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柳鸣蝉》 第一章 无端起纷争 第一章无端起纷争庄主厅前责爱女有意再挑衅粉掌湖上论旧盟 夏逸峰紫灵长剑“呛啷”出鞘,巍然屹立,两眼凝神而视,气势凌然逼人。 双帆无影女闪在一旁,大有不知所措之概。二弟刘威,态度一反平常,咄咄逼人,夏逸峰被逼长剑出鞘,袒护任何一边都有是非之难。她明知道二弟刘威功力不及夏逸峰远甚,她也恨二弟刘威当着夏逸峰的面,如此奚落她,让他吃些苦头也好,但是又怕夏逸峰在气愤头上,出手过重,造成伤害,将来不好相见。姑娘心细如发,顾虑千端,只有站在旁边说道:“夏弟弟!这是我二弟刘威,你们借此机会印证一下武学也好。” 夏逸峰一听双帆无影女之言,怎会不了解话中之意?微微一点说道:“洞庭君山家传武学渊博,我夏逸峰在此地讨教,实为生平一大幸事!少庄主先请。” 刘威一听双帆无影女说话语气,知道对面站的那人就是三龙帮千方百计得之而安心的夏逸峰。一见他持剑而立的情势,知道此人名非虚传,当下也不敢不以全神贯注,一收软剑,冷然说道:“此地狭窄,你我上舱顶去。” 说着单足点地一旋,长袍一掠,人似灵蛇出洞,倏地从船舱窗口,翩然而出,除了衣袂飘起一阵微风,带动灯影摇红之外,不带一点声息,姿态美妙,功力纯青,一个不满二十岁的人,能有如此轻功,还实在不多见。 夏逸峰暗自忖道:“此人功力不弱,如何才能做到恰到好处?既使他知道落败,又要为他保持面子。” 略一思忖,紫灵长剑一并左手,对双帆无影女深深一躬,说道:“小弟来得鲁莽,为姊姊带来烦扰,深为不安。” 双帆无影女微微一摇头,轻轻说道:“二弟年轻气盛,今晚定是误中谗言,言谈反常,夏弟弟幸勿见笑。” 夏逸峰连忙躬身答道:“不敢!” 顿时一长身,人已退到舱门口,右手一掀衣角,平地而起,飘出舱外。刚一落足船头,人像是弹然而起,拔起两丈有余,竟在空中发话,说道:“少庄主,请先发招!”这种凌空发话看来平常,实则是轻功中最难修炼的功夫,人若腾空起身,全凭一口真气,如果闭口说话,真气一泄,身形便要骤然下坠,除非说话这人已经能逼气控住丹田,得使真气不泄,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夏逸峰在空中一发话,人似苍鹰扑地,落下无声。对面刘威看在眼里,心里也不由地一紧,此刻他已经不像先前那样狂妄了。长剑一抱,朗声说道:“尊驾客位,请先发招!” 夏逸峰微微一笑,说道:“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洞庭君山洪门一字剑武林闻而却步,在下今天不自量力,少时尚请少庄主剑底留情才好!” 刘威两道剑眉微微一皱,正待说话。 夏逸峰忽然右腿微蹲,左手反臂一夹,右手一掠,紫灵长剑随着右臂反转一伸,剑化一溜紫光,指向刘威前胸,剑未到,劲先到。大罗十九剑的一招“佛指落莲”,在夏逸峰出手使来,劲遥剑背,威力倍增。 刘威一见夏逸峰出手奇特,似攻似守,似静实动,竟认不出使的什么招式。自己也不敢怠慢,两脚一并,霍地向前迈进一步,长剑当眉,横扫一字,竟迎向紫灵剑刃。 夏逸峰一招“佛指落莲”,招式未满,人早已偏身换步,剑走轻灵,一见长剑横眉削到,不封不架,轻喝一声:“少庄主看剑!” 剑花一抖,左劈“文殊鞭兽”,反手“灵山问讯”,唰!唰!快如闪电,接连攻出两招。 刘威方才仗着自己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奇兵,所以,居心剑走一字齐眉,猛削对方剑刃,没料到对方竟在自己一动之下,抢尽先机,收剑转身,一连攻出两招,而且招式凌厉,出剑快速,只觉得自己周围都是紫光围绕,不由地大骇。 刘威虽然功力不及夏逸峰,然而毕竟不是弱者,临危不慌。长长吸胸,避开“灵山问讯”,踏洪门,手中剑化“顺水推舟”,不退反进,直封上前。 这两招都是险极,丝毫之差,都是流血五步的。一方面刘威好胜心切,不愿意多作躲闪,同时又仗着自己手中是一口宝剑,敢于硬封硬架;另一方面,夏逸峰有双帆无影女打过招呼在先,所以,每招都是形同虚应故事,招式未老即撤,这样才落一个彼此平手。 高手过招,只在三五招之内,便能分得出高下。只要一方相差悬殊,几招之下,不死即伤。夏逸峰一开始便存了闪让三分的心理,故而双方一交手,像是彼此同门练把势,夏逸峰不过是处处喂招而已。 如此十招之后,刘威见夏逸峰一味缩缩闪闪,招式未到即撤,还道他是有意戏弄自己,勃然大怒。这刘威年纪不大,但是一身功夫平时少见敌手,再加上少庄主之尊,庄中上下,谁不谦让三分,今天竟被夏逸峰着意戏弄,如何不气?顿时暴喝一声:“姓夏的!休要张狂,今天要让你逃出洞庭湖,你家少庄主,就永世不为人。” 说声未了,陡然剑光暴涨,剑风呼呼,刘威尽使洪门一字剑精华,剑剑不离夏逸峰要害,拼命使来。 双帆无影女站在一旁,眼见刘威剑法一变,知是动了真气,芳心止不住一急,可是又不便于上前,只好站在那里暗暗为二弟捏着冷汗。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夏逸峰剑一出手,双帆无影女便看出别后时间,夏逸峰的武功,又不知道精进多少倍,只要他一认真,二弟定然落败。双帆无影女深深了解,如果刘威面子上太过于难堪,后果就颇堪虑。虽然她也曾暗示夏逸峰,但是,兵刃相见之际,偏偏刘威又是一味以死相拼,万一夏逸峰也动真火,这便如何是好…… 双帆无影女这一着急,再抬头看时,舱顶上情势竟不如自己想得那么简单,但见一团白光,飞驰电掣,围着一团紫光,在不断地冲击,而且光芒还不断地在暴涨。双帆无影女自然认得出,那团白光是刘威使的一把宝剑,此刻正占着绝对的优势,步步逼向夏逸峰。 双帆无影女止不住又是一阵怀疑,难道夏逸峰真的不敌?看他紫光躲闪迟缓,光芒渐缩的情形看来,夏逸峰已经是败象丛生,危险万状。 双帆无影女正待上前喝止,免得刘威得意忘形,手中宝剑是件宝物,无论伤人伤兵器,都是双帆无影女所不愿意见到的事。 忽然,紫光扑地旋风,突又长身一拔,双帆无影女眼前人影一晃,夏逸峰已经轻逸地落在身旁。紫灵长剑交拼左手,抱拳向刘威笑道:“少庄主剑法惊人,在下不敌。” 刘威方才一路洪门一字剑,使来得心应手,眼见得夏逸峰不是被自己逼下水去,就要断剑伤人,正在得意欣喜之际,紫光一溜,不知道对方是用什么身法,竟从一层剑幕中凌空脱走。 刘威讶然收剑转身看时,只见夏逸峰悠然抱剑而立,脸不红,气不喘,笑容可掬地站在双帆无影女身边。 这时,刘威才顿时了解,敢情方才人家根本就没有认真和自己动手,这一想,顿时心里直比落败还难受,知道自己功力与人家相差悬殊,不禁内心羞愧交并,暗道:“自成长以来,那里受过这种耻辱,不仅自己无法抬头,连带洪门一字剑法,在武林中的声望,也将一落千丈。” 想到这里,不禁喟然长叹一声,低头看看手中的宝剑,竟潸然掉下泪来。 双帆无影女一见夏逸峰冲破剑幕,落在自己身旁,这才知道夏逸峰只是在相让虚应刘威,不由感激的看了夏逸峰一眼,正待上前招呼刘威一声,说几句话就走,怎料抬头一见刘威手提宝剑站在那里,脸上表情瞬息变化多端,竟而掉下泪水,双帆声影女一怔,上前一步,问道:“二弟!你……” 刘威掉头不理,却向夏逸峰说道:“尊驾武功超群,令人佩服,只是如此有意卖弄,令人心有未甘,请记住今晚洞庭湖上之会,刘威留得三寸气在,再去拜访尊驾。” 说完话,右手一抬,一道白光脱手而出,竟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抛向湖心。 夏逸峰和双帆无影女同时,“呀”了一声,只见人影一闪,双双疾弹而出,去势快似流星,在湖心凌空一折,又回到船上,夏逸峰手里,竟多了一把耀人光芒的宝剑,可是再回头看时,刘威已经不知去向。 双帆无影女一急,连忙问侍女,说道:“少庄主那里去了?” 旁边两个侍女答道:“姑娘和夏公子飞身接剑的时候,少庄主已自行回船,不知驶向何处。” 双帆无影女脸色微微一变,凝神向前看去,湖水茫茫,那里有船的踪影? 夏逸峰在一旁也深觉不安地说道:“小弟并非有意戏弄,少庄主他误会了小弟,如此抖手而去,令人难安。” 双帆无影女摇摇头说道:“不干弟弟之事,唉!只是家门不幸而已。我所以要让他一点之意,是因为……,唉!也是一言难尽,回头再说吧!” 挥手吩咐回船。船上诸人,都是十几岁的侍女,可是操起舟来,却是老练无比,两只小楼船,顿时驶去似箭,破浪迎风而回。 双帆无影女稍一沉吟,立即又恢复她那种特有的冷静气质,缓缓地问道:“夏弟弟这次深夜只身前来洞庭,必有要事,方才仓促之间,未曾详谈,此去君山,正有一段路程,弟弟可否把别后情形,告诉愚姐么?” 夏逸峰未曾说话,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从在江阴峭岐迎水庄,接获姐姐月夜飞书之后,衷心之难安,实难以言语所形容。姐姐待小弟恩重如山,如此抖手看去,小弟虽愚蠢不及,也自寝难安。” 夏逸峰说到此地,微微一顿,双帆无影女已自双颊飞红,垂头不语。 夏逸峰便将自江阴奉灵空大师之命,随同邱秋眉姑娘远涉关山,到塞北天山说起,一直说到祁连山历险,遇上寒冰仙子。 双帆无影女听到此处,身子微微一颤,一双凤目滴溜溜地睁得多大,瞧着夏逸峰,半晌,忍不住问道:“弟弟!这寒冰仙子是不是风华绝代的年青丽人么?” 夏逸峰点点头,心里却不住地在盘算,如何把这件事情告诉双帆无影女,才是妥当?正在思忖之际,船头已是一阵娇喝,灯笼火把大明,原来船已经靠岸。 双帆无影女说道:“寒冰仙子之事,见过家父再说吧,弟弟!你不会知道这寒冰仙子的一切,关系我家如何的重要。” 夏逸峰仍旧是点点头,心里暗想道:“我岂是知道,而且知道得比你还多。一个老人的凄凉晚景,和一颗需要天伦之乐温暖的心。” 夏逸峰随着双帆无影女下得船来,刚一上岸,只见岸上站满了家丁打扮的人,灯笼火把一片通明。中间出来一人,迎着双帆无影女打拱,垂手恭谨地立在一旁,说道:“回姑娘的话,老庄主正在客厅里迎候姑娘,请姑娘船到之后,立即去见。” 双帆无影女微微一怔,立住脚问道:“如此夜深,老爷子还没有安睡?” 那人垂手陪笑答道:“老庄主原是已经安歇了的,只是方才少庄主回来,带来了三个客人,见过老庄主,老庄主就一直在客厅候着姑娘回来。” 双帆无影女眼睛一转,心里已是猜到八九分,冷笑一声,回头对夏逸峰说道:“二弟回来不知道搬弄了什么是非,这回又得费一番口舌了。” 转而一念,接着说道“弟弟!你是否愿随着家丁们,先去客房安歇,待我禀过家父以后,再请来相见如何?” 夏逸峰早就明白其中原因,便说道:“姐姐好意,小弟明白,小弟方才未曾说完,令弟带去这三个人正是三龙帮派来的爪牙,其中阴谋小弟早巳洞悉,待小弟亲见令尊,揭穿于当场,不然姐姐可能百舌莫辩。再则,小弟此次专程赶来洞庭,一来看望姐姐,二来小弟系受人之托,有事须面告令尊。姐姐就此前往如何?” 双帆无影女原意,听说父亲在客厅生气,显然中了谗言,怕夏逸峰见面会当众受辱,才叫夏逸峰暂缓见面。没料到夏逸峰早料到此点,反而倒不好意思,只好说道:“家父为人忠厚,但是脾气耿直,没有语言失当之处,弟弟千万不要见怪,等事情明白真象之后,自然一切无妨。” 夏逸峰微微一笑说道:“姐姐把小弟当作幼稚小童看待,小弟那能如此不懂事理?令尊武林前辈,姐姐对小弟又有再造之恩,慢说稍有责骂,就是刀剑加身,小弟亦不能有所不礼貌之行为。” 双帆无影女知道夏逸峰是出诸真诚,一想,如此也好,三方当面,免得日后再费口舌。 当下也就毅然决定由夏逸峰随自己前往。 两人在庄丁灯火簇拥之下,进入庄门。双帆无影女一路盘算如何向父亲说明,可是,夏逸峰却像心有所恃,昂然阔步,随在双帆无影女后面,豪然迈进,一路上举目四望。虽然是在夜晚,依然看出刘庄的气象确是非凡。 气势宏巍的大门,宽阔的道路,路两旁密密栽植的杨柳,衬托出刘家庄古老的家世,赫赫的名望。夏逸峰不由而然地就想起,祁连山千丈崖下,百仞谷底冷月小住的幽静,和住在那里的寂寞余生的神龙一现白姥姥。自己深深觉得此行责任之重大。 夏逸峰一路想去,不觉已经到达客厅。 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厅下却密密排列着两堆人,只听到客厅里有人徘徊来回的脚步回响。里面灯火明亮,客厅外面更是火把通明。 夏逸峰在外面留神一看,客厅里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苍白头发,未曾戴帽子,颏下飘着三绺花白胡须,精神奕奕,脸色红润,一双寿眉深锁,不时用手摸着胡须,在来回地踱着。左侧一列椅子上,坐着刘威和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另外还有客店偷袭无功的三龙帮爪牙。 双帆无影女来到客厅前面,轻轻一拉夏逸峰衣袖,低声说道:“夏弟弟在此稍待。” 说着轻移莲步,走上前去,叫了一声:“爹爹!”接着说道:“爹爹深夜命人寻唤女儿,有何要事面训?” 刘老庄主闻声一停脚步,厉声问道:“白禾!你是我的女儿,说话不许撒谎,你说,今夜你到何处去的?” 双帆无影女昂然说道:“知女者莫过于父母,女儿几时在爹爹面前说过谎话。女儿今夜心情不佳,乘船到湖上巡察去了。” 刘老庄主冷笑一声,说道:“你到湖上巡察,抓到昆进君山的奸细,为何藏在船上?” 双帆无影女闻言玉脸一红,抗声说道:“爹爹误听别人谗言,乱加断语,把女儿看成何等样人?此话出自爹爹之口,不将女儿羞愧终生,即洞庭君山门楣,也将为之玷污。” 刘老庄主竟厉声长笑道:“我还不知道我的女儿有如此一张利口,好哇!你既然知玷污门楣,就应该行为光明正大些才是道理,别让为父的在武林中无法抬头。” 双帆无影女没想到平日慈祥的父亲竟会变得如此蛮不讲理,一气之下,沮流满面,反身一掠,摘过庄丁身上佩刀,举刀横颈一抹。 这一个突然的变化,厅上厅下都为之一愕,眼看姑娘就要溅血厅前,伏尸阶下,可是谁也来不及抢上前去救护。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厅外一声叫道:“姐姐千万不可如此!” 人随声进,只见人影一闪,“呛啷啷”一声乱响,姑娘手中佩刀,早被来人伸手拨落地上。 这人一现身,厅上堂下站在那里的都是一些会家,大家都不禁惊讶不置,觉得此人好快的身手。 刘老庄主微微一怔之后,立即厉声喝道:“你是何人?敢在这里卖弄?洞庭君山刘家的事,能允许别人插手么?” 夏逸峰此时义愤填膺,对名闻武林洪门一字剑洞庭君山刘志非,失望之至。深觉得此人不足当此虚名,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一个武林前辈,竟然听信一面之词,逼使自己女儿含冤自尽,天下昏庸之人,莫甚于此。所以,一听老庄主之言,便冷然笑道:“见死伸以援手,乃我武林人之本份,在下不知老庄主卖弄两字指何。” 刘老庄主冷静地注视了夏逸峰半晌,但见他英风勃勃,侠气凌人,屹立在厅堂之中,大有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便问道:“夜闯洞庭,搅乱君山,就是你了?你远道来此,意欲何为?” 夏逸峰忽又觉得自己不能过于顶撞,使得双帆无影女在一旁感到为难,便也缓声答道:“在下远道专程来此,系受一武林前辈之嘱托,有要事相告庄主,只因在岳阳发现有人要来计算贵庄,庄主令嫒刘姑娘对在下昔日有救命之德,故星夜赶来告警。庄主不察是非,听信谗言,污辱令嫒,实令人为之寒心。” 刘老庄主本是听见刘威说道双帆无影女窝藏外来奸细,背叛家门,再加三龙帮爪牙从中挑唆,故而一时气愤已极,火动无名。这会一听夏逸峰如此侃侃而言,说是有要事相告,不由拈须沉吟起来。 这时候坐在一旁的刘威,急忙起身,上前喝道:“姓夏的,休要巧言舌辩,你搅乱三龙帮,又破坏洞庭君山对三龙帮的信誉,今天又来深夜取闹,洞庭君山岂能容得无名小辈张狂。” 说着话,突然垫步欺身,照准夏逸峰“命门”,呼地就是一掌。 刘老庄主一见连声喝道:“威儿且慢!” 这一声喝声未止,只听得“咚”的一声,刘威竟自腾、腾、腾,一连退后好几步兀自把不稳椿步,噗通一下跌坐在地上。 夏逸峰悠然自得地站在那里,说道:“少庄主方才在船舱顶上,已经再三让步,竟不知觉。如今仗势来欺人,尤觉可恶。本来念你年幼,不作计较。但是,看你从中挑唆,诬陷令姐的情形,才小给惩罚。” 刘老庄主没有喝住刘威的突然出手袭击夏逸峰,满以为这一掌一定震伤夏逸峰,没料到双方微一接触,也不知道夏逸峰用的什么手法,刘威顿时震退数步,老庄主这才惊讶的看着夏逸峰。 夏逸峰上前两步向刘老庄主深深一躬到地,说道:“在下武林后进,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不知老庄主能否俯听?” 刘老庄主此时心里也是感慨良之,便点点头说道:“有话说来不妨!” 夏逸峰拱手称谢,正待说话时,突然,折身一掠,衣袂飒然,早就飘身左侧,伸手一拦,笑道:“三位那里去?要走也待我说完话之后,回头我还要有劳三位为我作证呢!” 原来三龙帮那三个人一听夏逸峰要向老庄主说话,知道说到最后,他们倒霉,三人一递眼色,便悄然起身要溜,没想到刚一走动,夏逸峰早就看到,飘身过来伸手拦住。 这三人一见走不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这就怪了,你我都是作客君山,你为何干预我们的行动?岂不是喧宾夺主么?” 夏逸峰毫不理会笑道:“任凭你们舌绽莲花,今日休想走脱这客厅一步。” 三个人一听面面相视,突然一递眼色,三人同时撤出兵刃向夏逸峰扑来。 夏逸峰挫腰倒纵,倏又挺身凌空,三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顿时一个个都咕咚倒地,被点中穴道不起。 刘庄主也不知道夏逸峰凌空点穴,用的是什么手法,只见他点倒三个人以后,连头也不屑一回,走回原来地方,拱手说道:“这三人关系晚辈说话作证,不能让他逃脱,方才放肆之处,请老庄主原宥。” 刘老庄主摇头说道:“这些不管,我先问你,夏朋友,你师承何人?可否先行相告。” 夏逸峰立即垂手肃然答道:“晚辈黄山白云谷门人夏逸峰。” 刘老庄主点头说道:“如此说来灵空大师是令师叔,一代宗师的门下,谅来也不致说诳语,但愿你能说出真情实话,好让君山唯一女儿洗刷清白,毋使我刘门玷羞,老朽定然感激不尽。” 夏逸峰便将自己身世约略说起,一直说到安庆分帮险遭毒手,刘白禾姑娘仗义施救,开罪三龙帮,想是污谣的话从此而起。 刘老庄主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对于白禾我原极溺爱信任,可是,自三龙帮回来以后,非但只字不提为何回来?反而成天闷闷不乐。此时三龙帮派人来不提白禾如何帮助外人,倒戈相向,只说白禾行为欠端,自觉无颜离开三龙帮。老朽自出道以来,归隐迄今,无一不是之处,留人垢言。如今自己女儿让人如此讲话,这老脸如何挂得住?可是白禾从不申辩,使我还是将信将疑,偏偏今天晚上威儿亲自来禀告我……” 夏逸峰没等刘老庄主,便插嘴说道:“请恕晚辈放肆插嘴,如若不是今夜晚辈巧逢令嫒,洞庭君山不仅名声将由此而狼藉。更而家破人散。” 夏逸峰便将祁连山之行,受寒冰仙子之命来岳阳,巧遇三龙帮三贼,暗商毒计,一面挑唆父女情感,一面邀请父子前去太湖进入三龙帮。 夏逸峰沉声恳切说道:“三龙帮崛起江湖之后,武林蒙羞,姑不论老庄主对令嫒之怀疑到如何程度,但是老庄主一加入三龙帮,只怕一生英名,从此付诸流水。” 刘老庄主闻言长叹一声,说道:“三龙帮与洞庭君山之关系,非夏朋友你所能了解,此话说来话长。” 双帆无影女站在一旁,默然良久,此时再也忍不住叫道:“爹爹!” 刘老庄主点头说道:“白禾!休要焦急,爹爹闯荡江湖数十年,没有一件事不能公诸于人,夏朋友今天为我刘家星夜奔驰,一再受辱,为刘家免去分崩离析之惨变,为人肝胆照人,爹爹积压心中之事,极欲一吐,以畅数十年之积郁。” 夏逸峰急忙说道:“老庄主如此称呼晚辈,晚辈非仅担当不起,且有坏武林礼数。以晚辈之浅见,此时先将三龙帮来人作一处置,然后晚辈再聆老庄主教言。” 刘老庄主也点头称是。 夏逸峰走上前去,伸手连拍三掌,解开三人穴道,说道:“方才之言,你三人谅也听到,如今趁我在此当面,你三人将来洞庭君山之本意,一字不漏,在此当众和盘托出,不容有一字谎言。” 夏逸峰一打量三人,笑道:“如此要你直说,谅来于心有所不服。也罢,看你三人能远道前来,在三龙帮也必然是小有头面的人物,我也不必知道你们的姓名,就在这客厅之内,你三人各尽所能,要能五招之内,三人中间任何一人能逃出客厅,我夏逸峰全力担保,请刘庄主备船送你们渡过洞庭,毫不伤害。如果在五招之内,不能逃脱,则将来意实情照说,这个东道谅也赌得过。” 说着转身向刘老庄主说道:“老庄主!晚辈擅自作主,尚请原宥!” 夏逸峰这一话说出来以后,不仅厅上堂下人等,都惊得呆了,就是刘老庄主,也愕然不置,心里暗忖道:“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这客厅如此宽敞,三人分头外窜,再好身手,也无法同时阻拦!” 此时,只有双帆无影女了解夏弟弟的心意,一方面要显一显身手,让刘庄上下能另眼看待;一方面让刘庄主上下都知道三龙帮来人在如此赌输之后,所说的话,自是都是真言,为自己洗脱污名。 双帆无影女站在一旁,不由深深地看了夏逸峰一眼,心里却也担着心事。 夏逸峰向老庄主交代过话之后,转身便向那三个人说道:“三位意下如何?” 这三个人一听夏逸峰说出如此东道赌法之后,还疑心有诈。后来听到夏逸峰如此向刘庄主打招呼,才肯定此事是真。这三个人诚如夏逸峰所说,在三龙帮总坛下,也是小有头脸的人物,功夫也颇不弱,一见夏逸峰转身过来,三人一递眼色,陡然一声发喊:“如此我们少陪了!” 话一出口,三个人分朝三个方向,顿足腾身,向厅堂外面跃去。 夏逸峰扬手哈哈大笑,笑声一止,顿时一声暴喝:“回来!” 只见他两手左右一分,平推两掌,足下微一使劲,身形嗄然而起,闪身一晃,凌空单手一捞,当中那个早被夹颈一把抓住,顺手一扔,摔在客厅当中,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左右两边的两个,被刚才掌风扫及,直对墙壁上撞去,怎么也收脚不住,轰隆一声,撞得发昏。还没有爬起身来,夏逸峰又是旋风一晃,一捞一摔,三个人像是折了腿的泥娃娃,跌跌爬爬,挤做一堆。 夏逸峰这一手独擒三人,把三个大汉,折腾得似孩提一般,举手之间,摔在一起,厅上堂下,上下人等都惊得呆了。 夏逸峰回到原地,依然微笑悠闲,指点着说道:“如果仍有不服,可以再起来试试。” 这三个人跌在地上,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坐了一会,试试手脚,竟都没有受伤,逃出之心又起。三人站起身,互相看了一眼以后,当中一人上前说道:“尊驾神功无敌,在下兄弟三人愿认输就是。” 转身向另外两人一挤眼,双帆无影女站在一旁,眼快看得清楚,顿时一声娇喝:“鬼鬼祟祟,小心找死!” 姑娘喝声未了,三人猛地一转身,一掀衣襟,双膝微微一弯,吭嚓一声,三把特制的弩弓,触动机簧,各有八支弩箭,状如飞蝗劲射而出,正对夏逸峰而来。就在这机簧一触的同时,三个人挺腰一个倒纵,霍然倒退五尺。 这种弩箭,劲道最强,一经发出,力能贯重革。夏逸峰隔得如此之近,这廿四支弩箭措手不及射至,最好功力,也无法躲闪。 夏逸峰其实早就看出三人眼色不正,知道还有毒计未逞,已经提神戒备。突然间双帆无影女一声叱喝,夏逸峰不再稍待,右手一按剑簧,唰地一声,紫灵长剑应声而出,就在这剑出的同时,三人的弩剑正好齐至。 夏逸峰吸气一挺,人起空中,翻身缩腹,紫灵长剑一抖,剑化满天星斗,一式大罗十九剑中的绝招“天女散花”,迎空盖下。只听得一阵咔嚓之声,廿四只弩箭,全数削断掉在地上。 这一式“天女散花”招式未满,夏逸峰单剑一柱砖地,铮然一声,身子像是流星赶月,弹出三四丈,早就超过那逃跑的三人。 这三个人正是一怔,夏逸峰那边人化扑地大旋风,人似风旋,剑随人进,这三人只觉得寒光一掠,再低头看时,三个人的衣襟下摆,齐齐被剑割去。 夏逸峰按剑站在一旁,冷笑说道:“些小伎俩,也要暗算于人,要不是我有言在先,让你们全力施为,像你们这种卑劣手段,早就让你们横尸厅前。” 三个人知道自己无法脱逃出这座厅堂,如今黔驴技穷,还有何话可说?当即说道:“尊驾武功无敌,在下兄弟三人认输。 至于此次我兄弟三人奉命北上洞庭,主要是因为刘姑娘离开三龙帮以后,总帮主怕刘姑娘揭露三龙帮内部行藏,说动刘老庄主一毁当年之约,与三龙帮为敌。这才散布谣言,污蔑姑娘勾结夏朋友,倒戈三龙帮,弃约背盟。一方面命我兄弟三人前来说服刘老庄主太湖一行,并以盟约相挟少庄主,旨在挑起洞庭君山家庭不和,三龙帮好收渔人之利。没料到岳阳城偶遇夏朋友,这才赶先下手,夤夜过湖,夏朋友突然黄雀在后。我兄弟三人全盘皆输。话已讲完,杀剐听便。不过刘老这庄主武林前辈,定然不食前言,三龙帮诸人在洞庭湖内绝保安全之诺,谅来未忘。” 这人话犹未了,双帆无影女早就气得浑身打抖,一抬地上佩刀。纵身上前,就想一刀了帐。 刘老庄主一挥手,说道:“禾儿且慢。” 走上前,拉住双帆无影女的手,说道:“禾儿!物必先腐而虫后生,我们不必去怪人家,为父闯荡江湖许久。竟还不能信过自己女儿,听信外面谣传,先自家内横生勃溪,不智之举,无过于此。有原先不信在前,如今才有今夜错误在后。责任自己,关他们三龙帮何事?” 刘老庄主低头微微叹喟一声,拈须说道:“禾儿!我等做人,宁可他不仁,我们却不可不义。昔日之盟,我不能背弃,放他们走吧!” 伸手轻轻从双帆无影女手上,摘下佩刀,抚摸着爱女的双肩,抚之再三,似有无限歉疚之意。 夏逸峰站在一旁,见他父女相拥而泣,洋溢着天伦之情,自己当然不好插嘴。转身趋步上前,对着三龙帮的来人,低声喝道:“老庄主义薄云天,不愿背弃昔日之盟约,饶你等不死,还不与我快滚。” 这三个人这才把一颗悬起来的心,放下来,神魂甫定,又听到夏逸峰说道:“你等回去转知你们总帮主吴恒,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叫他少费心机,远走塞外关内,搬请靠山,那都是抵不了他恶贯满盈到头来饮血小爷剑口。” 三个人连话也不敢多讲一句,唯恐多讲一句话,又生变化,转身穿出厅堂,匆匆而去。 夏逸峰打发走这三个人,回身走上厅堂,只见刘老庄主和双帆无影女迎上来,说道:“夏贤侄夤夜渡湖,想必早已饥饿,后面准备有几样小菜,先且小酌几杯,老朽尚有若干问题,要向夏贤侄请教!” 夏逸峰一听刘庄主竟自转称为“夏贤侄”,心里微微一怔,当即躬身说道:“老前辈当代高人,晚辈如此高攀了。老前辈有何事垂询,晚辈何敢当此请教二字。” 刘老庄主笑道:“老朽当年幸博虚名,如今更是昏老不堪,还谈什么武林高人?今天一睹夏贤侄身手,乃深深觉得岁月不居催人老,如今英雄出少年了。” 一行三人走到后进,走进左侧的一个书房里,但见房中一张桌子上摆了几样淡雅的小菜,及一壶酒。刘老庄主招呼夏逸峰坐下之后,便吩咐家人,请两位少庄主来见。 夏逸峰坐在一旁,一直在低头思忖,如何适当地把神龙一现白姥姥的意见和境况说出来,而又不伤害刘老庄主的颜面。正在这时候,家人气急败坏地跑回道:“回老庄主的话,少庄主他不在屋,据说方才是怒气冲冲的驾船走了。” 房里三个人一听却同声“呀”起来。 刘老庄主连问道:“是不是老二?” 双帆无影女急声说道:“自然是二弟,三弟怎么会做这种事?爹爹休要着急,女儿追出湖去,把二弟劝回来。” 说着话没等到刘老庄主答应,翻身一个倒纵,斜地里穿出书房,一闪而逝。 刘老庄主目送双帆无影女去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对夏逸峰说道:“夏贤侄,洞庭君山空负江湖上如此给与虚名,实则老朽一家问题重重,各不相涉。老朽平日最钟爱白禾,惟其如此,她自三龙帮归来以后,谣言不胫而走,老朽痛心无比,乃有今夜之事发生,老朽昏庸,贤侄幸勿见笑!” 夏逸峰紧说道:“老伯爱之深,才责之切,有何可笑之处?二弟刘威夤夜出走,刘姑娘独自追寻,但防事出意外,小侄拟随后追寻,不知老伯意下?” 刘老庄主略一犹豫,毅然说道:“老朽伴你一同出湖一趟。” 立即吩咐下去备快艇两只,准备出湖。 这刘家庄虽然不是帮会舵寨,由于地博人广,刘老庄主也替当地成立了一个组织,俨然是独镇一方,只是安份守纪而已。这洞庭君山之所以能在武林中名号响亮,也不无原因。 刘老庄主和夏逸峰步出客厅,穿过庄院,走到湖滨时,两只梭形八支快桨的小艇,已经一切安排妥当,两人一到艇上坐定,一声吆喝,八桨齐飞,小艇顿时破浪而去。 这两只梭形小艇,虽然船身不大,但是,在微波粼粼的洞庭湖,平稳异常,八桨起处,破浪而前,何止两丈。刘志非老庄主巍然立在船头,对湖面上略一端详,便挥手说道:“向北行驶。” 掌舵的人长声吆喝,八支桨略一偏斜,激起一阵浪花,泼刺地向斜驶过去。 这时候天已将明,湖上水气迷茫,潆潆一片,晓风夹着水气,略带鱼腥味,迎面扑鼻,晨潮将起,水波渐兴。这两只梭形小舟,毫无惧色地迎浪直扑而去。 夏逸峰随着刘老庄主在船头,纵目而望,忽然叫道:“老伯你看前面有微光闪烁,定有船只,我们可否前去一看?” 夏逸峰的眼力用之于这迷蒙的湖面上,三十丈以内,仍然是绰绰有余。刘老庄主闻言略一留意,便说道:“定是禾儿他们,这洞庭湖内,所有船只,平时均有管制。目前既非鱼汛季节,这黎明之际何来渔舟灯光?” 说着连声叫道:“舟行加快。” 本来在卅丈的距离,也用不到片刻,即可赶到。可是小舟八桨全力划行,仍然灯光隐约在望。前面的船只,显然也是在顺潮前进。 夏逸峰一见刘老庄主急声催行,知道惟恐迟去有变,一时技痒,便向刘老庄主说道:“前面船上看来有异,待小侄催舟前进。” 刘老庄主闻听夏逸峰如此一说,微微一愕,转头对夏逸峰看了一眼,心里想道:“我这手下划桨家人,不仅是水中驶船能手,也都颇有武功根基,八桨齐动,已经尽力而为,你又有何特种水上功夫,能催舟加速前进?” 其实夏逸峰何尝懂得驶舟,只是他眼看到刘老庄主急于追上前舟,使他想起在野人寨河流上,筏帮三老发掌催筏的功夫,他自忖如今功力较之当时大有进益,所以,也想以掌力催舟前进。 当下夏逸峰转面向梢头掌舵的家人说道:“小心掌稳舵!” 说完话,立即走到舟的后梢,凝神吸气,双掌行功,运足九成功力,遥对湖面推出一掌。他这里掌风刚一发出,只听得呼地一声,湖面顿时激起一阵狂飙,水面平地白浪三尺,小舟受此一推,就像脱弩之箭,嗖地冲得水浪四分,一下就冲上前去四五丈远。惊得掌舵的人,赶紧把稳舵柄,划桨的人也愕然停下木桨。 夏逸峰见一掌奏效,心里一喜,接着左掌一翻,又是一掌,如此双掌更番交互推出,狂飙阵阵,白浪翻腾,二三十丈的距离,转眼赶上。 刘老庄主也真是老当益壮,舟行再速,依然是稳立船头,但见他衣袖迎风翻飞,身形却屹立不动。并且转过头来对夏逸峰说道:“夏贤侄功力深厚,堪称武林翘楚,平空发掌催舟,而舟行似箭,不仅随行家人大开眼界,就是老朽闯荡江湖如许年数,能目睹如此功力者,亦为可数。” 夏逸峰见刘老庄主如此一夸奖,反而觉得不好意思,正好此时小舟已经追赶上前面船只,便一撤身式,跃回船头,拱手说道:“老伯谬奖,小侄汗颜。” 夏逸峰刚一说这两句话,竟不自觉地微微有些气喘,而且额上也微泌出一些汗珠。其实这正是夏逸峰好胜要强的结果。这种平空发掌助浪推舟,每掌发出都提足真力九成,如此一连双掌互推真元消耗不少。如今一旦停掌不发,才顿时感觉到气血不顺,而且流行过速,微微感到有倦意,谁知道,就由于这一时的好胜争强,险险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夏逸峰也知道方才一连地发掌催舟,自己真元消耗过多,也就暗暗地站在一旁,闭目调息,顺气导元。 忽然听到舟上有人惊呼叫道:“老庄主,前面的船不是我们的巡船,怎么船上无人,而随潮飘泊呢?” 夏逸峰听到这一声惊呼,也遽然启目朝前看去。前面那只船已经就在五六丈远的地方,随浪顺流飘荡。 夏逸峰眼快,顿时发现船舱上那盏小红灯笼,依旧高挑,在微光下发现船舱似有异样。连忙叫道:“老伯赶紧叫停舟。” 言犹未了,但见刘志非老庄主双足一点,长衫飘起,平空两丈,直朝前面船上落下去。 夏逸峰一见刘老庄主已经凌空扑过去,自己不敢稍待,紧随着老庄主上拔之势,霍地一振双臂,越过老庄主向船头上落下去。 他这刚一落下船头,脚下微微觉着有根绳绊脚,正待低头察看,猛然听得船舱里“删嚓”、“删嚓”两声。 夏逸峰自从和飞燕双环祁连山之行以后,对于江湖上的事物,无形中提高警觉。首先发现巡船上舱外杳无一人,已经心知有异,所以才超过老庄主抢先落下。等到刚一落下,舱内“唰嚓”作响,夏逸峰顿时闪电一伸左手,先劈出一掌,右手火速一拔紫灵长剑,剑化一层剑幕,紫光万道,护住自己。 这落脚、发掌、拔剑展势,都是快如电光石火,出于一瞬,就在这一瞬之间,删嚓之声一阵,船头和湖里,骤然里落一阵箭雨。 夏逸峰刚一收剑入鞘,转身但见老庄主一脸激动之色,握住夏逸峰的手说道:“贤侄不仅武功盖世,而且机智过人,这一阵骤来的箭雨,若不是贤侄能制机先,老朽已经葬身洞庭湖了。” 夏逸峰连忙答道:“船上设此弩箭之人,心机可恶。小侄只不过是凑巧遮挡一阵而已,老伯何必过奖,但不知此船为何突然设有如此毒恶的弩弓?” 刘老庄主此时脸色突然变青,沉重得极为难看,拉住夏逸峰的手,仰天长叹一口气,说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事,廿年来忍辱含垢履行盟约,想不到如今仍难逃一劫。” 老庄主仰天叹罢,一拉夏逸峰的手,说道:“贤侄暂时小心勿进舱内,这种弩箭舍去三龙帮之外,别无人用,舱内定有其他埋伏。” 夏逸峰一听“三龙帮”三个字,顿时一震,立即一撒手,霍然转身长剑一掠,剑化弧形,在晓色空濠中,一溜紫光,人随剑进,冲进船舱。 刘老庄主一把没拉住,也立即双掌一分,滑步进身,随着也飘进舱。两人刚一进得舱来,都止不住“啊呀”一声,惊叫起来。船里那里有什么三龙帮的人?只有君山刘家庄两个湖上巡船的家丁,横躺在船舱里,已经被人点了重穴死去。除此之外,舱口还胜下两把已经引发的弩弓,上面巧妙的装着一条绳子,一直牵到船头上。 夏逸峰收下长剑,到处一打量,骤然一惊,一伸手从舱门顶上摘下一个小黄旗,上面绣着三条活灵活现的龙,下面还有白丝线绣成的一个小手掌。 夏逸峰虽然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可是对于三龙帮的一切,他是到处留心随时留意,这面小黄旗一上眼,他就认出是三龙帮老三粉掌易红,竟也禁不住,低低地惊呼一声:“竟是大主儿来啦!” 刘志非老庄主看见夏逸峰摘下一面黄旗,心里就雪亮明白,上前一步,拿过黄旗,说道:“夏贤侄!想不到三龙帮老三竟千里迢迢从太湖来到洞庭,你我先回庄上去吧!” 夏逸峰惊问道:“老伯不是要追少庄主和白禾姐姐吗?” 老庄主摇摇头,说道:“粉掌易红的生死令旗出现在洞庭湖的巡船上,说明威儿和白禾的船都先后遇上他,说不定此刻,他们已先我们回到庄上了。” 夏逸峰闻言大惊,说道:“这粉掌易红据说是阴狠无比,白禾姐姐他们不会有危险么?” 老庄主摇摇头,此刻他脸色铁灰,下唇竟然在轻微的颤抖,像是一种极大的情绪波动,而不能自己。挥手吩咐舟上众人,掉头回庄。 八桨一侧一翻,舟头刚刚调过来,忽然潮风阵阵,送来一阵人声。老庄土不愧是老练江湖,闻声知警,立即喝令停舟。 小舟一停,桨声顿歇,湖面上但闻水浪轻轻拍着舟底的声音,近处一片寂静,但是,随风飘来的仍然有若断若续的人声。 花庄主心意一动,遽然挥手催舟,朝着人声传来的方向疾驶而去,老庄主想是过于灼急,转身皱眉对夏逸峰说道:“前面情形紧急,舟行又慢,贤侄可否再发掌催舟,紧赶一程?” 夏逸峰此时心里也是焦急非常,他不但听到人声,而且还听到有女声娇叱,此时,他也是归心似箭,嫌舟行太慢。老庄主一言提醒,立即跃至舟梢立定,行功发掌一轮猛推,小舟几乎凌空飞起。 夏逸峰在舟梢发掌,老庄主船头指点航向,约莫过一盏茶的工夫,刘老庄主挥手叫道:“夏贤侄你眼力好,看看前面船只有否白禾的楼船在内?” 夏逸峰闻言停掌,回到船头,定神看时,但觉两眼略感昏花,看不清楚远处船只,不由心里大为吃惊,知道方才真力消耗过多,未及答话,先闭上眼睛调息一番。 就在这一顿之间,八桨又着力翻飞,小舟顺势疾进不少,前面船只已经看得清楚了。 老庄主也顾不得夏逸峰为什么没有回答,凝神看去,前面一列三条船,楼船上灯火通明,双帆无影女叉手而立,站在船头上,另一只快艇,上面似乎是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在楼船的对面一只小船上,首先触眼的是一面黄旗。老庄主此时血气填膺,一声长啸,朗声叫道:“禾儿休要惊惶,爹爹来了!” 老庄主年纪虽已老迈,功夫却未放下,洞廷君山武学所以能够震慑武林,那也决不是偶然的。一声长啸,振臂凌空。两三丈的距离,老庄主一扑而至。 老庄主刚一落在双帆无影女的船上,立即听到对面船上响起一阵笑声。笑声一落,有人发话说道:“刘庄主别来无恙否?多承你昔日一诺,我特地前来当面致谢!” 刘老庄主沉声答道:“易帮主!在下并未有违当年诺言,易帮主来到洞庭,不知有何见教?” 对船一阵笑声,早就惊醒了站在小舟上闭目行功的夏逸峰。一声“易帮主”,简直就是焦雷轰顶,倏然睁开眼睛一看,正对着刘老庄主和双帆无影女的船上,站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妇人,一身淡雅装束,头上却是梳着高髻云鬟,虽然年逾四十,看来依旧是风姿绰绰,楚楚可人,可以看出在年轻的时候,必然是一位绝色的美人。只是眼角微微上吊,略带一些煞气。 夏逸峰躬身一点,嗖地一声,一式“风抟瑶池”,凌空而降,落在双帆无影女身旁。 这粉掌易红正含着一丝冷笑,准备和老庄主答话,忽然间凌空落下这一位英气勃勃的少年人,顿时微笑一收,指点着夏逸峰问道:“刘庄主,这少年人是谁?我们之间容许第三者插足其间么?” 刘志非老庄主看了夏逸峰一眼,摇摇头,说道:“刘志非做事,认定吃亏上当,也决不会要别人来趟这淌浑水。易帮主!方才我已请教过,廿年来,刘志非自问未曾有违当年约定,但不知易帮主今日莅临洞庭湖,有何解释?” 易红冷冷一笑,说道:“刘庄主!武林一言,如白染皂。只要你刘庄主能遵守当年之约,我易红也决不远涉关山,来到这太湖算这笔旧账。方才你女儿已经饶舌半天,你以为这笔毁约旧账,就凭三言两语可以打发么?” 刘老庄主仍然沉稳异常,平静地说道:“易帮主言下之意,指我有违当年之约,令人难明,刘志非如有违约之处,尚望易帮主不吝当众指教。” 粉掌易红紧接着一阵尖锐的长笑,半晌正颜问道:“刘志非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意做作?三龙帮尊你洞庭君山也是武林中薄有名气,再则念在昔日互订盟约份上,邀请你的女儿南下太湖,作客三龙帮,没料到你女儿竟敢吃里扒外,滋意捣乱。违约之规定,此其一。我派坛前香主远来拜谒你刘老庄主,邀你南下,亦为当年盟约之言,三龙帮如有任何事故,你刘志非应毫无推托之词,出力一次,你非但不应约南下,反而逞能逐我香主出湖,违约之举,莫过于此,此其二。刘志非你夫复何言?” 刘老庄主脸色一变,颏下须髯拂然。抬手一指,正待发话指责。夏逸峰站在一旁早就听不耐烦,大踏步走到前头叉手说道:“易红!亏你尚有脸来到洞庭湖,口口声声以当年盟约来束缚刘老伯。你三龙帮所作所为,武林早就不齿,人神亦所共愤。我虽外人,不知你和刘老伯当年所约为何,但是,就你三龙帮日前所为,刘老伯已无受此束缚之必要。洞庭湖岂能容得你在此猖狂,小爷……” 粉掌易红一见夏逸峰踏步上前,朗朗发话,没等他说完便不耐地问道:“刘志非!他是何人?竟敢插足其间,如此无礼?” 刘老庄主上前向夏逸峰说道:“夏贤侄请稍退,这是老朽与三龙帮的旧事,夏贤侄可不必插手其间!” 夏逸峰说道:“刘老伯与三龙帮之间旧账,小侄自是无由插足,但是,小侄与三龙帮的血债,却不能不算,尚请老伯原宥小侄。” 易红一听,笑吟吟地说道:“听你少年的口气,倒是磅礴凌人,想必你就是大闹安庆分帮人物。既然你要算账,就让本帮主今天成全你吧!” 说着一翻右掌,轻轻向外一翻,照准夏逸峰遥遥推来。 双帆无影女一见立即叫道:“夏弟弟要小心粉掌的潜力。” 夏逸峰漫应一声,迎着易红推来的掌风,右掌行功作势,也疾速推出一掌。 两人相隔两丈,虚空发掌,掌风一接,双方都轻轻地“呀”了一声,只听“砰”的一声,两边船只都各自一顿荡开数丈。 夏逸峰刚才发出一掌,用力六成,谁知力道刚刚一接,立即觉得对方潜力惊人,自己脚下刚一用劲,楼船竟悠然荡开。 粉掌易红对夏逸峰虽有戒心,大闹安庆分帮的事情,她在总帮也早有传闻。只是她不相信如此一个少年后生,能有如何了不起的能耐。所以,提力七成,满以为震武林的粉掌,还不是一举便能击退来人。可是,掌风接处,足下船只,竟然急荡而开,几乎收舵不住。 双方船一分离,船上水手齐声吆喝,桨橹齐动,霎时又靠近一起。 易红冷笑一声,说道:“看不出你这少年人,竟有此雄厚的功力,我倒要领教。少年人!有勇气与我连对三掌否?” 夏逸峰闻言,心里闪电一想:“三龙帮的三龙,都以掌法著称,血掌吴恒还没有见过,阴掌何浩在江阴峭岐曾经对过一掌,这粉掌易红看来掌力也自不弱。” 易红一见夏逸峰沉吟住了,以为他害怕,便嗤笑道:“这点胆量也配强出头么?” 夏逸峰抬头,两眼遽地圆睁,霍然大笑,说道:“只要你易红有此能耐,慢说三掌,就三十掌,小爷也奉陪。” 易红如何老练,饶是夏逸峰如何在口头损她,依然心平气顺,冷哼一声,说道:“如此敢情好!本帮主就要占先了!” 言犹未了,只见她双脚霍地一错,札稳马步,左掌当胸一压,右掌疾推,顿时一道掌风,凌厉撞至。 夏逸峰立即气沉丹田,功行双臂,暴喝一声,右掌疾翻,迎着易红的掌风,硬推一掌,掌风一接,夏逸峰立即感到情形不对,只觉得心头一震,血气顿时一阵翻腾,脚下马步不稳。 夏逸峰大惊,身形立即微蹲,一打千斤坠,才勉强把不稳的身形停住。他这一沉一顿之间,脚下用劲,楼船却因此倏地后飘七八丈,兀自飘摇不定。 粉掌易红对夏逸峰也深具戒心,知这位年轻人能在江阴凌空硬接老二阴掌何浩一掌,功力必然可观,方才自己一掌虽然未尽全力,却也未占到丝毫便宜。所以这一掌粉掌易红是提足九成以上真力,一掌之后,易红大感意外,夏逸峰脸色遽变,脚下使劲过火,看来内腑已受震伤,此人功力如何前后相差如此之远? 夏逸峰自己也是羞愧与惊诧交并,不禁暗忖:“自从青衫儒士传授三招六合拳,以及助自己打通奇经八脉以后,在掌力上自己从未像今天这样受挫。尤其天山服用人形雪参以后,功力更较以前遽增何止好几倍?” 其实感到惊讶的是站在一旁双帆无影女刘姑娘。刘姑娘对夏逸峰以前的功力,知之甚详,别后相见,更觉较之以前精进太多,只要善防易红阴毒的粉掌技俩,论真正功力,易红难挡三掌的,如何一掌就生败象。 三个人各抱着不同的心情,默然不作一语,顷刻双方船头又靠近。 粉掌易红傲然冷笑,说道:“少年人接住这第二掌。” 依然左掌压,右掌推,但见掌风较之前掌为凌厉。掌力未到,隔着船头,已经激起一阵狂流,船上各人衣衫都被吹得翩翩飞起。 双帆无影女一见易红并未使用粉掌绝技,心放不少,回头再看夏逸峰,身形微蹲,双掌内圈,霍地朝外一翻,平推而出。 夏逸峰在方才掌上吃了大亏,此刻血气未顺,易红又是凌厉推来一掌,一时唯恐再度落败,乃急速行功,掌演“风云汇四方”六合拳式,猛推双掌。 这六合拳式果然与众不同,虽然此时夏逸峰内腑受伤,血气未顺,依然气势有如排山倒海,汹涌而至。易红刚一接掌,立即觉得对方力道大得惊人,惊讶之余,顿时札稳椿步,但是,为时已晚,只听,一声闷哼。易红噗咚一响,跌坐船头,船只顺地一荡,像是一片落叶,滴溜溜在湖心直转。 易红自出道以来,数十年何曾受过这种挫折,一时羞愤交并,人坐船头。双掌一揉,立即照准对面,连续推出两掌。 夏逸峰发出一招“风云汇四方”,震翻易红之后,自己也吃这掌力一震,身形把持不住,一连几个摇晃,眼见就要倒下。就在这时候,易红双掌疾风又至,双帆无影女一见大惊,抢步上前,一把扶住夏逸峰,左臂一圈,劈出一掌。这一掌虽然消去易红不少掌力,但是一股脂粉味,顿时进散船头。 双帆无影女何等机灵,赶紧闭住呼吸,凌空再一连挥出两掌,一时船头狂飙大作,才把这一股脂粉味驱散。 却听得对面船上易红一声勉力的尖笑,说道:“刘志非,算你找的好帮手,咱们有账慢慢算。” 话音沉寂,船只却像流矢破浪而去。 双帆无影女喝止了要追的船只,低头一看夏逸峰嘴角竟流着一丝淤血,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晕过去了。 夏逸峰和三龙帮三帮主粉掌易红,约定互接三掌,没料到两掌之后,夏逸峰虽然一式“风云汇四方”震退了粉掌易红,自己却也真力涣散,内腑受伤,口角流血,而晕倒过去。 若论粉掌易红与夏逸峰的功力,粉掌易红今日能逃出夏逸峰之手,实属幸事。而夏逸峰在互接两掌之后,也决不会血气翻腾,内腑受伤。但是,因为夏逸峰在未遇见粉掌易红之先,滥耗真力,发掌催舟,及至遇上易红时,真力大亏,其时若能调息行功,导引真元,恢复真力,自是无碍。偏偏夏逸峰一听“三龙帮粉掌易红”名号,按捺不住心头火起,腾身起步跃在前面,硬和粉掌易红互换数掌。 粉掌易红能名列三龙帮老三,这掌上功夫,当然不弱,夏逸峰以一个真力不继,元气大亏的人,硬接硬挡,自是要吃大亏。尤其全力提神,猛发六合拳式,虽然易红被击倒,夏逸峰却也由于吃不住这震力的反荡,晕倒过去。 所幸的双帆无影女为人机智,发掌削去易红最后一掌劲道,驱散粉掌之毒。否则夏逸峰难逃此最后一掌之厄。 双帆无影女扶夏逸峰回到舱中,一方面命侍女回船庄上,一方面他记得夏逸峰叙述别后时,曾说过灵空大师赠有固本培元之类的丹药,便从夏逸峰身上取出,用水灌下两颗。 所幸夏逸峰并无大伤,只是内腑受震,真力虚脱,才变成昏晕现象,如今一股灵丹,导气归元,引血人经,顿时一口悠悠之气,苏醒过来。 双帆无影女一见夏逸峰醒转过来,连忙说道:“夏弟弟你真力损耗过多,此时最不宜讲话,方才已服下灵药,即刻调息运气行功,培养元气。” 夏逸峰微微睁开眼睛一看,双帆无影女和刘老庄主都站在面前,焦急之情,溢于脸色。便感激地点点头,缓缓爬起身来,端坐一旁,静心凝神,导气行功。 双帆无影女坐在一旁静静地守着夏逸峰。 此时,刘老庄主再也忍耐不住,向双帆无影女问道:“你二弟可曾追到?现又在何处?” 双帆无影女长长地叹了一气,眼角顿时闪出两颗晶莹的泪珠。 原来双帆无影女听说二弟刘威愤然出走,一时情急,立即驾船出湖追寻。双帆无影女手下的侍女,都是驶舟的好手,一经出湖,楼船顿时前进如飞。 双帆无影女算定刘威要走,定是朝后湖方面,躲避前湖的巡船,而再向岳阳登岸。所以,楼船一直迳向后湖驶去。 如此直线追寻不到半晌,刘威的小舟,已经在望。双帆无影女立即提足真力,高叫一声:“二弟慢走!” 刘威正在催舟前行,突然一声“二弟慢行”,知道大姐追来,料是逃走无望,掉舟回头,不进而返,迎着双帆无影女的楼船而来。 两船霎时相遇,双帆无影女激动地叫声说道:“二弟!你如此遽然出走,难道不令爹爹伤心么?二弟平时聪明,如何今天做如此愚事?快随大姐回庄,爹爹为你出走,已经急得五神不安,二弟于心何忍?” 刘威傲然地站在船头,摇头答道:“念你平日待我还不错,我还叫你一声大姐,你说我如此出走要伤爹爹的心,你如何不说,我要是和你们一样,来对付外人,更伤我娘的心?” 双帆无影女闻言脸色大变,急忙说道:“二弟!你说的什么?……” 刘威呵呵一阵冷笑,说道:“如今一切,都有人告诉我了。” 说着话一掀舟中舱篷,里面坐着三个人,刘威指着他们说道:“他们的话不曾欺骗我,大姐!你们瞒住我廿年,瞒得好紧啰!” 双帆无影女一见舟中之人,竟是夏逸峰客厅上释放的那三个三龙帮的爪牙,顿时怒火遽生,双肩微微一晃,越过刘威身旁,骈指出手就点。 刘威侧身单掌一招,照准双帆无影女脉搏拨去,并且怒叱一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不肯告诉我,如今人家告诉我,你还要乱施杀手,意在杀人灭口么?” 双帆无影女一撤手势,站在一旁,恳声说道:“二弟!就凭这几个外来陌生人的言语,就能使你信以为真么?你如此轻信人言,不怕后悔终生么?” 刘威冷笑一声说道:“我刘威虽然愚蠢不及,但还不至于檬懂如是。我且问你,三龙帮与洞庭君山有何盟约,使爹爹畏三龙帮如虎?大姐!你能说出这盟约内容,我刘威今日算是误听人言,随你回转。” 双帆无影女脸上气得铁青,只是轻轻摇头说道:“这次盟约是爹爹与三龙帮昔日所订,你我均不知晓,二弟你何能就肯定这盟约与你有关系?” 刘威大笑,笑声里参杂着一丝凄厉的意味,笑声一停,接着说道:“一手难遮天,纸包不住火,大姐!请回吧,饶你今天舌底生莲,也说不动我决心似铁,不要闹到最后,大家破脸相见。” 双帆无影女一见刘威脸色苍白,话声凄厉,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望,心里闪电一想:“不破脸也是不行了。” 意念一动,朗声说道:“二弟竟听信恶人谗言,鄙弃伦常,大姐就不得不得罪了。” 右手顿时扣指兰形,疾点刘威晕穴。两人相距不到三尺,双帆无影女又是疾然出手,快如闪电,刘威无能化解,只好吸气缩腹,顿步移形,让开这一击。 这种小舟,能有多大地方,刘威这一躲闪,早就腾身船外,扑通一声,落进湖里,溅起一阵水花。 双帆无影女一见刘威落水,竟然驭水而去,自己未带水衣水靠,急切喝令楼船,叫道:“追赶少庄主,用飞挠钩阻截。” 自己一转身,对着小舟舱里那三个人,狠声说道:“饶你一死尚不知足,还要恶意挑拨,破坏别人天伦,这种人真是死有余辜。” 这三个人水上功夫欠佳,在小舟上来回一晃,已经立足都难,如今双帆无影女厉颜一喝,慢说还手,就是逃走都无此力量。 双帆无影女在恶恨之余,出手如风,分别点上重穴,制于死命!转身顿足一跃,赶上楼船,朝前追去。 刘威自幼生长在洞庭湖,水性极强,虽然未穿水衣水靠,只见他在水中手足交互划行,鼓起一道白浪,箭也似的前进,楼船虽然划行甚速,只是迟起一步,一直保持着七八丈的距离,追赶不上。 双帆无影女眼见刘威水中身手矫健,丝毫不露倦意,自忖一时还追赶不上。便朗声叫道:“二弟休要固执,随大姐回船,爹爹在庄上久候。” 刘威连头也不回,只顾拚命划行。 双帆无影女一时情急,顺手拿起一把飞铙钩,高声叫道:“二弟如果如此一味固执,休怪大姐出手了?” 说着话,准备饶钩脱手。但是挠钩脱手,在七八丈远的距离上,又是昏暗的夜晚能保持恰到好处的力道,不至伤及刘威,颇为不易,所以,双帆无影女一直在犹豫不敢下手。 正在这时候,上头灯光一现,突然出现一只小船,船行似箭,霎时赶上刘威,船上一伸手,拉起刘威。 双帆无影女一见,以为是自己庄上的巡船,顿时心中大喜,正待招呼,忽然发觉情形不对,后面又追着跟上来一只小船,刘威竟跃过那只小船,掉头走了。 双帆无影女不由地大急,叫道:“来船何人,竟敢在洞庭湖上劫人,还不与姑娘留下。” 立即起手一伸,右手飞铙破风而出,挟着一般强烈的劲道,闪电流星般的向那边船上飞到。 正当飞铙快要搭上来船的时候,对面船舱内一阵朗朗的女人笑声,闪出一位四十上下的妇人,只见她单手一掠,手起一道蓝光一划,飞铙绳索一触即断,飞铙早就失声准头,嘶地一声,落到湖中。 那中年妇人反手一掷,长剑甩回舱中,笑着说道:“刘姑娘数月不见,功力更加精进了,只是如此精湛的功夫,用之于自己弟弟身上,令人惋惜耳。” 此时双方船只已经靠近保持两丈相隔,双帆无影女一见这中年妇女出现,顿时一惊,立即放下飞铙绳索,并手答道:“原来是易帮主来到洞庭湖,晚辈失礼,尚望恕罪。易帮主不在太湖总帮,到洞庭湖来,有何贵干?” 来人正是太湖三龙帮老三粉掌易红,她一听双帆无影女先发制人,问她进入洞庭湖何事?易红笑吟吟地一看双帆无影女,说道:“刘姑娘,你父一生忠厚,想不到生了你这样一位玲珑剔透的乖女儿。我远道前来洞庭湖,是算算过去与你爹爹的一笔旧账。怎么?来得不是时候吗?” 双帆无影女一听提到她爹爹,顿时脸上颜色一变,半晌说道:“易帮主!晚辈对过去之事虽不甚明了,但却约略知道,爹爹与易帮主曾有互约,彼此不相侵犯,不相往来。今天易帮主夤夜来到洞庭,是否有违当年约言?” 易红点头笑道:“果然如我不是,刘姑娘你真是机灵人物。我也不与你多辩,见了你爹爹,自有分晓。” 说着足下催船,就要闪过双帆无影女的船只,抢先过去。 双帆无影女眼见载刘威去的那只小船,早已去得无影无踪,而粉掌易红又要抢先越过,心里一急,指令楼船左转一偏,截住易红,严颜厉声说道:“易帮主,你不遵当年之约,硬闯洞庭湖,晚辈就要放肆无礼了。” 双掌交胸一错,两眼觑定易红,蓄势而动。 粉掌易红倒是为之一愕,继而一声长笑,说道:“刘姑娘!你胆敢无礼!易红就要请你尝尝三龙帮三帮主粉掌的厉害。” 双帆无影女曾经在三龙帮耽过一个时期,对三龙的功力知之甚切。粉掌易红功力不弱,尤以一双粉掌发时,一阵脂粉味,中之就丧失灵智。双帆无影女自忖凭自己一支长剑,一双手掌,击败易红还并非难事。只是这中间有一点微妙的关系,使双帆无影女迟迟不欲动手。 就在这个时期,刘老庄主和夏逸峰已经双双赶到。 双帆无影女说完这一段经过以后,哀怨无限地对刘老庄主看了一眼,刘老庄主已经感伤于刘威的逃走,再感慨于往事之无辜,又见女儿投来如此哀怨无限的一瞥,内心痛疚无比,不由地深深叹喟一声,一双老眼也流下清泪挂颊上。 正当父女相对默然的时候,坐在一旁行功的夏逸峰,霍然起身,对刘老庄主深深一躬,说道:“并非小侄有意窃听,小侄行功已毕,正好刘姐姐在叙述追寻二弟经过,一时未便打扰,故而听到刘姐姐所说的始末。小侄直卤之辈,一时忍耐不住,斗胆请老伯可否告知,这粉掌易红究竟与老伯有何盟约,竟使得她如此猖狂?” 夏逸峰此话一出口,双帆无影女便在一旁叫道:“弟弟!此系我刘家私事,请你不要多问。” 双帆无影女一说此话,夏逸峰顿时双颊飞红,羞愧无地,觉得自己鲁莽得糊涂。 刘老庄主却在一旁叹了一口气,说道:“禾儿!夏贤侄也是一番好意,况且夏贤侄也不是外人,爹爹正要把过去的积郁一吐为快,数十年忍辱含垢的结果,今日又得如何?依然落得父子离散。禾儿你说是么?” 双帆无影女低头无语,暗暗垂泪。刘老庄主却在长叹一声之后,道出廿年前的一段无人知晓的武林公案。 廿年前,刘志非还不过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因为老父洪门一字剑刘老庄主感于江湖风险重重,恩怨难了,自己爱妻神龙一现白若冰,都未能跳出恩怨圈外,未能白首偕老,感慨太深,临终之时,再三叮咛刘志非不要涉足江湖。 刘志非恪遵父命,坐守田庄,笑傲湖上风月。谁知道生母神龙一现白若冰,年华未逝,容颜依旧,重返家园(前书已经提及)。要携走孙女白禾,刘志非及时进言,劝阻白若冰寒冰仙子不如乐享天伦,欢渡余年。神龙一现顿时大怒,一掌推翻刘志非,翻脸外走,竟从此隐迹江湖,不见下落。 这神龙一现白若冰虽然大怒拂袖而去,但是,刘志非毕竟是母子天性,眼见母亲绝裾断情,自己不能一尽为人子之道,内心伤恸之情,可以想见。 在洞庭君山愁思苦闷半月,刘志非决心闯荡江湖,遍访母亲,只要神龙一现不记旧恨,刘志非决心一切唯命是从,以尽为人子之心。 刘志非出道江湖不到半年,母亲是毫无音息,而洪门一字剑的大名,又由刘志非传遍了大江南北,黑白两道,洞庭君山之名,也随之而鹊噪武林。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又安知非祸?刘志非名声一起,武林恩怨也就随之而至。所谓:树大招风,名高招险! 这天,刘志非沿长江而下,到达滨江大镇芜湖境内。 这芜湖北衔金陵,隔江迳对溪口,溯江而上可达宜昌,地当要冲,人口会集。街市风光,却是热闹非常。 刘志非找了一家老客店歇下脚,玲珑而多嘴的店伙,一面殷勤招呼,一面却搭讪着说道:“您老身带宝剑,想必也是武林行家,明天此地有一个热闹的盛举,您老何不趁此热闹呢?” 刘志非微微一笑说道:“我身带宝剑也不过做样子罢了,那里是什么武林行家。明天贵地有什么热闹盛举,我反正没甚要事,看看热闹倒是可以。” 店伙笑嘻嘻说道:“您老是真人不露相,别看我这干店小二的,来往客官,阅人多少。像那些张牙舞爪,故作英雄豪杰模样的,充其量也不过是庄稼把式,三脚猫的玩意儿。像您老……” 刘志非也忍不住让店伙这一顿话逗笑起来,摇手说道:“好了!好了!店家你这次算你走眼。我且问你,方才你说的什么热闹?” 店伙笑嘻嘻地说道:“芜湖长街上有一位张大户,家里倒是万贯家财,自己生来就喜欢耍枪弄棒,交些武林朋友。今年张大户不知道那来的兴致,设擂比武,柬邀天下英雄,明天是开擂的第一天,这两天芜湖可真热闹,三江五岳……” 这店伙正在说到兴头,隔壁厢房一连娇声呼唤“店家”。店伙赶紧缩住话头,陪不是,匆匆应着走了。 店伙这一番话,倒是引起刘志非的兴趣,自己闯荡江湖不久,识人不多,如今倒是可以趁此机会瞻仰一下各宗派,各名家的功夫。只是,刘志非也止不住怀疑,像这种交通要镇,居然设擂,难道就无官府干涉?可惜店伙去了,不然问问这位玲珑口舌的店伙,倒是可以先知道一些何以摆设擂台的情形。 想到店伙,刘志非偶然抬头向外一看,一眼看到隔壁厢房门口站着一位年轻的姑娘,约莫二十上下,一身素色打扮,头上梳了一个偏髻,眉不修而长,唇不点自红,一双微微吊梢的眼睛,闪动着光芒,正向刘志非这边打量着。 刘志非虽然四十多岁的人,但是一直在洞庭君山,过着悠游岁月,无事操心,所以青春依旧,看上去也不过才三十右左的人。这位姑娘逮一打量,刘志非竟也止不住脸上一阵飞红,心里止不住暗自惭愧,想道:“自己已是生儿育女的人了,怎么还好随便看人家姑娘。” 一低头便待转回房里,忽然那边一声娇声燕语问道:“请问这位壮士敢莫是洞庭君山洪门一字剑刘庄主么?” 刘志非一怔,转身一站,那位姑娘已经笑盈盈地上前两步,微微地点点头,说道:“如此看来尊驾真的是刘庄主,今日真是幸会。” 刘志非一见人家大方豪爽地上前答话,想必此女也是武林人物,自己当然也就消除不少腼腆,便拱拱手说道:“姑娘眼力惊人,在下佩服。只是在下不敢动问姑娘如何知道在下是刘某人?” 那姑娘微微露齿一笑,宛如春花乍放,慢慢地说道:“几个月以前,刘庄主曾在丹阳西门,一支长剑横扫丹阳三虎,震动丹阳,那时候我正路过丹阳,故而对刘庄主印象深刻!” 姑娘此话一出口,立即觉着不安,一个年轻姑娘,如何能遽然说出对陌生人有深刻印象?顿时玉颊生春,红霞满面,竟又忍不住嗤嗤地笑起来。 刘志非原来听说姑娘在丹阳见过自己一面,倒是无甚奇怪之处,后来姑娘一笑,才顿然觉得姑娘话出有病,自己也禁不住脸红。当时觉得这位姑娘人长得很美,而且在豪放中又有一股娇憨之态。 那位姑娘轻轻地笑了一阵之后,又接着说道:“刘庄主这次来到芜湖,是顺道,还是特意赶来以会武林朋友的?” 刘志非谨慎地答道:“在下只是顺道路经此地。” 说着话,抬头对姑娘问道:“姑娘想是专程前来,一显身手的了?” 那姑娘脸上一红,微微一顿,然后笑道:“我也只是顺道此地。” 转面向刘志非浅浅一笑说道:“如果刘庄主明天无甚要事,不妨去旁观一下,看个热闹。” 刘志非刚刚一点头,那姑娘却也微微点点头,闪身厢房里去。 刘志非站在门口,恍然若有所失,突然自己觉得糊涂得可笑,站在那里和人家讲了半天话,连人家姓名都未曾请教,倒是人家早就知道自己是洞庭君山洪门一字剑的刘庄主。越想越觉得自己四十多岁的人,竟然在一位二十岁姑娘面前失常如是,禁不住哑然失笑,飘然回到房中。 一夜既过,第二天早上,刘志非已经把打擂的事都给忘了。 店伙送早点进来的时候,笑嘻嘻地说道:“你老今天不走,吃过早点就该去看看这次以武会友的擂台了。” 刘志非一听“擂台”两个字,突然想起昨天隔壁厢房里的那位姑娘,还说定今天要去趁个热闹,这会不知去了没有? 匆匆地用过早点,走出房门一看,隔壁厢房已经是紧闭两扇门扉,寂然无声,想是已经走了。刘志非突然间倒是想埋怨起店伙为什么不早一点提醒自己,回到房里稍微准备一下,便背上宝剑,迈出店门。 像刘志非这样身穿壮士装,背背长剑,颇惹人眼。不过这两天芜湖街上满是惹眼的人物,也就不惹眼了。 芜湖市面不大,可是像刘志非这样随街乱转,却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到达设擂的地点,时光已经接近晌午时分。 擂台是搭在一座城隍庙的广场上,台离地约有丈余高,两边两座看台。这三座台上都装饰得花花绿绿,张灯结采,两边贴一付对联,无非是一些以武会友之类的词句。刘志非对这些毫无兴趣,因为凡是擂台对联上的话都是冠冕堂皇,“以武会友”,事实上每座擂台的背地,都有它内在的潜因。人一上了台,却是恨不得一拳制人于死命。 再一打量擂台两旁的看台上,除了几个商人打扮的人物以外,胜下来的都是一些官府中的人物,雕翎珠顶,黼服朝靴,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看热闹,竟没有一个像是身具武功的人。 刘志非不禁暗暗地纳闷:“如此轰动一方的打擂,如何连一个出色的人物都没有?” 再一打量擂台上,正在一拳一腿打得热闹。一个矮胖的汉子,正在以一路“五行拳”和一个瘦子交手。这瘦子却是一式猴拳,小巧绵打,和矮胖子打成平手。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刘志非一见擂台上这两个人出拳扫腿,都是中规中矩,稳健灵巧兼而有之,分明是受过高人指点。 刘志非再一回头,打量台下人群里,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各路好手都在台下伺机而动,虎视眈眈! 这时候台上矮胖子拳路越来越快,攻势渐渐凌厉。他这一轮以快制快,瘦汉子立即形成下风。刘志非心里暗暗叫道:“看样子这瘦汉子不出五招就要落败。” 还未想罢,台上已经噗通一声,矮胖子左拳“五丁开山”,右拳“直捣风云”,双拳闪电齐下,瘦子措手不及,左肩早就挨了一下,椿步站不稳,噗通倒地,顿时羞惭满脸,翻身而起,纵落台下,混进入丛中而去。 矮胖子一收拳势,面有得色站在台口朗声发话,说道:“在下吴圣刚,多承诸位朋友谦让,小胜三场,还有那位朋友上台指教?” 吴圣刚这一得意叫出字号,台下人声顿时嘈杂一片。刘志非就听到身旁两人在谈论着说道:“姓吴的这小子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五行形意拳倒像是受过真传,只是这小子猖狂得意的模样令人可恶。” 另一个接口说道:“你放心,他得意不了多久。方才连败三个人,都是太湖三龙帮的香主,三龙帮丢不起这个面子,一定会有正主儿出场找回来。” 刘志非一听三龙帮的名字,颇为耳熟,他曾经听说过,江浙一带新起一个三龙帮,现在到处扩张势力,芜湖设擂自然也是他们出头露面,扩张势力的好机会,三龙帮自然不会放过了。 如果这三个落败的人,真的都是三龙帮坛前香主,这吴圣刚就有好戏在后头。 吴圣刚这样在台上一卖乖,突然,台下一声娇叱,一条人影一晃,从人头上斜飞两丈,落在擂台边沿,单足一点台口,屹然独立。 来人这一手干净俐落的轻功,使来不带一点火气,加上来人又是一位年纪青青的姑娘,顿时台下暴起一阵春雷样的彩声。 这位姑娘一上台,刘志非猛然一惊,原来台上这位姑娘,正是昨天住在隔壁厢房和自己打招呼的那位。刘志非不禁心里想道:“难道她是三龙帮的人物?” 心里一动,身不由主地就挤向台口站定。 吴圣刚一见姑娘上台,露了一手惊人的轻功,就知道来人不甚易与,连忙抱拳当胸,说道:“擂台上拳脚无眼,姑娘上台……” 吴圣刚话还没有讲完,姑娘早就欺身直进,双掌一分,倏地就一连拍出两掌,口里还说道:“姓吴的,休得目中无人,看掌。” 吴圣刚没料到姑娘上台就骤然出掌,而且,两掌拍来劲道袭人。不由地心里一慌,连躲带闪,好容易让过两掌,才缓过一口气来,大声喝道:“姑娘不依规矩,在下就只好无礼了!” 说着双拳一抡,滑步欺身,拳演“双风贯耳”,猛袭姑娘太阳双穴。 姑娘一声冷笑,挫腰进步,竟踏中宫欺身直进,左掌变拍为点,直取“章门”,右掌一翻,呼地拍出一掌,疾推“玄机”。姑娘这种踏中宫进招,轻敌之至,可是,两掌出手快如闪电,招式竟然老到,惊险已极,台下刘志非竟不自主地“啊呀”一声,轻轻地叫出声来。 吴圣刚果然也不是弱者,“双风贯耳”招式不老,一见姑娘走险招,顿时一声长笑,笑声里收拳一圈,身形不动,双拳回击姑娘“曲池”。 这一招变招快速,以攻破招,不但要心细,而且要胆大,不是寻常人所能做得到。刘志非在台上暗暗地叫了一声“好”!想不到吴圣刚这样一个貌不压众的矮胖子,竟然有如此真才实学。 那姑娘显然也不是弱者,猛一吸胸,双臂倏然一收,人走偏门,掌演连环,一连攻出几掌。 吴圣刚虽然方才一招抢尽机先,但是,顷刻平分秋色,毫不占到便宜。此刻姑娘一轮猛攻,他也不敢怠慢,小心凝神把五行形意拳,使得风雨不透。 两人在台上一交上手,转眼二三十招过去,愈打愈快,看得台下人眼花撩乱。刘志非站得近,也看得出神,所以看得很清楚,那姑娘因为气力不继,出手对招拆招,渐渐显得迟缓,眼见得就要落下风,刘志非却在暗里着急。 这时候吴圣刚愈打愈有精神,正巧姑娘一招“蝶舞花丛”,双掌交挥,疾袭吴圣刚面门。吴圣刚挫腰进身,大喝一声,右拳“渔阳三唱”,左拳“擂鼓震天”,双拳齐进,分取姑娘前胸。 吴圣刚这一招不躲不闪,挫腰进身,疾攻两招,实出姑娘意外,眼见拳风沾衣,难免要震翻五脏六腑。就在刘志非捏着一把冷汗,千钧一发之际,好个姑娘临危不慌,双掌未收,人先向后倒,一式“铁板桥”,堪堪躲过吴圣刚袭来的双拳。 在双方交手当中,类如:“铁板桥”、“燕青十八翻”、“懒驴打滚”,这些救命招式,都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使出,一经使出,自己脸上也必然无光。尤其像这种擂台比武,一经使出救命招式,便算是落败。 姑娘一式“铁板桥”,平倒之际,倏然双手一翻,着地微按,上身一贴地面,双腿一绞,飞起踢出,一连攻出两脚。吴圣刚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姑娘会在倒地之时,反攻出两脚,一个不留神,右腿“三焦阴”,左腿“膝盖”,着实地挨了两脚。姑娘这两脚是卧地踢出,几乎是全力施为,吴圣刚一挨这两脚,顿时双腿一麻,噗通倒地。 姑娘这边两手一按,平跃数尺,转身一掠,恰如紫燕掠水,从台中一旋,霍然停在台上,含笑而立,台下此时欢声雷动,都在为这姑娘喝采。 吴圣刚在地上,半晌爬起身来,一见姑娘站在台口,想到自己分明已经取胜,结果反胜为败,如此灰头土脸,如何见人,如何立足江湖?恶意一动,杀机顿起,一扯背上虎牙笔,挺身而起,提足真力,闪电疾点姑娘“风尾”大穴,这凤尾穴是全身三十六大要穴之一,虎牙笔全力点到,姑娘怕不顿时了帐? 可是此时姑娘面向台下,台下欢声雷动,吴圣刚突然发难于背后,既看不到,又听不见音响,眼见得姑娘就要在吴圣刚的虎牙笔下,香消玉陨。 突然,台下一声大喝,人随声起,喝声未停,但见人影一闪,长剑一挑,噫的一响,吴圣刚手中的虎牙笔,几乎是把握不牢,要脱手而去。 姑娘这才闻声知警,倏地转身,只见吴圣刚手握虎牙笔,站在一旁发愣,刘志非手持长剑,怒气冲冲,横眉而视。姑娘顿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连忙上前走到刘志非面前,深深地望了一眼,充满感激的情绪,说道:“多承刘庄主仗义援手,一剑之恩,如同再造。” 刘志非正待答话,那边吴圣刚突然回过味来,一声厉叫,一横虎牙笔,人似疯狂,直扑刘志非。 刘志非一见摆手叫道:“姑娘请闪开。” 长剑突然一旋,人走横步,剑化断虹,一式“横断江流”,硬截虎牙笔。 吴圣刚一见刘志非见面一招,就是如此霸道的打法,心里倒是为之一怔,随即闪电一想:“我这虎牙笔是短刃中的重兵器,迎上去。” 意念一动,虎牙笔不撤不收,反而迎着刘志非的剑式,硬迎上去。他没有想到刘志非使用的是一口截金断玉的宝剑,更没有想到“横断江流”是洪门一字剑中的重着。虎牙笔刚向上一迎,“吭嚓”一声,紫铜混金铸成的虎牙笔,应声两截,吴圣刚也被震得虎口流血不止。 本来这次擂台比武,禁止以兵刃相见,吴圣刚以虎牙笔偷袭在先,刘志非仗剑登台在后,这都有违擂台规定。两边看台上的官府人员,正准备过来弹压,台上情势又突然大变。 吴圣刚一招失利,手上只剩下半截紫铜混金虎牙笔,既惊且怒,急切间,毒念重生,半截紫铜虎牙笔,脱手一甩,当作暗器,照准旁边站的姑娘“命门”穴上打去。 两人相隔不到四尺,虎牙笔脱手就到,姑娘又是侧面向着刘志非,如此突然发难,真是不死即伤。姑娘“唷啊”一声,跺脚“卧看巧云”,已经为时过晚,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刘志非人随剑走,剑化“长虹贯日”,倏地闪电而进“呛啷啷”半截虎牙笔,仅仅以一线之差,被长剑磕飞,真是惊险无比。 吴圣刚两次偷袭无功,引起刘志非无名火起,一见吴圣刚转身要走,大喝一声:“那里走?” 飞身进步,长剑一式“日落边陲”,吴圣刚连哎呀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叫,落得透心冰凉,撒手倒地。 看台上官府人员这才大惊,大家一声吆喝,齐摆家伙,要来捉拿杀人犯。 刘志非气愤中出手,吴圣刚倒地身亡,人倒是一怔。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姑娘一拉刘志非,说道:“你我还不快走!人家来捉我们来了。” 刘志非四下一看,可不是,刀枪剑戟,乱哄哄的围上来一大群穿号衣的人。刘志非一想:“这倒好,只为一时不平,引起一场人命官司,要是不走,准得吃上官司,杀人尝命,有何话说。要是走,只怕人言可畏……。” 刘志非还在那里犹豫不决,姑娘倒是急了,伸手一拉刘志非臂膀,向台下就闯。两人正要闯下台口,台下嗖、嗖两声纵上来两个道家装束的人,手持宝剑,一拦去路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朋友别走!这官司你打了吧!” 刘志非一看来人道装,知道他是吴圣刚同门人,再看周围人潮越来越近,若再延迟,插翅难飞。当下一急,顾不得许多,一扯姑娘,喝道:“背靠背,向外闯。” 刘志非手中长剑一掠,更不答话,剑演“割袍断义”、“一字平肩”,一连两招,疾攻两个道人的上下盘。刘志非急切之间,出手疾速,招式送老,两个道人顿时一慌,双双举剑封住,怕一闪开,刘志非就趁此逸去。但是他们忘记了刘志非手中是一口宝剑,三剑一接,“呛啷啷”一阵乱响,道人两口宝剑,只剩半截握在手里。 两个道人意外地一呆,刘志非得理不让人,大喝道:“拦路者死!” 长剑一挽,散出一圈寒光,两个道人那里还敢出手,双双一闪,躲开一边。刘志非反手一扯姑娘,道声:“走!” 两人从台口展身一扑,凌空落下,两道剑光,也随着人扑向人丛,台下的兵丁,一声发喊,纷纷闪开四周。两人那敢稍慢,落地展开轻功,疾驰而去。等到官府来了一批弓箭手和马队,他两人已经去得不知踪影。 刘志非和这位不知姓名的姑娘一口气跑了数十里,绕过芜湖城,落荒而去。一路上依然不敢稍停,专拣荒僻小径,展开轻功全力奔驰。 此时天已黄昏,偏生阴云密布,大雨接踵倾盆而下,前不见村,后不见店,两个人淋得落汤鸡一样,依然在雨中奔行。 大雨中疾行了十数里才发现一座破落的神庙,里面是杳无人烟,十分破败。两人进去以后,先躲过这一阵大雨再说。 大雨依然如注,仲夏天气,寒冷倒不会,只是湿了的衣裳,贴在身上,有说不出的难过。两个人相视而坐,默默无一语交谈,虽然庙外雨声震顶,可是,在庙里却像是洋溢着一股令人难堪的寂静,雨声,风声,对他们两人,都好像充耳不闻。 半晌,姑娘慢慢地抬起头,幽幽地说道:“刘庄主!承你仗义出手,两次救得我的性命。可是反而使得你无辜受此连累,于心不安!” 刘志非摇摇头,说道:“武林中人出手相救,乃属常事,姑娘不必为此事挂怀!” 姑娘低着头,忽然扬头噗哧一声轻笑出来,在这种情况之下,姑娘突然一笑,刘志非倒是止不住为之一愕。 姑娘顿时也略有所感,红着脸说道:“我笑我这人好糊涂,刘庄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姓名,我叫易红。” 一通过姓名,气氛突然一变,不再那样的沉闷窒人。 姑娘指着刘志非的湿衣说道:“刘庄主且把这外面湿衣脱下来,晾起来风干了好穿。” 刘志非看看自己一身贴得紧紧的衣裳,真的就脱下来,开口问道:“易姑娘你呢?” 易红姑娘脸上一阵飞红,摇摇头不语。 刘志非顿时想到自己说话欠考虑,姑娘家,怎好当着陌生的男人面前脱衣服?自己也止不住一阵脸红。 此时,外面雨声已住,刘志非搭讪着站起身来,走到外面看看天。浮云半卷,微月清光,照着湿漉漉的大地,给人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突然身后易红说道:“刘庄主在此稍待,待我去到外面找些干柴来烤干衣服再说。” 刘志非还没有来得及答话,但见她人影一闪,早就奔出庙外,疾驰而去。 第二章 破庙铸孽缘 第二章破庙铸孽缘庄主歉疚提往事古楼遇劲敌飞燕何辜挨毒侵 经过一阵大雨淋漓之后,刘志非和易红都变成浑身湿透,相对坐在破庙里,默默无言。 暴雨过后,天上浮云片片,云隙里透出微月星光,大地一片湿漉漉。易红忽然从破庙里闪身外出,说道:“待我到外面寻找一些干柴来,等着烤干衣服再作商量。” 说着话,一掠身便从湿地上向前疾驰而去,接连几个纵落,一条纤瘦的人影,便消失在夜色迷漾里。 刘志非站在庙门口,望着那逝去的人影,心里却禁不住引起一连串的疑问:“这样一位年轻姑娘,只身到外面来打擂,真是令人菲夷所思的事,而且一身武功,竟是如此不弱,对自己竟是别有用情之意。可是,直到目前为止,除了知道她叫易红之外,其余是一无所知……” 这一连串的疑问,刘志非望着空潆的大地,心里也正像这夜色深垂的大地一样,充满了迷惘和神秘。 蓦地里,一阵凉风吹来,刘志非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浑身湿衣贴在身上,感到有些凉意,赶回到破庙里,坐在地上,闭上眼睛运气行功,打算御御寒气。 正当刘志非坐定的时候,破庙里突然“哗啦啦”一声,刘志非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面前堆了一大堆干柴。易红却是换了一身农家女的装束,环手而抱,站在一旁微笑,说道:“干柴、火石,都找到了,你该把衣衫脱下来,烧起火烤干好穿,穿湿受寒,旅途生病,可不是办法。” 刘志非微微感到有些不安,一则由于易红煞费苦心地去寻找柴火为自己烤干衣服;一则由于易红突然由“刘庄主”改口称为“你”,当时只有搭讪着说道:“易姑娘那里找到这些干柴火?倒是偏劳你了。” 易红扬眉一笑,说道:“岂止是找到了柴火,你不曾看见我还换了一身衣服么?还有……” 易红一转身,指着身边的地上,笑着说道:“我们跑了几十里路,又淋了一身雨,饿也饿够了,我特地找了些吃的。这一葫芦酒,稍微赶一赶寒气。” 刘志非奇怪她在哪里找到这些吃的,再一仔细打量她一身装束,在美丽的外型上,又加上了一层朴素的气质,越发明艳可爱。刘志非不敢多看她一眼,便低下头打着火石,引着柴火燃烧起来,准备将身上湿衣脱下来烤干,忽然一想:“虽然僻野荒郊,破庙无人,礼数可不能废。易姑娘在此,我如何能裸体烤衣?” 略一踌躇,便停手不脱,只是坐在火边,就身上烤着。 易红一见刘志非忽而停手不脱,也恍然起来,“哦”了一声,顿然转身,一声不响,又展开身形,向远处奔去。 半晌,易红嗄然穿身进入庙内,娇喘细微,玉靥略有红晕,怀里夹着一包东西,轻轻掷给刘志非,说道:“换好衣服再烤湿的,我到门外去。” 说着便转身向外走去。刘志非忍不住立起身来叫了一声:“易姑娘!” 易姑娘诧然转身,望着刘志非应了一声。刘志非异常激动地,半晌才轻轻地说一句:“多谢你了!易姑娘。” 易红这才嫣然露齿一笑,说道:“救命大德,我都不敢言谢,区区小事,何必挂齿?” 说罢,恰似惊鸿一瞥,翩然飘身到庙外。 刘志非抱着一包衣服,望着易红飘然而去的背影,呆在那里,心里何止感慨万千?半晌轻轻地喟叹一声,把衣服打开,除了一套衣衫之外,里面还包了一套内衣内裤。虽是农家式样,却是干净得很。 刘志非匆匆地换好衣衫之后,在庙后面找了一根竹杆,把衣掠好,刚刚准备唤回易姑娘,易红已经又是笑容可掬地回到庙里,手里捧着两个荷叶包。 就在火堆旁边找了几块砖头,拂去灰尘,摊开荷叶包,刘志非禁不住轻轻“呀”了一声。原来荷叶包裹的竟是一些精致的卤菜。 易红摊开荷叶之后,又搬来酒葫芦,笑道:“你用不着奇怪,这衣服和酒菜都是我身上的银子去买来的,你大可放心吃用。” 刘志非被她这样一说,倒反而不好意思,只好陪着笑道:“我只是奇怪这附近没有人家,你这些东西到哪里买来的罢了。” 易红擦了擦葫芦口,递过去,说道:“离此地十五里地,有一个小镇市,十五里地来回,以我们这种身手来说,该不会费多少时间吧!” 刘志非一接过葫芦,霍然站起来,说道:“易姑娘!既然十五里地有一个村镇,我们何不前去找一家客店安歇,不比这荒野破庙……” 他说到此地,“孤男寡女”四个字一口咽住,没说下去。 易红伸手一拉刘志非坐下,说道:“你这人真糊涂,此地离芜湖不过数十里,这座小镇也住有官府里人,你我公然客店投宿,何异于自投罗网?” 这几句话把刘志非说得垂头丧气,说也实在,自己和易姑娘从芜湖落荒逃到此地。真是急急忙忙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 此地离芜湖不远,那里还能公然投宿呢? 刘志非叹一口气坐下来,一则肚子真的饿了,一则心里又有一些气闷,胡乱地吃些卤菜,又大口地灌了不少冷酒。这酒虽然是村酿,却是又醇又烈,刘志非空肚子灌下许多酒,不到一会,已经是头重脚轻,酒性一发作,昏昏沉沉就歪在火堆旁边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志非迷迷湖湖酒意未除的醒过来,突然感到自己怀里一阵蠕动,低头看去,易姑娘星目微阉,细喘连连,仅穿了小衣,偎在自己怀里。也不知是一种酒意的作祟,还是人性的薄弱,就在这个时候,犯了终身大错。 庙外云掩微月,深夜漆黑,庙内却是春意盎然,上演着荒唐的一幕。 远处偶尔传来断续的村鸡报晓,黎明的晓风,微带着凉意,拂进庙里,凉意惊醒熟睡的人。刘志非蓦然醒来,睁开眼睛一看,易红姑娘跟蜷缩在自己怀里,残晕未褪,吐气如兰。刘志非这才霍然大惊,一个急速翻身,坐起来,空洞的脑子里,隐约地想起昨天晚上的一幕,真如一场大梦。梦醒时,却给自己带来无比痛悔,止不住用手捶着自己的头,一声长叹。 此时,易红姑娘早已惊醒,只是依然躺在那里,从微阖的眼帘里,观察刘志非的一举一动。 刘志非轻轻地站起身来,迎着庙外吹来的晓风,仰望着黎明破晓的苍穹,此刻心情已经是如万刀刺割。想到自己洁身自爱数十年,从无一点不是,留垢人口,如今却如此一失足,清白声名从此为人所不齿。想到洞庭君山的家,妻女无辜,将来受此连累,自己是愧仄何如? 越想越觉痛苦与沉重。再回头看看睡在地上的易红,娇躯蜷缩,微喘可闻,心里更觉得年轻的易姑娘是无辜的,但是,易姑娘正是年华似锦,以后如何做人? 瞻前顾后,思潮如涌,竟觉得天地如此之大,而今竟无由有自己立足之地。突然万念俱灰,倏地一转身,伸手从地上拾起宝剑,“呛啷”一响,一泓秋水,就拂向自己的咽喉。 正当刘志非双目一闭,引剑自裁之际,只听得一声娇叱,右腕突然一麻,宝剑顿时脱手。 刘志非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易红左手扣住自己脉门,右手握着长剑,满脸哀怨,万般幽情地站在一旁,盯着自己,不由地又是一声长叹,低头说道:“易姑娘!你……” 易红突然左手一松,螓首低垂,眼泪如珍珠断串,纷纷下坠,颤声说道:“我已委身于你,你却企以一死了之,置我于何地?你既事后悔意如此之深,事前却如何丝毫未加考虑?易红纵有千种不当之处,身已为君占有,夫妻一夜,恩情海深,你竟如何这样薄幸?” 易红这一顿哭着指责,刘志非听来心如刀割。只有沉声说道:“易姑娘所说,均属极是,我刘志非就是由于自己一时糊涂,深觉无颜对姑娘,乃至无颜对任何人,只有一死了之。” 易红闻言一撇螓首,说道:“你是一时糊涂,以一死了之,我呢?我往后的一生,又应如何?你在举剑自刎之际,曾否想到我的一生?” 刘志非当时语为之结,汗出如珠,低头而立,不知所以然。 易红一仍手中宝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拉着刘志非坐下,轻轻地问道:“你究竟准备如何安置我?难道你真的要我以死相陪?” 刘志非在内心深觉歉仄之余,实在找不出妥善的办法,半晌才说道:“随我转回洞庭君山,从此我们遁迹江湖,埋名山林,渡此一生如何?” 易红闻言,双眼一瞪,盯着刘志非说道:“你要我随你到君山,做你的小妾么?” 刘志非慌不迭地摇手说道:“并非此意,实是除此之外,别无妥善途径可走。” 易红突然将身一挺,朗声说道:“你既然没有妥善之策,我倒有一条可行之道。” 易红这才朗朗说出,她是太湖三龙帮的三帮主,这次芜湖之行,无非是想扩张实力,占取地盘。刘志非救命之恩在前,深夜失身在后,如两全之道,只有随她回太湖,夫妻双档,为三龙帮去开创天下。 刘志非乍听之下,遽然一惊,无异是晴天霹雳。三龙帮其时在江湖虽然威名未立,但是,坏名却已普传,在武林道上,大家都不屑与之来往。没有料到温文娴静如易红这样的姑娘,竟是三龙帮的帮主。刘志非洁身于武林,岂能加入三龙帮这样为人所不齿的帮会,何况洞庭君山也薄有名声在外,洪门一字剑的威名,怎能在自己手里沾上污点,更何况洞庭君山还有发妻幼女,何能抛之不顾? 易红一见刘志非半晌无言,乃说道:“你刘志非乃享誉武林的人物,你不能置一个女人于不顾,若不随我返回太湖,留给武林垢病尚在其次,你良心能安否?” 刘志非此时心里已有成竹,便慨然说道:“我刘志非做事,从不畏缩,既然一失足于前,愿负任何后果于后。但愿姑娘能随我转回洞庭,我定然善待姑娘,终此一生。若要我前往太湖,加入三龙帮,关系洞庭君山在武林之声誉,刘志非一身并不足惜,对姑娘而言,尤应如此,但是,世代门风,我不能亲手败坏,使自己愧对祖先。而姑娘以冰清玉洁之身,混迹三龙帮内,终非上策,何妨就此脱离,以免他日之悔。” 易红一听刘志非竟然以利害来说服自己,心里也禁不住怦然一动。继而想到帮规之严厉,身为总坛帮主的人,更无由背叛,想到这里,又不觉心里勃然,倏然起身,说道:“刘志非!你占有我的贞操,置后果于不顾,只顾到你世代门风,天下狠心薄情莫过于是,此心可诛,今天但愿以死相见。” 说着话,伸手就是一掌,呼地一声,直朝面门劈来。 刘志非没料想到易红顿时就会变脸,仓促间,几乎挨了一下。赶紧地双手一按,闪过一边,口里说道:“姑娘不要如此妄动无名,我方才已经说过,刘志非做事,愿负任何后果,只是为姑娘着想,为刘家名声着想,我才斗胆请姑娘随我前往洞庭,誓言善待姑娘,绝非薄幸无情,尚望姑娘三思。” 易红仍然怒气不息,厉声说道:“你要我回去做你妾侍,今生休想。” 双掌遽然一变,掌风呼呼,展开一轮猛攻,直朝刘志非要害上拍去。 刘志非一面躲闪,避不还手,一面说道:“姑娘如果一再苦苦相逼,刘志非但有束手待毙,以明心志。刘志非一死,对姑娘于事无补,两败俱伤,姑娘明人何不智如此?” 易红闻听之下,觉得刘志非所言,不无道理。若论功力,刘志非如果认真出手,以易红当时的情形,难逃二十招之外,只怕逼迫过紧,反而弄巧成拙。意念一动,倏地一收双掌,叉手而立,说道:“易红自认今朝之事,为千古恨事,留待终生忏悔,就此告别。在告别之前,我尚有一言相进。你若念今日之事,尚有丝毫仄意在心,日后三龙帮有何需要你洞庭君山相助之处,请你一伸援手。” 刘志非原先指望说服姑娘脱离陷阱,但是,姑娘执意甚坚,不可动摇,并且,撒手就要离去,内心歉仄,确是难言。虽然双方只是一段孽缘,毕竟刘志非不是寡情薄幸,玩世不恭的人物,对易红姑娘在良心上,仍是有着沉重的自责。一听易红临去之言,忙说道:“我留姑娘返回洞庭,实是出于内心诚意。姑娘执意要行,我也只有抱憾终身。今后不论你三龙帮如何,只要姑娘一言,洞庭君山已决为姑娘效命,以赎严惩。” 易红冷哼一声,眼眶里突然溢下两颗晶莹泪珠,转身顿足说道:“能否履行诺言,但看你刘志非良心如何了!但是,请你放心,只要刘志非在的一日,易红不进入洞庭一步,免伤旧恨……” 颤音未毕,拔步起身,头也未回,一掠而去,顿时隐于门外。 刘志非一时情感激动,扑身就追,连声喊道:“易姑娘!易姑娘!” 但见晓雾空潆,易红姑娘已经远去数十丈,刘志非一时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痴然停立门前,遥望迷潆的田野,心情却似万马奔腾,几乎不能自己。 刘老庄主说完这一段往事,双帆无影女已经是伏在一旁,抽泣不已。夏逸峰也默然坐在一边,感慨万千。心里暗暗地想到:“这江湖上真是陷阱处处,危机重重,只要自己稍一不慎,便有一失足成千古恨之虞。刘老庄主誉满武林,高风亮节,想不到竟有如此一段令人惊心的往事。” 刘老庄主忽然老眼泪水纵横,接着说道:“破庙一别,我再也无意江湖,匆匆赶回洞庭,蓄意桑麻,老守田园。可是,没想到翌年突然有人驾舟送来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孩子怀中写有‘破庙一夕缘,留君百年忧。’我默默地抚养成人,除了禾儿和她母亲,洞庭君山无人知道此子的来历,这便是今天随易红而去的刘威。” 夏逸峰这才恍然而悟,继而对三龙帮的这位三帮主,也稍生同情之意,觉得当初之事,今日之行,都不无可悯之处。 此时,楼船已经泊近码头,船上一声吆喝,抛绳靠岸。刘老庄主擦干眼泪,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时顿显得老态龙钟,拈须喟然对夏逸峰说道:“为人最大乐趣,在于求得心安。廿年来,这件事一直隐在心底,愧于启口对人言,老朽视贤侄不为外人,才一吐积郁,但愿贤侄能引为殷鉴,以后闯荡江湖,毋蹈前辙,也不负贤侄洞庭之行。” 夏逸峰心里凛然,觉得此老言外之意,当时唯唯而应。忽然想起神龙一现白姥姥临别之托,觉得这一对母子同是武林前辈,都有一段失意之痛,但愿自己能在这方面稍尽绵薄。便准备将神龙一现白姥姥的书信,以及自己在祁连山的经过,全盘托出。一想,白姥姥的书信还在飞燕双环孙明芝姑娘身旁,打算先向老庄主说明原委以后,返回岳阳,会合辽东一叟、飞燕双环、马衡,再来洞庭君山。 老庄主和双帆无影女、夏逸峰三人刚一踏上码头,旁边过来一位家人,垂乎回话,说道:“回老爷子的话,东湖捉到一位来历不明的少年人,问话不答,只说要见老爷子。” 夏逸峰遽地一惊,接口问道:“来人是怎么样的人物?” 那家人回道:“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皮肤黑黑的,颇有武功根基。要不是水上功夫不行,庄上还无人能捉住他。” 夏逸峰回头向老庄主说道:“怕是小侄同伴寻小侄来了。” 老庄主挥手吩咐下去,马上带来问话。家人传话下去,不消片刻,一簇人拥了一个少年人来到码头。来人老远看到夏逸峰,便大声叫道:“夏师叔!找得我好苦啊!” 夏逸峰一见果然是辽东一叟亲收的弟子马衡,急忙上前去,松了他的捆绑,抢着问道:“马衡!你怎么一个人来到此地?你师父和孙姑娘他们呢?” 马衡说道:“夏师叔!孙姑娘她出了事,师父特地要我来找师叔。” 夏逸峰一听大惊失色,连忙抢着问道:“孙姑娘出了什么事?她人现在何处?” 马衡摇摇头说道:“说来话长,待小侄慢慢地告诉你。” 老庄主在旁边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到庄上再说吧!” 原来夏逸峰夤夜出走,追上三龙帮的爪牙,夜渡洞庭湖,辽东一叟和飞燕双环,都不知道。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觉夏逸峰不在房里,首先吃惊的是飞燕双环孙姑娘。孙姑娘对夏逸峰的功力自是信任得过,可是,她也深为了解,夏逸峰的江湖阅历不深,对于那些宵小伎俩,最易上当。所以她怕三龙帮那些爪牙,去而复返,重施故技,劫走了夏逸峰,当时一急,玉容遽然变色。 辽东一叟沉吟一旁,半晌摇头说道:“三龙帮鼠辈于胆破之余,绝不敢再冒然偷袭,夏老弟突然不见,说不定他另有他事。我们且在岳阳分头寻找一遍,如果仍然不得下落,再往洞庭君山一趟,定有消息。” 飞燕双环芳心焦急万分,但是,表面上仍旧保持着冷静,点点头说道:“老前辈所说极是,我们分头寻找便了。” 回到房里稍作整顿,便向岳阳城市街,去寻访夏逸峰。合该姑娘有事,刚出店门不久,姑娘心里一动,暗自想道:“岳阳楼游人如织,龙蛇混杂,也许在那里可以探听到一些消息。” 心里想罢,便一转方向,朝岳阳楼奔去。光天化日之下,姑娘不便施展轻功,便慢步走去。还没有出得岳阳城,迎面碰上四匹快马,泼刺刺地直放而来。 飞燕双环一见,脸色遽然一变,当下立即一顿双足,身形箭射而出,迎着前面一匹黑马,当头扑到。人在半空中,单手一挽马龙头,右手一拍马上人肩井穴,喝声:“下来!” 这匹黑马正跑得扬鬃吐气,突然被人迎头一拦,一声长嘶,扬蹄就起,可是没有起脚,已被一股潜力一带,四蹄落地,动也动不得。 马上人眼见有人迎面扑来,心知不妙,慌忙出掌护身,可是为时已晚,只觉左边身子一麻,眼前一黑,身形一歪,顿时就要倒下马背。 就在这个时候,隔旁马上传来一阵冷笑,突然一股潜力,马上那人快要倒下的身形,顿时停住。接着嘶的一缕指风,破空作响,就在飞燕双环掠过马身,尚未稳下身形的时候,马背上那人,哇的一声,长喘了一口闷气,竟被人隔空弹指,解除了穴道。 弹指解穴是武学中的上乘功夫,指上功力不到相当火候,无法做到,飞燕双环人虽掠身而过,眼睛留神,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地暗暗吃惊。倏地一转身,双肩微一晃动,身形一闪,人又挡在马前。 飞燕双环方才看清楚了,马上出手“弹指神功”的人,竟是一位五十左右的妇人,眼角带煞,柳眉起棱,冷冷地问道:“你是何人,竟敢不问青红皂白,出手就伤人?” 飞燕双环因为情急夏逸峰的失踪,在岳阳城再度遇见三龙帮的三个爪牙,一时直觉地就认定毛病出在他们的身上。于是才急切中出手,无非是想问个明白,没有想到一招未得手,反而被人问住。 飞燕双环是何等精明的人,一见这妇人出手便自不同,而且态度高傲冷峻,又和三龙帮的人同路而行,心里已自瞧出七八分。可是,姑娘故作不知,说道:“这人无耻偷袭吾友,今日恰巧狭路相逢,特此一清旧账,尊驾何人?何故淌此浑水?” 这妇人却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你是何人胆敢如此狂妄?任意出手伤人,你不怕自食其果么?” 飞燕双环一听这妇人的口气,越发断定她是三龙帮的人物,而且身份不低,心中一动,转念想道:“要找夏弟弟的下落,必须从这三个人身上下手,可是,要解决这三个人,显然先要制服这妇人。” 人在情急之中,往往是一切利害置之不顾的。飞燕双环何尝不晓得这妇人功力了得,就凭方才那一手“弹指神功”,就不是飞燕双环所能办到。可是,想到夏弟弟的失踪,飞燕双环便无法顾到这些,昂然一声轻笑,说道:“如果你们要仗人多,姑娘毫不在乎,走!找一个宽敞的地方,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武林公道。” 回眸临去一瞥,带着一丝鄙意,单臂微抬,迎风招展,略一摆动之间,已经掠地腾空,转瞬两三丈开外。马上妇人似乎毫不在意,嘴角含着冷笑,一带转马头,轻轻一拾丝缰,不快不慢,一步一趋地紧跟在飞燕双环的身后。 如此一人四骑,在官塘大道上飞驰而过,顿时引起好奇人们驻足而观。飞燕双环似乎是有意走向人多的地方,直向岳阳楼而去,刚一到达岳阳楼附近,姑娘突然身形一收,挫腰微蹲,展臂一振,一式“振翅凌霄”,嗖地一声,衣袂迎风,飘飘而起,凌空两丈多高。刚一到达岳阳楼二层外檐时,突然双手一伸,指尖一搭檐瓦,微一使劲,双腿一扬,迎风倒立,转而吸气一收,俏然立在屋檐,说道:“就在此处一见真章如何?” 马上妇人并不起身,勒住马缰,抬头微笑,略带讶意的说道:“原来你就凭这点功夫来生事?” 说着脸色一沉,右手单掌一举,翻掌向上一推,并且朗声发话,说道:“站稳了才好讲话。” 就在她这一推之势,陡地一道劲风,照准飞燕双环撞来,劲道之猛,潜力之大,使飞燕双环暗自吃惊,马上气沉丹田,双掌护胸不迎不送,便挡这一掌。掌风一触之际,飞燕双环,微微一声冷哼,足下瓦楞哗啦一响,屋檐古瓦踩碎了两三块,身形也随之微微一晃。 飞燕双环挡过这一掌之后,一缓气,立即觉得这妇人比自己预料中更难对付。心里一急,知道此事不能拖延。一摸腰际口袋,手向嘴际一抹,蓦地把嘴一张,噗、噗、噗,日光之下但见三点闪光,像是流光闪电,朝着妇人的下盘打来。 苗疆独门吹针,是无黑神君精研多年的暗器,号称“迎门三不过”,端的又毒又狠,而且又看吹针人的功力高下而定。