为万巧剑客所发现,他也没有等到神州丐道说话,便冷嘿嘿地说道:“一言为定,神州丐道岂是反悔之人?” 神州丐道只是平静地点点头,没有说一句话。 万巧剑客目睹如此情形,突然仰天一声大笑,笑声一落,右手二次再抬,叱喝一声: “起!” 这一声“起”字,刚一脱口,只见那两根飞索立即回收,一阵吱吱作响,随着一阵隆隆轰动,连带众人所站的脚下也都微微地颤动起来,那两个深达数丈的地洞里,千斤石闸已经慢慢地向上升起。 两根飞索,套住两块千斤巨石,如此缓缓上升,这情景是惊人的,要搁在平时,任凭你神州丐道如何名声了得,宇内二书生如何功力惊人,也要为这种巧夺天工的设置,为之叹服,为之惊奇。 但是,此刻所给予人的,已经不是惊奇与叹服,而是无比的沉重,和无限的焦急。 神州丐道和紫盖隐儒他们的功力是当今一绝,但是,他们毕竟不是忘情的太上,不是无情的草木,眼看着这千斤石闸就要揭起,祁灵和丛慕白的生和死,就要眼前分明,每个人都禁不住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而且对于过去的信心,开始动摇。 千斤石闸不停地隆隆上升,那两根飞索,也不断地缓缓向后拉去,在场的众人,连万巧剑客都不例外,默默无言,全神贯注,等待这揭晓的一刹。 这一场生死的谜底,一场关系重大的赌博,使得双方都失去了信心,谁也不知道下一刹那是怎样的结果。 正是周围一片静悄悄,大家心头一阵沉甸甸的时候,忽然,“叭”地一声,一声爆响,震荡得天都峰上回音不断,紧接着就听到金沙伯乐叱喝道:“小子!你给我站住。” 这一声叱喝,顿时将这边的四个人沉凝的心神,一震而觉,当时大家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向金沙伯乐这边看来,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中年人,满脸急躁地站在那里,被金沙伯乐手持长鞭,拦住不得过来。 妙手空空指着来人笑嘻嘻地说道:“小朋友!你不要急躁,我那位老朋友还没有输实,就是他输了,你也未尽然能帮得上忙。” 妙手空空说到此处,索性回过头去,对万巧剑客笑嘻嘻地说道:“姓鲁的老朋友!是你要帮手么?要不然,天都峰上怎么这样没有礼貌哇?” 万巧剑客这时候正是和神州丐道,宇内二书生决定输赢的一刹,心情沉重而急躁,如今突然被来人这样一撞来,也无暇问清底细,当时脸色一沉。 那位穿黑衣的中年人,满脸惊惶,刚张得口还没有说出话,万巧剑客已经双眼一瞪,叱道:“贵宾在此,你难道不懂得规矩么?” 那人本是惊惶无措,如今吃万巧剑客如此厉声斥责,越发地张口结舌、汗珠滚滚,站在那里说不上话来。 万巧剑客接着叱道:“天都峰今日一切停顿,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要自作主张,你冲撞贵客,有失礼数,应有小惩,卸掉一只照子,滚远些。” 那黑衣中年人脸如土色,右手一抬,将自己眼睛活生生地挖下一只,顿时鲜血淋漓,惨不忍睹,这才跄踉踉地转身回去。 万巧剑客立即又换回一付笑容,轻松地说道:“手下无知,搅乱我们赌博的清兴,已经小给惩罚,我们还是休要误了即将揭晓的谜底,以决定这一场赌博的输赢。” 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都没有讲话,仍旧默默地凝神注视着面前那两个地洞。 经过这一阵耽搁,那两块千斤石闸,已经缓缓地露出地面,刚一离开洞口,那两根飞索突然劲道大增,将两块千斤石闸,飞快地带到两侧,让出洞口的一块空位。 几乎是同时地神州丐道和紫盖隐儒北岳秀士,各自一迈步,抢先掠身上前,站到洞口,凝神探身,向洞内望去。 这两个石洞,都是深达数丈,看下去里面都是黑洞洞地,可是,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运足眼力,立即看得清清楚楚,毫未分明。 三个人从抢身上前,到看清楚底细,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说时迟,那时快,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便是紫盖隐儒略带讶然地“咦”了一声。 紧接着便是北岳秀土的一声“哈哈”! 宇内二书生的一“咦”一“哈哈”,余音未绝之际,只听得神州丐道仰头一阵大笑,人在笑声中,那一身破道袍突然掀起一阵劲风,遽化一式“九曲游龙”的轻功,快如流星过眼,疾似闪电掠空,笑声未了,人已经掩到万巧剑客身后,呵呵地说道:“鲁老弟台!这一个谜底我道人已经看过了,你也应该去看一看哪!赌博的输赢,赢要赢得硬朗,输也要输得心服才是,你若不看,这输赢如何算法?” 这三位武林奇人,先后如此表情,不啻是已经说明,这一场赌博,万巧剑客已经是输了,但是,万巧剑客虽然心里向下一沉,却依然止不住有着疑惑,他想道:“丛慕白这女娃娃,是我亲自下令关人‘巧悬千斤闸’之内,祁灵这娃娃是鲁子清亲自引导闸前,设计坠人闸中,事实俱在,断无虚假,而且,一经掉到闸内,上有千斤石闸,下是松脂石腊浇铸而成的石洞,插翅也难飞行,如今若说其中无人,谁能相信?难道他们眼看如此事实,另生计谋,要与门人报仇?” 万巧剑客心里一踌躇,尤其对于神州丐道如此飞快地掠回身后,把他这一层疑惑,更加深一层,当时他倒不急于上前察看虚实,且自回身,对神州丐道看了一眼。 神州丐道仿佛此时已经收敛起那种嘻笑的态度,对万巧剑客点点头说道:“鲁老弟台! 你应该记住,天意难违,天意如何?要人力行正道,休存邪念与野心,如果逆天而行,终久自食其果。” 万巧剑客对于神州丐道如此一本正经地劝诫几句,也不由地微微一震,但是,立即又冷冷地笑道:“这一场赌博,输赢尚且未定,请你暂时不要以赢家自居。” 常言道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纵然机智如万巧剑客这等人,他不到尽头,是无法接受任何不利于他的事实,人心如此,古今犹然。 万巧剑客缓缓迈上前一步,探身凝神向下看去,果然,石洞之下,空无一物,不仅是空无一物,而且他还明明看到两个石洞之间,挖穿了一个洞,另一个洞的另一边,也挖了一个洞,不用多看,一如方才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一样,只需要如此一眼之间,便已经将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洞中原是有人,丝毫不假,但是,如今人已经挖洞走了。 这样的结果,不仅是万巧剑客现在没有想到,即使是设计“千斤石闸”的当初,他也没有想到,松脂石腊浇铸的石洞,应该是刀剑不入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当失陷其中的人,如果有一柄宝刀宝剑,情形自是迥然不同。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万巧剑客不能不算是足智多谋之人,其设计之天都峰,种种切切,不能不誉之巧夺天工,然而,千虑却有一失,而这一失偏偏“失”在重要的关键上。 万巧剑客站在石洞旁边,思潮如涌,情绪起伏,一时由愕然,而恍然,而悔恨,而怒火高涨。 当时,万巧剑客一个退步,北岳秀士立即贴身递掌,扣劲未发,冷冷地喝道:“你想如此摔手就走么?” 万巧剑客此时两眼冒着怒火,双眉笼着杀气,没有理会北岳秀士的问话,只见他猛然一抬右臂,长袖朝天一吐,嗖地一声,紧接着“嘶”地一阵响,一道蓝色火星,窜空而起,直飞三四丈高。 紫盖隐儒此时朗声说道:“鲁半班!休要再卖弄雕虫小技,执迷不悟,辜负丐道友的一片好心,我们能不计前隙,你却不能醒悟前非?你知道,你若再次掀起拼斗,其下场将是如何么?” 紫盖隐儒言犹未了,只听得两根飞索的那一端,突然现身出来两个人,也是一式黑衣长衫,恭谨地垂手而立,说道:“敬聆庄主召唤。” 万巧剑客面寒如水,语冷似铁,厉声叱道:“本月份是谁轮值‘巧悬千斤闸’?是否你二人?” 那两黑衣人,早就惊得张口结舌,讷讷地说道:“回……庄主……的……话……” 万巧剑客怒火如焚,大骂道:“天都峰上岂容得你等这样丢人现眼的蠢材?” 骂声未了,突然右手微抬,两点乌星脱手而出,势如流星,刚一闻得啸声,那两个黑衣汉子顿时一个翻身,栽倒石下,连哼声都未曾有一下,立即横尸丧命。 神州丐道脸上颜色微微一变,正待说话,忽然看到对面那两具尸首,一阵微微地颤抖,而且不住地在收缩,霎时间,缩于婴孩一般大小,竟化成一滩黄黑色的脓水,只剩下一堆黑衣,轻飘飘地覆在那一滩脓水之上。 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虽名震武林,见多识广,但是,他们都是正大光明,行止磊落的高人,几曾见过这种任意杀人,举手毁尸的惨事?不消说,这一定是江湖上那种传说中的“化骨散”,这种传说中的残酷药物,这三位武林高人,也看得触目惊心,乃至不忍卒睹。 神州丐道当时沉重地“哼”了一声,厉声说道:“鲁老弟台!你忘记了我们的赌注,你不要忘记,这一场赌博,是你老弟输了。” 万巧剑客突然转变得昂首狂笑,俄而才厉声应道:“我输了这场赌博,又待怎样?” 神州丐道匆忙中伸手拦住北岳秀士,叹了一口气,向万巧剑客说道:“鲁老弟台!你输了这场赌注,我道人要你体认天命之不能为违,你自以为天都峰上处处都是巧夺天工,毕竟不能尽掠天意,‘巧悬千斤闸’就是给你迎头棒喝,老弟台!你若是还不能觉悟迷津,只怕你后悔无及。” 万巧剑客睁着一双眼睛,闪着狰狞的凶光,冷冰冰地说道:“神州丐道!你虽能使顽石点头,却不能使我鲁半班衷心首肯,除非你和宇内二书生今日就在此地,合力各拼绝技,将我鲁半班击毙在这巧悬千斤闸之前,否则,数年之后,我鲁半班必能使武林永无宁日,使你们这三位武林高人,死无葬身之地,除了臣服天都峰,别无二路可走。……” 北岳秀土接着呵呵大笑说道:“鲁半班!你这点愚弄三尺之童的伎俩,竟也胆敢在此时此地妄然一试?你想用这几句激将的话,使我们放走你一条性命,你自称‘万巧’,此时为何如此一愚至不可及的地步?” 紫盖隐儒也接着说道:“丐道友慈悲为怀,网开三面,只要你一念归真,便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如果你仍旧恃恨孤行,丐道友纵有善渡之心,正如你自己所说,也难渡你这等顽石点头。” 万巧剑客笑哈哈地扬着头,朗声说道:“三位不必假作慈悲,尽管联手放对,如果三位今日放弃此一良机,日后便不可再得,到那时,后悔无及的不是我鲁半班,而是你们今天在场的各位。” 北岳秀土怒叱道:“对付你这等恶魔,也值得我们三个人的联手放对么?鲁半班!你也太过狂妄太过自傲。” 说着话,右手平抬胸前,阴灵掌力已经提足九成,正要推出一掌阴柔卸力透骨寒冰的劲道,忽然,远远有人高声叫道:“姚老前辈!请暂停出手,晚辈有下情相告。” 这一声叫喊,远远送来,却震得天都峰上,回声四起,齐如雷鸣,不仅说明来人的功力极纯,而且入耳听来,也极为熟悉。 北岳秀士右掌一挫而收,扣劲不发,紫盖隐儒却于此时颇为激动的说道:“是祁灵和慕白!” 倒是神州丐道极其豪放地呵呵一笑,说道:“鲁老弟台!我道人这一场赌,不但是要赢,而且要赢得你老弟台口服心服。” 神州丐道说到此地,对万巧剑客点点头,接着说道:“照你老弟台方才那样暴怒杀人,焚尸泄愤的情形看来,你对于我道人门徒脱身千斤闸的事,颇有疑问在心,你以为天都峰没有内奸,不能如是,只不过是你当时不便露出自己缺失,而使你无颜以对罢了,现在,我道人的徒儿,来到当面,事情曲折如何,自有分晓,老弟台!我道人要再提醒你一句,天命之不可违。” 神州丐道言犹未了,祁灵和丛慕白双双扑过山溪,各自奔到自己恩师面前,行礼拜见,倍增亲热。 神州丐道抚着祁灵的头,笑着说道:“娃娃!你将如何脱身千斤闸内的情形,当面叙述一遍,好让这位鲁老弟台输得心服口服,再无异言。” 祁灵心里微微一怔,他不知师父和万巧剑客赌了一场什么赌注,与他脱身巧悬千斤闸有关,他正在思索如何说出当时的情形,才是恰当,万巧剑客却于此时冷冷地一挥手,说道: “不必了!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既然你们自以为身列武林高人,不屑联手放对,又不愿单打独斗,而且示大方,将这报复宿仇,扫荡天都峰的责任,交给你们的徒众,鲁半班领受这份人情。” 说着话,两只眼睛向祁灵和丛慕白两个人身上一扫,冷嘿嘿地浅笑了一阵,接着说道: “今日正好你们两位得意门人,赶到此地,拣日不如撞日,撞日何如即日?鲁半班就在此时此地,向两位得意高足,一较长短,如果他们能胜过我鲁半班,公怨私仇,均可一笔勾消,又何必等到日后?不过……” 万巧剑客故作诡谲地耸肩一笑,说道:“如果两位得意高足,目前尚不能负起师命…… 嘿嘿!我鲁半班并不在意小节,神州丐道你们大可不必格守前言,何妨来一次师徒联手,鲁半班在失败之前断魂之后,绝不以此昭告天下武林,说你神州丐道言而无信。” 万巧剑客如此一再相逼,仍然不难看出他是以进为退,而且,他相信神州丐道不会自毁诺言,他也自信祁灵和丛慕白,不是他的敌手,如此一逼之下,万巧剑客他相信有两种结果。 其一:神州丐道自己既不便出手,也不放心自己徒儿出手相拼,如此必然自找台阶,约期来日其二:神州丐道既然说出自己不再干预武林一切事故,天都峰上一切公怨私仇,留待徒儿负责,如今徒儿当面而来,少不得无法自圆其说,而要让徒儿出手一拼。 这两个情形,都是对万巧剑客有利无害的,万巧剑客便把握到了这一个关键,口头不作丝毫退让地,向神州丐道一步一步逼紧。 在祁灵和丛慕白出现的当时,万巧剑客确曾为之羞愤无地,但是,此刻,他又觉得祁灵和丛慕白此刻突然而来,虽然使万巧剑客自己受窘,却也使神州丐道处境非常尴尬,尤其在万巧剑客如此用言语一激之下,使神州丐道仿佛是“既不能战、又不能和”的局面,进退维谷,左右两难。 可是,没有想到神州丐道笑吟吟地两道眼神,在祁灵身上一打转,在丛慕白脸上停留了一会,便笑嘻嘻地点头说道:“鲁老弟台!我道人不能像你,甘愿自食所言,落个无信,我道人虽不是名人高手,却也自奉言出法随,天都峰的事,我道人不管,天山两位大侠也不愿管,这份责任自然就要落在我道人徒儿他们这一辈年轻人的身上,既然他们赶上了这个关口,少不得就要由他们来和你老弟台了结个清楚。” 说着话,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对视一眼之后,三个人忽然各自一摆大袖,悠然生风,飘然落叶,由地上顿然而起,向对岸飘回,这边只留下祁灵和丛慕白两个人,和万巧剑客相对而立。 金沙伯乐迎着神州丐道,瞪着眼!闷声压嗓骂道:“邋遢牛鼻子!你捣什么鬼?放着现成的机会,只需要举手之劳,偏偏自己不下手,跟这等人讲信义,牛鼻子!你这是与虎谋皮,我看你牛鼻子越老越糊涂。” 妙手空空也凑上来说道:“祁灵老弟和丛姑娘虽然功力了得,但是比起万巧剑客那种老奸巨猾,他们恐怕容有闪失之处,何况天都峰上,在万巧剑客而言,是了如指掌,在祁灵老弟和丛姑娘而言,却是步步危机,处处死域……” 神州丐道没等到妙手空空说完,便呵呵笑道:“老偷儿!天都峰虽然说是步步危机,处处死域,你此刻看来,却还是青松、褐石、挂泉、飘云,何曾见到一丝险恶之状?我们且放心地静坐一旁,看看这一场孰胜孰负,难得一见的拼斗。” 紫盖隐儒此时也含笑说道:“白老兄和古朋友休要纳闷,相信少时丐道友定有玄机妙论,顿开我等茅塞,我们只是静等便了。” 金沙伯乐嘟噜着白胡子嘴,满肚子不高兴。 妙手空空滴溜溜地转动他那一双光芒四射的眼睛,在不住想这件事的经纬始末。 宇内二书生只是含着浅浅地笑容,静静地并肩而立。 只有神州丐道坐在地上,闭上眼睛,仿佛对眼前的事,漠不关心,在那里闭目养神。 祁灵当时眼见恩师说了一段话,便和宇内二书生去到对岸,自己脚下略一移动,一式极其轻盈地移宫换位,转到丛慕白的身傍,两人并肩而立。 祁灵如此一移动身形,便抬头向万巧剑客说道:“幸亏我和丛姊姊二度重来天都峰,否则,岂不是让你这样一个罪恶滔天的恶魔,满口狂言,而不知羞惭,更不知止于胡底么?” 万巧剑客没有见过祁灵本人,但是,他对这个年轻的娃娃,说实在的打从心里没有敢轻视,一则,他已经约略听到不断地传到天都峰上,屡次失利的消息,都是失利在祁灵手上,再则,神州丐道对于祁灵那种充满信心的表现,使这位野心勃勃,阴沉毒辣的万巧剑客,不敢小视祁灵。 所以,当时祁灵如此一说话,万巧剑客两道浓眉一皱之下,又立即散开眉锋,呵呵一笑,说道:“娃娃!巧悬千斤闸的苦况还没有吃够么?你这巧言善辩的功夫,倒是深得你师父的真传,可惜你仅及乎此,你师父既然把这一桩大责重任交到你的肩上,你今日正好趁时一层身手,既平武林公愤,又了私人怨仇,同时又不负师父之命,一举数得,难得的机会,你娃娃还不动手,要待何时?” 万巧剑客口中说来虽是如此轻松,暗地里,全身也是功行力达,双掌暗作准备,以防近在咫尺之间的祁灵,陡然出手,使他欲还无及。 祁灵笑嘻嘻地说道:“鲁半班!我祁灵既奉师命,少不得要以扫荡天都峰,为我的职责,不过,祁灵要在此地先告诉你,我恩师虽然没有说明对你这位万巧剑客处置的方法,我却已有决定在心,除非你此时此地忏悔前行,放下屠刀,否则,我要生擒你鲁半班,以求武林公决。” 万巧剑客霍然大笑,敞声笑道:“祁娃娃!你这种口气,倒是青出于蓝,只怕你师父还不敢如此说话。” 祁灵笑容一收,脸色忽地一沉说道:“我若不生擒于你,我祁灵如何对得起少林铁杖僧,华山千手剑的遗书相托?还有我如何向丛姊姊……” 丛慕白姑娘半晌没有说话,仿佛是一直在强力忍耐着,此刻也已经忍耐不住,厉声叱道: “鲁半班!你自以为设计万巧,万无一失,嫁祸于人,你却袖手旁观,逍遥自在,谁知道今日天网恢恢……” 万巧剑客没有等到丛慕白姑娘说完,便抢着沉声问道:“丛娃儿!你是谁家的后裔?” 丛慕白此时已是眼泪如涌切齿说道:“鲁半班!你还记得十余年以前,血洗三峡,移祸华山的事否?” 万巧剑客闻言一震,立即呵呵地一阵大笑,指点着丛慕白说道:“原来你娃儿是丛少玉的女儿,你当年漏网,长大到如今,真不容易,应该多加珍惜才对,我鲁半班与丛少玉并无其他冤仇,只是适逢其会,作了三峡剑下之魂,所以我才在今日如此相劝于你,否则,我也可以成全你作孝女,侍奉令尊令堂于地下。” 这一段话,万巧剑客如此轻松说来,听在丛慕白耳内,何异是钢刀扎胸,烈火焚肉,满腔悲愤,使她泪水反而为之一干,当时反手一探肩头,正好一拔剑柄,祁灵却于此时伸手按住丛姑娘的柔荑,昂首向万巧剑客说道:“鲁半班!你如今应该知道,我所以要生擒活捉于你,原因何在了,我不能因自己一时之快意,而使许多人丧失亲手报仇的机会。” 万巧剑客倒不是震怒于祁灵的有意挑衅的姿态,而是忍受不了祁灵那种视他如无物的语气和神情,一反他平日那种稳健沉着的作风,睁圆双眼,狞笑说道:“娃娃!既然你有如此存心,何不即刻动手?” 说着话,长身一抖,霎时双手一伸一拂,长袖疾伸两尺,毕直硬挺,分向祁灵和丛慕白二人当胸点来。 长袖未至,劲风凌厉,而且在劲风当中,还微带着刺鼻的烟味,祁灵左手一携丛慕白,右手及时也拂出一招九成功力的“铁袖功”,暗中测试一下万巧剑客除了那几分机智和毒器之外,到底还有几分真正的功力? 两只长袖微一接触之下,劲风四溢,微带啸声,祁灵本是和丛慕白双双起跃的身形,此刻一震之余,右臂为之一麻,真气顿时为之一泄,立即身形如坠,直落而下,就在这一刹间,忽然一股劲道,将左臂一带,这才将下坠的身形,化为飘飘而下,不露一丝痕迹。 再看对面,万巧剑客站在那里,脸上微现红意,气息如旧,桩步未移。 祁灵当时心里微微一惊,暗自忖道:“鲁半班不仅为人机智,用毒高明,这手下的功夫,亦极为不弱,恐怕除了恩师和两位天山前辈,难得有人能够一敌,难怪……” 祁灵心里正想到“难怪他老人家……”万巧剑客冷冷地说道:“怎么?既然说到如此地步,为何只守而不攻?难道还要我一再先下手么?” 祁灵扬声打了一个哈哈,指着鲁半班说道:“鲁半班!你可曾常常听说一句俗语,说是: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你要死的时间,随时可以来临,但是,却不在今天。” 万巧剑客和祁灵互对一拂之后,心里也是暗自吃惊,他又没有发觉到祁灵那一种遽然而落的身形,他才觉察到这个娃娃,虽然不是他对手,但是相差无几,不可大意,尤其使他心里耽心的,是祁灵的玲珑机智,是万巧剑客自认为是罕见的劲敌。 这时候他一听祁灵说是“不在今天”,他心里一动,又不知道祁灵耍的什么鬼。 当时万巧剑客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怎么?是怕了么?你如此夸下海口,如何竟如此撇下就走?” 祁灵认真地摇摇头,说道:“鲁半班!你别尽为自己想得好,我要是怕你,我会站在此地和你讲话?我说生擒活捉于你,不在今天,那是有原因的。” 祁灵转过面,对丛慕白姑娘说道:“丛姊姊!你对他说。” 丛慕白姑娘大眼睛里,闪着愤怒复仇的火焰,切齿对万巧剑客说道:“要依我的心里,恨不得早就将你万剐千刀,以雪心头之恨,不过,我祁弟弟为人厚道,从不趁人之危,虽然对你这种万恶之徒,仍不例外,所以要给你一个准备充分的时间,再心无怨言的束手被擒。” 万巧剑客大笑说道:“好一个自圆其说。” 祁灵平静地点点头说道:“鲁半班!今天的天都峰,已经让我们深入心腹之地,任凭你有千种埋伏,万种机关,也是空白无用,你所倚仗的天都峰上的重重险阻,已经毫无作用,等于损去你的一条臂膀,再加上你面对我恩师暨天山两位老前辈之前,惶然之情,早已惴惴难安,在这种情形之下,我若出手,岂非落井下石,有趁隙之嫌,我生平最不愿趁人之危,以免使人不服。” 丛慕白姑娘仿佛此刻她已经按捺住心头怒火,睁着晶莹大眼,平静着神情,对万巧剑客说道:“我们知道你还有一桩心愿未了,再给你半年时间,让你多作准备,得偿所愿,然后,半年以后,我们再来天都峰,那时候,一切冤仇,从头结算。” 丛慕白这“一桩心愿未了”几个字,深深打人万巧剑客心里,当时神情为之一震,眼神一转,立即呵呵大笑,手指着祁灵正待说话,祁灵却向他摇摇手,笑着说道:“鲁半班!自称万巧之人,却如此心地愚蒙,你仍旧以为我们是畏惧今日之战,难能一胜,才如此自找台阶,以维师门颜面么?” 万巧剑客倒真的被祁灵一语说中心事,嘴角刚一挂上冷漠的笑意!祁灵又紧接着说道: “如此,让我留一点事物,帮你相信我所说的是句句真言,好让你在这半年之内,苦心准备,即使他日失败,你也死而无怨。” 说着话,回头和丛慕白姑娘互相对视一眼之后,各人从腰间取出一颗大小有如柿子、圆滑滑、黑黝黝的铁球,握在手里。 万巧剑客一见他们两个手里拿的圆铁球,当时脸色微微一变,两道眉峰,又紧紧皱起,眼睛一阵转动,然后才露出淡淡地冷笑,说道:“两个娃娃何处得来这种西藏番僧所使用的‘硫磺烈火球’?这种东西虽然厉害,在天都峰上却是不足以惊人,难道你们两个娃娃,就拿这件东西,借以狂妄么?” 祁灵沉静地点点头,笑道:“鲁半班!你的见识倒是很广,居然能知道藏僧所使用的‘硫磺烈火球’,不过,这回你却看走了眼。” 说到此处,祁灵转头向丛慕白说道:“丛姊姊!你且先让他见识见识!” 丛慕白微微一笑,右手微抬,只见一点乌星,闪电飞出,直向右侧不远数丈的一块大青石上疾射而去。 万巧剑客唯恐其中有诈,一旋身,倏地退后数尺,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轰”地一声,那真是晴空霹雳,白日焦雷,震得天都峰周围群山响应,回声如潮,附近十丈以内,都觉得一阵震动不已,而且那一块青石,已经有一大块,化为碎石如雨,四下飞溅,啸声不绝。 万巧剑客没有料到这样一颗小小的黑铁球竟有如此厉害,也确是他生平所仅见,这一颗铁球如果要是击中自己身上,任凭功力再好,只怕也要血肉横飞,死于非命,想到这里,万巧剑客瞥了一眼祁灵手上那一颗黑铁球,不由地从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祁灵玩弄了一下手中的黑铁球,含着一点得意的笑容,对万巧剑客点点头说道:“鲁半班!你可以看出这不是藏僧所使用的‘硫磺烈火球’,相信你也可以了解这一颗东西的厉害,任凭你机关遍地,埋伏满山;任凭你鲁半班剧毒满身,只怕也抵挡不了这一颗加身,而使你粉身碎骨。” 万巧剑客轻轻地“哼”了一声,嘴角欲撇未撇,眼睛不停地转动,半晌没有回答祁灵所说的话。祁灵接着说道:“祁灵方才已经说过,生平不愿趁人之危,我若此时此地,遽下煞手,虽然公愤私怨,均可一了,但是,你却死有未服之意,何况,与我当初生擒活捉之原意,也有不符,如今你当相信,半年之期,并非我祁灵白找台阶之论。” 万巧剑客眼神扫到方才那一块青石之上,瞬即又注视着祁灵,一声冷笑,正待说话,忽又临时顿住话头,心里闪电一转,暗自忖道:“是啊!我仍旧有一桩心愿未了,半年之期,何妨再碰碰运气,即使半年之后,仍旧是未能如愿,届时的情形,当不比今日为劣,至少神州丐道不会如此虎视在侧,我也不致如此处在四面楚歌之境,天都峰也不致如此门户洞开。” 万巧剑客如此一思忖之间,已经将利弊得失,衡量得一个透彻,当时,眉峰一散,笑颜微开,点头说道:“我若不许你半年之期,只怕不能死而心服的,是你们这两个娃娃,也罢! 我鲁半班少开善心,不动慈念,今天少不得要给你们一个例外,半年之后,天都峰等你们再来,若是届时不来,我要叫武林之中,血流遍野,尸集如山。” 祁灵笑了一笑,点头说道:“鲁半班!即使你能君临天下,也要被你这几句话,让上天所不能相容,鲁半班!我祁灵要在今日奉劝你一言,稍存善心,积福无穷,但愿半年以后,你能稍有觉醒,悬崖勒马,犹还未迟。” 万巧剑客此时心里正在想着另一个疑问,对于祁灵的话,根本没有听进去,一见祁灵转身告退,飘身越过那一条山溪,忽然心里一震,朗声大叫:“祁娃娃!你且站住。” 祁灵已经和对岸的五位高人,联袂起身,电闪而去,随风传来祁灵的回答:“鲁半班! 你放心!天都峰虽然地址已为武林所知,我可以保你半年之内,无人上门寻衅,你静心忏过亦可,苦心练功亦可,但请放心。” 这“但请放心”四个字刚一出口,一行七个人,已经几个起落,没于烟雾迷蒙,浮云飘渺的山麓。 鲁半班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将业已举起的右手,复又缓缓地放下,眺望着山下,没有任何举动。 鲁半班在这半年之内,究竟静心忏悔?抑或是苦心练功?对于天都峰,他是闭关自守?抑或是仍像过去一样,广派眼线,遍探消息?这都是后事,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祁灵和丛慕白随在五位高人之后,一路疾驰,大家默默无言,以奔雷闪电之势,离开天都峰,到达山麓,妙手空空第一个止住身形,向祁灵说道:“老弟!万巧剑客危害武林十余年,今天难得你有如此利器,何不制之于死命,使武林危机敉平,何必又要等到半年之后?你这不是……” 祁灵转过身来,对着妙手空空拱拱手,苦笑道:“老哥哥!这话说来话长,小弟确实是有不得已之苦衷。” 妙手空空闻言大吃一惊,瞠然而视,半晌无言,把一个见多识广的妙手空空,真的怔住了,他想不出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祁灵只要一举手之劳,便可以将一个为害武林的恶魔,震为血肉横飞,这有什么难言之隐?难道祁灵有何原因,使他不忍心杀害于万巧剑客鲁半班么? 神州丐道此时却呵呵地一笑,说道:“老偷儿!你休要如此楞头楞脑,事情说明以后,相信便没有什么可以引为神奇之事。” 说着话,神州丐道又转过身来,向大家笑道:“其实,我道人相信,感到纳闷的不只是老偷儿一个人,也不只是这一件事,白老儿早就有了气闷,我道人和天山两位书生,也未尽然知道其中究理,我们不妨就在此地,面对天都峰让祁灵和丛慕白他们两个人,叙说一下天都峰的经过。” 说到此地,神州丐道又笑了一下,说道:“老实说,祁灵你们两个娃娃,如此重回天都峰,不仅是我道人感到意外,也几乎使我道人下不了台阶。” 金沙伯乐没等到神州丐道说完,便抢着说道:“我老儿不明白的事情多着呢,我不懂你这个邋遢牛鼻子,究竟捣些什么鬼,例如说……” 神州丐道大笑说道:“白老儿!用不着例如说了,等到祁灵这娃娃说明白之后,你老儿尚有何事不明,少不得都要向你一一交待清楚,打了半天闷葫芦,如今一下也等他不得么?” 妙手空空瞅着祁灵笑了一笑,便不再迫问,大家一齐席地而坐,面对着清新秀丽,压盖五岳的黄山天都峰,听着祁灵叙述他从天都峰历险而回的一段经过。 丛慕白已经倚偎在紫盖隐儒的身傍,闪着喜悦而又迷惘的大眼睛,她没有讲话,只是和她恩师紫盖隐儒一样,静静地听着祁灵开始叙述,叙述那一段也有她在内的惊险新奇的经过。 祁灵端坐在一旁,稍微瞑目回想了一下,便开始说道:“弟子应该惭愧地先从天都峰失足于巧悬千斤闸之内,开始说起……” 祁灵在失陷于“巧悬千斤闸”内以后,既羞愧自己不小心失足,又愤恨毒手报应鲁子清的卑劣无耻,复又灼急于自己当前的险境,在这种情形之下,祁灵好不容易收敛住浮躁的心神,先求定静,再作良思,他这才想到自己那一柄喻为天下第一的七星紫虹软剑,宝剑既能斩金截铁,为何不能用以挖掘石头?趁顶上千斤闸石未曾下落之前,逐级掘阶,何消片刻时光,这千斤闸就自然可以撇之身后。 祁灵正是灵机一动,挥剑掘石之际,忽然又有一个新的念头,袭上心头,他不禁一击自己的头,跺脚说道:“我何其愚蠢到如此地步?我到天都峰只身深人,不顾危险为何?探看万巧剑客虚实,固是一事,但是,最主要的我是来追寻丛慕白姊姊的下落,听方才鲁子清之言,丛姊姊分明就是在我这个石洞的隔壁相连,七星紫虹既然可以掘级挖阶,为何不可以掘挖石洞,通达另一个石洞之内,和丛姊姊同阵而走?” 这一个念头,使祁灵神情为之一振,当时默念了一下方才落身而下的方向,复又运足五成真力,挥掌对石壁击去,果然一阵空谷回声,较诸其他方向不同,祁灵知道此时的时间,真是十万火急,不容有丝毫耽搁,呼吸之差,便可以决定生死,当时便毫不思虑,运足腕力,挥动七星紫虹,照准石壁,掘挖下去。 七星紫虹不愧是被誉之为武林第一剑,锋利无比,虽然吃亏在软剑上面,但是,辅之以祁灵的深厚的内力,正好相得益彰,尤其祁灵此时此地,争取点滴的时间,更是运足全身力量,不停地挥动宝剑,不消片刻功夫,已经挖掘了一尺余深的石洞。 这其间,虽然顶上的千斤闸石,不止两三次的轰隆隆向下移动,但是,丝毫没有分散祁灵的注意,他只是全神贯注地,在挖掘石洞。 渐渐地,祁灵感觉到不是上面千斤闸石的移动震动,而是隐隐约约地来自对面的震动,祁灵始而一怔,心里几乎一凉,闪电想道:“难道说是隔壁石洞,已经被千斤闸石落磐而下了么?” 这一念之下,差一点就是万念俱灰,全身乏力,但是,祁灵又一转念想道:“如果是隔壁石洞落下千斤闸石,只有一阵震动便会停止,为何连续震动到现在?” 如此念头一转,祁灵一振而起,左手一抬,对着石壁推去一掌,只听得轰隆一声,回音听得更清楚,响得更长时间,但是,回音未了,忽然也听到另一阵隐隐地轰隆之声,是响自隔壁。祁灵一听之下,不由地大喜而起,自言自语说道:“莫不是丛姊姊她也察觉到这边的异样声音,而回之以掌力么?” 如此自语说罢,不自主地大声叫道:“丛姊姊!丛姊姊!小弟祁灵来了!” 祁灵如此大声喊叫之下,震得原来那些石屑,都纷纷下落,但是,却听不到有任何回音,祁灵怔了一下,立即又想道:“我真是心神失常,为何颠倒如是?我还等待什么?何不立即挖掘过去?” 顿时神威大振,挥动七星紫虹软剑,整块的石头,纷纷下坠,忽然,祁灵一剑挥斩过去,立即觉得劲道一松,七星紫虹深没石内几达尺余。 祁灵大喜若狂,一拔软剑,左掌早就扣足十成真力,翻掌就是一式“五丁开山”,沉桩立式,嘿气出声,对准着宝剑留痕的那一块猛推过去,劲道刚一出掌,只听得哗啦一阵,砂石崩落,尘土飞扬,石壁之上,竟然应手而穿,现出一个洞口。 祁灵当时既没有思虑其他,更没有想到危险,立即一收七星紫虹,一穿身,式走“灵蛇出洞”嗖地一下,就在尘土迷漫,砂石阵落的情形当中,穿身而过。 刚一穿过身形,只觉得寒风一阵,银光一闪,直落面门而来,祁灵一时没有想到会有人拿着兵刃在这边等着他,他这样穿身过来,正好引颈受死,任凭祁灵一身功力如何精湛,在这种措手无及,事出意外的情形之下,也只有束手闭眼认死。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祁灵的耳朵里忽然听到一声:“嗳呀!” 祁灵就势一收小腹,双腿一沉,挺身而起,两眼凝神望去,只见紧站在对面的一人,正是丛慕白姑娘,手里仗着三尺青锋,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祁灵忘情地叫了一声:“丛姊姊!” 然后轻轻地说道:“是小弟祁灵来了!是小弟祁灵来到姊姊这里了。” 祁灵刚一说完这两句话,丛慕白姑娘忽然神情一振,猛地一撤手中长剑,朝着祁灵直扑过来。 这个石洞的范围本来不大,两个人相隔得又是很近,丛姑娘如此一扑上前,两个人早就抱着紧紧地,祁灵知道此时此地,丛姑娘在绝望关头,重睹一线生机,是如何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神激动。 祁灵也伸手紧紧拥抱着浑身颤抖着丛慕白姑娘,只是轻轻地重复地说道:“丛姊姊!小弟来迟了一步,让姊姊受惊了。” 如此过了片刻时间,丛慕白这才离开祁灵的怀抱,只见她两眼泪水盈眶,此刻两颊又飞上一层红晕,低低地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祁弟弟!我们这是相逢在梦里么?” 祁灵摇摇头,极力抑止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刚叫得一声:“丛姊姊……” 忽然头顶上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声音,还带着一阵砂石飞落而下,祁灵这才警觉到此时此地,还是身在险境当中,生命随时还是要受到危害。 心情一紧张,立即说道:“丛姊姊!这其间说来话长,我们还是赶紧设法离开险境。” 丛慕白姑娘点点头,说道:“祁弟弟!愚姊此时方寸早乱,千斤闸石当顶,应该如何才能脱离险境?” 祁灵突然一挥手中的七星紫虹软剑,说道:“丛姊姊!小弟这柄宝剑,暂作锄铲之用,先掘一处石洞,藏住身体,避开这即将下落的千斤闸石,然后再从长计议吧!” 两个人此时,也没有商量的余地,祁灵便按照方才挖掘石洞的方法,挥动宝剑,朝另外一个方向挖掘而去。兵家有曰: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说明,人每在生死关头,力量每每会源源而来。盖求生避死,就是一切力量的泉源。 祁灵虽然内力充沛,但是从进山到现在,未曾进得食物,按理早巳饥火中烧,而且方才又经一阵用力挖掘,精力受损,势为必然,但是,此时此地的祁灵,宛如一只出柙的猛虎,双手挥剑,只挖得石块纷纷下落,毫无累乏模样。 丛慕白姑娘也帮着搬开石块,如此两人合力之下,一个两尺见方的石洞,不消一盏茶的光景,已经挖掘而成。 祁灵缓了一口气,方一缓手,就听得头顶上又是一阵轰隆隆,石屑砂土又是纷纷下落,祁灵当时心情一凛,连忙回身向丛慕白姑娘说道:“丛姊姊!这顶上千斤石闸,眼见就要落下,我们且在这石洞中,暂时避过,再作其他道理。” 丛慕白姑娘虽然是武林儿女,但是毕竟还是女儿身,她想到方才自己见到祁灵那一刹间的激动失态,心中犹有羞意,如今看见这样两尺见方的石洞,要两个蹲在一起,不由地起了踌躇。 丛姑娘如此一犹豫之际,祁灵也立即想到了这个尴尬的情形,当时说道:“丛姊姊!你且先躲到洞中去,以免临时措手无及,另外待小弟再来掘大一些。” 丛姑娘一听祁灵如此一说,不由地脸上一红,但是,她也立即毅然说道:“祁弟弟!这顶上的千斤石闸,说不定立刻就要坠落,还是我们一齐都到石洞中,避过这一阵再说。” 祁灵还要说话时,丛姑娘倒是脸色一沉,正颜说道:“祁弟弟!在如此情急之时,你我还拘泥于俗礼么?祁弟弟如果坚不进洞,愚姊也只有在这洞外相陪。” 祁灵倒是为之感动不已,刚叫得一声:“丛姊姊!” 丛姑娘紧接着说道:“只要你我心地可对天日,处此危境,纵有男女之别,又有何碍?” 说着话,便拉着祁灵,双双避进石洞之中。 在这样两尺见方的石洞里,两个人不仅贴胸叠股,进而呼吸相闻,祁灵是一位正人君子,虽然此刻软玉温香抱满怀,却是丝毫没有邪念,当时,祁灵为了打破两人如此僵对的闷境,便开口说道:“丛姊姊!以前的种种,都是小弟错了!怪只怪小弟一点私心,灵智蒙蔽……” 丛慕白姑娘不等祁灵说完,便拦他说下去,摇摇头接着说道:“此时此地,还说那些往事做什么?” 祁灵也摇头说道:“不!小弟为此事,深自引为内疚,终日难安,若不是小弟在北岳生花谷,从姚老前辈那里,得知真情,这件事岂非由于小弟一点私心,造成终身憾事么广‘祁灵所指的,当然是指当日在紫盖峰看到丛慕白和紫盖隐儒的相拥的一幕,所引起的误会而言。 丛慕白虽然不知道祁灵所指为何,但是,从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当中,可以看得出,她已经对祁灵的一切,都有了原宥。 丛姑娘低低地说道:“祁弟弟!谁都没有错啊!只是一种可怕的巧合罢了,一切事情既已成为过去,又何必再三提起!此时趁着千斤石闸未落下之前,你我且闭目稍自行功,以准备下一个方法。” 祁灵说道:“丛姊姊!这些话,埋藏在心中,为时已久,今日难得如此机会,还是让我一吐为快。” 于是祁灵便娓娓地从紫盖峰头,那一段误会说起,一直说到北岳揭开真情;二次重到衡山……千言万语,说不尽心中悔意,也隐隐约约道不完内心情愫。 〈阅桨坠媚镆豢欧夹模染窒玻挥傻亟约旱尿祝匾蕾说狡盍榈募缟希庖欢晕淞侄砂蓿钟苫谏嗌俨ㄕ郏嗌倬眨氩坏饺缃窬乖谡庋;姆氖粗校嘤涤诨常ニ咧郧淞衷鲜拢咎硪欢渭鸦埃淙涣礁鋈硕际遣患坝诼遥牵舜巳绱讼噘讼嘁溃哺械教鹈畚薇撸腋n尴蓿橇松硗馍杏泻问隆? 正是两个人相拥相偎,温馨无限的时候,突然头顶上又是一阵轰隆隆地震动,而且震动的声音,听来距离头上,愈来愈近,两人不觉从甜蜜中惊觉过来。 丛慕白姑娘离开祁灵的怀抱,脸上红晕未褪,犹带娇羞,轻轻地叫道:“灵弟弟!……” 祁灵也立即叫道:“丛姊姊!小弟尚有一件喜事,未曾说与姊姊听。” 丛姑娘一听“喜事”二字,不由地又是红云上脸,娇嗔着说道:“灵弟弟!有什么喜事,你又忘记告诉姊姊呢?” 祁灵含着微笑说道:“只顾和姊姊谈我们自己的事,把这件重大的事,都给忘了,姊姊! 你可曾知道令师许老前辈,已经前往北岳生花谷会晤姚老前辈了么?” 丛姑娘果然心情大为振奋,说道:“是真有其事么?” 祁灵说道:“小弟前往衡山,就是为了这件事,恐怕此时,两位老前辈已经化尽前嫌,重圆破镜,这就像我们一样‘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丛慕白姑娘脸上又是一红,嗔道:“灵弟弟!别尽贫嘴了,我们身在险境,还如此乐以忘忧,真是有些不应该。” 祁灵当时也不禁感到不好意思,半晌没有说话,丛慕白姑娘怕祁灵真的着了恼,便又说道:“灵弟弟!我们身脱险境之后,再倾情的相谈好么?” 祁灵也知道丛姊姊的心意,连忙说道:“丛姊姊说的对,只要我们身脱险境,海阔天空,自由自在,还怕没有倾情相谈的时候么?” 说着话,祁灵又忍不住探出头来,向上看了一下,只见千斤石闸,低压当头,尚不知究竟何时,才能落下。 当时祁灵回过头来,对丛姑娘说道:“我们何必在此枯等千斤闸石落下呢?何不趁此机会,早定主意。” 丛姑娘点点头,说道:“灵弟弟!你如果不感到疲乏,愚姊尚有一法,可以一试。” 祁灵笑道:“性命攸关,即使累死也要挣扎,何况小弟此刻力有裕余,姊姊有何高见,请速说明,以便我们早日脱离此地。” 丛慕白姑娘说道:“此时此地,尚有何妙计可言,只不过是笨法子而已,我们轮班由这个石洞,慢慢向上掘上去,仗着宝剑锋利,仗着我们内力尚存,尚不失为脱险之策。”——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二章 投石先问路 双飞离天都 兵家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盖人置死地,更会激起一股求生潜力,在平时所认为不可为者,此时却能一鼓作气之下,化不可为成可为,此即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祁灵和丛慕白双双陷于黄山天都峰的“巧悬千斤闸”之中,上有千斤巨石压顶,随时可坠;周围则是方圆不及数尺的地窟,当可谓之绝境,但是,当祁灵和丛慕白会合之后,不仅化尽以前误会,而且爱苗遽生,心心互印,这一股绝处求生的力量,更为遽增千万倍而不止。 当时两个人凭着一柄其利断金的七星紫虹剑,和一股炽烈求生的欲念,向上掘挖地道,避开千斤闸石,慢慢地一块石头,一堆土,挖掘上去,这是一个极其艰苦的途程,但是,这是一个求生的途程,唯其如此,两个人在饥饿和疲乏之中,忘记了一切,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双手,和手中的宝剑。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当祁灵和丛慕白两个人,挥动手中的宝剑,掘开最后一堆土,让正午的阳光,洒进地道的时候,那是一份令人难以抑止的欢欣,在窄狭而潮湿的地道里,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紧紧地拥抱着,没有说一句话,两个人都默默地流着欣喜的眼泪,心灵深处灵犀一点,更因此而脉脉相通。 良久,忽然不远传来一声“轰隆”巨响,震得两人身边细土碎石,纷纷滚落,也震醒了两颗沉醉已久的心灵。 祁灵轻轻地仿佛是自语说道:“千斤闸石落了!” 丛慕白望着祁灵,也微微地点点头,两人都不禁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在这一对年轻人的心里,只是一瞬间的昙花一现,紧随着而来的,是激起豪气万丈,壮志无边。 祁灵对丛慕白说道:“丛姊姊!我们走。” 丛慕白极其圣洁地一笑,柔顺无比,却又爽朗无匹地说道:“灵弟弟!我们今日能脱离千斤闸石顿压当头之厄,天都峰上谅来再无能陷我们于危境,你我今日何必入宝山空手回?” 祁灵惊问道:“丛姊姊之意?……” 丛慕白沧然泪下,黯然说道:“灵弟弟!我不惜冒生命之危,不惜启你心里之疑,随鲁沂深入黄山天都峰,主要是在追寻不共戴天仇人之下落,今日能以不死之身,再现天都峰,若如此默默而去,不仅无以对先人在天之灵,亦无以对自己一番用心,所以,我要以九死一生之余生,向鲁半班讨回这笔血债。” 祁灵此时双手尚是扶持着丛姊姊,闻言之余,深沉地望着丛姊姊,缓缓地说道:“丛姊姊!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为子女者,为报父母之仇,即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惧。但是……” 祁灵说到此地,伸手拭去丛姊姊脸上的泪痕,接着说道:“报仇之终极,在使万恶仇人,伏首面前,才是上策,若趁一时之气,不能成功,身蹈危险,伯父伯母在天之灵,恐亦为之不安;” 丛慕白睁大眼睛说道:“灵弟弟!你是劝我目前要忍耐么?” 祁灵点头说道:“姊姊!你会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经过这次危险之后,对于黄山天都峰的情形,有了一次深刻的了解,若论天都峰上,自万巧剑客鲁半班以下诸人,虽然俱是武功极为不弱,而且都深得各家之长,但是,这都是不足以为惧的。” 丛慕白听到此处,便不觉慢慢地低下头,轻轻地靠在祁灵的肩上。 祁灵接着说道:“姊姊身受两位高人传授武林绝学,一身功力,自可睥睨群魔,小弟不才,也不甘辱没恩师声誉,而遇事畏缩如是,所以,若论个人功力高低,相信小弟和姊姊都有一胜万巧剑客的信心,但是,报仇雪恨,则不能与单纯的较量武功可比,只许成功,不能有一丝一毫失败之事……” 丛慕白听到此地,不等祁灵说下去,便接着说道:“灵弟弟!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祁灵露出微笑,说道:“丛姊姊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小弟之意,常言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天都峰上埋伏遍地,机关重重,而且其毒无比,你我今日就是一例,所以,在没有绝对把握稳操胜算之前,我们还是要忍耐第一。” 丛慕白忽然说道:“灵弟弟!照如此说来,只怕这报仇之事,遥远难期了。” 祁灵讶然说道:“姊姊!此刻我们身脱险境,重见天日,正好策划将来之时,姊姊何以说它是遥远无期呢?” 丛慕白说道:“天都峰上,既然不是单纯武功一项,可以稳操胜算,则不仅我和灵弟弟徒唤奈何,即使请得令师神州丐道老前辈,和我恩师和师伯到此,也是徒然,那岂不是遥远无期么?” 祁灵摇摇头说道:“丛姊姊!这信心二字,至为紧要,你我今日且离开天都峰,如果真的别无他策,再求助于前辈,天下无不可为之事,何况邪不侵正,善恶有别呢?” 丛慕白此刻才点点头说道:“是的!善恶报应,天理循环,自古丝毫不爽。灵弟弟!我听你的话,我们即刻就走,相信天都峰,会在我们手里,要他群恶伏首,万毒皆无。” 祁灵点点头,转身又伸手缓缓地推出一掌,暗使阴劲,蓄力潜送,将顶上一层土堆慢慢地推开,祁灵对上探望了一眼之后,复又俯首对丛慕白说道:“天都峰上虽然是埋伏到处机关重重,只怕他们此刻断想不到会有我们两人,从山里直奔山外,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兵家之上策,我们一路上,说不定会坦途康庄,一往无阻呢!” 丛慕白想了一会,说道:“既然我们以忍耐换取日后的全功,则今日离开天都峰,更要力求谨慎,灵弟弟!我倒有两点浅见,在我们未露身脱走之前,灵弟弟想想可否能行?” 祁灵说道:“姊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小弟自然敬聆姊姊高见。” 丛慕白脸上微微一红,心里感到一阵暖意,她只缓缓地,带着一点思虑之意说道:“其一,我们下山出境,要从危中求安,就是说,不从原路下山,要从天都峰上,横断内部,再从另一个方向,突出山境。” 祁灵点点头说道:“高明已极!愈是最危险的地方,愈是最平安,万巧剑客心机万巧,他也想不到在他天都峰禁境之内,会有两个外人,如此横冲直撞。” 丛慕白说道:“其二,我要先问灵弟弟!你对于轻功之绝顶功夫‘一苇渡江’和‘凌波虚渡’这两项极费内力的功夫,练得如何?” 虽然祁灵觉得丛慕白这第二意见,问得有些突然,但是,他相信丛慕白如此问来,是有她的用意,当时便随声答道:“小弟不才,多承恩师拼耗内力,助我行功,对于这一类轻功,尚能勉力为之。”丛慕白点头说道:“其实我这一问,是多余的,这‘一苇渡江’,和‘凌波虚渡’的轻功,虽然是轻功中的极致,等闲人不易练得,但是,灵弟弟是当今武林第一高人的门下,自然早经娴熟,不在话下,不过,我还要请教灵弟弟,对于这两项功夫,到了何种火候?” 祁灵起初被丛慕白如此一说,倒禁不住红云上脸,感到不好意思。但是,及到后来,丛慕白如此一问,立即肃然回答说道:“实不相瞒丛姊姊,若论‘一苇渡江’,十停之中,小弟已得九成,若论‘凌波虚渡’,尚须借物腾身,至多难越二十丈左右。” 丛慕白点头说道:“当然!‘凌波虚渡’至今能有何人,不凭借外物,蹈空飞渡,尚为不可预知之谜,而且武功之极限,能否达到类似御风飞行,远达数十丈之外,尚无人敢如此断言,灵弟弟能借物腾身,远飞二十丈,已经是难能一见,而且,就今天的情形而言,已经足够使用。” 祁灵恍然大悟,“啊”了一声,接着说道:“丛姊姊!原来你是准备以‘一苇渡江’和‘凌波虚渡’的功夫,用之于陆上,用之于天都峰上,作为脱身之策么?” 丛慕白说道:“方才灵弟弟对我晓之以大义,喻之以利害,我才决心暂忍一时,容图后日,既然如此,就应该安然而离开天都峰,不惹任何纠纷,方不负今日决心忍耐之初衷。” 祁灵点点头,他已经明了丛姊姊的用心,但是,他仍然一言不发,静静地聆听着丛姊姊再说下去。 丛慕白接着说道:“正如灵弟弟你方才所言,天都峰上,埋伏处处,机关重重,而且都是剧毒无比,我们除了以出奇的行径,则无法不惊动任何人,所以我才想起‘一苇渡江’和‘凌波虚渡’的轻功,此时此地,倒是可以一用,只要安然脱身数里之外,天都峰便可以撇之身后。” 祁灵静静地听完丛姊姊的话以后,点头赞道:“丛姊姊蕙质兰心,深察入微,令小弟无任敬服。” 丛慕白脸上也不由地微微一红,娇嗔地说道:“灵弟弟!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意见么?” 祁灵正着颜色说道:“当今之计,舍去丛姊姊方才的意见,实在别无妙法,不过,小弟对起程之初,略有两点意见。” 丛慕白这时候才将自己感到的一点娇羞,忘掉净尽,高兴地说道:“灵弟弟!这正是你说的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人在患难之中,思虑难免不周,正需要群策群力,以补他人思虑之不足,灵弟弟!你的意见是什么?快些说来,让愚姊洗耳倾听。” 祁灵一见丛慕白姑娘此刻已经将方才悲恸的心情,抑压得无踪,而感到高兴,祁灵在这几个月的历经风险之余,已经体会“含蓄”和“深沉”的意味,他觉得一个身背血海冤仇的人,未尽然就需要将愁眉苦脸,表露在外表,只有以一份开朗的心情,和一股无畏的决心,才能披荆斩棘,历经艰辛,拨开一天云雾,洗刷不世之仇,这就叫做:提得起,放得下。 所以祁灵很高兴看到丛姊姊的神情,逐渐地振奋起来,当时祁灵说道:“丛姊姊!我也不过是一得之见罢了,第一,我以为起程的时间,应该向后移挪,等到月上柳梢头,繁星眨万眼,我们再腾身起步,当然,如果今夜能够月黑风高,自然更为合适,倒是我们入山不久,忘却岁月。” 丛慕白含笑说道:“这才叫做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灵弟弟!你的意见正补正我的不足,我们虽然不是人约黄昏后,且等到月上柳梢头罢。” 祁灵也含笑说道:“丛姊姊!你此刻如此说话,使我回忆起紫盖峰头,你传授我紫盖掌力的时候,往事历历如绘,神情如昨,不过那时候的丛姊姊温柔娴静,令人可亲,而今除了这种感觉,依然存在外,更令人增加了风趣潇洒,令人可敬。” 丛慕白没想到祁灵会如此地说出他爱慕的心情,虽然两个人早已经灵犀互通,心心相印,但是,如此让个郎说来,难免还令人羞意无限,当时丛慕白姑娘,不由地轻轻啐了一口,粉颈低垂,娇嗔着说道:“灵弟弟!你这个人……” 身处如此危境之中,能有如此坦然心情,消磨这难逝的时刻,没有一点焦急忧愁的心意,不是具有大智慧,大勇气的人不能如此。 祁灵和丛慕白这种戏而不谑的情形,适可而止,祁灵接着说道:“丛姊姊!目前正是日渐偏西,傍晚黄昏尚有一段时间,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我们轮流行功调息一次,以便养精蓄锐,等到黄昏起程。” 丛慕白点点头,又抬起头来说道:“灵弟弟!我们都已经有很久没有粒米滴水进喉,此刻难免饥火烧心,功力要大受影响,调息行功,是必须的,这一段时间,倒正是得其所哉!” 祁灵说道:“如此事不宜迟,我先为丛姊姊护法。” 丛慕白眼睛略略一转,微一沉思说道:“时不我与,已经没有办法轮流行功,你我此时功行一大周天下来,恐怕已经是明月当头,夜将及半,灵弟弟!你也无须为我护法,让我们退回几尺之地,对坐行功,以免延搁时日。” 丛慕白说的倒是实情,祁灵点点头,两个人便缓缓地顺着地道,向下溜动了一会,停留在一段比较宽阔的地方,两人面面相对,静坐下来。 这一对武林儿女,彼此坦然无猜,双双在地道中,对坐行功,此其间难免有肌肤之亲,耳鬓厮磨,甚而呼吸相闻,互知心跳,但是,他们真正做到了“暗室不欺心”,无愧于心地的清白,尤其他们彼此瞬息之间,都浑然进而忘我境界,不知身外尚有何物。 这一次调息行功,是关系着性命攸关,彼此都以师门本命心法,大行周天,直到彼此醒来,双双睁开眼睛一看,从顶上漏下一丝微弱的星光,照到两人气爽神清的脸上。 祁灵首先开口说道:“姊姊!你醒了么?” 丛慕白微微点点头说道:“弟弟!愚姊幸不辱所望,此刻饥肠不辘辘,饿火不中烧,而外面又是月上柳梢头,已经不止是黄昏后的时分了,弟弟!我们走么?” 祁灵伸手按住丛姊姊,轻轻地说道:“姊姊!且容小弟走在前面如何?” 丛慕白知道这是祁灵的一份爱护之意,当下也没有坚持,只伸手和祁灵轻轻互握了一下,低声说道:“灵弟弟!我们不必过份小心,也不必过份大意。” 祁录应了一声,双肩一缩,足下微一用力,身似一条灵蛇,沿着地道,直窜而上,左手一招“力托天王塔”,且稳且缓地推开地道顶端的土块和石头,只听得“嗖”地一声,一条黑影拔起数尺,便又一掠身形,急遽下沉,掩身而落,停留在一块巨大的青石旁边。 眺目四周,但见青山树影,夜色沉沉,寂静得没有一丝异样。 再抬头看天,繁星万点,月影无踪,偶尔微风习习,树涛阵阵,兜起人一阵山中凉意,祁灵正是仔细打量周围的夜色,只见丛慕白姑娘,宛如一叶随风,从不远的地道出口,悠然飘到祁灵身边。 祁灵突然用一种极其感慨的语气,轻轻地说道:“丛姊姊!有道是: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丛姊姊!单看此时微光夜色,看那重重树影,叠叠石形,远有风涛荡耳,近有流泉如琴,此情此景,宁使人有置身画中的感觉,只可惜如此大好名山,竟被一个恶毒无边的鲁半班占住,使这样名山胜景,变成处处死域,到地危机,真是令人有不胜叹息之情。” 祁灵如此极为感慨地说了这一段话之后,丛慕白在一旁轻轻地说道:“灵弟弟!名山胜景,遭受到蹂躏,徒然感叹于事无补。” 祁灵点头沉重地说道:“姊姊说得对,徒然感叹于事无补,我要当此名山胜景,立下誓言,不使黄山还诸昔日清白,有负此生。” 丛慕白深情地望了祁灵一眼,轻轻地说道:“灵弟弟!我们走。” 这一声“走”字刚出口,只见丛慕白倏地拧身一拔,一式“乳燕出巢”,折转而起,微微听到一阵衣袂飘风,人已腾空三丈七八,人在半空中,忽地又一折身,式化“云龙三现”,蹬腿昂首,竟然向前平滑了一阵,这情形看在祁灵眼里,暗暗的惊诧,也暗暗地佩服,记得在夺取“千年灵芝”的时候,化身为“穆仁”的丛姑娘,已经迭次表现不凡,可是如今看来,就凭这一阵轻功,竟然使祁灵有自叹不如的感觉。 因而,使祁灵进一步惊服的是那位早年威镇江湖,如今双目已瞽,隐居天柱的千面狐狸靳一原,这位武林怪人,对他的传说,纷纭不一,有的说他是由于自己徒弟伤了他的双目,有的说他自己伤了自己的双目,才洗手归隐,靳一原的本身固然充满了怪诞之说,而其能在一个月之内,促使丛姑娘如此突飞猛进,宁不使人无法相信么?所以,此时此刻,祁灵对于这位业已归隐的靳一原,起了突发的崇敬与钦服。 再看丛慕白姑娘,在“云龙三现”的身式之下,向前滑行了数丈,忽然右手一抬,在微弱的星光之下,祁灵看得清清楚楚,一点乌星,闪电脱手而出,直向前面四五丈的地上落去。 丛姑娘这一瞬间的滑行,固然是快如流星,而那一点乌星却疾若闪电,脱手不到一瞬,已经飞落到地上,微微地传来一声轻微的回音,说时迟,那时快,丛慕白忽然双手一张,人像一片落叶,又像是一朵浮云,悠然而落,身形遽收,直落到方才落地的那一小块石块上面,但是,这一落足,也不过是像蜻蜓点水一样,微沾即起,二次腾身,如法炮制,又向前飞落而去。 祁灵这才明白,丛姑娘是用“一苇渡江”的功夫,来飞渡天都峰上的险境,所不同的只是渡江的一苇,如今变成了“投石问路”的石子,这种运用之妙,不仅是功力的高绝,而且尤其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丛姑娘这一种玲珑的心窍。 祁灵也不敢稍慢,他用手中七星紫虹,在身边巨石上挑下几块碎石,也立即振臂腾身向丛慕白的方向,疾追而去。 天都峰上说是步步危机,处处死域,并非夸大之词,可是,在这样繁星满空,微光蒙蒙的夜里,也断然没有想到有如此身手高人,在天都峰心腹之地,起落飞行,有人说:“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愈是最危险之地,愈为安全。祁灵和丛慕白这两个人如此脱离天都峰,是否就是这个道理? 当祁灵叙说到这里的时候,在场的天山双侠宇内二书生,以及妙手空空古长青,金沙伯乐白完元,都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只有神州丐道摇着手说道:“其实精彩之处,尚不在此,以我道人之见,他们离开天都峰之后,必有奇遇。” 神州丐道说到此处,转而向依偎在紫盖隐儒身旁的丛慕白姑娘笑道:“姑娘蕙质兰心,叙述起来较之祁灵,必为精彩动听。” 北岳秀士大笑说道:“道人!你要慕白侄女说来就是,何需兜售你那顶高帽子?” 说得大家也都笑了起来,于是,丛慕白坐正了身形,娓娓地接叙下去。 祁灵和丛慕白两个人一路之上,竭尽全力地交互施展着“一苇渡江”和“凌波虚渡”和轻功,像是一对北归鸿雁,心无旁鹜,只顾全力兼程,等到微月东升,夜已深沉之时,两个人腾身在一丛树林之上,蹈空而过,再落身而下之际,回首而眺,天都峰已经远离身后了。 这时候,祁灵和丛慕白几乎同时都有一阵意外的感觉,但是,紧接而来的,便是一阵起自心底的惶恐,方才全心全力,施展身形,腾空起落,可是如今事过境迁,都为自己捏一把冷汗。 如果行到中途,为人发觉,虽则无惧,但是,万巧剑客老羞成怒之余,全力施展毒计,我明彼暗,利弊分明,万一不幸两人之一,中了暗算,此行后果何堪? 两个人仿佛都有同感,浑身为之栗然,等到彼此回神,凝眸而视的时候,双方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扑到对方的胸前,紧拥无声,直至良久,才各自松手,祁灵这才低低地说道: “丛姊姊!天都峰上自诩为天罗地网,如今却是如此任我等逍遥无阻而出,若不是他们狂言不堪一击,便是天意如此。” 丛慕白此时含着圣洁无比地笑容,望着祁灵说道:“灵弟弟!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鲁半班厄运之期可卜,善恶有报,丝毫不爽,否则天理何存?只要我们不妄自菲薄,灵弟弟!来日你扫荡黄山,扬名五岳,还有疑义么?” 祁灵摇头笑道:“丛姊姊!别尽说奉承小弟之言,此时饥肠早经辘辘,你我再前行一程,待天明时,再找寻食物,决定行踪。” 一提到“决定行踪”,丛慕白便顿时有了沉重之意,当时沉重的叫道:“灵弟弟!饥肠虽是辘辘,而未来却是更费思量,我们虽已脱身险境,但是,今后究应何往?难道我们真的只有求助于恩师他们这些前辈么?” 祁灵一听丛姊姊提到今后的去向,和他一样,将方才脱身天都峰的一股喜悦,又渐渐地淡忘了,代之以沉吟与思忖。良久,祁灵才接着说道:“求助于恩师他们这些前辈,自然是理所应该,因为扫除万巧剑客这等武林之害,尚不是我和丛姊姊独力所可以奏功,至少在目前确是如此,但是,我和丛姊姊一样,有同样的感想,既然天都峰不是武功所可以决定成败,求助于我们恩师这些前辈,又于事何补;?岂不是徒然增加他们这些老人家为我们操心么?” 丛慕白仰起头来,迷惘地说道:“如此说来,难道我们就如此暗中摸索,等待机缘么,那又将等到何年何月?” 祁灵知道丛姊姊又想起了她自己一身血海深仇,而有迫不及待的感觉,事实上,祁灵又何尝不是盼望早日得到破除天都峰的良策,以慰铁杖僧,千手剑沙则奇他们在天之灵?但是,在这短时间之内,使他同样也有茫然与迷惘的心情。 这一对武林儿女,自险境脱身,便双双沉思到未来的去处,几乎到了忘我的境地,这是一种孝思与信义所使然,是真情真性的人,才能如此。 黄昏弦月,逐渐中天,繁星逐渐稀落,冷露沾衣,晨风似翦,忽然不知是从何处,遥远地传来一声鸡啼,使沉思中两人,都为之一振。 祁灵忽然说道:“丛姊姊!远处鸡鸣,必有村落人家,天明疗饥有处了。” 丛慕白轻轻地应了一声,没有回答。 祁灵又兴奋地接着说道:“另外尚有一事,不知丛姊姊是否同意小弟的浅见。” 丛慕白略有诧异地抬起头来,望着祁灵说道:“是否灵弟弟对于未来去处,已有所得?” 祁灵点头说道:“丛姊姊当年化身穆仁,令妙手空空这等见多识广的高人,也不能识破,而且,丛姊姊取千年灵芝液,救助少林高僧本因老和尚,医道手法高明,使当今武林医道圣手逯雨田也为之叹服,这易容之术,与医道之学……” 丛慕白没有等到祁灵说完,便雀跃而起,说道:“灵弟弟!你是说传我武功、医道、易容之术的那位世外高人么?” 祁灵点头说道:“正是这位老前辈,丛姊姊!你知道我提出这位老前辈的用意么?” 