飞燕双环内功火候已够惊人,三根吹针一旦吹出,速度又快,劲道又猛。 飞燕双环三根吹针刚一出口,一撤腰际无黑八齿金环,“哗啦啦”一抖,人化“苍鹰搏兔”,从岳阳楼上凌空扑下,挟着八齿金环的金光闪耀,直如排山倒海之势,迎头盖来。 马上的妇人,乍一见吹针一闪,心里微白吃惊,右手一拾丝缰,跨下马立即一扬前蹄,人立而嘶,就在这一顿之际,妇人刚刚已经偏鞍下马,一匹枣红色的战马,竟自一颤倒下。 马匹代人受过,中针三枚,顿时倒地,妇人心头一凉,猛然劲风又至,带着响声,迎头盖到。那妇人真是会家不忙,一拧腰,一式“斜荡柳丝”,横穿而过,避开五尺,遽地双掌一封,足下桩步一沉,喝道:“你与苗疆无黑神君怎么称呼?不要认人走眼,以后不好见面。” 飞燕双环一听这妇人竟然提出自己师尊讳号,也是一怔,立即收势,说道:“无黑神君正是家师。” 那妇人听说,立即撤掌化怒为笑,说道:“如何?险险错伤自己人。令师无黑神君与我虽然缘悭一面,但是彼此神交已久,敝帮总坛刻正派人南下苗疆,敬请无黑神君出山,前往太湖一叙,想不到今日却在这里巧遇姑娘。姑娘虽然不认识我,提起名来,想必也曾听到三龙帮的三龙,我便是三龙之一粉掌易红。” 这妇人正是粉掌易红,她在洞庭湖上被夏逸峰六合拳风震伤以后,临去一掌也击伤夏逸峰,这才驾舟离开洞庭,带着刘威和其他手下人,准备取道岳阳,遄返太湖。没料到飞燕双环为了寻找夏逸峰,顶头碰上原来客店偷袭的那三个人,要在他们身上寻找夏逸峰的下落,才迭次挑衅,不惜痛下绝着,以求急功。 易红一看三根吹针,心里已明白飞燕双环的来历,加上八齿双环迎头砸到,更是断定飞燕双环是无黑神君千瑞真的门人。三龙帮早就想拉拢无黑神君,是事实,只是一时无人能下得苗疆,更无人找到无黑神君的住处。今日偶然遇上无黑神君的徒弟,易红那能错过机会?这才赶紧拉上关系。 飞燕双环一听来人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三龙帮老三追命玉龙粉掌易红,心里才暗暗想道:“怪不得身手了得,原来是三龙帮的首脑人物,既然她出现在岳阳,夏弟弟的下落八成是落在她身上。” 想着双环一挟,缓着语气说道:“原来是易帮主,我已经久仰你的大名,易帮主既然与家师多年神交,可否念在这点武林情谊上,代我打听一下一位突然在岳阳失踪不见的人物?” 易红对飞燕双环那种慢不为礼的态度,倒不以为忤,皱眉认真地说道:“我到岳阳也是初次,姑娘要打听什么人,说出来听听,如果我知道,一定告诉你。” 飞燕双环依然如旧地说道:“易帮主如果不知道,问问你的手下,大概就会知道。此人姓名叫做夏逸峰。” 这“夏逸峰”三个字刚一出口,易红蓦然变色,厉声问道:“你是夏逸峰什么人?快说!” 飞燕双环一见这种情形,越发相信夏逸峰的不见,与易红有关,暗暗提神戒备,脸上依旧沉静如常,说道:“夏逸峰是我的师弟,你把他暗算之后,藏于何处?暗地弄鬼,算得那门子帮会的帮主?” 易红怒极而笑,说道:“原来你不是无黑神君的徒弟,而是跟夏小子是一道的人物。我倒要问你,凭什么你要说是夏逸峰为我所暗算?” 飞燕双环知道今日这种场面,不以武力相见,是不能解决,自己功力和人数,都占弱势。姑娘心机一动,先激怒易红,然后再用小巧功夫拖延时间,岳阳城不大,辽东一叟能闻风赶到,这场架,就有好看的了。 飞燕双环一面想罢,脸上却带着轻鄙的笑容,说道:“如果你不施暗算,冲着你这么多人,也不是我师弟的对手。” 这一句话正击中易红的要害痛处。 昨夜,洞庭湖上易红与夏逸峰硬换几掌,差一点震翻了自己内腑,易红自成名以来,从未遭此大挫,引为生平的奇耻大辱。飞燕双环偏偏此时说她不是夏逸峰对手,如何不使易红火起三丈,冷笑一声,说道:“既然不是你师弟的对手,想必你这师姐更是了得,让我来见识见识!” 立即迈步上前,双掌微提,正待提功发掌,忽然后面闪来一人,唰地长剑出鞘,闪光耀眼,跨步上前,说道:“娘!让给孩儿吧!” 粉掌易红脸上微微一红,几十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她一声“娘”,心里顿时泛漾着多种难言的滋味。当时一撤势后退两步说道:“要小心!威儿。” 刘威点点头,一扬手中宝剑,喝道:“凭你也配向我们帮主叫阵,接我一剑。” 起手一剑,就是洪门一字剑的绝招“投鞭断流”,剑光一闪,横削一变而为直劈,挟着闪眼的剑光,劈向飞燕双环。 姑娘一看刘威剑光有异,知是一把宝剑,自己双环虽然坚逾精钢,也不敢冒然硬绞。觑得近处,柳腰微挫,双足力旋,人化扑地旋风,闪过这一招“投鞭断流”,双环一分,左取“三蕉阴”右砸“精促”穴,避招出招,都是快如旋风,扑地便至。 刘威一看未能占先,心里一发狠,单剑霍然一收,剑光拄地,硬迎左环,右臂暗中使劲,嗖然人起空中,躲开右环一击。 飞燕双环八齿金环使得如何灵活,招式绝不送老,未到即收,猛然一长身,飞燕双环又一转,哗啦啦一阵乱响,脚下突起,单足一挑,直点刘威右手脉门。环虚脚实,令人顾此失彼。 刘威再也没有想到,飞燕双环竟然撤环使脚,稍一分神,右手脉门早就撤回不及,被飞燕双环脚尖扫中,顿时半边身子一麻,真气一泄,噗通一声,宝剑脱手,人落地上。 易红站在一旁眼见刘威功力虽然不纯,却能临机应变,尤其单剑拄地,躲招硬迎,更觉得是别具心裁,不由地心里暗暗地赞了一声。 就在这赞意未了之际,突然眼前情形一变,刘威撤手撇剑,人倒在一旁。易红心惊之余,又心痛爱子突然负伤,当下连考虑时间都没有,一声厉喝,人起空中,单掌迎头劈到。 飞燕双环一脚点中,正待进身擒住刘威,以人质对换消息,突然劲风迎头罩下,立即右手金环一并,双腿一拿桩步,挫腰使力,气沉丹田,右掌霍然一翻,一式“天王托塔”,硬迎上去。 掌风一接,蓬地一声,飞燕双环桩步摇晃,眼冒金花,右臂顿时酸麻交并,心里暗叫:“不好!” 飞燕双环孙姑娘闯荡江湖多年,平素深居苗疆,又深得无黑神君亲传,临场经验丰富。双掌一接之后,立即觉得对方掌力浑厚,如果自己力拚下去,难免吃亏。意念一动,双环一分,略一调息顺气,滑步欺身,左打右砸,一招两式,朝易红攻去。 易红救子心切,凌空袭人,力道已提到七成,换过一掌以后,自己并没有占到便宜,幸亏她是心计圆滑,借势飘身,落足一旁,否则,飞燕双环这一掌迎空,怕不也把她震飞一边。 前后不到一天工夫,易红一次遇到夏逸峰在前,一次遇到飞燕双环孙姑娘于后,两个人都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青人,掌力却都是如此雄厚。自己浸淫掌法上,不下二十多年,却难占尽赢面,易红无法不再感到惊诧。警觉一生,便不再轻视对方。 正好此时飞燕双环人动风生,双环挟风砸到。易红身腰微微一拧,人走旋回,步化分花拂柳,倏地一晃,掠过刘威身旁,左手一伸,指尖带力,拂过刘威脉门,散开脉络穴道。右手一圈一捞,插在地上的宝剑,早就落在手中,身形一翻,剑化“脱袍让位”大解脱式,连封带削,化开飞燕双环攻来的两招。 易红这一滑步旋身、解穴、取剑,外带攻出一招狠着,只是一瞬间的事,快得如同旋风闪电,连飞燕双环也禁不住高赞一声:“好身法!” 易红充耳不闻,长剑一抖,剑光挽出一团剑花,点足暴进,走中宫进招,剑演“晨曦初露”,化作数点寒星,直扎飞燕双环胸前各穴。 飞燕双环手中金环本是锁拿兵器的利器,如今由于易红手中持的是一把宝剑,不敢莽然硬封硬锁,在气势上打了折扣,发招之间,难免有所顾忌。易红长剑劲风扑至,飞燕双环霎时双环一分,竟然门户大开,顿时双臂一圈,上身疾变“灵山拜佛”,低头躬身,原位不动,躲闪剑锋。手中双环却使出师门无黑环法中的绝招“双虎迎门”,合击易红“笑腰”大穴。 易红走中宫进招,仗着就是自己剑利力沉,对方不敢硬封,只要飞燕双环撤招躲闪,易红一着占尽先机,估计不出十招,就可以伤对方于自己剑下。没想到飞燕双环为人心机灵敏,真合上“胆大心细”四个字,以攻解急,原位不动,仅仅低头躬腰略让剑锋,双环却趁机攻出。 高手过招,最怕双方接近,五步之内,招招都是险着,动辄都能制之死命。飞燕双环不退反攻,易红何止大感意外?知道自己若是撤剑疾退,对方双环一着占先,便是绵绵不断攻至,即使不败,自己在两招之内,落于被动,颜面何在? 心里闪电一转,右手一收,长剑贴身一转,剑刃带啸,光芒暴涨,劲风一旋,反削一圈。 飞燕双环方才本是卖险走招,如今易红以毒攻毒,也是原式,硬迎上来,飞燕双环收环不及,只听得“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剑环相触,一阵龙吟,火花四溅。飞燕双环心里一惊,忙中一个倒纵,两人身形霍地分开数尺。 急切间,飞燕双环低头一端详手中双环,八齿依旧,毫无损伤,这才突然回惊作喜,对于易红手中的宝剑惧意全消。 易红一听双方兵刃相触,满以为对方双环断在已手,及看到飞燕双环兵刃无损,也止不住心头一惊。正待举剑再攻时,飞燕双环已经再度进身,八齿金环挟着呼呼的风声,猛攻而至。 飞燕双环此时一百另八招无黑环法,招招成双,使得风雨不透,看来似守实攻,得空一招,金环便指向要害。尤其此时对于宝剑,已无惧意,环上八齿,得便沾上剑锋,便一味猛绞。 易红身为三龙帮首领之一,功力经验,都极老到,虽然无黑环法怪诞,但是她长剑严封,见招拆招,顺势攻出一招,都是雷霆万钧之势。 转眼三十招过去,看上去像是彼此落个平手,实则飞燕双环每攻出的威势,远不及易红来得大,两家功力显然较易红为差,时间一长,难免要落一败。 易红眼见三十招过去,依然未能击败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此话一经传出,易红尔后如何在江湖立足?必胜之念一起,毒意骤生。右手长剑一紧,唰、唰、唰,一连攻出三招,每攻出一招,剑光暴涨,顿时逼退飞燕双环,退后几尺。两人之间距离增大,易红突然长剑一圈,剑化落地长虹,护在自己身体,左手捏紧空拳,兀自一搓。 就在这一顿之间,飞燕双环手中双环一紧,左抡右磕,上下翻飞紧紧地攻来。易红一见时机已近,一声断喝,剑走轻灵,化作“落英缤粉”,化开飞燕双环攻势,招式刚发,飞燕双环手中略略一慢,门户洞开,易红趁势左掌骤发,掌劲刚吐,一股潜力汹涌波涛样的,撞向飞燕双环前胸。孙姑娘刚一觉得不好,倒纵撤身,已自不及,前胸猛撞了一下,顿时一阵脂粉味钻人鼻孔。 飞燕双环也久已闻名这三龙帮的三龙,各以独特掌功著称于武林,所以,刚一着上易红一掌,重力一撞,腑肺翻腾,血气顿时不顺。欲待撤身时,脂粉味已经迷惘神经,飞燕双环顿时觉得遍体似焚,肝火、欲火、无名火……群起燃烧,姑娘但觉得浑身难耐,双环一撇,便自伸手解带宽衣……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一声大喝:“孙姑娘休要慌张,我老头子来了!” 话音刚刚一落,一阵衣袂飘风,眼前人影一晃,落在飞燕双环面前的辽东一叟,倏地伸手一点,点中孙姑娘睡穴。转身而立,对易红呵呵一声冷笑,说道:“三帮主对付一个武林后辈,要劳顿三帮主如此绝技来伤人么?老头子虽然在三龙帮多日,对三帮主的粉掌绝技,倒是缘悭一面,来、来、来!今天难得岳阳楼下相会,老头子要见识见识三帮主的粉掌绝技。” 原来辽东一叟和飞燕双环分手后,心里便料定夏逸峰不致遭逢暗算,多成是独自暗访洞庭湖。老头子一人先到湖岸旁边,找到一只船,安排好了以后,便来会合孙姑娘,一齐作渡湖拜庄的打算。 辽东一叟还没有走到客店,只听到街上人声鼎沸,众说纷纭,都在说着一个年轻女子和四个大汉一个妇人,在岳阳楼边,大打出手。辽东一叟一听蓦地一惊,心里暗道:“这分明是孙姑娘,她如何与人交起手来呢?这交手的人又是谁呢?孙姑娘机警慎重,绝不盲目冲动,其中必有道理。” 辽东一叟想罢,便匆匆向岳阳楼赶去。在这种光天化日满街都是人的情形之下,辽东一叟虽然内心急如星火,也不能施展轻功,只好加紧脚步赶去。 快到岳阳楼时,正好易红骤发粉掌,飞燕双环孙姑娘不幸被中,辽东一叟再也不敢稍慢,起身一跃,落在孙姑娘身边,先点住她的黑甜穴,然后再拿话一挤易红。 辽东一叟的突然出现,易红大出意外。此老在三龙帮时脾气怪异,功力精纯,闻于总坛,后来突然离开三龙帮,传说纷纷,莫衷一是。此时突然出现在岳阳,不知他意欲何为? 好个易红声色不动,左手反把宝剑一背,微微点头,含笑说道:“胡前辈久违了!” 辽东一叟居然也安然不动,望着易红说道:“三帮主,如果没有要事,你还是请吧!如果在此地多作耽搁,老头子和你难免有一场架好打!你的粉掌是武林闻名,老头子的三星指,想来你也听说过,到头来,充其量你三帮主能争得一个两败俱伤,这又何苦?” 易红一听辽东一叟胡老头子敢情说的都是真情,万一自己落败,太不值得,便含笑点头说道:“前辈说的倒是,其实我与这位姑娘也无宿怨,只是她平地挑衅,才小给教训。既然前辈要插足这件事,易红先退如何?” 辽东一叟呵呵笑道:“三帮主你还是三龙帮中少见的人物,老头子对你还存有三分爱好!得放手时且放手,三帮主!不仅是今天这件事,就是日后,三帮主也能如此,则是后福无穷!你我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易红不愧是帮主的风度,拱手含笑,带着刘威及一班从人,跃上马背,扬鞭驰骋而去。 辽东一叟一见易红等被自己一番话说得放手就走,心里自是一阵高兴。可是,突然又想起中了易红一掌的孙姑娘,转身低头看时,但见飞燕双环星目紧闭,朱唇微张,满脸红烧似火,额上汗出如泻。 辽东一叟感到心惊,暗想道:“这易红掌力竟是如此邪毒,令人生畏。” 眼下事不宜迟,一时又找不到车轿,老头子一急,抱起孙姑娘大踏步向岳阳走去。 一路上行旅客商,眼看着辽东一叟这样一个瘦小精悍的老头子,抱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在官塘大道上疾奔,都不禁投以奇异的眼光。大家这样一看,老头子火可上来了。转而一想:“我何必转回岳阳客居,就近上方才找好的船上去,一则可以避免路人惊诧,一则路近可以早些看看孙姑娘伤势。” 心意一决,立即转身直奔湖滨,找到雇用的小船,把姑娘安放在舱里,再一仔细打量姑娘,只见她一双朱唇已经烧得发焦,而且气喘愈来愈急。 辽东一叟曾经在三龙帮时,听说粉掌易红的掌风有毒,但不知道如何解救?老头子一急,突然灵机一动,想道:“夏老弟在天山曾获不少百年梅实,此物清心去火,最适于用之疗火毒,孙姑娘身边一定也有此物。” 连忙打开飞燕双环身旁携带的百宝囊,果然有五六枚梅实,但是苦于没有办法喂下去,为之束手无策。 人在急切万分的时候,最容易舍近而远,辽东一叟急得自己搔首抓腮,却忘记自己身边携带的墨丹,正是治疗这种火毒最佳圣品。 直到马衡听见人言也找到了船上,偶一提起:“师父!你身上的墨丹,是否也可以试试呢?” 这真是一言提醒,何异画龙点睛,辽东一叟又气又急又笑,说道:“真是老糊涂了!放着现成的丹药不用,尽管在这里空着急。” 连忙取出墨丹,倒出两粒,马衡取过一杯水,扳开孙姑娘的牙齿,直灌下去。 墨丹下咽,顿时灵验。不到片刻工夫,飞燕双环头发梢尖,都在丝丝冒着热气,脸上也渐渐褪去那种火样的红晕。 飞燕双环缓缓睁开眼睛,辽东一叟连忙上前说道:“姑娘误中了易红的粉掌,火毒烧身,此刻服用了我的墨丹,只待火毒一除,就全好了。姑娘此刻感觉如何?能否自己运气行功,来助长墨丹的功效。” 飞燕双环点点头,立即微微一提气,顿时觉得不对,心口一痛,嗓子一甜,忍不住哇地一口黑血,喷个一身,姑娘顿时又晕倒过去。 辽东一叟见状大惊,他只道是孙姑娘不过是中了易红的掌风火毒,墨丹一服,即可除毒去火,身体复元,这才叫她提气行功。没想到姑娘一行功,竟吐出一口黑血,分明内腑已受重伤。 辽东一叟赶紧一把姑娘脉搏,沉浮不一,跳动毫无规则,心脉震坏,加上方才妄自提气行功,情形更为严重。老头子心里难过已极,自己一时的粗心,才导致孙姑娘伤情加重。如今看此情形,一时未必能请到名医,稍一拖延时日,孙姑娘只怕要魂断岳阳了。 辽东一叟这才想起夏逸峰身上携有白玉獭胆,此物能治任何奇难绝症,有起死回生之妙。便命小豹子马衡,另驾一舟直放对岸君山寻找夏逸峰,万一夏逸峰不在时,也可拜见刘老庄主,追寻夏逸峰的下落。 小豹子马衡叙述完了这一段经过之后,夏逸峰早就泪湿青衫,自己原没有想到,仅是一天之别,岳阳竟出了如此惊人之事。便起身向老庄主拜道:“这位孙姑娘侠义肝胆照人,对小侄曾有救命之大恩,此番为寻找小侄身受如此重伤,小侄内心不安已极!片刻不容稍停,请老伯派一快舟送小侄过湖,待治好孙姑娘伤势之后,再来君山,小侄尚有要事相告。” 刘老庄主听到飞燕双环对夏逸峰如此舍命忘生,脸色禁不住微微一变,但是,立即恢复原状,伸手扶住夏逸峰说道:“夏侄救人要紧!但愿速去速回。” 夏逸峰唯唯应是,走出庄来,双帆无影女已经吩咐家人备好了快艇一只在等候。 双帆无影女目送夏逸峰匆忙中下得舟去,才挥手说道:“但愿弟弟回到岳阳,孙姐姐能药到病除,就说在江阴峭岐夺宝大会上,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刘白禾,在这问候她,并愿早去早回,勿令人久望。” 夏逸峰站在船头拱手说道:“姐姐放心,小弟一定尽早赶回,何况白老前辈尚有书信在孙姐姐处,需要面交老伯,姐姐请回吧!” 快艇八桨顿时齐动,白浪翻飞,箭行而去。 白玉獭胆,不愧是医道上的圣晶,武林中的奇珍,果然药到病除,不消一夕光景,飞燕双环已经完全康复无恙。夏逸峰便把自己如何追踪贼人,偷渡洞庭湖,一直到湖上迎战粉掌易红的经过,一一说明,大家都不禁为之称叹。 三龙帮其所以能够横行江湖,果然有其跋扈的原因,三龙本人,各有一套足以惊人的掌法,难怪乎武林为之侧目了。 辽东一叟在一旁说道:“如今事情一变,不是你夏老弟与三龙帮的个人恩怨了,三龙帮野心勃勃,大事张罗,将有独霸武林之意。只怕你我未到三龙帮之前,定有一场震惊武林各宗派的比武,届时情形如何,夏老弟你任重而道远。” 夏逸峰闻言栗然。 几个人正在闲谈之际,外面船家进来传话:“洞庭湖刘老庄主差人来见。” 夏逸峰闻言起身说道:“想是刘老庄主急于要知道祁连山之行的情形,我们这就过湖如何?” 辽东一叟问道:“老弟已经告知刘老头子了么?” 夏逸峰摇摇头说道:“小弟只与刘姑娘约略提起此事,可能是刘姑娘向老庄主说起。” 辽东一叟皱起眉头说道:“寒冰仙子为人喜怒难测,孙姑娘带的这封家书,含意如何令人难测……” 飞燕双环在一旁接着轻轻地说道:“神龙一现白姥姥虽然为人怪诞,对晚辈却是慈爱有加,这封家书交给晚辈时,当时情绪看来异常激动。依晚辈浅见,白姥姥思子心切,愿享天伦,只不过假晚辈之手,作为廿年前顿足离家之转圆余地罢了!老前辈以为如何?” 辽东一叟呵呵笑道:“孙姑娘灵澈心窍,看法自足有见地,如此我们就现在前去,免得刘老头子等得心焦!” 四个人出得舱来,只见靠在旁边的一只楼船,船头上站的家人,都是垂手而立。一见夏逸峰等出来,便上前说道:“敝庄老庄主说,如果夏相公事已办妥,就请乘船一同过湖一叙。” 夏逸峰举手笑道:“如此就有劳贵管家了。” 那边家人一听,赶紧搭过扶手,请夏逸峰等一行四人上船。 人一上得船来,桨橹齐动,霎时间,船行似箭,直向对岸驶去。 辽东一叟向来是纵横白山黑水之间,对于水上行舟,向是外行;飞燕双环孙姑娘生长苗疆,虽然在外闯荡江湖多年,像这样浩浩荡荡的洞庭湖上,飞舟横渡,也是初遭;剩下的小豹子马衡,更是生平未见。所以三个人都站立在船头,看着那雇舟前进,乘风破浪的湖上壮观。 船行不久,已是看不见边际,无边无岸,一片汪洋。但见晴天丽日之下,片片白帆,在湖水远处荡漾,二三白鸥,飞舞其间,端的一幅壮人视界的画面,令人心旷神怡。辽东一叟摇头叹道:“撇却武林恩怨,能够寄迹湖上,笑傲风月,神仙也不过如此,刘老头子会享清福。” 船头上一行人正在赞叹之际,忽然水的尽头,一缕白烟,直飞上天,在半空中蓦地一亮,爆出一点红光。 船尾掌舵的人,连忙说道:“敝庄老庄主迎接来了。” 说着话间,从船梢上“嗄”地一声,也是一缕白烟,冲天而起,只听得半空中,“叭”地一响,炸出一点火花。船上家人突然一齐长喊:“唷哟”一声,长桨一齐翻动,阵起阵落,船行更是疾速。 飞燕双环轻轻地喟叹一声,说道:“昔日曾经听人说起,南人行舟,北人骑马,今日一见,斯言果然不谬,这大概是生活习俗之使然吧!” 不半晌,两船已经相望,辽东一叟留神一看,对面飞快驶来一只大楼船,船头上迎风而立一位宽衣博袖的老者,和一位衣带飘拂的姑娘,料定就是洞庭君山的主人和他的爱女刘白禾姑娘。老头子一时兴起,一逼真气,朗声说道:“多承老庄主远道来迎,胡某在这里致谢了。” 辽东一叟这一声发话,声音浑而不散,宏亮悠越。三五十丈的湖面上,虽然是飞舟破浪,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刘老庄主也立刻呵呵一声大笑,说道:“胡大兄武林高人,今日能莅临敝庄,洞庭君山之幸。孙姑娘的贵恙痊愈了否?小女至为挂念。” 两下这一答话,虽然无形中较上功力,却把这两位武林中的老一辈,在情感上却拉拢了不少。惺惺相惜,好汉相敬,古之真理。所以,辽东一叟胡松平跟洪门一字剑刘志非倒是一见彼此倾慕,相投已极。 两船刚一靠拢,辽东一叟和老庄主早就把臂言欢,相见恨晚。 那一边双帆无影女刘姑娘和飞燕双环孙姑娘也把臂双双,坐在一旁喁喁私语。一个是久已闻名双帆无影女的尊贵高雅,一个是详经探讨飞燕双环的聪慧超人,虽然彼此心底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但是,彼此都为对方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美得动人的容貌所震动,因此,双方都曲意接近,一见面就亲热得像亲姐妹一样,挤在船舱的一角,私语不休。 如此一来,被冷落的倒是夏逸峰和小豹子马衡。 夏逸峰静静地坐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那种相处无间,亲密热络的情形,心里突然有一阵莫名其妙的欣慰。事实上,夏逸峰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只觉得她们两个人的欢笑,为自己心头解除了不少负担。 突然里,辽东一叟呵呵大笑之后,刘老庄主说道:“夏贤侄与孙姑娘祁连山之行,老朽已由小女约略告知,据说神龙一现白姥姥有信托孙姑娘带来,不知是否现在身边?” 飞燕双环一听慌忙起身,答道:“侄女与白禾姐姐相见恨晚,一时忘了这件大事,还请老伯宽恕。” 说着从上身衣襟里面,拿出一叠素绢包的小包裹,恭恭敬敬地递给刘老庄主。老庄主一见此物,也遽然色变,双手恭谨的接过包裹,老眼里已经止不住泪水含眶,浑身微颤。回想当年母亲一怒之下,顿足离家,二十年来未睹母亲音容,今日才一见母亲手物,天性之激动,老庄主抑止不住泪水沾襟。 半晌,老庄主才微颤着声音,叫过双帆无影女,说道:“禾儿!来看看你奶奶的来书。” 辽东一叟和夏逸峰,因为这是人家的家书,所以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退后两步。 老庄主和双帆无影女刚一打开第一层,两个人都禁不住啊呀一声,叫了起来。 老庄主回头便叫道:“夏贤侄和孙姑娘都曾在祁连山亲见家母,个中情形都已了解,胡大兄武林高人,你我又一见如故,不要拘泥这些俗礼。这封信内容尚有令人一时费解之处,何妨请来一同商酌?” 辽东一叟和夏逸峰、孙姑娘便走过来一看,只见打开包裹的第一层是两根雪白如银的头发,下面注着两句话:“昨日红颜今白发,如烟往事最堪嗟!” 孙姑娘便说道:“白姥姥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青春依旧,绝代风华,看上去也不过是廿三四岁的青春少妇。可是,当天晚上白姥姥到侄女房里时,突然面现的是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的老太太,一夜之间,数十年光阴之变。据白姥姥自己说,昔日有药驻颜,自然也有药还本归元。” 辽东一叟在旁边慨然说道:“白老前辈如此遽然一变,一定在内心深处,有所改变,不然不致有此一举。” 夏逸峰正待说话,双帆无影女已经翻到第二层。 第二层在素绢上画了一株苍劲大树,下面也写了两行字:“千丈古树从根起,黄叶飘飘归何处?” 刘老庄主一看,顿时脸色一变,凄然摸着双帆无影女的柔发,说道:“禾儿!你奶奶厌倦江湖,早思叶落归根,乐享天伦,以渡余年,二十年来让她闯荡江湖,而今反要她老人家,遣书致意。为人子者,不能体察上情,不能鞠躬尽瘁遍访天涯,我之罪也。” 辽东一叟也喟然而叹道:“倦鸟尚知返,何况白老前辈?好在祁连山此去非遥,刘老头子即日起程,毋令白老前辈悬望。” 刘老庄主点头称是。接着翻开第三层。 第三层竟是夹着一条红线,下面也写着几行字:“昔日娥皇与女英,留得美名万古存;但愿玉胆作红线,双帆飞燕效古人。” 刘老庄主看罢,顿时又破涕为笑,一把抓住辽东一叟的手臂说道:“胡大兄!你瞧家母用心至尽,不但作了孙女儿的主,连孙姑娘也一并擅权作主了。我看此事倒要胡大兄鼎力为之了。” 辽东一叟本来没有看清楚第三层写的是什么内容,刘老庄主如此一说,当时倒是微微的一怔。可是站在一旁的夏逸峰、双帆无影女、飞燕双环三个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两位姑娘当时就禁不住一阵霞泛玉靥,加上老庄主如此一说,更是羞得立足不住。双帆无影女伸手一拉飞燕双环孙姑娘衣袖,低声说道:“孙姐姐!我们走到后面去。” 只见她们两人像是惊鸿一瞥,一阵衣袂飘风,倏地闪进后舱。 两位姑娘如此扭头就走,倒逗得两位老一辈的忍不住呵呵抚掌大笑。辽东一叟笑着说道:“刘老头子我看此事用不着我再出力了!白老前辈作的主,那还错得了。你不见两位姑娘如此融洽无间,还用你我瞎操什么心?” 辽东一叟说到得意处,忍不住又是一阵震人耳膜的大笑。转脸一看夏逸峰双手微搓,面有得色的站在一旁,闭口微笑。老头子真是急性了,上前一把拉住夏逸峰,说道:“老兄弟!这回你可笑了。还不上前拜见你的老泰山大人,呆在这里干什么?” 夏逸峰被辽东一叟这么一逗,也闹得个满脸通红,不知道上前拜见好?还是站着不动的为是?进退两难,只好涨红着脸在尴尬的笑着。 刘老庄主倒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胡大兄真是依旧当年江湖上闻名的霹雳火性子,到了庄上再说吧!” 辽东一叟扬声大笑说道:“这叫做打铁趁热的!迟了,我怕你老头子变卦。” 说得刘老庄主也止不住大笑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心里一高兴,谈谈笑笑,不觉已经到了刘庄。抛缆靠岸,搭跳下船。这边人一下船,喜讯立刻就传遍了庄上。老庄主千金的文定大喜,还不轰动了整个君山。 这样一来,自然少不了张灯结彩,贺客盈门,一连热闹了三天。 这天,老庄主把夏逸峰、双帆无影女、飞燕双环叫到书房里,并且请来辽东一叟。老庄主说道:“文定虽过,但是洞房花烛,尚要等到逸峰贤婿报得血海亲仇之后。为人子者,亲仇不报,擅自吉服成婚,徒然留垢武林。你们三人看。” 老庄主用手一指,旁边书桌上放着三个包裹。老庄主说道:“成家固属重要,报仇应列第一。三龙帮气焰万丈,已有横扫武林,独霸江湖之意,我已经跟你们胡老前辈商量过,真正要扫灭三龙帮,报复亲仇,已不是一二人之方力可以图得。纵观目前之势,不远而来,将有一场英雄争霸的盛会,在这次盛会上,合天下英雄之力,剪除羽党,亲擒元凶,则为不难之事。在此盛会未到期间,逸峰贤侄和两位姑娘,趁此经历江湖,便中访察三龙帮的野心。以你三人之功力,只要不妄自称大,尚可以闯荡一番。只是……” 老庄主说到此处,老眼慈祥,从三人身上慢慢注视了一遍,接着说道:“有道是三人同心,其利断金,我望你们生死荣辱都要与共,毋负你们奶奶之用心,以及玉胆之为凭证。一旦有了任何新的消息,便设法回洞庭君山来。” 老庄主突然伸手抓住双帆无影女,低声颤语,说道:“禾儿!万一有此机缘,千万别忘了你二弟,但愿他能倦鸟知返……” 老庄主停住了半晌,才又抬头对辽东一叟说道:“我有一事请求胡大兄。祁连山我必须即刻起程,小女随逸峰外走,小儿年幼,庄上无人照管,有烦胡大兄多多费神,我才放心远走一趟祁连。” 辽东一叟笑道:“我生平最不会的就是家务事,好在你庄上一切都是各行其所事,我不过装个样儿罢了,乐得安安稳稳在你庄上休息几天。” 刘老庄主对辽东一叟深深一拱,说道:“如此一切都拜托!我也不敢言谢,心铭而已。拣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我是一切都准备妥善,说走就走。” 夏逸峰和双帆无影女、飞燕双环都一个个的喜在心头,三骑远走,赏尽各地名胜,游遍天下风光,诚然是人生一大乐事,更何况还有意中人,伴在身旁。 只有双帆无影女还有一些为老父耽着心事。祁连山惊险重重,老父年事已高,独闯祁连,难免不叫人耽心。好在此去母子相会,当较上次夏逸峰和飞燕双环之行,自是又不可同日而语。双帆无影女想到这里,也就没有什么牵挂的。 真是所谓:“一朝三姓成连理,骑踪鞭影走天涯。” 夏逸峰和两位姐姐,拜别了刘老庄主和辽东一叟,一叶扁舟,三人三骑渡过洞庭湖。 到达彼岸,扬鞭策马之际,夏逸峰忽然笑道:“如今起步第一程,应往何处?两位姐姐有何高见?” 双帆无影女笑道:“此行虽属经历江湖,仍然是以游览为主。 芝姐姐久经江湖,大江南北,东南五省都极熟悉,还是先请芝姐姐拿主意。” 原来她们两个人早就叙好年龄,飞燕双环稍长一岁,双帆无影女便亲亲热热叫她做“芝姐姐”,而飞燕双环也就随着叫双帆无影女作“禾妹妹”。 飞燕双环一听双帆无影女推向她头上,便也笑道:“既然是游览为主,那儿不是一样,反正赖坐骑趁路而行便了。” 夏逸峰和双帆无影女齐声说道:“那可不行。虽然任意游览,如果心里先有个预计,总比这种瞎撞要好得多。” 飞燕双环略一思索,便微笑着说道:“如果太详细的计划行程,反而显得拘束,我且订几个大的落脚处,其他再临时看兴致而定如何?” 双帆无影女扬着手中的丝鞭,说道:“芝姐姐!先别卖关子,且说这第一大落脚处,是在何所?” 飞燕双环说道:“登黄鹤楼,纵览大江滚滚向东流去,一大快胸襟之事,所以我第一站订在黄鹤楼旁的龟山,彼处有师父一位老友,顺道谒见一下。此老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如果能小作盘桓,也可能有些小获。” 双帆无影女扬鞭纵马,说道:“如此决定甚好,此后三日小停,五日大歇,到了预定的落脚点,再看情形而定。” 一行三骑就如此上路。潇洒倜傥,文生相公打扮的夏逸峰,相伴着两位风姿绝代的姑娘,也不知道引起多少人的羡慕。 以夏逸峰的主张,希望一路上,平安无事,早日到达太湖,看看到底三龙帮究竟有什么惊人之处,如果便中能将元凶血掌吴恒除去,也就了却十数年来的心事。 可是两位姑娘就不同他的想法,以为夏逸峰这次和她们两人一齐离开洞庭君山,主要的是趁三龙帮在酝酿天下英雄比武大会之前的一段时间,让夏逸峰能够多经历一些江湖上的经验。所以一路上,无论是双帆无影女,或者是飞燕双环,都尽量希望能生些事,找些麻烦,让夏逸峰去处理。 有道行路难,尤其是那种岁月,一个富家子弟打扮的相公,带着两位娇艳如花的姑娘,游山玩水,已经够刺人注意,偏偏两位姑娘不约而同,到处成心惹事生非。 夏逸峰那里知道,他对这两位姐姐,都崇拜得很,两位姐姐做的事,他都无话可说。 这一天,三匹马进入长沙境内。 这正是晌午时光,街上行人熙攘不绝,市面上热闹非凡。夏逸峰一行三骑一进到市街,双帆无影女暗中用脚一点坐骑前胯。 那马一痛,蓦地一声长嘶,四蹄一放,忽地向前一冲,直朝人丛中窜过去。吓得街上行人惊叫四散,刘姑娘也赶紧将身一伏,尖声惊叫,道:“哎呀!糟了!我的马失惊了。” 夏逸峰正在顾目四盼,观赏长沙的街市风光,忽然听到双帆无影女一声尖叫,坐骑失惊飞奔而去。夏逸峰不由地大惊,赶紧一夹胯下“雪地朱红”,就要追上去。飞燕双环在一旁,暗中一拉夏逸峰,低低地说道:“傻子!禾妹妹的身手功夫你还不知道么?一匹马失惊还要你去帮忙?我们慢慢地等着瞧吧!” 夏逸峰一听飞燕双环如此一说,自己也不禁笑起来,觉得自己真傻,像双帆无影女这种身子,力拒蛮牛,硬停奔马,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何需要自己去帮助?可是,说明白,却又糊涂。他真不明白双帆无影女何故如此失声尖叫,故作惊惶的模样。 夏逸峰转头看看飞燕双环孙姐姐,端然坐在马上,嘴角含笑,面带春风,毫不在意的样子,也只好勒住丝缰,随着飞燕双环慢慢轻驰着细步,在街上并鞍前行。 且说,双帆无影女伏在鞍上在大街上一路狂奔,一路惊叫,引起了街上一阵骚动,可是,就是没有人敢上前来拢住这匹狂奔的马。姑娘伏在鞍上,却不住的暗中回眼细看,随在马后却有一人,不声不响的在后面跟着。这人身手显然不弱,趁着街上行人都在注意这匹失惊狂奔的马和马上惊慌失措的姑娘,他却悄悄掩在人群的后面,巧施轻功,紧紧追随在后面。 双帆无影女看在眼里,心里止不住一阵暗笑,想道:“果然不错,有点门道了。” 左手暗中一使劲,马走偏缰,拐进一个小巷子里,偏僻无人,姑娘伏在鞍上,双手微微一带,奔马顿扬前蹄,姑娘还偏偏一连娇声“哎唷”的惊呼。 正在这个时候,身边人影一晃,有人穿身而过,右手一摘马缰,制伏奔马,一声鹭鸶笑道:“姑娘受惊了!” 双帆无影女此刻作娇喘连连,弱不禁风的样子,说道:“真是多谢你啦!” 说着话用眼一打量这人,倒是一身文生公子打扮,头带一顶文生巾,中嵌一块晶莹白玉,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傅粉,只是眼光轻佻,透着一分淫邪。 这人还拉着缰绳不放,献着谄笑,说道:“姑娘想是外路而来,路经敝地,难得有此机缘,真是三生有幸,可容小生稍尽地主之谊,请到敝庄小憩如何?” 双帆无影女轻摇着头,笑道:“素昧平生,怎好打扰,尊驾的好意,我敬谢了!” 这人咯咯地一阵巧笑,说道:“虽然是萍水相逢,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小生今日得遇姑娘,真是缘份,何能错过?长沙城外五槐村,好客成名,何况姑娘天人!” 这人一亮招牌,双帆无影女微微气怔,心里想道:“没想到误打误撞,碰上了鬼见愁的五槐村的人物,此人气度不凡,想必是五槐村有地位的好手,这倒是上天有意,要我此行清除此一武林败类。” 原来姑娘策马进城之际,在人丛中发现一人,站在一旁眼露邪淫,盯着马上两位姑娘,大有垂涎三尺之概。姑娘生平最恨这种淫徒,这才有使马失惊狂奔,果然这人中计而来,而且竟是江湖上闻名不齿的五槐村人物,这真是无巧不成事了。 这人一见姑娘微微怔在马上,以为有机可趁,本性大发,伸手就拉姑娘玉腕,嘴里还说道:“五槐村离此不远,待小生引导姑娘前去,你我一马双跨如何?” 双帆无影女本来还想逗他,等夏逸峰赶上来以后,让夏弟弟斗斗五槐村的人物。没料到五槐村的人物,就有五槐村的作风,说动手就动手。双帆无影女那里容得他轻狂,右手随意一翻,食中指一并,轻轻一拨,敲在这人手臂上,变脸说道:“请放尊重些!光天化日,素昧平生,拉拉扯扯,体统何在?” 姑娘虽然只是轻轻一拨,敲在这人手臂上,却是重如钉锤,痛澈心肝。这人蓦地一惊,忽而又咯咯一阵冷笑,说道:“我早就料到你有两下子,你当大爷眼里揉了沙子?不过你也得打听打听长沙城外五槐村小村主粉燕子李茂,是省油的灯吗?你给小村主乖乖地,随我到五槐村,凭你这付面貌,小村主保你大红大紫,要是凭你那两手毛长脚,哼!……” 双帆无影女一听果然不错,此人竟是五槐村的小村主,焉能放过?立意一定,脸色一沉,冷峻如冰的说道:“五槐村作恶多端,难得今朝碰在姑娘手里,我原想为武林清除你们这一群败类。” 双帆无影女话还没有说完,粉燕子李茂忍不住轻狂的一阵仰天大笑,指着姑娘说道:“我看你是有癫狂病,不知死活,凭你敢说此大话?小村主要不是看你长得有几分颜色,早就让你躺在地下。现在小村主饶你无知,随我走,我就一切不究。” 说着话,右手突伸,闪电一抓,直照姑娘前胸抓来。这一招疾如闪电,手动劲到,端的有些惊人,而且又透着轻薄。 双帆无影女顿时玉脸一红,微哼一声,连手都不还,猛地一拾丝缰,马首一昂,前蹄凭空一划,就势一旋,踢向粉燕子李茂的面门,夹缝中,姑娘还啐了一口口水,怒道:“恶徒找死!” 粉燕子满以为这一伸手之际,还不是手到功成,稍微使点厉害,迫使就范,五槐村里又多了一个工具。没想到姑娘连手也没有还,啐了自己一脸口水,差一点挨了马踢一蹄。 粉燕子这才又惊又怒,暗怪自己大意轻敌,一怒之下,双掌一分,脚下步眼一活,人向旁边一滑,喝声:“看掌。” 人掌俱进,横击姑娘腰眼,姑娘正待出手给予痛惩,突然巷口一阵马蹄声,蹄声未住,就在粉燕子发掌的同时,但听得那边一声喝道:“住手!” 蓦的一道劲风,化过粉燕子左掌的劲道,和右掌微微一接,粉燕子蹬、蹬、蹬,连退五六步,撞上一堵墙,才靠稳站住。 粉燕子心里止不住一阵大惊,暗想道:“我这两掌合来虽不是自己的真才实学,都是愤怒中发出,力道不轻,此人飞身出手,巧化千斤,还能震退我五六步之远,这是何等劲道?” 惊讶中一打量,姑娘马鞍边旁站着和自己一样打扮的文生相公,神采飞扬,气宇不凡,俨然而立地望着自己,正是方才一并列三骑中的那位文生相公。 粉燕子这才知道自己今天是看走了眼,不用说,骑在马上,堵在巷口的那位姑娘,也是好手,暗里一盘算:“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着走为上策。” 立即冷笑一声,说道:“尊驾休仗人多,是朋友请到城外五槐村,粉燕子在那边恭候,现在我要少陪了。” 一掀长衫,粉底靴子在地上微微一顿,人像一只粉燕子从巷口穿出。 飞燕双环一见就要出手相拦,双帆无影女微微一摇头。孙姑娘顺手马鞭子一掠,“叭”地一声,那边粉燕子左颊上早挨了一下,捧着脸,头也不回,飞奔而去。 夏逸峰和飞燕双环都急不待地上前问双帆无影女究竟是怎么回事? 双帆无影女笑着说道:“我们一进城,我就发觉这人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直盯着我们,我才有心惩罚他一顿,没想到此人竟是五槐村的小村主。芝姐姐!你听说过五槐村的名号么?” 飞燕双环一听五槐村的名号,脸上颜色顿时一变,讶然而失声,说道:“五槐村就在这附近吗?” 夏逸峰不晓得这五槐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使飞燕双环吃惊失色。 这“五槐村”三个字,只要是老走江湖的人,不管黑白两道,都会闻名生畏。并不是因为五槐村有震天动地的特殊武功,更不是五槐村有什么玄妙天机的奇门神术,而是五槐村主李高,得授邪门外道功夫,会销魂蚀魄之术。任何铁铮铮的汉子,冰清玉洁的姑娘,只要一中五槐村的邪术,立即丧失本性,堕入迷魂。 所以,不管黑白两道,稍有名望地位的人,都不齿与五槐村交往。可是,五槐村却形成下五门人物的麇集之地,因此,在武林道上自成其一派。 飞燕双环昔年曾经闯荡江湖多少年,自然一听五槐村的名号就知道,竟而失惊变色。 双帆无影女说道:“芝姐姐!我们反正无甚紧要之事,何不趁此狭路相逢的机会,为武林中除害?” 飞燕双环笑道:“五槐村多少年来,一直都是处在各大宗派高人,不屑管它;而各黑道人物也无暇找这些闲事,而让它侥幸胡闹多少年。今天碰到了禾妹妹!他们可要倒霉了。” 夏逸峰听说了五槐村之种种以后,早就恨透,恨不得立即扫平以泄愤。便插嘴说道:“合我们三人之力,夷五槐村为平地,谅来也非难事,我们何不就此动身前往。” 双帆无影女摇摇头,说道:“五槐村能在江湖胡乱非为如此之久,自有它存在之原因,我们先要计议,不能盲然从事。芝姐姐见多识广,先拿主意。” 飞燕双环低下头来沉吟了一会,才又朗然笑道:“破五槐村,只要夏弟弟一人之力就足够有余,所以不如夏弟弟来一次单刀赴会。” 夏逸峰闻言愕然,急忙说道:“并非小弟胆怯,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小弟一人独闯,恐怕难有成效。” 飞燕双环笑道:“五槐村中武功虽然也有了得之人,但是在你之下都难五招之内,所以,武功一道,你大可不必愁他人多,相机施展,杀一敬百即成。只是邪术方面,五槐村惯以淫荡邪恶之术,使人心旌动摇,迷失本性,堕入迷魂。自古邪不侵正,只要你定力深厚,无奈你何,我和禾妹妹都在暗中伺机应变,我们自然要接应你的。” 双帆无影女笑着说道:“芝姐姐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我们就按此计划行事,现在先找客店歇下来,晚间方好动身。” 三人一带丝缰,马出冷巷,找了一家客店安顿下来,用过饭以后,三人便各自回房行动调息。 初更时分,夏逸峰正准备换上劲装,忽然房门上弹指作响,拉开门一看,两位姑娘一律劲装打扮,站在门外。夏逸峰啊呀一声,说道:“两位姐姐稍待,小弟这就换过衣裳起程。” 飞燕双环笑着一拉夏逸峰说道:“你是堂堂正正的去登门拜访,用不着换装,还是这身打扮,紫灵长剑我替你带上。我和禾妹妹是慢马先飞,这就走了。” 两位姑娘一声轻笑,双双一个倒纵,落在院中,但见两人躬腰一点,香风起发,人起空中,却像惊鸿一闪,踪影早就消失。 夏逸峰生恐自己找不到五槐村,什么也没有收拾,灭去房中灯光,拧身上屋,略一打量,但见西南方两条黑影飞奔,料定是她们二姐妹,便一放身形,急追下去。 刚一追上,双帆无影女便一指前面一个黑压压的村庄,说道:“我已经打听好了,前面正是五槐村,我们就此分手。” 两人一紧脚步,转入旁边树林里,霎时不见了。 夏逸峰目送两位姑娘隐进,便也毫无停留,腾身起步,接连几个起落,到达五槐村口。 迎面是一条宽逢三丈有余的护庄河,对岸有并排一列高耸入云枝叶茂密的五棵老槐树,五槐村之名,想是由此而来。 护庄河左右无桥可通,抬头看时,才发觉一个颇为宽阔的吊桥,却已经吊在槐树上。 夏逸峰停下身形以后,面对着护庄河沉吟,不知道究竟应该等村里人放下吊桥,冠冕堂皇地登门拜访,还是施展轻功过去?要是施展轻功过去,三丈的宽度,夏逸峰不消一点足之间。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对岸树荫里突然人影一晃,有人厉声发话,喝道:“何方朋友夜访五槐村,请报万儿。” 夏逸峰一听有人答腔,正中下怀,连忙答道:“在下夏逸峰特地前来拜候贵村李村主,有烦转报一声。” 对岸一听来人报出字号,便道:“请尊驾稍待。” 突然树林中响起一声号角悲鸣,呜呜然作响,只震得林中树叶都不住嗄嗄。 顿时村庄内号角此起彼落,响成一遍,在一阵呜呜然当中,似乎听来颇有韵律。就在这一阵号角乱鸣之后,对岸突然灯火齐明,而且灯光都是极尽彩色缤纷,撩人眼乱。在灯光中,一阵咿唔之声,吊桥从五株大槐树上,缓缓地放下来。 吊桥刚一落下,桥头上四盏气死风灯,顿时大放光明,闪动着五颜六色的彩色灯光,照耀着桥头。 夏逸峰刚一抬步踏上吊桥,不由抽了一口冷气,缩脚不迭的退回来。 原来灯光亮处,吊桥头端,站着两个一丝不挂,裸体而立的妙龄少女,而且都是懒慵作态,春睡刚醒的样子,眯着一双眼睛,对夏逸峰直送秋波。 夏逸峰何曾见过这种阵势?心里上不禁又恨起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两位姑娘,偏偏要逼着自己独闯五槐村。单打群斗,倒是不怕,像这种阵势,叫人如何前进? 回头向后看时,树荫深处,毫无动静,两位姑娘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如此进退双难,真叫夏逸峰站在那里尴尬已极。 突然护庄河对岸,有喝叫并夹杂冷冷的嘲笑,说道:“尊驾夜访五槐村,村主在村口迎候,尊驾如何不过吊桥?” 夏逸峰举目再看时,隐隐约约有人影幌动,这两位裸体少女,仍然是妙相毕呈,娇慵无力的站在那里。 夏逸峰心一横,伸手一摘路边树叶,抖手发出,几片树叶像是流矢飞行,霎时间“咔嚓”、“咔嚓”之声,一连几下,吊桥头上几盏五颜六色的灯,顿时破碎无胜,桥头便是一片漆黑。 趁这灯光一暗,夏逸峰即时迈步跨上吊桥,向河对岸走去。 没料到人刚一上吊桥,只听得“蓬”地一声响,吊桥竟霍然而起,夏逸峰的身子被弹起五六丈高。在这意外一惊之余,夏逸峰赶紧提气吸胸,就在空中一稳身形,飘飘下落,向前看去。 原来前面竟准备着一张大网,看样子只要自己方才那一弹一落,正好落在网里,成了自投罗网,活捉笨鱼。 夏逸峰落下身形,故意飘落在大网的边沿。站在那里对那张拦住去路的大网,投下卑视的一瞥,鼻孔里轻轻地一声冷哼。 这一声冷哼果然见效,一阵铃蟋响过之后,大网立即收去一边。路两边灯火又是一明,路旁排列成行,都是妙龄少女。这回却是半裸装束,浑身轻纱飘拂,手中持着一盏小五彩灯笼,个个都是眉目如画,长发披肩,一眼望去何止几十? 从这两件事情一看,这五槐村真是作孽无限,而且又是阴毒无比,若不除之,又不知道还要贻害多少人? 夏逸峰心里一恨,对眼前情形,也就毫无顾忌,坦然抬头挺胸,目不邪视,昂然迈步前进。 一走进这个生平仅见的肉林行列,突然一阵轻柔悦耳的音乐,冉冉而起,两位轻纱少女,含笑牵纱,轻盈婆娑起舞,随着音乐的旋律,在轻盈地飘动。但觉得香风阵阵,冲人欲醉。此时,无论是眼睛、耳朵,都是极其舒适,令人眼花撩乱,心旌动摇。 夏逸峰白吃过人形雪参以后,定力之浑厚,已经到了物我不并存,只要心意一定,外欲引诱,都会变成无声幻影,消失在他眼光里。所以,这一阵轻乐妙舞,夏逸峰早就存有戒心在先,所以,丝毫无动于衷,依旧是目不邪视,昂然阔步,向前迈进。 约莫前进了十余丈,一声号角齐鸣,霍然眼前火把齐明,雁行有序,排出两行带刀武士,个个都是左手握着火把,右手按在刀柄上,虎视眈眈,盯着夏逸峰。 两列人排开之后,正面露出一扇大门,顿时呀然大开,迎面出来四个文生相公打扮的人,都是生长得极其英俊,腰间都挂着一式的宝剑。 随着四个人之后,一位年约在五十上下的老者,宽袍长袖,极其潇洒,颔下疏朗朗的一绺花白胡鬓,神情飘逸。若不是两只老眼,带着贼忒忒的笑容,你真无法敢认定这样道貌岸然的老者,就是江湖上不屑提及的五槐村大淫贼李高。 这李高一出大门,一眼看见夏逸峰,心里不禁微微一惊,想不到来人竟是这样一个年青的后生。连忙展开笑容,两手微抬示意,说道:“尊驾夤夜来访五槐村,老朽临时得信,有失远迎。” 夏逸峰一见人家以礼相待,便不好意思动气,也拱拱手说道:“夤夜打扰,实有歉意,还望老村主海涵。” 李高连称不敢,说道:“贵客临门,五槐村蓬毕生辉。” 说着话,微微一挥大袖,两旁雁行排列的带刀大汉,嗄声而退。李高立即举手肃客。 夏逸峰稍一谦让,也就昂然前行。 一路上灯光疏落,看不清两旁情景,但知在隐隐约约中,都有人在走动。 进入厅堂,两盏琉璃吊灯,照得通明。最使夏逸峰感到奇怪的,偌大的厅堂,竟然毫无一点陈设,正面仅仅摆着两张椅子。 李高让夏逸峰客位坐下。 经过几个月的磨练,夏逸峰已经是能够处处小心谨慎,未坐之先,趁着一转身之际,暗使手劲一按椅子,发觉它毫无异样,才放心坐下。 刚一坐定之后,李高便含笑问道:“夏小友是黄山门人,玄门正宗传人,武功品德,自是早就誉满武林,连太湖三龙帮都震惊小友,而带畏惧三分。今天小友有何雅兴,驾临五槐村,不知有何指教?” 夏逸峰一听之下,暗自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里暗想道:“我只不过报名夏逸峰,他却连我的出身经过,连三龙帮的事,都像是了如指掌,这李高倒也不能轻视。” 想到这里,便答道:“在下今天路过长沙,与小庄主误生口角,所以特来贵村登门道歉。” 李高一听,顿时脸色一变,眼睛突暴凶光,朝旁边站的那四个人身上一转,那粉燕子李茂当时吓得脸色发青,将头低下。 李高眼睛一转之下,立即回过头来,对夏逸峰拱手道:“老朽御下不严开罪夏小友,老脸无光,特此谢罪。若不加惩罚,倒叫夏小友贻笑大方。” 立即昂头叫道:“来人侍候!” 李高这一当面致歉,倒叫夏逸峰大感意外,想不到像李高这样万恶不赦的魔头,竟还讲究严以御下。 其实夏逸峰那里知道李高之所以能在五槐村独霸一方,遗害无穷,而各宗派高手都置之不理的原因,就是由于李高本人坚持与各宗派的人,不结梁子。只要各宗派的人等,路过五槐村,绝对毫不侵犯,如此各宗派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落得彼此相安。 今天夏逸峰突然夤夜来访,李高还以为是故意挑衅,才厉示惊险,准备恫吓一番,放回去算了。没想到夏逸峰连闯数关,安然无恙,李高已是心惊,后来一听竟是粉燕子惹来的麻烦,李高老奸巨滑,才藉机生气,要痛惩李茂。 这一声“来人侍候”传出去以后,只听上面轰然一声答应,顿时四盏大琉璃吊灯一熄,大厅四角,骤然亮起淡淡的幽光,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芒,大厅里,立即隐人一种迷人的境界。 夏逸峰正在惊讶这情景的突变,忽然看见站在李高身边的那四位文生相公,除了粉燕子李茂仍然是垂头丧气,浑身微微颤抖以外;其余的三个人,都一掀衣襟,每人拿出一根长不盈尺的玉笛,凑到唇边,两眼都望着老魔头李高,大概只要一声令下,就要五音齐响,六律共鸣。 同时,大厅后面一阵衣裾索索,夏逸峰转头一看,两旁站了几十位娜娜多姿的少女,一个个长裙拖地,翠袖迎内地站在两边。 李高此时脸上变化莫测,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右手微抬,正待挥下,忽而昂首叫道:“把昨天擅闯五槐村的小子,带来大厅,叫他一并尝尝五槐树的天魔刑法。” 老魔头忽又转脸向夏逸峰,阴笑道:“夏小友请稍坐一旁,待老配整顿一下家规,这天魔刑法雕虫小技,原是见不得你们这些玄门正宗的大家。不过,夏小友难得莅临敝村,算是一娱佳宾吧!” 正说到此,阶下拥进一来人,来人低眉垂眼,浑身软绵绵地进来就倒在地上,分明受了点穴制位,而不能动弹。 老魔头起身离座,走到那人身旁,伸后一拂,解开穴道。那人一舒手脚,长长地喘了一口气,霍一揉眼睛,爬起身来,对着大厅上发楞。 夏逸峰原正在对这种天魔刑法感到纳闷,那人这样霍然起身,面对厅上,与夏逸峰面对个正着。 夏逸峰一看那人,顿时心头一震,差一点叫出声来,心里却禁不住叫道:“怎么竟会是他呢?” 第三章 威扫五槐村 第三章威扫五槐村何怕群魔齐乱舞爱屋而及乌只缘亲情能感人 夏逸峰夜闯五槐村,见过老魔头李高,说明来意。老魔头恼羞成怒,立即吩咐手下人等,准备“天魔刑法”,要严惩少村主粉燕子李茂。 老魔头老奸巨滑,心里念头一转,立即又吩咐下面,将前夜硬闯五槐村被擒之人,一并带上厅来,接受“天魔刑法”,以惩他乱闯禁地的罪名。老魔头此意,明眼人一看即知,还不是旨在恫吓夏逸峰,兼而一显五槐村的威势。 来人带上厅来,老魔头拂手开穴,刚一清醒抬头,夏逸峰眼快,立即看出来人竟是洞庭君刘老庄主之子,随粉掌易红出走的刘威。 夏逸峰这样突然相见之下,顿时一惊。只见刘威满脸困顿疲倦,眼光慢散无神。夏逸峰乍见之下,情绪激动,立即想出手施救,转而一念:“老魔头这天魔刑法,想是五槐村最厉害的一种邪术,连他自己的儿子粉燕子李茂,都畏惧如是,不若稍等些时,看看五槐村究竟有些什么门道,免得自己莽然动手,招致上当。” 正好此时大厅地面亮起一片彩灯,彩色交辉,而夏逸峰与老魔头李高都坐在上头无光之处,故而刘威无法看到夏逸峰。 老魔头李高心机如何深远?夏逸峰刚才稍为一些激动,他看在眼里清清楚楚,便转头向夏逸峰嘿嘿一笑,说道:“此人与夏小友有否关系?如属夏小友同门,老朽倒要告罪了。” 夏逸峰此时打定主意要看“天魔刑法”,佯然无事,答道:“在下与此人并无相识,村主盛意,在下心领了。” 老魔头微微一笑,右手微抬,立即一挥。 他这一挥手臂,大厅里情况,立即大变。先是各地灯光蓦然一阵转动,而且愈转动愈快,不消片刻,立即旋起一阵令人头昏目眩的光幕,只要稍一注目,便会感到摇摇欲坠,立足无力。 夏逸峰一瞧,知是“天魔刑法”开始了,倒是心情为之一振,凝神注视其变化。 这种天摇地旋的光幕,约莫转了半晌,站在大厅里的李茂和刘威,都不住地用手揉着眼睛,身子也都摇摇欲坠,可是自己却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 再转过头去一看老魔头李高,正在闭目而坐,垂帘入睡的样子,蓦地两眼一睁,两道精光透射,对大厅中间的两个人一看,嘴角微微一披,露出一丝阴笑,左手再对旁边一指。 忽然间,所有灯光顿时熄灭,一片漆黑,黑得连夏逸峰运用目力,也看不清楚两步以外,心头渐渐感到有一股压力,令人吐气不过来。此时,大厅中间,传出一丝微弱的呻吟,像是梦魇中发出的声音,凄凉而可怕。除了这一丝丝微弱的呻吟之声,大厅像是一个深山僻野的孤墓,寂静得空气都是凝结成块。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黑暗的压力,一分一分地加重,夏逸峰也渐渐感到不耐,正待起身大喊一声,以泄胸头积郁,大厅里面呻吟也突然加重。夏逸峰霍然一惊,心里想道:“这正是老魔头天魔刑法的力量,自己为何也受这种影响?” 立即收敛心神,淡然处之,心头的负重,也竟然释然一轻。夏逸峰忍不住在心里窃窃暗笑,想道:“天魔刑法也不过如此,只能惩罚那些心神浮动,功力浅薄的人,看来五槐村也不过是徒具虚名。” 刚一想到这里,突然,一声玉笛,脱颖而出,声如裂帛,高吭入云,而且愈来愈高,愈来愈尖锐,像是一只展翅的鹏鸟,震翅高飞,扶摇直上,形影愈来愈小,却是愈飞愈高。声音尖锐得像是一根绣花针,凌空直起,上窜云霄,连带的把人的心也带回高不可测的天空,空荡荡地不着边际。 夏逸峰这才暗暗吃惊,这天魔刑法渐见真章了。 突然,笛声倏地一落,嘎然停住。夏逸峰的心也随着一落,血脉霎时间,都像凝结不动。就在这一瞬的光景,笛声又起,这回是婉转悠扬,缠绵悱侧,令人听起来,回肠荡气,心情顿时飘飘然。 大厅彩灯渐渐明亮,在五颜六色夺人心魄的光亮中,数十名身披轻纱的少女,一个个半裸着身体,婆娑而出,翩然起舞。 此时,笛声愈是婉转低回,一变而为靡靡之音,入耳顿生非非之想。而随声起舞的少女,更是随着笛声,举手投足,无不极尽挑逗的能事。 夏逸峰这才领教到这天魔刑法的厉害,心旌动摇,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都像是有蚂蚁在钻动,奇痒钻心。而且,血气循环快速,身上像是有一股热流,在不断地来回流动,下体蠢蠢欲动,玉关竟然不稳。 在这紧要关头,幸亏夏逸峰一点灵性坚存,霍然而醒,已经是遍体冷汗涔涔,赶紧舌尖一抵上颚,清除百念,垂帘内视,坚守元贞不动,置身外声色如无物。 半晌,夏逸峰缓缓回神过来,霍然睁开眼睛一看,大厅之内,笛声已停,翩然起舞的少女,也退身大厅之外,五彩缤纷的灯光,也恢复了原有的光亮吊灯。 老魔头像是赞叹又像是感慨的说道:“夏小友能够目睹五槐村天魔刑法如无物,老朽由衷敬佩,黄山门人果然不同之于凡响。夏小友如果有兴致,请再看看天魔刑法第二部。” 夏逸峰并没有回答老魔头李高的话,却自朝大厅里看去。只见粉燕子李茂和刘威两个人,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满脸黄豆大的汗珠,两只死鱼样地眼睛,直楞楞地一动不动的瞪在那里,分明是经过了一阵极痛苦的磨折。 夏逸峰也不禁为之胆寒,想到李茂和刘威都是身具上乘武功的好手,如今一场天魔刑法,竟折磨成如此惨状。看他二人形像,分明真元已经丧失殆尽,武功尽失。而老魔头竟还说是这仅仅是天魔刑法的第一部,这第二部想必更为厉害,粉燕子李茂死原不足惜,可是刘威为人并无大恶,而且毕竟是刘志非老庄主的爱子,自己如何能袖手不管? 夏逸峰想到这里,又听到老魔头说道还有第二部,慌忙起身说道:“村主天魔刑法在下已经领教,如果村主认为令郎惩罚已够,这第二部不见也罢。” 老魔头李高轻笑一声说道:“如此说来夏小友已经心有惧意,既然客人尊意如此,老朽自然遵命了。” 老魔头言下之意,充满轻鄙。夏逸峰如何能受得住?顿时怒气填膺,朗声说道:“在下专程拜庄,并非来瞻仰村主炫露贵村天魔刑法,还请村主亮誉。在下还有一言不识进退,不卜村主能否一听?” 老魔头见夏逸峰动了真气,便又笑呵呵地说道:“夏小友有何高见,就请赐教,对武林中各大宗派的高手,老朽素来待之以礼,只要夏小友言之在理,老朽无不敬聆教言。” 夏逸峰一听老魔头这几句话说得又圆又滑,冠冕堂皇,心里不禁骂道:“饶你老奸巨滑,只怕我这话说出来,也要气你个七窍生烟。” 夏逸峰心有成竹,佯作无事地说道:“如此说来,在下若有冒犯之处,也请村主海涵了。在下先要请教村主,武林中人最重仗义行道,以三尺剑削尽人间不平,为民间除害,为我武林中人之本色,此点村主同意否?” 老魔头脸上颜色微微一变,点头说道:“夏小友高论,老朽焉有不同意之理?” 夏逸峰微微一笑,紧接着问道:“五槐村在村主统领之下,许多年来,不知为人民百姓带来几许幸福,在下不明,还请村主指教!” 老魔头倏地一起身,仰天长笑,说道:“夏小友!你人小胆子倒是不小,你竟敢在五槐村来耍三寸之舌,卖弄口舌之才?那你就错了。五槐村向与各大宗派井水不犯河水,夏小友今天来意已明,尊意将如何?老朽自会成全你!” 夏逸峰也笑道:“五槐村掳掠良家少女,淫秽四溢,武林为之蒙羞,高人为之不齿,在下今天专程前来,但请李庄主能以一念之善放下屠刀,在下为万民庆幸。在下来意已明,村主能否成全?” 老魔头摇摇头说道:“张狂之甚,不知死活。姓夏的,你别以为你能挨过天魔刑法,就能横行五槐村,稍时你当后悔不及,地上的人就是榜样。” 夏逸峰知道善言无效,正待起身出手,先动手为强。突然大厅外面一声厉喝:“老鬼你胆大包天,竟敢捋三龙帮的虎须,我不把你五槐村夷为平地,誓不为人。” 人声一落,大厅内人影一闪,赫然一位四十上下的妇人,怒眼横瞪,气势汹汹站在厅前。 老魔头李高一见来人现身厅上,也遽然地一惊,连忙起身上前走了两步,说道:“原来是易帮主驾临敝村,老朽不知,请多原宥。三龙帮与敝村也算是久敦和睦,易帮主何事如此动怒,何不坐下慢慢说来?” 易红一见地上刘威,只胜下奄奄一息,软瘫一堆,分明真元已丧,武功全废。而且性命已是危在顷刻,母子连心,易红如何不急?顿时用手一指说道:“老鬼休要拉拢关系,这人何事开罪于你?竟落得如此惨刑?” 老魔头眼珠一转,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哈哈笑道:“我道何事竟使易帮主如此动怒?原来是为了这个年青人而来。那只能怪他欲念难禁,乱闯五槐村,触犯五槐村禁例,故而落此下场,孽由自作,何能怨得敝村?” 易红一听老魔头一味游词相对,并不提及如何补救之法,心里急怒交并一声断喝:“老鬼休要胡乱诬词栽人,还个公道来。” 说着右掌一翻,疾速推出一掌,狂飙起处,劲袭李高,没想到老魔头狡猾已极,早知道易红不肯善罢干休,没等到易红出掌,早就一个倒纵,身形一闪,向后面跃去。 夏逸峰在一旁看见老魔头要遁走,也随着一晃双肩,闪电疾进,右手疾抓,喝道:“那里走!” 只听到嘶啦一声,夏逸峰抓了一片衣襟,老魔头竟然消失在黑影中。 就在这个时候,霍地眼前一黑,四个吊灯一熄,顿时漆黑一团,伸手不见掌。夏逸峰心里一动,知道老魔头要施展卑劣手段,急忙双掌一护前胸,脱口叫道:“易帮主请快携二弟刘威越出大厅之外,老魔头邪法厉害,待晚辈挡他一阵。” 在黑暗中易红一听夏逸峰之言,倒是不由地一怔。 其实易红一进入大厅之初,就一眼看到了夏逸峰也是五村村的座上客,因为,当时情急刘威受创之深,只顾打老魔头李高理论,没有理论夏逸峰。要搁在平时,只怕易红又早就上前找岔,不放过夏逸峰。没有想到老魔头隐身一去,夏逸峰倒发言提醒自己让开,愿意一身抵挡。 夏逸峰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易红的脸色,但是,半晌听不到易红动静,知是站在那里没有离去,便再次发话说道:“老魔头手段下流,易帮主不宜在此地多留,五槐村之事,晚辈自愿一力承担。” 易红这才冷冷地答道:“姓夏的你这是何意?各人做事各人当,我与五槐村的事,何用你插足其间?” 易红如此不领情的一问,倒是使得夏逸峰也随之一怔,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关心易红和刘威?以夏逸峰一向心情而言,只要一听到“三龙帮”三个字,便怒火填膺,誓不两立,如今倒反而卫护起易红来了。 这一种微妙的变化,只有藏身厅外树上的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明白,夏逸峰眼看着刘威落得如此惨状,衷心早就不忍,爱屋及乌,洞庭君山的情感,影响了夏逸峰的意志。有道是天理循环,分毫不差。夏逸峰这一点爱屋及乌的表现,为后来太湖群雄大会,留下一个美满的契机,此系后话,暂且不说。 夏逸峰就在这一怔之间,大厅后面一股幽幽细细的音乐,已经冉冉而起,在音乐声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甜香,也随着飘散出来。 夏逸峰知道老魔头的花样来了,也无暇答覆易红的反问,只急切地说一声:“帮主女流请速离为尚。” 自己立即紫灵长剑一抖,搅出一团紫光,凝神屏息,蓄气行功,立势以待,只听得身后微微一声叹息,飒然一阵衣袂飘动,易红已经带起刘威逸身厅外。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正中墙壁,竟霍然而闻,两道粉红色的光芒,从正中两侧顿射而出。随着这两道灯光出现在大厅里的,是两个浑身寸缕未着的少女,在地上颤抖起舞,作咬唇切齿,伸腰摆臀无可奈何状。 夏逸峰心里一横,暴喝一声,长剑一掠,朝那个少女削去。剑光未到,两个少女扑地就倒,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对着夏逸峰伸手哀吟,作求援无助的呻吟。夏逸峰不由心里一动,想道:“我杀死这两个少女,不是滥杀无辜吗?” 心神仅此微微一分,魔欲就此趁虚而入。一声玉笛,婉转如娇啼,幽幽独从乐声中脱颖而出。 那两上少女一见夏逸峰举剑未落,就从地上爬起身来,随着笛声一阵轻微地颤抖与扭动,有节奏地渐渐挨向夏逸峰身边。 此时,笛声愈来愈烈,两个少女扭动得愈来愈是蚀人心魂,一阵阵闻之欲醉的甜香,随着少女扭动的肉体,渐渐地扑向夏逸峰。 此时,夏逸峰已经感觉到心旌动摇,长剑也渐渐垂下,额上沁出汗珠,一种饥渴的本能,迫使他也随着少女的身体,开始慢慢地扭动。 突然,大厅的地面蓦地一亮,遍地红光,一阵势腾腾地暖气,蒸蒸而上,夏逸峰浑身越发觉得燥热难当,极思脱光身上的衣服。 他这里心念一动,两个少女竟贴近身旁,柔荑微拂,媚眼流盼,就要为夏逸峰宽衣解带。 就在这一发千钧之际,猛然间一声尖锐的呼喝,破空而起。 这一声呼喝,听在夏逸峰耳里,无异是晴天霹雳,顶上焦雷,醍醐灌顶,棒喝当头。霎时间,忽伶伶一个冷战,神志顿时清醒过来。 夏逸峰神志刚刚一清醒,发觉自己只是心神微微一分,魔念便趁虚而入,险险着了道儿。既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又禁不住羞怒攻心,立时提足功力,舌绽春雷,断然一声暴喝,震得大厅里屋顶上瓦楞子喀喀直响。 这一声巨喝之后,两个旋转而舞的少女,被震得跌跌爬爬,退到一边,两只眼睛变得失神无力,直楞楞地发着呆,靡靡的音乐,也在欲断欲续地不成章法。 夏逸峰不再怠慢,点足幌身,人化一阵旋风,扑进大厅后进,长剑随身而起,化作重重剑幕,护住身体。 夏逸峰满心以为冲进后面,找着老魔头李高断首剑下,然后横扫五槐村,清除这一个武林妖孽,谁料到,刚一落进后院,杳然无有一人。眼前只是一个引人人胜的花园,遍地是奇花异草,假石喷泉,人从大厅内突然走进这样的园地里,无异是进入了清凉世界,夏逸峰一欢喜这清幽的景色,把持剑追敌的事,又撇之脑后。 一转身,找了一块小径旁边的太湖石坐下,正在四顾欣赏之际,突然一阵细细地音乐,不知来自何处,只好像是在虚无飘渺间,若有若无,若断若续,让人听来就有一种沉醉的感觉。 夏逸峰满身舒适,不由地放下长剑,倚在太湖石上,朦胧欲睡。正在这个时候,不知何处嗖的一声,一块小石子飞来击中夏逸峰的肩头,而且力道不轻,夏逸峰在朦胧中痛得哎唷一声,倏地睁开眼睛一看,巧的正在此时,四支铙钩分从四方伸至。夏逸峰霍然一惊,伸手一拾紫灵长剑,借势单手就地一点,顿时人起空中,闪过来袭的四只铙钩,立即一个翻身,长剑搅起一片紫光,扑地而下,猛削四只铙钩。 剑光未到,四只铙钩早就霍地一分,分立在四角,夏逸峰剑光刚一扑下,只听得哗啦一阵响声过去,迎头一阵风声。夏逸峰长剑护顶,身化“卧看巧云”,抬头一看,那里是有人来袭,或者是暗器破风而至,竟是一顶庞大无比的帐篷漫天盖下。夏逸峰一惊之下,还没有来得及躲闪,只浑身一阵暖气袭人,暗香扑鼻,那里还有什么奇花异草,假石喷泉,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妙龄少女身披纱女,在一层一层的帐幕中,来往不断地交叉走动。 夏逸峰此时神智清醒,毫不糊涂,持剑立在中间,但不知何去何从。只见来往交叉不断走动的少女,每个人手上都有一付亮晶晶的飞抓形状的兵器,在走动的当中,脸色严肃,没有一点娇媚作态。 不到一会,夏逸峰发现这些少女来往穿动,像是走动一个阵势,而且愈来愈走近自己,渐渐地形成一个包围圈子。 夏逸峰惊觉一生,心想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李高不见,尽在这里有何作用?” 想罢长剑一并左手,右掌一挥左推右送,把那些半裸的少女,逼走一边,立即冲出一层帐幕。如此,如法泡制,一口气冲过五六层帐幕,愈来帐幕愈多,层层密密,也不知道有多少层。定神看去,但见那些少女,在那里穿梭交叉行走依然。夏逸峰大吃一惊,心里想道:“我这样一连冲破五六层帐幕,至少说来,也越过了三四丈的距离,可是如今看来,依然是帐幕一片,这帐篷能有多大,居然容纳这么帐幕?” 夏逸峰这一迟疑不定,那些少女交叉穿梭的阵势,又是越来越逼近。夏逸峰此时已经是又急又气,一个区区帐篷都冲它不出,还谈什么大破五槐村,为武林除害?突然间一提丹田真气,紫灵长剑交到右手,立即功行全身,神威顿发,大喝一声,剑化一团光芒,人随剑进,就朝正面帐幕上冲去,只听得嘶啦一声,剑光到处,冲破一层帐幕。 夏逸峰更不稍停,人似凌风飞越,剑化万点流星,一直向前冲去,只听得一路嘶啦之声不绝,这一气之下,也不知道冲破了多少重。刚一停下来,一看周围,依然布幕重重,这回不同之处,只是,那些半裸的少女,影踪不见,只有帐幕低垂,不知身在何处? 夏逸峰真气一泄,心里懊丧不尽,心神一分,竟然有无端疲倦,丝丝袭来。夏逸峰虽然人在虎口,却无法抵制这突然而来的疲倦,忍不住就地而坐,闭目养神。 人刚一坐定,帐篷周围突然水声淙淙,热气腾腾,夹杂着人声笑语,闹成一片。夏逸峰竟无法定下神来,不自觉地睁开眼睛一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把夏逸峰看得面红耳赤,浑身发热,坐立不宁。 原来夏逸峰睁开眼睛一看,那里有什么帐幕四面低垂,周围只不过是挂着些薄如蝉翼的轻纱。隔看这些轻纱,明明白白地看到外面是一个庞大的水池,热气腾腾,水中池畔,或坐或立,或卧或侧,无不是妙相俱陈,媚态横生。夏逸峰经过一阵奔驰之后,忽然无由地感到疲倦,心神交疲之际,这样一个慑人心魂的粉脂阵摆在眼前,叫血气方刚的夏逸峰如何忍受得了? 忽然间耳畔响起人声,说道:“夏弟弟随我出来!” 幸亏他灵性未泯,仍然咬牙闭目,力定心神。可是笑浪人声,像是刺芒一样,不断地刺来,使夏逸峰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急得汗流浃背,如火焚身。 忽然间耳畔响起人声,说道:“夏弟弟随我出来!” 夏逸峰一听竟是飞燕双环的声音,真是如同大海中,茫茫无救之际,飘来一叶扁舟,大喜叫道:“姐姐!” 睁开眼睛一看,飞燕双环不见人影,只有一根白罗带在眼前飘动。急切间,夏逸峰也无暇细看,伸手一把抓住白罗带。那白罗带突然上升,夏逸峰随着白罗带上升之势,双足一点,飞身而上,霍然间,眼前一亮,那里有什么帐篷,头上青天在顶,疏星数点,斜月西坠。夏逸峰伸手一搭屋檐,停身屋上,一回身只见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两个人双双站在身旁。 夏逸峰一撇手中的白罗带,满脸羞惭地说道:“二位姐姐,小弟愧疚无能……” 双帆无影女上前拉住夏逸峰的手,笑道:“弟弟!不要难过,我们也没想到五槐村除了淫邪的魔法之外,这老魔头还会奇门阵法。再加上江湖上那些下流贼人用的闷香,几种手段编成一套,确是厉害!一则亏的是芝姐姐懂得阵法,二则是你还能灵性不泯,在娄受侵害之后,还能勉力定神,不然的话……” 双帆无影女微笑着涨红着脸,缩住了口。 飞燕双环在一旁接着说道:“这老魔头的确是费了一番心窍,你别瞧这区区一个小帐篷,他却是按照八卦方位制成。更令人迷惘的,帐篷本身还带旋转,只要人一进入,一经发动,纵使你能认识这是八阵图的缩影,也冲不出这几层帐幕。何况……” 双帆无影女一怔飞燕双环说道:“芝姐姐虽在谈论八阵图了,胜下的事,该他去做了。” 飞燕双环会意笑道:“这种轮回八阵美人图一经破除,余下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伎俩,你也不便帮忙,快去!” 夏逸峰一听老魔头李高要逃,竟不稍停,顿时应声而起,说道:“小弟遵命!二位姐姐要小心。” 立即人起三四丈高,转身一折,落向后进。 夏逸峰刚刚一落下,眼前人影一晃,李高长剑一横,拦住去路,冷笑一声说道:“姓夏的!想不到你真还有一手,天魔舞和美人八阵图都能无恙而过,功力不浅,老朽倒要领教你这位黄山高足。” 夏逸峰用剑一指,说道:“李村主!我方才已经说过,只要你一念向善,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五槐村瓦解在即,若是再执迷不悟,只你难逃剑下之危。” 老魔突然仰天朗朗笑道:“我李高在五槐村稳立十余年,想不到如今会倒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手里。姓夏的!口说无凭,还是在你的剑法上一见高低吧!只要你能胜得我手中的三尺剑,老朽俯首听命如何?” 夏逸峰笑道:“如此甚好!丈夫一言,如白染皂,李村主你可要说话算话。” 老魔头冷哼一声,不再答话,手中剑虚空一指,倏地剑化长虹,一式“大火烧天”,剑光迎头罩下。 夏逸峰稳然屹立不动,一束剑光临头,霍地一声:“来得好!” 身腰一挫,脚下展开飞絮步法,只见他人影一闪,早就闪身一旁,嘴里还喝道:“村主小心接招!” 右手长剑疾演“仙人指路”,疾点老魔头左侧腰眼,左掌一式“回喙理翅”,云雀九式掌法,凌厉回手一削,迳削“曲池”,这一掌一剑,都是快如闪电,分取中盘。 老魔头没想到夏逸峰避招进招竟是如此迅速,禁不住轻微的“噫”了一声,长剑疾收,斜肩退步,刚刚闪过这一掌一剑。 猛地里夏逸峰招式不收,紫灵长剑一翘,跟进一招“朝天一柱”,左掌化为点,两指骈到,疾点“精促”。 李高老魔头身形未稳,又被攻来闪电两招,真是又气又惊,此时欲避无方,索性不退反进,上身一挺,剑走横梁硬架“朝天一柱”,左手屈指如钩,疾刁夏逸峰脉门。 夏逸峰一见老魔头不退反进,成心试试老魔头的功力,长剑不收,左手一翻反刁回去。 这一瞬间,呛啷啷一声,火花四溅,两剑交鸣,震得老魔头虎口发麻,暗叫不好,心神微微一分,左手交叉腰际,早被夏逸峰一把刁住。老魔头多年来全力浸淫于阵法和魔音魔舞之中,但是,对于武功也并未放弃,如今左手一经夏逸峰刁住,知道这是自己生死关键,立即功行左臂,反手一撤,右手长剑斜地贴身刺出。 夏逸峰左手一加劲,扣紧老魔头左手,扭身一翻,疾闪刺来长剑,右手紫灵剑如法泡制,反手插花,连封带架,顺势而进,剑尖直点老魔头前胸。 老魔头左手力挣不脱,夏逸峰长剑又闪电刺到,急切间把心一横,身形不闪,右手剑花一挽,也迳刺夏逸峰前胸。 这种贴身相搏,真是呼吸之差,就可以溅血眼前,尤其双方都是高手,出手之间,都是间不容发。当老魔头无法躲闪夏逸峰攻来的一剑,自己便把心一豁,长剑也疾伸而出,以图两败俱伤。 夏逸峰眼见李高如此不要命的拼法,顿时也颇有顾忌,左手一松,人走偏门,脚下两化玄弧,横让三尺。 老魔头这一招卖命打法,抢得一着机先,立时缓过一口气,长剑一紧,唰、唰、唰,一连攻出三剑,紧迫着夏逸峰要害攻到。 夏逸峰方才在硬挡一招之际,已明了老魔头的功力,与自己相差一段距离,心情一宽,随着一声哈哈,人在一轮剑光中,如影随形,只见他飘忽不定,败絮随风一般,轻轻地闪过三剑。 老魔头三剑未收,夏逸峰敞声一笑,说道:“村主剑法在下已经领教了。” 人声未落,只见紫光暴涨,顿时又如风狂雨暴,剑花朵朵,源源而至,而且,每剑出手,却是两式,快速绝伦。左手云雀九式,随着剑光抡起一阵劲风,凌厉攻至。 老魔头没想到夏逸峰这样年轻的后生,竟有如此功力,自己凝神以对,仍然是眼花撩乱,十招不过,只听到蓬地一声,霍然剑光人影合而为一。夏逸峰收势站在一旁,指着地上的老魔头,说道:“村主有言在先,在下如今侥幸以一掌占先,村主就请履行诺言吧!” 方才夏逸峰左掌一式“意在云层”,老魔头右肩上着实挨了一掌,一时拿桩不稳,蹬、蹬退后两步,噗通坐落地上。老魔头气急攻心,那里还顾到什么诺言。右手持剑柱地,一撑而起,嗔目骂道:“小子休要猖狂,五槐村一二十年的基业就凭你小子这点能耐就要毁它于一旦,休想!孩儿们上,剁他!” 老魔头左手一挥,夏逸峰立即觉察背后金刃破风袭至,倏地一旋身,紫灵长剑随身一划,一式“玉带围腰”,硬迎上去。 霎时一阵金铁交鸣,来袭的人啊唷一声,顿时后退数步。 夏逸峰一剑逼退身后来犯的敌人,收剑定睛一瞧,四个手执长剑的年青人,环周而立,其中竟有粉燕子李茂在内。 夏逸峰一见心里恍然大悟,反身出剑一指老魔头骂道:“好个刁滑的李高,原来你以严御下,只是假幌子。表演天魔刑法只不过拿别人的性命,来算计于我,如今越发饶你不得。” 跃身长剑疾出,闪电而进,迳点面门。 老魔头已经领教过夏逸峰的潜力,再也不敢硬接,点头偏身,闪过一招,嘴里喝道:“并肩子上!” 说着,剑走偏峰,横扫下盘,背后四个人,四支长剑也都卷起一道剑幕,罩向夏逸峰头顶。 夏逸峰右手长剑顺势一逼李高,点足腾身,闪过后面四支剑刃,人在空中,挽剑成风,分袭四个小魔,左手还不空闲,从肋下拍出一掌,遥击老魔头背心。 夏逸峰空出招,一面心里在想着:“五个人功力都不足惧,只是前后夹击,令人分心,不若接连几个杀着,除去这四个,再找老鬼算帐。” 心里刚算定,手上长剑已经逼退四个小魔,正准备剑演绝招,出手杀着,忽然凌空一声叱道:“姓夏的!你尽管对付那四个小鬼,这老鬼由我来宰他。” 人声一落,就听到“呼”地一掌,朝老魔头那边劈去。 夏逸峰一听,知是易红赶回五槐村,大概要为乃子刘威报仇。当下也不作多言,长剑一动,吸气一拔,挺身跃起两丈多高,呼地一抡剑光,化作满天星斗,大罗十九剑中的绝招“天女散花”,迎头盖向四个小魔。 这四个人平时在老魔头的薰陶之下,对于内功弄笛,吸阴补阳的功夫倒是颇有长进,武功一道,本属平平,那里经得起夏逸峰这招“天女散花”的杀着。仓忙中各举长剑护顶,撤步遁身,那里还来得及?只听咕咚连声,每个人的肩头都中了一剑,撒手丢剑,倒在一旁。 夏逸峰剑式一收,平落一旁再向那边看去。易红竟以一双肉掌和老魔头对拆对拼,而且还处于上风。 老魔头一支长剑正在忙于遮拦阻截,忽然听到那边咕咚连声,心知不妙,无奈易红一双肉掌,攻得凌厉,掌风呼呼,直取要害。自己仗着手中还是一把利剑,才勉强支撑二十招左右,再拖延下去,定然难逃易红掌下。 求生之念一起,突然暴喝一声,手中长剑一紧,唰、唰、唰,一连三招,紧攻易红上盘。 易红虽然个着上风,因为手上没有兵器,多少还有一些顾忌,所以,老魔头一连拼命三招,一连逼退易红三步。老魔头一见有机可趁,长剑霍然一收,扬声大笑,说道:“咱们有帐慢慢算,老朽倒要少陪了!” 顿步起身,斜地里一掠腾空,就要越屋而逃。 夏逸峰正要腾身追逐,只听得易红一声厉叱:“老贼要走拿命来。” 紧追后面飞身上前一丈,双掌虚空疾推,顿时一阵狂飙猛袭。老魔头还没有来得及越过屋顶,夹背挨了这一掌,身子向前一栽,“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个一屋顶,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个滚翻,掉落地上。 易红恨声而上,举足就点死穴。 忽然一阵衣袂风声,有人娇呼:“易帮主!足下留情。” 易红微微一怔,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双双落在身边说道:“五槐村已付之一炬,武林从此又少了一处害人陷阱,李高挨了帮主一掌,足够他半生疗养,帮主就饶他一命吧!” 易红微微一停,冷冷地说:“也罢!” 转身顿足,直扑墙外。此时五槐村前进已经火光冲天,后进也被照耀得遍地通明。易红这一腾身起步,但见她在火光照耀中,人影一闪,早就飘向墙头。 双帆无影女忽然想起什么事似的,猛地高声叫道:“易帮主请留步,晚辈尚有事请教。” 易红闻声,临时收住身形,转头瞧了双帆无影女一眼,冷声说道:“我看在姓夏的能在危难中尚有肝胆义气,挺身而出,才暂时不去计较旧帐,你还有何话可说?若要藉机挑衅,你别以为倚仗人多,易帮主还能接下来。” 易红言词咄咄逼人,站在墙头蓄势以待。夏逸峰和飞燕双环也都不知道双帆无影女突然叫住易红,是为何事,而造成这样一触即发的局面。尤其夏逸峰,三龙帮的烙印又重新明显地再现心头,不自觉地迈上前一步。 双帆无影女一扯夏逸峰,自己却越身上前,恳声说道:“易帮主!晚辈有一言不知当否,敢渎听于帮主之前。易帮主与洞庭湖君山之间,原无宿仇,只为彼此一念之坚持,酿成双方含恨终生,后悔已自不及,晚辈何敢再加深彼此误会。此次易帮主只身前来君山,携走二弟,足见帮主亦性情中人,骨肉情深,已由此可见。即以我夏弟弟而言,其不共戴天之血仇,也只算在血掌吴恒身上,牵涉无辜,都系无奈之举……” 易红显然被这席话说得情感激动异常,脸色骤变,没等到双帆无影女说完,便叱声喝止,说道:“你叫住就为要说这些话给我听么?” 双帆无影女又上前一步,恳声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晚辈说明此意,亦为其一,设若易帮主能不以敌对心情相视,晚辈尚有下情相问。” 易红站在那里半晌,才冷然问:“你有何事,快说。” 双帆无影女未说之前,星眼含泪欲滴,低声说道:“二弟方才在五槐村内身受老魔头天魔刑法,体内受了重伤,不知此刻伤势如何?” 易红虽然心肠再硬,毕竟双方并无血海深仇,况且双帆无影女方才的一番话,说来未尝不是句句成理。此刻再一提到刘威,母子连心,易红再也忍不住黯然,缓声答道:“老鬼天魔刑法恶毒无比,你二弟因为身受磨折在先,以致无法定神相拒,真元耗尽,武功全废,如今只有一息之气尚存,纵有仙丹妙药,也怕难以……” 说到此处,易红已经止不住泪流面颊。 夏逸峰突然上前说道:“帮主不必伤恸,晚辈身旁现藏有玉胆一枚,此物能疗百病,二弟身被天魔刑法所伤,并非一般内伤,只不过是真元丧失,身体虚脱,玉胆定能奏效。” 易红和双帆无影女一听之下,都遽然化悲为喜,双帆无影女抢着说道:“我倒是一时情急,忘了夏弟弟身旁怀有灵药至宝,玉胆奇效,屡经试验,如此事不宜迟,帮主现住何处,即刻前往。” 易红看着夏逸峰半晌,才轻轻地叹喟一声,说道:“如此倒是有劳你了!” 转身就越墙而过,直赴官塘大道。双帆无影女也紧随着易红越墙而过,飞燕双环和夏逸峰双双随后而来。在临走之前,飞燕双环深深地看了夏逸峰一眼,像是奇怪,也像是赞许。 其实双帆无影女对易红说的那一番话,何止是易红为之心服,站在一旁的夏逸峰尤其觉得心折不已,而且心里还含了一些愧意。血掌吴恒与自己有杀父伤母之血海深仇,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帐尽可算在吴恒身上就是了,可是,自己过去只要是碰上三龙帮的人,就难逃掌下,牵连太多,如此冤仇愈结愈深,实非上策。就在这一念之变,夏逸峰对易红顿时产生无比的同情尤其易红对刘威那一种纯真的母爱,更使夏逸峰心软无地,这才脱口说出玉胆神效,愿救刘威于生死边缘。 四人一出五槐村,再回首时,但见烈焰冲天,火光烛地,一座庞然矗立的五槐村,顷刻就要化为灰烬。 此时,易红心里真是感慨何止万千。善恶到头,终有区别,天网恢恢,虽疏却不漏,想到自己列身三龙帮,这么多年以来,谁能处之污泥而不染?不由地一声长叹,悔意潜然而生。 转眼四人已经来到官塘大道,易红一心想念刘威,急展身形,疾如脱兔,朝长沙城疾奔。其余三人一身轻功都是绝顶好手,几里路程何消片刻。 来到长沙城内,易红认准方向,直落客店后院,刚一落下,夏逸峰禁不住轻轻哟道:“原来帮主和我们是同住一店。” 易红回身淡淡地笑了一下,推开房门,房内灯光昏黄,易红三步两步赶到床边,一见刘威面如白纸,浑身已冷,只有心口尚存一点余温,又止不住泪落不尽。 双帆无影女看到刘威竟成如此模样,心里也是一阵伤恸。倒是飞燕双环站在一旁说道:“禾妹妹!赶快取水溶化玉胆,不必再耽搁时间。” 双帆无影女这才收泪取杯白水,泡上玉胆,溶成一杯薄薄的白汁,灌下刘威腹内。 不到片刻工夫,只听得刘威腹内咕噜直响,而且面色也渐渐转向红晕。 易红一见玉胆果然有如此神效,这才脸上露出喜色,说道:“有劳三位了!此时天色即将黎明,三位在五槐村辛苦一夜,先请回去休息,待刘威明日好转,再登门拜谢三位吧!” 三人看看刘威已是渐趋好转,知是无碍,天色也是不早,便告辞走出。临行之时,飞燕双环突然站住向易红说道:“刘少庄主元气损耗太多,玉胆能起沉疴,却不能恢复废去的一身武功。 我这里有百年老梅实一颗,赠与帮主,益气助元,大有裨益,帮主如能再助一掌真力,不出数月,少庄主武功,仍大有恢复之望。” 说着手托一颗清香扑鼻的老梅实,送到易红面前。 易红止不住浑身微微一颤,颤抖着手,接过老梅实,激动地叫一声:“姑娘!你……” 飞燕双环含笑点头,说道:“红莲白藕绿荷叶,武林之中何分彼此,何况帮主如此亲情似海,铁石人也为之动心,区区一颗梅实,不值得帮主挂齿!但愿帮主本此一念,广而仁民爱物,则武林大幸,晚辈更敬仰不已!” 点点头,留下一点诚挚的微笑,随着夏逸峰双帆无影女姗姗而去。 双帆无影女与夏逸峰道别各自回房之时,忽然立住脚,向夏逸峰说道:“今日玉胆之赠,我希望弟弟不单纯是由于我的关系,爱屋及乌而慨然救刘威一命,而是有感于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同情易红而作。弟弟对于元凶首恶如血掌吴恒之流,自是不能宽贷,其余各人能放手时且放手,少结冤仇为第一上策。浅见如此,弟弟以为然否?” 夏逸峰点头应是。就此一念之别,后果却有天壤之差。 当下一夜无话,翌晨清早,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一同起床,便到易红住处去看望刘威。谁知道推门进去,房里已是杳无一人,桌上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此次洞庭之行,对我影响极钜,但觉善恶之报,点滴分明,回忆过去,便深自不寒而栗,但愿苦海无边,能回头者,当予以登岸之机缘。 长沙之行,刘威未能洁身自好,美色当前,竟一时迷失本性,误陷五槐村,及知之前往拯救时,已经受过天魔刑法,此原系他罪有应得,但由于母子天性,悲恸乃为必然。三位不以敌对相视,竟舍奇珍救刘威于垂危,仁心如此易红愧煞。 小儿刘威托赖灵药庇救,健康全复,稍待时日,武功亦可依旧。本拟携其前来拜谢再造之德,然则思之再三,仍然作罢,但愿来日方长,相见有日。临去匆匆,留柬简以表寸忱,望风祝福,愿遇事化戾为祥。 易红再拜。” 飞燕双环看着这一张书笺,上面写得龙飞风舞,不禁赞叹道:“这易红不仅一身武功为武林中之翘楚,文笔亦颇不弱,堪是一个杰出的人材,只可惜她陷身三龙帮,不然也是武林中的一朵奇葩。” 双帆无影女也叹道:“没想到大破五槐村,倒无心结纳了易红,消除了彼此间的隔阂,尤其令人欣慰的易红此行,顿悟平生,堪称是武林一大福音,长沙之行堪称不虚了。” 正说着话时,夏逸峰也走进来,看完易红留简,顿时也不胜唏嘘。忽然,夏逸峰惊叫起来说道:“哎唷!这玉胆放在何处?易红不曾留下吗?” 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一听,也霍然一惊,遍找无着,但是,三人都不敢相信是易红携走。 夏逸峰顿足自怨地说道:“只怨小弟疏忽,昨天泡溶了一杯汁水之后,就应即刻收藏,当时因为玉胆未干,掠在一旁,临走匆忙,竟忘记这项宝物,如今一旦遗失,我将如何对灵空师叔?” 其实二女一旁更为难过,三人结成连理,虽然说是前世缘份,但是,不是玉胆从中折冲,这条红线是无法牵得起来的,如今玉胆一失,两对鸳鸯盟也都为黯然,叫她二人如何不急? 三个人都在房里急得六神无主,突然房外一声响如洪钟样的一声佛号,说道:“夏师侄别后无恙否?” 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都倏地一怔。只有夏逸峰闻声大喜,转身直奔门外,高声叫道:“师叔!弟子在这里。” 两位姑娘也随着走到房外,只见院落里站着一位矮小的老和尚,一身灰衣,满脸风尘,两眼慈祥无限地望着夏逸峰。 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两个人都是机灵绝顶的人,一听夏逸峰称呼,再一看这老和尚的神气,便知道是黄山白云谷镇慑武林的灵空大师。 两位姑娘便双双上前行礼拜见。老和尚伸手一拦,眼睛在两位姑娘脸上一端详,便呵呵笑道:“两位姑娘神仙中人,夏师侄何来如此福气?” 两位姑娘不禁螓首低垂,霞飞满脸。 夏逸峰已经久不见灵空大师,如今突然会在长沙客店相见,惊喜异常,正待上前问灵空大师何来。 灵空大师忽然一沉脸色,问话说道:“江湖上风险处处,危机重重,若不时时警惕小心,便难免有失足之险。夏师侄自从天柱山飞来峰别后,闯荡江湖已历时数月,如何仍旧如此粗心大意,老衲不禁失望之至。” 夏逸峰一听之下,吓得心惊不已,不知灵空大师何故见面就深责如是。他素知灵空大师性烈如火,只要自己有任何错处,绝不轻易宽恕,如今不知为了何事,竟使他动怒。 两位姑娘虽然初次见面这位江湖上人称出云手的灵空大师,也深知这位老和尚嫉恶如仇。今日一见对夏逸峰发怒,也都惊惶不置,侍立一旁,闭口无言。 灵空大师突然一伸右掌,掌心里正找着那颗遍寻不着的玉胆,说道:“为了一付白玉獭皮甲和一颗玉胆,老衲遍访天下名山大川,历十五年岁月,几经惊险,才获到手。如今夏师侄亲仇未报,竟任意置玉胆于随意,昨夜是老衲经过此地,设若另换旁人,不费吹灰之力得此武林奇珍,夏师侄将往何处寻找?” 夏逸峰这才惊喜交集,喜的是玉胆已经失而复得,惊的是自己不小心玉胆遗失,灵空大师将不知要责备到何种程度。一时失措张惶,答不上话来。 双帆无影女一见夏逸峰惊惶到如此程度,芳心若有不忍,便上前一福,说道:“关于此事前辈勿责夏弟弟,实应由晚辈领责。” 灵空大师凝视姑娘半晌,才喟然长叹一声,说道:“刘姑娘少礼。关于此事经过情形,老衲都已明了,姑娘和夏师侄一点仁心,老衲预计会为武林带来大幸,庆之不及,老衲何愿深责? 只是,老衲于不久以前,曾只身深探三龙帮总坛,才深深了解三龙帮野心无限,防止夏师侄报仇之事,仅为其一,实则意欲横扫武林,威服各大宗派。老衲为此事,已经遍访各宗派,会商大计,以挽救武林此一浩劫。然而三龙帮如今关内塞外,好手如云,将来一旦以武相见,人命伤亡,在所难免。如此一颗玉胆,不知能救多少人之性命,故此老衲不由地气愤责言,但望尔后小心才好。” 说着话,把玉胆还给夏逸峰。夏逸峰满心愧疚,小心谨慎地接过玉胆,藏在身旁。这才问道:“师叔前此独身深探三龙帮,情形究竟如何,可否告知弟子?弟子此次由洞庭南下,实欲直赴太湖一探三龙帮。” 飞燕双环在旁接着说道:“站在此地怎好说话,还是请老前辈到房里坐下再说吧!” 灵空大师闻言看着孙姑娘说道:“有二位姑娘随行,再大风险夏师侄都自可履险如夷,老衲放心不少。” 进入房内坐定之后,灵空大师对孙姑娘问道:“令师如今可知下落否?” 飞燕双环黯然垂头,低声说道:“天山之行以后,迄今音信俱无。” 灵空大师点头叹道:“令师也是一代奇人,慨然归隐人间,自有他的道理。老衲这次深入太湖,探访三龙帮,也正是在接获令师传书相告停止天山之行以后。” 原来灵空大师在江阴峭岐迎水庄和江阴剑客战乃光盘桓数日之后,告别战老庄主取道转回黄山,准备等候不老神尼履黄山之约,一了当年八剑会苗疆的旧账。 这日,灵空大师正携着玄羽大鹰,飘然下黄山,出白云谷,守谷灵猿递来一封书简,一看之下,才知道无黑神君和不老神尼已经单独了结往日旧怨,不老神尼坐化,无黑神君归隐。 这封突如其来的书简,正是无黑神君不知何时路过黄山所留。豪迈绝伦如灵空大师者,一时闻知这两位武林高人突然一死一隐,真是世事镜花水月,感慨万端,雄心顿减,心里禁不住羡慕大师兄静空上人那种超然自得,潜修性命之学,不问世俗之事。 灵空大师此时想到:“如今只有夏逸峰亲仇未报,自己十几年以来,从头到尾都关心此事,如今不能撒手不管。一俟夏逸峰亲仇得报,自己再撒手红尘,不问世事。” 老和尚心里一决定,连白云谷也不回,便带着玄羽大鹰飘然离开黄山,直奔太湖。一则打听一下太湖三龙帮总坛的虚实,再则便中寻找夏逸峰再作商量。 灵空大师一人一鹰沿途不稍停顿不消费多少日,就到达了江南重镇无锡。 灵空大师虽然久历江湖,饮经风险,但是,对三龙帮的情形,仍是毫无所悉,到达无锡以后,一时竟找不到入湖之策。 灵空大师暗自忖道:“以自己一身独闯三龙帮,暗探不如明访。自己只要驾一叶之舟,横渡太湖,三龙帮定然有人来接。” 无锡为灵空大师昔日旧游之地,知道鼋头渚滨接太湖,寻得一舟横渡即可。 当天,惠山第一泉无心欣赏,梅园风光也无暇观光,来到鼋头渚,翘望太湖,一片汪洋,浩浩不见边际,碧波粼粼,远镶晴空白云,此情入画,怡人耳目。 灵空大师在岸旁背手而立,四顾柳荫树下,竟无一只可渡之舟。空荡荡地连一只小渔船儿都没有。翘首云天,真不知如何飞越这浩瀚无边的太湖。 徘徊不定,束手无策,微微叹息一声,正准备转回无锡设法雇定渡舟,再作行止。正待转身之际,玄羽鹰在肩上唧唧告警。灵空大师不由心里一动,想道:“无锡为太湖滨湖大镇,三龙帮总坛脚下,势力定然遍布,来人如果是三龙帮的人,倒是趁此机会,渡湖有方了。” 灵空想罢,缓缓转过身来,面对来人。只见来路上迎面站定三个人,一式打扮,步履沉稳,眼光有神,正在留神的打量着自己。 灵空大师佯作不知地合掌当胸,低喧一声佛号,说道:“三位施主请了!老衲云游贵地,人地俱疏,不知何处能买舟横渡太湖,徘徊岸边,束手无策。施主可否指一条明路,老衲铭谢五衷。” 灵空大师说完这一段话,合掌低眉,静候对方答覆。 这三个人一听灵空大师要买舟横渡,不由地微微一怔,再端详站在面前的瘦矮的老和尚,虽然合掌垂眉,却是神情奕奕,尤其落在肩上的那只大鹰,铁喙金睛,顾盼之间威猛无比。思忖这老和尚想必有些来历,而且又竟然独自买舟横渡太湖,难道他不知道太湖是三龙帮总坛所在,而来擅自捋虎须? 三个人这一楞,半晌没有答话。 灵空大师一见三个人半晌无言,便微微抬头,缓声说道:“三位施主想来也不知道何处能渡太湖,如此老衲打扰了各位施主清兴,罪过!罪过!” 单手一打问讯,便慢慢迈步要离去。 这三个人中间,突然一人出来伸手一拦,说道:“大和尚请慢行,在下还没有请教大和尚法号怎么称呼,宝刹那里,要横渡太湖,有何要事待办?” 灵空大师闻言微微一笑,说道:“老衲云游四海,到处挂单,常言道是:出家人云游四方,并无固定住址。老衲法名灵空,此次横渡太湖,意太湖彼岸,化个善缘。” 这三个人想是新出道的雏儿,对于灵空大师的法号,竟不知悉。当下一听灵空大师说要横渡太湖彼岸,化个善缘,两旁的两个人不禁哈哈大笑,正待要说什么,却被当中那人拦住,微笑地向灵空大师说道:“大和尚难道不知道这八百顷的太湖都是三龙帮的坛下,大和尚要向谁化善缘?” 灵空大师低喧一声阿弥陀佛,说道:“佛法慈悲,但渡有缘,但看缘份罢了。” 两旁的两个人,忍不住又要上前说话,当中那人仍然伸手拦住,点头笑道:“大和尚果然是有心人,在下与大和尚交谈许久,也算是有缘,我指点大和尚明路,鼋头渚无舟可渡,况且八百顷太湖处处风险,欲渡恐非易事。大和尚何妨北上姑苏,转道木渎,便知分晓。在下不便多言,大和尚到达木渎时,自然有人接引,届时要化善缘,但看大和尚佛法慈悲吧!” 灵空大师听在心里,倒是微微一动,这鼋头渚无舟,谅是事实,只是指引自己到姑苏木渎,用意如何? 当时未作多问,打着问讯,道谢了这人,便缓缓离去。在归途路上,灵空大师心里便暗暗觉得,这三龙帮势力遍布,名不虚传,尤其在总坛脚下的无锡,稍有一些生眼人,就会有人盯住。想到这里不由地暗自提高了警觉。 灵空大师知道无锡之地久留无益,不如按照方才那人所说,先到姑苏取道木渎再说。 无锡到姑苏,有水道可达,搭上一只客船,行来两日,到达姑苏阊门。 这姑苏是有名的繁华之地,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人文风采,俨然上国衣冠。市道上,行人熙攘,热闹非凡。 灵空大师从阊门上岸以后,这才想起苏州城内玄妙观有一故交跛道人,已是多年不曾见面,今日路过苏州,何不顺道去拜访一下。如果跛道人闲来无事,正好邀约前往太湖,结个伴儿,比起单身独闯,彼此也有一个照应。 意念一决,便向城内观前街走去。 这跛道人说起来,也是武林中的高手,只是年轻的时候,闯荡江湖,为了一次打抱不平,在一场龙争虎斗之下,伤了一只左腿。从此心灰意懒,谢绝江湖,遁迹在苏州市廛之内,作一名卖草药的道人。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姓名,更不知道他是一个身负绝顶武功的好手。 那年,灵空大师云游至苏州,在玄妙观内发现这样一个奇怪的跛道人,两眼神光进射,分明是一位身负武功的好手,为何寄迹此地,卖药为生?大凡身有武功的人,最不易逃避的就是一双眼睛,除非内功已经达到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程度,神光内敛,否则明眼人一落眼便能认出。 灵空大师想不到市廛之内还有奇人寄居,便忍不住上前问讯。 自古英雄相敬,惺惺相惜,理之当然。灵空大师在武林中的名重,便跛道人也略有所闻,两人还暗中互较了一掌,双方震惊对方的功力,如此,一谈之下,竟成知交。只是彼此各行所事,难得碰一次头。 这次灵空大师遄程探访三龙帮,取道苏州,想起这位多年不见的老友,才特意弯道玄妙观来拜望跛道人。 这天,还是晌午时分,玄妙观正挤满了游玩的人们。灵空大师旧地重游,很快地找到了跛道人卖草药的摊位,虽然多年不见,这个摊位依然是摆在老地方,跛道人丰采依旧,一件青蓝色的旧道衣,一柄亮光闪闪的拂尘。只是头上发髻,颏下的胡须,都苍白了。 灵空大师走到摊位前,跛道人摊位正是冷清清的没有顾客,两只眼睛阉闭着,趺坐在那里养神。 灵空大师喧了一声佛号,说道:“跛道友!别来无恙否?老衲灵空特来拜候。” 跛道人睁开眼睛一看,突然呵呵一笑,说道:“老和尚多年不见了,今日怎地有闲情,来到这尘嚣之地,叙叙阔别?你是闲人却事忙,终日奔波,倒真的难得偷闲浮生半日,想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跛道人又有新鲜事情可听了。” 跛道人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灵空大师不觉微笑道:“跛道友真是神仙中人,阔别许久,你我的发鬓都白了,依然是风趣不减当年,令人可羡啦!” 跛道人笑道:“我们这些红尘中打滚的人,可比不上你老和尚野鹤闲云,要是心情不放随和点,和善点,那里去取得长寿之道?好啊!将近二十年的阔别,今日当尽情叙旧一番,虽不是胝足而眠,也要剪烛西窗吧?反正我这摊子无人光顾,趁早收去。请啊!到我的住处,我倒要听听老和尚带来的新闻。” 跛道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匆匆地收拾起地上的摊子,捆起那些零碎的草药,领着灵空大师朝玄妙观里走去。 灵空大师站在一旁眼看着这位故交,他倒是愈老愈风趣,洒脱不拘,反而求得大自在。这真是只要一点性灵永存,何必要到灵山求佛。有道是:心即是佛,只怪世人愚骏而舍近求远罢了。 灵空大师随着跛道人,一前一后来到玄妙观的后进,走进一间小房子里,放下草药,让灵空大师登在床上。跛道人笑嘻嘻地说道:“虽然斗室一间,我却视之为洞天福地,一锅一杓,一壶一碗,一床一椅,逍遥自在。这像是,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管他世事荣枯,人情恩怨,还我自在之身,如此而已。” 灵空大师静静听他说完之后,微微笑道:“跛道友这番商论,自是承袭‘无为’之言,其实,‘无为’之外,尚有‘无不为’之言,跛道友是道家弟子,此论较之老衲定然精解多多。跛道友以为然否?” 跛道人呵呵大笑,说道:“老和尚!你不要与我卖弄学问了,我跛道人流落市尘,早经俗不可耐,你要谈佛理玄机,我可无法奉陪。我晓得你老和尚会有一悉新事故要说与我听,来!来!来!等我去取壶滚水,沏上清茶一碗,只要你不谈佛理玄机,跛道人陪你作竟夕之谈。如何?” 说着又笑呵呵地提着水壶走了。 灵空大师坐在床上一打量这间斗室里的情形,那真是名符其实的斗室。方圆不及丈,而且是除了跛道人所说的一锅一杓、一壶一碗、一床一椅之外,余徒四壁。可是,当灵空大师看到床上的时候,却发出会心的微笑,原来在床上光塌塌的席子中央,有着一个人坐的痕迹。这分明是跛道人每天打坐练功的痕迹,几十年来跛道人,虽然说混迹人间,求得自在,却从没有放掉功夫。 跛道人一路上踢踢踏踏地提了一壶滚水,手上夹了一包茶叶,扬着手笑道:“老和尚远道而来,破例地我要沏上清茶一杯,待回头饥饿时,我尚存有冷饽饽数个,如此招待老友,幸勿见笑。” 灵空大师笑道:“老衲也是山野村鲁之人,跛道友倒是把我看成了达官贵客了。” 跛道人也笑道:“要是达官贵客到此,只怕是连粗茶冷饽饽都没得招待。老和尚我们闲话已经说过,究竟你这位闲云野鹤,忽然驾临苏州,为了何种重要的事?” 灵空大师这才把十五年前的往事,约略的说了一遍,然后才说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是探视一下三龙帮的底细。 灵空大师长叹一声说道:“烦恼皆因强出头。老衲一生只为爱管不平闲事,数十年岁月就如此忙忙碌碌而过,近来发觉老一辈的道中人,仙去的仙去,归隐的归隐,人事变迁,令人大有沧海桑田之叹,再回视自己也是两鬓如雪,老朽不堪之年,奈何还如此终朝奔波。但是,三龙帮之事,十五年前便伸手,又如何能闭塞途而罢?但愿此次探访太湖,能有所获,促使夏逸峰了却为人子者之心愿,老衲也从此遁迹江湖,渡我岁月悠悠了。” 跛道人一听灵空大师说到血掌吴恒时,不由地脸上颜色骤变,身上微微地一颤,瞬息又恢复了笑颜,闭口倾听灵空大师的叙述。 等到灵空大师说到最后时,跛道人却扶掌大笑,说道:“想不到武林闻名的出云手灵空大师,竟然也生归隐之念,老和尚就未能参透禅机,顿生退志,岂不令武林惋惜,而苍生失望乎?老和尚休得像我这般,救人须救彻,武林正义,尤要维持,老和尚撒手不干,留给何人来管?罢!罢!跛道人数十年不曾出苏州一步,如今,老和尚此来,倒是引起我跛道人游兴。今天暂在斗室渡过一宵,明天一早,陪你走趟太湖,如何?” 灵空大师不禁低喧一声佛号,说道:“跛道友能与老衲同往,老衲之幸。” 跛道人笑道:“你慢说是你之幸,也说不定是你之祸,给你添上累赘!” 如此说说谈谈,不觉已经是人夜时光。跛道人果真的找几个冷饽饽和灵空大师饱餐了一顿。 跛道人自顾向床上一跳,盘坐一旁说道:“室小床更小,你我还是坐一夜吧!” 灵空大师放下肩上的玄羽大鹰,微笑点头,端坐在一旁,立即垂眉合眼,调气凝神,内视入定。 约莫半夜光景,灵空大师微微感觉有些微异样,微微睁开眼睛一看,玄羽大鹰正挨在身边,喉里唧唧作响。灵空大师再回头看去,床上端坐一旁的跛道人,踪迹不见,已经不知何时出去了。 灵空大师微微一笑,挥手叫玄羽离去,自己仍然闭上眼睛,行功入定。 再次一周醒来,室内已经是晨光曦微,跛道人已经将室内仅有的一锅一杓、碗壶、椅子都安放在床下。一见灵空醒来便笑道:“破家值万贯,我却不能不稍作收拾,老和尚既然醒来,我们就此上路吧!好在我们一僧一道,肚子饿时,到那里都可以化缘,求个布施,吃他四方。” 灵空大师跃身下床,招回玄羽,一僧一道,就如此穿过苏州城区,奔向木渎镇去。 苏州距离木渎,只不过十数里的路程,此时四乡八镇的农人,已经在路上三五成群,起早赶集。灵空大师和跛道人自是不便施展轻功,好在路程不远,顿饭之间就可走到。 走到中途,跛道人忽然笑着向灵空大师说道:“我知道瞒不了你老和尚,昨天夜里我是出去取这对家伙。” 说着一掀那袭破旧的青蓝色道袍,里面露出一对奇形护手钩,钩刃上闪闪地发着亮光。跛道人一显即盖,说道:“三十年不用这对东西了,藏在一个地方,以为再也不会用它,想不到今天又重新出世。” 灵空大师顿然一惊,问道:“跛道友!你是几十年前在江湖上一显即隐而不见的……” 跛道人苦笑摇摇头,拦住灵空大师,说道:“金雕双钩曲子清的名号已经数十年不听了,老和尚还提他则甚?” 灵空大师笑道:“相交许久,老衲竟不知道跛道友竟是当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雕双钩,真是险险错过当面,这不叫后世人笑老衲有眼不识泰山么?” 跛道人依然苦笑道:“还是叫我跛道友吧!往事如烟,提它则甚?” 灵空大师说道:“不提也好!只是你突然携此双钩,意欲何为,老衲此次太湖之行,只在访察访察虚实,尽量不伤和气。三龙帮为非做歹,恶贯满盈时,自有人来收拾,绝对不在今朝。” 跛道人突然站住脚问道:“老和尚你是真的不知道三龙帮的近况么?” 灵空大师也是一怔地摇摇头。 跛道人竟一五一十把三龙帮如何遍邀绿林好手,云集太湖,并且远至西藏重礼邀请西藏密宗正传人魔僧法真前来助阵,旨在柬邀天下各宗派高人,一决雌雄,以期横扫武林,雄视各派。 跛道人说道:“至于夏逸峰冤仇报复之事,我倒丝毫未曾听说。若仅为一个少年报仇,断不致使三龙帮如此劳师动众,大张旗鼓。以三龙帮目前准备情形看来,这大会群雄的事,大概为期不远。你我今天突然拜庄,能保安然无恙好来好去么?” 灵空大师听说之下,觉得三龙帮野心勃勃,将为武林带来一次空前的浩劫,可是转而猛又想到,便向跛道人说道:“跛道友既然寄迹市廛,不问江湖,如何对三龙帮近况知道得如此清楚?” 跛道人忽而一声长叹!说道:“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灵空大师料是有一段难言之隐,也不便于再问。 此时,木渎镇已经在望。跛道人遥指着木渎镇说道:“木渎镇为三龙帮总坛之门户,三龙帮总坛设在灵岩山,木渎为必经之地,既然我们明去拜山,不妨由木渎镇正式通知。” 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瓷瓶,向灵空大师笑道:“变我原来真面目,老和尚幸勿见笑!” 从瓷瓶中间,倒出一小撮焦黄色粉末,在路旁水沟里,舀了一点水,在掌心里一和,再向脸上、脖子上、手背上遍处一涂,顷刻皮肤焦黄,像久病初愈,而原来面目全非。 灵空大师看着心里明白,点点头,说道:“跛道友面目已无人识得,你我就此去吧!” 两人进得木渎镇,找了一家客店歇下来,这两位一僧一道,外带一只大鹰,特别惹人注意,一进得店来,便有人过来招呼,说道:“这位大和尚和这位道爷,来到小镇有何贵干?” 灵空大师还没有来得及答话,旁边又过来一人,在先前那人耳畔咕噜一阵,那人顿时改颜笑道:“这位大和尚想是从无锡而来的灵空大师,在下失敬了。” 连忙吩咐后面准备素菜款待。 灵空大师一听,心里想道:“三龙帮果然厉害,我人还没有到,无锡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 这人又搭讪着说道:“在无锡坛下弟子有眼无珠,不识大师,以致有累大师法驾,又从无锡枉道姑苏,深致歉意。在下敢请问大师,此次驾临敝帮总坛,有何见教?” 灵空大师低喧了一声佛号,合掌答道:“老衲和敝友专程前来贵帮总坛,拜见总帮主。敢劳施主代为通告一声,就说黄山白云谷灵空求见。” 这人连忙说道:“大师高人,莅临敝帮,实为蓬荜生辉。请大师和贵友用过素斋之后,在下派人引导大师前往。” 稍时,一桌丰盛的素斋,摆设上来,灵空大师道谢之后,便和跛道人饱餐一顿。在桌上,灵空大师悄悄地向跛道人说道:“方才此人不过是三龙坛前一名小卒,谈吐却如此不俗,这三龙帮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此去倒要小心了。” 跛道人微笑道:“非不得已,你我以不破脸相对为尚。” 灵空大师点头称是。 素餐已罢,方才那人果然引来一个黄衫少年,向灵空大师说道:“在下已经将大师来意,转告敝帮帮主。帮主特派坛前护法弟子前来接引。” 灵空大师合掌称谢,便随黄衫少年出得木渎镇,奔向灵岩山。 这灵岩山紧滨太湖,与木渎镇只有一望之地相隔。这黄衫少年一出得木渎镇,顿时脚下一紧,身形飘逸,而脚下却快如奔马,疾驰前进。灵空大师和跛道人相视微微一笑,二人意动功行,但见他们衣衫飘飘,跟在黄衫少年身后,不疾不徐,笑谈自若。 三人这一展开身形,这一望之地,何消片刻。突然这黄衫少年一收身形,撤步让在路旁,躬身说道:“敝帮帮主出迎,大师请。” 灵空大师和跛道人也停下脚步,向前看去,但见灵岩山下,迎面一座宏巍壮丽的牌坊,牌坊下横额雕琢有三条吐气扬爪的龙,中嵌一行大字:“三龙帮总坛”。牌坊下面是四根盘龙大石柱,石柱上也雕塑着两行对联。上联写着:三龙同心,武林镇慑。下联写着:六掌无敌,各派归宗。 灵空大师看了这付对联,才觉得三龙何止是狂妄,而且也是野心无限,跛道人之言,确属事实。 此时牌坊后面,一条砌花的石径上,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生得削腮见骨,清瘦有神,跟在后面的高矮瘦胖不一。这老者走到牌坊之下,立足站住,灵空大师立即上前几步,合掌当胸,高喧佛号,说道:“老衲灵空,特来拜见帮主,有劳帮主出迎,老衲罪过。” 老者阴阴一笑,说道:“总帮主远走西京,尚未回帮,故此未能亲自来迎,尚望大师勿怪失礼。” 说罢举手肃客,灵空大师打过问讯,便和跛道人迈步登山。 灵空大师一路上不禁暗自想道:“方才闻听此人说话口吻,分明是二帮主天外飞龙阴掌何浩。此人阴掌武林驰名已久,年纪却还不到五十,倒甚是难得。” 回首一看跛道人,跛道人忽然大袖一拂,暗中伸来一只手,两指微微在灵空大师身上一碰,意思是说:这人正是三龙中的老二。 三龙帮帮坛设在半山,背山面湖,气势极为壮观,而一片屋栉鳞比,俨然像是一个市镇,二十年来的经营,三龙帮崛起于江湖上,是不无原因。 灵空大师一行走进二进大厅坐下,顿时有两名黑衣垂髻的少女,献上香茶。 天外飞龙阴掌何浩举手发话,说道:“大师世外高人,今日迢迢远道来此,有何高见指教?何浩在此洗耳恭聆。” 灵空大师合掌答道:“帮主谬奖,老衲愧不敢当,老衲此次与敝友专程拜访,一则久仰帮主大名,特来一瞻风采,一则为敝师侄,特来向帮主致歉。” 阴掌何浩一听,微微一怔,颇有意外之感,便问道:“令师侄为谁?与敝帮有何过节,尚请大师不吝言明。” 灵空大师答道:“敝师侄夏逸峰与贵帮总帮主私人结有恩怨在内,老衲为人生平最重恩怨分明。敝师侄与吴总帮主之间的过节,仅为个人恩怨,不应牵涉宗派之争。敝师侄年幼无知,迭次开罪贵帮,老衲为此至为不安,特来贵帮当面致歉。” 天外飞龙微微一笑,说道:“大师所言极是,但是敝帮素有陋规,荣则同荣,辱则共辱,一人之恩怨,亦即全帮之恩怨。令师侄与敝帮总帮主之间过节,自是不能例外,大师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武林恩怨,素以强弱分高下。如果大师仅为此事而远涉关山,前来太湖,何浩已经言明如上,尚请大师明鉴。” 天外飞龙这一席话,说得凌厉无比,滴水不进,尚且大有逐客之意。 灵空大师没料到天外飞龙竟然如此厉害,句句封门,使自己欲言无隙。 跛道人却自一旁呵呵笑道:“何帮主快人快语,豪气干云,三龙帮团结一致,倒是令人钦敬,只是执意掀起宗派之争,难免因小而失大,何帮主以为然否?” 天外飞龙转脸向跛道人问道:“在下疏忽,尚未请教这位道长法号。” 灵空大师正要答话,跛道人抢着说道:“无名小卒,不值帮主垂询。” 天外飞龙霍然一笑,说道:“道长玄门正宗,武林高人,自是不屑留名三龙帮内,不过何浩有一言不知进退。如今武林各大宗派,都俨然以正统自居,傲视武林。果真有真才实学,倒还令人折服,然而大都空有其表,三龙帮不揣冒昧,要一正武林视听,即日将邀武林各大宗派一较上下,优胜劣败,强弱昭彰,免得那些虚有其表的人,昂视阔步于武林;再则一切私人恩怨也届时作一了断。道长方才高见,何浩谨复如上,道长尚有何卓见?” 天外飞龙连骂带损,武林各大宗派,算是一网打尽。跛道人倒是不动声色,依然呵呵笑道:“何帮主这几句话胆气十足,令人佩服无地,只怕三龙帮担不起这项重责大任,到时候画虎不成,只怕难如所算。” 天外飞龙遽然变色,起身说道:“道长之意三龙帮福薄能鲜,难担重任,在下不揣冒昧就此先向道长讨教。” 跛道人笑道:“帮主稍安毋躁,来到灵岩山还怕轻易回去么?” 灵空大师一见双方在言词上闹成僵局,到了非以武相见不可,暗想道:“趁此机会一测三龙帮实力,也未尝不可。” 只见天外飞龙扬手叫道:“二位善者不来,何浩如不领教,有负二位盛意。此地窄狭,不便伸展身手,请到后面。” 说罢起身带路,跛道人和灵空大师相视会意,暗提功力戒备,以防突然发难。 越过两进大厅,豁然一个旷场,黄沙一片,周围旌旗招展,俨然是演武厅教练场。 天外飞龙刚坐定,旁边马上转过一人,抱拳说道:“我弟兄三人来到总坛,迄今未效绵薄之劳,难得今天两位高人,我弟兄只想在二位手下讨教两招,以搏一笑。” 天外飞龙一看,来人是崂山三煞老大,便说道:“崂山弟兄肯一显身手,让坛前弟子一开眼界也好,只是要小心。” 跛道人一看,这崂山三煞长得一个个真如凶神恶煞,一个比一个凶猛,倒是名符其实的三煞,可是说起话却是一派斯文。 当下站起身来,笑着对灵空大师说道:“老和尚!这祸是由我惹起的,让我去顶个头阵吧!要是不行,你再接下来。” 只见他踢踢踏踏走到场子中间,崂山三煞早已经站好位置等在那里。跛道人一到场内,大煞首先抱拳,说道:“崂山三兄弟向来是打群架的,道长如果嫌我们以众欺寡,我弟兄就此退下。” 跛道人呵呵笑道:“来了不打一场,你们这做客三龙帮的人,不是白吃白喝么?来!来!来!跛道人陪你们走两趟,你们也好交差。” 这笑嘻嘻的两句话,可把崂山三煞挖苦惨了,三人脸色一变,再也不答话,倏地三人身形一动,闪电一晃,三掌齐出,分从四面攻至。 跛道人口里呵噜连声,一面笑着说道:“怎么说打就打,慢点!慢点!我还没有站好位置呢!” 崂山三煞联手出攻,一般人很难躲开的,可是,刚刚一出手,跛道人不知道用的什么身法,闪出圈外。三煞不觉一怔,只见跛道人在那里一跛一拐地,在旁边招手笑道:“现在来吧!我准备好了在这里挨揍。” 崂山三煞这下脸上可挂不住了,演武厅上上下下多少眼睛在看着,三个对一个,一上手就吃瘪,还在江湖上充什么字号? 三个人心里一急,突然一声怒喝,三个人飞身进步,六只手一齐左圈右点,三招一式“日进斗金”,疾攻跛道人中盘。 跛道人连手都不动,只是拐着脚,在三人当中,左闪右挪,像醉酒过度,跌跌撞撞的拿不稳脚步。可是,饶是崂山三煞掌势如何凌厉,只听呼呼掌风激起满地尘灰,就是沾不到跛道人的衣襟。 崂山三煞愈攻愈急,跛道人愈是谈笑自若,场外人等莫不暗暗心惊,这个跛道人使用的什么身法,竟然如此闪避自如。 四个人影,正在绕成一团的时候,突然听到场外一声大喝,宛如平地焦雷,叫道:“大众住手。” 这一声喝罢,崂山三煞霍地一收双掌,身形一分,三人丁字形的站在圈外,圈内跛道人悠然自得站在中央。这时候天外飞龙从场外厅口的坐椅,站起来走向场中,向崂山三煞说道:“这位道长身负奇门绝学,三位难以取胜,请稍歇一旁。” 天外飞龙说完这几句话,也不管崂山三煞是否受得了。迳自回头向跛道人拱拱手说道:“道长好俊的身法,在下敢问道长师承何人?” 跛道人脸容微微一动,但是依然笑呵呵地说道:“帮主既要赐教,就请发招,其他的事,与这场内印证武学,有何关系!” 天外飞龙略一沉吟,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我要在兵器上向道长讨教几招。” 回头一招手,只见从场外演武厅上一道白光飞来。天外飞龙挺身一跃,拔地凌空两三丈,长袍一拂,白光蓦地一收,人在空中滴溜溜一打转,身化“流星下坠”,直落地上,纹风不动,手里却多了一把亮闪闪的长剑。 天外飞龙露了这一手凌空接剑,直线下垂的功夫,场外顿时爆起一阵彩声。天外飞龙微微一笑,长剑一并右手,左手不诀不掌,脚下暗踏子午,道声:“道长请亮兵器吧!” 跛道人站在那里嘻嘻笑了一阵,突然说道:“帮主剑法天下罕见,跛道人不敢领教,请了!” 说着一拱手,竟踢踏踢踏地走向场外去。 这一个突然变卦,场外顿时哗然,大家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跛老道太没有种了!” 有人说:“二帮主功力无敌,方才露一手,可把老道吓跑了。 自知不是对手,免得当场流血。” 有人说:“这跛老定是个半疯子,武林中讲究的是宁死不辱。像他这样自取其辱,将来武林中如何立足?” 且不说场外众说纷纭,连坐在演武厅一旁观战的灵空大师也深觉得奇怪。论功力天外飞龙难胜跛道人,为何不战而走?其中定有原委。 跛道人这样向外一走,天外飞龙并没有放松,倏地一点双足,飘然一丈开外,拦住跛道人,说道:“道长是不屑指教?抑或是不敢过招?何浩如此出剑叫阵而道长竟又如此撒手就走,岂不为武林留下笑柄么?” 跛道人依旧是笑而不答,只顾闪开夺路。 天外飞龙长剑蓦地一抖,朗声说道:“道长如果执意不肯赐教,在下就要开罪了。” 手中长剑一翻,人随剑起,剑走轻灵,顿时化成一层剑幕,寒气逼人,劲道绵绵不断,不仅阻住跛道人的去路,而且不断地向跛道人身上逼去。 灵空大师一见天外飞龙不顾跛道人相拒,遽然出手。惟恐跛道人基于某种难言之隐,不肯还手,一旦有失如何是好。正准备起身接应,突然听到跛道人一声长笑,朗声说道:“既然帮主如此苦苦相逼,我跛道人也无所遮掩了的!” 话声未落,只听到呛啷啷一声兵器交鸣,两条人影倏地一分。 天外飞龙长剑一并左手,匆匆上前两步,急急问道:“道长果然是……” 跛道人突然脸上一松,仰天大笑,截住了天外飞龙的说话,紧接着说道:“帮主精明干练,令人心折,方才和与崂山三煞对手时,帮主就已经认出我是金雕双钩曲子清,此时还问他怎的?” 天外飞龙撇剑于地,又急急上前两步,抱拳拱手说道:“曲大哥对敝帮总帮主恩同再造,总帮主常常思念曲大哥。所以何浩对于曲大哥的六合分神步、奇形护手钩,身法形式,都能熟记无讹。今日一见,何浩胆敢断定就是总帮主朝夕思念的曲大哥……” 跛道人这才冷哼一声,说道:“吴恒与曲子清之间,有一笔难算的旧帐,如今不说也罢。帮主所言无论虚实与否,跛道人都在此心领。灵岩山不再多留。” 转身向灵空大师说道:“老和尚你我就此走吧!此处多留无益。” 天外飞龙抢上前一步,说道:“总帮主一二日即回,曲大哥可否能稍等两日,待总帮主回来见过一面再走?” 跛道人忽然一指天外飞龙,笑着说道:“何帮主!你我都是头发斑白的人,何苦作此小女儿态?我跛道人说话,说一不二,谅你也是曾听说,何帮主多费唇舌,岂不有失帮主身份?” 跛道人说到这里,忽然又一顿,笑笑说道:“我想何帮主也该知道,我跛道人之所以暂时不想与吴恒见面,只是留给他一个忏悔反省悬崖勒马的机会。但愿他能觉悟挑起武林宗派之争,终非善策,杀人偿命,借债还钱,私怨是无法以公仇所能掩盖。我并不是怕与他见面,这么多年来,他血掌威名已经是响澈黑白两道,但是,何帮主亦不妨告诉他,金雕双钩曲子清,脚虽跛了,功夫却未放下……” 说着话转眼看见旁边放着一对八百斤的石锁,跛道人一高一低的拐过去,右手反手一掌,只听得噗地一声,八百斤重的石锁,留下一个手掌碎石印之外,震得七分八裂。 跛道人一掌辱碎石锁之后,仰天一阵长笑,笑声里似有无限的凄厉之味。半晌,跛道人回头向天外飞龙拱手说道:“何帮主!休怪我过份矫情而狂妄,吴恒与我跛道人有着一笔难算的旧账,他如果不能接受我的劝告,反正群雄大会我是一定来,到时候再作了结。” 拱拱手,一扯灵空大师,说声:“走吧!” 灵空大师也对天外飞龙合掌为礼,两人转身一顿,凌空拔起,人起两三丈高,朝山下扑去。两人刚一扑起之时,半空中一声鹰吭,车轮大翅一扑,跟下山去。 灵岩山沿途较来时已经迥然不同,遍山卡哨,处处有人,可是,大家对灵空大师一行二人,都是毫不留难,畅行无阻。 下得灵岩山之后,两人这才一收身形。灵空大师忍不住向跛道人问道:“跛道友与吴恒究有何仇恨?看天外飞龙何浩言下之意,这血掌与跛道友且有一段极深厚的关系,而且血掌吴恒还常怀念道友!而道友住在苏州,近在咫尺,几十年前都无报仇之意,如何突然要在今天执意要报旧仇?这其中情形,老衲已经扑朔迷离,无法寻得端倪,跛道友可否一谈,免得老衲闷气。” 跛道人笑道:“老和尚又要管闲事了!我跛道人这件旧账,你是少管为妙。反正日后你老和尚也要赶上这次群雄大会,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灵空大师素知跛道人虽然是诙谐风趣,为人却是爽朗无比,既然不愿说明其中的原委,定有难言之隐,也就不便深问。 一僧一道两人相偕回到木渎镇,取道苏州。 两人刚一进入镇内,只见镇内纷乱一片,像是有何重大事情即将来临。跛道人心一动,便向灵空大师说道:“看来情形有变,说不定天外飞龙突然心里捣鬼,要成心对我们这一僧一道着意留难,老和尚,我们倒小心些,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灵空大师点点头说道:“天外飞龙本非善与之人,今天被你冷讽热嘲着意揶揄一顿之后,能否就此善罢干休?确有值得怀疑之处。你我进得镇去,小心便了。” 两人来到木渎镇,在原来那客店坐下,原先那人忙着过来招呼,并且陪着罪说道:“二帮主曾经快马传话,要小店善予款待二位贵客,只是眼下诸人忙碌,有招待欠周之处,二位大师尚请海涵。” 跛道人眼睛一转,笑着问道:“我与贵帮帮主叨在知已,尊驾毋庸客气,请张罗别事,不必招呼我们。只是我不明白贵地如何这样忙碌?难道有何要人来此不成?” 那人陪笑说道:“道爷说得正是,好在道爷是敝帮主知交,说也无妨。敝帮总帮主日前曾远道去西京,迎接一位来自西域的高僧,今天回到总坛,路过木渎,故而大家都在忙着迎接这位高僧。” 跛道人和灵空大师一听,都不觉地脸色微微一变,也就没有再回下去,稍作歇脚之后,便辞出木渎镇。 在路上,跛道人忍不住向灵空大师说道:“这位西域高僧,老和尚可知道是谁么?” 灵空大师说道:“吴恒远到西京去迎接,来人份量可由此而见。西域之地除却魔僧法真之外,没有人能让吴恒如此恭敬。” 跛道人这才长叹一口气说道:“吴恒不惜奴颜卑膝搬动魔僧法真西下中原,其欲横扫武林之心,更显而易见。这魔僧一身惊人武功,倒是不难制服,只是据说此人深得西域密宗真传,一身邪学,倒是值得人忧虑。老和尚!你我就此分手,你去邀约各大宗派,我去拜访一位武林奇人,两人分头进行,看来这群雄大会就在目前,如今事不宜迟呢!” 说罢突然又是一阵大笑,恢复了他那不在乎的样子,说道:“老和尚你是生就的奔波劳碌命,从今天起,我这跛脚也要不得安宁了。这才真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灵空大师也觉得事不宜迟,两人就此匆匆上道,各奔前程。 灵空大师离开苏州以后,真是仆仆风尘,奔波于各大宗派之间。各大宗派也都能共体时艰,捐弃成见,为挽救武林面临的浩劫,都答应以全力参与这次群雄大会,重伸武林正义,毋让群魔乱舞,涂灰生灵。 这天,灵空大师正从武当告别了武当派第七代掌门人一尘道长,取道湖南,路过长沙之时,发现三龙帮三帮主易红。 灵空大师只道是粉掌易红又是远搬靠山,才北上湖南。暗中跟踪一看,才发现夏逸峰义化恩怨,慨救刘威,而易红也居然感于这种广阔胸襟与仁爱举动,良知顿现,留柬而去。而在匆忙中,武林奇珍玉胆又落到灵空大师之手。 灵空大师说完这一段经过之后,夏逸峰才晓得辽东一叟之所以匆促从西域赶回,报导魔僧西下中原的消息,如此重视此事,不无原因。 夏逸峰便把自己远去祁连山,以及辽东一叟远上南岳的,经过,也一一向灵空大师禀明。 灵空大师低喧了一声佛号,说道:“难得武林中高人都能戮力同心,共赴此次危难,看来三龙帮此举,对武林而言,倒是福泽非浅,促使武林团结一致,苍生有幸了。” 说着又对夏逸峰以及两位姑娘说道:“夏师侄和两位姑娘趁此时机,前往黄山白云谷一趟。大师兄日前由玄羽传来法谕,在他玄天易数之中,知武林目前有一场浩劫。大师兄仁慈为怀,炼制灵药一种,以备届时救济武林中人。夏师侄于拜谒师尊之后,取来灵药,以备群雄大会之用。再则,二位姑娘亦趁此机会,拜见静空上人。只是这群雄大会已迫在眉睫,你们三人应及时早赶回洞庭湖君山,等待玄羽……” 灵空大师正说到此处,忽然远处微微一声鹰叫,灵空大师倏然转身,向窗外说道:“阿弥陀佛!那位高人到此,何不请来相见?” 只听房外一声呵呵大笑,声如洪钟,说道:“大师果然高人,幸会!幸会!” 话声未了,但见房门一响,室内人影一晃,房中突然多了一位矮小精壮的老者,含笑可掬地向灵空大师一抱拳。 夏逸峰和双帆无影女、飞燕双环三人一见来人,都不禁惊讶出声,同时上前拜见。 第四章 旧地再重游 第四章旧地再重游痛知筏帮遭厄运何来一怪儒欣然为虎作伥时 空灵大师正在与夏逸峰以及双帆无影女、飞燕双环两位姑娘在决定群雄大会之前,所应该采取的行动。灵空大师突然发话向屋外打招呼。夏逸峰和两位姑娘都倏地一惊,不知何人竟敢如此大胆,在屋外窃听。 正在这个时候,来人一阵呵呵大笑,说道:“灵空大师果然高人,在下倒是冒昧了。” 话声一落,房里人影一闪,在灯光下出现了一位清矍矮小的老头子,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 夏逸峰一见,禁不住脱口叫道:“原来是老哥哥来到长沙了。” 灵空大师对于这位当年纵横于白山黑水之间的辽东一叟,也曾有过数面之缘,并且在夏逸峰的叙说中,知道辽东一叟古道热肠在这次太湖三龙帮的群雄大会,为求对策,席不暇暖的奔波。当即合掌说道:“不知道是胡老施主,老衲鲁莽了。” 辽东一叟也拱拱手说道:“大师方外高人,能不以胡某来得冒昧见责,胡某已是心领,只是因为事情紧急,这才沿路追赶夏老弟他们三位。巧在长沙碰见三龙帮老三易红,仓忙遁去,才料三位必定住在客店中,没料到大师亦在此地幸会。” 双帆无影女一听辽东一叟说是事情紧急,星夜追来,只道是洞庭君山出了什么意外,连忙急切问道:“老前辈离开君山之时,家父曾否自祁连归来?有否意外之事……” 辽东一叟摇手笑道:“刘姑娘请安心,洞庭君山安然无恙。令尊远去祁连,已经于月前安然归来,连神龙一现白老前辈,也翩然回到君山,从此洞庭君山乐享天伦,了无憾事。” 灵空大师在一旁忍不住合掌说道:“如此胡施主这次仓促离开君山,想是群雄大会已经有了新事件发生。” 辽东一叟呵呵笑道:“大师明人,真是料事如神。” 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张描金飞龙大红请帖,递给灵空大师。 灵空大师啊了一声,接过这份请帖,说道:“事情如此紧急,三龙帮已经决定日期了。” 打开这份请帖一看,上面三条描金的飞龙,下面印着三个红、黑、白色的手掌,中间写了一段,既非请帖,又非战书的文句:“武本同源,技实同宗。豆荚豆萁,本属同根之物;红花白藕,更为一脉而生。手足阋墙,不智无过于此;同室操戈,亲者为之痛心。奈何横览各大宗派,俨然各自以正统而自居。鄙视武林,一概皆目之为旁门。三龙帮自开坛立帮以来,愧不能见容于各大宗派之间,复无忍睹此妄自尊大之风,波及武林之团结,乃不揣冒昧,订于七月十五日,金风乍起,丹桂飘香之时,敬邀各大宗派,印证武学于太湖。一睹武林真才实学,以定天下技艺之高低。恕柬不周,敬希莅临。” 灵空大师看完这份别具格调的请帖以后,低喧了一声佛号,说道:“三龙帮蓄意与天下武林为敌,妄自加罪于人,令人可叹。” 辽东一叟笑道:“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三龙帮蓄意如此,大家也只好趁此机会,一较高低了。这七月十五日日期太过紧迫,我怕夏老弟还不知道这项消息,一旦误了日期,等到赶到时,已经曲终人散,未能亲手报仇,岂非遗憾终生?这才特地赶来,又想不到在这里幸遇大师。” 灵空大师说道:“三龙帮唯一靠山西域魔僧法真,已经东来中原,不知是否仍有其他得力的帮手?胡老施主略有所闻否?” 辽东一叟说道:“东沙怪儒此人大师曾经闻听说过否?此次群雄大会据说东沙怪儒也为三龙帮所邀。” 灵空大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此人一出,武林之中又不知有多少人要遭劫?如此事不宜迟,夏师侄和两位姑娘就此趁早上道,迳返黄山,面谒静空上人。老衲再走一程,七月十五日在太湖三龙帮总坛聚会。未知胡老施主尚须何往?” 辽东一叟笑道:“追上了夏老弟此行任务已毕,我将转回洞庭君山,作聚会前的准备,如此我先告别,七月十五日在太湖再行相见。” 说罢抱拳一拱,呵呵一笑,灯下人影一闪,笑声早经飘落门外,只一忽之间,辽东一叟早就消失在屋顶上。 灵空大师目送辽东一叟去后,便对夏逸峰说道:“取道黄山,不妨路经石牌,筏帮三老也都是一时的好手,各大宗派此次实力如何,颇堪忧虑,筏帮如果不置帮事外,则不无裨益。天明即行,路上尽少耽搁,七月十五日务要赶到太湖。见了师尊,代老衲问候。” 夏逸峰垂手应是,灵空大师对两位姑娘含笑微微颔首,顿时僧袍飘风,灵空大师已如悠云出岫,脚下行云流水,出了房门,不知去向。 夏逸峰和两位姑娘等到天亮,便也策马离开长沙。刚一出得长沙,夏逸峰便回顾两位姑娘说道:“此次赶回黄山,日期急迫,势必躜程前进。此去路途遥远,关山跋涉至为劳苦,两位姐姐可否先回洞庭君山,也等待七月十五日太湖再见?” 双帆无影女看了飞燕双环一眼,笑道:“有人同行,彼此有个照应,旅途不致寂寞,何况灵空大师言下之意,还要让我们拜谒静空上人呐!” 说到这里,双帆无影女不觉玉脸飞红,瞄了飞燕双环一眼,轻轻地笑道:“芝姐姐以为如何?” 飞燕双环也笑道:“同去黄山原为预定之事,怎好半途听他又生异志?禾妹妹!别听他的,咱们姐儿俩扬鞭先走。” 两位姑娘几乎是同时手里皮鞭一扬,胯下一用力,两匹坐骑,箭射而去。 夏逸峰一见,可紧张了,也赶紧一催坐下的“雪地朱红”,追赶上去。陪上许多小心,才算了事。 三个人如此在路上说说笑笑,一面又紧赶路程。如此行程极快,而又颇不寂寞。 没有多少时日,夏逸峰已经到了安庆,旧地重游,尤其这里是夏逸峰和双帆无影女初识之地,更是令人有无限的感触。 本来还想打听一下三龙帮安庆分帮那位心狠手辣的辣手观音胡茵,算算往日的一笔旧账。转而一念,群雄大会在即,在大会上尽可逞自己所学,快意恩仇,扬眉吐气,如今赶路要紧,何必再生枝节。 夏逸峰决定不在安庆多作耽搁,便在沿江码头找了一个清净客店落脚,准备一早去找筏帮的人,赶到石牌,去会晤筏帮三老。 住下客店以后,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却自双双外出,夏逸峰慌忙上前拦住问道:“二位姐姐意欲何往?如何不要小弟作陪?” 双帆无影女笑道:“芝姐姐没有到过安庆,她要游览滨江大镇的夜景。因为你要找筏帮上的人,接头论事,我们只好不麻烦你了。况且,我对安庆而言,也算得是老马识途,你还要耽心我们会迷路不成?” 夏逸峰说道:“安庆之地,有三龙帮爪牙盘踞,孙姐姐倒还没有什么,刘姐姐难免有熟人相识,怕倒未必,只是引来麻烦,影响明天的路程,二位姐姐既然要去,早去早回。” 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两位姑娘相视一笑,没有言语,翩然而去。 夏逸峰对于两位姑娘的江湖阅历、武功、机智,都放心之至,只是怕三龙帮的爪牙认出刘姑娘,麻烦一大,明天就怕到不了石牌筏帮。眼看两位姑娘欣然而去,料定不会有什么意外,自己便沿着江干码头找筏帮的弟兄。 这次,夏逸峰胸有成竹,一直向码头的人稀僻静的地方走去,只要找到了一张竹筏,就不难找到安庆分舵。可是,渐渐走去,夏逸峰渐渐感到惊讶,沿江码头走完了,却看不见有任何一张竹筏的踪影。 夏逸峰心里暗想道:“上回到安庆见到安庆分舵舵主舒良,是在一只颇为宽敞的船上,却记不起这只船有何特征。当时是一个喻五的筏帮弟子驾筏引见,如今既找不到竹筏,眼看江干樯桅如林,大小船只何止数百?到那里去找舒良?” 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练,对于江湖上的情形,夏逸峰也都了解一二。当他走遍了沿江码头,甚至连港湾小滩都跑遍了没有发现一张竹筏,夏逸峰由惊讶的心理一变而为疑云阵阵。他站在沿江码头无人的地方,心里暗忖:“眼前这事透着奇怪,筏帮分舵设在此地,绝不会不设任何眼线,除非筏帮分舵已经撤离此地。难道别后的时间里筏帮和三龙帮又有了纠纷,安庆的地盘让三龙帮独占了?” 一想到这里,愈觉得有理,意念一动,便霍然转身,准备前往三龙帮探个究竟。本来不想多生麻烦,果真三龙帮仗势欺人,逼走了筏帮,自己倒要仗义伸手,干脆把过去的一笔旧帐,一并算上。 刚要转身走回去,忽然迎面过来一人,一式短装打扮,像是船家模样。来到夏逸峰面前约两三尺处,停下来问道:“在下斗胆冒昧,请问尊贺贵姓可是夏?” 夏逸峰一动,点点头,说道:“在下姓夏,尊驾有何指教?” 那人听说姓夏,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又忙着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夏爷!您还记得几个月以前,小的撑筏引导夏爷去见敝帮舵主的事?” 夏逸峰一听大喜,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肩头,笑道:“你是喻五兄?” 喻五赶紧举手为礼,连声说道:“夏爷如此称呼,小的不敢!” 夏逸峰不觉叹道:“那天夜里多亏你引导,可是由于当时夜深,未能记住尊容,如今当面不认,至为愧仄!喻兄!贵帮舵主现在何处?能否见告?这安庆沿江如何一只筏也找不到?” 喻五恭谨的答道:“敝帮舵主正是看到夏爷独自一人在江干漫步,料是寻找人引导,只是舵主不便外出迎接,才命小的前来,这其中的缘由,说来真是一言难尽。夏爷回头到了地方,舵主自然要说明白。夏爷现在就请随小的前去吧!” 夏逸峰正要知道个中原委,当时连说甚好,随在喻五后面,慢慢地在码头上踱着。两人一言不发,约莫走了一段路,喻五挤上一只小船,嘴里不停地打着招呼,让开一条路,让夏逸峰过去。 如此一连穿越了七八只船,突然船中间发现一只小舢舨,喻五跳上舢舨,扶下夏逸峰,连忙一点竹篙,左撑右戳,从船缝里一路穿隙而过。 约莫前进了十几丈远,舢舨靠近一只篷船,喻五放下桨,跳进乌篷船里去,不一会只听得里面一阵笑声,随着笑声从船舱里走出来两个人。前面那人从船头俯身一伸手,笑道:“筏帮总算是吉人天相,夏老弟竟会翩然来临,真是大旱之来云霓,看来筏帮有幸。” 夏逸峰一见来的两个人,前面是筏帮掌旗水底蛟朱大钊,后面是安庆分舵舵主舒良。也是满心欣喜,伸手上前,紧紧握住朱大钊的手,一跃上船,说道:“小弟遄程返回黄山,路过安庆,顺道前来拜望舒舵主,没料到竟在此地遇见朱大哥。若不是喻五兄前去引导,恐怕我只有怅怅而归了。只是小弟不明,安庆分舵亦为一重要之地,为何……” 朱大钊摇摇手,接着说道:“老弟此中原委真是说来话长。” 朱大钊叠起两个手指头,神情严肃,脸色沉重,说出一段安庆分舵的痛心事迹。 原来夏逸峰大闹三龙帮安庆分帮以后,又和双帆无影女夺回鱼皮令和墨丹,飘然逸去。三龙帮就把这笔账记在筏帮身上,于是,三龙帮徒众与筏帮弟兄日有纠纷。三龙帮徒众大多是当地无业游民、流氓无赖之流,而筏帮弟兄都是靠筏为生,而且大都是有家小儿女,在这种对照情形之下,筏帮弟兄自然斗不过三龙帮徒众。如此日积月累,筏帮弟兄吃苦者日众。 正值这时候,筏帮总舵掌旗朱大钊巡察到安庆,舒良一说如此情形,朱大钊衡量轻重,知道此事关系筏帮安庆弟兄的生存。乃决定与舒良,登门拜会三龙帮安庆分帮帮主辣手观音胡茵,想以江湖上的道义化解彼此间的过节。 常言道是:时来风送滕王阁,运去雷轰荐福碑。也正该是筏帮晦气。当朱大钊和舒良联名持帖登门拜访辣手观音的时候,正是东沙怪儒落脚安庆分帮之日。 这东沙怪儒是南疆的一个怪人,长年一顶儒巾,一袭青衫,文质彬彬,活像一个三家村的老学究。可是一身武艺已经练到不带一点儿火气,由于他常年住在东沙海岛,岛上海鸟成群,从海鸟的翱翔和展翅动作里,悟出一套凌人搏击的掌法,轻功绝顶,掌法怪异。武林中偶有一二成名人物,涉足东沙海岛采药,遇上这位不知姓名的东沙怪儒,一言不合彼此大打出手,来人竟不能在东沙怪儒手下,逃过十招。 从此东沙怪儒之名,不迳而走,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都知道南疆有这样一位东沙怪儒。 三龙帮处心积虑与武林各大宗派为难,到处找人助拳,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能够请得到的,都请到了。这位东沙怪儒自然也是被邀请之列。 东沙怪儒平日常居海岛,这次竟应邀远来太湖,干脆游览一番,从桂林、柳州,转而进入长江,顺流而下,经过安庆时,胡茵恳留这位年逾耳顺的东沙怪儒多留几天。 辣手观音是别具用心,东沙怪儒这一身怪招,如果能偷得几手,自然是得益非浅。于是曲意拢络,留东沙怪儒在安庆游乐。 东沙怪儒这次从南疆的东沙,北上太湖,本来就是游玩多于一切,这位怪儒虽怪,在武林中尚无太多的过节,所以要在武林中争雄,并无这种念头。既然辣手观音曲意坚留,自是无不可之处。 陪同东沙怪儒北上的总坛来人,也懔于辣手观音的厉害,那敢说声“不”字?于是,东沙怪儒在安庆一耽搁就是半个月过去。 这天朱大钊和舒良投帖登门的时候,辣手观音正在陪着东沙怪儒在花厅里吃酒。一听手下人报道筏帮有人投帖拜望。辣手观音眼睛一转,立即打定主意,吩咐请到花厅里来相见。 原来这东沙怪儒住在安庆分帮十数天,不但没有教辣手观音一招半式,连露都未曾露过一手,致使辣手观音连偷学的机会都无。正在发愁自己白费心机,忽然一听筏帮有人投帖,辣手观音暗想:何不如此这般,来个一石两鸟!这才决定请朱大钊舒良花厅相见。 江湖上投帖拜山,大家都应该以礼相待。朱大钊和舒良一进得花厅里来,心里立即不是滋味。但见那辣手观音陪着一位花白胡须,儒巾儒服的老学究,坐在那里饮酒,似乎没有看见朱大钊等进来。 朱大钊身为筏帮总舵掌旗,职同护法坛主,而舒良也是安庆分舵的舵主,如今正式投帖拜见,辣手观音竟然傲慢无礼,叫朱大钊等如何忍受得了?舒良首先就按捺不住,迈步上前,抱拳发话,说道:“胡帮主请了!在下投帖登门拜见,有要事相商,蒙帮主约见花厅,在下已经在此敬候,胡帮主请按武林规矩相接。” 舒良的话虽然说得婉转,但是却是指责辣手观音不按规矩行事。 辣手观音如何不懂?当时咯咯响起一阵银铃样的笑声,接着娇声说道:“我认识你舒舵主,想是为两帮相争之事,前来见我。其实你们应该引咎自责,两帮相安无事,鱼皮令才掀起争端,如今,总坛有意收回安庆地区一切权益,贵筏势力请撤回石牌以南,免去相争,舒舵主有何高见?” 这辣手观音慢不为礼,在席上坐着昂然不动,已使舒良火起三丈。如今竟大言不惭的要筏帮势力撤回石牌以南,安庆一地何止五六百筏户,数千人的生活,居然就由辣手观音这一句话,把它轻轻地断送?这舒良是泥人也有一点土性,当时按捺不住,断然大喝一声,反手一撤背上镔铁撑篙,一指辣手观音,骂道:“胡茵!你欺人太甚,居然敢视筏帮如无物,舒良既然无法以理相见,就请在武功上见个高低吧!” 胡茵咯咯笑道:“舒良你也是筏帮分舵之主,如何这样不明事理?两帮相争之事,既然要以武相见,敝帮无不奉陪。只是,今日有武林前辈在座,你就如此以兵刃相见,岂不视武林前辈如无物?即使我能容忍,你也难逃前辈的宽恕,还不赶快撤回兵器退下去,改日再来。” 胡茵这一席话不仅故意侮了舒良,连东沙怪儒也一笔轻轻勾搭在内,而她自己竟然不动声色。 舒良一听胡茵愈说愈张狂,早就火动无名,更不答话,镔铁撑篙一翻,人在阶下腾身起步,一式“怪蟒躜窝”,撑篙化作长枪招式,随身进招,直点辣手观音心坎。 辣手观音那里会把舒良放在心上?当下也不还手,隔席一闪,口中还说道:“当着武林前辈在此,我绝不和你动手,以免有失武林礼数。” 辣手观音话犹未了,舒良突然觉得自己右手脉门一紧,半身一麻,呛啷啷镔铁撑篙跌落地上。 舒良本人和站在阶下的朱大钊,都止不住一愕,再转头看时,只见那儒巾儒服的老学究,正在拂着花白胡须,右手却在遥指着舒良,缓缓地说道:“年轻人如此不懂礼数,令人可恶。” 朱大钊一见舒良半身不遂,满脸痛苦的样子,又见他右手齐脉门以上,肿起多高。知是被人截住了脉门,促使血气倒流所致。但是,这位老学究分明坐在一旁动也没动,是用什么手法使舒良痛苦如是?赶紧抢上前,扶住舒良,向老学究说道:“筏帮从未对人结仇,尊驾何人?愿为三龙帮淌这次浑水?在下等若有礼数欠周之处,来日自当由敝帮长老出面致意,今日两帮地盘之争,尊驾外人,何必插手?” 朱大钊眼看人家手都未动,舒良已是半身不仁,就算搁上自己,也未必能挡得住人家举手之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辣手观音站在那里伺机而动呢!朱大钊一念,今日这个场面眼见难讨得好处,硬顶无益有损,便拿话先来稳住这位老学究。 东沙怪儒似乎没有听到朱大钊说的什么,依然指点着舒良说道:“看着你们这些飞扬跋扈的年轻人,就知道你们做不出一些好事。三龙帮总坛既然要你们把安庆地盘让出来,你们还有何话可说?趁早回去照办,若再哕嗦,我老人家就要治你一个欺老凌上之罪。” 东沙怪儒这一番怪论,听得朱大钊啼笑皆非,可是眼前绝无法讨得好去,只有忍气吞声,点头说道:“尊驾既然插手这件事,朱大钊在这里敬领就是。请尊驾留下字号,日后也好请教。” 东沙怪儒呵呵一阵,说道:“安庆地区若再见你们的人横行,这把酒壶就是榜样。” 说着拿起酒壶,颠了一颠。这把锡酒壶少说也得五六斤重,只见他双手一捏一搓,顿时变成了一块锡饼,里面的酒淋漓得满桌子都是,而且还在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东沙怪儒随手一丢那块锡饼,嘴里说道:“你要打算日后找场,就记住我老人家东沙怪儒便了。” 朱大钊眼见东沙怪儒那种捏锡成饼的功力,还有什么话可说,仓惶中扶着舒良离去。临去对地上一瞥,但见那块锡饼嵌在磨光青砖的地面,留下约七八分深的一个洞。 朱大钊也算是个汉子,回来立即约来筏帮暂停活动,一面急报石牌总舵,自己带着舒良暂在一只船上疗伤。 说完了这一段经过,朱大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两天来总舵尚无回音,筏帮弟兄一日不活动,就一日不能接生意,数千人生计眼见渐趋绝境,老弟突然到此,如能伸援一臂之力,筏帮弟兄上下人等,必将永远感恩铭德。” 夏逸峰听完朱大钊的话,霍然起身说道:“筏帮与小弟有旧,何况有大哥你在内,更何况此事追溯起源,实与小弟有关,小弟绝不置身事外。就请朱大哥和舒舵主引小弟即刻前往。” 朱大钊赶快站起来,说道:“夏老弟古道热肠,令人起敬。只是不必急于一时。虽然目前筏帮弟兄一切活动停止,但是,三龙帮一切举动,仍在愚兄随时注意之下。夏老弟且在此地小饮三杯,以代接风,一俟有新的消息以后,再作商量。” 夏逸峰正待说明自己同行的还有两位姑娘,自己必须趁这段时间,先回到客店看看,和她们说明一下。突然,舱外有人叩门。 进来一个筏帮弟兄举手行过帮礼之后,便说道:“三龙帮方才突然去了两位姑娘,看样子是要与三龙帮为敌,可能要引起争端。” 夏逸峰还没有等到来人说完,连考虑都没有来得及,连忙说道:“朱大哥!这两位姑娘正是与小弟同行的两位姐姐,没想到她们会独闯三龙帮。如今事不宜迟,你我即刻就走。” 朱大钊一听也紧张起来,他也不知道这两位姑娘是何许人,竟敢硬闯三龙帮,倘有闪失,如何了得。连忙一抄家伙,吩咐舒良暗中点动筏帮弟兄,必要时就是一场血战安庆府。 夏逸峰在路上和朱大钊专找僻静地带,以便展开身形,全力奔驰。若以夏逸峰的功力,何消片刻,就会到达安庆分帮的所在地,但是,一路上却要等待朱大钊。如此连走连等,止不住心里想着,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为何赶到三龙帮去了呢? 原来两位姑娘出得客店以后,若依双帆无影女的打算,迳去安庆分帮,找辣手观音算账,问问她为何滥放谣言,污蔑自己的声譬?可是飞燕双环却在一旁一再劝住,孙姑娘说道:“群雄大会不日就要举行,这辣手观音既然是三龙帮的一角,自然要去参加,到时候,当着天下群雄的面,痛惩恶妇,岂不一举两得,何必在今天打草惊蛇,反而耽搁了行程?” 双帆无影女一听芝姐姐如此劝阻,便也打消了去安庆分帮寻仇的念头。姐妹两人便在安庆的热闹街头,观赏街市夜景。 两位单身姑娘在街上闲游,已经是引起行人的注目,加上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都是出落得天姿国色,光彩动人。所以两人一走到街头,顿时千万只贪婪的眼睛,都冒出了火焰,一齐盯在两位姑娘的身上。 飞燕双环是久经江湖,这种情形见得多了,也懒得去理会。 可是,双帆无影女虽然也曾走动江湖,毕竟脸嫩得多,众人这样围观,评头论足,心里止不住一阵烦厌,怒意顿生,轻轻一扯孙姑娘,说道:“姐姐!我们回去吧!这里的人比苍蝇还令人讨厌。” 双帆无影女这几句话说的声音不大,可是驻足而观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哗然大笑。刘姑娘怒气更生,滑步过去,扯住一个大汉,叱道:“任意的在街上调笑于人,姑娘饶你不得!” 说着玉手一伸,“叭”地一声,掴了一个又清又脆的耳光。 虽然这记耳光,姑娘未动力量,依然打得那个大汉,满嘴流血,脸肿半边。 街上人一见刘姑娘不知怎的一闪,就把一个半截黑塔样的大汉掴得满嘴流血,顿时矮了半截。大家顿时又是哗然,围着看热闹的人,也就越来越多。飞燕双环一看禾妹妹已经动气,怕她再闹出事来,便轻拉着双帆无影女的手,说道:“禾妹妹!跟这些人生什么闲气,我们回去吧!夏弟弟说不定在等我们呢!” 两位姑娘一拉手,正准备走出人群,忽然,人堆里撞出来两个人,走到两位姑娘前面。其中一人冲着双帆无影女说道:“刘姑娘!好久没有见着您啦!今天怎么有兴趣来到安庆呐?帮主特别命在下来请姑娘,到分坛去叙叙旧,姑娘您不会见外吧?” 双帆无影女一看,来人正是安庆分帮坛前的一位香主,心里想道:“这倒好,我不找你,你倒找上我来了!” 便回头对飞燕双环笑道:“芝姐姐!三龙帮安庆分帮的胡帮主和我有点旧识,既然派人来相邀,我们就去拜望拜望!” 飞燕双环眼见是别人找上来了,自是无法推脱,便点点头说道:“既然妹妹与此地胡帮主是旧识,自然要去拜望的,只是时间不多,我们去下就要回来。” 双帆无影女一听自然明了芝姐姐的意思,不要在安庆分帮节外生枝,早点回来算了。便微笑着点点头。其实她们那里知道,这趟安庆分帮,为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原来两位姑娘一出现在闹市上,辣手观音早就得到消息说:双帆无影女又回到了安庆。 辣手观音当时就止不住一惊,双帆无影女的功力她是深深了解的,万一双帆无影女赶来找自己算账,辣手观音说什么也不是人家对手?如此一急,人在急中生智,暗想道:“目前趁东沙怪儒在此地,何不找他来让他们鹬蚌相争?” 这才派人去请双帆无影女一叙。这真是: 安排樊笼捉彩凤, 暗装铁链锁蛟龙。 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一行走到安庆分帮,辣手观音早就现身大门前来迎接,双方都假意周旋一番,让到大厅里坐下。 辣手观音首先便问道:“这位姑娘恕我眼生,刘姑娘请代我引见引见。” 双帆无影女微微一笑,说道:“这位是我的孙姐姐,是苗疆无黑神君门下弟子。” 辣手观音一听,口里连说:“久仰令师在苗疆的盛名,今日一见姑娘,实是三生有幸。” 心里却止不住直打鼓,暗暗想道:“一个双帆无影女已经够对付的了,如今又多了一个难惹的好手,看来今天这个算盘打错了。” 心里一急,又怕刘姑娘先兴问罪之师,便急忙说道:“两位姑娘难得到此,待我为两位引见一位武林高人。” 说着一挥手,便叫人请东沙怪儒前来相见。 双帆无影女闻言,禁不住微微一笑,心里想道:“怪不得你敢来找我,原来你是请着有靠山。自己却不能,坐在那里不动。” 不一会东沙怪儒从后面出来,辣手观音连忙站起来迎上去,说道:“老前辈待我来引见,这两位姑娘。这位是洞庭君山洪门一字剑刘老庄主的爱女刘姑娘,这位是名震苗疆无黑神君的门人孙姑娘。她们二位路过安庆,闻听得老前辈威镇南疆,慑服武林,武功盖世,特来请教。” 辣手观音话还没有说完,双帆无影女禁不住勃然大怒,说道:“胡茵无耻,如此当面撒谎,亏你还是三龙帮分帮之主。” 辣手观音咯咯笑道:“刘姑娘你怕了么?凭你刘姑娘胆敢上门找人,也有怕的时候?” 双帆无影女此时痛恨辣手观音无耻,蓦地起身,右手疾出,骈指直取胡茵。辣手观音没想到刘姑娘说动手就动手,赶紧一挫腰,塌肩滑步,那里来得及呢?指风早就袭来,辣手观音眼看就要难逃这一指之危。就在这一瞬的工夫,双帆无影女突然觉得一缕劲风,迳袭脉门。姑娘那里能上这种当?右手倏地一收,消去来袭的劲道,左手突地一翻,照准辣手观音右肩,疾拍一掌,脚下却又滑步倒踩,稳定桩步。 双帆无影女这一连的举动,都是快如闪电,这边刚刚稳定,只听得那边轰隆一声,辣手观音右肩上吃了一掌,蹬、蹬一连后退好几步,依然是轰然倒下。 东沙怪儒站在一旁弹指暗袭,才解救了辣手观音一指之危,眼见刘姑娘消招、出手、拿势,都是老到已极,也不由地赞道:“女孩儿家能有如此功力,确是不易,只是你那种上门挑衅,胆大妄为的行径却饶你不得,不给你薄惩,你也不知道天外有天。” 本来双帆无影女击了辣手观音一掌之后,就想说明辣手观音撒谎的阴谋,消除误会。没料到东沙怪儒俨然一派长辈训诲的口吻,言下之意,对自己只须举手之间就可以任意处置,顿时气生。同时又想到刚才那一手无端的偷袭,更是气愤,便傲然说道:“阁下有多大能耐,敢如此夸口,有志不在年高,无才空活百岁,你能保证不败么?” 东沙怪儒呵呵笑道:“我老人家在东沙这么多年,难得出外一次,想不到如今武林中竟出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辈。 今天我老人家非要好好的教训你一番不可。来吧!老不欺小,先让你三招。” 飞燕双环急忙一拉双帆无影女,说道:“禾妹妹且慢动手,让我来问问他。” 移步上前微微一福,问道:“老前辈口称长住东沙,东沙怪儒不知是否就是老前辈?” 东沙怪儒指点着手中的折扇,说道:“你想,在东沙那块地方,还能容得下像我老人家这样两个人么?” 飞燕双环点点头道:“老前辈果然是东沙怪儒那就好了。晚辈当年随家师出道江湖之际,就久仰东沙怪儒是武林中的奇人,为人明理仗义,正气凛然,今日一见,令人有见面不如闻名的感觉。” 东沙怪儒闻言呵呵大笑,说道:“姑娘你想逞口舌之能,那你就错了!老人家头上这顶儒巾,正是当年不第秀才的标记。姑娘如果妄逞口舌之能,无异是江边卖水。” 飞燕双环毫不动容,依然说道:“晚辈所言均是事实。老前辈这次远走东沙,前来安庆,可能还要北上太湖,作客三龙帮。 三龙帮为今世武林羞与为伍的败类,在江湖中种种行径,令人不齿。老前辈竟以武林前辈之尊,去供三龙帮驱使,其不明不智之处,无法使人相信为一代武林奇人所做。岂不是见面不如闻名?” 只有辣手观音在一旁暗暗着急,眼见东沙怪儒在一旁点头不语,唯恐东沙怪儒闻言变志。一时也顾不了肩上的疼痛,站起身来,对飞燕双环喝道:“东沙老前辈岂肯听你这样一个无名后辈满口胡扯?既然武功不行,不敢在老前辈面前献丑,就不如藏拙出去。老前辈也必然会念你无知,不去深究,你……。” 辣手观音话还没有说完,双帆无影女早在一旁不耐,霍然起身,疾出一掌照准辣手观音左肩拍去,口中喝道:“巧言令色,可恶已极!给我站过去。” 双帆无影女出掌快如闪电,辣手观音右肩还在疼痛,那里还躲闪,只有急切间塌左肩,顿步后退。饶是如此,仍然吃双帆无影女掌风扫及,一个踉跄,摔在一边。 东沙怪儒站在一旁没有出手相拦,只是冷冷地看了双帆无影女一眼,说道:“我老人家已经许久岁月不曾出过东沙,对江湖上一切情形稍有隔阂是间或有之。三龙帮果如这位姑娘所言,我老人家自然也不屑与败类为伍,自然有我的主张。只是……” 东沙怪儒右手折扇一指双帆无影女,说道:“这位姑娘武功不弱,想是得过高人传授,我老人家睽别江湖已久,想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自问老朽不堪,愿趁此机会与姑娘印证几招。” 双帆无影女微笑上前两步,正待开口说话,飞燕双环伸手轻轻一扯刘姑娘,越身上前说道:“老前辈既然不明了三龙帮情形,但请老前辈到太湖去留意观察,相信三龙帮一切,难逃老前辈明察秋毫。至于我这位禾妹妹,那是这位胡帮主蓄意挑拨,并无干犯老前辈之意。” 东沙怪儒闻言呵呵一笑,说道:“那与胡帮主无关,我老人家只不过要看看这位姑娘功力究竟。这位是……刘姑娘!东沙怪儒的怪,就怪在说话言出法随。说过印证几招,就毫无折扣可言。刘姑娘看掌!” 话出身动,右手折扇一交左手,顺势右手一探,迳取双帆无影女左臂“曲池”。 东沙怪儒出手之快,还在其次,只是他身法之灵活,直似夜枭投林,翩然形动,霍然风生,只是一闪之间,就从五尺外的地方,移近姑娘袭来。 双帆无影女也是艺高人胆大,一觑得近处,左臂不收反进,闪电一翻手腕,疾抓东沙怪儒“脉门”。右手疾出,同时,骈指直点“肩井”。 这两招用得大胆而又准确,距离、时间,都不能差之毫厘。 东沙怪儒也止不住心里一惊,顿时呵呵笑道:“果然不错!” 人在说话同时,左右两手遽然一收一张,一下和双帆无影女玉掌接个正着。回掌一接,谁也不敢撤回。高手过招,只要一着之失,就能导致丧失生命。所以,当东沙怪儒和双帆无影女双掌一接,双方立即较上功力。 双帆无影女为人机灵无比,手掌一接,发觉对方手心有一股微热,警觉顿生,猛然一提丹田真气,沉步拿桩,并逼使自己体内一股少女纯真之气,导向双臂,凝神抵住。 双方这一较上真力,约莫过了一盏热茶时间,东沙怪儒究竟是功力较姑娘深厚一筹,而且初次远离东沙,就遇如此一个年青的少女,而有如此惊人功力,警觉自然而生,也是提足功力,凝神以对。如此时间一长,刘姑娘就慢慢感到有些真力不继,玉颊渐渐透红。 飞燕双环站在一旁不由心里暗暗灼急,自己又不敢轻易出手相助。一则怕自己功力不够,消不了东沙怪儒的掌力,反而使他趁机伤了双帆无影女。一则怕自己出手过早,使双帆无影女脸上难堪,正在左右为难之际,突然厅外一声断喝:“放手!” 人随声到,大厅上只觉得人影一晃,一阵旋风掠地,东沙怪儒和双帆无影女两人都趁势一撤掌,霍地一分。大家定睛看时,只见夏逸峰气度昂然,立在两人之中。 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两人同声叫道:“夏弟弟!” 夏逸峰回头应道:“两位姐姐请稍待,待小弟会会这位高人。” 飞燕双环抢上前一步,一手拉住双帆无影女,一手拉住夏逸峰说道:“夏弟弟!这位是闻名武林的东沙怪儒老前辈,只是受了三龙帮的欺骗,应邀前往太湖。姐姐已经把三龙帮的真相约略说明,东沙怪儒老前辈为明理达义之前辈,到了太湖自有分晓,方才与禾妹妹较上功力,只是印证武学,别无他意,我们就此回去吧!” 夏逸峰出道江湖才多久?根本就没有听过东沙怪儒的名号。不过一听飞燕双环如此说出,料定其中必有道理,便缓下语气说道:“既然东沙怪儒为武林前辈,就请原谅我夏逸峰方才的放肆,老前辈武林高人是非黑白定然分得清楚,能明察秋毫之末,晚辈不再多言饶舌。” 旋又转过脸来向坐在一旁呆了半天的辣手观音说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当初鱼皮令之事,系由夏逸峰而起,胡帮主竟敢假他人之手,挑衅筏帮。夏逸峰难以置身事外,今日特来,但求胡帮主一诺,双方相安无事,胡帮主若有任何需求,夏逸峰一身在此,但请划上道来。” 辣手观音连挨双帆无影女两掌已经是疼痛有如骨折,眼见连双帆无影女都无法对付,再加上夏逸峰和飞燕双环,更是无能为力。自己手下人虽众多,十个也难抵住人家一个。东沙怪儒此时已是心动志摇,看来靠他也是无望。所以半晌答不上话来,眼睁睁地坐在一旁,看着夏逸峰。 夏逸峰点点头,说道:“既然胡帮主无话可说,贵帮与筏帮之事,就此了断。其实筏帮三老一来,胡帮主未必能有力量周旋。今日承胡帮主之情,夏逸峰在此致谢,来日太湖群雄大会上再见。” 飞燕双环在一旁笑道:“胡帮主挑拨东沙老前辈与我姐妹为敌,难逃老前辈明鉴,看你何以自处?” 夏逸峰略一回顾,看着大厅丹墀里,矗立着两枝大旗杆,下面两块大盘石,估计约有千斤。便向辣手观音说道:“胡帮主言出法随,两帮之事,就此一了百了,如果再任意寻衅,夏逸峰千里迢迢也来相会。” 说着话身影突然微蹲,两臂向内一圈,霍地一翻。顿时一阵狂飙起处,蓬然轰隆作响,千斤旗盘石骨碌碌翻走七八尺。 夏逸峰面不改色,收势起身,对辣手观音点点头说道:“胡帮主自信三龙帮安庆分帮有人比这块千斤石还硬,就请他前去寻衅便了。” 转身对东沙怪儒拱手长揖,说道:“在下夏逸峰为鱼皮令之事,开罪三龙帮安庆分帮,今日前来了账,放肆之处,前辈海涵。” 东沙怪儒站在一旁,眼看夏逸峰圈臂作势,已是惊诧不已,及见发掌推石,功力顿见,不觉长长的呵呵大笑,指着夏逸峰说道:“有心栽花不如无心插柳,今天倒是巧遇了。姓夏的!今天我若为难于你,不够大气,咱们老哥太湖群雄大会上见。” 夏逸峰倒是微微一怔,听他口气,分明与夏逸峰有何旧账未清,可是,远在东沙的怪儒,有何过节可言?双帆无影女为人心细,暗暗一扯衣角,说声:“看来与你刚才那招六合拳法有关,走吧!此地多留无益。” 三人一出得大厅,来到护庄河旁,但见刀枪剑戟,密密麻麻,约莫有两三百人,在庄门口严阵以待,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弩箭手,真是剑拔弩张。 夏逸峰一见,敢情安庆分帮已经全部出动,大有孤注一拼之势。不觉哈哈笑道:“连你们帮主都闷声慑服,你们这些米粒之珠,也放光彩?” 转身向双帆无影女说道:“刘姐姐请借腰中宝剑一用。” 双帆无影女会意点头,一撤腰中宝剑,呛啷啷一泓秋水横出鞘外。遽然地玉手一抖,宝剑脱手而出,剑化长虹,朝上飞出。 夏逸峰长啸一声,陡然见他身一长,掠地腾空,人似大鹏展翅,嗖然上拔,何止七八丈高。但见他人在空中,转身一掠,宝剑落到右手,就势一翻,凌空扑下,剑化满天星斗,挟着一阵砭人肌肤的寒风,从人头上呼啸而过。只听得一阵呛啷、哗啦之声,不绝于耳。 一转眼间,夏逸峰已经安稳地落在两位姑娘身边。再定睛看去,两三百人执在手中的刀枪剑戟,约有一半人只剩下半截废铁拿在手里。 夏逸峰这一招大罗十九剑中的绝招“招女花挟”,有雷霆万钧之力,把站在护庄河边的三龙帮众,一个个惊得像是大雨淋蛤蟆,只剩瞪眼的份儿。 夏逸峰和两位姑娘,趁着这些人惊魂不定的时候,一齐拧身起步,凌空越过宽约三丈的护庄河,扬长而去。 刚一越过庄河,树荫里转出朱大钊,迎上去,说道:“我跟不上老弟,干脆向后转,迎来一批力量,打算打一个混仗,没想到老弟马到功成,这一仗就免了。老弟你看!” 夏逸峰顺着朱大钊手指一看,护庄河外所有的树丛里都冒出人来,人手一枝一式一样的镔铁撑篙,不用说,都是筏帮的弟兄。 夏逸峰叹道:“三龙帮妄夺别人衣食饭碗,险险酿成一场流血械斗。但愿辣手观音能自忖已力,不再若事生非,等过群雄大会,一切问题都该解决了。” 舒良抱着一枝镔铁撑篙,挥手散去筏帮弟兄,转身前来向夏逸峰抬手过顶,行礼致谢,说道:“舒良德浅能鲜,险使安庆地区弟兄失去衣食饭碗,夏少侠仗义援手,不仅舒良就是安庆分舵数千弟兄,无不铭心刻骨,永志不忘。” 夏逸峰谦逊再三。但言祸由已发,毫无骄矜之意,益发使得舒良心折不已。 一行人走来,不觉回到江干码头,但见筏帮弟兄已是活跃水面,忙碌异常。舒良略一注意,回顾说道:“敝帮长老驾临安庆了!夏少侠和两位姑娘慢行,在下先去一步。” 朱大钊自是也要先行一步,两人并肩急步去后。夏逸峰笑向两位姑娘晓道:“辣手观音经过这次惩罚,筏帮得暂安于一时。 看来筏帮三老太湖群雄大会势在必行,三龙一日不垮,筏帮一日难安。” 飞燕双环说道:“东沙怪儒功力诡谲。如果他真的倾力以助三龙帮,只怕此事又添了不少麻烦。” 双帆无影女接着说道:“东沙怪儒不知与六合拳有何过节,此人尚在邪正之间,在群雄大会能够劝其回头,倒不失为上策。” 三人说说谈谈,不觉已经走到江干码头旁边,迎面一只楼船,舱门一开,筏帮三老笑呵呵地一字排开在船头,向夏逸峰说道:“夏贤侄数月不见,功力之精进又令老朽刮目相看,两位姑娘都是人中之凤,更属可喜可贺!” 夏逸峰和两位姑娘赶忙上前行礼,说道:“晚辈一时之不慎为贵帮带来意外纠纷,内心难安。” 三老同声笑道:“夏贤侄对筏帮有一再之惠,老朽等已不敢言谢,贤侄反而引仄自责,更令老朽难安。二位姑娘虽属初次见面,但是老朽对于令尊令师俱已久仰,强将手下无弱兵,二位武林奇才,老朽等今日有幸一见,衷心至慰。” 宾主揖让,进得舱中,云中龙首先说道:“夏贤侄与两位姑娘南下之意,老朽已于日前获得令师叔灵空大师的飞鹰传简,得知一切。老朽等能为各大宗派邀为争雄之末,敢不遵命前往?何况这三龙帮与敝帮还小有过节,也就此作一了结。” 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书简,递给夏逸峰说道:“令师叔并有书信转交,贤侄读后便知分晓。” 夏逸峰站起来双手接过书简,立即拆开一看,立即忧于形色,说道:“家师叔书上言道,衡山二老迄今未见消息,魔僧法真的铃声将为群雄大会上一大威胁,命晚辈急赶黄山,面请家师出山。家师数十年来从未远出白云谷一步,晚辈此行恐难获家师面允,如何是好?” 云中龙说道:“此事关系武林今后命运之好坏,令师高人,虽久不闻世事,但亦不致置中原武林尔后之存亡于不顾。肤之不存,毛将焉附?贤侄此行,当可成功。如今事不宜迟,老朽也不便挽留贤侄稍作盘桓。好在群雄大会以后,来日方长,留待日后,再行请教。” 夏逸峰也知道事关紧急,不敢稍停,便匆匆告别筏帮三老,兼程赶回黄山。 数月不见,黄山依然无恙。白云谷云雾围绕,一片迷潆。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都是初次来到黄山,但见层峦叠翠,上出云霄,松涛阵阵,流泉潺潺。时虽七月,黄山却凉爽如秋,端的令人有“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感觉。 夏逸峰回到白云谷口,回想数月以前,自己奉师命离山,远走天柱,如今数月韶光易逝,亲仇依然未报。而且更引起一场中原与西域武林之争,前途如何,仍难逆料,想到此地,不禁感慨系之。 进入谷口,夏逸峰驾轻就熟,前行引导。白云谷虽然没有任何禁制,然而山路崎岖,云雾封锁,不是识途之人,也颇有寸步难行的感觉。 夏逸峰正在指点着谷里的种种,说给两位姑娘听。一十五年岁月,白云谷的一草一木,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岩石,都是如此熟悉,都是如此为自己留下深刻而难忘的回忆。 两位姑娘一则对结庐黄山潜心参修的静空上人,心里有着虔诚的敬意;一则对于黄山如此幽静清秀,如诗如画的环境,悠然神往。同时又听着夏逸峰如数家珍的指点着一些令人回味的往事,所以,一路行来,异常缓慢,沿途流连观赏,半晌尚未行及白云谷之一半。 突然间,一声猿啼,在如絮的空雾中,一点白星若隐若现,弹然直奔而来。 夏逸峰一见欢然出声,点足而起,向前迎去。此时那点白星已经排云破雾来到正前,原来是一只浑身雪白火眼金睛的老猿,正是黄山白云谷的守谷灵猿。 夏逸峰迎上守谷灵猿一阵亲昵的拥抱,和老猿那种欢腾跳跃吱吱而叫的情形看来,这人兽之间过去十五年的朝夕相处,情感深厚,可见一斑。 一阵别后重逢的欢欣以后,夏逸峰皱着眉头走到两位姑娘这边来,发着急说道:“师父已于日前闭关,何时出关,目前尚未可定,连见一面都属困难,更别谈请他老人家下山了。眼见这太湖群雄大会日期在即,如何是好?” 双帆无影女说道:“守谷灵猿都已经告诉你了?” 夏逸峰点点头说道:“白云谷十五年终日灵猿为伴,虽然彼此语言不通,但是双方的意思都能借动作手势,而心领神会。” 飞燕双环在一旁说道:“久闻静空大师玄天易数灵验无比,以我的愚见,一切都在静空大师玄天易数之中。大师突然闭关,必有原因。太湖群雄大会果然无大师即不可,大师届时自会前往,否则亦为劫数所定,非人力所能挽回。” 双帆无影女也点着头说道:“芝姐姐言之极当,依我看来,静空大师虽然闭关,一定留有法谕给夏弟弟,我们到了以后,就会知道。” 守谷灵猿人立在一旁,似乎也听懂了他们讲话的意思,吱叫一声,转身弹然而起,疾射而去。夏逸峰和两位姑娘也立即展开身形,紧跟在灵猿身后,向白云谷深处驰去。 这白云谷虽然长年云雾围绕,迷潆一片,但是,谷的深处,却是清明开朗,正午阳光透射,霁日光天。夏逸峰一到云雾开朗处,立即收住身形。转身对两位姑娘说道:“眼前已到恩师潜修之处,我在黄山十五年,每逢到山顶练功回来,走到此地立即敛气收功,一步一步走回住处,以对恩师敬意,今日恩师虽闭关不在,礼不可废,二位姐姐请随小弟步行前去如何?” 两位姑娘都自然虔诚肃穆点点头,随在夏逸峰身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白云谷狭长而平坦,沿途少见怪石狰狞,倒是遍地细草如茵,一道山泉,淙淙直流出谷外,最为难得的,山泉两旁,衍生垂柳,微风吹来,飞絮起舞。如果不是两旁削壁悬岩的山峰,这白云谷那里像是山谷,倒是一个田野人家。 前去数十步,数间竹椽茅舍,临溪旁柳,朴实自然。此时守谷灵猿已经打开了紫扉,一缕清香,飘然而出,夏逸峰引导两位姑娘进得茅舍里来,先对上首紧闭的房门,深深一拜之后,再退到对面的一间,刚一坐上,就见竹桌子上压着一张字笺,夏逸峰急忙拿起一看,果然是恩师所留的法谕。 夏逸峰看完后,交给两位姑娘说道:“果然都在恩师玄天易数之中,二位姐姐请看!” 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接过法谕一看,上面写着:“西域与中原,无分彼此,惟作恶者,自应自食其果。太湖之会,法真嗔念一动,已不足惧,自有高人出手。善恶之间,原在一念,如能放下屠刀,何愁不立地成佛? 故不可太为已甚,少伤无辜,以体上天好生之德。 药散一包,以备不时之需。了却心愿之日,亦为永结鸳盟之时,玉胆为证,同心白首。 右谕逸峰徒儿” 双帆无影女浅浅地喟叹一声,说道:“静空天师真是高人,你我此行,俱已了如指掌。如此看来,太湖群雄大会,中原武林有惊无险了。” 飞燕双环点头说道:“依静空大师法谕看来,要夏弟弟多本仁心,即使元凶首恶,只要他能苦海回头,我们也就能放手时且放手了!” 夏逸峰点点头,收拾起这张法谕,在桌上拾起一个小包,料是谕示中所指的药散,掖进怀里,对两位姑娘说道:“恩师闭关,黄山不可久留,太湖会期已日益迫近,我们就此即日下山赶路如何?” 两位姑娘自是无话可说。尤其双帆无影女刘姑娘,还在惦念着洞庭湖的老父和刚自祁连归来的白姥姥,心里盘算着如果时日足够,还得先回一趟洞庭。 三个人在门外叩别了静空上人,正待迈出茅舍,忽然旁地里窜出守谷灵猿,拦住三人去路,手里握着一张字笺,吱吱直叫。 夏逸峰心里一动,赶紧说道:“两位姐姐请慢,恩师想是另留有一张法谕,嘱咐灵猿,不到紧要时不拿出来。如今在临行之前,灵猿挡路,定然有意外事去。” 说着抢上前一步,从灵猿手中取下字笺,两位姑娘也都围上来一看,果然又是静空上人的法谕,简简单单的十六个字:“谷外有人,谨防火攻,前后如此,三人分行。” 三个人一看,当时都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飞燕双环先开口说道:“上人神算已是无疑,定是有人趁上人闭关之际,前来为害,叫我们分头御敌。” 夏逸峰手持法谕,沉吟半晌,说道:“恩师从不涉足江湖,毫无武林恩怨,而且在白云谷闭关,也无人知晓,何来恶人为害?令人难解。” 双帆无影女在一旁说道:“法谕中已指明有人火攻白云谷,不管原因如何,我们依法谕防范才是。夏弟弟对白云谷地理熟悉,可独自担任前谷方的防范,后谷由我和芝姐姐带着灵猿前去保护。对于火攻一道,暂时无特别防护方法,不妨以快制之。” 双帆无影女这一番分派,大家都无话可说,分手之际,飞燕双环忽然说道:“前后如有情况不明之时,可由灵猿连络。云雾迷濠之中弹剑作声,以示敌友。看来事不宜迟,我们就此各就各位。” 这种意外的发生,使夏逸峰不仅感到惊诧,更感到无限的怀疑,夏逸峰方才所说的话,都是事实。黄山十五年习艺,静空上人连白云谷都不曾出得一步,而且十五年当中,除了灵空大师偶从各地云游归来,白云谷连外人都不曾进来一步,何来旧仇而要趁恩师闭关之际,前来寻事? 夏逸峰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对于恩师的玄天易数是绝不怀疑,只是不知江湖上竟有何人,要到白云谷来寻仇? 心神分驰,脚下速度一慢,自己仍停留在谷的深处,转身打量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两位姑娘和守谷灵猿,已是远去谷后,踪影不见。 正在这时候,突然远处有物破空,啸然作响,接着是轰隆一声,震得群山齐应,历久不绝。夏逸峰心里一惊,想道:“果然有人来了!” 赶紧一敛心神,右手反把一抖,呛啷紫灵长剑出鞘,长身展臂,霍地凌空一拔,嗖然而起,直达十丈来高,人起空中吸气平身,疾射谷前而去。这一起一落之间,竟达廿丈左右,夏逸峰情急之时,全力施展,潜力发挥极致,何异于御风飞行。 夏逸峰刚一落下身形,突然谷前又是破空作声而来,嗖嗖两道劲风,倏地在空中一撞,霎时间,又是石破天惊一阵轰隆爆炸。这次响声相隔夏逸峰也不过十七八丈之远,所以,响声听来更是震耳欲聋,响声犹未停止,半空中像是亮起了一盏巨大的火炬,在迷漾一片的白云谷里,射出一阵耀眼的光芒。 夏逸峰何曾见过这种东西?幸亏他人极机灵,顿时心里想到:“来人定然不识白云谷路径,而白云谷又是常年云雾围绕,所以才发出这种火光破云排雾,照明途径好进入谷内,看来来人对于此行,志在必得。” 心里闪电一想,赶紧闪电一旁借光亮朝谷外看去。在半空中火光照耀之下,云雾显然顿形稀薄,隐约中有三四条人影,正借着光亮,向谷内飞奔而来,眼看来人衣袂飘拂身形闪动,分明都是身负极高武功的人。夏逸峰心里微微吃惊,暗想道:“谷前已经发现三四个,谷后尚不知还有多少,而且个个身手都极不弱。那里来的这些武林高手,要与黄山白云谷为敌?” 心里在想,脚下可不敢怠慢,长剑一横,正待跃身出去,此时半空中火光已经渐渐熄灭,谷内云雾依旧,数步之内,难得见到人形,夏逸峰仗着自己路途熟悉,依旧脚不停步,飞跃向前。 如此前进数丈,突然头顶上又是有物破空作声。这回夏逸峰可有了经验,料定是又要爆炸火光。自己先发制人,立即闪身一掩,掩进一个岩石的后面。果然不出所料,一阵轰隆之后,爆出一阵耀眼的火光。 夏逸峰人在岩后,借着火光看去,赫然四个身披红衣的西域僧人,一前三后,连袂向谷内冲来。夏逸峰再也按捺不住,从岩石后面横剑跃出,拦住四个僧人的去路,厉声喝道:“四位僧人意欲何往?白云谷岂容得尔等任意猖狂?” 夏逸峰这一突然现身,四个僧人也蓦的一惊,一齐顿身停步,朝着夏逸峰直瞪眼睛,大概是没有料到,白云谷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持剑虎视而立的年青人,所以一时间倒是怔住了。 夏逸峰一见他们呆在那里,便又缓下语气,笑声说道:“四位大概是来自西域?对白云谷情形大概是不甚明了。白云谷与武林素无恩怨往还,四位仗众闯进白云谷,如系出自误会,白云谷不愿多惹是非,就请四位此刻退出,一切俱了。” 四位僧人一听夏逸峰之言,这才回味过来,前面那位粗声粗气打着不纯熟的汉语,问道:“你是白云谷静空和尚的什么人?快点跟佛爷回话。” 夏逸峰这才相信,果然是冲着恩师而来,和尚说话又是如此无礼,不禁又气又惊,立即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在白云谷撒野?” 喝声未止,悬在半空中的火光又熄灭了,夏逸峰此时确知来人是向白云谷寻衅的以后,也不管他是何人,火光一灭,心念随之一动:“不如先下手为强。” 紫灵长剑一挑,人走似飞絮,剑去似流星,就在云雾中,唰、唰,一连四剑,分袭四个僧人。一方面由于夏逸峰地形熟悉,认准了僧人的方位,长剑出手,不差分毫。再者,十五年白云谷习艺,夏逸峰的眼力在云雾中已是异于常人,再加人形雪参的功效,此刻虽在迷潆的云雾中,仍能透视几步以外,只要微见衣袂飘动,长剑立即如影随形,闪电而至。 这四个僧人没有料到夏逸峰会趁火光一熄,立即长剑出手。 这一连几剑,险险把四个僧人溅血横尸于白云谷内。不过这四个僧人也都是武功极高的好手,虽在云雾之中,也还能闻风辨物,把夏逸峰这一连四剑的攻势,堪堪闪过,却也闹得个手忙脚乱。 四个僧人刚一闪过四剑,夏逸峰那里容得他们还手?长啸一声,紫灵长剑化作万道长虹,绕着四个僧人,一剑跟着一剑,绵绵指到。左右也随着一翻,云雀九式连点带劈,也是展开一轮猛攻。左掌右剑,尽使黄山师门绝技,恶斗四个僧人。 四个僧人本身功力都很不弱,而且对于群斗,都有一套功夫。只是苦于白云谷云雾迷潆,视线大打折扣,处处困于被动,只落得躲闪腾挪的份儿。 如此七八招过去,夏逸峰虽然处于优势上风,可是,一时依然不能制伏来人,一时性急,大喝一声,手中长剑一紧,分形剑法夹着大罗十九剑的绝招,脱手而出。 左手刚削出一招“意在云层”,攻击左边僧人的上盘,右手长剑翻背一挑,一式“文殊鞭兽”,反削背后僧人。两招一出,果然见效,只听得噗咚一声,左边僧人肩头挨着掌风扫及,一时收势不住,跌落地上。 夏逸峰左掌奏效,心里不由地微微一喜,正待翻身发招横扫右后面的僧人,突然嗖、嗖、嗖……,一连好几声,暗器破空。夏逸峰知道又是火光要亮,心里一想:“也好!等待火光亮时,连施杀着清除了这四个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隆、轰隆,连声爆炸,周围响起一片声音,随着声音的爆炸,周围也顿时成了一片火海,方圆廿丈以内,照得通明。 火光一亮,三个红衣僧人像是旋风一样,倏地一合,六只手同举,三挂念珠,挟着刺耳的劲风,齐袭而至。劲道惊人,而且是齐奔要害。 夏逸峰一见念珠,倏地一惊。长剑一挽,闪出斗大光芒,剑花朵朵,封开来袭的三串念珠,足下倒纵微点,后退两三尺,朗声喝道:“四位可是来自西域法真大师门下?” 三个一招齐袭,被夏逸峰长剑封开以后,心里已是暗暗吃惊。又听夏逸峰指名喝问,三个人更是微微一怔。其中一人,一扬手中念珠,说道:“佛爷正是来自西域,你娃娃是何人?知道佛爷是来自西域,还不赶快滚开让佛爷办事。” 夏逸峰一听果然是魔僧法真的门徒,心里便猜到几分了,大概是冲着自己而来的,只是奇怪的,为什么知道自己这时候正在黄山白云谷?心想:“管他呢!既然是冲我而来,打发回去算了。” 想罢!顿时一阵大笑,长剑一指,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果真是法真的门下,你们的能耐大概也及不过你们西域的什么二尊者吧?二尊者都已经魂断中原,你们这些微末道行,还想怎样?” 三个和尚听夏逸峰说是二尊者已经魂断中原,料定这位年青人就是杨林所指的黄山白云谷门人夏逸峰,顿时怒气横生,一齐怒吼,骂道:“小畜生!你来得正好,只当找你不着,才找静空老和尚算账,既然碰上了,算是你小命当绝,接佛爷的招式!” 三个人的念珠一抖动,搅起三道劲风,周围攻来。 原来三龙帮毒指杨林在西京被飞燕双环孙姑娘逼令自断二指之后,满心愤怒,从客店奔出。既而一想,自己武功有限,欲报此仇,必须仰仗别人。这才再走西域,中途遇上魔僧法真,告知安宁二尊者客店受辱之事。 这法真南下中原,雄心万丈,没想到门下首座大弟子,未到太湖便受辱途中,如何忍受得住?其时他还不知道二尊者早就魂断祁连山呢! 魔僧法真随血掌吴恒到达太湖之后,第一件事便派手下门人八名,兼程前往黄山袭击夏逸峰师父静空上人,先泄积愤,然后再在群雄大会上痛挫夏逸峰。又怕去人武功不敌,特别细心,以西域火弹烧毁白云谷。可是,万没有料到,夏逸峰会在群雄大会即将开始的时候,会赶回黄山,冤家路窄,碰在白云谷内。 这时候三个僧人面对真正仇人,那里还肯放松,三串念珠疯狂点到。夏逸峰在西京客店领教过这串念珠的厉害,也不敢冒然大意,剑走轻灵,人化飞絮,在三串念珠中间,恰似挟舞花丛,翩翩穿插。而且手中长剑还招疾速,连封带削,剑剑不离要害。 转眼十招过去,此时四周烈火引着山林,火势渐渐猛烈,烧得劈劈叭叭直响。夏逸峰眼见火势猛烈,怕会引起遍山火灾,心神微微一怔,脚下步法一慢,三个僧人一见有机可趁,顿时一声暴喝,倏地身形四下一分,双手齐抬,哗地一声,右手念珠化作满天星斗,迎头盖下;左手每人都是三枚火弹破空而来。 这一阵弹珠如雨,迎头盖到,声势确是惊人。夏逸峰急切间右手长剑盘头盖顶,一式“风扫残云”,顿时剑气纵横,劲道四溢,化作剑幕,护住头顶,左手一圈,立即气走丹田,力提十成,喝声:“照打!” 喝声未了,只听得蓬地一震,当中的僧人首当其冲,骨碌碌被掌风撞退两丈开外,接着一阵嘶嘶直响,念珠被剑风扫及,遍落无形。只有火弹炸成一片火光,把白云谷照成火焰山一般。 夏逸峰此时打得兴起,没等到两个僧人回手,人随剑进,闪电进身,剑光一起,顿时血溅白云谷,两个红衣僧人连肩被劈成四半。 夏逸峰从未如此凶狠杀人,剑光收敛之时,自己不禁为之一呆。旋而又见周围火光烛天,觉得这四个僧人手段毒辣,诛之也不过份。转头一看,一前一后两个僧人还躺在地上挣扎。立即赶步上前,出手点住穴道,让他们倒在一旁,自己腾身而起,长剑一顿急挥,砍断山上火路,不让火势蔓延。回首白云谷下,烟火一片,倒着四个僧人,也不禁然慨而叹:“如此清修圣地,如今烟火血腥,俱都有了,我如何对得起恩师?” 转而一念谷后两位姑娘,尚不知情况如何,自己竟如何在此地临风凭吊? 人一急,立即振臂拔起,向谷后扑去。刚刚越过茅舍,只见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双双跃至,守谷灵猿跟在身后,蹀蹀而行。 夏逸峰急忙迎上去,问道:“两位姐姐!谷后情形如何?” 双帆无影女笑道:“四个僧人果然纵火烧白云谷,立意毒极,已经分别在双环与剑下伏诛,火势也被扑灭。夏弟弟独力迎战前谷,后果如何?” 夏逸峰长叹一声,把方才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然后叹道:“恩师生平最忌杀戮,如今白云谷血腥遍地,他老人家如何安居?我之罪孽太深了。” 两位姑娘一听,也都螓首低垂,半晌无语。夏逸峰见状,又怕两位姐姐心里难过,便说道:“此次僧人来袭,都是缘由小弟而起,故而小弟内心难安。强敌来时,刀剑之下彼此无情,流血在所难免,二位姐姐也就不必有所不安。” 飞燕双环抬起头来说道:“今日此事虽属不得已之举,但是刀剑之下不留一点仁慈,毕竟稍欠厚道。夏弟弟恩师想是不以为然,留待日后再来请罪,此刻不宜久留,计算时日,赶上太湖大会,免误大事。” 三人立即分头将白云谷流血残迹清扫以后,于茅舍之外拜别静空上人,匆匆上道,奔向太湖。 路上行来只一日,所幸一路之上,尚无意外之事阻挠,三人从无锡起船由水路抵达苏州时,由指算来,正是七月十五太湖群雄大会的正日期。 夏逸峰和双帆无影女、飞燕双环在苏州未敢稍停,一路风尘仆仆,赶往太湖。 三人刚一抵达木渎镇时,便觉得气势顿然不同,三龙帮的势力果然不同凡响。但见沿路上都是排列着劲装汉子,真是矢上弦,刀出鞘,一个个如临大敌,虎视眈眈。而且沿途旌旗招展,气象万千。 夏逸峰那里还有心观赏这种排场,一心只望早一点赶到会场,一了十五年来的心愿。 谁知道刚一出得木渎镇,路旁一座新搭成的彩棚,出来两个人拦住去路,说道:“尊驾可是前往赴会的?” 夏逸峰不耐烦的点头道是。 旁边立即有人捧上来一本红丝绢蒙面的簿子,拿着一枝笔,说道:“请留下大名,以便通报。” 夏逸峰只顾赶时间,也无暇多看,拿过笔来就匆草了“夏逸峰”三个大字。刚一放笔,那边牵过来三匹骏马,那人说道:“此去会场尚有一段路程,尊驾不妨乘马前往,前面有人接待。” 夏逸峰接过马缰,心里才觉得三龙帮此番群雄大会,确是处心积虑,颇下一番功夫,防范自己报仇事小,志在慑服各大宗派事大,自己既然来此,何必心急而显出一付猴急像? 心里一宽,慨然扳鞍上马,并向那人道谢,三骑放缰直朝灵岩山而去。 木渎镇去灵岩山原只是一望之地,若是纵马驰骋,何消片刻?只是沿途接待人等殷勤招呼,如此一耽搁,抵达灵岩山下,已是下午时分。 夏逸峰一到灵岩山,眼前顿时眼界一开,遥望半山中,一片人潮,遍山旗海。最使夏逸峰惊奇的,刚一到山麓,立即有人接过马匹,越过五彩缤纷的牌坊,沿途却无一人招呼,路旁只是空堕着旗杆,彩旗随风飘舞。 飞燕双环心里就觉得有异,便一扯夏逸峰和双帆无影女停下脚步,说道:“夏弟弟!禾妹妹!且慢前行,我看由此到达会场,不会如此平安无事,路上难保没有玄虚。” 双帆无影女翘首向上看去,首先发现异样,说道:“你们朝上看,半箭之地,进山道路已被一片旗帜挡住,看来像是一个阵势,令人可疑。” 飞燕双环凝望了半晌,点头说道:“禾妹妹所见不差!正是一个旗阵挡住去路。依我看来三龙帮玄虚还不止于此,三龙帮既然成心与各大宗派为敌。志在扫数折服各大宗派,不惜远走天涯海角,遍请帮手,其中自是不乏好手,来动心机折辱武林。我们三人既然后来一步,越发需要小心。夏弟弟你看有何意见?” 夏逸峰慨然说道:“刀山油锅,也得照闯,我和两位姐姐分工合作,各顾一面。遇有阵势禁制,孙姐姐全力对付,埋伏机关,我和刘姐姐两支长剑抵挡。” 双帆无影女微笑说道:“恐惧倒是无须,小心确必要,就照夏弟弟的分派,芝姐姐请先行,我和夏弟弟左右护法。” 说着一掣背上宝剑,呛啷出鞘,夏逸峰也抽出紫灵长剑,飞燕双环略一回顾,说道:“若有异样,各人立即闭气屏息勿中奸计。” 说着话一拧身,沿路而上。夏逸峰和双帆无影女紧随在身后两侧,向上闯去。约莫走了半箭之地,迎面插着百十来面各颜各色的旌旗,在迎风招展。形成一个大旗阵,拦住去路。 飞燕双环停下脚来,略一打量,回头对夏逸峰和双帆无影女笑道:“看来此阵无甚惊人之处,只是一个按八阵图的形势,虚设几面旗帜而已。稍懂一点阵法的人,都难瞒过。三龙帮既然成见设阵,而又肤浅如此,其中必定更有玄虚,我们还是小心为是!” 说着话,飘身进入旗阵中,夏逸峰和双帆无影女也紧紧跟进,只见飞燕双环在阵内,左盘右旋,前进后退,极其轻易地穿过旗阵。夏逸峰刚欲笑话三龙帮有才难之叹,摆个如此旗阵,来在各大宗派面前,贻笑大方。突然,飞燕双环一声娇叱:“留神变化!” 鹂音未毕,只见百来根旗杆,突然一齐翻飞起伏不一,顿时眼前情况大变,但见一片红旗如火,在眼前飘荡得眼花撩乱,阵外景物一律隐然不见。 飞燕双环哗啦啦一撤腰中八齿金环,叫道:“夏弟弟和禾妹妹要留神周围暗器的袭击。阵势变化不大,只是旗海翻腾,眩人眼目,此时最易遭受暗器来攻。夏弟弟禾妹妹两支长剑,随我闯阵,及早脱阵为尚。” 正说着话时,旗阵啸声顿起,每个旗杆顶端,都悬着一个牛角风哨,此时风势一紧,哨声大作。阵内的人无论视听,都受到极大的妨碍。双帆无影女刚说得一声:“留神!”立即和夏逸峰跃起,同时两支长剑紧密封成一道剑幕,前面飞燕双环的八齿金环,也是舞得风雨不透,三个人背相而立,挡过一阵急如骤雨样的弩箭。 弩箭刚一停,飞燕双环急叫:“此去阵外不远,快冲!” 三人一面留神暗器,一面连袂向阵外冲出去。果然一经出得旗阵之后,旗阵再无变化。夏逸峰既急于时间过得太快,又气恼于三龙帮的毒计阴谋,便对两位姑娘说道:“如今已经是半山之际,若如此沿途阻挠,赶到会场迟去时间,岂不误了大事?不如两位姐姐和我,一同施展轻功,只拣可以稍为落脚之处,点足而过。” 飞燕双环点头说道:“以方才旗阵情形而言,三龙帮在灵岩山沿所设的玄虚,无非旨在一挫各大宗派之锐气,并无多难对付之情况,我们施展轻功赶去,自无不可。” 于是三人夏逸峰在前,双帆无影女居中,飞燕双环殿后,一路上专拣仅仅可以落脚之处,恰如蜻蜓点水,腾越而上。 三人轻功都是绝顶好手,这样一路点足飞腾,其快不差于鹰隼,不到一盏热茶工夫,安然无恙地越过一路上的机关禁制,抵达会场。 三人刚一来到会场,眼见到如此排场,心里倒是一叹,真不愧是天下武林群雄大会。 灵岩山的环抱里,竟然有如此一块旷阔的广场,方圆不下百十丈,周围临时栽植着一行一行雕琢精致,油漆鲜明的三龙环抱的柱子。每一行柱子中间,都是用鹅黄色的丝绢缠成田字花纹,每隔两根柱子中间,高架着一盏气死风灯,看样子即使是夜间,依然可以比武论雄。 旷场的东西两边,各建筑着一路三座金碧辉煌的凉棚,流苏宫灯,彩席缤纷。凉棚里面一律是鹅黄色椅搭,一溜何止数百张一式太师椅。 每座凉棚前面安置着一个高达三尺的镶银镂花的大香炉,里面正飘着袅袅的香烟。 旷场中央的后方,高耸人云的两根大旗杆,上面飘荡着两面杏黄色大旗,一面上写着:“强者为雄”四个飞金精绣的大字。一面上绣着三条吐气扬爪的金龙。 在这方圆百十丈的广场中,真是琳琅满目,多彩多姿,夏逸峰也无心看这些排场,先向两旁凉棚中看去。首先看到的是三龙帮中曾经会过面的老二何浩与老三易红。在老二上首坐着的,是一个削瘦精干的老头子,阴沉沉地坐在那里。夏逸峰估计,那正是对头仇人血掌吴恒,一时忍不住血液沸腾,肝肠俱裂,恨不得立即穿身过去,抓来碎尸万段。 夏逸峰正在恨火中烧之际,双帆无影女忽然一扯衣袖,低声说道:“你瞧这边,各大宗派的掌门人都到了,这真是难得一见的武林大会呀!” 夏逸峰随着双帆无影女示意的方向看去,西边凉棚里一排一排坐满了僧道俗各色各样装束的人。自己除了认识筏帮三老坐在灵空大师下首以外,其余各人都不认识。 飞燕双环在身后轻轻地说道:“坐在上首的一对夫妇模样的中年人,那是青城派之首,青城双剑丁少钰、何绿岚。挨下来的一位高大的老和尚,那是峨嵋派掌门人宏光大师,挨下来的……” 飞燕双环知道夏逸峰不比自己自小就在江湖上闯荡,对于各大宗派的掌门人定然不识,正在一个一个说明时,忽然西边棚里,走出一位道装人物:头上挽髻,颏下飘须,背插长剑,飘洒着一溜杏黄色的流苏,云鞋白袜,步履安详,俨然仙风道骨之概,走出凉棚几步就站住。 飞燕双环轻轻说道:“这是武当派掌门人一尘道长,此人在武林中名望极尊。这次群雄大会,想是各大宗派推他为首,此刻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夏逸峰留神一看,一尘道长站在场中一顿,随即朗声发话,说道:“方才两场过去,双方互有胜负,依照比武规定,休息一炷香以后,再比两场,吴帮主请指人出场。” 说罢话,又飘然归座。 此时两边凉棚里各起了一阵骚动。东边凉棚里倏地跃出三个人,一进场中,立即各分门户丁字站住。 血掌吴恒坐在那里说道:“金沙三煞愿意出场,请一尘道长派人接下。” 这金沙三煞在塞北大漠吃了辽东一叟的苦头以后,不知如何又出现在群雄大会上,辽东一叟一见,立即就要出场,忽然上首有人笑道:“金沙三煞塞北煞星,我夫妇不才愿接这场。” 一尘道长见是青城双剑双双跃出,含笑点头说道:“贤夫妇双剑无敌,贫道在此预祝胜利。” 青城双剑双双一笑,宝剑一出鞘,揉身起步,有如双双蝴蝶入花丛,翩然起落,立定场中。这金沙三煞不懂汉语,更不谙武林规矩,一见有人下场立即三人一分,六掌交错,立即攻出两掌。 青城双侠没想到来人毫不按规矩行事,而且掌风凌厉,宛如阵阵阴寒,差一点就着了道儿。双剑不禁勃然大怒,两人背向一站,反手插剑人鞘,也不答话,夫妇联手使开青城伏虎十八掌,顿时在三煞联手拚斗中间,掌风呼呼不断。 这一场比武,情形异常激烈,一边是三煞合斗,一边是夫妇联手,打的都是群架,坐在场外的人,几乎都看不清楚招式,但见人影滚滚,走石飞沙。 夏逸峰一见场中打得激烈,便回头对两位姑娘说道:“灵空师叔想是正在盼望我们,趁场外无人注意,我们绕道后面去吧!” 三人沿着场外,绕到西边凉棚后面,走进去站在灵空大师身后,夏逸峰低声叫道:“师叔!弟子回来了!” 灵空大师回头见是夏逸峰三人赶来,脸上欣然作喜,点点头说道:“各宗派已有不少人受伤,一般灵药,都已无效,夏师侄赶快将黄山取来的药散,交给伤者同门,快去快来。” 夏逸峰也来不及说明黄山之行的经过,只好匆匆地走到凉棚后面,将黄山带来的药散,分给受伤的人,自己又匆匆赶回凉棚。 