丛慕白沉吟了一会,说道:“老人家医道惊世,武功奇绝,自然是破天都峰的有力高人,但是,我不明白灵弟弟你此刻提出这位前辈的用意何在,论武功,令师神州一丐道,和我恩师师伯宇内二书生,较这位前辈更是功高绝顶,论医道,回春圣手逯雨田亦不弱于这位老人家,何故单单要请他……” 祁灵摇头说道:“丛姊姊!你随这位老前辈天柱山习艺一月,你知道他的身世否?” 丛慕白摇摇头,说道:“我没有敢问,他老人家也没有告诉我,后来约略听到恩师提到一二。” 祁灵接着说道:“那位老前辈他是数十年前,威镇武林的千面狐狸靳一原。” 丛慕白闻言,脸上颜色略略为之一变,但是,立即就恢复原状,安详地站在那里,静听祁灵说下去。 祁灵接着说道:“这位老前辈返璞归真,固然是武林一大喜事,但是,也是武林一大损失,因为,他的易容之术,和医人之术,还有善造各种机关埋伏,剧毒暗器的精功巧技,从此无人能继其后。” 丛慕白啊了一声,眼光里流露出异样的光芒,凝视着祁灵。 祁灵依然平静地说道:“天都峰上所有令人难以破除者,是那些步步危机的机关埋伏,如果能得到靳老前辈的大力相助,这一难关,岂非迎刃而解么?” 丛慕白嗯了一声,表情似乎没有祁灵那样的兴奋,只是缓缓地点着头,接着祁灵的话,说道:“灵弟弟!你的话,确是想得周详,但是,我却还有两点说明。” 丛慕白说完这句话,便微微地一笑,对祁灵凝眸深情地说道:“你我此时此地,忍受腹内饥火,在此思索去处,灵弟弟好不容易想出一份助力,我却要提出相左意见,灵弟弟不会以迂阔相责于我吧!” 祁灵抢着说道:“丛姊姊!你说这句话,岂不令小弟感到汗颜么?” 丛慕白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坦然说明了,灵弟弟!靳老前辈果如你所说,他是苦海回头,返璞归真,必然是他老人家已经勘破尘世之事,才归隐山林,如今只怕他不会再次重蹈江湖恩怨的漩涡,此其一。” 祁灵听了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思,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 丛慕白又接着说道:“第二,靳老前辈双目已瞽,虽然武功依然,行动照旧,但是对于这种机关埋伏,是否能够如明眼人那样了如指掌?” 祁灵听完丛慕白这两个问题之后,霍然抬起头来说道:“丛姊姊!以小弟的浅见,姊姊方才所提的两个问题,都不足以阻止我们前去拜访靳老前辈的用心,其一,虽然他老人家归隐山林,对于除暴救世之事,他不会漠然视之,否则,相信丛姊姊你也不会获得他老人家的如此刻意传授武功和医道的。丛姊姊!你说是么?” 丛慕白沉吟良久,也觉得不无道理。 祁灵又接着说道:“我们求教于靳老前辈,并非要他亲自临阵当先,去到黄山独力对付万巧剑客鲁半班,而是请靳老前辈指点迷津,使我们对于黄山的机关埋伏,知所应对之策,这与他双目已瞽,并无多少妨碍之处。何况……” 说到此处,祁灵声调转昂,朗朗说道:“扫除黄山鲁半班,一则为武林除害,再则为亲人师友报仇,此事也不能假手于人,即使靳老前辈他能为我们独力承当,扫除魔氛,也不是我们本愿。丛姊姊!你以为然否?” 祁灵如此说得慷慨激昂,丛慕白自然也就听得口服心服,她轻轻地点着头,望着祁灵说道:“灵弟弟!你见解精微,令愚姊心服无地。” 祁灵一听丛姊姊如此一说,反而脸上一红,嗫嚅地说道:“姊姊!你见怪小弟说话太过猖狂了么?” 丛慕白正颜说道:“灵弟弟!我句句实言,我如何会怪你呢?只是我仍旧在耽心,靳老前辈与我一月相处,难得有一句话说出口来,其人性格之怪,从所未见,只怕此去天柱山,不易应允,也不易一见。” 祁灵点头说道:“武林高人,多有怪癖,此去别无他法,唯诚而已。” 丛慕白说道:“灵弟弟说得极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凭着我们一点诚心,一定可以获得靳老前辈的应允。” 说着,丛慕白又轻轻地笑了起来说道:“我们忘了饥饿,在此深思雄辩,此刻事既已得结语,倒令人有饥火上升之感。” 祁灵也笑道:“天色将明,前面村庄炊烟已起,我们去寻个村店,疗饥歇脚,然后蓄精养锐,直奔天柱山。” 两个人果然迎着朝霞,踏着晓露,找到了一家村店,白饭村鸡,饱餐一顿之后,尽情地休憩一回,便取道而行,直奔天柱山。 这一路行程虽然走来不近,但是,在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的去心似箭的情形之下,也无须多日,便逐渐少见平原,多见高山,进入了潜山境地。 丛慕白二次重来,虽然不是识途老马,却也算得上是熟路轻车,她和祁灵在野人寨稍作歇脚,备足干粮之后,便开始攀登这一座号称天柱的高山。 天柱山位于安徽中部,孤峰突起,擎天一柱,若是在天高气爽的晴天,周围近百里,都能看到那孤矗云霄的山峰。 天柱山主峰名曰飞来峰,山峰之颠,有数十丈方圆的一块巨石,斜压当头,传说是当年天柱山日夜暴长不已,天降飞来石,以镇压之,虽然此种传说是荒诞不稽,不值一信,然而,飞来峰生长得奇怪少见,确为事实。 由于天柱山形势奇险,飞来峰神秘的传说,自然引起不少骚人墨客,登临探胜,但是,也由于飞来峰山势陡峭,而且白石晶莹,鲜生树木,探幽寻胜的人,至多能到达天柱山麓,便要知难却步,对于那独矗云霄的飞来峰,始终是可望而不可即,即使有那些大胆的樵子,采药的商人,肯冒生命危险,也登不上毕陡悬岩,也就因为这种关系,天柱山始终在人们心中,居有神秘的意味;而飞来峰更是神秘不可蠡测的地方。 祁灵和丛慕白在未曾到达天柱山麓之前,两个人都是心似离弦之矢,日夜兼程,盼望能够早日到达,但是,及至一旦到达天柱山麓,两个人又深深地体认,纵使如何焦急,也无济于事,既不知能否见到千面狐狸靳一原,即使见到这位高深莫测的靳一原,又能否获得他的允诺,再出山林,以已残之身,为当今武林,助一臂之力。 所以,祁灵和丛慕白到达天柱山麓,立即换以一种游历名山景仰古迹的心情,慢慢地寻访,当天两人歇脚在山麓名刹马祖寺,从香火和尚口中,约略知道一些天柱山的形势之后,两个人竟然趁着月色,夜上飞来峰。 山高无路,险境丛生,一步之差,便会令人饮恨终生,葬身万丈深谷,但是,造物者也正是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胸襟,来对待宇宙万物,做到绝对的公平,飞来峰是如此之险,但是,如果能够越过一分险阻,所给予人的却是一分极高的享受。 祁灵和丛慕白一路默默无言,凝神提气,越过独石桥,走过鲫鱼背,翻过回音崖,穿过不堪回首,再登上落心岩……每越过一道险境,便更进一层体认到天柱山飞来峰的美,尤其是深夜登临,更令人在提心吊胆之余,有目不暇给之妙。 山高月近,天色深蓝,遥望远处,但见一片云海,瞬息千变万化,波涌汹涛,令人有置身孤岛,遗世独立的崇高意境,再看周围,白石晶莹如雪,虬松蜿蜒如龙,挂泉飞舞如线,俄而阵阵微风吹来,还带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这景色只应画中有,这境界直是人间无。 在此时此地,沐着如银的月光,观赏着飞来夜色,较之白天,远处瞻仰,又别有一番难能见到的韵味,在白天所见到的是雄伟,是险峻,是挺拔,是惊奇;但是,在如此月夜,所见到的,却是无限的秀丽,无比的柔和,无边的宁静,但是,这些白天所见不到美景和美境,是祁灵和丛慕白历经艰险,所得来的。前人咏诗:“不是一番寒澈骨,焉得梅花扑鼻香?” 这正是造物者的公平,也正是启示着人生的意味,和生命的历程。 祁灵和丛慕白两个人默默地立在飞来石不远的落心岩下,彼此灵犀互通,两个人仿佛都有同样的感受:“唯有不屈不挠,才能终底于成。” 两人沐受在这种宁静幽美的情境之中,良久,祁灵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丛姊姊!你在天柱山将近一月时光,这些地方你已来过么?” 丛慕白摇摇头说道:“我虽然在天柱山停留了一个月,真正领略到天柱山景色,今天和你一样,还是第一次,整个一月时光,都消磨在埋头苦学之中。” 祁灵忽然说道:“丛姊姊!你苦学之处,究在何所?我们寻找靳老前辈,何不先往彼处?” 丛姑娘顿时大悟,失声笑道:“灵弟弟!我们真是舍近而求其远,明知道飞来峰茫然无绪,无从找起,何不先到靳老前辈住居之处?虽然靳老前辈行踪无定,未尽然就在住居之处,但是,究竟比起这样茫然乱找,要易得线索多多。” 说着两人都不禁笑了起来,也都觉得两个人都是自负聪明一吐的人物,而今却是糊涂一时。 丛慕白当时叫道一声:“灵弟弟!请随我来。” 说着话,丛姑娘旋身一扑,衣袂飘起一阵微风,纵落心岩上,转身直向右侧深不见底的谷底飞扑而下。 落心岩名为“落心”,是因为它是孤立一根石柱,虽然与周围只有两步相隔,但是这两步相隔之间,却都是深不可测的深渊,尤其是此刻时当深夜,虽有月色当头,却是迷蒙不可见的白茫茫一片,要是白天人立其上,难免心为之落,胆为之碎,“落心”二字,由此而来。 丛慕白姑娘如此翻身一扑,顷刻坠落于白茫茫一片之中,隐而不见,祁灵却禁不住要高声叫道:“丛姊姊!你要小心。” 这一声喊叫,在这样寂静无风的深山之中,顿时引起一阵如潮的回声,但是却听不到丛慕白姑娘的回答。丛慕白知道是自己的疑心,便笑着说道:“我以为灵弟弟怪我没有事先说明,害得你平白地吃了一惊。” 祁灵这才笑着说道:“我怎么会如此无理责怪姊姊呢?我只是在想,靳老前辈的匠心设计,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这一根藤篮怎么会如此自动地荡过来接人呢?岂不是令人神奇莫测,为之神往么?” 丛慕白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靳老前辈当初告诉我这条路径的时候,他只说明如果没有抓到身后的山藤,便自然会有一个藤篮迎上来,至于究竟是什么原故,至今我也是莫测高深。” 祁灵摇头叹道:“靳老前辈真是夺尽造化之妙,集天下玲珑心窍于一身,当年他的双目不瞽,难怪他要独镇江湖,无人能与之抗衡了。” 丛慕白忽然想起一件事,笑着说道:“灵弟弟!你也是玲珑心窍,才智过人,而且一身武功出众,如果灵弟弟生在当年,与靳老前辈倒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一时瑜亮,难分高低了。” 祁灵摇头笑道:“丛姊姊!我那里能与靳老前辈这等天纵奇才相比拟呢?” 说到此处,祁灵忽然又豪情万丈地笑了起来,说道:“不过,如果小弟是生在当年,遇到靳老前辈这等高人,倒是不愿意失去领教的机会。” 说着话,祁灵又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说靳老前辈天纵奇才,其实应该说是天忌奇才,像他这等高人,竟会到头来双目失明,岂不是天忌奇才么?” 丛慕白也有同感,两人顿时有不胜嗟叹之意。 良久,丛慕白姑娘说道:“灵弟弟!你方才不是说那一只藤篮是靳老前辈匠心设计,夺尽造化,其实下面一段行程,更是令人咋舌心惊,更要令人叹为观止。” 说着,携着祁灵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向下指去。 这一堵横列的石头,和顶上那一个“落心岩”,生得有异曲同工之妙,落心岩是孤伶伶的一根高达数十丈的石笋,矗立在深谷之中,伸展到飞来石之下,这一堵横石,却凭空而来,从落心岩的旁边伸出一根长达一丈余,犹如一只手臂,伸展在半空中,左右周围,都是虚无飘涉,下面自然是深不见底的山谷。 丛慕白伸手所指的对面,是和这一堵横石相距七八尺的毕陡无痕的削壁。 祁灵在这样迷蒙蒙的水雾当中,月色已经黯然无光,凭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出对面的削壁,不仅是毕陡无痕,而且上面丛生藓苔,湿辘辘,绿荫荫,看来其滑如油,再向下看去。 便茫然别无所见。 丛慕白姑娘说道:“灵弟弟!你看,对面那一堵削壁,便是下达靳老前辈的居处,唯一途径。” 祁灵为之栗然了,他再三的估计那一堵毕陡无痕的削壁,慢说上面尚有层层藓苔,就是没有这种其滑如油的苔痕,也无法沾身,任凭再好的武功,游龙术,壁虎功,都无法从这一堵削壁上安然的溜下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由于削壁之下,是深不可知的山谷,谁有这等能耐,能够全仗一口真气,运用游龙术,壁虎功,游下这等数十丈的削壁?要是还有办法,便仰仗大力金刚指法,或者运用手中的宝刀宝剑,凿壁成阶,逐阶而下。 祁灵止不住一阵猜疑,望着那一堵削壁,半晌没有说话。 丛慕白说道:“靳老前辈当初选择这个地方,作为归隐之处,就是喜爱这个地方出落得奇而险。他选中此地之后,对于这里的周围,也确实下了一番功夫。”说到这里,丛姑娘指着削壁,向祁灵说道:“这里周围不仅是夜间看不清楚,就是日正当空,也只不过是稍有一些光亮而已,所以在日正当空的时候,才可以看得清楚两三个钉桩。” 祁灵这才恍然问道:“丛姊姊!你说是利用钉桩钉在削壁之上,逐级而下么?” 丛慕白点点头,接着说道:“这一堵石壁究竟有多高,我也茫然不知,我只知道从此处攀钉逐级而下,约在七级钉桩之后,有一狭可通人的石隙,便是通往靳老前辈的居处,而在这狭可通人的石隙之下。还有多少丈深浅,那正应着两句古诗:‘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了。” 祁灵点点头,再次运用目力,向石壁上面看去,只看到约在三五丈之处,有一根长约五寸的铁钉,露在石壁外面,便向丛姑娘问道:“姊姊知道这每一根铁钉之间,约有多大距离?” 丛慕白说道:“铁钉与铁钉之间,相隔约有五丈,五丈的距离,飘身而下,算不得惊险,但是,一则因为岩下水雾迷蒙,目力所及不远,不易看到下一个钉桩的位置,二则这些钉桩的位置是按照北斗七星钉在石壁之上,错过一个钉桩,只有坠身岩下的结果,所以,这一段铁钉桩道,显得惊险无比。” 祁灵注视着削壁上那一根钉桩,心里盘算着:“五丈距离,视力不清,等到看清楚钉桩之时,只怕身形业已飞越而过,这确是一件险事,不过,尽量缓住身形,以补助目力之不足,便也无险可言了,至于七星位置,只要能够缓住身形,管他斗杓在上还是斗柄在上,都不足以致人于迷乱。” 祁灵思忖了一阵以后,便向丛慕白说道:“丛姊姊!我们在此地久等天明,太浪费时间,而且即使等到天明,但是不到正午,依然与现在没有两样,所以,小弟之意,即刻走桩道下去,早些寻到靳老前辈,免得在此地空白耗尽时间。” 丛慕白闻言微微一惊,立即摇摇头说道:“灵弟弟!并非愚姊不能相信你的功力,我相信五丈高低,即使视力不清,也不足以阻住灵弟弟安然下落,但是,事情只怕万—,灵弟弟何必要冒此万一之险?等到天色大明,虽然光亮依然如此,但是,岩下水雾则稍为稀薄,凭灵弟弟目力,便不难看到十丈远近。……” 祁灵没有等到丛姊姊说完,便笑着说道:“丛姊姊!你的关心,小弟感激!但是,遇事难求万全之策,如果遇事讲求万全,只怕这天柱山飞来峰下,便是寸步难行,并非小弟有意违背丛姊姊的好意,而是另有一念,使我感到,多作思虑,恐怕要被人认为畏首畏尾。……” 说到此处,祁灵收敛住笑容,伸手紧握住丛姑娘的一双柔荑,恳声地说道:“姊姊!你并非不能想到此点,而是由于你对小弟关心至切,所以才使姊姊变得如此小心。姊姊!我总以为,如果靳老前辈没有离开飞来峰,我们一行来到此地,早就尽在靳老前辈的注意之中,若在此地此时,稍有思虑,恐怕就要被靳老前辈目之为怯懦之人,以靳老前辈那种豪情万丈的人看来,对于怯懦之人,恐有难得欢迎之意。” 祁灵这一段委婉说来的话,正是说中了丛姑娘的心中。 丛慕白随干面狐狸靳一原习艺一月,自然对于靳一原的为人,多少有些了解,要是让他将你目为怯懦不前之人,他绝不屑于与之相见,但是丛慕白虽然知道这种情形,却让自己对祁灵的关怀,所为之掩盖了。 祁灵如此缓缓说来,丛慕白的娇靥泛上一层红晕,当时羞怯地望着祁灵,轻轻地说道: “如果要依灵弟弟你的意思呢?” 祁灵依然在握着丛姑娘的双手,郑重地说道:“依小弟的意见,即刻就沿着这条桩道,前往靳老前辈居处。”说着话,祁灵又露出笑容,望着丛姑娘。说道:“姊姊走这条桩道,自然是轻车熟路,闭目可达,因此小弟还要请姊姊慢小弟一步,否则有姊姊在前面引导,这条桩道对小弟又有何险可言?” 丛慕白姑娘此时已经完全让祁灵这种豪情壮志所倾服,没有丝毫相反的意见,只是深情地望着祁灵一眼,微微地点点头。 祁灵当时松开姑娘双手,含笑说道:“如此小弟就有僭了。” 说罢抱拳一拱,右足柱地,全身一旋,青衫顿时飘起,搅起一阵劲道不大的风力,使那迷蒙蒙的水雾,鼓起一阵波涛汹涌,就在这样白雾翻腾之际,祁灵一个折身,宛如大雁脱群,夜落湖滨一般,悠然掠翅而下。 祁灵如此一落身,立即人在半空中提足一口真气,将本是掠翅下落的身形,变得更慢。 而且此时祁灵左手拽起青衫一角,鼓起岩下冷风,更缓住人下落的身形,就在这种情况之中,祁灵已经瞧见了第二根铁钉的位置,而此时,他也正好落到第一根铁钉的附近。 说时迟,那时快,祁灵一伸右手,搭住那根露在外面的铁钉,将悠悠下落的身形,立即顿住,也就在这样一顿之间,祁灵便从容地气走丹田,力贯全身,二次离开钉桩,再度翻身下落。 祁灵就如此借桩缓气,凝气看桩的情形之下,连换六根钉桩,他已经落身在北斗七星杓底那根钉桩之上。 此时。祁灵撇开青衫,换出左手,用食中二指,吊住钉桩,以好整以闲的心情,再向周围看去,只见脚下风声吼吼,其黑如漆,正如丛慕白方才所说,在这根铁钉之下,还不知道有多深,而且此时冷风凌厉,透骨阴寒,更使人有一种无端生畏的感觉。 祁灵向前面看去,斜斜地有一根铁钉,钉在五丈开外,而且在铁钉之旁,果然有一个才可容人的石隙。 这一段极为艰险的桩道,祁灵在安然走过之余,心情为之一松,便长吸一口气,借着一推之力,不似方才那种悠然飘忽的缓进,而变得劲射疾弹,直向那斜斜远在五丈开外的铁钉一掠而去。 在祁灵的心里,只剩下最后一根铁桩,如此一掠之间,只要在那根铁钉之上微一借力搭手,便可以向那石隙中掠过去,无须要多作停留。 可是,当祁灵闪电飘风一掠而至最后那一根铁钉,右手刚一搭上钉桩,已经面对石隙,正准备松手一送,纵身进入石隙的一瞬间,祁灵顿然大吃一惊,右手食指和拇指一使劲,长吸一口气,吸腹收胸,将前冲的身形,极其勉强的收住,并且双腿一伸,人像一个大蝙蝠,紧紧地贴在石壁之上。 原来祁灵在借力腾身,正准备纵身入洞的瞬间,忽然发现石隙之中,伸出两柄雪亮耀人的长剑,在石隙前面,形成一个十字交叉的刀门,分明是拦住祁灵的进路。 若论祁灵的功力,区区两柄长剑,尚无能拦住他的进路,凌空弹指断剑,出掌震飞来人,也不过只要一瞬时间,祁灵便可以进入这个石隙之内。 但是,就在祁灵在最后一根铁钉之上,欲动未动之际,他看到两柄宝剑伸出,心里电光火闪地一转:“这两柄长剑在如此雾气迷蒙之中,仍然能够如此闪着耀人的光芒,必是两柄利物神兵,不可轻视。” 紧接着吸气留身,同时心里又想到:“千面狐狸靳一原既然隐居在这飞来峰上,这个石隙又是他居处的进路,卧榻之旁,岂容旁人鼾睡?如果不是靳一原本人,至少也是与靳一原有关,我纵然有此功力,破关人洞,也不宜于此时此地,开罪于人。” 就在这样念头一动之下,祁灵将身形紧贴在石壁之上,同时再留神看去,这一看之下,把刚才这-—阵惊意,顿时化作哂然,原来两柄长剑交叉十字地拦在洞口,而持剑的却是两只大黑猩猩。 祁灵立即想起,当初紫盖隐儒告诉他,丛慕白在飞来峰一段奇遇的经过,其中就提到有两个黑猩猩的事,如今这两个黑猩猩遽然出现在这石隙之中,足以证明靳一原本人尚在居处,并未到旁的地方去,这两个猩猩,正是在这石隙之前,尽守护之责而已。 祁灵知道这种猩猩,在靳一原调教之下,都已经通灵,相信自己说明来意,道明身份,便可以不须彼此破颜动手,便可以进入石隙之中。 所以,祁灵当时倒不是着急如何对付这两头猩猩,而是耽心头上面的丛慕白,万一丛姊姊等不及,也于此时飘然而降,自己堵在这里,岂不令丛姊姊也弄得上下不得,险象丛生么? 祁灵一想到此处,先仰起头来,向上叫道:“丛姊姊!” 祁灵人在空中,只借着两指之力,和腹股之间所起的一股吸力,贴在石壁之上,赖以不坠,自然不能全力呼叫,但是,如此引声高叫之余,只听得回声辽远,许久尚听到隐隐约约的回声,可是,却没有听到丛姑娘的答应。 从第六根钉桩起,至顶上方才所站的石梁上为止,也不过二三十丈之谱,祁灵如此喊叫,丛慕白姑娘应该听到,为何没有应声?祁灵心里起了疑虑,而生了忧心。 在祁灵叫出第二声,依然没有应声之后,祁灵心里止不住在盘算:是回去察看丛姑娘的情形?抑或是先进石隙? 回到方才那石梁之上,只须几次借力拔身,较之方才飘身下降,要容易得多,要进入对面的石隙,只要说明几句话,也必然可以如愿,在这两种都不困难的情形之下,祁灵究竟要选择何者? 如此心中一盘算之后,立即再度扬头,力逼丹田,扬声大叫:“丛姊姊!” 这一声大叫,只震得周围的雾气汹涌翻腾,回声如雷,隐隐隆隆,祁灵自己也因为这样一声全力呼叫,几乎使他荡开石壁,松去双指。 但是,这样一声喊的结果,良久,依然没有一点应声,祁灵心情突然因此向下一沉,当时左手一推,右手一收,身形向上一引,立即展开一式“潜龙出渊”,便要腾身上拔,沿着这一条桩道,回到原来的石梁上去,察看丛姊姊的安危下落,为何不回答他的叫喊? 祁灵他断没有料想得到,就在他如此揉身上拔,腾身欲起之时,只听得身下呼、呼两声,两股劲道直向祁灵下盘袭击而来。 这件事起得太突然,祁灵已然无暇仔细先察看明白,这一式“潜龙出渊”,业已劲出功行,索性右手一震一送,使上拔的身形,立即嗖地一声,冲空而起,便将下面这两股劲道,从脚下闪过。 祁灵是何等人物,即使是躲闪腾挪,也要将对方来由察看清楚,所以,在他上拔冲空,突起三丈之余,他不再向上引伸,去攀取钉桩,而是吸腹缩腿,转侧回身。疾变身形化为“陨戥少地”,反而向下落来。 而且他在此时,七星紫虹业已随式弹出剑鞘,只听得“克嚓”一声,七星紫虹应声而入,插进石壁深达一尺余,祁灵下坠的身形,也就在这样一带之下,稳当当地,停留在第六根钉桩和第五根钉桩之间,而他的两道眼神,也力逼凌厉地朝那石隙中看去。 石隙本只仅能容身,如今竟被两个大猩猩挤在洞口,龇牙咧嘴,冲着祁灵直乐,不用说,方才那两股劲道,不知道是这两个猩猩,打出两件何种暗器,暗算于祁灵。 祁灵此时心中禁不住有些气愤,他以为像这两头猩猩,既是通灵之物,就不应该如此不够光明磊落地,趁人腾空上起,毫无敌意之时,暗下毒手,祁灵心中暗暗恨道:“今天是我祁灵,要换过旁人,不是身中暗算,便是失手下坠,命丧深渊,这两个畜牲可恶。” 但是,祁灵仍然忍住自己的气愤,他总要看在干面狐狸靳一原的面上,不愿意为些小事开罪于人。 当时祁灵人停在石壁之上,向下面石隙两个大黑猩猩发话说道:“我是神州丐道门人祁灵,特地和丛慕白姑娘,同阵前来,谒见靳老前辈,烦请你们代为通报,说我二人千里迢迢来此,只求一见。” 祁灵相信这两个大黑猩猩是会懂他的言语,所以,他才不惜按捺住气愤,说明自己来意及身份,当他说完这一段话以后,那两个大猩猩吱吱喳喳,互相戏谑一回,竟然不理祁灵的话,彼此相互拥在石隙洞口,呼呼睡起觉来。 这两个猩猩如此相拥一睡,祁灵不觉为之勃然,他知道这两个猩猩不是不懂他的话,而是不理睬于他,祁灵大忿。自语骂道:“两个该打的畜牲,你竟敢如此对待客人!” 祁灵如此自言自语,骂声未了,只见相隔十丈之外,相拥在一起的大猩猩,忽然昂然抬头而起,瞪着四只怪眼睛,望着祁灵,突然间,四只长臂齐抬,四点黑星,状如飞蝗,直向祁灵迎面飞来。 祁灵眼快,再者已经习惯于这种雾气迷蒙之中,另一方面,此时的雾气较之以前,又要薄了许多,所以祁灵看得清楚,四块状如飞蝗,疾奔而来的是四块石头,以当时飞来的劲道看来。这两个猩猩,功力极为不弱,甚至可以说是两头不甚易与的通灵神兽。 祁灵当时心里立即有这样的感觉!对付这种兽类,必须使之心服,而后才能使之听话,就在这种意念之下,祁灵突然大喝一声:“畜牲!胆敢如此戏弄嘉宾?” 这一声喝声未了,四块飞蝗般的石块,也飞到祁灵身边。不过照这四块石头飞来的准头而言,是齐集祁灵前胸而来。并没有各取一处,用心不算刁钻奸坏。 祁灵右手带在七星紫虹软剑剑柄之上,左手腾开,突然间五指齐伸,五股劲道,嘶声顿起,一齐朝飞来的石头上面弹去。 这只是一瞬间的变化,那两个大猩猩想必然也没有想到祁灵会不躲不闪,当时竟然吱叫出声,尖锐刺耳。 但是,就在它们这一声尖叫未了之际,四块石头,在相隔祁灵身前,约在五尺左右的地方,一顿而碎,化为碎粉,飞散无踪。 行家上眼,立即分辨得出,这是“弹指神通”的功夫。 弹指神通本是上乘的内力和高等的气功,是为武林之中,罕有人能练到十步伤人的地步,祁灵如今竟在五尺之内,弹指碎石,而且对方来石,又是劲道非凡,尤其难得者,祁灵还是单手吊在半空中,功力自然要打了折扣,还能有如此表现,就值得惊人了。 对面那两只大猩猩,不知是否也为祁灵所露的这一手“弹指神通”感到震惊,吱吱喳喳叫了一阵之后,望着祁灵,瞪着两只怪眼,闭嘴不作一声。 祁灵心里以为,这一手“弹指神通”,已经使它们震惊慑服了,当时便含笑叱道:“念在你们两个无知,不分青红皂白,不明是非真假,我也不便出手对你们予以惩罚,还不快些与我通报去。” 祁灵含笑而叱,多少有些恩威并用的意思,那两个大黑猩猩互相对望一眼之后,忽然一齐张着血盆大嘴,呵呵几声,两个齐闪身形,缩回石隙之中,顿刻不见。 祁灵料定这两个畜牲,果然是被方才那一记“弹指神通”,镇压住凶焰,想必此刻已经前去通报千面狐狸靳一原。 祁灵虽然是名震当今武林第一大奇人神州丐道的门人,但是,他毕竟年青,自己总是时常居于后辈,应对进退,多以恭谦为主。所以,他此时此刻自然要以一种武林晚辈之礼,去见靳一原。 但是,就在这两上猩猩隐身石隙之中,这一段时间,祁灵忽然又想起丛慕白姑娘,他不明白这位丛姊姊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汛息,令他放心不下,但是,眼前情形,又不容许他再回到石梁之上,察看清楚,因为,两个猩猩既然已经向里通报,自己就应该随之而进,断不能等待靳一原出来迎接自己。 同时,祁灵也相信,在飞来峰上,在千面狐狸靳一原隐居之地,还有何人敢到此地来捋虎须?更何况丛慕白姑娘在飞来峰上,是旧地重来,这些险径,对丛姑娘来说,又要减少几分危险.所以,祁灵虽然挂念着丛姊姊,在如此一阵思忖之后,倒为之安心不少。 当时抬起头来,对头顶上迷蒙的烟雾之中,看了一眼之后,头顶上依然沉静如恒,没有一点动静,祁灵突然间心意一决,脚尖抵住石壁,微一使力,右手趁势一拔,七星紫虹拔出石壁,祁灵的身形,也就在这样一抽一送之间,悠然向下坠落。 此时祁灵已经毫无顾忌,单足一点到第六根钉桩,便毫不停留地向第七根钉桩横掠过去,在未到达第七根钉桩之前,人在空中,便反手将七星紫虹收回,盘成一卷,塞在腹间,左脚已于此时找准第七根钉桩,平抬双臂,不容稍缓一口气,便向三丈开外的石隙直掠过去。 就在祁灵左脚未曾离桩,身形只不过微微前折之际,突然石隙之中,一阵吱吱嚓嚓怪叫,两个黑猩猩刚一露出在石隙之外,立即扬手飞出一件黑忽忽的东西,直向祁灵面门而来。 祁灵本是已经离桩前扑,突然这样迎面飞来一件东西,不容他不立即一吸真气,一挫腰身,右腿一扣左腿,硬将业已前倾即待脱桩而走的身形,停住桩上,而且右手一扬,便将飞来的物件一把抓住。 这件东西一经落到祁灵手中,他便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柄带着剑鞘的长剑,而且。 他还清清楚楚地辨别出,那是丛慕白姑娘身上的佩剑。 这一意外的发生,使祁灵一失神,几乎是失足离桩,坠落下去。 祁灵赶紧一定心神,将身形稳住,同时心里止不住在想着:“丛姊姊的长剑为何落到它们的手里?难道丛慕白另有途径,已经进入靳一原的居处了么?” 这一个想法,又立即自己摇头否认:“丛姊姊如果知道另一个途径可以到达靳一原的居处,她为何事先没有说出?难道是靳一原自己从另一个秘密途径将丛姊姊迎接到他的居处?” 但是,这个想法,又无法为祁灵承认“靳一原既然从另一个途径将丛姊姊迎人他的居处,为何又将丛姊姊的长剑掷出,是何用心?” 祁灵想到这里,心情不觉为之一沉,立即又想道:“千面狐狸靳一原,本是性情乖僻,喜怒难测之人,虽然他是改过回头,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尤其像他这种双目已瞽的人,个性必然更为孤僻,他一定是察觉到丛姊姊的行踪,怪她不该引带一个陌生人,前来他的居处,如此一怒之下,从另一个秘径,将丛姊姊带回居处,下了毒手,所以才命这两个猩猩掷出长剑,警告于我。” 祁灵想到此处,浑身冷汗如渖,但是,随即也不由地怒火中焚,顿时大喝道:“孽畜! 你胆敢如此戏弄我丛姊姊。” 祁灵如此喝声未了,只见两个大猩猩在石隙中,挤在一起,抚掌大叫,呵呵不绝,像是取笑于祁灵。 祁灵此时心急于丛姊姊的安危,那里还有其他的思虑?立即左腿一弹,横身前扑。直向石隙之中扑去。 那两个大猩猩,一见祁灵扑来,立即呵呵直叫,四只大手齐向外翻,一齐向外拒推而出。 祁灵满心怒火如焚,杀心顿起,丛姑娘那柄长剑背在右手,人在空中疾将左掌内圈外翻,提足七成以上真力,嘿气出声,大喝一声:“滚!” 连着前冲的身形,左掌推出一招劈空掌力,向石隙当中,力推过去。 一则这第七根钉桩和石隙相距不远,再则祁灵是疾掠进身,快如流星闪电,所以他这一招劈空掌力,那两个大猩猩不但没能够退后闪躲,而且硬和祁灵推来的手掌,接个硬着。 如此祁灵的七成劈空掌力,变成了十成硬对掌力,只听到“蓬”地一声震动,两只大猩猩被震得惨叫一声,两个身形,像是被踢出的肉球,骨碌碌地一阵滚动,不知道滚向何处,祁灵也于此时,掠身进入石隙之中。 祁灵刚一进入这个狭窄的石隙,才发觉到这个石隙是漆黑不见一点光亮,而且冷风飕飕,冰寒透骨。 此时祁灵警觉顿生,按住怒火,仗着手中那柄丛姊姊的长剑,运足目力,向前慢慢地一步一步探索而行。 祁灵如此小心翼翼向前走了数十步,逐渐地感到宽阔起来,而且,也渐渐地有了光亮。 复又前行数十步,迎面一个急转弯,祁灵掩身转过这个急弯,眼前豁然大开,这个石隙到了尽头,在石隙之外,却是另有一个天地。 一眼看去,是一块方圆数十丈的平坦士地,在这块土地上,苍松翠柏,错落其间,篁竹垂杨,夹杂摇曳,虽然没有一棵花木,却是满目葱笼,一片滴翠,而且还有一个小小的鱼塘,引着山上的泉水,涓涓流人塘中,时而三五小鱼,飞跃出水面。 在这些葱翠的树木之间,有两三间极其雅致的茅屋。此时是柴扉半掩,寂然无人。 祁灵万想不到在天柱山飞来峰的绝岩之间,竟然有这样一声土地,有这样一处如画的景色,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 仰看头顶上,没有一丝云雾,晴晴朗朗湛蓝的天,看来特别清净,而周围则仍然是削壁悬岩,怪石罗列。 祁灵本是一腔怒火而末,可是此刻站在石隙出口处,目睹如此群山之中,一块人间仙土,不禁将一腔怒火,渐渐地消失,慢慢地走出石隙,站在那一个小小鱼池之前,凝神朝那几间茅屋里注视。 半响,只听到那一间茅屋里面,有人苍老的声音,沉重地说道:“这蔓山顶上‘三担种’的地方,还没有人来过,你既然有能来到此地,有话何不早说?” 祁灵闻言心神一凛,立即站在原地,抱拳拱手,朗声答话说道:“晚辈祁灵,和姊姊丛慕白专程前来拜见老前辈,尚请原宥晚辈莽撞之罪,而赐予晚辈拜见之荣。”祁灵说完这几句话,抱拳拱手,屹立不动。 不片刻之间,柴扉呀然而开,从茅屋里出来一个老人,身材极为魁梧,毫没有苍老佝偻之像,只是满头白发如银,满腮白须如雪,身穿一件大红长袍,愈发显得白发红袍,红白分明,异常刺眼。 这位白发银须的红袍老人,刚一走出茅屋之外,祁灵便知道他是昔日名震黑白两道的怪人千面狐狸靳一原,而且祁灵留神他的一双眼睛,果然紧闭不睁,但是,从他走出来,以及站在那里,看不出他有任何一点瞽目不便的情形。 祁灵依然抱拳一躬,说道:“晚辈祁灵,拜见靳老前辈。” 千面狐狸靳一原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地向着祁灵说道:“祁灵!你是神州丐道的门人是吗?” 祁灵躬身应道:“晚辈辱承恩师恩典,惠列门墙,只是晚辈天资鲁钝。实则有愧师门。” 靳一原脸上忽然绽开一丝笑意,伸手指点着祁灵说道:“你倒不必过份谦虚,你能够凌空一掌,击退飞来峰一对灵猿,功力已见一斑,不过……” 靳一原说到此地,脸色又为之一沉,凝重着语气说道:“飞来峰上三担种,从来没有人进出其间,能进入此地的人,除非老夫甘愿邀为嘉宾,否则,老夫要与之力斗三十招,以示迎宾。” 祁灵闻言,不觉眉峰重锁,良久没有说上话来。他并不是惧怕千面狐狸靳一原,并不是怕自己敌挡不住三十招,因为他知道靳一原一生孤傲,对自己一个武林后辈,未尽然就会狠下毒手,而且,他也相信自己,尽力一拼,也未尽然就会输在干面狐狸之手下,因为他知道千面狐狸最擅长的;还是医道易容和技巧,武功一道,至少不是天下无敌。 但是,祁灵心里耽忧着一件事,那便是:“武林之中.一经出手。便定输赢,如果是祁灵输了,虽然有碍师门清誉,尚无大碍,靳一原毕竟是前辈,祁灵输得理所当然,如果万一是靳一原输了这三十招,或者即使不输,彼此打了一个平手,靳一原在脸上挂不住之余,难保不会老羞成怒,如此,岂不是对尔后有所不利么?” 祁灵如此一沉吟,站在对面的千面狐狸靳一原,虽然是双目紧闭,却是有如目睹,当时便若有所感的说道:“怎么?听说有卅招的比划,便吓得迟疑不决—了么?如此胆小,畏首畏尾.还来到飞来峰做什么?” 靳一原先倒是感叹之言,说到后来,大有声色俱厉之概。 祁灵当时便应声说道:“并非是晚辈胆小,如此畏首畏尾,而是晚辈另有顾虑,使之迟疑未决。” 靳一原轻轻地哼了一声,这才慢慢地点点头,说道:“我是说哩!神州丐道的门人,竟是如此胆小如鼠之辈,如何会被道人看上眼?既然你不是胆怯畏惧,有何另外顾虑?” 祁灵朗声说道:“靳老前辈你不责怪晚辈直言么?” 千面狐狸靳一原大笑说道:“老夫生平最厌吞吞吐吐。有话尽管直说,说得是理处。就是你当面唾骂。又当如何?何况老夫当年与丐道人虽然道不同谋,倒也彼此闻名,我岂能对你这样后生晚辈,斤斤计较么?” 祁灵朗声说道:“靳老前辈豪迈盖世,肝胆照人,足今晚辈景仰……” 靳一原两道长眉一皱,说道:“快说!你有何另外顾虑?” 祁灵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晚辈虽是末学后进,但是正当年青力壮;虽然天资鲁钝,却深蒙家师耳提面命,诲之不倦。不敢自言深获师门真传,却敢与当今任何高人,小作周旋。” 干面狐狸靳一原嗯了一声,点头说道:“好一个:‘敢与当今高人,小作周旋’,说下去。” 祁灵依然是沉稳异常,接着说道:“老前辈昔日威镇武林,神功盖世无匹,晚辈已经久仰,但是,今日晚辈若与老前辈动手相搏,却自问不致落败。” 靳一原神情一震,手掀长髯,厉声大笑,微有颤抖之意地说道:“什么?你自持必胜的理由,是因为老夫今日双目已瞽,而不堪一击么?” 说毕这几句话,靳一原仰天大笑,笑声震撼得这些苍松翠柏,枝叶纷纷,回声如潮,波涛汹涌。 祁灵一点也没有异样,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等靳一原笑声一毕,他才冷静地说道: “晚辈之意,正是如此。” 千面狐狸靳一原这时候双手背在身后,面对着祁灵,虽然是两目依然紧闭,却可以看得出,他是在沉思暗忖,他是对于祁灵这个年青娃娃,有了另行估价之意。 过了良久,靳一原忽然又缓着语气说道:“你既然自恃必胜,又何必避而不愿动手?卅招相搏,你能取胜,甚而你可以搏得平手,你便是飞来峰上三担种的嘉宾,为何如此迟疑不决?” 祁灵应声说道:“晚辈专程前来此地,旨在拜谒老前辈,并非立意前来与老前辈较量高低。如有此意,晚辈岂非不知尊卑,不明礼数狂妄之徒,有何颜敢立于飞来峰上与老前辈谈话?” 千面狐狸靳一原思了一声,没有说话。 祁灵接着说下去道:“何况晚辈此来,除了专程拜谒老前辈之外,更有一事相求于老前辈,若在动手相搏之际,使老前辈一招失手,因而迁怒,晚辈所求,岂非难能应允么?” 祁灵此言甫毕?靳一原止不住哈哈震声大笑,指着祁灵说道:“好个猴崽子,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师父机智胆色.盖世无双,想不到如今衣钵传承有人,你的机智与胆色,尤有过之,” 祁灵恭谨地一躬,应声说道:“多承老前辈谬奖。” 千面狐狸靳一原脸上露着一层诡谲的笑容,向祁灵说道:“凭你这份胆量与机智,这三十招比划,可以例外免除,目前为上,你已经是飞来峰上三担种的嘉宾,既然你言道有事相求于我。此事与客礼又毫不相关,老夫少不得另有一事要与你相谈:” 祁灵立即应声说道:“晚辈自当洗耳恭聆,不知可否能容晚辈先问一句话?” 千面狐狸靳一原点点头,说道:“本来你既为老夫宾客,自应延至草堂奉茶献果,不过目前另有一事未决,只好仍在此间淡话,你有何事相问?先说。” 祁灵拱手说道:“晚辈前来飞来峰,系与丛慕白姑娘同行,方才在洞口,接过灵猿掷来的长剑……” 千面狐狸靳一原听到此地,没等到祁灵说完,便拦住他说下去,自己却呵呵大笑,仰起那颗皓皓白首,说道:“你是问到丛慕白那女娃娃么?这件事说来与老夫要和你说的事,至有关连,你不要先问下去,还是先让老夫说明如何?” 祁灵倒是突然间一个闷葫芦,他弄不清靳一原所说的与丛姊姊下落有何关连?当时又不便多问,只是唯唯应道:“晚辈敬聆老前辈高见。” 千面狐狸靳一原脸上笑容一直未平复,只是透着几分令人难以捉摸的意味,祁灵看在心里,禁不住有些暗暗耽忧,他暗自忖道:“久闻他是一只老狐狸,他究竟有何主意,如此令人难以猜测?” 靳一原仿佛看透了祁灵的心底,当时说道:“祁灵!你有些狐疑不定。暗暗耽心是么?告诉你,你既然是飞来峰的宾客。除非是有意惹事生非,否则,你用不着多耽心事。” 祁灵点点头,但是,立即他又想到对面的人是看不见的,他义立即应道:“晚辈懂得,晚辈的意思……” 靳一原一挥手,拦住他的说话。接着说道:“祁灵!你方才说是,前来飞来峰,是有求于我,是么?” 祁灵应声说道:“是的!” 千面狐狸靳一原接着说道:“你既然有求于我,应当知道老夫平素有一个规定,生平从不平白帮助于别人,即使要伸帮助,那不是基于任何原因,而是基于交换条件。” 祁灵闻言心神为之一动,立即接着问道:“请问老前辈,今日对晚辈有所请求之时,能否有所例外?” 千面狐狸靳一原,摇摇头说道:“老夫生平做事,说一不二,从没有例外。” 祁灵又紧接着问道:“请问老前辈,对晚辈今日有所请求,是否应允?” 千面狐狸靳一原说道:“你既然千里迢迢,专程前来,而且令师丐道人,也是老夫心仪已久的武林同道,至于你,就凭方才那一份胆色和机智,也极为老夫赞赏,你有所请求于老夫,岂能不应允于你?” 祁灵闻言这才霍然心头一宽,大喜说道:“多谢老前辈能够慨然俯允。” 千面狐狸靳一原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道:“老夫虽然答应你可以提出有所请求,但是,这交换的条件,并未废除。” 祁灵又不禁为之一怔,但是,立即接着问道:“老前辈!你要何等交换条件?” 千面狐狸靳一原闻言没有回答,只一侧身,让到柴扉一旁。伸手推开柴扉,对祁灵说道: “你先看看再说。” 祁灵立即上前数步,相隔数丈,对柴扉里看去,不觉大吃一惊,几乎脱口惊呼起来——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三章 谈笑索陋规 忿怒拒行贿 祁灵和丛慕白这一段历经风险的情形,说来历历如绘,动人听闻。 尤其当丛慕白说到千面狐狸靳一原,故作刁难地推开柴扉,让祁灵看个分明,而祁灵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几乎要脱口惊呼。丛姑娘说到此处,嘎然而停,一双大眼,亮晶晶地望着祁灵,不说下去了。 妙手空空古长青在一旁禁不住叫道:“丛姑娘!你这简直是故作惊人之举,你若是说到此地不说下去,老偷儿会因此食而不知味了。” 神州丐道却在此时笑着说道:“千面狐狸靳一原既然返璞归真,忏尽前非,断然不会再有故作刁难之事,不过其人太过机智,也许别有用心,要相难于祁灵。” 丐道人说到此处,转而向祁灵说道:“虽然大家都知道你和丛姑娘在天柱山飞来峰。不仅是安然无恙,而且是深有所获而回,但是,这其间还是有许多曲折的经过,你不妨接着丛姑娘说下去。” 紫盖隐儒微微点首,也对祁灵说道:“像千面狐狸靳一原这等人。虽然不是武功盖世的杰出高手,但是。他那一份才华,却是近几十年以来,武林之中少见的奇才,像这等人居然一念归真,痛忏过去,这种勇于悔过的表现,是如今武林之中一般人所缺乏的勇气,祁灵! 你们将这次飞来峰的经过说出来以后,对尔后武林中人,未尝不是一种前车殷鉴。” 北岳秀土也点点头,长声慨叹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错。” 众人都为千面狐狸这等天纵奇才的过去失足,以及如今的回头,感到赞叹。 只有金沙伯乐白完元一个人在低头沉思,忽然拍掌叫道:“嘿!我老头子倒是想起来了!” 金沙伯乐如此突然一叫,使得大家始而一惊,继而笑着问他想起什么来,金沙伯乐置众人的笑问于不顾,却向祁灵说道:”祁娃儿!我猜想千面狐狸那老家伙那一推柴扉之际,你娃儿所看到的是丛慕白这女娃儿,你说是也不是?” 金沙伯乐这个惊人之论,的确是亏他方才那一阵低头苦思,想得那么深入,大家也都仿佛想到金沙伯乐所说这句话道理所在,不觉都随之点头称是。 连当事人祁灵,也带着钦佩的眼光,不住的点头,于是祁灵又接着叙述下去…… 祁灵当时上前几步,凝神向柴扉门内一看,草堂之中,摆着一张竹椅,竹椅上坐着丛慕白姑娘,在丛姑娘的两旁,一边一只站着两只大黑猩猩。 祁灵这一眼之下,心神大为激动,立即迈步欺身,向柴扉之内,草堂中闯去。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千面狐狸靳一原仿佛早就料到祁灵有此一着,人是紧闭着双目。 但对于眼前的事,却是清楚如见,当时一摆手,对祁灵说道:“祁灵!你稍安毋躁,听我把话说清楚。” 祁灵激动地说道:“靳老前辈!我丛姊姊她……” 千面狐狸靳一原立即接着说道:“她被老夫从另一条秘径,带到三担种的柴扉之内,此时她被老夫点中三处致命大穴,除非老夫解开她的穴道,否则一个对时之时,逆血归心,分筋败血而死。” 祁灵一听之下。无名火起三丈,右手功行劲达,大有立即拔剑而起的心意,但是,祁灵明白目前的处境,千面狐狸所居的三担种,必然是久经他自己设计,埋伏有重重叠叠为他自卫的机关,自己此时莽然出手,只怕难能趁手,同时丛姊姊落在他人手中,身被点中三处大穴,投鼠忌器,祁灵不能不有所顾忌。 祁灵长长嘘了一口气。按住心头无名之火,沉住声音问道:“我丛姊姊未曾开罪于靳老前辈,何故遭此待遇?” 千面狐狸靳一原轻松打了一个哈哈,拂着颏下的长长银须,冷冷地说道:“怎么?你有了怒意么?” 祁灵极力缓住语气说道:“靳老前辈!你是武林高人,江湖前辈,断不致如此无故启衅,非理伤人,如今这样对待我丛姊姊,不知靳老前辈,究竟是何居心?能否也为晚辈一道?” 千面狐狸靳一原笑道:“当然!当然!要是没有理由,老夫岂屑于无端对一个武林后辈下手?何况丛慕白当初还得过老夫赏识的人呢?” 祁灵不由地身形又向前移动几步,靳一原立即察觉,伸手作势说道:“祁灵!你是飞来峰的宾客,老夫不得不先行奉告,你若再任意走一步,你将后悔无穷。” 祁灵大怒,厉声叫道:“你……” 这一个“你”字刚一出口,就听到千面狐狸冷呵呵地笑道:“祁灵!你且平静下来,听老夫为你说明理由,飞来峰上除非是老夫亲自邀清,否则任何来人,都是触犯飞来峰的禁令,老夫就要随意惩处,你到此地,我说是以三十招为限,与你较量高低,那是因为不是你自己来到飞来峰,而是丛慕白这娃娃带你来的,这带路之罪,罪加—等,所以……” 这时候祁灵已然按捺不住,立即厉声叱道:“靳一原!你如此暴戾成性,至今不改,天道难容,如许年来深山隐居,仍不能有助于悔改,这个边界留你不得。” 千面狐狸听到祁灵如此怒言叱喝之后,依然神色不动地说道:“老夫意念一定,也不会为你这等不逊之言,稍有变更,祁灵!你且听我说明下面的情形,包你有两全其美的途径可走。” 祁灵此时对于靳一原,已经全然失去信心,而且也深悔飞来峰之行,那里还有什么兴致来听他说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当时若不是由于丛姊姊落在他手,心存投鼠忌器,恐怕手中长剑早就出鞘,人也早就掠身过去,攻出凌厉的剑招。 当时祁灵仍然厉声叱道:“靳一原!你快将我丛姊姊释放出来,一切问题容后相谈,否则飞来峰上此时此地没有任何事情可谈。” 千面狐狸诡谲地笑了一声说道:“难道连你此行有求于我的事,也不愿意再谈了么?” 祁灵听“有求于我”四个字,更是激起他后悔此行之心,当时断然说道:“靳一原!你休要惹起大家破颜相向,一个自诩为武林前辈,也无须在一个武林后辈身上用暗袭的手段,而为人不齿,你有任何陋规。不妨将我丛姊姊释放出来,再来施展你的手脚。” 千面狐狸仿佛是铁定了心肠,对于祁灵的一再厉声喝叱,竟不为意,只是平静地说道: “祁灵!你我目前暂时休要再谈丛慕白这娃娃的事,使你先平静下心情,来听我说明,让你好明白其间的利弊得失与轻重大小。” 祁灵此刻的心情,真是在意外之余,有些急躁而凌乱,他也奇怪千面狐狸为何此时对自己一再的厉言喝斥,竟无动于衷,照他如此暴戾的对待丛慕白,就不应该有此容人雅量来对待自己,难道这其间又有何种诡诈不成? 祁灵警觉一生,立即冷静下心情,他觉得此刻自己不仅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更要留心丛姊姊的生死,千面狐狸既然如此说明,倒要看看他究竟说些什么?有些什么用心? 当时祁灵冷静下心情,沉敛住心主神,沉声说道:“你且说来。” 千面狐狸笑了一笑,似乎对祁灵那种强忍于心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只随意地说道: “祁灵!你如此强作忍耐,尚不是听话的心情,一个人若不能平心静气,还有何事可以相谈。” 千面狐狸靳一原愈是如此料事如神.愈是如此神情自若,则愈是引起祁灵的警觉,他也就愈自力求神澄志一,平静地说道:“我在此地倾听你的说明。” 千面狐狸靳一原这才点点头说道:“你和丛慕白千里迢迢来到此地,主要的是为了请求老夫助你们—臂之力,解除你们的困境,你们舍去自己名重一时的师父不找,而要来找老夫,不用说,这份困难除去老夫,再就别无他人能够解决,你说老夫说的是么?” 祁灵对于千面狐狸的料事如神,心里禁不住要佩服,但是,此时他实在不愿意如此承认,而且祁灵又不能否认自己确有过这种想法,所以,只好闭嘴不言,没有回答。 千面狐狸笑了一笑,接着说道:“你没有说话,想来是承认老夫的话.是丝毫不错,如此说来,这件事既然你们的师父都不能解决困难,其困难的程度,亦不难想像,武林中盛传着:‘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为武林三大奇人,集三大奇人之力,竟不能解决的困难,这困难情形,还用多说么?” 祁灵一听千面狐狸说到恩师,他不能不插口说话,当时立即说道:“你休要如此仅凭臆测,而损失我师门令誉,我恩师和天山双侠,武功盖世,德威俱足服人,岂有合三人之力,不能平服之事?” 祁灵说到此地,不由地自己为之一顿,他心里立即想道:“千面狐狸如果要说,那你为何不去求自己的师父,反而舍近求远来求老夫?这岂不是自封其口,无言可答么?” 一想到这些问题,自己无法自圆其说,祁灵当时甚为尴尬。 但是,千面狐狸靳一原这一回仿佛没有注意到祁灵的语病,倒是立即接口说道:“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论武功一项,已是足以称为天下难敌,但是,祁灵你却忘了天下事有许多不是徒持武功,而可以竟全功的,所以,你到此地来求助于老夫。对你师门令誉,并无损及之处。” 祁灵没有想到千面狐狸反而会为他解释尴尬,借找台阶。 千面狐狸靳一原随即又接着说道:“如此归结一句话,你祁灵前来飞来峰,求助于老夫,是有一件生平最为辣手的事情,难以解决。” 干面狐狸的话,倒是句句成理,使祁灵一肚怒气,一时无法发作,只好站在那里,静静听着: 靳一原突然大笑一声,手掀长髯,朗声说道:“祁灵!老夫虽然不知道你有任问要求,但是,此刻老夫可以明言以告,老夫愿以隐居如许年月的风烛残年,为你助上一臂之力。” 祁灵一听,大出自己意料之外,他断然没有想到这种情形之下,千面狐狸会如此明快地答应助他—臂之力,尤其使祁灵感到意外的,就是祁灵还没有说出究竟为了何事求助于千面狐狸,而了如此一口答应。 这个太过意外的转变,使聪明绝顶,机智过人的祁灵,一时不知如何接口说话,当时只怔然说道:“是真的么?” 千面狐狸大笑一阵之后,立即正着脸色说道:“老夫岂能如此和你轻易玩笑?” 祁灵这才大喜,立即说道:“靳老前辈!请你原宥方才晚辈言词不恭,有失礼数,既然如此,荷蒙老前辈概然允诺,晚辈之幸,亦为武林之幸。” 千面狐狸靳一原丝毫没有为祁灵这种口语的转变,而稍有改变脸上的颜色,依然是神情自如,仿佛是留心倾听祁灵的说活。 祁灵紧接着说道:“如此则请老前辈将我丛姊姊释放出来,向老前辈道过触规之罪,再由晚辈叙述此事的来龙去脉,以便恭聆老前辈的高见。” 千面狐狸嗯了一声,向祁灵说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祁灵不觉又是一怔,心里忖道:“你既然答应为我相助一臂之力,还有什么重要的话,没有说清楚?为何我请求你释放丛姊姊,你又如此顾左右而言他?莫非他还有什么诡诈不成?” 祁灵虽然心里有着疑问,但是,表面上他仍然不动声色。 千面狐狸靳一原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道:“老夫生平做事,正如你祁灵所说的,陋规甚多。无论任何人有求于我,必须有交换条件,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例外。” 祁灵一惊而觉,立即说道:“什么?还要交换条件?” 千面狐狸靳一原立即一寒脸色,沉声说道:“当然!没有交换条件,我为什么要平白为别人做事?” 说了这句话,千面狐狸又缓下语气,平静地说道:“虽然老夫要讲条件,但是,一经条件讲妥,老夫便要保证所求达到目的,不过。事情愈困难,条件愈要高,这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祁灵此时心里不禁又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他忿然地说道:“你要什么条件才交换,可否先行告知么?” 千面狐狸靳一原立即笑道:“当然,这个应该先让你知道,而且还要你愿意,老夫生平从不强人所难,论理来说,老夫方才说过,虽然不知道你求助的内容,但是,老夫可以料得到这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所以这个交换的条件,应该也要同样的名贵才对。” 祁灵此时索性说道:“我身无寸物可值金钱,这件条件,看来是无法谈妥了。” 千面狐狸笑着摇头说道:“老夫所谓的物件贵与贱,岂是等闲人一般的评价,千两黄金、万双玉璧,老夫却认为有如粪土,不值一顾,宝剑宝刀,神物利器,老夫难得上眼,所以你大可不必耽忧付不起条件。” 祁灵禁不住问道:“究竟要什么条件,才够格作为交换之用?” 千面狐狸脸上含着微笑,返身回指,说道:“祁灵娃娃!你如果要求得老夫应允出山相助,她是唯一的条件。” 祁灵一见千面狐狸用手所指的,竟是草堂里坐在椅子上,不能移动的丛慕白姑娘,突然一种想法,直窜心头,不由地当时浑身一颤,大声叱道:”靳一原!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人面兽心的东西!像你这等卑劣的人,留在世上,徒然遗祸于人。” 叱声未了,脚下一点,身形凌空窜起,疾如流矢,手中长剑顺手拔去剑鞘,单演一招“樵子指路”,寒光一点,直取千面狐狸前胸。 祁灵愤怒中凌空攻出这一招“樵子指路”,虽然不是精绝招式,但是,如此凌空扑来,威力倍增,而且对方是一个双目俱瞽的人,就凭这样疾如闪电的一招,已经使人难以招架,何况祁灵已在剑招之中,蓄足八成以上的功力: 就在祁灵如此一招扑来,未曾剑临千面狐狸面门之前,只听得千面狐狸呵呵笑道:“祁灵!你仍旧不能平心静气,火气奈何如此之大?” 言犹未了,突然听嗖、嗖两声,就在千面狐狸面前不远,斜地里出来两柄巨大的钢刀,快如闪电,两刀交叉地向祁灵递来的长剑迎来。 祁灵没有想到千面狐狸身形不动,竟会从两边突如其来的攻出这样两柄巨大的钢刀,这两柄钢刀来势极为猛烈,而且快如闪电,势若奔雷,与祁灵迎个正着。 刀巨力沉,祁灵不敢力迎,猛吸一口气,一挫身腰,立使身形凌空一顿而落,右手长剑微递剑尖,暗使阴劲,力挑右边那柄巨形钢刀。 这一触之下,只听得“铮”地一声,火花四溅,那柄巨刀一震而停,矗在半空中不再移动,不像左边那柄巨刀一出即回,分明是被祁灵如此一挑之下,震坏了机关,可是,祁灵也在如此一触之下,右臂为之微微一麻,当时也不禁为之一惊,心里暗自忖道:“飞来峰上三担种,果然是机关重重,方才那两柄突如其来的巨形钢刀,若不是我及时煞住身形,岂非要变成大意失挫么?” 祁灵虽然警觉顿生,仍旧没减少他心中忿然之气,长剑收回胸前,他要两次进招,要和千面狐狸拼个高下,因为对丛慕白姑娘的安危生死,祁灵是可忍,孰不可忍?尤其他认为千面狐狸老而不修,竟对丛姑娘有了卑鄙的念头,更是不可以忍耐。 但是,就在祁灵准备振剑而起之际,千面狐狸忽然转身摇手,朗声说道:“祁灵娃娃! 老夫话还没有说完,你急他怎地?待老夫说完之后,如果你要执意拼命,老夫未尝没有兴致奉陪一趟。” 祁灵一听,暗想道:“也对!我听他说完,看他究竟还变什么花样?” 千面狐狸靳一原静静地等待祁灵平静下来以后,脸上又浮出一丝笑意,摇摇头说道: “祁灵!你还是个娃娃,你太不懂得轻重缓急,如果你要懂得计算,就会知道老夫这个条件,对你太过有利,你休要以一己之私念,而弃之不顾。” 祁灵此时真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更不知道他的用意是好是坏,当时只好说道: “你不是说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么?何妨此时先说出来听听?” 千面狐狸靳一原点头说道:“所以老夫要你稍安毋躁,听完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靳一原说完这句话,故意地停顿了一下,清理了一下嗓音,他又接着说道:“老夫和你见面之初,就曾经说过,无论何人擅闯飞来峰,必遭老夫严予惩处,丛慕白引人前来,明知而故犯,罪加一等,更是无可宽恕。……” 祁灵抢着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待我说明之后,你定能不再计较我丛姊姊之所以引我前来,而造成擅闯飞来峰的后果,何况……” 千面狐狸靳一原立即拦住祁灵说下去,他断然地说道:“任何理由,与老夫这条惩处的规定无关,祁灵!你娃娃不必多言。” 祁灵又忍不住一振手中长剑,厉声说道:“飞来峰为天下之名山,普天之下,谁人不能来此?你擅设这条陋规,既不符合天理,又难近乎人情,你尚有何颜面自以为是?” 千面狐狸靳一原对于祁灵的叱喝,漠然无动于衷,而且根本就不予理会,自顾的接着说道:“另一方面你要请求老夫出山,助你一臂之力,而又出不起交换条件,两事合并,各得其所,你即刻站在紫扉之外,隔空打穴,运用‘弹指神通’,将丛慕白这女娃娃弹中死穴,使其殒命,为老夫代为惩罚其引人进山之罪。” 祁灵闻言咬牙大怒,厉声叱道:“你以为世人都像你一样,残暴成性,动掣杀人……” 靳一原突然大喝一声:“住嘴!” 这一声大喝,突然而起,何异于平地暴起一声焦雷。不仅林木簌簌,连站在数丈以外的祁灵也为之栗然一震。 靳一原大喝一声之后,脸色转变极为严正,缓缓地说道:“祁灵!你休要以一时意气,肆意而行,待老夫说明两条路,任你选择,你再说话不迟。” 这是千面狐狸靳一原和祁灵见面以来,第一次如此勃然而怒,祁灵虽然心里也暗暗地觉得此人名不虚传,一身功力,堪与恩师不相上下,但是,祁灵却没有惧意,只有无穷尽的悔意,他后悔如此轻易地来求助于一个不甚了解之人,乃至今日身陷危境,危险事小,这一着失策的行为,实堪羞惭。 最使祁灵心里难以安定的,是丛慕白姊姊的生命,设若丛姊姊命丧此间,自己则生何以堪?但是?事实上,丛慕白姑娘目前的生命,是摆在千面狐狸的手掌之中,只须他举手之间,祁灵纵然有通天之能,也要措手无及。 所以祁灵反复再三,按捺激动心情,一再暗中叮咛自己:“不到至要关头,还是避免莽然动手为宜。” 千面狐狸靳一原如此一说之后,祁灵也冷冷地回答道:“你且将这两条路说出来,只要不悖人情,不背天理,任何一条路我祁灵都可以依从,否则,即使你有二十条路,我也会置之不理。” 千面狐狸哼了一声,接着说道:“第一条路,老夫方才已经说过,你立即动手,运用‘弹指神通’的重手法,隔空打穴,将丛慕白制死,代老夫执行惩处其应得之罪,老夫就凭你这一个交换条件,放弃数十年隐居生涯,随你出山,助你一臂之力,解决你无法解决的困难。” 这条路真是荒谬不稽之谈,不仅令祁灵无法接受,而且也令祁灵无法相信,千面狐狸与丛慕白姑娘,既无一天二地之仇,又无三江四海之恨,为何不惜以数十年隐居生活,与她的性命作为交换条件?而且,更令人说不通的,如今丛慕白姑娘的生命早已捏在他的手中,生死由之,又何必一定要祁灵假手杀之?这岂不是无法理解的怪事么? 祁灵已经打定主意,对于千面狐狸的第一条路,丝毫不作理会,只是问道:“这第二条路呢?” 千面狐狸靳一原笑了一笑,接着说道:“第二条路,你娃娃尽可凭本领将丛慕白这女娃娃救出去,自然,你也得不到老夫的允诺去为你相助一臂之力。” 祁灵忽然仰面震声大笑,良久,才收敛住笑声,说道:“靳一原!告诉你,我祁灵既不会采你的第一条路,也不会采取第二条路。” 千面狐狸略有诧异地问道:“难道除此两条路之外,你还有第三条路么?” 祁灵说道:“我的第三条路,就是要仗手中长剑,取你靳一原的性命,为武林除害,然后我再和我丛姊姊同阵离开飞来峰。” 言犹未了,祁灵突然一抖手中长剑,扑地盘旋,横起一式“夜战八方”的扑刀花式,身起三尺有余,直向千面狐狸直掠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祁灵这一招“夜战八方”,身形将起未起之际,突然听到千面狐狸一声断喝:“起!” 这一声“起”字甫自出口,只见周围风声顿起,寒光万闪,就在方圆数丈之内,平地竖起数十柄亮闪闪的长刀,顿时将一个风景雅致的“三担种”这块地方,变成刀山剑海,将祁灵团团地围在当中。 祁灵一惊之余,立即一顿已起的身形,沉桩敛势,毫不考虑地一撇手中长剑。顺手从腰间取出七星紫虹软剑,迎风一抖。紫光大盛,反手一掠,就将近身三柄长刀,削飞数尺以外。 祁灵冷笑道:“就凭如此伎俩,也能保住你的性命么?” 千面狐狸伸手一摇,微笑说道:“祁灵!你难道不知道‘投鼠忌器’的道理么?” 祁灵一听怔住了,他一直就怕千面狐狸会以丛姊姊的安危,作为要挟,但是他以为千面狐狸虽然是狡猾成性,毒辣著名,然而他毕竟是昔日成名的人物,他不致于如此卑劣地以丛姊姊的生命,作为要挟的条件,如今没有想到,果然千面狐狸不顾颜面,竟然就会如此。 就在祁灵如此一怔之间,千面狐狸笑道:“其实老夫不过以此,来要你先听老夫为你分析利弊得失,祁灵!你试想,只要你一举手之间,牺牲丛慕白这娃娃一人生命,便可以换老夫一诺,为你效命,何乐不为?况且你若是不答应,不仅你的心愿未能了却,丛慕白这娃娃的生命,依然难保,而你自己也是必然要丧生在这飞来峰上,一举三失,天下之不智莫过于此,你休要以为自己手中有一柄宝剑,只怕你闯不出老夫这一座剑海刀山,即使你能闯出剑海刀山,你也断然闯不过飞来峰上无边的埋伏,不尽的机关,如何?老夫尚让你再三思?” 千面狐狸靳一原如此缓缓道来,听在祁灵耳里,也觉得他所说的是句句实情。 但是,祁灵勿论如何不能以丛慕白姑娘的性命,来换取任何一件事,即使是自己的生命,祁灵岂是这种人?所以,祁灵等到干面狐狸说完之后,他毫不思虑地立即说道:“靳一原!你分析的道理,未尝不是实情,但是,我首先要告诉你,我祁灵是顶天立地的人,断不会以别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成功,换取自己的安全,何况这人还是我丛姊姊!所以,你究竟是何种用心,要逼我如此去做,我且不管,不过,我要使你死心,祁灵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千面狐狸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你自己宁为玉碎,那丛慕白娃娃呢?” 祁灵朗声说道:“靳一原!如果你是大丈夫行径,请你接受我的唯一要求,将我丛姊姊释放出来,祁灵决以孑然一身,和你拼个死活高低,我祁灵不能亲手除害,不能力破飞来峰的机关埋伏,是怨我自己习艺不精,死而无怨,你我之间,与我丛姊姊无关。” 千面狐狸又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如此说来,你请求我出山相助,为你解决困难的事,也成泡影了,你愿意为丛慕白一人,而如此徒劳无功了。” 祁灵朗声应道:“我来邀你相助,旨在清除武林一个妖孽,如今你尚如此,本身就是必须铲除的妖孽之一,我何必舍近求远,除去你靳一原,就已足够了我心愿。” 千面狐狸闻言呵呵笑道:“骂得好!如果我即刻将丛慕白这娃娃下手制于死命,又当如何?” 祁灵说道:“我要立即为丛姊姊报仇,流血五步,伏尸二人,至多落个两败俱伤,相信你也难逃我七星紫虹剑下。” 说到此地,祁灵忽然厉声说道:“如何?我祁灵再三恳求。请你释放我丛姊姊,其他一切事情,祁灵愿意以一命相陪于你,任凭何种手段,祁灵绝不退让?祁灵为丛姊姊之事。业已忍耐再三,至不可忍之时,则祁灵要仗师门七星紫虹,为武林除害。” 这几句话,祁灵说得声色俱厉,势气如虹,根本视周围的刀山剑海如无睹。 千面狐狸紧闭着双目,掀着长髯,点头良久,突然说道:“视自己生命安危如无物,视一切声誉如无物,不作背信无义之人,祁灵!你可以算得上是性情中人,难得!难得!” 千面狐狸说了两声“难得”之后,转过身去,缓缓向柴扉里面走去。 祁灵一听千面狐狸说出这几句话,分明是称赞于他,这是何意?令人愕然,忽然又看见千面狐狸缓缓向草堂里面走去,不由得心里一动,而且这时候,又看见千面狐狸举起右手对丛慕白姑娘百汇穴上,虚空地按了一下。 祁灵一见大急,厉声骂道:“好卑鄙的靳一原!你果然下手于一个无能抵御的人,你今天难逃公道。” 当时也不管周围那些明晃晃的刀山剑海,更不理会靳一原所谓的埋伏机关,七星紫虹一掠而起,尽出全力,旋起一圈紫芒,疾风迅雷,闪电流星,一直向柴扉之内,千面狐狸身后扑去。 祁灵当时所站的地方,与柴扉草堂也不过相隔数丈,如今祁灵是以拼命的心情,竭尽全力如此一扑而前,何消瞬间,只听得沿途“呛啷啷”金铁交鸣之声,祁灵竟然毫无阻挠,到达草堂之内,沿途没有丝毫意外,这时候,七星紫虹已经凝聚一点,力贯千钧,疾向千面狐狸背后命门刺去。 七星紫虹是天下第一等利剑,祁灵一身内力,也是当今武林第一流的深厚,而且此时此地他又是全力以赴,这样凝聚一点,换过当今任何高人,也难能如此硬接一招。 有道是,一人拼命,万夫莫敌。祁灵如今正是拼命的心情,使他的功力,更增加数分。 但是,奇怪的事,七星紫虹的锋芒,已经指向千面狐狸的命门,却不见靳一原有任何还手或躲闪的模样。 祁灵虽然此时心已横,眼已红,一心只想将千面狐狸刺个对心透明,但是,他究竟还有几分灵智未泯,当时心里闪电一转:“他为何如此?不躲不闪?难道其中有诈?有隐情?” 心里如此闪电一转,手里的七星紫虹虽然仍旧是直刺而下,但是毕竟因此而为之微微一缓。 就在这样瞬间不到的微微一缓慢,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七星紫虹的紫芒之下,人影一闪,快得有似电花火石,穿身到祁灵身前,手向祁灵的手腕架去,口中叫道:“灵弟弟!你住手!” 祁灵一听竟是丛慕白姑娘的声音,不由地大惊叫道:“丛姊姊!” 这一声“丛姊姊”的同时,祁灵的右手,已经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柔荑,紧紧地握住,倩影当前,白衣如雪,秀眉微蹙,星目含幽,那岂不是千真万确地是丛慕白姑娘,风华绝代的站在面前么? 祁灵的手仍然是握在丛姑娘手里,呆呆地望着丛姊姊,他实在茫然不知这件事的突然变化到如此地步,任凭祁灵是如何聪明了得,此时引地,他也只挣得一句:“丛姊姊!这是怎么的了?” 丛慕白这才缓缓地松下自己的手,又似歉然,又似深情地嫣然一笑,轻轻地对祁灵说道: “灵弟弟!你是误会了,这都是靳老前辈有意如此对你一试啊!” 祁灵一听,似恍然大悟,又似茫然不解,望着丛慕白姑娘,又望望千面狐狸靳一原的背影,喃喃地说道:“是靳老前辈对我有意如此—试?这……这……” 这时候,千面狐狸靳一原缓缓地回过身来,脸上含着一份极其祥和的微笑,虽然他仍然是双目紧闭,但是,不难看出,他那份笑容,是出自内心的快慰。 靳一原转过身来,对着祁灵站定以后,平静地说道:“果然不错!神州丐道有眼光,慕白这娃娃也有眼光,无论机智、胆色、武功、心地,都是难能一见的奇才,老夫虽然双目已瞽,但是,能够知道武林之中,有如此人才出现,也为之欣慰生平。” 说着话,伸手向前,一点也没有摸索的模样,一下就抓到了祁灵的左手,微笑说道: “祁灵!你休要怪我如此三番两次用各种方法相试于你,因为,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索,老夫当年不慎,几乎是遗憾终身,所以,越是对于有才智的人,越是难能放心,如今,你即使仍然对我有何不利之行为,老夫也都认命而不避。……” 千面狐狸和祁灵说了这样一大段,祁灵虽然不知他所说的“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索” 的话,用意何指,但是,他已经明白方才的一切,都是千面狐狸故意相试于他,因此,祁灵立即有了歉意与不安,他方才口头之间,对千面狐狸如此痛斥,虽然说是不知真情,但是,如今想起来,难免仍旧有不安的意念。 祁灵当时立即躬身恭谨地说道:“晚辈愚蒙,致使有失礼冒犯之处,如今谨在此,向靳老前辈请罪。” 千面狐狸靳一原呵呵笑道:“祁灵!老夫与令师虽未谋面,却深知秉性相近,不喜客套,走!走!且到草堂再作长谈。” 不知何时,柴扉以外那些刀山剑海,又都隐而不见,虽然地上还有一些残断的刀头,但是,也都为地上的如茵的草地,错综罗列的石头,遮得不见,飞来峰上三担种,依然是美景如画,脱俗超尘。 进得草堂之后,靳一原举手让客,分宾主坐下,行止举动,与明眼人毫无二致,而且立即呼唤两只黑猩猩奉茶待客,这一切都是使祁灵感到神奇而新鲜,心里啧啧称稀奇,当这两只黑猩猩捧着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放在祁灵和丛慕白身旁茶几上之后,靳一原呵呵笑道: “老夫住在这飞来峰三担种之中,人烟绝迹,倒全亏了这两个黑东西,使老夫对饮食二字,毋须操心。” 祁灵闻言大赞,但是,他立即感到不安,向靳一原说道:“方才晚辈鲁莽,失手出招,还望老前辈对这两位猩猩朋友,代为解释,晚辈在此深致歉意。” 靳一原笑呵呵地说道:“不妨事的!这两个东西方才也是领了我的意思,前去引逗于你,否则它们也不敢如此无礼,说它功力虽无甚了得之处,仗着皮厚骨硬,挨打的功夫,还有几成。” 祁灵闻言,当时不由得脸上红了一阵,那两只黑猩猩,倒是若无其事的龇着大门牙站在靳一原的身侧两边,对祁灵笑嘻嘻的没有一点恶意。 靳一原伸手抚摸着身旁的两只黑猩猩,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两只东西,灵性极高,而且最重义气,最明是非,使老夫常常觉得,如今武林之中有许多人,尚不如这等喉梗横骨的禽兽。” 靳一原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废然长叹,感慨万千之情,溢于言表。 祁灵和丛慕白都不知道千面狐狸这种感慨之言,是为何而发,两个人都答不上话,静静地坐在一旁,默然倾听。 靳一原慨然长叹之余,他仿佛立即察觉到祁灵和丛慕白两人,那种默然无语,有些无法答话的尴尬情形,当然便又溶解满脸惆怅,云开雨霁,朗声笑道:“祁灵!你休要见怪,老夫秉性如此,想到说到,倒是忘了你们千里迢迢,专程来此,是应该先谈谈你们的事。” 自从丛慕白说明靳一原是有心相试的真情,对于这位昔日恶名远播,武功高绝出奇的千面狐狸,陡然骤增无比的敬意,他面对着这位双目已瞽,而行动灵敏依然的靳一原不止是敬仰他的功力精绝,而且更惊奇他一转之间,变得如此仁慈,祥和,令人如沐春风,顿生无边温暖。 当时祁灵立即起身,说道:“晚辈此来,能获老前辈俯允,已是感恩匪浅,岂敢急于此一时。” 靳一原微笑点头,说道:“祁灵!你坐下,老夫方才已经说过,繁文褥礼的客套,老夫和令师有志一同,生平厌恶,飞来峰上三担种,既然迎你为宾客,俗礼一律免除。” 祁灵依言坐下,也就拱手说道:“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千面狐狸靳一原依然是微笑点头,忽然向祁灵说道:“其实,你们的来意,已经由丛娃儿告诉了老夫一个梗概了。” 祁灵闻言一惊,不禁向丛慕白看去,丛慕白笑道:“灵弟弟!你不要奇怪,让我说明这一段经过,我们和从落心岩下来,你又从峭壁桩道逐级下降之后,我突然里被靳老前辈,带到此间。” 千里狐狸也接着笑道:“飞来峰上三担种,老夫在此隐居数十年,苦力经营,秘道何止数十?而慕白这娃儿她所知道的,只不过是这一条而已,所以,当你攀上飞来峰之时,老夫便早巳知晓,当发觉来人之中,有慕白这娃儿时,老夫已经约略地知道了你们的来意。” 祁灵一听靳一原如此说来,禁不住脱口惊呼,感到无边诧异,若说飞来峰上,秘道数十,三担种左右,机关万千,祁灵等一经到此,立即为千面狐狸发现,尚有可说,若说是靳一原一见到丛慕白,便约略地明了祁灵等的来意,未免太过玄奇。 靳一原双目已瞽,能在远隔距离,分辨出丛慕白,已经是近乎神谈;如果说发现丛慕白的行踪,便立即了解来意,这岂不是迹近荒诞不稽么? 但是,祁灵此时对于千面狐狸靳一原,可以说是敬服不已,钦敬有加,所以尽管他听到千面狐狸的话,心里感到惊奇,却没有怀疑他的话的真实。 丛慕白惟恐祁灵有生疑之意,便在一旁接着说道:“我随靳老前辈到达这里以后,他老人家便问我是不是为了万巧剑客鲁半班,发生难题,而想到天柱山前来找他。” 祁灵一听,果然不错,千面狐狸靳一原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要不然,他为何会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其人其事? “未卜先知”这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荒诞之谈,所以,祁灵纵然聪明过人,此时此地,他愕然不知所以,几乎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丛慕白接着说道:“后来靳老前辈便命我不要讲话,他说要试验一下你的为人,究竟如何?” 千面狐狸闻言极其凄凉地一笑,沉重地说道:“按理说,老夫应该信得过慕白这娃娃的眼光,尤其应该相信丐道人的眼光,对于你祁灵,可以放心信赖,但是,对于这‘识人’二字,老夫不仅是不能相信别人,就连老夫自己也断然不肯尽信,只有拿事情来试验,是真金就不怕火炼,你祁灵是否很好,老夫只有求之于当场试验。” 说到这里,千面狐狸竟然毫无来由地流下眼泪来。 千面狐狸靳一原真是人如其名,虽然双目已瞽,但是脸上的表情,真是瞬息千变。 当他说到为什么要试验祁灵时,竟无限凄凉地流下眼泪来,这眼泪流得毫没有来由,人不伤心不流泪,千面狐狸靳一原此时此地,有何事值得如此伤心?令人匪臆所思。 祁灵愕然地望着丛慕白,可是,丛姑娘也是星眼圆睁瞠然莫解。 半晌,千面狐狸靳一原举袖擦去眼泪,复又破涕微笑,向祁灵说道:“老夫一时感触,心情激动,举止乖张,祁灵你们不要见笑。” 祁灵立即应声:“晚辈不敢!” 千面狐狸又接着说道:“祁灵!老夫相信你和慕白这娃娃,目前所感到奇怪的,恐怕不是老夫为何要试验于你,而是老夫如何会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生平,为何会知道你们是为他而来?你们说是么?” 千面狐狸这几句话,说得深入祁灵和丛慕白他们二人的肺腑。 此时此地的祁灵和丛慕白,固然他们是奇怪,千面狐狸为何要如此三番两次试验于祁灵,但是,最使他们奇怪,而且急须要知道的,还是“靳一原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们是为鲁半班而来?” 祁灵当时也就是立即说道:“老前辈料事如见,晚辈等正是奇怪,老前辈何以会知道晚辈是为万巧剑客鲁半班而来?” 丛慕白望了祁灵一眼,也立即接着说道:“我们正在猜测老前辈是不是会未卜先知的神通!” 千面狐狸笑了一笑,说道:“慕白娃儿!你相信当今之世,真有这种未卜先知的人么?” 祁灵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奇怪。” 千面狐狸靳一原点点头,良久没有说话,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身旁两个黑猩猩出去,然后,才沉重地说:“有一段武林往事,这一段往事是很少人知晓的,但是,这一段往事却含有沉痛血的教训,你们愿听它么?” 千面狐狸突然说出这几句话,听起来,似乎与方才所讲的事,是风马无关,然而,祁灵和丛慕白是何等聪明?他们一听千面狐狸突然一说,不消说,靳一原这几句话,断非毫无来由。 祁灵几乎和丛慕白异口同声地说道:“老前辈肯将武林珍闻,告诉我们,晚辈等之荣幸,我们自当洗耳恭听。” 靳一原凄凉地一笑,两只紧闭的眼睛,直到此时才睁开了一下,就在这一睁之间,祁灵看清楚了这位千面狐狸的一双眼睛,宛如两只血球一样,上面布满了红丝,一层层又一层层,看不到里面的瞳仁和眼珠,令人看在眼里,有好生害怕的感觉。 祁灵一眼瞥见千面狐狸这两只眼睛之后,忽然心里灵机一动,抢着问道:“靳老前辈! 能容晚辈冒昧不礼一问否?” 靳一原点头说道:“祁灵!你有何疑问?还是关于鲁半班的事情么?” 祁灵摇头说道:“方才老前辈言到要告诉晚辈一段武林往事,晚辈斗胆请问,这件事,是否与靳老前辈有关?” 靳一原闻言神情一震,立即叹道:“好一个聪明的娃娃!你这一问,问得适当其时,这一段往事不但是与老夫有关,而且也就是老夫亲身经历之事。” 千面狐狸在武林中,数十年以前,是传奇人物;在数十年以后的今天,在老一辈的武林人物之中,依然是谜样人物,今天他要将自己的一段往事,亲口告诉祁灵和丛慕白,这是千载难得一闻的机会,何况,祁灵和丛慕白在心里都不由而然地相信,靳一原这一段往事,之所以要说出来,说不定是与他们此行有关,否则,靳一原他又何致于重提这一段往事,给两个不相干的武林后辈听呢? 祁灵和丛慕白几乎在此时此地,屏息凝神,洗耳恭聆。 千面狐狸本是脸色沉重,面容阴霾,此时忽然笑了一下,向他们二人问道:“你们两个娃娃,对于老夫过去是何等人物,可略有所闻么?”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对看了一眼,怔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靳一原便笑道:“迟不回答,显是知道底细,而不敢回答,是么?” 祁灵这才立即说道:“晚辈曾经听闻武林前辈偶尔谈及,靳老前辈在数十年前,以一身精绝武功,和盖世无双的医道,以及前无古人的精工技巧,这三种绝艺,威震武林黑白两道垂数十年之久。” 靳一原似乎很认真地听着祁灵在如此说明,但是,等到祁灵说完之后,他又立即笑声大震,朗声说道:“祁灵!你一切都很好,只是这说话留半截,显得有些不老实,你还遗漏了两点,武林之中,不流人正,就落于邪,只有老夫邪正难分,为人杰敖猖狂,目中无人,刚愎自用,孤僻乖戾,仗着一身毒器,千面易容,还有一身不算差的武功,在武林之中,为所欲为,所以,正道上的人士固然敬鬼神而远之,黑道上的朋友,亦是见而头痛,总而言之,提到千面狐狸,是一个不受人欢迎的人物,这一段,祁灵你为什么不讲呢?” 祁灵毫没有思考地立即说道:“所谓邪正,只是在乎一念之间,一念向善,即是正;一念生恶,则是邪。老前辈在这一念之间的区别,晚辈所说的并没有差误啊!” 靳一原闻言点头说道:“好聪明的孩子!你这几句话,说得老夫极为受用的,老夫虽然在武林之中,也曾有过善行,但是,千件善行抵偿不了一件恶迹,因此,武林之中敬千面狐狸者,虽有人在,而厌恶或畏惧千面狐狸者,则是为数之钜,不可同日而语。” 祁灵恳声说道:“靳老前辈定能想到,吾辈为人,但求无愧于心,何妨毋求旁人谅解? 老前辈所行所为,日久在武林之中,自有公论。”靳一原点头,说道:“祁灵!你说得对,老夫平素为人,但问无愧于心而已,所以对于外界的毁誉,并不横梗于心,但是,佛家讲究霎时顿悟,儒家讲求勇于觉醒,突然我觉醒了,我觉得千善是应该如此,一恶则不容于人,善与恶,重要的分野,即在乎此。” 祁灵栗然一震,他断然没有想到,千面狐狸竟然对善恶问题,有如此更深更新的境界,善与恶,有一念之间的差别,也有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价值距离,令人听后,毛骨悚然,才知道为善力行不懈,不幸点滴之差,可能前功尽弃。 祁灵如此悚然而听,靳一原却转而含着微笑,向祁灵说道:“祁灵!你知道老夫有关突然归隐的前因后果否?” 他说到此地,又立即挥手拦住祁灵,又接着说道:“老夫是说,你所听到武林之中,传说老夫如何归隐的原因,究竟如何说法?” 祁灵不会撒谎,而且他也不愿意欺骗这位千面狐狸,当时他立即说道:“武林之中,晚辈所听到的传说,是说老前辈由于双目失明,因而灰心归隐。” 千面狐狸靳一原听到祁灵如此一说,忽然震声大笑,笑声回荡,历久不歇,在笑声里可以听得出,有不少伤心与凄绝的意味。 渐渐地,笑声收敛,周围寂静无声,靳一原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祁灵!这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在飞来峰三担种此时此地,你要记住,愈是名头大的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能有一点偶尔的差错,否则,你的一切善行,都归之陨灭,你的任何行动,都要加之以极不光明的揣测,祁灵!你将来会成为名震武林的高手,老夫的一切,就是你的殷鉴。” 祁灵灼急又沉重地说道:“靳老前辈!武林中这种传说,是有所错误么?” 靳一原苦笑点点头,说道:“方才我说过,人能顿悟,便能急流涌退,或者是革面洗心,老夫一旦顿悟到善恶之别,如此之重,没有勇气再留江湖,因而隐居山林,在刀光血影的生活中,做一个急流勇退之人。” 祁灵点点头,但是,他立即说道:“老前辈退隐江湖,是为明智之举。……” 靳一原忽然失笑说道:“事有利弊,永远难以分开,急流勇退,固是明智之举,但是,祁灵!你不曾想到,由于老夫如此决心退隐山林,使老夫一怒之下,双目失明至今。” 祁灵大惊失色,他记得回春圣手逯雨田对祁灵叙述千面狐狸的身世,曾经说到他的一双眼睛是伤在他徒弟之手。难道…… 祁灵回头看看丛慕白,丛姑娘眼睛里也流露着茫然的神色。 靳一原忽然向丛慕白说道:“慕白!你曾经听到说过,老夫这双眼睛,是伤在何人之手么?” 丛姑娘恭谨而小心地回答道:“晚辈闻听家师说到,老前辈是激于一时之愤,自毁双目。” 靳一原嗯了一声,转而又向祁灵说道:“祁灵!你又听到何样的说法?” 祁灵说道:“晚辈听到的略有出入,老前辈因为收徒不慎,双目是伤在门人之手。” 靳一原摇摇头,但是立即他又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两个人所听到的传说,有对,也有不对之处,老夫双目失明,是伤在自己之手,但是,也确是由于收徒不慎,所招致的后果。” 虽然这件事经过靳一原如此说明,但是,在祁灵的心中,仍然觉得这是一个谜,既然收徒不慎,为何又要自毁双目? 千面狐狸靳一原说道:“说了半天老夫的往事,你们两人想必听来平淡无味,乏善可陈,但是,你们不要急,也不要以为这一段往事与你们无关。” 说到这里,靳一原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自我解嘲地笑道:“老夫这一段往事,可以谓是: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祁灵你们两个娃娃,不妨猜一猜,老夫当年收徒不慎,这个激愤老夫自毁双目的徒弟,他是谁么?”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突然,慢说当前祁灵和丛慕白,只是一对武林后起之秀,对于前辈的掌故,知之不多,即使是紫盖隐儒,以及回春圣手,他们对祁灵和丛慕白谈论之时,又何尝知道千面狐狸的门人为谁? 千面狐狸的本身,就是谜样的身世,他的门人,更是从未传说于江湖之中,这个问题使祁灵和丛慕白瞠然以对。 但是,这两上后起之秀,心窍玲珑,只稍微一顿之后,便立即想道:“靳一原他会如此糊涂么?假如他的门徒,是我们从未相闻,也从未相见的人物,他会叫我们猜么?他既然叫我们来猜,这个人十有七八是我们认识的人物。” 这个推断,是有道理的,但是,在祁灵和丛慕白所认识的许多武林人物当中,谁会是千面狐狸昔日的门人?令人莫知所思。 千面狐狸靳一原停顿了一下,便又笑道:“这个人是影响老夫近数十年来,最大最钜的人物,当你们能够猜到的话,便知道老夫方才对你们所说的一段往事,多少与今天此行,尚有关连。” 祁灵忽然一个激动,正待脱口说出,可是回头看看丛慕白,似乎也是跃跃欲试,祁灵又不觉将话缩了回去。 千面狐狸接着平静地说道:“祁灵!你们大概业已猜到,但是,却不敢断然出口,也就是不敢完全相信,这是事实,现在老夫要告诉你们,昔日导使老夫自毁双目的人,便是今日你们因他而来的人……” 言犹未了,祁灵和丛慕白双双惊呼,这种惊呼仿佛是有些意外,又仿佛又在意料之中的感叹。 千面狐狸却平静如常地说道:“他就是今日为害武林的万巧剑客鲁半班。” 这几个字,真是惊人之笔,虽然,祁灵和丛慕白的心里,也猜想到了万巧剑客鲁半班,但是,这毕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如今从千面狐狸自己口中说出来,是何等的令人感到惊奇? 祁灵和丛慕白,当时都没有说话,他们知道,当千面狐狸靳一原说出“万巧剑客鲁半班” 这七个字的时候,心中的悲愤,是如何的难以言喻?而且这中间,一定还有一段极其曲折的事实,他们要静静地听下去。 千面狐狸靳一原长吁一口闷气,平静下内心的激动,缓缓地说道:“以你们的聪明,在我未说出鲁半班之前,相信你们也已经猜想到了,但是,即使你们猜想到了,相信你们仍旧是感到惊讶与意外。” 靳一原说完这几句话,停顿了一会,复又抬头向祁灵说道:“祁灵!你心里是否还对方才老夫一再相试的情形,感到纳闷,乃至感到心有不平之意。” 祁灵当时立即说道:“老前辈考验晚辈之用意,是在认真晚辈的为人,晚辈虽则愚蒙,也当了解,岂有纳闷之意,乃至于还有不平之心么?” 靳一原点点头说道:“虽则如此,日后你娃娃若要想起这件事,难免还有耿耿在心,以为老夫今日所为,失之太过,其实,老夫失算一次,不容重蹈覆辙,所以,才不惜一再相试。” 丛慕白在一旁接着说道:“靳老前辈之意,你那一段往事,应该还有下半段没有说完,是不是就是那一次的失算?” 靳一原凄凉地笑了一下,对丛慕白点点头,说道:“二十年来,老夫已经将这一段往事,烟没尘封,不愿再想,但是,事到今天,却不能不对你们一一说明。” 祁灵连忙叫道:“靳老前辈!晚辈冒然触起旧创,失礼失极,如果事非必需,晚辈可否请老前辈暂停掀起旧痛?” 靳一原摇头说道:“你们不必为此不安,事有必需,情当立说,还是让老夫从头说来,权当它是一抒心头闷气,又待何妨?” 祁灵默然了!丛慕白也默然了!他们不愿触痛靳一原的旧创,是属真情,但是,他们想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灭绝师伦,叛逆无道的内情,也是千真万确,在这两种不同的心情之下,他们只有默然来倾耳静听。 千面狐狸靳一原紧闭着眼睛,端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静,像是等待一再波动的心情,平静下来;像是回味昔日的一段创痛,心有余恨难消,良久,靳一原长叹出声,右手轻轻地理着胡须,神情突然变得极其黯淡,沉重地说道:“老夫自出道江湖,闯荡数十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既不开门立户,更不授业传徒,没有料到临在我立意洗手归隐之前,破了自己的陈规,竟收了一个门人,这人便是鲁半班。” 靳一原说到此处,顿了一下之后,接着说道:“自从老夫遇到鲁半班之后,不仅打破不收门人的陈规,而且我还发现一个道理,我发现过去数十年所没有动收徒之念,那是因为从未遇到过一个资质上乘的人才,当一个资质极佳的人才,遇在当面,收徒授业,继承衣钵的观念,便油然而生。” 丛慕白在旁边接着说道:“老前辈之意,鲁半班资质之佳,为老前辈所仅见?” 靳一原点头说道:“娃娃!不怕你们两个人心里不舒服,老夫要说一句老实话,若以你们天赋之佳,根基之厚,衡诸当前,应该是风毛麟角了,但是,卅年前的鲁半班,绝不稍逊于你们,而且他最使老夫赏识的,还是他在聪明伶俐之外,那一股志比天高,气吞四海的野心。” 说着话,靳一原又不禁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接着说道:“虽则老夫已有退隐山林之心,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者物以类聚,老夫靳一原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自然更赏识这位年轻的鲁半班了。” 祁灵缓缓地接着说道:“一个人志比天高,气壮河岳,有野心原本不是坏事。” 靳一原又露出惨淡的一笑,说道:“按理说,确是如此,一个人如果窝窝囊囊,没有一点野心,对武林固然没有害处的危险,但是,也对武林没有丝毫助益,这种想法,对于一个出世隐居的人来说,倒是最适合的,所以说,有野心的人,只要归之于善,而不流之于恶,这等人武林中原是不可或缺的。” 靳一原说到此处,又摇头说道:“不过,老夫当时收容鲁半班之时,只是喜欢他那种勃勃欲起的志气,至于他为人到底如何,老夫没有去详加考究。” 祁灵和丛慕白都不由地同声感到叹息。 靳一原接着说道:“闯荡江湖垂数十年的人,一直都是孤身独影,如今一旦选中了徒弟,顿然想起过去的数十年,过得如何寂寞,因而也就愈加对于眼前的徒弟,愈为钟爱,老夫所谓的钟爱,不是相同于一般,乃是恨不能将自己一身医道、技巧、易容、和武功,点滴都传授给鲁半班,希望他真能够继承老夫在江湖上的盛名。” 丛慕白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问道:“靳老前辈对待鲁半班,情比海阔,谊比天高,鲁半班只要稍具人性,他都应该感恩于老前辈,终生永志不忘才对,为何他……” 靳一原笑道:“慕白!这是你娃娃的想法,那是因为你没有狠毒之心,换过鲁半班就不同了。” 丛慕白正待分辩说些什么,祁灵却先他问道:“鲁半班随老前辈习艺数年,难道老前辈竟没有丝毫察觉么?” 祁灵说到这里,似乎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不合自己身份,当时又立即接着说道: “以靳老前辈江湖历练之深,阅人之众,自是明察秋毫之末,鲁半班能够数年之内,隐藏本性,而不着痕迹,也确是武林少见。” 靳一原朗声笑道:“祁灵!你不必故意向老夫脸上贴金,鲁半班随老夫习艺数年,朝夕一起,竟然不能察觉他为人本性,任何理由,都不足以为老夫卸责,因此,一切结果,应该说是孽由自取,再就只能归之于天意,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难免没有作孽之事,天意命我折辱在自己徒弟之手。” 靳一原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情渐趋黯淡,朗朗地笑容,又归于消失。 停了半响,靳一原又朗声说道:“不过,鲁半班其人心计之深,与夫隐藏之好,也是无可否认的实情,但是,这其间,还有一件事,是关系着最大的原因,那便是老夫对他的过于钟爱,鲁半班虽然善于掩饰,工于心计,然而时日一长,难免总有露出破绽之处,但是,即使他有破绽,基于老夫这一点钟爱,使自己视听蒙蔽,也便不能发觉。” 靳一原说到此地,突然若有所感的,自我解嘲地说道:“多半不肖子弟,都是由于父母的蒙懂颟顸,而父母的蒙懂颟顸,又多半由于一种过份的溺爱,所以,归究起不肖子孙,与不良门人,为父母与师长者,是难辞其责的。” 祁灵这一段叙述,果真如神州丐道所言,曲折离奇,出人意料,而且,还使人有感慨万千。 妙手空空第一个惊讶的叫道:“没有想到鲁半班竟是千面狐狸的亲传门人,怪不得他的机关埋伏,高明得很,原来是出自名师,令人难怪了。” 金沙伯乐也接着说道:“我老儿虽然半生耽于沙漠,但是,对于千面狐狸的名声,倒是听过不少,没有想到他竟还是一位真情真性的人。” 北岳秀土第三个说道:“千面狐狸亲手伤害自己双目,使之失明,忍受数十年不见天日的痛苦,若是毫无用心,他不会如此苟延残生到今日,我想他是早有清除鲁半班的打算,只是二十年来,他似乎成心等待机缘,这些至少说明,这位千面狐狸,昔年虽是跋扈一世,而如今却是将一切归之于命运了。” 紫盖隐儒微微沉吟一会,接着说道:“千面狐狸何以会与鲁半班反目?这其间不只是鲁半班的用心狠毒,恐怕还有另一段秘情,如果千面狐狸靳一原当时将这一段秘密,告知祁灵和慕白,那样一定还有更曲折的情节,祁灵和慕白未曾说出。” 神州丐道呵呵大笑说道:“本来他们两个人没有说完,你们都忙着各抒所见,他们只好暂停不讲了。” 丐道人笑呵呵地转过头,望着祁灵和丛慕白说道:“如今你们究竟该谁接着说下去呢?” 祁灵望着丛慕白,丛慕白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还是让晚辈接叙下去。” 祁灵却又于此时接口说道:“在丛姊姊尚未接叙以前,祁灵愿在此时,先说一句,各位前辈都是料事如神,种种如见,靳一原老前辈他忍辱偷生,是有他用心之处,他的用心,并不是向昔日的门人鲁半班报仇雪恨,而是预计到鲁半班这等不甘蛰伏的人,终久必为武林之根本大患,万一到那时候,靳老前辈他要以风烛残年,劫后余生,一则整顿门规,再则为武林最后一次效力。” 祁灵这样一说,大家都不由地深受感动,各自点点头,对于靳一原这位千面老狐狸,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妙手空空古长青忽然又向祁灵问道:“老弟台!你说靳一原一则是为整顿门规,难道他还承认万巧剑客鲁半班,是他的门人么?” 祁灵点点头,丛慕白却在此时接着说道:“靳老前辈虽然对鲁半班的狠毒心肠,感到痛恨,但是,对于鲁半班的聪明才智,与悟性之高,却经常不自觉间出口称赞,而且他一直也没有说到将鲁半班逐出门墙的话,最主要的,他是以为:日后鲁半班果然为害武林,而又确实需他出而敉平,他唯一的理由使他隐而复出,便是整顿门规。” 北岳秀士不觉叹道:“靳老竟是如此一个有心人,而且变得如此一丝不苟,令人敬服不已。” 神州丐道也收敛起笑容,正颜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靳一原他能返璞归真,自然处处都要高人一等,此人值得可敬,就在于此。” 紫盖隐儒却于此时叫道:“慕白!你该说到靳一原他为何与鲁半班,终于破颜相向?” 丛慕白应了一声,便接着说下去…… 在飞来峰三担种的茅屋之中,丛慕白也同样的感到奇怪地问道:“靳老前辈!你既然如此钟爱于鲁半班,而鲁半班又是如此善于掩饰,装作温顺,为何又终于师徒破颜,乃至于几至动手?难道又有一件隐情藏在其中么?” 靳一原笑了一笑,说道:“慕白!你毕竟是纯洁的娃娃之见,你试想,老夫虽然让溺爱蒙蔽了自己,鲁半班虽然以掩饰,遮蔽了自己的真性真情,但是,这种隔膜,可以维持数日、数月、经年、乃至于数年,但是,不会永远如此,鲁半班虽然难免有露出破绽之时,老夫也自有情感清醒之日,只要这两个时间,凑巧碰到一起,这就叫做纸包不住火了。” 祁灵接着说道:“老前辈所论极是,这种不能相容与并存的形,终久必会揭穿,不过,我丛姊姊和晚辈之意,只是不知道究竟为了何事,而导致老前辈师徒反目?” 靳一原突然向祁灵说道:“祁灵!你和丛慕白都是乍人江湖不久的后生小辈,见闻不广,知事不多,不知道你们可曾听说过一目大师其人否?” 这“一目大师”四个字,一人祁灵的耳朵里,不异于晴天突传霹雳,浑身为之一震,顿时想起许多往事,他便立即说道:“晚辈对于这位武林中的方外奇人,久已景仰,只是余生也晚,未能有幸一识这位方外奇人的庐山真面目,当以为憾事。” 靳一原也立即变得有些奇怪,便接着问道:“祁灵!你既然知道一目大师其人,当然也自然会知道五块玉块的事了。” 祁灵自然俱已想起,他昔日在华山枫林山庄之中,倾听华山掌门人独孤叟和铜脚叟互谈一目大师的往事,如今一经思索,便一切历历在目,言犹在耳。 祁灵当时便接着答道:“晚辈也曾听说过一目大师将自己一身武功精华,记载于五块玉块的事。而且……” 靳一原没等祁灵再说下去,伸手作势,拦住祁灵,他也接着说道:“你能知道这一件百余年前的武林旧闻,倒是深出老夫意外,而当年鲁半班露出他贪婪残暴,而又刁钻阴毒的本性,正是为了这件往事。” 丛慕白记得在自己的记忆之中,还没有听过“一目大师”其人,更没有听说过五块玉块的事,如今一听靳一原和祁灵彼此一对说,不仅对一目大师感到神秘好奇,对于所谓的五块玉块,更是感到闻所未闻。 当时丛姑娘不由地童心大发,向靳一原央求说道:“靳老前辈,这一定充满离奇的一段经过,老前辈可愿意详细的道来,为晚辈增长一些见闻么?” 靳一原也被丛慕白这种语气,感到笑起来,他含笑掀着颏下银须,说道:“慕白娃娃真是孩提气息未褪。其实这件事祁灵也知道,还怕尔后不会告诉你么?” 丛慕白脸上一红,尴尬地说道:“既然如此,老前辈在说明鲁半班叛逆的起因,顺便提到时,再说明一些吧!” 靳一原笑道:“娃娃!你生气了么?其实老夫要说明鲁半班所以在我面前露出本性,便免不了要提到一目大师的种种切切,你娃娃留心听着吧!” 祁灵虽然对于一目大师的情形,多少知道一些,但是,他有了方才的经验,有很多传说,未尽然就符合事实,就像千面狐狸一样,传说中的千面狐狸,和当面的靳一原,不就是有了极大的差别么?所以他也留神倾听着,他相信以靳一原江湖经验之丰,而年岁之长,所知道的一目大师,必然比他所听到的要真实得多。” 靳一原慢慢地说道:“这件事还是先要人鲁半班本身说起,他随我习艺数年,已经深得老夫所传,诸凡:武功、技巧、易容和医道,虽然有火候之差,但是,无一不是都已经登堂人室,老实说,以当时老夫的看法,再要假以时日,使鲁半班再多体验武林经验,他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祁灵趁靳一原缓气沉思的瞬间,接着说道:“能得老前辈一身技艺和武功,已该心满意足,尚有何求?尚有何事能使鲁半班撕破数年来的假面具?” 靳一原大声叹道:“祁灵!你这几句话,谈何容易,可是,真正身体力行,却是事与愿违,有道是:知足常乐。但是,世间上,有多少人能够知足?鲁半班他是一个何等包藏野心的人,他岂肯对老夫所传授给他的功力,所能感到满足么?” 丛慕白不禁叹息说道:“这就难了!一身兼得医道、技巧、易容和武功四样才能,尚不满足,难怪他要背叛师门,这等人尚有何说?” 靳一原反而笑了一笑,对丛慕白说道:“其实何止是鲁半班心里有这种不满足的感觉,就是老夫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老夫有自知之明,若论这医道、技巧、易容这三种技艺学识,老夫虽不敢自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是,确信独视当今,是不容置疑的,所以鲁半班对于这几项,未来的成就,老夫也从不相疑。” 靳一原一口气说到此地,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下去道:“唯有武功一项,老夫自知不能独步当今,雄视宇内,自然鲁半班要在武功一项上面能有超过我的成就,也是迹近不能的事了。” 祁灵和丛慕白当时听到靳一原如此一说,也都极有同感,认为极有道理。 靳一原接着说道:“老夫当时以为,像鲁半班这种资质良好的奇才,如果不能在武功上,独步当今,岂不是可惜的事么”因此,我才无意中说出,如果能够获到一目大师的玉块秘笈,鲁半班的未来,在武林之中,便不作第二人想。” 祁灵急忙说道:“于是老前辈便将一目大师的轶事,以及五块玉块的传说,告诉了鲁半班。” 靳一原说道:“是的!老夫当时便将一目大师的往事,说与鲁半班听,但是,老夫断然没有想到这样一说,甚至还没有说完真相,鲁半班便将数年隐藏的真面目,暴露无遗。” 丛慕白急着问道:“鲁半班当时如何暴露他的真面目呢?” 靳一原笑道:“娃娃!你不是要知道一目大师和五块玉块的内情么?趁此时老夫说与你听吧!” 说着,靳一原又转面向祁灵说道:“祁灵!你既然知道一目大师的轶事,何妨此时说来听听。” 祁灵立即恭身说道:“晚辈道听途说,恐有遗误之处,如果老前辈不以渎神怪责,晚辈自当遵命陈述。” 靳一原微笑点点头,未作表示,倒是丛慕白在一旁说道:“既然灵弟弟已知其中详情,就请先为告诉,若有遗误之处,再由靳老前辈补充好了?” 祁灵点点头,沉吟了一会,便说道:“一目大师晚明人氏,身世不详,但是,为人博览古今,学究天人,特别对于武林各项功力,熟悉自古至今各家各派之长,因而冶于一炉,一身武功虽不敢断言后无来者,但是至少可以说近百年之间,是前无古人。” 丛慕白接着说道:“这等高人,绝不会将自己一身武功,成为绝响,不知他是否有衣钵传人?” 祁灵说道:“一目大师一生没有传人,但是,晚年他将自己一身超凡人圣的绝学,写成口诀,记载于五块玉块之上。” 丛慕白不禁脱口惊呼说道:“如此说来,这五块玉块自然成为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了,只怕从此就要掀起无限风波,难得宁静了。” 祁灵点头说道:“虽然不是无限风波,却也引起一场亘古未闻武林奇案,那便是黄山飞泉谷,在百余年前,黑白两道高手群聚,共做出一件有背天理,有悖人情的大事,掘开了一目大师的坟墓,造成武林之中传闻数十年的黄山大掘墓案件。” 丛慕白叹道:“想必是一目大师将这五块玉块,陪葬身畔,而遭此后果,一则说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则说明,当前武林,不乏见利忘义之徒,成为武林之羞,但不知一目大师死后之身,惨遭掘墓之后,又引起如何纷争?” 祁灵说道:“如果真是掘到了五块玉块,那一场纷争,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为之流血横尸,说不定直到百年后的今日,这一场余波所及,仍旧怨怨未了,不过,一目大师是何等精细之人,他在生前,岂有想不到这一点真理?” 丛慕白惊道:“黄山大掘墓之事,得到的竟是一场空欢喜么?是中了一目大师生前的鱼目混珠之计?” 祁灵应道:“黄山大掘墓的结果,岂止是使参加的人一场空欢喜?更使在场的人,得到一次血的教训,如果做人见利忘义,到头来,便是赔掉性命。” 丛慕白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想必一目大师在黄山飞泉谷的坟墓内,装置机关埋伏,参与掘墓的人,都受到了血的教训,天理循环,自食其果。” 祁灵说道:“紧接着黄山大掘墓事出不久,又再度传出一项关于五块玉块的消息,说是一目大师当年将五块玉块分别置在五岳之巅,以待日后有缘人,能在五岳之巅,获得此项玉块秘笈,成为武林中一代奇人。” 丛慕白接着说道:“如此说来,武林中又掀起一阵疯狂寻找玉块,奔波于五岳之间的事了。” 祁灵摇头说道:“这次丛姊姊你猜错了,武林中人对于这个传说。反应极为冷淡,甚至于极少有人再愿意提起这件事。” 丛慕白点头说道:“这也难怪,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武林中人一时淡忘不了这次血的教训,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何况这玉块分藏在五岳,需要多大的机缘?需要多少时日?万一这项凭空传来的消息,仍旧是假的呢?岂不是更令人难以忍受么?” 祁灵说道:“丛姊姊!这次却是真的。” 祁灵则一说完这句话,突然坐在一旁,听祁灵说话,半晌没有插嘴的靳一原,立即接着说道:“祁灵!你怎么肯定地认为是真的呢?” 祁灵微微一怔,才说道:“晚辈对于这件事,原是听武林中一些前辈所说,他们说是真的,晚辈自然也就信以为真,而且……” 祁灵的意思,本来要说出,他到目前为止,已经得到了两块玉块,足以证明这五块玉块埋藏在五岳之说,是真实的。 但是,祁灵刚一张口,就被靳一原拦住说道:“祁灵!你和当年的鲁半班,几乎是同一情形。” 祁灵闻言大惊,他以为自己有何欠妥的言行,而使靳一原把他看成万恶的鲁半班一般么? 他立即说道:“老前辈此意是……” 靳一原道:“祁灵!你休要惊惶失措,老夫并不是说你与鲁半班同一心肠,而是说,当年提到五块玉块的时候,当年的鲁半班,也是和你今日情形一样,也是如此信以为真。” 丛慕白说道:“鲁半班信以为真,他便立即遍访五岳,寻找五块玉块,以遂他独步武林,威镇宇内的野心是么?” 靳一原摇摇头说道:“如果他当时果然如此,说不定他今日已成为一目大师的传人,也说不定他今日危害武林的情形,更要为烈。” 祁灵问道:“当时鲁半班有如何行动,而造成老前辈师徒之间反目呢?” 靳一原说道:“老夫一如你方才一样,对于一目大师的轶事,从头叙述起,鲁半班一直是凝神静听,等到老夫说到,五块玉殃分藏在五岳的传说之时,鲁半班没等到我说到下文,便立即信以为真,请求老夫带他遍访五岳,因为,以老夫久历江湖,识途老马,自然比他盲目瞎找,较为可靠。” 祁灵连忙问道:“老前辈!你既然知道五块玉块分藏在五岳,这个传说是假的,当时可曾对鲁半班说明真相,以阻止他的盲动?” 靳一原笑了笑,说道:“本来老夫是要接下去说明下文,可是如今他如此一急,使老夫突然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 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四章 图穷匕乃见 师道安足论 在黄山之前,当今武林名振一时的高人,都齐集一起,论武功,无人能超过眼前这几位高人;论见多识广,谁又能胜过神州丐道宇内二书生,以及还有一位堪称是地理鬼的妙手空空古长青? 但是,当丛慕白道出万巧剑客鲁半班,是千面狐狸靳一原的门人之时,已经使在场的几位高人,感到惊讶,进而竟又听说一目大师埋块五岳的事,竟又是假的,使得在座的高人,都不由愧叹出声,像一目大师这等大事,竟然连真相都不曾摸清,若不是丛慕白和祁灵有这番奇遇,这五块分藏五岳的传说,岂不是信以为真么? 武林中许多奇案,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真是一门不到一门黑,即使连神州丐道宇内二书生这等奇人,对于一目大师的往事,如今也只落得愧声一叹。 当丛慕白说到千面狐狸靳一原对鲁半班急于知道五块玉块的下落,突然生了一个奇异的想法之时,神州丐道忽然伸手止住丛慕白说下去,含着微笑说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丛姑娘!请你暂时休憩,免得你说得舌蔽唇焦,也好让在场的诸位,不妨稍加推断。” 丛慕白点点头,心中多少有些怪异,一双秀目,凝神注神着神州丐道。 神州丐道却转而向祁灵说道:“祁灵!你机缘不浅,运道颇佳,但不知你已获得了几块玉块?” 这几句话问得祁灵一怔,既然一目大师将真的玉块秘笈,另有安排,则祁灵纵使将五块玉块齐得到手,又有何机缘运道可言? 当时祁灵微微一怔之余,立即应声说道:“徒儿得到两块,一块是华山枫林山庄,华山掌门独孤叟所赠,另一块是回春圣手逯雨田前辈所赠。” 说着话,便从身上小心地取出两块玉块,双手托在手掌之中,送到神州丐道面前。 这两块玉块若不是由于千面狐狸指出是一目大师的故作玄虚,那真是武林之中多少人梦寐以求而又不可得的宝物,虽然如此,如今托在祁灵掌中,依然是那样晶莹润泽,令人顿生爱意,即使不是一目大师的“玉块秘笈”,也是一件足以令人赏心悦目的罕见玉器。 神州丐道对祁灵手掌上看了一眼,点点头,说道:“祁灵!收起来,而且要和过去一样,小心维护,勿使遗失,勿使损坏。” 神州丐道这两句话,引起祁灵极大的怀疑,也引起祁灵极高的兴趣。 玉块所以珍贵,不是在于玉块的本身,而是在玉块上面所记载的图与文,因为这些图,极有可能是指示一目大师真正埋藏玉块秘笈之处;而这些文,更是大有可能就是玉块秘笈的口诀,所以,玉块因图文而珍贵,如今玉块既是虚假之物,尚有何价值可言?值得如此珍视与宝藏?祁灵之所以怀疑,岂是无因?.但是,祁灵深知恩师学究天人,明察秋毫,他所以如此慎重吩咐,必有其特别用心,因而也引起祁灵的极大兴趣,当时将两块玉块小心收妥之后,抬起头来,口称:“恩师!” 神州丐道摇摇头说道:“现在不许你多问,慢慢用心想想,你要慢慢地体会我道人的用意。” 金沙伯乐在一旁忍不住叫道:“丛慕白这娃儿说得正到好处,你师徒在一旁打什么哑谜,半路上打断话柄,叫人好不难过。” 神州丐道笑嘻嘻地说道:“丛姑娘说了半天,也该让她休歇一会,我不是说过,也好让你们趁此机会,稍加猜测么?白老儿!你猜着了没有?” 金沙伯乐不住地摇头说道:“狐狸本来就是善变,何况他老儿还是一只千面狐狸?我白完元以善识马性闻名金沙大漠,可没有本领能善识狐性。” 金沙伯乐如此一本正经说来,引得旁人不禁哈哈一笑。 紫盖隐儒含着微笑向神州丐道说道:“与其猜测,倒不如让他们叙述到头,丐道友之意,无非是让慕白暂时休憩一番,既然如此,何不让祁灵接述下去?” 神州丐道呵呵地笑道:“千面狐狸虽然善变,难道还能变脱天山双侠的意料之中么?只不过是让他们说出来对证一番罢了。” 说着,便转而向祁灵说道:“这一段应该是关系到靳一原的双目失明,和鲁半班的欺师灭祖,祁灵!你要详加说明,毋使遗漏。” 祁灵坐正了身体,谨声应是。 其实,在当时天柱山飞来峰三担种的茅舍当中,祁灵可没有现在神州丐道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而是充满了诧异与茫然。 当时祁灵心里止不住暗自忖道:“靳老前辈有什么奇异的想法?为何不直接了当地向鲁半班说明其中原委?鲁半班是靳老前辈唯一的衣钵传人,而且又是他最喜爱的人,靳老前辈已经将自己一身所学,都传给鲁半班,所不能傲视当今的,只有武功一项,如今既然有一目大师这个玉块秘笈,而且靳老前辈又是唯一知道真正藏地之人,他为什么不肯在当时告诉急欲一知的鲁半班?这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事。” 可是,当时在丛慕白的心里,也在不住的思忖,她所想到的,却是另一个疑问,她奇怪地暗想:“靳一原老前辈博学多才,精通医道,熟谙易容,尤其擅长各种精工技巧,所唯一不能称绝于世者,只有武功一项,听他方才口气,分明对于一目大师埋藏秘笈之地,了若指掌,他为何当初自己不去取回,练成一身惊世骇俗,称绝古今的武功?难道他有所不愿?难道这其中还有何种秘密么?” 祁灵和丛慕白姑娘,两个人有同样茫然怀疑的心情,但是,所怀疑的内容,却是各有相异之处,两个人坐在那里,都默然不作一声,不住地在自己心里盘问着可疑之处。 这一段时间的沉默,千面狐狸靳一原在稍微一顿之后,便又笑着说道:“祁灵!你们两个人对于我这个奇异的想法,不感到有一点诧异么?” 祁灵应声说道:“晚辈不敢相瞒于老前辈,心中确有不少诧异之处。” 靳一原笑着点点头,说道:“你说有何可诧异之处?” 祁灵说道:“当时鲁半班为老前辈唯一之爱徒,为何没有将这件武林秘密,应他所请,毫不保留地告诉他?难道老前辈已有预感,预料到鲁半班有欺师灭祖之意么?” 靳一原哼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这问题是当然而出,只是你问得更有道理。”说着话,掉过头,转向丛慕白问道:“慕白!你娃娃是否另有所见?” 丛慕白略微沉吟了一下,含着笑声说道:“晚辈却另有一种诧异,只是怕有直言冒渎之处。” 靳一原笑道:“你娃娃在飞来峰三担种上,此时此地在老夫茅舍之中,是为贵宾,一切说话,应该是百无禁忌。” 丛慕白说道:“老前辈方才言下之意,对于一目大师玉块秘笈的真正藏处,了若指掌,如此,老前辈何不自己前去取回,练成不世武功,为一目大师遗学放一光彩?” 这几句话一出丛慕白姑娘之口,靳一原想必没有料到她会提到这个问题,一听之下,浑身微微一震,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慕白!你娃娃这个问题问得好,问得好!” 丛慕白一见靳一原这种失常的神情,不禁心里为之一惊,心里忖道:“我说这话,是得罪了他么?如果不是,那一定触痛了他的隐痛,如此说来,这玉块秘笈之中,还有一段为别人所不知的隐情。” 靳一原连说两声“问得好”以后,停顿了一会,说道:“慕白!让老夫先说与目前有关的事,你的问题,容待以后再说吧!” 丛慕白那里还敢多讲话,只轻轻地说道:“老前辈!我没有说错话么?” 靳一原不禁又露出一丝淡淡地笑容,那一双紧闭的眼睛,在眼角上忽然挤出两颗晶莹的泪珠,使他脸上这份笑容,更显得有一份难言的怆凉意味,他摇摇头说道:“慕白!你娃娃没有说错话,你的问题,迟早老夫会告诉你,不要在心里存有疑虑,你懂老夫的意思么?” 丛慕白点点头,很恭谨地应了一声:“是。” 靳一原又转面向着祁灵,随即用衣袖轻轻拭去眼角的眼泪,立即又豪放地笑了一下,说道:“祁灵!你可是问我为何当时不直接了当地告诉鲁半班,又生什么奇异的想法,是么?” 祁灵应声说道:“鲁半班真面目未露,老前辈爱如己出,一身武功技艺,点滴倾衷相授,毫无吝啬,为何独独对于一目大师玉块秘笈埋藏之处,不肯直接说明?晚辈不明即此。” 靳一原点点头说道:“老夫不肯当时立即说明,与当时突生一个奇异想法,是有密切相连的关系,但是,真正归究起因,应该说是天意如此,对于鲁半班而言,倒不是人谋不臧。” 这一句“人谋不臧”,说得祁灵心头一震,立即说道:“听老前辈言下之意,鲁半班是早有预谋而来的么?那他如何能知道当今之世,只有老前辈知道一目大师的真正秘密?” 靳一原摇头说道:“他何尝知道老夫是晓得这项秘密的第一人?我说他人谋不臧,只不过是说他听到玉块秘笈的传说以后,所表现的那种急不可待的愚蠢行为。” 丛慕白在一旁插口说道:“老前辈!你当时到底有了一个何种奇异的想法啊?” 靳一原闻言呵呵笑道:“是老夫把问题扯远了,慕白这娃娃已经有了灼急的心情。” 说着话,他微微转侧回头,对着丛慕白说道:“当时的鲁半班,就和你娃娃现在一样,他是急于要知道玉块秘笈的下落,而且其灼急的心情,较之你今日,更要急到数倍,以老夫当时对他溺爱的情形而言,应该立即毫无犹豫地将我所知道的实情,告诉给他,但是,突然间老夫顿生一种感觉……” 祁灵闻言不由地脱口叹道:“老前辈在如此溺爱情形之下,竟然一反常例,没有立即告诉鲁半班,而且另生一种他样的感觉,这真只有归之为天意了。”靳一原点点头,也慨叹了一声,接着说道:“老夫当时突然感觉到,鲁半班随我习艺多年,尊师重道,恭顺有加,从来没有一点违逆之处,为何今日一听这玉块秘笈之事,便突然一变而为如此急躁失常,而且在言词之间,无形地流露了有欠尊敬之意?” 靳一原说到此处,又摇头微露一丝苦笑,接着说道:“其实老夫平素为人,极不注意这些俗礼,师徒之间,日常相处,尚有何恭敬有礼之需?但是,实在是由于鲁半班平日太过尊敬,而那一刻又太过失常,才使老夫起了诧异之心,止不住心里暗自忖想:难道鲁半班平日的二切,都是假装做作的么?如今重利当前,便禁不住露出了原形?” 丛慕白立即说道:“老前辈这个怀疑,是有道理的。” 靳一原苦笑说道:“如今是觉得这个怀疑有理,但是在当时老夫突然如此怀疑鲁半班,却是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大失常态,我如何能对自己所钟爱的人,发生如此怀疑?但是,老夫秉性如此,一经想到,便要做到。” 祁灵说道:“于是老前辈便有一个奇异的想法?” 靳一原点点头说道:“祁灵说的不错,这个怀疑,使老夫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老夫突然想起,鲁半班随我习艺数年,他的真情真性,是否确是如此?是否确是表里如一?何不趁这个玉块秘笈的事,来对他试探一番。” 丛慕白说道:“老前辈当时如此灵机一动,为武林消弥了一切空前的浩劫,设若当时告诉鲁半班玉块秘笈的真相,让他得到了这部集武学大成的秘笈,天下生灵将何以堪?” 祁灵也接着说道:“老前辈当时试探鲁半班的情形,是否有如晚辈乍人飞来峰的今日?” 靳一原呵呵笑道:“祁灵!你娃娃还将这件事,耿耿记在心中么?” 祁灵红着脸摇头笑道:“晚辈何敢?再则也不致如此鼠肚鸡肠,何况老前辈相试于晚辈,只是对晚辈的考验,晚辈何致如此不识好歹?” 靳一原笑道:“老夫只是和你娃娃说句玩话罢了,其实鲁半班当时何需如此再三相试,仅此微微一点,便将自己本性暴露无遗,说来真是令人如今思之,犹有余忿与伤心!” 丛慕白问道:老前辈究竟是如何相试于鲁半班?” 靳一原说道:“当时老夫只随意地说了一句:五块玉块分别埋在五岳,如今年深月久,老夫也未必能记忆得清楚,好在老夫立意从此归隐山林,即使轻而易举得到这玉块秘笈,对老夫而言又有何益?是凡奇珍异宝,大抵都靠缘份,看来这本秘笈,与我无缘,随他去罢。” 祁灵闻言微有感叹之意说道:“鲁半班迷失心窍,当时一定是以老前辈这一段谎言信以为真。” 靳一原却长叹一口气,感慨万端的说道:“祁灵,你这句话有待商榷,老夫说的那话,前半段是谎言,后半段却是真情实在,一则我确是想要归隐山林,再则,我说这玉块秘笈要待有缘,何尝没有给鲁半班暗示之意?只可惜他当时那里还有心情,体会老夫这点暗示?” 丛慕白接着说道:“鲁半班他当时的态度,便有了背叛师门之意么?” 靳一原点点头说道:“当时他沉吟了一会,随着他又哀求老夫带他前去寻找玉块,老夫立即断然拒绝,并且告诉他,老夫传他一身技艺,包含武功在内,足以在武林中立足,只要自己还能力求上进,何须玉块秘笈,照样可以出人头地。” 祁灵叹道:“老前辈当时虽然是有意相试,其实所言的种种,何尝不是金玉良言,句句值他猛省,可惜鲁半班如此聪明伶俐的人物,竟不能体察老前辈这些良言的精义。” 丛慕白说道:“大凡一个人有了异心,灵智便被蒙蔽,鲁半班被一目大师那种神奇的传说,弄得神惑目眩,一心只想如何儿得玉块秘笈,那里还能想到其他?” 靳一原长叹出声说道:“这都是你们这些年青人,所应该引以为鉴的,一个人让外物所蒙蔽,灵智自然断丧殆尽,事可危矣,鲁半班见老夫断然拒其所请,突然一个冷笑,霍然倒退数尺,指着我说道:“千面狐狸!你休要如此假作正经,道什么机缘,讲什么归隐?只不过是你不愿意我的武功超过你而已,告诉你,只要五岳不崩,我鲁半班自有寻找到五块玉块之时,到时候看你还有何说?” 千面狐狸说到这里,神情一转而为激动,颏下银髯,微微颤抖,一双紧闭的眼睛,比平时闭得更紧了,使人想到,只要他一睁眼之际,泪水便自然而流。 他坐在那里,屹然没有一丝移动,心里的悲愤,已不难想见其一斑。 祁灵和丛慕白也默默地坐在一旁没有讲话,他们二人的心里,对于靳一原当时这一份至重的打击,由衷地有了极深的同情。 良久,丛慕白才轻轻地问道:“靳老前辈!鲁半班说了这些欺师灭祖的话以后,他就逃走了么?” 靳一原忽然一昂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脸上浮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容,摇摇头说道:“他退后数尺,原本准备逃走的,但是他的话没有说完,他还没走。” 丛慕白惊道:“他方才那些话,每一句都足以使之驱逐门墙,或处以刑罚,他还要说些什么?” 靳一原苦笑说道:“就凭那些话,老夫尚不致于双目失明,他接着指着我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若依他的秉性,为除后患,他要下手将我制于死命之后,才肯离去,但是,他到底还念我数年以来,对他传授多种技艺,各种功力,而且,确未藏私,因此,他才饶我一命。” 祁灵大惊说道:“此人不仅丧心病狂,而且猖狂自大,口不择言,他虽然得到老前辈真传,但是,毕竟火候不够,他如何能加害于老前辈?” 靳一原点头说道:“鲁半班当时所说的倒是真情。” 祁灵和丛慕白当时几乎为之瞠然失色,如此说来,鲁半班的功力竟比千面狐狸靳一原还要高出一筹么? 靳一原虽然是闭着双眼,对于眼前的情形,却是了如指掌,他立即察觉到祁灵和丛慕白的神情有异,便又接着说道:“傻娃娃!你们可曾想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鲁半班如果当时不露声色,等到后来伺机下手,老夫岂能时时刻刻对自己爱徒,严加防范?” 丛慕白听了这句话,才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祁灵却追着问道:“鲁半班如此欺师灭祖,人神共弃的行为,老前辈当时可曾给予惩罚么?” 靳一原摇摇头说道:“没有!但是,我对自己有了惩罚。” 祁灵和丛慕白双双地“啊”了一声,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地将眼光落到靳一原那一双紧闭的眼睛上。 靳一原忽然站起身来,缓缓地走了两步,停下来对祁灵和丛慕白说道:“老夫当时在怒火之余,只要一举手,便可以取鲁半班性命如反掌,但是,正是我举手掌的瞬间,顿然有一种自忏的意念,急袭心头,我不责己,遑论责人?” 丛慕白说道:“老前辈!你何错之有?何需自责?” 靳一原摇摇头说道:“娃娃!你忘了我方才说过,老夫闯荡江湖垂数十年,虽有善绩,亦有恶行,为人之道:‘千善应该,一恶难容。’鲁半班如此对我,那是我的报应。” 靳一原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是有无比的沉重,沉吟了一会,又接着说道:“老夫行年已老,识人极多,奈何不能察及自己的门下弟子?对于一个人的心地本质,毫无所识,便冒然传以全身绝艺,不怨自己有眼无珠,能怨何人?” 祁灵为靳一原这种沉重的语气,感动不已,刚叫得一声:“靳老前辈!……” 靳一原摇手止住祁灵说话,他极其凝重的说道:“祁灵!老夫相信你和慕白这娃娃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后果,但是,事情已然说到如此地步,何不容老夫有始有终,详说其情?” 丛慕白叫道:“老前辈!当时你纵容鲁半班逃走了么?” 靳一原点头说道:“是老夫纵容他走的,但是,纵他逃走之前,老夫曾经说了几句话。” 丛慕白仰头,望着靳一原,认真地问道:“老前辈!你是训诫他一番,然后纵他而去的么?” 靳一原忽然纵情豪放地笑了一声,伸手在丛慕白秀发上,轻轻地抚摸了几下,接着说道: “娃娃!像鲁半班这等行为,老夫杀他都不屑,还对他有何训诫之言?” 丛慕白不解地望着靳一原问道:“如此老前辈向他说些什么?” 靳一原说道:“老夫当时只叫住鲁半班,要他稍等一会,让他看一个不能识人的下场。” 祁灵此时禁不住激动地问道:“老前辈!是你当时当着鲁半班的面,自毁双目,以自处识人不真的惩罚。” 靳一原平静异常地点点头,说道:“老夫用自己身上一瓶毒蛇涎,涂入双目,从此失明至今。” 千面狐狸靳一原这几句话,说得异常安详,话气平和已极,但是,在这平和之中,仍不难听出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 这一丝淡淡似有如无的悲哀,感染了祁灵,也感染了丛慕白,大家都顿时为之默默无言,直至良久,丛慕白竟不由而然地流下两点眼泪,滴在千面狐狸靳一原的手臂之上,靳一原缓缓地收回自己的手臂,慢慢地说道:“慕白!