此时场内优劣情势已明,金沙三煞已渐走下风,青城双剑联手推位,出手攻击,愈来愈是灵活。就在这时候,丁少钰突然拧身进步,扑地旋风,何绿岚也不稍待,拔地而起,双手一分,“双鹤凌空”分袭左右二煞。青城双剑这两招毫无新奇之处,只是好在一个“快”字,尤其是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举手投足,恰似一个人,如此上下分击,金沙三煞就在这样闪电合击之下,每人挨了一下。虽然不重,却也拿桩不稳,只震得他们三人蹬、蹬后退。 青城双剑以两对三的处境,联手击败了有名联手合斗的金沙三煞,赢得西边凉棚一致的彩声。青城双剑夫妇俩含笑收势,转身迈步,回西凉棚。 突然西边凉棚一声断喝:“无耻之辈,敢施偷袭!” 随着喝声而起,嗖、嗖、嗖,三道劲风破空而出,分袭金沙三煞。 原来金沙三煞败在青城双剑手里于心不甘,趁青城双剑转身之际,突施玄阴掌,偷袭青城双剑。西边凉棚里跛道人早就看在眼里,知道金沙三煞存心不善,这才发出三粒暗器,击退金沙三煞。自己也一拐一拐踢踢踏踏地走出凉棚,站在场中笑道:“吴恒!你有雄心掀起群雄大会,就不要仅自躲在一旁不敢露面。来!来!我们当年的一笔旧账,也正好趁此机会算清楚。” 血掌吴恒一见跛道人出场,脸上颜色一变,霍然站起身来,正待跃出凉棚,旁边闪出一人,不声不响飘然落到场中,冲着跛道人一拱手,说道:“道友与吴帮主的旧账,留待以后再算,今日群雄大会大家以武印证所学,老头子陪你走几招吧!” 跛道人一见东沙怪儒代替吴恒出阵,一派老学究的样子看来并无凶恶之像,竟无相斗之意,也拱拱手说道:“跛道人此番来到太湖,只为与吴恒一清旧账,并无争雄之意,尊驾要印证武学,自有高手奉陪,请了!” 说着话又踢踢踏踏地,扭身转回凉棚。 东沙怪儒场中一现身,各大宗派中不乏有人认出这位东沙怪儒,知道他一身功力奇特,不知道跛道人能否接得下来?没想到跛道人竟飘身而回,不禁使东沙怪儒为之愕然,连西边凉棚里各大宗派的高人,也都瞠然不知所以。 东沙怪儒站在场中,愕了半晌,才又发话说道:“安庆一会的黄山门人夏朋友如何不见?难道也像这位跛道人一样,不屑与老头子对敌么?” 夏逸峰和两位姑娘坐在灵空大师身后,原意只等魔僧法真或吴恒出现时,再下场接过。没想到东沙怪儒竟会指名叫阵,夏逸峰这才站起身来,向灵空大师注目而视。 灵空大师点点头说道:“此人无甚大恶,能留脸处,就留他三分面皮。去吧!” 夏逸峰获得灵空大师应允,一躬而退,转身走出凉棚,缓步向场中走去。 夏逸峰这一走出凉棚,顿时引起东西两边凉棚三山五岳的好手,齐声的讶然,鼎鼎大名的东沙怪儒,竟会指名向这样一位年不及冠,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后生挑战,这真是令人无法解释的事。 夏逸峰走到场中刚一站定,东沙怪儒手中折扇一指,说道:“小兄弟!你的六合拳法足以震慑群雄,我老人家偏偏不在这上头认输。来吧!当着天下武林好手,我要领教你的六合拳,好让天下人知道,这号称天下无敌的六合拳,并不能使我东沙怪儒折服。” 夏逸峰倒是颇为惊异,果然如双帆无影女所说的,此人对六合拳是极深的仇视,不知端的为何?正待答话之际,突然东边凉棚里,传出一声清越悠长的铃声,夏逸峰和东沙怪儒顿时都不由地心里一跳,五脏肺腑都有一阵极不受用的感受。 夏逸峰心念一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立即敛神沉气,守住真元,再抬头看去。只见东边凉棚里像是起了一阵强风,吹起一团烈火,飞旋到场内来。霎时风停火止,顿时现出一个和尚,身披大红袈裟,手持法铃,面向夏逸峰而立。 夏逸峰一见这等模样,就知是魔僧法真出场了!心里不由而然的紧张一下,不自觉地伸手摸了一下腹中的鱼肠匕首。 魔僧法真站定以后,对东沙怪儒点点头说道:“老头子这小子与我有杀徒之恨,让给我吧!” 东沙怪儒一见魔僧法真出场毫不为礼,大模大样,心里也颇不是滋味,正待不理会他,先和夏逸峰较量高低再说。 就在这时候,魔僧法真突然嗔目大笑,说道:“小子!你陷害了我门下二尊者,拿命来偿吧!你们中原各大宗派就请一并在此受我诵经一遍超渡你们,免得妄自尊大,目中无人。” 说着话,手上法铃叮呢响声渐起,魔僧法真口中喃喃作语,闭目低诵。这铃声一起,夏逸峰心里立即觉得五心烦躁中心无主!铃声愈来愈响,一下好像是敲在心头,只敲得血气翻腾,头晕脑胀。如此敲了不到半盏热茶,不仅夏逸峰支持不住,坐在东西两边凉棚的武林高手,一个个都如醉如痴,坐在那里无力动弹。 法真和尚睁开眼睛一看,笑呵呵地一挥左手,八个僧人呛啷啷戒刀出鞘,迈步上前,正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西边凉棚后面传来一阵笛声,声如裂帛,冲天而起。这一声笛声,无异是暮鼓晨钟,震醉了场内外所有的人。大家都舒眉睁眼,大有瞠然不知所措之概。 魔僧法真眼光一扫,冷笑连声,说道:“酒鬼!你们两人那点功夫,还敢现眼?” 说着手中法铃响起一阵激烈的声音,又像是突然而来的一阵压力,又压向各人的心头。可是笛声也不甘示弱,高吭入云,似乎与铃声相抗。如此一唱一和,支持了半晌,笛声渐渐弱下去,铃声却愈来愈响。 魔僧法真倏又睁开眼睛,冷笑说道:“如何?酒鬼如今你自身难保了吧!” 说着话,出手向前,先点夏逸峰软穴。西棚诸人都已经昏昏沉沉,谁也难以自保,眼见得夏逸峰就要伤在指下。突然,半空中一声朗朗长啸,划过场中。这一声长啸过去,东西两棚的人,都如同醍醐灌顶,甘露浇心,顿时精神苏醒。 夏逸峰此时也顿然而醒,一眼看到魔僧指风已迫到。一时连思索都没有来得及,大喝一声,偏身滑步,左掌“卸袍让位”,右掌“顺水推舟”,左拨右拍,一连两掌全力击出。 魔僧法真功力岂是等闲?但是由于方才那声长啸,稍为一分神,夏逸峰两掌俱到,慌忙一收右手,闪过脉门一击。夏逸峰右掌已到,蓬地一声,左肩挨了一掌,力道均逾千斤,饶是魔僧法真功力如何了得,硬挨了这一掌,也跌个七仰八翻,灰头土脸。 夏逸峰一见有机可趁,如何放手,立即一撤腰中鱼肠匕首,抖手就要趁法真爬起未起的时候,匕首飞出。 忽然斜地里来了一阵劲风,震飞匕首,人影一晃,落在夏逸峰面前,说道:“能放手时且放手,冤家宜解不宜结。” 夏逸峰匕首震飞,正自一愕之际,凭空来了一人,定睛一看,一位中年青衫儒士飘逸自然地站在面前。夏逸峰不觉大喜过望,扑上前去,叫道:“老前辈!你……” 来人正是青衫白鹤翅,微笑着一伸手,拦住夏逸峰,说道:“我若迟来一步,又是百年难解的冤仇,何苦!”青衫白鹤翅这一现身,东西两边凉棚顿时飞出四人,直扑向前,口中叫道:“恩师!……”“老前辈!……”“前辈!……” 夏逸峰低头一看,伏在旁边的四个人,竟是双帆无影女、辽东一叟、跛道人,有三龙帮总帮主血掌吴恒。夏逸峰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瞠然以对,不知所以。 青衫白鹤翅回顾一下左右,微笑着说道:“武林之中恩恩怨怨,最易制造纠纷,彼此冤冤相报,永无了日,有失武林之道。当年吴恒乖戾,为我逐出门墙,不料不知悔悟,作恶江湖,其罪难恕,念他年已七十,饶去死罪,随我转回野人寨下,苦度余年。夏逸峰虽有杀父伤母之仇,如能以一点仁心相待,也就无须太为已甚,留得一步,积后福无穷。金雕双钩随我北归,刘白禾嫁得英雄婿,胡松子再回辽东乐享天年,如此各有所获,但愿武林永无争纷,我言已毕,尔等有何意见?” 青衫白鹤翅从长啸出现,直到侃侃而谈,谈笑之间,把武林中数十年的恩仇,就此一笔勾消。各大宗派之中,自然不乏有人也认识这位百年来始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人,如今突然现身,料定这场震惊一时的武林群雄大会,可能就要如此烟消云散。 不认识的人,更是震惊这位中年儒士一现身,居然连三龙帮总帮主血掌吴恒也畏缩如是,不由地窃语纷纷。 青衫白鹤翅回顾站在一旁的法真,点头笑道:“西域与中原,同属武林一脉。武技一道,本为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若要执意争雄,是愚不可及之事。大师西域一派之尊,何若远涉中原,作无谓之争。西藏密宗兼武功与法术于一炉,然而,百密难免没有一疏。你瞧!” 青衫白鹤翅用手一指夏逸峰手中的鱼肠匕首,说道:“鱼肠匕首飞剑折回,对口穴难保无洞穿之苦。大师如觉悟时,就请稍作游历,瞻仰中原风光,转回西域,光大密宗一派,前途无量。” 魔僧法真眼见夏逸峰手中的鱼肠匕首,不禁身上出了一阵冷汗,若不是中年儒士出手是时候,自己横尸灵岩山,尚不知因何而死!遽然雄心豪志俱消,稽首作礼,不发一言,匆匆带着门人,就此飘然离去。 白鹤翅目送法真走后,伸手一拍吴恒的后颈,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不如易红。随我走!” 一声走字刚出口,但见他右手一带吴恒,左手一带金雕双钩,平地起身,倏然两三丈,飘然直落山地,转瞬不见。 各大宗派掌门人,眼见主人已去,群龙无首,便也纷纷起身赋归。 突然,三龙帮三帮主易红腾身场中,抱拳朗声叫道:“各位武林前辈,请稍留步,易红有一言奉告。” 各大宗派都停身诧异,看着易红。易红说道:“今日之事,云消雾散,就此一笔勾消。无论三龙帮今后是否仍在江湖,也望各位不念旧恶,善意相与,易红则感德不尽。易红有一件礼物,奉给各位不成敬意。” 说着挥手请各宗派人等,远离西棚廿丈开外,然后喝令:“举火!” 言犹未了,只闻得一阵烟火从西棚地下,蓬然而起,接着一轰隆隆一声地动山摇,土石横飞,把西边凉棚炸得片竹不存。 各大宗派掌门人眼见这样吓人事件,都为之咋舌不已。 易红接着微笑道:“易红不愿诸位葬身灵岩山,仁心一动,留而未发。权当一件礼物,赠送诸位但求换得诸位的善意相与。” 易红言犹未了,顿时欢声雷动。灵空大师上前合掌高喧一声佛号,说道:“易施主仁心泽被武林,我人感之无尽,灵空在此敢断言,各大宗派必将与三龙帮友善相处,共发武林之光。” 此时,夏逸峰已退至一旁,眼看十五载血仇,虽未亲自手刃仇人,能换如此结局。也了无憾事,目送各大宗派纷纷赋归,一场血战,化干戈为玉帛,也未免感慨万千,雄心顿减! 回首双帆无影女和飞燕双环两位姑娘并立身后,但愿从此归隐山林,笑傲岁月了。 夕阳已西坠,灵岩山空余一片寂静。突然,山旁一棵参天古树上,幽幽一声长叹,接着飘下一位长发披肩的姑娘,背插长剑,眉锁春山,望着渐渐隐去的人影,低低地说道:“玉胆鸳盟,天山空余恨,唉!可怜的邱妹妹!” 说着话,反身轻轻一跃,也跟随着暮色苍茫而消失在山林之中。 第五章 灭门之祸 潜江青草塥一年一度的迎神赛会,像七月的秋阳,照耀在青草塥的每一个地方,到处都洋溢着一股狂热。 迎赛会照例地要酬神演戏,而且一演戏就是半个月二十天,丝竹锣鼓把青草塥的人,生活和情感都敲走了常轨。只要晚饭一吃,太阳一偏西,再没有比看戏更重要的事了。 这是安庆有名的丁家班来青草塥演出的第五天。 这天,是个阴霾的天气,天黑的比较早,有着近来罕有的凉爽。戏台上,迎着台口挂着四盏气死风灯,照着台下黑压压的人,也照着台上汗流浃背的敲的、打的、拉的、唱的。 台上正唱着“过五关”,穿黑衣紧靠的马僮,一路斤斗翻出来,快得像是劲风吹出一朵乌云,来到台口,只见他霍地一个倒翻,骨碌碌接连又是好几个“鲤鱼打跌”,这才扑地而起,“一鹤冲天”,落在台口一亮相。台下顿时暴起一阵雷样的掌声,夹杂着粗吼的喝彩。 正在这个时候,台下人丛里有人一扬手,唰、唰、唰,飞起三点寒星,在气死风灯的照耀之下,闪着光芒,直向台口亮相的马僮身上飞来。 扮马僮的这人,显然不是一般唱戏跑码头的身手,这突如其来的三点寒星,闪电扑向面门的时候,就势在台上一式“卧看巧云”,斜地里躲过。那三点寒星却正好扎在台上检场子人的身上。红光一冒,噗咚倒地,连“哎呀”都不曾有过一声,顿时气绝身亡。 检场人一倒,武场打得正热闹的锣鼓,倏然停住,大家都惊得呆了。站在后台出场处的老板丁老六,他是从布帘里面看着前台每一出戏的,前台的一切,他比谁都看得清楚。检场子的刚一倒地,丁老六心里一沉,满脸大黑麻子顿时热气腾腾,汗珠滚滚,知道这一下问题大了。刚一掀布帘子,迎面寒星又现,一连六点分取台口的马僮,和正在掀门帘子的丁老六。 丁老六能够带着戏班子跑码头,手底下也不含糊,一见寒星迎着自己而来,一抖手中的布帘子,带起一阵劲风,迎着那飞来的三点寒星荡去,人却顿足穿身,窜到台口,刚叫得一声:“柳老板!有人暗算咱们,小心!……” 话犹未了,扮演马僮的那位柳老板,人在台口一伸双臂,一吸气,猛地长身,腾空而起,霍地一折身,扑向台下。丁老六一见不由地急得高叫一声:“柳老板!” 随着也一拧身,扑到台下。 这时候,台上乱作一团,台下也知道是出了人命,更是惊惶万状,呼爹叫娘,携儿带女,乱成一片。 丁老六刚一扑到柳老板身边,不觉心里又是一个哆嗦。麻脸变成了紫酱,指着地上躺着的一个人,颤声问道:“柳老板!柳湘!你……你出手干的?” 柳湘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丁老六的惊惶,一双眼睛只顾打量地上躺着的那人。此刻正是仰面朝天的躺着,脸上发紫,耳鼻七窍,也都汨汨地流着紫血。左手伸在腰际,右手掌心还扣着三张柳叶飞刀。从他一身衣着来说,这人在青草塥还是个颇有地位的人物。柳湘正待回过头来和丁老六说话,只见人丛里挤过来两个人,大马金刀地在丁老六面前一站,粗声粗气说道:“丁老板!这是怎么回事?好好地酬神唱戏,怎么闹出人命来了?这样一闹,叫我们这些主事人,如何向三乡六镇的人交代?” 丁老六此时显然被这突然间两条人命,弄得有些慌张失措,来人这样一讲话,一时张口结舌半晌答不上话来。 站在一旁的柳湘突然一摘头上那顶武生巾,一拧吊客眉,一瞪丧门眼,冷冷地说道:“二位来得正是时候,在下不明正要请教。丁家班远从安庆府应聘来到贵地,设有不周之处,尽管当面指教,如何暗箭伤人是何道理?丁家班敢跑码头吃开口饭,也就不怕无事生非的捣乱。……” 丁老六想是此时已经定过神来,一听柳湘出语顶撞,唯恐再生枝节,连忙上前一步,拦住柳湘,说道:“柳老板!你就少说一句吧!两条人命摆在眼前,大家要心平气和的来商量。” 说着话转身向两个来人拱拱手,说道:“两位明人,毋须我丁老六饶舌。丁家班来到贵地,人疏地不熟,招呼不到的地方,在所难免。如今这位……” 丁老六用手一指倒在地上的尸体,正待讲话,忽然有人叱喝着叫道:“洪大爷来了!” 先前来的两人,一听洪大爷三个字,顿时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一变而为奴颜卑膝,抢步迎上去,哈腰打躬,说道:“大爷您来得正好,少爷被这小子给打死了。” 这话一出口,那位迈步而来的洪大爷,和站在一旁的丁老六都惊得“嘎”了一声。丁老六惊的是没想到倒在面前的尸首。竟是青草塥独霸一方的洪士来的儿子,而洪士来更惊诧的居然有人敢打死自己的独子。 就在两人这一楞之间,柳湘站在一旁打量这位名震青草塥的洪大爷。瘦小的身材,颏下蓄着花白胡子,削瘦见骨的脸,一双湛湛有神的眼睛,此刻满脸神情,充满了悲恸激愤。 先来的那两个人,又抢忙哈腰指着柳湘,说道:“大爷!事发的时候,这小子从台上跳到台下,小的赶到这里,少爷他已经……” 洪士来突然颏下胡须飘动,瞠目大喝道:“住嘴!站到一边去!” 继而一转脸向柳湘打量一阵,问道:“尊驾想是丁家班的看家武生,武功不弱,身手不凡,只是尊驾与小儿有何仇恨?遽然下此毒手,杀人偿命,尊驾有何话说?” 柳湘一翻那丧门眼,冷然答道:“在下正要请教,令郎与在下有何仇恨?乘人无备,连发飞刀。若不是在下眼快,早就横尸台口,现在台上已有人中刀毙命,杀人偿命之说,出自你洪大爷之口,请教洪大爷将何以教我?” 洪士来一听勃然,上前一步,厉声说道:“小儿出手伤人,自有国律在,尊驾妄自制人于死,老朽要尊驾还个公道。” 长袍一掠,左手箕张,筋骨格格一阵作响,突然一伸,闪电疾扣柳湘脉门。 这脉门是人身三十六大要穴之一,一经被人拿住,全身劲道俱失,血气立即倒流,柳湘如何不识得厉害?只见他错步偏身,让开两步。 洪士来惨笑一声说道:“果然身手不凡,怪不得小儿惨死手下,看招!” 一声“看招”,但见他长衫飘拂,人随声进,双手一分,交叉疾出,直取“肩井”、“曲池”,人快手更快,闪电之间,劲道沾衣而到。 柳湘霍然一惊,顿足倒纵,飘身数尺,喝道:“洪老头!你好不明是非,不究情理就遽然出手,柳湘并非怕你,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儿子究是死在何人之手。你要再一味逼人,休怪柳湘无礼了。” 洪士来一见自己一招“洞出双龙”擒拿法,居然被一个不知名的戏子轻易让过,已经惊诧不已,再一听柳湘侃侃而言,更是不由地一怔。双手一收,转身走到尸体面前,低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浑身止不住一阵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柳湘也缓步上前说道:“令郎惨中金沙掌,与我何干?” 洪士来突然若有所悟地猛一抬头,问柳湘道:“你尊姓柳?” 柳湘被这突然一问,也不觉愕然,点点头说道:“在下正是姓柳。” 洪士来接着问道:“江湖上人称八臂神龙柳月上与柳老板怎么称呼?” 柳湘突然惨然色变,肃立答道:“正是先父!” 洪士来闻言惊呼,叫道:“那你就是失踪廿五年的柳湘柳少庄主了。老朽洪……哎唷!……” 噗通一声,洪士来刚说到一个“洪”字,突然身体向前一栽,顿时气绝身亡。 柳湘大惊,抢步上前一把抓住,只见洪士来背上两个窟窿直冒着黑血,分明中了人家歹毒暗器。柳湘把手一松,丧门眼圆睁,向四周打量。可是,除了戏台上还在忙乱一团之外,看戏的人一见连出两条人命,洪大爷又亲自出面,大家早就走个精光。戏台周围只是一片静悄悄,没有半个人影。 柳湘心里顿时若有所感,低头看时,只见洪士来背上两个窟窿兀自汨汨地流着紫血。柳湘一弯腰,从腿肚子里抽出一把手插子,迅速地在洪士来背上创口里挑了两下,只听得叮噃落地有声,两个紫铜色染有血渍的铜指套,落在地上。 柳湘从洪士来身上撕下一块衣襟,擦干铜指套上的淤血,揣在怀里,转身只见丁老六仍旧呆立在那里,便上前拱手说道:“丁老板!无妄之灾,飞来之祸,洪士来一死,你我青草塥已经无法停留,丁老板尚不作善后的打算?” 丁老六这时候似乎才顿然觉醒,上前一步,伸出肥厚的手掌。一把抓住柳湘,低声说道:“柳老板!我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说出来你可别见怪。常言道得好,三十六着走为上策。柳老板!你走吧!只要你离开了这里,青草塥的人我丁老六有办法来对付。” 柳湘微微地冷哼一声,沉吟了一会,说道:“洪士来是青草塥的一霸,如今惨遭横死,只怕难得善罢干休。丁老板一班之主,对全班生命财产,自应负起全责,柳湘一身在外,毁誉自不足论。我走是为上策,就此再见了。” 丁老六抓住柳湘的手,仍然没有放松,轻轻地问道:“柳老板肯为全班弟兄着想,丁老六终生感激,只是丁老六还有一句话要说,柳老板三个月以前,加入丁家班之时,我就看出你柳老板不是像我等江湖卖艺之流,而是一位落拓江湖的英雄,或者心中藏有隐衷,才隐身粉墨。丁老六也不敢多作请教,好在你我日后青山不改,柳老板!后会有期!” 柳湘一听丁老六指出自己是别有隐衷,才隐身粉墨,吊客眉一扬,眉宇之间,杀机顿现。俄顷才冷笑一声,说道:“丁老板真不愧是老江湖,柳湘领教了。但愿你我后会有期!” 说声:“再见!”倏地长身振臂,人像一头大鸟,掠地腾空数丈,人影子在黑暗中一闪,瞬息不见。 丁老六眼看着柳湘临去的身手,吓得目瞪口呆,自己在江湖上跑码头二三十年了,何曾见过这等身手?原来知道他是一个落魄江湖的好汉,没料到竟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丁老六禁不住自我惭愧,闯荡江湖二三十年,阅人多矣,今天算是走了眼,可是,丁老六也止不住心里一阵奇怪:“柳湘以一个身怀绝技的好手,为什么要隐身粉墨?” 望着那苍茫的夜色,那早经逝去的人影,丁老六感到一阵茫然。 其实,感到奇怪与茫然的,何止是丁老六?方才一跃而逝的柳湘,此刻的心情,才是更感到奇怪和茫然呢! 柳湘振臂一跃之后,并没有离去,人在半空中吸气翻身,轻轻地落在一棵高达丈余,浓荫密盖的大树上,注视着现场的情形。 等了半晌,除了丁老六在大声叱喝着,指使人在收拾戏台上衣箱行头之外,周围竟有一种令人难堪的寂静。躺在空场子中间的两具尸首,洪士来和他的儿子,依然是一横一竖的摆在那里,夜风掀起死人的衣襟,像是一双无主的孤魂。 柳湘不由地心里起了疑惧,暗自想道:“洪士来是青草塥独霸一方的名人,如今父子惨遭横死,半晌竟没有人来问信,这中间定有原故。” 柳湘想到这里,突然浑身一阵寒栗。禁不住暗自骂道:“柳湘!柳湘!枉自恩师廿年的教道培育,连这点事理都分不清,还讲什么快意恩仇,仗剑武林?这洪士来的儿子与自己毫无相识,飞刀制命,事出无因。九刀未中,旋即被人重手法致死,这分明是受人胁迫,然后杀以灭口。洪士来可能与自己往事有关,故此被人暗施毒手。哎呀!寻访五年,毫无珠丝马迹,今天稍有线索可寻,又被人先下手灭迹。” 柳湘一阵自我艾怨,忽又心头一震,暗想道:“洪士来一死,他还有家,我何不循着这条线索,追寻一趟。” 转身对戏台上一瞥,已经是人去台空,空地上仍旧是两具尸首,没有人理会。柳湘正待拧身扑下,转而一念:“青草塥对此事至今无人闻问,只怕不是好兆头,而是暗中另有行动,此地不容多留,早走为妙。” 柳湘心动形移,从树荫里单手一吊,弹然而出,远落树底两丈,稍一认定方向,提气点足一跃,蜻蜓点水,飞燕掠波,向青草塥市镇奔去。 一路疾行不到数十丈远,忽然看见来路上人影晃动,人声嘈杂,直向戏台方向奔去。柳湘心知有异,转身一扑,远离官塘大道,田野平畴间,正好有一幢楼房矗立,柳湘靠近墙根,不敢提功凌空上跃,当下一贴风火沿墙,施展“壁虎游墙功”,游揉而上。 柳湘刚一伏上墙头,留神看去,突然间只听得一阵锣鸣,响澈这寂静的夜空,金锣声中人声发喊,火把齐明,人潮汹涌,一齐扑向戏台,而且四周包围。 柳湘心里暗自叹道:“丁家班今晚之事,有口难辩。不知丁老六一行能否安然脱走,否则,只怕……” 正想到这里,忽然脑后一丝劲风,破空有声,嘶嘶作响直袭柳湘背后。 柳湘虽然眼看前面,耳神却是闻声辨警,当时心里一惊,就从墙头一个滚翻,落进院内。发暗器这人,显然有心制柳湘于死命,柳湘刚才滚身下落,嘶嘶又是两缕劲风卷至。 柳湘人在空中,急切间那能躲闪。突然一伸右掌,“嚓”地一声,右掌插进土墙,直没手腕。下落的身形,借劲停在空中,左手却顺势一捞,两枚暗器落进手中,右手使劲一送,嗖地一下身形平飞五尺,立即沉气下坠,悄声喝道:“何方朋友无故下此毒手,有胆的现身一见!” 柳湘发话出声,眼神四下打量,那里有半个人影?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停了半晌,依然毫无动静。柳湘一伸左掌,借微光一看,手掌里赫然两枚紫铜指套,心里止不住一阵发毛,暗想道:“方才洪士来就是死于这一对指套之下,如今又来算计于我,而且转瞬踪迹不见,此人武功极为不弱,究竟何人?难道……” 刚一想到这里,屋里灯光倏然熄灭。柳湘心里一动,拧身点足,凌空人起两丈,落足屋顶,忽又一个翻身,脚步勾住屋檐,垂身一看,屋内灯光虽灭,室外微光却能看得清清楚楚。柳湘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几乎惊呼出声。赶忙一式“倒卷珠帘”,回到屋上,伏在瓦楞间,定了一会神,四下仍然是寂静无声。 柳湘这回飘身落地,先奔后进从厨房里寻出火种,点亮灯火,掌灯到前进厅房。在未进厅房之前,柳湘稍一沉吟,将灯交与左手,右手抓空作势,吐劲出掌,“哗啦”一声,两扇镂花板门,应手而倒,柳湘乘着门倒地之际,晃肩进步,穿身进入。 借着手中的灯光,柳湘这次比刚才看得更清楚,不由地汗毛发竖,掩目不忍细看,原来厅房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首,每个人都像是中了重手法,口鼻流血,死状极惨,而且口鼻之间,紫血依然汨汨不止,分明死去不久。 柳湘顿时想到刚才自己伏身围墙,突遭暗算之事。想是此人行凶灭门在先,暗算自己在后,只是柳湘奇怪,今晚一连串的人命,死法都是如同一辙,此人行凶目的为何?而且。以此人武功来看,不在自己之下,如何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遽下毒手? 柳湘廿岁出山,五年闯荡江湖,曾经做过跑江湖卖解的二把手,干过镖行的伙计,当过跑码头的戏班子武生……他似乎喜欢干这些到处为家穿江过湖的行当。可是,每等别人发觉他是一个武林行家,他便不辞而别。五年岁月如斯逝去,廿五岁的柳湘看过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领略过多少人间冷暖辛酸,把他磨练成一个冷酷近乎无情的人,可是,像今天晚上这样满门惨死的惨状,柳湘依然是满心不忍,觉得此人心肠过毒,若是遇上自己,定要为死者报仇。想到这里,柳湘不觉轻笑一声,失声自语,说道:“自己一身血债尚无法讨清,那里还有闲情去管别人的生死。” 放下台灯,正待穿出厅房,离此充满血腥之地,忽然听到隔壁厢房里传来一阵轻微宪宪宰宰之声,接着有人低低的一声喘息。柳湘心里一动,抬腿起身,一脚踹飞虚掩着的房门,闪身进去。刚一站稳身形,耳后物动风生,直袭脑门。柳湘挫腰前扑,右臂反抡“饿虎剪尾”,随着眼神一扫,扑迎过去,觑得近处,右手箕张,一把抓住袭来的一枝拐杖,随着劲贯右臂,一声断喝:“撒手!” 那根份量很沉的拐杖,竟轻易地被柳湘夺过手中。柳湘不由地“咦”了一声,就在这同时,咕咚一声响有人倒在地上。 柳湘先用拐杖封住面门,定神看去。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婆婆倒在地上,嘴角流着紫血。喘息已经十分微弱,分明是受了重伤。 柳湘放下拐杖,走过去问道:“老婆婆你还能讲话吗?” 柳湘的意思是问明行凶灭门的人,究竟是谁?日后遇见也好代他报仇,何况这行凶之人也曾暗袭过自己? 老婆婆慢慢睁开眼睛,一见柳湘,眼神遽然放亮,半晌颤抖着嘴唇,问道:“你……你是……” 柳湘点点头说道:“我是路过此地才发现有人行凶灭门,可惜来迟一步,那人已经逸去。老婆婆既然与来人过招,想必记得来人是谁?是什么容貌?” 老婆婆一直盯着柳湘在看,嘴里喃喃地在说着什么,似乎没有听清楚柳湘的话,眼神的光彩,逐渐地黯淡下去,生命的火似乎已经尽了,最后。还轻微地,连声说出:“你……你是……柳……” 熬不过来一口气,鼻孔里涌出一滩紫血,就倚着墙壁死去。 这老婆婆最后一个“柳”字,给柳湘极大的惊诧,心里不禁愕然想道:“这老婆婆如何知道我姓柳?随师习艺二十年,流落江湖五年,不仅自己的事毫无眉目,连知道自己姓柳的人都不多。据师父说是自己一岁进山,二十载不曾出山一步,难道这老婆婆以前是……” 柳湘摇摇头,自己也不敢相信,面对着这位伤重而死的老婆婆,再回想到方才在厅房里横七竖八的尸首,一向冷峻无情的柳湘,也止不住一阵曦嘘。想到自己这趟青草塥,不但没有一点收获,反而招致一场人命纷争,更是懊恼不已。信步走出厢房,站在天井里,仰望苍穹,也不知道今后何去何从,二十几年以前的血债。如今直如大海捞针,不知如何下手。 柳湘茫然的站了一会,正待越过围墙,再作打算。忽然围墙外面人声发喊,锣声震耳,柳湘一惊顿足跃上围墙,向四周一看,只见房屋四周,火炬通明,人潮汹涌,刀枪剑戟在火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芒,在喊声中约莫听得清楚两句:“不要放走杀人贼呀!”“捉住杀人贼与洪大爷报仇呀!” 柳湘感到一阵莫名其妙,青草塥的人方才不是奔向戏台场地去的吗?为何这会又回到这里喊捉杀人贼?难道他们已经知道这里出了灭门血案? 柳湘站在围墙上微一发怔,外面喊声嘎然停止,从人丛里走出来两个人,都是精壮的中年汉子,一个手提雪也似的镔铁双刀,右胁下佩着镖囊,另一个手持一双护手钩,双双走到围墙脚下约莫五尺的地方站住。 使双刀的右手持刀一指,厉声喝道:“姓柳的!洪大爷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趁人不备暗下毒手,暗刺洪大爷毙命,已是罪该万死,竟然你又深夜滥杀妇孺,造成灭门血案。有道是人死不计仇,纵使洪大爷与你有仇恨,洪大爷一死也就该从此了账,滥杀手无搏鸡之力的妇孺,犯了武林大忌,今日你难逃公道。” 使护手钩的早在一旁不耐,接口喝道:“老二!和这种没有理性的人,讲什么道理。拿他下来抵命不就完了!” 柳湘听在心里一惊,这被人灭门的,竟是洪士来的一家?这人如何这般毒手?前后连杀洪士来父子,还要杀戮全家?…… 使双刀的一见柳湘站在墙颈沉吟不语,便高声叫道:“姓柳的!你休生逃走之念,这幢房子的周围三四百人围住,只要你一起步,就射你一个满身刺猬。只要你下来,我兄弟让你一个公平受缚。” 柳湘正盘想着洪士来的横死,与全家被杀,与自己身世的关连,正想着中间可疑之处,一听墙下如此一叫,柳湘一回神,向四周看了一眼,果然弓箭手遍布,而且个个都引弓待发。柳湘略一犹豫,立即从墙上飘身而下,站在两人之前,冷静无比地问道:“二位何以断定洪士来全家是我杀死?” 使双刀的冷笑一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使双钩的一声暴喝,双钩盘旋,人走偏门,迳取柳湘。柳湘点足腾身,借一拔之势,闪过双钩,落在身后,面对使双刀的人喝道:“如果洪士来全家不是我所杀,二位不分青红皂白率众仗势欺人,也合于武林公道否?” 使双钩的一招落空,正自气恼,一听柳湘兀自强词相问,不由跺脚骂道:“有人亲眼看见,难道是假?事实俱在,何容狡辩。” 柳湘听说有人亲眼看见,倒是一怔,继而心里一动,忙问道:“是谁看见,如此血口喷人?” 使双钩的冷笑一声说道:“别耍图赖吧!人家道爷出家人,不会无端撒谎。不然的话,你无端深夜逗留在洪大爷屋子里何干?” 使双刀的在一旁说道:“老大!拿住他以后再说。” 双刀略一盘旋,左刀“拨草寻蛇”,右刀“玉带围腰”,分取柳湘中盘下盘,使双钩的也是一声暴喝,连扎带削,卷地而进。 柳湘一见两人合击,身法灵活,出手快速,自己也不敢大意,朗喝一声:“来得好!” 人随声起,一个倒纵,后退五尺,身子刚一停顿,猛又躬腰振臂,拔起一丈多高,人在空中双脚一分,左脚“魁星踢斗”,右脚“力踹华山”,凌空踢向两人。 这两人合击不中,正自微微一怔之际,不防柳湘竟自凌空扑来,挟风踢来两脚,这种凌空发招,用脚攻人,下盘门户大开,为递招时之大忌。两人一见大喜,心里想道:“合该你小子要死,先废去你两只脚再说。” 两人稳立不动,左手持兵器护住身体,右手各自挥动刀钩,猛削柳湘足踝。 柳湘原式不变,闪电下扑,只一闪眼之间,“呛啷啷”一阵兵刃坠地之声,两人手中刀钩,平飞数尺,还没有来得及惊诧,两人身上各自一麻,顿时委然倒地。 周围的人群一见两人倒地,齐声发喊,纷纷一拥上前,刀枪并举,把柳湘团团围住。 柳湘长笑一声,双手就地一抓,一手一个举起两人,厉声喝道:“谁敢动一动,我就把这两个人摔成肉饼。” 这一着果然立即生效,围上来的人,都呆在那里不敢动。投鼠忌器,生恐两人丧命。 柳湘回视一下周围的人,冷笑一声,把两人向胁下一挟,大踏步地走向圈外,约莫走了十几步,胁下一松,两人坠地。柳湘也随之振臂腾身,立即人起两丈,长笑声中,人影没于夜幕之中。 柳湘摆脱了那一群围攻的人,一路施展轻功,向前疾奔。约莫跑了五六里地,此时天际浓云渐散,微月从云层里透出清光,大地一片死寂。柳湘料定后面的人,一时追赶不及,收住身形,停在路旁一座土地祠的石阶上,坐着小憩。心情却似潮水起伏,汹涌潮湃,无法抑止。 仰望苍穹,想起今晚遭遇,至今犹似身坠五里雾中,柳湘是一个冷峻而有机智的人,当他渐渐冷静下来以后,细细体会今天晚上的情形,立即得到三点疑问。 第一,洪士来的儿子与自己无仇无怨,突然飞刀制命,何故? 第二,洪士来竟能指出自己死去廿多年父亲的名号,正待说明关系,又惨中暗器而死,何故? 第三,洪士来一死未了,全家继被灭门,自己无意碰上,居然就有人前去报讯,招人前来围攻,此人何人? 柳湘俯首沉思的结果,心里豁然而悟,不由击掌自语道:“洪士来之死与他全家被杀,全部由于他与自己相识,杀他的人旨在灭口。如此说来,只要追得此人,廿几载的沉冤,大白有日了。” 说到此地,霍然起身,正待向青草塥市镇奔去,忽然身后嘶嘶两声。柳湘心里一惊,扑地旋身,人化“山鸡出林”,循着暗器飞来的方向,贴地游走,向前疾进八尺,然后闪电腾身向前扑去。 柳湘闻声知警,扑地进身,都是一闪眼间的事。可是等他长身抬头之际,也只见一条人影在丈余远处一晃而逝。 柳湘那能再错过这个机会,起身急追。一面大声喝道:“朋友!三番两次无耻偷袭,算那门子好汉?你要取柳湘的性命,就该站住,咱们手底下见个真章。” 那人身手显然不在柳湘之下,一晃身之间,早从远远数丈,没人黑暗影中,留下一声冷笑。柳湘那里肯放松,放开脚步,一路急追而下。 前面的黑影时隐时现,两人始终保持着七八丈的距离,柳湘一面紧紧盯住追赶,一面心里骇然想道:“此人身手不在我之下,为何坚不露面?难道怕我认出真面目?” 心里一觉得奇怪,越发提足功力猛扑。一前一后追逐了将近一盏热茶辰光,前面忽然有一丛黑影,拦住去路,那人刚刚扑进黑影里,就失去踪迹。柳湘赶到近前,原来是一座道观,黑越越地一大遍房屋。 柳湘停住身形,打量这座道观建筑得壮丽堂皇,此时却是沉静寂然无声,也没有一丝灯光。柳湘心里想道:“前面那人来到这道观里面,就隐然不见,准是观里的道人。” 刚一想到这里,顿时就隐然心里一动,拍着额角骂着自己说道:“方才在洪士来住宅前与我动手的两人,其中一人不是分明说是一位道爷报讯?我如何这等糊涂?” 愈想愈对,顿时雄心奋起,也不管这座道观如何,即使是龙潭虎穴,也要深闯一番。意念一决,人在墙脚下一矮身,突然伸臂点足,嗖地拔起两丈多高,扑上两丈高的风火沿墙,刚一停足,立即身化“白云出岫”,悠然离墙平飞三丈,越过跨院,落在第一进的屋脊之上。 柳湘此刻心里虽无所惧,但是却也深具戒心。方才追赶那人,既然具有如此身手,这道观内必是好手如云,自己这种深夜暗探,为武林之大忌,只要稍不小心,自己就难免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戒心一具,伏在屋脊上,不敢轻举妄动,运用目力向四周看去,此时居高一望,才发觉这座道观果然巍峨壮观,屋脊鳞比,在黑暗中不见边际。 柳湘伏在屋脊上,心里禁不住感到茫然,想道:“如此大的一座道观,我到那里去寻找这人?何况面都未见,即使找到,也认不出来呀!” 继而转念想道:“管他呢!慢慢逐屋寻找再说!” 想罢左手一按瓦楞,平身吸气,越过一进房屋,飘身落地,掩身于一个荷池旁边。荷池中绿盖迎风,清香扑鼻,柳湘借着荷叶阴影,长身向厢房里看去,但见扉窗半掩,房内漆黑一片,看不清房里有任何动静。 柳湘此时胆气顿生,雄心复炽,晃身滑步,闪电来到窗前,双手一搭窗槛,正待腾身人内。忽然背后一声低喧:“无量寿佛!” 柳湘大吃一惊,倏地转身,双掌交胸一错,护住面门,定睛看去。微月清光之下,但见一位须发俱白的老道,站在跨院当中,面对自己而立。微光迷蒙,看不清楚老道的面容,但觉得他俨然而立,无形中有着一股凌人的威仪。 老道一见柳湘转过身来,便低声说道:“玄天观道家清修之地,施主夤夜来此,有何贵干?” 柳湘一见自己形藏已被发觉,便也不再隐瞒,便昂然答道:“青草塥连出命案,祸及灭门,凶手隐人此地,在下特来寻查!” 老道显然微微地一震,随即低声说道:“玄天观安份守纪,百年来从无恶人敢来滋事,青草塥命案凶手,不敢轻率进入敝观,施主毋乃眼误?” 柳湘冷笑说道:“老道爷!在下从青草塥追踪到此,亲眼看见他隐入贵观,这眼误之事,尚不至发生。” 老道闻言说道:“如今施主意欲何为?” 柳湘昂声答道:“我要搜查凶手,治以杀人偿命之罪。” 老道喧了一声:“无量佛”,说道:“此事关系敝观清誉,贫道不敢擅主,请施主待贫道天明时禀过掌门人,再作定夺。” 柳湘冷笑连声说道:“好个不敢擅主,推托得天衣无缝。在下却无此耐性等待时刻,老道爷你请吧!在下可要失陪了!” 说着迈步起身,就要离去。老道伸手一拦,说道:“施主要到那里去?” 柳湘停步瞠目答道:“在下要去搜查凶手!” 老道退后一步,稽首说道:“玄天观清修之地,不容施主如此胡为,施主执意如此,贫道职责所在,就要得罪了。” 柳湘闻言双掌立即功行劲达,慨然说道:“玄天观十方香火之地,十方人等都可来得,老道爷既要拦阻在下,在下不揣冒昧,倒要领教玄天观的绝技,请吧!老道爷!” 老道一看柳湘气势昂然,毫无惧色,不由均暗暗点头,沉吟了半晌,说道:“贫道年近八十,四十年来从未与人交手,施主与贫道无冤无仇,何苦破颜相对?施主执意要以武相见,这样吧……” 长袖一拂,从荷池里摘下一枝荷叶,去叶留茎,擎在手中向柳湘说道:“动手过招,拚命之为,施主与贫道何至于此?且借荷叶嫩茎,印证一下即可。施主自信能借荷茎之力,抵退贫道,玄天观任凭施主搜查,如果施主不幸败于贫道这一茎之力,贫道斗胆,就请施主退出玄天观如何?” 说着话,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夹住荷茎,送到柳湘面前。柳湘站在那里,一时被这种未曾见闻的比武方式怔住了。心里想道:“荷茎脆弱,稍一用力即折,分明他是凭借物传力的功夫,来与我一较高低。” 老道一见柳湘踌躇不前,微微一笑说道:“施主如不愿时,贫道愿听施主高见!” 柳湘顿然豪气横生,说道:“老道爷想法高极,在下甘愿一试,如果不敌,在下撒手就走,如果老道爷不幸让在下侥幸占先,老道爷幸勿食言。” 老道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施主如果能胜过贫道,贫道以这颗白发苍苍的大阳之首保证,玄天观让施主尽情搜个痛快就是?” 柳湘不再言语,一伸右手,也用拇指和食指,夹住荷茎,足下沉气稳桩,身形微蹲,道声:“老道爷请留神,在下这就施为了!” 老道纹风不动,神情飘逸地站在那里,左手一拂颏下银须,大袖飘拂,含笑颔首,说道:“施主请施为!” 柳湘突然一种敬意油然而生,一反平常那种冷峻无情的傲物凌人的态度,恭谨地答道:“如此请恕在下放肆了!” 立即气沉丹田,功行右臂,逼聚九成功力,从两个指头源源而出。但见荷茎微微一颤,借物传劲,隔空透力,明眼的行家一眼就会看出,柳湘此时功力已透过荷茎,正不断地冲向老道。 老道此时双目渐渐阖下,神态依然,神情一变而为严肃,稳如泰山地站在那里,柳湘知道这老道人功力不比寻常,所以一上手,便提足九成功力,全神贯注以赴。没想到老道人竟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毫不以为意。柳湘不觉骇然,心里不禁暗想道:“昔日追随恩师习艺九华,对这借物传力隔空伤人的功夫,曾经下过一番功夫,摘叶飞花虽不能利如刀剑,却也力道沉猛,可贯层韧,如今提足九成功力,老道人毫不为意,这……” 柳湘心里一想,心神微分,突然觉得一股潜力,透过荷茎,直如波涛澎湃而来。柳湘大惊,赶忙收敛心神,沉气稳桩,那里还能稳得下来,腾、腾、腾,一连退后好几步,才勉力稳住身形。柳湘此时羞愧无比,才知道自己这身武功,与人家相差不啻天壤之别,闯荡江湖五年,如今才知道天外有天。连忙暗中一拱手,赧颜说道:“老道爷武功无敌,在下衷心敬佩,玄天观无颜多留一刻,就此告辞!” 一拱转身,头也不回,拧身就走。就在这一回身之际,突然身旁一阵衣袂飒然,人影一闪,白发老道竟落身在柳湘面前,拦住去路。 柳湘一见勃然退后一步,昂首问道:“老道爷此系何意?” 老道微笑一下说道:“施主功力不弱,必是出自名门,但是,以施主功力而言,玄天观二代弟子尚能一胜,如此只怕今夜难闯出玄天观去。” 柳湘一皱吊客眉,恶声说道:“闯不出玄天观,怨在下习艺不精,横尸溅血,绝不皱眉,老道爷如无别事,在下要走了。” 老道微一沉吟,然后说道:“是否有缘,但看施主造化。施主此去定遭阻挠,如果不敌时,请沿荷池前进,遇月牙门便钻,进入一座黄墙高耸的院落,便可安然无恙,切记!切记!” 柳湘再欲问时,老道一闪身,倏然人去无踪。柳湘自问自己轻功不弱,可是方才这老道一晃身之间便失去了踪影,柳湘只有自叹不如。可是,柳湘亦复奇怪,听老道言下之意,对自己极有好感,缘由何在? 柳湘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转身一跃,扑上屋脊,刚一打量方向,嗖、嗖一左一右突然穿身而出两条人影,拦住去路,两人手里执着一式长剑,月下耀眼,喝声问道:“施主胆大探玄天观,触犯观律,请随小道拜谒前院真人论处!” 柳湘霍然哈哈大笑,说道:“玄天观的观律,竟然管到我这俗家人头上来了。玄天观十方香火之地,人人都可来去自如,谁也无法拦阻。” 两位执剑的年青道士一见柳湘毫无惧意,便一摆手中宝剑,错步平身,长剑一挽剑花,说道:“施主不遵观律,小道们就要得罪了!” 说着双剑交挥,各踏偏宫,长剑霍然刺到,柳湘手无寸铁,不能硬接硬迎,旋腰一拧,让过左边一剑,右手箕张直向右伸,一招“乌龙探爪”,迳抓右边一人脉门。 右边这人显然吃惊于柳湘这种捷如电闪的身手,脚下一慢,刚一闪身,已被柳湘手指拂中,“呛啷啷”长剑出手,落在瓦楞之上。柳湘右脚趁势一挑,右手一探,长剑已自落在手中。正待向前扑去,脑后金铁破风,柳湘连头也不回。反手“秦王背剑”,横演“廉颇负荆”,一招两式,背击而出,只听得一阵龙吟虎啸,金铁交鸣。柳湘再回过头看去,后面来袭的道人,显然是震伤了虎口,早就退在一旁,不敢上前。 柳湘一见玄天观中的弟子也不过如此,心情一宽,右手长剑一掉,左手遥指退在一旁的两个道人,说道:“就凭你们这点伎俩,也配拦人?哼!” 一声冷哼,长剑一划飞弧,躬身伏腰,人从屋脊上,疾起两丈,身化“雁落平沙”向前进跨院中跃去。没料到脚还没有站稳,霍地周围人影一闪,齐声高喧“无量佛!”当中一位中年道人,左手持剑,右手单掌一打稽首,说道:“请施主随贫道进见前院真人。” 柳湘此时早就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毫不理睬,丧门眼一翻,唰地一声,剑化“万里长虹”,人作扑地旋风,闪电一击,分袭四人,出手之快,劲道之足,确是令人咋舌,四位中年道人也都了得,柳湘剑光一动,四人霍地一分,各自舞剑化成一道剑幕护住要害,柳湘一招“万里长虹”刚刚使尽,四人同时进身,长剑疾指,同演“投鞭断流”,横取中盘。柳湘一招使老,原意击退四人,便可腾身而走。没想到四个道人,进退快极,而且每招出手都合击分攻,同是一样招式,在四个人合力之下,威力凭增数倍。 柳湘一时大意,差点着了道儿。眼见长剑四周攻来,立即挫肩吸胸,险避右面和前面的两支剑,左手急伸,对准左边来人推出一掌,右手长剑反削,硬迎一招“饿虎剪鞭”。柳湘果然不愧是受过名师栽培,临危不乱,胆大而心细,连让带封,抽空还攻出一掌,把一气攻来的四剑,一一化去。 这四个中年道人合击一招,虽然被柳湘闪过,毫不惊奇,倏地收招错步,疾走一周,突然两剑绕空,同演“梅开二度”,两剑低回,合成“铁牛耕地”,四人分取上下盘,而且招式都不用老,剑出即变,点到就走。四个人始终有如行云流水,环走不停,手中长剑,演来恰似万点流星,银花朵朵,把柳湘包围个水泄不透。 柳湘避过第一招以后,心知这四个中年道人功力绝非方才那两个道人可比,而且合击威力惊人,赶紧心定神敛,意动剑行,人似败絮随风,脚下悠悠荡荡,随着周围的劲道,摇晃不定。手中宝剑出手成双,封、磕、挑、刺、扎,周旋在四支长剑之间,从容应接,得空还招。 五个人在跨院中上手不到十五招,优劣情势顿见。柳湘以一敌四,而且四个都是身具上乘武功的好手,尤其又具合击的威势,柳湘渐渐相形见绌,还招时机,愈来愈少。柳湘心里止不住暗暗想道:“如此托延下去,迟早会束手就擒,我再不走更待何时?”意念一决,突然舌绽春雷,挺身长剑疾出,一招“遥指落日”狠刺正面之人前胸,长剑刚出,左手扣足劲道十成,虚空疾推,劈向左边之人面门。柳湘这一亡命之击,果然生效。前面和左边两人,不敢硬接,刚一虚让半步,柳湘长剑一挽,斗大剑花在眼前一晃,人随剑起,冲出四剑包围。足下使劲一顿,冷笑说道:“四位道爷!在下没有兴致奉陪……” 柳湘收剑腾身,还没有到达院墙上,突然墙头上一声:“无量佛!”一阵劲道绵绵而至,夹着一声苍老的声音,说道:“施主!请到前院真人处听候发落。” 柳湘无暇听到他说些什么!人在空中仓忙中双掌齐翻,向上托出一掌。顿时觉得上面压下来的力道何止千钧,自己真气一泄,噗通一下,跌在地上。 柳湘一落到地上,心想:“这下可真是束手就擒了!” 人在急难之中,往往能作困兽之斗。柳湘刚一落地,毫不思考,反手一掷,长剑从背后脱手而出,只听铮地一声,不再有第二个动静。柳湘一愕,回头看时,方才围攻自己的四个中年道人,站在屋脊上遥望着自己,并没有前来追赶,自己那支长剑,插在背后门扉上,直没于剑把。 柳湘再向前看时,站在院墙上的一位长须老道人,也没有趁势追击。再一运气行功,只觉得百脉畅通,内腑毫无受伤模样,柳湘意外地一怔,立即挺身而立,转身向后奔去。刚一起步,前面又是人影一闪,有人发话说道:“施主兵刃已经脱手,还是随贫道去吧!” 柳湘一听,愕然站住,心想道:“敢情四面都已经围住,如今长剑已经脱手,如何是好?” 到这时候,柳湘才知道这玄天观果然不比寻常,只怕今天晚上难能出险。正思忖间,前面道人已经逼近一步,再次发话,说道:“施主不必执迷不悟,进入玄天观,要想擅自闯出去,却不是易事。” 这道人说的倒是事实,只是柳湘听起来觉得刺耳,转脸一看右前方,有一个盛生荷叶的荷池,顿时使他想起方才那位白须老道的话:“沿荷池前进,逢月牙门就钻”,一时脱走之心大起,暗中行功提气,突然双掌吐劲疾翻,一阵狂飙向前撞去。掌力刚发,立即借劲横进,闪身纵至荷池旁边,回顾四周,没有一个人追上来,柳湘也不敢稍停,眼望前面约四五丈处又有一个荷池,便起身疾跃,奔向前面。谁知道刚伸出头,唰、唰两道剑风从两旁劈至,柳湘此时一心脱走,无意还手,突然前身下伏,人似游蛇入洞,两脚尖一用力,“嗖”地一声,竟从剑刀下面,一溜而过。气都不曾喘过一口,二次腾身,已经到达另一个荷池。 如此一路奔腾,先后越过了七八个荷池,而且所遇到的阻力,一次比一次强。常言道是:“病急乱投医”,柳湘被困在玄天观内,四面楚歌,逃脱无方,只有按照白须老道之言,沿着荷池前进,究竟是到达何处,柳湘也是茫然。方才在第八个荷池被人迎头抢攻两剑之后,柳湘差点横尸池畔,只觉得来人剑气逼人,劲道凌厉,剑刃虽未到,一股檩人栗股的寒气,逼得人站立不住。柳湘手无寸铁。躲闪无及,只好当时一咬牙,右手疾出,骈指直敲右边这人脉门,人随手进,一侧身,倒向右边。 这样以攻代躲,以躲进招,只以一线之差,在右边这人长剑稍一停顿之际,柳湘穿身而过,只听得“嘶啦”一声,柳湘身上一件玄色紧身排扣的武生戏装,被剑锋微微扫及,撕破一个大口子。 柳湘跃进前面一个荷池荫影,惊魂甫定。奇怪的。只要柳湘一进入荷池荫影。即无人追击,好像是有意让柳湘有一个喘息的机会。 一连穿过九个荷池,柳湘已经是精疲力尽,而且是勇气全消。人在极端疲乏之际,往往便失去挣扎的勇气。柳湘连闯九关,屡经惊险,每次都是间不容发,生死边缘,知道前途,更是艰险重重,脱走无望。他站起身来,准备束手随人前往,听候发落。 柳湘刚一站起身来,只见荷池对面有一堵红墙,红墙当中有一个月牙门。柳湘一见这个月牙门,心念一动,勇气顿生,脱走之心又起,立即掩身荷池荫影里,定神盘坐,根据方才的经验,知道只要处身在荷池的荫影里,就会平安无事,无人攻击。柳湘就在这四面楚歌声中,垂帘内视,调息行功。 一个冷峻而孤傲的人,往往也有他的好处,像柳湘这样,换任何人也不致如此大胆,在四面都是敌人,随时都会束手遭擒的时候,而敢毫无顾忌地调息行功垂帘内视。柳湘九历荷池,虽然不明其中奥妙,但是他深深相信,这荷池一定是含有某种禁忌的所在。只要一入荷池,玄天观的人就不敢冒然出手。所以当他看到月牙门时,求生之念大炽,他知道从荷池到月牙门这一段不到八丈的路程,一定要经过一场惨烈的拚斗。而自己此时精力疲蔽,元气已伤,极需调息,乃不顾一切地就地静坐行功。 柳湘的内功极具基础。坐下来敛神忘我,寻气周行,浑然不知过去多久时间。待功行一大周天,睁开眼睛一看,微月已坠,疏星数点,东方晨曦渐见,黎明将至,此时院中似乎没有一点动静,玄天观各处,依然黑漆一片。晨风起处,但闻荷叶嚓嚓,凭添不少寂静的意味。 柳湘深深了解,这正是暴风雨将来临之前的片刻宁静,只要自己一现身,立即就是一场生死流血的拚斗。但是时光不停,转眼天亮在即,更难逃脱。当下稍一行功提气,但觉疲乏全失,功力恢复。柳湘暗暗说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顿时双掌托地,两脚着力,嗖地一声,一式“云龙三现”,霍然人起空中,直扑月牙门方向而去。柳湘如此猛一起身之际,早就听到“呛啷啷”一阵长剑出鞘的响声,飒飒衣袂飘动,数人眼踪而上。 柳湘心里早就有了打算,身形刚一凌空拔起,双掌疾从胁下猛向后推,一招“翅底风雷”,正好迎着后面追来的人,掌风一接,追赶的人连忙一撤宝剑,落地停身。柳湘就借这一掌反弹之力,飘身四五丈远,月牙门已经举足一跃即到,柳湘心中大喜,两臂一夹,缩肩吸气,正待飘身而进,突然由旁边撞来一阵劲风,堵住柳湘前进之路,劲道一逼,柳湘差一点稳不住身形。随着闪出一人当前而立,高喧无量佛,说道:“施主那里去!无故深夜扰闹玄天观,于理于法,皆有不合,施主回去领罚去吧!” 柳湘眼见月牙门已到,偏又被人拦住。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这月牙门内到底是什么所在。但是这已经成为他唯一脱走的希望,如今一经有人拦住,柳湘如何不急?留神一看,侧门而立的一位黑髯拂胸的道人,神采奕奕。气宇不凡,背上双插一对长剑,杏黄色的绺子,在背上颤巍巍的晃动。有方才一掌经验在先,柳湘知道这位道人功力一定不凡,但是,情势危急,若是后面人赶来,自己断无幸理。情急之际,那里还顾得其他,陡然一声大喝:“挡我者死!” 双掌交胸,极力推出,只听得前面道人轻微的一声冷笑,接着蓬地一声,柳湘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飞起数尺,然后噗通落在地上。 没有想到这一掌倒是救了柳湘,原来掌风一接,柳湘立即发现不对,自己与别人相差太远,赶忙撤招滑步,但是那里还来得及?当时只觉得被一股劲道一撞,自己血气翻腾,眼冒金星,身子震荡起数尺,柳湘人在空中,已经昏晕过去,等到落到地上,又是一震,这一震柳湘嘴角流血,人却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正好落在月牙门旁边。人愈是在死亡边缘,愈是求生之念炽烈,这个月牙门也不知给予柳湘多大希望,当时竭尽最后的一点力量,手肘点地,一个翻身,爬到月牙门上。 柳湘这样拚命一爬,显然使这位长髯道人吃了一惊,顿时大喝说道:“施主快停下来,擅闯禁地,越发无命可活。” 柳湘此时已是充耳不闻,只顾咬牙拚命,艰难万分地爬向月牙门里,长髯道人刚抢上来一步,柳湘已经爬进了月牙门,但是,柳湘也因为耗尽了最后的一点精力,顿时昏死过去。 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一阵枯竭难忘的干渴,使柳湘从昏迷中醒来。他勉力地睁开枯涩的眼睛,只觉得一阵刺眼的阳光,像针孔一样,眼睛欲睁无力,刚一准备翻动,突然五腑六脏一阵翻腾,人又昏了过去。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但觉凉风习习,细雨蒙蒙。柳湘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慢慢地用舌舐吮着雨水湿润的嘴唇,让雨水淋着脸。这样过了一会,人才渐渐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这是一个极大的院落,有几株苍劲的古松,和几株挺拔的翠柏,还有几丛修竹,地上一片绿草如茵,夹种了些不知名的花卉,两边还有浅浅池塘,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泉水,淙淙流人池塘,此时细雨如丝,苍松、翠柏、修竹、名花,都被雨水冲洗得清绿欲滴,新鲜如画。柳湘没想到这月牙门里面,竟是这样一个如诗如画的所在,美景悦目,心情随之一宽,忘记了自己现在是身在虎口,也忘记了自己已经被人一掌震伤了内腑。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让雨水轻轻地淋着,享受着这不受纷扰浑然忘我的一刻。 俄而慢慢转过头来,向身后看去,赫然一堵高达两丈多的黄墙,矗立在一排修竹之后。柳湘突然止不住心里一震,立即想起白须老道人的话:“是否有缘,但看造化……钻进月牙门,便安然无恙,再越过堵黄墙……”如今月牙门已进来了,玄天观竟无人追进,此处已见奥妙,这黄墙里面,不知道究竟又有何种情景。意念一动,立即就要翻身起来,刚一翻身,立即觉得血气翻腾,忍不住“哇”地一声,一口淤血喷然而出,柳湘此时,这才觉得自己受伤过重,五腑六脏都震移了位置,顿时心灰意懒,颓然倒下。仰望着迷蒙的苍穹,心里有说不出的一种凄凉的意味,想到自己忍辱含垢流落江湖五年,廿载血仇毫无所得,今天竟葬身在玄天观内,令人死不瞑目。想到悲切处,神智一阵昏迷,人又迷糊过去。 如此昏沉沉知是又过去多久,突然感到一阵沁澈心脾的冷意,浑身为之一颤,柳湘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微微睁开眼睛一看,自己仍旧是仰地而卧,迷蒙细雨早经停歇,一弯弦月在碧空中吐着清光,庭院中,顿成一个清凉世界。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耳畔:“施主此刻已服下大还丹,但需静心调息,一个对时之后才能恢复元气,切忌妄动。” 柳湘急忙引颈看时,但听到一阵飒然衣袂飘动,庭院寂静如旧,人声俱杳。柳湘躺在地上暗自调息行功,果然觉得内腑不再翻腾,知是灵药发生效力,便依言闭目敛神,静心调息,然后慢慢酣然睡去。 这一觉与先前那种昏沉完全不同,睡得香甜无比,柳湘一觉醒来,又已是弦月当空,清光四泄之时。柳湘觉得头脑神智都清新无比,再试行伸臂舒腿,觉得精力犹胜寻常。心里止不住一阵欣喜,雀然翻身而起,刚一抬头时,只见迎面站着一位白须雪发的老道人,两只湛湛的眼光,正望着自己。 柳湘顿时觉悟到这老道人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饶是柳湘平时做人如何冷峻寡情,面对着救命恩人,也禁不住两滴清泪沿着脸颊滚下,立即起身上前跪伏于地,说道:“老道爷指点迷津于前,再赐灵药于后,晚辈蒙恩再三,终生铭感不忘。” 老道人闻言若无所闻,默然半晌,然后说道:“八臂神龙柳月上可是令尊?” 柳湘闻听老道人突然提起父亲名号,心里蓦然一惊,接着又止不住一阵悲愤填膺,凄然答道:“正是后辈先父!” 老道人微微叹喟一声,说道:“你眉目活脱你父亲模样,又是姓柳,我就料定你是柳月上的后裔。” 柳湘惊问道:“老道爷想是先父旧交,后辈不知,多有得罪之处。后辈愚蒙,敢请问老道爷法讳是……” 老道人凄然一笑说道:“看我走路,你应该知道几十年前江湖曾有这么一个人物!” 说着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柳湘一见欢然出声,叫道:“老道爷你是金雕双钩曲老前辈。” 老道人点头说道:“破道人的名号更容易记些。我与你父亲有忘年之交,廿五年前令尊被仇家所害,竟而祸及全家,惨遭灭门。我一步来迟,遗恨终生。那时你才一岁,不知被那位高人见义不平,携走深山。没想到廿五年后,竟在此地相见。” 破道人提起当年往事,越发引起柳湘悲恸不已,柳湘重新见过礼,突然想起问道:“老道爷当年曾参与三龙帮在太湖灵岩山所举行群雄大会,天下英雄各宗各派齐聚一堂,老道爷都有认识之人,不知已否知道后辈灭门仇人是谁?” 破道人摇摇头,说道:“当时情景至今犹是历历如绘,令人不忍回忆。我明明记得令尊以及你全家,都只是遭害于一般兵刃,毫无特殊迹象,而且,令尊在世,为人慷慨仗义,挥金济急,八臂神龙年青英名传播江浙一带,并无知名的仇家。” 柳湘闻言黯然低头,又是无限失望,连江湖高人老一辈的如破道人,而且又是父亲忘年之交,都不知道仇家为谁,这人海茫茫,自己又往何处追寻。 柳湘接着便把混迹丁家班跑码头,暗访仇人,青草塥连出血案,而自己也迭遭危险暗算,又如何追踪来到玄天观,一一说明,破道人忽然眼睛一亮,说道:“洪士来想是昔日令尊手下庄客,侥幸免于死难,对当年情景,定然有所目睹,可惜一句话都没有说明,刚一认出你是柳家后代,便惨遭暗算……” 破道人突然侧耳留神一听,肃然说道:“本观高手巡察至此,我系客位不能触犯观律。此地除掌门人之外,任何人不准擅进,掌门人恰好外出,数日内无归……” 破道人话未说完,便一提道袍,临去之前,留下一话:“玄天观是武当分支一派,观内人清修自律,毋庸置疑!” 话音一落,人去无踪,柳湘目送破道人逸去,心里又是一阵茫然。在危急中得遇父执故交,诚令人可喜,但是,久困此地,仍无脱离之法,不是长久之计,一旦玄天观掌门人回观,又将如何? 柳湘想到此地内心一阵烦躁,仰天长嘘一口闷气,忽然想到对面一堵黄墙,不知道黄墙之内究竟是什么情景。意念一动,立即拔身上跃。此时柳湘内伤已经痊愈,借一拔之势,两丈高黄墙飘然而过。 柳湘落进这堵两丈多高的黄墙,不由地失望之至。黄墙内一个小小的神殿,神龛里供着一个神位,黄幔高悬,看不清神龛里的一切。除此之外,殿内空荡荡地找不出一点东西。 神殿正面矗立着一座高不盈尺的石碑,上面刻着朱红篆字:神殿禁地,擅人者死。 柳湘站在石碑之前,发了一阵呆,面对着这座小小神殿由失望而感到奇怪,感到神秘,柳湘是一个聪颖机警的人,他首先感到如此区区小殿,空无一物,如何玄天观奉如神明不敢冒渎,除了掌门人之外,一律不许擅进?而且小殿院落周围环列如许高手拱卫,其中定有奥妙之处。 柳湘此时站在殿口,定神打量殿内,空荡荡地别无一点异样,迈步到神龛前,正待伸手掀开黄幔,忽然心里无由地一阵紧张,直冒冷汗,直觉得有一股窒人气息的压力,使人吐气不出。 柳湘暗自摇摇头,心里说道:“为何变得胆小如是?” 当下调息呼吸,提神行功,伸手一掀神龛黄幔,但见神龛里面供奉着一个神位。柳湘还没有来得及细看神位上写的字,突然脑后一丝劲风袭至。柳湘此时正是全神警惕,闻风知警,立即一式“凤点头”,低头旋腰,双手护住脸门。闪开背后一袭。 柳湘回过身来抬头一看,霎时间吓得自己卜卜心跳,原来从神龛旁边正伸着一只大手,长逾五尺,手掌箕张,大如蒲扇,指甲上黑黝黝的发光。柳湘心里想道:“这只手想是安置防护神龛的禁制,方才我一掀黄幔想是触发禁制,引出这只大手的袭击。如此看来。这神龛里面一定有何神奇物事。” 好奇之心一起,柳湘勇气又增,提神行功,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向神龛,刚一迈动脚步,只听得“咔嚓”一声,神龛旁边那只大手,突然暴长两尺,闪电一伸,迳抓柳湘左肩。而且这一抓之势,快如疾风,柳湘一时闪避不及,立即一沉桩步,一挫身腰,右手疾出,一把抓住这只大手脉门位置。大喝吐气出声,向右边一带。 柳湘这样抓住脉门一带,换过任何武林高手,都难免要一个跄踉,摔出去多远。因为脉门被扣,劲道全失,何况柳湘又是全力而为。 可是这只大手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一震一抖,柳湘顿时觉得虎口发热,左臂发麻。心里暗道:“不妙!”刚要松手,大手突然一摆,柳湘脚下桩步不稳,腾、腾连退两步,勉强稳住身形,脑后又是劲风袭至,此时柳湘神魂甫定,那里还敢硬接?滑步偏身,左手一按神龛前的香案,正待飘身殿外,突然觉得情形不对,左手一按,香案疾速下沉,柳湘一时收势不住,竟随着香案,下坠数尺霍然停住,抬头一看,顶上神龛轧轧转动有声,眼前遽然一亮,一条宽达两尺的地道,在一盏斗大油灯的照耀下,毕直地通往前面。 柳湘此时坐在香案上,呆呆地望着这条地下甬道,心里止不住一阵胡思乱想:“怪不得玄天观把这个院落视为禁地,原来其中有这么多的神妙,据破道爷说,玄天观是真正清修之地,自毋庸向坏处设想。然则,这条甬地前面又是甚么所在呢?” 柳湘呆坐在香案上,望着漫长的甬道,半晌没有主意。转而一念:“既然误打误撞到了此地,是祸也已经闯下来了,不管如何?也得去看一下再说。” 他飘身下了香案,打量这甬道都是缕花的青砖铺砌而成,只要微微一触,即嗡然发出铜罄般的回声,柳湘料定自己即使是全神戒备,也难防突如其来的机关禁制的突袭,索性把心一豁,昂然迈步向前走去。一时间脚步隆隆,回声不绝,有如万马奔腾,千军对阵,真是撼人心弦。 如此前进数十步,一盏斗大油灯照耀下,一个窄小紧闭的圆门,堵住去路。柳湘来到近前一看,门上挂着一面朱红漆牌,写着两行墨字:“武当秘传神功,历代掌门人习武之处。” 下款一行小字,书写着:“武当分支玄天派开山神师第一代掌门人大千真人。” 柳湘一看这面朱红漆牌,止不住“呀”然一惊,瞠然不知所措。 柳湘误撞玄天观禁地,停在历代掌门人习武秘室门前,一时惊喜失措,站在门前楞立半晌。这掌门人习武之地,所学都是不传之秘。这房内定有许多秘笈拳经,柳湘何幸能误人此地,若能进去学得绝技一两种,尔后不仅报仇举手可得,即在武林道上也可以威慑群雄。 柳湘面临这突来的良机,一时还蹰躇不前,面对着这个圆门是欲推还休。柳湘心里想道:“从上面神殿进门开始,处处设有禁制,动辄得咎,为的就是护卫这个习武室。这座圆门里更是禁制重重,当在意中,万一进去受制于禁地,在此呼天不应,岂不是从此休矣?” 柳湘转而一想,如果不进去,岂不是如入宝山空手回,而要懊丧终生?大凡习武之人,只要能求得某种秘传武功,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柳湘稍一犹豫之后,毅然立即行功提气,全神贯注,左掌护住面门咽喉,右掌缓缓推出,吐劲一推圆门,“呀”地一声,圆门应手而开,别无任何一点异样。只是霎时间,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幽幽扑鼻。 柳湘在门外稍一打量门里,但见中间供着一个神龛之外,余徒四壁。香烟袅袅,正从神龛前一个斗大的香炉里飘渺上升。柳湘仍旧是提神戒备,进得门后环绕神龛一周,毫无动静,这才把心放下,可是,随着也顿感失望万分,满以为这秘室里,堆了不少秘笈拳经之类的不传之秘,谁知道里面空徒四壁。 柳湘此时真是泄气万分,走到神龛旁边,想再掀起黄幔看看能否触动其他禁制,以图再有新发现。刚一出手要掀黄幔,一眼蹩见神龛前面的香案上,又有两行小字:“在此习武三日,各取一样绝技,毋许贪心,切记!圆门开启一次,全部禁制停止发动三日。三日后禁制再度发动,则欲出无门,各代掌门人只准于第一次进入时习练武后,不许任各随时进入。不得有违。” 柳湘看完这两行小字,心里又重新升起希望,明明说到这习武室内有多种绝技,只是时日限制,只能留此三日。可是,目前却一样都没有看见,难道这室内还有机关?另有别室? 柳湘心有未甘,沿着室的四周,慢慢仔细勘察寻找,首先发现异样的,周围的墙壁上隐隐约约的画着许多人像,好像是由于年深月久,笔迹模糊。再仔细辨认,每个人像都表现着不同的姿态,虽然画像的人画得技术不高,可是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每一个姿态都是一种掌法上的招式。 柳湘恍然大悟,顿时如获至宝,这玄天观武当分支的一派不传之秘,原来都是画在墙壁上。开山祖师用心良苦,知道如果录成拳经秘笈,必然日久流落于外,引起武林高手的窥伺,如今这样一招一式画在墙壁上,不啻是万全之策。 柳湘此时无暇细想,挨着画的人像,一个一个看下去。看到第十八个人像,后面注着一行小字:“降龙十八掌”。柳湘贪婪无止,再看下去,仍然是人像,这回画的是持剑姿势,一直看到卅六个人像后面,又注了一行小字:“天罡剑卅六式”。 柳湘此时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眼花撩乱,应接不暇,满壁上都是人像,分别注明了“伏虎神拳一百另八式”,“武当擒拿手十二式”,“玄天分水鞭七十二式”……。 整个墙壁柳湘都慢慢走过一圈以后。大约已经过去半天光景。柳湘突然想起神龛香案上明明写着限期三天,学习一样绝技,而今剩下不过仅有两天半的时间,柳湘却无主的踌躇起来。 面前摆的都是一些武林未曾一见的绝技,真不知道,何舍何取。 有道是“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但是在地室里,隔离天日,晨昏不分,三天只是转眼间的事,容不得柳湘犹豫,柳湘负手徘徊在墙壁之前,踌躇不定,愁眉不展。越是着急越是拿不定主意。 突然灵机一动,击掌自语说道:“如能学得一掌一剑,当能独步武林。先学降龙十八掌,然后再学天罡剑法。如果时间不够,按图描下形式,再自行觅地苦练,有何不可?” 转而一念。此地空徒四壁,那来纸笔描绘图形?柳湘略一思索,猛一咬牙,吊客眉一皱,叫声:“有了!” 立即放宽心情,按着降龙十八掌的图式,细心揣摹,凝神演练。柳湘天份极高,个性冷峻,却是一个习武的好材料。如今按图索骥,一招一式,分毫不差地演练起来,进步神速。 其实柳湘自追踪进入玄天观,已经不知几经昼夜,早就应该饿得毫无气力。可是此刻却是神清气足,毫无倦意。一则可能是心情一直紧张,无暇思及,一则是由于大还丹之力。等他演练到降龙十八掌的第十一式,突然一阵饥火中烧,饥肠辘辘。柳湘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粒米未进,倦意一生,立即举手乏力,还讲什么演练招式? 柳湘明知道这地室之内,空徒四壁,绝无饮食之物,可是人在绝望之时,求生欲愈发旺盛。回顾四下,别无一物可以充饥。忽然心里一动,神龛里尚未察看,也许藏有可以充饥之物,难道玄天观掌门人来习艺时,都是三天不食?福至心灵,果如此说。立即走到神龛前面,一掀黄幔。赫然一个白玉瓷瓶端端正正的放在神位之前。柳湘如获至宝,赶忙打开瓷瓶一看,一阵清香扑鼻,里面卷放着一条白绢,下面十几颗白色丸药。 柳湘急不可待的打开白绢一看,上面蝇头小楷,端端正正的写了一行字:“白霜丸一颗,可得三日不饥。” 柳湘止不住欢呼出声,不管好歹,一气吞下三粒白霜丸,放下瓷瓶,连一刻也不稍待,立即回到降龙十八掌的墙边,继续演练。 剩下的七式,每一式都是奥妙无穷,柳湘反复揣摩,仍然难能神似。越是如此,柳湘越是着意演练,他知道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的精髓,那能放松? 此时柳湘如中魔一般。全神贯注,心中毫无旁鹜。等到他把降龙十八掌一一演练纯熟之后。室内悬挂的油灯,已经火花爆炸,屡次示警。柳湘那里理会得这是三天期限已到的禁制发动的信号。仍旧一心一意按照原来主意,霍然脱下外面穿的玄色武生戏装。再脱下里面的月白内衣,伸手一咬右手食指,鲜血淋漓,疼痛不已,柳湘也顾不得手痛,就以手代笔,以血为墨,以衣为纸,伏在地上,一笔一笔描绘“天罡剑卅六式”的人像。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天罡剑三十六式这一笔一笔描绘而成。等到柳湘描完最后一笔,心里如释重担,长嘘一口气,挺身而起,心里的快慰与轻松,真是无可言喻。可是当柳湘回头一看时,顿时心向下沉,差点惊叫出声,原来那两扇圆门,早就紧紧地闭得不透一丝缝隙。柳湘微一惊愕之后,立即一点双足,飞跃到圆门前,但见圆门光滑无比,别要说把手的地方,连一点缝都没有。 柳湘站在那里,心里一阵阵地向下沉,估计神龛里白玉瓷瓶所剩的白霜丸,每颗可保三天不饥,至少还可维持半月以上,只是半月以后又待如何?转而一念玄天观掌门人一旦回来,必定要到这习武秘室里来,不管来了以后,是祸是福。重见天日脱离秘室,事为必然。继而一想,设若玄天观掌门人再过月余不归,自己岂不要陈尸秘室? 想到这里,柳湘也止不住晒然失笑,世事变化无常,谁又能料到在这十天半月之内,将有如何变动? 事到如此,柳湘倒反而安下心来,先自把降龙十八掌从头到尾演练一遍,已经是中规中矩,丝毫不差。在这次演练当中,柳湘已经发觉这掌法果是威力不同凡响,每出一掌都是变化莫测,诡谲异常,而且每一掌都暗蕴擒拿手法,是徒手对招中最令人难防的掌式。演练完降龙十八掌,柳湘兀自闭上眼睛,把招式默念一遍,他自信只要稍假时日,这降龙十八掌便可以练到意动招发的程度。 正当柳湘拾起地上画好人像的内衣,穿在身上,准备端坐调息一回,忽然秘室外传来一阵轻微隆隆的声音。柳湘心里一惊,倏地睁开眼睛,凝神听去,这隆隆之声愈来愈近,声音也愈来愈响。柳湘顿时想到,这是有人经过甬道来到秘室的响声。 玄天观内除了掌门人,没有人能知道这秘室的禁制,也没有人敢乱闯到这里来。玄天观掌门人到此,将以何言相对? 柳湘正在思潮如涌,情绪丛生之际,对面圆门“呀”然而开,灯光一亮,照清楚了站在门外的人。柳湘一见,竟脱口惊呼起来。原来门外站的竟是一位年纪不过三十岁。面目清秀,颏下无须,神情飘逸,脸色严谨的年轻道人。身穿一件宝蓝色的道袍,背插一柄长剑,右手拿着一柄拂尘,站在圆门口,凛然一股英气逼人。 柳湘惊惶稍定,沉住声音问道:“你是何人?敢闯玄天观禁地?如果你是玄天观弟子,难道不知道只有掌门人才能到达此地么?” 道人微微一笑,反问柳湘说道:“你是何人?既然知道这是玄天观的禁地,你又为何擅自闯进来?” 柳湘一听这道人说话口气沉着,声音锵锵有力,分明是具有深厚内家功力,一时也摸不清楚他的身份底细。便摇摇头说道:“我不同!第一,我不是本观里的人;第二,我是误撞进来。” 那道人忽然含笑对柳湘浑身端详半晌,柳湘低头一看,自己穿着一件月白内衣,上面遍是血迹,下身满是泥土,狼狈万状,不由脸上一红,顺手抓起地上的那件玄色外套,披在身上。 道人一直和平微笑地看着柳湘,等他穿好了上衣,才开口说道:“你在此五日,收获不少,算你有缘,但愿日后好自为之,毋负今日之奇遇。此处不宜久留,快随我出去。” 柳湘惊呼叫道:“你是……” 道人微笑不理,转身向甬道前面走去。柳湘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这话是千真万确,再留下去,将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了。立即起身正待走出圆门,霍然心里一动,转回到神龛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然后点足穿身,越过圆门,落在甬道尽头。 道人微笑的脸,一直没有平复,此刻眼神里似乎更有着一些赞许的意味。 柳湘此刻心情,却有一些纷乱,心里在想道:“这道人将要把我带到何处?将有什么结果?我如果不去又将如何?……” 他心里估计着量也无甚大害,如果要想擅自脱逃,万一脱逃不了,还空留给人家卑视,不管如何道人来引导他脱离秘室,这总是千真万确的事。就凭这一点,自己也要随他前去,看个究竟。 香案轧轧上升,停到神龛前面,神殿里灯光通明,反映着院落里已经是黑夜了。 道人首先走下香案,面对着柳湘说道:“秘室五日,学会那一种绝技?” 柳湘感觉到这道人有一种令人不能抗拒的威势,慢慢地答道:“降龙十八掌。” 道人脸容似乎微微地一动,眼睛里顿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看着柳湘半晌,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降龙十八掌!已经好几代都没有人敢冒然尝试,那是最难学成的一种绝技,怪不得你在秘室逗留五天,看来是天赐的缘份。” 接着面色一正,说道:“玄天观开山落业一百几十年以来,从无人敢撞进祖师爷所设的禁地。你今以一个派外之人,能误进禁室,而且习得绝技,想来也是天意。如今面对祖师爷神位,由你自己任意选择一条路走,其一,答应祖师爷,一俟现任七代掌门人羽化,你即日皈依三清,接掌玄天观,光大宗派。其二,你可凭借本身武功,闯出玄天观。两条任择其一。” 柳湘没想到这道人会说出这两个条件,而这两个条件,都是费人思量,关系重大。答应前者,自己就得随时准备皈依三清,出家修道。但是血仇未报,鸿图未展,便飘然出家,岂不令自己心有未甘。答应后者,降龙十八掌招式未熟,不知是否能以用来应敌,仅凭自己本身武功,已有前车之鉴,差一点在一掌之下,震断心脉,震伤五脏。 柳湘心里一迟疑沉吟,道人却又微笑说道:“时间不许尊驾久作考虑,如果认为第一项牵连太广,不妨先试第二项。不过……” 道人突然眼睛神光顿射,沉声说道:“私闯禁地,盗学绝技,不是玄天观中人,绝难容许走出玄天观一步,否则,玄天观自此永别武林,无颜立足。” 道人这两句话无异是说,若不答应前者,不是柳湘溅血玄天观,就是玄天观永绝武林。如此不两立的情势,突然激起柳湘豪气顿生,朗声说道:“第一项歉难从命,在下不自量力,愿试第二项。” 道人微微一顿,点头说道:“难能有此胆气!” 说着旋身走到神龛旁边,向柳湘说道:“你就先从这神殿闯起!” 用手指着柳湘脚下的方砖,说道:“这神殿之上,每一块方砖都是活动的,都牵制着一种机关,只要一经发动,每一块青砖,都是一触即发。从你脚下那块青砖开始,你能点足不停,越过六块青砖,到达神殿门口,算你闯出玄天观。” 柳湘一听之下,愕然不敢置信。足下方砖虽然较平常为大,也不过是一尺见方,六块方砖区区六尺距离,纵有千军万马也不能阻拦我作六尺之进。如果不是这道人另有阴谋诡计,便是他故意危言耸听。略一迟疑,立即朗声豪然答道:“出家人不能打诳语,请道长发动禁制,在下谨此敬待。” 道人微微一笑,移步到神龛右侧,伸手到黄幔里面,转面向柳湘说道:“注意脚下!” 说着右手微微一抖,柳湘顿时觉得脚下一松,身形下坠。此时柳湘已经是全神贯注,微有感觉立即提气上拔,向第二块青砖上落去。刚一点足落地,而且用力极微,可是,足下青砖却因此微微一震,还没有等到柳湘吸气提身,只听得“咔嚓”一声,只觉得一阵劲风,闪电迎头罩到。 柳湘此时一则是全神贯注,再则竭尽全身功力,来越过这六块青砖。当第二块青砖刚一晃动之同时,柳湘已猛提一口气,足下已用“登萍渡水”的功夫,几乎微不借力地飘向第三块青砖。就在这一瞬间的同时,哗啦一震,一套带钩铜网,严密无缝的罩住第二块青砖。饶是柳湘身法如何快速,右腿裤脚仍被铜网倒刺钩住,撕去半截裤脚。 柳湘刚一脱过这一网之危,真气已泄,身形落到第三块青砖上,落脚轻重。心里明知道落脚一重,危险愈大。可是自己功力毕究与“驭气凌空”的程度,相差太远。全凭一口真气拔跃身形,真气一泄,安能不沉然下坠? 果如所料,柳湘双脚落到第三块青砖的一刹,青砖遽然一沉,连带着两旁两块青砖一翻,柳湘心里刚叫得一声:“不好!” 只听得嗖地一声,从两旁青砖露出的地洞里,伸出两根圆叉,霍地一斜,便向柳湘对正叉来。柳湘此时正随着当中青砖突然下沉,脚下虚空着不上力,一见圆叉袭来,心里闪电一转,立即双手左右一分,一把抓住圆叉,借力上升,准备飘向第四块青砖。没想到这两把圆叉的力量大得出奇。柳湘双手抓住圆叉。全力一分,再借力飘身,可是圆叉相对叉来之势,力道何止千钧?等到柳湘发觉力不从心之时,已经为时已晚,铮然一声,两把圆叉已经紧紧扣在一起,恰恰锁住柳湘的腰部,悬空吊住。 柳湘仍不死心,双手兀自紧握住圆叉,竭力去分。可是两根圆叉像是生铁铸在一起,分毫不动。这才长叹一声,废然罢手。回头看时,道人站在神龛旁边,神色沉重,面容严肃,两眼神光锋利,看着柳湘。半晌,突然一伸右手,掀动黄幔,只听得一阵轧轧有声,两根圆叉迳自收回,落地铜网也已缓缓上升,地上青砖又回到原状。 道人站在那里,指点着柳湘,说道:“尊驾临危不变初衷,这份骨气,确属难能。玄天观最尊重骨气凌然的人,尊驾不能承诺接掌玄天观,我也不再勉强。但是,尊驾既已获益玄天观绝技,就当守我玄天观戒律,一切败德伤行之事,均在严禁之列,一旦触犯,绝不宽贷。请吧!玄天观已是畅行无阻,但愿好自为之。” 道人说罢一挥手,命柳湘即时离去。 柳湘听着道人这一席话,大感意外,愕然站在那里半晌无言,突然心念一动,昂然举手抱拳。说道:“道长盛意,柳湘没齿不忘。只是柳湘并非忘恩负义之辈,玄天观祖师爷授艺之德,铭刻五内。只待柳湘血仇得报,纵使千里关山,也赶来玄天观皈依三清。掌门之责虽不敢领,但愿毋违玄天观之规律。柳湘就此告别。” 言罢一躬到地,起步腾身,掠出神殿,越过高墙,直奔玄天观外。 柳湘一口气奔出玄天观,果然一路均无阻拦。柳湘也不敢稍待,全力疾奔,转眼远离玄天观五六里之遥。迎面一个黑压压的树林,柳湘一收身形,缓步走到树林边缘,找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心里却为这几天以来的奇遇,引起思潮起伏不止。 算是自己无边幸运,误闯玄天观,习得降龙十八掌,并抄绘了天罡剑卅六式图样。只要稍等时日,凭借这两种绝技,闯荡江湖,相信无人敢敌,但是,仇家的消息却依然毫无蛛丝马迹,纵然习得绝技在身,又有何用?想到这里,柳湘也止不住长叹出声,自语说道:“若不是血仇无着,冤恨在身,我真愿意从此跳出红尘……” 刚一说到此地,柳湘霍然身动,双掌交胸,厉喝一声:“林内何方朋友?有何见教,何不请出相见?” 话声甫毕,但见林里人影一闪,飘然一人落在柳湘面前,呵呵说道:“老侄台心分神驰之际,依然能够耳目聪颖若是,诚属难得。只要老侄台存心向上,玄天观算是后继有人了。” 柳湘见是破道人,上前行礼拜道:“老道爷为何也来到此地?后辈多承老道爷指点,因祸得福,感恩不尽。只因玄天观人地俱疏,也不便久留。未向老道爷面谢,尚望不罪。” 破道人笑呵呵地扶起柳湘,说道:“天意如此,不关老道人之事。只是老侄台习得绝技在身,千祈好自为之,毋负祖师爷与掌门人之盛意。” 柳湘闻言心里大惊,急忙问道:“在祖师爷神殿之中,与后辈约定两条,以及发动禁制的年轻道人,竟是……” 破道人笑呵呵说道:“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玄天观第七代掌门人年纪最青,功力却为历代掌门人中所仅见,而且仁心无比。……” 说着伸手从胁下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柳湘,继续说道:“老道人指点你到玄天观的禁地,瞒不了掌门人的明眼。好在我是客位,与上一辈的还算有点交情,也就免予追究。当然,主要还是掌门人慧眼独具,鉴赏老侄台资质与秉赋,否则,纵使掌门人宽贷于我,也不能对你惠泽如是。” 柳湘接过包裹,觉得里面甚为沉重。破道人点头说道:“打开来看看!” 柳湘依言打开包裹,里面包了两套颇为讲究的衣裳,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另外一卷黑黝黝圆饼,露着一个把柄。柳湘拿在手里瞠然不识,正待请问时,破道人伸手接过拇指一按机簧,右手一抽,只见“嗖”地一泓秋水,耀于眼前。柳湘禁不住顿时“呀”然出声,原来是一把闪亮的长剑,正巅巍巍地握在破道人手里。 破道人感慨万千的说道:“掌门人器重老侄台之心,由这柄灵蛇软剑可以显见。灵蛇软剑碧玉鞭,同为玄天观历代相传的镇观之宝。掌门人能以灵蛇宝剑相赠,老侄台就不能不以玄天观第八代掌门人自居了。记住!老侄台好自为之,前途无量。老道人任务已了,但愿他年后会有期。”说着转身顿足,飘然就去! 柳湘刚一接过破道人凌空掷来的灵蛇软剑,一见破道人掉头就走,急得拔步就追,连声叫道:“老道爷,请稍留法驾,后辈尚有事请教。” 但是,功逊一着,步迟一分,破道人已经去得无影无踪,顺风只飘来一句:“潜江一带熟人多,老侄台细心访察,定有所获。” 顿时人声俱杳,只留下寂寞空林,一片寂静。 柳湘凝目而望,林前一片朦胧,细嚼着方才破道人临去之时的两句话,使他踌躇不定。“潜江一带熟人多。”分明是指在潜江一带可以寻得仇人线索,在此细心访察,希望无穷。转而一念:“降龙十八掌,虽然自己已经熟记无差,但是不知能否用来御敌。天罡剑卅六式却是一招未试,如今灵蛇软剑在手,不若趁早觅地苦练,一旦招熟功成,再来潜江,何愁复仇线索无着?廿五载都已经悠悠而过,何必急于一时?” 意念一决,立即拾起地上包里的衣裳,换下身上的戏装,只留贴身绘有天罡剑图解的内衣。再把灵蛇软剑一掖衣底,收拾起包裹,认定与青草塥相反的方向,打算走到天明时再说。 柳湘这里人还尚未上路,突然背后嘿嘿一声冷笑。在如此深夜,如此冷静无边的丛林,突来如此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不怀善意之处,已是非常明显。柳湘闻声知警,霍然撤步旋身,尚未立稳身形,但见左右人影一阵飒飒风响,顿时周围被人团团围住。 柳湘定神一看,但见四个中年道人,仗剑而立,围住自己,从来人的功力以及来路方向看来,分明是玄天观的门下弟子,不知为了何故,深夜赶来而又如此气势汹汹。柳湘故作不理,转身下步向前走去,迎面一个道人伸手一拦,喝声:“那里走!” 柳湘本来准备问明来由,再作定夺,一见道人凶狠无情,显然恶意成份居多,一时他话也懒得答,左手一翻,疾推一掌,凌厉掌风,直向道人前胸“七坎”、“玄机”撞去。 拦住他的道人没料到有这突然的一记狠着,仓忙中撤步换位闪在一旁。柳湘连头都不回,点足腾身,一落两丈,这四个道人功力极为不弱,一见柳湘越围而去,立即一声叱咤,随声起步疾追,柳湘刚一落步,四个道人又一围而上,其中一人长剑一挽,指着柳湘说道:“如果今天让你逃出了玄天观四剑之手,算你运高命大,来吧!亮家伙!” 柳湘吊客眉一拧,沉声问道:“是谁叫你们来的?” 柳湘如此理直气壮的一问,倒使这四个道人为之一怔。站在迎面的那个,喉咙里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你触犯了玄天观的禁例,有死无生,擅自逃出,玄天观弟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况我们四剑?是汉子随我等回去,活罪虽然难免,死罪却可宽贷。” 柳湘一听话风,知道不是掌门人授意而来。顿时心头一松,同时,也不由地感慨不已。玄天观门下弟子如此良莠不齐,如何能在武林中自成一派?念一及此,杀机遽生,从衣底下取出灵蛇软剑,一按机簧,嗖的一声,寒光顿现,还没等到对方讲话,出手连攻四剑,“灵山问讯”、“樵子指路”、“割袍断义”、“太公垂钓”,这一连四招,虽然不是惊人的剑法。但是,柳湘发动于突然,抢尽机先,出手又极快速,而且四个道人一见灵蛇软剑出鞘,先自惊愕分神,等到柳湘唰唰攻到,才逼得手忙脚乱的,连闪带躲,好不容易才躲开四招。 柳湘灵蛇软剑一收,冷哼一声,说道:“如此身手还配出来生事,不怕为玄天观丢人。” 四个道人被灵蛇软剑逼开之后,稍分即合,仍然把柳湘围住。四个人几乎是齐声骂道:“触犯禁律,偷盗宝物,该当何罪?” 骂声未了,四剑同时而上,人走交叉方位,剑化流星闪电,向柳湘急攻。柳湘使开灵蛇软剑,左遮右挡,前封后锁,晃眼十招过去,暂时还保住不败。 论功力剑法,这四个道人都是玄天观“镇”字辈中的高手。“玄、法、静、自、得、天、行、镇、八、荒”。“镇”字辈已是目前玄天观中的二代弟子,都有卅年以上的功力修为,四个人围住柳湘,按理不出五招,柳湘就得弃剑被擒。一则四人懔于灵蛇软剑的威势,内心怯意自然而生,灵蛇软剑削金断玉,锋利无比,使他们发剑攻招之时,多少有些顾忌。再则柳湘满脸傲然不在乎的神气,一时难知究底。如此柳湘才能勉力周旋十招。 十招一过,情势顿时分明。灵蛇软剑虽然锋利无比,但是较之一般宝剑柔软许多,柳湘使来极不顺手,威力为之大减。这四个道人既然都是玄天观中高手,交换十招之后,已经把柳湘看清楚了究竟。突然一声厉叱,四支长剑一紧,剑气纵横,剑光暴涨,柳湘顿时还手无力,落败就在呼吸之间。 柳湘此时把心一横,遽然改守为攻,自己门户大开,毫不封闭,一味挥动灵蛇软剑猛攻四人要害。柳湘如此亡命打法,可是玄天观四个道人毫不为意,四支剑仍像急风骤雨样地,源源攻至。 眼见柳湘难逃三招之外,忽然林中一声清叱,接着一道白光有如满天星斗,临空罩下,四个道人急切间没有想到会有人突然临空凌厉攻来一剑,赶紧个个撤步退身,举剑护顶。 柳湘四周压力一松,刚缓得一口气,但见面前人影一晃,在自己面前。已背向而立着一位身裁修长,柔发披肩,素裳飘拂的姑娘。 未见人面,先闻鹂音,只见她左手叉腰,右手执剑,长剑拄地,娇声叱道:“你们四个还是出家人,好意思以众欺寡,也不怕羞?” 四个道人被人一剑震退,正自惊愕不置之际,没料到现身的。竟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听她讲话的口吻,分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看不清楚薄纱后面的面貌。 四个道人老羞成怒,自己在玄天观内,也是数得出的脚色,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一招击退,话传出去,今后怎么做人。毁誉相关,杀心顿起,也顾不了玄天观的规律戒条,四人一交眼色,决定一举把这个小姑娘和盗剑的人一并击毙,免留后患。四个人竟不答话,中间一人弹剑二响,剑作龙吟,忽然嘬嘴长啸,声如裂帛,啸声未歇,四个人四支剑,卷起千层剑幕,力道千钧,分从四方闪电攻至。 白衣素裳的姑娘,忽然一声银铃样的轻笑,对四个道人凶如波涛汹涌的攻势,简直视若无物,连柳湘在身后连声叫着:“姑娘闪开”也都充耳不闻,霍地长剑一探,一道长光挟着一条白色人影,平地凌空,拔起两丈多高。人在空中一声清叱,青光突化满天星斗,一如刚才一模一样,迎头罩下,四个道人原先攻势凶猛,可是一见姑娘如此来势,顿时反攻为守,长剑盘旋,护住顶门。正待退下,只听到“呛啷啷”一阵金铁交响,霎时青光一收。素裳姑娘仍然俏立当地,四个道人的手中长剑,一个个都只剩下半截。 这一下突然之变,连站在姑娘身后的柳湘,也为之惊愕不置,四个道人此时看着手上半截断剑,何止是惊诧,更是充满了羞愧激愤,但是眼看彼此功力相差太远,连人家一招都招架不住,还有何话可说? 一道丢掉手中断剑,拱手说道:“姑娘天人,神功无敌,贫道等甘拜下风,敢问姑娘芳名,日后也好请教。” 第六章 柳暗花明 姑娘可真不在乎,自顾低头插剑入鞘,整理罗袖,对道人的问话,充耳不闻。道人越发难堪,胀紫了脸,依然拱手说道:“姑娘不屑告诉,贫道也无颜多问。后会有期!” 拱拱手,四个人一掖道袍,匆匆而去! 姑娘目送四个道人去远,才缓缓掉转头来,向柳湘说道:“功夫不行,就少在外面若祸,今天要不是我看他们四个打你一个,心里不平插上一脚,此刻你恐早已束手就擒了。” 说着大眼睛隔着薄纱,骨碌碌地朝柳湘浑身一打量。 柳湘本来对姑娘充满感激之意,没想到姑娘转过身来竟是说了一番这样叫人忍受不了的话,顿时把内心感激之情,化于无形。可是人家说的倒是真情,不是她出手,此刻果真的已经束手被擒了。想到这里,勉强按捺住怒气。拱手说道:“多谢姑娘仗义出手,在下这厢致谢了!” 姑娘摇摇头,说道:“这种事我做得多了,没有什么可谢的。只是像你这种独身在外跑跑的,除了要苦练功夫之外,还要处处留神小心,其实我要是晚一步打这儿过,你就是不被他们四人所擒,也已经死在暗算之下了。” 姑娘说着指指树林里面,接着说道:“吃亏一次,学乖一回,下次小心就是了。” 姑娘走到树林边缘,连头也不回,点足之间,人像夜枭投林,只在林梢一闪即逝。柳湘刚一举手准备叫住姑娘,请问一下姓名,转而一想,这姑娘傲气凌人,说话句句像是训诲,随她去吧! 倒是她说树林之内有人暗算,不妨去看个分明。 柳湘也是点足穿身,手仗灵蛇软剑,人从林隙中闪身而进。 入林不到两丈,赫然一人站在林中,柳湘顿时气一沉,收势站桩,留神看去,面前不到五尺,一人身穿道袍,背背长剑,左手反把正待拔剑,右手扣指作势,分明正待发出什么暗器。可是,这人一落到柳湘眼里,就知道已经是被人点了重穴,只不过是死尸未倒而已。不用说,这一定是那位白衣素裳姑娘的杰作。 柳湘凝神戒备,仗剑护身,走到道人身边一看,先使柳湘吃惊的是这人一身道袍扣扎不齐,隐约可以看出里面紧密排扣的夜行衣,分明是外披道袍,假扮道人的江湖人士。更使柳湘惊诧的是这人右手扣指待发的暗器,竟是一对铜指套,与青草塥暗杀洪士来,再度暗袭柳湘的同出一型。柳湘还不放心,从身上取出原先两颗铜指套,两下一对比,分毫不差。 柳湘忽然想起,此人一直尾随自己,企图暗下毒手,先后暗杀洪士来及其全家,为的是灭口,此人本来是追寻仇家的一大线索,可惜已经毙命,不然定可追个水落石出。想到这里柳湘心里不禁大恨那位白衣素裳的姑娘,她这一多事。使自己仇家唯一可寻的线索,断绝已尽。 此时天色逐渐黎明,远处已有早起农人荷锄下田,柳湘心里灵机一动:“我何不如此一试,或可有所收获?” 柳湘在树林里发现屡次暗算未遂的人,已经被人点了重穴而死,唯一可寻的复仇线索,已因此断绝,柳湘止不住一阵懊丧。面对着未倒的尸体发了一阵呆,思潮起伏想了一阵,豁然若有所得。他心里想道:“这人虽死,青草塥一带定有熟人,最起码玄天观有几个道人与他有旧。玄天观虽然守正不阿,门下弟子难免良莠不齐,与江湖人物薄有往来。我如果将死尸运往官衢大道,定然引起居民渲染。只要有熟人一现身认尸,这线索又不难接上。” 柳湘一阵想罢,立即收起灵蛇软剑,扛起尸体朝官衢大道上奔去! 此时晨曦渐透,晓雾乍开,田野间渐有农人三五,荷锄其间,柳湘扛着尸体,一路躲闪急避,避过行人耳目,一口气奔到靠近青草塥市镇不远的地方一个交叉路口放下尸体。正待转身逸去,忽而意念一动,伸手把尸体外面的道袍剥掉,露出里面一身劲装,取下右手指上的两枚铜指套。这才找一僻静地方,整理好身上的衣衫,神情安逸地就在距离十字交叉路口不远的小茶棚里,歇下脚来,状至悠闲的在品茗吃点心。 官衙大道上出现了一个死尸,这件事何消片刻,立即传遍了青草塥。数日前,几件命案,死者灭门,凶手远逸,无法追究之下,好容易才安静下来。不到数天,晴天白日十字交叉的官衙要道上,又出现无名死尸,刚刚归于宁静的青草塥,又轰动起来了。 看热闹的、官府里的,当然中间也夹着有来认尸的……形色人等,络绎不绝。 地方官吏验明尸体是“重伤致死”以后,便派人守住尸体,等待认尸领回了事。坐在茶棚里的柳湘,心情渐渐紧张,如果无人认尸,此计落空,又不知道何时再能获得一丝线索…… 正想到失望后,忽然看见官道远处,唿喇喇地飞奔而来四骑,尘灰扬处,行人都慌不迭地躲闪一边,四骑飞奔到十字路口,猛地一提马缰,四骑一字并列,为首那人翻身下马,手持一份名帖,走到守尸的衙役差人面前,附耳讲了几句话,但见那差人连连点头,不断地拱手。从马上下来那人,回头一挥手,立即又跳下来两人,一头一尾把尸首抬起来向马背上一放,三人旋又登鞍上马,顿时叱喝一声,蹄声震地,卷起一阵黄尘,不旋踵间,四骑一并消失在路的尽头。 柳湘远远坐在茶棚里,冷眼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一直目送四骑去远之后,才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招呼茶房伙计会过账,这才慢慢地走到十字路口原来停尸的地方。此时尸首已经运走,看热闹的人也就渐渐地散去,只胜下一个差人还等在那里交差。 柳湘打量一下周围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五六尺远的地方,站着两个汉子,似乎在等候什么,背向着柳湘,翘望着远方。柳湘没有在意,心里略一盘算,便上前对那差人拱手,说道:“这位差爷请了!” 差人抬头一看柳湘,生得吊客眉,丧门眼,一张阔嘴,龇着亮森森的钢牙。这付尊容生来有些怕人。可是一身穿着却是富家公子打扮,在八字衙门里吃饭的人,只重衣冠不重人,就冲着柳湘这身衣着,那差人赶紧陪笑说道:“尊驾有何指教?” 柳湘皱起那对吊客眉,故作愁态地说道:“舍亲日前不幸失踪,合家上下,终日不安,今日闻听此地有无名尸首无人认领,在下特来相认,请问差爷这尸首现在何处?” 差人赶忙说道:“这尸首是镇西明家庄明大爷的朋友,被人暗算致死,刚刚明大爷派人来领回去了。” 柳湘故作欢愉的说道:“只要不是舍亲那就好了,差爷打扰你了。” 拱拱手又装佯地离去。 