你娃娃的心肠很好,老夫很高兴你和祁灵都是如此心地良善,让老夫对人恢复信心,知道这个世界上,仍旧还有好人,而且好人毕竟比坏人要多。” 祁灵和丛慕白当时被这一种莫明的感慨,充塞胸间,一时思想悠悠,心情戚戚,一时说不上话来,一时也无话可说。 千面狐狸靳一原自己沉默了半晌,忽然笑道:“祁灵!老夫已经将这一段往事,勉强叙说一遍,并不是想换得你们两个娃娃的一片同情之心,而是老夫借这个事实,一则说明老夫屡次相试于祁灵的用心所在,再则,这一段往事如果还能有助于两个娃娃,一些警惕之意,则更是意外之获,如今事情既已说明,就不必再去想它,祁灵!你也可以将你的来意详加说明了。” 祁灵闻言立即说道:“晚辈来意,老前辈谅已知其梗概,鲁半班占据黄山,虽然尚未明目张胆称乱武林……” 丛慕白抢着说道:“那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五块玉块的原故。” 靳一原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祁灵接下去说道:“但是,鲁半班却遍布爪牙,阴谋扰乱武林安宁,即使五块玉块他无法得到,他也要仰仗阴谋,逞其残酷野心,这其间先后蒙受其害的……” 靳一原接着说道:“祁灵!鲁半班离开老夫这十余年之间,虽然老夫隐居未出,但是,老夫只要遇到一次武林人物,谈起近十数年来武林中的惊人大事,老夫便知是鲁半班所为,所以其间细节,你已不必详叙。” 说到此处,丛慕白姑娘忽然在一旁暗暗抽泣,满面流泪。 靳一原叹着气说道:“慕白娃娃!方才的话想必又触动你的思亲之情,其实当年我听到令尊在四川境内的遭遇,便料定是鲁半班嫁祸华山而为,所以,当你无意之中撞到飞来峰,与老夫相遇之际,知道了你的身世,便触动传艺之心,说来无他,鲁半班毕竟是老夫曾经授业的弟子,他造孽,老夫能为之尽一分力,了一点心头之疚,我又有何吝悭?慕白娃娃!你知道这其间的隐情么?” 丛姑娘此时已经按捺不住,扑到靳一原身上,痛哭失声。 靳一原轻轻拍着丛慕白的肩头,叹着说道:“娃娃!徒哭何济于事?你们还没有说明此行的真正用意,你们是要我前往黄山,整顿一下自己的门规,以稍减自己的罪愆是么?” 丛慕白渐渐地停住眼泪,看了祁灵一眼,便将黄山的情形,从头叙述了一遍。 靳一原听得非常出神,最后才接着说道:“鲁半班为人聪明绝顶,能够将所学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若据你方才所说的经过看来,黄山今日一切机关埋伏,不仅奥妙无比,巧夺天工,而且其毒无比,威力更增百倍,看来这件事是颇费周章,而且是不易为的一件事。” 祁灵闻言霍然而起,正待说话,却被靳一原一把拉住,向祁灵说道:“祁灵!你稍安毋躁,方才那两句话刚一出老夫之口,老夫便知道要激起你豪气无边,你是否要立志亲手扫除黄山魔氛,甚而不要老夫下山相助?”- 祁灵被靳一原一口道中自己的心事.当时不由地脸上一红,尴尬地说道:“晚辈做事,但问是否尽力,以求无愧我心,至于成功与否,在所非计。至于老前辈!本已隐居深山,不应前来惊动。……” 靳一原闻言呵呵大笑,拦住祁灵说话,他却接了下去说道:“既然不欲惊动于我,又何必如此千里迢迢,寻找老夫?祁灵!休要再说意气之言,老夫方才所说鲁半班不易与,确系事实,但是并非不可为,祁灵!年青人做事,应求成功,则必需小忍,不应先暴其气。” 祁灵被靳一原如此一说,心中不胜愧怍,欲说无言,只有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靳一原接着伸手将祁灵双手抓住,紧紧地握着,说道:“祁灵!论机关技巧,鲁半班胜你多多,但是论武功高低,则鲁半班必非是你敌手,你不必为此不安。” 祁灵这才透过气来,含着愧意地说道:“晚辈因为曾经折辱在黄山,所以一听老前辈之言,才引起激动一拼之心,老前辈如此刻意开导,晚辈更是愧怍莫似,本来黄山之事,关系整个武林,晚辈何能以个人荣辱,来牵扯到整体的成败?” 靳一原笑道:“祁灵本是聪颖绝顶之人,何须老夫多费口舌?如今黄山问题老夫所应该尽力者,便是这些机关埋伏,若论鲁半班从前所学,老夫虽然双目皆瞽瞎,也是了如指掌,指顾之间,黄山的机关埋伏,皆不足阻挠你们长驱直入,但是如今……” 祁灵沉重地说道:“老前辈!你此番盛意,已使晚辈不虚飞来峰之行,正如老前辈方才所说,一切均有天意,是事尽力而为,只要天道无亏,相信鲁半班终必归于毁灭。” 靳一原点头说道:“是啊!尽人事,听天命,做人是应该如此,但是,尽人事并非就是尽一己之力,你懂么?祁娃娃!” 祁灵一听靳一原有了怒意,连忙说道:“老前辈之意……”靳一原说道:“即使你娃娃不来请老夫出而相助,只要老夫知道了鲁半班的近况,也要设法前去,我不能让自己的罪愆愈陷愈深。” 祁灵急忙说道:“方才老前辈不是说到,因为……老前辈的双眼……” 靳一原点头说道:“不错!老夫双眼虽瞽,在武功方面较之以前明眼时,更有进益,但是,若在破除机关埋伏方面,确是可虑之事,然而,这就是需要尽人事的地方。” 祁灵急忙又接着问道:“老前辈!晚辈可以尽力么?” 丛慕白也在一旁接着说道:“老前辈!还有我。” 靳一原呵呵笑道:“有!有!你们二人都有事情相烦,虽然,相烦你们的事,都是轻易可成的事,但是广凭你们的聪明才智,和一身出众的功力,较之旁人,又要容易多少倍。” 祁灵和丛慕白都凝神以听,因为,他们觉得在千面狐狸靳一原口中说出来的“不是轻易可得”,其困难的情形,也就不难想像。 靳一原先向祁灵说道:“老夫双目盲去十数年,凭着自己静心潜修,在这行止举动之间,无异常人,甚而与人动手拆招,闻风知式,听响变招,并不减低老夫的功力,但是,黄山各种机关埋伏,却比不得与人动手过招,一触之间,十方八面俱是死机,所以,老夫当前急务,便是如何使之双目复明。” 祁灵闻言,不由地轻轻“啊”了一声,靳一原说的都是实情,但是,如何使他双目能为之复明?靳一原医道通神,在这十数年之中,尚且无法治好自己,如今祁灵能有助于他么? 当时祁灵轻声说道:“老前辈要晚辈效劳何事?” 靳一原说道:“老夫双目当初是被毒蛇涎烧坏,以致满布血丝,光明尽失,如今能得一截清凉无比百年以上的黄莲根,和数滴十年陈雪水,老夫自信光明有望。” 祁灵闻言应声说道:“只要物有所在,晚辈必以全部精力,来寻求这两种稀见之物,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请老前辈在这飞来峰上,静候晚辈好消息。” 靳一原点点头,脸上浮起一阵欣然笑意,说道:“祁灵能有如此用心,何愁天下无不成之事?老夫如此静候好音便了。” 丛慕白在一旁急着说道:“老前辈!尚有何事需要晚辈效劳?” 靳一原转面向丛慕白沉重地“嗯”了一声,接着仰起头思忖了一回,才又缓缓地说道: “慕白!你娃娃这件事,较之祁灵,要困难许多,如果你的酌情力有未逮之时,不如稍作等候,一俟祁灵觅得百年清凉黄莲根,和几滴十年陈雪水,再作从长计较,也未尝不可。” 丛慕白闻言不由顿时秀眉微轩,霍然而起,说道:“老前辈莫非对晚辈信心不坚,容或以为晚辈功力不够,而有所踌躇否?” 靳一原微笑摇头说道:“慕白目前一身功力,足够闯荡江湖,面会当今一流高手,应无惧色,但是此事非全凭武功,可以完成,机缘与智慧,却是极为重要。” 丛慕白立即说道:“如此说来,老前辈已经断定晚辈机缘不佳,智慧有限了。” 靳一原大笑而起,说道:“慕白娃娃!老夫只是指出此事困难,并非断言你娃娃不能竟功,你娃娃何至如此一意如是?” 丛慕白说道:“既然如此,老前辈何不说明,要晚辈效劳何事?” 靳一原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慕白信心坚定,一如祁灵,纵有困难,必能克服,不过这事。确是当得上困难二字,慕白不可掉以轻心。”丛慕白闻言,微微皱起秀眉,说道: “老前辈方才不是说到,天下无不可为之事么?” 靳一原点头说道:“自然如此!方才老夫也曾说过,除了武功和智慧,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机缘,只要机缘妥当,何事不可以手到功成,而不费吹灰之力。” 丛慕白不耐地问道:“老前辈,究竟要晚辈何处效劳,竟要如此再一叮咛,再四嘱咐?” 靳一原脸色霍然沉下,沉重语气,缓缓地说道:“鲁半班对于精工技巧一道,虽不致超过老夫,但是,十数年来,其领悟之深,了解之透,已经到达化境,因此,他对于黄山十余载的全力经营,其埋伏之巧,与其设计之毒,当今无两,举世无双,在这种情形之下,老夫要以万全之策,破除黄山所有的重重埋伏,与无尽的机关,必须要有一件东西。” 说到此处,靳一原嘎然而停。 丛慕白和祁灵也为靳一原这一段音韵沉重,出语真诚的话,为心里栓上一个大疙瘩,究竟要有何种东西,才可以有把握一举击破黄山那些巧夺天工的机关埋伏? 易言之,如果得不到这件东西,靳一原纵然是以双目复明之身,也未尽然有绝对把握能手到功成,靳一原尚且如此,遑论及其他? 祁灵和丛慕白再一回想他们双双陷落黄山天都峰的情形,无形之中,更增加了心头的沉重,当时丛慕白禁不住先问道:“老前辈!这是一件什么东西?” 靳一原简简单单地回答说道:“黄山天都峰机关埋伏设置要图。” 此语一出,祁灵和丛慕白一齐为之恍然,但是,又立即一齐为之默然。 靳一原接着说道:“根据老夫对于技巧一道之体认,各种埋伏机关,必先有蓝图设计,鲁半班自然不能脱离此一范畴,获得这项蓝图,等于按图行事,鲁半班必然束手无策。” 祁灵点头说道:“此图既然如此重要,鲁半班必然重视有逾生命。” 丛慕白说道:“如此说来,只要获得此图,天都峰便是土崩瓦解了。” 靳一原摇摇头说道:“这张图如果落到旁人手里,等于目不识丁之人,何异一张白纸?” 说到此处靳一原突然摇着双手说道:“此事只说到此处为止,这百年清凉黄莲根,十年陈雪水,要靠机缘,天都峰说明图,更是要靠机缘,机缘二字勉强不得,你们两个人要牢记我言,若有所获,即来飞来峰,老夫随时在此静候。” 祁灵和丛慕白一听靳一原言下之意,已经准备送别,他们也知道这两件事确不易为,也应该早日离开飞来峰,分途努力,以期早日完成所望。 当时两人便站起身来,正准备告辞,靳一原忽然又伸手拦住笑道:“并非老夫下令逐客,而是事实不容你在山上久留,不过在临别之前,老夫尚有一点赠品,要你们带在身旁。” 祁灵和丛慕白正准备辞谢,靳一原已经拍掌微啸,招呼了门外的两个大猩猩,转而又向祁灵和丛慕白说道:“老夫只顾和你们闲谈往事,几乎忘却了一件极有可能发生的大事。” 祁灵闻言一惊,立即抢着;问道:“是飞来峰前么?” 靳一原摇头说道:“是黄山天都峰。” 丛慕白一听是“黄山天都峰”,不禁大急,连忙说道:“莫非天都峰内起了变化,晚辈若不能手刃仇人,此生难安,不过,老前辈在此时此地,如何知道天都峰的情形?”靳一原笑道:“凡事都是理所当然耳,只要按理推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祁灵点点头,他已经深深地觉得这位武林奇人,确实有其不同于常人之处,内心之敬佩,与时俱增,当时他接着问道:“黄山天都峰,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大事?” 靳一原说道:“老夫如此冒然推论,只怕就在最近数日之内,天下武林三大奇侠,都要到达黄山天都峰,如有不幸之事发生,便是三大奇侠恐有意外之失,自然,鲁半班只怕也难讨得好处。” 祁灵闻言浑身一震,抢着说道:“三大奇侠?三大奇侠是何人?” 靳一原不慌不忙地说道:“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 是靳一原故作惊人之笔,还是他有未十先知之能? 无论是前者或后者,都足以使祁灵和丛慕白为之霍然大惊,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心里都有一种意外的想法:“他何以知道恩师一行到达黄山天都峰?恩师一行何故前往黄在天都峰?” 但是,祁灵和丛慕白两个人四只眼睛,都注视在靳一原的脸上,却发现不了这位千面狐狸有任何一点是开玩笑的成份在内。 靳一原此时正着脸色,缓缓地说道:“祁灵你们不必惊奇,老夫说此话时,虽然不是亲自目睹,却也不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方才老夫已经说过,凡事自有其理,据理而推,不难望其不远矣,祁灵还记得否?你和慕白这娃娃,前后双双陷身天都峰之际,是否会有他人知道?” 祁灵顿时为之恍然大悟,立即转面向丛慕白说着:“丛姊姊!你我先后离开南岳,远走黄山之时,令师紫盖隐儒已兼程赴北岳,会晤姚老前辈,而小弟则是奉家师之命,匹马追踪,因此他们三位老人家,极有可能对于你我失陷黄山之事,而有所闻。” 丛慕白点头说道:“我随鲁沂离开南岳,恩师不能毫无所觉,黄山毕竟不是小地方。” 祁灵说道:“那还在其次,最为要者,小弟虽然对黄山一地,遵约守口如瓶,我恩师能如此视若无睹,漠不关心么?还有一个妙手空空古老偷儿,他明知我追踪丛姊姊前往鲁半班的住处,他能如此眼睁睁地让我撇他而去?” 其实他们猜的都相差无几,最主要的金沙伯乐那匹马的原因,还是没有人能料到。 祁灵和丛慕白这样恍然对语,靳一原却在一旁接着说道:老夫不明真情,但是,有一点可以料定断然无差,神州丐道一生不收门人,如今有你这样根基禀赋都是上乘的徒儿,他能对你的安危,视之漠然么?断然不会,神州丐道一生刁钻厉害,他只要稍一耍弄手脚,慢说是你祁灵娃娃,换过当今再高明的人,也难发现。” 祁灵实在想不起自己在何处不留心,让恩师跟上了还毫无所觉,不过靳一原如此说来,合情合理,不能令人不信。 靳一原接着说道:“神州丐道既然知道祁灵和慕白你们两个娃娃,双双陷落黄山,他必然会前往黄山一探究竟,宇内二书生能及时同行,自然也是合理之事。” 靳一原如此说来历历如绘,说得祁灵和丛慕白既敬服又耽心。 武林当今三大奇人,阵往黄山,任凭万巧剑客鲁半班如何了得,相形之下,萤光何敢与皓月争辉?但是,祁灵他们耽心的是;这三大奇人都是光明磊落的胸襟,万一鲁半班冒死弄鬼,有道是:“暗箭难防”,万一有了闪失,恩师一世英名付诸东流,而祁灵等也是万死难赎其罪,因此,祁灵和丛慕白听完靳一原如此真有其事的说来,他们二人如何能不为恩师耽着心事?但是,靳一原安静如常地接下去说道:“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如果这三个人果然集会一起,到达黄山,以他们的身望和武功而言,必然是堂堂正正登山相见,查问你们的下落,哼!这其间如果北岳秀土能够稍加忍耐,暂时按下他与万巧剑客之间的仇恨……” 祁灵立即一惊说道:“老前辈也知道无名毒梭这件事么?” 丛慕白也抢着说道:“什么?我师伯他老人家与鲁半班之间,还有仇恨么?” 靳一原笑笑先向祁灵说道:“老夫不是说过,对于近十数年来,鲁半班的所为,只要听到一些蛛丝马迹,老夫便能推论不差分毫,无名毒梭之事,何独例外?” 转而他又向丛慕白说道:“这件仇恨说来话长,且与眼前之事无关重要,回头让祁灵告诉你,老夫此时要告诉你的,武林三大奇人,联袂前往黄山,鲁半班尚不敢轻举妄动,除非逼他无路可退,才不惜落个两败俱伤,不过……” 说到此处,靳一原顿了一下,不觉又笑了起来,说道:“这些都是推理的话,换言之。 只不过是猜测而已。” 这时候,两个大黑猩猩,从另一间房里走出来,两双大手上,各拿着一个圆形黑铁球,走到千面狐狸身旁,小心翼翼地将铁球交到千面狐狸靳一原的手里。 靳一原两手拿着四个铁球,向祁灵说道:“你们离开飞来峰,就要兼程前往黄山,如果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都出老夫意料之外,没有前往黄山,你们应该设法通知你们的师傅,让他们知道你们安然无恙,然后各自分头去办老夫所托之事。” 丛慕白接着说道:“老前辈推论得句句有理,只怕这事尽在意中。” 靳一原点头说道:“老夫相信他们不会立即破脸相向,你们早一点赶到,用这四枚黑铁球,制服鲁半班,使你们的师傅,不致破脸相对,有受伤上当之虑。” 祁灵看着靳一原手中那四枚黑黝黝的铁球,奇怪地问道:“老前辈这是何物,能够制服鲁半班?” 靳一原将三枚铁球交到祁灵手中,便说道:“我们到外面走走。” 祁灵和丛慕白满心不解地,随着靳一原走出茅舍,来到屋外如菌的绿草地上。 此时,飞来峰上的三担种,仰首上视,晴天湛蓝,仿佛就在峰顶,有人说是山高月近,此时此地,令人有山高天近的感觉,倒是三担种的周围,群峰环绕,峰腰几缕白云,似有如无地飘散在青峰褐石之间,令人视之有飘飘然的意味。 一阵微风吹来,吹起如雾似烟的水气,令人一阵清沁人脾,靳一原迎着这一阵清风水雾,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天柱山飞来峰,没有一处老夫不是了若指掌,但是,老夫却没有亲眼见过,祁灵你能想到这里心情么?” 祁灵一时没有话可说,只有恭谨地应道:“此次晚辈当尽全力去寻找百年清凉黄莲根,和十年陈雪水,务使老前辈双目复明,再看看这大千世界。” 靳一原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黄莲根与陈雪水,虽然是治疗老夫这双眼睛的良药,还看是否有缘,老夫这黑暗岁月,应否届满。” 说罢长叹出声,不尽慨然,祁灵和丛慕白一时也无以为劝,只有默然相随,一时间只听到这三担种的周围,只有微风掠过枝头,轻轻细语,清泉流过石上,浅浅呜咽,剩下的,只是一片宁静。 忽然,靳一原说道:“祁灵慕白你们两个娃娃,觉得这飞来峰上三担种美否?” 丛慕白第一个接着说道:“美极了!在这上可擎天之处,有这样神仙境界,不仅是美,而且是美得不俗,令人俗念俱消。” 靳一原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们觉得周围尚有何处颇煞风景?” 祁灵接着说道:“三担种清幽如画,出俗超尘,只可惜左侧不远有一堵黑石,状如黑虎蹲堂,破坏了这里的情趣。” 靳一原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是,既然今天有人看出这等缺陷,老夫就将它除去罢!” 这句话,说得祁灵和丛慕白两人为之茫然。 三担种左侧那一堵黑石头,只不过是祁灵一时的感触,说出它像“黑虎蹲堂”,其实对于三担种又有何碍?靳一原竟要立即声言将之除去? 况且这一堵黑石头,矗在那里,少则也得千斤,若说一时除去,并非不能,而是不易,同时,靳一原此时此地,为何如此事出突然,而且无由? 祁灵和丛慕白怔然望着靳一原,看他如何除去这堵黑石头。 靳一原忽地一旋身,正确无比地面对着那块石头,相隔约有七八丈远,就在这一旋身的瞬间,右手忽地一抬,只见一点黑星,脱手而出,而且功道非常,快如闪电流星,直向那一堵黑石头飞将过去。 祁灵和丛慕白虽然知道那是靳一原手中的一枚黑铁球,却不知道究竟是何用意,正是二人心存疑问的时候,忽然一声震天价地轰然作响,祁灵和丛慕白一时没有留心,只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心神都为之一震。 再看前面,已经是烟雾一片,碎石横飞,到处嘶嘶作响,等到烟雾稍薄,凝神看去,那一块重达千斤的黑石头,就在这样一震之下,变成四分五裂,像这种情形,再只需要助上一掌劈空掌力,那块黑石头,就算彻底除去了。 祁灵想不到这样区区一个黑铁球,竟有这样的力量,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丛慕白当时抢着问道:“老前辈!方才使用的是何种物事,竟有如此威力?” 靳一原这才笑道:“昔日有西域某武林人,适经天柱山,误中蛊毒,为我无意之中救治痊愈,临行赠老夫数枚,他说是霹雳珠,我却道是震地丸,管它叫什么,不外是硝石硫磺之类东西制成,用之对付豺狼虎豹,倒是最为有效。” 丛慕白看了眼前那一堵四分五裂的碎石,摇摇头说道:“其实人也不能例外,即使是铜浇铁铸,何尝能经此一震?到头来还不是肺腑移位,逆血攻心啊!……” 丛慕白忽然像是有一新发现,连忙接着叫道:“用之黄山天都峰,何止是制止鲁半班,更可以毁鲁半班于血肉横飞之中,天都峰上纵有千种机关,万般埋伏,又能有何用?” 靳一原摇头笑道:“慕白!你娃娃只是如此一厢情愿,天下岂有如此轻易可为之事?老夫问你,如果这枚黑铁球朝你打来,你将如何处置?” 丛慕白一怔,但是立即又恍然,脸上不由地一红,点头说道:“晚辈知道了!这黑铁球虽然厉害,如果对方施以巧妙身法,辅以凌厉掌力,恐怕也就无能为力了。” 靳一原笑着说道:“这就是了!鲁半班吃此一吓,你们可以趁机借口找到台阶,记住!不是你们怕他,而是谋求破除黄山的万全之计,小不忍则乱大谋,休要以为一时的退让,便当作气愤不平。” 说着话,忽然仰头短啸一声,两只大黑猩猩像脱弩之矢,直向靳一原身旁射至。 靳一原伸手抚摸着这两只大黑猩猩,笑着向祁灵和丛慕白说道:“去时路程不易,何苦要让你们多费精力,让这两个东西送你们一程,只当是老夫送客出山。” 言犹未了,不由祁灵和丛慕白二人辞谢,两只大猩猩一贴近两人身前,一弓腰,背起祁灵和丛慕白,顿时起落如飞,直向陡壁悬岩之处,狂奔直上,祁灵和丛慕白背在身上,倒是有一种从未经过的滋味,当时只觉得这两个猩猩登山越岭的功夫,较之一般武林人物的轻功,尤有过之,到后来索性闭上眼睛,享受一番腾去驾雾的感觉。 于是,他们二人就如此出了天柱山,于是,他们二人…… 祁灵说到此地,周围坐的这些武林高人,才都松了一口气。 这真是:世事多巧合,人间少雷同。谁也没有想到,会引出这样一位隐居多年的昔日武林大魔头,而如今又变得如此侠肝义胆,热血仁心,更没有想到,万巧剑客鲁半班就是千面狐狸靳一原的唯一门人。 这一个巧遇,使大家真正体认到,天都峰上诸多埋伏确是堪人忧虑,同时也使人安慰的,千面狐狸靳一原本人,要决心再现江湖,整顿门规,如此使天都峰这一场除魔之战,少使多少人横尸流血。 这是一个令人欣慰的消息,但是,却也有人为之忧心未已,这便是天山双侠之一的紫盖隐儒许冰如,和金沙伯乐白完元白老头儿。 另外还有一个人心里含着一丝疑问,这便是名振宇内的神州丐道人,但是,他这个疑问,他存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而金沙伯乐和紫盖隐儒,却止不住说出他们的忧心,金沙伯乐首先就皱着眉头说道:“武林之中最讨厌的,就是像鲁半班这种人,不能明拼硬斗,专在暗算上打主意,这等人最好是让他一脉所传的师父,来收拾他,最是合理,不过,千面狐狸双眼不明,也就无能为力,但是,这百年黄莲根,十载陈雪水,一时到何处去寻?若是如此蹉跎时日,我们难道就听凭鲁半班坐大么?” 神州丐道笑嘻嘻对金沙伯乐说道:“白老儿!你话没有说明白,黄山天都峰虽然机关处处,埋伏重重,在我们看来,却算不得是鲁半班的护身灵咒,所以听凭坐大,谅无此能,只是如今我们不能越俎代疱,这份责任被我道人在天都峰一古脑推给小一辈的娃娃们,我们关心小一辈的成败利钝,自然希望他们能够力荡黄山,你放心,既不会蹉跎时日,也不致束手无方,眼前就有—人可以……” 神州丐道这种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大顿,说得金沙伯乐直瞪眼睛,听不出所以然来,直到最后,才知道神州丐道在心中早就稳算,有一个人可以解决这百年黄莲根与十载陈雪水的困难,当时便抢着说道:“邋遢道人你拐的什么鬼弯子,既然有人能解决难题,这人是谁,何不早说?” 妙手空空笑嘻嘻地望着神州丐道,在一旁接着说道:“老偷儿倒知道这个人是谁。” 北岳秀士含着微笑,在旁边接着说道:“古朋友既然深知此人为谁,那必然是随着古朋友同阵而行,如今应来未来的武林名医、回春圣手逯雨田。” 金沙伯乐跌脚叹道:“此人为何我独想他不起?回春圣手,药到病除,金沙大漠也久闻其名,如果要找百年黄莲根,和十载陈雪水,不找这等行家,还找何人?” 紫盖隐儒坐在一旁微微蹙起双眉,点着头说道:“十载陈雪水,百年黄莲根,只要找到回春圣手,千面狐狸的眼睛必然复明有望,可是即使千面狐狸眼明如前,他仍然需要一样东西,才能奏效,而这样东西,较之十载陈雪水百年黄莲根,也不知道要难上多少倍,前者但凭机缘,而后者却是火中取栗,虎口拔牙,只怕不是轻易可以为的事。” 紫盖隐儒刚一说完这句话,丛慕白立即偎到恩师的怀里.仰起螓首,撒娇的叫道:“师父!您老人家不要再说了!” 神州丐道在一旁哈哈笑道:“许大侠爱徒心切,忧思重重,我们倒是忘记这件事。” 妙手空空却于此时正着颜色说道:“黄山天都峰机关埋伏说明要图,既然关系着天都峰的命脉,万巧剑客鲁半班,自然是视若性命,秘藏不宣,这种东西,除了鲁半班自己,天都峰上尚不见得有人能够知道其下落,要取得这张图,说它不易为,确是言之实在。” 神州丐道只是微微含着一份笑意,没有讲话,祁灵坐在一旁,这情形看得清楚,他觉得恩师这分微笑,不是毫无来由,论真情实事,盗取天都峰要图,确是一件辣手难成的事,但是,神州丐道为何含笑?难道他另有什么绝妙的高招么? 对于神州丐道,祁灵是虔诚至衷地信服,他知道恩师若无所发现,断然不会在此时此地,笑出这等不够关切,不够忠厚的笑意。 金沙伯乐首先便直率地说道:“老道!这件事换上你这假牛鼻子,也未尽然保证手到功成,你在一旁那一份假笑,不怕别人说你是幸灾乐祸么?” 北岳秀士忽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接着说道:“丐道友岂是幸灾乐祸之人?必然是对于这件事另有高见。” 金沙伯乐立即叫道:“有高见何不早说,丐老道还要藏一手么?” 神州丐道转头向紫盖隐儒说道:“许大侠休怪我道人故作玄虚,有意相戏。” 紫盖隐儒也立即含笑说道:“丐道友生平游戏人间,冰如仰之已久,岂能如此俗不知趣,竟而胆敢相责么?只是丐道友慎密入微,必有所见,能否先行见告?” 神州丐道呵呵地笑道:“许大侠!你是为爱徒心切,故而为情所蔽,其实,你可尝不能有所察觉,至于秀士和老偷儿……” 刚一说到此处,北岳秀土忽一击手掌,啊了一声,连忙说道:“是了!问题就在这里。” 说着抬起头来,望着大家说道:“千面狐狸靳一原是何等精细明察的人,他岂有不知这幅天都峰的要图,要如何的难取?老实说,如果慕白能够单身一人在黄山盗得这幅要图到手,他又何需这张要图?事实上他便可以视天都峰如无物,千面狐狸提出这个问题之时,如果不是故意刁难,或者有意相试,便是另有契机,我们没有发觉。” 北岳秀士这一番话,说得颇有理由,但是,金沙伯乐搔着自己一头白发,不解地说道: “我老头儿心里实在转不过弯来,请问各位,千面狐狸他为何故意刁难?他为何有意相试?如果说这两种理由都不能站住脚,请问这契机究竟是对何而言?” 神州丐道笑呵呵地说道:“白老儿!你觉得除了这样推测之外,尚有何种理由,足以说明千面狐狸所以将这件极为艰难的事情,交给丛慕白这娃儿?” 金沙伯乐搔着头发说道:“我老头儿以为,那是因为千面狐狸老昏了头,做起事来,没有像你们这样多的思虑,想得那样头头是道。” 神州丐道闻言大笑说道:“白老儿!你只知道识千里马,却不识人,千面狐狸为人如何,但看他处理祁灵的事,便不难见其一斑,他岂是个糊涂人物?” 说着转头向祁灵问道:“祁灵!你对靳一原提到黄山之时,曾否还有其他事件,忘记此时说出?” 祁灵闻言一动,立即说道:“恩师明察秋毫,徒儿确曾约略提到失陷天都峰的经过,其间提到鲁半班尚有一位杰傲不驯的妹妹,名叫鲁颖。” 神州丐道嗯了一声,丛慕白闻言不觉脱口啊了一声说道:“鲁颖!她就是当初在黄盖湖畔,和你订约的那位姑娘么?” 祁灵点点头说道:“她已经离开了天都峰,因为……” 丛慕白幽幽地接口说道:“因为你使她失望和伤心了是么?” 祁灵脸上一红,嗫嚅地说道:“是因为她对乃兄行为,感到失望,不忍见到天都峰上冰消瓦解的惨局。” 神州丐道大笑说道:“对了!丛娃娃!你去找这位鲁姑娘,便不难有下落了!” 这两句话,乍听来,似乎没有甚么关连,但是,稍加嚼味,大家又不禁有立即恍然之感,大家都觉得神州丐道对事情体察之深,而为之赞叹不已。 八公山,古战场也,淝水一战使投鞭断流之众,曳甲丢盔狼狈而逃,古迹自有人来凭吊,骚人墨客之流,背井离乡之辈,或闻名而来,或路过而至,总之名胜古迹,是难寂寞的。 这天,从正阳关通往八公山麓的黄沙古道上,一骑浑身雪白的骏马,轻快地碎步轻驰,马上坐了一位年纪轻轻,英俊潇洒的少年相公,那两只明如秋水的眼睛,正凝神向前面望着,忽然,两道剑眉,微微蹙起,自言自语说道:“正阳关也过啦!八公山也快到了,为何还不曾有任何一点可资追寻的迹象!” 说着摇摇头,又说道:“祁灵弟弟做事,从无延误,他这次从水莲村得来的消息,断无虚假,只可惜他要和妙手空空去找逯雨田去了,否则……” 下面的话,又嗯了回去,虽然是自言自语,仿佛他还害羞怕说出“双骑同行卿卿我我” 的心声。 马上人儿正是神驰心分之际,坐下的骏马却是忽然昂首长嘶,四蹄一分,灰尘大起,箭也似的向前飞奔而去。 坐在马上的年青相公倏地一惊,继而立即伏身马上,口中轻轻地呼叫道:“马儿!白老前辈说你性极通灵,百年难得一遇的龙种,如今你这样突然狂奔,莫非前面有什么意外的事么?” 坐下的马儿倒是熟谙人语,蹄下去势依旧如飞,只是唏聿聿地长嘶了一声,仿佛是回答马上人语。 马上的那位年青相公见状心里颇为高兴,伏在鞍头,轻轻地用手拍着马儿,说道:“好啊!马儿!走了几天,平安无事,令人寂寞得慌,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鲜的事发生。” 此时但见马去如矢,古道两旁景物不住后移,倒真的有令人目不暇给之概,就这样拔盏狂奔不到一会,马上的年青相公忽然觉得眼前忽地一亮,就在马前不远,也正有一骑在古道上轻驰着。 年青相公目力尖锐,只在这一上眼之间,立即就看到前面那匹马,其神骏之处,不逊于自己胯下这匹“雪盖灵芝”,虽然他自己不是当今伯乐,却可以凭这一眼之间,断定它是一匹千里神驹。 前面那匹马虽然是碎步轻驰,但是后面的“雪盖灵芝”却是追风闪电,就在这位年青相公一眼看到前面那匹马时,何消片刻时间,两匹马已经走个头尾并衔,近在咫尺。 这匹“雪盖灵芝”就在追赶上前面那匹马的一瞬间,倏地一扬前蹄,昂首一声唿聿聿,顿时就这如飞的去势,一挫而停,随在前面马的后面,轻走着碎步。马上这位年青相公,在这一停一挫之间,不但是将前面的马看得清清楚楚,连马上的人也看得明明白白。 马是一匹神骏千里驹,人是一位英俊出品、玉树临风的俊品人物。 马是浑身火赤,没有一根杂毛,头尾丈二有余,顾盼之间,神骏如龙,气势如虎。 人却是一身宝蓝长衫,飘拂潇洒,在马鞍桥边,还悬着一柄长剑,儒生悬剑,别令人有一种英气勃然的感觉。 后面“雪盖灵芝”如此遽赶而至,倏然而停,自然地引起前面马上的人注意,刚一掉过头来,两人如此一对面,双方都不禁轻轻地脱口“咦”了一声,接着两人都不禁脸上一阵飞红,羞意顿现。 可是,两个人的心里,也是几乎同时都在想道:“这人好生奇怪,平白地如何如此脸红?” 偏偏两个人都不曾想到自己的脸上,也是红云乍起,朝霞未褪,就在这样一照面之后,谁也不愿意再多看对方一眼,昂然抬头,向前平视。 这时候,雪盖灵芝已经和那匹浑身火赤的马,走在并头,马上的两个人,竟又是如此不屑一顾对方,这情景显得有些尴尬。 突然间,那位身穿宝蓝色长衫的年青相公,嘴角微微一垂,轻轻地一声冷笑,紧接着一声叱喝,左手丝缰一抖,右手一根细小皮鞭一扬,那匹火赤红骝,顿时摆尾扬头,嗖地一下,远窜到三四丈开外,随着四蹄齐拔,黄尘大起,一溜烟向前滚滚而去。 坐在“雪盖灵芝”上面的年青相公,只是微微一皱眉锋,并没有在意,可是坐下的“雪盖灵芝”却是不待主人吩咐,身形一矮,平行向前直窜数丈,紧随着后面就迫。 马上的相公,本待出声叱喝,可是,他想到这匹“雪盖灵芝”原来主人的夸奖,把正待出声的叱喝,又忍了回去,索性坐稳鞍头,看这马儿追个结果如何。 “雪盖灵芝”果然不愧是来自金沙大漠,越过万水千山,这“脚程”二字,譬之为闪电追风,确是当之无愧,本是相隔有七八丈远近,可是不到一盏茶的光景,便已经渐渐追上了前面那匹火赤红骝。 正当两匹起落飞腾的奔马,要跑成头尾一线的时候,突然前面的火赤红骝双扬前蹄,在半空中划了几下,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雪盖灵芝”刚一冲过前面的红马,倏地也是一扬双蹄,落地而停,前面那两只铁蹄,还不住地敲打着古道上的碎石黄沙,似有得意之状。 这两匹马一前一后,相差不到一个半马身,这情形搁在任何人眼里,都难免要生一种“有意寻衅”的感觉。 当时坐在红马上那位相公,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这位兄台的马,倒是一匹千里名驹!” 坐在“雪盖灵芝”上面的年青相公,微有不安地说道:“兄台坐骑,也极为不俗,分明也是万中难选其一的龙种。” 这位相公“嗯”了一声,立即说道:“所以,你就顿生比较一下脚力之意,是么?” 言下之意,不难听出有了相当不悦之意,骑在“雪盖灵芝”上的年青相公,自然觉察到自己这种行动,极易引起别人的误解为失之轻佻,或者是有意挑衅,无论这两者上人误会的为谁,都不是他所愿意的。 当时,他也立即一带“雪盖灵芝”,停足在这黄沙古道之旁.侧过身来,站在蹬为,拱手说道:“在下白慕,不敢相瞒兄台,胯下这匹骏马,乃是一位前辈所赠,一时习性不熟,未能妥为驾驭,容或有冲撞兄台之处,尚请兄台海涵一二。” 这几句话,说来极为有礼,纵有再大事情,也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是,这位身穿宝蓝色长衫的年青相公,一双星目这才在白慕身上打了一个转,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接着说道:“我这匹马,也是一位武林前辈所赠,习性也是未熟,为何没有无端寻衅的行为发生?” 这几句话一听进白慕的耳里,心里止不住暗自忖道:“这人好生狂妄,说起话来咄咄逼人。” 一股不悦之意刚刚起自无名,立即又心头一振,抑压下去,心里想道:“说来总算是我占理不够,谁让我这‘雪盖灵芝’要成心捣鬼。” 想罢,便含笑拱手说道:“在下行为实难令兄台释疑,内心尤其难安,不过两马追踪,在下实原无心,兄台如不能宥谅,在下只有尽其在我,请了!” 说着一拱手,一抖手中丝缰,“雪盖灵芝”迈开轻快碎步,在黄沙古道上,向起一阵“沙沙”蹄声,昂然向前走去。 在白慕的心里,抱定不惹事生非,以免耽误他在这八公山周围附近,一心留意的大事,没有料到马行不远,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蹄声,紧接着一声叱道:“站住!” 白慕一听,当时心里一怔,不由地心里闪电一转:“这倒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脱。’看样子今天这场无意惹上的纠纷,摆都摆它不脱了。” 这一念转罢,立即一带缰绳,掉转马头,恰好这时候身后那匹赤火红骝,唿喇喇地已经冲到眼前,马上那人猛地一勒丝缰,尘头顿落,正好停在雪盖灵芝对面五尺不到的地方。 白慕冲着对面微一点头,问道:“兄台是叫在下么?” 后面追来的人,本是气势汹汹,可是如今被白慕如此一间,当时不由地脸上忽然一红,也点点头说道:“八公山前,宁静古道之上,你如此策马寻衅,便可以如此一走了事么?” 白慕一听.心里一动,当时暗地想道:“此人既是前来质问,为何又是如此未语先白脸红?奇怪之至!难道……”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起头来,向对面那人看去,这样一凝神注目之际,他心里便有了一个印象,暗暗地说道:“天下竟有如此美男子?分明他是易钗为弁,和我一般,这就难怪他未语先白脸红了,如此他叫住我,有何用意?” 白慕如此沉吟不语,而且两只眼睛注视着对面,对面这位年轻相公脸上就搁不住了,本来他因为自己喝叫住别人,已经不由地感到脸红,如今这样一来,脸上由红而白,突然厉声叱道:“我问你的话,为何避不作答?” 白慕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尊驾要我回答什么?” 那年轻相公怒气未息地说道:“你倚仗自己马匹,在古道上任意驰骋,最可恶的还有戏弄别人之意,难道我容许你如此一拱手了事么?” 白慕一见他怒气愈来愈盛,知道对方如果真的是一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则自己方才两度策马并缰的举动,正是犯了对方大忌,自己设身易地而想,亦当有同感。 当时白慕正颜拱手说道:“在下确是无意冒犯兄台,即使有所过失,也是无心之失,兄台如不能宽恕而海涵,有何见教,在下无不遵命。” 这几句话,白慕说得言词不苟,面容严肃,没有一点轻浮情之意,对面那位年青相公沉吟了一会,继而也点点头说道:“既然你确是无心之失,我也不为已甚!只是你尔后策马行走江湖,应多作小心,否则一旦被人目之为轻浮,便难以为人所谅解了。” 白慕一听,觉得这位姑娘虽然性情急躁一些,但是,倒不失为是一位讲理的姑娘,而且,在眉宇之间,蕴有一股勃勃的英气,这是一般易钗为弁的姑娘所难得一见的现象,一时间,倒是顿生惺惺相惜之意。 白慕当时存心攀交,便在马上拱手说道:“兄台大量,令人心感,在下可否请教兄台尊姓大名,以便你我日后再次相逢,也好称呼。” 那年轻相公闻言微微一皱眉头,沉吟了一会,霍然抬起头来说道:“萍水相逢,这姓名一项,也无记忆之要,请恕我有方尊命了。” 白慕见他不愿意说出自己姓名,也不便相强,只好带转马头,侧身拱手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告辞了。” 说着扬鞭纵马,正待前行,忽然,身后的那位年青相公,又朗声说道:“白兄请暂留尊步,我尚有一事请教。” 白慕立即带住马,回过头来,说道:“兄台还是为了方才在下驭马不良,冒犯兄台的事么?” 那年青相公摇摇头说道:“任何重大过节,只要彼此坦诚说开,尚有何事要如此再三计较?我只是偶然想起一件事,要请教于白兄之前。” 白慕闻言笑道:“你我萍水相逢,却都是武林人物,有事则请坦然之当面,何言请教二字?” 那年青相公点点头说道:“正是因为白兄也是武林人物,故而触动我心中一个疑问,白兄匹马只身,想必是久历江湖,对于这武林中有名人物,自是熟谙其详,因此,在下要向白兄请教一位武林中人物。” 白慕当时不由地微微皱起眉头,认真地说道:“说来惭愧,在下实是孤陋寡闻,少经磨历,只恐未能有如兄台之望,不过,兄台如有所询问,只要在下所知,无不倾以相告。” 那年青相公闻言,始而两道秀眉蹙成一线,继而散开眉锋,点着头说道:“兄台能倾知以告,至以为感,如此请问兄台,你是何门何派何人的门下?” 这一个问话,倒是大大地出乎白慕的意料之外,方才他明明言到,是要打听一位武林人物,为何此刻又问到白慕是何人门下?何门何派?这不仅是事出偶然,而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白慕思忖了一会,说道:“这与兄台所打听的武林人物有关么?” 那年青相公点点头说道:“我所寻访的这位武林人物,是一位使剑名手,因为我见兄台身背长剑,必然是以剑术见长,故而冒然动问。” 白慕闻言说道:“如此说来,定然使兄台失望,在下虽然稍谙拳脚,略知剑术,但是,却非出自名门大派,更非以剑术见长,即使说出师门,未尽然对兄台所寻访之人物,有所帮助。” 那年青相公两道秀眉又微微一蹙,说道:“虽然如此,兄台将令师相告,纵然无益,亦当无害,奈何不能相告?” 白慕摇头说道:“兄台何不将所寻访之人姓名,先行告知在下,在下则就自己所知,转告兄台,这与在下师门有何关连之处,兄台此意,岂非有舍近求远之弊么?” 那年青相公略有不悦之意,立即说道:“兄台方才言道,倾己之所知相告于我,为何如此一问,便如此悭吝?” 白慕不禁摇摇头,口里没有说话,心里却止不住在想:“这位姑娘真是固执得紧,这岂不是有意刁难么?” 白慕如此一沉吟,对面那位年青相公,忽然正色接着说道:“兄台何以知道我问这项问题,与我所寻找的人物,毫无关连?” 白慕断然摇头说道:“在下可以断然告知兄台,武林之中,与在下师门有关连者,渺乎其渺,微乎其微,所以,我以为兄台所寻访之人,与在下师门,将是风马无关。” 说到此处,白慕忽又一顿,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道:“在下还可以告知兄台,当今武林中,以使剑著名于世的各大门派,俱与在下师门,毫无关连……” 此语一出,对面那位年肯相公忽然心神一震,浑身微微一抖,一双星目闪起异样的光芒,是含着有意外的喜悦,也像是含着复仇的愤恨火焰。 这两道眼光钉在白慕身上,打量了良久,又对白慕背在身后,半露肩头的剑柄,凝神地端详了一会.霍然朗声说道:“事出兄台意料之外,我所寻找的人物,正是不在当今武林各大门派之中。” 白慕此时也渐渐为他这种神情,感到诧异,当时立即说道:“兄台如果诚意找人,则请不必如此再三打哑迷,就请似先告知在下,兄台究竟所找之人为谁?” 那年青相公此时忽然在马背上一个旋身,飘然落地,正着脸色,对白慕说道:“我看兄台一身功力极为不凡,如此才动相问之念,既然要我先说明所寻找之人物,亦无不可,只是我尚有一点意见,尚请兄台见容。” 白慕也正色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妨直说,我看兄台神光内蕴,光华不露,分明也是内家高手,而且必定出自名门,所以,在下才如此不惜口舌,一再相问,兄台有何高见,只要言之中理合情,在下自当敬诺不渝。” 那年青相公点头,说道:“有悖天理人情之事,在下断难相求于兄台,只是当我说出所寻求的人物姓氏名号之后,无论此人与兄台有何关连,是友好?抑或是仇敌?皆请能秉诚相告,因为我所要知道的,只是此人现在的住址,其他一切与我们今日无关,兄台以为我这一点相求,尚能符合天理人情否?” 白慕此时心里忽然想起一件事,心里不由地顿起一阵紧张,暗自忖道:“莫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难道就是她么?嗯!” 想到此处,白慕的一双眼睛,不由地光芒顿起,凝神注视着那年青相公,心里还在不住的想道:“嗯!易钗为弁,女扮男装,而且武功又是如此深厚,当今之世,除了她,还有何人? 即使还另有她人,又为何如此之巧?对啊!祁灵弟弟所得到的消息,不是明明说他对达八公山附近舜耕之地么?如今正是一切均对,还有何疑?” 但是,想到这里,白慕又禁不住另外想道:“如此,她找的是谁?听她的口气,莫非是找灵弟弟?” 想到这一点,一股酸气,油然而起,脸色也不由地渐渐阴沉下来。 对面那位年青相公一见白慕半晌没有答话,而且脸色渐渐不对,立即说道:“怎么?你有异议么?” 白慕霍然抬头说道:“在下答应你的请求,无论你问的是何人,无论与我识与不识,是友好抑或是仇敌,我尽所知相告,而自己则置身事外,兄台以为如何?” 那年睛相公顿有欣然之意,点了点头。 白慕连忙接着问道:“如此兄台所寻找的人为谁?” 那年青相公沉声说道:“万巧剑客鲁半班!”—— kknd扫描武侠屋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五章 相逢不相识 敌友难分明 在黄山之麓,祁灵和丛慕白叙述了飞来峰的奇遇之后,两个人便分道扬镖,各行其事,祁灵随着妙手空空古长青,去寻找回春圣手逯雨田,再去找那十载陈雪水,百年黄莲根,准备为千面狐狸靳一原治疗眼睛。 丛慕白姑娘却是独自一人,根据祁灵在分手之前,再探水莲村,知道鲁颖姑娘灰心北上,极有可能是往八公山附近的舜耕山,投奔一位方外比丘,从此遁迹红尘。所以丛慕白的去向,则是前往舜耕山,寻找一座烟没无名的尼庵,寻找鲁颖姑娘,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幅天都峰的要图。 丛慕白叩别恩师,与祁灵分手,便独自一人,欣然就道。 姑娘虽然是武林侠女,一身功力超群,但是,她仍然不愿意以一个单身姑娘的身份,出现在江湖上,招惹许多意外的是非。好在她已经深获干面狐狸靳一原的易容绝技,化装成一位潇洒倜傥的年青相公,不仅外人无法识破真面目,就是祁灵当初,又何尝能知道“穆仁” 就是“丛慕白”?所以,她飘然一身,又仗着金沙伯乐白完元所送的一匹“雪盖灵芝”。一路之上,不仅安然无事,而且还自在地浏览着沿途风景。 她没有料到,在八公山之麓,寂寞宁静的黄沙古道之上,遇到这样一位易钗为弁的年青姑娘。首先使丛慕白惊奇的,她不相信武林之中,竟还有和她一样,无独有偶易钗为弁的年青美貌的姑娘,而且竟然那样凑巧,让她遇上。 继而她更惊诧的,从这位姑娘眼神之中,流露出一股逼人的锋芒,分明是武功已经到了不可轻侮的地步。 丛慕白虽然不是老走江湖,但是,她也约略地知道,当今武林几大门派之中,很少有女弟子,纵有也难得有一二特别出色的人才。当时心里一动,便禁不住暗自忖道:“她究竟是何人?” 丛慕白虽然心里动了怀疑,但是,还没有一探底情的意思,当时随便道出“白慕”的化名,便要策马而去。谁又料到这位姑娘却从丛慕白的长剑上,起了疑心,要向丛慕白打听一个武林人物。 真所谓:“万事皆从多疑起,一切俱是揣测来。”这位年青的姑娘、易钗为弁的相公,如此一追问之际,丛慕白却因此将要走的心情,打消得千干净净。一种恍然大悟的心情,禁不住在想道:“丛慕白!你多糊涂,在这八公山之麓,舜耕山附近,还有何人能易钗为弁? 还有何人能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这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不是鲁颖,还有何人?” 接着丛慕白又想道:“如今她这样风尘仆仆,寻找一位不属于武林任何一个门派的人物,还用多说么宁她找的是灵弟弟。当初在黄盖湖畔,便有脉脉送情之意,如今灵弟弟脱身黄山,她自然要跋涉寻找了。” 丛慕白愈想愈对,几乎就肯定眼前这位易钗为弁的年轻相公,就是黄山水莲村的鲁颖,也正是她此行追寻的天都峰要图的保有者。 这一时间的心情,丛慕白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是欣喜?抑或是酸溜地含有一种隐痛?天都峰的要图,能如此找到下落,自然是值得欣喜;但是,鲁颖如此痴心地寻找祁灵,未尝不是值得人忧虑的事。何况,灵弟弟当初为了她的一诺,居然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黄山水莲村的地址,这其间,谁也难以断定没有一点情愫在内。丛慕白自从与祁灵同在黄山“巧悬千斤闸”内,共过患难,同过生死,两个人已经无形之中,海誓山盟,如何能允许任何一个第三者插入其间? 人的聪明才智,极容易为情感所蒙蔽,尤其是多情的姑娘,于此更甚。 丛慕白的资质秉赋,都是上佳之材,但是,此刻她为自己的激动情感,遮住了灵智,她不知道面对这样的人,应该如何下手,取得天都峰的要图。 善取,鲁颖岂是可以凭她三言两语,将这幅关系天都峰存亡的要图,交给一个毫不相识的人? 恶取,将来鲁颖一旦知道她的身份,岂不是要说丛慕白是妒意天生,借题发挥么? 人的想法,最怕钻进牛角尖,丛慕白想法,正是钻进牛角尖的时候,忽然对面这位被确认为是鲁颖的人,开口说出她所要追寻的人是“万巧剑客鲁半班。” 这七个字一人丛慕白的耳内,何异于是晴天霹雳?因为,这七个字一出口,无异是说明对面这位年轻相公,根本不是鲁颖,如果是鲁颖,她何致于要打听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下落? 而且竟然会如此故作神秘的打听,那不是岂有此理的事么? 丛慕白当时怔怔地重复了一遍,说道:“万巧剑客鲁半班?” 对面那位年轻的相公一见丛慕白倏地脸上变色,顿时冷笑说道:“怎么?我这次问的人,大概是问对了,请白兄告诉我,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下落,现在何处?” 丛慕白当时实在没有想到这样突然的变化,心里只充满了奇怪,暗自忖道:“万巧剑客鲁半班虽然为害江湖十余年,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号,连我这样身负血海深仇的人,都在最近才获得消息,她是何人,如何会知道万巧剑客?” 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出口问道:“你为何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 那年轻相公一听,忽然呵呵冷笑,说道:“你奇怪了么?其实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可以永远蒙住别人么?” 这几句话一说,丛慕白心里一震,顿时闪电一转:“是了!她是鲁颖,她一定早已经识破了我的行藏,故意如此逗弄于我。她不是已经明白地说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岂不是明明白白地讲我么?” 丛慕白如此心里盘算,对面的相公,早已不耐,冷笑着说道:“你还遵守自己的诺言么? 只要你知道的,你就应该告诉我,如今我再问你一句,你究竟知道不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住址?” 丛慕白点头老实地说道:“我知道!” 那年轻相公紧逼着说道:“那你就应该兑现你的诺言,告诉我。” 丛慕白忽然也微微地一笑,说道:“你是真的不知道万巧剑客的住址么?抑或是故作姿态呢?” 那年轻相公怒目而视,说道:“你是不是要自食所言?故意如此推三卸四?” 丛慕白摇摇头,含笑说道:“在你我之间,必定有一个人是故意推三卸四的。” 那年轻相公大怒,厉声叱道:“原先我只是怀疑,如今足证是实,你以为你如此避而不说,使可以逃脱我的手掌么?” 丛慕白忽然收敛起笑容,正色说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年轻相公叱道:“你管得着我是何人?” 丛慕白正着颜色说道:“你要向我打听这样的大事,连你的姓名都不告诉我,我如何能告诉你?在情在理,都难以说得过去,你说是么?” 那年轻相公冷冷地说道:“本来告诉你我的姓名,又有何妨?只是如今不能在这种情形之下告诉你。如今你要回答我的问题,是你实践你的诺言,与我已无关系。” 丛慕白摇头说道:“你这些话,于情于理,都是难能尽合,何况你的用心比这些更可卑鄙?你以为像你这样戏弄我,我便会告诉你么?” 那年轻相公略有诧异的说道:“什么?我是在戏弄于你?” 丛慕白忽然也厉声叱道:“你能坦率真诚说明你的身份么?你能毫无顾忌地说出你的姓名么?” 那年轻相公朗朗地笑道:“我的身份,我的姓名,可以告诉天下任何人,不过,方才我已经说过,此时此地,我不愿意在这种情形之下,告诉于你。你以为如此推三卸四地,使可以不说明鲁半班的地址么?你休生妄想?” 说到此处,忽然双眉一掀,星目圆睁,厉声说道:“我要你尝到错骨分筋的滋味之后,再好生生地说出来。” 话音一落,人似旋卷地,倏地向前一扑,快得如同电闪,右臂单手突出,凌厉无比地向丛慕白脚胫抓去。 这样随意扑过来一抓,虽没有什么著名的招式,但是,却在这一抓之间,表现了快、准、狠、稳四个字。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仅此一招之间,丛慕白已经证实自己的看法,这位易钗为弁的相公,有着一身不同凡俗的功力。不用说,这一招让对方抓住,不仅是要废掉半条腿,而且紧接着就要遭受分筋错骨的痛苦。 这一招太出乎丛慕白的意外,而且,两个人都相隔得如此之近,丛慕白已经没有充裕的时间,从容地在马上跳下来还手,要是离蹬跃开,只怕这匹“雪盖灵芝”,免不了要伤在这一抓的指风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仓促之间,丛慕白右手一抖丝缰,叱喝一声:“起!” 就在那年轻相公五指未曾抓到之前,“云盖灵芝”以险煞人的一矮身,肚皮几乎擦到了地上,四腿一撑,只听得“呼”地一声,像是一阵疾风,直掠到五丈左右的路旁,站在那里唏聿聿地昂首一声长嘶,在神骏雄伟之中,还透着一份得意的意味。 在这一声嘶声未绝之际,身后那位年轻的相公,如影随形,身形微闪,衣袂略飘,早已赶到“雪盖灵芝”的附近。 丛慕白此时也飘身下马,横身站在马前,沉声说道:“兄台如此相逼,休怪在下无礼了。” 那年轻相公冷笑道:“其实像你这样一个鲁半班的手下人,我早就应该下手除去,以泄心头之愤,也免得你再去为虎作伥,方才我一时未曾细察,如今……” 丛慕白闻言一振,抢着说道:“如今你已经确定我是万巧剑客的手下人么?” 那年轻相色冷笑道:“我方才已经说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从你的言行当中,早就说明,你与鲁半班有不寻常的关系。” 丛慕白一见这位易钗为弁的相公,说得如此认真,不像有一丝做作假意在内,心里不由一急,连忙问道:“听你的口气,你与鲁半班有一天二地之仇,请问兄台,你究竟是何人?” 那年轻相公此时早已经不耐烦说下去,厉声叱道:“有一日让鲁半班死在我手下之时.自然会知道我是谁,现在我只要你说出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住处。” 这“住处”二字尚未说完,只见他身形连闪,一瞬间,攻出三掌。 这三掌巧式连环,一掌随着一掌,劲道如潮,直涌向丛慕白的周围,丛慕白一时为之大惊! 其一:丛慕白只知道对面这位易钗为弁的年轻相公,功力极为不弱,但是绝没有想到内力竟然深厚到如此地步。 其二:这三掌连环使出的招式,竟然在丛慕白眼里,看来似曾相识。 这一时的惊诧,使丛慕白错愕一着,一时竟逼着险走下风,几次都险差一发地,从掌力边缘掠过。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连环三式,丛慕白刚吐了一口气,叫道:“兄台请暂住手,我有话说。” 对面那位年轻相公三掌攻后,竟没有将丛慕白击倒,在意外之余,更激起怒火如潮,冷笑连声说道:“怪不得你敢如此硬搪,果然有几下子,鲁半班有你们这些狗腿,难怪他要如此猖狂为祸了。” 丛慕白此时知道自己起先的想法,是完全错了。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不但不是鲁半班的妹妹鲁颖,而且还与鲁半班有着一天二地三江四海的仇恨,与丛慕白还是同一遭遇的人。 而且,这位姑娘功力如此深厚,分明是出自高人之门下,丛慕白这一个错觉,真是差之毫里失之千里。 但是,丛慕白又想到:比她更错得厉害的,是对面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她一直将丛慕白当作是万巧剑客的手下,而且还不容丛慕白分辩。 丛慕白还在叫道:“这是一个误会,请容我稍加说明如何?” 丛慕白愈是如此急于要分辩,对面那位年轻相公愈是觉得她情形可疑,当时索性连话也懒得再说,双手疾出如风,劈、拿、点、戳……招招不离要害,式式不离周身。只要被攻中一处,就逃不了有错骨分筋的危险。到那时候,即使有口分辩,也要落得后果难堪! 丛慕白如何敢再大意?立即全神贯注,一招一式,对拆还招,虽然她不像对面那位年轻的相公出手如此狠辣,但是,得空还手,也是毫不退让。 两个人在这黄沙古道之上,转眼对拆了三、四十招,只听得掌风呼啸、黄沙飞扬,周围数丈之内,使人立足不住。 正是斗得难分难解之际,突然那年轻相公左掌一式“推山赶月”,右掌一式“拍浪惊涛”,双掌两式,一齐向丛慕白下盘推去。 丛慕白脚下巧使移宫换位,双腿一齐绞动,极其灵巧地闪开这一招双掌齐攻。 就在这一瞬间的分开,那年轻相公倏地退后一步,右手一探,铮地一声,一阵龙吟清越,眼前寒光一闪,一柄短剑,横在胸前。向着丛慕白叱道:“拔下你肩头的长剑。” 丛慕白一见对方拔出如此一柄极为出色的短剑,益发知道她不是自己当初所想的鲁颖,她知道天都峰上任何人,都是使用的奇形铁剑,像这种奇短的宝剑,必然是出自名家,可惜的是,丛慕白她自己对于武林中的掌故,知道得不多,否则,就凭这柄短剑出鞘,就可以知道对方为谁。 对面年轻相公亮出自己的兵刃以后,一见丛慕白迟迟不肯拔剑,便冷笑着说道:“为何不拔出剑来?你能在我的掌下,走三、四十招不露败像,想必这剑底功夫,也颇有火候,又何必怕?”说到此处,忽然沉声说道:“你能在我再炼青虹之下,走过五十招,即使你愿意告诉我,关于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住址,我也不愿意再听,否则,你先撇剑认输,我再酌情处置。 丛慕白一听“再炼青虹”四个字,心里仿佛顿有似曾相识的意味,不由地想道:“可惜妙手空空古老前辈不在此地,否则,凭他的江湖见识,一听再炼青虹这四个字,或者一看这柄奇短的宝剑,便会知道对方的来历了。” 对方一见丛慕白依然迟迟不肯拔剑,便说道:“你不亮出长剑,休怪我不给你以公平争斗的机会。” 说着手中短剑,在胸前一振,银花三点,寒气大增。大有一振而起,挥剑而出的气势。 丛慕白就在这一瞬间,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当时伸手将身后长剑,慢慢地拔出,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斜指长剑,横在胸前,凝神作势,脚下开始活动步眼。这两位都是击剑的行家,看来就要一触即发,而其结果,必然不像方才空掌对招,一定要落得腥风血雨,魂断黄沙。 因为,方才那年轻的相公言下之意,分明说出非胜不休,如有落败,撇开自己一身血仇,那岂不是明明地要自戕于这个黄沙古道上么? 所以,无论是那一方胜利,都是有人要流血横尸。 丛慕白如此缓缓地走了几步之后,忽然长剑一收,撤去击剑的架势,平气静神,向后退了两步。 对面那年轻相公叱道:“不要以诡辩来表示畏缩,我不听你诡辩。” 丛慕白点点头说道:“我不欲再辩,辩而不听,我辩之何益?我只是告诉你一件事……” 那年轻相公一双星目,倏地圆睁,说道:“你不再辩,尚有何说?” 丛慕白说道:“八公山下,这条古道虽然少人行走,但是,仍然难免有行旅客商等人,路过此间,像你我这等动刀动剑,溅血横尸,被人看见,岂非惊世骇俗么?” 那年轻相公沉思了一会,说道:“依你之见?” 丛慕白说道:“另行找一处人踪不到之处,你我放心的较量个上下高低。” 那年轻相公闻言慨然说道:“任你选择。” 丛慕白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话,回头遥向东南指去,说道:“此去东南,为有名之舜耕山,在舜耕山附近,我们找到一座尼庵,就在那附近相见,今夜三更,不见不散。” 其实,丛慕白何尝知道在这舜耕山附近,有什么尼庵?只不过是她在这一瞬之间,她有了一个缓冲目前情势之计,眼前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已经激得怒火上升,不容有分说之余地,而两下争斗的结果,万一有了伤亡,而且伤亡的非敌是友,那岂不是令人遗恨终生么? 所以,丛慕白要将眼前这个局面,作一次折冲,至少可以使对方稍为冷静下来,三思而行。 另一方面,丛慕白要趁机使用两个人的力量,来察访鲁颖姑娘隐居的尼庵。 虽然不是“一石二鸟”,却也是“一举两得”,丛慕白用心之深,当然不是对面那位年轻的相公,所能知道的。 那年轻相公一听丛慕白如此一说,略一思忖,忽又抬起头来,向前后的来去路上,打量了一下,果然微见尘头,稍有黄沙,想必是行旅客商之流,要路过此间。 当时收回摇远的眼光,注视着丛慕白,点了点头,沉重地说道:“好吧!今夜三更,在舜耕山附近,一座尼庵之前,不见不散。不过……” 说到此处,她忽然断然说道:“如果你想趁此机会,脱身逃走,只怕你不出百里之途,我便要追而杀之!” 丛慕白摇摇头,惋惜地说道:“兄台!做人不能如此过于狠毒,有违上天德意。” 那年轻相公忽然脸上一红,但是,立即就严肃地说道:“对恶人宽大,何异是对好人残忍?佛家素讲慈悲,尚且主张诛恶人即是行善事。何况鲁半班与我尚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何能以仁慈宽大四字,对待他的手下?” 丛慕白点点头,说道:“为何你一直认为我是万巧剑客手下?” 年轻相公反唇问道:“为何你一直不肯将鲁半班的住址,告诉我?” 丛慕白也反问道:“为何你坚持不肯告诉我你的姓名?” 年轻相公叱道:“就凭这点理由,便不肯说明鲁半班的住址么?你不觉得这是自欺欺人之谈?” 丛慕白应声朗朗说道:“说来你也不信,在未明你的身份之前,我怕告诉你关于鲁半班的住址之后,有损而无益。” 年轻相公冷笑一声说道:“多令人难以接受的关切?” 丛慕白说道:“是的!在未明你的底细以前,冒然地告诉你鲁半班的住址,引起你冒然的前往,后果堪虑!设有不测,你虽未能报仇而含恨,而我却也要抱伯仁之憾。所以,在你没有表明身份之前,我只好守口如瓶了。” 丛慕白这一段话,倒是句句真言,宇字实在。假如对面这位相公能够坦然承受,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不但可以化解误会,而且还可以协力同心,共谋大事。 但是,对面这位年轻相公,一有成见在心,一切的言语,都听成了相反的意思,她以为丛慕白这一段话,是存心讽讥她的。 当时,她勃然大怒,恨声说道:“若不是怕惹起旁人的惊骇,就在这古道之旁,再炼青虹就要让你在此地作一了断,现在让你多挨一段时间便了。” 话音一落,倏地飘身而起,身形美妙绝伦的倏然拔起两丈多高,然后又像一片落叶,那样悠悠忽忽地,不带一点风声,落到那匹火赤红骝之上。那匹神骏异常的好马,刚一等到年轻的主人落到它背上,顿时四蹄齐放,箭也似的直窜出去。 但是,随风送来,那位年轻相公的临去叱道:“休仗你有一匹好脚力,便想逃脱,三更之后,不见人履约,百里之内,再炼青虹断不容情。” 丛慕白目送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一人一骑,去势有如闪电流星,顷刻便消失在黄沙古道的尽头。当时心里,却不禁引起一阵难言的感触。 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如果要是还她旧时容颜,分明是一位绝色的姑娘,而且一身功力,也足以称绝一时,像这种貌美功高的年轻姑娘,应该是正在过着无忧无虑,幸福无边的黄金年代,然而,今天她却是孑然一身,背负着一身血仇,遍走天涯,寻访仇家,尝着寂寞与孤苦,仆仆风尘的劳累,连带使自己的性情,都变得多疑而固执。 丛慕白想到这里,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对于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有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同情。 自古同病多相怜,丛慕白自己正是负了一身血仇,忍受了十余年的苦闷,但是如今获得许多奇遇,遇见许多奇人,才使复仇之事,稍有希望。否则,今天的丛慕白,和方才那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岂不是有着同样的遭遇么? 丛慕白望着古道尽头,心里正泛着无限的同情,她希望在今天晚上,能够使这位姑娘,说出真实姓名,明白她的真正底细,也好携手同心,共谋复仇之道。 丛慕白呼来“雪盖灵芝”,跨上马背,怀着一种无以名之的沉重,策马转而向东,沿途留神打量,看看在这快要到达舜耕山的附近,是不是真有一座尼庵。 丛慕白未便纵马疾行,只是让“雪盖灵芝”,踏着轻快的碎步,小驰在这黄沙古道之上。 这时候,夕阳西坠,为西边晚霞,抹上一阵短暂绚烂,镶在那遥远的地面上。古道单骑,令人有无限落寞之感,此情此景,极易使人想起马致远那一首天净沙的小令: “枯滕、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这一首小令,是元曲中烩炙人口的一首,拿在此时,倒正是丛慕白的写照。 在这时届落日的黄昏,在这黄沙无垠的古道之上,虽然不是瘦马,虽然没有小桥流水,虽然也没有枯滕老树,然而,在丛慕白的心中,却是有着断肠人的滋味。 人在独自孤寂的时候,最易于陷入沉思的意境。 丛慕白这时候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自己所负的血仇,想到衷情寄托的灵弟弟,想到未来复仇之后的岁月…… 这些思念,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愈是如此想念重重,愈是同情方才那位傲骨峥崎的姑娘,;如果这位姑娘的身世,是清白的;这位姑娘果然是与鲁半班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这位姑娘是可爱的,丛慕白竟然禁不住自己有了一种遐想:“我们的相遇是多么奇巧?岂不是有缘份么?那……” 想着,也竟然使丛慕白姑娘独自一人脸红起来。自己轻轻地啐了一口,心里想道:“我尽在乱七八糟胡乱想些什么?天色已黑,舜耕山附近,偌大的地方,即使真有一座尼庵,也是费人寻找,我为何在此一反平常,专作这些无聊的想法?” 当时精神不觉为之一振,抖缰策马,直向东边,转进一条小径,直抄过去。 夕阳余晖已尽,微月未升,浮云掩尽星辉,大地显得一片昏黑。丛慕白策马驰聘,倒是给这舜耕山附近的宁静田野,敲破一些寂寞。 田野间,疏林处处,摇曳着村庄的灯火,丛慕白的坐骑蹄声,也引起不少村人,掩扉惊视,指指点点。 丛慕白忽然自己也不禁在马背上笑了起来,既然已经到了舜耕山附近,也正是到了鲁颖隐居的附近,如此蹄声震地,往来驰聘,岂非有意暴露自己身份? 一念既罢,丛慕白纵马到一丛树林旁边,飘身下马,轻轻地拍着这匹性极通灵的“雪盖灵芝”,附在耳边说道:“马儿啊!你到附近躲着些,等我事情办好了,再来唤你。” 这匹“雪盖灵芝”不愧是金沙伯乐白完元的宝马,深谙人意,不嘶不叫,只轻轻地挨擦着丛慕白的手,微微地点着前蹄,和丛慕白亲热了一会,忽然一折身,独自轻驰碎步地跑走了。 丛慕白只等那马儿独自远去之后,这才凝神注目,向周围仔细地打量一遍,远远地,仿佛可以看到前面黑影重重里,是一个小山丘,就在山丘的中间,一点微弱昏黄的灯火,像是隔着摇曳的丛竹,若影若现,时明时灭。 当时丛慕白心里一动,便猛提一口真气,脚尖微微一点,人似一溜轻烟,穿身而起,仗着自己眼力充足,在二十丈之内,看得清楚,便在黑夜里,施展着“八步赶蟾”的绝顶轻功,就在这疏落的树林之中,穿枝带叶,起落飞腾,直向那一点摇曳未定的灯火,赶了过去。 正是丛慕白提气疾驰,全力前奔之际,忽然面前水光荡漾,一条河流,横住去路。 这条河,平静得像是不流的水,听不出一点流水的声音,若不是丛慕白的眼力留神,及时沉桩散气,落下身形,只怕要落一个浑身湿透。 丛慕白停下身形之后,打量这条河流,宽约四丈有余,再向下看去,但见水光一片,分明是一个湖泊,如今要渡过这条河,势必要使用“一苇渡江”的轻功,越过四丈宽的河水,但是,如此黑夜,在河面上施展“一苇渡江”,多少还有一件冒险的事。 若论丛慕白的功力而言,四丈余的河面,能在河面之中,有一处落足借力之处,便绰绰有余,可以一点而过。但是,这一点落足之际,投枝的腕力,落足的借劲、眼力的准确,缺二不可。 尤其河水习性不明,深浅不知,有否漩涡?有否陷沙?一切对丛慕白都是漠然,所以使丛慕白起了惊觉之意。 若是凭空挺身一跃,四丈远近,未尝不可以跃登彼岸。但是,跃登四丈远近,在丛慕白而言,那是需要全力施为,是易于损耗内力的,如果跃登彼岸,紧接着就是强敌环伺,这样损耗内力的行为,极为不智。 丛慕白站在河岸之旁,默默地望着如镜的河水,心里正在盘算着,应该如何越过去,才是聪明合理的行为。 正是她举止未定,权衡轻重之际,忽然一声铜罄清音,悠悠地传到河岸的这边,丛慕白一听,心里砰然一动,立即凝神注意。不久,又是几声隐隐约约,悠悠扬扬的罄声,从河的对岸,悠然地传将过来。 丛慕白这次听得明白,分明是河的对岸,那小丘之上灯火摇曳之声,传出来的罄声,这用不着多想,那一盏摇曳隐约的灯火,正是丛慕白所要寻找的尼庵。至于是否就是鲁颖所隐居的尼庵?未能确定,但是,眼前是一座尼庵,那是千真万确。 这一瞬间的确定,使丛慕白方才的那一阵犹豫,顿时化为乌有,当时毫不思虑,一挺身反旋出手,从身后树上,折一根树枝,然后一抖手,那根树枝疾出如矢,直向河心落去。 就在这根树枝出手的一瞬间,丛慕白拂袖点足,躬身提气,飘然拔起两丈,人在半空中一拆,突然一剪双腿,双掌疾翻后压,身形微侧,以闪电飘风之势,随着那根树枝直扑而下。 那根树枝快要落到河面,丛慕白忽地一扬头,拧腰挺腹,右足向下一探,正好点在了才落到河面的那根树枝。 说时迟,那时快,丛慕白就在如此一点之间,长吸一口气,双臂及时平伸,猛然疾振,霍然就如同展翅而起的大鹤,青衫飒飒,鼓起一阵风声,再次凌空,悠然而起两丈有余。轻悠悠地向河岸对面落下去。 丛慕白如此“一苇渡江”越过了拦路的河流,不曾稍歇,便向前面疾奔而去。 河岸相去山丘,也不过数十丈之谱,丛慕白何消片刻,便已经停身在一片翠竹林外,凝神望着竹林里面,那一座小得可怜的茅庵。 庵门半掩灯光外泄,而且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有一位灰衣老尼,此刻正跪在蒲团之上,诵经礼佛做晚课。 丛慕白估计此刻尚未到达三更,与那位易钗为弁的假相公的约会,时刻未到,但是,庵内老尼正在做着功课,又不便进去惊扰。丛慕白只好站在这一片竹林之外,伫足而立等待老尼做完晚课,再进去不迟。 但是,丛慕白此刻又有了犹豫不决之情,此去进入尼庵,究竟用何种态度和老尼讲话? 如若她对鲁颖的下落,推辞不知,将又如何? 正是她意念未完,主意未定之际,忽然,隔着竹林,前面灯光一亮,呀的一声,庵门悠然而开,那位灰衣老尼,正站在庵门之内,面对竹林屹然而立。 丛慕白心里一惊,不禁暗自忖道:“难道这老尼已经发觉了我的行藏么?” 丛慕白隔着竹林,人是站在暗处,她估计站在灯光之下的灰衣老尼,是看不见她的。她镇静下心情,运足目力,打量着对面相隔数丈的灯下老尼。 垂眉合眼,宝相庄严,瘦矮的身体穿着一袭灰衣,站在那里却有一种令人无形之中肃然起敬的感觉。 丛慕白心里暗暗吃惊,暗下忖道:“看去这位老尼,功力精湛,道行极深,如果说是鲁颖藏身此间,倒是令人匪夷所思,无法想出其间的道理来,难道她与天都峰也有什么关连么?” 想到这里,心里惊觉又生:“她如经当门而立,是发觉到我的来临,抑或是另有所事?” 丛慕白正在思考着,究竟是挺身而出相见?还是另俟时机,再进庵门? 忽然,那灰衣老尼抬起头来,睁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仿佛是有两道精光,倏地射出,正是看着丛慕白所站的地方。单手立胸,低低地喧了一声佛号,缓缓地说道:“林外女施主! 既然有事莅临小庵,何不请进待茶?庵外夜露风凉,殊非老尼待客之道。” 丛慕白此时的惊诧,已不止是这位灰衣老尼发觉到她的所在,而是更惊诧她出口之际,指明她是“女施主”,这真是骇人心神的事。千面狐狸亲传的易容之术,竟然被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老尼,在昏黑夜里,隔着竹林一言道破,这几乎是说来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但是,丛慕白的惊诧只是一瞬间的,顿时她应声而出,飘然穿过竹林,来到庵门之前,立定脚步,拱手一躬谨声说道:“晚辈丛慕白深夜惊动大师,荷承不加责斥,反劳示意相迎,使晚辈既愧且感。” 那灰衣老尼打着问讯还礼,口念“阿弥陀佛”低低地说道:“丛施主人中之风,夜至荒庵,蓬荜生辉。请施主移驾庵内,稍作叙述如何?” 这灰衣老尼虽然说话声音低沉,却是字字入耳,清晰有力,大有震聋启喷之势。而且她这次虽然没有说明“女”施主的字样,却在字里列间,仍然把丛慕白当作女客看待。当时丛慕白心里一动,丝毫不露声色,抱拳拱手,朗声说道:“深夜惊扰,已是抱罪良深,何敢再去渎犯净地,扰乱大师静修?晚辈只有一事,请教于大师之前,如能获得大师一言相告,晚辈即刻拜辞,所有冒渎之罪,容待他日,踵前当面谢罪。” 灰衣老尼微微地一顿,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了丛慕白一眼,又喧了一声佛号,低声说道: “丛施主所有尊意,老尼恭敬不如从命。” 丛慕白连称“罪过”接着说道:“晚辈敢先请问大师上下怎么称呼?” 灰衣老尼说道:“老尼一了,静修此间,结柔为庵,礼拜佛祖,丛施主尚有他问否?” 丛慕白点头说道:“请问大师,黄山天都峰水莲村一位鲁颖祁灵。 祁灵如此突然出现,对于丛慕白而言,倒是极大的意外。但是,对面的一了老尼,却是平静依然,毫无惊异之状。 祁灵用手轻轻拉住丛姊姊的柔荑,不让她再说下去,自己却转过身来,向一了老尼深深一躬,说道:“晚辈祁灵,来得鲁莽,尚请大师大量海涵。” 一了老尼轻轻地喧了一声佛号,一双老眼,在祁灵身上看一下,然后垂眉阖眼,缓缓地说道:“祁施主你就是当今武林第一大奇人神州丐道人的高足么?” 祁灵立即肃然垂手,应声说道:“晚辈正是。” 一了老尼点点头,又睁开眼睛,对二人看了一遍,说道:“祁施主和这位丛施主,正是一对璧人,是乃天作之合,颖儿一缕痴情,空付飘渺。总算她能及时回头,把这大干世界的烦恼,付之天外。不过,情丝难断,红颜薄命,自古皆然,颖儿又何尝独能例外?” 一了老尼说到“一对璧人,天作之合。”丛慕白不由满脸飞红,羞意无限。可是,一听下面那几句话,又不由地为之霍然心惊,回头一看祁灵,只见祁灵也正是神色黯然,泪光隐隐,微有颤抖之意,低沉地说道:“请问大师,莫非这鲁颖已经跳出红尘,在这舜耕山下,长伴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么?” 一了老尼顿时一双眼神,停在祁灵身上,突然光棱四射,凌厉惊人,语气一变而为沉重,严厉地说道:“祁灵施主!老尼尊你为当今第一奇人门下,所行所为,均是正大光明,所以在这茅庵之前,才待之以客礼,你若如此虚情假意,老尼荒庵之前,不容如此无情之人立足。 祁灵施主,请你和这位姑娘,立即离开此地。” 一了老尼突然如此一变严厉无情,倒是大出祁灵和丛慕白的意外。 丛慕白本是对于这位老尼,再三顾左右而言他,不说出鲁颖的下落,心中已经老大不快。 但是,丛姑娘敬老成性,才没有轻易变脸相对。如今一听一了老尼如此无端斥责,一腔怒火已经按捺不住,正待挺身上前,厉声相对,这时候祁灵却是手下一使劲,将丛姑娘拉住,他自己却拱手向一了老尼说道:“大师斥责,晚辈自应领受。但是,晚辈在自省之余,毫无所谓虚情假意之处,大师何以正我?” 一了老尼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祁灵!老实说,这是现在,要在数十年前,只怕容不得你如此问话,早让你横尸眼前,喋血林边。如今老尼让你走,已经是天大意外,你还问它作甚?” 祁灵朗声说道:“晚辈不肖,尚不愿有辱师门之事,如确有背情悖理之事,即使大师破格宽宥,晚辈亦当自绝谢罪。但是,大师如今不加说明,晚辈难能如此含冤而去,尚请察谅下情,是为晚辈所盼。” 祁灵这几句话,说得义正词严,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概! 一了老尼闻听祁灵如此一说,倒是高喧一声佛号,微微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不教而诛,难免使人心有不服。待老尼问你几项问题,然后再说明此事,但愿如你所言,你所行所为,无背理悖情之事,毋使你师门玷辱,毋使老尼庵前,飞起腥风血雨。” 说到这里,一了老尼顿了一下,忽然声音变得极为凝重地说道:“祁灵!你在赴鲁颖千招之约,前往黄山水莲村之时,知否鲁颖姑娘对你的一份真情?” 祁灵慎重地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知?鲁姑娘一份盛情,晚辈何尝不晓,只是此事若非大师在这种情况之下,晚辈不敢如此妄凭蠡测,以免辱及鲁姑娘。” 一了老尼点点头接着问道:“然则,你对鲁颖可曾有……” 祁灵不等一了老尼说完,便朗声亟呼,正色说道:“晚辈前往黄山赴千招之约,一则不愿失信于鲁姑娘,再则要趁此机会,探望黄山虚实,毫无一点私情在内。及至鲁姑娘约略说出对乃兄行为,存有隐忧,晚辈才顿起同情之心,至于……” 一了老尼哼了一声,接着说道:“方才老尼说到鲁颖姑娘勘破红尘,跳出是非,你为何如此激动?你有何解释?” 祁灵闻言长叹,对一了老尼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大师此言差矣!人与人之间,除了男女情爱的情之外,情之范围大矣哉!鲁颖姑娘与晚辈虽识之不深,情谊不够,但是,对于鲁姑娘能处于污泥不染的品德情操,至为钦服,对于鲁姑娘能深明大义,且能远抱隐忧,更是存敬于心。” 祁灵一口气说到此地,稍微顿了一下,平静了一下微有激动的心情,才接着说道:“鲁姑娘约晚辈前往黄山,延为天都峰水莲村之宾客,用心即在冀求晚辈能伸以援手,解决她内心难以解决的冲突。她曾说过,鲁半班对她,不仅是兄妹。且有师徒授艺之恩,她不能背叛于鲁半班,但是.她又不忍令鲁半班如此逆天行事,将来要断绝鲁氏后裔的香烟。但是,晚辈当时愧未能有丝毫相助……” 一了老尼忽然插言说道:“当时你对于鲁颖的用心,恐未必有今日知之如此之深。” 祁灵点点头,说道:“但是如今思之,鲁姑娘如今遁隐世外,永伴青灯古佛,以锦绣年华,永此悠悠孤寂岁月,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凄惨人寰的事……” 祁灵一口气说到此地,忽然心里一震。望着一了老尼,忐忑不安,尴尬不已,嗫嚅着说不下去。 一了老尼立掌当胸说道:“阿弥陀佛!祁灵你不必有所顾忌,老尼虽然礼佛诵经,数十年生涯未有一丝变化,早已习以为常。但是,老尼依然认为这种生涯,不应该让一位金色年代的少女,擅自定下誓愿。果然如是,诚如你方才所言,那是凄绝人寰之事,需要多大定力,经过多少魔劫,才能明心见性,灵台无垢,四大皆空?所以,老尼对你所言一切,付以同感。” 祁灵嗫嚅着说道:“晚辈一时失言。” 一了老尼摇头说道:“说下去!毋须介意。” 祁灵接着说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鲁姑娘如今跳出红尘,晚辈能不为之一时失态?大师以为这是常情否?” 一了老尼缓缓地阖上眼睛,良久才接着低喧一声佛号,沉重无比地说道:“祁灵施主果然是性情中人,胸襟磊落,情真意切,情与爱,分隔井然,光明正大,为老尼所少见,不瞒祁施主说……” 祁灵拦住说道:“大师武林前辈,能直呼晚辈名号,为晚辈之荣。” 一了老尼微微睁开双眼,略略地颔首,便说道:“老尼一听祁灵如此面有戚容的说话,心里顿生厌恶,以为你是为要争取老尼同情,再骗颖儿情感,好让你此行称心如意,才如此故作姿态。” 祁灵不由地急得满脸通红,急忙说道:“大师……” 一了老尼睁着眼睛,慢慢地说道:“老尼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难免不作此想。”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相愿而惊,说不出话来。他们相信一了老尼的话,必然不是话出无因,但是.他不明白一了老尼何以知道他们此行真正的用意。 一了老尼转身肃客,说道:“门外如此对立而谈,殊是有失人之常情,祁灵和这位丛姑娘,请到荒庵之内,再作详谈。” 因为丛慕白也知道自己行藏,早经为人识破,所以对于这一声“丛姑娘”,也就毫不为意,她和祁灵称谢之余,随着一了老尼进入这间茅庵。 这一间茅庵,其简陋之情形,为祁灵等所少见。一尊佛像,一盏长明灯,一座香炉,一个蒲团,余为四壁。不过在这空徒四壁之中,却是一尘不染,清洁已极。 祁灵看到这种情形,心里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他仿佛是看到了一个似锦年华的少女,孤灯只影,跪伏在佛像之前,凄凉无限,而这个人正是由于他而至如此。想到这里,心头的沉重,使他步履迟滞,神情黯然。 一了老尼举手说道:“静室不便请进,。佛堂只有席地而坐,其实近数十年来,两位是到达这座荒庵佛堂的第三个人。” 祁灵说道:“请问大师,这前一位有幸到此的人,可否见告是何人?” 一了老尼说道:“她就是鲁颖这孩子。” 祁灵问道:“是大师像今天一样,允许鲁姑娘擅闯此地么?” 一了老尼摇头说道:“是老尼到黄山水莲村内,接引鲁颖到此,老尼只告诉她一件事。 鲁半班聪明白误,将来他自己死不足惜,为鲁氏门中带来灭门之祸,鲁颖应该有此远虑,如不能劝阻乃兄,稍杀狂妄的野心,退而求之,也要为鲁氏门中,为尔后留下一脉香烟。” 丛慕白正待张口说话,祁灵却及时恍然大悟,啊了一声说道:“怪不得晚辈当初前访水莲村之际,鲁颖姑娘就隐隐约约表露出此意。” 一了老尼点头说道:“鲁颖这孩子一双慧眼识人,她把老尼这几句警言,化为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而且还将一缕情丝,倾怀以寄。” 祁灵不安地叫道:“大师……” 一了老尼说道:“老尼知道,鲁颖当时没有明白表示,而你,祁灵已经表露出为了丛姑娘,不惜冒天都峰无边的危险,大有以身相殉的决心,鲁颖还能说什么?” 说到此地,一了老尼忽又转过脸去,向着丛慕白说道:“丛姑娘!你不价意叫你丛姑娘么?” 丛慕白低头看到自己一身儒衫,倒是忍不住羞意满脸,轻轻地说道:“大师武林前辈,慕白岂能再相欺?” 一了老尼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丛姑娘!你方才是有何种疑问,未及启口么?” 丛慕白迟疑了一会,霍然抬头说道:“方才听大师之言,对于鲁半班的鲁氏门中,似乎特别关怀,否则,大师何致亲往水莲村,接引鲁姑娘,指引迷津?” 一了老尼神情忽然变得黯然,沉吟了一会,说道:“丛慕白姑娘!你说得不错,老尼与他们确有一种不同于人的关连。姑娘此时一定急于知道,但是,请恕老尼未能于此时相告,如果有缘,日后自知。” 一了老尼与天都峰鲁半班的兄妹一家人,有何关连? 她是鲁家的人么?但是从她的言行中看来,她与鲁氏兄妹,虽有关切之情,却无血统关系之亲。 她是鲁颖的师父么?昔日在水莲村,鲁颖曾经当面告诉祁灵,她的一身功力,是乃兄鲁半班所传授的。 除了这两种关系之外,还有何种不同于人的关系?这真是费人思量,思想不透的事。那也只有等待日后有缘,让一了老尼自己说明了。 不过,祁灵仍然关切着鲁颖的下落,禁不住问道:“鲁颖姑娘她如今……” 一了老尼立即拦住祁灵的说话,反问道:“祁灵!你是听了老尼这一段说明之后,才关切鲁颖的下落?还是全然与此无关,只是为了你此行的目的?” 祁灵正色说道:“晚辈当初在天都峰,只因急于知道丛姊姊的安危祸福,以致未能有助于鲁颖干招相约之用意,一直为此而心中耿耿难安,此所以关切鲁姑娘下落原因其一。另则,晚辈此行目的,在寻找鲁姑娘,此所以关切鲁姑娘下落原因之二。” 一了老尼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祁灵!你很诚实,老尼岂能相欺?鲁颖这孩子来到舜耕之后,万念俱灰,但愿以一身循世,忏念佛经,为乃兄稍减罪行,因此立志闭关三年,然后落发遁人空门。” 祁灵禁不住轻轻地脱口“啊”了一声,神情不禁为之黯然。如今千真万确地证实鲁颖姑娘的确以锦绣年华,遁归寂寞岁月,如何不令人为之同情一叹? 祁灵沉默良久,霍然起身拱手说道:“晚辈要向大师告别了。” 一了老尼略有诧意地问道:“祁灵!你们不是还有此行的目的未遂么?” 祁灵说道:“鲁姑娘既然闭关三年,痛心代兄忏罪,我们岂能扰乱清修?” 一了老尼说道:“祁灵!你和丛姑娘在此稍候,老尼到后面静室去去就来。” 说着打个问讯,缓缓地立起身来,走向后面去,外面剩下祁灵和丛慕白两个人,心情都有相同的沉重。一则为了鲁颖的遭遇,流露出同情,一则为了这幅要图,无法获得,这一趟舜耕山之行,便是一无所获。 茅庵之内,一灯如豆,两人相对寂然,在宁静之中,有一股沉重的气氛。 良久,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佛号,不知何时,一了老尼已经站在两人身旁不远,合掌当胸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尼尚要请两位在荒庵小待一时,以便了结久存心中的一个事结。” 祁灵和丛慕白都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一了老尼,不知道她尚有何事,要他们在此地小作停留。 一了老尼伸手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羊皮,缓缓地抖开,竟有两尺见方大小。她将这块羊皮摊开拿在手里,旋转了一个方向,对着祁灵和丛慕白,缓缓地说道:“祁灵、丛姑娘! 你们请看。”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凝神一看,顿时异口同声地“呀”了一声,脱口说道:“天都峰要图详解。” 一了老尼她自己也低下头来,对这张羊皮上面看了一眼,点点头说道:“对了!这就是天都峰上鲁半班苦心经营十余载,设置的各种机关埋伏的图解,虽然这上面都是奇怪的符号,但是,能够有一个识者,自能一目了然,于是,按图行事,天都峰便成为不堪一击。” 祁灵和丛慕白对那张羊皮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和图形,看了一下之后,互相微微地点了点头。 一了老尼又缓缓地将这张羊皮白摺叠起来,拿在手中,抬起头来,望着祁灵和丛慕白说道:“两位一先一后,来到荒山小庵,目的是不是为了这张羊皮图解?” 祁灵立即应声说道:“是的!因为……” 一了老尼伸手拦住了祁灵说下去,她接着说道:“只要是的,那就对了!这张天都峰的图解,是鲁颖在闭关之前,托付老尼,留给你们二位,静等你们前来拿取。” 一了老尼这几句话一说,祁灵和丛慕白都禁不住同时怔住了,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而且是荒诞不稽的事。 鲁颖如何知道他们要这份天都峰的要图?又何以知道祁灵他们要到舜耕山来寻找她?这一切都是没来由的事,难怪使祁灵和丛慕白为之双双怔住了。 一了老尼望着祁灵和丛慕白,那一份惊疑的神情,点点头说道:“两位也毋须惊诧,相信说明原委,你们便会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说着伸手又让他们坐下,一了老尼也缓缓地走到蒲团之前,盘腿趺坐,然后接着说道: “鲁颖这孩子虽然水莲村失意伤心,但是,她对于祁灵,并未失望,她相信你在天都峰上会化险为夷,而且,日后天都峰也一定是要在祁灵手上扫荡敉平。” 祁灵摇摇头,觉得这是不可理喻的事。他不知道鲁颖这种心理,是根据什么? 一了老尼接着说道:“祁灵不要奇怪,天下事,有许多是不可以常理衡量。如果鲁颖当初对你没有信心,何致在黄盖湖畔,约你到天都峰水莲村,作千招之斗?这种情感上的认识,祁灵你当仔细揣磨,当不觉得她是毫无根据。 这几句话,说得丛慕白心里顿生同感,想当初在紫盖峰头,她乍一见祁灵之时,便将报复父母血仇的希望,寄之于祁灵身上,这又岂是常情常理所可以说明的么? 但是,这道理却是祁灵无法理解的事,他仍然是充满了惘然。一了老尼轻轻地喧了一声佛号,接着说道:“祁灵!你当她是偶然罢了。鲁颖她相信你会再去水莲村,她相信你会需要这张天都峰的要图,于是……” 祁灵激动地接下去说道:“于是她在水莲村留下了话,告诉了她的去向。于是她在大师这里留下了这幅天都峰要图,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鲁颖姑娘有如此聪明才智,如今倒是天忌奇才……” 一了老尼没有等他说完,便接着说道:“是的!鲁颖是有过人的聪明。但是,天下事,往注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对你的行动,一切都是料中,但是,只有一样没有言中,那便是,她没有料到你会这样快,便再去水莲村,会来到舜耕山,她认为:至少你要等到三年之后,才能去破天都峰。” 丛慕白听了这句话,不禁同情地点点头。 一了老尼轻轻地说道:“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佛门讲究因果循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说着将手上那张白羊皮,交到丛慕白手里。 丛慕白在一惊之余,立即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双手将这张白羊皮接到手中。但是,一了老尼忽然将手按在这张羊皮之上,向着丛慕白说道:“丛姑娘!你知道老尼将这张图交给你的意思么?” 丛慕白回头望了祁灵一眼,微微地摇摇头,轻轻地说道:“晚辈愚蒙,大师明示。” 一了老尼收回自己的手,合掌当胸,神情肃穆地说道:“姑娘与祁灵应该是五分彼此,交给你或是交给祁灵,都没有两样。” 丛慕白一听,不由地脸上为之一红。将一颗螓首,缓缓地垂下。 一了老尼紧接着又说道:“但是,老尼此刻要将这份关系重大的要图,交到姑娘你的身上,是有老尼一点私心。” 丛慕白一听,心里立即一震,丛姑娘也是聪明透顶的人物,她还听不出一了老尼说话时的弦外之音么?当时心里就禁不住暗自忖道:“看来是这位老师太还有附带的条件,放在这张图上。果然是这样,我丛慕白也不是三岁孩提,岂能任意听人摆布?虽然这张图,关系重要,我却不能为了这张图,接受别人任何无理的要挟。” 丛慕白想到这里,主意早已拿定,便抱拳拱手,朗声应道:“大师世外高人,武林前辈,所有意见,白必是合乎天理,顺乎人情,晚辈焉有不听从之理,大师尽管言之当面,晚辈洗耳恭聆就是。” 这几句话说得极有分寸,将自己的脚跟站得稳稳的。 一了老尼低低地喧了一声佛号,合掌当胸说道:“姑娘!老尼既不敢当这世外高人的称呼,更不能以武林前辈来说话。诚如姑娘所言,但愿老尼能不背天理,不悖人情,这一点私心,尚请姑娘能稍给老尼一份薄面。” 话说得愈来愈明显,丛姑娘显然也有些紧张起来,凝神注视着一了老尼,没有立即答话。 一了老尼合掌依然,缓缓地说道:“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怜悯之情,老尼愿在此地向丛姑娘求一份人情。” 丛慕白一听之下,立即神情大为激动,不觉脱口说道:“大师之意是……?” 一了老尼平静依然地缓缓说道:“老尼之意,请姑娘在来日大破天都峰之时,手下留情,留鲁半班一条性命。” 丛慕白此时激动得眼含泪水,双唇微颤地说道:“大师是为鲁半班讲人情,但不知是大师之意?抑或是旁人之意?甚而是将这幅天都峰要图作为交换?” 祁灵怕丛慕白过于激动,言语之间,对一了老尼有了顶撞。当时便抢着说道:“丛姊姊! 你暂时休息一会,待小弟来说明这件事的始末。” 说着话,便转身向一了老尼拱手说道:“大师有所不知,这万巧剑客鲁半班,不仅是为害武林,罪恶多端,而且是晚辈丛姊姊的不共戴天仇人。晚辈丛姊姊一家满门……” 一了老尼点头,连声念着“阿弥陀佛”,沉声说道:“这一笔冤仇血债,老尼深深明了,否则,老尼尚不致向丛姑娘,讨这份人情。” 丛慕白接口说道:“大师!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晚辈椎心泣血十余年,唯一只求一了这个心愿。大师之命,晚辈歉难遵行了。” 一了老尼沉声说道:“姑娘,报仇之道,并非仅限于人头落地,流血横尸。” 丛慕白也沉声说道:“大师之意,宽容仇人,撒手不管,才是报仇之道么?” 祁灵一听赶即叫道:“丛姊姊!你不可以如此和大师说话。” 一了老尼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怕如此冤冤相报,不但永无了日,也不是上体天道。 祁灵!你不必怪责丛姑娘,父母之仇,难共戴天,乃人之常情。老尼只不过是要求姑娘以大智慧、大勇敢,来看这次仇恨,为武林减少一分暴戾之气,为自己造一分未来之福。如此而已,老尼何敢陷姑娘于不孝?” 丛慕白姑娘似乎看去神情平静许多,但是,从那闪动的泪光当中,仍然不难看出,有一份愤怨难消。 祁灵却在此时若有所动的深沉地说道:“大师语重心长,应为晚辈当头棒喝。但是,此事牵涉甚大,鲁半班为害之众,恐非晚辈丛姊姊一人应允,所能符合大师之意。” 一了老尼露出一丝苦笑,合掌说道:“祁灵!老尼话说在当头,这只是老尼一点私心所请,没有丝毫相强之意。祁灵你和丛姑娘不必为这件事,感到为难。天都峰要图既已交到丛姑娘手中,老尼心愿已了,荒庵不便久留二位。”说着话,便站起来合掌送客。 祁灵眼见得话不投机,此地也实在难再留下去。虽然他也觉得一了老尼的话,说得不无道理,但是,对于丛慕白姊姊的血海深仇,他如何能劝她应允呢?虽然,祁灵心里对于一了老尼,存有几分歉意,也只好如此告辞而退。 丛慕白姑娘的心里,却突然有一个不同的想法:“一了老尼所指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就如此令我们分手,难道这其中有诈么?如果说有诈,那应该是诈在那张天都峰的要图上。” 想到这里,丛慕白不由自主地捏紧手中那张羊皮,正是她心里疑窦丛生之际,忽然身后听到一了老尼沉声唤道:“丛姑娘!” 丛慕白心里一震,立即回过身来,注视过一了老尼,问道:“大师还有何教言,要晚辈洗耳恭聆么?” 一了老尼喧了一声佛号,低沉地说道:“老尼现在想起一件题外疑问,就便请教姑娘。” 丛慕白愕然一怔,立即应声说道:“大师有何指示,何言请教二字,岂非令晚辈无法承当么?” 一了老尼沉吟了半晌,合掌站在那里,虽然是垂眉阖眼,却不难看得出那平静的脸上,已经有不平静的激动。 祁灵此时也略有诧异地回过身来,看着一了老尼。 一了老尼沉寂了半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向着丛慕白姑娘说道: “老尼今日对姑娘,诸多冒渎,尚祈姑娘,勿为介意,老尼才能作此一问。” 丛慕白沉着地说道:“大师如此说话,晚辈为之汗颜。晚辈不才,尚知长幼尊卑,大师有何疑问,晚辈知无不言。” 一了老尼点点头,低沉地喧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向丛慕白说道:“姑娘易钗为弁,维妙维肖,不露丝毫破绽,无论是面容化装,乃至于行动举止,等闲人只有扑朔迷离,莫能一辨真伪……” 言犹未了,丛慕白满面通红,羞意不尽地说道:“大师谬奖!在昏黄之夜,大师远隔数丈,便能认出,晚辈这易容之术,其粗劣情形可知。” 一了老尼摇摇手说道:“姑娘!并非老尼夸口,老尼这一双眼睛,对于这易容之道,与众稍有不同,老尼有心,而姑娘无意,远观行动,近看面容,任何易容之术,难逃老尼之眼。 故而老尼对姑娘这易容之术,仍然是由衷佩服,姑娘年龄如此之轻,能有如此成就,太过不易,非有高人指点,何能如此。” 丛慕白点头心服,也立即说道:“晚辈侥幸蒙一高人垂青,稍作传授,只是晚辈质资鲁钝,所学微微。” 一了老尼点头赞道:“姑娘不必太谦,凭姑娘目前这种易容之术,衡诸当今武林,虽然老尼不明武林实情,相信能与姑娘在这易容术上一争长短的人,恐怕已经为数不多了。” 说到此处,一了老尼略略一顿,复又缓缓地极其平静地说道:“请问姑娘,传授你易容之术的高人为谁?可否见告?” 丛慕白没有料到一了老尼在这临别之前,叫住她就为了问这样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心情为之一松,立即应声答道:“这位高人名讳靳一原,外号人称千面狐狸。” 一了老尼听了以后,缓缓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地说道:“靳、一、原!靳、一、原!” 丛慕白一见老尼这种情形,心里止不住一动,立即接着说道:“大师莫非对于这位武林高人,有所旧识么?” 一了老尼摇头说道:“老尼僻居这间茅庵,数十年来,从未涉足武林一步,对于武林人物,毫无所识。若不是鲁颖这孩子对老尼叙述传介,老尼对于当今武林三大奇人,都是漠然无闻。”丛慕白啊了一声,心里对于这位老尼,又有了深一层的不解。她心里想道:“恩师和姚师伯,以及神州丐道老前辈,成名武林数十年,如今听她之意,竟在恩师成名之前,便归隐此间了么?” 她实在想不透眼前这位老尼,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一了老尼沉默了一会,仿佛已经忘记了祁灵和丛慕白他们二人的存在。忽然,她又抬起头来,望着丛慕白说道:“丛姑娘!这位高人除去易容之术以外,他还有何种绝艺在身?大凡天纵奇才,多半是博学多闻,身怀各种绝艺,姑娘能就所知见告否?” 丛慕白说道:“靳老前辈确是天纵奇才,一身绝艺,独步当今。除了易容之术,称为一绝之外,一手医道,更能通神,以晚辈揣测,任何疑难病症,经他着手便会成春。” 丛慕白话尚未说完,一了老尼忽然双眼遽睁,神光遽射,看得丛慕白心里一震,觉得她凌厉怕人。一了老尼如此一振之下,立即接着丛慕白的话说道:“姑娘!这位靳一原他还有一手精工巧绝的技艺,能制作天下奇怪巧绝的机关暗器比美鬼斧神工,令人难为观止,不知对否?” 丛慕白闻言大惊,说道:“大师!你原来认识这位靳老前辈么?” 一了老尼此刻神情,似乎是异常激动,口中喃喃地说道:“认识!认识!一原、一原?千面、千面?” 一了老尼这种失常的举动,使得丛慕白和祁灵,都为之愕然大惊,两人心里,都止不住同样地想道:“难道数十年前,纵横江湖的千面狐狸靳一原,与这位一了老尼之间,有何种重大的过节?否则为何她如此激动?” 两人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想着,突然一了老尼沉声问道:“丛姑娘!这位千面狐狸靳一原,他现居何处?” 一了老尼如此一问,丛慕白心里警觉顿生,她忽然想起,千面狐狸靳一原对她的恩惠,想到千面狐狸靳一原关系到今后扫荡天都峰的重要,更想到千面狐狸如今是一个双目俱瞽的盲人。 丛慕白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勇气,立即朗声说道:“大师打听靳老前辈的居处,究为何事?可否于此时先告诉晚辈知道?” 一了老尼顿时一怔,她没有想到丛慕白会反问她这样一句话。 但是,在这样一怔之余,一了老尼立即摇摇头,微笑说道:“丛姑娘,你休要误会老尼用意,老尼向你打听靳一原的居处,并非是为了对他有何不利之行动,而是要了却一笔旧账。” 一了老尼如此一说,丛慕白愈发地不肯坦然相告了,她依然朗声说道:“大师与靳老前辈之间,有何旧账,能否先告知晚辈?” 一了老尼当时微笑一收,双眉微蹙,摇摇头说道:“丛姑娘!这是关系老尼个人之事,姑娘你如此问来,是否稍有失礼之处?” 丛慕白依然毫不为动地说道:“晚辈若任意道出靳老前辈居处,为靳老前辈带来生活上困扰,更不是晚辈这等身沐恩典之人,所应有的为人之道,较之失礼,更为多多,大师以为然否?” 祁灵也忍不住在一旁拱手说道:“靳老前辈归隐多年,过着清净无为的生活,晚辈实不能为其增添困挠,大师定能宽宥晚辈等之处境。” 一了老尼听了丛慕白和祁灵这等拒绝相告的话,倒是没有一点怒意,反而微微地点点头,似乎是有赞许之意。缓缓地说道:“丛姑娘!你的要求,老尼不能目之为过份,但是,老尼这一段往事,也确有不便相告之处。姑娘!老尼可以如此保证,老尼打听靳一原的住处,决无不利他的意图。” 丛慕白一听一了老尼如此恳声说来,心里倒是为之一动。但是,她立即又想道:“奇怪! 她为何如此近乎哀求,要我说明靳老前辈的居处?” 心里如此闪电一转之际,又决然说道:“大师武林前辈,世外高人,一言千金,晚辈岂有不相信之理?但是,晚辈对靳老前辈而言,也断难如此冒然相告,如果靳老前辈今日并非隐居,则晚辈早已奉告大师,何需如此再三违抗大师之意?大师易地相处,也必以晚辈之行为为是。” 一了老尼默默想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说道:“靳一原豪爽一世,英雄半生,难道如今竟然变得如此胆怯?不敢再见昔日故人一面?而如此再三叮咛于你们么?” 丛慕白沉声说道:“大师!请勿如此侮慢靳老前辈。” 一了老尼忽然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何需你们为他如此掩盖?不敢让他露出行藏?” 祁灵拱手说道:“大师!确欲知道靳老前辈的居处么?” 一了老尼点头说道:“靳一原如果知道你们如此为他遮掩,只怕不会感激,反会为之愤怒。行侠仗义于武林,奈何还有如此妇人之仁?” 丛慕白勃然说道:“大师!晚辈尊你为武林前辈,又对晚辈有赠图之恩,不便过于冒犯,大师如此一再相逼,晚辈若有失礼之处,大师休要见责。” 祁灵拦住丛慕白说下去,转身向一了老尼说道:“大师即使不能详细说明,找靳老前辈为了何事,至少可以稍加说明这一笔旧账的大概,使晚辈也好心安,才能相告,大师以为如何?” 一了老尼冷笑说道:“祁灵!休怪老尼说句狂话,你们两人,如果不说出靳一原的居处,今夜你们无法离开老尼这座荒庵。” 祁灵闻言面容一动,正待说些什么,丛慕白却于此时为之勃然大怒,伸手将那张羊皮绘制的天都峰要图,递出胸前,朗声说道:“大师既然如此说话,晚辈先将这天都峰图还给大师。” 一了老尼微微了愕,问道:“怎么?你们不要这张图了么?” 丛慕白厉声说道:“我们做事,恩怨分明,丝毫不会含糊。方才碍于你赠与天都峰要图的情面上,不便翻脸作态,如今我将这幅要图还给你,所有点滴之惠,一概无存。” 说到此处,丛慕白缓缓地说道:“我们要请你看看,今晚此时,我们是否可以出得了你这座茅庵?” 说着话,将那张羊皮要图放于地上。 一了老尼于此时突然一变闭目无言,良久才缓缓睁开眼睛,对慕白说道:“姑娘!你这种恩怨分明的行为,使老尼为之感动。老尼一时急于要知道靳一原的住处,几乎口不择言。” 说到此地,一了老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喧了一声佛号,才接着说道:“常言道是: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老尼隐居此间数十年,静修养晦,依然不能祛除嗔念,使自己灵台无垢无埃,真是说来惭愧!” 一了老尼此刻一变而为慈祥无比,合掌当胸说道:“姑娘!老尼最后只能告诉你,老尼与靳一原之间,这笔旧账,是友非友,是敌非敌,姑娘能告知老尼,于你良心,大可无碍。 如果……” 一了老尼说到此处一顿而停,两眼神光一闪,继续说道:“如果姑娘仍然坚持不告知老尼,请两位即时离开此地,老尼愿为方才之事,闭门思过。” 祁灵忽然问道:“大师知道靳老前辈现在已经双目俱瞽,失明已达十余年的事否?” 一了老尼闻言大惊,睁大眼睛说道:“祁灵你说此话是真的?” 祁灵点头说道:“晚辈岂可背地对靳老前辈信口雌黄,有失敬意?晚辈说此事之意,是希望大师如有旧仇积恨,也可看在靳老前辈双目失明的份上,将往事一笔勾消。诚如大师方才劝导晚辈丛姊姊所言,如果都是怨怨相报,何日了结?” 一了老尼点头说道:“祁灵!你说得对!如果老尼与靳一原之间,存在仇恨,要看在他双目失明的份上,一笔勾消。但是,老尼与靳一原之间,所存的不是仇恨,而是友谊,又将如何?” 祁灵断然说道:“如此大师应该前往天柱山飞来峰上三担种,去见靳老前辈。” 一了老尼闻言高喧一声佛号,突然身形一闪,祁灵和丛慕白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一了老尼已经身如闪电,从两人身旁一掠而过。 当时丛慕白一看地下,不觉大惊失色,脱口而呼,原来地上的羊皮要图,就在这一闪身之间,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kknd扫描武侠屋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六章 一马喜双骑 半夜惊约会 常言道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句话另一种解释,人之外貌,未必就是与内涵一致,外貌善良,未必就是仁慈和蔼;举止粗鲁之人,也未尽然就是蛮不讲理,凶狠毒辣之辈。所以,每每听到识人困难之叹,因此,对于人的善恶好坏,未便过早论断,盖棺才能论定。 一了老尼一听祁灵慨然说出千面狐狸靳一原的住处,是天柱山飞来峰上三担种,突然喧了一声佛号,以闪电流星之势,从茅庵佛堂一闪而出,顷刻杳然不知去向,这个举动大出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的意料之外,如果说一了老尼与千面狐狸靳一原之间,是友谊而非仇恨,为何她一听靳一原的居处,便性急如此?这岂不是太出乎常情么?如果说一了老尼方才那种诚于内而形之于外的说话,是一番假话,那天下还有何人何事,能使人相信无疑? 但是,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的大出意料,还不止于此。 丛慕白在惊诧中一掠眼神,忽然发觉到地上那张羊皮绘就的天都峰要图,在一了老尼如此一掠身之际,也随之杳然不见,这一个意外的失惊,使丛慕白姑娘,尖叫出声,继而一腔怒火,蓬然而起。当时没有说第二句话,柳腰一拧,青衫一摆,足下粉底靴一蹬地下,一式“鲤鱼登龙”,跃然而起,反身穿出堂外,人在空中更不稍停,两只大袖双双齐拂,挺腰昂首,转化鹤唳九霄,干净俐落地“凌虚蹈空”的极高轻功,冲屑五丈有余,两道眼神一扫周围,但是,那里还有一点可以迫寻的踪迹? 丛慕白如此全力拔起,在愤怒中,几乎竭尽自己一切的力量,但是,其结果也是她所预料到的,不会有任何发现,然而,丛慕白姑娘岂能如此甘心?五丈高空,巧化七禽身法,转侧飘然而下,人在空中,忽然她又咧嘴长啸,发出一声悠长的口哨。 正是这一声口哨嘎然而止,丛慕白的身形,也飘然落在草庵之前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蹄声敲地,转瞬之间,一匹白马,以天马行空的姿态,呼啸掠过庵前竹林,轻灵无比,却又神骏非凡地停到丛慕白姑娘的身边。 丛慕白也不稍思虑,一掀衣角,飘然落身马上,倏叱出声,丝缰微抖,就要策马飞驰而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丛慕白姑娘可以说是一气呵成,连那匹“雪盖灵芝”,也没有差池一点时间,一人一马,配合得天衣无缝,从这一连串的动作看来,丛姑娘胸中怒火如焚,此时若有仇人相遇,只怕连话也不消再说,流血五步,横尸眼前。 本来一了老尼要求饶恕万巧剑客鲁半班一命之时,丛慕白姑娘已有不愉之意。但是,一了老尼只是婉转恳求,并未以那幅天都峰要图相要挟,所以,在情在理,乃至于在为人礼貌上,丛慕白姑娘当然只有平心静气,守住自己的分寸。但是,如今一了老尼千方百计,套知靳一原的住处,便立即腾身而去,而且还带去羊皮要图,天下无信无义之人,无过于此。纵使丛慕白姑娘是温柔娴静的人,从不动怒,此时此地,也禁不住要无名火起三丈。 就在丛慕白姑娘于缰策马,正要远驰而去的时候,忽然眼前青衫一飘,祁灵站在马前,伸手拉住丝缰,温和地问道:“丛姊姊!你将何往?可以告知小弟么?” 丛慕白一见祁灵拦住马前,心中怒火已自消失了一半,那是因为丛姑娘自己觉得,如此突然呼马扬鞭就走,也没有和祁灵说一声,这岂不是有意撇开祁灵弟弟,而要自己独自单骑而去么?尽管丛慕白姑娘自己没有这种心意,但是,此刻她却不能不有这种歉意在心。 当时丛姑娘仍然强力抑止住另一半怒气望着祁灵说道:“我要去追寻一了老尼,向她要回公道。” 祁灵拉着丝缰,抬着头望着马上的丛慕白,轻轻地说道:“姊姊!是为着那幅天都峰的要图么?抑或是为了千面狐狸靳一原老前辈的安全?而如此匆匆地含怒追赶一了老尼?” 丛慕白知道祁灵如此拉住缰绳,是有阻止她追赶的意思,同时她自己也感觉到如此纵马追赶,说是莽鲁未必,而失之多加考虑是真。所以当时沉吟了一会,迟疑地下得马来,停在“雪盖灵芝”之旁,微微地摇着头说道:“天都峰要图固然有助于扫荡天都峰之用,但是,若是没有此图,难道鲁半班便永无制服之方么?灵弟弟相信我,尚不致如此存心依赖,更何况这幅图本是一了老尼拿出来,如今她再拿回去,算她无信如此而已,我又何必予人以‘夺取’二字?” 祁灵缓缓地放下缰绳,点点头,眼睛里闪着赞佩的光芒,望着丛慕白说道:“姊姊光明磊落,令人饮佩,如此姊姊是因为曾受恩于靳一原老前辈,耽心一了老尼去到天柱山,寻衅生事,恐怕靳老前辈有失,所以才如此匆匆赶去,是么?” 丛慕白也摇着头说道:“天柱山飞来峰三担种的周围,都是靳老前辈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一了老尼虽然功力精湛,也未尽然就能够畅行无阻,到达三担种之内,更何况靳老前辈双目虽瞽,功力却是依然未曾放下,一了老尼就是能到达三担种之内,结果依然难料,我何至于对靳老前辈如此缺乏信心?” 祁灵嗯了一声,忽然走上前两步,伸手抓住丛慕白的双手,恳声说道:“如此说来,姊姊你是为了一了老尼如此突然掠走天都峰要图,一口忿气难忍,而生追赶之意是么?” 丛慕白被祁灵如此接二连三一问,心里有了一些无以名之的激动,当时说道:“灵弟弟! 难道你不觉得一了老尼这种行为,有些卑劣阴诈,而且还有些欺人太甚么?” 祁灵仍然握住丛慕白的一双柔荑,低沉地说道:“丛姊姊!一了老尼如此匆促而去,说她有些欺人,也确有此嫌疑。即使她本人由于当时心情激动,并没有这种用心,而事实如此,不能令人不如此相疑,但是,说她是卑劣阴诈,小弟却与姊姊有不同之意见。” 丛慕白一听祁灵言下之意,竟有相帮一了老尼之意,倒是意外的一愕,她楞了一会,微微皱着眉头说道:“灵弟弟之意,是说我的话说错了么?” 祁灵连忙陪笑说道:“姊姊明鉴,小弟之意是说一了老尼恐怕有难言之隐,人在情感激动之时,任凭何等修养深厚之人,也有失态之时。如果一了老尼与靳老前辈之间,是思念、而非怀恨;是久别失去连络,而非故意彼此躲避;是友是爱,而非敌非恨,这一时间的激动而失态,我们为何不能以大量容忍?姊姊!你说是否?” 丛慕白原不是刁泼的姑娘,如今在祁灵如此娓娓解说之下,气愤早平,而且,也觉得祁灵说得不无道理。当时默默地垂下螓首,不自主地轻轻地偎近祁灵的身旁,虽然两人都是一式儒衫,同是斯文一脉,但是,谁又知道他们是一对武林佳偶呢? 两个人如此默默相互依偎,半晌无言。忽然,祁灵伸手扳着丛慕白姑娘的香肩,含着微笑说道:“姊姊!按理说,你对一了老尼的看法,都是有事实根据的,应该是毋庸二意。但是,小弟总是觉得一了老尼不是一个无信无义的人,而且,当我们提到千面狐狸靳一原老前辈的时候,小弟发觉她眼神里流露的不是仇恨,而是哀怨,是思念。我忽然觉得这两位武林怪人,或许是有一段地老天荒的情感上的扣结,而不是生死对头的冤家,所以,我不主张姊姊如此急怒之下,纵马就追。” 丛慕白忽然微展开一丝笑容,望着祁灵笑道:“灵弟弟!你怎么会想得如此周全?不过……” 说到此处,丛慕白停顿了一下,沉缓地说道:“灵弟弟!还是我错了!对于一个人的善与恶,还是不要轻下断语。而且,在没有真实的认识以前,我们要以善良的心理,去揣测别人,那是应该的。” 祁灵微笑地说道:“姊姊自然比我想得透澈,世间上,坏人是有,但是毕竟是少数。” 丛慕白点头说道:“所以,我们应该多以善良之心意,去揣测别人,如果像方才,我总是以为一了老尼是存心卑劣。但是,如果她果然是由于乍一听到靳老前辈的住处,止不住心情激动,而如此遽然而去,我的一切揣测,岂不是荒谬已极么?” 祁灵含着微笑,说道:“丛姊姊!且慢说自己荒谬,小弟此时尚有一点意见,与姊姊方才所说的稍有相背之处。” 丛慕白微微一怔,连忙说道:“是指一了老尼之事么?” 祁灵说道:“我们虽然不能任意揣测一了老尼的行径,但是,我们却不能忽略靳一原老前辈的安危,我们相信一了老尼前往天柱山飞来峰,是为了一了数十年两地睽别的心债,但是,我们也要防范,万一他们之间是仇非友?” 丛慕白没有等祁灵说完,便连忙接着说道:“万一是仇非友?灵弟弟!你是说?……”祁灵点点头,接着说道:“常言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丛姊姊!并非小弟前后言语自相矛盾,出尔反尔,也不是小弟忽然一时心血来潮,又怀疑一了老尼的为人,而是一种力求万全的心理。我们有千种理由,万种信心,相信一了老尼的人如其面,慈祥仁蔼,但是,万一有任何其他的意外?” 丛慕白此时倒是为祁灵这种突然而发的意见,一时想不出道理来,只是微蹙着眉梢,轻轻地反问着:“依灵弟弟之意?” 祁灵立即说道:“小弟和丛姊姊即刻起程,转向天柱山飞来峰。” 丛慕白大为意外地啊了一声,祁灵又接着说道:“一了老尼对于飞来峰的途径,陌生不识,我们当可充作向导,再则,回春圣手逯雨田和妙手空空古长青这两位一医一偷,想必也在最近期内,要前往天柱山,也正好趁此机会前往相会。” 丛慕白姑娘当时一听祁灵如此胸有成竹地侃侃道来,不觉为之芳心大慰,一朵笑靥,绽开在脸上,虽然是儒巾青衫斯文一脉,却是显得娇媚动人,当时丛姑娘含着笑意说道:“灵弟弟!你如今处事如此练达,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早些起程,以免有所耽误。” 说着话,右手轻轻一按马鞍,飘飘地落上马背,人在马上回眸笑道:“灵弟弟!如今你没有坐骑,深夜荒郊,寻找不便,委屈你与我一骑双跨如何?” 祁灵一见丛姊姊高兴,而且彼此又是早已海誓山盟,灵犀互通,这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仪,事实上已无由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当时祁灵笑道:“如此只怕委屈的不是小弟,而是姊姊那匹‘雪盖灵芝’的千里名驹了。” 说着话,立即转身一点而起,落在马背之上,坐在丛姑娘身后,两个人身子互相依偎,祁灵也自然伸手前去,落一个温香软玉抱满怀。 丛慕白姑娘不由地轻轻嘤了一声,身子向后倒去,两个人依偎得更紧,此时祁灵早巳接过丝缰,正待抖缰催马,离开这座荒庵,起程前往天柱山而去,忽然,丛慕白姑娘轻轻啊了一声,身形一正,脱离了祁灵的怀抱。随即一拧身,翻然而落,又站在地上。 祁灵正在沉醉于柔情蜜意之中,丛慕白姑娘如此突然翻身下马,不仅是引起祁灵的一阵诧异,而且,还引起了他一阵无以言之的惊惶。 因为,祁灵和丛慕白之间,虽然彼此终身互许,但是,平时都是严守男女有分,至多在眉目之间,脉脉含情,不曾有过今天这样沉醉与亲密,所以,祁灵一时惊惶不已,以为触怒了丛姊姊。 当时祁灵红涨着脸,也随着下马,腼腆地叫道:“姊姊!你生气了?” 丛慕白闻言一愕,旋即想起自己的举动,使祁灵有了误解,当时便含着微笑,伸手拉住祁灵的手,轻轻地说道:“灵弟弟!你不要乱猜,好生生地我生什么气来?” 祁灵心头千斤重担一松,但是,他又感到奇怪地问道:“那姊姊你……” 丛慕白微微一笑说道:“那是因为我临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约会,我们不能立即就走。” 祁灵一听,这才恍然地哦了一声,望着丛慕白问道:“是约在此地此时么?” 丛慕白姑娘点头应道:“舜耕山附近一个茅庵之前,时间是夜半三更左右,而且是不见不散。” 祁灵倾听之下,不由地感到非常奇怪,他相信丛姊姊绝不会如此无缘无故说谎。但是,这是多么令人难以想像的事?舜耕山是丛姑娘从没有来过的地方,为何有人相约于此地?而且又是约在三更夜半? 祁灵忍不住又问道:“究竟是何种人物?也是武林中的朋友么?” 丛慕白笑了一下,点头说道:“不但是武林中的人物,而且还和我一样,是……” 祁灵不禁抢着问道:“是一位姑娘么?” 丛慕白说道:“是一位姑娘,而且是一位易钗为弁,化着男装的姑娘。” 祁灵大觉诧异,而且还感到十分有趣,笑着对丛慕白姑娘说道:“姊姊!真料不到天下竟有这等巧事,无独有偶的竟然还有人和姊姊一样,易钗为弁,闯荡武林,而且又偏偏和姊姊遇上。这等巧事,真是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丛姊姊!你和她是怎样相遇的?又为何相约在这尼庵之前。三更时分相会?” 丛姑娘点头说道:“说起来,正如灵弟弟你方才所言,这正是巧得很的事。” 于是,丛姑娘便将白天在八公山前,黄沙古道上遇到另一位易钗为弁的姑娘,那一段经过,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祁灵一开始便凝神静听,愈到后来,愈是凝神贯注,一双眼神,凝视着丛姑娘,一动不动。 丛慕白姑娘说到最后,叹息着说道:“这位姑娘一身功力,绝不在我之下,相信她必是出自名门,而且许多招式,看来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惜我江湖历练不多,否则,至少可以知道她是何门何派?” 祁灵忙问道:“丛姊姊!你一直没有能够问到她的姓什名谁?” 丛慕白摇摇头,说道:“她一直不肯说出来。” 说到此处,丛姑娘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连忙问道:“灵弟弟!你在江湖上也历练了不少,而且令师老前辈,誉满武林,对于这武林中的许多掌故,一定告诉你许多,你可曾听见过‘再炼青虹’这种宝剑的名称么?” 这“再炼青虹”四个字一人祁灵耳中,不由地大吃一惊,脱口说道:“什么?丛姊姊!你说是‘再炼青虹’么?” 丛慕白点头说道:“是的!当时我听得清楚,我还如此想到,如果是我的见识丰富,就在她如此一亮短剑,一道出‘再炼青虹’四个字之时,便可以知道她是何人门下了,灵弟弟!你是否知道?” 祁灵此时长叹出声,说道:“丛姊姊!这真是太巧了。” 丛慕白一听,连忙急着问道:“灵弟弟!你已经知道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她是何许人了么?” 祁灵点头说道:“姊姊一开始说的时候,小弟心里便有些怀疑,因为当今武林之中,传授女弟子的,为数不多,而能够功力精湛,超于常人的,更是寥寥可数。后来一听这‘再炼青虹’四个字,便立即证实小弟所怀疑之事,确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丛姑娘禁不住急着问道:“灵弟弟!她究竟是谁呀?” 祁灵说道:“丛姊姊!在你未见到住在北岳恒山的姚师伯之前,难道没有听说过你姚师伯北岳秀士有一柄再炼青虹的宝剑么?” 丛慕白姑娘摇头说道:“恩师和师伯未释前嫌之前,对于姚师伯的情形,知道得极少。” 说到此处,丛姑娘仿佛恍然大悟,大惊说道:“这样说来,那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她就是姚师伯的弟子,须少蓝师妹么?”祁灵问道:“姊姊曾经听说过须姑娘的名字么?” 丛慕白点点头说道:“这就真巧了,记得恩师和师伯双双南下中原,一则是为了你我两个人的安危,再则,也是为了须师妹的下落不知,而要四下寻访。想不到今天让我无意中碰上,这真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待一会儿,须师妹前来应约之时,说明真相之后,我们正好同阵而行。” 祁灵点头说道:“须姑娘和姊姊还有一项同病相怜之处,那就是同样都是一个仇人,都是与万巧剑客鲁半班,有不共戴天之仇。” 丛慕白一听提到仇家,便又忍不住泣然欲泪,说道:“这倒是我们同仇敌忾……” 言犹未了,祁灵忽然一昂首,向着庵前竹林之外,厉声喝道:“何方朋友,夜探茅庵,为何不光明正大出见,莫非……” 祁灵刚一厉声叱喝到此?突然心里一动,立即又改口说道:“是须姑娘么?快请来相见。” 丛慕白姑娘此时也发觉到林外有人,一听祁灵如此一喊,她也立即朗声叫道:“须师妹! 愚姊丛慕白,白天误会,彼此对面不识。如今总算你我姊妹见面了,这也是天意安排,快出来我们结伴而行。” 丛慕白和祁灵两个人都是断定来人一定是前来赴约的须少蓝,所以只是如此呼喊,不便冲出林外,逼她出来相见。 就在丛慕白姑娘说完这几句话以后,只仿佛听到有人低微地说了一句:“天意如此!” 随着是一声极其哀怨幽幽的长叹,而后音响寂然,没有一点动静。 