柳湘离开了现场之后,不敢到青草塥市镇上去,怕引起意外麻烦,只好走向郊区,找了一座无人的破庙里,静静地端坐调息。行功运气。柳湘心里有一种预兆,突然想到今天夜里难免要有一场恶斗。 功行一周,杂念清除,神清气爽,趁机把降龙十八掌演练一回。每练一趟降龙十八掌,柳湘便愈觉得掌法玄妙,力道浑厚,招式奇特。只可惜的柳湘在玄天观秘室之中,费了五昼夜之功,学会这趟武林绝技降龙十八掌,每招每式,只知道依式比划,却说不出招式名称,而且每发一掌出去,途中变化多端,即使自己想在招式上取一个名称,也不是易事。 柳湘练完一趟降龙十八掌,破庙之内,尘土被掌风激起飞扬,久历不散,掌力浑厚,已经可见一斑,柳湘也自觉心中暗喜,想道:“降龙十八掌自己才不过是乍入门径,便已威力顿见,将来实际用来对敌,其变化之莫测,定然使人难防,今夜如有拚斗,就不妨用来一试。” 一日容易,又是夕阳压山时分,田野间,炊烟四起,樵牧遍唱。树林间,归鸦阵阵,鹊噪不停。柳湘走出破庙,负手漫步田陇间,仰望西边,晚霞如绘,大地一遍昏黄,傍晚景色多彩瑰丽,却透着晚景的凄凉,所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信步在田陇上徜徉,不觉已是夜幕低垂,弦月未升,四周一片黑暗。柳湘此时长嘘一口气,猛地提气拔身,一点即起,但见他一路起落,点水飞腾,直向青草塥镇西奔去。 从镇外郊区越过青草塥,不到一盏热茶工夫,前面有一处灯火,像是一座大村庄。柳湘加紧脚步赶去,刚一来到庄前,停下身形,准备打量去路,突然在左侧不远的地方,有一条黑影一闪,柳湘心里突然一惊,赶紧向一棵树影中一掩,再定睛看时,星光朦胧之下,那里有什么人影?柳湘心里明白,这决不是自己眼花,而是何方高人竟先自己一步,进入了明家庄。警觉一起,格外小心翼翼,沿着庄外树林,逐段闪身跃进。 这座村庄和一般村庄一样,外面筑着高达丈余的土墙,墙上每隔不远便设有一座碉楼,虽然谈不上刁斗森严,却也是防守严密。 柳湘伏在土墙脚下,打量一阵周围形势,丈余高的土墙和墙上的碉楼巡哨,都不足以阻止柳湘的进入村庄之内,只是如何能万全无失的不被任何人发觉,以致引起麻烦,倒是使他大为作难。 柳湘正在待机行动之际,转首左侧突见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约莫跃起两丈多高,向围墙里面飘身而下。这次柳湘看得清楚,这人竟是穿着一身白衣,而且姿态美妙,轻功之纯熟,柳湘自叹不如。 这人飘身落进围墙之后,一闪即逝,丝毫没有引起墙上人的注意。柳湘不禁自觉惭愧,既然到此,又何须畏首畏尾,退缩不前?立即伏在墙下,双臂一伸,贴着围墙,手掌微微用力,脚下再点地一送,嗖地上升丈余,刚一到达围墙高度,柳湘伸手一压墙头,吸气贴身,擦着围墙一个滚翻,轻悄悄地落进墙内。 落进墙内,人一落地,立即发觉情形不对,脚下一软,正好落在陷阱之内。幸而柳湘一直警觉未松,脚下发觉不对,顿时吸气拔身,右手闪电一拍腰际,唰地一声,抽出灵蛇软剑顺手一挥,斩断绊绳。人虽落下陷阱,并没有跌伤,也未被绊绳拴住。但是,刚才一触绊绳,牵动警铃,顷刻锣声大振,“捉贼”之声四面齐应。柳湘一见形藏已露,豪气反而激起,人从陷阱里挺身一跃,软剑一护头顶,窜出陷阱。回首一看,四面灯火通明,锣声震地,柳湘虽是不惧,但是,知道今晚之行,已经是白费了。正在踌躇何去何从?突然正面一簇火把蜂涌而至,为首一人手使两把牛耳泼风刀,见面毫不答话,直卷而进。 柳湘一想已经不能善罢干休,干脆硬闯一阵,说不定能意外的获得一鳞半爪。决心一定,也不答话,人走偏身,右手一抖,唰唰两下,一连攻出两剑,直逼来人上盘。来人功力不弱,较之柳湘,尚不离伯仲之间,一见柳湘攻来两招,破风作响,心知是软兵器,心里更是放宽不少,陡然暴喝旋身,牛耳泼风刀左手一起,一式“横架金梁”,掠开柳湘软剑,右手刀走中盘,式化飞枪,变作“灵蛇出洞”,直点柳湘“凤眼”。这两招连封带攻,使得纯熟老到,而且出手极其迅速。 柳湘真没有想到青草塥这地方,一个庄客竟然有如此身手,心里更是不敢大意,软剑一收,滑步欺身,顿时灵机一动,何不趁此一试降龙十八掌?立即左手一伸,五指箕张,直朝来人牛耳泼风刀刃上抓去。 来人那里见过这种招式,即使是空手夺白刃,也不能迎着刃口而来,心想:“你这不是自寻苦吃!” 牛耳泼风刀加力一成,直向柳湘左手削去。就在这一瞬间,柳湘左手变抓为拍,手腕突地一翻,只听得“啪”地一声,牛耳泼风刀一下被震荡开两三尺,来人门户大开,柳湘伸手疾如闪电,人随手进,手掌又在这一瞬间,变拍为削,来人还没有来得收刀封闭,退步还招,左手突然一阵疼痛如割,劲道全失,“呛啷啷”一阵,牛耳泼风刀扔在一边。 柳湘得理不让,灵蛇软剑闪电一抖,直指来人前胸,陡然心意一动,停剑不前,喝道:“在下特意前来拜望庄主,才饶你不死,还不快快与我通报!” 那人左手刀一失,又见柳湘软剑直进,躲闪无及,只有闭目等死,没有料到柳湘临时动心,软剑停在胸前,喝令通报。那人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掉头就走。那些蜂涌而来的庄丁,也都慌不迭地随在后面一轰而退。 柳湘目送这群人去后,心里也在盘算着,待一会见到庄主之后,如何说起?正在思忖之际,有人提着灯笼朝着自己而来,柳湘左手抱住灵蛇软剑,右手叉腰,屹立不动,来人来到近处,对柳湘一抱拳,说道:“尊驾既然欲见庄主,庄主在客厅上候见尊驾!” 柳湘微微一皱那双吊客眉,立即收起灵蛇软剑,慨然答道:“如此有劳两位了!” 说着大踏步超过两人,向前面走过去。 沿途,站着不少持枪抱刀的庄丁,静静侍立在道路两边,偶尔一两声火把烧得劈啪作响之外,听不到一点人声,柳湘心里也止不住暗暗地称赞,一个村庄,竟是如此纪律严明,则这个庄主倒是不可小视呢! 一连越过三进楼房,迎面一座敞厅,灯火辉煌,照耀得如同白昼,敞厅前面站定一位苍发老者,灯光下映得满脸红润,眼神炯炯,老远就朗声发话,说道:“那位朋友深夜来到敝庄,有何见教?明秋声在此恭候!” 柳湘也老远拱手答道:“在下柳湘有一点疑难,特地拜望老庄主,深夜烦扰,衷心不安,在下迫于无奈,老庄主明察秋毫,定能谅我。” 两人这一问一答,柳湘已经走到敞厅前面,明秋声老庄主借灯光一打量柳湘,顿时讶然失色,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柳湘手臂,急声问道:“壮士尊姓是柳?” 柳湘愕然答道:“正是!” 老庄主紧张问道:“壮士今年贵庚?” 柳湘觉得老庄主手在微微颤抖,疑心大起,暗暗功行双臂,答道:“在下今年虚度廿六。” 明秋声老庄主忽然一阵激动,下唇微微抖个不停,闭上眼睛,嘴里不断喃喃地说道:“一点不错!一点也不错!廿五年,廿五年!” 说到这里霍然睁开眼睛对敞厅外面侍立的一群人,挥手叫道:“所有人等,一律给我退下去!” 厅外嘎了一声,灯笼火把刀枪剑戟都慢慢地掩声而退,敞厅上顿时留下一片寂静。明秋声老庄主满脸悲愤地颔着,全神警戒的柳湘走到敞厅上坐下。老庄主首先忍住老泪颤声问道:“贤侄休要惊疑,老朽明秋声与令尊八臂神龙柳月上有八拜之交。廿五年后,目睹贤侄长大成人,活像令尊在世模样,面对遗孤,回念故交,老朽真是恍同隔世。” 柳湘甫在襁褓,家中即遭痛变,所以对于父执辈故交,全多漠然不知。见明庄主如此神情,疑念顿释,便也将自己追踪线索经过,一一说明,更请问明老庄主可知廿五年前,灭门暴行,是出自何人之手? 明秋声老庄主擦干老泪。拈须沉吟,半晌说道:“当年事变之日,我远在西北边陲,待我赶至杭州之日,一切都已成过去。只知道你被高人仗义救走不知下落。全家尸体都由一位姓洪的伙计收敛埋葬,事后这姓洪的也就不知下落,如果依贤侄所言,青草塥的洪士来,就是昔日的洪伙计,他对昔日情形,定然有所了解,只可惜他又惨遭毒手。” 说到此处,明老庄主忽然双目圆睁,若有所悟的问道:“洪士来突然被杀,分明是被人杀以灭口。贤侄追踪之人是否就是杀洪士来的凶手?” 柳湘一听此言,也是一惊,急忙说道:“小侄方才未曾细说,此人惨杀洪士来全家,落脚于玄天观之内,事隔数日才在青草塥郊外树林中被人点重穴而死。” 于是柳湘便将自己如何设计陈尸,企图钩引线索,追踪关系人等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明秋声老庄主闻言几乎瞠目而视,讷讷不能成言,良久才喃喃说道:“这是别人如此借刀杀人?想来此人对老朽身世知之甚切,知是令尊知交,故作扑朔迷离之举,导引贤侄误途。贼人用心可怖!” 柳湘此时也不禁为之懊丧不已,没料到自己设好圈套,反倒使自己上当。 明秋声老庄主一见柳湘沮丧无比,乃温言抚慰道:“贤侄不必沮丧,所幸贤侄虽中其圈套,却未如其所愿,而酿成大错,诚为不幸中之大幸。再则贼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借名拖尸,而又不敢堂皇正面寻衅于贤侄,其中必然还有难隐。只要细心访察,不难水落石出,雪仇有日。” 柳湘正在沮丧无限情中,明秋声老庄主温言安慰,也无济于事,突然柳湘眼睛一亮,立即从身上掏出那一对紫铜指套,托在掌中,问道:“明世伯当年遍走江湖,对于各家各派兵刃暗器,必然都有听闻,这对指套,世伯能否认得?” 明秋声老庄主伸手接过这对紫铜指套,脸上颜色遽变,脱口叫道:“对了!那一定是他!” 柳湘一听老庄主口气,顿觉一线光明在望,不觉大喜,抢着问道:“世伯知道这对紫铜指套系何人所使?” 明秋声老庄主用手颠了颠紫铜手指套,闭目说道:“卅年前,令尊曾邀赏于一位武林一代高人,蒙授一手分形剑法,仗此剑法,令尊纵横江湖,仗义行道,博得八臂神龙的名号,并识得金雕双钩曲子清跛道人,结为忘年之交,从此名声大振,武林尊仰。而传授分形剑法的这位高人,就是以三招六合拳,大破三龙帮的夏逸峰老前辈。” 柳湘对于家世是完全蒙然无知,对于三龙帮的名称,也只是偶尔听人说起,那是当年江湖上势力遍及各地的一个帮会,不知道明秋声老庄主突然提起这些往事,是何用意。 明秋声老庄主依然闭着眼睛,像是在艰难的回忆,接着慢慢地说道:“夏逸峰已于廿七八年前与双帆无影女、飞燕双环两位女侠归隐洞庭,从此不问世事。听说后来又转往不知名的深山,夫妻三人潜修,从此踪迹不现。” 柳湘对于这一代武林高人的往事,听来颇为入神,便接着问道:“世伯如何对夏老前辈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明秋声老庄主长叹一声说道:“卅十年只要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谁不知道夏逸峰大破三龙帮,灵岩山群雄大会的事?只是后半段,却是从令尊口中得知。” 柳湘知道话中自有文章,便急切问道:“先父在日和世伯曾经说些什么?” 明秋声老庄主依然闭着眼睛说道:“当然是有关夏逸峰和他两位夫人的轶事,今天我一看见这对紫铜指套,便霍然想起,令尊遇难乃至全家惨遭灭门,定然这人无法找得夏逸峰夫妇泄恨,数年怨仇都发在令尊身上。” 柳湘此时突然热血沸腾,两眼圆睁,眦裂出血,厉声叫道:“此人是谁?世伯指明小侄一条明路,小侄粉身碎骨誓报血海深仇。” 明秋声老庄主闭着双眼,老泪纵横,颤声说道:“不仅贤侄要立志誓雪不共戴天之仇,就是老朽也要拚着这几根老骨头,为故友泄恨。只是此人当年不过是三龙帮的一名默默无名的香主而已,后来下了五年苦功,功力大进,三龙帮瓦解后,又复潜伏数年,再度出现江湖时。武功迥然令人刮目。此人就是……哎唷……” 明秋声老庄主突然身子向前一栽,柳湘大惊,霍然起身一把扶住,正待问话时,嗖、嗖又是两声直朝柳湘身后袭来。柳湘旋身错步,心里在一刹间已是恍然,但是,也像是一团火焰顿时在胸中爆炸。立即松手放开明老庄主身体,侧身振臂,奋力拔起两丈多高,直朝敞厅屋上翻去。脚步刚一搭上屋檐,迎面又是两点黑影飞来,柳湘赶紧挫腰伏身,闪过来袭的暗器,顺手一拍腰际,唰地一声灵蛇软剑出鞘,立即长身展望,四周一遍寂静,人影俱无。柳湘连赶两进屋脊,依然毫无所获。心里又挂念着明老庄主,不敢穷追,疾忙转身扑回,只见明老庄主已经倒在地上,背脊上汨汨地流着紫血。与青草塥那天晚上洪士来的情形,如出一辙。柳湘扶起明老庄主,只见他尚有一丝游息,便连声叫道:“明世伯!明世伯!” 半晌,明老庄主微微睁开眼睛,声如游丝地,断续说道:“贤侄!老朽……之死……可以断定……杀你全家的就是昔日……三龙帮坛下的香主……。” 明老庄主说到此地,一口气接不上来,嘴角流出紫血死去。 柳湘此时恨不能从阎王手里夺回明老庄主的性命,如果能够以自己一生性命,换得明老庄主一口气时间,说明这人姓名,柳湘都毫不珍惜。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明老庄主死于非命,好容易获得一条线索,又断尽死绝,柳湘此时的心情,真是如沸油浇心,万刃刺肠。 呆了半晌,不知道如何处置,正待叫人来,转而一念:“明庄人来,我是有口难分,如今时间要紧,还是就此离去的好!” 想罢转身对明老庄主尸体,深深一拜,说道:“世伯在天之灵,保佑小侄辑得仇人报得亲仇,恕小侄未能料理善后,就此拜别了!” 站起身来,不由泪珠交流,望着明老庄主尸体半晌,才长叹一声,恨声跺脚,跃上屋脊。向四面一打量,向西跃去。 此时,弦月已从东边浮云隙里,露出一片微光,田野蒙蒙月色中,显出一分清新景象。柳湘一口气越过七八幢房屋,跃过围墙,正准备向官衙大道上扑去,忽然一眼瞥见树荫底下,像是有人站在那里。柳湘心里一动,杀心顿起,立即功力右臂,劲贯全身,暴喝一声:“无耻恶贼休走,看掌!” 喝声未落,垫步进身,右掌提足十成劲道,全力拍出一掌。这一掌正是柳湘满腔愤怒无处发泄之际,怒火中烧,舍命击出,劲道极为惊人。掌未到,劲风已经袭人。可是站在树荫下的那人,竟丝毫不躲,“蓬”的一声,着着实实的挨了一掌,只见他扑然倒地不起。 柳湘一掌拍出之后,心中便知有异,那人不躲不闪,令人可疑,可是劲道已发,欲收无能为力。等到着掌倒地之后,那人一动不动躺在地下。柳湘抢上去借月光一看,那人脸色苍白,气息毫无,伸手一摸,更是冰冷透骨。知是已经死去多时。再一打量身上,一身劲装,背背长剑,分明是夜行人打扮。 柳湘忽然往事在心头一现,不由地一震,急忙伸手一扯那人右手,赫然小指上还套着一个紫铜指套。柳湘此时心里已经完全明了,只怨自己棋差一着,徒唤奈何?禁不住一声仰天长啸,满腔怨愤,无处发泄,蓦地一拍腰间,唰地一声抽出灵蛇软剑,照准那人尸体,连刺数剑,兀自不肯干休。 忽然间,背后传来一声清音鹂语。说道:“你这人也太狠心了些。有道是人死不记仇,尽在死者尸体上出气,算那门子本领,有本事就捉活人报仇。” 柳湘正在气愤头上,耳目失聪,身后何时来人,都不知道,一听有人讲话,这才惊觉霍然旋身,自己也觉得尽在死人身上出气,有些愧怍。等到回过身来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竟又是那位白衣修长,面罩薄纱的姑娘,柳湘这一分愧怍之意,立即被愤怒之火所代替。不由地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沉声问道:“姑娘!在下要请教,你如此处处跟住在下,用意为何?” 姑娘被柳湘这样突然一问,显然是意外地感到一阵羞涩,隔着薄纱的脸,想来必是玉面泛霞,娇靥生春。只听她一声娇叱,说道:“你这人好奇怪!四海五湖都任我遨游,你凭什么说我是跟住你,要不是看你这人还有几分骨气,早就给你两耳光,教训你尔后不要信口轻狂。” 柳湘冷笑说道:“明人不作暗事,武林中人向来有事说在当面。只要姑娘说出与在下有何过节,柳湘随时奉陪作一了断,不必如此隐隐藏藏,牵害无辜,非我武林中人本色。” 姑娘一听柳湘这一段气愤愤的话,不由勃然大怒,说道:“看你吊眉塌服就不是好人,原来你的良心更黑!前一天在青草塥那头,姑娘看你独力难支玄天观四个道士的围攻,而旁边又有一个要施暗算。姑娘激于一时义愤,才出手相助,今天在明家庄眼见贼人暗算了你的世伯,我又出手捉住,两次解围施惠,姑娘不望有报,反而满口胡言,你要是认为姑娘是可侮的,那你就白生了一对丧门眼。” 柳湘一听姑娘这顿大骂,并不动气,反而冷冷地问道:“多承姑娘屡次相助,在下心感!只是在下有一点不明,姑娘屡次对敌之际,为何从不留下活口?都是用重手法致人于死?” 姑娘没想到自己一顿大骂,对方不但没有动气,反而提出这个问题。当时也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贼人都像你那样无用,会让人手到擒来。告诉你这次暗算你的人无不身具不凡的武功,专使一样的独门暗器,只要一不小心,就难免遭到毒手,要留活口岂是易事?” 柳湘依然冷然地说道:“姑娘是否知道这两个人,与我复仇线索关系至大?” 姑娘不耐地摇摇头,说道:“你这人心眼好死,我不跟你讲了。” 说着转身就要离去,柳湘上前一步,伸手拦住姑娘,突然厉声说道:“姑娘果真是局外人与此事无关,为何如此凑巧,两次都碰上姑娘?而且深夜三更,姑娘深入明家庄用意如何?你道柳湘真的能被你巧言蒙蔽么?” 姑娘闻听柳湘如此厉声以对,竟不觉轻声地隔着薄纱一笑,摇摇头说道:“迂得可以!怪不得武功不能大进!”说着陡然一声娇喝:“让开!休要哕嗦找死!” 姑娘娇喝声中,右手扣指兰花。疾如闪电向柳湘左臂“曲池”点到。左掌一翻,恰似浪翻白莲,一连三掌,拍向柳湘前胸。 柳湘没想到姑娘遽然就会动手,而且出招就是辣着,咄咄逼人。仓忙中柳湘吸胸撒手,错步偏身,先卸去姑娘攻势劲道,然后正准备出手还招,姑娘却是快如闪电,右手屈伸食中二指。探取柳湘“肩井”。左掌扣劲遽放,对准柳湘下盘猛推一掌。 柳湘受此两招一逼,豪气大发,右手疾演降龙十八掌中第三式,五指箕张,上升横翻,手腕霍的一晃,迎着姑娘两指,斜刺地猛抓巧带。右手贯劲平伸,硬迎姑娘一掌。 这两人一攻一接,都是一瞬间的事,两人都没有来得及考虑下一个动作,只听蓬地一声,柳湘被姑娘震得下盘不稳,腾腾欲退,可是左手却抓住了姑娘玉掌,既稳住自己的身形,又化去姑娘攻势,降龙十八掌一招见效,初建奇功,大出柳湘意外。 姑娘一掌震退柳湘,没想到右手反被刁住,不由地玉脸一臊。立即上步欺身,左掌疾敲柳湘脉门,右手突出使劲猛翻,一招“金丝缠腕”反刁柳湘,脚下右脚疾起当胸,呼地一声踢出一招“鸡心腿”,姑娘三招齐发,任何一招击中,柳湘都要痛遭挫败。尤其“鸡心腿”,姑娘踢得毕直,功夫显见火候极深。只要柳湘挨着一下,最少要踢飞二十步开外。 柳湘降龙十八掌一招奏效,心情大慰,姑娘三招攻来,柳湘沉着稳定,撒手、挫腰、蹬腿,一个倒纵五尺。落地拿桩,双手略一挥动,就要再施展开降龙十八掌,还攻姑娘。 忽然周围一声发喊,火光烛天,约莫有五六百人持刀拿枪,挽弓搭箭,把两个人团团围住。柳湘正自一怔,突然人丛里有人厉声发话骂道:“丧心贼!老庄主以礼接待于你,你竟暗下毒手,害死老庄主。这种丧心病狂,卑劣无耻的下流东西,今天不将你射成刺猬,怎消明庄主地下之恨!” 柳湘这才想起是明庄发现老庄主毙死之后,率众来追,认定自己是杀害老庄主的凶手。一时有口难辨,悲恸无已,怅望着周围那些人群,默然竟无一言以对。 突然身后姑娘伸手将他一拉,说道:“你不辩白罪名,难道也不自卫性命?真的要人家把你射成刺猬么?” 柳湘这才一惊,心里不禁暗骂自己糊涂。 “此时百口莫辩,不辩也罢!难道竟束手让人射死,那不仅自己蒙冤九泉,全家血仇无报,连明老庄主的惨死之恨,也无泄期了……” 正想着,那边姑娘“呛啷啷”长剑出鞘,娇叱说道:“注意前面!” 柳湘立即警觉到情况的严重,伸手一拍腰间,灵蛇软剑应手出鞘。就在这时候,周围一声齐喊:“射呀!射死他好与我们老庄主报仇呀!” 只听得一阵弓弦响处,箭如雨至,直朝两个人立身之处射来。柳湘立即灵蛇软剑一挥,舞起剑幕千层,剑光闪闪,射来的箭都被剑风扫及,纷纷落地。柳湘在挥动软剑的同时,抽空回头一看姑娘稳立不动,长剑挥起万道青光,十尺之外,箭坠满地。柳湘不由地心里愧意顿生,觉得姑娘的功力,确是要高出自己许多。如此一分神,斜刺里嗖的一声,左臂上中了一箭,柳湘痛得哎呀一声,脱口而出。 姑娘在背后头都不回,说道:“此地不可久留,如果伤势不重,随我冲出去。” 柳湘忍住痛,闷声说道:“不妨事!” 姑娘也不答话,右手反手一扯柳湘衣襟,娇叱一声:“随我走!” 但见姑娘剑光暴涨,呼呼之声大作,饶是飞箭如雨,却好像是雪飘火堆,未到近前,即飞坠于无形。如此冲开重围,姑娘才放开左手,喝道:“快走前面,由我来断后!” 柳湘此时实在是无法逞强,左臂血流不止,痛如火炙,只好自顾忍痛垫步,向前紧奔。只听得身后娇叱连声,接着是阵阵惊呼。柳湘连回头一顾的豪气都没有,足下加紧向前疾冲。 柳湘一口气冲出五六里,后面人声俱杳,料定已无妨碍,刚一收势停身,意志一松,人竟支持不住,委顿无力地坐倒地上。低头一看左臂,羽箭仍穿在臂上,鲜血淋漓。整个左臂衣袖都染红了。柳湘赶紧伸手捏住上臂,不让流血过多,正苦于身上连普通刀创药都没有,不知道如何处置。忽然身后衣袂飒然,银铃一样的声音说道:“还不赶紧把箭拔掉,这里有灵药一包,外敷内服,止血生肌,益气补元,不消几个时辰,就会恢复原状。” 柳湘伸手接过灵药,心里对这位姑娘充满了感激、奇怪、惊讶的情绪。抬头看着那隔着薄纱的面容,看不出此刻她是喜悦、是讽刺、是同情、是讥笑……柳湘只觉这位身裁修长,白衣飘拂,行动怪异的姑娘,令人有可望而不可亲的感觉,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姑娘突然轻轻地一笑,隔着薄纱说道:“看你那种受冤不叫屈的傻劲,多少我有点佩服你,赠一点灵药算不得什么稀奇。据你的口吻,你身负血仇,待你报复,只是像你这身功夫,连闯江湖都不够,还谈什么报仇雪恨。赶快埋头痛下苦功,才是要务。别要仇未报得,连带自己一条命也赔在里面,那才不值呢!” 姑娘这一番话说来虽是头头是道,而且语句清脆悦耳,可是听在柳湘耳里,却是无以忍受的难堪。把刚才那点由衷产生的好感,又冲淡得几乎没有一点存在。丧门眼一翻,正待问话,姑娘螓首微点,说道:“别发呆了!好好地治伤要紧。” 这两句话却说得委婉无比,无限温柔。柳湘又不觉一呆。姑娘双肩微微一晃,像是平地一朵白云,凌空而起,一闪眼之间,没于茫茫黑夜之中。 柳湘只叫得一声:“姑娘!请留芳名。” 四下寂静如恒,只有回音飘荡。柳湘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黑茫茫的空际,心里也顿有一种茫茫不着边际空荡荡的感觉。 突然里,一阵夜风吹来,左臂一阵刺痛,柳湘才想起左臂的箭伤,低头看时,又看到手上握的一个小药包,心里不禁又是一阵茫然。 左臂流血已止,一块块的淤血堆在创口,柳湘顾不得疼痛,咬牙一拔,拔出箭头,跟着把那包灵药敷上,撕了一块衣襟扎好,再找到一条流水小溪,用手舀起一点水,服下药末,坐在溪旁,眼望着渐泛鱼肚白的东方,柳湘心里万绪千头,重复地想着方才那位姑娘的一句话:“以你这身功夫,连闯江湖也难自保,还妄谈报仇雪恨!” 思虑良久,霍然起身,昂然自语,说道:“二十年我都忍受过了,何愁于这短短的数月。” 意念一决,昂首踏步,向黎明前的田野走去! 老梅树街是靠近潜江的一个村镇,镇东不远有一棵老梅树,相传已有数百年的寿命,是否属实,无人得知。不过老梅树街的名称是由老梅树而来,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老梅树是生长在镇东的一座小山脚下,这棵梅树长得高大虽不及七尺,可是婀娜多姿,横生枝叶。在夏季里,绿叶浓荫,密盖方圆数丈,在冬季里,腊梅盛开,黄办白蕊,幽香数里。 老梅树不是靠在路边,所以这里很少有人经过。只有在夏季炎兽,牧童躲到树荫下睡个午觉,再也没有人会到这老梅树下来了。 这天,正是七月炎暑的晌午,晴空万里无云,从青草塥的方向,来了一位落魄的青年,一身质料不坏的衣裳,却是肮脏破烂,还沾满了血迹,而且神情也显得困顿。来到这老梅树的绿荫下,疲倦地坐下地来,靠在老梅树的枯根上,遥望着远处一抹黛绿,心里却沉重地想道:“走了两天,找不到一处足以安身歇脚的地方,天罡剑一日不练成,报仇则遥遥无期,将何以对泉下父母?柳湘啊!你空负堂堂七尺之躯,何以为人?” 柳湘靠在树下一阵嗟叹,两日的跋涉,饥饱不一,又不敢走官衢大道,此时已是疲乏不堪,倦意丛生,便一个翻身。准备酣睡一觉以后,再作尔后行程打算! 正当一个翻身之际,隔着树荫好像树后还有屋宇,柳湘一时觉得如此荒郊,远离官道,又是古树之后,居然还有人家,这是谁会住在这僻静的地方?一时好奇心起,拨开树枝钻进去一看,原来树荫后面还有一座破败的庙宇。 这座庙宇盖得真是别致,三面都让这棵老梅树的横枝遮掩住,在这绿叶浓荫的夏季,遮掩得丝毫不见,难怪柳湘走到树下部没有发现。 柳湘乘兴走进破庙里一看,年久失修,断壁残垣,到处都是蛛网密结,尘土厚封,人一走进其间,虽在炎热如许的夏季,也有一丝寒森森的感觉。 大殿上连神像都没有了,地上残放一些霉烂的纸牌,想是早年牧童在此游乐时所遗,除了这几张纸牌还给人有一点人气的感觉,其他都像是陈年的古墓,鬼气沉沉,阴风习习。 柳湘站在大殿上略一流览之后。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喜悦。暗自想道:“此地空寂无人,地方隐蔽,而且距离市镇又不太远,饮食所需,又不困难,倒是一个难能找到的练剑所在。只要给我以一个月的时间,凭本身内功基础。按图演练,熟演天罡剑为必成之事。降龙十八掌也可更为精湛。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柳湘心里一作这样打算,便迈步穿过大殿,走到后面,原来后面还有一进。只是野草丛生,长可及人,连后进房屋的模样,都看不清楚。柳湘既生落脚之念,自然要看个清楚。一拍腰际,抽出灵蛇软剑,左砍右削,劈开一条路向后进走去。 这一段天井横宽不到八尺,柳湘走到一半的时候,已经隐约地看到深草后面是一幢紧闭门扉的堂屋。朱红剥落,蛛网遍生。柳湘一股作气挥动灵蛇软剑,走完天井,双脚一踏上石阶,不由心向下一落,顿时冷汗涔涔,寒毛竖立。石阶上跪着一具骷髅,手里还拿着一柄锈剑,也不知道是何时,这人死在这石阶之上。更使柳湘惊奇的,这具骷髅的肋骨上,还插着一枝小箭,想是年月已久,这枝小箭也已锈烂不堪。 柳湘站在那里发了一阵怔,骷髅示警,使他不敢冒险到这堂屋里去一探究竟。手持着长剑,在那石阶上呆立了一会,心里想道:“此地离市镇不远,虽非官道附近,也不致于如许岁月,没有人迹到达此地。而且,前进大殿遗有纸牌,老梅树下散有牛粪,显而易见,曾有农夫牧童歇脚此地,如何落得这般荒凉?其中必有原故!” 柳湘心里一盘算,如果到前面大殿找不到痕迹,就在前面大殿落脚,好在为时不长,何必为自己招致意外风险?心里一生退志,惧意顿起,一刻也不敢多留,点足穿身,霎寸来到前面大殿,决心清扫一下,便自安顿下来。 柳湘用灵蛇软剑砍了一些茅草,扎成扫帚,把大殿灰尘蛛网,到处清扫一遍。当他把厚厚的灰尘扫开以后,才发觉到这个破败的庙,以前也是一座精心的建筑。雕栋画梁,龙飞凤舞,每一面墙壁都是水磨青砖砌成。柳湘一面清扫,一面感叹不已,这座破庙也如同一个落魄潦倒的人一样,昔日荣华富贵,转眼都是过眼云烟,只留下堪嗟的记忆。 柳湘一直打扫到神龛上,扫去蛛网,抖开幔帐,发现一张长达尺余的条渝。字迹虽然模糊,依稀还能辨认得出来。大意说是:城隍庙最近出现鬼怪,行旅牧人勿要轻自擅人庙内,免遭横祸。 这一张字迹残缺模糊不清的字条,却为柳湘带来一阵好奇与怀疑。在僻静的山区渡过二十年,在江湖上流浪了五年,鲜闻有鬼怪作祟之事。果真这老梅树下的破庙,藏有鬼怪,柳湘也不能在这里安静的练剑习功,不如再到后进,查看清楚,即使真有鬼怪,能以一已之力,除害一方,也是好事。 三分好奇夹有七分冲动,柳湘再度走过荒草与人齐的天井,站在石阶上,略一冷静之后,一腿踢开骷髅,左手疾推一掌,臂开门扉,右手灵蛇软剑一横,凝神以俟。 这两扇门劈开之后,里面寂然无声,毫无动静。柳湘站在石阶上向里留神一打量,里面空荡荡的,空无一物,可是在当中地上,又发现倒着两具骷髅,在两具骷髅当中,放置着一个黑漆漆地箱子。 柳湘一跃而进,停身在两具骷髅之间,仔细端详,两具骷髅手里都执有钢刀,而且钢刀形式特别,刀背上满带锯齿,并镶有三个铃铛。这两把形式奇特的兵刃,一落进柳湘的眼里,顿时心里一惊,立即想起五年前的一个传说。 五年前,柳湘刚刚离别师父下山寻仇,首先投身镖行。在他认为:镖行与各路人物都有关连,消息易于打听。就在那年,山东飞龙镖局失了一镖货物,飞龙镖局的总镖头因此仰药自杀,而飞龙镖局也就因此关门歇业。据说所失的这镖货物,不是珍珠玛瑙,也不是碧玉翡翠,而是一盒药材。这盒药材是一位边疆的封疆大史所得,自己不敢擅占,又不敢派兵明目张胆的护送,于是才委托飞龙镖局转运。 这盒药材究竟是什么东西?没人知道,飞龙镖局总镖头一死,更是无人知道,不过据江湖上的猜测与传说,这是一盒价值连城的万年灵芝。谁不知灵芝是宝物,何况是一株万年灵芝?普通人服用,可以益寿延年长命百岁,甚至于可以长生不老,练武的人服用,可以抵上数十年的深山修为,内家功力可以骤增数十倍。 由于这个传说,引起江湖上黑白道上高手们的注意,有些人不惜千里迢迢赶到山东一带来打这一盒万年灵芝的主意。 飞龙镖局一接下这镖生意,就知道这是一镖最难保安全无恙的货物,飞龙镖局从此一举名震武林,或者是从此一蹶不振,都是在此一举。这才决定由总镖头亲自率领飞龙镖局数十位有名的镖头,亲自护送,完全走在明处,按照规矩,沿途投帖拜山,趟子手沿途响着字号而行。可是,事实上这是飞龙镖局总镖头的计策,自己明目张胆“明修栈道”,实地里派了镖局里一位亲信可靠精明强干的镖头,暗携着这盒万年灵芝,扮作行旅客商,走捷径小路,赶赴北京而“暗渡陈仓”。企图掩过武林中人的耳目,安全地走完这趟镖。有道是“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飞龙镖局总镖头自以为的万全之策,却被黑道上两位叮呢响亮的人物无意识破。这两个人一身软硬功夫,都是黑道中可数的人物,提起冷锯追魂何成和鬼头夺魄张风,黑道上的人物都得退避三分。 冷锯追魂何成和鬼头夺魄张风很轻易地取得这盒万年灵芝之后,从此绝迹江湖,这一宗震动黑白两道的失镖案,由于飞龙镖局总镖头的自裁,以及冷锯追魂何成和鬼头夺魄张风失踪以后,渐渐地为人所淡忘。 今天,柳湘无意中在老梅树街的郊野,一座传说为鬼怪所占的破庙中,发现这两把奇形怪状的兵刃,那正是黑道上闻名的冷锯追魂和鬼头夺魄,这两具骷髅无疑地是何成和张风了。那摆在两具骷髅当中的黑漆漆的盒子,当然就是当年轰动武林的万年灵芝了。 柳湘突然面对着这个令人喜悦都来不及的情况,一时竟呆呆地怔住了,当他捧起那只黑色小盒子,回顾两具骷髅,偶尔有所顿悟地点头自语说道:“冷锯追魂何成,鬼头夺魄张风好不容易夺获这盒万年灵芝,恐怕连打开都没有来得及,就悄悄远走潜江,跑到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老梅树后的破庙里,装神弄鬼,愚弄乡人,好让他们安心在这里服用万年灵芝,可能是彼此贪心太过,互杀俱亡,只落得撒手黄泉,空劳一场。” 柳湘独自一个人站在那里,自语自言,一时倒是把这盒价值连城武林黑白两道多少人想获得的万年灵芝,看淡了许多。这是柳湘离山以来,又一次的感到世事红尘,无甚值得绻恋之处,若不是全家血仇系身,柳湘此时真想立即返回玄天观,但愿晨昏三稽首,早晚一炉香了。 柳湘怀抱着这黑盒子,怔怔地呆立了一会,想道:“既然后进堂屋没有鬼怪,何不把后进清扫一遍,住在后进?” 好在一个人做事,想到就动手。柳湘先且放下黑盒子,拿了一把冷锯追魂刀,到天井里掘了一个深坑,埋葬了冷锯追魂何成与鬼头夺魄张风的骷髅,连门外石阶上那具骷髅也一并埋在一起。 然后再回到前面大殿,取来刚才扎好的扫帚,准备打扫灰尘。刚要开始打扫,柳湘顿时觉得不对,刚刚顺手放在地上的黑盒子,已经踪迹全无。后进堂屋里空无一人,而且除了天井和前门可以进出之外,别无可以进入的门窗,那一盒子万年灵芝除非是自行人土,否则不会如此无端失踪。 柳湘拿着扫帚,站在堂屋中间,一想到这里,就不禁有一阵寒意,遽袭心头。忍不住暗想道:“难道真的有怪物藏在这破庙之内?却又如何踪迹不见?” 抬头仰看天井顶上的青天,晌午刚过,阳光正烈,柳湘真正无法相信如此光天化日之下,竟闹起鬼来。心时转念再三,豪气顿生,定要寻个水落石出。这盒灵芝自己无意得来,无意中失去,倒无甚可惜之处,只是这无声无息丢了东西,难免叫人心有未甘。 柳湘抽出灵蛇软剑,翻身来到天井里,双臂一伸,掠身直上屋脊上,四下打量,但见烈日炎炎,毫无人影。既而一看这座破庙,除了前面被老梅树遮掩复习丝毫不露之外,后面屋宇意是贴山砌成,既无法藏人,也无法从后面进入。 柳湘在屋顶上打量形势之后,断定毛病是出在屋内,而不在屋外。但是,一经落身回到屋内,这个信念又被遽然推翻。屋内空徒四壁,不仅是人无法藏身,连一只蝙蝠也无处躲藏。那究竟这只盛着万年灵芝的小盒子,如何转瞬间失踪不见? 此时,柳湘已经不是追寻失物,而是觉得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令人难以置信。 柳湘转而一想:“我决定在此落脚练剑,勾留总在一月以上。万年灵芝之失,只要对我练剑无甚妨碍,我又何必苦苦追究这件事?设若在此练剑期间,仍有异事出现,再追踪查迹不迟。” 一念之间,柳湘收起灵蛇软剑,正待出庙前往老梅树街买些食物,作长久留住的打算。忽然一阵如枭鸟哭啼的笑声,不知是从地下,还是从房中,喋喋入耳,令人不寒而栗。柳湘猛一回身,笑声嘎然停止。柳湘也自冷笑一声,说道:“那位朋友不必弄鬼!在下只不过是借此一住,如果尊驾不愿与我隔邻而居,但愿一见尊驾之面,在下就此远去!” 柳湘说完话,凝神驻足,细辨发音的方向。可是依然寂静无声。柳湘站在那里静等半晌,没有一丝动静,便又冷笑说道:“尊驾不愿现身,在下不便勉强。只是尊驾请勿扰乱在下情绪,我们各不相涉,做个好邻居如何?” 柳湘说完话,假装回身外出,这时笑声又起,柳湘一听就知道声音是出自身后墙壁当中,立即撤步旋身,灵蛇软剑应声出手,大喝一声,说道:“别再弄鬼了,出来吧!” 人随声起,闪电飘身直进五尺,刚一落到墙壁面前,灵蛇剑斜指,护住面门,左手一勾,斜地里推出一掌。这一掌人掌俱进,而且用力九成,普通墙壁那里经得起掌风震撼?不是应手而倒,至少也得击穿一个窟窿。 就在柳湘进身发掌之际,面前墙壁突然闪电一分,豁然而开,露出一个门。门里伸出一只枯干瘦脊的手,长着四五寸长的指甲,活像干鸡爪子模样,迎着柳湘推来的掌风,一拂一摆,立即把一股强劲掌风,消送于无形。 柳湘大吃一惊,右手长剑一横,横撤两步,凝神蓄势以待。 这时候门里瘦手遽收,缓缓地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一出现于堂屋,站在一旁蓄势而待的柳湘,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差一点叫出声来。 只见出来这人身长不足五尺,脸上蜡黄削瘦,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若不是两只眼睛有光有神,就像是一具骷髅。头上没有戴帽子,一头干黄头发像是一堆乱草,身上却是穿了一件极为讲究的长衫,只是空荡荡地披在身上,像是纸糊的。 这人出来走了两步便自站定,向柳湘龇牙一笑。哑得像火鸭样的嗓子,说道:“朋友!你来到老梅树的破庙,不是专程寻找这万年灵芝而来的吧?” 柳湘只觉得这人说话阴气太寒,令人望而生畏,不由地一紧手中的宝剑,朗声答道:“在下流浪江湖,无处存身,路过老梅树发觉这俯破庙荒凉已久,无人居住,准备暂借一席之地,聊避风雨,如此而已!” 那人哇哇一阵夜枭啼哭的冷笑之后,说道:“尊驾虽不是专程为万年灵芝而来,便中发觉也不该失之交臂。我不便从中打劫,把这一盒万年灵芝还你如何?” 柳湘为人如何机警?这万年灵芝为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这人既然住在此地,想必早就取得。说不定冷锯追魂何成和鬼头夺魄张风就是伤在这人手上,如今他竟肯轻易地把万年灵芝送还自己,虽三尺之童,也难以置信,其中必然有诈,当下柳湘冷笑一声,傲然说道:“万年灵芝为稀世之宝,有德者才配得之。在下无德配用,尊驾好意敬谢了。” 那人忽而咯咯连声,像青草池堆里的蛙鸣震耳,笑了一阵以后,说道:“朋友!不必客气!万年灵芝价值连城,如此大方,显得过于矫情,拿去吧!” 一声“拿去吧”,只见他大袖一抖,微微向前一送。黑盒子端端正正从袖中平飞而出,直向柳湘胸前飞来。柳湘此时早就知道这人用暗劲飞出黑盒子,分明不怀好意。立即双脚沉桩,灵蛇剑交左手,右手霍地一伸,五指遽放,掌心吐劲,一股潜力直向黑盒子撞来,口里说道:“尊驾盛意,在下心领了!” 两股劲道一激,黑盒子略一倾斜,滴溜溜地掉在靠近柳湘这边的地上。蓬通一震,盒子盖被震开一道缝,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嗖地一下,一道黑线直窜而出,在空中略一扭动,便转向柳湘飞来。 柳湘此时早就横剑在手,蓄势以待,一见有物来袭,立即撤步让身,长剑一掠而过,顿闻一声尖叫,一阵腥风扑鼻,黑线被灵蛇剑掠为两截,跌落在地上,兀自扭动不已。 柳湘虽然认不出是什么蛇,但是,是一条奇毒无比的蛇,则是毋庸置疑的事,柳湘一剑断蛇于地,心里勃然大怒,厉声骂道:“彼此无冤无仇,为何下此毒手?我若放过你,有失武林公道。” 灵蛇剑一抖,挟着一道剑光,直向那人扑去。那人不闪不让大袖霍地一挥,一道劲风疾厉而起,大袖挥起如刀,直削灵蛇剑刃。柳湘一见心里一惊,暗忖:“此人能使铁袖神功,内功已臻精境,若如此拚斗下去,只怕难讨好处。” 心里闪电一转,灵蛇剑霍地一收,喝道:“尊驾功力不弱,只是如此暗算无辜,算不得武林前辈。柳湘自认不敌,但愿后会有期。” 翻身掉头便向外面跃去,那人站在那里并不追赶,喋喋一阵大笑,说道:“朋友!你机警有余,耐性不足。回来!我有好处相赠。” 柳湘闻言收步停身,看着那人半晌,说道:“尊驾与在下并无宿怨,妄施毒手,在理难容。在下自认不敌,就此远走,尊驾尚有何言?设若逼人太甚,柳湘亦非贪生畏死之辈。” 那人突然收敛起笑容,沉声说道:“我原先只道你是追寻万年灵芝,为一贪婪之人,准备给以小惩。你既是无心到此,而又临宝不苟,诚属难得,我才立意有事相托,请你回来并无恶意。” 柳湘站在那里,迟疑不定。 那人摇头说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别以为我这样长像难看,尊容亦不见得悦人。为人只要心地良善,与面貌何干?” 柳湘亦觉得此人说话渐显诚恳,同时想道:“此人功力较我显然高出许多,如果专意成心寻衅,我欲避之亦属不能。” 想到这里,心意一定,例迈步上前,拱手说道:“尊驾有何事嘱托,只要在下能效力之处,绝不悭吝,只是在下尚未请教尊驾尊姓大名,可否先请见告?” 那人削瘦蜡黄的脸上,忽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承你慨允助我一臂之力,至为感激,至于我的姓氏来历,目前已无时间从容相告。请暂时随我到蜗居稍坐,有一事相烦之后,不仅我要详告身世,而且我有好处相赠。” 柳湘怫然有不悦之意,说道:“尊驾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尽管明言,在下并非斤斤计较于酬报之徒。” 那人蜡黄脸蓦地一紧,转瞬即逝,依旧带着一丝笑容说道:“如此我倒是失敬了!时间刻不容缓,就请随我进来吧!” 柳湘稍一踌躇,便收起灵蛇软剑,点头称是。随着那人走进门去。 门里真如那人方才所言,的确称得上是蜗居。方圆不及丈余,室内没有窗户。隔离不见天日,四角挂着四盏乳白色的壁灯,不知是点着什么油,照着室内雪亮。斗室虽小,陈设却极考究。一张红漆木床,两张盖着红丝绒的靠椅,一张红漆书桌,上面堆着一些小巧玲珑的瓶罐。墙上挂着一支长不盈尺的短剑,装璜极其精致的剑鞘,在灯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设若不是这样干枯削瘦形容可憎的人住在其间,这间斗室真像是一个富家子弟的书房。唯其如此,柳湘一进入这间斗室,立即感到一种极不凋和的感觉。 那人请柳湘在一张靠椅上坐下来之后,伸手从墙壁上,摘下那把短剑,递给柳湘,说道:“少时我有一个仇人到此寻衅,自有一番争论。此人功力极为深厚,合你我二人之力,都不足以抗衡。今天你突然适时来到老梅树,天意使你助我……。” 柳湘没等那人说完便道:“尊驾功力如此,尚不足以为敌,在下何能言助?” 那人忍不住喋喋一笑,恢复那种怪声刺耳,说道:“我只需要你在室内,听我一声大喝,立即将这柄短剑脱手向室外掷去,大功便告完成。” 柳湘闻言心中将信将疑,想道:“我也习得一身武功,技击之道,略有心得,来人既然武功非常,区区一柄短剑能济得甚事?” 想着不由地顺手抽出短剑看看。“呛啷”一声,短剑应手拔出半截,只觉一阵龙吟锵锵,青光暴闪三尺,照耀得室内四盏壁灯遽然变色。柳湘也觉得一股寒意侵人。股栗顿生。 那人伸手过来,把短剑推还鞘中,说道:“举手之劳,助我大功告成,你便可以获得一个人间至宝,我天山人魔决不食言。” 说罢!拍着柳湘的背,扬声喋喋大笑! 柳湘一听“天山人魔”四个字,顿时心里一震,在记忆里。恍惚曾听人说过十几年以前,武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怪人,自称天山人魔,恶毒绝伦,功力绝顶,所幸是此人一现即逝,不知下落。不过眼前此人年纪不过卅出头,年龄相差太远,不知是否就是那位一度惊慑武林的“天山人魔”。 柳湘心里不住的在想,天山人魔却一味地得意狂笑,笑得柳湘五心烦躁,坐立不安。忽然,天山人魔戛然停止笑声,侧耳倾听,顿时脸色一变,蜡黄的脸上,更泛起一丝惨白,倏地站起身来,对柳湘说道:“我的仇人即刻就到,待我出去迎接他去。” 大袖一抄,从门旁拿起一根黝黑的竹杖,走出门去。临到门前,还回过头来,满脸沉重地对柳湘说道:“千万记住,只要我大喝动手,你便立即掷出短剑,不能误事。” 柳湘点点头,也站起身来,走近门前,想看看这位自称天山人魔的仇人,是个如何凶狠无比,功力绝伦的人物,使天山人魔紧张到如此程度! 柳湘刚一走到门边,天山人魔一挥手中竹杖,说道:“站到房角去,不要让他们看到!” 柳湘当时不觉有气闷,要人帮忙,竟还如此蛮横。正气恼间,只觉得一阵劲风潜力汹涌而到,逼得自己站不住脚,腾、腾后退几步,柳湘由气而惊,心里不禁想道:“这位天山人魔竟有如此功力,只一挥竹杖之间,便逼得自己立足不住,他的仇人定然又高出他许多。今天倒要看看这场高手拚斗,开开自己眼界。” 柳湘此时把助阵的事倒忘了,一心只想偷看这场拚斗,自己便依言退到房角,正打算找一个掩蔽所在,遮住身形。忽然听到天山人魔一阵喋喋大笑,极其刺耳的说道:“大师果然信人,准时到达了!” 天山人魔这两句话说来哇哇之声,入耳难听已极,柳湘在房里顿时觉得血气沸腾,几乎不能自己。就在这时候,房外远处传来一声清越佛号,悠长嘹亮,听在柳湘耳里,有如醍醐灌顶甘露浇心,立即觉得一阵清凉,神清气爽。接着听得有人说道:“三年不见,施主功力越发的精进了!” 天山人魔说道:“三年苦守,但等今日之会,不知大师是否仍旧约行事?” 来人又低喧了一声佛号,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三年前之约,贫尼岂敢轻诺弃信。施主若能自信胜过贫尼手中长剑,贫尼立即断剑返回天山,撤除禁制,任凭施主所为。若施主难胜贫尼手中之剑,又当如何?” 天山人魔一阵喋喋大笑,说道:“乌蟒竹杖若再不能占先一招,天山人魔就此老死此间,不再涉足江湖,如何!” 来人喧了一声阿弥陀佛!郎声说道:“施主一言九鼎,毋庸贫尼饶舌了!如此施主请赐招吧!” 话声未了,旁边又有一位姑娘接着说道:“师父!让蝉儿先领教这位天山人魔一百零八招的乌蟒杖法可好?” 原先那尼姑却慈祥地轻声喝止说道:“蝉儿不得无礼,施主武林前辈,岂能与你交手?还不与我退到一旁去。” 柳湘在房里一听方才那位姑娘一说话,心里一跳,觉得这位姑娘的声音非常耳熟,禁不住轻轻横迈一步,偷向外面一看,差一点啊呀叫出声来。门口人影一闪,柳湘看得清清楚楚,方才说话的姑娘,就是在青草塥与自己数度有恩而且一度交手的白衣姑娘。柳湘不禁想得呆了,暗忖道:“这位姑娘如何也来此地?而且她师父又是何人?竟能与这位天山人魔为敌。听天山人魔的口气,以前曾经败在这位尼姑手里,那这尼姑的功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柳湘正在不住思想之际,门外已经剑光杖影,打成一片。从双方兵刃呼呼挥动的风声里,可以想像这场拚斗,激烈的地步。 柳湘忍不住想掩到前面去偷看一番,又怕白衣姑娘看到了,发生纠葛与误会。可是又舍不得错过这一场武林高手相拚的机会。正在踌躇间,忽然听到那尼姑高喧佛号,说道:“施主这一百另八招乌蟒杖法,与当年无异,贫尼这无炁剑法已经足够对付。施主还要相拚至底么?” 天山人魔厉声喝道:“跛尼姑!休要得意猖狂,看杖吧!” 喝声未止,顿时杖声呼呼大作,柳湘听来似乎威力大增。那尼姑一点也不嗔怒,只是低喧佛号,说道:“施主执迷不悟,休怪贫尼剑底无情了!” 柳湘知道此时正是两人生死拚斗之际,也顾不得天山人魔的嘱咐,也不怕白衣姑娘看到自己发生误会纠葛,唯恐失去观摩这场高手搏斗的良机,立即闪身滑步,落到门前一看,只见天山人魔一枝乌蟒竹杖使动得像是一团乌云,罩住身体,杖影干重,风声呼呼。再看对面尼姑的一支长剑却是慢条斯理,一剑一剑地迎着天山人魔的乌蟒竹杖,使来轻盈已极。可是,每当尼姑攻出一剑,天山人魔杖影即顿缩数尺。 柳湘站在一旁,不觉看得呆了。只觉得这尼姑身形飘忽自如,每攻一剑看来慢条斯理,却是变化多端,分明剑光指向左边,转瞬却是右边着实攻来一剑。柳湘随师父在深山习剑法十数年,深谙剑击之道,以神领气,以气凝神,以静制动,以动制静的诀窍。可是,如今看到这尼姑的剑法,竟是瞠然不知所以。不过,有一点柳湘心里明白,天山人魔虽然杖影纵横,气势汹汹,那只是强弩之末,作困兽之斗而已,不出廿招,天山人魔定然要败在尼姑剑下。 柳湘此时突然想起,天山人魔嘱咐自己助阵之事,不知道到时候是否应该出手?柳湘捏着短剑,忐忑拿不定主意,忽然听到对面尼姑高喧一声佛号,说道:“施主撒手吧!” 人随声起,一掠两丈,霍地在空中一翻,手中长剑顿化满天星斗,迎头盖下。柳湘一见尼姑使出这一招,立即想起白衣姑娘在青草塥曾经两次使用这招临空制人,不过尼姑这招显然比白衣姑娘威力更大而已,只见他剑花朵朵,临空而下,柳湘心里忍不住暗叫:“完了!” 说声迟,那时快,叮噃一声,一阵龙吟震耳,天山人魔手中乌蟒竹杖已被磕飞两丈,尼姑人剑合一,稳立一旁,长剑一交左手,右掌立胸低头一打问讯,喧了一声佛号,说道:“施主一杖之失,尚望重视诺言。” 尼姑话犹未了,天山人魔突然大袖一挥,回头厉喝一声:“动手!” 柳湘一震,短剑刚刚出鞘一半,忽然门外一声尖叫:“哎呀!是你?你也在这儿!” 柳湘抬头一看,白衣姑娘站在门外,隔着薄纱,看不清楚脸上是惊是喜。这一声喊叫,顿使柳湘犹疑动不了手。 天山人魔一见柳湘迟迟未动,怪叫一声,大袖一拂,一股劲风,坚硬如刀,疾朝柳湘撞来,几乎与这个动作同时,对面尼姑也轻喝一声:“施主不得轻背诺言!” 右手一伸一放,天山人魔那股铁袖神功的劲风,像是遇到了一股强韧的屏蕃。一顿而散。饶是这样,柳湘仍旧被劲风扫及,顿时一个翻身,喷了一口鲜血,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辰,柳湘悠悠从昏晕中醒来。柳湘记得自己是被天山人魔铁袖神功拂中后失去知觉,此刻不知究竟伤重到如何程度。躺在地上微一提气,觉得血气顺畅,毫无不适之感。心里一阵奇怪,立即一个翻身起来,耳边却听到有人说道:“施主醒转来了!” 柳湘抬头一看,身前站定一位中年尼姑,满脸慈祥含着微笑望着自己。柳湘这才晓得自己中了天山人魔铁袖神功之后,是这位中年尼姑救了自己。赶紧一躬到地,谢道:“多蒙大师施救,再造之德,晚辈没齿难忘!” 中年尼姑含笑单手一打问讯,说道:“施主不必多礼!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施主一念之仁,为武林造福不浅,贫尼不过略对施主略尽举手之劳,何谢之有。” 柳湘闻言愕然站在一旁,不知所云。 中年尼姑伸手一指站在身后的白衣姑娘手中那把短剑说道:“若不是施主稍一迟疑,阴磷剑卒然出手,贫尼措手无妨,师徒二人必伤在剑下,我师徒二人伤亡事小,从此天山人魔横行武林,却是事大了。” 柳湘这才知道天山人魔所以要自己暗中出手的原因,但是柳湘仍不知道这短短一柄阴磷剑有几许厉害?只要自己一出手,便可以将武林高手如中年尼姑者断送剑下? 中年尼姑指点着横在一旁的天山人魔,半对白衣姑娘,半对柳湘说道:“善恶到头,分毫不爽,我武林中人能不随时警惕自己?尚一失足,便成千古之恨了。” 这中年尼姑是谁?聪明的读者必然已经知道,那正是在天山冷梅山庄面壁五年之后,融会了“大罗”、“无炁”剑法,练成“牟尼神功”,继掌天山派的邱秋眉姑娘。(见拙著《玉胆鸳盟》) 邱姑娘出关之日,冷苣便遵不老神尼遗命,将天山掌门之位,移请邱秋眉姑娘继承,将自己目睹太湖灵岩山群雄大会的情形,一一告知了邱姑娘。 邱姑娘此刻已是心如古井,灵台似镜,了无牵挂。便正式披剃,皈依三宝,坐守天山冷梅山庄。 不料天山之阴出现了一个魔头,此人原来姓名无人知晓,只知道他自称天山人魔,不老神尼在日,慑于不老神尼之威,不敢公然露面。后来不老神尼坐化,邱姑娘以独脚尼的名号继掌天山之时,天山人魔自以为出头有日。特意从天山之阴,赶到天山之阳的冷梅谷,向冷梅山庄寻衅。自以为一身超绝武功,定可并占冷梅山庄,独霸天山,一吐数十年来不敢出头露面之气。 天山人魔没有料到独脚尼姑此时功力,较之不老神尼昔日,犹有过之。即是冷苣冷芜姐妹,也都内外修为臻于精境。天山人魔上门寻衅结果,被独脚尼一趟“无炁剑法”,差一点溅血冷梅谷内。天山人魔一气,由天山出走入关,从此武林突然出现了这位阴狠毒辣的怪人,中原各大宗派屡遭挫折,迭受凌辱。 消息传到天山,独脚尼自认祸由已起,便远离天山,南下中原,遍访天山人魔,意在为武林除害。 这天,独脚尼云游至潜江附近,终于寻得天山人魔。有道是佛门慈悲,天下无不渡之人,便苦心规劝天山人魔不再为恶武林,回心向善。天山人魔自知不敌,便慨然约定十年为期,天山人魔苦练武功,若再不敌独脚尼时,甘愿谢绝武林。 独脚尼旨在为武林除害,只要十年之内天山人魔不再出现武林,也就不为已甚,当即慨然一诺。 十年,这是一个悠长的岁月,独脚尼云游中原各地,故土风光,顿觉自己尘缘未了,便趁这十年之约岁月,仗剑江湖,剑渡恶人,功除凶孽。不出数年,大江南北,中原各地,独脚尼的名号,有如丽日中天,恶人闻之退避三舍,正人闻之敬佩三分。白衣姑娘亦为此时,收入天山门下,作为俗家弟子。 韶光易逝,似水流年,十年岁月悠长,春夏迭易,秋冬时更,一幌十年已逝,独脚尼与天山人魔二次再遇于老梅树街的老梅树下。此时天山人魔虽已练就一套诡谲无比的一百另八招杖法,但仍旧难逃大罗十九剑下一败。天山人魔心犹未甘,独脚尼复又慨允三年之约。 三年后的今天,一个作恶多端的天山人魔,佛门难渡,终落得剑下伏诛。 柳湘此时才晓得自己面前站定的中年尼姑,就是闻名武林的天山派一代掌门人独脚尼。不禁惶恐何似。 独脚尼指着那柄短剑,说道:“这柄阴磷剑原系一柄古兵,不知何时竟落在天山人魔手里,依他嘱咐你的情形看来,他分明已练就以气驭剑的功夫,只是火候仍浅,强敌之前无机出手,必须借助于人,正巧碰上你来到此庙,这才命你暗中下手,他再以气驭行。这以气驭剑的功夫,乃揉合剑术与吐纳功夫于一炉,为剑术中的绝顶。可惜天山人魔不务正道,天意不容。否则他的成就足可傲视武林。” 柳湘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依前辈之言,这天山人魔算来至少已有七十岁以上的人了,如何望去只有卅许呢?” 独脚尼闻言,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紫红色的小瓶,说道:“曾经轰动江湖的万年灵芝之事,施主曾有所闻否?” 柳湘恍然大悟,说道:“冷锯追魂何成和鬼头夺魄张风取得万年灵芝之后,又为天山人魔所得,想是这万年灵芝驻颜有效。” 独脚尼叹道:“我也怀疑天山人魔突然返老还童,居然能在短短三年之间练成以气驭剑的功夫,必有奇遇。方才我才发觉是这瓶万年灵芝练成的灵芝丹药之功。” 独脚尼说着扭开紫红色小瓶,倒出两粒淡红色,约有梧桐子大小的丸药,放在手掌里,说道:“施主一念仁心,合当有福享此天下奇品。灵芝丹一粒,可抵廿年以上的内功吐纳修为,贫尼不敢独得,谨以一粒相赠。” 柳湘闻言大惊,赶忙伏在谢道:“晚辈险作当今武林罪人,前辈不以见责,反而厚赐,晚辈汗颜不敢领赐。” 独脚尼摇头笑道:“并非贫尼慷他人之慨,施主理应得此,毋庸振辞。出家人不敢当此大礼,施主请起。” 转而又向白衣姑娘说道:“蝉儿任重道远,功力尚差,并非为师私心,百善孝为先,蝉儿能一心为父母复仇,孝心可嘉。这颗灵芝丹可助你廿年功力,但愿早日快意恩仇,以慰令尊令堂在天之灵。” 白衣姑娘一听师父提起自己父母血仇,隔着薄纱,泪珠滚滚下坠。盈盈下拜,接过灵芝丹丸。 独脚尼接着说道:“为师离山日久,尘缘暂了,即日返回天山。江湖诸多风险,蝉儿要小心谨慎,切记师门戒律,好自为之。” 又转向柳湘打一稽首,说道:“施主能时时本此仁心,自能处处化凶为吉。” 说着话,但见他肩不晃,身不动,平地起处,凌空丈余,越过破庙大殿,转瞬不见踪影。 白衣姑娘眼望恩师飘然而去,回想起十年师恩深如海,从未有半月以上的远离,如今一别,不知何时再能聆听教诲。想到此处,痴然而立,潸然泪下。 柳湘此时与姑娘已经有数次见面,已不似初见面时那般陌生,一见姑娘伫立流泪,便说道:“蝉姑娘!令师虽去,你只要能报得亲仇,便可返回天山聚首,不必为暂别伤心!” 姑娘姗姗回过头来,隔着薄纱望了柳湘一眼,慢慢地说道:“你这人虽然长得其貌难看,却是心肠不坏!” 柳湘不觉心里感到一刺,满脸飞红。人家姑娘天真未凿,说话率真,连生气都没有办法生。 姑娘看了柳湘一眼,接眷说道:“我姓程,名叫秋蝉,师父叫我蝉儿,你要是愿意,不妨叫我秋蝉好了!” 柳湘闻言一笑,说道:“蝉姑娘盛意,我先谢谢!如果蝉姑娘不介意,我就叫你一声蝉妹妹。如果单叫姑娘芳名,我实在无此胆量。” 秋蝉姑娘也隔着薄纱笑道:“那我就叫你柳……” 柳湘抢着说道:“我叫柳湘,我可不敢当蝉妹妹的称呼。” 秋蝉低头思忖了一会,笑道:“我还是称你柳大哥好了!柳大哥!你不是要寻访仇家吗?我们是同道,我看我和柳大哥结伴而行吧!” 柳湘点头说道:“蝉妹妹可否先行一个时期,待我把一趟剑法练熟以后,我们约定一个地方见面如何?” 秋蝉姑娘笑道:“柳大哥!你还记着我那句笑语?我是说话无心,大哥何必记在心上?” 柳湘叹了一口气说道:“承蒙蝉妹妹不弃,叫我一声大哥。我怎么还会记得过去那些小事。只是愚兄自觉功力较之蝉妹相差甚远,苦练功夫,为目前必为之事。又蒙独脚老前辈恩赐灵芝丹,也正应趁此机会苦练,一旦访获仇人,才不致空错报仇机会。” 秋蝉姑娘略一沉吟,说道:“我的仇人也待访察,不如我和大哥同在此服下灵芝丹药,互证武功,再寻访仇家如何!” 柳湘闻言大喜,说道:“蝉妹妹肯如此,愚兄正是求之不得之事,这间破庙宽敞,而且四下无人,正好练功。天山人魔里面的房间,留给蝉妹妹,愚兄住在外间堂屋。如此苦练一月,愚兄剑法一熟,就好启程了。” 秋蝉姑娘颔首称是。 柳湘顿时兴高彩烈,找着原先扎好的扫帚,正准备打扫一番,忽然想起一句话来问道:“蝉妹妹!你为何脸上蒙着这张薄纱?愚兄至今未能一见你的真面目,可否取下让愚兄一见?” 秋蝉姑娘也正在高高兴兴地准备收拾里面房间,忽然听到柳湘如此一问,顿时浑身一抖,呆立当地。柳湘一见秋蝉姑娘半晌不说话,还不知道为了何事,走过来问道:“婵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秋蝉姑娘突然右手一伸,叭叭掴了柳湘两个耳光,跺脚骂道:“你……你混……。” 柳湘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个耳光,打得莫名其妙,怔在那里,眼望着蝉妹妹像掠水白鹭似地,从屋脊上一掠而逝,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柳湘一岁即被恩师携人深山。廿载深山苦练,终日与山林为伍,已经养成孤僻冷峻的个性,及长成人,又知悉自己全家被人仇杀,更养成一种仇视别人的心理。尔后的五年江湖流浪,把他这种个性,更磨成定型。这次独脚尼的仁慈,程秋蝉姑娘的天真无邪,复活了他对人的温情,尤其秋蝉姑娘甘愿做他妹妹,使他生平未享受到的亲情,得以尝试,其心情之快感,自是不可言谕。没料到正在喜悦当头,突然秋蝉姑娘雷霆大发,绝情而奔。 柳湘望着远处的云天,内心的激动,使他五内俱焚,两颗眼泪,在眼眶里滚滚欲坠,良久,良久,柳湘一咬牙,两道吊客眉霍然散开,一声冷笑,转身走进后面房里,端坐在床上。调气敛神,一时浑然忘我,垂痒人静。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柳湘霍然醒来,忽然听见外面人声嘈杂。原先柳湘进房之时,顺手闭上了房门,天山人魔三年苦心设计的房屋,只要关上房门,外面便浑然不见。此刻人声一响,柳湘悄然跃下床来,贴近房门凝神一听,外面竟来了三四个人,似乎在谈论某件事。 有人说道:“这人敢在观内禁地停留,而且盗走本观镇观之宝,武功可见一斑,一旦遇上,我们要小心从事。” 另一个说道:“这人初闯观内,见他功力平常,二师叔一掌几乎把他震死。由此看来,他能逃出禁地,盗走镇观之宝,其中必有隐情。” 有人接着说道:“据四位师弟说,还有另一位姑娘功力非常,不知是何许人?” 另一个接着说道:“玄天观四剑败在一个不知名的姑娘之手,这个面子固然要找回来。只要我们此行,未曾禀告掌门人,万一掌门人知道,谁敢当担?” 又一个说道:“回去再去掌门人处领赏。” “……” 柳湘一听,外面来人竟是玄天观的道人前来追赶自己,误打误撞,又竟在这老梅树下相逢,一时气向上冲,毫不考虑,拉开房门就向外闯去。 要在平时,柳湘定然会想到,在青草塥树林内所遇到的玄天观四剑,自己已非敌手。如今这些人都是四剑请来找面子的,其功力在四剑之上,自是毫无疑问,柳湘莽然外出,岂非自取其辱?只是柳湘此时自从秋蝉姑娘无由一怒两掴耳光愤然离去以后,心情大变。仇视别人的心理,较之以往更甚,也不管自身功力如何,只顾寻人泄愤。 柳湘遽然拉开房门,当门而立。坐在堂屋的五个道人都止不住霍然一惊,没想到从墙壁里会突然出来一个人,而且更惊奇的,出来的人竟是所要追寻的柳湘。 双方面面相视的站了一会,五个道人中的一位微蓄着绺须,手执云帚的中年道人,上前一步说道:“这位想来就是柳施主了。那天夤夜一见,尊容依稀尚能记得。” 柳湘此时不愿多言,左掌起处,“呼”的一声,劈向来人前胸。道人一见柳湘闷声不响,出手就是杀着,高喧一声:“无量佛”,右手拂尘一伸,一搭柳湘手腕就缠,左手骈指如戟,疾点柳湘“太阳”。 柳湘此时弃剑用掌,正是他聪明的地方,玄天观出来的高手对于剑法,大都有一套精湛的剑击之道,柳湘剑术功夫不够,以剑取人,毋宁自取其辱。用掌则不同,柳湘降龙十八掌虽未臻于精境,但是,招式俱已熟练,每招都能运用自如。降龙十八掌为玄天观不传之秘,这些道人当然不会,柳湘出奇制胜,自可占得不少便宜。 柳湘当下一见那道人左右手并用,攻守俱施。当下左手疾收,右掌疾演降龙十八掌中第五式,前探而拍,不中而抓,一招两变,疾如闪电,迳抓道人左臂“曲池”。 道人见他不避只攻。而且攻招凌厉无比,快速绝伦,招式变化奇特,自己刚一分神,左臂一麻,整个左臂抓在柳湘手里。 旁边观战的四个道人,个个都大惊失色。因为方才出手的道人正是玄天观二代弟子中功力最为深厚的高手,竟在两招之内被人抓住手臂,他们那能不惊惶失措。 道人左臂被抓,劲道全失,但不愧为玄天观二代高手,临危不慌,右手拂尘一挥笔直,枪尖一样闪电疾指柳湘“玄机”大穴,这种近身过招,一招出手只要对方无能还手,就能制之死命。因为彼此相隔过近,生死只差呼吸之间。 柳湘一见拂尘点至,道人能逼使一柄拂尘,毕直如枪,内功腕力,可见于一斑。立即一撤右手,腕力微微一送,说道:“去吧!” 道人左臂一偏,身形失去平衡,腾、腾速退数步。 柳湘这时才大声喝笑道:“回去吧!就凭这等身手也配出来找场生事,而且尔等私自擅离观内,违背观内规律,告知掌门人,你们都得被逐出门墙。” 原先那道人,一听柳湘之言,顿时默默低头,抚着麻木失灵的左臂,缓缓退到一旁。 另外四个道人一见师兄出手失利,一齐喝骂连声,呛啷啷四柄长剑顿时出鞘,攸地身形一闪,四人各自占立一方,剑尖一指,更不答话,四柄长剑同时搅起四道光芒,分取柳湘。 柳湘看到四个人分身移动,走位换人都是极其快速,四个人身动剑出,都是如同一人,便知道这四个人合击之势自己绝非对手。顿时把心一横,身躯疾旋,右手一拍腰际,灵蛇软剑随势施出,剑风四溢,剑光暴涨。 灵蛇剑一出,四个道人若有畏意,撤剑收势,举剑平胸,各自瞪着眼睛看着柳湘。 柳湘灵蛇剑一扬,冷笑一声说道:“我倒要斗斗,玄天观高手的剑法究竟高明到何种地步!” 此话一出,面对柳湘的那位道人,立即弹剑两下,也冷笑说道:“灵蛇剑是玄天观镇观之宝,我等才稍让一剑,以示对灵蛇剑之敬意,若以我等惧怕,尊驾错了。” 话犹未了,霍地滑步游身,剑走轻灵,其他三人一模一样,环走一周以后,四剑重起,剑化流星赶月,四剑疾刺,各找一点,挟着劲风袭至。 柳湘此时早就把心一横,右手灵蛇剑一挽剑花,欺身直进,迳取对面一人。剑光未到,霍又一掉手腕,偏刺左手一人,一剑两招,快速绝伦,可是,这四个道人比他更快,四个人恰如走马穿花,明明是这个人在正前方,忽而又从右边一剑刺至,分形错步,使人眼花了乱。这种以快制快的攻法,不出五招,柳湘已自手忙脚乱,手中长剑已自乱了章法,若不是仗着灵蛇剑对四个道人心里多少有些镇慑作用,柳湘此刻恐怕早就横尸四人剑下了。 柳湘逐渐感到四周压力加重,剑气逼人,连遇两着险招,都是毫发之差,险状丛生,知道今天难逃四人剑下。长叹一声,正准备以死相搏,免得受擒被辱,突然一声娇叱,一道剑光临空落入四剑当中,只见剑光一分,呛啷啷一阵乱响,四个道人都愕然一收手中剑,退后一步,向空中看去,只见一位白衣姑娘仗剑临风,衣袂飘拂,秀发披肩,脸上靠着一层薄纱,看不清面目。 姑娘一落地面,便娇声叱道:“四个人拚闯一个,好不害臊。有本领的再上。” 姑娘这两句充满天真的娇叱,四个道人都怔怔地站在一旁,心里都在想道:“这位充满稚气的姑娘,竟有如此一身好功夫,而且手中长剑光芒耀目,定是一把宝剑。不知道与这位姓柳的有何关连?” 原先那位手执拂尘的道人上前说道:“贫道与这位施主有一点过节,女施主从中插足,用意为何?玄天观之事,向不容外人过问,女施主请便,贫道等不便无礼!” 姑娘闻言充满卑视的啐了一口,说道:“别再为玄天观丢人了,动不动就是几个打一个,要是让你掌门人知道了,气都要气坏。” 姑娘说来轻松无比,旁若无人,简直把四个仗剑而立的道人,视为无物。 四个道人如何能忍受得了?一个个跃跃欲试,大家都看着站在一旁的手执拂尘的道人,似乎只要他略一示意,四柄长剑便风驰电掣而出,把这位姑娘和柳湘,剁个四分五裂。 姑娘隔着薄纱,这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当下一声娇笑,长剑一交左手,说道:“四位如果不打,我看这场架,就不要打啦!如果各位有何交待不过去的事,日后家师会见贵派掌门人时,当面说明,也就是了!” 执拂尘的道人,急接着问道:“令师法讳姑娘可否见告?” 姑娘肃然答道:“天山冷梅山庄独脚尼。” 那道人矍然失惊,说道:“姑娘原来是天山门下,果然高明。 令师邱老前辈,武林高人,为人尊敬。今日之事,贫道敬受姑娘之命!” 说着毫不停留,微打稽首,匆匆带领着另外四个道人离去。 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就如此销声匿迹,化为云烟随风而逝。 秋蝉姑娘慢慢地收剑人鞘,静静地站在那里。姑娘心里充满了矛盾。自己赶回来,原是要向柳湘大哥赔个不是,可是,当这两个人静悄悄地站在这破庙里的时候,姑娘又羞于启口了,她真希望这回柳湘大哥会走过来,轻轻地叫一声:“蝉妹妹”,她会哭起来向柳大哥赔不是,她会把自己的身世说个明白,她相信柳湘会原谅她。 等了半晌,破庙里仍旧是静悄悄地像是没有人在。姑娘再也忍不住了,缓缓地回过身来,微抬螓首,隔着薄纱看见柳湘仍然默默地站在那里,吊客眉拧成一道弧线,脸色沉重得令人可怖。 姑娘艰难地不知如何启口,刚叫得一声:“柳湘大哥……”便缩住了口,说不下来。 柳湘浑身微微地一颤,退后一步站住,望了姑娘半晌,说道:“蝉姑娘!在下多承姑娘古道热肠,屡施救手,此恩此德柳湘不敢相忘,但愿柳湘日后能有寸进,能报答蝉姑娘于万一。在下就此告别,蝉姑娘珍重!” 说着话点足起身,拔地腾空而去。 秋蝉姑娘一听柳湘说话已不是味,再一见柳湘腾身而去,心里又气又急,双肩微晃,人像脱弩之箭,嗖然而起,顺势单足一点屋檐,一式“大鹏搏翅”,张臂凌空三四丈高,飘然落在柳湘之前,姑娘伸手一拦,说道:“柳湘大哥!你是还在生气?” 柳湘冷峻地答道:“在下不敢生姑娘的气!” 秋蝉姑娘显然激动得要流出眼泪,勉强忍住,恨声说道:“我知道出手打人是错的!不过如果柳湘大哥知道了我的身世,当能宽恕于我。” 秋蝉姑娘以为自己如此说来,柳湘定然能退让三分,表示歉意。没料到柳湘心里别有打算,铁石心肠,毫不为姑娘之言所动。 柳湘冷峻依然,毫无表情的说道:“蝉姑娘此言差矣!姑娘对在下有再造之恩,慢说区区两个耳光,就是刀剑加身,在下也不应该皱眉,何敢当此宽恕二字,姑娘言重了。” 秋蝉姑娘此时万没有想到柳湘会这样对她,当时芳心一恸,留在眼眶里的泪水,忍不住像是断线珍珠,滚滚下流,猛一咬牙,恨声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姓柳的,你记住今天的话!” 恨声未绝,秋蝉姑娘一个倒纵,翻身振臂,身似流星赶月,转眼消逝。 柳湘站在那里再度的望着秋蝉姑娘的离去,心里也充塞着与前次不同的感触,良久,才长叹一声,转向破庙里来。 几次回身,想追赶上去,可是几次都咬牙硬着心肠回来。 回到破庙里,翘首怅望云天,内心无端愁绪萦怀。正痴立惘然,忽然破庙之外,仿佛有人走动,柳湘心里一动,想道:“难道蝉妹妹中途心软又回来了!” 立即展开身形扑向庙外,只听得啊呀一声,庙外有人“咕咚”倒地。柳湘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一个拾荒的,想是惊吓过度,靠在墙脚边上,直翻着白眼珠。 (缺276页) 第七章 危机四伏 柳湘见不是秋蝉姑娘回来,心里自然地有着一丝失望的意味,俄而转念一想:“何不借此机会,重施天山人魔的故技,保持这里的清静,好让我安心练功?” 想到这里,柳湘疾射向前,骈指一点地上那人的晕穴,并伸手将他提将起来,向胁下一挟,转身向老梅树市街方向奔去。 赶到老梅树街的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放下人,解开穴道,便中,还趁这暮色苍茫,华灯将上的时候,匆匆地逛了一趟老梅树街,认识了形势,才徜徉着归来。 如此,从这个拾荒者的口中,重叙起老梅树下破庙里,鬼怪现身的骇人听闻事情。并且活灵活现,绘声绘形,吊客眉,丧门眼,一对招风耳,吧搭一张血盆大嘴,能飞,一飞就是两三丈高,像只大鸟。…… 老梅树下破庙里有鬼怪的传说,传得快,也传得远,像是长了翅膀的瘟疫,迅速地给周围几十里的人,都蒙上了一层阴霾恐怖的暗影,而且加油加醋,愈传愈是怕人。 柳湘对于自己这一个杰作,感到由衷的满意。他相信,在人们记忆犹新的时候,老梅树下的破庙,将从此更荒凉,再也不会有人来走进这里一步。这正是柳湘追求的目的,他安下心了。白昼,他像蝙蝠一样的蜷缩在大殿的一角,安稳地睡觉。到了夜晚,尤其是月色清明的夜晚,柳湘小心翼翼地巡视了四周以后,回到后进的堂屋,脱下内衣,细心钻研着内衣上面血迹模糊的人形。 天罡剑是玄天观开山祖师从武当派一百另八手降魔剑法中,悟解溶和而成的卅六式,剑式变化不多,可是每一招都是沉稳雄浑,全靠内家功力之深厚,才能发挥剑法之威势。尤其像柳湘的这支灵蛇软剑,质轻性软,要使这种沉稳浑厚的天罡剑法,更非有浑厚的内功不可。柳湘没有悟透其中的道理,在开始的几天,看似天罡剑法简单,招式易学,可是每当出手发招之际,劲道不能透到剑刃,毫无威力可言。柳湘感到迷惘,但是他决不失望,更不气馁,他深深相信玄天观开山祖师既然把天罡剑法列为不传之秘,仅传掌门人,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自己模拟不到,想是由于自己功力浅薄所致。 经过几天苦思摩拟,柳湘断然肯定,由于自己内功不纯,功力不够浑厚,力量不能透于剑尖,天罡剑法不能如愿以偿地在短期内练成。 柳湘开始有点泄气,显然地要练成天罡剑法,必先加深内功的修为,而内功的深浅又决不是短暂的月余时间所能竟功。 若不是柳湘心恸于全家血仇未报,急于觅得仇人,柳湘大可以拣一处深山幽壑,三年面壁五年苦修,以求得功力之精进,再来参透这套天罡剑法。可是,如今仇人尚无任何蛛丝马迹可寻,世交明秋声老庄主又因此而断送性命,柳湘为人子者,如何还能稍待? 这夜,仍旧是一个弦月半露,微光被野的静寂之夜,柳湘手捧着内衣,凝视内衣上血迹斑斑的图形,内心真有无限的感慨,一时忍耐不住长叹出声。 一声叹息未了,柳湘警惕地把内衣向怀里匆忙的一揣,厉声喝问道:“何方朋友来到这老梅树下,何不现身相见?” 就在柳湘喝问的同时,嗖嗖两声破空声响,柳湘眼快,赶忙挫腰垂肩,身子斜拔,一式“斜扯扬旃”,堪堪闪过两枚暗器。 当这两枚暗器带着轻微呼啸从柳湘身旁飞过时,柳湘心里顿时一惊,这呼啸的声音太熟,熟得使柳湘闪电想起,从青草塥到明家庄,每次暗袭自己的紫铜指套,都是带着这种轻微的呼啸之声。 柳湘身形刚一稳定,右手一拍,灵蛇软剑早就掣在手中,正待扑身向前,但见屋上人影一晃,好快的身法,还没有等到柳湘出声问话,人像紫燕穿帘,从屋檐上一掠而下,只见一条黑影,挟着一股劲风,迳奔柳湘前胸而来。 柳湘没有想到来人竟敢如此大胆,竟敢现身挑衅,更没有想到来人身法竟如此之快,快得在微一错愕之际,劲风已经逼近柳湘前胸。 柳湘不及举剑迎封,只有一吸胸,点足倒纵,退后五尺,正待长剑一掠起步迎上,忽觉胸前一空,顿时大惊仓惶,藏在胸前的内衣,因为当时收藏仓促,微露衣服一角于外。来人闪电一招袭人不着,却顺势扯去这件藏于胸前的内衣。这件内衣毫不值钱,但是内衣上的天罡剑图形,却是武当派不传之秘,武当派为当今剑术之正宗,这天罡剑法既为武当派不传之秘,必为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绝艺。一旦落在人手,流传江湖,一定要引起流血争夺的纠纷,而且,武当派一旦发现天罡剑法原图被窃抄流传,也必然要追究原因,玄天观门人也难辞其咎。最主要的,天罡剑图一失,柳湘未能习成,仗剑寻仇,又势成泡影。 这件内衣一失,柳湘不能不急,当即全力反击,人剑一体,凌空扑去。柳湘情急作亡命之击,去势极为惊人。来人抓到内衣之后,转身倒退,稍一迟疑,柳湘闪电已到,一时闪让不及,双方迎个正着。柳湘灵蛇软剑剑光一起,只听一声动人心魄的尖叫,黑影一颠,倒翻就走。柳湘大喝一声:“那里走!留下衣服来!” 人随声到,左手箕张疾抓,正好一把抓住衣领,双方一挣,嘶啦一下,内衣撕成两半。柳湘如何能松手作罢!软剑一抖,剑走一式“樵子指路”,疾扎中盘。来人似乎是受伤颇重,行动显然没有先前灵活,剑光逼到,躲避不及,眼见就要被柳湘刺个透心。忽然一缕嗤嗤之声迳袭柳湘右臂。柳湘暗叫一声:“不好”,右臂疾收,挺腰疾演“燕子云纵”,倒落八尺开外,才勉强让开了一蓬细小暗器的袭击。 就在柳湘倒纵的同时,屋脊上又有一条黑暗疾闪而下,扶着原先受伤的人影,并腿而起,窜回屋脊。等到柳湘起身欲追时,两条人影已经去得无影无踪。 柳湘一看左手握着半截内衣,正好从衣领中分为二,不由地一时怔住了。卅六招天罡剑法,分割为两部份,不能合在一起,谁也没有用。柳湘气得跌脚大恨,一时不管好坏,掖起半幅衣襟,仗剑拧身,越上屋脊,落身墙外,朝前追去。 刚一落下墙头,即见老梅树下站着一条黑影,柳湘毫不稍缓,折身而回,赶上两步,软剑搅起一阵剑风,直逼上去。 灵蛇长剑一触,但听得“噗嗤”一声,剑尖刺入数寸,那人毫不躲闪,硬挨了一剑,柳湘心知有异,立即一撤剑,那人“咕咚”一声倒地,连哎呀都不曾叫得一声。柳湘撤剑在手,心里若有所悟,这人分明是被人制死以后,放在老梅树下依树而立,如此“鱼目混珠”,阻碍了柳湘的追踪。 此时,弦月偏西,疏星数点,而东方却已经渐透黎明,柳湘伸手扯出尸体到亮处一看,更是惊讶不置,这人一身玄色劲装,背插宝剑,十个手指上带着八个紫铜指套。印堂眉心之处,渗出一丝鲜红的血,除此之外,遍身没有一点伤痕。 柳湘感到一阵梦样的迷惘,实在想不透这件事的经纬。面前这人,分明是屡次向自己暗袭者的同伙,追踪到老梅树来,意图暗施偷袭。但是,如何又被人施暗器致死?显然今夜破庙之内,又有第三者出现,而这人与死者不是同路,天罡剑图即系被此人夺去。 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柳湘就无法不感到心头沉重了。紫铜指套的再度出现,那正是说明仇家对自己是“得之而后甘心”,一直派人跟踪着自己,随时准备下手。有道是:千日做贼则有之,千日防贼则难,已明彼暗,稍一不留神就要步洪士来、明秋声二老的后尘,一死虽不足惧,亲仇则从此欲报无人。 继而想到半截内衣之被夺,天罡剑法残缺不全,来人既有心窃夺天罡剑图,一定知道内衣秘密,有这次的偷窃,就免不了有下一次的明夺。而且,天罡剑图出现江湖,除了引起武林窥伺之外,难免妻引起武当派的内部纠纷。果真如此,则我柳湘内疚何似! 远处鸡犬相闻,此刻天已大亮,他放下死尸颓然回到破庙后进堂屋,思量着今后的行程。 跃进院墙,但见满地鲜血,赫然一只黑黝黝的手指头,断在地上。柳湘止不住心头一跳,上前拾起来一看,甲硬皮韧,上有灰毛,分明不是人的手指。柳湘再回忆了一下昨夜的情景,原先所见的一条黑影,身法快极,但是,手中并无兵器,等到灵蛇软剑一掠,尖叫亦不似人声,如此看来,动手抢内衣的,一定是猿猴之类的灵物。 柳湘此时反而心境平静,知道此事心急无益,好在天罡剑图不是全部失去,尚无大碍,只要暗暗察访,不难得知下落。 一夜没有安睡,精神又一度极其紧张,平时柳湘也都是白日就寝。所以此时柳湘倦意遽生,虽然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但一时又不知何往,只好等到天黑时再作道理。 不如意的事迭继发生,心神焦疲,这一觉只睡得沉酣无比。醒来时,已是昏黄时分。柳湘躺在草堆上闭目养神,一面思索今后何往何从,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而且人数不在少数。柳湘心里一动,根据他住在这间破庙里这么多天以来的经验,这里是从来没有人迹的,如今这突如其来的杂乱脚步声,显然有不平常的原因存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蝇”。如今柳湘一听到异声,警觉顿生,悄然而起,掩在黑暗处,潜行到天井院墙旁边,贴耳听去,但闻脚步声嘈杂,往来匆忙,间或一两声兵刃相碰之声。 柳湘心里一声冷笑,知道装神弄鬼的事,已经被人识破。想起昨夜的事,不由愤恨油然而生,杀心顿起。唰地一声,掣出腰间灵蛇软剑,贴壁一蹬,嗖地上拔一丈,一个翻身,落在屋脊之上。转首四顾,黑影往来频繁,不住的移动,约有一两百人左右。柳湘有心挑衅,大开杀戒。 柳湘正待扬声喝问之际,霍然有人发喊:“上了屋了呀!快些放箭呀!” 这突然一声喊叫,柳湘蓦地一惊,回头看去,只见对面墙头也站着一人,暮色中,正挥动手臂,向四下大叫。 柳湘怒从心起,挟剑伏身一掠,像是扑地旋风,卷到墙头,灵蛇软剑一抖,剑光未到,那人早就吓得一个滚翻,落到墙外,此时,四下喊声齐发,霎时间火光通明,一阵弓弦声响,箭如飞蝗而至。 柳湘单足一立墙头,反身一旋,灵蛇剑光暴涨,只听得呼的一声,近身五尺的地方,飞箭纷纷坠地。柳湘一剑奏功,精神大振,立即大喝说道:“挡我者死,让路者生!” 剑光猛起,振臂欲扑。顿时四下喊声又起:“快放箭呀!要跑了!” 一二百人一齐集中到一处,弦声不绝,箭来不断。柳湘此时挥剑护身,竟找不到空隙可以跃身而去。 围在外面的人,想是惊惶已定,并且有人指挥,一二百人分成数股,一时箭如雨下,柳湘不停的挥动长剑,渐渐感到压力加重,只要稍一疏神,就要落得乱箭穿身。 柳湘一面把灵蛇剑舞得风雨不透,一面暗自忖道:“如此坚持下去,终非了局,万一偶一不慎,伤在这些无名小卒箭下,岂不是含恨终生?” 心里一动,右手一紧,灵蛇剑陡起一阵疾风,反身一闪,落进院落之内,稍一调匀气息,正待反身跃出另一面的院墙,突然满天星斗似的,火箭从四面八方落进院内,一时火光大作,夹杂着一些劈劈叭叭的声音,院墙外面已经是烧起一片通红。 柳湘此时渐渐感到情形的严重,欲待冲出去,挡不住乱箭齐发,如果因守在破庙之内,眼见得火光已经渐渐逼近,热气薰人,自己只有束手待毙。 火焰愈逼愈近,火箭依然纷纷不断射进院落里来。柳湘长剑一掠,扫开一阵火箭,转身闪进堂屋,望着周围愈烧愈烈的火焰,不由均楞住了,此时就是没有箭射,自己也冲不出这一遍火海,难道真的就在这里让火烧死?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几次促使柳湘仗剑跃跃欲试,冲到墙外去,可是,自己又冷静地想起,一身系着全家血海深仇,岂能妄动,万一不幸,父母在天之灵都将为之含恨。 如此踌躇不前,举足不定,火舌已经由院落内,逐渐蔓延伸向堂屋。柳湘仗着剑,逐步后退。心头逐渐泛起困兽之斗的悲愤,他大喝一声,就要舍命扑出。正当反手挥剑跃出之时,身后呀然一声,墙壁上两扇小门,霍然而开。柳湘心里一动,一线希望在眼前展开。心里想道:“天山人魔就地掘成的房屋,三面靠山,只要护住前门不让火焰烧及,就可安然无事。” 希望一生,灵智清醒,还埋怨自己如何方才想不到,徒然在发楞着急。一时不敢稍作迟延,闪身一个倒纵,退到房屋,关上房门。当他触手于房门之际,沉重冰凉,才惊觉到这两扇房门竟是铁叶包成的。 柳湘关上房门之后,想以桌子来抵住房门。谁知一张木桌子柳湘竟双手搬他不动。一阵怀疑,一阵急怒,柳湘提足真气,双臂贯劲,尽力一提,哗啦一响,桌子没有搬动,却把桌子拆得七零八落。 柳湘双手各自拿着一块破木板,对着那张破碎支离的桌子禁不住一阵发呆。忽然轧轧之声不断,桌子正面的墙壁缓缓地向左右分开,露出一道墙缝,宽可容人。墙缝外透进一线微光。 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柳湘为之惊喜不置。想不到天山人魔在这破庙内竟处心积虑地设了这样一个隧道机关,为自己留下后路,可惜天山人魔自己竟没有用上,倒在今天救了柳湘的危急。 柳湘此时满心狂喜,一声长啸,伸臂缩肩,垫足腾身,嗖地一声,从房里穿隙而出,左手一搭两边的土墙,借力一送,人在夹缝中,像是脱弩之箭,直冲而上,拔起两丈多高,刚一到达山缝齐沿,柳湘伸手勾住边缘,探身而上。此处正是破庙背后山丘,回顾脚下,正是火焰浓烟交炽一片。柳湘冷笑一声,转身作势,准备扑下山丘,让灵蛇剑饮血贼头,一解心头愤恨。忽然听到下面有人一路谈话而来。柳湘将身一伏,掩进一堆草丛里,留神朝下看去,只见山丘脚下,一高一矮上来两人。看这两人上山的脚程,显然武功不俗,至少不在柳湘之下。 柳湘心里一震,暗忖道:“老梅树街如果有这样的人物,何不当初露面?而仅让那些弓弩手乱箭射来?此中必有蹊跷。” 一高一矮两个人上来以后,站在山丘上,背对着柳湘,其中高个子说道:“这场火烧到现在,还没有看见那小子露面,八成是已经葬身火窟,如此说来,我们两人今天恐怕要空手而回了。” 矮个子说道:“庄主也真奇怪,既然昨天夜里已经让金睛儿抢来一半,何不亲自出手把那另一半夺来,省得许多麻烦。何必还要挖空心思说动青草塥和老梅树街两地的人士来放火烧庙,叫我们来拦截,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高个子摇摇头说道:“庄主的脾气,难道你不清楚,不是十拿九稳的事,自己决不轻易动手。昨天夜里金睛儿受伤,已经使他心痛,偏巧还有第三者在场,心知此事不太简单,这才说动青草塥和老梅树街的人来放火烧庙。满以为火一起,那小子就会立即冲出现场,让我们来趁火打劫,没料到这小子……” 高个子说到这里,矮个子突然伸手指着前面叫道:“老大!前面人影蠕动,是不是那小子出来了!” 高个子凝神看了一会,说道:“下去看看!别让他溜了,回去没法子交差!” 柳湘掩在草堆里把两个人的话,听个一清二白,原来这场火灾还是幕后有人别有用心,挑唆而起。顿将满腔怨恨,转移到两这个人身上。一见两人起身要走,立即从草堆里倏地一跃而起,恶念横生,右手齐蛇剑疾指高个子后心,左手运劲掌心,猛推一掌,狠击矮个子“对口”穴。 柳湘存心不留活口,一声不发,疾出两招,分取两人要害。恰巧高个子落后一步,万没想到身后有人长剑指来。等到发觉金刃破风,情形不对之时,灵蛇剑已经扎进后心,连哎唷都未曾叫得一声,剑尖透心而过。矮个子本来前走一步,等到高个子行动有异的时候,矮个子也发觉劲道袭来。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就势向前一扑,一式“寒鸦赴水”,身形向前一栽,险险躲过一掌。 柳湘有心暗算,不等矮个子起身,右手长剑疾演“割袍断义”,斜劈而下。矮个子身手果真不弱,无备中竟能躲过突袭的一掌,柳湘长剑削来,还手不及,只好就地“燕青十八翻”,骨碌碌一路滚向一边。 柳湘一招走空,人随剑进,跺足横飞五尺,灵蛇剑一挽,唰、唰两剑,左刺“分花佛柳”,右削“投鞭落影”,剑走轻灵,虚实兼俱,极为快速。 矮个子一路滚翻,闪过柳湘一剑,手肘微一着刀,一式“鲤鱼打挺”,一个倒纵,挺身而起。身形一稳,气息均匀,一见柳湘攻来两剑,错步旋身,就势右手反探上背,掣出竹节钢鞭,不退反进,钢鞭当胸横掠,硬封柳湘一剑。 矮个子这根钢鞭形状奇特,尖端瓦楞带刺,把手护腕带钩,而且份量极重。这一招硬封以后,右手疾伸,钢鞭滑向柳湘前胸,护腕钩早就扣住灵蛇剑,一声嗔目大喝:“撒手!” 柳湘万没有料到矮个子会硬封进招,锁住灵蛇剑,心里刚自一惊,右手虎口裂痛,呛啷啷灵蛇剑飞出两丈,铮地一声插入地上。 矮个子出手一招就锁掉柳湘的长剑,自己也有一些意外。略略一怔,立即厉声暴喝:“乘人无备出手伤人,今天二爷要让你逃出鞭下,誓不为人。” 钢鞭一震,走洪门,踏中宫,欺身直进,钢鞭疾出一招“泰山压顶”,劲力万钧,迎头盖下。 柳湘长剑被绞出手,内心既羞且愤,一听矮个子怒责自己不够光明,更是怒气填膺,恶声骂道:“你们无耻暗算于前,我才以牙还牙于后,对于你们这些无耻的东西,还有什么武林规矩可言。看掌吧!” 柳湘一见钢鞭迎头压到,招术虽是平常,力道却是惊人,鞭身未到,劲力首先逼人。柳湘把心一横,左手起势向上护顶一架,“力托华山”硬以手臂去迎钢鞭,右手劲出十成,疾拍而出,劲袭矮个子前胸,欲以一条手臂换取矮个子一命。 矮个子没想到柳湘会如此亡命,钢鞭疾收,左手平推,“蓬”地一声,两掌密接,各自震了一下,都没有巡让,双方较上了内劲。 柳湘贴上手掌之后,降龙十八掌招式,如潮涌至心上,更不稍待,右手霍然一翻,闪电一缠,把矮个子左腕脉门一把扣住。矮个子大吃一惊,赶紧劲贯单臂,力图挣缩。柳湘一招得理,如何再肯放松?手底一加劲,矮个子顿时左臂血脉倒流,半身麻木,废然倒地,哗啦一声,竹节钢鞭掉在一边。 柳湘冷笑一声,说道:“你不必硬充好汉,为人卖命,但看值与不值,只要你告诉我,你们庄主何人,现住何处,我便饶你不死。” 矮个子此时逆血攻心,血气上涌,五腑六脏俱似油煎。但是对柳湘的话仍是充耳不闻,翻了一翻白眼,痛苦中仍是满脸愤恨之色。 柳湘心里微微一动,瞪了矮个子一眼,说道:“你不说,还当我找不到么?去你的!我真不屑跟你这样脓包讲话。” 说着右手一送一松,矮个子此时浑身松软,被柳湘这样一送,一连滚了七八个斤斗,才停了下来。柳湘连头也不回,拾起灵蛇剑,扬长就走。 矮个子一跃翻腾之后,血脉倒是畅通得多了,略舒肢体,调匀血气,霍地一个翻身,立地而起,大声叫道:“姓柳的!你不要装模作样,二爷有话跟你讲!” 柳湘缓缓地回过头来,微微地一丝冷笑,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柳?” 矮个子也是冷然一笑,说道:“你在破庙里装神弄鬼,惊动周围百里内的人,我们庄主知道是江湖人在弄鬼,但不知道究竟为了何事出此下策?深夜暗探两次,看了你这付尊容,才知道是你这个在青草塥暗杀洪士来全家及明秋声的不义之徒,我怎么不知道你姓柳?” 柳湘沉吟了一会,问道:“你们庄主……” 矮个子接口说道:“我们庄主接连两夜,看到你在按图练剑,才知道你装神弄鬼是怕有人来烦扰你。像你这种人,要是练成一流剑法,终将是武林之祸,所以我们庄主才携带灵猴,夜夺秘图。” 柳湘冷笑接着说道:“夺图不成,才说动青草塥老梅树街的居民,前来放火,又派你们两人趁火打劫?我不知道你们庄主是何等人,竟会如此卑劣可耻?” 矮个子摇摇头说道:“尊驾的行为也不高明,处处滥杀无辜!” 柳湘知道跟他解说无用,淡然冷笑一声,紧跟着再问道:“你们庄主何人?” 矮个子冷笑道:“你别急!我自然会告诉你,我老大死于你的偷袭,这笔账不算也得算。即使你不敢上门找你那份剑图,你也难逃出潜江境内,说到这里,你该知道了吧!潜江除了八卦手书全书庄主,谁会有这份力量。” 柳湘一听潜江八卦手书全这个名号,觉得陌生得很,想来只是一个地头蛇而已,哑然失笑说道:“尊驾要算账,任凭尊便,此时此地亦未尝不可。” 矮个子却认真地摇摇头说道:“方才你那一掌,究竟如何能忽然反扣我的腕脉,至今我不明白,不过论武功,姓柳的,你难逃二爷鞭下。只是庄主追索剑图至急,你还是到庄里去见庄主为佳。倘使我在这里一鞭将你击毙,你又把剑图毁掉,到时不好向庄主交待。” 弯腰从地上背起高个子尸首,望着柳湘说道:“你不要想逃跑,潜江一带已经是天罗地网,你要有本事逃出这个势力范围,你就有本事夺回你那另一半剑图。” 矮个子点点头又道:“至于我老大这笔账,等你到庄上再算。” 说着话,点足躬身一跃,起落之间,竟在两丈之外,虽然身上背着一个尸体,却仍是那么飘逸,柳湘站在那里也不禁为之骇然,此人轻功如此精湛,所说果真不谬。设若方才不是一招降龙十八掌绝招反败为胜,只怕真的难逃鞭下。此人不过是潜江八卦手书全的一名手下,竟有如此功力,则书全本人功力不问可知了。柳湘凝望着方才矮个子逸去的方向,半晌拿不定主意。 此时,破庙前进大殿已成灰烬,后进堂屋也是火焰渐弱,一场大火逐渐归于烟消火寂。围住破庙的人,似有所获也似有所失的逐渐散去。柳湘此时是感慨多于悲愤,明秋声之死,自己有口难辩,但愿早日寻得仇人,使事情真相大白。 想到寻找仇人,柳湘自然想起夺走半幅剑图的潜江八卦手书全,天罡剑不能练成,报仇之举,何日可期?想到激动处,一声长啸,展臂腾身,朝着方才矮个子消失的方向,疾奔而去。 一路不停疾驰,一口气奔了七八里路程。沿途绝少人家,偶有一两处灯火,也都是一些村房草舍,绝不是潜江八卦手书全所居住的地方。 夜半月升,凉风习习,白天的炎热溽暑,已经化作冷露清凉。但是,柳湘一路奔来,却是热汗满身。柳湘四顾无人,解开上衣钮扣,坐在路旁田埂上,准备休息一会儿再走。 忽然身后一阵轻微的草响,柳湘顿时挺身而起,一个急旋,错步避开正面,向前看去,只见一位荷锄老农,正拨着路边的草,从田埂上走过来。迭次紫铜指套的偷袭,使柳湘随时都警觉自己生命处在危机之中,所以稍一响声,立即蓄势以待。 荷锄的老农走到路旁,对柳湘视若无睹,擦身而过。柳湘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老伯伯!此去书家庄怎么走法?” 老农回头一顾,在昏黄的月色之下,但见他鸡皮鹤发,颏下白须稀疏,正眯着一双眼睛,向柳湘上下打量了半晌。才颤抖着嗓子说道:“年轻人!要去书家庄夜晚可不能去,别说书家庄的人,就是那几只猴子,也就够难缠的,一个不小心,可就要落得皮破血流。” 柳湘多少心里有些不耐烦,接着说道:“我只要知道,到书家庄怎么走法?” 老农呵呵说道:“是的!是的!年轻人都是这么性急。你要去就沿着大路向前,再走七八里,看到一个小山颠,书家庄就在那儿了。” 老农指指点点,又笑着说道:“你要是准备去打架,夜里还是多休息一会,到时才有精神。” 说着荷着锄头,满嘴咕噜地走开去。柳湘目送这个老农走远了,心里也想着老农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此去书家庄,少不了要有一场硬拚苦斗。自己单身一人,已经极难讨得了好,不如多休息休息,在光天化日之下前去,也可以减少他们使用诡诈的机会。 柳湘四顾四下无人,却不敢冒然打盹,怕的是紫铜指套趁自己休息时下手。掩身起伏,沿着田埂上一座草寮,这才松了一口气,撺进草寮,盘坐调息一会,才靠着草堆酣然入睡。 一觉醒来,已经是阳光透射,丽日东升。柳湘一个翻身而起,睁开眼睛一看,草寮门口摆着两张荷叶,荷叶上面摆着十几个馒头,还有一大堆卤牛肉。十几个馒头还冒着丝丝热气,分明是刚刚出笼不久。 这两堆食物,引起柳湘食欲大振,睡涎顿生。自从在老梅街下破庙里被围时开始,一直到现在,整整一整天一整夜,滴水未沾,粒米未进,饥火早就在腹里焚烧,这会突然看见这一堆热腾腾,香喷喷的馒头牛肉,如何不叫人睡涎欲滴?走出草寮四下一看,田里没有一个农人,这堆食物是来自何处? “仓廪实而后知礼义,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人在饥火中烧的时候,那里还记得“非礼勿取”的话,柳湘等了一会,依然四下无人来往,心里想道:“我只吃一两个馒头垫垫肚子吧?等人来时,我再还钱给他。” 心里一给自己找到理由,便伸手拿了两个馒头。人在饥饿中,咽喉都显得特别润滑,两个馒头两三口就吃光了。一经吃滑了嘴,那里还能停得住?不知不觉一堆馒头外带一堆卤牛肉吃得净光。 当柳湘吃饱了以后,觉得不告而取,于心不安。伸手到怀里去取银子,可把柳湘吓得呆了,手伸在怀里,半晌拿不出来。 原来藏衣胸前的半幅内衣天罡剑图,不知去向。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得柳湘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低头思索了半天,顿有所悟,自语说道:“昨夜在田埂上遇见的一个荷锄的老农,形迹古怪,说话闪烁其词。而且,一度擦身而过,除了此人,再没有失去半幅剑图的机会。” 想到此处不由心里一急,忽然感到一阵头晕,五腑六脏发胀,血脉加速流动,骨节咯咯作响,柳湘站在那里简直是惊惶不知所以,心里明白,一定是馒头牛肉出了毛病。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想不到糊糊涂涂把性命丢在这里。恨声长啸,啸声未了,陡然一阵浑身震动,再也把持不住,一个翻身,倒在地上。 又是朝阳乍起,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为大地披上灿烂无比的外装。田野间,冷露未干,潮气袭人,一股清新蓬勃的气息,给人以新生和希望的感觉。 田埂上,草寮里,柳湘一直在酣甜无比的熟睡。在他青白的脸上,一会儿苍白如纸,一会儿红晕似火,浑身汗出如沈,衣衫湿透。柳湘仍然是毫无所觉,气息均匀的睡在那里。 终于,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双眼一睁,一见草寮已经射进耀眼的阳光。草寮外边,一切景色依旧,明朗而有生气。柳湘心里怀疑想道:“记得吃了一堆馒头和一堆卤菜牛肉,便即中毒倒地。可是如今看来分明没有死,却是何故?” 其实,岂止是没有死,柳湘稍一提气,立即觉得百脉畅通,心神交泰,而且身子竟飘飘欲起。这现象使柳湘感到惊诧,依照目前这种神清气爽,意动功行的情形看来,较之原来功力,相差何止十倍? 柳湘奇诧了半晌,恍然里一个大悟。照这种情形看来,馒头和卤菜里面一定暗放了某种的灵药,助长了功力。 可是,这究竟又是谁对自己施了这个恩惠呢? 想到灵药,柳湘这才突然想起天山独脚尼,赠给的万年灵芝丸。