这一声幽怨无比的长叹,尤其在如此寂静的深夜,使丛慕白和祁灵两个人听来,心里都不禁为之一凛。随着丛慕白姑娘叫了几声“须师妹”!祁灵也叫了几声“须姑娘!”可是,已是人声寂寂,毫无一丝反应。 祁灵和丛慕白姑娘两人互对一眼之后,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凌空一拔三丈有余,转侧回身,又以闪电流星之势,同向竹林外面几棵树下扑去。 两人如此一掠而到,人在半空中,早巳运足目力,将周围看得清清楚楚,那里还有任何一个人影? 等到两人飘身落地,这才发觉到在竹林边缘的一棵大树上,刮了一层皮,运用指力,留下了几行字。 夜色蒙蒙,祁灵和丛慕白两人走近树前,留神看去,但见那几行宇写得潦草不堪,分明是写的人极为匆忙。上面写着: “祁灵兄丛师姊 佳偶天成” 旁边却是写着“须少蓝敬贺”五个字。这五个字写得不但是潦草,而且笔力极重,深入树杆之内,达两寸左右。 这几行字一落到丛慕白姑娘眼里,不由地顿时羞意无限,满脸飞红,轻轻地说道:“须师妹真是调皮。” 可是这几行字一落到祁灵眼里,心里不觉为之一震,他立即想起在北岳恒山生花谷内,那无限真情的一瞥,再看看眼前这几个字,尤其是“须少蓝敬贺”这五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是须少蓝姑娘那种哀怨的眼睛,在凝视着祁灵的心灵深处。 祁灵明白,他比谁都了解须少蓝留下这几句话的心情,但是,祁灵虽然明白,也徒然对须少蓝姑娘存着无限的歉疚不安之意而已,纵使须少蓝姑娘此刻当面,祁灵又能如何去安慰她? 一种极其不安而又难以自遣的意念,盘踞着祁灵的心里,使他愕然地呆在那里,默默没有讲话。 丛慕白一阵羞意过后,忽然觉到:“须师妹既然知道此地是我和灵弟弟,为何她要隐而不见?” 如此意外一顿,转而又发现祁灵在那里默默无言,连忙说道:“灵弟弟!须师妹为何躲而不见,我们去附近找一找好么?” 祁灵一惊而觉,不由地随口说道:“恐怕人已经去远了。” 丛慕白姑娘一听祁灵如此说法,感到极为奇怪,连忙又追着问道:“灵弟弟!你怎么知道她去远了?难道你知道须师妹为何如此与我们避而不见的原因么?” 祁灵被丛慕白姑娘如此一问,不由得一时间答不上话来。支吾了半晌,只是说道:“小弟见她在树上留字,自然是不愿意见我们,既然是不愿意见我们。则此时必定是去之甚远了。” 祁灵这几句话,乍听起来似乎是理由充足,振振有词,但是,稍微留意的人,就不难听出他是勉强找出一些夺理之词,以掩饰他一时之失态。 丛慕白姑娘是何等精细的人,焉有听不出来之理?当时她觉得祁灵突然如此言语失常,一定是心情异常紊乱,否则何至如此?但是,祁灵何故心情一变而为如此紊乱? 丛姑娘心里如此一转,一双眼睛.凝神注视着祁灵,转而眼神一扫,又看到那棵树杆上所刻的那几个字。这一瞬间,一个突然的意念,顿袭丛姑娘的心头,像是一股冷泉,从心头一掠而过,使她禁不住微微地打了一个寒噤。 这时候,祁灵已经收敛起自己奔驰的心神,他也发觉到丛慕白姑娘,站在一旁发怔。当时便走上前,轻轻扯着丛慕白的长袖,说道:“丛姊姊!既然是须姑娘避而不见,必定是她临时有事,或者是由于日间不相识时的小有口角,以致此时不好意思相见,好在来日方长,必然后会有期。丛姊姊!我们还是即刻起程,赶路的要紧。” 丛慕白姑娘转过身来,两眼凝神望着祁灵,半晌说道:“灵弟弟!我们就如此离开此地,不寻找须少蓝师妹了么?” 祁灵略略顿了一下,说道:“须姑娘此刻离去,即使寻找,也未尽然就能找到,好在方才说过,来日方长……” 丛慕白姑娘摇摇头,止住了祁灵的说话,轻轻地说道:“我真不明白,须师妹为何如此匆匆而去,我们是约好了半夜尼庵之前,不见不散的,为何她又如此躲而不见呢?” 丛姑娘如此轻轻自语一阵,忽然又抬起头来,望着祁灵说道:“灵弟弟!我有一样请求,你会答应么?” 祁灵闻言,不由得心里一震,连忙说道:“丛姊姊!你何必如此言重?姊姊有何意见,小弟焉有不听从之理?” 丛慕白姑娘一时间柔驯无比,轻轻地点点头,说道:“灵弟弟!我们暂在此地稍作休歇,等待明天天明时,再行起程,不知灵弟弟的意下如何?” 祁灵没有想到丛慕白说得如此严重,竟是这样一个问题,倒是大出祁灵的意料之外。当时祁灵连忙说道:“姊姊连日旋途劳顿,今夜又如此深夜不寝,理应多作休歇,以恢复疲劳。 何况‘雪盖灵芝’脚程极快,稍加奔驰,不难赶上一了老尼,丛姊姊就请回到茅庵之内,自行调息行功,稍作安歇,小弟在此为姊姊护法。” 丛慕白姑娘点点头,便依言转身,向茅庵内走去,走到茅庵门口,忽然又转过身来,对祁灵叫道:“灵弟弟!” 祁灵正准备卸下马鞍让“雪盖灵芝”也松散一下,一听丛慕白如此一叫,立即转过身来,应道:“丛姊姊还有何事指示小弟么?” 丛慕白姑娘站在茅庵门口,两眼凝视着祁灵,略微顿了一下,说道:“我有两句话,要请问灵弟弟,不知灵弟弟能否秉诚相告。” 祁灵乍一听丛慕白如此一说,始而一愕,继即正色说道:“丛姊姊为何如此说话,姊姊有任何问题相询,小弟焉能不实以告?姊姊视小弟是何许人?” 丛慕白姑娘歉意地微微一笑,说道:“灵弟弟为人正大光明,表里如一,姊姊实在不应该如此一问,不过,灵弟弟!有许多事,并不是存心不说真话,而是某种原因,使之碍难出口,或者是羞于启口的原故,却往往掩饰了真言。” 祁灵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小弟生平没有隐私,姊姊若有所问,小弟自然据实以告,只要是小弟所能知道之事,绝不相瞒。” 祁灵人在说话,心里却止不住在暗自忖道:“丛姊姊是要问一件什么事,如此慎重其词?” 丛慕白姑娘只是微微地停顿了一下,立即又含着微笑,平静地说道:“灵弟弟!我们何妨且到一了老尼这座茅庵之内,坐下来再说,像如今这样紧张对立,有很多话,我也就问不出口了。” 祁灵果然依言笑了起来,转身走到丛慕白姑娘身边,两人相让,走到茅庵之内,席地坐定之后,丛慕白姑娘垂下眼眉,幽幽地说道:“灵弟弟!你认识须师妹已久,对于她的武功、文采、品性,想必知之甚深,可否为我简单地作一次评价?” 祁灵当时一听丛姊姊偏偏问的是须少蓝姑娘,心里不禁为之一跳。但是,这个问题事实上是问得很简单,而且也极自然,祁灵努力平静下心情,认真地说道:“须姑娘武功与文采,都是得传于北岳姚老前辈,虽不能说是青出于蓝,但是,由于须姑娘禀赋聪颖,已经深得令师伯姚老前辈一身真传,自无庸疑义,至于品性,爽朗明快,尤胜须眉。” 丛慕白没有等到祁灵说完,便点头说道:“其实我这一问是出自多余,有明知故问之嫌。” 祁灵愕然说道:“姊姊之意……?” 丛慕白微笑说道:“我姚师伯生平傲视群伦,他的弟子会有不尽理想之人么?” 祁灵也同意地点点头,但是,丛慕白姑娘紧接着问道:“须师妹我虽然没有正式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但是,我见过她乔装的容颜,分明是国色天香,秀绝人寰,以须师妹这等人才,再配以惊人的文采与盖世的武功,堪称是文武兼备,才貌双全,是当今第一等人才,灵弟弟!你与须师妹数次往还,不知对她的印象如何?” 这一个问话,使祁灵真正是大出意料之外,这种问话,如果是出自旁人之口,祁灵会痛斥其为轻佻。但是,这句话是出自丛姑娘之口,祁灵虽然不会以有意轻佻视之,但是,她觉得丛慕白问得太过奇怪,甚而觉得丛慕白不应该如此问话。 祁灵对丛慕白姊姊,是尊敬与爱慕,兼而有之。所以,丛慕白问出这句话,祁灵只有坐在那里,默默无言,他相信自己如果此时开口说话,一定会损及他对丛姊姊的敬意,于是,最好的方法,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尽管如此,丛慕白姑娘仍然看得出祁灵的脸上,微有不愉之意。 当时丛姑娘微微地笑了一下,旋即正着脸色,严肃地对祁灵说道:“灵弟弟!你是否觉得我这句话,问得有欠妥之处?” 祁灵一见丛姊姊如此严颜厉色,一时不知道这应该如何对答,才是妥善,祁灵又不擅于说谎,但是,说出真话,又怕丛姊姊会为之生气,只好怔怔地望着丛慕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丛慕白也停顿了一下,依然正着脸色说道:“祁灵弟弟!我问此话之意,请勿以世俗眼光加以衡量,像须师妹这等人才品貌,爱慕之心,人皆有之。发乎情,止乎礼,又有何碍? 何况好好恶恶是人之常情,灵弟弟当不致食古不化,以为我问此话,含意轻佻是幸。” 丛慕白这一段话,说得也确实有理,祁灵还觉得自己不够磊落,至少对于须少蓝姑娘他缺乏一种宽阔爽朗的武林儿女风度。其实像丛慕白方才这种问话,又有何不妥之处?奈何也流人世俗一般无二,存心先就不够光明,才能顿生怀疑别人之心。 祁灵心里起了如此一阵翻腾,当时略有愧意地拱手对丛慕白说道:“丛姊姊说的是,只是小弟与须姑娘往还极少,这印象二字,实在难以妄言。” 祁灵说出这两句话时,心里更有惭愧之意,因为,他对于须少蓝姑娘有相当的了解,尤其在北岳恒山生花谷内,“梦笔生花”十日以后的须姑娘,更是使祁灵有刮目相看之概,而且,须少蓝那种深深的一瞥,也是使祁灵至今难以漠然淡忘。如此情形之下,岂可称之为“难言印象”四字么? 祁灵说出这两句话之后,心里在惭愧之余,更感到奇怪,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轻易地没有说出真话。 丛慕白依然是垂目低眉,缓缓地说道:“这印象二字,并非畅言评介,即使仅有一面之雅,也不致印象毫无,是灵弟弟不愿意回答我的话么?” 祁灵此时已经微微涨红了脸,迟疑了一下,说道:“丛姊姊如果问的是这种表面印象,小弟只可以说是,我的印象,是良好的。但是,知人之难,丛姊姊自然也有同感,这种表面浮浅的印象,不足以用来说明一个人的好与坏的标准。” 丛慕白听到祁灵说到“印象良好”四个字。仿佛心头沉石下落,自然地松了一口气,而且对于祁灵后面所说的话,仿佛没有注意听到,她抬起头来,两只眼睛晶莹无比地望着祁灵,含着欣慰的微笑,半晌又说道:“灵弟弟!你认识须师妹,是在认识我之先,对否?” 祁灵对于这些愈来愈是难以捉摸的问题,真不知这应该如何答复,他只有认真地点点头。 丛慕白一直是正着脸色说话,此时却露出一丝微笑,但是,在这一丝微笑里,也不难看出她的眼神之中,有着一阵凄凉的意味。这一阵眼神的流动,虽然是短短地一瞬,可是落到祁灵的眼里,陡然起了一阵不安的颤抖,祁灵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却又有无从说起之感。 丛慕白点点头,幽幽地说道:“灵弟弟!我的问题都问完了,我应该谢谢灵弟弟你是如此诚实地回答了我。” 祁灵从心里泛起一阵寒意,他感到丛慕白这种过份的客气,使他感到可怕,他不明白丛慕白姑娘为何变得如此生疏。 祁灵一时的忘情,眼怔怔地望着丛慕白,没有说出话来。 丛慕白脸上笑容,慢慢地仿佛冷冻在脸上,终于渐渐地消失在一声幽幽细叹之中,然后轻轻地说道:“灵弟弟!我须师妹幼时命运多舛,十数年的茹苦含辛,偷生忍辱,一心为着亲仇,真是红颜薄命。如果……” 说到此处,丛姑娘抬起头来,望着祁灵,沉重而又幽幽地说下去:“如果,须师妹没有一个理想的归宿,那不仅是红颜薄命,而且是老天待人太欠公允,只怕姚师伯也要遗憾终生了。” 丛慕白如此诚挚的语句,和诚挚的态度,使祁灵在无形之下,受了感染,他忘了自己心中的忧虑,而对丛慕白姑娘的话,起了同感,也不由地轻轻地叹喟了一声。 丛慕白接着缓缓地说道:“灵弟弟!希望你和我都能够为须师妹,尽一分心力,为她找一个理想的归宿,灵弟弟!你愿意么?”祁灵蓦然又是一惊,只好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茅庵里,剩下的只有寂静,无边的寂静,丛慕白姑娘已然闭上了眼睛,调息入定,端坐俨然。祁灵虽然睁着一双眼睛,他的心情却为丛姊姊这种不知所以的问话,感染得有一份难言的茫然。 夜尽了!在一片晓雾迷蒙之中,传来不断的鸟语啁啾,也传来断续可闻的村鸡远啼。丛慕白姑娘缓缓地睁开眼睛,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低沉地说道:“灵弟弟!累了你一夜未曾阖眼,好生叫人过意不去。” 祁灵一跃而起,推开茅庵门扉,伸了两下手臂,朗声说道:“丛姊姊!你如此处处时时与小弟客套,这才使小弟过意不去。” 说着话,转过身来,刚一看到丛慕白姑娘的脸,不禁遽然一惊,失声叫道:“丛姊姊! 你……你是怎么的了?你的眼睛……你难道不是调息行功么?” 原来丛慕白姑娘的一双秀目,不但是显得慵倦无神,而且还布满不少红丝,武功内力深厚如丛慕白这等人,任凭是何等疲倦,经过半夜的调息,翌晨起身,必然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而且一对眼神,更是清亮照人,断不致有丛慕白姑娘这种现象。 不用说,昨夜半夜,丛慕白姑娘不但没行功调息,而且端坐在那里,整整地思索了半夜,而且所思索的还是一件极其苦痛,极其困难的事,才耗费了她如许心神,使她在一夜之间,憔悴如是。 究竟为了何事,使丛慕白姑娘憔悴心神到如此地步?祁灵感到惊惶莫名,站在那里怔然不知所以。 丛慕白姑娘被祁灵如此一惊而问的激动情绪注视之下,突然,振身而起,朗声笑着说道: “灵弟弟!昨夜我突然想起一段往事,一时心血潮涌,无法入定,我又怕引起灵弟弟你的惊疑,故而力作镇静,假装调息,如此而已,灵弟弟何必如此惊恐不安。” 祁灵望着丛慕白,心里却不停地在想:“仅是一夜不睡,何至失神憔悴到这种程度?” 但是,丛姑娘自己如此坦然承认,祁灵又何能硬说她不是?但是,他心里却是坚信,丛姑娘是为了一件重大而苦痛的事,折磨了半夜,至于究竟是什么事?说不定日后自有明白之日,目前也只有纳闷在心了。 丛慕白姑娘没有理会祁灵那种若有所疑的表情,飘然走到茅庵之外,迎着朝曦,引声长啸,声如鹤唳青云,一时远近为之回应,从这一声长啸里,可以听出丛慕白姑娘与昨夜回然不同的心情,那是充满了开朗,心安理得,和快乐的心声。 祁灵站在茅庵之内,愕然地自己摇了摇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放松下心情,正好走到丛慕白姑娘的身后,就听到一阵奔驰的蹄声,疾起疾落,向茅庵这边直涌而来。 祁灵不觉说道:“丛姊姊!听来不像是一匹马的蹄声,除了‘雪盖灵芝’,难道还有其他的坐骑不成?” 祁灵的疑问未了,不远已有两匹骏马疾驰,神骏如龙的矫健身影,出现在十丈开外,那两匹马一白一红,互映鲜明,正起落于绿叶丛中。 丛慕白一眼看到那匹红马,不由地轻轻啊了一声,忽然,引起高叫一声:“须少蓝!须妹妹!” 人在叫喊声中,点足腾身,直掠庵外那一丛竹林,从竹林梢头,一点而过,直向奔来的两匹马疾闪而去。 这两匹马的身形,隐约出现之初,祁灵也看到一白一红的颜色,那白的马,不用说,他知道那是金沙伯乐白完元赠给丛姑娘的那匹“雪盖灵芝”,那匹红马忽然使他想起,丛姑娘曾经说过,须少蓝姑娘骑的正是一匹赤火龙驹,他如此心情一动之下,也紧随着丛姑娘这一声喊叫,几乎是同时而起,直扑到竹林之外。 丛慕白和祁灵两人,双双落到竹林之外,正好对面来的两匹马箭也似的窜到面前,而且一见到他们两人,立即缓下脚步,驻足停在两人面前。 果然,停在雪盖灵芝后面的红马,确是须少蓝姑娘昨天在黄沙古道,易装驰聘的赤火龙驹,这匹马给丛慕白姑娘留下了有深刻的印象,一经上眼,便能够分辨得明白。 可是,在这匹火赤龙驹的背上,却没有丛慕白姑娘方才所叫喊的“须少蓝妹妹”的倩影。 丛慕白姑娘带着一丝失望的心情,缓缓地走到那匹火赤龙驹旁边,伸手抚摸着马首,轻轻地说道:“须妹妹呢?她的人为何要避而不见啊!” 祁灵在身后忽然叫道:“丛姊姊!你看那马鞍上。” 丛慕白抬起头来一看,马鞍上有着两行字,是人用大力指法,写在皮垫之上,笔划均匀,力道深厚,上面写着: “一骑双乘,不便驰骋,特留火赤龙驹以赠,但愿关山渡若飞,平安到达天柱峰。丛姊姊如在日后见到恩师和师叔等,代少蓝请安,如果……书不尽意。” 祁灵也在身后看完了这几行写在马鞍上的字,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各有不同心情的叹了一口气,只有丛慕白幽幽地说道:“须妹妹为何要避而不见呢?” “她为何要避而不见呢?” 丛慕白和祁灵两个人的心里,都有如此疑问,而且两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答案,只不过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终于丛慕白朗声笑道:“须妹妹想必是为了昨天在黄沙古道上那一点误会,不好意思前来相见,相信将来一定重逢有日,我们倒不必为了失去这次约会而懊恼。” 说着话,丛姑娘又转过身来,对着祁灵说道:“灵弟弟!须妹妹这匹火赤龙驹,分明是留给你的,有道是却之不恭,而你目前也确实需要一匹骏马代步,你就收下来吧!好在来日方长,这茅庵赠骑之谊,相信自有报答之日。” 祁灵点点头说道:“丛姊姊你说是却之不恭,小弟倒要说是受之有愧了,既然须姑娘诚心相赠给我们两人,倒是给‘雪盖灵芝’减掉不少辛劳,如今两骑双乘,谅来也无甚不便了,丛姊姊!我们即刻起身如何?” 丛慕白姑娘听祁灵说到那匹火赤龙驹是赠送给“我们两人”,这“我们”两字,特别加重了语气,丛姑娘听在心里,当时只微微地笑了一笑,然后朗声说道:“如此我们走吧!” 言犹未了,但见她身形一折,早已落身于“雪盖灵芝”之上,一抖丝缰,只听得一声低嘶,“雪盖灵芝”拔蹄翻飞,箭窜而出。 祁灵也随即翻身跨上火赤龙驹,紧随着前面的丛慕白,一前一后,宛如流星赶月,飞渡关山,直向天柱山飞来峰而去。 这一白一红两匹马,都可以说是万中选一的千里名驹,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从舜耕山起程,奔向天柱山,不消两日时间,竟赶到了飞来峰下。 时值黄昏,飞来峰擎天独矗,已经为周围的群山,抹上了夜的暗影。 祁灵飞身下马,仰望着天柱山的飞来峰,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回头对丛慕白姑娘说道: “丛姊姊!夜已昏沉,月色不明,我们是否趁夜赶到飞来峰上三担种,先去看望靳老前辈呢?” 丛慕白姑娘也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按常情而言,如此夜晚,不应该前去惊扰于靳老前辈。 但是,如今恐怕不能以常理来行事了。” 祁灵点头说道:“万一一了老尼脚程不比我们‘雪盖灵芝’为慢,此刻早已到了飞来峰,如此,我们就应该即刻抢登飞来峰才对。” 丛慕白姑娘忽然接着说道:“如果一了老尼与靳老前辈是友非敌,我们如此匆匆冒然赶去,只怕倒是有些失礼之嫌。” 祁灵说道:“丛姊姊!你在舜耕山之时,何曾想到一了老尼会是靳老前辈之友?想不到如今突然又有了这种顾虑。” 丛慕白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正想说话,忽然一抬头之际,失声轻轻叫道:“灵弟弟! 你看!” 祁灵本背对着飞来峰,此时一听丛慕白姑娘如此一声惊呼,不由地当时心神一震,单足驻地,身形电闪一转,抬头向山上看去。 夕阳已经西下,飞来峰上更是显得阴暗,只有几颗早出的星星,闪着微弱的光,给飞来峰在阴暗之中,多了一层蒙蒙白色。 此时祁灵运足目力,看到飞来峰半山之腰,有两条人影,时隐时现,而且是身形极为快速,直奔山下而来。 以那两条人影奔驰的速度而言,约莫一盏热茶的功夫,便可以从那高耸云表的飞来峰的山腰,到达山麓祁灵他们所站立的地方。 祁灵向丛慕白说道:“姊姊!你觉得这两个人有些奇怪否?” 丛慕白点头说道:“飞来峰自从靳老前辈隐居此地之后,纵使是白天,也极少武林人士奔驰其间,何况此时是夜晚,因此,我不仅觉得是奇怪,而且我要为靳老前辈耽心。” 祁灵说道:“姊姊之意,一了老尼已经到达了天柱山,而且她和靳老前辈之间,是敌非友,所以引起飞来峰顿萌危机。” 丛慕白叹道:“靳老前辈生平树敌太多,如果一了老尼是敌而非友,只怕这敌人就不止一了老尼一人了。” 祁灵丛慕白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各自伸手轻轻一拍身旁的坐骑,赶走了两匹千里名驹通灵宝马,然手各自身形拔起,沿着山路,向飞来峰上那两个来人,迎面赶去。 飞来峰对于他们两人而言,如旧地重游,等于是轻车熟路,尽管是夜色阴沉,仍阻不了他们两人起落如飞,去势似箭。 尤其是丛慕白姑娘,她一心要知道对面来人为谁,靳一原的安危情形如何?所以几乎是提着全力,施展着“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专找那些巨石虬松,点足借力,全力猛扑,如此两下相对而行,不到一会,双方已经相隔不远。 丛慕白忽然一挺身,双臂一抬,从一棵虬松之上,疾施一招“振臂迎风”,飘然上起三丈五六,人在半空中双掌疾收,护住胸前,悠然而落,口中却厉声喝道:“何方朋友胆敢深夜前来飞来峰直撞横行?” 这一声厉喝,是丛姑娘有心显露一手,人在空中,逼住一口真气,朗声叱喝,只震得回声如潮,宛如一阵风声,掠过树林。 丛姑娘喝声一了,人落地上,迎面拦住当前,叉手而立,大有一夫当关之概。 对面那两条人影,此时正好停身在一块巨石之后,匿去人影,看他不见。但是,却听到数丈之外,一阵笑呵呵的声音说着话道:“我说你这个江湖朗中,这趟生意虽然赚了一笔,却招来意外麻烦,八成儿前面就是拦路的,要找你这位江湖郎中来一个黑吃黑。”说着话,两个宏亮的笑声,掩盖了一切。 这时候,丛慕白几乎是与祁灵同时而起,异口同声叫道:“是古前辈么?晚辈失礼了。” 两人口中如此说着话,身形却是疾起而落,直向那块大石后面扑过去,人还未落,只见大石后面转过来两个人,那正是名传江湖的武林神偷妙手空空古长青,后面那人是武林神医回春圣手逯雨田。 妙手空空古长青首先笑呵呵地对丛慕白姑娘说道:“姑娘这趟舜耕山想必是手到功成,一切如意了。” 丛慕白红着脸摇摇头说道:“说来不怕老前辈讥笑,这趟舜耕山是功败垂成,如今我们是空手而回。” 妙手空空一听丛姑娘如此一说,翻着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又不住地用手搔着头,瞅着祁灵说道:“老弟台,丛姑娘这样一说倒是把我老偷儿说糊涂了,难道那鲁姑娘临事反悔,难道老弟台又是临时手下留情?如果这样一说,老偷儿倒是白费一番心思,当初要老弟台赶到舜耕山,就怕的丛姑娘孤掌难鸣,所以老偷儿宁愿一个人来找江湖郎中,如今这么一说……” 妙手空空古老偷儿一听之下,也不问事情的真相,就像连珠炮似的,说得口沫横飞,青筋暴露,把平日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一扫而空。 祁灵一见妙手空空像是动了真怒,他也不由地一急,把“老哥哥”三个字的称谓也撇开了,只急着说道:“古前辈……” 妙手空空摇摇头说道:“老兄弟你这件事功败垂成,让老哥哥有些失望。” 回春圣手逯雨田在一旁接着说道:“老偷儿!亏你平日自诩为游戏人间,怎么这会子紧张到如此地步?丛姑娘刚刚说到功败垂成,祁小友还没有说明其间的经过,你这样一急,岂不是叫祁小友和丛姑娘都无法启口了么?” 妙手空空自己也觉得急得一反平常,当时又呵呵地笑了起来,向着祁灵说道:“老兄弟! 你别生气,老偷儿实在是因为这张天都峰要图,关系太过重要,一听功败垂成,便急得失掉常态。” 祁灵这才松了一口气,叫了一声:“老哥哥!说起来小弟也实在值得惭愧的,事情虽有意外,但是用心不够周密,也未尝不是失败的原因。” 于是祁灵便将舜耕山的经过,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 妙手空空古长青沉寂了,回春圣手逯雨田也沉默了。因为,在他们两个人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听见过“一了老尼”这个名号,这个名号的出现,使他们同样地感到迷惘,感到奇怪。 妙手空空抬起头来望着逯雨田,皱着眉头问道:“逯老儿!你这个走方的江湖郎中,跑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物,可曾听见过一了老尼这么一号么?” 回春圣手摇摇头笑道:“你这位鼎鼎大名的神偷,等于是武林中的一本流水账,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够知道?就连千面狐狸的事,我都知道得不多,何况如今又突然出来这样一位一了老尼?不过……” 他说到此地,忽然又回头向祁灵和丛慕白问道:“祁小友和丛姑娘这一番赶回天柱山,是为了千面狐狸靳老的安危?抑或是为了那一张天都峰要图?” 祁灵竟不思索地说道:“我们所以如此兼程赶回,一则是顾虑到靳老前辈的安全,再则,我们也要借这个机会追查那一张得而复失的天都峰要图,被一了老尼带走,究竟为了何事。” 丛慕白接着说道:“另一方面我也要看看这位一了老尼究竟是何等人物?” 丛姑娘这言下之意,仍然不难听出充满了愤怒。 回春圣手逯雨田听着他们两人如此说法,点点头,正待说话,妙手空空古长青忽然抢上前,笑呵呵地说道:“这第一项,关于靳老的安全,老兄弟和丛姑娘尽可放心,即使一了老尼来到此地,也不能奈何他一毫一发。”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都不禁同声轻轻地“啊”了一下,他们没有想到这位性情极为古怪的妙手空空,竟然会对千面狐狸一位数十年前的武林大魔头,说出如此衷心饮佩的话,使他们感到奇怪。 妙手空空想必是看到祁灵他们那种诧异的表情,当时也自己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其实当初听了你们那一段说明之后,对于千面狐狸,我老偷儿已经有了不同的看法,要不然,这次我老偷儿也不会讨上这种差使去找逯老儿,寻什么黄连根陈雪水了。不过,这次和逯老儿跑了这趟天柱山,我老偷才知道,数十年前为什么干面狐狸会成为武林中提名生畏的人物,那是不无原因的。” 祁灵突然无限欣喜望着妙手空空说道:“老哥哥!你和逯老已经找到了百年黄莲根和十年陈雪水么?你们已经到了飞来峰,见过了靳老前辈了么?” 妙手空空古长青笑着点点头,说道:“不但是见到了千面狐狸本人,而且我老偷儿和逯老儿还得到了一份礼物。” 逯雨田在一旁接着说道:“祁小友和丛姑娘一定非常惦记着小老儿和古老偷儿这次进入飞来峰的经过……” 妙手空空却抢着说道:“老弟台!你和丛姑娘还是听我老偷儿长话短说,别多耽搁你们的时间。” 回春圣手也点着头说道:“说的是,祁小友和丛姑娘应当尽快赶到飞来峰三担种去。”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同时一惊,异口同声说道:“方才不是说靳老前辈会安然无恙的么,难道……” 妙手空空呵呵地笑道:“你们两个人如何如此紧张,老偷儿这一阵长话短说之后,你们就会知道逯老儿说这句话的原因了。” 说到此地,妙手空空转而单向祁灵说道:“老兄弟!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分手的情形否?” 祁灵说道:“离开黄山不久,老哥哥便叫我改道前往舜耕山,与丛姊姊合力去取那幅天都峰要图,而老哥哥自己,则一个人去找逯老,联袂去找百年黄莲根,和十载陈雪水。” 妙手空空点点头说道:“对了!老偷儿很快的找到逯老儿,谁知道逯老儿一听这个消息,立即拍着他那个寸步不离开的宝贝药囊,说是黄莲根和陈雪水,他随身就有,用不着再去寻找。” 祁灵一听惊喜不已地望着回春圣手说道:“逯老!你如何有这种难寻的东西?” 回春圣手笑着说道:“祁小友!我们做这种行当的,愈是难寻的东西,愈是准备在身,否则,纵是医道通神,又有何用?祁小友!你还记得否,‘千年灵芝’是何种难寻之物?小老儿此刻身上存有千年灵芝丹,何止数十粒?”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露出欣然的微笑。 妙手空空接着说道:“于是我们这两个一偷一医,联袂阵往天柱山飞来峰,来拜访这位从未谋得一面之识的千面狐狸靳一原武林中的怪人。” 逯雨田接着说道:“天柱山飞来峰几乎印遍了我们两个人的足迹,而且我们也还记得祁小友和丛姑娘当初所描述的情景,可是,任凭我们两个老头子如何细心寻找,找不到飞来峰上三担种的进路究在何处?这时候我们才深深地感觉到,这位千面狐狸果然是名不虚传,就凭这一份暗伏玄机的情形,使我们这一对自诩为老江湖的人,束手无策。”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顿时回忆起乍人飞来峰的情景,觉得这位回春圣手的话,说得有深获我心之感。 丛慕白忍不住问道:“后来两位前辈又如何进入了三担种的禁地呢?”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说起来这是一件令人脸红的事,到了飞来峰,找不到三担种,我老偷儿生平第一件无法自圆其说的事。后来,还是这位数十年前,武林中视为可畏之人的千面狐狸,现身飞来峰上。……” 丛慕白一听不由地脱口“啊呀”叫了一声,说道:“靳老前辈素来将飞来峰划为禁地,两位前辈如此情形相见之下,会不会引起一阵误会?” 妙手空空摇摇头说道:“这就是令人心服的地方,千面狐狸虽然是双目俱瞽,但是目盲心不盲,而且料事人微,令人惊异,就在我和逯老儿找不到三担种,一阵心里急躁的时候,他已经将我们的来意,听得一清二白。所以当他一现身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就使我老偷儿为之心折无已尸妙手空空像是故意买弄关子一样,说到此处,嘎然而停。 丛慕白姑娘第一个忍耐不住抢着问道:“古前辈!这第一句话是如何说法?” 妙手空空这才缓缓地说道:“他开头便说:多谢二位为我靳一原千里迢迢送药前来。” 祁灵望着妙手空空那种一本正经的面孔,知道此话不假,他在略一思忖之后,便说道: “想必老哥哥和逯老在飞来峰上互相谈话之间,将来意透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于是靳老前辈才对你们二位的来意,了解得清清楚楚。” 妙手空空说道:“这就是使我老偷儿和逯老儿饮佩和惭愧的地方,人家将我们行藏弄得清清楚楚,而我们在他现身之初,才知道有人在我们附近。” 丛慕白说道:“后来呢?” 逯雨田笑着说道:“后来这位千面狐狸待客之道,也颇为奇特,他当时说道:‘老夫精谙医术,如今倒要别人送药治疾,这倒是天道好还,教人深省。不过二位此刻来的正是时候,老夫也就不作客套。’他说着话的同时,便伸手向我,要去黄莲根和陈雪水。” 妙手空空笑着说道:“这位靳老倒是个趣人,取得这两味药之后,他又说道:‘二位千里送药,老夫不能无报,尤其是此刻送来,不迟不早,恰巧让老夫了却一桩心事,更是不能不聊表谢意。’说完话一击掌之间,出来两只大型猩猩,手里各捧了一件礼物。” 回春圣手说道:“我得一本是靳老自编的疑难百病谱,这本手订的医谱,在医言医,其珍贵之处,何异价值连城?” 妙手空空笑道:“老偷儿得的礼物虽然不是价值连城,却也深投所好,老兄弟和丛姑娘你们绝对猜不到,你们看广说着话,掀开大襟,露出一个老大的朱红大葫芦,妙手空空伸手拍着葫芦笑呵呵地说道: “这一葫芦猴儿酒,至少可以给我老偷儿解三日之馋,千面狐狸知人之深,可以从一葫芦猴儿酒看来,不能不令人为之心折。” 这几句话,说得大家都忍不住哄然笑了起来。 祁灵用心极细,当时又接着问道:“靳老前辈当时说是此时送药来,是恰到好处,可以为他了却一桩心事,不知是指何事;他事后也没有加以详细说明么?” 妙手空空摇着头说道:“老兄弟!你想想看,千面狐狸送出这两件礼物,何异是下了逐客令?我们也只好就此离去,不过,在我们离去之前,他又说了一句话,他说:‘遇到祁灵,叫他早日来到飞来峰,我有要事待他处理。’没有料到,我和逯老儿刚下山,就遇到你们。” 祁灵一听,心里立即为之一动,连忙说道:“老哥哥!此刻你和逯老,将作何往?” 妙手空空说道:“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此刻都在东岳聚首,等待老兄弟你将来大破天都峰,老偷儿少不得也要赶到泰山,将来凑个热闹,看看这位千面狐狸如何收拾他自己一手栽培的门人。” 祁灵连忙说道:“老哥哥到达泰山之日,请代为禀告小弟恩师,暨天山两位老前辈,就说祁灵和丛姊姊为了这张天都峰的要图,抱定决心,不达目的,誓不干休,等待一切就绪之日,即刻启程前往泰山,叩见恩师和两位老前辈。”;妙手空空嗯了一下,摇摇头说道: “老兄弟!你的决心是好,但是,天下事往往有令人难以预料之处。” 丛慕白姑娘急忙说道:“古前辈之意,这张关系重大的天都峰要图,将来是不可得了么?” 妙手空空笑呵呵地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道:“姑娘!老偷儿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不敢如此妄加断语。不过,老偷儿依据你们二位所说的情形,所想到的几点疑问作推论,觉得其中有令人焦虑之处。” 祁灵一听妙手空空如此一说,不由得心里为之大惊,他知道这位老哥哥,平素虽然是游戏人间,但是对于大事,却是丝毫不苟,用心极细,而且由于他江湖经验老到,见解自然正确而深入,祁灵相信自己和丛慕白姑娘自从舜耕山以来,一则关心着千面狐狸靳一原的安危,再则为了须少蓝姑娘的意外行动,使他和丛姑娘没有细心去分析一了老尼带走天都峰要图的事情真相,如今妙手空空如此一说,使他不得不惊,想不出何处有了漏洞,露出疑问,自己没有发觉,而让妙手空空用来推论到天都峰要图,有了困难之处。 祁灵当时立即抢着问道:“老哥哥!小弟所说的,究竟有何可疑之处?” 妙手空空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起来,正着脸色说道:“一了老尼与鲁半班有何关连? 他为何要替鲁半班求情?他为何赠与天都峰要图,又要突然抢回?还有,一了老尼与千面狐狸究竟是仇敌?抑或是友人?老弟台!你不要忘记,万巧剑客鲁半班他原是千面狐狸的门人。” 老偷儿这一连串的几个疑问,也都是祁灵和丛慕白曾经想到的,但是,他们却没有连在一起来想,尤其他们没有想到妙手空空这一个画龙点睛的结论。 如今,经妙手空空如此条列以陈,觉得这些疑问,都是有他的连贯性,也说明了妙手空空所以说是“天都峰要图其间困难仍在”是不无道理的。 妙手空空这一顿正色说出之后,祁灵和丛慕白默然了,在默默中,还有着无比的悔意,祁灵后悔说出靳一原的住处;丛慕白更后悔没有将那幅天都峰的要图断然收下。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如此沉默无言,陷于悔意之际,忽然,回春圣手逯雨田笑道:“祁小友!丛姑娘!你们休生悔意,更不要气馁,老偷儿的话,虽然是说得头头是道,听来俱是道理,但是。方才老偷儿自己也说过,天下事,有许多是难能预料的,如果猜错一点,则全盘皆误,依小老儿之意,二位立即去见靳老,是为要务,说不定他倒另有见解。” 祁灵和丛慕白同时点点头,本来天下事是很难预料的,所谓:“世事如云,变幻莫测”,原来说明难以预料的啊! 两个人抬头一看飞采峰上蒙蒙茫茫,顿时双双行礼告辞,展开身形,直奔飞来峰上三担种而去。 没有月色,星光也显得黯淡无光,飞来峰上,只有茫茫的雾蒙蒙的云。 祁灵和丛慕白虽然是驾轻就熟,但是,此刻心里却是小心翼翼,步步留神,一则是为了山路险俊,再则,怕的是一了老尼先他们而到,或者正于此时赶到,就少不了有一场扎手的拚斗。 两人虽然走得很慢,但是,仍然是脚下不停,较之平常人,还是要快上好几倍。 但是,沿途之上,两人的心里有一种沉重的感觉。因为,飞来峰上有一种出奇的静,静得连一点风声水响都没有,这一分沉寂,使祁灵和丛慕白两人不由而然地提高了警觉,加深了内心里的沉重。 丛慕白姑娘忍耐不住,悄声问道:“灵弟弟!你觉得今夜的飞来峰,是否有些奇……” 话还没有说完,祁灵轻轻一扯丛慕白,足下轻灵一点,双双向旁边一掠,立即掩进一个岩石的后面,抬头向上面看去,只见迷蒙的雾中,一条人影疾如鹰隼,轻如飞云,从十丈开外的一棵虬松之上,飘然直落而下。 来人身法之美妙,及其功力之精纯,令祁灵和丛慕白两人一齐叹为观止,甚而立即有自叹不如的感觉。 可是,就在来人尚未落脚停在两丈之外的一块大石之前,随着而起的是一声苍劲有力,沉重宏亮的声音:“是祁灵和丛慕白么?” 祁灵和丛慕白一听,立即心头一振,齐声欢呼,叫道:“靳老前辈!” 随着这一声欢呼,祁灵和丛慕白两人一齐振臂拔身,全力一式“一鹤冲天”,直扑向千面狐狸靳一原的面前。 靳一原张开双臂,一边挽住一个,纵声大笑,说道:“祁灵!老夫算着你和慕白也该来了,可没想到你们会如此之快。” 说着又转而轻轻地叹喟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其实,天下事谁又能料到许多?有许多事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祁灵和丛慕白立即就听出这位武林奇人,言外之意,连忙问道:“老前辈!你是说……” 靳一原双手在两人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豪迈地笑道:“老夫是说世间事,有许多是令人难以预料的,就如同飞来峰上今天所来的客人,谁能预料得到的?” 丛慕白抢着问道:“老前辈!是不是一了老尼她来到飞来峰,她找老前辈寻衅生非了么?” 靳一原呵呵笑道:“慕白!你这孩子忘掉老夫方才一再所说的话么?许多事都是难能预料的,你又为何如此轻下断语?” 丛慕白忍不住说道:“老前辈!晚辈和灵弟弟在舜耕山之时,曾经和一了老尼……” 靳一原轻轻地拍着丛慕白笑道:“孩子!你们的事,老夫都已经知道了。” 祁灵这时候也忍不住插嘴问道:“如此说来,一了老尼他的确已经先我们而到飞来峰上了?请问老前辈!……” 靳一原拦住祁灵说下去,他仍是那么沉声笑呵呵地说道:“祁灵!你用不着请问,应该让你知道的事,老夫自然会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应该知道的事,你问老夫,老夫也未能只字相告。” 祁灵和丛慕白都为之默然,他们都知道千面狐狸的为人,言出法随,绝无缓和变更的余地,但是,一了老尼抢走了天都峰的要图;逼问了飞来峰的住址,她究竟是何许人?究竟有何许用意?这难道不是应该急于知道的事么?靳一原他会不会告诉呢? 祁灵和丛慕白在沉默中,感到茫然,正如同上山之前,妙手空空和回春圣手所一再说的;上山之后,千面狐狸又一再说的:“世间事,有许多是难以预料的”。如今,他们确实是无法预料这其间的一切。 靳一原在他两人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又呵呵地笑道:“走!走!休要在此地纳闷,老夫的话,你们要记住,应该让你们知道的,自然会让你们知道,何需如此纳闷。” 说着话,斩一原又低头对他们二人说道:“你们这两个娃娃连日如此日夜兼程,岂不感到疲倦?虽然你们内力不弱,究竟不是铁铸铜浇。来!来!随老夫去稍作休息,再作道理。” 斩一原露面到现在,都是仰着头在说话,此刻如此一低头,祁灵和丛慕白双双惊诧地说道:“老前辈!你的眼睛……” 靳一原松开双手,却又一手牵一个,呵呵地笑道:“老夫倒是忘了先向你们这两个善心的娃娃道谢,将老夫这失明之痛,牢牢地记在心中。黄莲根和陈雪水,都已经送来了,这两种东西,虽然不是千载难逢,却也是一时不易获得,尤其对于老夫这双眼睛而言,可以说是药到病除。” 丛慕白连忙问道:“老前辈!你为何不立即医治?是不是需要晚辈代为效劳?” 靳一原呵呵笑道:“对了!老夫差点忘怀,慕白你娃娃曾经得到老夫传授一些医道,如今回来帮助医治老夫,这倒是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慕白!你这番不忘本的好意,老夫深以为慰,但是,老夫如果要立刻医治,如果要人帮忙,逯雨田就不会让他匆匆就走。” 这句话,说得很实在,丛慕白虽然颇精医道,但是,比起行医数十年的回春圣手逯雨田,还是相差甚远,如果靳一原要人帮助,为何使逯雨田匆匆而去?事实上,靳一原虽然双目盲瞽,但是,其行动举止,较之武功高的人,尚要灵敏多多,这医眼之事,何需他人相助? 但是,既然如此,靳一原他为什么放着这两种对症的良药,弃而不用,使自己仍然过着不见天日的盲瞽生涯? 一个盲了十数年的人,一旦复明在即,居然迟迟不用,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丛慕白怔怔地望着身侧的靳一原,口中不自觉地自语说道:“这是为什么呢?” 靳一原一阵呵呵大笑说道:“慕白!这个道理,你和祁灵都是应该知道的,但是,不是现在就让你知道,时间一到,自然会让你恍然大悟。” 丛慕白和祁灵都是天资极为聪敏之人,但是,此时此地,对于靳一原却是无限地茫然,想不出所以然来,不过!他们有一个同样的感觉,那就是感觉到今天的飞来峰,和今天有靳一原,不同于寻常的状态,而这个不同于寻常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一了老尼的来临。 至于一了老尼来到飞来峰,为何就使靳一原变得如此难以揣测?两人又是茫然,只有等待靳一原认为应该告诉他们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靳一原没有再理会他们两人,只是一手挽住一人,飘然向飞来峰上走去。 靳一原双手带着祁灵和丛慕白,去势极为快速,祁灵和丛慕白似乎都有些身不由己地,不费什么力气,随在靳一原身旁,起落飞腾,直向上面奔驰。 愈上愈高,夜凉如水,此时峰上雾消云敛,眉月一抹,镀上一层微光,天色湛蓝,蓝得使人有“山高天近”之感,尤其那天上的疏星,仿佛伸手可以摘到,转眼飞来峰顶上那一块飞来石,相距已经只有十数丈远近。 祁灵忽然感到诧异,他们现在所走的路,不是前往三担种去的,因为祁灵前此来到飞来峰,是记忆犹新,三担种是深落在飞来峰山腰之间的一个深谷里,为何今天靳一原要将他们带向这飞来峰的绝顶? 丛慕白想必此时也察觉到这个可颖之处,两个人同时回过头,隔着斩一原,相对视了一眼。 就在这一瞬间,靳一原身形一顿而停,松了双手,向前面不远指去,口中说道:“前面就是你们两个人暂时休憩之处,先去填饱饥肠之后,再定下心来,静静调息行功。”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顺着靳一原的手指看去,在飞来峰顶上那块飞来石的下面不远,有两棵交叉生长的虬松,生得枝叶茂密,宛如一个巨大的车盖,矮矮地停在那里。 虬松之下,是一块颇为平整的石板,正好可以容得下两个人端坐行功的地方,飞来峰擎天一柱的绝顶,竟然有这样一个地方,而且又是盲了双目的靳一原所寻到的,真是令人有不可思议之感。 祁灵和丛慕白便依言向那两颗虬松之间走过去,丛慕白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老前辈! 晚辈和灵弟弟调息行功之后,将往何处去竭见老前辈?” 丛慕白言下之意,分明是问:“待我们调息行功之后,可否能到三担种去找你?” 靳一原焉有听不出来之理?当时笑了一下,说道:“慕白!今天因为三担种住有宾客,老夫不便接待你们。不过,等到你们调息行功之后,你方才所怀疑的一些问题,大致都可以得到答复了。” 说罢话,转身一拂衣袖,只见他毫未作势,悠然下落,顷刻为山石松林所隐,不知去向。 祁灵和丛慕白目送着靳一原如此飘然而去之后,一时心里感慨万千,祁灵当时摇着头,叹着说道:“靳老前辈他真是个怪人,双目俱瞽,而一身武功不但未减分毫,反而较之一般明眼人更为利落,也不知道他下了多少苦功,才能如此,这恒心毅力四字,真可以作为我们这些后进之典范。” 丛慕白说道:“可是他今天更怪,不用眼药治疗目疾,处处如此闪烁不言,让人莫测高深,这不是更怪么?有话可以告诉我们便了,为何如此欲语还休,使人如坠五里雾中?” 祁灵说道:“靳老前辈用心精细,他如此作法,必有所为,丛姊姊!我们且到前面,依言稍作休憩,调息行功,相信靳老前辈所言断然不虚,我们所想知道的事,一定会让我们了解得清楚。” 丛慕白也同意地点点头,两人便走进那两颗虬松之下,赫然在那块青石之上,还放置了许多果实,分明是为他们准备作疗饥止渴之用。 两人此时也确有些饥渴之意,将石上的果实,饱餐一顿之后,便端然坐在这块青石之上,澄清心意,收敛心神,慢慢地进入浑然无我之境。 此时,飞来峰上微有风声,引得松涛阵阵,使人如置身于大海之中,但是,也飘来阵阵清香,醒人心脾。 但是,端坐在两颗虬松之下的祁灵和丛慕白,对于身外的这一切声音和色相,都漠然毫无所闻,端然宝相庄严,正显示出他们的内修功力,正在与日俱增。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半空中一个闪电,紧接着响起了一个霹雳雷声,将飞来峰震得有如地裂山崩一般,历久嗡嗡不绝,顷刻大雨如注,又是一遍水声盈耳。 这时候祁灵和丛慕白同时悠悠醒来。 首先感到惊诧的是丛慕白,脱口说道:“外面如此大雨倾盆,为何我们没有淋到一点雨水?” 祁灵抬头向上一看,这才指着上面,向丛姑娘说道:“丛姊姊!你看上面,分明是靳老前辈在两颗虬松之上,加盖了一层树叶,才使得外面倾盆大雨,而里面依然干燥如常……” 祁灵话尚未说完,忽然顿住话头,眼光向外面四周一扫,带着诧异地说道:“丛姊姊! 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 丛慕白也感觉到有些诧异,连忙说道:“看外面如此墨黑如漆,分明是夜里。” 祁灵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丛姊姊!你还记得我们坐在这虬松之下,调息行功之际,大约是在什么时辰?” 丛慕白沉忖了一会,说道:“我们到达飞来峰下,正是暮霭黄昏,其间,和妙手空空古前辈,以及回春圣手逯前辈两人一阵交谈,才起身上山,一路行程颇费时间,后来又与靳老前辈淡了许久,才到这两颗虬松之下,调息行功,如此从人山之时算起,到我们坐下来行功之时,应该约莫在丑未寅初之谱。” 祁灵点点头说道:“有道是寅时天不亮,卯时亮光光。若是寅初我们便到此地行功调息,经过运行周天,至少此时已是卯初,天色早已大明,尤其飞来峰上,得阳最早,此刻应该是一片光明才对,为何如此漆黑一片?” 丛慕白望着松树之外,逐渐小起来的雨水,而天色依旧黑暗依然,摇摇头似乎是想不起一个道理来,半晌,丛慕白说道:“难道说,这已经是第二天的夜晚了么?” 祁灵摇头不语,因为,这是无法令人置信的事,任凭两人有如何深厚的定力,运行周天也需不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这时候,外面的雨本已经归于沉寂,在这高峰之上,时而风雨如晦,时而晴朗如洗,本不足奇,但是祁灵已经看到外面天空,渐渐地开朗起来,露出湛蓝的颜色,像是一匹蓝缎,上面已经缀了几颗亮晶晶的星星,使得祁灵惊怔住了,外面的天色,不但是夜里,而且是在亥子之交的夜半。 祁灵止不住心里的警诧,回头向丛慕白说道:“丛姊姊!确实是第二天的夜晚,难道我们已经过了一整天了么?” 丛慕白沉吟了一会,皱着眉锋,轻轻地说道:“灵弟弟!你不会觉得这是……” 祁灵突然伸手作势,轻轻地嘘了一下,阻止了丛姑娘说下去,他凝神屏息,静静地顷听了一会,才轻轻地说道:“丛姊姊的意思,是靳老前辈趁我们在运功调息之际,做了手脚,使我们在毫无知觉之中,沉睡了一整天是么?” 丛慕白点点头,没有说话。 祁灵微微皱起眉头,轻轻地自语道:“除了这种情形,再也找不到第二种原因。但是,靳老前辈他为何要在我们运行功力之时,做下这番手脚?这是无来由的啊!” 丛慕白说道:“灵弟弟!我们试想,自从来到飞来峰以后,无来由的事,不可思议的事,何止这一件?不过,靳老前辈既然已经承诺,等待我们调息行功完毕之时,一切疑问便都豁然而明,我们何不于此时,前往三担种,去问问靳老前辈。”祁灵点点头,正待说话,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破空之声,仿佛从不远的地方,直掠而上。 祁灵和丛慕白所坐的地方,距离那一块飞来石,只有数丈,如果越过此处,再向上掠过去,便只有到飞来石上面,但是,飞来石方圆何止十数丈,像是一顶大伞盖,盖在飞来峰的巅顶之上,若要想掠身停在飞来石的上面,那是一件颇为不易,甚而可以说是很难的一件事,除非在十数丈远的下面,腾身直上,但是,武林之中谁能凌空拔起十丈,那是迹近不能之事,因此,祁灵轻轻一扯丛慕白,两人交换过一个诧异的眼色,再慢慢地从虬松之内,探首向上望去。 这一望之下,使祁灵和丛慕白双双为之一惊,几乎要挺身而出。 ?—— kknd扫描武侠屋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七章 一朝生误会 半生独惆怅 天柱山飞来峰的顶端,那一块斜斜地压着的飞来石,其本身有着许多传奇的神话。 据说飞来峰不知何时突然暴长不已,虽然高如擎天一柱,仍然不停地向上长高,如此惊动天神,才飞下一块巨石,顿压当头,将飞来峰的长势遏止住,那一块巨石,就是如今压在飞来峰顶上,方圆十数丈的飞来石。 这些传奇的神话,本来荒诞不稽,但是,在民间流传,极为广泛。其所以如此,那正是因为飞来石的本身,具备了这些传奇的条件,试想:在如此高耸云表的山峰顶上,压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石头,像是一具伞盖,又像是一颗香菇,自然使人易于联想,与生附会之心。 闲言不说,且说祁灵和丛慕白两人,坐在飞来石下不远,正在猜疑不已之时,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破空之声,掠过他们所藏身的虬松,直向上冲。祁灵当时轻灵地挪动了一下身形,从虬松里面,偷偷向外看去,一幅惊人的奇景,出现在眼前。 从飞来石的边缘,垂下来一根极细的绳索,如果不是祁灵目力充足,凝神注意,几乎都难以发现。此刻在飞来石的边沿,正有一个人,攀在绳子上,身子一闪,立即轻巧无比地翻到飞来石的上面,身形也就顿时随之不见。虽然从祁灵发现衣袂破空之声,到那人翻身到飞来石上为止,只不过是短短地一瞬之间。但是,祁灵已经认出来,那人正是千面狐狸靳一原,就是连丛慕白姑娘匆匆地探首一瞥,也从那灵活无比的身形,立即认出是靳一原本人。 两个人当时立即同有一种诧异:“靳老前辈他到飞来石上去做什么?” 这一种诧异之念,几乎使丛慕白一激动之间,就要穿身而出,迫上去看个究竟。 祁灵一把拉住丛姊姊,摇头示意,劝丛姊姊休要莽然而出。一则飞来石形势险极,不易上得去,靳一原也是凭着一根绳子,缘升而上。如今没有绳子在手,如何能上得去?如果上不去,则如此莽然现身,又有何用? 正是祁灵拉住丛慕白姑娘的时候,忽然,嘶地一声,只见一点乌星,从十数丈远的下面,疾射而上,其去势之疾,宛若强弓劲弩,破空作响,就在这一闪之际,那一点乌星飞到飞来石的边缘,轻轻地啪了一声,稳稳当当钉在飞来石的边缘。 沿着这一点乌星而下的,是一条黑色的细绳,不用说,有人要和千面狐狸靳一原一样,如法泡制地要上飞来石去。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如此一念之间尚未转罢,只见一条人影,沿着那条黑绳,揉升而上,其上升之速,与那种悠然之势,使祁灵和丛慕白这等行家看来,都要自叹不如。 十数丈的距离,也不过只有一口气的功夫,那条人影,已经攀上了飞来石的边缘,突然一式“潜龙升天”,身形从飞来石的边缘,冲天凌空飞起三丈多高,然后但见他衣衫微微飘拂,悠然有如御风而降,落到飞来石上,也随着隐去了身形。 这条人影如此上升拔空,转折下落,祁灵和丛慕白姑娘早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正是一袭灰衣、半生弥陀,在舜耕山带走天都峰要图的一了老尼。 一了老尼如此出现在飞来石附近,是祁灵和丛慕白两人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多少也有些意外。 祁灵和丛慕白两人,正在飞来石下面,抬头上看,正好被飞来石挡住,对于石上的情形,一点也看不清楚。 丛慕白姑娘附在祁灵耳边,轻轻地说道:“灵弟弟!我现在明白了,难怪靳老前辈说是一切疑问,在调息行功完毕之时,便可以明白分晓。如今至少可以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友是敌,灵弟弟!你说是么?” 祁灵点点头,同意地看了丛姑娘一眼。 丛慕白接着附耳说道:“只是可惜我们在此地,无法看到飞来石上的情形。灵弟弟!我们要不要出去找一处可以看飞来石上的地方,看一看究竟如何?” 祁灵也附在丛姑娘耳边,轻轻地回答说道:“飞来石大有十余丈方圆,除非到上面去,否则,极难看到上面的情形,而且,只怕在我们尚未移动妥当之前,便早已经被一了老尼发觉了行踪,那岂不是反而弄巧成拙么?” 祁灵说到此地,又轻轻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丛姊姊!靳老前辈安排我们坐在此地,目的恐怕只是要我们听,而不是要我们看的,小弟之意,我们还是稳坐在此地,静听上面的动静,丛姊姊你看可好。” 丛慕白一听祁灵如此一说,不由地轻轻喃喃自语地说道:“是要我们听,而不是要我们看。” 说了这两句话以后,忽然有一种突发的意念,使她想起一件往事,这件往事使她将方才所兴起的激动之情,完全平静下去。 丛姑娘她想起了自己的恩师和师伯北岳秀士姚雪峰的故事。 在紫盖隐儒未到北岳之前,谁又知道一个居住北岳、一个隐迹衡山的宇内二书生,竟是一对曾经因误解而反目的武林佳偶? 如今,千面狐狸靳一原和一了老尼,一个是数十年前横行黑白两道的武林怪人;一个是数十年前就遁迹空门的比丘尼,谁又能保证他们数十年前,他们不是一对神仙眷属呢? 曲折的遭遇,每每容易出现在出众的高人身上,只有平庸的人,才有平庸无足叙述的生平。 如果,千面狐狸靳一原和一了老尼,真的是数十年前的一对武林佳偶,而变成如今这等现象,此其间的经过情形,与前因后果,一定是缠绵悱恻,凄惋动人,充满了血泪,充满了真情,乃至于充满了爱,也充满了恨。 丛慕白对于自己的这一个突发意念,不仅平静了激动的心情,而且还充满了同情之意。 所以,当祁灵主张坐在原地不动的时候,丛姑娘便点点头,安详无比地坐下来,望着祁灵脸色严整地绽出一丝不尽相合的微笑,然后慢慢地阖上眼睛,仿佛是要垂帘人定的模样。 祁灵知道丛姊姊现在正是凝神一志地,去听飞来石上的情形,他自己也赶紧收敛起心神,澄清百念,把全身的功力,都集中到耳朵的听觉上。 飞来峰这会有一种难言的静寂,令人仿佛是置身于一个无人的湖泊,没有人声,没有鸟误,没有风的呼啸,也没有水声的飞腾,在这种情形之下,数丈之外的飞来石上的一动一静,却是点滴不遗落进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的耳内。 良久,良久…… 惨白色的月光,已经洒满了飞来峰上,星星愈发的稀了,天空也愈发的蓝了。 飞来石下祁灵和丛慕白端坐在虬松之下,宛如是两尊石像;飞来石上的靳一原和一了老尼,却是像死去一样的沉寂。 忽然,一声沉重的而又悠长地叹息,靳一原轻轻地说道:“江蓼!数十年来我只道是你已经……” 一了老尼冷漠地拦住靳一原说下去,冷冷地说道:“我已经遁入空门数十年,江蓼二字,早已湮没无踪。” 靳一原叹道:“江蓼!数十年来你虽然遁迹空门,可是你却一些儿没有改变,就照你方才说这两句话的情形看来,分明你还是数十年前的江蓼。” 一了老尼叱道:“靳一原!你敢如此说话不作思量?” 靳一原忽然又呵呵地笑了两声,说道:“江蓼!你还真是数十年前那样火暴脾气么?你瞧! 我们彼此都老了,我已经是白发苍苍,胡须如雪;我虽然看不到你,但是,我可以猜想得到,你绝对不是昔日的江蓼那玉貌绮年。唉!韶光易逝,似水流年。” 靳一原本是笑着说的,可是说到最后,却止不住沉重地叹息起来。 这一声沉重的叹息,引起对面一了老尼一阵无言的沉默。 飞来石下躲在虬松里面的丛慕白姑娘,心里一阵震荡,果然不出所料,靳一原和一了老尼之间,确有一段沉痛的往事。 丛慕白睁开眼睛朝祁灵看去,只见祁灵仍然是闭目凝神,没有一丝动静。此时飞来石上,又响起靳一原的声音,丛姑娘赶紧收敛心神,闭上眼睛,用心听去。 靳一原经过了这一段沉默之后,又缓缓地说道:“当年的一点误会……” 一了老尼却拦住他,接着说道:“那不是误会,那是由于你那一点内心所存的独占欲,使你忽视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不肯将那一点秘密告诉我。” 说到此地,一了老尼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自然,也由于我的物欲蒙蔽,亟需要知道这件秘密,而引起你的警觉。双方都是没有超出平常人的圈子,自私自利、重利轻友,结果,造成如今的后果。” 靳一原说道:“那还是一个误会啊!如果,你知道我所要严守秘密的内容,你会谅解我;如果我能够相信你,而将这项秘密告诉你,你也不会震怒而去。” 一了老尼叹道:“事过数年之后,我便猜想到这项秘密的内容,是一桩什么样的事了。” 靳一原惊讶地说道:“你已经知道了?” 一了老尼轻轻地道:“推测罢了!凡事据理推论,虽不中亦不远矣。但是,当时这个推测,使我更加痛恨于你,乃至于卑视你的为人,于是,我落发遁人空门,灰心人间冷暖,永伴古佛青灯。” 靳一原啊了一声,接着问道:“如今还是这样么?” 一了老尼说道:“自从十年前,我认识了鲁颖这小娃娃和她哥哥鲁半班,在无意中,才知道你的用心,原来当年那项秘密,你没有据为已有,我错怪了你。” 靳一原忽然一声温柔无比的呼唤:“江蓼!” 一了老尼接着又说道:“但是,你已经隐迹武林,不知下落,直至在舜耕山遇到祁灵和丛慕白这两个娃娃,才使我们数十年来见到一面。” 靳一原长叹了一声,说道:“这件事,使我们都深深蒙受其害,我在武林之中,作孽了数十年,而你却在寂寂深山之中,消磨了青春岁月。不过,总算天见怜,使我们此生尚有重逢之日。” 说着话,两个人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飞来石上,又是归于沉寂。 飞来石下虬松之中的丛慕白,心里有着无比的惊讶与纳闷,她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一件事,使靳一原和一了老尼之间,造成如此重大的误会。 丛姑娘禁不住又睁开眼睛,朝祁灵看去。 恰巧这时祁灵也睁开眼睛向这边看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怀疑不解的眼色,祁灵摇摇头,又缓缓地将眼睛闭上。 这时候,飞来石上面又响起一了老尼的声音,说道:“数十年来,那件东西一直没有遇到应得之人么?” 靳一原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能不慎重,万一稍不小心,不仅仅是有负别人的重托,而且贻害武林万载千年,我岂不是罪孽深重么?何况,我已经有了一次几乎失足的经验,更使我不能不作千万个慎重其事。” 一了老尼说道:“你是指鲁半班而言么?” 靳一原似乎是在点着头,沉默了一会,忽然又说道:“看来如今这件事,快要能够找到一个托付的人了。” 如此,双方又沉默了许久,没有讲话。 良久,靳一原又说道:“江蓼!你刚到飞来峰时的态度,以及你刚到飞来石上时的神情,使我耽心今晚这一次见面,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甚至于还要掀起一次反目无情的拚斗。” 一了老尼轻轻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不过,今晚这个地方倒是找得煞费心机!” 靳一原长叹一声说道:“江蓼!还记得昔日你我反目分手之际,你曾经说过的话么?” 一了老尼说道:“当你坚持不肯将那件秘密告诉我的时候,我们曾经对过三招。” 靳一原哼了一声说道:“三招对毕,你胜了半着!”一了老尼缓缓地说道:“事后我才知道,那是你有意让我占先半着,可惜我当时无法了解。于是,我掉头而去,说了一句话,我说是:若要我们再见面再说一句话,除非是相见于一个‘上仅有天,而下临无地’的地方。 今天这飞来石上,不正是上仅有天,下临无地么?一原!我应该感谢你的用心如此之深。不过……” 靳一原紧接着嗯了一声,仿佛是在凝神贯注地听着下文。 一了老尼沉缓地说道:“我来见你一面,是为一了我内心之愿,毋使我带着一份疚意,随归物化。至于其他,我们只当他过眼云烟,也无须回顾了。” 靳一原沉重地呵呵两声,接着朗声说道:“江蓼!你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也早就淡薄世事,无视名利,像我们这等人还能像小儿女辈,那种浓情蜜意么?如果不碍你的清修,我们不妨同隐深山,不让葛鲍专美于前。如果你以为我过去的罪孽深重,而如今又灵台未净,俗念未消,如此各修前程,亦;未尝不可。不过,我求你帮助我完成一项心愿,毋使我此生在临老之时,尚留有骂名。” 一了老尼叹道:“我从舜耕山赶到此地,分明也是俗念未消,尘缘未了,无论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明就是。” 靳一原说道;“江蓼!得你一诺,我心大宽,还算我当初的用心,没有料错,我双目复明之期,决定延至两月以后。” 这一段话,飞来石下虬松之内祁灵和丛慕白二人,是听得清清楚楚,字字入耳。他们正凝神倾听靳一原要求一了老尼,帮助他完成一件什么心愿,谁知道靳一原不但没有说出何事,反而说出要将他双目复明之期,延到两月之后,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得祁灵和丛慕白二人,又是着急、又是惊诧。 两人只好依旧闭目疑神,继续再听下去。 但是,飞来石上,已经是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动静,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飞来石上沉寂如旧。 渐渐地,飞来峰上风声渐渐起了,成堆成卷的白云,像涌起千堆雪样地,在迷蒙的月色之下,无边无尽,滚滚而来。任凭祁灵和丛慕白二人眼力如何充足,此时也难得看到一丈开外,此地也不敢轻易举足。 风声夹着松涛,愈来愈烈;云雾愈来愈是浓厚。此时纵然飞来石上再有人朗声说话,只怕也无法听得入耳。 祁灵长长吁了一口气,对丛慕白道:“丛姊姊!方才飞来石上靳老前辈和一了老尼的说话,你都听见了么?” 丛慕白姑娘点头说道:“都听见了!可是,我听见的结果,愈发地使我如坠五里雾中。” 祁灵说道:“小弟也是和姊姊一样,我觉得当初靳老前辈所说的许多疑问,不但没有明白,反而听到更多疑问。例如说:“是一件什么秘密,使他们彼此反目?靳老前辈为何不立即治好自己的双目?他要一了老尼助他完成什么心愿?这许多疑问,他们仿佛是有默契,一说即明,但是,听在我们的耳里,却是疑窦丛生。 丛慕白说道:“我曾经试图假想过,但是,我找不到十足的理由,来证实我的假想。” 祁灵点头说道:“我们不妨姑妄言之。” 丛慕白说道:“靳老前辈要一了老尼助他完成的心愿,恐怕是与收拾鲁半班有关。” 祁灵闻言始而大诧,继而稍一思索,立即点头说道:“丛姊姊这个推论虽是大胆,却是想来有据。靳老前辈将双目复明之期,延展至两月之后,那是因为不愿意在鲁半班受到应得的罪罚之前,再亲眼看到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所以,破除天都峰上各种巧器机关之事,他就要求一了老尼相助了。” 丛姑娘笑着摇头说道:“我这个推论,有一个破绽,你忘了一了老尼是不主张杀死鲁半班的,靳老前辈岂能毫然无觉么?” 祁灵笑道:“丛姊姊!我们不要推论了,高人们的行事,不是常情常理,所可以推论得到的;等到再见到靳老前辈之时,我们不如当面问个明白。” 丛慕白点点头,望着外面那波涛汹涌的云海,沉缓地说道:“看样子,外面风云险恶,只有等到天明,风停云收之后,再去三担种,一则向靳老前辈请释一些疑难,再则,我们也应该向一了老尼致以歉意,灵弟弟!你觉得我们是不是错怪了她?” 祁灵说道:“是的!我们是错怪了她,虽然,我们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拿走天都峰要图,但是,相信她不会是恶意的。这是我们在这里静听了一夜,唯一最可靠的收获,那就是我们知道了靳老前辈和一了老尼这一段武林往事。” 丛慕白姑娘忽然长叹一口气说了两句话:“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这突然的两句话,使祁灵为之愕然,继而心里思忖着:“她是为了靳老前辈这一段往事,引起这两句感慨么?” 当时他也立即说道:“姊姊说得对!靳老前辈和一了老尼若不是当初那一点误会,还不是武林中一对神仙佳偶。但是,只是由于一点误会,使彼此蹉跎痛苦了数十年。如今,数十年后,一个历经武林的骂名,一个跳出红尘,遁人空门,相对无尽幽怨,难怪会引起丛姊姊如此的叹息。” 丛慕白姑娘脸上忽然露出一点凄凉的微笑,微微地摇了摇头,半晌,然后说道:“灵弟弟!你知道‘事到头来不自由’么?唉”! 丛姑娘咳了一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摇头说道:“这些事不要再说了,既然此时我们无法听到飞来石上的说话,只有等到明天,再到三担种去,自有分晓,我们且在此地调息行动一回,等待天明再走。” 天明了!天柱山飞来峰上,独耸晴空,阳光早沐,只照得峰上一片金黄,清新明朗,风早巳停了,云也不知归向何处?青天万里无云,满山一片睛朗,此时飞来峰上如果是纵目而观,那真是景色无边,尽收眼底。 祁灵和丛慕白二人黎明即起,离开了那两棵虬松之间,翘首飞来石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点迹象是显示有人在上面,两人也无心观赏这高峰奇景,认准方向,展身下落,直向飞来峰上三担种疾驰而去。 沿途轻车熟路,何消片刻,两人便到达三担种的绿草如茵的地上。 人还没有进入靳一原所住的茅舍,祁灵和丛慕白自己经感觉到情形有异。 三担种内,静谥如恒,没有一点声音,那两头守护茅舍的大猩猩,也不见踪影,而最使他们二人感到诧异的,还是因为许久不会听见千面狐狸靳一原的动静。若按以往的情形,岂能等到祁灵他们进到三担种之内?恐怕早在外面就有了招呼,为何此时却是这样安静? 祁灵和丛慕白对视一眼之后,朗声叫道:“晚辈祁灵丛慕白,擅人三担种禁区之内,求见靳老前辈。” 这一声叫喊,除了引起四周一阵回声之外,三担种之内,依然是静荡荡地没有一点声音。 祁灵意外地望着丛慕白,丛慕白也茫然不解地望着祁灵,两人都是有着无比的惊讶与不安,因为这个情形,是他们当初所绝没有想到的。良久,丛慕白轻轻地说道:“灵弟弟!你以为靳老前辈他们会停在飞来石上,没有下来么?” 祁灵露出一丝苦笑,摇着头说道:“怎么会呢?” 丛慕白忽然又接着说道:“是他们已经离开了飞来峰三担种么?” 祁灵眼神停留在相隔数丈之外的茅舍,柴扉半掩,寂然无人的情形,他不自觉地点点头,但是,旋即又摇头说道:“按理说是不致于的,丛姊姊!你忘了靳老前辈还有很多事要和我们说明,还有,他也没有任何原因要如此断然离去啊!” 丛慕白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是,眼前这种情形,除了上述的两种原因之外,还有什么原因会使这三担种内寂静无人呢?” 说到此处,丛姑娘忽然若有所得地接着说道:“灵弟弟!我们应该记得,对于这些高人的行动举止,不是以常人的心情所能衡量的。说不定他有足够的理由不使我们预先知道,突然离开飞来峰,不是我们所能想像得到的。” 祁灵沉思了一会,霍然抬头说道:“丛姊姊!如今权宜之计,便是直闯三担种之内,察看个明白。如果是靳老前辈果真如此离去,相信他在这茅舍之内,一定有所交待,我们便会完全明白;如果另有意外,相信他会原谅我们这种未经允许擅人禁区之罪。” 丛慕白点点头称是。 当时祁灵再度朗声说道:“晚辈既蒙老前辈错爱在先,少不得稍有放肆于后,尚请老前辈宽恕晚辈等擅闯禁区之罪。” 言犹未了,祁灵和丛慕白二人双双拽裳而起,飘然纵起一丈多高,以落叶随风之势,越过这宽达数丈的草坪,直扑向茅舍门前。 祁灵心里记忆犹新,他记得在这一块草坪之中,是暗藏着有许多可以致人于死的机关埋伏,此刻虽然是凌空跃过,仍是心存戒惧,右手抄出描金白玉摺扇,以应万变。 这一个飘落,却是安然无恙,三担种的草坪,安静得没有任何一点异样之处。祁灵刚一放下心头的巨石,丛慕白已经急得不耐,脚下刚停,左手立即推出一股柔劲,缓缓地扣向茅舍的柴扉。 祁灵还唯恐万一触怒了脾气古怪的千面狐狸,当时立即叫道:“靳老前辈……” 这一声尚未叫了,那一扇柴扉已经在丛慕白的一掌柔劲之下,推得呀然而开。 光线明亮,一览无遗,当中一间,依然和往昔一样,没有一点改变,只是使人愈发觉得空徒四壁,空荡荡地使人有一种凄凉的意味。 祁灵拉住丛慕白的手,缓缓地跨着脚步,走进房内,赫然在墙壁之上,留着几行字,那几行字写得苍劲非凡,却是用手指书写的。着指处深浅一致,光滑异常,虽然这是一件小事,却令人看出留字的人内力的运用,已经到了“轻如鸿毛,重如磐石”那种自如的地步。 祁灵第一眼看到之后,立即长叹出声,说道:“靳老前辈他们真的走了。” 丛慕白也知道这墙上留书,正是靳一原离开的标志,当时两人心情都有着相当的沉重,留神看去。 墙上是如此的写着: “昨夜飞来石上,使你们知道一桩武林秘闻,也解释了你们心中最大的疑虑,老夫要谢谢你们的关切,其他,你们若仍有疑虑之处,日后自知。目前尚有两件事,需要你们去做。 第一,慕白可专程泰山玉皇顶,告诉你们的师父,请他们在腊八日,到达黄山天都峰。 另外,请妙手空空古老儿代为转告少林华山两派掌门,二并准时前往。 第二,祁灵即刻起程人川,前往峨嵋金顶,寻找一块乌金石。 你们二人火速动程勿误,后会有期。” 祁灵和丛慕白看完了这些留话之后,两个人都稍微地停顿了一下,祁灵首先说道:“丛姊姊!果然不出姊姊所料,靳老前辈他们真的如此遽然而去,而且我们的行动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丛慕白说道:“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前往何处,又为何如此遽然离去?” 祁灵笑道:“丛姊姊!还是那句话,高人的行动举止,永远无法以常情常理衡量,不管靳老前辈和一了老尼他们究竟为何如此遽然离去,有一件事,是已经明了无误的,那便是腊八日靳老前辈前往天都峰破除那此机关埋伏。” 说到此处,祁灵忽然压下声音,说道:“只要那些机关埋伏一破,姊姊便可以快意恩仇,一偿宿怨。” 丛慕白一听到“快意思仇,一偿宿怨。”几个字,一双秀眉不由地微微地皱起来,容颜突然黯淡无光,半晌无语。 祁灵一见不觉讶然而惊,连忙问道:“丛姊姊!你是怎么的了?” 丛慕白眼眶里的泪水,滚动了许久,慢慢用衣袖揩去,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一时想起先君,忍有住愧然落泪罢了!” 祁灵安慰着说道:“丛姊姊!你十数年来无一日或忘父母血仇,忍泪吞声,力求安慰父母在天之灵,一点孝思,尚有何愧?” 丛慕白擦去眼泪,没有接着祁灵的话说下去,却指着墙壁上的字说道:“灵弟弟!我们不要尽在此地谈论,靳老前辈的留言,要我们即刻分途办事,不能稍有耽误。” 祁灵忽然皱起眉头说道:“丛姊姊!时间既然如此充裕,目前到腊八日,至少尚有两月余,从泰山到峨嵋金顶,再赶到黄山,也不致误事,为何要我们即刻起程?而且要分开行事?” 丛慕白脸上微微地一红,立即说道:“靳老前辈自然有他的用意,这一点我们尚有何可疑之处?” 祁灵说道:“难道峨嵋金顶找一块乌金石,是需要耗费如许时日的事么?是否也与未来天都峰之行有关?” 丛慕白说道:“灵弟弟!你平日做事都是明快非常,为何今日如此多疑多问?靳一原老前辈其超人之见,不是我们所可以任意揣测得到的,我们又何必在这上面,空耗几许心思?” 丛慕白忽然仿佛也感觉到自己的说话语句,似乎有些反常,立即又歉然地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灵弟弟!我和你一样,也是感到诧异,但是,我相信靳老前辈留下这些字,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定有他暗藏在内的原因。反正腊八日为期不远,到那时候,自然一切都归于大白,灵弟弟!你说是么?” 祁灵倒没有感觉到丛慕白说话的语气,有何不同之处,只是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姊姊! 你说的是,靳老前辈一定有他的用心,等到腊八那天,岂不是一切都明白了么?何必如今在此斤斤计较?” 丛慕白说道:“如此我们不要再多耽搁时间,即刻离开此地。你去四川,路程遥远,到了峨嵋金顶之后,寻找那块乌金石,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日,万一耽误了腊八日的期限,岂不是误了大事么?”祁灵点头称是,两人立即从茅舍出来,各展身形,越过三担种,直下飞来峰,找到了雪盖灵芝和火赤龙驹,双双跨上马背,准备各扬马鞭的时候,丛慕白姑娘忽然无限凄迷,低沉黯然地叫了一声:“灵弟弟!” 祁灵立即回过身来,接着说道:“丛姊姊!我已经深深地体会到,‘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心情,虽然我们这次只是一个短暂的别离,但是黯然神伤的离情别绪,早就充塞在小弟的心头。我一直在忍耐着,不先说出这别离二字,可是,如今事实是要分道扬镳,各行其道。 丛姊姊!你别说话,再陪小弟双骑并进,前行一程如何?” 丛姑娘听完了祁灵这一段话以后,心里益发地感到一阵战栗。 按理说,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分别,至多也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彼此何须如此黯然神伤? 但是,在丛慕白姑娘心中,有了另外的打算,所以在这临别之前,顿生无限伤情诀别的意味。 但是,她断然没有想到,祁灵竟然在此时如此痴情地说出这一番话,当时姑娘芳心一恸,几乎眼泪夺眶而出。 但是,丛姑娘暗暗地微咬牙根,将欲流的眼泪,忍了回去,她知道,如果自己神情一乱,便会意志动摇,说不定她早先作的决定,便会中途改变。 丛姑娘本来是一个温柔娴静的人,但是,愈是这种温顺的人,一旦决定了一件重要的事,便极难变更或动摇。 当时她暗咬牙根,不但是将眼泪忍了回去,而且装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勒住了坐骑,向祁灵温柔地说道:“灵弟弟!有别离就有相逢,何况我们还是一次极为短暂的别离?还有……” 丛慕白姑娘忽然收敛起笑容,正色沉声说道:“即使我们这是一次永别,也值不得如此痴心说话,人与人总是有别离的时候,灵弟弟!你说是么?” 祁灵当时不禁为之一愕,他没有想到丛姊姊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来,他望着丛姊姊那严正的面容发了一会呆,忽然叫道:“不!不!丛姊姊!我们永远也不会分离,我们永远也不会分离!” 丛慕白极为平静地伸过手来,按住祁灵的肩头,摇摇头说道:“灵弟弟!大家都对你期望甚重,希望你不久能够光大正道,威镇五岳,你如何说这样孩子话,常言道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与人怎么可以永远不分离?你不见那天上的月,有阴晴圆缺;地上的人,自然也应该有离合悲欢。天道如此,造物者绝无偏颇之处,我们怎么又能例外呢?” 丛慕白姑娘愈是说得如此平静而婉转,祁灵愈是听得胆战心惊。 祁灵是何等聪明之人?对于丛姑娘如此言行有异,焉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但是,他实在想不出丛姊姊为何如此突然转变到如此地步。 祁灵望着丛姑娘,无限凄迷,无限伤情地,而且语意怯怯地问道:“丛姊姊!是小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么?” 丛慕白姑娘收回自己的手,含着一丝微笑,缓缓地说道:“灵弟弟!你为何要如此说话? 我只不过是对于你方才所表现的别离情绪,稍加解释,如何竟然引起你的一番疑心?灵弟弟! 你说此话是否会想到,即使你真的得罪了我,我会怪你么?” 祁灵心头的寒意,依然没有因为丛姑娘这两句话冲淡,一双含有疑虑焦灼情意的眼神,停在丛慕白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动。 丛慕白微微地一带动手中的丝缰,缓缓地催动胯下的“雪盖灵芝”,脸上仍然含着微笑说道:“灵弟弟!难道你还因为方才我说的话,而没有想得开么?”祁灵立即催动火赤龙驹赶了上去,口中恳声说道:“姊姊!是小弟太过多疑了!原因也确是由于小弟不愿意听到别离二字,丛姊姊!你会怪我么?” 丛慕白姑娘又是一阵鼻酸,但是,她立即仰起头来,轻轻地哈了一声,轻快明朗地说道: “弟弟!我怎么会怪你?倒是你这趟四川之行,万一耽误了时间,怪你的恐怕就不止是我了。” 祁灵点点头,猛然长叹一声,仿佛松了胸中一口闷气,转向丛慕白姑娘拱手行礼,朗声说道:“姊姊!既然如此,小弟即刻向姊姊告辞,如果四川之行能在腊八日之前赶回来,我一定先去泰山,看望丛姊姊。” 丛慕白脸上掠过一阵淡淡地哀伤,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到泰山你确定就能见到我么?” 祁灵一惊说道:“姊姊不是前往泰山,拜见令师么?” 丛慕白笑道:“家师和令师神州老前辈,知道这一个消息之后,他们几位老人家会停在泰山不动,静等腊八日的来临么?灵弟弟!你还没有想透,人生如萍踪,聚散本无常,你如何那样肯定如此? 说着隔着马背,用手推了一下祁灵,说道:“走啊!别又为着我这两句话发怔了。” 祁灵精神振作了一下,一抖手中的丝缰,口中叱喝一声,催动火赤龙驹,荡开四蹄,向前冲出,口中同时说道:“姊姊!小弟遵命先走了?让我们腊八日在天都峰再见。” 人的话音余声未落,火赤龙驹已经窜出十数丈,扬起一阵尘头,向前疾驰而去。 忽然丛慕白昂首朗声,叫了一声:“灵弟弟!” 这一声喊叫,宛如灵鹤清唳,上遏行云,群山回应,祁灵正在伏身鞍上,向前驰骋,突然听到丛姑娘如此一声叫喊,当时不由地心里一震,随着这一种叫喊,祁灵右手一收丝缰,顿时将这匹火赤龙驹,勒得前蹄双扬,一声长嘶嘎然而停。 祁灵的坐骑刚一停下,身旁蹄声遽落,黄尘止处,丛慕白姑娘的“雪盖灵芝”停在祁灵身边。 祁灵急快转身问道:“丛姊姊!你叫住小弟是忘记何种要事,没有嘱咐么?” 丛慕白脸上一阵微微地红晕,一双秀目低垂,注视着自己手中的丝缰,轻轻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祁灵立即低声说道:“姊姊!你是不愿意如此遽然分别,要和小弟并鞍而行一段路程么?” 丛慕白姑娘霍然一抬头,坐直了身子,说道:“灵弟弟!你此去四川,可以说是为公,你我心中的别离情绪,是私情,我如何能以私情而来害公?来耽搁你的行程?” 说到此处,丛姑娘微微地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灵弟弟!我是临时想到一件事,要来托付于你,如果此行你遇到须少蓝妹妹,你代我向她致以深深的歉疚之意。” 祁灵微微一愕,立即说道:“小弟此次入川,如何会碰上须姑娘?” 丛慕白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说不定此行就会碰上的,何况灵弟弟你还骑着须妹妹的一匹神驹呢?” 祁灵低头望了一望胯下的火赤龙驹,停了一会,点点头说道:“如果遇上,小弟一定会为姊姊带上这份歉意。” 丛慕白姑娘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点着头接着说道:“灵弟弟!你去吧!” 祁灵一扬手中的丝缰,火赤龙驹放开四足,风驰电掣地向前疾奔,但是,耳畔又隐约地传来丛姑娘叮咛之声:“灵弟弟!你要善视须妹妹!毋负她的一番情意。”祁灵一惊回头,但见一缕黄尘,向相反的方向滚滚而逝,看不见一点人马的影子。 峨嵋虽然没有列为五岳,但是,“峨嵋天下秀”却是天下闻名,人间传诵,川中山峰颇多险峻著称,如邛崃、如大巴、如剑门……莫不都是险峻异常,行客常云“蜀道难行”,这“难”之一字,与川中山岭天生险峻,自有关连。 然而,峨嵋却是一枝独“秀”,此所谓天地灵气之独钟欤! 同时,峨嵋一派,以剑术著称于世,与武当、华山,并称为武林三大剑派,故而名山大派,相得益彰。 祁灵仗着胯下火赤龙驹脚程极快,而且一路上心无旁鹜,日夜兼程,虽然在开始的时候,他心里还惦记着丛慕白姑娘,他总觉得丛姑娘在临别之前的神情,不同于平常。但是,他又想到腊八日即可见面,此时神驰心分,于事无补,索性收敛心神,一心赶路,直奔峨嵋。 未几,祁灵已经走完了这一段迢迢千里的行程,到达了峨嵋,也到达了金顶之上。然而,祁灵却一时找不到乌金石是在何处。 找不到乌金石,原是祁灵意料中的事,他准备以一段长时间,慢慢地寻找它,带了足够的食粮,山上不难找到泉水,在十天之内,他用不着惊动别人,可以细细地去找。 在峨嵋金顶上下左右慢慢地转了一圈,已经是夕阳西下,将近黄昏。 如火的夕阳,照耀在峨嵋金顶之上,落得满山金黄,一片庄严肃穆之色。 祁灵此时收拾起寻找乌金石的心情,反背起手,纵目眺望,他要欣赏这落日之前,秀丽名山的黄昏景色。 初冬时节,在峨嵋并未损及它的秀丽,有衰落的黄,也有茂盛的绿,错落其间,缀满绵绣。 祁灵正在纵目驰骋之际,忽然,就在身前不远,约十数丈的地方,反映着夕阳,耀起一阵耀眼的光芒,祁灵心中一时好奇,垫足拔身,横掠如燕,两三个起落之际,便落到那耀眼之处。 此处,有数株古杉参差矗立其间,倒是来得近了,反而将那耀眼的光芒,看不清楚,不知道确在何处? 祁灵慢慢地踱着脚步,绕着这几株杉木,缓缓地走着。他虽然没有抱着能找到乌金石的心情,至少他相信方才那一阵耀眼的光芒,不是无因,他怀疑这峨嵋金顶之上,另有其他奇遇不成? 但是,祁灵包围着这几株古杉,走了两三圈,丝毫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而且在这几株古杉当中,只是一片衰黄的草,一览无遗,再也看不到有其他的东西。 祁灵心里起了疑窦,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地方,也断然不是自己花了眼,方才在夕阳下闪出耀眼光芒,正是这几株古杉附近。而这几株古杉,也不过是两三丈方圆之地,祁灵如此慢慢走来,走了两三遍,若有任何东西,还能逃得脱祁灵的双目么? 这点疑问起自祁灵的心头之后,他便停止了走动,站在那里,心里暗自思忖,眼睛却在留神的察看。 夕阳渐渐地落下远处的云堆里,由绚烂归于黯淡,峨嵋金顶之上,也渐渐朦胧起来,祁灵一时间想不出也看不透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他仰起头来,望望天上逐渐明亮的星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语着说道:“明天!明天如果不能找出原因,我将枵腹不食,以示决心。” 并不是祁灵本末倒置,轻重缓急不分,他本是主要寻找乌金石,为何要为这一件不相干的事,竟下如此决心? 其实祁灵的心里,早有他的打算,他觉得峨嵋金顶之上,突然出现这样一阵闪光,绝不会事出无因,这一阵闪光难保与乌金石没有关连。靳一原留言交待,只是说到乌金石,并没有说明乌金石究竟是怎样一个东西,千面狐狸靳一原的为人机智百出,他要祁灵找的这块乌金石,假如是一件普通的东西,假如是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靳一原也就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叫祁灵千里迢迢地来到峨嵋。 祁灵这一阵联想,理由是十分充足的。所以,也更助长了祁灵对于寻找那一阵闪光的决心。 此时,祁灵摒弃了心中一切杂念,找了一块石头,端坐下来,闭目养神,并没有运气行功。 约莫过了顿饭时间,夜寒澈骨,冷露沾衣,祁灵悠悠睁开眼睛,仰望天际,夜色蒙蒙,俯察山下,空山寂寂。此时祁灵的心灵清净无尘,霍然若有所得,立即站起身来,朝那几株古杉走去。 他走到相隔古杉约莫七八尺的地方,凝神注目,再仔细地看了一遍,当时自己点头说道: “对了!这是一点可疑之处,金顶附近,均无杉木,为何独在此处,有这几株古杉?不同于常,就是有异。” 祁灵觉得这几株古杉有异之后,心境大开,灵智大明,他欣然自语说道:“这几株古杉,为数正是八株,这不是分明按照八卦方位栽植的么?如此说来,这八株古杉是布置成为一个奇门之势,难怪在这八株古杉之中,瞧不见任何东西了。” 关于九宫八卦,五行四象之学,祁灵知之不深,但是,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知之不精而已。当他知道这八株古杉是一座八卦形态,分列八方,便认定是一座奇门阵势,用奇门遁甲的方法,掩去所藏之物的形态,并不是一种难事,更不是一件奇闻。 祁灵按住心头那一份激动的欣喜,端正自己所站的方向,仰起头来,找到北头七星,依照那斗杓所指的方向,认定是“坤六断”,他决定从“断”而人,从“连”而出。 这似乎是没有什么理由,当时祁灵的心理,也确是没有什么来由,如果勉强说他的行动是有所依据,那便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冒险精神。 因为事实上,要叫祁灵在这八株古杉之间,找到生门,那是毫无根据,无从找起,所以他抱定望天打卦的心理。 他相信,只要自己一点灵智不失,纵使误人死门,也不致将他困陷至死。 武林儿女,最要具有冒险的精神,否则,徒然望着那八株古杉,束手无策,抱着一种守株待兔的心情,那岂是武林儿女所应为? 祁灵一经决定之后,迈步拧身,从八株古杉周围盘走了一圈之余。突然,脚下一停,认准一个方向,沿着那株古杉,擦身探足,直穿那八株古杉之间。 这一穿身进入之际,在祁灵而言,是抱着极大的决心,并且全神贯注,功行全身,唯恐遭遇意外。但是,祁灵这一穿身之后,八株古杉之内,平静异常,没有任何异样。 祁灵正在惊讶未已,忽然眼光一掠之下,就在八株古杉当中,有一丛绿油油的草,草深尺余,长得极为茂盛。 时值初冬,峨嵋金顶,严霜早降,野草齐衰,为何这一丛野草,独是碧绿油油?祁灵心里有了奇怪之意,立即不分由说,上前伸手拨草,刚一拨开草丛,赫然有一块大小有如饭碗的乌油油地石头。祁灵意外的一怔,立即回神大喜道:“这一定就是乌金石了。” 当时分开草丛,双手一探向前,就要将这块乌金石捧起来。 祁灵此刻的心里,自然是欣喜非常,他并不是因为找到了乌金石,而是因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将千面狐狸靳一原交待的事情办好了,他可以立即起程,前往泰山;他不久就可以看到丛慕白姑娘;他可以将心里的疑虑,向丛姊姊问个明白。 在这种心情之下,他毫不在意地伸手一捧,可是,这一捧之下几乎使他下俯的身形,向前一栽,因为那块饭碗大小的黑石头,竟然在祁灵如此一捧之下,未动分毫。 祁灵略略一怔,随即加了两成力量,两手捧紧那块黑石头,向上一端。咦!仍然未动分毫。 祁灵这回真正地感到惊异了,就算这块黑石头有一两百斤重,在他方才这一捧之下,也应该应手而起,为何竟然搬它不动? 这一个意外。使祁灵索性收回双手,退回两步,打量着这块黑石头,心里也在盘算着其中的道理何在。 就在他这一抬头之际,星光迷蒙之下,祁灵发现对面那一株杉木之上,有人刻着几个字。 因为祁灵刚一进入这八株古杉之内,立即就让那一丛草吸引住,再则夜色迷蒙,树上的留字也不容易发现,要不是祁灵凝神思索,还不容易看到数尺之外树上的留字。 树杆上的字迹一落进祁灵的眼里,当时心里砰然一震,不禁啊呀一声,脱口惊叫起来,更不稍待,立即一掩身,便掠到那棵树的前面,原来树上的字,竟是千面狐狸靳一原所留的。 字是如此的写着: “上金顶、见乌石、 欲知其详,且看石下。 靳一原先一日留示祁灵。” 旁边又有一行较小的字,写的是: “乌金石温玉也,拔起后,慎勿损坏。” 这几行字,所给予祁灵的,不是惊异,而是无比的惊服。他没有料到千面狐狸靳一原会先一日到此地。 如今事情已经非常明朗,靳一原既然能先一日到达金顶,为何他自己不取这块乌金石? 而要祁灵如此千里迢迢专程赶到此地?假如靳一原不是故意作弄祁灵,那便是其中有着重大的原因,靳一原无由要作弄祁灵的。 在祁灵的心中,千面狐狸靳一原真是一位了不起的怪人,而这次要他到峨嵋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一件何等重大的事,乃至于是一件何等秘密的事,才如此慎重,又如此的神秘。 如今一切,就在这块乌金石下,拔起乌金石,便一切都自了然。 祁灵再次迈步上前,走到那块乌金石旁边,站稳桩步,然后双手提足十成功力,缓缓地抓住那块乌金石,再慢慢地向上拔。 这块乌金石就这样慢慢地随着祁灵的手上升,一直提到地面,竟有五尺余长,而且下面比上面还粗,就难怪祁灵当初提它不起。 祁灵慢慢放下乌金石以后,再探首下视,果然,在五尺深的洞里,正正端端地有一块白玉嵌在泥中。 祁灵便伏身地上,探臂洞内,再加上三尺多长的七星紫虹软剑,找准位置,轻轻挑动,再运用内力,将七星紫虹软剑阴劲下插,硬将那块玉版,戳穿一角,再慢慢地挑将上来。 及至挑得上来之后,原来不是一块玉石,而是一个制作精巧的玉匣。此时被祁灵用剑戳了一角,轻易地揭开匣盖,露出里面一张摺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羊皮,羊皮上还画着有许多线条。 饶是祁灵平时如何冷静,此时也禁不住噗噗心头乱跳,他虽然还不知道这张羊皮上所记载的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可以断言,这是武林之中,一件重大的秘密。当他伸手从这个薄薄的白玉匣中取出这张白羊皮之时,手也止不住有微微地颤抖。 这是一张制作得极为精致的羊皮,薄得像纸,白得像绢,当祁灵缓缓地展开这张羊皮的时候,上面一行端正楷书,写着: “玉块秘笈藏珍图” 这七个端正楷书一落到祁灵的眼里,无异是睛天霹雳,眼前嗡嗡地一阵,使他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黄山大掘墓是假想的玉块块秘笈,五岳分藏五块,也是虚有其词,原来一目大师的玉块秘笈的藏珍图,是在此地。 是了!事情的真相,至此已经不难推知一二。 一目大师为了怕这“玉块秘笈”所托非人,故意再三布设疑阵,而真正藏珍的地方,是在这张图上所示的地方。千面狐狸靳一原则是唯一知道这项秘密的人;当年的靳一原与江蓼之间,造成数十年的误会,也是为了这张秘图;鲁半班欺师灭祖,同样地也是为了这张图。 至于一目大师为何要将这个秘密告诉当年的靳一原?今日的靳一原又为何不去自己练这玉块秘笈上面所记载的不世神功?这还是祁灵目前所不能理解的事。不过,他相信等到他按图索得玉块秘笈之时,其中的一切疑问,大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祁灵摊开这张羊皮,迎着星光,运足目神,仔细地看了一遍。 当他看完这张图以后,站起身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小心地藏起这张羊皮图,将那根乌亮有光的乌金石,安放到原处。他知道,此时八株古杉的奇门阵势,已经在乌金石一拔之际,破坏无遗。他坦然地走出这八株古杉之中,趁着这蒙蒙的星光夜色,向前一直走过去。 他在走的时候,心里却在暗暗地想着:“事后想来,方才的举动,是有极大的冒险成份在内,试想,那乌金石在八株石杉所列的奇门阵势之内,能反映出夕阳的照耀,却没有办法使人发现它的位置,这岂不是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这个奇门阵势,深得变化之妙么? 我若不是幸运,一旦被困在这奇门之中,那将何以自处?” 想到这里,祁灵自己也禁不住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也不知为何冒然地将自己的命运,系在北斗七星那斗杓之上,如今事后想来,令人觉得有些荒唐。 如此看来,天地间万事皆有定数,我祁灵能得到这份‘玉块秘笈’,只有归功于天意如此。” 此刻,祁灵一路上思潮如涌,而且都是充满了喜悦。 本来,武林之中对于一项盖世武功,大家都是梦寐以求,甚至不惜集毕生精力,谋求某一件武功的完成。所以,玉块秘笈才会引起武林之中有史以来的一次黄山大掘墓,以及万巧剑客鲁半班不惜欺师灭祖挑起整个武林的反感。 如今,祁灵竟然如此有幸,得到这张藏珍图,如何不叫他欣喜难禁呢? 祁灵手里紧握着这张柔软异常的羊皮藏珍图,慢慢向前走着,已经离开原来埋图的所在地约有十丈左右。他停下脚步,凝神注目,向眼前仔细地看去,正对着前面不远,有一棵宛如怒龙向天的松树,极其神奇盘踞了一大遍。 这棵松树不仅形状长得奇特,位置也生长得非常奇特,是卓然独立地生长在一根石笋之上,整个石笋都被树根包绕得密密麻麻,而这根石笋却是矗立在一个断岩边缘,断岩前面,就是深达十数丈的山壑。 站在松树附近,向前看去,会使人顿生一种栗然惧意。 祁灵距离松树约有两丈左右,便站住了脚,心里暗暗地盘算着:“这棵松树显然就是藏珍图上所标示的那棵,有了它,就好找其他了。” 祁灵站在那里微微地打量一阵之后。突然手不抬、脚不点、肩不晃、腰不拧,以一式极具功力的“凌空虚渡”的“落叶飘萍”。悠悠然。从两丈之外向那株松树上落过去。 人落到松树之上,真正是做到枝叶无惊,飘然无物。 然后,祁灵稳立在松树之梢,再纵目四下察看,看了半晌,却禁不住皱起眉头,心里暗自忖道:“藏珍图上分明说的是先树后水,若说树,这附近除了这株特别的松树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一棵树,可以当得上是神奇二字,‘树’既然是在此,这‘水’又在何处?难道……” 心里沉吟着,人再向四周看去,不禁摇着头说道:“难道不是这棵树么?” 祁灵他不相信自己手里捏着二张藏珍图,竟然会找不到玉块秘笈。 不过,他也相信这玉块秘笈,不是轻易可以寻得。虽然有图在手。想必还要费上一番功夫。一目大师是何等高人,他藏的东西,会是轻易可以寻得的么?如果不费一番智慧,这玉块秘笈岂能等到数十年后的现在?恐怕早就被别人抢得先筹了。 所以,祁灵也不心急,索性盘腿而坐,坐在松树梢头,心里一面想,眼里一面看。 他心里不住地重复想着那几句话。 “先树后水,上七下八。” 在这两句话的后面,紧接着是画的十几条重重叠叠的线,除此而外,这张藏珍图就别无所有,如今连水都没有找到,这“上七下八”更是无法想透了。 祁灵盘坐在松树梢上,反复想了半天,此刻已经是深夜,依然没想起一点头绪来。 忽然,祁灵心里一动,暗自忖道:“峨嵋金顶之上,何来泉水?我何必如此执迷不悟,死钻牛角,这‘水’之一字,是否另有所示?” 想到此处,灵智大开,忍不住自语说道:“水?北方壬癸属水,转向北方。” 祁灵认准北方,才发觉北方,正是自己所站的身后,也正是方才来的方向,祁灵这才觉悟出这“后水”二字的意义。 经此一番悟透之后,祁灵毫不犹豫地回身向上起了七步,再回头退了八步,正好站在松树边缘,这样站定之后,祁灵又茫然了,因为他站的地方,只是一片荒草地,连一块石头都没有,难道玉块秘笈是埋在此地么?” 祁灵虽然没有找到玉块秘笈,但是,他可以断言,一目大师断不至于将玉块秘笈埋在这样荒草地上,显然这“上七下八”的含意,是会意错了。 祁灵经过这样两次挫折之后,虽然他并不灰心,但是,多少有些懊悔,他没有惊讶于一目大师藏珍之妙,而是惊讶自己的智慧为何如此不济,这两句暗语都解它不开?岂不是令人惭愧么? 有道是:静而后定、定而后安、安而后虑、虑而后才得。祁灵把关键归之于自己心情被意外之欣喜所激动,失去原有的宁静,因而灵智蒙蔽,不能有所得。 于是,祁灵就在原地缓缓坐下,敛气凝神,调息行功,摒除杂念,顷刻归之于浑然无我之境。 这一次祁灵调息行功悠悠醒来,睁开眼睛一看。正是朝阳乍起,满山金黄,已经是次日清晨的时分。 祁灵经过了一次调息之后,精神大振,霍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但是,昨夜寻找玉块秘笈的事,就在这……跃之际,又都重上心头,藏珍图上的一切记载,又一字不漏地从心头掠过一遍。 这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祁灵仿佛是大梦初醒,顷刻恍然,眼睁睁地望着面前,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朝阳从东方乍起,阳光穿过那棵松树,变成千万道直线,通过祁灵所站的地方,一直拖到老远老远的方向,老远的地方是云雾迷蒙。这一个景象落到祁灵的眼里,使他想起藏珍图上那重重叠叠十几条细线。 这一个偶然的触动,使祁灵一怔之余,立即腾身而起,全力飞奔,约莫起伏崎岖的走了七八丈远,阳光已越过树顶,光线也随之消失,祁灵也随之停足于一堵石壁之前。 石壁不高,上面丛生藓苔,泉水淋漓,终年潮湿,在石壁之半,约莫离地五丈高左右,有一圈斑斑的痕迹,乍一看去像是人的一只眼睛,而且,还有一丛藓苔,横生在上,像是一撇眉毛。 任何人对于石壁上这个斑斑痕迹,不会在意,至多也不过是认为长得奇特而已,可是,这一只人眼的斑痕,落在祁灵的眼里,无异是黑暗之中,摸索前进,突然出现一盏明灯,令人兴奋无已。 这是一个令人非常兴奋的符号,祁灵一见顿时了然于心,那是“一目”之意。 祁灵缓缓地走到石壁之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如仪,然后站起来,口中轻轻地祷祝着说道: “武林后辈祁灵,谨此立下誓言,得到玉块秘笈之后,将全力扶持正道,清扫魔氛,使武学光大,对天下生民有利而无害。 有道是:祭神如神在。祁灵这一番祝祷,主要是要诉诸自己的良知,对自己立下誓言而已。这也正是祁灵不同于寻常人的地方,不因为即将获得奇珍异宝,而丧失了自己做人德操,千面狐狸靳一原能将藏在心中数十年的秘密,不告诉一了老尼于当初,不告诉自己爱徒鲁半班,于最后终于选择了祁灵,也可以说是靳一原慧眼识人,使一目大师平生精力智慧尽瘁于斯的玉块秘笈,能得到适当的传人。 且说祁灵当时恭敬行礼已毕,他站在石壁之前,略加思忖之后,他知道凭自己的揣测,断然无法能揣测到一目大师的用心之妙,索性仅凭自己一念之得,举手行事,或许笨法子还可以破开巧妙无比的机关。 祁灵一念既罢,距离石壁那个一只眼睛的痕迹。约莫五尺的地方,沉桩站稳,左手叉腰,右手内圈向胸,霍然扭腕翻掌,向前疾推一式“推山填海”,直向那眼睛痕迹之下,以九成真力猛推而去。 祁灵这一掌猛推之下,虽然力道千钧,但是,着力之处,是一堵石壁,若按常理而论,仅凭一双肉掌,纵有千力劈空罡劲,也不能使之摇动毫分。 祁灵也未尝不知道这种道理,但是,他心里有一个坚定的想法:“如果这一堵石壁,确是一目大师那张藏珍图所示的地方,这一掌下去,定有分晓,如果这一掌击中石壁,毫无异处,则是我仍然没有悟到这藏珍图的真义。” 就在他这样疾推一掌之后,一道强劲无比的力道,挟着一股啸声,猛烈无俦地直撞石壁。 霎时只听得“轰隆”一声,仿佛是响了一声闷雷,眼前立即现出奇迹,那石壁上带有眼睛痕迹的地方,仿佛是一块滚板,轰隆隆地一阵缓缓翻动,渐渐地,那一块巨大的石滚板已经翻转摊平,半空中伸在石壁之外,像是一块平板石阶,石阶上面,露出一个四方大石洞.从下面看上去,虽然是朝阳灿烂,依然黑暗一片,不知深浅。 祁灵一见自己这一掌之下,已见异状,心中大喜,微一提气,伸手一搭那块伸在外面的石板,翻身落在石板之上,留神向里面看去。 这个奇特的石洞,深不及两丈,分明是人工凿掘而成,祁灵站在石板上,运足眼神向里面看去,但见黑暗之中,空荡荡地别无一物,只有当中摆着长约一尺,宽有七八寸的白色盒子。 祁灵知道那个白色盒子,就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玉块秘笈”。当时他略略地迟疑了一下,躬下身来,缓缓地走进洞去,将那个白色盒子取在手中。 这个盒子入手清凉凛人,份量沉重,分明是一个白玉制成的盒子,祁灵小心谨慎地双手捧着盒子走到洞外去,站在石板上,朝手中那个白玉盒子看去,这个盒子制作得精巧无比,光滑晶莹,一块玉石能琢磨到如此地步,真可以说是鬼斧神工。 在盒子当中,有一个乌黑而有光的锁,锁在上下两块接合之处。 乍看时,祁灵只觉得这个锁和这个白玉盒子一样的精巧,而且还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制作而成的。但是,忽地使祁灵霍然一惊,不觉脱口惊呼道:“这上面有锁,可是钥匙呢?” 祁灵这样一惊之下,立即回走身进洞里,凝神注目,在方才放置白玉盒子的地方,仔细地寻找,石洞里别无他物,祁寻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在石洞里往返寻找着,再也看不到有第二件东西。 这种情形,使祁灵一时为之呆住了,坐在石洞里,心里不住地在想,可是,却找不出任何一点可以追寻的蛛丝马迹来。 本来这种情形,并不是个难题,祁灵身上佩有号称天下第一的七星紫虹软剑,功能削金断玉,区区一个小锁,还不是挥剑立断,白玉盒子还不是立即应手而开,何需祁灵如此煞费心神? 但是,祁灵心里却有他别一种想法,他认为,一目大师是如何精细,千面狐狸靳一原又是如何心细如发?一目大师既然将白玉盒子锁起来,则必定有可开的钥匙;千面狐狸靳一原当年受托之时,也必然知道白玉盒子被锁上的真情,他也必然知道钥匙的所在,绝不致让祁灵事到如今捧着没有钥匙开的盒子,在此地苦无对策。 因此,祁灵他决定断然不用宝剑削开白玉盒子上的锁,他相信有两种原因: 第一,一目大师将钥匙藏在石洞之中,自己尚未发觉,那是应该再下功夫详加寻找,不能擅自用剑,有违一目大师当初用锁的意义。如果,最后真的找不到这把钥匙,那还是由于自己无缘获得这本“玉块秘笈”,只有原盒不动,送交干面狐狸靳一原。 第二,千面狐狸靳一原没有将藏钥匙的地方,告诉祁灵;甚至于根本没有将钥匙交给祁灵,如果是这样,靳一原必有所为,也是不应该擅自用剑。 不管以上的两种原因究竟是那一种,祁灵都不愿意用剑削锁,因为他认为:“取任何一件东西,都要听其自然,不能勉强,如果勉强,则失之于和平,那不是君子侠义之士所当为,尤其是一件前辈所遗留的东西,更应该如此。” 祁灵手捧着白玉盒子,心中意念决定之后,准备再在石洞之内,细心寻找一遍,如果真的寻找不到,那只有决定原盒不动,送交靳一原。 正在这时候,忽然,洞外微微一阵衣袂飘风的声音,随着人影一闪,从地上直掠洞前石板之上而来。 祁灵心里遽地一惊,他知道大凡稀世奇珍,尤其像这种武林之人梦寐以求的秘笈,随时都有人在费尽心机苦苦追寻,说不定就在他进入峨嵋金顶之际,有人跟迹识破,如今是露面前来,不消说,准是满怀没有好意.大凡能蓄意前来抢夺之人,武功均有自信之处。祁灵人在石洞之中,身手施展不开,地位大为不利,一时心急,再则他太关心“玉块秘笈”的安全,假使这“玉块秘笈”数十年都平安无事,一到他手里,就为别人抢夺而去,无颜对靳一原固是事实,设若贻害武林,祁灵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 因此之故,祁灵一见人影一闪而至,他没有丝毫等待,左手抱紧白玉盒子,右手疾翻,“呼”地一声,劈出一掌。 这一掌劈空力道,锐利猛勇,兼而有之,等闲人士恐怕挨不住如此一劈,便要翻落地上。 可是,祁灵刚刚劈出一掌,就听得来人“咦”了一声,当时身形一撇,让开祁灵这样突然一掌,险煞人地在石板边缘宛如风摆残柳一样,悠悠地荡了一下,才又转身回来。 就在这一瞬空隙之中,祁灵右手早已经摸出七星紫虹软剑,“刷”地一下,直挺出鞘,抢出两三步,厉声叱道:“何人来此,挡我者死!” 祁灵叱罢七星紫虹软剑,斜挺胸前,向前看去,只见灰衣一摆,有人沉声说道:“祁灵小友!休要慌张,是老尼一了至此。” 祁灵这时候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迎面站在石板之上,正是一袭灰衣,满面慈祥的一了老尼。 这一瞬间,是祁灵有生以来,最感到羞愧无限无地自容的时候,涨红着脸,收回七星紫虹剑,行着礼说道:“晚辈不知是老前辈到此,方才鲁莽……” 一了老尼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祁灵小友休要如此羞愧自责,其实这也怪不得你,常言道是:怀璧其罪。你如今身藏举世追求的玉块秘笈,白应提高警觉,老尼方才所挨的一掌,在你倒是无可厚非之处。” 祁灵红着脸说道:“晚辈警觉虽有,沉着不足,太失常态,愧对老前辈如此大量宽宥。” 一了老尼点点头,没有再说这件事,只是转过身来,飘然而下,口中说道:“峨嵋金顶此刻倒是沓无一人,祁灵小友请出石洞,老尼尚有一事,要与小友面谈。” 祁灵应声而出,也随着飘然而下。 一了老尼却回身站在石板之下,右手上举,忽然一提气,身形平地一拔而起,右手贴着石板,阴劲向上一送,接着只声见一阵隆隆地声音,那块石板就在这样一送之下,缓缓地又回复原来石壁模样。 一了老尼一送之后,身形飘然而下,毫无异样地缓缓走向祁灵身旁而来。 这种凌空力托千斤,送石回原,看得祁灵心里暗暗地心服,当时拱手躬身,恭谨地说道;“老前辈神功盖世,晚辈今日一开眼界。” 一了老尼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慈祥地一笑,稍停了一会,才缓缓地说道:“论内力修为成就,当今武林之中,无人能超越过令师神州丐道,老尼久疏修炼。不值一提。” 祁灵一听提到自己恩师,立即垂手肃立,恭谨之情,溢于举止之间。一了老尼接着说道:“不过若论武功,无论剑、掌、拳、脚,祁灵你如能将一目大师这本玉块秘笈,揣摩研习到娴熟地步,只怕令师除开内力之外,在武功一项上,还要稍逊你一筹。” 祁灵一听,不由自主地脱口轻轻惊呼一声。 一了老尼挥手示意,叫祁灵坐下之后,自己也盘膝坐在地上,沉缓地接着说道:“祁灵小友!你应该知道,内力与武功稍有相异之处,内力半靠天赋,半靠自己苦练,数十年的内力,绝不可一蹴而成,除了时间,别无捷径可走。” 祁灵忽然想起自己在泰山玉皇顶上的情形,正待开口想问,一了老尼又接着说道:“你心里会问,武林之中,有一种开顶授艺,涌泉输血等法,可以陡增内力。但是那不是正常的情形,而且,也有一定的限度。但是,武功则不同,只要你天资聪明,内力已具基础,有人传授你精绝的武功,或三五日、或十天半月、或三五月,便可深请其妙,虽然火候有差别,但是,需时不多,便可以傲视群伦。” 一了老尼突然说了这些话,祁灵唯唯之余,并没有明白一了老尼说话的用意何在。 一了老尼望了祁灵一眼,轻轻地说道:“这就是武林之中,在数十年前疯狂地追寻玉块秘笈的原因,这也就是靳一原要你到峨嵋金顶的原因。” 祁灵这才心情一凛,立即躬身恭谨地应声说道:“靳老前辈待晚辈之恩,以及期望晚辈之深,晚辈终身警惕,无时或忘。” 一了老尼点点头,思忖了一会,接着说道:“祁灵小友可曾看过‘玉块秘笈’的内容记载否?” 祁灵立即说道:“晚辈正为此事困惑,要请教于老前辈台前。” 说着将那白玉盒子双手递到了老尼之前,说道:“晚辈尚未寻到开锁之钥,无法启开玉盒,故而尚未看到秘笈内容。老前辈若不是及时来此,晚辈准备赶回天柱山,或者等到腊八日,当面交给靳老前辈,静候处置。” 一了老尼的眼睛在玉盒之上看了一下之后,略不经意地望着祁灵说道:“令师传于祁灵小友之七星紫虹软剑,可以削金断玉,为何不用?” 祁灵摇头说道:“一目大师当年上锁之时,必有启锁之钥,晚辈如果用剑启盒,是谓强求,恐怕不是一目大师当年藏留此笈,等待有缘之初衷。” 一了老尼闻言,不住地点着头,沉默良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语地说道:“一原目盲心不盲,所选是人,不负一目大师当年之托。” 祁灵一听一了老尼如此自言自语,当时心里顿时一凛,出了一身冷汗。 一了老尼接着抬起头来说道:“祁灵!你知道老尼此来之意否?” 祁灵凛然地摇摇头。 一了老尼说道:“老尼是特地给你送来开盒之钥的。” 说着话,她从袖中取出一枚乌黑发亮的小钥匙,托在手掌之中,祁灵当时意外地瞪大一双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了老尼又缓缓地收回手掌说道:“靳一原是接受过一目大师指点武功唯一的人,但是,他们没有师徒名份,却有一种交换条件,这条件便是代他选择一个可以信托的武林后辈,接受这本玉块秘笈,光大武林正道,多行侠义之举,以有益苍生。” 祁灵点点头,突然他问道:“为何一目大师不直接传给靳老前辈?” 一了老尼微微笑道:“靳一原的天赋所能练的武功,已至极限。” 祁灵忽然顿生一种无限惶恐之意,觉得自己责任沉重,有不胜负荷之感,当时嗫嚅地说道:“那……晚辈……” 一了老尼没有理会祁灵的话,只是缓缓地说道:“至于后来靳一原为何恶行武林的原因,你在天柱山飞来峰上已经听到了。但是,数十年来他唯一不变的,便是要寻找一个可资托付的人,传以玉块秘笈,绝不马虎从事,他不敢有负一目大师之意。直到如今,他还是如此,所以,他对你还作了一次最后的考验,那便是这枚钥匙。” 祁灵一听,果然方才自己猜想的不错,如果自己擅自动用宝剑,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想到此地,祁灵冷汗津津,深深觉得做人不能有一点失之不正之处。 一了老尼指着祁灵手中那白玉盒子说道:“这个白玉盒子是一目大师自己制作,如果不用钥匙,而用其他器具来损坏白玉盒子,想取得‘玉块秘笈’,结果所得则是一堆碎玉,别无所获。因为,一个不能敬谨长者遗物,不能存心忠厚正直的人,不是‘玉块秘笈’理想的得主,则宁可毁掉,不可传授。” 祁灵此时懔然之心,又充满了对一目大师和千面狐狸靳一原的敬服之意,也深深觉得这一本“玉块秘笈”得来不易,更增加了他重视的信心。 当时,一了老尼将白玉盒子取过手中,用那个小钥匙轻轻地启开上面的小锁,然后,只听得“吭嚓”一声,将白玉盒子轻轻地启开,祁灵一看,白玉盒子里平平地放置着一本白绢装订的薄簿子,在白绢簿子上面,放置两个约有鸡卵大小的黑球。 一了老尼伸手将两个黑球,取在手中,平托在掌上说道:“祁灵!你听说过‘霹雳珠’的名词否?” 祁灵惊道:“这玉盒内装的就是霹雳珠么?” 一了老尼点头说道:“这只不过是一目大师仿制的两枚罢了,用意不在伤人,但是,只要碎盒之际,足可将这本‘玉块秘笈’,炸为粉碎。” 祁灵此时乃站起身来,对一了老尼说道:“多谢老前辈千里迢迢送来钥匙,晚辈但望能有寸进,以不负老前辈爱护之深。” 一了老尼摇摇手,将玉盒递给祁灵,说道:“你休要谢老尼,本来这趟川中之行,靳一原自己要来的,老尼不过临时讨得这份差使,代他跑了这趟四川,同时在帮助祁灵小友你完成这件大事之后,还有一些私己之见,要与小友一谈。” 自从一了老尼出现在这峨嵋金顶之后,祁灵对之恭礼有加,而且,一了老尼对于祁灵,也是慈祥无限。所以,当一了老尼说出这句话,祁灵以为仍是有关“玉块秘笈”的问题,立即应声答道:“老前辈待晚辈云天高谊,海水深思,有何指示,晚辈自当遵循,就请老前辈言之当面,晚辈洗耳恭聆。” 一了老尼点点头,缓缓地坐下来,低低地喧了一声佛号,抬起头来看着祁灵,两道神光,令人见而懔然,半晌,一了老尼低沉地说道:“祁灵!你和丛慕自在飞来石下曾经听到老尼和靳一原的说话,都还记得否?” 祁灵点头说道:“晚辈记得。” 一了老尼说道:“老尼既已遁身空门,尘缘既了,奈何还要沾惹这身外之事?” 祁灵立即说道:“老前辈曾经应允帮助靳一原老前辈完成心愿,再了尘缘,一心向佛。” 一了老尼点头说道:“祁灵!你记得不错,你可知道靳一原要老尼为他完成何种心愿么?” 祁灵摇头说道:“晚辈事后曾与丛慕白姊姊思忖半日,不知所指何事,如果就当前事情来看,比较重要的,便是破除天都峰,一则可以整顿靳老前辈门规,再则可以减少武林败类。” 一了老尼说道:“靳一原双目虽瞽,武功仍然未放下,而且练成一双通灵天耳功,代替了他的双眼,老尼按照天都峰要图,略加说明,他携带着两个猩猩,便可以将天都峰上的机关埋伏,破除无遗。何况,他随时可以使双眼复明,所以,仅仅是破天都峰的机关埋伏,老尼无庸为他效力。” 祁灵没敢接着说下去,因为他实在不知道靳一原究竟要一了老尼为他做何事。 一了老尼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道:“他所要求老尼的,是为他挽救鲁半班的一条性命。” 此语一出,祁灵瞠然而视,他不敢相信此话是真。但是,他看到一了老尼平静地坐在那里,平静地说出这话,他又无法不相信是真。 一了老尼平静依然地说道:“祁灵!你知道靳一原生平只收了鲁半班一个门人,鲁半班欺师灭祖,使靳一原目盲十数年不见天日,他从来没有说出将鲁半班逐出门墙之言,却是何故?” 这件事,祁灵也曾经想过,他觉得这是靳一原用心可敬之处,他要将整顿门规的责任,肩在自己身上,不去委卸责任,除此,他不明白尚有何其他意义。 一了老尼接着说道:“靳一原对鲁半班仍有师徒之情,祁灵!你休要以为那是妇人之仁,事实是靳一原另有用心,他不愿意鲁半班这样良好的人才,终身渝落歧途,他要使他终能孽海回头,使才有所用。” 祁灵轻轻地“啊”了一声,他没有想到靳一原有这种深长的用心,他心里有着很大的感动,一了老尼又接着说道:“老尼到此地前来送钥匙,是前来交换祁灵小友一诺,将来给予鲁半班一个回头的机会,助老尼完成此一心愿。” 说着话,她立即站起身来,对祁灵说道:“峨嵋金顶你可以在此揣摩‘玉块秘笈’上的武功,腊八日至天都峰相见,至于承诺之事,不是今天,而是在你长期考虑之后。” 言犹未了,只见她平地拔起,闪电一掠,转眼十数丈,顷刻不见。祁灵怔怔地望着这朝阳满山的峨嵋金顶,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情绪—— kknd扫描武侠屋ocr独家连载 第二十八章 有心脱情海 无意遇伊人 祁灵在峨嵋金顶,根据藏珍图,得到了世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玉块秘笈,他才真正体会到千面狐狸靳一原对他的器重,不仅仅是破除天都峰,降服万巧剑客鲁半班,更希望他能够光大一目大师毕生之学,作一个卫道武林之士。 因此,祁灵他收敛了急于赶往泰山会见丛慕白姑娘之心,他要在腊八日之前,在这峨嵋金顶之上,觅地参悟玉块秘笈,苦练神功,以备天都峰上一会万巧剑客鲁半班。 暂时按下祁灵峨嵋习艺,且说在天柱山飞来峰和祁灵分手的丛慕白姑娘。 丛慕白在飞来峰之麓,催马飞奔,离别了祁灵之后,内心之沉重与黯然,真是无以言之,在表面上,他和祁灵是说暂时的分离,实际上,丛姑娘的心中,是充满了永别的哀伤。 伤心人别有怀抱,其间情形,自然不是祁灵在当时所能料想于万一。 男女之间的情感,断难容第三者插足其间,爱之愈深愈真,则独占之心愈真愈切。如果不幸有第三者涉足其间,则脱不出下列三种结果: 其一:共效娥皇女英,不让古人专美于前。 其二:竭尽心力,乃至不择手段,达其独占目的,遂愿平生。 其三:满怀创伤,黯然而退,以成全别人。 但是,这三种结果,第一种最为美满,但是,亦是最为难能。第二种结果,则不是一个娴淑的姑娘,所能如此,所愿如此。第三种结果则每每容易造成,因为,自古妇德以娴静为尚,宁愿自己饮恨终生,而让自己心爱的人,得以幸福美满。 丛慕白姑娘离开天柱山飞来峰麓之时,便是抱着这种决心,柔肠寸断,黯然神伤,却又勇气无比地要让自己独尝苦果,把幸福让给别人。 因为,她在舜耕山茅庵之前,听到须少蓝姑娘那一声哀幽无尽的细叹,看到留在树杆上那一帧简单的贺词,以及须少蓝姑娘遗马以赠,这种种情形,聪明如丛慕白者,岂有不了解须少蓝姑娘之情有独钟? 后来,她又问到祁灵,知道她的灵弟弟,对于须少蓝也是印象不恶,无形之中,使她感觉到灵弟弟和须少蓝倒是理想的一对璧人。 情感上的“禅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丛慕白忽然对须少蓝起了无限的同情,她觉得“红颜薄命”的是她自己,而不应该是比她小、比她身世更可怜的须少蓝妹妹。 而且,更有一个最好的借口,使她自己能够坦然退让,那便是:她要亲手报复亲仇,否则宁愿追随双亲于地下。但是,眼前的情势,在她看来,已经明朗异常。腊八日将是大破天都峰的日期,届时天下群雄俱在,而且靳一原和一了老尼也必然亲临天都峰,斯时斯地,能否使她如愿以偿?能否使她手刃仇人?颇多疑虑之处,设若到时候鲁半班死在别人手中,或者鲁半班为人讲情携走,则自己十数年沉冤血恨,何以洗雪? 丛慕白姑娘就凭这一个意念,她决定了自己要退出这个情感的漩涡,促成须少蓝和祁灵的好事;也决定自己要在腊八日之前,独闯天都峰,要手刃鲁半班。万一不幸不能如愿,而陨命在鲁半班手下,死而无怨。好在鲁半班腊八日也难逃别人的制裁。 丛慕白这一个意念是偏激的;这一个决定是情感的激动,而不是理智分析的结果。但是,人在情感激动之时,每每是会流人偏激的,丛姑娘是一位性情中人,更是难能例外的了。 当丛慕白姑娘这一个决定,牢固地稳立心中之后,她反而心安理得,平静异常,虽然她在飞来峰和祁灵分别之时,依然引起无限的神伤,但是,当她催马飞驰,疯狂地疾奔一阵之后,她又渐渐地平静下来。 “雪盖灵芝”脚程神速,丛慕白也是去心似箭,不消数日,便到达了泰山。 当她弃马登山之时,她心里犹豫了,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对自己的恩师,说明自己此后的行止? 如果以假话相瞒?犯了欺师灭祖之罪,丛慕白也不是个擅于说谎言之人。 如果是以真情相告,恩师待她犹如子女,能让她如此只身冒险,独闯天都峰么?何况腊八日已经不远将届,何必急于此一时?更何况这其间的一段私情的前因后果,如何便于启齿? 这是丛慕白姑娘当初所没有想到的情形,使她犹豫在泰山之麓,踌躇不定,费煞心机,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丛姑娘一方面在想,脚下却又止不住慢慢地一步一步登向泰山。 朝阳虽已光被山岳,但是初冬的寒意,却是依旧袭人,丛慕白在这冬寒侵人的泰山,额上渗出了点点汗珠。 几次,丛慕白要动摇了自己既经决定的心意,让一切听其自然,就在泰山等待腊八日随恩师一行,前往天都峰。但是,终于又让自己坚强的意念,坚持下去。 丛慕白人是一步一步登向泰山之巅,心情也是一点一点更加紊乱,说不出一个头绪来,忽然,嗖地一声,有物破空,直向丛慕白迎面打来。可是,临近拐弯,从丛慕白的肩头,一呼而过。 丛姑娘一惊而觉,赶紧收敛心神,双足沉桩,两眼凝神,向前看去。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阵呵呵地笑声,从对面一堵山石转出来一个人,指着丛姑娘说道: “姑娘!你为何如此心事重重,可能为老儿一告么?” 丛慕白一看原来是武林神医回春圣手逯雨田,提着药囊,笑呵呵地走上前来。 丛姑娘当时脸上一红,她也觉得自己失神太过,对面来人都盲然无觉。连忙上前行礼说道:“逯前辈一个人在此是采取药草,抑或是离此行医?晚辈正巧又与前辈碰上。” 这两句话,轻轻地将方才失态的情形,掩盖过去,逯雨田闻言拍着药囊笑道:“姑娘真是玲珑心窍,说话一语中的。老朽独自一人留在泰山,正是为了要采几味难得的草药,想不到在此地遇上姑娘。” 丛慕白一听,心里一动,立即接着说道:“怎么?逯前辈是独自一人留在此地?晚辈恩师他们几位老前辈,都不在泰山么?他们现都在何处?” 