服此一颗,可抵数十年修为。老梅树下,练天罡剑不成,缘起于内功不够,当时为何竟一时想不起,怀中还藏有如此稀世之宝。 柳湘坐在那里一阵自怨自艾之后,伸手怀中,不由又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岂止是半幅“天罡剑图”失去,包着万年灵芝丸的一个小包,也已杳然无踪。 柳湘虽然平白地服用了藏在馒头里的灵药,助长了极大的功力,但是,对于万年灵芝丸平白地失去,内心也是颇为不释。 倒不是柳湘贪心无厌,而是愧对赠药的天山独脚尼。 自从半截“天罡剑图”失去之日起,一连许多怪异事情发生,几乎使柳湘忘记了八卦手书全夺图之恨。此时此刻,柳湘自然想到,万年灵芝丸药之失,亦必是八卦手书全所为。 但是,柳湘又奇怪,八卦手既派人夺走半幅剑图,盗走万年灵芝药丸,又如何不取自己的性命? 这偶尔一现的想法,却使柳湘迷惘!然而这点迷惘却是一现即隐。因为舍去八卦手书全,柳湘再也找不到可以追寻的线索。 他想,不管如何,到书家庄去,终可以弄个水落石出。 柳湘离开田垄上的草寮,辨认一下方向,也顾不得远处田间,二三农夫在田中耕作,提气迈步,施展轻功,意欲紧赶一程。 刚一起步,脚下生风,一起一落,两三丈开外。 柳湘大惊,赶紧散气沉腰,遽打千斤坠,稳住身形。回首来路,愕然不知所措。 柳湘只猜想馒头藏有灵药,助长了功力。绝没有想到功力遽增到这节程度。柳湘的轻功,也颇具火候,但是像这种举步凌空,起落两三丈,则是从未有过的事。 柳湘惊愕半晌,忽然意念一动,右手一伸,掌心霍然向外一翻,蓄力一送。降龙十八掌第五式,照着路旁一株盘根古槐推去。 掌心刚一吐劲,一股强劲潜力,脱掌而出,只听得“蓬”地一声,这一株盘根古树,竟应手而倒,连根掀起,尘土为之飞扬。 柳湘这才惊觉到,一夜奇遇,自己竟凭增了几十年内功修为。以此轻功掌力,傲视武林,快意仇家,已只是指顾之间事。 不知道是那位世外高人的垂青,柳湘只好遥对草寮深深一拜,心里暗祷说道:“弟子柳湘,身负血海深仇,誓走天涯,追寻仇家,以了宿愿。承蒙何方高人暗伸援手,助长功力,弟子终生铭于五内。” 拜罢起身,只见四周农人都纷纷赶来察看,柳湘不敢多有惊动。一路蜻蜓点水,转眼二三十丈,远扬而去。 一路上,倒是鲜有人踪,柳湘放心展开轻功,但见他直如闪电流星,脚不扬尘。一口气奔了十余里,遥望前面有一个小山丘,满山茂林修竹,并隐约显出屋角鳞栉,炊烟阵阵,分明是一个大村落。 柳湘收住身形,心里闪电一转:“昨天邂逅的老农,曾说书家庄位于半山之腰。如果他言之不谬,前面这个村落,就应该是书家庄了。” 面对仇敌巢穴,怒意顿生,恨不能一掌击碎八卦手书全的天灵盖,夺得剑图归。 脚程一紧,人似脱弩之箭,何消片刻,已经到达山脚下。 柳湘收住身形,沿着山径慢步而上,此时,虽则丽日中天,晴空无云。但是,竹荫蔽征,轻风习习,给人带来一阵凉意。 山径沿途偶有竹篱茅舍,三五儿童老妪,闲坐树荫底下,嬉笑自若,怡然自得。柳湘不禁慨然生羡,心里暗忖道:“要不是血仇在身,能得良田数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此生足矣!” 不自觉间,把一种报复挑衅的心理,减淡了许多。 前行数十步,忽然树荫旁站着两个劲装汉子,迈步拦路而立,抱拳问道:“尊驾何往?” 这两个汉子如此一问,立即又勾引起柳湘对八卦手书全的愤恨。停步向这两个汉子打量了一阵,问道:“此处可是书家庄?” 两个汉子相顾一望,齐声答道:“正是书家庄,尊驾贵姓是柳?” 柳湘冷笑一声说道:“二位想是久候了!书全为何不见?” 左边那人一听柳湘出口不逊,就要发作。右边那人一递眼色,立即跨前一步,说道:“敝庄主久候不至,特命在下兄弟二人在此迎候。山径复杂,在下兄弟前面向导了!” 说着转身,只见两个人身形一闪,已在七八尺开外。 柳湘心里微有惊意,心想:“这两人只不过书全手下听差,轻功即具如此火候,书全本人功力不难想像,此去倒要小心!” 念头闪电一转,微微一提真气,步下宛若流水行云,紧跟着两人后面,朝山上奔去。 山径左盘右旋,渐入佳境,沿途白杨排行,古树参天,绿草如茵,野花处处。再加上几处亭台楼阁,简直就是一个引人人胜的花园。 柳湘心里想道:“这八卦手书全虽然独霸一方,却是一个懂得风雅的人。” 不久,转过一座玲珑剔透的山石流泉,眼前豁然视界一开。 只见在一个将近数百亩地大的山谷之中。屋栉鳞毗,鸡犬相闻。环绕着这一个大村落的,是一道涓涓流泉。 越过一道小桥,迎面一幢房屋,画栋雕梁,气势颇盛。 刚一站到门前,立即听到有人长喝:“庄主有请柳壮士。” 前面引导的两人,左右一分,柳湘微微一声冷笑,毫不踌躇的迈步进门。 进门以后,眼前气势顿又一变。只见正面大厅上站着许多身着劲装的人,一个个都似乎是蓄势以待,充满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柳湘站在厅前,环视一下左右,昂然向上朗声发话说道:“那位是八卦手书全?” 话声一落,旁边立即有人厉声喝道:“小子休要张狂!待我教训于你!” 柳湘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一股劲风直扑面门。 柳湘一声冷哼,左掌迎面一挥,一式“斜弹琵琶”,顺势一拨。啪的一声,双方硬拚了一掌。 柳湘使了五成威力,一接之下,被震得左臂微微一麻。不禁暗暗一惊,想道:“以目前功力而言,我这一拨至少也在七八百斤左右。这人竟能震麻我的手臂,若在前两天,只怕这第一掌,我就要出丑。” 柳湘心里如此闪电一转,再看前面那人,可更惨了。 只见他跌坐在七八步开外,右臂松劲下垂,满脸痛苦不堪之状。显然吃亏不轻。 柳湘正待发话指责。大厅上忽又抢出两人,大骂:“好小子,少狂!” 四掌一错,身似旋风卷到! 柳湘一想:“这倒好!省去口舌哕嗦,大家干脆都在手底下见真章便了。” 不闪不让,脚下暗踩子午,双掌微扬,拉开降龙十八掌的起势,存心出手就是狠招,争得先声夺人!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际,厅上有人说道:“马大哥!尤二弟!且慢动手。” 这人说话声音不大,可是每一个字都似撞击铜钟,入耳沉重有力。 抢出来的那两人,旋即收势停身,转面向上,刚叫得一声:“庄主。……” 已见大厅上走下一个中年人,摆手说道:“二位请稍待!” 说着走到大厅中央一站,两眼神光暴射,朝柳湘身上一阵打量,微微露出一些诧异,说道:“尊驾行为令人不齿,空负一身武功。” 稍顿,又冷然说道:“……但要在书家庄撒野,只怕仍难讨好。” 柳湘一见此人现身,便断定他是书家庄的庄主,名震潜江一带的八卦手书全,不禁仔细留神打量。 只见这位书全,约莫四十余岁,生得精壮有力,英气勃然。细眉大眼,两边太阳穴坟起多高,眼神凌厉惊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身具精湛修为的内家好手。 柳湘佯装不解,冷然问道:“怎么!书家庄就是如此待客么?” 书全微笑点头说道:“书家庄敬重的只是侠义武林同道,像尊驾这种不仁不义之人,书家庄如此对待,已算客气。” 说着转身朗声说道:“尤二弟!先以你三十六路玄坛鞭法,领教这位柳兄。” 姓尤的汉子应声而出,闪身一掠,落在柳湘面前。 书全突然喝道:“尤二弟!鞭下不必留情,你要讨回你大哥的血债,并替明秋声老庄主雪恨,为武林除害!” 柳湘这才看出,这位应声而出的尤二弟,就是火烧老梅树破庙那天夜里,和自己交手的那个矮个子。 柳湘顿时冷笑一声,伸手一拍腰间,灵蛇软剑颤巍巍的向前一指,说道:“书全!你休要含血喷人。明秋声老庄主究竟伤在谁手,你也不曾看见,如何就断定是我?倒是你,枉自称雄一方,却暗施魑魅伎俩,明偷暗劫,算计于我,算是那门子武林侠义?说来也不怕害羞。” 柳湘这一番把书全骂得脸皮发紫,两眼圆睁,正待发作,那边黑虎神鞭尤杰早就不耐,竹节钢鞭一横,说道:“姓柳的!我说过要在这里和你见个真章。你接招吧!” 竹节钢鞭一抖,一式“电殛玉顶”,挟着一股劲风,闪电砸到! 柳湘此时功力,与三天前,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一见钢鞭砸到,鼻孔里不屑地一声冷哼!偏头、错肩、旋腰、滑步,全在一瞬眼之间,同时右手灵蛇软剑一挽剑花,叱喝一声:“看招!” 人却不进反退,落到尤杰左边。 黑虎神鞭尤杰是书全的心腹好手,功力极为不弱。那天在老梅树破庙后面,钢鞭一出手,锁住兵器,柳湘灵蛇软剑立即脱手,即可证明。目前柳湘固然已非吴下阿蒙,但对黑虎神鞭尤杰,也断非数招之内,可以收拾。 “电殛玉顶”招式虽属平常,威力却具特别威力。 柳湘不进反退,虚喝卖招,尤杰却一声不响,竹节鞭随招化势,鞭走盘旋,左荡“力扫五车”,直戳“黄龙舒爪”,一虚一实,两招并起,人疾鞭闪,如影随形,疾取柳湘前胸“玄机”、“七坎”两大主穴。 竹节钢鞭带钩怀刃,鞭演判官笔式,认穴准确,出手如风,确不愧是八卦手书全手下的得力臂膀。 柳湘仗着身法快疾,不和尤杰重家伙硬接硬碰,灵蛇软剑快如飘风。没有料到这黑虎神鞭尤杰除了一路玄坛鞭法诡谲无比而外,就是轻功方面,也是不弱。 尤杰两招递到,柳湘这才暗暗一惊。吸胸、错步、拧腰,叱喝一声:“来得好!” 他心知不能善与,反而豪气顿生,意动功力,劲贯剑刃,展开师门剑法,欺身直进。 顿时剑起重重剑幕,光芒暴涨,呼呼风起,潜力汹涌如潮,从剑尖直涌而出。 黑虎神鞭尤杰一见柳湘一轮疾攻,闭嘴一声闷喝,钢鞭一紧,鞭影如山,迎头盖顶而至。 卅六路玄坛鞭法,果然威力不凡,立即将柳湘攻势遏住,而且逐招抢尽先机,咄咄逼人。 柳湘剑法不如尤杰鞭法,但他此刻内功精进,真力充沛,每出一招,劲道奇猛,灵蛇软剑已被真力贯透,唰唰锐不可当。如此两方,扯了一个平手。 转眼卅招过去,双方各自勇气倍增。 尤杰边战边想,玄坛鞭法乃化少林一百另八手少林杖法,去芜存英而成,近十年来武林黑白两道,鲜有对手。今朝竟被一个不知名的少年,缠斗卅招不分胜负,真是令人不解。 柳湘也自心想:自从异人暗传内功,功力精进数倍,如何竟连一个书家庄的地头蛇都制服不了,还谈什么快意恩仇? 两个人各自心里不服,各自吐气出声,尽施绝学,顿时只见剑光鞭影,疾风呼呼,周围两丈之内,沙石为之齐飞。 双方一拚上命,转眼又是十余招过去。 黑虎神鞭尤杰情急气生,钢鞭刚化去柳湘的一招“燕剪翠帘”,就势钢鞭一沉,挫腕回肘,疾似闪电横扫柳湘腰眼。 尤杰这一招因势利导,神妙无比,而且出手之快,令人目眩。 柳湘灵蛇软剑被尤杰卸劲一荡,右胁门户大开,心里刚叫得一声:“不好!” 尤杰钢鞭已经疾扫而到,眼见劲风沾衣,欲闪无及。 柳湘咬牙拧腰斜收五寸,右手长剑疾收下磕。 灵蛇软剑虽说是玄天观镇观之宝,可是到柳湘手里,一直没有发挥威力。而且柳湘一直认为灵蛇软剑,不宜硬封硬架,软兵刃,多少要吃些亏。 此时逼于无奈,明知灵蛇软剑无力,磕下去也未必能稍止尤杰钢鞭威势,但是,如果不磕,岂不更糟? 岂知灵蛇软剑刚一触及钢鞭,呛啷啷一阵响,尤杰手里一轻,竹节钢鞭已只剩下半截。 尤杰和柳湘同时一怔,望着地上半截水磨纯钢的竹节钢鞭,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灵蛇软剑碧玉鞭”,同为玄天观镇观之宝,岂是凡兵。这灵蛇软剑真是断金切玉无坚不摧,只不过柳湘当初内功不厚,劲道不能及于剑刃,从不敢硬封硬架,空有此一神兵在手。如今服过灵药,内功精进,劲透剑尖,一架之下,尤杰的钢鞭如何不断? 双方这一怔,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柳湘一招得手,得理不让,长剑一挽,一声长笑,剑演“分花拂柳”,迳取尤杰面门。 尤杰心神一分,对方长剑已至。急切间只好用手中断鞭迎面一架。呛啷一响,钢鞭又短一截。 柳湘回肘收剑,冷笑一声,说道:“玄坛鞭法不过如此,再换掌法如何?” 黑虎神鞭尤杰小半截断鞭在手,怒气顿生,顺手一扔,双掌交胸一错,滑步欺身。暴喝道:“小子休要张狂!今天和你拚了。” 柳湘冷笑连声,说道:“小爷掌下败将,还敢称雄么?” 沉气稳桩,凝神蓄势,右掌立胸,左掌一圈,“呼”地推出一掌。 忽然大厅上有人发话说道:“尤二弟请稍歇,待我领教柳壮士几招!” 柳湘闻声知是八卦手书全出手,成心硬拚一掌。原式不收,暗加功力二成,两股劲道一激,“蓬”地尘土飞扬,柳湘身形晃了一晃,赶紧气沉丹田,挫腰收势,勉力拿稳桩步。 八卦手书全可不同了,吃亏在抢身上前,凌空发掌,掌风一震,立即血气翻腾,眼冒金星。腾、腾、腾,一连退了好几步,才拿桩立势,稳下身形。 八卦手书全本是少林派俗家弟子,一百另八手罗汉拳,深得少林真传。年轻时期,闯荡江湖,自悟颇多,化拳为掌。一百另八手使来,风雨不透。对敌之人每每头晕眼花,如入八阵图中,莫辨东西南北,因而博得八卦手的名号。中年以后坐守潜江家园,威名震慑江淮一带。今天出手就栽在柳湘手里。叫他如何不气不恨? 当即冷笑一声,说道:“尊驾果然不凡,怪不得明老庄主会伤在你的手下。” 柳湘最痛心的就是明秋声老庄主之死,自己冤莫能辩。书全如此一提,正触痛处。他吊客眉一挑,冷言相对说道:“书全,叫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偏要妄加臆测,今天不叫你溅血庭前,你也不知道厉害!” 书全是何等人物,那里能听这种语言。一时按捺不住,仰面一阵长笑。倏然一顿,戟指说道:“姓柳的!书全何许人,岂能看你如此猖狂,亮剑吧!十招之内,不叫你撒手横尸,书全从此隐姓埋名!” 其实书全何尝不知道柳湘功力浑厚,是个难斗的人物,但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书全如果就此忍气吞声,江淮一带岂还有他立足之地? 当下向厅上一抬手,嗖、嗖两声,飞来两道银光,书全伸手一带,一手一支纯钢雪白虎牙笔,当胸交叉斜指,凝神而立,喝道:“姓柳的!进招吧!你家庄主让你三招。” 柳湘面对这两支雪亮的虎牙笔,知道书全是点穴能手。这虎牙笔长不足两尺,略呈弯形,外带刀刃,可当判官笔点穴,也可当蛾眉刺削人,江湖上有道是:“一分短,一分险,一分长,一分强。”书全能使这对奇门虎牙笔,手上功夫,也可料到一斑。 柳湘想到腰中长剑是断金切玉的宝物,胆气一壮,当下连话都懒得答上一句。丧门眼一翻,霍地垫步腾身,踏中宫,走洪门,欺身直进。右手一拍腰际,灵蛇软剑唰地一声,随着身形掠起一道光芒,一式“日落边陲”,迎头盖下。 书全没想到柳湘说动手就闷声出招,倒是霍地一惊。 行家出手,不慌不忙,虽临危亦不乱。他知道柳湘手里是把宝剑,不敢用虎牙笔封架,剑到临头,猛然屈腰蹲身,人化扑地旋风,左脚点地一弹,卷地一闪,早就避开数尺。 柳湘知道书全功力不弱,自己一招占先,那肯放过机会,晃肩拧腰,如影随形,剑走“拨草寻蛇”,紧逼而上。 书全一着失去机先,那里还敢大意。身形暴起,腾空数尺,让开下盘一招。 手中虎牙笔兜风一分,左插右点,全力抢攻。 柳湘塌肩、收肘、挑剑、灵蛇剑挥“大火烧天”,搅起斗大剑光,连封带迎。 书全不愧是经验老到,功力浑厚的高手。虎牙笔招式未老即收,飘身落地,一声暴喝,双笔疾抡,一百另八式八卦罗汉掌,化作虎牙笔招,八方风雨,四面齐攻,顿时抢回机先。一双虎牙笔,点、扎、削、刺,招招毒辣,式式惊人,灵蛇软剑欲削无门,顿被压在笔风之内。 还幸亏书全对于柳湘手中剑,尚有几分顾忌,招式未到即收,否则,一百另八式虎牙笔法,不出廿招,柳湘真的要撒剑横尸。 柳湘功力深厚,苦于剑法不如人,只落得遮挡闪避,剩下招架之功。 书全眼见自己一双虎牙笔,已经逼得柳湘步步后退,心里暗喜。忽然双笔一分,故意卖个破绽。柳湘一见有机可乘,长剑乘虚直点前胸。 书全大喝一声:“小子!撒手吧!” 只听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两下人影一分。 厅上众人定神看去,柳湘长剑并未撒手。书全也退在一旁,两个人中间,多了一个鸡皮鹤发,手执锄头的老农。大家都不禁为之一愕。 柳湘首先发现这个遽然现身的老农,正是在老梅树田野中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人,不禁呀然出声,怔在一边。 老农先对柳湘点头笑了一笑,复又转面对八卦手书全拱手说道:“书庄主!老朽迟来一步,险险酿成一场误会。情急冒然出手,还望书庄主大量海涵。” 书全心里一震,抢声问道:“老前辈敢莫是江南田舍翁朱老前辈?” 江南田舍翁朱一飞拱手说道:“老朽不敢当庄主如此称呼。” 书全连忙一撇手中双笔,抢步上前,一躬到地,说道:“老前辈侠名,武林之中,如雷贯耳,晚辈不知,多有冒昧。” 江南田舍翁连称不敢,接着回头望着柳湘,笑呵呵地说道:“怎么?还要打下去!” 柳湘此时才恍然觉醒,疾收灵蛇软剑,上前两步,行礼说道:“弟子愚昧,不知师伯驾到!”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着,伸手一扶,说道:“起来!起来!我这做师伯的未曾与你见过面,怎能怪你愚昧。幸亏你师父还告诉过你有我这样一个师伯,要不然!呵呵!倒是要费一番口舌了。” 江南田舍翁再转头对八卦手书全说道:“书庄主!我这师侄因为血仇在身,杀孽太重,行为难免失之过激。有开罪贵庄之处,老朽先向庄主告罪。庄主如能开一线之恕,老朽方好讲话。” 八卦手书全虽然没有见过江南田舍翁,但对江南田舍翁的武功和为人,岂有不知之理?江南田舍翁如此一说,那里还好表示异议,连忙说道:“老前辈有话尽管吩咐,晚辈自应聆教。” 说着举手肃客,请江南田舍翁到大厅里坐下。 旁边众人都有气不愤之慨,怒目横视着柳湘,尤其黑虎神鞭尤杰,对柳湘有杀兄断鞭之恨,更是恨不得将之生吞,无奈碍于庄主,只好眼喷怒火,咬牙切齿。 江南田舍翁看在眼里,心里暗暗为柳湘担心,乍出江湖便如此遍树仇敌,自身又有血海深仇待报,如此冤结重重,何时得了。 八卦手书全让坐已毕,拱手问道:“朱老前辈有何教言,晚辈洗耳恭听!”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庄主明人,老朽何庸多饶唇舌。敝师侄面透凶狠,秉性冷峻,均是事实,只是尚不至滥杀无辜。否则,即使武林同道如庄主者能高抬贵手,老朽师弟也不能放过。明家庄明秋声老庄主,以垂老之年,死于非命,令人为之扼腕,然而,老朽深信绝非敝师侄所为。”书全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说道:“老前辈武林高人,一言九鼎,晚辈信得过就是!” 书全话犹未了,厅下有人说道:“如此敢问朱老前辈,明老庄主之凶死之时,姓柳的站在身旁,并无第三者。明老庄主死后,姓柳的潜逃老梅树,隐身破庙,不敢见人。如非心虚,何至如此,老前辈对此能否有以教我。” 书全朗声叫道:“马大哥!请勿多言。” 江南田舍翁点头呵呵笑道:“这位不是辽东一叟高足马衡马兄么?马兄所询各点均有见地。只是请马兄相信一点,老朽朱一飞绝非袒护师门不肖弟子之人,敝师侄柳湘如有此事,不容马兄指责,老朽早就逮归九华,治以家规了。” 书全拱手说道:“老前辈!我马大哥心直口快,老前辈幸勿见怪。老前辈清誉满天下,晚辈何能不信?除去此事,老前辈尚有何教言?” 江南田舍翁一伸拇指,笑道:“庄主不愧明人,老朽佩服。这第二件事,说来尚希庄主勿见怪。敝师侄无意得来天罡剑图,关系他本身修习武术事小,牵涉到门派纠纷事大,天罡剑图为武当派不传之秘,武林中人追求欲得之宝,一旦由敝师侄遗失,而引起一场武林纷争,敝师侄担当不起。庄主因误会敝师侄恶行于前,才伸手夺取于后,并非有意占为已有。庄主念在消除武林纷争,看在老朽薄面,可否将该半幅天罡剑图赐还敝师侄?” 江南田舍翁在武林中是有名好好先生,遇事笑呵呵,难得皱一次眉头。可是这一席话,却是说得平和中透着凌厉,面面俱到,无隙可击。 八卦手书全微微一皱眉头,旋即两道细眉一挑,轻声笑道:“老前辈嘱咐,晚辈敢不遵命!” 稍一停顿,立即又收敛起笑容,肃容说道:“天罡剑图为武当不传之秘,为当代剑术之正宗。晚辈有一点不明,尚请老前辈指教,令师侄并非武当派传人,如何能得到此一秘图,如系来路不大光明,有道是:不义之财,见者有份。令师侄偷绘天罡剑图,晚辈取之亦无不当之处,老前辈以为然否?” 八卦手书全倒不失为是个好人,只可惜他爱武如命,一旦得到拳经秘笈之类,占有之心顿起。在他认为柳湘以一个非武当派嫡传弟子,能获“天罡剑”图,显然不是得自正当,才生劫夺之心。 江南田舍翁呵呵说道:“庄主话倒是至理,只是有一点庄主未曾了解,敝师侄之所以得到天罡剑图,实由于他的奇缘,绝非窃夺而来,此事目前实难说明,日后自有真相大白之时。庄主如能以天罡剑图赐还,成全敝师侄,老朽敢以一颗苍苍六阳之首,向庄主保证,敝师侄亦将感恩不尽。” 八卦手书全脸色微微一变,眼光向站在一旁的马衡身上一扫。 马衡粗中有细,顿时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朱老头!凭你两句话就把天罡剑图取走,书家庄从此如何立足武林?这件事万难办到。” 江南田舍翁拈须笑道:“令师辽东一叟侠义一生,武功盖世。马兄想必尽得真传,才敢如此说话,你说不凭老朽两句话,要凭什么?” 说着话,笑咪咪地望着马衡,突然身形一沉,所坐的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四只脚齐齐没入水磨青砖地内五寸有余。 江南田舍翁露了这一手“借物传力”的功力,不行功,不提气,谈笑之间,把一张紫檀椅子陷入水磨青砖,这种功夫可把厅上上下人等,都惊得呆了。 江南田舍翁显露了这手功夫,无异是告诉八卦手书全,能善与则善与,不能善与则在手底下交代明白。 八卦手书全何等人物,自付书家庄还没有惹得起江南田舍翁的人,当即朗声朝马衡说道:“马大哥!对朱老前辈怎可如此无礼。” 又转面对江南田舍翁拱手说道:“晚辈遵从老前辈所示,归还半幅天罡剑图,日后若有纷争,晚辈则无由负责!” 江南田舍翁呵呵大笑道:“老朽一日不死,就担负起这份责任如何?” 八卦手书全面皮微微一红,轻说道:“如此甚好!” 转身挥手,对身后一个精庄汉子低声说了几句,那汉子疾转向后而去。 不一会,那汉子满脸惊惶地跑进来,走到书全身畔,附耳说了几句。 八卦手书全脸色也随之一变,霍然起身,说道:“这还了得!” 转而向江南田舍翁拱手说道:“老前辈请稍坐,晚辈庄内有要事待理,稍去即回!”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庄主!不是那半幅天罡剑图出了毛病吧!” 八卦手脸皮一紫,羞愧万分的说道:“老前辈明察秋毫,晚辈是欲盖弥彰。说为愧然,确是那半幅天罡剑图被窃了。” 江南田舍翁忽然拈须大笑,说道:“庄主如果不是故弄玄虚,这事就大了。” 八卦手书全连忙说道:“晚辈岂敢诳言以对老前辈!” 江南田舍翁一见八卦手额上已微见汗珠,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料来是真。 八卦手拱手说道:“无人敢在书家庄放肆,宵小绝难逃过十里。老前辈请稍待,晚辈即刻进行追查。” 江南田舍翁突然收敛起笑容,伸手一拦八卦手,沉声说道:“书庄主!依老朽之见,此人定非平泛之辈。贵庄能手虽多只怕难能邀截得住。老朽与庄主同往失物之事,察看一下如何?” 八卦手书全一听江南田舍翁这话,分明说书家庄根本无能拦住窃图之人,听来心里颇不是滋味。转而一想,江南田舍翁之言,未尝不是道理。来人敢在书家庄下手,其功力胆识,也就可见一斑。当即说道:“老前辈肯劳驾更好!” 八卦手书全前导,一行人走到后进书房内,八卦手指着正梁上一个木盒子说道:“半幅剑图,就放置在木盒子之内,悬在梁上。方才晚辈派人来取时,才发现已被人窃走了。” 原来这个木盒子安放在梁上,随手一抽就开。而且正梁离地,也不过两丈多高,稍具轻功的人,举手可得。 江南田舍翁眯着眼睛,对正梁上仔细看了一遍,忽然毫不作势,不拧腰,不垫脚,不晃肩,平空拔起,右手食指一搭正梁,人就像灯草般地挂在梁上。 “行家一露手”,功夫深浅便显露明白,田舍翁这“踏空凌虚”的功夫,在场的人有几个曾经见过? 八卦手心里暗暗自慰,幸亏没有开罪这老头子,否则,徒然落个灰头土脸,在武林中还落个不是的口实。 江南田舍翁在梁上端详一回,顺手抽去木盒子,手指一松,飘身落地,笑呵呵地向八卦手书全说道:“老朽猜的就是他,除了他,别人没有这份能耐和胆识,敢到书庄主这里来讨野火。” 八卦手书全霍地一惊,瞠目以对。半晌细眉一挑,说道:“老前辈所指,敢莫是神偷无二邹衣所为?” 江南田舍翁点头笑道:“除了神偷无二,谁还敢有这份胆量。神偷做事,向不藏头露尾,庄主请看。” 八卦手一看木盒子里面,白粉画了一只老鼠,维妙维肖,这正是神偷无二的出手标记。书家庄失了窃,一旦传到武林上去,八卦手书全的颜面,将无地自容。而且遗失的东西,又是半幅剑图,只要武当派知道,眼前就要被卷入一场纷争。 此刻八卦手书全的心情,真是又愧又急,莫可言状。半晌遽然挥手叫道:“尤二弟,传我的话下去。全庄暗桩明卡,一律加派本庄高手。潜江全境安排眼线。一有消息,飞鸽传报。马大哥在庄坐镇,尤二弟,和武家兄弟三人随我即日离庄,明访暗察,不收回半幅剑图,誓不回庄。” 黑虎神鞭尤杰应声就要离去。江南田舍翁伸手拦住说道:“尤老弟请稍待!” 说着又转面向八卦手书全说道:“庄主全力追查这半幅剑图,老朽没有不同意之理,只是此事如果一经传出,打草惊蛇,倒有不便。老朽之意,老朽与敝师侄就此告辞,即日暗访神偷无二。只是……只是柳湘这孩子与尤老弟有杀兄断鞭之恨,不管起端如何,老朽和他如此抖手就走,尤老弟恐心有不服。” 八卦手想起盗图焚庙,派尤家弟兄前去邀劫,都是缘出于自己。尤大之死八卦手难辞其咎。 沉吟半晌,细眉一挑,朗声说道:“老前辈此事日后再谈如何?” 江南田舍翁呵呵大笑,畅声说道:“书庄主海量无涯,老朽心感!尤兄后会有期。” 转身一把抓住柳湘手腕,喝声:“走!” “走”字一出口,但见老头子一顿手中的锄头,带起柳湘,凌空拔起三四丈高,转身一折,落在屋上,转眼几个起落,踪迹不见。 八卦手书全眼送江南田舍翁携着柳湘走后,心里极为不安。 只为自己一念之贪,为书家庄带来烦恼,越想越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携着尤杰和武氏三兄弟,武起、武超、武越,匆匆出庄,要在江湖上追寻这个神出鬼没的神偷无二邹衣。 且不说八卦手书全离庄深入江湖。 江南田舍翁携着柳湘远离书家庄,停住身形。把手一松,顿时沉着脸色向柳湘说道:“柳湘,报仇雪恨则可,滥杀无辜断为师门所不许。你因从小便遭遇不幸,愤恨人群,生性冷酷,念你本性尚非如此,你师父才苦心传你廿年武学。但是,每念你虽有血仇在身待报,但是,杀孽太重,万一将来贻害武林,你师父岂非成为罪魁祸首?以致九华廿载,你没有学到师门一项绝技。” 柳湘闻言不禁汗流浃背,内心愧怍莫似。廿载师门学艺,终因为自己冷峻孤僻,愤世怨人,每每流于言行,廿载光阴,没有学到精绝之学。 江南田舍翁望了柳湘一眼,拈须半晌,才点头说道:“我们太极门自开山祖师创立门派以来,极崇忠孝之道。你虽冷峻顽固不冥,一点孝心倒是可嘉。所以,你师父放你下山,一则借江湖风险,磨练性情,再则命老朽随时察看。” 柳湘此时真是汗出如沈,大师伯一直随在自己左右,自己却檬然无知。所幸自己尚无甚大过错。 江南田舍翁接着说道:“五年中虽然性情未改,却也无昭彰恶迹,而且亲仇一直椎心泣血紧记在心。老朽这才商得掌门人同意,允许传授我太极门之绝义。万年灵芝丸药,省去老朽不少心血。天山独脚尼能慨然赠与,亦为你之洪福,要不好自为之,真是愧对一切盛情对你之人。”廿五年后的今天,才知道自己师父是太极门的掌门人,惊喜不置。尤其感到惊喜的是万年灵芝是大师伯暗使自己服下,为的要传自己师门绝艺。 突来的骤喜,使柳湘怔在一旁,半晌不知所措。 忽然柳湘心念一动,恭谨问道:“师伯五年来,暗中察看弟子,使弟子想起一事,请示于师伯。青草塥起,迭次谋害于弟子,并残施杀手,连杀洪士来、明秋声二人,这伙人分明与弟子亲仇有关,师伯对此事有未注意?” 江南田舍翁瞑目沉思半晌,说道:“依明秋声推测,认定是毒指杨林派人所为。此人当作身为三龙帮香主,与夏逸峰有断指之仇,夏逸峰与你父又有忘年之交,杀以泄愤并非无此可能,只是江湖上事情,每每难以逆料,老朽尚不敢断定!” 柳湘急忙问道:“师伯可知这毒指杨林,现在何处。” 江南田舍翁说道:“毒指杨林廿年前就远走海南,自创一派。” 说到此处,田舍翁忽然又恢复往常态度,呵呵笑道:“老贤侄报仇事大,须从长计议,你目前的大事,是在追寻另一半天罡剑图,否则,引起武林纷争,只怕武当派也放不过你。” 说着从大衣襟里取出半幅内衣,掷交给柳湘,笑道:“这一半可要收好,再要遗失,麻烦可就大了。” 柳湘既惭愧又欣喜的接过这一半幅天罡剑图,拜谢过师伯,两个人便飘然离开潜江,遍走江湖,追寻神偷无二邹衣,要索回另一半天罡剑图。 江南田舍翁深知这神偷无二是个行踪不定的人,而且喜爱杯中之物,便挨着沿江大镇,各大酒楼客店,慢慢访察。 这天,江南田舍翁和柳湘来到镇江,正是华灯初上,夜市嚣攘的时候。田舍翁和柳湘走进一家客店,准备吃过晚饭,歇过今晚,再渡江到扬州访察。 江南田舍翁在武林中名头虽然不小,他却很少在江湖上走动,黑白两道认识田舍翁真面目的人,倒是不多。 此刻田舍翁把他特制的兵刃一把铁锄,折叠起来,藏在衣底,十足一付老农模样。加上柳湘生来形容丑陋,土气十足,越发没有人注意。 两个人坐在客店的一角,正在浅斟之际,忽然听到隔壁雅座有人说着黑话。 柳湘心里一动,走动江湖五年多,江湖上的黑话,那有听不懂的?留神一听,不禁霍然变色,怦然心动。 原来这两个人在隔壁,酒酣耳热之际,用黑话谈起神偷无二的事。说是神偷无二以半幅秘图向镇天飞豹姜舟赎回一个人质。 谈了半晌又转了话题,说了半天镇天飞豹姜舟的事事物物。 这“神偷无二”四个字一听进柳湘的耳里,无异是清音玉律,绝妙佳音,将近月来的访察,到今天才算听到神偷无二的下落。叫柳湘如何不喜? 正在此时,隔壁雅座出来两个大汉,步履跄踉地走到店外。 柳湘立即就要起身追踪,回视田舍翁,却若无其事的笑咪咪地自斟自饮,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柳湘忍不住轻轻叫声:“师伯!您听到了。” 田舍翁抬起头来,呵呵笑道:“老贤侄!人生难得几回醉,这酒真醇,你怎么不喝啊!” 柳湘顿时心里闪电一动。暗忖:“师伯一身功力已臻化境,五十步之内落叶飞花,也难逃听闻,这隔壁交谈,焉有没有听到之理?当年师伯纵横江湖,这黑话更是不在话下,如何师伯不采行动?其中定有道理。” 心里只如此的闪电一转,便坐下来,说道:“你老人家爱喝,就多喝几杯吧!喝醉了就在这店里歇一晚,明天再走也不妨事。” 江南田舍翁一听柳湘如此说话,点头笑呵呵,颇有赞许之意,说道:“老贤侄说得对,反正咱们没急事,住上一两天也不妨事。” 说着又低头浅斟低酌起来! 柳湘虽知道这位大师伯必有所为,但是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禁不住心里纳闷。 忽然田舍翁伏案打盹,像是喝醉酒而酣然入睡,柳湘正待起身招呼,耳畔却响起田舍翁的声音:“老贤侄留神注意,挨近柜台旁边的,正是神偷无二邹衣。老贤侄稍安毋躁,这店里有不少高手在座,你只留神神偷无二的动静就是了。” 柳湘知是大师伯用“传音入密”的功力,与自己讲话。止不住回头向前面张望了一下。 柳湘一望之下,不禁吓了一跳。在他原来的想像里,什么“神偷”之类的人物,大都是鼠头獐目,尖嘴削腮。没有料到,坐在柜台附近的人,竟是一位英风勃勃,潇洒飘逸的中年文士。 两边太阳穴高高的坟起,显然身具极高内功。如果说这人有何特点,那就是一双眼睛,光芒四射,凌厉逼人,而且眼珠太活,骨碌碌直转,给人一种不太正派的感觉。 柳湘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这位风流潇洒的中年文士,竟是大名鼎鼎的神偷无二。 神偷无二这时候,占着一张桌子,面前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自斟自饮,怡然自乐。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正被一般武林高手所包围。 柳湘不由地深深佩服这位神偷,能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其实只要了解内情的人,就自然会知道,此时客店里已经是暴风雨欲来前片刻的宁静,一触即发,就会流血横尸。 突然神偷无二双手一扶桌面,站起身来。 他这突然一动,客店里顿时为之骚然。有些沉不住气的竟立即纵身离桌,蓄势以待,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神偷无二站起来以后,安闲地向四周环顾一下,微微一笑,缓缓地说道:“区区在下与镇天飞豹姜舟之约,竟惊动了各位高人齐集镇江。黑道上朋友我邹衣是久仰的,竟然还有名门正宗的高人,在下倒是三生有幸,一举惊人了。” 说着突然两眼一转,精光暴射,朗声说道:“各位这种死盯活缠,在下邹衣已经厌烦不耐。要想得图的,今天晚上金山寺里会。若再如此苦苦追踪,休怪我邹衣要不顾情面了。” 神偷无二刚一说完这段话,屋角上立即有人冷笑一声,说道:“邹衣,不要张狂……” 此人话甫一出口,神偷无二听若无闻,连呼店家算账。 伸手从衣袖里取出一锭银子向柜台上一丢,连头都不回,飘然离去。 这店家的柜台面,是用七八寸厚的柳木安装的,神偷无二一锭银子轻轻的一丢,“噗”地一声,嵌进柜台桌面,深入五寸。 “临去秋波”这一手露得可正是地方,在座的人,大都为之霍然变色。 柳湘目送神偷无二远去,心里顿时感到一份沉重。江湖的消息真快,半幅天罡剑图刚被神偷无二携出江湖,就即刻传遍五湖四海,引起三山五岳的人的窥伺。这场纠纷,再也难免。 江南田舍翁,伏在桌上,酣睡依然。 柳湘知道这位大师伯名头大,怕被人认出。便自作主张招呼店伙收拾一间干净的上房,将江南田舍翁跄踉蹒跚地扶了进去。 刚一闭好房门,江南田舍翁立即睁眼呵呵笑道:“老贤侄你可真聪明!” 柳湘急着问道:“方才前面的事,师伯都听到了?” 江南田舍翁笑呵呵地说道:“岂止是听到,而且也看到了。 神偷无二功力精进,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在座而功夫比神偷高出数倍的亦颇有几人,看来今夜金山寺,要有一番好看了。” 柳湘又急着问道:“这些人师伯都认得么?” 江南田舍翁笑道:“到了金山寺,你就自然会知道。睡吧!二更动身不迟,现在还可以睡一觉,养足精神,到时好拚!” 说着翻身便倒,顷刻呼呼大睡。 柳湘自从服食过万年灵芝之后,每天都要打坐调息行功吐纳,这段时间正好坐下来聚气养神。 柳湘功行一周醒来,江南田舍翁也翻身起床,迭声催促,赶快动身。 江南田舍翁对镇江的形势了若指掌,一路上但见他避高掩低,弃亮走暗,脚下行云流水,身形毫不晃动,步履安详,起落之间,都在两丈开外。 柳湘自觉近来功力已大大精进,但是赶来仍觉吃力。 两人一前一后,不久已到江边,江心的金山寺,摇摇在望。 长江滚滚,浊浪淘淘。江头尽处,一轮昏黄的半月,辉映起微光万道。“月涌大江流”的诗句,想是就在这种情形之下,产生出来的。 可惜柳湘满心焦急,那里还有情绪来欣赏这江流月景。面对着这滚滚江流,一时却无法飞渡。 江南田舍翁缓步江边,像是浏览月色。偶尔抬头向江心矗立的金山瞥上一眼,毫无作急的样子。 时间一滴一点的过去,月沉江底,夜色深沉,看来时已三鼓。 江南田舍翁霍然抬起头来向柳湘说道:“老贤侄你会操舟么?” 柳湘心里一动,答道:“弟子能!”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五年江湖生涯,你倒是无所不能了。 前面有一艘小渔舟,我们这就过去!正好赶上热闹。” 柳湘大喜过望,心想怪不得大师伯不急,原来他早有成竹在胸。 柳湘心头阴霾,一扫而开,精神焕发。拧身一跃,落身在渔舟之上,解开缆索,刚一荡动桨叶,江南田舍翁如影随形,飘然落在船头,长笑声中,柳湘木桨一荡,一叶扁舟,早就离岸三丈。 渔舟顺流而下,柳湘的潜力又大得惊人,一桨拨出,舟行似箭。 此时,半月已沉,空际墨色,除了金山有几点闪烁的灯火之外,江面一片漆黑。 柳湘全神贯注地在操桨催舟,忽然渐渐觉得情形不对。水流愈来愈急,且有漩涡疾湍现象。 原来江水流到金山附近,冲激成流,去势极疾,到达山脚下时,石花飞溅,激成漩涡,若不是操舟老手,舟行此地,极为危险,何况又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 说声迟,那时快,渔舟随着激流向下一落,柳湘心里一紧,暗叫:“不好!”舟身打横,像是一片落叶样的向岩石上撞去。 柳湘欲推无从,眼见就要舟碎成片。 江南田舍翁忽然间两手交挥,一股强大的吸力,紧紧地吸住了渔舟,低喝一声:“弃舟上岸!” 柳湘知道情况紧急,应声弃桨,霍然吸气长身,双臂一振,人似大鸟展翅冲天,去势似脱弩之箭,疾起三四丈高。人在空中霍然翻身拳腿,直向金山落下。 再回头看时,江南田舍翁也飘飘冉冉落在身旁。那只渔舟已经轰然一响,四分五裂,残骸随水,飘向不知之处。 柳湘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江南田舍翁却呵呵笑道:“当机立断,绝处求生,不仅在武功方面举手过招要如此,人的一生亦复如此,老贤侄如能将此江心碎舟之事,紧记心头,则今日之行就格外不虚了。” 田舍翁正说着,忽然两道寿眉一动,侧耳凝听,说道:“快走,去迟了就该赶不上了。” 柳湘那里还敢怠慢,急展轻功,紧随江南田舍翁身后,从山后小径,一路腾越而上。 金山寺位当时四大丛林之中,建筑堂皇,气势宏伟,覆盖着整个金山,远远望去,灯火疏落,宛如一个城镇。 江南田舍翁对路径极为熟悉,一路脚不停点,迳奔该寺的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上,此刻正是灯火辉煌,人影重重。 神偷无二邹衣神情自若地站在大殿当中,遥对着大殿左首一群人中的为首一个,微笑着说道:“姜大兄!半幅天罡剑图交换小弟好友,如何?如果尊驾有反悔之意,只好作罢!不过……” 神偷无二说到这里,向四周一打量,继续说道:“武当派为当前武林剑术之正宗,天罡剑又是武当不传之秘,若能练成此剑,以姜大兄的内家修为,还怕不能独步武林么?不过,不少武林黑白两道的人物,都在窥伺这半幅剑图,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姜大兄自量能否保有这幅剑图?” 说着话,神偷无二竟从衣襟底下取出一块衣袂,顺手扬了一扬。 就在这一扬之际,突然一条黑影,从大殿上疾射而下,直奔神偷无二的身旁。几乎与这人影出现的同一瞬间,大殿的四周叱声齐起,拥出十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神偷无二围住。 神偷无二突然仰天长笑,笑声清越悠长,震人心弦。倏地笑声一停,说道:“在下怕各家高手藏在外面,倍受餐风露宿之苦,才略施小计,请各位出来见面。这幅旧衣襟,如果各位要的话,在下不吝奉送。” 说着,向刚才从正梁上飞身下来的削瘦少年说道:“小偷儿!把这件衣服拿给他们瞧瞧!” 削瘦少年躬身接过半幅衣襟,霍然转身,单手一抡,半幅衣襟像蝴蝶样的从围绕的众人面前一掠而过。 这衣襟上那里画了什么剑图,分明写了几个大字:“神偷无二师徒,恭迎各位光临!” 神偷无二这个恶作剧,要弄得在场所有的各派高手脸上无光。 神偷无二戏弄的目的已达,便抬头向金山寺的长老方丈宏光大师拱手说道:“这大雄宝殿原是姜大兄向大师借用,我邹衣却引来如许嘉宾,尚祈大师原宥。” 宏光大师合掌低喧佛号,引着僧众缓缓退去。 神偷无二转而又是嘻笑的面孔,向镇天飞豹姜舟说道:“姜大兄!这半幅天罡剑图是否值得一换?熟思妥否?” 镇天飞豹姜舟是镇江一霸,生得粗眉大眼,却是极工心计。 天罡剑图自然想得,可是眼前大殿上如许高手环伺,稍一不慎,便会流血五步,横尸殿前。 微一沉吟,便阴笑一阵,说道:“邹兄这半幅剑图,目的是在换人。如今各派高手云集,换人之事自是不必再提,以在下之见,邹兄先与各派高手谈妥之后,再论及其他,在下甘愿等候。” 神偷无二一听姜舟的话,那能不明白他的用意?坐山观虎斗,最后得渔人之利。神偷无二心里冷笑一声想道:“你镇天飞豹这点能耐,休想在我邹衣面前卖弄。” 当下竟敞声笑道:“如此敢情最好,各位欲得此半幅天罡剑图,只有胜者为雄,在下也在此等候。” 这些人都是闻风追踪而来,一出面就被神偷无二戏弄一阵,已经是满心气恼。如今听了神偷无二这种偷机取巧,外带挑衅的话,如何忍受得住? 神偷无二话音未落,突然人群中响起一声暴喝:“姓邹的!休要耍弄人,先接一招吧!” 大殿上人影一闪,疾风闪电,卷地而至。只听得“呼”地一声,一股掌风凌厉无比的破空击到。 神偷无二撤身滑步,双脚一错,不知道是用的什么身法,人似疾风摆柳,顺着掌风来势,轻轻地闪到一边。 刚一落地,口里却不饶人的说道:“名门正宗的传人,也是这样粗鲁么?要打也要立个规矩,好叫你败个心服口服。” 这人气得哇哇大叫,双掌交挥,右手“毒龙探爪”,迳抓前胸,左手“懒龙摆尾”,连缠带抓,硬逼神偷无二右臂,两招疾如闪电,抓缠劈点并上,声势极为惊人。 这人两招并出,神偷无二硬被逼退五尺,立即收起嬉笑态度,凝神以对。但见四掌翻飞,掌风呼呼,大殿上的灯火,都被掌风逼得昏昏欲暗。 远伏在殿外旃杆上的江南田舍翁轻轻叹道:“少林俗家弟子陆地蛟龙刘中岳也来了,这套十二擒龙手火候虽不够纯青,却是深得真传。神偷无二只怕难得讨好。” 柳湘仿佛也曾经听说过刘中岳的名号,知道此人以掌法雄视江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神偷无二未出十招,已经败象丛生,只仗着一种奇妙的身法,在闪躲腾挪。 眼看着神偷无二就要败在刘中岳的掌下。 忽然江南田舍翁“咦”了一声,柳湘也觉得眼前一花,只听得大殿上“噗通”一声,两个人影中倒了一个。 再定睛看时,神偷无二邹衣,仍是神态自若的站在那里,陆地蛟龙刘中岳抚着左手,跌坐在一旁,手掌肿起多高,满脸痛苦之色。 第八章 剑图之争 镇江金山寺的大雄宝殿上,为了半幅天罡剑图,引起各派群雄的窥伺。持有这半幅天罡剑图的神偷无二邹衣,此刻正被少林俗家弟子陆地蛟龙刘中岳用十二擒龙手,逼得只有招架之势,逐渐退向殿角。 站在大殿上的各派好手,都各怀鬼胎。眼见这神偷无二身手不过如此,无甚惊人之处,刘中岳不出十招就要制服神偷,这天罡剑图转手于刘中岳,已无疑问。 但是,这剑图一经落在陆地蛟龙之手,显然就难以取得。因此,大家多少都有一些悔意,后悔自己没有能够抢先一着,失去机先。 隐身在殿外旗杆刁斗里的江南田舍翁,开始也觉得这神偷无二空负盛名,纵使不敌刘中岳少林绝技的十二擒龙手,也不致惨败到如此地步。 继而凝神注目,江南田舍翁止不住暗暗地“咦”了一声,心里暗想道:“看来神偷无二是有意骄敌,但是,他有什么能耐,能制服刘中岳这身颇具火候的十二擒龙手?” 江南田舍翁正在纳闷处,神偷无二看来是手迟脚缓,退向殿角。 突然,陆地蛟龙刘中岳大喝一声:“躺下吧!” 左手疾演十二擒龙手中的绝技“潜龙出水”,手掌疾如闪电印向神偷无二右胸“玄机穴”上,大殿上顿时惊叹之声四起。少林绝技“十二擒龙掌”果然名不虚传,陆地蛟龙手到成功,神偷无二怕不落一个肺腑移位,心脉震断,口吐狂血而死。 大殿上群雄叹声刚起,紧接着一声裂人听闻的惨厉叫声,穿云而出,其音调之惨厉,足以令人神夺心移。 群雄凝神望去,只见陆地蛟龙刘中岳“噗通”坐在地上,脸如白纸,两眼失神,右手捧着左掌,左掌却是肿得三寸多高,乌紫发亮,连带着左手手腕,也渐渐乌紫的肿起来。 这一个突然变化,使得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陆地蛟龙刘中岳这一招“潜龙出水”,正而不偏的印在神偷无二的右胸,至少也得有千百斤力量。而且陆地蛟龙出手发招,快而不沉,落在行家眼里,就看出他使的是阴劲,如何反而手肿如是? 再看神偷无二此刻站在大殿一角,神色与方才和刘中岳对手之际,迥然不同。潇洒、安详,在微笑的眼角上,带着一些不屑之意。 神偷无二青衫飘飘的走向前两步,含笑向刘中岳说道:“这天罡剑图为武林一宝,在下神偷何许人?自然也无法永远持为已有,不过,像尊驾这等身手,也断然难保安然无恙。因而,尊驾一掌之伤,比起日后遭人群起攻之,则相差不可道里计。” 说到这里,神偷无二微微一顿,接着说道:“不过尊驾那一掌使用阴劲,力透掌心,狠毒了些,换过神偷,任何人都要落个喷血而亡,不能毫无小惩。” 说着话袖口微抖,一点白星直向刘中岳飞去。 陆地蛟龙虽然左掌痛透心肝,也不能任人宰割。右手起处,白星落到掌中,伸掌看时,竟是一包药末。 神偷无二指点着说道:“内服外敷,一个对时之后,左掌余毒可清,不过一个月以内妄自行功,便落个毒发身亡。” 顿时一掉头向原先梁上飞身下来的少年说道:“找一杯热水,服侍刘大侠用药。” 神偷无二话犹未了,场外有人冷哼一声,灯火下人影一闪,顶着神偷无二对面一站,阴森森地说道:“姓邹的!别尽得便宜卖乖,少林寺的不行,我这旁门左道不是玄门正宗名门大派的人倒要来会会你。” 神偷无二闻声敞笑,良久才停下来,拱手说道:“有道是明抢暗偷,我暗地偷来的天罡剑图,如今由你来明抢,倒是不失为公道。如何?是动兵器,还是凭赤手空拳?” 来人一听神偷无二说话冷讽,竟嘿嘿笑了起来。 一拍腰间的绣花板带,顺势一抽,“唰”的一声,把长达三尺,宽约两指,薄如柳叶一样的雪亮缅刀,一抖一晃,刀风顿起。 来人抽出兵器以后,仍在是阴嘿嘿地笑着说道:“姓邹的!你是神偷,讲究的手脚干净,我是鬼盗,向来讲心狠手辣,你是否要使兵器,我李金化无由过问。不过,涌泉缅刀已经出鞘,不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它是不回去的,你就看招吧!” 人随声走,缅刀直如雪花盖顶,嗖嗖而至。 神偷无二挫腰扑地,身化旋风卷落叶,一蹬而退。旁边人影一闪,青光一现,神偷无二手里多了一把青钢长剑。嘴里却笑着说道:“徒儿怕师父吃亏,送来一把宝剑,只怕你这把缅刀逞不了威风。” 这鬼盗李金化与神偷无二邹衣,本来毫无瓜葛,一是凭本事硬抢,一个是凭功夫巧偷。鬼盗之不如神偷,那正是彼此行往上,有了不少差别。 神偷偷人尚不失之以道,而鬼盗抢劫,则兴之所至,一视同仁。因此,在武林中神偷无二与鬼盗的名号,虽然都不为名门正派的侠义人士所称道,但是,比较起来神偷比鬼盗还高明得许多。 就为了这点原因,鬼盗与神偷逐渐交恶。 金山寺之会,鬼盗一举两得,进发胸中怨愤,手中涌泉缅刀像是雪片纷飞,灵巧、狠毒,一团刀影罩住了神偷无二。 大殿上的人都不由地暗暗吃惊,想不到鬼盗李金化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区区一个绿林道独脚强盗,功力能够臻于如此境界,难怪一旁观战的这些玄门正派的高手,暗暗渐生愧意。 大殿上一个鬼盗,一个神偷,正是拚斗在生死边缘。忽然,神偷无二青钢长剑疾演一招“犀牛望月”,剑尖上挑,曲肘送劲,疾刺鬼盗下颚。 鬼盗李金化嘿嘿一笑,偏头、塌肩、进步、递招,缅刀恰似一泓秋水,只一闪间,顺着神偷无二出招之势,扎向神偷无二的腰际。 行家着招,动辄好歹分明,神偷无二一招“犀牛望月”,系踏中宫进招,自己门户顿开,看上去似求急功,招式送老。大殿上观战的群雄,早就为神偷捏一把汗。 果然,鬼盗那里肯放弃下手的机会,眼看着缅刀扎进神偷腰际,至少也得穿肠破肚。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嚓”的一声,鬼盗缅刀触而不进,只是一滑之间,把神偷无二的青衫,刺了一个大口子。 鬼盗李金化不由地“咦”了一声,人也微微一怔。 就在这一怔之间,神偷无二青钢长剑下压疾翻,沿边急进。 等到鬼盗回神惊觉之时,顿时觉得右手一凉,呛啷啷缅刀掉在地上,鲜血淋漓,四指齐断。 鬼盗倒不愧是一个硬汉子,左手探囊抓药,一把按住右手创口,毫不皱眉地阴阴说道:“有你神偷就没有我鬼盗,是朋友,十年之内再会。” 昂然掉首,脚下一蹬,穿过屋檐隐然不见。 大殿上此时由惊诧而议论纷纷,大家都不懂神偷无二为什么能身挡缅刀,而毫不受伤。这缅刀虽然不是切金断玉的宝物,却也是吹毛可断,削铁如泥,神偷无二能以血肉之躯,挡住鬼盗一刀,这不能不称为奇迹。 神偷无二目送鬼盗走后,长剑一扔,交还给站在一旁的徒弟,微笑中拱拱手,说道:“各位如果能高抬贵手,放过这半幅天罡剑图,让在下能与姜大兄谈妥交换条件,在下终身感激。如果各位坚持苦逼不已,在下邹衣不才,愿在此敬聆各位指教。” 说着话双眼圆睁,精光暴射,大有死拚而后已之概。 各派高手站在一旁眼看陆地蛟龙刘中岳无端肿手伤退,鬼盗李金化缅刀不入,反被削去四指,这些近乎神怪的事实,令人看来纳闷而有惊意。 神偷无二这一番场面话,交待得软硬兼施,有不少人退志已生,意念动摇,只是迢迢追踪,赶到此地,竟如此悄悄而退,难免令人心有未甘。所以,大家都还采着观望的态度。 神偷无二环顾周围一遍,点头说道:“天罡剑图确为武林绝技所在,可惜只有一半。各位如果拚死获得,则另一半依然毫无音信。何苦冒此风险?只要各位略松一手,在下与姜大兄之事,改日再谈,在下失陪了。” 伸手一拉那少年徒弟,刚喝得一声:“走!” 大殿外面一声呵呵的笑声,苍老的声音,说道:“要走么?把剑图留下来!” 神偷无二邹衣微微一怔,回头看时,大殿外面飘飘忽忽地落下来一个老头子。 儒巾儒服,白发白须,鹤发而童颜,一对梭形眼,把白发苍苍的文质彬彬气概,破坏无余。 这老头子刚一现身,伏在刁斗里的江南田舍翁,止不住轻微的“呀”了一声,浑身似乎是止不住微微地颤了一下。 靠在身旁的柳湘觉得大师伯有异,侧过头去一看,江南田舍翁两只眼睛圆睁,紧紧地盯住场内,神情显得相当紧张。 柳湘从没有见过大师伯如此严肃紧张,如今这老头子一现身,就紧张到如此地步,想必这老头子是有相当来历。柳湘想到这里,不由地朝着大殿上那个老头子多望了几眼。 只见那老头子虽然白发年迈,行动却飘逸得如同少年人一样,一点也显不出龙钟。 老头子刚一在场中站定,大殿上的群雄,立刻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神偷无二刚一回头,也轻微地“呀”了一声,转身迈步,迎上前去,拱手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东沙老前辈,晚辈在这里拜见了。” 老头子呵呵的笑道:“贼崽子,既然知道我老人家是谁,还不赶快将天罡剑图交过来?” 神偷无二面不改色的一躬到地的道:“老前辈武功盖世,早就不屑使用兵器与人对敌,这剑图老前辈要它何用?” 老头子脸色一正,说道:“贼崽子!我老人家要你交出剑图,你还哕嗦什么?” 神偷无二眼睛一转,立即答道:“晚辈交出这半幅天罡剑图,自无不可。不过……” 神偷无二故意拖了语尾,便闭口不言。 老头子显然不耐烦地问道:“贼崽子!休要在我老人家面前掉花枪。只要你交出剑图,还有谁出头阻拦你?” 神偷无二连忙笑着答道:“老前辈明人,还用晚辈多说?在场的各派高人,谁不是千里迢迢的前来金山寺,目的还不是为了这半幅天罡剑图,晚辈若要迳自把剑图交给老前辈,在场的高人,就无法放过。” 神偷无二这一着真厉害,明知道自己不敌来人,却轻轻易易地把在场的各派高手,一笔勾搭在内。只要能引起一场群愤,神偷无二就有戏可看了。 老头子果然一听神偷无二之言,立即呵呵一阵冷笑,昂首四顾,不屑地道:“我老人家要在贼崽子手里取走天罡剑图,有谁不怕死的敢来捋虎须?” 这两句话真是说得又狂又大,顿时引起在场的人怒火填膺。 诚如神偷无二所说的,来到金山寺的人,都是黑白两道顶尖儿高手,千里追踪,无非是想得到天罡剑图。等到这老头子一出现,大家认出是东沙怪儒。这老头子一身功力在数十年前就为武林各宗派引为劲敌,当时大家慑于威名,不敢遽然上前。 可是东沙怪儒这两句话一说,是个泥菩萨也要激起土性。何况东沙怪儒的武功如何了得,那只是数十年前的传闻,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在手上见过真章才会知道。 所以,当东沙怪儒这两句话一脱口,大殿下面立即有人朗声发话:“东沙怪儒休要猖狂,这天罡剑图为在场之人志在必得,你要持强取走,也要让大家落个心服口服。” 东沙怪儒顺着声音一看,从大殿下面阴影处,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粗眉细目,三绺微须,背插一把长剑,步履稳健,两目顾盼之间,神光四射。 东沙怪儒漫不经心地间道:“你是谁?” 这人走到东沙怪儒面前八尺的地方站住,朗声答道:“点苍派赵奇彬。” 东沙怪儒“哦”了一声,侧头想了一下,说道:“你大概就是什么点苍三剑之首的飞剑手赵奇彬?是吧!” 赵奇彬点点头说道:“正是在下!” 东沙怪儒嘿嘿笑了一笑,说道:“看你的样子,大概是有两下,好吧!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武林绝学。” 说着一拂儒服,傲然昂首而立,说道:“赵奇彬你没有参与过数十年前在灵岩山所举行的群雄大会吧?” 赵奇彬心里微微一动,倒是认真的说道:“没有!” 东沙怪儒说道:“自从灵岩山回来之后,我老人家从不与后生小辈动手,今天虽然为了取得剑图,我老人家不能破戒,来吧!赵娃娃就用你点苍三剑之首的剑术,攻我三招,你能逼动我的身形,这天罡剑图我老人家撒手不要,掉头就走如何?” 这话一出口,顿时全场哗然。 点苍剑术誉满武林,三剑之首的飞剑手赵奇彬,是点苍派可数的顶尖人物,那里能接受这种近乎侮辱的挑战? 尤其赵奇彬已经年近五十,尚被东沙怪儒叫一声娃娃,更是不能忍受。 不过赵奇彬人家是名门正派,而且又是武林成名人物,虽然怒火中烧,却依然保持着一贯良好风度。朗声答道:“东沙怪儒你休要轻视当前武林,赵奇彬愿以三尺剑与你拚斗三百合。” 东沙怪儒摇摇头,低声说着像是喃喃自语,道:“我要学好上乘剑术,一剑镇武林之时,才用兵器与人交手。要不然你就让别人来吧!” 飞剑手赵奇彬听不懂这位老学究说些什么?右手反腕——探,“呛啷”一声,青钢剑发出一阵龙吟,左手一抱说道:“请吧!请亮兵器!” 东沙怪儒遽然三角梭形眼一翻,不耐烦的说道:“让你三招,你又不干,不干就让别人。” 飞剑手这时真是再也无法忍受,厉喝一声说道:“东沙怪儒你自恃如此,休怪我赵某人手下无情了。” 东沙怪儒嘿嘿笑道:“谁怪你了?不过——” 说着伸手止住赵奇彬说道:“如果三剑逼不动我老人家脚下的地位,娃娃!你又该当如何?” 赵奇彬这时候人都快气昏过去,敞声大笑,说道:“在下三剑不能奏功,要横剑自刎在这大雄宝殿之下。” 东沙怪儒笑道:“倒是有点骨气,来吧!” 说着一撇衣袖,稳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赵奇彬不愧是武林高手,知道东沙怪儒敢这样出口,定然有所恃,自己千万大意不得。万一果真的三剑不能逼动对方的地位,点苍三剑从此不能立足武林。 想到这里,飞剑手赵奇彬立即气沉神敛,意动功行。左手剑诀领神,右手长剑霍然一起,口里叫道:“留神了!” 果然不愧是点苍三剑之首,剑起处,青光暴涨,剑气顿生,一式“穿云透雾”,剑走中盘,疾刺东沙怪儒前心,出手之快,劲道之足,当之第一流剑客而无愧。 青钢长剑即将点到前心之际,陡然,赵奇彬倏地沉腕扬肘,吐气出声,剑光一抖,飞袭东沙怪儒咽喉。这一招临招变式,不是上乘火候,绝不能如此劲发自如,而且快如闪电。 在场的各派群雄。都止不住暴声叫好。 眼看着东沙怪儒必须要以绝顶的轻功,腾挪躲闪,否则难躲这闪电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东沙怪儒不晓得用的什么身法,只觉得是一晃眼之间,赵奇彬长剑滑从东沙怪儒咽喉旁边,分毫之差而过。 东沙怪儒竟还轻松的说道:“第一招。” 赵奇彬一招走空,心里既惊旦怒,立即挫腰收势,长剑翻腕一截,顺理成章,剑演“割袍断义”,斜削东沙怪儒一双小腿。 这一招看来无甚稀奇,但是,赵奇彬收势出招,其快无比,而且又是回身斜削,令人防不胜防。这剑击之道,虽然内外功力关系重要,但是,尤为重要的是能机警灵敏,因势出招,由招变势,才能制敌机先。 赵奇彬这一招“割袍断义”,正好顺势出招,快如闪电,而且又是疾削下盘,饶是东沙怪儒的功力如何高深莫测,也难闪过这快速的一剑。 东沙怪儒一见赵奇彬一剑削来,也微微地“咦”了一声,立即蹲身落盘,长袖一拂,顿时一股强烈无比的罡气,扑地而起。 赵奇彬青钢长剑一荡,竟被荡开两尺,连带着身形向前一栽,几乎拿桩不定。 赵奇彬赶紧垫足一点,飘去八尺,才卸开这股强劲,落在一旁,人楞住了。 想这飞剑手赵奇彬能名震武林,岂是凡泛之辈,长剑递招,无论是剑锋劲道,都是不易抵制。东沙怪儒凭长袖一拂之势,不仅卸除了赵奇彬的劲道,更带动了赵奇彬的身形,这份功力,真是骇人听闻。 飞剑手赵奇彬楞在一旁,半晌做声不得。 东沙怪儒神色不变,依然呵呵冷笑,说道:“还有一招,我老人家就要拿走剑图了。” 飞剑手赵奇彬一听东沙怪儒如此一说,愧意无限,豪气顿住。瞪目大喝一声,人化扑地旋风,剑走狂飙卷土,只见他人剑合一,卷向东沙怪儒。 这是点苍镇山剑术中的三大绝招之一“醉扫落叶”,专攻人之下盘。剑气逼起尘土飞扬,在尘土中,但见青光暴涨,霍霍而来,使人立足不住。 东沙怪儒一见飞剑手赵奇彬舍命扑来,忽然脸色一变,厉声长啸,原地不动,长袖交叉一抖,宛如白蛇吐信,直朝赵奇彬扑来的剑身搭去。 方才两招虽然东沙怪儒没有动手,强弱之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飞剑手赵奇彬虽然是点苍三剑之首,比起东沙怪儒,仍有一段极大的差别。如今东沙怪儒吐袖还击,去势极为凶猛,只怕赵奇彬难以接住。 在双方正是一触即发之际,旁观的人都为赵奇彬捏了一把冷汗。 突然,一声宏亮震耳的佛号,从大殿里悠越而起。就在这一声“阿弥陀佛”声中,大殿上一条灰色人影一晃,就地卷起一阵劲风,撞向东沙怪儒与飞剑手赵奇彬之间。 这三阵劲风一激,啸声四溢,只听得一阵腾、腾、腾沉重的脚步声音,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劲风停处,大家凝神看去,只见东沙怪儒长袖飘拂站在原地未动,飞剑手赵奇彬退在一旁,显得有些气喘,长剑柱地,面色苍白。 在两个人之间,站着一个灰衣老僧,双手合十,宝相庄严,正是金山寺住持老方丈宏光大师。 宏光大师低喧一声佛号,向飞剑手赵奇彬说道:“赵施主!能罢手时且罢手,这三招之约,就此了断,老衲冒昧之请,尚望施主海涵。” 转身又向东沙怪儒合掌问讯,说道:“老施主武功盖世,神技绝伦,这剑图之得失,何足重要?” 东沙怪儒翻着一对梭形眼,没等宏光大师说完,便接着说道:“老和尚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天罡剑图我老人家志在必得,否则我也不会远从太湖赶到金山。谁有本领阻拦我老人家,不取剑图,撒手就走。老和尚,我与你们上一代住持老和尚,多少还有点交情,你少管这笔闲账吧!” 宏光大师看样也有七八十岁了,可是在东沙怪儒面前,仍然是执晚辈之礼,在场的人都震慑住了。 宏光大师合掌退去以后,大雄宝殿上忽然顿呈一种寂静无声。各派群雄一种失望后的无言,使大殿上的气氛突然陷入沉闷。 突然,东沙怪儒指着神偷无二说道:“贼崽子!你还不快些把剑图送过来?” 神偷无二眼见得飞剑手赵奇彬,以点苍三剑之首的好手,在东沙怪儒手上,过不了三招,其他谅来也没有什么大能耐的人。 神偷无二稍一沉吟,东沙怪儒冷呵呵地一笑,说道:“贼崽子!别再出什么坏主意。再要耍鬼花样,休怪我老人家手下无情,你别倚仗着身上穿着‘天孙锦’和‘金蜂蓑’,我老人家要你穿肠洞肺,还只是举手之间的事。” 神偷无二一听东沙怪儒说出他身穿着有“天孙锦”与“金蜂蓑”,脸上遽然色变,赶着抢上前一步,说道:“既然无人敢阻拦,这天罡剑图自应交给老长辈。” 说着从身上摸索半天,掏出一卷布,正待双手递过去,突然人影在眼前一晃,风驰电掣掠向神偷无二身边。 几乎与这是同时发动,神偷无二一个倒纵,翻身八尺开外,东沙怪儒大袖一拂,照准来人袭去。 遽然间一阵激流,搅起狂飙一阵。大家都定睛看时,和东沙怪儒面对而立的是一个躬腰驼背,老态龙钟的老农,眯着一双老花眼,对东沙怪儒笑呵呵地说道:“这天罡剑图果真就如此拿走么?” 东沙怪儒也暗暗的纳闷,这老乡农竟能接住自己这一拂之力,功力极为不弱,如何连姓名都不知道? 其实,自从三龙帮灵岩山群雄大会之后,东沙怪儒便隐居太湖,江湖上的人,他能认识几个?何况江南田舍翁虽是太极门高手,而太极门在江湖上却是不甚受人注意的派别。不说是东沙怪儒,就是在场的各派高手,除了在江南常走动的能认识江南田舍翁之外,其余的人,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农,就是江南名噪一时的江南田舍翁。 东沙怪儒怪性又发,望着江南田舍翁说道:“你能阻拦得了么?”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你东沙怪儒的功夫,老朽自问接不下来,但是阻拦你拿走天罡剑图,尚为可行之事。” 东沙怪儒喋喋而笑,陡然厉喝道:“你敢?” 江南田舍翁毫不动容,依旧是笑容可掬的说道:“我为什么不敢?大雄宝殿上群雄齐集,集各派好手不足以制服于你东沙怪儒,也足以把神偷无二碎尸万段。神偷一死,你将何处取得天罡剑图?” 江南田舍翁这几句话说得神偷无二毛骨悚然,大殿上的各派群雄,也都跃跃欲试。原来大家都没有想到,集大家的力量擒住神偷无二邹衣,东沙怪儒投鼠忌器,为了天罡剑图,就不敢有所作为。 东沙怪儒勃然大怒,霍地右手一伸,五指弯曲如钩,挟着几缕劲风,闪电奔雷之势,抓向江南田舍翁的面门。 在急怒中出手,东沙怪儒这一抓非同小可,手未到,劲先透,指风如剑,只要一击而中,恐怕铁铸的金钢,也要留下五个窟窿。 江南田舍翁早就有防备,指风未到,立即借劲飘身,闪电一晃,刚好落身在神偷无二面前,神偷无二还没有来得及答话,江南田舍翁探手如风,一把将神偷无二左手脉门刁住。 神偷无二邹衣也非弱者,因为事出猝然,江南田舍翁又是有心计算,全力施为,等到神偷无二警觉时,江南田舍翁五指宛如钢钩一样,紧紧地扣住。 神偷无二勃然大怒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只好借重尊驾一下来抵挡东沙怪儒的神功。” 神偷无二默然不答,暗地行功,把整个左臂气血堵死,正准备右手突施猛袭。 江南田舍翁手下一加劲,神偷无二左臂一阵麻木,顿时感到气血攻心。 江南田舍翁笑道:“不是东沙怪儒提醒我,老朽还不知道尊驾身怀异宝呐!‘天孙锦’护身,刀剑不入,‘金蜂蓑’更是奇毒怕人。不过尊驾这手腕脉门都不是两件宝衣所能护到,如何?要是老朽一加手劲……” 江南田舍翁正说到这里,突然,霍地翻身,右手一带,神偷无二也随着一转,正好两个人交换了一个位置。 江南田舍翁刚一站稳,嘴里却朗声发话,说道:“别想偷袭,神偷身上的‘金蜂蓑’奇毒无比,只要一沾上,你东沙怪儒也要毒发身死。” 原来东沙怪儒趁江南田舍翁正在说话的时候,从背后暗施毒手。江南田舍翁真是“姜是老的辣”,算到有此一着,一个旋身,神偷无二正好成了盾牌。 神偷无二被江南田舍翁抓在手里折腾,心里又气又急,禁不住骂道:“老不死的,亏你还是太极门的老大,一大把年纪做事却是如此卑劣阴险,你不怕留给武林中的笑柄么?” 江南田舍翁毫不气恼,依然是笑呵呵地说道:“神偷休要卖弄你那张嘴皮,对付你们这些满怀鬼胎的人,用不着光明正大。你要是聪明的,将天罡剑图交给老朽,老朽自有一个适当的处理,要是你一味贪心固执,你神偷自问能否逃脱金山寺?即使老朽撒手不管,大殿上的人能眼睁睁地让你逃去么?” 江南田舍翁这一番话,显然打动了神偷无二的心。 神偷低下头,略一思忖,旋即怒道:“老儿!你把我神偷无二当作何人,岂能受你欺骗?” 东沙怪儒站在一旁对江南田舍翁的话,也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嘿嘿一笑,指着江南田舍翁说道:“好个刁老儿,你竟敢不劳而获?” 人随声起,右丰虚空一抓,突然舒掌吐劲,劈空一掌,照准江南田舍翁劈来。 江南田舍翁微微一闪,掩身在神偷无二身后,朗声笑道:“东沙怪儒你掌力虽纯,大概对‘天孙锦’也无能为力。你要是再妄施功力,神偷若有好歹,天罡剑图只怕从此再也看不到了。” 这几句话果然见效,东沙怪儒掌力刚发,猛又一撤臂,强把发出之劲收回。 江南田舍翁抓住了东沙怪儒这个投鼠忌器的心理,知道他一时尚不致动手。便转面向神偷无二说道:“邹老弟!老朽与你无冤无仇,何苦与你老弟为敌?老朽虽然也为天罡剑图而来,但是,绝对要还给你老弟一个公道,不能趁人之危。老弟将剑图交给我,老朽自有适当的安排。” 神偷无二睁着眼睛望着江南田舍翁,江南田舍翁霍然右手一松,退后一步说道:“目前如此场面,如果不另作处置,邹老弟!你自问能仗着‘天孙锦’和‘金蜂蓑’,安然无恙地逃出金山么?” 神偷无二活动着已经麻木的左臂,颇为意外的望着江南田舍翁。 江南田舍翁回头瞥了东沙怪儒一眼,微笑着对神偷无二说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老弟应该多思一番。” 神偷无二霍然说道:“你江南田舍翁也不是少名无姓的人,我交给你就是!” 说着话,伸手一探腰际,江南田舍翁立即伸手一把按住,回头一看东沙怪儒翻着一对三角眼,虎视眈眈地,蓄势待发。 江南田舍翁摇摇头笑道:“稍缓一下。” 说着昂头向后进发话叫道:“宏光大师,请佛驾莅临大殿,有事相烦。” 江南田舍翁这一声喊叫,虽然不是“传音人密”的功夫,却也是内家功力极高的表现,金山寺覆盖半山,只怕这一声喊叫,也能传遍金山寺。 话声余音未断,立即听到一声清越悠长的佛号:“阿弥陀佛!” 打从后进清清楚楚地传到大雄宝殿,音如铜钟,撞人心弦。 大殿上的各派英雄好手,都止不住一惊。各人心里都不禁想道:“宏光大师会武功,自是毋庸置疑,可是没有料到功力精深到如此地步,照这一声佛号力量看来,老和尚的内家修为,已经到了五气朝元的境界。” 金山寺方丈宏光大师一声佛号未了,众人眼前但觉灯影一晃,清癯有神,手柱禅杖的宏光大师当众而立,站在佛像之旁,顿时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震慑住全场。 宏光大师略一停顿,单掌立胸,向江南田舍翁一打问讯,低声说道:“老施主召唤老衲,有何指教?” 江南田舍翁也连忙拱手为礼,笑着说道:“这一场纠纷落在大师驻锡清修之地,大师也能袖手不管么?” 宏光大师连喧佛号,垂眉答道:“方外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何故又妄生嗔念,自惹是非?” 江南田舍翁抚掌大笑,说道:“大师何得如此?方才一掌之功,救得点苍三剑之首,这是非已经沾惹上身,如今又推说怎的?” 宏光大师阖目垂眉,默然不作一语。 江南田舍翁转而向大殿上群雄拱手说道:“天罡剑图为武当派不传之秘,为我武林剑术之正宗绝技,如今落在神偷无二邹老弟手中,不仅引起各派高人齐集金山寺,连数十年难露一面的东沙怪儒武林前辈也闻风而至。尽管各人功力不同,对剑图求得之心,如同一辙。若就如此互相争夺,难免血溅金山,诚为武林一大不幸。老朽不揣冒昧,请邹老弟将这半幅剑图,暂交本寺方丈宏光大师代为保管,各位就此分途寻找这天罡剑图的另半幅。待明年中秋之夜,重来金山寺,不论能否寻得另半幅剑图,届时各人再凭功力,互证武学,来决定这半幅剑图究竟谁属?各位尊意如何?” 江南田舍翁这一番话,可以说是用心良苦,他知道今天这种场面,要凭力取,有东沙怪儒在,就难讨得好处。何况在场群雄,都是手下不凡的人物,一旦引起公愤,更是难以对付,于是“稳住人心”为第一。 在场群雄一听,也都觉得颇有道理,大家各存私心,只要剑图不失,一年期间,再邀约高人,前来夺取,尚不失为公平。 于是大家无言应诺。 只有东沙怪儒翻眼怪叫道:“老儿休要玩花样,今天不把剑图留下,贼崽子和你,都难逃我老人家手下。”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老学究!休要逞强。你要不接受老朽公平安排,只怕你得不到任何一幅剑图。” 宏光大师睁眼向东沙怪儒说道:“老前辈何必计较这一年之期,果真要以力相取,只怕众怒难犯。” 东沙怪儒环顾四周,但见群雄个个蓄势以待。江南田舍翁和神偷无二并肩而立,只要自己一出手,难免就要引起围攻。东沙怪儒并不怕人多势大,倒是怕的天罡剑图未到手之前就被毁去,纵使尽杀众人,于事何补? 略一犹迟,东沙怪儒突然一阵嘿嘿冷笑,转身对宏光大师说道:“老和尚你与我老人家好好保管这半幅剑图,一年之内,待我老人家寻到另外半幅之后,再来取走。要是稍有差错,五十年前的东沙怪儒手段谅你也自深知。” 说着话,大袖一吐劲,身形遽起,人在空中三丈多高,忽一折身,闪电飘风,早就疾射殿外,人影顿时不见。 江南田舍翁凝视良久,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转面向神偷无二笑道:“邹老弟!劲敌已去,老弟剑图拿来交付宏光大师如何?” 神偷无二忽然哈哈大笑,点头说道:“姜是老的辣,我神偷无二认输。” 说着转面向身后少年说道:“拿来!” 只见那少年腾身一跃,一点黑影直窜而起。从大雄宝殿神龛顶上探手一摸,飘然而下,一个黑色小包裹递到神偷无二手中。 神偷无二更不稍停,抬手之间,小包裹脱手而出,直飞向宏光大师手中。 宏光大师右手禅杖一挑,轻轻拨进大袖里,低喧一声佛号,说道:“邹施主!人无信不立。一念之差,可以成佛,亦可以身坠轮回,善恶之间,施主自择,一年之后,中秋月明之夜,老衲在此恭候。” 神偷无二微微一震,点头答道:“大师当头棒喝,邹衣敢不敬聆。” 江南田舍翁也自微微一笑,说道:“邹老弟果能如此,武林之福。则半幅剑图之争,当可峰回路转,再见光明。” 神偷无二若有所惊讶之意,看了看江南田舍翁,半晌,伸手一带身旁黑衣少年,喝声:“明年中秋再见!” 儒衫飘处,灯光微微一闪,顿时身落殿外,隐于夜幕之中。 站在大殿上的各派好手,眼见一场争斗之会,霎时云消雾散。大家也就兴致索然,只有等待明年中秋之会,于是一个个也都飘然离去。 江南田舍翁目送众人一一离去,转身向宏光大师拱手笑道:“牵涉上老友你这世外高人,老朽于心不安。” 宏光大师低喧佛号,说道:“大施何作此俗套之言?” 江南田舍翁突然问道:“大师觉得这神偷无二果真交出这半幅剑图么?” 宏光大师微微笑道:“狡兔尚有三窟,何况精明如神偷之流!不过此人良知已现,老施主较诸老衲更能了解多多。” 江南田舍翁呵呵大笑。 宏光大师忽然说道:“老施主同行之人,何不请来一见?” 江南田舍翁大笑说道:“老施主功力精进,数十丈之外能察秋毫之末,老朽佩服无地。” 宏光大师也笑道:“只是围棋仍是不敌老施主的凌厉冲杀而已!” 江南田舍翁连称不敢当,抬手向殿外旗杆刁斗上招唤道:“柳贤侄前来见过宏光大师!” 柳湘伏在刁斗之中,目睹大雄宝殿方才的那一幕,既惊且喜又奇怪。 惊的是东沙怪儒功力高深莫测,连大师伯也有畏意,喜的是半幅剑图已有着落,奇怪的是大师伯为什么要拖到年后中秋再来夺图,一年变化莫测,明年中秋又将是何种争夺场面。 想着不觉身子略一转动,立即被宏光大师发觉,心里暗暗惊服这个老和尚耳目是如此之灵聪。 江南田舍翁一招呼,柳湘便飘身而下,落在大殿里,见过大师伯。 江南田舍翁说道:“贤侄上前拜见宏光大师!” 柳湘眼见过宏光大师的功力,知道是一位佛门中的高僧,而且又是与大师伯有不凡的交谊。立即上前执晚辈礼,恭谨拜见。 宏光大师单掌一打问讯,喧了一声佛号,说道:“小施主少礼。”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大师精通相术,看看此子骨格如何?” 宏光大师双目微睁,精光一露即敛,沉吟半晌说道:“小施主骨格清奇,秉赋绝顶,如习武,将为人中之龙凤,未来不可限量,惜乎杀孽太重,只怕……” 江南田舍翁遽然叹一口气说道:“大师一言中的,老朽也只是听天命尽人事,此子一身血仇待报,而且孝思极笃,否则我太极门也不会遽然让他下山。” 宏光大师轻轻地“哦”了一声,伸手轻轻摸着柳湘头顶,口称:“善哉!善哉!百善孝为先,小施主一点孝思,令人可敬。遇事留得一步在,后福无穷。杀孽虽重,但望能化暴戾为吉祥。” 江南田舍翁在一旁称谢道:“大师慧眼佛心,警语发人深省,敝师侄终生铭记,受用无穷。行色匆匆,未能稍叙。老朽告辞了。” 宏光大师低喧了一声佛号,说道:“老施主真是古道热肠,老衲不敢多留,明年中秋之夜,老衲恭候老施主的光临。” 江南田舍翁一声呵呵大笑,连称后会有期,携着柳湘,越出大雄宝殿,奔下金山,渡江而东。 江南田舍翁当下告诉柳湘说道:“万年灵芝丹药之功,你现在内在潜力,已是无可估计,若能勤练功夫,一年之后,金山之会虽不敢说稳操胜算,目前一般高手当难与你抗衡。天罡剑图之能否获得,已不是你个人问题,甚至关系整个武林。” 柳湘讶然,望着江南田舍翁,半晌作声不得。 江南田舍翁叹道:“天罡剑图虽然说不是天下无敌的绝顶剑术,但是,据传说其中招式变化多端,威力之猛勇无俦,确为事实。这等剑术一旦为一个内功绝顶精深的人练成,便可望天下无敌,如果这人个性乖僻,存心欠端,岂不是为武林带来浩劫无限么?” 柳湘急切地接着说道:“大师伯之意,系指东沙怪儒?” 江南田舍翁点头说道:“东沙怪儒突然现身金山寺要争夺剑图,为一令人难以置信之事。东沙怪儒一身内外功力,俱已臻化境,生平少用兵刃,何苦为半幅剑图与武林后辈争夺,其中不无令人可疑之处?” 柳湘俯首若有所思。 江南田舍翁接着说道:“名利二字害尽世人,一般人多逐利,而武林中人,则追名者几乎比比皆是。东沙怪儒自灵岩山之会以后,数十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希望夺得天下第一的名号,以雪前耻。剑为百兵之祖,舍此别无正途。东沙怪儒金山之行,难保没有此意。” 柳湘接着说道:“明年金山一会,武当派是否会有人前来出头?” 江南田舍翁想了一想,说道:“反正麻烦罢了,这一年之中,老贤侄应奋励而前,未来任重而道远。” 柳湘悚然应是。 江南田舍翁忽然灵机一动,携带着柳湘沿江而下,准备取道庐山,五老峰中隐居一年,让柳湘能专心一意,苦练太极门绝技。 沿途江南田舍翁与柳湘二人,舍舟登陆,沿官衢大道,取道金陵,再买舟溯江而上。 这日,江南田舍翁二人来到故乡金陵,上国风采,使柳湘耳目应接不暇。江南田舍翁想到柳湘自幼在九华习艺廿载,何曾见过如此风光,即使后来五载流浪,也都局限于乡埠小邑。既然今日路过金陵,便稍作浏览。 江南田舍翁引导柳湘,刚一安顿客店,便觉得金陵城内有异。三山五岳黑白两道的知名人物,纷纷出现在金陵城内,而且大家都逐渐向江边码头集中。 江南田舍翁大感意外,连几位平素少见的黑道中的魔头,也都出现在金陵。 江南田舍翁就止不住暗暗地纳闷,心里想道:“是什么事情,如此轰动武林,引动这许多黑白两道的高手云集金陵?” 以江南田舍翁的推断,若不是金陵出现了什么武林秘笈之类的奇珍,则是黑白两道有何重大过节,要在金陵作一了断。 无论是何事,都是难得一见的聚会,江南田舍翁要柳湘借机会开开眼界,便决定在下关江边码头附近,觅得一家客店,以观动静。 两天过去,毫无动静,只是黑白两道的人物,越来越多,大江南北,中原五省,就差塞北苗疆,可以说是群雄大聚会。 江南田舍翁一面注意外边动静,一面又关照柳湘说道:“柳贤侄,眼前就有一场难得一见的风云聚会,插手倒未必,观摩各家各派功力之长,则为千载难逢之好机会。贤侄要小心戒备,免遭池鱼之殃。” 柳湘自金山寺目睹一场高手过招以后,领悟不少临场制机的经验,加上自己内力日益充沛,降龙十八掌招式日益纯熟,一直想一试功力深浅。今日一听金陵又有一场空前的高手聚会,柳湘冒然想到:“只要一有机会,我倒要看看降龙十八掌威力究竟如何?” 江南田舍翁在金陵停留到第三天,清晨起身,即发现情形有异样。 各路人等都束装而发,纷纷前往江边码头。 江南田舍翁知道众人所等待的正主儿来了。自己也不敢稍慢,匆匆的和柳湘也朝江边码头走去。 码头今天似乎没有船只,江面上空荡荡的,齐集在码头上的各路人等,大家都焦急地望着江水上流。偶尔各人互照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江南田舍翁和柳湘,靠着码头边侧的一个堆栈,远远地看望着码头上的众人。 码头左旁,停放着一辆四轮马车,崭新雪亮,四匹拉车的马,都是神骏非凡,一个个都在扬蹄昂首,顿足轻嘶。 江南田舍翁乍一看见这辆漂亮的马车,心理略略一动,便一拉柳湘绕过众人的注意,走到对面马车旁边,仍然是眺望着江面上。 忽然江水上游有一点黑影出现,虽然相距甚过,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武林好手,眼力超乎常人,所以这点黑影一露,顿时引起码头上一片骚动,渐渐地,人都聚向江边。 这点黑影移动得甚快,转眼间,已经可以看得清楚是一只乌篷小船。在乌篷船后面不远,还有一只较大的单桅篷船,此时落帆顺流,随在小船后面,渐渐向江边码头而来。 突然,江边码头上的众人都有一阵极大的紧张。在紧张中似乎可以看出,不是害怕江心船上的来人,而是码头上的人们,在互相猜忌。 江心船行甚速,乌逢船荡着双桨,顺流而下,离岸也不过只有卅丈左右。船头上站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楚容貌,但是却能看出是一个躬腰驼背的老者。 岸上的人显然地都把眼光看到后面那只单桅篷船上。 单桅篷船紧跟在小船后面十丈不到的地方,此时也看得清楚船上的一切。 突然,咿唔一响,清脆的从江心传来,单桅篷船舱门突然大开,从舱里走出两个人。前面是一个身穿儒衫的年青相公,后面跟出来的是一个黑衣少年。 此时船离岸也不过只有十丈左右,双方面貌都看得清楚。那年青相公刚一出得舱门,霍然一惊,就像惊鸿一瞥,立即转身回到舱中。 那黑衣少年在船头稍一停留,也仓忙回到舱里。 就由于这黑衣少年的稍一停留,柳湘差点惊叫起来,他明明地看到那黑衣少年就是那天晚上,在镇江江心金山寺大雄宝殿上首先戏弄群雄的神偷无二的徒弟。那不用说,方才那年青相公虽然没有看清楚面貌,一定是神偷无二邹衣无疑。 柳湘止不住心里一阵惊疑,暗忖:“江边码头三山五岳的高人,齐集在这里难道就为了等候神偷无二师徒?这真是令人莫测高深。” 柳湘止不住侧过头去看看大师伯,只见江南田舍翁也神情紧张的望着江心。 只是这一顿之间,江心情形已有了变化。 那支单桅篷船来势甚急,已经离岸不到八丈左右,突然船身一横,船头朝下,“哗啦啦”单帆扯起,立即吸饱了风,箭也似的直朝下流放去。 江岸上的人立即起了骚动,突然,人丛里“嗖”地一声,飞出一点寒星,只一闪眼间,只听得微微地“铮”地一声,帆绳断落,帆布立即一滑而下,船身立即打横。 岸上人群中有人轻轻喝采! 采声未了,突然有一只人影一闪,嗖地拔起五六丈高,人在空中像是大鹏展翅一样,略一折腾,直向江心那只单桅篷船上落去。 这个突然的行动,显然地为江岸码头上的人,多少带来一些意外,人群中不少轻轻啊呀的声音。 前后不到一转瞬间,嗖、嗖、嗖岸上接连窜上好几个人,闪电飘风般的,扑向那只单桅篷船。 像这种七八丈的距离,一跃而到,岸上真是不乏其人,乃至比比皆是。一经有人抢先,随后立即不断地扑出许多人。 那只单桅篷船像是已经无人操舵,滴溜溜只在江心打转。 就在众人都注意到江心单桅篷船的时候,前面那只乌篷船已经轻轻地靠拢码头。 站在船头的那个躬腰驼背的老人,艰难地上得岸来,慢慢地走向停靠在一旁的马车。 江南田舍翁此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躬腰驼背的老人刚一走近马车,突然身手矫健的一跃而登,马车上早就坐好了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扬鞭一举,“叭”的一声,四匹骏马铁掌齐翻,闪电奔雷样的,直朝金陵城里飞奔而去。 江南田舍翁赶紧一拉柳湘,就在马车刚刚起步的一刹,举足飘身,两个人紧扣在马车篷外,随着马车风驰电掣的奔向城内。 金陵道路宽敞,四匹马狂奔起来,声势惊人,沿途行人都纷纷走避。 渐渐马车又走向村郊,颠簸不平,车行渐慢。 此时,天色已渐渐转向黄昏,暮霭苍茫,晚霞瑰丽,田陇间行人渐少,归鸟阵阵。 江南田舍翁略一打量,知道车子已经到了清凉山麓。 突然,车前中年汉子一声叱喝,手中缰绳一带,四匹马都骤然停住。 江南田舍翁和柳湘刚一跳下马车,眼前人影一晃,马车上那中年汉子和马车里那躬腰驼前的老人,双双落在江南田舍翁和柳湘的面前,拦住出路。 来人身形刚一落定,躬腰驼背老人突然轻轻地“啊呀”一声,霍地把腰一伸,说道:“原来是你这老儿?”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邹老弟好巧的心思,但百密难免一疏。要不是后面船上令徒一现身,我都不敢断定前面船上就是你老弟,还有这辆马车。” 柳湘又止不住一阵惊诧,听大师伯的口吻,分明是指明面前假装驼背老人的人就是神偷无二。可是这人驼背虽是假装,容貌苍老却是事实,还有方才船上那年青相公又是何人? 柳湘不禁多看了这人几眼。 神偷无二嗓音一正,指着柳湘问道:“他是何人?”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太极门弟子,老朽的师侄,和老朽一样,对你老弟并无敌意。” 神偷无二这才轻轻嘘了一口气。 江南田舍翁问道:“邹老弟离开金山寺之后,如何变成如此模样?” 神偷无二忽然若有所悟的笑道:“在金山寺你老儿不是曾经说过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邹衣是怀璧其罪哟!” 江南田舍翁正待再问时,神偷无二摇手止住,说道:“回头再说吧!且到前面安顿下来再说。” 说着挥手叫那中年汉子将马车卸在一边,自己却引导着江南田舍翁柳湘二人,朝山上奔去。 暮色苍茫中,一路奔腾的莫十数里左右,停在一幢房子之前。 江南田舍翁略一辨认,笑着说道:“金陵偌大地方,邹老弟竟如何选中了鸡鸣寺落脚?” 神偷无二叹了一口气说道:“岂止是金陵,天下之大,几乎没有我邹衣容身之地。这鸡鸣寺若不是我手下妥为安排,消息早递。只怕连这一点安身之处,都不能安静的渡过一夜。” 说着话,里面已经掌灯出来,对神偷无二屈膝为礼之后不发一言,引导着三人直奔后进。 一连越过几进房屋,到达一丛茂密的竹林的边缘,越过这一丛竹林,迎面一间堂屋、两间厢房。 前面那人推开左边厢房的门,点亮壁灯,正待退去。 神偷无二忽然问道:“另一间房屋准备好了么?” 掌灯那人垂手应道:“准备好了,还在后进。” 神偷无二点点头,说道:“告诉他们少时不要高声喧叫,惊动了客人。” 那人规矩地低头应是,便退了出去。 江南田舍翁连忙问道:“邹老弟方才说是怀璧其罪,难道还是为了天罡剑图么?” 神偷无二微微地一震,凝视着江南田舍翁,脸上颜色倏变,眼神忽又闪烁不定。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老弟!金山寺之事,老朽与宏光大师都不是耳聋眼瞎的人,能不知道么?当时只是觉得你老弟心术并不坏,才将讹就讹,成全你老弟这番用心罢了。” 神偷无二这才神情一松,长叹一声,说道:“当初并非有意相瞒,只是怕再引起节外生枝。老哥哥和宏光老和尚能够明了我神偷一番苦心,也就足了。天罡剑图现在……” 江南田舍翁拦住接下去说道:“天罡剑图之事,牵连甚广,老弟若能深明内情,你断然不至下手,此事容日后再谈。老弟方才言道,怀璧其罪,这璧是指何物?” 神偷无二提出此事,似乎眼睛一亮,含着一丝笑容,问道:“老哥哥当天在金山寺曾否听到东沙老怪说到‘天孙锦’与‘金蜂蓑’之语?” 江南田舍翁恍然大悟,说道:“东沙怪儒见多识广,难怪当时就认出。想是当时一语之泄,才引起今日成为众矢之的。” 神偷无二苦笑说道:“谁像你老哥哥对此身外之物,听来无心。在场的各色人等,谁不是引起他们贪心大炽。我还没有离开镇江之日,‘天孙锦’和‘金蜂蓑’再度出世的消息,竟然传遍武林,麻烦也就自此而起。” 江南田舍翁低头思之再三。才抬头说道:“闻听得‘天孙锦’和‘金蜂蓑’早在几十年以前就已经藏入大内,如何再度出世,竟双双落在你身上?” 神偷无二略有得色的反问道:“老哥哥!依你之见,当今之世谁还有能耐深入大内盗出这稀世之宝?” 江南田舍翁惊讶说道:“难道是邹老弟你……” 神偷无二连连摇着双手说道:“我这神偷却还偷不到大内的东西,况这两件稀世之宝盗出大内已经廿多年,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罢了。” 江南田舍翁忽然呵呵笑道:“如此说来除了令师天下第一偷喻亮老前辈之外,再也没有人能有此能耐了。” 神偷无二叹道:“他老人家如果不在十年之前谢世,我这神偷无二断不敢公然叫号。唉!此话说来话长,正如你老哥哥所说的天罡剑图一样,此中牵涉太多还有许多恩怨其间,日后有时机再来详谈。今天……” 神偷无二正说着,忽然侧耳倾听,霍然起身说道:“老哥哥和这位老贤侄……我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 柳湘坐在一旁半天都没有讲话了,眼看着这神偷无二虽然年纪不大,可是跟大师伯一扯上“老哥”“老弟”的称呼,自己少不得要矮了一辈。一见神偷无二问话,立即站起来答道:“晚辈柳湘。” 神偷无二一听似乎微微一震,又立即恢复正常,接着又问道:“柳贤侄祖籍是杭州?” 柳湘不觉愕然,答道:“曾听家师提及,晚辈祖籍正是杭州!” 神偷无二越发凝神细想,霍然又问道:“杭州有一位武林名人……” 正说到此地,门外有人敲响,神偷无二似乎是迫不及待地向江南田舍翁拱拱手说道:“急待接人,告罪!” 说着话一闪身,拉门飘向外面。 不到一会儿,门外堂屋似乎有人走动,神偷无二,似乎在陪着两个人走向后进。 江南田舍翁因为神偷无二没有为自己引见之意,而且照神偷无二的神情看来,来人极为神偷无二所尊敬,自己不便窥视。 隐隐约约地听见神偷无二说道:“今晚谅他们还不致寻宝,晚辈自会小心!” 过了一盏热茶光景,神偷无二匆匆地走进厢房里来,对江南田舍翁拱手说道:“小弟尚有要事,须赴城里一趟,暂时失陪。” 江南田舍翁知道一定是为了“天孙锦”与“金蜂蓑”之事,便笑着说道:“你神偷无二几时也学会这些俗礼,请吧!” 神偷无二笑笑拉门走出,忽又回身探头说道:“看样子明日清凉山将有一场拚斗,老哥哥和柳贤侄如果不愿意搅这趟浑水,歇过今晚,明天一早离开鸡鸣寺,我等后会有期吧!”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邹老弟!你就不让我们看看热闹么?” 神偷无二拱拱手,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江南田舍翁回头对柳湘说道:“神偷无二此人不坏,明日之事,我们自是不能袖手,老贤侄要好好调息养神,以备明日万一。” 柳湘原先一听神偷无二之言,触动心事。心里一直在想着:“神偷无二言下之意,对我过去家世颇有所闻,可惜他今晚有事,否则倒可以问问明白。” 人一想出了神,把江南田舍翁说的话都没有听见。 江南田舍翁一见柳湘呆呆坐在旁边,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 慨然叹道:“柳湘贤侄如此神分心驰,不是习武人应有之现象。” 柳湘霍然而惊,羞惭无地,赶紧收敛心神,端坐调息行功。 一夜易过,又是阳光耀眼,睛空无云的好天气。 江南田舍翁和柳湘则吃过早饭,神偷无二便推门进来,此时面容已改,想是已经洗脱日昨易容之药,恢复了在镇江金山寺那种潇洒英俊的风采。 进得门来便笑道:“鸡鸣寺此刻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老哥哥与老贤侄如果要看热闹,稍时可到寺外。” 说着飘然走到房外,神情自然,丝毫不像有大敌当前的模样。 江南田舍翁慨然叹道:“老贤侄你看这神偷无二如此沉稳不浮,以他一个出身黑道人物,能一变如此,诚属可敬。” 柳湘此时不仅对神偷无二有了无限敬意,更对他抱着一种莫名的希望,似乎是希望在神偷无二的身上,能发掘出有关自己的身世来。便对江南田舍翁说道:“师伯!我们到外面去看看好么?” 江南田舍翁点头应允,两人正待起身,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大笑,接着神偷无二朗声发话说道:“想不到我区区神偷无二一个无名小卒,竟能一再获得诸位武林高人如此重视,可真谓是三生有幸了。” 江南田舍翁和柳湘一听神偷无二发话,知道外面已经来人。 两个人不约而同推门掠身,直扑门外。穿过几道院落,只见神偷无二独自一人昂然当门而立,大门外面,环立着高矮瘦胖三山五岳的各路人等。 江南田舍翁见神偷无二一个人当门而立,面对面许多武林高手,昂然不惧。心里不禁暗暗地钦佩,觉得神偷无二这人有一种可敬的骨气,便决定在适当的时机,不管后果如何,决定出手相助。便和柳湘掩身在门旁,观看场外动静。 神偷无二环视一周之后,人丛里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矮老头。 矮老头身长不及五尺,面色赤红,两道长眉,覆着一双细眼,身上穿着一件蓝色长衫,白袜云鞋。要是长了一把长胡须,就活像画上的南极仙翁。 神偷无二见这矮老头走出人丛,便朗声说道:“矮仙翁是峨嵋派的高人,不问世事已久,难道他要淌这次浑水?” 矮仙翁闻言立住脚,仰起头说道:“老朽奉掌门师兄之命,前来会会尊驾,天孙锦为我峨嵋派镇山之宝,老朽为此而来,不能算是局外人吧?” 神偷无二大笑了一阵,然后沉下脸色说道:“矮仙翁!我尊你是峨嵋三老之首,武林成名的前辈,不便在言词上过于阴损,不过在下倒有一事请教,这天孙锦在五十年前果是为峨嵋派所有,但是,五十年前为何不能保有这件奇珍,而让之流入大内?矮仙翁能否有所教我?” 矮仙翁顿时脸皮一紧,依然和声答道:“事关敝派隐衷,老朽无法奉告。尊驾既然承认天孙锦为敝派所有,物归原主,谅非过份。” 神偷无二笑道:“好个物归原主,谅非过份。如果追溯既往,只怕这天孙锦的原主,并非贵派。” 矮仙翁上前一步说道:“尊驾既然不可以理喻,老朽只好得罪了。” 神偷无二点头说道:“三山五岳高人云集在这鸡鸣寺前,谁不是欲得之而甘心?如果矮仙翁凭片面之词就拿走了天孙锦,我神偷无二答应,站在你仙翁身后的人,也未便就能答应,还是在手底上见真章吧!” 说着话,飘然进身,落到广场中,抱拳拱手说道:“仙翁请!” 矮仙翁站在那里略一思忖,霍然抬头说道:“我们等会再印证印证,这场让给别人!” 说完话,拱拱手朝人丛中走回去。 矮仙翁这样遽然回身,引起场外一阵议论纷纷。 站在门内的江南田舍翁不禁点头叹道:“矮老儿明智之极。” 柳湘略有奇怪的问道:“师伯!以矮仙翁和神偷邹前辈的功力而言,果真动手过招,谁能占得赢面?” 江南田舍翁沉吟了一会说道:“以目前情形看来,神偷无二的功力不能以金山寺比武的眼光来看他。不过矮仙翁为峨嵋三老之首,内功外力都是臻于精境,只怕神偷不是敌手。” 柳湘略有诧异的看着江南田舍翁。 江南田舍翁笑道:“不要奇怪矮仙翁的突然回去,他知道果真以武力取得天孙锦,断难轻易了结,何妨多等一等。” 正说着话,场子上又出来一人。 这人高挑个子,削肩细腰,脸上带着阴阴的笑容,一身短衣短裤,手里拖了一根细长的鞭子。 这人出场以后,便冲着神偷无二阴阴一笑说道:“老朋友了,有啥好说的?还是老规矩,谁得东西得打一场架,谁赢了,东西归谁。动手吧!老朋友。” 神偷无二一敛笑容,沉声说道:“温保!休要耍无赖。” 温保嘿嘿笑道:“怎么?老朋友不认账?你我同行,难道是假的?” 神偷无二冷笑一声,说道:“你也配?” 温保也冷笑说道:“不配么?” 说着话,手中长鞭霍地一抖,五尺多长的软鞭,像是灵蛇一样的在空中一闪,鞭梢有一个小球,在空中发出“叭”、“叭”的响声。 江南田舍翁回头对柳湘说道:“温保此人是江南一带有名的盗窃,功力不弱,你去挫他一阵。” 柳湘早就跃跃欲试,一则他对神偷无二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二则近来觉得自己功力大进,希望有机会一显身手,看看自己究竟精进到何种程度。