回春圣手逯雨田说道:“姑娘来得可真不凑巧,神州丐道,和北狱秀士以及令师紫盖隐儒,还有老偷儿古常青,他们一行于前一月起程,前往嵩山少室峰少林寺去了。” 丛慕白乍一听,心中倒是真的为之一愕,自以为是来得太不凑巧。但是,转而心里一动,心里又豁然大开,连忙说道:“逯老在此采药数日,得手之后,是否就要前往少室峰,与晚辈恩师他们会合?” 回春圣手点头说道:“老朽目前无事,能与这些武林高人,多作盘桓,自然是生平之愿,再说,能够得与武林三大奇人,相聚一起,亦为求之不得之事。所以,老朽采取几味药草之后,至迟于明日日落之前,就要动身前往中岳。” 丛慕白一听,立即说道:“如此甚好,晚辈正有一事,拜托逯老此行之便。” 回春圣手立即讶然说道:“怎么?丛姑娘难道你不前往少室峰拜见你恩师了么?” 丛慕白摇摇头说道:“晚辈尚有要事,所以要拜托逯老,便中带上一信。” 回春圣手点头应充说道:“既然如此,尽可书言明白,老朽囊中笔墨现成,就在此地倚石作书便了,不过,老朽记得在天柱山飞来峰上,与丛姑娘你和祁灵小友相遇,但不知千面狐狸靳一原要你们前去为了何事?祁小友如今又向何往,为何没有和姑娘阵同前来?” 回春圣手一面拿出纸笔墨砚,一面想起与丛姑娘同行的祁灵。 丛慕白便将靳一原所交待的两件事,说了一个大概,说明祁灵是为了遵命前往峨嵋金顶,而她自己则是前来告知腊八日的约期,而且要转知各门派掌门人,也要如期前往天都峰。 话说到此处,回春圣手立即接着呵呵笑道:“丛姑娘!你这传递口信的事,放在老朽身上,至于传知各大门派的事,到了少室峰,相信他们自有方法,你放心去罢,老朽绝误不了事。” 说着话,又一阵呵呵地笑声,这才又接着说道:“老朽方才也正是奇怪,丛姑娘为何心神分散,意念不集中到如此地步,原来是为了这些事,姑娘!即刻起程,前往峨嵋金顶,仗着你那匹神驹,不消多少时日,便可以与祁灵小友相会的。” 丛慕白一听,当时脸上飞起一阵红晕,她没有想到回春圣手竟会怀疑她是为了急于要和祁灵相见,才如此心神分驰,当时她急得叫道:“逯老!晚辈……” 回春圣手笑着摇手说道:“丛姑娘!你赶快修书,休要再事耽搁,今日下山,尚可来得及赶上百十里路。” 丛慕白知道逯雨田的误会已深,但是,转而一念:“随他误会去罢!又何必要在此时此地说个明白?好在他到了中岳嵩山少室峰之后,恩师见到了我的书信,自然一切了解。” 她估计一下,她从天柱山来到东岳,再等到回春圣手前往中岳,如此时间一凑,即使恩师会提早赶到天都峰,也是相距腊八无几了。 时间使她作了一个合理的安排,她此行成功,自然千好万好,从此一了尘缘,立即遁迹荒山,如果此行失败,紧接着就是腊八之会,相信鲁半班再也难逃覆灭之命运。 丛慕白将自己的打算与决心,又重新地温习了一遍,然后,她安详地没有再向回春圣手说明什么,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便回转身去,伏在一块石头上,振笔修书,在书信之中,她将自己心里决定的一切,都告诉了恩师。 将书信封好之后,丛慕白双手交与回春圣手,恭敬地说道:“如此有劳逯老了。” 回春圣手将信接在手中,两道眼神盯在丛慕白,忽然摇摇头说道:“奇怪!奇怪!” 这两声“奇怪”,叫得丛慕白浑身毛骨悚然,当时立即说道:“逯老难道发觉晚辈有若何不对之事么?”回春圣手摇头说道:“老朽虽然不通星相之学,但是,由于阅人太多,对于这气色一项,多少有些毛皮常识,老朽看姑娘此刻脸带晦气,印堂发暗,分明是此去大有危险。可是,姑娘此去是到峨嵋金顶,与祁小友相见,有何危险之有?这岂不是令人奇怪之事么?” 这几句话顿时说得丛慕白姑娘悚然而惊,这分明是说此次前往天都峰,不但不能成功,而且还有杀身之祸,虽然说是这气色的观望,是难能尽信,但是,也不能完全不信,何况回春圣手根本就不知道她要前往天都峰的事? 丛慕白如此微微一顿之际,她的决心却没有因此而动摇。 当时她平静地含着微笑,对回春圣手说道:“多谢逯老的关注,只是为人在世,生死有命,惧之无益,常言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脱。” 回春圣手也点头说道:“丛姑娘说的极是,这观看气色,也不过是无稽之谈,即使有何危险,有道是:吉人自有天相,只要姑娘存心正大,举止光明,逢凶化吉,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过……” 回春圣手说到此处,伸手从药囊里取出一个白玉瓶,倒出四颗色作乳白,气味清香的小药丸,装在另外一个瓶子里。 丛慕白一见,立即说道:“逯老!那是千年灵芝丹?” 回春圣手点头说道:“老朽几乎忘了,姑娘是靳一原亲传过的医道高手,不错,这正是千年灵芝丹,这四颗丸药不仅能清心怯毒,固本益元,而且,至少可以保持数日不饥。” 说着伸手将装有四颗千年灵芝丹的小瓶子,交到丛慕白手中,沉声说道:“万一姑娘此行有何意外之事,千年灵芝丹至少可以续命数天,姑娘!你休要以老朽之言为不祥,慎防意外,原为我等闯荡江湖的武林人物所必有的心情。” 丛姑娘心中倒是有无限的感动,接着千年灵芝丹之后,轻轻地说道:“多谢逯老!” 回春圣手用手轻轻地拍着姑娘的手背,缓缓地说道:“姑娘!起程吧!祝你平安。” 丛慕白一语不发,对回春圣手深深地行了一礼,转身疾奔下山。一直飞奔到山下,唤来“雪盖灵芝”,扳鞍上马,匆匆就道。 从东岳泰山,南下直奔黄山天都峰,路程不远,但是,若以丛姑娘跨下这匹千里神驹,也不过需数日之间,便可以抵达,然而,丛慕白姑娘自从下得泰山之后,心里突然有一种“风肃萧兮易水寒”的意味,她觉得天都峰此行,成功的机会不大。 但是她不惧怕,她心里一直有一个感觉,即使是她此行没有成功,鲁半班的这笔血债,也有人为她收回的。所以,她不耽心血仇不能报复,只是怨恨不能自己亲手报仇,未免是遗憾。另一方面,她对这大好的河山景色,有着无限的依恋之惰。 因此,她没有急着赶路,任凭雪盖灵芝轻松地走着,穿州过县,越镇过村,一面浏览着沿途严冬的萧条。但是,也可以预想到即将到来的明春的蓬勃茂盛,心情总是有着一些难言的沉重。 这天,在即将到达黄山附近,忽然丛慕白发觉暗中有人在跟踪着她。 丛姑娘心里冷笑了一阵,暗自忖道:“好啊!还没有到黄山,就被人钉上了,若不是懒得生闲气,我倒要看看你这跟踪的人物有何能耐?” 姑娘抬头望了一下天色,太阳尚未正午,为时尚早,她估计自己催马快赶一程,可在黄昏之前,赶到黄山之麓,如此一来,相信就可以将这跟踪之人,撇开老远。当时意念一决,立即喝叱一声,催动胯下的“雪盖灵芝”,四盏翻飞,尘头大起,去势犹如流星赶月,一路向前狂奔而去。 这一阵催马狂奔,果然不到黄昏时分,便已经赶到了黄山天都峰下。 丛慕白在马上眺望着眼前的天都峰,再望着那落日余晖,为时将近夜暗,心里在盘算着: “天都峰上埋伏处处,如果是趁夜深入,徒然对我不利,我且在山麓附近,休憩一晚,等到明天再行人山,也不必急于这一夜之间。” 想到此处,心里又有一些后悔之意:“如果当初发现了有人跟踪,不如此策马狂奔,趁机捉住跟踪的人,至少可以对天都峰近来的虚实,略知一二。” 如今悔之无益,只好从身马上,取下于粮水袋,喂过“雪盖灵芝”,再纵之而去,自己找了一处石壑避风之处,准备等待过黑夜的消逝。 黄山的冬天,是有着无比的酷寒,尤其是入夜之后,阴云密合,大有欲雪之概,较之白天,更令人有一种寒意凛人。 丛慕白吃过干粮之后,缓缓地运行功力,暖意起自丹田,功力达于四肢,然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倚在岩石之上,阖上眼睛,松弛下心神,先求一个安适的休息,他知道明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独身仗剑,深闯天都,后果将是如何?…… 丛慕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语着说道:“万事但求尽心而已,相信父母在天之灵,也会谅宥女儿这番用心的。” 丛慕白如此自言自语之际,突然听到外面嚓嚓一声,分明是一个夜行人,一时的失神,脚下起了声音。 在此时此地来的夜行人,还有何人?自然是天都峰的爪牙。丛姑娘暗自冷笑一下,心里说道;“你找上来倒好,我正要探听一下虚实。” 当时,丛姑娘轻轻坐起身来,将长剑顺在手中,留神向外面看出去,但见外面漆黑一片,伸手难见五指。 丛慕白屏息凝神,静坐不动,朝着石壑之外,注视半晌,渐渐地,才看到一些模糊的树丛石影。她心里在暗暗地想着:“如此漆黑的深夜,彼此视力都受到极大的影响,此时此地,就要看各人的内力深厚的程度而定了。内力深厚一分,视力明亮一分,动起手来自然‘一分强十分强’,难道我丛慕白的内力,竟然不能超过天都峰上的一个区区爪牙之辈么?” 心中意念如此一动,立即左手下伸按地,一提真气,左手阴使内力一送,人坐在那里原式不动,横飘五尺,从石壑中倏然掠到石外。 人刚一落到石外,稍一沾地,立即一长身,一挺腰,拔起两丈多高,就在真气未泄,力道未衰之前,双臂平伸,立化一式“落叶随飞”,不带一点声息地倏然而下。丛慕白姑娘人在如此一拔一落的瞬间,他已绎将身边周围两丈方圆,看了个仔细。 周围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一点可疑的影子。夜是那么的黑,山中又是如此的寂静,丛慕白真要怀疑自己方才是否听觉上有了差误。 但是,丛姑娘她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像这样的寂静夜里,稍有一点音响,焉有听错了的道理! 就在这一瞬间,丛慕白姑娘突然眼光停留在一棵树上,心里暗自冷笑说道:“看你能躲到那里去?” 右手长剑交抱着左臂上,突然人化扑地旋风,身形一矮,一贴地面,立即长身而起,这一扑一起之间,也不过是转瞬的一刹,但是,就在丛姑娘长身而起的时候,右手也随之微扬,嘶、嘶、嘶一连三声破空,直向对面那棵树上,电射而去。 丛慕白出手之物,虽然是临时在地上破石而得的三粒小石子,但是,脱手生风,去如闪电,树上那人如果功力稍逊,只怕就在这一瞬间,便无法躲过这样三石齐飞,要挨上两下,坠落树下。即使对方功力不弱,只怕如此促然三石飞来,也要逼得闪身躲避,闪落树下,这样正是合着丛姑娘的心意,她也只是威逼对方出来。 但是,事情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三块飞石,闪电破空,直射树叶之内,就在这时候,树上有人轻轻喝叫一声:“好身法!” 三块飞石宛如泥牛入海,不但是没有将人逼出来,而且三块飞石未听到落下之声,正是被人家扫数收下,黑夜之中,事出突然,能将丛慕白姑娘这三块石头—个不漏的收揽在手,这份功力已经不是普通之辈,但是,更使丛慕白吃惊的,是方才轻轻地一声“好身法”。 对方不夸奖丛慕白的手劲、准头、眼力,而赞美丛慕白那一式扑地旋风,长身发石的身法,此人眼力高人一等,而且,更重要的这一声“好身法”虽然是极其轻微,但是,却是清脆悦耳,不是男人的声音。 不是男人的声音,天都峰上会有如此功力高的姑娘?不会是鲁颖再回来吧?舍她尚有何人? 丛慕白也不过是一瞬间的错愕,尚未回得神来,突然一阵轻微的破空之声,响自对面,直朝丛慕白姑娘迎面飞来。 丛慕白和那棵树也不过是相隔三丈不到之间,等到破空声起,来物已在丛慕白眼前,丛姑娘文风不动,右手上掠,正准备抓住飞来的暗器,只听得“嚓”地一声,飞来的三件暗器,竟齐齐地落在丛慕白的面前不远一尺不到的地上。 丛慕白看得清楚,对面打来的三件暗器,竟是两片树叶,和一根细小的树枝,两片树叶飞到丛姑娘面前的时候,却被同时飞来的树枝,以一穿两,阻住力道,顿落面前。 这是一种不带敌意,而又极其夸耀功力的表现。 不仅是说明对面来人有着“摘叶飞花”伤人的功力,而且,心计之巧,与手头腕力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丛慕白也轻轻地脱口赞了一声:“好手法!” 随即向对面叫道:“是那位朋友,在下眼生未曾识得,何不请来相见?” 丛慕白断定对方是友非敌,但是,却一时想不起对方会是何人?如此一问之下,树上那人没有—点动静,仿佛是没有人在一般。 此时,天都峰上阴云密布的天,又渐渐地云散天开,上弦月,宛如一线,斜挂在天边,给天都峰上,涂着一层惨淡的白色,远近的山林草石,都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得明白。丛慕白一见对面半晌没有回音,便将手中长剑,插入鞘内,双手抱拳,对着树上一拱手说道:“树上的朋友既然示意在先,复又隐身不出于后,莫非是碍于某种原因,—时不愿出面么?或者……” 丛慕白微微地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或者是有心要考察一下在下的功力如何?是么?如果是,在下就来领教便了!” 言犹未了,双袖一拂,双膝着力向后一挺,猛提丹田一口真气,人像冲天而起的一支弩箭,嗖地一声,直起五丈。 人在半空中,吐气转身,俯首下扑,直向那棵树上直落而下。 这一着轻功,揉合着掌力与膝下的劲道,冲天拔起五丈,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事,如果不是双袖拂出的劲道均匀,双膝挺立得时,纵使轻功再好,也无法如此拔起五丈。 果然,就在丛慕白姑娘身形尚未落到树顶,只听得一声:“好!”这一声“好”字方自出口,只见一条黑影,从树上一闪而出,飘然而落到树下。 丛慕白那里还肯稍作停留?身形刚一沾到树梢,便轻轻地喝道:“既要指教,何必避身而走?” 人在枝头一弹,衣袂翻飞,飘然下落,随后也落到那人身旁附近。那人却不等到丛慕白站稳身形,撤身后退,双掌交互提到胸前。 丛慕白此刻已经看到对面那人一袭长衫,穿在身上显得纤瘦轻灵,脸上却罩着一块纱巾,看不清庐山真面目。这个形像一落到丛慕白眼里,心里忽然一动,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方。 对方一见丛慕白如此凝神注视,良久不动,不由地双手缓缓放下,脚下慢慢向后退去。 丛慕白姑娘这时候忍不住伸手一指,颤着声音叫道:“你……你是须少蓝妹妹!” 那人一听丛慕白叫出“须少蓝”三个字,当时浑身止不住微微地一颤,但是,没有说话回答,丛慕白姑娘站在那里低沉的叫道:“须妹妹!你已经试过了愚姊的功力,难道还不愿意和我见面说话么?” 说到此地,丛慕白伸手摘去头上的文生巾,露出满头乌云般的头发,望着须少蓝姑娘低声说道:“妹妹!舜耕山我没有能够和你见面,几乎是我毕生无可弥补的憾事,今夜,上天见怜,使我们又见了面,妹妹!你三试愚姊的功力之后,难道你还不肯和我说话么?” 丛慕白这几句话说得极为低沉,随着渐渐而起的山风,必乎是变成了幽怨的呜咽,充满了哀怨,也充满了情感。 站在对面的须少蓝忽然也伸手一摘头上的文生巾,扯下脸上的纱巾,一个箭步,直扑上前,扑到丛慕白姑娘的怀里,叫了一声:“丛姊姊!” 下面的话,就让哽咽的语句,塞住说不出话来。两个人就如此紧紧抱在一起,各自流着眼泪。 这一双师姊妹如此意外的相逢,应该充满了喜悦和欢欣,但是,两个的心里,都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事,折磨在心坎上,使得彼此除了流泪之外,找不出欢欣的话来。而且,两人心里都好像有了默契,怕说出话来,伤害了对方。 如此相拥对泣,良久无声之后,丛慕白轻轻推起须少蓝,在月色蒙蒙之下,端详着须少蓝姑娘那带着泪痕的脸,她发觉这位须妹妹果然是长得很美,而且在两个眸子之中,充满了智慧与英气,她忽然自己有一种“做对了某种重大事情”的快慰。 她轻轻地扶着须少蓝姑娘的两个肩头,轻轻地问道:“须妹妹!舜耕山之约未能一晤,事后又无法分身寻找妹妹的下落,姊姊的心里,是有着多少难过?” 说到那一段往事,须少蓝的眼眶里,又止不住涌出了泪水,黯然地叫了一声:“丛姊姊!……” 丛姑娘伸手拭去须少蓝姑娘的泪水,将须姑娘轻轻地揽到怀里,说道:“妹妹!你知道姊姊此次来到黄山天都峰的用意么?” 须少蓝睁着一双大眼睛,在丛慕白怀里,抬起头来,望着她,诧异地摇摇头。 丛慕白却平静异常地说道:“愚姊是特地前来天都峰,要独身仗剑,为双亲及家人报仇。” 须少蓝姑娘讶然地说道:“关于姊姊报仇之事,不是和祁……” 她顿了一下,不知如何称谓才好,但是,立即又坦然地说道:“祁灵兄已经和姊姊合力锄奸,而且有千面狐狸靳一原从中协助,指日可以水到渠成,一雪心头之恨,姊姊为何今日独自一人在此,难道……” 须少蓝姑娘的话,不便再问下去,丛慕白却于此时摇摇头,没有说话。须少蓝紧接着问道:“难道丛姊姊你的报仇计划,又有了改变么?” 丛慕白这才点头黯然应了一声:“须妹妹!你说的对,我的计划改变了,所以我才独自一人仗剑前来天都峰,要找鲁半班清算这笔血债。” 须少蓝怔然地望着丛姑娘,缓缓地说道:“丛姊姊!我没有见过鲁半班其人,但是,我从恩师中他无名毒梭十数年的事看来,此人功力断然不在你我之下,而且其阴险诡诈之处,则非我们所能望其项背,而且……而且,我曾经听到你们说过,天都峰上埋伏重重,举世难匹,在这种情形之下,丛姊姊你放弃完善的计划,而要独自一人前来,却是为何?岂不是令人难解么?” 须少蓝姑娘当时只是感觉到丛慕白这种决定,是有些奇怪,而且有些难合情理,一时间就凭自己的感觉如此滔滔说出。 丛慕白静静地等待须少蓝说完以后,平静如常地点点头,然后,说道:“妹妹!你的话完全对,我所以如此甘冒不成功的危险,我有我的用心,在我的用心尚未说明之前,我要请问你,须妹妹!你如此深夜,独自一人来到这天都峰,却又是为了何事?妹妹!你能先告诉我么?” 须少蓝一听丛姑娘如此一问,当时不由地浑身一震,她缓缓地脱离开丛姑娘的拥抱,一股淡淡地哀怨,横掠过眉梢,眼神里流露着无限黯然。带着哀伤地说道:“不瞒姊姊,我前来天都峰是要为先慈报仇。” 丛慕白紧接着说道:“那……” 须少蓝立即拦住丛慕白问下去,她连忙接着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姊姊!你不必以我方才的话来问我,我知道,如此独自一人,前来天都峰,若想报仇称心快意,那是和姊姊一样,是虽有成功之望。但是,我和姊姊你不同。” 丛慕白已经知道须少蓝下面要说些什么,但是她平淡地接着问道:“有何不同之处?是妹妹的武功超越过愚姊,或者有破得天都峰埋伏机关的把握?因而与我有所不同么?” 须少蓝摇头说道:“我所说的不同断然不是那些。丛姊姊!你是有人相助,势力雄厚,有操必胜之把握,姊姊是弃而不用,而我则是孤单一人,舍去自己,便无别人相助。所以,姊姊舍成功之望,独自前来冒险,是为奇怪,而我本无成功之望,只好前来孤注一掷。万一天可见怜,让我侥幸得手,则虽死亦瞑目。否则,我死在天都峰,追随先慈于地下,也是死而无怨。” 须少蓝说到此时,一种难以抑止哀伤的心情,抑止不住眼泪滚滚而流,襟前青衫,为之泪湿。 丛慕白上前拉住须姑娘的手,沉重地说道:“须妹妹!你错了!” 须少蓝闪着泪光的晶莹大眼,望着丛姑娘,喃喃地说道:“我错了?……” 丛慕白点点头说道:“在舜耕山茅庵之前,你就错了!妹妹!你让我说下去,当时你应该出面和我们相见,妹妹!我和你的关系应该是胜过姊妹同胞,我是无话不说的,须妹妹!你此行天都峰,不仅是一个错误,而且,从发现你的错误,连带的发觉我也错了,错得和你一样不应该。” 须少蓝姑娘圆睁着大眼睛,轻轻地说道:“丛姊姊!你何以教我?” 丛慕白点了头,沉忖了半晌,突然地抬起头问道:“须妹妹!你爱祁灵,是么?”这一个突然的问话,使得须少蓝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丛慕白接着说道:“姊姊虽然愚蒙,这一点谅必推测得不错。但是,须妹妹!你可知道祁灵也是爱着你的么?” 须少蓝突然浑身一颤,连连地说道:“不会的!这是不会的!姊姊!你不要刻意的嘲讽我。” 丛慕白上前抓住须少蓝的双手,严肃地认真地说道:“少蓝妹妹!你将姊姊看成是何种人? 我会如此出口不逊,来嘲讽妹妹么?告诉你!祁灵确实爱你,只不过是他无法说出来,他不能对你说,更不肯对我说,也不能对别人说,但是,不说并非不能使人知道。” 须少蓝满脸惶然之色,像是受惊的斑鹿,大有愕然奔窜而去之概。丛慕白紧紧地抓住她,眼睛紧紧盯着她,沉声说道:“妹妹!设若当初在舜耕山,我们姊妹见面,姊姊了解你这种情意,还能不极力来成全你么?” 言犹未了,须少蓝突然叫道:“丛姊姊!你难道忘记了你和祁灵兄的山盟海誓,何苦此时拿话来……” 丛慕白沉声止住了她说下去,说道:“你以为我是揶揄你?妹妹!你至今还不了解我,此时此地,说句不知羞的话,虽然我有海誓山盟在先,难道就不允许你地老天荒于后么?妹妹! 前有娥皇女英,难道我们不能一情三好?” 丛慕白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严正不苟,不但没有一点羞意,也没有一点假意。须少蓝看在眼里,突然一种由衷而发的感动,宛如潮涌心头,甩开丛慕白的双手,猛的一个虎扑,扑到丛慕白怀里,喃喃地说道:“姊姊!我错了!我太过狭隘不知容人。” 丛慕白轻轻抚着须少蓝的头,缓缓地说道:“狭隘的情感,是人所难免,这不是你的错,而错在这件事的结果,伤害了祁灵,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尤其最重要的,你一时的冲动,以报仇为名,以殉情为实,如此只身来到天都峰,自知无法取胜,而甘冒如此危险,设若你丧命在天都峰,伯母在天之灵,姚师伯十数年教养抚育之恩,何言以对?妹妹!只怕你虽然死在九泉,也难能心安。” 丛慕白这一顿义正词严的呵责,须少蓝既愧且悔,伏在丛姑娘怀里,泪流不止,口中不断地喃喃地说道:“姊姊!你斥责得对,我错了!是我错了!” 丛慕白长叹了一声,双手推起须少蓝,眼睛看着那一张泪痕满面的脸,宛如带雨梨花,无限惹人怜爱。当时丛慕白轻轻拭去须姑娘脸上的泪水,轻轻地说道:“妹妹!你休要如此羞愧悔恨,事到头来不自由,岂止是你一个人的错?姊姊我也和你一样的错了。” 须少蓝在丛姊姊无限怜爱之下,心里感到一阵安慰,此时忽然又看见丛姊姊也是泪如雨下,无限伤情,不觉当时怔住了,她忙着叫道:“姊姊!你是怎么的了?” 丛慕白她轻抚着须妹妹的肩头,任自己的睛泪不住往下流,口中却叹着气说道:“须妹妹!我的错误和你一样,我的情感太狭隘,我也是盲然自求解脱,忘记了亲仇师恩,忘记了自己应有的责任。” 须少蓝姑娘呆呆地望着丛慕白,怔怔地听她不停的自责,有一种难以相信的神情,她仿佛是自语,又仿佛是问丛慕白姑娘,如此轻轻地说道:“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也会这样呢?” 丛慕白这才抬起手来,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问着须少蓝说道:“须妹妹!方才我不是说过,我究竟是为什么要如此只身仗剑,前来天都峰?” 须少蓝说道:“姊姊你没有说明原因,难道姊姊和祁灵有了什么不愉悦之事么?” 丛慕白摇头说道:“舜耕山之夜,就是因为你没有露面,使我对你有了一份歉疚。而且,也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横梗其中,祁灵和妹妹,岂不是天生一对璧人?加上亲仇十数年未报,一股沉郁之情,蓬然而起,我从天柱山和祁灵分手之后,跑了一趟泰山,便赶到天都,说穿了也是以报仇之名,行殉情之实,以一死了万愁,这是多大的错啊!” 须少蓝听到丛姊姊如此直率地说出来,心中感动不已,搂住丛姑娘,轻轻地说道:“姊姊!我真感激你。” 丛慕白也搂着须少蓝姑娘,轻轻地说道:“妹妹!当局者迷啊!我何当不要感激你呢?如果不是妹妹你来到此地,我又如何能发觉自己和你有着同样的错误呢?” 须少蓝仰起头来,望着丛慕白说道:“姊姊!你真了不起。” 丛慕白脸上这才露出一丝圣洁的笑容,也望着须少蓝说道:“能够在错误道中及时觉悟而回头的,都是了不起。妹妹!你和我如今总算是回头未晚,妹妹!你同意姊姊这句话么?” 须少蓝嗯了一声,她又想到“回头未晚”这句话所包含的意义,不禁又羞意无限地伏到丛慕白身上,抬不起头来。 丛慕白说道:“须妹妹!你我等到天明时,即刻赶回少林寺去。” 须少蓝闻言惊道:“我们赶到少林寺去做什么?” 丛慕白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泰山离去之时,恩师和师伯他们均已前往嵩山少林寺,邀约大家于腊八前来天都峰,要将鲁半班昔日的恶罪,当天下群雄,予以揭穿,以刷清许多蒙不白之冤的人土清白。我却拜托回春圣手逯雨田给恩师带去书信,说明此行的用意,只怕恩师他们早就为我这种行为而耽心无限,所以,我要趁早赶去认罪,不让他老人家为我耽心。” 须少蓝也叹着气说道:“如此说来,我是更应该早些前去请罪,自从北岳生花谷我私自离去之后,白知罪孽深重,不敢去见恩师,可见得悔过认罪,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呢。” 丛慕白问道:“少蓝妹妹!你只身至此,没有任何人知道么?” 须少蓝说道:“自从北岳出走之后,我便直奔中岳嵩山,在少室峰下,我去找少林老掌门人闲云老和尚。因为一则我和闲云老和尚,在北岳生花谷,曾经得到他的一次承诺,要助我解决一次困难。再则,闲云老和尚他久掌少林,熟知掌故,说不定他会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下落。” 丛慕白摇头说道:“铁仗僧蒙冤十数载,少林清誉受损几许,老和尚如果是知道鲁半班其人,恐拍武林中早就掀起无尽的纷争,何至等到现在?” 须少蓝苦笑说道:“离开恒山之后,宛如浪打飘萍,毫无凭借,也就想不到如许之远了。” 丛慕白点头说道:“闲云老和尚欲助无力,你便浪迹武林,仔细追寻这无可迫寻的万巧剑客鲁半班其人了。” 须少蓝说道:“闲云老和尚知道我不是万非得已之时,断不会登门求助,所以他极力不使我全盘失望,自己静坐人定,默求先机,然后他赠马一匹,叫我取道东南,或有所遇。不过老和尚也说这种默求先机之法,只是一种心灵中的感应,一切都是机缘,未尽然就是灵验可靠。于是……” 丛慕白点头说道:“于是你便从中岳少室峰下,骑火赤龙驹,取道东南,在舜耕山附近,与我相遇。妹妹!就凭这件事看来,你我之间,早有缘份。” 说着话,她又屈指数着,连忙说道:“啊呀!这真是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算来距离腊八日的约期,已无几日,说不定祁灵就会在这几天前来天都峰赴约,我们还是在此等候? 抑是暂时离开此地,等到腊八日再来?” 提到“祁灵”二字,须少蓝已经止不住有一份羞涩之意。当时轻轻地说道:“既然来不及赶回少林寺,我们还是在此地等候几天的好。” 刚一说到此处,须少蓝和丛慕白双双变脸,各自一转身形,厉声叱道:“是何人如此鬼鬼祟祟?若再不现身答话,休怪我们下手无情。” 两人如此一声断喝,只听得远远地约在十数丈之外,有人冷呵呵地笑了一阵,接着说道: “二位不必再走了!既然前来天都峰,焉有过门不入之理?明日清晨请二位人山,让我们稍尽地主之谊。” 须少蓝立即厉声叱道:“你是谁?” 那人说道:“我是谁,明日自有分晓。” 说完话,顿时音影杳然,须少蓝一时热血沸腾,立即就要腾身前往,丛慕白伸手拉住,轻轻地说道:“妹妹!少时就要夜尽天明,届时再作打算,此时理会他作什么?” 深山虽无村鸡报晓,却有百鸟噪鸣;曙光乍现,山中一遍清新。虽然这是寒冬季节,天都峰上遍是丛杉虬松,依然是翠绿一遍。 丛慕白和须少蓝抑压住心头的激动,等待到夜尽天明,须少蓝姑娘首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向丛慕白说道:“姊姊!人家昨夜指名挑衅,今日天明,我们将如何处理?是默然不理而走去么?” 须少蓝言下之意,不难听出,昨夜已经憋了一肚子气,如今已有不顾一切登山应约之概。 丛慕白平静地点点头说道:“妹妹!我了解你此刻的心情,因为我也和你一样,我们不止是忍耐了一夜晚的闷气,而是忍耐了十数年的血海深仇,如今仇人当面,要我们忍耐一时一刻,已是椎心泣血,难能忍受的事,何况如今面对的仇人,又向我们如此挑衅?” 须少蓝闻言精神大振,豪气倍生,立即说道:“姊姊!如此我们就闯上山去。” 丛慕白平静依然地说道:“少蓝妹妹!如果我们此刻仗剑登山,岂不是将昨夜我们互相谅解彼此觉悟的一番用心,又都归于白费么?” 须少蓝默然地低下头,沉默良久,然后才抬起头来,眼神里恢复了智慧的光辉,轻轻地望着丛慕白说道:“姊姊!要想得到完满的成功,就应该付出极大的代价。姊姊!我明白了,如今我们所要付的代价,是超人的忍耐。走吧!姊姊!等到腊八日,我们再来结算这笔总帐。” 丛慕白闻言大为感动,也大为赞佩,轻轻地揽住须少蓝,凝神注视着她那一双智慧的眸子,充满情感地说道:“少蓝妹妹!怪不得祁灵如此称赞你,你的确是一位解人意识大体的可人。” 须少蓝也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温暖与甜蜜,半带着撒娇的口吻,说道:“丛姊姊!我不来了!你欺侮我。” 丛慕白此时俨然是一位大姐姐的心情,挽着须少蓝,说道:“妹妹!我们走啊!” 丛慕白姑娘这一声“走”字刚出口,顿时他们两个人都感觉到情形不对。两人心神一振,回目四周看去,只见身旁四周,约莫都在十丈远近的地方,按着四方阵势,每一面各站了十几个人,一式的黑衣黑裤,头缠黑色头巾,并肩叉手,气势凌人地站在那里,盯着丛慕白和须少蓝两个人。 须少蓝姑娘立即说道:“看样子他们还有强邀客人的意思呢。” 说着话,回头对丛慕白轻轻地叫了一声:“姊姊”,接着说道:“我们虽然无意接受邀请,主人却有意强行留客,如果不表示一点心意,倒是有些却之不恭之嫌。” 丛慕白微微一笑点头说道:“他们无非是奉命而来,情非得已,稍予警诫,使他有由让路,也就是了。” 须少蓝也微笑的点点头,缓步走到身旁不远的一棵虬松树旁,伸手抓了一把松针,握在手中,转身向迎面那一堆人走去。 此时四周的人,也都慢慢地向前移动,包围的态势,愈来愈小,此时相距也不过只有六七丈远近。 须少蓝含着微笑,缓缓地向前走着,走到相距不过只有两三丈的地方,他站定下来,面对着正面那十数个人,说道:“各位如此四面包围,是为了何事?你们之中为首之人,可以出来说明么?” 那十几个人之中,果然有人应道:“请两位登天都峰小住。” 须少蓝豪爽地纵声一笑,指着他说道:“有劳各位,回去上告你们主人一声,就说我二人今日兴致不佳,不愿登山叨扰,不过叫你家主人放心,就在这几天之间,我们一定会来登临天都。” 那人说道:“我们奉命而来,务请小住赏光。” 须少蓝笑道:“我知道你们是奉命而来,否则,我会如此和你们说话么?也罢,让你们有由归去覆命。” 言犹未了,只见她身形未动,忽地一闪身,各人眼前只觉得是黑影一晃,一阵风声掠过面前,这些人忙有迭地一阵发喊,各自向四周溃散而走。 但是,再定睛看时,须少蓝站在那里仿佛是没事儿一般,双手背在身后,面带微笑说道: “各位如此回去覆命,定不受责。” 对面那些人感觉到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缺失的地方,她为何如此夸口?可是再一看时,大家又都变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方才须少蓝那一闪身的瞬间,已经将手上那一把松针,每人一根,插在那些人的头巾之上。 这身法之快,与出手之准,已经足够令人震惊,更令人吃惊不置的,还是那些松针,能在如此一闪之间,穿透头巾,不受折损,这一分内力与巧劲的揉合,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如何不使这些人为之大惊失色呢? 丛慕白走到须少蓝身边,轻轻地耳语说道:“少蓝妹妹!你已经能将阴灵掌力,运用到指尖之上,难得呀!真不愧是北岳秀士的门人啊?” 须少蓝脸上微微一红,带着一点得意的微笑,刚叫得一声:“丛姊姊!”,忽然又发现周围的情势,又有了变化。 方才须少蓝那一阵松针穿透头巾的功力,确是震慑了周围的人,但是,一转眼间,大家仿佛又忘了方才那桩事,各自站定脚步,反手探背,每人都取下一张弩,捧在手里,一齐地准了丛慕白和须少蓝二人。 这种弩弓形式极小,劲道极强,可以连发十箭,在两军阵前,确是破敌利器,可是用之于武林之中,却是仅见,如今这种弩弓出现在鲁半班手下人的手中,不用说,除了弓强箭利之外,想必还是其毒无比。 丛慕白和须少蓝二人一见弩弓出现,当时心里一震,立即无名火起,两人各自一拔佩剑,横在胸前。 须少蓝厉声叱道:“方才我手下留情,如今你们反而得寸进尺不知死活,叫你们尝尝再练青虹锋利如何。” 丛慕白沉声叱道:“鲁半班野心勃勃原来也只是一个粗鄙之辈,就赁这几十张弩弓,便可以逼人就道了么?真是不自量之至。” 这时候在这数十人之中,有人说道:“既然二位坚不应邀上山,这一阵铁弩毒雨如有伤害之时,请二位休怪。”说着话,一声唿哨,四十几张弩弓,一齐抬起,丛慕白和须少蓝彼此转身背向,手中宝剑举起,蓄势以待,只要对方弦声一响,恐怕在这天都峰前,就有一阵血雨腥风,横毙流血的凄惨局面。 就在这样千钓一发,瞬息沸腾的时候,忽然,有人轻轻地咳嗽一声。 这一声咳嗽,就像是深潭坠石,筝笆断弦一般,由轰然顷刻又归之于寂静。周围那四十张紧张势的弩,就在这一声咳嗽之下,一齐撤下,而且每人后退数尺。 丛慕白和须少蓝两人循着声看去,只见是一位黑衣老者,带着冷漠的表情,站在圈上,两道睛神盯住丛慕白和须少蓝。 半晌,他转而向周围的那些人叱道:“退下去!” 那四十几个黑衣大汉,一声不响,收拾起手中的弩弓,顷刻间远走无踪。 这位黑衣老者这才略不在意地说道:“既然二位要等待帮手来才敢登山,老朽可以代表我家主人,在这里送二位上路,断无勉强之意。其实天都峰一旦揭露于武林,要前来报仇的,岂止你们二位?等待他们结伴前来,也好壮个胆量。不过,你们二位能找到天都峰,而且能认定天都峰是你们寻仇之地,也亏你们找的,就凭这一点,也值得天都峰对你们二位优待的。 来!来!二位说出来历,究竟要报那些仇,让老夫记在心里,日后也好给二位一份优待。” 这个黑衣老者如此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一段话,须少蓝气得浑身发抖,复仇的火焰,已经燃烧在浑身血液里,他冷酷已极地笑了一声,转回头来向丛慕白说道:“姊姊!并非我不等待到腊八日,而是情势逼之使然。” 丛慕白黯淡地点了头说道:“妹妹!方才我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要想获得完美的成功,就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可是,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支付不起这个代价,放着不共戴天的仇人,平白而过,已经付出椎心泣血的代价,可是如今仇人如此挑衅,是不忍孰不可忍?” 须少蓝悲壮地叫道:“不可忍!不能忍!姊姊!纵使喷血断魂,天都峰上也要会会这位奇毒无比其狠绝伦的鲁半班。” 丛慕白点点头说道:“妹妹!恐怕我们和祁灵是前世无缘,留待来世吧!” 两位姑娘此时表面冷静,但是内心热血沸腾,到了无法遏止的地步。站在一旁的黑衣老者,冷呵呵地笑道:“原来二位竟还是巾帼女儿身,居然能够不等后援,不仰外力,坦然而上天都峰,如此说来,益发地难得了。” 丛慕白冷冷地说道:“既上天都峰清算昔日的血债,少不得大家都要还个一清二白。” 须少蓝也冷冷地说道:“等我还诸本来面目之时,天都峰便在血雨腥风。横尸喋血的开始。” 丛慕白伸手摘去头上的文生巾,脱去身上的青杉,从白绫内衣襟上撕下一块,挽在头上。 那边须少蓝也是如法炮制,扯衣带孝,脱去男装。两人横剑当胸,丛慕白悲愤地用剑指着黑衣老者说道:“现在让我告诉你,赶速去转告你家主人,就说须少蓝和丛慕白亲自前来为亲报仇,叫他前来领受当年作孽之罪罚。” 那黑衣老者冷呵呵地笑了一阵,摇摇头,说道:“两位姑娘你说此话也不觉得狂妄过份么?就是你要领死,也要你等前去山上,你有何能耐胆敢如此说话?” 黑衣老者言犹未了,须少蓝厉叱了一声:“你敢饶舌找死!” 声起人起,再炼青虹挥起一道青森森的光芒,带着一阵轻微的啸声,去势宛如闪电,直向黑衣老者头顶上落去。 须少蓝此时心中怒火如焚,恨不能剑剑斩尽天都峰上的每一个人。如此拧身一谅,几乎是全力施为,再加上再炼青虹的威势,真可以当得是雷霆万钧,流光闪电。 饶是那黑衣老者如何沉着镇静,胆大艺高,此时也大感意外,竟然禁不住脱口惊呼一声: “不好!” 急忙中,人向后一倾,脚一使出阴劲,随带双袖向上交叉一拂,连冲带躲,连架带拂,险煞人地向身后倒退八尺。当时只听得嘶啦一声,黑衣老者那一双黑色大袖,在青虹短剑的剑气扫及之下,宛如一双黑色大蝶,随着剑锋所指,飞舞数丈开外。 黑衣老者被削掉一双大袖,真是惊魂剑底,愧怒交加,刚刚冷哼一声,脸色一变,正要发作,须少蓝姑娘根本不再说话.脚下滑步进身,巧走盘旋,手中再炼青虹二次又挥出,一式“落英缤纷”,洒出数十道青芒如雨,直向黑衣老者罩去。 须少蓝出手都是天山亲传绝学,声势之猛,令人目不暇接。黑衣老者出手未及,气势已衰,肩头铁剑尚未拔出一半,已自感到左肩上一凉,一条左臂已自离去。不由地啊呀一声,自命必死无疑,就在这时候,一阵劲风从旁撞到,压力顿松,他睁开眼睛一看,意外的大喜,张口正待高叫,忽然后心一阵灼热劲道,重烙而下,话还没有出口,人便向前一栽,满口鲜血,喷个满地。 须少蓝收剑退后两步,只见丛慕白姊姊和她并肩站在一起,长剑交在左手,右掌正泛着紫色。 面前倒的是那位黑衣老者的尸首,隔着尸首,是站了一位年约五十余岁,面容清矍,颏下绺须,根根见肉。脸色凝重地站在那里,眼神不断地在闪动。 丛慕白一见便咬牙冷声说道:“鲁半班!你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多端的人,若无报应,天理何在?你如今尚有何说?” 须少蓝一听对面的人就是鲁半班,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手中再炼青虹一振,高声叱叫:“鲁半班!还我娘的命来。” 丛慕白伸手拉住须少蓝说道:“妹妹!仇人既然当面,还算不清这一笔血债么?” 鲁半班站在那里冷冷地说道:“两个女娃娃!你们要来报复何种冤仇,老夫鲁半班杀人无算,说明白你们的身世,也好让老夫回忆回忆!” 丛慕白冷笑说道:“鲁半班!你休要探听虚实,故作姿态,你早就知道我们是何许人,老实说,你不是看在再练青虹和紫盖掌力的份上,你又何至于亲自下山?” 鲁半班冷呵呵地笑道:“果然不错!宇内二书生的门人,到底不同凡响,你能猜中老夫心意,倒是难得。老实说,昔日须姑娘的令堂,和你丛姑娘的家人,与老夫并无仇恨,只不过是怪他们时运不济,作了老夫栽诬之用。魂断少室峰,血染瞿塘峡,不错都是老夫做的事,如今难得你们能熬过十数年的岁月,居然前来报仇,看来这倒真是天道不亏。也罢!女娃娃! 你们要如何报仇?不过……” 鲁半班又阴峻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天道不亏,还要看看是否人谋不臧?如果你们找不到好帮手……。” 丛慕白冷冷地说道:“亲仇如债,不假手于别人。” 须少蓝不屑地说道:“方才我姊姊已经说过,你不必再探听虚实,如今来到天都峰的,只是我们姊妹二人。” 鲁半班点头说道:“如此就凭你们二人,各尽全力,在老夫身上报仇便了。”说着话,冷笑不停,站在那里,竟不准备。须少蓝冷静下心情,回头便对丛慕白说道:“姊姊!对面是我们两人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们既然各有仇恨,自然不能偏发,只好共同出手,看准能够手刃仇人,以免有失均匀之弊。” 丛慕白点头大为赞许,她觉得须少蓝能在气愤填膺,椎心泣血之际,突然冷静下来,为利害着想,真是难得。 当时丛慕白掣剑在手,应声说道:“少蓝妹妹!我们只顾各施师门所学,自能呼应。” 言犹未了,双剑同起,各走一方,分取鲁半班前后要害。鲁半班心里多少有些瞧不起这两个女娃娃,当时一塌右肩,闪过须少蓝的一招“拨柳寻莺”,身形就势一旋,正好贴着丛慕白一招横断的“挥之千里”,紧挨着剑锋,以一丝之差擦过。 鲁半班一则有心卖弄,再则他要考验一下这些武林后起之秀,究竟有多大功力。神州丐道胆敢承诺,不让武林成名人物,插手天都峰,自然就指望着这些后辈。今天只要诚心一试,就可以知道未来的命运如何。 所以他在擦身让开一剑之后,右掌斜削须少蓝的左腕脉口,左掌疾截丛慕白右臂曲池,这两招在危险的剑式之中,趁隙抢攻,是挺而走险之举,自然是出人意料之外。而且,这两掌之快使人不及再瞬。 丛慕白和须少蓝一时化解不及,剑封要害,掌运神功,各以九成真力,硬迎了一掌,当时只听得啪地一声,声音不大,可是,顿时激起一阵劲道四溢,丛慕白和须少蓝双双站立不住,腾腾后退数步。 再看鲁半班站在那里,脸上充满了惊诧,喃喃自语道:“双掌力沉劲猛,血气为之翻腾,如此看来,至少应有百招之敌,噫!我太轻视他们了。” 说着话,猛转回身,一言不发,飘然起身,就向天都峰疾驰而去。 须少蓝乍一错愕,立即又厉声叱道:“鲁半班!今天不分生死存亡,你向那里逃去?” 说着一点双脚,手执再炼青虹,带起一溜青芒,流星闪电般随后追去。 丛慕白一把没有拉住,刚叫得一声:“须妹妹!小心上他的诡计。” 自己也只有随着后面,紧迫而上。前面跑的风驰电掣,后面追的闪电流星,三个人在天都峰上如此一直追逐着,奇怪的是没有看到一个人,也没有遇到一件埋伏。 丛慕白心里暗暗感到意外,猛提一口气,凌空急赶三丈,追上须少蓝,正好拉住她衣角,叫道:“少蓝妹妹……” 那边鲁半班回身一指,哈哈一阵得意大笑。只听得一阵嘶嘶作响,金光耀眼,不知是何方飞来一个大铜罩,将两位姑娘罩在当中,动弹不得,不但求生不能,求死亦是难得。 腊八日,已经接近年尽冬残,正是一阵大雪之后,阳光乍现,照耀着这琉璃世界,闪着耀眼光芒。 黄山天都峰一片雪白,仿佛是玉琢粉妆,将这座山奇险峻,又出奇秀丽的天都峰,装饰得更美、更高、更奇、更险。 这时候,天都峰下正汇集着许多人,这许多人聚集在一起,是武林中数十年以来罕见的一次盛会。其中有神州丐道、有宇内二书生北岳秀士和紫盖隐儒、有当今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还有关外神偷妙手空空古长青、武林神医回春圣手逯雨田。在这些人的身后,排列着少林寺十八高手大和尚,武当派十六位剑术名家,其他各派也都有派中高手,随列在后,可以说天都峰下,此刻已经网罗了当今武林有数的高手,声势之大,是为空前少见。 在这些人当中,除了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以及石长青、逯雨田之外,连武当、峨嵋诸大门派掌门人,都有了不耐之意。但是,大家显然又碍于神州丐道与宇内二书生的声威,只好将这不耐的心情,按捺住在心头。 天都峰上,却是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反应。在如此对照之下,就显得山下这些人,在些烦躁不安,乱糟糟的现象。 突然,武当派掌门人大干道长打着稽首,口喧“无量寿佛”,朗声说道:“贫道有一事不明,不揣冒昧向神州道长台前请教!” 神州丐道呵呵地笑道:“大千道长尊为一派掌门,丐道人一生邋遢,旁门左道,素不登大雅之堂,何敢当道长如此抬爱,而称请教二字。” 大千道长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既然如此,贫道要请问道长,邀请武林各大门派至此,合力除去万巧剑客鲁半班,如此人俱到齐,尚有何事如此等待?”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大千道长!此事说得有些出入,丐道人少不得要稍加修正。” 大千道长一听,微微有些气愤,他本来对于神州丐道,只是耳闻,未曾见面,同时他派中宁一道人在陆天成庄上为千年灵芝之事,也搬了一顿是非。因此,大千道长对于神州丐道多少有些不愉之意。但是,此次关外神偷代传神州一丐道、宇内二书生的请柬,邀来天都峰,清剿鲁半班,自然又不便不来,同时他也不愿放弃这样一个群英大聚会露面的机会。 来到天都峰,却不见立即行动,又听见神州丐道如此一说,大千道长微有怒意地愤然说道:“贫道有失言之处,神州道长何以教我?” 神州丐道依然是笑呵呵地说道:“丐道人此次和天山两位大侠出面邀约各位前来到天都峰,并不是请各位助拳打架,而是让各位知道两件武林奇案。各位有谁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是何许人?” 顷刻之间,大家各自低低细语,大家只知道神州丐道邀大家来清剿鲁半班,但是鲁半班是何许人?没有人知道。老实说,大家都是冲着武林三大奇人的名声,和传递请柬的关外神偷的面子,甚而是含有一半好奇,来瞻仰武林三大奇人的丰采,来见识武林这次大盛会。至于鲁半班是何许人?反而没有人仔细打听,此时神州丐道如此一问,大家一时为之愕然。 神州丐道接着又笑呵呵地说道:“各位有人见过一目大师的玉块秘笈否?” 此语一出,大家轰然,那是数十年来,大家梦寐以求而又不可得的东西,有谁曾经见过? 神州丐道此时纵声大笑说道:“这两件事既然大家都不知道,而且又想知道,那就必须等待一会。等一个人来,这两件武林奇案,都可以大白于武林了。” 言犹未了,远处一阵蹄声,有马疾驰而至。大家一听,立即转身看去,只见一骑如飞,直向此处而来。 神州丐道拍掌笑道:“来了!来了!” 大家闻言,心神为之一振,只见那马来得好快,转眼已经相隔不过七八丈远近,马上那人忽然一挺身形,人像一只迎天飞起的大海鸥,衣袂招展,姿式美妙,在半空中接连两个翻折,嗖地一声,飘然落在神州丐道面前,双膝跪中地上,口称:“恩师!弟子来晚了!” 神州丐道笑呵呵地伸手扶起,口中说道:“祁灵!我道人不惜揽上一身麻烦,邀请当今武林有头有脸的高人,一齐聚在这天都峰下,一则为你掠阵助威,再则,除去这个机会,你如何能一次将你过去曾经受惠的人那些冤屈洗刷干净?” 祁灵感动得又跪在地上,叩头说道:“恩师待弟子之德,没齿难忘,铭刻终生。” 神州丐道说道:“你去峨嵋,靳一原要你寻找的东西,你已经寻找到了么?” 祁灵一惊,连忙说道:“托恩师之福,弟子已经找到了。” 神州丐道笑道:“祁灵!孩子你休要奇怪,我道人不是神机妙算,不会知道那么清楚,这一切都是千面狐狸告诉我的,这个老狐狸不但是要你承继一目大师的所学,而且要将你安排成为威镇五岳的一大奇人,老狐狸对你,真是仁尽义至,你要好自为之。” 祁灵跪在地上,承谨遵命唯唯称是。 紫盖隐儒此刻走上来说道:“祁灵!你知道丛慕白的下落么?” 祁灵这才发觉丛姊姊不在紫盖隐儒身旁,不觉为之讶然!正待张口惊问,北岳秀士在一旁接着说道:“慕白和少蓝两人双双隐落在天都峰上,生死如何,至今未卜。” 祁灵大感意外,惶然问道:“老前辈!……” 紫盖隐儒点了头说道:“吉凶祸福,天意自有安排,到了天都峰,自然就有分晓。” 这时候妙手空空古长青大声说道:“老兄弟!你请吧!” 转而他又大声对在场的各大门派说道:“各位稍加忍耐,其中一切真相,到了天都峰之后,自然就有分晓。” 其实这时候,大家对鲁半班和天都峰的问题,已经不在意中,大家所注意的是“玉块秘笈”的真面目,自然而然地把心中急躁之意,抑压下去。 其中也有几个人心中另有所感,那便是少林当前掌门闲云老和尚,以及华山掌门遍访八荒归来独狐叟,这两个掌门人,眼里都流露着期切之情,以及回忆往事的黯然意味。 祁灵站起身来,对神州丐道以及宇内二书生再施一礼之后,昂然转身,向天都峰上走去,他忘了天都峰上的机关埋伏,他忘了靳一原和一了老尼至今踪迹毫无,他忘了天都峰的要图不在他手里,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件事,使他不解,使他耽忧,乃至于使他愤怒的,他不知道丛慕白和须少蓝两位姑娘,为何会隐落在天都峰!而此刻他们两人的安危又是如何?这一刹间的冲动,使他昂然不顾一切,直奔上山。 没有人知道祁灵此行是充满危险,连神州丐道宇内二书生在内。因为,他们知道祁灵已经获得了一目大师的秘笈真传,而且,他自己也一定有把握此去举手之间,稳据胜算。所以,以神州丐道为首,大家都随在祁灵的身后,相隔一丈,也直奔上山。 这一个罕见的场面,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当今武林知名有数的高手,俱聚集在天都峰上,而且是随在一个英气勃勃的年青人身后,一步一趋。这个场面,和这个现象,无论后来如何,都是使参与这次盛会的人,深刻难忘。 但是,这个场面,这个现象,却是走在前面的祁灵没有注意到。在他的心中,只有一股愤怒的火焰,一股悬念的焦急,和一股难耐的忧虑,他无法想像这两位姑娘,会有如何的结果。 所以,此时的祁灵,可以说是心无旁鹜,一直向上走去。 前面是一堵巨石拦路,祁灵正待提身上石,翻越过去,忽然,心里一动,使他想起了他第一次来到天都峰的时候,在未到达水莲村之前,天都峰上第一关,便是这一堵巨石后面的“蛇林蛇池”。祁灵一想起“蛇林蛇池”,便立即想起天都峰上的埋伏机关,这才使他想起千面狐狸靳一原和一了老尼没有及时来到天都峰。也就是说,天都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破除埋伏机关之人,如此,他此行是面临着危险。 当然,蛇林蛇池不足畏,还有其他许多埋伏机关也未尽然是使人生畏的。但是,没有天都峰要图,没有人先来破除这机关埋伏,危险便自会存在。否则,千面狐狸靳一原又何必如此慎重其事,要这幅天都峰的要图? 况且,万巧剑客鲁半班必然已经知道了当前的情况,天都峰如此寂静无人,分明是有了准备,要作困兽之斗。人在拼命作殊死之斗的时候,天都峰上不难想像那种万毒俱发,万兵齐动的局面。祁灵此刻功力自然是深具信心;但是,万一有稍微之失,或伤或死均不足惜,何以对恩师?何以对关心自己的人?何以对隐身天都峰的两位姑娘? 祁灵在如此一顿之间,把方才那一股激动之情,稍有冷静。他自己心中忖道:“我何必急在此一时?靳一原老前辈断然不会失约,腊八日他准会前来天都峰,稍作等候,又待何妨? 此次天都峰之行,只许绝对成功,不能有丝毫挫失之处,我不应该如此不耐于一时,而冒此无价之风险。” 祁灵想罢,转身而立,准备再回到山下。可是,在他这一转身之际,他又怔住了,他看以自己恩师为首的数十位武林高人,正紧随在他身后,已经来到了这一堵巨石的附近。祁灵没有想到自己身后是这种情形,如果他此时退回去一步,对他自己,对为首的恩师,乃至对于关心他自己的人,颜面上将何以堪? 后面的众人,已经慢慢地走近祁灵而来,没有时间让祁灵再作考虑,没有时间再让祁灵回头一步,也没有时间让祁灵再作等待。如今,此时此地,祁灵只有前进,而且要立即前进,不能再有一刻耽搁。 祁灵当时一个闪电旋身,长啸而起,右手抖出七星紫虹软剑,一式“仰望南山”,微仰上身,力挺腰腿,只听得嗖地一下,倏然而起,上拔五丈有余。立即博得后面数十位武林高手,一致的赞许,挺身上拔五丈有余,那不是在场的人,都能达到的功力。 可是,就在大家赞叹之声未了,只听得祁灵在下落身形之际,口中轻轻地叫出“啊呀” 一声。这一声“啊呀”虽然是轻轻脱口而呼,但是,依然可以听出他那充满惊讶的语意。当时大家又立即转变赞叹之情,而为惊讶之意。 在这许多人之中,行动最没有顾忌的,便是妙手空空古长青,他一听祁灵的惊呼,立即腾身而起,赶了过去,古老偷儿如此一动身形,大家也都随着纷纷越过巨石,落身巨石的那边,这时候,只见祁灵呆呆地站地那里,在祁灵的面前不远,但见满地死蛇,一遍狼藉,还有两三个身穿黑色短装的人,呆如木偶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祁灵一见神州丐道走过来,便上前行礼说道:“天都峰上第一关,不知叫谁给破了。” 神州丐道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眼神注视着那遍地的死蛇,微微出神。其他各大门派的人,都被这些奇形怪状的毒蛇尸体,看得呆了。这些毒蛇有很多都是只是听说不曾见过,没有想到天都峰上竟豢养了这许多。如此遍地毒蛇,纵有再高的功力,到此也是无用武林之地。这是天都峰上第一关,还有那些不知道的关卡,想必更是厉害无比了。 且不说大家在暗地里议论纷纷,只见神州丐道散开两道眉锋,向祁灵说道:“恐怕天都峰上的机关埋伏,被破坏的不止于此,你再向前看过去。” 祁灵心里本是有些疑惑之意,此时一听因恩师如此一说,心里不禁为之一动,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已经和恩师的意见,不谋而合,当时他立即说道:“弟子遵命!” 转身一掠,展开闪电身形,直向天都峰上,疾奔而去,大家也都紧随在后面,向天都峰上奔去。 前面的祁灵走的有如流星闪电,后面跟的却是风卷浮云,前面走的快,后面议论纷纭,走的较慢。就在这一快一慢的间隔当中,不断地听到前面祁灵在说着:“百毒梅花桩破了!” “奇毒万峰阵破了!” “箭雨醉烟破了!” “破了!” “破了!……” 天都峰上十八种剧毒,廿四种埋伏,样样是巧夺天工,剧毒无比,可是如今样样都破得滴点无余,而且每破除一处,还留下说明,指出埋伏的名称。这是何人抢得一着先筹,将天都峰上这些机关埋伏,破坏得点滴无余?大家都感于奇怪,感到意外,虽然祁灵心里有了猜想,但是,在事情未明了真相以前,他还不敢擅加论断,而且,祁灵怕自己这个推测是真,如果一旦真如他所推测的,则万巧剑客鲁半班必然是已经安然离开了天都峰,祁灵此行就要落空。 想到这些问题,祁灵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是一种失望后的愤怒?抑或是失望后的懊恼?抑或是受欺骗以后的傍惶?当他飞越过毁灭无余的“巧悬千斤闸”以后,他踌躇地停下脚步,他不敢再冲向最后的一道关隘。最后的一道关隘是隐在一排密密的虬松后面。 祁灵刚一停下脚步,就听到后面神州丐道呵呵地笑道:“祁灵!你小子勇猛有余,沉着不足,事到如今你还怀疑那只老狐狸欺骗你不成?越过去,看个明白。” 祁灵一听恩师指明了“老狐狸”三个字,心里一跳,恩师的心意是和他不谋而合,但是,千面狐狸既然如此抢先出他意料地破除了天都峰上的埋伏机关,究竟用意如何?如果他不是为了抢先救鲁半班一命,他又为何如此不声不响走在前面?为什么不与大家同阵? 祁灵想不透其中道理,但是,他必须遵从恩师的话,当时他应了一声,微微一躬身,嗖地一声疾起三丈,凭空越过虬松,刚一落下脚,他就脱口惊呼:“丛姊姊?须……姑娘!” 再一稍顿,又讶然而呼:“鲁半班!你……” 就在这一顿之际,后面的神州丐道和宇内二书生、妙手空空、回春圣手以及各大门派掌门随行弟子,也都来到这虬松之后。眼前的情景,是个非常奇妙的场面:丛慕白和须少蓝两位姑娘,靠在一个岩石之上,阖目熟睡,脸色红晕如常,分明是毫未受伤,只是为了点人睡穴而已,万巧剑客鲁半班此刻却是站在一个悬岩之前,头项上有一块千斤巨石斜斜地压在当头。这块千斤巨石分明是有人硬生生地从上面的岩石上,硬劈下来。鲁半班左手背在身后,已经有一根细绳子捆住,双腿也是用一根绳子捆住绑在面前悬岩突出的一块石头上,而他的右手正是五指齐伸,撑住顶上的千斤巨石。 这情形使人看得非常明白,万巧剑客鲁半班正是用一只手抵顶住头上的千斤巨石,否则只有滚落万丈深渊,或者是压死在千斤巨石之下。 名大门派的掌门人,都是名重当今的一流高手,看到这种只手顶千斤的险状,心里暗暗的咋舌。若说一瞬间的藉力使劲,稍顶一下千斤巨石,在场的众人,也未尝不可,如果像这样硬撑不动,大家也只有自叹不如的地步。 神州丐道站在那里呵呵地笑道:“老狐狸挖空心思,给祁灵小子一个机会,真是难为他。 祁灵!石上的留字还不念来大家听听。” 祁灵仰起头来一看,鲁半班所顶的千斤巨石上,果然有许多字。当时他飘身到松树梢头留神一看,便念道:“千面狐狸靳一原留书拜上各位武林同道,鲁半班作恶多端,并陷少林僧人与华山门下于不义,成心揽乱武林,横行江湖,其行难赦,其心可诛。老夫愧为师长,故山破之日,无颜见诸位于当前。 唯将鲁半班留置此地,听候诸位发落。 又附告:祁灵能为铁仗僧及千手剑沙则奇一字之托,忠人之事。且天资操守,均属上乘,故将一目大师所遗之玉块秘笈转赠,但愿从此武林正道光大,魔氛全消,则武林幸甚。” 祁灵念完这石上留书之后,飘然下落,此刻各大门派之中,早已经议论纷纭,大家都以一种羡慕而疑惑的眼光,看着祁灵,而忘却了顶着千斤巨石下的鲁半班。 祁灵此刻转过身来,对神州丐道深深躬身行礼说道:“弟子尚有两句话,要向两派掌门说明,祈求恩师恩准。” 神州丐道笑道:“你说说也好,其实老狐狸一片爱惜之心,少林华山两派,何尝看不清楚?” 祁灵转而向少林闲云老和尚,以及华山独孤叟施礼说道:“鲁半班究竟如何处置?请两位老前辈示知。” 闲云老和尚低喧一声佛号,合掌说道:“一念回真,便是明心见性,立地成佛。” 独孤叟地点头说道:“往昔已矣,只要他能苦海回头,难道要如此怨怨相报不成?” 祁灵唯唯应是,转而又向宇内二书生行礼,尚未开口,紫盖隐儒也颔首说道:“少蓝和慕白虽然血仇在身,但是,报仇并非要人流血横尸而后已,上天有好生之德,祁灵不必多虑。” 祁灵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正待走向鲁半班身旁,忽然,武当大千道长朗然一声“无量佛”说道:“贫道尚有一言,请教于神州道长之前。”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大千道长是觉得我道人邀请各位至此,有虚此行,是否?” 大千道长朗声说道:“贫道与其他各位掌门人,能在天都峰头眼见到武林中一件幸而未成的大劫,消弥无余,已是不虚此行。设若这位鲁朋友再稍待时日,只怕武林中永无宁日,因此贫道欣慰无似,尤其听到玉块秘笈已有得主,更为武林一件大事,使贫道更体认到人谋不如天算,遇事不可强求,以此告戒门下,当可受用无穷,更是不虚此行。只是……” 他说到此处,转向祁灵说道:“玉块秘笈为近百年来武林之中,近乎神奇的传说,如今祁小友一日获得,可否趁大家未离去之前,一显身手,以开众人眼界?”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玉块秘笈为一目大师半生心血结晶,自然有其奥妙之处,只是祁灵这小子乍得不久,只怕未能深悟其中三昧。不过,大千道长盛意难却。” 说首向祁灵点头说道:“去解除鲁半班的刑罚。” 祁灵立即应了一声,随手在松树上摘下两根松针,站在那里一抖手,只见那两根松针去势无踪,只听到“嘶、嘶”两声,鲁半班手上和腿上的捆绑,立即应声而解。 就在这一瞬间,只见祁灵腾身而起,闪电一掠,人在半空中,单手贴着千斤巨石一推,只听得“呼”地一声,那千斤巨石弹起一丈,飞向那万丈深渊的谷底,祁灵的身形却像穿帘紫燕,转折而回,飘飘地落回到原地。 如此一抬手,一伸掌之间,立即博得在场各掌门人轰然叫好。 行家眼里,自是不同。松针穿断细绳,不足为奇;但是穿断两丈开外的鹿筋,就是一件足以令人咋舌的劲力。平地单掌推动千斤巨石,不足为奇;但是凭空推翻千斤巨石,而且弹起一丈高,就是一件难以置信的神功。 行了!就凭这两件事,大家自是只有赞叹的份儿。 就在大家赞叹声中,万巧剑客鲁半班身释重负,一言不发对在场众人,深施一礼,伸手点向自己双睛,大家看得一惊,已自抢救不及,顿时血流满面,双目俱瞽。忽然,峰顶窜下一只大黑猩猩,背起鲁半班,疾如闪电流星,向峰顶那边飞落而逝。 大家又是一阵叹息,于是纷纷告别,相继离去。 少林闲云老和尚在临行之前,对祁灵合掌说道:“祁灵小友!记得老衲在生花谷内对须姑娘许下的诺言否?老衲欲报无方,如今只好请小友,让老衲这方外人,管一件尘间事。”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好了!好了!老和尚要做媒,他小子还有何言。走!走!我们都应该走了!” 祁灵一听急忙叫道:“恩师!两位姑娘醒来,对于鲁半班之事,如何向他们说明交代?” 神州丐道呵呵大笑说道:“喻之以理,动之以情,感之以习,夫复何言?” 说罢,这一行武林奇人便飘然而去。 当祁灵一人面对着丛慕白和须少蓝两位武林侠女,他们之间结果如何?读者诸君,定有安排。正是: 天下有情人,自成眷属。 历经坎坷事,五岳一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