所以一听江南田舍翁一说,立即应声:“弟子遵命!” 点足躬腰,一式“乳燕出林”,从门里“嗖”地一声,凌空而起两丈多高,直扑场子中间。 刚一稳定身形,立即一拍腰际,“唰”的一声,灵蛇软剑掣在手中,朗声说道:“姓温的,凭你这份德行,也配得到天孙锦?上来吧!让大爷教训教训你。” 神偷无二一闪身,站在一旁,神情略有紧张的看着柳湘。 温保突然一见里间出来这么一个吊眉塌眼的年轻人,顶了这场梁子,感到有些意外。长鞭一抖,喝道:“小子你是谁?前来送死?” 柳湘冷笑一声,说道:“你这种下五门的贼胚子,也配问大爷的姓名。你接着吧!” 灵蛇软剑一挽剑花,滑步欺身,手起一招“灵山问讯”,剑尖疾点前胸。 这一招虽属平常,但是柳湘用来试探温保的功力,却是非常恰当。虽是虚招,却能化虚为实。 温保根本就没有把柳湘放在眼里。不退不闪,反而沉桩稳步,右手长鞭一收,鞭梢一带,迳自回来疾缠柳湘长剑。 柳湘霍地挫腰收剑,人走偏宫,右手一翻,灵蛇剑反插“节外生枝”,回刺温保“笑腰”。左手立即变诀为掌,扣劲六成,随着剑锋而下,式走降龙十八掌第九招,疾拍温保“凤眼”穴。 温保一见柳湘长剑反把刺来,仍然不以为意,长鞭唰地一抖,随身就到,对准柳湘长剑缠去,没想到柳湘是剑掌并施,温保大意失着。 柳湘长剑未到即撤,反揉长鞭,左掌却是直下。顿时“蓬”的一声,温保左侧腰上,着实的挨了一掌。 这一掌柳湘扣劲六成,出手不轻,温保当时闷哼一声,一个滚翻,倒到一边,起身不得。 不出三招,把一个驰名江南的剧盗,震翻在地上,顿时引起场外人等,大为惊讶。 在这些名门正派的高手眼中,温保固然算不了什么,但是,三招不到,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后生手里,也不能不感到惊讶。 神偷无二走上前来,拖着柳湘的肩头说道:“柳老……弟……果然不愧名门之后,令尊在天之灵,也必然含笑自慰。” 柳湘一听神偷无二改了称呼,而且又说出父亲的事,不禁浑身一颤,急忙问道:“邹前辈,你能告诉晚辈家世么?” 神偷无二突然有些凄然之色,瞬即消逝,说道:“容后再说吧!……” 突然神偷无二一拉柳湘,自己以身挡遮,左手急切仓忙中推出一掌,口里喝道:“恶贼!无耻。” 掌风起处,柳湘顿觉眼前金星乱闪,纷纷落向地上。 原来温保被柳湘一掌震翻在地上,血气翻腾,止不住“哇”的一口,喷了一地紫血,尤其是下半身像是残废了一样,不能移动。 温保为人狠毒非常,一见柳湘和神偷无二在讲话,一时恶念遽生,坐在地上尽胜余的一点真力,一抖长鞭,用力一按把柄上的簧钮,藏在鞭梢一个小球里几百个三角金星,蓬然而出,四下劲射。 这些金星都是经过温保着意喂了剧毒,而且金星飞舞时,都是作螺旋前进,一经打进人的身体,直旋而进,不见骨头不停止。 神偷无二虽然与柳湘在讲话,人却仍旧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听碎物破空,心知不妙,仓猝里拉人、出掌、挡身,几乎是出于一瞬。 饶是神偷无二是如此的机警,由于是仓促出掌,又耽心柳湘,心神已分,真气不凝,掌发而无力。满天金星虽然都震飞散,仍然有一两枚击中身上。 柳湘顿时怒火一生,杀心顿起,从神偷无二身后,旋身一掠,人起剑出,但见人影卷起一道青光,扑地一收,温保连“哎呀”都没有来得及叫得一声,顿时尸分两段,血染泥沙。 神偷无二一见急忙纵身赶到时,柳湘已经执剑而立,呆呆的望着尸体发愣。 神偷无二没有讲什么,挽着柳湘的手,洪声说道:“柳老弟!算了吧!此贼居心险恶,杀了就算了,又后悔他怎的!” 神偷无二不愧是老练江湖,一双眼睛看人入骨,他知道柳湘一时冲动,长剑出手,又生悔意。 柳湘心里却在想道:“大师伯一再说我杀孽太重,每每以此告诫,偏偏自己怒气一生,就要杀之以泄愤。唉!……” 柳湘正和神偷无二并肩回走,突然身后一声怪叫:“姓邹的!你别走。” 神偷无二顺手一推柳湘,反手一掣腰间长剑,错步、旋身、举剑、护心,凝神看去。只见来人身高体壮,颏下满是络腮胡须,浓眉之下一双牛眼,右手握着一条长约四尺的金光闪亮栩栩如生的龙,左手握着一条乌光溜滑长约五尺的蛇。 上前一语不发,龙蛇交挥,金光闪闪,黑气千层,直朝神偷无二卷去。 神偷无二长剑护身,人走偏宫,滑步错位,闪过来人这招猛攻。立即朗声发话:“侯北夫侯老大,怎么连规矩也不立一个出手就打?” 大力神侯北夫一听神偷无二如此说,龙蛇双枪随手一柱顿在地上,圆睁着牛眼问道:“姓邹的,你小子休要耍我大力神的花样,你要耍花招,当心我给你活劈了。你说,要立什么规矩?” 神偷无二知道大力神侯北夫还有一个弟弟叫巨灵神侯南夫,兄弟两个人都是憨直的大浑球。两个人一身横练童子功,力大无穷,真的能力扛千斤鼎,生裂虎豹狮。 不知道是那个异人传授,外家功力已经臻于绝境。兄弟两个人同使一对龙蛇双枪,枪沉、招狠,而且双枪前面的龙舌与蛇信,专破气功,专打穴道。 这兄弟两个人一出山,就流落江湖,后来被浙东一个万灵帮收容,留在坛前作为二护法。 因为这兄弟两人浑憨得像石头一样,万灵帮除了利用他们那一身气力,和功夫之外,也没有多大作用。 这次群雄争夺“天孙锦”,万灵帮不知怎的派他们两个来了。 神偷无二见面就认出是老大侯北夫,知道此人胸无城府,硬拚无益。 神偷无二说道:“你们弟兄是形影不离,巨灵神想必也来了。你兄弟二人究竟奉何人的指使,来到这里?” 大力神侯北夫嚷嚷道:“当然是我们帮主了。不行,你这人在耍花样,我要生裂了你。” 说着话龙蛇双枪向地下一丢,大踏步上前,张开簸箕大的手掌,一式“毒龙舒爪”,上抓面门,下取前胸。 神偷无二顿时一闪身,让到一旁,说道:“大力神你从大老远跑来,为你们帮主争夺天孙锦。争到了是你们帮主的,争不到,把一条命搁在这儿,多不合算,人家说你弟兄浑,你们可真浑。” 大力神一楞,说道:“不行,你小子使坏,我可饶不了你。” 迈步上前,探手就抓。 别看大力神高大像半截黑塔,动起手来,身子可真灵活。神偷无二左闪右让,就是不还手。 大力神气得哇哇直叫,嚷道:“小子!还手嘛!这样打架多不够劲。” 神偷无二笑道:“你叫你兄弟巨灵神也上来,只要我一动手,你们两个准不行。” 大力神双手一收,瞪着一双牛眼,说道:“姓邹的!你小子说话可算数?” 神偷无二笑嘻嘻地说道:“怎么不算数?谁愿意跟你们说话当白玩。你们要是打倒了我,天孙锦就是你们的,你们要是被我打倒了,你们弟兄俩就得听我的话。” 大力神楞着想了一会,叫道:“不吃亏!老二来呀!把这小子给打翻。” 大力神这一叫,人丛里又出来一个人,长得与大力神一模一样,就是颏下少了那一把络腮胡须。刚一出身,就势如奔马,直冲场中。龙蛇双枪一丢,怪叫道:“老大!这就打吗?” 言犹未了,只听得大门里面一声清叱,宛如天外飞虹一般,人影一闪,凌空落下一人。冲着两个浑人一站,娇叱一声,说道:“这两个人让给我吧!邹大哥。” 神偷无二立即退后一步,拱拱手说道:“姑娘小心!这两个人纯朴可爱,以智服之。” 这位姑娘一现身,站在一旁的柳湘讶然大惊,留神一看,见这姑娘身穿素裳,亭亭玉立,脸上蒙着一块薄纱。分明是程秋蝉姑娘,如何出现在清凉山鸡鸣寺里?又如何与神偷无二认识? 柳湘心里止不住疑窦迭起,而且愧意渐生,几次想冲上去叫一声:“蝉妹妹!”可是,此刻柳湘真没有这份勇气。 秋蝉姑娘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他,只是俏然而立,站在两傻面前,说道:“傻大个子!拾起你们那两根怪好玩的棒棒,跟姑娘走几招如何?” 大力神侯北夫首先摇摇头说道:“不成!我师父关照过,不许欺侮女人、老头和小孩。” 巨灵神侯南夫也接着说道:“我们跟姓邹的约好了,他打输了,把宝贝给我们,跟你这小女娃儿打架有啥意思?” 秋蝉姑娘轻轻一笑,说道:“傻大个子!要是跟我打架,只要你们打赢了,我叫他把宝贝给你。” 大力神和巨灵神两个人把头摇成了泼浪鼓似的,嘴里还连说道:“不干!” 秋蝉姑娘突然一声娇叱,喝道:“傻大个子!看招吧!” “呛啷”一声,长剑出鞘,点足腾身,凌空拔起两丈多高,人在空中一个盘旋,一溜青光从大力神和巨灵神的头顶上一掠而过。 一缕凉气,砭人肌肤。 大力神和巨灵神两人吓得齐声怪叫,顿脚扑地,齐演“寒鸦赴水”,贴地前冲。 秋蝉姑娘落身收势,长剑一指,喝道:“傻大个子!这场架,你们还打不打?” 巨灵神摸着头尖声叫道:“老大!我看这场架还是打了吧!这女娃子真凶呐!” 大力神楞了一会,叫道:“打就打!” 一声说打,两个人顿时齐声暴喝,腾身上前,从地上抄起各自龙蛇双枪,隐隐挟着风雷之声,“呼”、“呼”一连两招,齐朝秋蝉姑娘攻去。 柳湘一看,心里不禁霍然一惊。伸手一拔灵蛇软剑,正待上前出手相助。 突然,只听得秋蝉姑娘一声巧笑,但见一点白星弹地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两个人的身后,还轻声笑道:“傻大个子!姑娘在这儿。” 大力神和巨灵神一招递出,人还没有看清楚,就失去姑娘的踪迹,两个人赶紧收招,顿时一楞。 一听姑娘在身后发话,两人立即错步旋身,龙蛇双枪护住面门一看,可不是姑娘神情飘逸的站在那里。 这一下,两个傻大个子可真的动了气,两人倏地一分,龙蛇双枪并举,左旋右拨,狠演“蛟龙随波”、“白蛇吐信”,双招并出,顿时风声呼呼,劲道横溢,向姑娘展开一轮猛攻。 秋蝉姑娘依旧是含笑吟吟,右手长剑连卸带削,逼开大力神侯北夫的左手蛇枪,左手掌心扣劲,劈退巨灵神的龙枪。人却是像蝶舞花丛,穿枝过叶,从间隙中一闪而过。 大力神及巨灵神早就发了傻劲,双枪舞得金光点点,黑气层层,向秋蝉姑娘身上罩去。 秋蝉姑娘决不力拚,只是一味游斗,仗着身形灵活,轻功绝顶,在四根怪形长枪当中,闪、躲、腾、挪,灵巧得令人眼花了乱。 大力神和巨灵神及秋蝉姑娘斗在一起,照这样打下去,不到两三百招,是不会打出一个结果来的。 三个人正在打得热闹的时候,人丛里又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含着一丝冷笑,慢慢地踱到场中,对神偷无二说道:“尊驾闲着无聊,在下陪尊驾走两招如何?” 神偷无二早就看到来人,也客气的拱拱手说道:“川东大侠不吝赐教,我邹某人敢不奉陪。” 那人嘿嘿地一笑,说道:“在下川东狼可当不起这大侠两个字。” 说着一撤腰间鬼头追魂判,哗啦啦一晃,上面铃铛震得乱响。对神偷无二笑道:“尊驾身有‘天孙锦’,外披‘金蜂蓑’,当然不在乎用兵刃过招,请吧!” 神偷无二对于这位川东狼孟中化,不甚了解。只知道这人在川中是个有名的独脚大盗,心狠手辣,而且为人鬼诡多端。 神偷无二对于阴谋鬼计的人物,一上眼就知道,凭川东狼那一双阴毒无比的眼睛,就知道这人不甚好与。心里自然提高警觉。再回头看看秋蝉姑娘和两个浑人,正斗得热闹,料定姑娘断不至落败。 这才慢条斯理拔出长剑,上前两步,笑着说道:“孟兄既然认定在下身有宝物防备,占着优先,在下理应请孟兄先赐招。” 川东狼孟中化鬼头追魂判一摆,道声:“如此有僭了。” 追魂判迎头下拍,忽又变拍为劈,一式“斜挂火链”,从神偷无二“肩井穴”劈下。临招变式,快速绝伦,这川东狼身手果然不俗。 尤其这鬼头追魂判,长逾三尺,宽约五寸,宽达一寸以上,两边带刃,奇特异常,可兼得刀剑之优点。 神偷无二鬼诈半生,弄鬼的事难能脱过他的一双眼睛,他一见川东狼兵刃出手,便知道其中有诈。 立即手中长剑一紧,使出一套“乱披风的剑法”,横七竖八,看来离乱无章,实际上,剑剑不离要害,剑光暴涨,剑气千层。 这一套乱披风剑法是神偷融会好几种剑法而成,虽然不是上乘之术,在神偷无二使来,却是风雨不透。 神偷的用意很明显,自己一轮急攻,逼使川东狼无暇弄鬼。 这一趟“乱披风剑法”,果然见效。川东狼的鬼头追魂判被镇压在剑光之下,显得有些紧张,招架多于还攻。 两人一交上手,转眼廿招过去,神偷无二一直抢在机先,剑气纵横,着着抢攻。眼看着再有廿招下去,川东狼怕要落个灰头土脸。 这川东狼也不是弱者,虽然被神偷无二一支长剑紧紧地逼着,依然是毫不慌张,鬼头追魂判在剑光中封、拨、推、卸,紧守着门户,凌空还要攻出两招。看样子川东狼虽然要落败,却是力拖时间。 场内两起,打得正热闹的时候,忽然大力神一声怪叫,嚷道:“女娃子!这场架我不打了!像走马灯似的,有啥意思,我认输了。” 他这一声怪叫,声音又大,又叫得突然,给神偷无二乍一吃惊。 神偷无二在跟川东狼交手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分神,耽心着秋蝉姑娘独力双斗大力神和巨灵神。虽然,明知道秋蝉姑娘的功力对二大傻是足够有余,但是,心里仍旧是耽着一份干系。 大力神突然的一叫,神偷无二止不住一惊,心神一分,不由地转头去看了一眼。 临场过招,刀剑并举之际,性命只是在呼吸之间的事,必须要凝神一志,尤其是功力相当的对手拚斗,些微之差,立即可以导致流血五步。 神偷无二这样一分神,川东狼那里还能放过这一瞬即逝的良机?鬼头追魂判一招“仙人指路”,疾递面门。 神偷无二回神惊觉之际,鬼头追魂判已经直逼眼前,而“叭”的一裂,从追魂判的刃尖,冒出一股淡黄色的轻烟。 神偷无二大惊,身微向后一仰,长剑疾演“力架金梁”,拨开鬼头追魂判,并厉声大喝:“秋蝉姑娘快退!” 秋蝉姑娘此时已经和二大傻休兵旁立。一听神偷无二如此一喊,愕然不知何故,立即腾身后退。二大傻一见姑娘后退,也跟着窜进鸡鸣寺内。 神偷无二喝声刚止,突然一阵咳嗽,几乎气都喘不过来。 川东狼扬声大笑,说道:“神偷无二也不过如是,‘天孙锦’护身依然逃不过鬼头追魂判,别走啦!拿命来吧!” 欺身直进,鬼头追魂判搂头就劈。 神偷无二此时已经咳成一团,神智都为之昏迷,那里还能还手?眼见得就要溅血横尸在鬼头追魂判之下。 站在门里的江南田舍翁和柳湘都遽然大惊,双双抢出,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一股罡风,逼住江南田舍翁与柳湘的身形。那边川东狼也止不住把脚不稳,腾、腾、腾后退。就在这一退的时间里,散在场子里的黄烟,被罡风震得四散无踪。紧接着有一股果木的清香,淡淡的沁人心脾。 场子外边的人这才看清楚,川东狼与神偷无二之间,站了一个宝相庄严,神情飘逸的中年尼姑。一身灰色僧衣迎风飘忽,左胁夹着一根枯藤拐杖,僧衣下面竟是空洞洞地只剩下一条腿。 场子外面的人都霍然大惊,禁不住齐声低呼:“独脚尼!” 天山独脚尼的突然现身,把这个夺宝刚开始的场面,又有一个急转直下的趋势。 独脚尼回身对神偷无二看了一眼,只见他仍在咳成一团,已经痉挛的倒在地上。 独脚尼低低地喧了一声佛号,叫道:“蝉儿,过去点他的昏睡穴。” 秋蝉姑娘早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一听师父说话,立即飞身过去,纤手一拂,神偷无二颓然无声,这才止住了咳嗽。 独脚尼转面再向川东狼合掌说道:“孟施主!可否看在贫尼份上,掷赐一颗解药?” 川东狼一见独脚尼出来,已经为她的威名所震慑,那里还敢违拗?立即从身上取出一个紫红色小布包,倒出一颗红色丸药,说道:“时间已过久,服下丸药只能止住咳嗽,恐怕仍难免要哑去嗓音。” 川东狼言犹未了,秋蝉姑娘抢着问道:“你说什么?” 川东狼说道:“毒烟若不事先防备,事后未能及早服用解药,就要咳嗽成哑吧,神偷大叫出声,吸进毒烟太多,又耽搁了时间,纵有解药,仍旧要哑去嗓音的。” 川东狼刚一说到此处,突然鸡鸣寺内一条人影闪电而出,口中叫道:“川东狼!我跟你拚了。” 第九章 怒龙凌雷 人随声起,双掌蓄力十成,人掌俱进,照准川东狼全力推去。 江南田舍翁一把没有抓住,川东狼更没有想到鸡鸣寺内会突然有人猛袭而出。正是微一错愕之间,一股强劲的掌风,已是狂风骤雨般的撞来。川东狼连撤步移身,挫腰卸劲的时间都没有,柳湘的双掌,着实地印在川东狼的前胸。 柳湘眼下的功力,断然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尤其此时双掌全力推来,力道何止千钧?慢说川东狼毫无防备,即使川东狼蓄意硬接一招,也要震翻数尺。 当下这一掌印在川东狼的前胸,宛如千斤锤棒一击,顿时一声闷哼,身形飞起一丈多高,“噗通”落在地上,狂喷鲜血而死。 柳湘双掌一举击毙川东狼孟中化,心中愤怒兀自不消,伸手一拍腰际,“唰”地一声,灵蛇软剑光芒一闪,颠巍出鞘。纵步前扑,软剑直点川东狼的心窝。 突然,身后一声佛号,独脚尼朗声说道:“柳施主!人死不记仇,川东狼已经罪有应得,稍留一剑之情。” 柳湘前扑的身形,顿时被一股极韧的拉力带住,前进不得。 柳湘愕然回头一看,独脚尼正自单掌立胸,眼睛里正放射着慑人的神光,注视着柳湘。 站在独脚尼身旁的程秋蝉姑娘,隔着薄薄的面纱,两道冷峻的光芒,却凝望着远方。 柳湘站在那里,怔然痴立,半晌不知所以。 江南田舍翁远在门旁,沉声叫道:“柳湘贤侄,赶尽杀绝岂是侠义之士所为,你还不谢罪退回?” 柳湘慢慢地收回灵蛇软剑,缓缓地走到独脚尼的面前,深深一躬到地,说道:“晚辈无知,尚望老前辈宽宥。” 独脚尼低喧一声佛号,连称善哉!善哉!说道:“但望柳湘施主长存一点仁心,则为尔后造福无穷。” 柳湘躬身退过一边,望着秋蝉姑娘一眼,姑娘昂头冷漠,毫无所视。柳湘稍一停留,便折身走向神偷无二身旁,刚一俯下身来察看一下神偷无二的伤势。突然眼前人影一晃,“呼”地一声,凭空一掌劈来。柳湘本能地一闪身,足下横跨几步,闪过一掌。凝神看时,秋蝉姑娘两只眼睛喷射着愤怒的火焰,横身在神偷无二之前,左手叉腰,右手反探着剑把,厉声叱道:“站远些!” 独脚尼回头微微一皱双眉,低声轻叱道:“蝉儿!不得无礼。” 柳湘茫然地上前一步,低叫一声:“蝉妹妹!” 程姑娘毫不为动,右手一拔,长剑“呛啷”出鞘,震腕一抖,碗大的剑花,凌空一现,依然厉声叱道:“你再进一步,姑娘要你落个透心凉。” 柳湘黯然地长叹一声,说道:“邹老前辈与在下有一见如故之交,姑娘不容在下察看一下他的伤势么?” 程秋蝉姑娘不屑地冷哼一声,嗤鼻说道:“休在此地假慈悲,你道姑娘不了解你的为人?站远些。” 柳湘垂头无言,默默地转身而退,走到江南田舍翁身旁,止不住一阵委屈之意,袭上心头,两行泪珠,不禁潸然而下。 江南田舍翁虽然不明其中究理,但是,他知道必有极难言之痛,存在柳湘心中,否则冷峻如柳湘这样的人,是不会凄然掉泪的。一时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婉言说道:“神偷无二目前嗓音虽哑,生命倒是无碍,贤侄不必过份伤情。” 柳湘漠然地点点头,痴立一旁。 独脚尼阻止了柳湘的冲动,左胁枯藤拐杖微微一点,肩不晃,身形不动,飘然流水行云,平飞八尺,落进场中。向环列在场外的众人,略一回顾,单掌立胸,一打问讯,道:“各位施主,贫尼这里有一言,敢渎施主们清听。” 场内顿时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大家都彼此看了一下,不知道独脚尼有何意外言语,要说给大家听。峨嵋派的矮仙翁站在众人前面,寿眉微微一掀,眼睛里突然一现神光,俄而嘻嘻地笑道:“师太有何高见,在场的众人无不洗耳恭听。只要师太所言,不令在场众人有所难堪之处,在场众人敢不敬领教益。” 矮仙翁这几句话,说得别有用心,意思明显异常。大家千里迢迢前来金陵,还不是为了“天孙锦”和“金蜂蓑”这两件稀世之宝。只要独脚尼不涉及这件事,凭这独脚尼的名号,谁还不退让三分。 独脚尼焉能听不出矮仙翁弦外之音?当下毫不为意的低喧一声佛号,说道:“诸位施主远涉关山,前来金陵,无非志在夺取‘天孙锦’和‘金蜂蓑’两件武林罕见的宝物。有道是: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豪取巧夺,实都上干天意,果能以争夺为定,则强肉弱食,流血无尽。何况螳螂捕蝉,难保没有黄雀在后,如此轮回循环,绝非善策。诸位施主岂不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谁能断言无敌于天下,能长远保持此两项宝物?” 独脚尼清音鹂质,锵锵道来,鸡鸣寺前宛如空谷回声,珠玉其落。 立在门前的三山五岳好汉,始而震惊独脚尼果然是为“天孙锦”和“金蜂蓑”这两项宝物而来,继而一听独脚尼侃侃而谈,俱是实理真情,无可驳辩之处,不觉退志渐生。同时又震慑于独脚尼的威名,一时大家都默然不作一声。 就在独脚尼这一顿之间,矮仙翁越众而出,上前走了几步,向独脚尼说道:“请师太直接了当的说明来意,武林中朋友,未必能敬聆如此因果循环的高论。” 矮仙翁话刚一出口,站在一旁的程秋蝉姑娘,顿时娇叱一声,骂道:“矮老儿,你敢出言无状,姑娘就饶不了你。” 手中长剑一震,腾身而起,人剑合一,青光一闪,直冲向矮仙翁。 独脚尼伸手一拦,说道:“蝉儿不得无礼!” 秋蝉姑娘被独脚尼一拦之势,前冲的身形,顿时阻住。姑娘只急得顿足叫道:“师父!” 独脚尼慈祥无限地望着秋蝉姑娘说道:“矮仙翁是当代武林高人,岂是蝉儿可以冲撞的?” 矮仙翁嘻嘻地笑道:“不敢!不敢!师太的高足身手不凡,小老儿已经久仰了。” 独脚尼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矮仙翁方才之言,有怪贫尼饶舌之意。贫尼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天孙锦’与‘金蜂蓑’现均在邹施主身上,邹施主亦绝无占有之意,只是此其间关系两件宝物主人之恩怨无限,邹施主不忍失于他人之手而已。 一俟寻找了原物旧主,邹施主便立意完璧而归,贫尼本是世外之人,本不应该伸手其间,只是,邹施主这一点至善的用心,限于本身功力,万难实现。贫尼才斗胆冒渎诸位,‘天孙锦’与‘金蜂蓑’暂由邹施主保管,以待旧主出现,了却两家世代恩怨,亦为武林一大德事。诸位施主若能放手,各积功德无量。” 矮仙翁一听独脚尼这一番话,顿时冷笑呵呵,说道:“师太说得太轻便了,神偷无二为人如何,武林自有定论,师太就凭神偷无二片面之言,轻作决定,难叫武林心服。” 独脚尼低喧佛号说道:“老施主岂不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语?” 矮仙翁摇着发亮的头,眯着眼睛冷呵呵地笑道:“师太如此信得过,你道武林诸人,将是如何?” 独脚尼说道:“出家人戒打诳语,老施主信不过贫尼,尊意又将如何?” 矮仙翁寿眉一掀,声如洪钟的朗声说道:“师太明人,必须令人心服如此而已。” 矮仙翁说着话,随着蹲身在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子,略一回顾,对着鸡鸣寺门墙,抖手而出,顿时一阵轻微的呼啸之声,随手而起,矮仙翁嘻嘻笑道:“雕虫小技,贻笑方家。” 在场的人原先都不知道矮仙翁用意如何,只待说话以后,大家才朝鸡鸣寺门墙上看去,不禁齐声惊叹,喟然出声。原来矮仙翁方才只一扬手之间,把手中的碎石当作暗器发出,齐齐嵌入鸡鸣寺水磨青砖的门墙之上,而且颗颗碎石齐与墙平,内功手劲,已经到了收发自如的地步。尤其令人惊叹的,这一把石子嵌在墙上,竟是一个端端正正的“锦”字,这种神乎其技,难怪令在场的诸人,惊为观止。 峨嵋派在武林之中,列为六大宗派之一,平时调教门人,鲜教暗器手法。矮仙翁这招穿石入墙那只是精湛的内功表现。 独脚尼连头也不回,只是低喧一声佛号,说道:“老施主‘太乙神功’令人敬服,只是这‘天孙锦’关系至大,老施主何必强人所难?” 矮仙翁炫露了这一手“太乙神功”,旨在逼独脚尼知难而退,或者也露一手绝技,和自己一较高低。没有料到独脚尼既不出手露技,也不退让所言,矮仙翁倒是为之一楞。不禁心里想道:“这独脚尼难道是浪得虚名,并无绝学?不管如何,今天不露一手真才实学,断难让你离开鸡鸣寺。” 当下一展寿眉,上前两步,说道:“方才小老儿已经跟神偷无二说过,‘金蜂蓑’如何,小老儿可以不管。‘天孙锦’是敝派之物,小老儿歉难听从师太所言。师太如无双全高计,小老儿就此取走了。” 两只大袖一摆,昂然阔步,向神偷无二处走去。独脚尼还没有答话,秋蝉姑娘早就娇叱一声,人起两丈,手中长剑一掠,阻止矮仙翁去路,喝道:“矮老儿,你敢再上前逼进一步,姑娘立即叫你后悔无门。” 矮仙翁呵呵笑道:“天山冷梅山庄绝学久为武林所称道,老朽倒要见识见识!只可惜姑娘是晚辈,老朽只好卖狂,以空手领教了。” 说着话,含笑依然,挺腹迈步,直向秋蝉姑娘逼近。秋蝉姑娘显然怒火早发,隔着薄纱,冷哼一声,正待震腕递剑。忽然听到独脚尼说道:“蝉儿!老施主峨嵋三老之首,峨嵋派‘太乙神功’中的七十二招太乙掌法,冠绝群伦。蝉儿不要失去这一讨教机会,以‘大罗十九剑’讨教峨嵋绝学,算是不虚金陵此行。” 秋蝉姑娘应声而起,长剑手起一招“灵山问讯”,功行右臂,劲透剑身,剑光凝结合而为一,闪电直点面门。 “大罗十九剑”天山冷梅山庄绝学,到独脚尼邱秋眉手中,更是参透奥妙,再传程秋蝉,威力较前更为大增。尤其秋蝉姑娘内力修为得万年灵芝丹药之助,剑动劲发,劲道功势更是不同凡响。这起手一招“灵山问讯”,看来招式平常,实则深含击剑之个中三昧。只要对方一动手还招,或封或避,立即抢尽机先,剑势如潮而至。所谓:“敌未动,已不动;敌已动,已先动。” 这“灵山问讯”妙就妙在“问”字上面,试探虚实,待机疾风闪电展开猛攻。 矮仙翁身为峨嵋三老之首,峨嵋派不传之秘。“太乙掌法”已练至炉火纯青地步,一双肉掌自诩武林无敌,自然不把程秋蝉姑娘放在心上。眼见秋蝉姑娘一招攻来,呵呵一笑,身形不闪不躲,右掌遽然朝上一翻,劲道逼住一点,直朝秋蝉姑娘长剑剑身震去。 矮仙翁虽然毫不拿功作势,可是这一掌凌空劈来,劲道逼在一点,无异是千斤锤棒,只要让他击中剑身,秋蝉姑娘只怕免不了要长剑脱手,虎口流血。 秋蝉姑娘岂能上这个当?矮仙翁翻掌发招,招式未到,姑娘早就一撤剑身,剑走轻灵,人化飘絮,轻荡银铃一笑,唰、唰、唰一连攻出三招,“准提背剑”、“文殊鞭兽”、“慈航扬枝”,三招“大罗十九剑”中的精华绝学,连珠而出,顿时剑气纵横,青光乱闪,千层剑幕,汹涌潮湃地向矮仙翁罩去。 “大罗十九剑”本以轻柔沉缓为主,在轻中显重,柔里透刚,似沉却飘,似缓实快,玄机莫测,变化无常。可是,独脚尼针对着程秋蝉姑娘年青性急,将十九剑式完全以快招传授。所以,秋蝉姑娘方一出手,就是奔雷电掣之势,长江大河,一泻千里。 矮仙翁出手轻敌,右手一招未出,就被秋蝉姑娘一连三剑,逼得手忙脚乱,大有应接不暇之势。矮仙翁不禁既惊且怒,峨嵋三老之首,如果在三招之内,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晚辈,逼乱了章法,此事传出武林,峨嵋派脸上可有些挂不住。 人之好名,自古皆然。矮仙翁一时卫名心切,顾不得什么以大欺小之讥,在秋蝉姑娘剑光重重之中,顿时长笑一声,双掌上下交挥,立即展开“太乙掌法”,左劈右推,前拿后点,刁、扣、拍、截,双掌并旋。掌风呼呼大作,劲道四溢横飞,避实攻虚,专向秋蝉姑娘周身各大穴道上点去。 “太乙掌法”不愧是武林绝学,矮仙翁也毋愧是峨嵋三老之首,人在秋蝉姑娘一连猛攻的剑光之中,着实抢攻几掌。不但是立即抢回机先,而且一掌比一掌变化莫测,一掌比一掌威力增强,掌起千层浪,人似过山龙,但见他两只大袖不住地飞舞,压住了闪闪的剑光。 所幸的秋蝉姑娘手中使的是一柄宝剑,矮仙翁也是一位识货的,出掌之际,还稍有几分顾忌,姑娘才暂时保持不落下风。 独脚尼一直是含笑而立,实相庄严,视着秋蝉姑娘在狠斗矮仙翁。 秋蝉姑娘年龄虽小,人却是七窍玲珑,一见矮仙翁掌法神奇,掌力浑厚,知道自己力敌不是对手,彼此功力究竟是相差很大。灵机一动,脚下步法一变,身化蝶舞花丛,随着矮仙翁的掌风,闪躲腾挪,在其中游身而走,觑空远击一招。而且每出一招,必是“大罗十九剑”的精绝之学,猛攻矮仙翁的要害。 秋蝉姑娘这一着,果然功效顿见,一则仗着宝剑护身,再则仗着身形灵活,而且还招疾猛。“大罗十九剑”换过“太乙掌法”七十二式,竟能落个不败。 转眼三四十招过去,只看得场外众人,眼花撩乱,矮仙翁“太乙掌法”威力如此刚强威猛,秋蝉姑娘竟能博得平手,天山冷梅山庄门人,果然不凡。以程秋蝉姑娘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身手竟能如此了得,独脚尼的功力,也就由此显见,无形之中,众人对独脚尼又增加了几分畏惧心理。不管矮仙翁和程秋蝉姑娘这场拚斗的结果如何,“天孙锦”和“金蜂蓑”有独脚尼插手期间,要想夺得,已无可能,识时务者呼为俊杰,再不识趣,只怕到头来,落得灰头土脸。 场外众人正在渐生退志的时候,突然听到场内矮仙翁一声响如洪钟的大喝,众人留神看去,矮仙翁右手单掌独演“五丁开山”,一招硬着,挟着雄浑无比刚烈绝伦的劲风,直朝秋蝉姑娘前胸撞去。 右手劲道刚发,左手霍地一挽,从胁下一翻而出,一式“推波逐浪”,迳袭程姑娘下盘。这左右两手,一前一后两招狠着,配合得天衣无缝。右手劲道刚一荡开姑娘剑幕,左手紧接猛袭而至。矮仙翁招式刁钻,威势猛烈,两招都是“太乙掌法”中的“大力掌式”,只要秋蝉姑娘避不开这两招,只怕要落得双腿断折,终身残废。 柳湘站在江南田舍翁身旁,原是凝神地望着场内,一见矮仙翁双招并出,不由脱口“呀”了一声。 正当这一声“呀”字还没有余音断绝,只听场内秋蝉姑娘一声娇叱:“矮老鬼,你敢找死!” 人随声起,娇躯一挺,嗖然拔起一丈多高,霍地一转身,人在空中遽化“灵鹤展翅”,长剑旋成一片青光,满天星斗,迎头盖下。 柳湘识得这是“大罗十九剑”中的“天女散花”绝招。秋蝉姑娘剑是神兵,招是绝学,凌空扑下,只要矮仙翁一让,这一场狠拚恶斗,又要改观。 矮仙翁不愧是峨嵋三老之首,头脑冷静,功力深厚。晓得程姑娘这一招是“大罗十九剑”中的精绝之学,威力强烈无伦。 自己若要硬接一招,只怕要吃亏在对方神兵宝剑之下,但是,自己若要闪身退让,必须让出八尺开外。而且,只要自己如此一闪身,峨嵋派的名声,将从此蒙羞不尽,无颜立足武林。 矮仙翁只此闪电一想,立即微挫身腰,猛提一口丹田真气,双掌提足十成真力,凝成一股劲柱,暴喝一声,向头顶上劈空托去。 双方一触之下,“蓬”地一震,程秋蝉姑娘人剑合而为一,身形弹然再起两丈,然后直如陨星下坠,直线落下。独脚尼低喧一声:“阿弥陀佛。”左胁下枯藤拐杖一点,平地一掠,右臂一伸一捞,把秋蝉姑娘娇躯一把接住。 只见秋蝉姑娘秀目紧闭,薄纱覆盖下的脸色苍白,气息微喘,右手长剑却是紧紧地握在掌心。 独脚尼微微喟叹一声,腾出左手,正待替秋蝉姑娘推宫过穴,调顺气血。忽然,矮仙翁呵呵地笑了一声说道:“天山派绝学,果然惊人,小老儿领教了,师太如有闲暇,请峨嵋金顶一行,小老儿率峨嵋派门人在下月月圆之夜恭候佛驾。师太若不以小老儿唐突邀请,就请准时莅临。” 说罢仰天哈哈一笑,身形一闪,从人丛顶上越过,人似游龙,在树林梢头接连两点瞬息而逝。 场外众人都不难听出矮仙翁这一声哈哈长笑,含着一丝凄厉的意味,大家多少都有一些奇怪。矮仙翁虽然以一派之尊,与晚辈过招,但是,并未失手落于下风,秋蝉姑娘已被一掌震飞,总算还不太失面子,何必如此怒气难消,遽然订约,匆匆而去? 可是,站在鸡鸣寺门旁的江南田舍翁是看得清清楚楚,矮仙翁以双掌劈空,抵挡秋蝉姑娘一招“天女散花”。秋蝉姑娘虽然被掌风震飞两丈,可是,矮仙翁足下也深陷数寸,一双大袖早被剑风一掠之下,断落尘埃。手掌曾否受伤,还不知道。像矮仙翁这种身份地位,如果落得双袖落地,他还有何面目留在鸡鸣寺前? 独脚尼眼看着矮仙翁匆匆而去,而且巧化身形,掠去地上的一双大袖,知道他此去,又安排了下一次的拚命之斗,也不禁轻轻地叹息一声。 垂眼再看秋蝉姑娘,气息已匀,玉面渐透红晕,独脚尼不忍令蝉姑娘又触伤心事,轻轻用手把薄纱替她把脸盖好,随手把秋蝉姑娘放下,左手疾然一拍“命门”穴,然后轻轻附耳说道:“蝉儿小心调息一回,暗行功力,为师的去去就来。” 换过别人,矮仙翁这一掌全力施为,至少也震翻五脏六腑。 秋蝉姑娘凌空下扑,原是吸气提身,人在空中正好借劲飘身,再则,秋蝉姑娘服过万年灵芝丹药,心脏不易受伤。此刻刚刚晕醒过来,耳畔正响着恩师的嘱咐,微微一睁秀目,隔着薄纱,只见柳湘站在一旁,正凝望着自己。姑娘顿时闭上眼睛,转身趺坐。 柳湘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静心调息,矮仙翁已经被你打跑了。” 秋蝉心里一动,依然闭着眼睛没作理会。半晌,身旁没有声息,姑娘又禁不住睁开眼睛隔着薄纱回头看去,柳湘仍然痴立在一旁,一双吊客眉几乎皱成一道弯线,脸色铁青,仰面朝天,不知在思索一件什么重大的问题。 秋蝉姑娘心烦地回头再看看场内,独脚尼正屹立当中,朗声说道:“峨嵋派自认‘天孙锦’是镇山之宝,此事贫尼赴约峨嵋金顶之时,自可水落石出。至于‘金蜂蓑’不知诸位施主尚有何高见?” 矮仙翁尚不得要领而去,场内尚有何人能出头应对,只在这一停顿之间,众人纷纷移动脚步,金陵鸡鸣寺一场夺宝之会,眼见得就要如此散去。 独脚尼眼见众人去象已露,便双掌合在胸前,低喧一声佛号,说道:“有劳诸位施主空徒远涉关山,贫尼这里致意谢过。‘天孙锦’与‘金蜂蓑’将来的下落如何,能否归还真正原主,贫尼自应向武林中交待。同是荒山客地,贫尼不敢擅留……” 独脚尼话刚说到此处,人丛后面有人答话,说道:“在下晚来一步,师太可否暂留佛驾,容在下一见?” 众人闻听一愕,暗想:这是何人敢如此说话? 刚一错愕之际,身后一阵鸽哨过空,人影一闪,从人丛后面飘然落进一人。身形刚落,哨声顿停,接着又是朗笑一声,说道:“久仰‘天孙锦’和‘金蜂蓑’是武林罕见的宝物,在下遍寻武林达十年之久,未能有缘一见。今日难得在这清凉山麓鸡鸣寺外,得遇持有这两件武林异宝的高人,机会难得,幸而及时赶来,冒昧请暂留佛驾,实非出于得已,师太定能谅我。” 这人刚一现身,人丛中就有不少人打了一个寒噤,悄悄地溜走。有的人虽然不曾见过面,但是一听掠空而过的鸽哨声音,就立刻想起在中原七省绿林道新出来的一位总瓢把子怒龙凌雷。 怒龙凌雷师出何人,到目前还没有人知道。出道不到一年,一身内外武功,震惊中原七省绿林道,奉之而为总瓢子。 怒龙凌雷年纪不到三十,人是生长得英俊儒雅潇洒风流,可是一旦发起怒来,正如他的绰号气势如龙奔腾如雷,当者不死即伤。怒龙凌雷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行踪,他身上携带两个鸽哨,当他展开轻功急奔的时候,鸽哨迎风,呜呜作响,出声示警,好让对方从容逃逸或准备抵挡。但是,事实上凌雷轻功已臻化境,鸽哨一响,身形已至。在出道中原七省绿林道的一年,有为数不少的高手,都在哨音一响之际,便都撒手身亡,连还手都没有来得及。因此,有人一听呜呜作响的凌空哨声,便有大祸临头的感觉,绿林道又给凌雷取了一个绰号,叫“落魂哨子”。 怒龙凌雷坐镇中原七省,威风不尽,今天竟料想不到出现在金陵清凉山,令人既惊且奇。难免有些幸灾乐祸的人,乐得袖手一旁,看看震惊武林的天山派独脚尼,如何来对付这位绿林中的霸王。 独脚尼一开始也暗暗惊诧来人的轻功超绝,几乎到了“追风闪电,踏虚凌空”的地步。再一听来人谈吐不俗,更为惊异。 留神一看,场内站定一位温文儒雅的中年文士,神情悠闲,含笑而言。两只眼睛露着神光,凝视着坐在独脚尼身后的程秋蝉姑娘。 独脚尼虽然早就名震武林,但是少与一般武林人士交往,所以,认识独脚尼的人多,而独脚尼认识的人却是为数可数。尤其像怒龙凌雷这种新出道的绿林人物,更是漠然不知。当即右手单掌立胸,朗喧一声佛号,说道:“贫尼眼拙,敢问施主唤住贫尼有何见教?” 怒龙凌雷也拱手为礼说道:“师太武林高人,在下一介俗夫,何在师太锦注之中?” 独脚尼虽知道此人来意不善,但是看来此人眼光虽嫌神光过露,却是正而不邪,知道究竟是何等人物。便和声说道:“贫尼少在武林中走动,各路高人都疏于交往,施主有何高见,请即说在当面。” 怒龙凌雷依然不动声色,含笑抱拳当胸说道:“在下凌雷,新出道的江湖小卒。在下来意已说明在先,不揣冒昧敢请师太将武林至宝‘天孙锦’和‘金蜂蓑’,赐与在下一开眼界,则一了在下十年寻访,以及远下江南之心愿。不识师太肯否稍与方便?” 怒龙凌雷这几句话说得谦和有礼,毫无寻衅的意味。但是独脚尼岂能不知道,来人十年寻访,千里南下金陵,绝不会仅仅为了一睹“天孙锦”与“金蜂蓑”的真貌,以常情衡量,断无是理。 但是,怒龙凌雷话又说得如此婉转谦和,若是断然拒绝,又难免予人口实,遭人非议。 突然,独脚尼心里一动,想起“凌雷”的名号,曾有所闻。 如果此人确系传闻中的绿林盟主,则拒之尚无不可。 当是,独脚尼便朗声问道:“凌施主莫非就是中原七省的绿林盟主,人称‘落魂哨子’的凌雷施主么?” 凌雷是何等机灵人物,一听独脚尼提出他“落魂哨子”的匪号,便知道独脚尼找借词拒绝之意,当时脸上微微一红,昂然答道:“在下不敢当师太如此称呼,在下只盼师太‘可’‘否’一言,余则不是在下此行目的。” 独脚尼低喧一声佛号,说道:“施主明人,贫尼毋庸饶舌,‘天孙锦’与‘金蜂蓑’同为武林至宝,贫尼代人所事,实不敢担此干系,施主如能体谅,则贫尼幸甚。” 怒龙凌雷一来之初,就知道此事无法善与。开始只不过略表风度,故作谦和而已。等到一听独脚尼敞明说出拒绝之意,顿时将脸一板,双眼暴射神光,朗声说道:“这‘天孙锦’与‘金蜂蓑’既非师太所有,师太又何必代人受过,拒人太甚?在下如此千里而来,难道空途跋涉?” 独脚尼知道凌雷迟早会要以武相见,便也不再温言相让,抬头望着凌雷说道:“鸡鸣寺外不乏三山五岳的高人,俱是远涉关山,为此二宝而来,皆能体谅贫尼的一番苦心,放手不问。施主何不松一次手,则不仅贫尼,即是此二宝的原主,在九泉之下,也必感恩无限。” 怒龙凌雷突然仰头引声发笑,声破长空,裂帛穿石,震人耳膜。霍地一收笑声,沉脸说道:“师太!别人可以听你三言两语,在下可无法甘心远涉千里之后,凭师太几句话打发回去。” 独脚尼闻言,双掌一合,低喧佛号,缓声说道:“依施主之意,则将如何?” 怒龙凌雷傲然答道:“师太天山冷梅山庄绝学,可以折服在下,当作别论。” 凌雷言犹未了,突然在独脚尼身后,有人舌绽春雷,暴喝一声:“凭你也配,且接大爷一掌试试!” 声音一落,凌雷顿觉迎面一阵掌风,劲劈而至。有道是:会者不忙,忙者不会。怒龙凌雷能在一年之内,威镇中原七省,功力自不是等闲之辈,一见掌风袭来,连撤身让步的意思都没有,儒衫长袖一拂,口里说道:“你是何人敢如此放肆?还不与我下去。” 怒龙凌雷有心炫露一手,长袖暗运神功,拂出一股罡气,直朝来人掌风撞去。 两股劲风一接,顿时尘土飞扬,“砰”然作响,怒龙凌雷含笑自若,神情安详,可是心里却已掩不住一阵微微的惊异,觉得来人掌功浑厚,不可轻视。 留神定睛看去,来人竟是一位廿多岁其貌不扬的年青人。此时被自己拂出的罡风,震退五六步,站在那里气息不匀。 江南田舍翁一见柳湘已被怒龙凌雷震退,知道柳湘功力与对方相差太远,怕他再度出手,要吃大亏,连忙垫脚腾身,上前说道:“柳贤侄,你岂可造次插手?” 独脚尼却在一旁微微一笑说道:“老施主!不必阻他豪气,柳施主此刻功力已非昔日可比,让他在震慑中原的凌施主手下讨教几招,亦为难得之机会。” 江南田舍翁不禁微微一愕,心里暗想道:“怒龙凌雷一身奇功震世,即使老朽亲自出手,也未见得能稳保不败,何况柳湘?” 江南田舍翁心里虽然如此在想,却又碍于面子,不便出口,只好站在一旁,望着柳湘,常言道是:亲不得一点,疏不得一分。柳湘毕竟是江南田舍翁的师侄,明知道柳湘远非怒龙凌雷的对手,倘若一有闪失,江南田舍翁何以对掌门师弟?两只眼睛不由而然露出焦急的神色。 独脚尼视若无睹,只是慈祥无限地望着柳湘。 柳湘被怒龙凌雷一拂之势,震退五六步,当时虽然感到一阵血气翻腾,但是,稍一调息,顿时觉得内腑无恙。他不知道这是由于独脚尼给他那一颗灵芝丹药的功效,还只道是怒龙凌雷功力不过如是。 当下一听独脚尼之言,豪气顿发,立即晃肩进步,双掌疾分,招演降龙十八掌中绝学,里分外扬,忽又内圈吐劲,双掌连抄带削,迳取怒龙笑腰双穴。 怒龙凌雷显然微微一惊,没有出掌硬接,脚下步法一错,倏地飘身后退,脱出柳湘双掌威力之外,连声喝道:“你是武当派何人?” 柳湘当时也微微一怔,心想:“如何我一出手,他便能认出这是武当派的招术!” 转而一念:“管他的!打走他再说。” 顿时双掌一翻,大喝道:“你管我是武当派何人?有本领看招吧!” 声动招出,双掌翻飞不停,连续攻出“降龙十八掌”三招精华。“降龙十八掌”果然不愧是武林绝学,但见掌影如山,掌风有如波涛万丈,汹涌而至。 江南田舍翁一见柳湘上手使出“降龙十八掌”,心知这一趟掌法精妙绝伦,以此对付怒龙凌雷,至少可以落个不败,刚一想到此地,眼前情势遽然大变。 怒龙凌雷在柳湘一出手之初,震惊他居然以武当秘传绝学“降龙十八掌”递招,一时颇有惊惶之意。等到柳湘不答所问,连续攻出凌厉的三招,怒龙凌雷暴怒如雷,长啸一声,只见他长衫飘拂,抢身而进,见招拆招,逢式卸式,不出三招,便把柳湘逼得手忙脚乱,“降龙十八掌”破绽百出。不仅柳湘本人惊诧不已,连站在一旁的江南田舍翁也惊异不已。 想这“降龙十八掌”至今犹为武林视作绝学,柳湘偶然学来不易,如今竟为一个与武当派毫无牵连的绿林盗首,封拆自如,如何叫人不惊? 柳湘此时既惊且疑,手脚自是难免迟疑。突然怒龙凌雷大喝一声,宛如晴天霹雳,左手推过柳湘攻来一掌,右手疾演“万流归宗”,一掌迳迎着柳湘左掌心印去。 这一招两式,都是快如闪电,柳湘双手招式过老,劲发难收,眼见得这一掌印上,就要落个掌裂臂断,骨碎筋残。 柳湘明知不敌,只好咬牙提足全身力量,贯于左掌之上,不撤硬迎。 怒龙凌雷冷哼一声,右掌加力二成,疾推而上。 双掌将接的一瞬,突然柳湘感到从“命门”穴上,直涌进一股热流,顿时真力倍增,方自一愕之际,左掌微微一麻,“匐砰”一声,止不住身形微晃了一下,竟把这一掌硬接住了。 柳湘一时不知所以,向前看去,怒龙凌雷此时身形还在摇摆不定,脸上涨得通红,胸前也起伏不定。 忽然,柳湘若有所悟的回过头来一看,独脚尼垂眉闭目站在自己身后五尺不到的地方,脸上也泛出一丝红晕。 怒龙凌雷此时霍然一睁双眼,淡淡地说道:“师太果然高明,凌雷衷心佩服‘天孙锦’与‘金蜂蓑’在下无缘一睹,但怨艺薄绿悭,只是这位兄台‘降龙十八掌’的绝学,有暇当再领教。” 独脚尼低喧一声佛号,和声说道:“凌施主神功无敌,深得玄门正宗心法之传,奈何流落江湖,空负所学?” 怒龙凌雷脸上颜色微微一变,顿时又仰首傲然说道:“师太方外之人,伸手管红尘之事,已属欠妥,在下凌雷不劳动问。” 俄又转身向柳湘冷笑一声说道:“兄台博学多才,居然能熟使‘降龙十八掌’,在下佩服。今日不便,留待日后如何?” 柳湘更是傲骨狰狞,秉性冷峻之人,那里受得住怒龙凌雷如此挑衅?当时说道:“尊驾有兴,在下奉陪,明年中秋月圆之夜,在下在镇江江心金山寺大雄宝殿相候就是!” 怒龙凌雷朗笑道声:“好!” “好”字刚一出口,场内哨音顿起,划空而起,怒龙凌雷直如奔雷闪电,一晃七八丈开外,绝踪而去。 突然而至的中原七省绿林总瓢把子“落魂哨子”怒龙凌雷,来也匆匆,去也杳杳。在场的武林中人,除了惊觉怒龙凌雷果然名不虚传之外,更有人预感到“降龙十八掌”的武当绝学,与这位中原七省总瓢把子定有一段难解的恩怨,明年中秋月圆之夜,金山寺内,又有一场好戏可看。 眼看着鸡鸣寺前盛会已近尾声,大家都纷纷而散。由丽日中天,而夕阳西坠,一场惊心动魄的拚斗,又归之于清凉山原有的寂静。 山色苍茫,归鸦阵阵,炊烟四起,昏月将升,点缀着清凉山一片入暮的凄凉。 独脚尼轻轻地喟叹一声,过去一拍程秋蝉姑娘,秋蝉姑娘霍地长吐一口气,翻身而起。原来当怒龙凌雷出现在场内的时候,柳湘闪身出掌,独脚尼就拍闭了秋蝉姑娘的睡穴,直到方才出掌解穴,秋蝉姑娘翻身而起,第一句话就问道:“师父!方才那个姓凌的打跑了么?” 独脚尼说道:“此人武功出身名门,为人虽落绿林,却能正而不邪,日后相遇,不可过意为敌。” 秋蝉姑娘随意应了一声,走过神偷无二身边,伸手解穴。神偷无二漠然起身,眼光里流露着凄凉的神色,望着程秋蝉和柳湘。 秋蝉姑娘低声叫道:“邹大哥!你不要难过,我要寻遍三江五湖千山万水,找到灵药,为你治病。” 神偷无二感激地摇摇头。 柳湘再忍不住跨上前一步,悲愤地说道:“邹前辈!若有用得着晚辈之处,晚辈虽万死亦不辞。” 神偷无二微张着嘴,对柳湘惨淡地一笑,然后神情沉重地点点头。 程秋蝉姑娘却自撇头走向一边。 独脚尼遥遥地对江南田舍翁打着问讯,说道:“老施主金陵之行,料已无事,贫尼亦在此告别,明年中秋月圆之夜,当命小徒秋蝉前来金山寺参与盛会,届时尚希老施主多于照顾。” 江南田舍翁也连忙拱手说道:“神偷无二邹老弟误中毒伤,而身怀异宝,若无适当安置,恐易遭江湖宵小所窥伺,师太有何高见?” 独脚尼低喧一声佛号,说道:“邹施主不仅身怀异宝,而且身系两家恩怨,关系极为重要,贫尼已托付清凉山故人,妥为照料,一俟贫尼峨嵋金顶之行归来,还有许多事相烦邹施主。” 江南田舍翁知道独脚尼料事如神,所作决定,必然无差,便走到神偷无二身边,拱手说道:“老朽和柳湘暂返九华,邹老弟若得便时,老朽与柳贤侄在九华恭候一叙。嗓音之哑,无须焦急,吉人自有天相,老朽要告辞了。” 柳湘站在一旁,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眼眶里似乎是含有无限的怨愤,凝望着神偷无二半晌,才废然掉头而去。 突然,一声鹂质清音,划空而起:“柳……柳湘!” 柳湘正随着江南田舍翁,匆匆赶下清凉山,当时闻声一震,立即收住身形,回头看去。只见程秋蝉姑娘站在身后丈余远的地方,大有不知所措的神态,虽然隔着薄纱,看不清楚面目,可以想见隔在薄纱后面的脸,一定是玉面泛霞,表情尴尬。 柳湘极感意外,而且也感到一些紧张地,低声问道:“蝉……姑娘是叫我么?” 秋蝉姑娘霍然把头一抬,稍稍一顿,然后朗声说道:“邹大哥请你稍缓一步!” 柳湘心里不由而然地有了一丝失望,顿时一散眉结,拱手说道:“如此多谢姑娘!” 说着话,大踏步地走向神偷无二邹衣的身边。刚一站定,神偷无二伸手一把紧紧地抓住,微微张口不能出声。 柳湘心如刀割地沉痛说道:“邹前辈有何事要柳湘效劳,柳湘万死不辞。” 神偷无二摇摇头,依然紧握着手,半晌相对无言,忽然神偷无二要柳湘舒开手掌,在上面写了“九华”两个字。柳湘点点头说道:“晚辈随师伯阵返九华,前辈有何事嘱咐?” 神偷无二摇摇头,又在柳湘手掌里写了“月后再会”。 柳湘欣然作色说道:“前辈要到‘九华’去么?晚辈和家师伯都至诚欢迎,月后再会。” 跳起身来,望了神偷无二略带喜色的脸,一躬到地,腾身疾驰而去。 程秋蝉姑娘走到独脚尼旁边,仰头问道:“师父!我们把邹大哥留在此地么?” 独脚尼歉然一笑,说道:“邹施主喉舌虽哑,功夫未失,岂能让他一个人困守此地?为师方才之言,有欠考虑周详。清凉山地虽静僻,邹施主功力不凡,但是抵不住武林人士不断的纠缠,难免有失。不妨请邹施主阵往峨嵋金顶,一并了却峨嵋三老的心愿。” 秋蝉姑娘听说神偷无二嗓音虽失,功夫却在,而且要阵往峨嵋金顶,不由地满心喜悦。正待跑过去对神偷无二说明,转眼忽然看见大力神侯北夫,和巨灵神侯南夫,二大傻楞头楞脑地坐在那里。 姑娘一皱秀眉,上前说道:“你们两个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大力神侯北夫一晃脑袋,瞪两只大眼睛,怔怔说道:“我们不是说好的么?我们要是打不过你,就听你的话。大力神弟兄讲话,说一句就是一句。” 秋蝉姑娘嫣然一笑,说道:“谁说我讲话不算数,不过,你们不是奉主人之命前来金陵夺宝的么?如今连人也不回去,你们的主人能放得过你们?” 大力神呸了一声,说道:“管他的!我大力神的事谁也管不了。女娃娃,你要是说话不算数,可怨不得我们不是大丈夫,你说,究竟让不让我们跟着你?” 秋蝉姑娘侧着头想了一会,说道:“好!你得等一等。” 姑娘回身到独脚尼的身边,还没有说话,独脚尼便抚着秋蝉姑娘的秀发,说道:“蝉儿,侯氏兄弟朴实可爱,是一块未琢的璞玉。让他们失身流落匪帮,至为可惜。” 秋蝉姑娘惊喜不置地叫道:“师父!你答应蝉儿收留他们?” 独脚尼轻轻拍着秋蝉的肩头,慈祥无限地说道:“日后你仗剑独闯江湖,能有侯氏兄弟追随,可以免去许多宵小的窥伺。只是,侯氏兄弟原是万灵帮的人物,只怕是万灵帮难以放过。” 秋蝉姑娘蓦地秀眉一挑,慨然说道:“万灵帮既然不是善类,他敢前来寻衅,蝉儿定饶不过他们。” 独脚尼低喧一声佛号,慨喟地说道:“一饮一啄,原是前订,蝉儿你去吧!” 秋蝉姑娘叫道:“师父!你答应蝉儿了?” 独脚尼说道:“蝉儿平日洁身自爱,为师的可有任何一件事没让蝉儿如意的么?去吧!此二人夙根极佳,未来前途,还不可限量呢!” 秋蝉抱着独脚尼的手臂,仰头激动的说道:“师父,你真好!” 说着话,薄纱后面,透出晶莹的泪光。独脚尼微微一笑说道:“去吧!注意对待天真未凿的人,最要紧的是一个‘信’字。以威服人,就远不如以德服人。” 秋蝉点头应是,隔着薄纱偷偷地擦去眼泪,走到二大傻的身边,叉手说道:“傻大个子!我师父答应了,不过,我有三件规定,你们兄弟两个愿不愿意遵守?” 大力神不耐地叫道:“这女娃儿真啰嗦,有啥规定,你快说!” 秋蝉姑娘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指说道:“第一,从现在起,你们可不能叫我女娃儿,应该叫我蝉姑娘。” 大力神点点头。 秋蝉姑娘接着说道:“第二,你们身高力大可不许随便打人。” 巨灵神止不住哇哇叫道:“女娃儿!你……” 刚一叫出口,大力神便悄悄地一扯,说道:“叫蝉姑娘!” 巨灵神傻笑了一下,说道:“蝉姑娘!这事可不对,遇到坏人,我巨灵神不揍他,心里就不舒服。” 秋蝉姑娘说道:“遇到坏人,我叫你们打,你们再打。” 巨灵神点点头,对大力神看了一眼。 秋蝉姑娘接着说道:“第三,今日跟随我,日后可不能变卦,若要日后变卦,倒不如今天说在前面。” 大力神和巨灵神都齐声叫道:“蝉姑娘你可不能乱说话呀!我大力神和巨灵神可是大丈夫说话,一就是一,是金子不会变成锡,我们要是说话不算数,死了会变大乌龟驼一辈子千斤大石碑。” 有二大傻那种急得发誓的情形,秋蝉姑娘也不禁笑了,但是,秋蝉姑娘绝没有想到,只因大力神与巨灵神二大傻收留之事。为日后遭受到一次危及性命的险遇。此系后话,且按下不表。 独脚尼携带着程秋蝉姑娘、神偷无二邹衣,还有大力神巨灵神兄弟两人,趁夜下得清凉山,穿过金陵,雇了一只帆船,沿江入川,赴峨嵋金顶之约。 临上船时,独脚尼对神偷无二合掌说道:“此去西川路途遥远,乘船非只一日,贫尼先从陆路,越过中原,西入川中,下月月圆之夜,峨嵋金顶相会。蝉儿年幼,侯氏兄弟憨傻天真,此行尚希邹施主全神照料,勿误峨嵋金顶之约。” 神偷无二口不能言,满脸神情沉重,拱手为礼,伫立船头。 独脚尼低喧一声佛号,缓缓地说道:“邹施主担心‘天孙锦’与‘金蜂蓑’此去是否平安,以施主老练江湖,蝉儿与侯氏兄弟的武功,一般江湖客以及武林同道,谅来难逞其愿。此行虽任重道远,只须施主诚心一点,必可化坎坷为康庄,施主保重,贫尼告辞了。” 江边人烟稠密,独脚尼单拐随意一点,人在路上像是流水行云,飘然而逝。 神偷无二眼送着独脚尼远去,心里极为沉重,回头一看秋蝉姑娘和侯氏兄弟站在身后。神偷无二立即缓下面容,微微一笑,双手平举示意,要他们回舱里去。 秋蝉姑娘含笑问道:“邹大哥!我师父走了么?” 神偷无二点点头。 秋蝉姑娘上前扯住神偷的手臂,说道:“我师父是从陆路入川,弯路太远,我们从水路正好沿途畅游,邹大哥你说好么?” 神偷无二苦笑了一下,勉强地点点头,把他们三个人赶回舱去。挥手船家启碇开船。 独脚尼真是如此放心,让神偷无二带着年轻性傲的程秋蝉和粗憨无知的侯氏兄弟,身畔携着稀世之宝远涉入川么?“天孙锦”与“金蜂蓑”一直为武林人士所窥伺,中途难保不出事故,深思熟虑如独脚尼者,绝不会如此粗心大意。她只不过是借入川的机会,让秋蝉姑娘多磨练一些江湖上的风险而已。 当微月初升,江流滚滚之上,一帆乘风破浪,逆流而上,在这一只帆船的后面约五十丈的水面上,正有一叶扁舟,随在帆船后面尾随而行。 舟行已非一日,相安无事,在开始的几天,秋蝉姑娘和二大傻倒还能安于船中,每日里或在舱里调息行功,或伫立船头眺望江景。 此时,正是深秋季节,江岸芦花雪白,蓼花鲜红,镶在滚滚江流的两岸,江风拂去,红白起伏,煞是好看。秋蝉姑娘虽然曾经随着恩师行道江湖,多半是出入在乡埠小镇难行的山道,几时曾经以数日时间,长耽在船上,随波乘风而行。因而心情大振,乐观江景而不疲。二大傻虽然不惯舟行,却也为这引人入胜的江景所吸引,安然住在船中。 数日一过,秋蝉姑娘渐渐感到舟行生活的枯躁与单调,静极思动,原是人之常情,何况秋蝉姑娘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这日,船近滨江大镇的安庆府,秋蝉姑娘便向神偷无二说道:“邹大哥!此去峨嵋金顶的日期,为时尚远,安庆府为沿江重镇,我们稍作停搁可好?” 神偷无二一想,数日以来,局促舟中,能上岸一游,也未尝不可。况且,安庆府地带,神偷无二也算是旧地重游,此地有名人士,武林高手,不少与自己有过熟交,谅也无甚妨碍,便点头应允。 秋蝉姑娘禁不住欢叫出声,二大傻更是高兴的了不得,船一靠岸,秋蝉姑娘便兴冲冲地要离船上岸,神偷无二用手一拦,示意要她稍待。 转回到舱里,神偷无二脱去外面罩的长衫,先脱下一件金光闪耀的蓑衣,交给姑娘。姑娘人手感到柔软无比,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编织而成,知道这就是武林之中,人人梦寐以求的“金蜂蓑”。 神偷无二接着又脱下一件薄如蝉翼,五彩缤纷的长衫,握在手中,如握无物,姑娘知道这是“天孙锦”。 当秋蝉姑娘接过这两件武林至宝,不由地一怔,向神偷无二问道:“邹大哥!你把这两件武林至宝交给我做什么?” 神偷无二微笑一下,示意叫秋蝉姑娘穿上。 神偷无二脸上突然现出一种无比钦佩的神情,对秋蝉姑娘点点头,转身从后舱拿出纸笔,振笔疾书,写道:“天孙锦与金蜂蓑为武林人士千方百计梦寐以求的武林至宝,姑娘能视如粪土,毫不动心,邹衣至佩无地。” 蝉姑娘看了,隔着薄纱嫣然一笑,说道:“邹大哥!你不要瞎捧我,我是不识货的。” 神偷无二却依然严肃着面容,在纸上写道:“此去西川,险阻重重,姑娘要小心谨慎为重。‘天孙锦’姑娘贴身穿着,‘金蜂蓑’暂时穿在外衣之下,将来要还给原主。” 姑娘看着笑道:“难道是‘天孙锦’就可以不要还给别人么?” 神偷无二笑了一笑,又在纸上写道:“速去速回!” 秋蝉姑娘轻笑一声应道:“知道了!” 说着便一跃上岸,二大傻紧跟在后面,三个人浩浩荡荡地向安庆府闹区里走。 其实这正是秋蝉姑娘年轻贪玩之故,像这种市尘之地,除了往来行人熙熙攘攘之外,有甚好玩之处。倒是像秋蝉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脸上挂着一层薄纱,已足以引起人注意,再加上大力神巨灵神这两位傻大哥,高如半截黑塔,幌幌荡荡地跟在后面指手划脚,引起了街头巷尾的人,围着看稀奇。 这样一来,秋蝉姑娘可就恼了,一跺脚转身说道:“大力神,咱们回去!” 大力神巨灵神正在嘻嘻哈哈东张西望,一听姑娘说要回去,当时倒是一怔,心里想道:“玩得好好的,怎么又突然要回去?” 不过二大傻是没有主见的,蝉姑娘的话,说一不二,蝉姑娘说要回去,马上就回去。 三个人刚一转身,迎面闪出来一个精壮的汉子,双手一拦,说道:“姑娘,敝庄庄主请姑娘驾临一趟。” 秋蝉姑娘一打量来人,约莫三四十岁,一身紧装短裤,两边太阳穴高高坟起,赤手空拳,一双鹭鹫眼,紧紧地盯着蝉姑娘。 秋蝉姑娘方才在大街上让人围着瞧,已经是一肚子闷气,正好无处发作,顿时双手一叉腰,扬头问道:“你们庄主是谁?他请姑娘去干什么?” 来人冷冷一笑,说道:“敝庄庄主是谁?姑娘去时自有分晓。” 秋蝉姑娘冷哼一声说道:“如果姑娘不愿意去呢!” 来人微微一震,立即双手一收,脚下顿退半步,朗声说道:“姑娘如不愿去时,在下只好……” 刚刚说到此处,大力神早在一旁不耐,哇哇叫道:“这小子可恶!两只眼睛贼忒忒,一定不是个好人,老二去揪这小子,打躺他,捶他一顿。” 巨灵神一听大力神叫他揍人,可就乐了,咧着大嘴向前一冲,右手张得像蒲扇,闪电疾抓来人肩头,嘴里还嚷嚷道:“小子!你给二爷躺下吧!” 来人一见巨灵神虽然高得像半截黑塔,出手却是异常灵活,心里暗暗一惊,知道这个大块头,不甚好与,顿时错步闪身,人向偏宫滑进,右掌一翻,出手一式“力拒千斤”,向巨灵神背上拍去。 巨灵神连看都不看,只顾转身抓人,这一掌正好结结实实拍在巨灵神的背上。只听“呼”地一声,这人一掌就像拍在铁板上一样,震得右掌麻木失仁,心里止不住暗叫一声:“好家伙,这浑小子简直是铁铸的。” 一掌还没有收回来,那边已经听到巨灵神在嚷道:“好小子!这回可跑不了啦!”,这人心里一紧,赶紧旋身进步,翻掌卸招,那里还来得及,顿时左肩一麻,像是一道铁钳子紧紧地夹住,半身力道全失,动弹不得。 巨灵神一把抓住来人以后,自顾自说道:“老大说要揍你,我就要揍你一巴掌,反正刚才你打了我一下,二下抵一下,两不吃亏。” 说着像擒小鸡样的,把来人举起来,左手一闪,“啪”地一声,一记耳光,括得来人满脸开花。 秋蝉姑娘站在那里看着巨灵神折腾来人一阵以后,才轻轻叫道:“巨灵神!放下来我问他的话!” 巨灵神一听蝉姑娘要问话,随手向姑娘面前一摔,说道:“小子!蝉姑娘要问你的话,你得好好地回答,要不然二爷还要揍你大耳光子。” 这人被摔在地上,半晌无声。巨灵神拿脚踢着骂道:“小子!你再装死,二爷可要拿大耳光子括你。” 秋蝉姑娘低头一看,说道:“巨灵神,别再踢啦!人已经昏死了。” 巨灵神一看,可不是两眼翻白,一动不动。傻大个子止不住嘴里咕噜着骂道:“这小子真没有用,又不是纸糊的。” 其实他那里知道,他那样一括一摔,何止数百斤力量,是块石头也摔碎了,何况是个人。 秋蝉姑娘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可也知道这一下可闯出祸来了,还是早走为妙。便叫道:“大力神,我们回去了!”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有人接声冷笑说道:“打伤了人,就能这样走么?” 姑娘闻声知警,前冲两步,单足一点地面,落地螺旋,闪电转身,留神一看,面前一字排开,站着三个人。 当中那人年约廿多岁,神采飘逸,精神充沛,腰间悬着一支长剑,两眼暴射精光,而且微露着惊讶之意。 秋蝉姑娘接声答道:“无端寻衅,死有余辜!” 来人嘿嘿笑道:“好个无端寻衅,死有余辜,凭这两句话如能了事,安家堡也无须在安庆府立足了。” 巨灵神在一旁哇哇叫道:“好哇!这一回可要抓住问个明白。” 说着话,直踏中宫欺身,单掌一伸,朝来人面门抓去。两边两人顿时穿身上前,喝道:“浑球!你敢在少堡主面前撒野。” 四只手臂交叉递出,分刁巨灵神“脉门”、“肩井”、“三焦阴”、“对口”四大主穴。来人功力显见不弱,手上风生,认穴准确,时间部位,无不恰到好处。无如巨灵神一身横练童子功,坚如铁石,根本置之不理。右手一圈,左掌跟进,双掌左右开弓,分向两人打去,口里喊道:“你敢骂人,二爷就括你大耳光子。” 那两个人一见巨灵神不躲不闪,心里想道:“这下可够你浑小子受的。” 双掌齐下,如触铁石,心里一惊,刚暗叫得一声:“不好!” “啪”、“啪”两响,一人挨了一大耳光子,打得脸肿多高,落牙流血,脚下呛啷不稳,撞撞跌跌直倒向两边七八步之远。 中间那位英俊潇洒的年青人,顿时嗔目骂道:“两个人连个浑小子都打不过,活着让你现世。” 这“现世”两字刚一出口,只见他左右手齐抬,举掌虚空微按,两个人立即狂吼一声,口喷鲜血而亡。 这人出手凌空两掌,震死同行的两个人以后,若无其事地上前两步,含笑向巨灵神说道:“这位兄台好俊的手法,在下倒要领教两招。” 巨灵神两眼一瞪,说道:“什么领教两招?你能打死自己同来的人,心肠好狠,二爷可饶不了你,我要把你脑袋揪下来。” 那人微笑说道:“未必!” 巨灵神哇哇叫道:“不信你就瞧瞧!” 右手一伸,果然就朝那人头上抓来。那人毫不在意,觑得近处,微一偏头,左手一托,右手一扣,两招疾如闪电顿时把巨灵神一条右臂扣住。 这回傻大个子可吃了亏,痛得哇哇直叫:“好小子有邪门!这回不算,咱们放手再来。” 大力神一见老二被人抓住,一声暴喝,冲身直上,双掌疾出如风,猛扑那人。 那人微微一笑双手一松,巨灵神庞大的身躯,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骨碌碌地一阵乱滚,正好迎向大力神推来的双掌。 大力神还算是粗中有细,赶紧一收双掌,一把抓住巨灵神。 那人轻轻一招折退了侯氏兄弟,昂然向秋蝉姑娘说道:“姑娘忍心让两个楞头青来为你受过么?” 秋蝉姑娘冷笑一声,说道:“你是什么人?敢如此张狂?” 那人微笑躬身答道:“在下安烈,安庆府安家堡的人氏。家父闻听姑娘路过安庆,特遣人来邀请姑娘过庄一叙,来人不善词令,姑娘手下,已予惩罚。在下特别闻信赶来,姑娘可否赏脸,驾临敝庄?” 秋蝉姑娘眼见这安烈虽然形态谦恭,但是言词之间,稍露轻佻,而且姑娘自忖与安家堡毫无瓜葛,突然如此再三拦于邀请,定无好意,当下沉声说道:“无暇赴贵庄,少堡主请回上覆令尊就是了。” 安烈突然平身朗笑一声,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姑娘你自忖能走出安庆府么?” 秋蝉姑娘气得一跺脚,说道:“谁敢拦我?” 大力神和巨灵神从身后大踏步走去,说道:“蝉姑娘!跟这种坏小子谈什么道理,揍他回去算了。” 兄弟两人齐摆手中龙蛇双枪,闪电追风,呼呼作响,四道光芒,直取安烈。 安烈一见两人兵刃奇特,而且暗带光芒,知道不是寻常兵器,也不敢过份大意。立即一撤腰中长剑,“呛啷”龙吟清越,青光夺目,长剑出鞘疾演一招“夜战八方”,剑走弧形,硬封而出。 只听得一阵地动山摇,满耳金铁交鸣,人中间溅起一堆火花,三人一触而分。 大力神首先叫道:“好小子!还有这么力气,我看大力神的名号,你要算一份。” 那安烈以一敌两,居然未落下风,这手臂神力也就可想而知。但是,安烈心里也止不住一阵暗惊,他惊的不是二大傻的力量大而是惊的两对龙蛇双枪,居然毫无损伤,照这样硬拚下去,自己在兵器上,占不到便宜。 这安烈为人阴沉毒辣,对手从不留活口,即使是自己身旁的人,只要稍不顺意,也难免九死一生,因此,外号人称“玉面活阎君”。偏偏他又是机灵万分,在江淮一带提起安庆府的安家堡,在武林之中无人不知道“玉面活阎君安烈”的,反而连他父亲的名号都给压下去了。 玉面活阎君安烈一见大力神兄弟二人浑身横练,力大无穷,而且手中又是神物利器,知道这两个人,如果要力取,只怕难能如意。 当下长剑一收,安然入鞘。大力神惊讶问道:“怎么?小子不打了么?” 玉面活阎君安烈摇头说道:“我是一把宝剑,打起架来,要占便宜,所以我不用宝剑同你们打。” 巨灵神顿时把龙蛇双枪向腰中一掖,说道:“那敢情好!我们就用掌来对几招吧!” 玉面活阎君安烈一听,正中下怀,暗自忖道:“小天星掌法重可震撼千斤鼎,饶你两个横练的傻大个儿,也要震你五腑离位,六脏翻腾。” 巨灵神是说打就上,双掌交胸一错起势平稳,竟按着正规正矩,揉身滑步,沉气进招。 双掌蓄招待发之际,突然秋蝉姑娘一声娇叱:“巨灵神住手。”巨灵神一听是蝉姑娘叫“住手”,连忙一收掌势,停身而立,楞楞地问道:“蝉姑娘!不打这小子么?” 秋蝉姑娘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已经打过两架,这场该让给我了。” 说着话转脸向玉面活阎君说道:“大概你在掌法上有特殊的功力,让姑娘接你几招如何?” 玉面活阎君安烈一见姑娘能使两个傻大个子言听计从,知道姑娘是武功超群,心里暗自忖道:“来人通讯只说蒙面少女和神偷无二携有二宝入川,如今神偷无二不见,却多了两个傻小子。别是神偷无二绕道溜了,剩下这个蒙面少女,误人耳目。” 当下意念一动,假意说道:“安家堡掌法武林翘楚,正如姑娘所说有特殊功力,姑娘只怕难以接住,还是请姑娘让神偷无二前来领罚。” 秋蝉姑娘本来心无城府,一听玉面活阎君如此一说,突然大怒,说道:“什么安家堡掌法为武林翘楚,我就没有听说有你们这一号。我邹大哥现在船上,用不着请他来,就凭姑娘一人要领教你安家堡的掌法。” 刚一说到“领教掌法”,人似柳絮飘风,平身进步,双掌一分,左取“将台”,右拍“玄机”,一招两式,电掣而到。 玉面活阎君听说神偷无二在船上,便知道自己所得到的消息是完全真实,心中一喜,迎着姑娘两掌,一声朗笑说道:“来得好!” 随声塌肩撤步,右手一招推窗望月,直朝姑娘右掌击去。 秋蝉姑娘出手一招两式,本属试探性质,招式不老,随时可以卸式化招,抢着机先,一见安烈硬迎上来,心里一动,倒要试试妄夸大口安家堡掌法,到底功力如何? 如此闪电一念,右手不撤反进,暗中加力二成,娇叱一声:“着!” 双掌一接,秋蝉姑娘占了来势居高临下的便宜,“蓬”地一声,上身微晃立即拿稳椿步,玉面活阎君安烈仰面递招,一掌震荡得身形摇晃几下,才稳定下来。 一掌硬接之后,秋蝉姑娘虽然略占上风,心里也暗暗惊异安家堡的掌力果然不凡。自己若不是万年灵芝丹药的功效,恩师真元助功,只怕这一掌就输在别人手下。 其实姑娘还不知道安家堡“小天星掌”方才只不过是力道四成。这种刚劲著称的掌力,愈打威力愈强,安家堡仗此扬名江湖,玉面活阎君更是仗此傲视武林。 安烈一见硬接一掌未能奏功,心头蒸蒸火起,沉气行功,劲贯双臂,冷冷说道:“姑娘功力不凡,在下佩服,再接一招如何?” 姑娘不屑地说道:“名震江湖的安家堡的掌法,也不过尔尔,慢说一招,就是十招百招,姑娘接着就是!” 玉面活阎君闻言呵呵大笑,敞声说道:“好啊!还没有人敢在玉面活阎君面前如此张狂说话,我倒要领教领教姑娘盖世无双的功力。” 说着话,双掌一圈,矮身旋步,两掌交搓拍出,顿时掌出生风,狂飙浪起千层,直向秋蝉姑娘袭去。 “小天星掌”果然威力不同凡响,呼呼作响,掌风所及,连两三丈以外围观热闹的人,都被掌风扫及,撞得跌跌爬爬。 秋蝉姑娘有了先一掌的经验,知道硬接难讨好处,意念一决,点足拧身,平地拔起两丈多高,这一掌刚劲的掌风,正好从脚底下擦过。 姑娘并非存心示弱,人在空中猛吸一口真气,霍然一翻,玉手扣指兰形,疾泻而下,闪电疾点安烈“百汇”、“肩井”、“对口”三大主穴。 玉面活阎君双掌走空,眼见姑娘能平空拔起两丈,这份轻功,在武林还属少见,玉面活阎君不仅功力非凡,而且经验老到,知道姑娘闪过一掌,定然趁机还手。立好借势收掌,跺脚横飞,硬演“灵鹊渡桥”,抢着机先,姑娘招式未到,安烈已经让开五尺。 高手对敌,不仅不能有一着毫厘之差,而且更要能够洞敌机先,然后才能先发制人。 秋蝉姑娘功力的深浅,与玉面活阎君相若,若论临敌经验,秋蝉姑娘未免就相形见绌了。 秋蝉姑娘凌空发招,原是仗着自己超特的轻功,逼住一口真气,居高而下,先声夺人。但是如果对方功力超过自己乘机硬迎反击,则凌空不易避招,就难逃一败。 玉面活阎君刚一闪开五尺,回肘收胸,左手单掌扣足十成真力,极力猛推,右掌一圈“小天星掌”平胸推出。 秋蝉姑娘此时真气已泄,身形刚触及地,不仅无力还击,即使有力还击,也抵挡不了安烈如此蓄力施为,全力一掌。眼见秋蝉姑娘已经难逃掌下,尤其在此真力已泄的情形之下,至少也震得五腑移位,血气翻腾。 大力神侯北夫和巨灵神侯南夫人虽粗卤,武功上招式却能看得清楚。兄弟二人一见蝉姑娘危在一瞬,双双暴喝而起,龙蛇双枪并出,抢攻玉面活阎君。 这都是快在一瞬的事,安烈一见侯氏兄弟抢攻,稍有顾忌,右掌微收,硬截龙蛇双枪,右掌依然全力推出,用意明显,宁可挡侯氏兄弟双枪合击,也要一掌把秋蝉震毙。 这正是玉面活阎君阴狠刁钻的地方,他断定只要把秋蝉姑娘一举击伤,手下人定能一拥而上,自己虽然以一臂之力硬截侯氏兄弟双枪,难免要吃亏。但是,只要擒住这位蒙面的姑娘,神偷无二就不怕不出面,到时候人物交换,安家堡就稳得“天孙锦”、“金蜂蓑”两件武林奇宝。至于二大傻,不过是粗卤之辈,更无足为论。 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一回玉面活阎君的算盘可打错了。他左手一掌推去,秋蝉姑娘果然应声而坐倒,可是他没有想到秋蝉姑娘有“天孙锦”护身,虽然一掌击坐地上,内脏毫不受损,倏地一个“鲤鱼打挺”,遽然而起。 可是这边就不同了,侯氏兄弟双枪并举,力道何止千钧,安烈妄想以一臂之力,硬挡双枪之击,真无异如“螳臂当车”,也太轻视二大傻的天生神力了。双方刚一接触,顿时安烈骨痛如折,一时卸劲收招不及,在侯氏兄弟合击之下,身子震飞起一两丈高,落到三丈开外。 饶是玉面活阎君功力如何深厚,如此硬被二大傻神力击飞,落在地上,也落得皮破肉绽,骨断筋残。 二大傻两对龙蛇双枪震飞玉面活阎君安烈之后,倒不急于追上去再加补一枪,两人都抢上来一步,看着蝉姑娘。秋蝉姑娘颇为激动地呆立了半晌,轻轻摇摇头对二大傻说道:“大力神和巨灵神,你们别耽心我,姑娘没事。” 大力神一听见姑娘没有事,顿时叫起来,说道:“老二!咱们过去给这小子补一家伙,给蝉姑娘出口气。” 巨灵神暴应一声,两个人手中双枪疾抬,垫步进身,骤雨疾风的声势,双取玉面活阎君安烈。 安家堡的来人,一见少堡主失手,性命危在一瞬,也不顾得二大傻的厉害,齐声发喊,刀枪并举,一拥而上。 巨灵神侯南夫走在前面,一见众人拥上,顿时一呆,便回头对老大问道:“来了这么多小子,我们究竟打是不打?” 大力神也一楞,想到自己师父曾经叮咛过,千万不要乱打人,这回究竟打不打?霍然灵机一开,刚叫得一声:“老二!咱们问问蝉姑娘!蝉姑娘叫打,我们就打。” 话还没有说完,巨灵神身上早就挨了好几下。 巨灵神虽然是浑身刀枪不入,身上的衣服却是经不得刀枪并施,砍得裂痕遍体,挑得破烂琳琅。 这一下可把巨灵神的火引起来了,暴声骂道:“好小子,把我衣服全砍破了,我可饶不了你!” 安家堡对二大傻早就深有惧心,连少堡主都不敌,谁还敢去捋虎须?一则是不能袖手旁观,睁眼看着少堡主在龙蛇双枪之下,脑浆进裂;再则倚仗人多壮胆,竟才一拥而上。等到砍了巨灵神好几刀,人家还当是没有事儿,吓得肝胆俱裂,掉头就走。 巨灵神那容得他们逃走,穿身直追,龙蛇双枪闪电出手,恰如蛟龙出海,毒蟒腾空,那些逃走的人,还没有来得及起步,就已经在双枪横扫之下,东歪西倒,躺成一片。 所幸的巨灵神不肯伤人,龙蛇双枪之下,极有分寸,每个人都没有伤到要害,饶是这样,都已经是喊叫一遍,血流满街。 秋蝉姑娘怕把事闹大了,回到船上受神偷无二的指责,这才喝止了巨灵神侯南夫,遥指着玉面活阎君安烈说道:“姑娘不愿意赶尽杀绝,才饶你一条性命,你要是再不悔改,下次碰到姑娘手里,再也没有这等便宜事。” 说着话带着二大傻,掉头昂然就去。 安家堡的人受伤的受伤,没有受伤的,谁也不敢上前阻拦,只好扶着少堡主狼狈的回去。 玉面活阎君一心拦路夺宝未成,反而落个遍体鳞伤而归,可是,秋蝉姑娘这次安庆之行,也为明年的中秋金山寺之会,添了麻烦,让大力神巨灵神两兄弟,差点断送在万灵帮之手。此是后话,容后再表。 秋蝉姑娘和二大傻在安庆街上浩浩荡荡地回到江边的时候,突然,街旁闪出来一满脸风尘的中年人,拦住去路。 秋蝉姑娘止不住勃然大怒,双掌一分,骂道:“安家堡横行安庆,今天姑娘非要整顿一下不可。” 说着话,双掌交搓,一前一后,连续拍出。 中年人闪身一让,连声说道:“姑娘暂缓动怒,在下可不是安家堡的人。” 秋蝉姑娘闻言双掌一收,凝神一打量,来人果然有些面熟,便抑住怒气,仰面问道:“尊驾是谁?既然不是安家堡的人,拦住去路意欲何为?” 姑娘虽然和颜以对,但是言词之中,仍然是凌厉无比,咄咄逼人。 那中年人微进一步,拱拱手说道:“在下冒昧途中拦阻姑娘,事出无奈,尚望姑娘息怒。” 秋蝉姑娘一见这人谦恭有礼,倒不好一再过份相逼,便也微微颔首说道:“行程急迫,余时无多,尊驾有何要事?请即说明。” 中年人打量了一下姑娘身后的二大傻,依然是拱手当胸说道:“方才安家堡少堡主曾和姑娘提及神偷无二四字,不知此人现在何处,姑娘可否见告?” 秋蝉姑娘一听来人是找邹大哥的,不由一变秀目隔着薄纱看去,打量半晌,只觉得面熟得紧,想不起此人是谁?当下心里便有戒意,问道:“尊驾尊姓大名,找我邹大哥有何事见教?” 那人微微一顿,略一沉吟,才说道:“姑娘原来是神偷无二邹兄的同门师妹,倒是失敬了。在下书全,与邹兄过去曾小有过节,在下曾经跑遍江淮一带,竟无缘见得一面。今天有幸在安庆遇见姑娘,尚望姑娘引导在下前去拜会邹兄,一了当年过节。” 秋蝉姑娘一听,恍然大悟,才想起来人是潜江名震一方的武林好手“八卦手书全”。姑娘昔在潜江一带经过,就久闻八卦手书全的威名,但是,姑娘想不起神偷无二何时与八卦手书全有了过节? 八卦手书全的武功如何?虽然姑娘还没有见过,但是威名久震潜江一带,必然不凡。神偷无二自从金陵清凉山鸡鸣寺被川东狼毒烟哑了嗓音以后,一直郁郁寡欢,虽然说是武功仍在,但是心情低沉,也少见他练功。如今八卦手亲自遍寻江淮一带,志在必得,想来神偷无二难以为敌。 有道是拳头向外打,胳臂向内弯,姑娘一见有人找她邹大哥的过节,就自然流露出关心。虽然姑娘不知道这八卦手与邹大哥有何三江四海之仇,但是,姑娘相信邹大哥不会有何昭彰的恶积,而引起八卦手的千里追踪。 当下姑娘把脸一变,寒声说道:“久仰书庄主的大名,仗仪疏财威镇潜江,只是与我邹大哥有何过节,竟有劳庄主如此亲身追寻。可否请庄主言之当面,以便敬聆其详?” 八卦手书全一见姑娘变脸,心里暗暗想道:“这位姑娘不仅身手不凡,而且看来还有异宝在身,玉面活阎君一掌‘小天星掌力’,竟能无伤于她,就是明证。在神偷无二未寻获之前,何必先树劲敌?何况姑娘身后还有嗔目而视的二大傻!” 八卦手意念一决,便拱手笑道:“在下与神偷无二邹兄当年曾为一件东西,小生误会,只须当面说明,便可冰解。只劳姑娘指明邹兄住处,不敢劳驾引导,在下便去专程拜访。” 八卦手越是如此说得轻松,秋蝉姑娘越是疑窦丛生,尤其听到八卦手说到当年是为了一件东西,更使姑娘疑惑八卦手是为“天孙锦”而来。当下冷哼一声,说道:“既然尊驾说是彼此小生误会,何不就请说在当面,如此吞吞吐吐有失武林高人的风度。时间无多,恕不奉陪。” 说着话回头对二大傻说道:“没有功夫理他,我们走!” 八卦手书全立即哈哈一笑,伸手一拦说道:“姑娘何必如此吝悭,只须一言说明,便可解决当年一件武林公案,又何乐而不为?姑娘苦苦追问所为何事,只怕说出来,姑娘未必能为神偷无二作主,衡量情理,姑娘还是说出神偷无二的住处如何?” 秋蝉姑娘停身双手一叉,厉声说道:“书全!姑娘念你久镇潜江成名不易,而且亦无大恶昭彰,才一再容忍。你若再如此不识趣,只怕你那八卦手的一点能耐,还难得你不丢脸街心。” 八卦手书全此时知道无法善与,双脚一错,略略微顿半步,脚下不丁不八,暗踩八卦“生死”二门,双手上下一掠,式开“八卦手”的起势“无极而始”,眼睛电神看着秋蝉姑娘,说道:“姑娘执意不肯见告,在下冒昧斗胆要拦住姑娘去路,领教姑娘几招绝学。” 秋蝉姑娘点头,霍又嫣然一笑,说道:“真假强弱,手底下分明,这才不愧是名震江湖的八卦手。姑娘败在掌下,无须你找,我邹大哥自然要现身相见,若是书庄主尊驾不幸败在姑娘手下……” 没等姑娘说完,八卦手便呵呵大笑,说道:“在下败在姑娘手下,只怨在下投师不明,羽艺不精,从此江湖上没有八卦手这一号。” 秋蝉姑娘估计八卦手书全,能保持令誉许久不衰,手上功力定然不比玉面活阎君为弱,当下也不敢过份大意,暗中一提功力,右手一探,腰中长剑出鞘,宛如龙吟,“呛啷”一声,剑光闪眼。 天山剑法原为武林之正宗,姑娘以剑代掌,那正是以长代短,书全名为八卦手,这掌上功夫,定然高明,姑娘长剑出鞘,书全自也不敢空手递招。 书全回身招手,随手取来同行之人所使用的重达十八斤的八卦铜掌,一横当胸,气如山岳,屹立昂然,说道:“姑娘请!” 秋蝉姑娘正待出手,身后大力神掌越过姑娘,叫道:“蝉姑娘,你站在一边看看,我把这个黄澄澄的铜手掌儿,扎它两个大窟窿。” 说着平举龙蛇双枪,果真的就对着书全的八卦铜掌上扎去。 八卦手书全对于姑娘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早就具有戒心,一见大力神奇形双枪扎来,忽然豪气大发,八卦铜掌当胸不动,觑得准处,霍地向前一迎。 八卦铜掌份量重,龙蛇双枪也是份量不轻的兵器,一触之下,震天价地一声响,大力神怪叫一声道:“去你的!” 腾、腾、腾,八卦手书全一连震退两三步,才沉住桩步,稳下身形。 再低头一看手中的八卦铜掌,掌心最厚的地方,被龙蛇双枪扎了两个深达两分的窟窿。 八卦手书全只看得又惊又怒,惊的是大力神果然力大无穷,自己极力沉桩一挡竟被震退三步,怒的是自己和玉面活阎君同出一辙,威名损在一个不知名的后生小辈手里。 “名”之一字,害人至深,尤其像武林之中,往往为了一点名气之争,血仇可以纠缠几代以上,许多成名人物,为了护名,不惜粉身碎骨,所谓“宁断不弯”。 八卦手被大力神双枪震退之后,一怒之下,八卦铜掌尽露卅六路判官笔招式的精华,外带钩、镢、刀、剑之招式,源源不断地向大力神攻去。 大力神一见大笑,挺取枪欺身而上,左挑右架,完全以打硬架的方式,硬拚硬打。 这样一来,八卦手可吃了亏,自己使用的兵器是虎牙笔,如今大意随手取来别人的兵器,力道上又不如人,可只剩下避招躲闪的份儿。 不出十招,八卦手书全已经渐生险象,力不从心。 秋蝉姑娘站在一旁叫道:“大力神!别再打了。” 大力神干脆把一对龙蛇双枪,当作齐眉棍法在使,横砸直碰,直逼得八卦手力缓手沉,忽然一听见蝉姑娘叫别打,顿时一收双枪,掉过头来楞楞地望着秋蝉姑娘说道:“放过这小子不打了么?” 秋蝉姑娘点点头说道:“不打了!再打下去那位书庄主就跟他的姓一样,要输了,要是输了,那个多不好意思,咱们走吧!” 秋蝉姑娘这几句话说得八卦手书全差一点有地洞就钻下去,羞恶之心一变而为搏杀之意。方才用重兵器吃了亏,随手一扔八卦铜掌,抄手取过手下人捧着的长剑,一按鞘簧,一泓清水而出,更不答话,直向大力神扎来。 大力神还楞着跟蝉姑娘说话,身后一缕凉风,分心刺到。好个大力神,人虽楞,功力却不含糊,右手执枪先向后一撩,左手蛇枪跟着身体反转过去,直砸八卦手长剑。 这回八卦手可学乖了,仗着自己一身轻功了得,顿时剑走轻灵,青光闪烁,在龙蛇双枪中,不停的穿梭飞腾,得便就还攻一招。每招出手,都是唰、唰两剑成双,招到就收,绝不等到大力神回枪挡磕。 果然不出十招,大力神就急得哇哇直叫,骂道:“小子还算什么八卦手,大爷看你只算抓鸡手好了,偷偷摸摸不敢打,算那门打架。” 大力神一说话,人一分神,八卦手早就唰、唰、唰一连三剑尽找要害削来,吓得大力神缩头、塌肩、挫腰、回肘忙躲而过。 八卦手此时忽然一变主动抢攻,剑幕重重,剑气纵横,把大力神整个罩住。 大力神忍不住又在嚷嚷,说道:“老二快上呀!这小子耍花招!” 巨灵神一见老大着急,连忙一挺双枪,就要抢攻上去。忽然一声娇叱:“大家都给我住手!” 大力神一听是蝉姑娘的声音,立即双枪一收,站在原地听命。 八卦手一见机会难得,也顾不得什么身份面子,气愤头上,长剑一挽,霍地毕直一点,直取大力神咽喉。大力神毫没有防备,如此一剑扎中,大力神空有一身横练功,也落一个血溅当场。 正在这危机一瞬之际,陡然一阵劲风,直冲向八卦手,潜劲汹涌,力量惊人。八卦手书全忙着顾不到先伤大力神,赶紧收肘挫腕,左掌一翻护心,顿足向后飘退。 可是毕竟迟了一步,劲风一着,前胸顿时像千斤棒锤一样,猛地一击,震得眼冒金星,身形沉桩不稳,左腾右挪好容易卸除余劲,已经是震退了七八步之远。 幸亏八卦手机灵,左掌匆促之间,护住心头,减去不少力道,否则,只怕要五腑移位,六脏翻腾。 八卦手书全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留神看去,只见秋蝉姑娘,素衣飘拂,屹立面前,指着八卦手说道:“书庄主身为当今武林知名人物,竟趁人无备之时,出手偷袭,不知有何颜与我当面说话?” 八卦手书全也确是心有余愧,被姑娘当时指责,涨红了脸,哑口无言。 秋蝉姑娘一掌解危之后,心有余怒,“呛啷”长剑在手,上前两步指着八卦手说道:“书庄主原来就是指名叫我,现在我要在剑上领教几招。” 长剑震腕发出,青光闪出碗大光芒。“大罗十九剑”正待发出,突然,身后有人一扯衣裳,回头一看,神偷无二站在身后。 秋蝉姑娘惊异地叫道:“邹大哥!你来了?” 第十章 夜入虎穴 程秋蝉姑娘和大力神侯北夫巨灵神侯南夫趁入川之便,乘船经过安庆时,别过神偷无二邹衣,三个人到闹区观光。遭遇到安家堡少堡主安烈的拦截,志在夺取秋蝉姑娘的稀世之宝“天孙锦”与“金蜂蓑”,被秋蝉姑娘和二大傻击退之后,又遇到八卦手书全拦住打听神偷无二的下落。 蝉姑娘正在没好气的时候,和八卦手书全一言不合,动手就要拚个强弱存亡,正在这一触即发的瞬间,神偷无二飘然而至。 神偷无二人一露面,不容八卦手书全讲话,先递过一张条子。 八卦手书全接过条子一看:“天罡剑图我得之固属不当,你取之亦非正途。如今,这半幅剑图已经引起武林之注目,关乎一个派别威信之存亡,已非你我两人单独行动可以得到了结。尊驾如果有胆,明年中秋月圆之夜,请驾临镇江金山寺,当众了些过节。安庆之地,已惹是非,鹬蚌之争,徒为渔人得利,鄙意如此,尊见若何?” 八卦手书全也是威镇一方的人物,对于好歹安危焉有看不清楚之理?心里暗自忖道:“神偷无二也不是少名没姓的人,他说明年中秋之夜到金山寺当众了结,所言谅非子虚。何况日前情势,神偷无二人虽不多,在实力上,都是个个强劲,何妨慷慨落个大方,只要神偷一日不死,这笔账八卦手总要算上的。” 想罢当时立即沉声冷哼一声,说道:“明年再见,我不怕你跑到天边去。” 说着匆匆而去。 八卦手书全刚一离去,秋蝉姑娘一扯神偷无二的衣服仰头问道:“邹大哥!你跟这人认识?” 神偷无二点点头。 秋蝉姑娘接着问道:“八卦手书全与邹大哥既然相识,为什么又这样凶神恶煞样的找你?你们之间有仇恨么?” 神偷无二苦笑笑,举手示意要大家赶快回到船上去。 秋蝉姑娘正要向神偷无二说明安家堡寻衅的经过,神偷无二似乎神色有些紧张,没有顾到姑娘要说什么,只顾脚上加劲,尽快的向江边跑去。 秋蝉姑娘一斗气,便也闷声不响的跟在神偷无二的身后,向江干码头奔去。只有二大傻沿途还是东张西望,嚷嚷叫叫的。 约莫跑着快到江边的时候,大力神侯北夫止不住大惊小怪的嚷嚷道:“蝉姑娘!你看这儿的人,真怪的可以,大青天白日的把门关着不做买卖。” 秋蝉姑娘跟在神偷无二身后紧跑,心里正憋足一肚子的闷气,只顾低头疾走,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路两边的情形。大力神这一嚷,秋蝉姑娘也止不住心神一分,脚下一慢,抬头向两旁看去。 果然,这一段通往江边的街道,是城外热闹的地方,搁着平时,这时候正是熙熙攘攘人潮如涌的辰光,可是这会儿却是家家关门闭户,绝少人迹在外面行走。 姑娘看在眼里,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脚底下加劲,赶到神偷无二的身旁,低声说道:“邹大哥!你觉得安庆城有些异样吗?” 神偷无二微笑点点头。 姑娘一见神偷无二竟微笑点头,想到事情也许不会太扎手,要不然像神偷无二那种小心谨慎的人——尤其在他声哑之后,和姑娘同行以来,几乎失去往日那种潇洒不拘的神情,处处业业兢兢。可是这会能安详的微笑,想必事情不太危险。 姑娘不放心地又仰着头问道:“安庆城突然这样闭市,想必是安家堡方才那一架打了之后,大家怕闹事,索性关门躲在家里。邹大哥!这安家堡的势力倒是蛮大嘛!” 神偷无二闻言停下脚步,看着秋蝉姑娘,若有疑问的凝视半晌,然后用食指划了一个“怕”字,看看秋蝉姑娘。 秋蝉姑娘摇摇头,说道:“我从来不晓得怕,安家堡的少堡主也不过是如此,还有什么可怕的?” 神偷无二霍然大笑,虽然笑不成声,却是“呵呵”不止。这是神偷无二自被川东狼毒哑嗓音之后,秋蝉姑娘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纵情大笑。 秋蝉姑娘从神偷无二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他这霍然大笑没有一点讥讽的成份,而是一种赞许。不过,不管神偷无二的笑,用意如何,秋蝉姑娘能看到他豪然大笑,似乎是把这么久以来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秋蝉姑娘这份高兴就难以言喻。 大力神兄弟二人眼看神偷无二如此“呵呵”直笑,也莫名其妙跟着笑起来。这两个人一笑,直如洪水缺口,波涛汹涌地震耳欲聋。 在这个寂静的街道上,突然如此荡漾着笑声,依然冲不破这令人难耐的沉静,三个人笑声一停,秋蝉姑娘就越发感觉到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是大风暴欲来前的片刻。说它可怕倒是未尽然,令人心头感到沉重,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神偷无二忽然一吐长袖,昂然放开脚步,直向江边冲去。秋蝉姑娘自是紧紧地跟在身后,二大傻更是毫无意见的一步一趋。 四个人旋风也似的,卷到江干码头,突然的景象,又使秋蝉姑娘心里微微的一动。 江流依旧是浊浪滚滚,江风拂面依然是不寒欲湿,可是除了浪花在不断地拍击着码头之外,偌大的江干码头也落在死样的寂静里。 原来那种桅杆如麻,人潮鼎沸的热闹,如今,不止是一只船都没有,连一个人影都不见。只剩下神偷无二所乘的那只船,孤伶伶地靠在码头旁边,像是旷野溪流里的无人野渡,显得落寞而凄凉。 蝉姑娘来到船边,首先看到操舟的船家,无恙的坐在船梢,只是透着一份无言的焦急。先放下一颗心,向神偷无二笑道:“邹大哥!看这安家堡的人,还是饶不过我们呢!” 神偷无二突然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示意要蝉姑娘和二大傻立即上船,启碇而行。 日落黄昏,江流尽头,昏月如盘,渐渐涌起。 神偷无二也不理会姑娘,只是吩咐船家尽快摇着橹,慢慢荡到江心,溯流而上。一船五人,如此相对默默地船行了顿饭时间,忽然,神偷无二示意船家掉转船头,扯上布帆,顺风顺水,顿时船行似箭,又沿着来路,飞也似的朝着江干码头而去。 去时顿饭,回来时何消杯茶?转眼黑压压的江干码头,又呈现在眼前。 秋蝉姑娘霍然而起,跳到神偷无二身边,叫道:“邹大哥!我猜你准是到安家堡去。” 神偷无二似乎早就料到姑娘会有如此一问,便微笑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字简。 蝉姑娘忙不迭地打开一看:“安家堡算定我们要从水路而去,张网以待,只等我们自投。我寡彼众,水面功夫尤为不敌,宜智取不宜力斗,故佯去实回,直去安家堡。蝉姑娘聪慧天生,机智过人,当能运用机智,折服敌人,而安然渡过此关。我与侯氏兄弟,随在身侧,以供驱使。” 姑娘看完字简,才知道神偷无二早就胸有成竹,安家堡的行动,早在意中。 尤其使姑娘感到高兴的,神偷无二竟叫自己独挡大敌,觉得这位邹大哥真是老谋深算,知人甚切。 当下蝉姑娘便照着神偷无二所指的方向,向安家堡急奔而去。 越过市区,四个人便展开了轻功,疾如脱弩之箭,流星赶月般地向东郊急奔。 一路上,竟然毫无阻碍,不消一盏热茶辰光,迎面一个黑压压的丛林,挡住去路。丛林深处,透露出星星闪闪的灯火,分明是一座占地颇广的村庄。 秋蝉姑娘来到丛林的边缘,收住身形,刚一打量。神偷无二却从身旁一掠而过,人在丛林边沿点足而起,但见衣袂飘风,像是一只大灰鹤,腾空而上。秋蝉姑娘微微一愕,神偷无二已经飘然而落,胁下一边挟着一个劲装打扮的汉子,放在地上。 蝉姑娘刚刚惊诧地轻“呀”了一声,只见神偷无二面色沉重的摇手作势,指着地上的两个人,耸肩作莫可奈何之状。 姑娘弯腰凝神,运用目力一看,躺在地上的两个大汉,都是一式的背插单刀,劲装衣靠,两边太阳穴坟起,分明是武功臻于上乘的内家好手。 可是,此刻却是被人点中穴道,沉睡如死。 蝉姑娘跟随独脚尼习艺多年,耳濡目染,朝夕磨练,对于点穴一道,也是极为精湛,当时一上眼便认出这两个大汉是被人用极高明的隔空点穴的手法,点中了“黑甜穴”。点穴的人能在同一瞬间,点倒两个身具不凡武力的高手,而且点得极有分寸,这人的功夫,也就可以想见。 勿论如何姑娘断定这绝不是神偷无二所为,神偷的功力,蝉姑娘知之甚详,凭一身小巧功夫,还能说得过去,说是有如许高深内功,能隔空点穴,是做不到的事。无疑问的安家堡已经有高人来过一趟。 姑娘猜不透这先来之人,是敌是友?转头看看神偷无二,见他也是低头沉思,得不着头绪。 姑娘忽然抬头说道:“不管如何今天晚上安家堡是去定了,邹大哥!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神偷无二点点头。 姑娘豪气大发,吩咐二大傻一人一个把两个劲装大汉扛起来,依旧向前奔去。丛林里安静得毫无一点风吹草动,闯过了方才那两个人,再也没有一个暗桩明卡。 蝉姑娘领头一路毫不停留地穿过丛林,迎面一片房屋,几盏挂在房子外面的灯,昏黄的光芒下,可以看出这是一极具规模的大村庄。 姑娘停住脚步,回头仰头向神偷问道:“这是安家堡吗?” 言下之意,姑娘有着不少怀疑,安家堡威镇安庆,名震江淮,竟是如此无声无阒?四个人如此轻易的闯近庄门口,如果不是走错了路,就是安家堡有意骄敌,暗伏高人,准备一鼓成擒。 神偷无二点点头,指点着前面的房子,比划一个牌楼模样。 蝉姑娘眼力好,留神一看,果然,正面房屋的前面,矗立着一座与房子差不多高的牌楼,牌楼上面斗大飞金大字“安家堡”。 蝉姑娘一见果真的安家堡,豪气顿生,掠地一个腾身,凌空拔起三丈多高,斜地里向牌楼上落去。 刚一落定身形,蝉姑娘不禁心里“怦”地一跳,牌楼上一排安放着廿四把窝弩,可是,此时都已经引发,一两百支弩箭早就射得不知去向,窝弩也都被人破坏无余。要不然像蝉姑娘如此冒昧的一落脚,饶是姑娘身手如何了得,也要被穿上一两个洞。 蝉姑娘一方面暗为自己捏着冷汗,一方面又诧异这是何人走在前面?看样子纵使非友,也不会是敌。 越是如此,蝉姑娘越是小心,跃过牌楼,飘身落在正面的屋脊上,略一打量,便一直向后进跃去。沿途有不少灯火,每一处灯火之下,都昂然伫立着两个按刀而立的劲装大汉。看他一动不动的情形,不用说,蝉姑娘断定他们是被人点了重穴,制伏在那里。 姑娘也无心多看,一气越过三进房屋,前面霍然灯光辉煌,装饰华丽的一个大厅。 神偷无二伸手一拉姑娘衣角,随着二大傻也在手势之下,仗身瓦楞,朝下留神看去。 大厅上正摆着一桌酒席,正面主位上坐着一位清瘦的老者,微蓄着三绺髭须,左手坐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陀,右手坐着正是八卦手书全,背向打横而坐的,一看背影蝉姑娘就可以认出是今天白天在安庆街上,被大力神弟兄用龙蛇双枪挑飞的玉面活阎君安烈。 瘦清的老者忽然皱眉说道:“船行许久,应该落网而归,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别又是出了岔子。” 八卦手书全待说些什么,忽然坐在左手的老头陀,呵呵笑道:“老堡主!嘉宾临门还不迎接,待洒家借花献佛,先敬一杯吧!” 说着话单掌一扬,一个酒杯满盛着酒,直朝屋脊飞去。 老头陀刚刚一讲话,蝉姑娘止不住凛然一怔,料到自己等身形,已经被人识破,正待拔剑挺身而下。 几乎与姑娘拔剑而起的同时,神偷无二在身后一按秋蝉姑娘的手腕,一股劲道,制止姑娘欲起的身形。 原来方才那一杯酒,正飞向左边的屋脊上。 蝉姑娘心里一动,心里闪电一想:“先我们而至的人,竟在我们身旁而不觉得,这人究竟是谁?” 心里想着,眼睛却转向左边看去。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那只满盛着酒的酒杯,一点也未外洒,宛如闪起一点寒星,掣电流矢般的向屋脊上飞去。这种杯酒脱手而出,当作暗器使用,劲道如此凌厉,老头陀这份功力,也就可想而见。 突然,屋脊上传来一声哈哈长笑,笑声未绝,先发去的那一杯酒,此刻又悠悠忽忽地飘回来。 去时犹如闪电,回来时却是飘然如落叶随风,看在程秋蝉、神偷无二这些行家眼里,顿时就惊觉到,藏在屋脊上这人的功力,超过了老头陀。 内家真力用之阳刚则易,举掌狂飙顿生,发物奔雷闪电,只要内力纯而不杂,皆不难达到。可是要用之于阴柔收发随心,轻重自如,内功不到相当火候,是难以做得到的事。 如此笑声一起,酒杯飞回,大厅里顿时一乱,坐在主座的清瘦老者,一掀衣襟,推椅而起,闪身一掠,来到天井院落当中一站,沉声发话,说道:“何方朋友驾临安家堡,安森在此恭候,何不现身一叙?” 安家堡老堡主安森如此一打招呼,屋脊上早就音息俱无,半晌没有回答。 安森正待拧身起步,老头陀又在身后呵呵冷笑道:“老堡主!人家好身法啊!现在已在这边呢!” 安森错步旋身,随着老头陀手指看去,果然,右边屋脊上已是长身而立,站了高矮不一,四条人影。 原来在安森老堡主朝左边引声发话之际,巨灵神为了要想看看藏在左边这人的真面目,二傻子没有心计,想看就看,霍然一抬头,向屋那边看去。 巨灵神人本生得高大,如此霍然一抬头,早就被老头陀看个真切。 秋蝉姑娘一听自己行踪已被人发现,索性长身而起,飘然而下,落在安森老堡主面前约八尺的地方。 蝉姑娘刚一立定身形,站在安森身旁的玉面活阎君安烈,以及八卦手书全都讶然惊呼出声:“原来是你们?” 蝉姑娘轻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没有想到吧?倒是有劳你们空等了!” 安森和老头陀一见程秋蝉和神偷无二侯氏弟兄飘身而下的时候,心里也顿时觉得情形有异,等到一听玉面活阎君如此一声惊呼,更是明了这四个人是什么人了。 安森的武功虽不及儿子安烈在江湖上如此响亮,但是为人极为老谋深算,而带忠厚,心藏奸诈,所以江湖上送他一个绰号,叫做“东山狐”。 安森当时喉咙里打着哈哈,说道:“各位驾临安家堡,不管来意如何,都是安家堡的嘉宾,来,来,来!先到厅上老朽要把敬三杯,然后再谈。” 程秋蝉姑娘可不比他,天真无邪的心里,说话可兜不上圈子,当下冷笑一声说道:“别再假仁义了,你不是派人到江面上张网捕鱼么?如今鱼儿送上门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安森没想到神偷无二站在一边不讲话,却让年青的女娃儿挡头阵,而且这娃儿又不按照江湖礼数,一时倒让这个狡猾的东山狐,愕在一旁,不知如何接口。 蝉姑娘一步不放松的转面向八卦手书全说道:“想不到在这里又遇见你了!本来做这种买卖,匹马单枪是难做到的,结伴搭伙才是有点道理,书庄主你说是不是?” 八卦手书全为人倒是不太坏,况且还有点虚名在外,他到安家堡,不过是顺道拜望拜望东山狐安森,倒没有安什么坏心。 可是,如今被程秋蝉姑娘如此当面一损,顿时觉得脸上臊红,半晌说不上话来。 有道是:理直气壮。程秋蝉虽然不是工于词令,可是随口说来,都足以臊红这些老脸。 老头陀在一旁接上来呵呵笑道:“女娃娃!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倚仗人多,在安庆市街上对咱们少堡主横加侮辱,安家堡这一口气不能不出,这其次……” 玉面活阎君安烈早在一旁不耐,喝道:“杨师父!请你不要说下去。” 转而向程秋蝉姑娘说道:“姑娘!我们一切不谈,江中暗算是事实,江面打劫也是事实,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怪姑娘身怀稀世之宝,不能不引起我们动心。安家堡算不上是龙潭虎穴,姑娘既然来到安家堡,要不留下点什么,便想出去,谅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程秋蝉一听玉面活阎君倒是说得干脆,便笑道:“话倒是几句干净俐落的话,只怕你人不像你说话这样俐落。” 转面就向大力神弟兄说道:“大力神巨灵神你们要高兴和你们这位手下的败将打一架的话,你们就先去打一架。” 二大傻一直扛着两个人,跟在后面跑,又累又气,一听蝉姑娘要他们去打架,这下可乐了,顺手就把挟在胁下的两个人,朝玉面活阎君扔去,口里叫道:“小子!接好了。” 玉面活阎君一见二大傻脱手飞来两卷黑忽忽的东西,一时倒不知道是什么暗器,撤步转身,左掌一圈,“呼”地一声劈空一掌,照准飞来的物件上推去。 那两包东西应手而落,掉在地上,“砰”然一震,玉面活阎君仔细一看,那里是什么暗器,分明是安家堡派出去的护庄高手,此刻已经被安烈这劈空一掌,震得哼都不曾哼得一声,七孔流血而死。 玉面活阎君这一气可真是气愤填膺,一撤长剑,指着程秋蝉姑娘说道:“今天要让你逃出了安家堡,江湖就永远销了我这一号。” 秋蝉姑娘冷笑没有回答,大力神弟兄早就扯出龙蛇双枪,双枪一挺说道:“你算第几号呀!销掉就销掉吧!” 玉面活阎君一见二大傻上来,连话都懒得说,长剑一掠,剑走“蛟龙双现”,闪电一挑,双取二大傻。 大力神和巨灵神笑嘻嘻地连闪都不闪,蛇枪护住自己,龙枪一式同演“力挑滑车”,硬向安烈攻来的长剑上磕去。 安烈日间受的内伤,虽然亏他内力深厚,回来喂药与调息,渐渐复原。但是,此时如果再硬接二大傻一式同演,双枪并挑的“力挑滑车”,安烈断然在力道上要吃大亏。 玉面活阎君果然有自知之明,一见双枪挑来,立即闪身错步,长剑顿走轻灵。刚一闪过双枪,长剑立化弧形,一式“虹飞天外”,剑光回削,直取左边巨灵神的左臂“曲池”,左手化诀为掌,扣劲掌心,凌空对大力神后心,疾推一掌。 玉面活阎君之所以能在安庆一带,叱咤风云叫字号,是有他的原因,内伤未愈,依然招式凌厉,力道惊人。 不过二大傻都是养精蓄锐的生力军,而且出手都是硬接硬对,两对龙蛇双枪,使来呼呼作响,揽起狂流万道处处抢攻。 这三个人斗在一起,看来一时难分上下。 神偷无二站在一旁对八卦手书全凝眸而视,面带诡秘的笑容。 八卦手书全自己心虚,不觉脸上顿时臊红,站在那里极不是滋味,回身对东山狐抱拳一拱,说道:“在下登门造访,适逢贵堡夜生事故,在下未便久留,老堡主的盛情隆谊,书全日后再谢。” 这几句话无疑是说给神偷无二听的,意思是说:“你们不要看我书全人在安家堡,我可没有参与这次拦截行动。” 八卦手书全说完话,转身对神偷无二瞪一眼,说道:“明年中秋之夜,我们是死约会,不见不散。” 说着话,翻身一跃,出墙就走。 八卦手如此抖手一走,站在安森身边的老头陀突然冷呵呵的一声长笑,说道:“书庄主,吃饱喝足如此抖手就走,不是有点对不起主人么?留下来做个见证吧!至少你也得留下来见识见识,‘天孙锦’与‘金蜂蓑’,开开眼界。” 老头陀仰面对墙上发话,言犹未了,霍然一个急转身,双手箕张,疾扑程秋蝉姑娘,口里一声冷笑说道:“女娃娃!你躺下吧!” 这个老头陀真刁滑到家,他竟然假装仰面讽刺抖手而去的八卦手书全,却暗地扣足十成真力,闪电转身,直扑蝉姑娘。这一个突然发难,快速无比,而且两手认的部位奇准,上取面门,下取姑娘右手“曲池”,两招并发,都是袭向“天孙锦”和“金蜂蓑”所不能护到的地方。 程秋蝉人一进入安家堡,就处处留神,时时警惕,无如老头陀出手太快,而且存心太过奸诈,仓促之间,竟无法闪躲,只有双掌一翻,迎着老头陀袭来的双掌,硬封上去。 神偷无二一见大惊,滑步进身,右手一拔长剑,斜地里人剑合一,向老头陀撞去。 东山狐在旁边一声呵呵笑道:“这里来!” 长袖卷起一阵劲风,朝神偷无二剑身上搭去。 老头陀发掌偷袭,蝉姑娘举手迎招,神偷无二急中出手,东山狐安森上前拦住,这都是一瞬间的事。眼见得四个人两对,就要硬接一招,突然,屋脊上一条人影一闪,疾如陨星下坠,人未到,只有一阵强劲绝伦的罡风,直撞向四人之间,只听到一声:“退后些!” 老头陀和东山狐顿时被劲风一带,腾、腾、腾……一连退后好几步。 程秋蝉姑娘也脚下沉桩不稳,立即吸胸提气,藉势飘身,后退五尺。 神偷无二立即长剑柱地,力撑身形。 大家一齐留神向中间看去,也一齐出声,惊讶地“呀”了一声。 原来在四人中间稳稳而立的是一位温文儒雅的中年儒士,正是威镇中原七省的绿林道上盟主“落魂哨子怒龙”凌雷。 怒龙凌雷自从金陵现身而去之后,如何竟又在这里出现?神偷无二和程秋蝉姑娘是讶多于惊。 可是,这位“落魂哨子”落在东山狐的眼里,就惊多于讶了。 老头陀似乎还不认识凌雷,但是,他惊讶的是如此年轻轻的文士,竟然内力如此浑厚。 不管在场的四个人如何感觉不同,怒龙凌雷却是神情飘逸,举止潇洒地站在中间,脸上带着微笑,先凝神地看了程秋蝉姑娘一眼,然后竟微笑地向神偷无二颔首致意。他也不理会神偷无二是如何的惊讶,昂然转过身去,向老头陀说道:“姓杨的!你已经披发出家,依然不改当年凶性,徒然有出家人的外表,这算那门子出家人?” 这一声“姓杨的”,叫得老头陀浑身一凛,心里暗想道:“数十年前披发出家之事,江湖上鲜人知道,这小子看年龄不过才三十不到,如何竟能脱口叫我一声姓杨的?” 老头陀心里如此一盘算,怒龙凌雷早就猜中他的心事,笑笑说道:“怎么样?姓杨的,你以为你过去的那点历史,就没人能知道吗?” 老头陀一听圆睁怪眼,问道:“娃娃!你是谁?” 怒龙凌雷霍然大笑道:“住了几年边塞蛮荒之地,就俨然以武林长辈的姿态出现,也不觉羞耻,口口声声叫别人娃娃,看来你是色厉内荏空有其表。” 老头陀一再被怒龙凌雷揶揄,心里早就按捺不住,不过老头陀毕竟是老奸巨滑,知道此人敢于如此单身出现,必定有特殊出众的功力,说不定方才屋脊之上,潜力送回酒杯的就是此人。在没有绝对制胜把握之前,老头陀只有忍住不动声色。 他等怒龙凌雷说完之后,平声静气地问道:“你是何人?” 怒龙凌雷笑道:“这样问话,才略微有点样子。在下姓名这位安家堡的老堡主知道得很清楚,你可以问他。” 东山狐安森站在一旁点头微笑道:“落魂哨子怒龙凌雷凌总瓢把子的大名,黑白两道,都是久仰得很,不过老朽与中原七省道上的朋友,少有过节,凌兄突然光临舍间,请问有何贵干?” 怒龙凌雷依然是微笑自如,说道:“少堡主和这两位傻大哥,为了何事,打得这份热闹?老堡主能否见告?” 东山狐不由地一楞,这该如何来回答? 怒龙凌雷说道:“动不动就摆出地头蛇的恶势力,来倚门欺人,我姓凌的看不惯,我要插手管这笔闲账。” 老头陀突然呵呵大笑,说道:“凭你一个绿林道也配说这种话,真是旷人听闻。” 凌雷笑道:“较之你这位假冒为善的披发头陀如何?还不失为是一个正大堂皇吧!” 老头陀突然嗔目大叱,说道:“娃娃,你找死!” 随着喝声,右手微扬,铮然作响,三点乌黑之物,脱手闪电飞来。 怒龙凌雷与老头陀相隔只不过是数尺之谱,以如此近的距离,老头陀又是存心狠毒的突然而发,这三点暗器闪挟风呼啸而来之际,端的令人难以防范。 几乎是与老头陀抬手作势的同时,凌雷儒衫长袖微拂,一吐一卷,霍然伸手一翻,朗声笑道:“毒指杨林,想不到数十年后,仍然在玩这种雕虫小技,当年断指的教训,如今披发的戒条,依然改变不了你这种贼帮香主的作风,拿去吧!” 一声“拿去吧”一点乌星,脱手闪电飞出,将到面前,忽又突然一裂而分,散成三点,分袭老头陀的前胸。 老头陀想不到作法自毙,这怒龙凌雷的手法,比自己还高明,仓忙中劈空一掌,震飞三点乌星,“叮蟋”一声,落在地上。顿时脸色一变,瞧着怒龙凌雷,霍然点头说道:“姓凌的!果然有你一手,此处不谈,咱们后会有期。” 怒龙凌雷笑道:“后会有期就订在明年的中秋之夜,到镇江金山寺,我要见见你这八指头陀的绝招。” 老头陀大笑说道:“我也要会会你这位中原七省绿林道总瓢把子的绝活儿!” 说着大袖一吐劲,拧身而起。 程秋蝉姑娘对于怒龙凌雷的突然出现,首感到诧异,继而一听“毒指杨林”四个字,再一见落地叮蟋的竟是三个紫铜指套,心里霍然一动,正待上前问话,老头陀已经拧身上屋而去。 蝉姑娘一急,叫道:“贼头陀!你能如此一走了事吗?” 说着话长剑“呛啷”出鞘,跺脚就追。 怒龙凌雷闪身上前伸手一拦,含笑说道:“姑娘!有道是穷寇勿追!八指头陀此人功力不弱,而且一身俱是毒器,姑娘轻身追赶,谨防有失。” 蝉姑娘一挫身形,收住宝剑,隔着薄纱,望了凌雷一眼。 怒龙凌雷赶紧低头说道:“安家堡人不足虑,在下就此告别。” 蝉姑娘忽然叫道:“喂……” 凌雷闪电一个回身,略形紧张的问道:“姑娘是叫我么?” 蝉姑娘点点头,说道:“安家堡沿途暗桩都是你起去的么?” 凌雷微笑不答,只说一声“姑娘请多保重!” 只见他身形微微一晃,倏地腾空两三丈高,一阵鸽哨声音,随身而起,划过长空,渐渐远去。 程秋蝉姑娘目送怒龙凌雷如此倏然而来,又如此倏然而去,而且是如此暗中维护着自己,不禁呆呆地站在那里怔了一阵。 忽然,东山狐安森咳嗽一声,说道:“烈儿!停手吧!” 蝉姑娘才想起在一旁一直拚斗到现在的二大傻和玉面活阎君安烈。 回身看去,玉面活阎君倏地一收长剑,点足一个倒纵,落身到东山狐的身边,刚叫得一声:“爹!” 东山狐摇头说道:“姑娘!你们走吧!安家堡留不下你们。” 东山狐话还没有说完,二大傻便嚷道:“怎么不打了?你小子并没有输嘛!” 东山狐诡秘的笑了一笑,向蝉姑娘说道:“安家堡今天来了不少高人,纵然能留下各位,怕也少不了一场舍死忘生之斗,各位请!不过……” 向蝉姑娘深深地看了一眼,嘿嘿笑道:“安庆府的安家堡,也不是省油的灯,今朝就此分手,来日久长,账是要算的。” 程秋蝉姑娘对于东山狐安森的突然转变如此诡秘,心里觉得纳闷,正待说几句场面话,忽然身后神偷无二轻轻一扯衣角,姑娘才冷笑一声,说道:“只要你安家堡的人有胆量,姑娘随时静候着你们。” 转身叫道:“邹大哥!大力神巨灵神我们走。” 东山狐突然闪身拦住去路。 姑娘一收身形,娇叱道:“老儿!你要怎样?” 东山狐微退一步,尴尬的笑道:“姑娘请你回去上覆令师独脚神尼,就说安森感谢令师手下留情,金山之会安森与小儿安烈不才,也要前去凑凑热闹。” 东山狐这一段无头无尾突然而起的话,蝉姑娘感到奇怪,这老儿什么时间看见过恩师? 东山狐微笑拱手,蝉姑娘只好和神偷无二以及二大傻,怏怏而出。 刚一走出家堡门前的丛林,神偷无二伸手送过来一张纸条,蝉姑娘知道这位神偷大哥,又有要事相告,便停下脚步,打开一看:“安家老小武功虽不足惧,但人多势众,耽搁行程,则为不必。此刻,安森畏于神尼之威名,暂时畏服,你我趁时急走,迟则生变,水道长江,难免麻烦。” 蝉姑娘忽然面露喜色,问道:“邹大哥!我恩师真的到了安家堡么?如何不前来与我们相见?” 神偷无二摇摇头,只举手示意叫快走。 蝉姑娘小性子一发,跺脚不依,说道:“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走了。” 神偷无二苦笑笑,回头打量了周围,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蝉姑娘。 蝉姑娘以为神偷无二又有什么话跟她说,因为自从神偷无二嗓音哑了之后,一切说话都用纸笔代之。 打开字纸一看,上面写着两行字:“欲得稀世宝,明年来金山。” 后面落脚注了一个天山冷梅山庄的字样。 蝉姑娘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原来是邹大哥暗中做的手脚?” 神偷无二笑笑,拿过来纸条撕碎,示意赶快回船。 姑娘笑道:“安家堡父子俩真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要是让他们父子知道了,只怕难以罢休。” 姑娘言犹未了,丛林后面突然衣袂飘风,有人哈哈笑道:“自然是难以干休,神偷无二,你也是闯字号的人物,借用别人来掩护自己,你不觉得羞愧么?” 姑娘闻声知警,立即一个旋身,回头看去,东山狐安森和玉面活阎君安烈含着一脸冷笑,站在那里。身后站着一排约七八十个劲装大汉,个个按剑而立,蓄势以待。 蝉姑娘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的耽误,引来这一场已经结束而又掀起的拚斗。 同时,姑娘更恨东山狐真狡猾刁钻,藉路熟天黑之便,盯在后面窃听。 当下连话都不讲,冷笑一声,伸手一拔长剑,飘身进步,震腕长剑,出手就是“大罗十九剑”中的精绝之招,一式“韦驮降魔”长剑挽起一团剑花,照准安森头上落去。 东山狐此时踌躇得志,认定姑娘是功力平平,所以,才藉师父名号,震慑别人,脱逃而走。所以,姑娘一剑落来,身形不闪不让,点头微偏,右手疾伸出招,一式“孽龙探爪”,直朝姑娘脉门抓去,左手一圈一翻,劲贯全臂,力扣掌心,“小天星掌”蓄劲六成推出,照准剑身,击剑不击人。 东山狐虽然名不及乃子玉面活阎君,但是掌上功力,绝不在乃子之下,这双掌递发,一抓一推,不仅是快若闪电,而且是劲若奔雷。尤其左掌扣劲而发的“小天星掌”,更是力道千钧,势如狂飙。 蝉姑娘一招“韦驮降魔”本是一招实招,一见东山狐居然不闪不让,赤手空拳进招还击,大有轻视之意,不由冷笑一声,身形不变,右手曲腕向左,收肘向胸,长剑倏地一斜,式化“伽蓝背经”。只此一变之间,不仅轻而易举的闪过东山狐的一抓一推两股劲道,更巧妙地抢回攻势,剑锋偏迎左掌,剑尖斜挑前胸。 蝉姑娘这一招“大罗十九剑”随招化式,可以说是使得超神入化,狡猾如东山狐,也不禁为之大惊失色了。 就在这一瞬间,东山狐只要双掌略一推进,或者是略一停顿,就要落一个缺指断臂,流血眼前。 东山狐这才知道估计错了姑娘的功力,也顾不得老脸的羞愧,双臂倏地一收,环抱胸前,跟着塌肩挫腰,身形向斜地里倒去,一式“卧看巧云”,闪过姑娘“伽蓝背经”跟进的一招。 蝉姑娘得理不让,长剑随招变招,一连攻出三剑,顿时剑气凌厉,绵绵不断而至。 东山狐此时欲取兵器,已是无及,顿时凝神一志,挥动一双手掌,在剑光人影中点、拨、卸、削,一方面护住自己要害,一方面又要找隙抢攻。 名震一时的安家堡“小天星掌”法,竟因为一招失先,落得束手束脚,捉襟见肘,东山狐不愧是老奸巨滑,久历拚斗之人,虽然一时抢不回机先,仍能沉着递招,小心躲闪。 神偷无二站在一旁微微皱着眉头一打量二人——蝉姑娘一支长剑“大罗剑法十九式”,变化万千,胜虽不易,如果东山狐别无绝招,再有廿招,败在“大罗十九剑”之下,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玉面活阎君站在一旁,抱剑而立,看来是内伤未愈,方才又与二大傻力拚良久,这会抱剑旁观,料也无甚可虑之处。 最使神偷无二耽心的是立在玉面活阎君安烈身后的七八十个劲装大汉。 这七八十个劲装大汉子虽然不是了不起的高手。但是一个个都是气定神稳,功力都极为不弱,如果到时候一拥而上,其后果实堪忧虑。 神偷无二略一沉吟,霍然长剑出鞘,人化飘风闪电,疾上几步,长剑一掠,挽起剑花,一声不响直向玉面活阎君扑去。 人在扑去之前,还挥手作势,叫二大傻同时出手。 神偷无二刚一扑上,玉面活阎君冷冷一笑,说道:“你是神偷无二吗?倒是来得正好!” 说罢身形一退,左手一摆,只听“哗”地一声,七八十个劲装大汉几乎是同一时间,拔剑进身,把神偷无二和刚刚扑上来的二大傻,团团围住。 神偷无二刚叫得一声:“糟了!”就听到玉面活阎君冷笑一声,说道:“姓邹的!你等着吧!待少堡主收拾了这个女娃儿,再来收拾你们三个。” 大力神和巨灵神一见蝉姑娘和老头儿拚上了,他们俩一没有了蝉姑娘,行动就失掉了依据,也不知道上前打谁好,只好眼瞪瞪地站在旁边呆望。 这会一见神偷无二挥手示意,两人突来的聪明,迫不及待,龙蛇双枪并举,随着神偷无二抢上来,谁知道一上来就被人围住了。 大力神这时候蹩足了一肚子的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碰巨灵神叫道:“老二!揍小子们!” 两个人两对龙蛇双枪,在大喝声中疾挺而出,挟风雷之势,向正面五个一排的劲装大汉攻去。 二大傻力道惊人,兵器奇特,两对双枪并举,确是令人难以抵挡。没料到双枪刚出,正面一排五个人,早就掩身而退,二大傻的龙蛇双枪招式未满,背后就已经有金刃破风而至。二大傻功力也不是弱者,顿时闻风知警,双枪回旋,疾起一招“锦蛇缠身”,硬迎过去。 谁知道二大傻两对双枪,挟着劲风卷向身后时,身后的人影早失,左侧又有几缕劲风袭至。 这八十个人每五个人一班,像走马灯似的,把神偷无二和二大傻紧紧围住,前后左右,刀剑并举,神出鬼没的袭来。 神偷无二刚一出手,就瞧出玉面活阎君安烈存心不良,要仗人多把自己围住,而且这八十个人都是素有训练,进退有据,身法步伐都非常灵活,如果要一味硬拚,显然要白耗精力,徒劳无功。 神偷无二苦于自己不能说话,只好立即手中长剑一紧,乱披风的剑法,尽出精华绝招,唰、唰、唰,一连三招,全力攻向正面。 果然这三剑功力威势不凡,把正前面的包围,逼退八尺大的空隙。 神偷无二毫不稍待,左手一拉二大傻,示意三人背向而立,横剑当胸,抱元守一,任凭眼前众人如何穿花游功,置之不理,除非兵刃逼近身形时,才蓄力一招,逼退来人。 二大傻虽然楞头呆脑,可是在动手过招方面,却是相当灵活,一见神偷无二拉手示意,也顿时会意,双枪交互胸前,凝立不动。 这边八十个劲装大汉围着三个高手,暂时形成胶着状态。 可是蝉姑娘这边就不同了。 蝉姑娘一支长剑,精演“大罗十九剑”,把一个精于“小天星掌”法,老奸巨滑的东山狐安森,逼得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想到玉面活阎君安烈不顾武林规矩,置安家堡的声誉于不顾,竟抽出腰间宝剑,加入圈内,父子双斗程秋蝉姑娘。 高手过招,也不过只是半筹之差,亦如围棋高手,能以一目之让,甚至于让先,都是相差甚远。 程秋蝉姑娘单打独斗,对东山狐还绰绰有余,可是,加上一个玉面活阎君,情势顿有一变。 玉面活阎君的剑法虽然不及“大罗十九剑”神妙奥秘,威力强劲,但是,玉面活阎君的内力不弱,每攻出一剑,剑气逼人,剑光闪闪,专攻向蝉姑娘要害。 东山狐一见乃子出手,得宝之心大盛,面前压力顿减,立即长笑一声,双掌一错,展开一抡猛攻。 蝉姑娘“大罗十九剑”虽然纯熟,可是挡不起两个高手的合力抢攻,尤其在临场经验方面,又远不如这一老一少充足。 上手不到五个回合,姑娘手中长剑就渐渐攻少守多。幸亏秋蝉姑娘得助于万年灵芝之力,内力充沛,否则,败象早生,恐怕熬不过十招。 神偷无二眼见着蝉姑娘受制于安家父子,无奈自己也被八十个劲装大汉围住,难越雷池一步。 几次,神偷无二手肘暗示二大傻,同时发动攻势,全力抢攻,想冲破包围,去分解姑娘的压力,无如这八十个人功力都不弱,最主要的还是这八十个人训练有素,进退有条不紊。不论神偷无二和二大傻如何抢攻,他们绝不硬接,只是前后呼应,左右策应,使神偷无二他们不得不顾到自己,而无法突出重围。 玉面活阎君一面挺剑抢攻,一面还冷嘲着说道:“神偷无二邹老兄!我劝你还是息了这个念头吧!凭你老兄和这两位楞头青,想冲出安家堡的四斗阵,还差着一点火候。你还是安静的看你家少堡主如何来取到‘天孙锦’和‘金蜂蓑’吧!” 说着话,长剑疾挽剑花,震腕急进,一连两招,双演“百鸟朝风”、“晚鸦归巢”,猛取蝉姑娘“百汇”、“玄机”两大主穴。 东山狐更是趁姑娘挥剑封卸玉面活阎君攻出的两剑之际,左掌平胸,霍然吐气出声,“小天星掌”力起千层,照准姑娘中盘推去。 姑娘刚刚一剑朝天,化去玉面活阎君的“百鸟朝凤”眼前门户大开,这一招“小天星掌”,万万躲不过,只好把牙一咬,左掌从胁下一翻而出,硬接一掌。 若论平时,蝉姑娘全力硬接东山狐这一掌“小天星掌”力,至多不过震退身形,气息失匀而已。可是,如今姑娘右手长剑还要力化剑招,左掌力道不凝,那里能接得下这浑厚的一掌?眼见得双掌一接之下,难免就要血气翻腾,五脏移动。 神偷无二眼看着姑娘掌下受危,自己欲救无力,正待挽剑死命一冲,作全力之搏。忽然,“蓬”地一声大震,东山狐安森,跄踉不定,腾腾后退,终于把稳不住身形,卟通一下,坐落地上,一口气憋不住,“哇”地把嘴一张,一口紫血喷个一地。 玉面活阎君刚刚一惊微怔之际,忽又一股潜劲,撞向右腕,心里刚叫得一声:“不好!” 呛啷啷手里长剑,早就震落一边,身形也被这一股潜劲带动得摇晃不定,连退数步。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不仅是安家父子,连神偷无二以及围攻的那八十个彪形大汉,也都惊得呆了。 大家才凝神看时,只见半空中飘飘忽忽地落下一张素笺,这张素笺竟不偏不斜地落在玉面活阎君的面前。 玉面活阎君无端地被人震退数步,而面前除了执剑微愕的程秋蝉姑娘之外,杳无半个人影。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这张素笺又正好飘落在面前,触目一看,脸色顿变,一言不发,挥手招呼八十个大汉,搀扶着东山狐,匆匆而去。 临行之时,玉面活阎君狠狠地看了神偷无二和程秋蝉姑娘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咱们明年再见!” 说着话跺脚纵身,向丛林中逸去。 程秋蝉姑娘眼送着安家父子和八十个劲装彪大汉去后,暗叫一声:“好险!” 神偷无二早就掠身到那张素笺前面,拾起来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行字:“欲得稀世宝。明年来金山!” 神偷无二始而一喜,旋即脸色顿变,握着这张素笺低头沉思。 蝉姑娘一见神偷无二拾到这张素笺,沉吟半晌,而且脸色沉重,不知道这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走过来一看,当时惊喜得叫起来,说道:“邹大哥!果然是我恩师她老人家来了,这真是巧。” 姑娘转而仰面看看树林梢头,说道:“恩师她老人家为何不来和我们相见?” 神偷无二霍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放射着奇异的光芒,把素笺递到姑娘面前,指着上面那两行字,摇着头。 蝉姑娘倏然一惊,问道:“邹大哥!你说这不是恩师所写的么?” 神偷无二点点头。 蝉姑娘顿时瞠然不知所以。 神偷无二微微一顿,立即折技为笔,在地上飞快的写了几个字,夜色潆濠,蝉姑娘眼力极佳,稍一留神,看清楚神偷无二在地上所写的:“笔走龙蛇,劲透纸背,断非邱老前辈手笔,况且,邱老前辈,已经远走西南,何故突然莅临安庆?” 神偷无二机智确是过人,不过他所断定的前半段倒是属实,而后半段却不然。 蝉姑娘正在惊喜之际,未曾细看,如今一见神偷无二如此写着,再一留神素笺上的,果然不是恩师笔迹。 姑娘刚一落眼,立即扑地一拧身,陡地凌空拔起,一式“神龙升天”,直纵起两丈多高,落足在一棵大树梢头,极目望去,但见四周潆濠一片,那里见到半个人影。 姑娘在树头停留了一会,废然而下,仰面向神偷无二问道:“这人是谁?好俊的功力,却又是如此神龙一现,也不知道他的用意如何?” 神偷无二茫然的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又用树枝在地上写道:“此人跟踪已久,看来并无恶意。” 蝉姑娘看看神偷无二所写的字,喟然轻声而叹,屈指弹剑作声,铮然两响,说道:“最难消受是恩情!” 神偷无二想不到平常天真娇憨的蝉姑娘,此时竟说出如此大人意味深长的话。他知道姑娘脾气,来人既不是恩师,平白在危急时受惠于不相识之人,内心的滋味,是难以分清的。 神偷无二要示意回到江边时,忽然蝉姑娘娇叱一声说道:“何人如此藏头露尾?” 话音未落,只听得半空中一阵鸽哨响处,顿时远飘而去。 姑娘颜色一变,立即振臂腾身,扑上树梢,但见廿丈开外,一条人影,疾如闪电流星,转眼消失不见。 神偷无二也跟着拧身上来,那里还见到有半个人影。 蝉姑娘站在树头轻轻自语道:“竟会是他!” 神偷无二知道蝉姑娘所说的“他”,是指方才在安家堡震惊八指头陀,慑服安家父子的中原七省绿林总瓢把子怒龙凌雷。除了他,还有谁会在夜行之时,身上系着一个鸽哨。 蝉姑娘默默地站在树梢,半晌才轻嘘了一口气,飘然下地,。 说道:“邹大哥!我们回去吧!” 其实神偷无二听见鸽哨之声以后,心里也是一阵茫然的滋味。偏偏自己又是有口难言,只好憋在心里。 飘身下来,示意站一旁怔怔发呆的二大傻,匆匆地赶回江干码头。 此时,夜已深沉,疏星数点,斜月清明,天阶夜色凉如水,给人有一丝深秋的寒意。江边,带有湿润的潮风,阵阵拂来,夜色之下,但见江心一片漆黑,远处渔火寥落,闪烁不定,点缀着这江景的寂寞。 四个人来到江干码头,仍然是一只船只都没有,只剩下自己所雇的那只小帆船,孤伶伶地停靠在岸旁。 刚一走到距江岸还有二三十步的地方,神偷无二顿时一停脚步,伸手一拦。 就在一拦之际,程秋蝉姑娘也看出了船中有了异样,船舱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在昏黄的灯光外池,微照之下,看到船板上,似乎是躺了一两个黑影。 姑娘还没有来得及想,大力神早就扑身过去,口里闷雷样的喝骂道:“小子!你是谁?敢在你大爷船上躺着睡觉?非要拉你起来,打你一顿不可。” 大力神如此一扑,巨灵神跟在老大后面,如影随形,紧跟着扑过去。 蝉姑娘和神偷无二那里能放心二大傻如此硬冲,脚下一紧,也就随着后面跟过去。 刚一走到江岸边沿,就听大力神在船上怪声叫道:“好小子!你真倒运,怎么跑到你大爷船上来,着了人家的道儿?” 蝉姑娘还没有走上船,大力神和巨灵神却每人一手挟一个跳到岸上来,向码头上一掼,口里还直嚷嚷地说道:“好个倒运的小子,倒霉也不拣个地方。” 蝉姑娘此时心里已是雪亮,已经猜个八九成。上前低头一看,四个劲装大汉,与方才在丛林里所见到的那八十个人,装束一模一样,不用说,又是安家堡事先放出来的暗桩。 此刻,这四人都被人点了“昏睡穴”,昏睡不清,躺在那里像死人一样。 蝉姑娘回头对神偷无二,微笑说道:“邹大哥!我们又背了一笔人情债。” 说着走上船头,跨进舱里一看,一根鱼蜡,点了不到一会,连一点烛泪都还没有,分明是为时不久的事。 鱼蜡旁边,又是一张字条:“老狐狡猾,阎君无耻,为君清除,前途坦矣。” 气的是这位中原七省绿林道总瓢把子,处处如此藏头露尾,倒是有些瞧不起人的意味。愧的是凭心而论,今天晚上若不是这位飘忽不定的落魂哨子怒龙凌雷,自己一行不栽在安家堡的明斗,就要栽在安家堡的暗算之下。 姑娘拿着这张字条,反覆地看着,实在想不出这位绿林盟主,如此紧紧地跟着自己,处处为自己解危,却又不肯露面,到底是何用意? 忽然舱门口船板一响,神偷无二迈步进来。 蝉姑娘伸手递过这张字条,漠然地说道:“又是什么落魂哨子干的!好像是我们连四个脓包都打发不了似的,处处抢在我们前面,哼!真可恨!” 神偷无二连字条都不接,平静着脸色,望着蝉姑娘半晌,忽又起桌上的纸笔,疾书道:“此人立意颇善,似乎已经不是对‘天孙锦’与‘金蜂蓑’而来,无甚可恨之处,只是……” 写到此处,蝉姑娘抢过笔来,在纸上一阵乱涂,嘴里说道:“管他立意善与不善,他处处有些瞧不起人,我就讨厌!” 神偷无二摇摇头,拿起方才那字纸,就鱼蜡上点燃,等到烧到一半的时候,从窗口投到江里。 这一点火花在半空中一亮,蝉姑娘顿时微微一震,霍然平身一穿,从船舱窗口穿身而出,双足一钩窗栏,忽又翻身一挺,身形像是倒卷珠帘,临着舱板一翻而上,双手一按舱顶边沿,早就落身舱顶之上。 姑娘站在舱顶,但见周围静静一片,什么也没有看见,可是,姑娘方才藉火光一闪,分明看到一个人影,从舱顶投影到江中,如何此刻又不见了? 此刻,姑娘倒真的心里有些气恼了。 快怏地,从舱顶上落下船头,二大傻正站在那里看着码头上躺着四个人发呆。 姑娘连忙问道:“大力神!你们看到舱顶有人么?” 大力神一怔,连声说道:“没有哇!人在那里?” 姑娘料着他们也不会发现,当时也懒得言语,慢慢地回到舱里。 刚一进得舱里,抬头一看,不禁啊呀一声,抢着上前扑到面前的人身上,叫道:“恩师!你老人家怎么来了?” 程秋蝉姑娘从舱内翻到舱顶,只听到一阵鸽哨远扬而去,把人追丢了。再从舱顶怏怏不乐地走回舱内,竟没有想到恩师独脚尼含笑而立的站在舱中。 独脚尼对于这位娇憨依然的爱徒,慈爱无限地抚着头,含笑说道:“傻孩子!沿途生事,受了不少教训吧?” 蝉姑娘霍然从独脚尼怀里跳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独脚尼,说道:“什么?师父一直是跟在我们身后?” 独脚尼笑而不答,只说道:“蝉儿暂缓入川,从水道溯流而至湖北,折道而入湘南,走一趟南岳。” 蝉姑娘一听微微一怔,说道:“师父不是与峨嵋三老矮仙翁有金顶之约么?蝉儿与师父入川,正好赴约金顶,师父是不要蝉儿去么?” 独脚尼微笑说道:“痴儿!为师的一诺千金,岂能毁约不前?矮仙翁日前从水路飞舟传简,遍谕峨嵋派弟子,转告知为师,峨嵋三老有二老远涉西北未回,峨嵋金顶之约,稍展期限。” 蝉姑娘这才平复了翘得老高的嘴,又喜孜孜地问道:“师父要蝉儿到南岳,又是为了什么呢?” 独脚尼招招手先叫神偷无二过来,说道:“邹施主不幸误中川东狼孟中化的毒烟,嗓音咽哑至今,贫尼至今犹在念中。偶尔听到传说,南岳衡山之柴盖峰顶,有人发现一株‘复聪果’其实这‘复聪果’只是江湖中传诵顺口叫来的名字,真正的名字应该称之为灵果,能治疗奇难百症,使聋赜者复聪,咽哑者复鸣。……” 独脚尼刚一说到此处,蝉姑娘顿足雀跃而起,抚掌笑道:“师父!蝉儿到南岳柴盖峰上,摘取这个复聪果,使邹大哥复原他的嗓音。” 独脚尼忽然正色说道:“南岳钟灵毓秀,景物雄奇,武林高人往往会择地而自居,五十年前,江湖上就流行着:‘二老飘飘上南岳,三龙浩浩入太湖’之说。衡山二老是否还在人间,无人知道。若衡山二老仍在衡山,岂容闲人乱去冲撞?况且……” 独脚尼停顿了一会,无意地看了蝉姑娘一眼,接着说道:“灵果数十年难得存住一个,每年开花结果,未熟即为鸟兽食去,或自行掉落,百难存二。果能碰上一枚未被鸟兽食去,又未脱枝落下,它的功用岂止是复鸣复聪,更能易容换面,乃至生死人而肉白骨……” 蝉姑娘一听不禁浑身一颤,连声问道:“师父!所说的都是真的?” 独脚尼沉重的脸色,又泛出一丝微笑说道:“痴儿!为师的能和你说谎么?” 蝉姑娘突然激动非常,隔着薄纱,可以看到姑娘晶莹的泪珠,樱唇也在微微的抖动,而且变得是如此的苍白。 独脚尼微微喟叹一声,说道:“灵果之生南岳,已经传遍武林,定然引起武林众人窥伺。只是此果真正成熟之期,则为‘白露’这天半夜子时,早去无益。蝉儿与邹施主以及侯氏弟兄,即日起程,赶赴湘南,白露之前,定能赶到。” 蝉姑娘一听灵果已引起武林之注意,不禁又忧于形色,姑娘绝不是畏惧强敌,而是灵果关系至为重大。任何人都难于例外,一有了患得患失的心理,就难免怯意遽生。 蝉姑娘此刻仰着头,呆呆地望着独脚尼,半晌怯生生的说道:“师父!你……你不和我们一同去么?” 独脚尼笑着抚摸蝉姑娘的头,突然,两眼遽然一睁,神光一闪,渐渐又和缓下脸容,说道:“蝉儿!欲取得灵果,单凭武功一项,则难望为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也不敢说是天下无敌,因而,仅凭武功,谁也不敢说稳得灵果,佛门最重‘缘’之一字,蝉儿如果有缘,南岳之行,可以获得灵果,无缘奈何言及其他?蝉儿懂得为师的意思么?” 蝉姑娘点头流泪,轻轻地应道:“蝉儿懂得。” 独脚尼转面向神偷无二说道:“南岳之行好则平安无事,坏则生死边缘,邹施主你一身系两家血仇,你要善自珍摄。但愿能获得‘灵果’,贫尼了却一桩心事。” 神偷无二低头无言,肃立一旁,表情至为肃穆。 独脚尼也沉默良久,才喟然而叹,说道:“蝉儿年幼,江湖风险重重,应细心谨慎,勿使一时失足而蹈千古之恨。切记!切记!” 蝉姑娘不禁懔然,螓首低垂,低声应是。 再一抬头时,船舱里灯火依旧,独脚尼已是杳无踪迹。蝉姑娘禁不住脱口而呼:“师父……” 神偷无二也抬起头来,眼神里充满了感激的神情。 蝉姑娘隔着薄纱,闪着晶莹的眼光,向神偷无二说道:“邹大哥!师父已经走了。我们也走吧!” 神偷无二收回他那只凝神注视的眼睛,向蝉姑娘点点头。 蝉姑娘想到南岳之行,可以治好邹大哥的嗓音,可以……她不禁暗自微微地笑了。一股天真、活泼、纯洁的神情,又重新回到她脸上,虽然隔着薄薄的面纱,看不清她含笑的面庞,可单从她轻快的举止上,可以想见蝉姑娘快乐的心情。 蝉姑娘招呼着二大傻,说道:“大力神!你们还呆站在那里干什么?快开船了。” 大力神一听蝉姑娘叫他,才一拐巨灵神的手臂,咕噜地说道:“老二?回来哕!看样子这些小子八成没主儿来找他们,我们也找不到人算账。” 敢情这两位傻大个子还在等着人算账呢! 蝉姑娘又跳到后梢,招呼船家开船,刚一穿过舱房,走上后梢,蝉姑娘顿时觉得有异。 后梢一片漆黑,在漆黑中有人躺在船板上。 姑娘右手一伸,抓住衣襟,脚下一个倒纵,落回到舱里一看,船家正被人点了“昏睡穴”,昏睡如死的蜷曲成一团。 神偷无二刚上前一步,就听到姑娘翘着嘴在说道:“又是他!哼!” 神偷无二心里一动,赶着上前一看,姑娘手中正拿一张素笺,落眼就认出那是怒龙凌雷那一手龙飞风舞的字:“安家堡居心叵测,断君归路,来人悉数小惩,任君发落,船家免其大惊小怪,伤及生命,乃暂令其小睡。珍重!” 怒龙凌雷如此三现其身,用意如何,在蝉姑娘这纯朴如白纸的心中,是难以明了其概端。不过,姑娘此刻的心情较之鸡鸣寺前对怒龙凌雷那种飞扬浮躁的印象,渐渐有了不少的转变。 情感是不可以言喻,是在无形中,乃至在恶感中产生,但是,一旦等到你发觉他的时候,那已经是深不可拔牢不可破的程度了。 程秋蝉姑娘对怒龙凌雷这三现其身,留下了一个不浅的印象,姑不论这印象是好是坏,“怒龙凌雷”的名字已不复像过去那样陌生。 这是一粒种子,没有想到后来竟产生了一页动人心弦的武林悲剧。这是后话,暂且不表。蝉姑娘伸手拍开船家的穴道,挥令开船。 子夜已过,半月已沉,江流之上晨雾渐浓,漆黑的江的尽头,连一点渔火都不复看见。 可是,在这样薄晓将来的一瞬间,一艘单桅帆船,此刻正孕饱了风,溯江破浪而上。一路上程秋蝉姑娘果然安安稳稳地坐在船上,不再登岸游览,二大傻只要蝉姑娘不想动,也就只好呆在船头,流览江景。 只有神偷无二沉重的心情,又压皱了他眉头,满耽着心事。他深深地了解,安家堡安家父子虽然失利铩羽而归,这“天孙锦”与“金蜂蓑”的消息,必然是传遍江湖。目前虽是江流上的一艘单桅的小帆船,却载满着江湖的风险,只要稍一不慎,就要面临一场生死的拚斗。 一路行来非只一日,船到湖北,转道湘南,直达衡阳之日,却是一路平安无事。 神偷无二则放下心头一块千斤石,二则也感到奇怪,大闹安家堡的事,向来传闻最速的江湖,竟然一无所闻么?难道这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不管如何,一路平安确是事实,一旦进入衡山,崇山峻岭,怪石连云,找人又谈何容易?何况神偷无二一行四人都不是弱者,要不是为了怕惹事,耽误行程,神偷无二在江湖上又岂是如此省油的灯? 四个人在衡阳找了一家客店落脚一宿,翌晨,就准备登山入岳。 刚一安顿好,神偷无二就听到传说纷纭:“武林至宝‘天孙锦’与‘金蜂蓑’现在都落在天山冷梅山庄独脚尼的门人手中,路遇安庆,安家堡父子吃了大亏。现在天山冷梅山庄人正携着此宝从水道入川,沿途有不少黑白两道的高手,想动手拦劫,都铩羽而归……” 这个传说给予神偷无二无比的惊诧。 惊的是:这两件宝物从此永无安宁之日。 诧的是:黑白两道高手沿途拦劫,为何没有一点动静? 神偷无二他知道,江湖上的传闻虽然有时过于夸大其词,但是,空穴来风却是绝无之事,这又是何人跟在后面暗中维护? 很自然地,神偷无二想起独脚尼,但是,如果独脚尼要在沿途暗中维护,又如何当初不和秋蝉姑娘,一同入湘? 这是一个难以令人解开的谜,使神偷无二刚刚放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好在神偷无二口不能言,把事情闷在心里,蝉姑娘也不会问起,只是自己暗地里,凭着自己的江湖经验,留神观察人物,谨慎防范。而且,传说中一行已经入川,因此可以少人注意,危险自要减去几分。 一夕平静过去,四个人翌晨摒挡停当,启程入山。 南岳衡山居于五岳之一,蜿蜒于湘、滇二水之间,绵连郁勃,周围有八百余里,盘踞于衡阳、湘乡、湘泽、长沙等地境。 衡山矗峰七十有二,长沙之岳麓山为其尾,衡阳之回雁峰为其首。 七十二峰之中,以祝融、紫盖、天柱、芙蓉、石廪五峰为最高,山势磅礴,端伟雄奇,南岳之名,当之无愧。 程秋蝉一行,是要登紫盖峰,于峰顶之阳,寻找“灵果”。 八百里的衡山要立即找得紫盖峰已非易事,要在紫盖峰顶,寻找一株小小灵果,何异于海底捞针。好在四人都是身具武功的高手,脚程较之平常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蝉姑娘因心急于早日获得“灵果”,所以,一登山境,立即展开身形,急奔而上。姑娘人在心急之时,全力施为,但见她点足起落之间,都在两丈开外,衣袂飘飘,宛如蟾宫仙子,又像白蝶飞舞。 神偷无二和二大傻,自是也拚起全力,紧紧地跟在姑娘身后。 无如,彼此功力还有一段距离。 神偷无二虽然一身轻功了得,但是,比起蝉姑娘自幼在天山受独脚尼的培育,又加上万年灵芝的功效,自是无法相比。 大力神弟兄虽然一身功力,传自异人,但是,两人一身外五门横练的功夫,自是超人一等,但是,在轻功上,又难免要差一筹。 在这种情形之下,蝉姑娘一路急奔,不到一盏热茶工夫,已经把神偷无二和二大傻,丢得老远的一段路程。 山中峰回路转,怪石琅琊,悬岩处处,不像在平地,相隔几百步,还能看得清人影,在山中只要稍微几个回转,便茫然不见人踪。 蝉姑娘一路拧腰、点足、穿、闪、腾、挪,这一阵疾如闪电流星的奔腾,回雁峰已经深入山腰,忽然想起后面的神偷无二和侯氏弟兄,回头看时,却是杳无踪影。 姑娘这才知道,方才自己性急狂奔,忘记后面的人没能跟上。再仰望山峰,仍是高不可仰,而且群峰叠翠,山套山,峰叠峰,山中树木深郁,怪石峥嵘,如此看来紫盖峰位于何处,却是茫然无绪。 这正是神偷无二的疏忽处,南岳衡山绵延八百余里,七十二峰罗列,这紫盖峰位于何处,不事先打听清楚,就如此盲然登山,如何不是无所措? 其实,这也正是神偷无二过度的小心所致。 他想到,灵果既为武林中人窥伺之宝物,必有人在衡山附近朝夕谋之。如果到处打听紫盖峰,无异引人视听,招致困扰。 何况,蝉姑娘身携“天孙锦”、“金蜂蓑”又为武林追寻之物,如果引来高手环伺,岂非引火烧身? 这真是,无巧不是缘,神偷无二这一个过于谨慎的失策,却为蝉姑娘招来一件奇遇。 且说蝉姑娘回头望不见神偷无二一行的踪影,惟恐再入深山,更使失去连系,便择石而坐,等待神偷无二一行的前来。 约莫等了半晌,依然不见人来。 回雁峰峰高树密,壑深水寒,太阳一过顶,就照不到阳光。 姑娘从衡阳入山,如此一路奔腾,太阳已稍稍偏午,山中就渐渐进入阴暗。山风凛冽,寒气倍增,虽在仲秋季节,却是令人有衣单不胜寒的感觉。幸好蝉姑娘是自幼生长在天山,惯于寒冷气候。但是,久坐不见人来,自难免心里有些灼急。 姑娘立起身来,提足丹田之气,向下喊叫:“邹大哥!大力神!” 喊声和啸着山风,引起群山呼应,历久不歇,但是,依然杳无回音,有如石沉大海。 深山无人,又有山风如浪潮澎湃般的呼啸,姑娘虽然身负武功,也难免有忐忑不安的感觉。 欲继续上攀,又恐怕越发与神偷无二脱离连系,转眼太阳一落,自己单身如何在山中渡过? 欲循来路找去,又怕岔过方向,神偷无二若来时,又找不到自己。 如此犹豫不定,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凌厉的山风,愈来愈是呼啸惊人,山中的幽暗,也愈来愈是沉重,姑娘的心情,也愈来愈是灼急不已。 偶尔转身仰头上望,向上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在山中巍然矗立。因为,这块岩石特别高,周围又没有树荫遮挡,所以,依然是沐浴着阳光。 蝉姑娘忽然心里想道:“那一块岩石,高耸在那里,我何不登高一望,说不定可以望到邹大哥他们。纵使看不到,登高一呼,声音也传得比较远些。” 估计那块岩石,约莫有四丈多高,虽然光秃秃地没有一些儿丛草矮树,自己尽全力拔身上去,尚不致有多大问题。 姑娘心里意念一决,立即展开身形,向上奔去。 有道是:望山走死马。虽然那一块岩石看去并没有多远,事实上相距何止两三里之遥。 蝉姑娘一鼓作气,尽展师门所学,施行“登萍渡水”的轻功,一路借着树丛、断石,点足飞腾。直似脱弩之箭,闪电奔腾,片刻工夫,竟赶到了岩石的下面。 姑娘此刻心急如焚,不容稍等,也不打量周围的情势,刚一落脚岩下,稍一调匀气息,立即一提丹田一口真气,双臂平抬一振,“嗖”地一声,一式“奋搏扶摇”,平地硬拔起三丈多高。 人在空中真气将泄之际,姑娘猛又吸腹挺胸,双足倏地遽然下蹬,两手一伸,搭住岩石,微微借力,硬把一个将要下坠的身形,平空地又拔起一丈多高。 这才一泄真气,双臂一招,身化“嫦娥御风”,飘然落在岩石之上。 人一落在岩石上面,蝉姑娘顿时心里一惊。 原来这块岩石,看去像一柱朝天的石笋,可是,上面方圆见丈,而且是光滑平坦,丝毫没有一点风吹雨蚀的斑削苍痕。 蝉姑娘当时心里一动,闪电一转,想道:“如此深山,杳无人迹,这一块高耸入云的岩石,为何如此光滑平坦?依此看来,分明是经常有人在活动,而活动的人,也必然是武功盖世的武林高人。” 想到这里,姑娘禁不住回身向四周打量。 此地位处半山,已是高可及云,如今又立足于这样一个孤伶高耸的岩石之上,俯首向下时,竟使人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 再向上看时,身后一道细泉,从云深不知处的地方,垂流而下,像是悬空倒垂了一匹细小的白练,流到下面,也是深不知湖底的幽壑。这一道半空飞泉,给山林又添了不少水气迷漾。 在这道飞泉的两侧,都是悬岩绝壁,上达云表,下临无地,而且光滑滑的寸草不生,使站在岩石的蝉姑娘仰面惊为已临绝路。 眺首西边,阳光渐落,林木葱郁,山风带起阵阵树涛,使人身临大海茫然无边的感觉。 姑娘左右前后一看,凛然有一股孤独遗世的情绪,袭上心头。 在孤独中使得姑娘更焦急神偷无二的迟迟未至,急忙提足真气,对山下来路,引声发喊。 此地较诸方才的地方,又高了许多,姑娘现今又是情急之时,喊声越发的高吭入云,山壑里回声阵阵,嗡嗡有如初度闷电,悠长不绝。 姑娘刚喊罢第二声,忽然,觉得身后有异样。心神一凛,立即双掌交胸,点足后撤,旋风回身。 身形尚未稳定,突然一股劲风,临头袭来。 姑娘总算是心里有备在先,料定这山中有武林高人隐居此间,所以一有动静,警觉顿生。无如这一股风袭来得太快,姑娘已是来不及闪身躲让。只有挫肩塌势,避开正面,同时双掌上举,一式“霸王举鼎”,连推带卸,朝上迎去。 这一迎之下,只听“蓬”地一声,震得蝉姑娘眼冒金星,两臂酸麻。 姑娘止不住心里闪电一转,暗自惊诧道:“这人功力竟有如此浑厚,幸好自己不是正面迎掌,否则怕不要……” 想到这里,立即定睛看去,这一看之下,蝉姑娘差点叫出声来。 站在姑娘面前的,那里是什么武林高人?竟是一个高度逾人,浑身灰褐毛皮的大猩猩。此刻正龇着大嘴,露着一嘴宽大的黄板牙,两只连连眨动的眼睛,闪着一种可怖的光芒,正盯着蝉姑娘。 蝉姑娘这时的惊惶,已经止不住心头“卜通”“卜通”的跳动。若论一个普通的猩猩,以姑娘的功力而言,举手一掌就可震毙。可是,方才一掌的劲道,姑娘还闪避正锋,卸去五成力道,姑娘已经被震得气血翻腾,桩步不稳。这个猩猩显然是不比寻常。 姑娘估计目前形势,单身独斗这猩猩,显然要处于劣势。在如此无人的深山,一旦失利,岂非就要饮恨终生么?最令姑娘盼望的,神偷无二这时还不见前来。 此时,大猩猩正在龇着大牙,斜着脑袋,笑嘻嘻地望着蝉姑娘,似乎看去还没有那种凶狠的恶意。 姑娘心里微微的一动,暗忖道:“看这猩猩颇懂人意,而且功力又如此高强,莫非隐居在衡山某个高人所豢养?果如是,则比对付野性难驯的猩猩,就要好得多了。” 姑娘心里正在盘算着。 大猩猩却撑开大脚,一步一步地挨近姑娘而来。而且箕张着那一对黝黑的大手,伸张作势。尽管大猩猩的脸上,依然是嘻嘻地龇牙在笑,可是,这种慢慢逼近的形势,使姑娘心里顿形紧张。 人到极端危险的时候,每每反而激起全力一拚的意念,姑娘知道此时躲避是无可躲避的,反而豪气顿生,右手一拔长剑,横剑当胸,蓄势以待。 蝉姑娘仗着手中是一把宝剑,断金切玉,削铁如泥,而且“大罗十九剑”武林高手都畏惧三分,何况对方只不过是一个猩猩罢了。 大猩猩一见姑娘拔剑在手,顿时停止了前进,瞅着两眼瞧着姑娘,双臂也慢慢垂下,似乎有了怒气。 蝉姑娘此时索性上前一步,手中长剑一挥,一道闪目的湛湛清光,挽起一个斗大的剑花,娇声叱喝道:“你若再不退下,叫你尝尝姑娘宝剑的滋味。” 大猩猩看来并不懂人言,倒是对于姑娘手上那把亮森森的宝剑,有着一些畏惧之意,双眼只望着宝剑一眨也不眨。 如此一人一兽僵持在高耸半空的岩石上,半晌过去,蝉姑娘已经止不住感到焦急与不耐。 霍然,姑娘一震手中长剑,错步进身,长剑疾翻而出,一招“火中生莲”,闪电追风般的袭向猩猩的下盘。 姑娘刚发动攻势,对面的大猩猩似乎是洞烛机先,一声慑人心魄似的长啸,穿云裂石,遽地双手一分,脚下一蹬早就窜起一丈多高,凌空向姑娘扑来。 这样让招进手,凌空扑人,快得只如一瞬。 蝉姑娘大惊,赶紧一收长剑,足下错步偏身,横让三尺,手中长剑翻身回挑一式“朝天一柱”,照准大猩猩首胸点去。 这一招“朝天一柱”,姑娘是集轻功与剑术之精华,闪身之快,出剑之准,对方纵使是武林高手,只怕难以在凌空之势,避过如此快速凌厉的一招。 大猩猩一见姑娘如此一剑挑来,也是遽然一惊。只见它两只长臂猛地一振,一声低啸,身子在半空中霍地一个倒翻,斜飘五尺开外,闪过姑娘一剑。 可是,姑娘方才这一剑已经是逼近岩石边缘五尺不到的地方,大猩猩在半空中如此一翻,虽然闪开了姑娘一剑,却已经落身岩石之外。 这块岩石高达四丈有余,下面又是怪石峥嵘,如此悬空下坠,莫说是大猩猩,就是铜浇铁铸的,恐怕也要掼得遍体鳞伤。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猩猩忽然一声厉啸,倏地双臂向前一伸,正好搭住岩石的边缘。猛地一使劲,身子又像流星般的弹然而走,双腿一收,又稳稳当当地落在岩石之上。 姑娘收剑而立,眼见大猩猩竟有如此机智与功力,心里益发觉得惊异不止。 大猩猩刚刚立稳身形,想是激起它的凶性,长臂交挥,疾如暴雨狂风般地,向姑娘抓去,每出一招,都是劲道惊人,气势凶狠。 蝉姑娘此时倒是心平气敛,一支长剑,使得风雨不透,而且也不断地向大猩猩的双臂,不断的攻去。 一人一兽在这岩石之上,打得激烈无比,一支长剑,两只长臂,搅起呼呼生风,光芒四射。 如此转瞬已经拚斗到廿多招之后,大猩猩劲道愈来愈猛,此时想是打得性起,一面拚命的挥臂抢攻,一面又不断的厉声惨啸。 姑娘却是迥然不同。一早起身就匆忙就道登山,赶奔路程。入山之后,又是心急狂奔,此时日已过午,姑娘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同时心里多少还有些紧张的感觉,如此狠拚廿多招之后,渐感真力不继。 姑娘暗自忖道:“如此久拚下去,自非良策。” 走的意念一动,姑娘手中长剑一紧,唰、唰、唰一连三剑,极力抢攻。 满以为这一连三剑狠招,定将大猩猩逼退,抽空腾身飘下岩石,奔下山去,先寻着神偷无二再说。 没有想到,蝉姑娘刚一攻出强烈的第一剑的时候,大猩猩就预想到姑娘要走的心意似的,立即长啸出声,也把长臂激烈的挥舞,极力的抢攻。 在开始的过招当中,大猩猩对姑娘那一柄青光湛湛的长剑还有些顾忌,尽量避免与剑锋硬接硬封。 可是,在这一阵抢攻的时候,两只黑黝黝的手掌,疾如闪电的专抓姑娘手中的长剑。 当蝉姑娘攻出第三招,剑走中宫,式化“舍利三点”,霍然长剑倒插迎头,直取百汇天灵。 大猩猩微一向右一偏,左手闪电一抓,强摘长剑,右掌曲指如钩,迳取姑娘脉门。 这一招闪身、递招,高明已极,尤其右手连抓带弹,分明是武林中名招“琵琶手”的架势。蝉姑娘万没有想到,这只大猩猩躲闪递招是如此神速,是如此精湛。 姑娘去意一生,心无斗志,顿时收剑吸胸,正准备顿足飘下岩石。就在这一顿的瞬间,大猩猩右手原式不变,五指齐弹,正好弹中剑身。 大猩猩的手指硬甲,坚逾精钢,这一弹之势,宛如一棒铁锤,重重地敲在姑娘的剑身,一阵龙吟悠起,居然火星四溅,姑娘手臂都震得发麻。 姑娘手中是一柄宝剑,要换着平常的青钢剑,只怕早就应指而断,飞落岩下了。 大猩猩一招得手,长臂再伸,双手齐抓,不抓姑娘专抓宝剑,就在这闪电一瞬,姑娘手臂尚在麻木之际,右手宝剑正好被大猩猩一把紧紧地钳住。而且,这手法之妙,令人叹为观止,避开剑刃,夹住剑身,就像是一把铁钳,当中夹住。 姑娘一见长剑被夹,豪气顿生,娇叱一声,立即劲贯右臂,长剑极力向前一送,霍地又向后一抽。 这一送一抽之际,力道骤发,何止千斤?尤其姑娘手持剑把,在劲道上占了很大的便宜。大猩猩果然立脚不稳,同时,大猩猩也知道这柄宝剑是神物利器,如此一抽,只怕这沾满松香砂子的手掌,也要掌断当时。 大猩猩聪颖超人,他绝不上这个当,趁姑娘一抽之际,顺势借力,松手一送。 这样顺水推舟的一送,蝉姑娘顿时一个蹭蹬,桩步浮动,人向后一仰,脚下一空,“啊呀”一声,人从半空中翻落下去。 姑娘心里一急,想道:“这一下可完了!”当时一阵凄凉,人顿时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蝉姑娘才又悠悠地醒起来。 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身子躺在一个石洞里,洞里高燃着松脂,火光照耀之下,看到这个洞里空洞洞地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件东西。只是有一堆干草,自己睡在上面,身上却盖着一件皮毛。 蝉姑娘闭上眼睛仔细地想着:“在山上与大猩猩激斗之后,落身岩下,就不省人事,自以为已经命送岩下,如何又安然无恙的躺在这洞里?难道是被山中的高人所救?” 想来想去,恍惚是在梦中。 忽然洞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音。蝉姑娘睁开眼睛一看,后洞黑影中,仿佛是一个人慢慢地走向前来。 姑娘连忙翻起身来,说道:“多蒙前辈义伸援手,活命之恩,晚辈永志不忘。” 正说着话,后面的人影已经走到前面,在松脂的火光照耀下,蝉姑娘一见大惊,不禁脱口惊呼,霍然撤步退身,直向洞口奔去。 第十一章 石室奇缘 后洞出来这人,身法真快得出奇,蝉姑娘刚一闪动身形,但觉身旁一阵微风,一掠而过,眼前人影一晃,来人早就超越过姑娘,横身洞口,拦住蝉姑娘的去路。 去路一断,蝉姑娘知道硬闯无益,就凭方才人家闪身一掠,快如奔雷掣电的轻功,显然要高出自己许多。 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反而心安神定,蝉姑娘一稳身形,当时心里一豁出去,惧意全消,沉桩稳步,仔细地来打量眼前这位怪人。 说是怪人,那是对来人的冤屈,他生长得一些儿也不怪。 苹果形的脸庞,透着一层成熟的红晕。两道不修而长的秀眉,一双黑亮晶莹的大眼睛,闪着天真未凿,纯朴圣洁的光芒。 小巧又挺直的鼻子,配着一张微微张开的小嘴,配得均匀而恰当,披着一头黑漆发亮的长头发,像是一匹黑缎子,长长的拖到背后,无一不是美得令人观而忘俗,活脱是一个十足美人胚子。 可是,浑身上下,未着寸缕,仅仅在身腰的地方,围着一块毛皮。 看年龄充其量不过十四五岁,可是,浑身都散发着青春活力。 在如此杳无人烟的深山石洞,出来一个人,在当时的蝉姑娘心中,倒不意外。可是出来的竟是一位绝美的少女,而且又是如此半裸着的少女,毋怪乎蝉姑娘乍一见时,要惊极而呼,腾身而退了。 这位半裸的少女,此时的手里正拿着一些山精野果,当门而立,眼睛里正发射着喜悦、疑惑、茫然……说不出的一种光彩,凝望着姑娘。 尽管蝉姑娘猜不透这位半裸少女究竟用意如何?但是,从她的眼光里,可以断然看出,没有一点恶意存在。 这样两个人相隔着五六尺,相对而立,半晌无言。 倒是蝉姑娘先忍不住,平静下心情,缓声含笑点头,轻轻地问道:“我方才失足落到岩下,是姑娘救我到这里来的么?活命之恩,我要谢谢你啦!”说着,姑娘真的福了一福。 站在洞口横身而立的那位半裸的少女,似乎没有听懂姑娘的话,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忽然,微微露齿一笑,上前走了两步。 这一笑真是宛如盛开的百合,美极了,也纯真极了,连蝉姑娘也是身为女儿身的人,都禁不住打从心里感受着一种美的浸润,流露出喜爱的情感。所以,对她走上前两步,不但不感到害怕,反而也上前两步,微笑着说道:“姑娘!是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半裸的少女依然是含着那一份圣洁优美的微笑,老远的把手上那些山精野果,递过来,似乎怕惊吓了蝉姑娘,不敢逼近。 在没有遇到大猩猩之前,蝉姑娘已经饥渴交迫,如今相隔许久时间,更是饥渴得心火交炽,只是一时心情的过份集中,倒是把饥渴忘了。如今一见这位少女递过来一大把鲜艳欲滴清香扑鼻的野果,顿时勾引起蝉姑娘的饥火,立即上前几步,伸手接过这些山精野果,笑着说道:“谢谢你呀!姑娘。” 转身走到干草堆上坐下来,摘下一粒紫润溜圆的葡萄,正待丢进口中,忽然蝉姑娘心里一动,暗自忖道:“这位奇特的姑娘,何以会在此地,她是什么人呢?她怎么把我救到此地?又是为什么呢?我不但是没有问过她的姓名,连话也没有跟我说过,她究竟……” 这一连串的疑虑,使蝉姑娘又忘掉饥渴,抬起头来,睁大着眼睛,看着那位少女。 那位半裸的少女依然是微笑着,用手比划着,要程秋蝉姑娘吃那些野果。 蝉姑娘摇摇头说道:“我们萍水相逢,多蒙姑娘救命济危,请姑娘告诉我名号,也好永志不忘。” 半裸的少女依然是那么纯真的笑着,没有理会蝉姑娘的话。 蝉姑娘突然心里一动,想道:“看这位姑娘独处深山,又半裸着身体,分明是个野人,看样子又不懂人言……” 一想到野人,蝉姑娘不禁就想起传说中苗疆一带生吃活人的野人,不由地浑身一颤,寒毛直竖。眼前国色天香的少女,顿时觉得她是吃人的母夜叉。 蝉姑娘心里一转,暗自忖道:“此时不走,尚待何时?” 趁着那半裸少女眼光一转向洞外的时候,猛地一提气,闪身一掠,疾演师门精绝轻功,式化“灵蛇出洞”,贴壁飞身,直向洞外窜去。 谁知道就在她这一掠身之际,那位半裸的少女,突然一声尖叫,一阵风声,正好抢在蝉姑娘前面,挡住洞口。 蝉姑娘一见少女拦住去路,也没有思考,顿时沉桩落步,气走丹田,右掌疾翻,立即从胁下推出一掌,迳取少女的左肩。 那半裸的少女想是没有料到蝉姑娘会遽然出手,顿时口中低啸了一声,左肩自然地一塌,闪开蝉姑娘一掌。 就在这一塌肩之际,蝉姑娘好快的心思,立即原式不动,随掌飘身,从少女身侧空隙,闪电而过。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蝉姑娘抢得一着机先,已经闪过少女的阻拦,正要飘身洞外。突然,身后一股吸力,一把刁住身形,几乎一个跄踉倒退几步。 蝉姑娘赶紧沉稳桩步,刚一回头,那半裸的少女又抢在前面,伸手拦住去路。 蝉姑娘此时心里既急又怕,和一个野人般的半裸少女,相对在这个深山石洞,随时都将有意外和不测发生,最令人忍受不住的,彼此语言不能相通,这比什么都令人可怕。 幸好的这位半裸少女,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不会发怒,虽然蝉姑娘两次想要离去,而且,出手递招,却不曾有一些儿怒气,只是微笑的脸上,略微带着一些惑然不解的色彩。 蝉姑娘知道凭自己的功力,要硬闯出这个石洞,极为困难,可是,她却不明白这个少女拦住自己不让出洞,究竟意欲何为? 即使不是恶意,这种善意也是叫人无法忍受的。姑娘一斗气,索性转身走到原来躺的干草堆上,双手蒙住脸,装作睡觉不理。 当蝉姑娘双手一触及脸部的时候,霍然惊叫而起,张惶失措,继而愤怒如雷。原来姑娘从石上失足晕过去以后,一直到醒转来,都是让新奇古怪的感觉,占有了自己,直到方才用手蒙住脸睡觉的时候,才惊觉到自己终年不离开的蒙脸薄纱,已经是不翼而飞。 这一下无疑地触痛了蝉姑娘的内心创痛,顿时芳心大急,立即迁怒到对面那位半裸少女身上,一探身旁长剑,长剑早就无影无踪,更是火上加油,开口骂道:“好丫头!姑娘和你拚了。” 提足全身真力,双掌齐胸,正待极力推出。 站在对面的少女,不仅没有理会蝉姑娘的怒骂,连姑娘抬掌作势,也没有理会,只是微笑的望着。 蝉姑娘见她如此不以为意,以为她是有意轻视,更是愤怒不已,欺身踏中宫直进,娇叱一声,双掌闪电推出。 掌风刚一起处,突然洞外一声厉啸,洞口黑影一闪,正好迎着姑娘掌风,只听是“咕咚”一声,震得石洞“嗡嗡”作响,历久不歇。 蝉姑娘凝神一看,正是方才与自己在岩石上拚斗的大猩猩,此刻正由于在匆忙中从洞外飞身而入,被程秋蝉姑娘狠命一掌,当胸一击,一个蹭蹬坐落地上。 蝉姑娘当时止不住大惊失色,她知道这个猩猩的厉害,而且浑身铜浇铁铸,不畏刀剑,方才这一掌显然不能震伤猩猩,只怕反而引起大猩猩的凶性大发。 立即一个倒纵,退后五尺,紧贴着石壁蓄势以待,准备以死相拚。 可是眼前坐在地上的大猩猩,竟没有发作跟进,那个半裸的少女,此刻正用手抚摸着大猩猩的背,嘴里不住的低啸着。 大猩猩张着大嘴,呵呵嘿嘿地在笑着,喉头也不断地发出和少女同样的低啸,像是互相交谈。 蝉姑娘真是让目前这种奇怪现象看怔住了。 蝉姑娘明白的看出,坐在地上的大猩猩,胸前乳头鲜红,分明是只母的,那个半裸的姑娘,此刻正像是女儿依偎母亲的怀抱里一样,天真而撒娇的靠着。母猩猩也像是慈母拥抱着爱女,张着大嘴呵呵嘿嘿直笑,流露着圣洁的母爱。 蝉姑娘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把眼前的景象,和自己的常识相结合。 一连串的疑问:“这个绝美的少女,竟是这个母猩猩的女儿么?” “这个母猩猩怎么会有这样美的女儿?” “这少女不懂人言,却懂兽语,究竟是人是兽?” “……” 这些疑问,都不是蝉姑娘现有的常识,所能够得到解答。 不管是人是兽,那一种洋溢的母爱,是令人见而感动,蝉姑娘痴痴地立在一旁,看着那位少女躺在母猩猩怀里撒娇的情形,不禁触痛自己。 蝉姑娘自幼就是随恩师独脚尼在天山冷梅庄长大的,独脚尼虽然爱护蝉姑娘无微不至,可是,世界上唯有母爱无法用别的东西取而代之,纵使师恩似海,也比不上亲情。 今天一看母猩猩与半裸的少女的情形,蝉姑娘感慨万千,凄然泪下,顿时把对母猩猩和那位半裸的女少那种畏意与惧怕的心理,减去一大半。 大母猩猩和半裸的少女亲热一会以后,忽然之间想起什么事似的,轻轻推开少女,翻起身来,慢慢向蝉姑娘走去。 刚刚走了几步,母猩猩若有所悟的停下来,搂着半裸的少女用它那又厚又大又粗又黑的手掌轻轻地拍着少女的头,龇着板牙,对蝉姑娘呵呵直笑着,并且用手不住的比划。 蝉姑娘沉住气,看着大猩猩,似乎是尚无恶意,渐渐地放下心,大胆地问道:“大猩猩,你是愿意和我和好么?” 大母猩猩一听蝉姑娘说话,不住地点头呵呵直叫,分明它是听得懂蝉姑娘的话。而且还不住用手,向蝉姑娘摆动。 蝉姑娘一见大猩猩能够听懂她的意思,更放心多了。便接着说道:“大猩猩!你是要和你女儿多亲近,是不是啊?还有,她是你女儿么?” 大猩猩一听蝉姑娘如此一说,直乐得点头晃脑,呵呵直叫,忽而又摇头摆手。 蝉姑娘此时完全为好奇心吸引住,想到一个通灵的母猩猩,和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这中间定有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便一时忘记了畏惧,走上前携住那位少女的双手,说道:“我叫你妹妹好么?” 那少女一双纤手握在蝉姑娘手里,真是柔若无骨,当时微微露齿一笑,仍然是呆呆的凝望着蝉姑娘。 母猩猩却自退后一步,拍着手掌,龇牙大笑,那呵呵之声,震得石洞嗡嗡之声不绝。 蝉姑娘握着这位少女的手,愈看愈觉得她美,觉得这样一位秀美明艳的小姑娘,却在深山终日与猩猩为伍,而且口不能人言,这是一件多么可惜的事情。不由地怜惜之心,油然而生。 尤其看到她半裸的身体,和下体围的一块野兽的皮,更是觉得天生丽质的被摧残,虽然石洞里除了略解人意的大母猩猩之外,并没有第三者在,却也羞得蝉姑娘满脸飞红。 蝉姑娘轻轻地对那少女说道:“姑娘!待我脱一件衣裳给你蔽体。” 那少女虽然仍旧不懂蝉姑娘的意思,但是,她已经减除了与蝉姑娘之间的隔阂,移着身子,轻轻地依偎在蝉姑娘身上,明亮的大眼睛,闪灼着动人的光芒。 倒是大猩猩看了这种情形,乐得在一旁跌脚而叫。 蝉姑娘把自己外面的衣裙脱一件下来,帮着少女穿上,虽然只不过是两件布衣布裙,穿到这少女的身上,顿时掩去原先裸着身体的那股野气,越发明媚动人。 此时,蝉姑娘真的打从心底喜爱着这位不能人言的小妹妹。 蝉姑娘突然有一种意念,袭上心头:“要是能够和我一齐离开南岳,同入武林,重返天山,那该是多好的事。” 想到这里,蝉姑娘想起那只善解人意的大母猩猩,显然这只母猩猩已经与这位少女亲逾骨肉,它舍得这位少女离它而去吗? 蝉姑娘凝望着依偎在身上的少女,依然是露着百合花样的笑容,呆呆地望着自己。便止不住轻轻地喟叹了一声,禁不住自言自语的说道:“为什么你连一句话也听不懂呢?” 正是蝉姑娘无尽嗟叹的时候,忽然后洞黑影一闪。母猩猩方才趁蝉姑娘为少女穿衣裳的时候,溜到后洞,此刻再回到前洞,手里捧了一个极其精致的白玉琢雕的小盒子,口中吱吱喳喳地,把这个小盒子递给蝉姑娘。 蝉姑娘接过这个小小的白玉盒子以后,触目惊心的玉盒子上面刻着一行狂草,可是,依然能辨认得出,“留待有缘人”五个字。 蝉姑娘人是够机灵的,一见这五个草字,立即联想到,这个石洞一定是前辈高人静修之所,而这个小白玉盒子也必然是这位高人羽化之前,所遗留下来的箴言遗训,或者是拳经秘笈之类的东西。 这白玉盒子上面注明了是留待有缘人,蝉姑娘自忖是否能算得上“有缘人”? 当时捧着这个白玉盒子,不禁微微地一怔,倒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处理这个小白盒子。 大猩猩站在一旁看着蝉姑娘半晌没有打开的意思,急得抓耳挠腮,呵呵连声。 蝉姑娘忽然问道:“我可以开这个玉盒子么?你说我算得有缘人么?” 大母猩猩连连点头,唔唔直叫。 蝉姑娘再看看和自己面对而立的少女,正在牵着裙带,带着一丝新奇的笑容,凝望着蝉姑娘。 一种说不上来的力量,在鼓动着蝉姑娘。对那少女严肃的点点头,却对大猩猩说道:“好!我愿意开开这个盒子。” 大猩猩竟收敛起那种手足不安的叫唤,拉着少女,退到一旁,安静地跪伏在地上。 蝉姑娘心里也遽然一震,连忙把小白玉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在石洞中,自己整顿衣裙,恭恭谨谨地叩了三个头,心里却默默地说道:“天山弟子程秋蝉,入南岳,采灵果,误入洞府,大猩猩持来玉盒子,弟子是否有缘?……” 默祝一回,起得身来,但见大猩猩伏在地上,眼眶里却流着大颗大颗的泪珠。猩猩通灵,由此可见,显然是睹物思人,感念旧主。 能使这个大猩猩感念如是,这位逝去的高人,不仅是武功超群,抑且是道德高劭。如此更是增加了程秋蝉姑娘的敬仰之心。 从地上拾起小白玉盒子以后,在盒子的右上角,发现一个装置得非常巧妙的揿果,蝉姑娘轻轻一按,白玉盒子霍然而开。 一个雕琢得晶莹润泽的白玉盒子,里面仅单薄薄地放置了一张素白书笺。 这一张书笺叠折成四方块儿,隐约地可以看出那飞舞狂草,笔透纸背的墨迹。 蝉姑娘缓缓地打开,上面如此地写着: “百龄老猿,周岁稚女, 二老撒手,无法照顾。 留等有缘,义伸援手。 钵中有果,壶中有酒, 稚女呆骏,回春有救。” 如此简单的十句话,大意说来,蝉姑娘约莫也有了一些轮廓。 在二老高人羽化仙去的当时,通灵的百龄老猿,和仅有周岁的稚龄幼女,撇下无人照管,只有等待有缘入洞的人,来义伸援手。下面的两句话,却不大了解是什么含意? 再留神察看这张纸上的左下角,一笔勾成的两个八结葫芦,蝉姑娘这才惊呼道:“衡山二老!” 大猩猩此时已经携着少女的手,站在蝉姑娘身旁,一听蝉姑娘脱口惊呼,大猩猩一面点头,一面拉着蝉姑娘的衣角,向后洞走。 蝉姑娘问道:“你是要我到后面去瞻拜二老的遗体么?” 大猩猩龇着牙连连地点着头,那个少女迳自从壁上摘下松脂,走在前面。 石洞曲折幽暗,走了一段不短的石甬道,才霍然而开,一间颇为广阔的石室。石室的右边,却射进来清盈的月色,也听到潺潺流水的声音。 原来石洞却是临崖而成,而且凿了一个石窗,这才漏进月色,流进泉声。 石室里真可以当之“空徒四壁”,除了一个石榻,摆着一对朱红油漆的酒葫芦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样东西。 蝉姑娘不禁奇怪问道:“二老的遗体怎么不见?” 大猩猩指手划脚连声呵呵,指着石床背后的石壁。 蝉姑娘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二老的遗体是安置在石壁里面么?” 蝉姑娘便端端正正地对石壁拜了几拜,起身回顾室内,那位少女仍旧是微笑着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自己。 蝉姑娘不禁心里一动,暗自忖道:“二老坐化之时,此女才周岁稚龄,自幼为这通灵的老猿抚养成人,练就一身武功,但是,不通人言,变得呆骏如此,二老当初即已料到。这壶中之酒,钵中之果,果能回春有救?” 想到此地,蝉姑娘霍然有所得。衡山二老功参造化,焉能想不到这里?对这位孤零的少女,定有安排。 想罢!立即走到石床旁边,提起朱红大葫芦一看,轻飘飘,空荡荡地没有一点东西,那里有酒?再提起另一个葫芦,打开一看,依然是空无一物。 蝉姑娘放下葫芦,多少有些失望,坐在石床上,一个人暗暗地想道:“白玉盒子里面明明说着壶中有酒,钵中有果,可是这石室之内除了一对朱红油漆大葫芦之外,并无他物,这酒与果,藏于何处?” 姑娘忍不住纳闷地向石室里四周打量,找不出任何一点足以藏壶藏钵的地方。 但是,姑娘坚信,衡山二老既然如此慎重留盒置笺,不会徒托空言。便向大猩猩问道:“这石室之内,还有别的暗门么? 二老安置遗体的地方能否进去?” 大猩猩光瞪着眼,摇晃脑袋,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 蝉姑娘知道二老如果安放好的东西,大猩猩也是没有办法知道的,极端失望之余,把大葫芦随手放在石床上,站起身来。 大葫芦放在石床上,一时没有稳住,骨碌碌滚了一圈,顿时滚动出一阵铜罄样的回声。 蝉姑娘一听,心里恍然大悟,这石床下面分明是空的,如此说来,这壶中之酒与钵中之果,定然藏在这石床之下。 一时心中大喜,立即跑到石床周围细细地一找,果然,在靠后边的床脚下,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痕迹,与周围的颜色有区别。 蝉姑娘立即蹲下身来,用双手抵住石块用力一送,石块应手而开,是一个装置得非常精巧的活门。 姑娘忙不迭的探头向里面一看,就在活门的旁边,放置着一个瓦酒壶和一个瓦钵。 当时姑娘这一份喜悦,真是无可言喻,连忙搬出酒壶与瓦钵,吹去灰尘,但见都是用泥土封得紧紧地。 可是,酒壶与瓦钵搬出来之后,又使姑娘感到为难的,壶中之酒,与钵中之果,谅来已是属实,但是,如何来治疗这位少女的呆骏?玉盒留简中,并没有说明方法啊! 蝉姑娘思索良久,心里想道:“管他的!先打开酒壶和瓦钵再说。” 伸手拍开酒壶上封口的泥块,叭嗒一声,泥块应手而落,泥块当中却露出一角白纸。 姑娘此时已经知道衡山二老一切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与妥善的安排,自己若不细心察看,也许要一着之错,导致功亏一篑。 先不忙打开壶盖,且捏碎泥块,取出白纸,果不出所料,又是一张留笺。 这张留笺上,却是写得明明白白:“孤女何人,二老无所悉。十二年前路过太湖所拾。此女命薄,二老回山,即至坐化之期,乃托老黑照料。如能成长,定然呆骏不通人言。如有武林仁人有缘入洞,取壶中酒,喂钵中果,此女定可复聪。来人为女,请以妹视之,来人为男,请以女视之,善觅归宿,则功德无量。二老生平不收门人,此女出山之日,当以衡山门人称之。” 蝉姑娘看完这张留笺,才晓得此女身世,实堪可怜,若不是自己误入回雁峰,则今生今世,常伴老黑终老此间,诚人间一大哀事。怪不得老黑乍见之时,即有抓我入山之意,老黑用心良苦,与二老之用意,竟然不谋而合。 蝉姑娘收起留笺,抬头向大猩猩叫了一声:“老黑!” 大猩猩猛然一惊,稍稍一怔,立即又腾身直跃,跳动不已,口中唔唔直叫。 蝉姑娘也满心欢喜地说道:“老黑不要吵闹,二老遗训,我要为姑娘治病。” 老黑果然连连点头,蹲在一旁一动不动。 蝉姑娘走过来携着少女的手,轻轻地笑道:“妹妹!从现在起,你真的是我妹妹了!来!姐姐要替你打开心窍。” 人就是这么奇怪,一旦有了比自己小的人,顿时就变得成熟老练。 蝉姑娘本人还是一个充满孩子气的,可是,当她伸手握住少女,叫了一声“妹妹”之后,俨然就像一个大姐姐那么老练,那么成熟。 蝉姑娘把这位小妹妹携来石床前,揭开酒壶,顿时酒香四溢,扑鼻欲醉。再除了瓦钵上封口泥块,揭开瓦钵,但见二三十枚鲜红欲滴的果子,一个个大如龙眼,清香令人闻而沁脾清心。 蝉姑娘自作主张,取出五枚鲜红的果子,递给身旁的小妹妹,看着她津津有味的吃下去,再捧起酒壶,让她一连灌下几口。 顿时间,这一间石室之内,充溢着令人垂涎的酒香,和果子的清香。 姑娘奔波半日,腹中早已饥饿,只不过是一时心情紧张,忘怀于一时。这时候眼看着小妹妹又吃又喝,眉开眼笑,不觉勾引起食指大动。加上果香扑鼻,酒香诱人,顺手检了一枚鲜红的果子,放进嘴里。 没想到这果子一人口中,舌底生津,顿化玉液琼浆,流进喉中,说不出来的美味。 姑娘吃得口滑时,不觉一连吃了三枚,索性捧起酒壶喝了几口。 三枚果子和几口酒一入腹中,顿时觉得经脉发胀,丹田暖气蓬然而起,直达重楼。姑娘立即想起当初服用“万年灵芝丹药”的情景,知道这几枚果子和这壶中的酒,一定都是衡山二老特意留下来的圣晶。 回头看看小妹妹,此刻面如酡颜,垂眉阖眼,昏然欲睡。再看看老黑,蹲在一旁,眼睁睁地望着自己。 蝉姑娘心里一动,连忙说道:“老黑!你也来吃两枚果子,喝两口酒,这是二老……” 说着话,立即察觉到自己情形不对,头重脚浮,还没有来得及想该怎么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浑然不知的倒在石床上睡过去。 这一睡也不知道经过多久,才悠悠地醒转过来。 蝉姑娘刚一醒转过来,立即一个翻身,坐起来揉着眼睛一看,石床旁边小洞窗外,射进一线阳光,照耀着石壁里面通明。 身旁的小妹妹萎地而睡,像是一朵睡海棠,睡着的脸上,仍然绽开着甜美的微笑。 石床前面的老黑,也是颓倒一堆,龇牙咧嘴,伸手张腿的躺在那里。 程秋蝉姑娘向石室里周围打量一周之后,闭上眼睛冷静地回想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是吃了三枚果子以及喝了几口酒以后,便昏睡到现在。 现在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只晓得阳光透射,已是白昼定无问题。 老黑与小妹妹想必是酒饮得多,所以此刻还是酣睡不醒。 蝉姑娘心里正发愁,不知道这酒与果子对小妹妹的呆骏,能否有效,想到自己也糊糊涂涂地吃了三枚果子,喝了几口酒,好像别无影响,不禁信念动摇。 蝉姑娘一个人呆呆地在想道:“设若二老遗留的酒与果子无效,小妹妹呆矣依然,如何能随自己闯荡江湖?难道仍旧是让她随老黑在衡山石室中渡此一生时光?” 想着不禁走到小妹妹身前,俯下身去察看一下,但觉得她气息均匀,睡态甜美,愈看愈觉得可爱,要是让这样一个天仙化人的少女,如此老死山林与野兽为伍,是无天理。姑娘禁不住顿足说道:“即使不能治好,我也要带她走!” 就在如此一顿足之间,姑娘惊得呆了。因为方才这一顿脚,石室里嗡然一震,连顶上的石粉,都震得纷纷下落。 这是姑娘自己无法相信的事,要想震动石室,没有千儿八百斤力气,别想办得到,可是,蝉姑娘这一顿脚之间,那里会有千儿八百斤力气? 姑娘怔怔地想了一会,也渐渐地觉出可疑之处,只觉得浑身上下四肢百骸,都像充足了一股热力,极思伸张,而且心神双交泰,神清气爽,百脉舒畅,自觉得在内功方面有了极大的进展模样。 姑娘心里禁不住想道:“难道是二老遗留下来的酒与果子所发出的效力么?” 想到这里,霍然右手一翻,提足八成以上的真力,猛然向石床上推去,掌心刚一吐劲,立即一股强烈绝伦的劲道脱掌而出,直向石床上撞去。只听得“轰隆”、“哗啦”一声,一张长达八尺,宽约六尺的石床,竟在这一掌劈空震力之下,变成四分五裂,碎石纷飞。这一下可把蝉姑娘惊得呆了,这一掌劈空的劲道,竟会如此狂烈,顿时使姑娘想起武当派的神拳,以及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掌,这些传说中内家不传之秘,是否果真如所说的那样“百步打空”“力能开碑”?至多也不过像蝉姑娘这样,举手一掌劈空,能把石床震得四分五裂而已。姑娘在一睡之间,陡然功力增加到如此程度,如何不使姑娘喜极而惊,惊极而呆呢? 蝉姑娘呆了半晌,忽然想道:“我目前功力如此遽增,何不运用内力为小妹妹推拿一番,使她早日醒来,也好看看到底有否功效?” 想着正待移步上前,忽又自己失笑想道:“我真糊涂,小妹妹自幼随老黑长大,一身功力较我尤有过之,如今服用了二老的酒与果,也必然和我一样的有极大的增进,还用得着我来推拿么?” 蝉姑娘正在思潮起伏之际,但见躺在地上的小妹妹,伸臂舒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蝉姑娘连忙赶过去,小妹妹已经从地上翻身而起,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蝉姑娘,眼睛里透着神奇无比的光彩。 蝉姑娘上前握住小妹妹的手,含笑问道:“妹妹!你还认识我么?” 蝉姑娘问完这句话以后,自己又立即觉得粗心,妹妹不通人言,如何能用语言来表明意思呢? 一阵懊悔之后,蝉姑娘正待用手势来帮助自己表明意思,忽然,只见小妹妹嫣然的一笑,竟微微地点点头。 蝉姑娘顿时大喜,紧紧地抓住那一双柔若无骨的柔荑,激动地,说道:“妹妹!你能叫我姐姐么?叫姐姐!” 小妹妹笑着点头,生硬地学舌,叫道:“姐姐!” 蝉姑娘长到十七岁,何曾听过别人叫她一声:“姐姐”?何况这人又是自己一见面就喜爱的人。顿时一股暖流,从心底直流入四肢百骸,竟而直冲眼眶,两颗晶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蝉姑娘真没有想到衡山二老的壶中酒和钵中果竟有如此效力,恢复了小妹妹的智慧。 蝉姑娘有生以来,没有比这时候更高兴了,忙不迭地擦干眼泪,又问道:“妹妹!你还能说别的么?” 小妹妹笑着一字一字的跟着说道:“说别的么?” 蝉姑娘看她那种绕着舌头的表情,也忍不住笑了,便说道“只要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慢慢地你就学会说话。” 小妹妹点点头,艰难的说道:“慢,慢,的。” 这三个字一出口,突然身后一阵山崩地裂的狂笑,嗡嗡之声,震得石室里嗡嗡不绝。 原来蝉姑娘和小妹妹正在说话的时候,大猩猩老黑已经醒来,正好听到小妹妹咿唔学语,这才呵呵大笑,看来那一份高兴的心情,不低于蝉姑娘。 蝉姑娘被老黑这一阵笑声,倒是使自己想起衡山此行的重要事情,立即转过身,对老黑说道:“老黑!……” 一声老黑叫了还没有说第二句话,大猩猩双臂一伸,把蝉姑娘的双臂一把抓住,两只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瞪着蝉姑娘的脸,口中不住的在低啸着。 蝉姑娘突然被老黑这一个举动,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良久,才低低地问道:“老黑有什么事情么?” 大猩猩喉咙唔唔地直叫,倏地又松开双手,一拍巴掌,咧开大嘴,又呵呵地笑了,两只眼睛仍然盯着蝉姑娘的脸上。 蝉姑娘一时倒是被搅糊涂了,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忽然,身旁有人轻轻一扯衣襟,有人叫道:“姐姐!” 蝉姑娘见是小妹妹站在旁边,又变作欢颜,笑着问道:“妹妹!你看老黑有点奇怪。” 小妹妹笑笑说道:“姐姐,你的……” 小妹妹半天说不出来,一方面羞涩的笑着,一方面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着。 蝉姑娘忽然一惊,用手摸着脸,说道:“妹妹!你是说我的脸?” 小妹妹点头笑着学舌:“脸!脸!” 蝉姑娘的手颤抖了,从右边的脸颊,渐渐地摸过去,摸到下颚的地方,手越发的抖得厉害,竟而停住不敢再动。 可是,此刻的眼泪却是一颗一颗,不断地直滚下来。 小妹妹显然是莫名其妙的急了,只是结结巴巴地在旁边说着:“姐姐!你……脸……脸……” 老黑站在一旁搓着两只手掌,抓耳挠腮,喉咙唔唔直叫,好像是没有办法的样子。 忽然,老黑一声低啸,伸手一抓蝉姑娘的手臂,向前洞拉着就走。 蝉姑娘此刻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情绪,也不知道老黑拉着自己究竟有什么事,盲然不知所从的就随老黑直向前洞走去。 走到前洞,老黑依然不停,一直走到洞口,老黑松开手,比划了一下,一声低啸,穿身宛如一片落叶,直向洞外飘落而下。 蝉姑娘探身洞外,但见洞口下面,是一条幽谷,约莫有三四丈高的距离,老黑站在幽谷的一块岩石上,直向姑娘招手。 蝉姑娘刚一提气飘身而下,顿时觉得身轻如燕,就在一提气之间,竟飘飘忽忽地悠悠向远处落去。 姑娘一惊,半空中急忙气沉丹田,遽打千斤坠,才落到地上。大猩猩过来一拉姑娘衣角,穿过一堆乱石,再飘过一丛草地,面前是一条清澈如镜的小溪。 大猩猩唔唔吁吁地指着溪水,不断地扯着蝉姑娘的衣角。 蝉姑娘这时候才恍然大悟,敢情大猩猩是要自己到这溪水边来照照面容,方才姑娘连摸都不敢摸一下,如今那里还有照镜子的勇气? 姑娘不是傻人,老黑的意思,和小妹妹断断续续不成章句的话,姑娘早已经知道了他们所讲的意思,但是,姑娘实在不敢轻易地去摸一下。十几年以来,姑娘一直戴着薄纱,从来没有照过镜子,唯恐触痛自己内心的创痛,姑娘不敢相信突然之间,会发生了奇迹。 万一是自己会错了老黑和小妹妹的意思,那不是一个令自己无法忍受的打击么? 姑娘一直在溪边仰着头,不敢低下,唯恐在这低头的一瞬间,照出自己十几年来从未一见的面容,使自己不能忍受而走出极端。 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站着。 大猩猩老黑却不住地扯着姑娘的衣角,唔唔地叫着不停,小妹妹却是愕然地站在旁边,只懂得间或地叫一声:“姐姐!” 几次,蝉姑娘一狠心,要低下头去,都缺乏那一瞬间的勇气。 终于,蝉姑娘心一横,暗暗地叫唤着自己的名字,心里在想道:“程秋蝉啊!你为何如此心怯?纵使会错意思,依然旧时面容,又待如何?” 霍然一咬牙,低下头去,凝视着溪水。 溪水,明澈如镜,清清楚楚地照出一位姑娘的面容。 鸭蛋形的脸庞,两道秀眉,一双星眼,挺直的鼻子,弧形的小嘴,像是一幅美人画,一幅清秀明丽的美人画。 蝉姑娘洋注视了半晌,突然一声如梦乍醒舶长“啊!”身形一个蹭蹬向后倒下去。 小妹妹站在一旁,见状慌忙抢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抱着,叫着:“姐姐!” 蝉姑娘霍然翻身而起,再到溪边,临着溪水凝神注目的再看了半晌,猛地回身,把小妹妹一把抱住,颤抖着声音叫道:“妹妹!妹妹!”。 小妹妹惊慌得不知所措,也抱着蝉姑娘,不断地说道:“姐姐!姐姐!你……脸……” 蝉姑娘松开双手,不住地摸着自己的脸,说道:“姐姐的脸……妹妹!十几年了姐姐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脸。” 小妹妹瞠然地学舌说道:“十几年?” 蝉姑娘点头说道:“嗯!十几年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日子,从来不敢看自己的脸。没有想到今天得力于衡山二老遗留下来的酒和果子,竟使姐姐平复了十几年以来,最难以忘怀的创痛之一……” 蝉姑娘一时兴奋,忘其所以的说着,她倒是忘记站在身旁的小妹妹目前还不能了解到那么多,那么深,和那么远。 倒是大猩猩在一旁不住的点头。 蝉姑娘忽然抚摸着小妹妹的手背,含着歉意的微笑,说道:“现在姐姐说来,妹妹还不能明白,慢慢地,你就会知道的。” 小妹妹点点头,若有所悟,又若有不明的说道:“慢慢地!慢慢地!” 蝉姑娘自语地说道:“慢慢地!我要再了却一桩更大的心事,只要神偷大哥说明了事情的真实经过,踏遍天涯海角……” 蝉姑娘一想到邹大哥,遽然心里一震,自己和邹大哥分岔了路,也不知道他们一行现在何处,想必正在踏遍南岳,在找寻自己。还有衡山二老的酒和果子,对小妹妹发生了神奇的效果,对自己更是发生了惊人的奇迹,那又何必去找灵果?把剩下来的酒和果子带在身旁,找到神偷无二邹大哥,不就可以着手成春了么? 蝉姑娘一想到如意处,顿时不禁眉飞色舞,便向小妹妹说道:“妹妹!我们回到石洞里去,姐姐有话要跟你说。” 转而又向大猩猩说道:“老黑!走啊!我的事也少不了你呢!” 蝉姑娘如此一高兴,小妹妹和大猩猩也都快乐欢笑起来,同时在原地一个点足躬身“嗖”的一声,拔起四丈多高,微一折身穿身入洞。 来到后面石室里以后,蝉姑娘首先向小妹妹笑着道:“妹妹!你应该有个名字。” 小妹妹学舌说道:“名字!” 蝉姑娘笑着点头说道:“名字。就像我一样,我的名字叫程秋蝉,妹妹要叫我蝉姐姐。” 小妹妹笑着点头说道:“蝉姐姐!” 姑娘笑着应了一声,接着说道:“妹妹也应该有一个名字,也好让人叫你。” 可是,叫什么名字呢?蝉姑娘自己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孩子,那里有为人取名字的经验,一时倒费尽心机的低头思索良久。亏她居然机灵心窍,霍然有所得地笑着说道:“妹妹!你自幼是老黑把你养大成人,这养育之恩是不能忘记的。……” 说到这里,大猩猩在一旁低啸了一声,一双红眼睛竟然骨碌碌地滚下两颗黄豆大的泪珠。 蝉姑娘点点头说道:“为着不忘记这十几年来,老黑的养育之恩,妹妹将姓袁,名字叫做念衡,让你尔后永远不要忘记衡山的老黑。” 蝉姑娘一时的自作“大人”的为小妹妹取了袁念衡的名字,竟为日后险险造成千古恨事,此系后话,暂时不表。 蝉姑娘抚摸着小妹妹的背,笑着:“从现在开始,妹妹叫袁念衡。” 小妹妹脸上绽开一朵百合花样的笑容,反覆地说道:“袁念衡!袁念衡!” 蝉姑娘点点头,非常高兴地说道:“袁妹妹!现在我要说我的事了。” 说着转向大猩猩说道:“老黑!我倒衡山来,不是一个人,同行的有三个,可是,我们不小心走失了,我才碰上了你!现在我必须要找到他们。” 大猩猩眨着眼睛,抓着耳朵,歪着脑袋,唔唔地叫着,比划了半晌。 蝉姑娘笑道:“老黑是问我们来衡山,究竟做什么的?是不是?我是来找紫盖峰摘灵果。紫盖峰你晓得么?” 大猩猩点点头。 蝉姑娘笑道:“那好极了!老黑带我去。” 大猩猩忽然伸手指着袁姑娘,眼睛里流露着焦急的眼光,望着蝉姑娘。 蝉姑娘牵着袁妹妹的手,说道:“袁妹妹她跟我走,老黑!你是衡山二老的手下,会明白地,袁妹妹要是永远地住在衡山,对她是非常的可惜啊!二老的遗训不也是说着要带她走吗?” 大猩猩是衡山二老唯一追随数十年的猩猩,通灵已久,只不过是口衔横骨,不能做人言而已,岂止是善明人意,更能善揣人意。蝉姑娘的话,大猩猩听在耳里,不住的点头,可是,眼眶里的泪水,却也大颗大颗地往下滚。 蝉姑娘也不禁感到一阵难过,低声叹道:“老黑!我知道,你是舍不得离开袁妹妹的!” 大猩猩一面流着泪,一面唔唔的不住低啸着。 蝉姑娘抓过大猩猩的手,安慰着说道:“老黑!我和袁妹妹日后还要来衡山常常来看你。现在我不能再耽搁,袁妹妹!我们现在就走可好?” 袁姑娘望蝉姐姐半晌,说道:“走?” 蝉姑娘点点头说道:“和姐姐一起走,到外面去,跟姐姐在一起。” 袁姑娘沉吟了良久,点点头,像是明白了蝉姐姐的话,站起身来,突然,扑到大猩猩的身上,流着眼泪,大猩猩也一把抱着袁姑娘,口里不住地呵呵直叫,大把的眼泪滚滚直落。 这一场离别的亲情,看在蝉姑娘眼里,也凄然地掉下不少眼泪,但是,她实在找不出两全的方法,只有呆呆地站在旁边,望着这两个有亲情的人与猩猩,生离难舍的哭泣。 良久,还是大猩猩推开袁姑娘,霍然地指手划脚。袁姑娘倒是懂得它的意思,噙着泪,转身走到蝉姑娘面前,说道:“蝉姐姐!走……” 蝉姑娘牵起袁妹妹的衣襟,为她擦干眼泪,向大猩猩说道:“老黑!你能送我们一程么?” 大猩猩点着脑袋,转身一拐一拐地走向前洞,蝉姑娘牵着袁妹妹的手,也慢慢地跟在后面。 走到洞口时,大猩猩正等扑下岩去,忽又低啸一声,闪身走回后面石室里,把剩下来的果子捧出来,倒在蝉姑娘手中,复又从前洞的草堆里翻出蝉姑娘的宝剑,递给蝉姑娘,这才翻身一落,直扑洞外。 蝉姑娘紧携着袁姑娘的手,随在大猩猩身后,扑落洞外,一路翻腾,向西穿越过去。 大猩猩只顾低着头,沿途点足狂奔,宛如闪电流星,风驰而前。蝉姑娘也展开全力,紧紧地跟在后面,一路蜻蜓点水,紫燕掠波,三条身影,在这幽幽的南岳深山,飘风掣电的奔行,为深山遽增一景。 约摸奔驰了顿饭辰光,大猩猩忽然刹住身形,停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 蝉姑娘也顿时泄气沉桩,落在大猩猩身旁,问道:“紫盖峰到了么?” 大猩猩点点头,垫起脚,伸着长臂,遥指着前面一座高插入云,白雾迷潆的山峰,一再示意。 蝉姑娘遥望了一会,估计约莫仍要顿饭时间,才能赶到,便回头向大猩猩说道:“老黑!你不再送我们了么?” 大猩猩伸着黝黑的巨灵大掌,抓住袁姑娘的手臂,唔唔的低声吼几声,声音凄凉而惨厉。 蝉姑娘也握住大猩猩的手,伤情的说道:“老黑!你不再送也好!我知道了地方,就不会走错了。你回去吧!老黑!日后我和袁妹妹会常到南岳回雁峰上来看你。” 大猩猩此时充份地流露出母性的爱,凝视着袁姑娘,一会儿为她扯扯衣襟,一会为她整整头发,别离的伤感,洋溢在每一个举动之间。 袁姑娘也是无尽伤情,依偎在大猩猩身上,明亮的大眼睛闪着晶莹的泪珠。 蝉姑娘喟然叹了一声,悄悄地退到一边,偷偷地弹下同情之泪。几次,蝉姑娘都想让袁妹妹留在老黑身旁,在南岳深山,渡此无纷无忧的悠悠岁月,不必带她到恩怨无边的江湖上,去过那永无宁日的生活。 但是,转而一念:“袁妹妹总不能终身厮守一个母猩猩,像这样一位丽质天生的姑娘,让她永与野兽为伍,岂不是暴殄天物?” 思忖良久,蝉姑娘转过身来再看大猩猩,也正自结结巴巴的揉擦着眼睛,望着蝉姑娘。 姑娘也沉重的说道:“老黑,你懂不懂‘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的话?我和袁妹妹就此走了,后会有期。” 大猩猩霍然退后两步,眼看着蝉姑娘和袁姑娘,半晌,一个急转身,扑向原路,只见它腾空一闪,只是几个起落,身形就没于迷潆的云雾深处。 蝉姑娘目送着大猩猩的离去,手携着袁妹妹,回想着这次入山以后的奇遇,真是恍如做梦,令人永世难忘,竟而耽心它是“梦醒有时”的假事。 姑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看袁妹妹,像是一枝带雨的犁花,挂着眼泪,娇慵地依靠在蝉姐姐的身上。 蝉姑娘伸手擦去袁妹妹的眼泪,安慰着说道:“妹妹!别哭啊!等过一个时期,再来看老黑。” 袁姑娘忽又带着眼泪,嫣然地一笑,点头应道:“好!” 袁姑娘虽然自幼随着大猩猩长大的,但是禀赋极佳,要不然将不能学成这样一身惊人的武功。自从服用了衡山二老遗留下来的酒和果,显然是打通心窍,恢复了人的灵性,越发地聪明与伶俐,渐渐对于蝉姐姐的话,都能了解意思,而且也能说出简单的话了。 方才这一声“好”,听在蝉姑娘耳朵里,真是宛如清音玉律一样,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捧着袁妹妹的一双柔荑,高兴地叫道:“妹妹!你真好!我们走吧!到了紫盖峰,办完了事,我们一齐找师父去。” 袁念衡姑娘露齿微笑,又清脆地应了一声:“好!” 蝉姑娘也被袁妹妹这种娇憨美丽的神态,引逗得咯咯一阵银铃震荡的笑声,用手一带袁妹妹的纤手,两个人迎风飘袂,双双飘向紫盖峰的方向,施展出绝顶的轻功,一路点闪腾挪,像是一双娇小玲珑的燕子,穿梭在岩石树林之间,流星赶月样的,向前疾进。从回雁峰到紫盖峰,也不知道要穿过多少深谷、幽壑、削壁、悬岩、绝岭……好在方才大猩猩老黑引路的一段时间,既抄越了捷径,又撇过了几处能行的绝顶,剩下的路程,虽然不是康庄大道,可是在程秋蝉姑娘和袁念衡姑娘眼里看来,是毫无惊险可言的。 所以,一路上两人很轻松的翻山越岭,腾险越壑,不到顿饭光景,便到达了紫盖峰。 远望紫盖峰,但觉云深不知处,近看紫盖峰,但觉得一柱擎天,青郁郁的毕直削陡,葡生的矮松,密密地布在岩石之间,微风起处,松涛如海,为紫盖峰添上一个特色。蝉姑娘来到紫盖峰,倒又一时望着这青郁郁的山峰,打不了主意,心里不住地在盘算着:“神偷无二与大力神他们,是否已经来到紫盖峰下? 还是到别的山峰寻找自己去了呢?紫盖峰方圆何下数十里,这区区一株灵草,叫人到那里去寻找呢?” 显然在蝉姑娘心里有了退志,因为姑娘身旁藏有衡山二老遗留下的果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果子,但是,已经先后在姑娘自己身上和袁妹妹身上,产生了效果,只要神偷无二如法泡制,嗓音断然可以恢复如常。如此灵果之得到与否,已经无关宏旨,如今是找到神偷无二为第一要务。 蝉姑娘这样一生退志,险险断送了一个人的性命,巧的是她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身旁的袁妹妹,忽然一声尖叫:“姐姐!姐姐!” 蝉姑娘顿时一敛心神,只见袁妹妹正指着前面约莫十丈左右的地方,一丛矮松的顶上,飘着一条衣带样的东西,相隔十丈,又是在丛树林中,要不是有尖锐无比的眼力,是难以看到这种带子的。 蝉姑娘循着袁妹妹手指的方向,仔细地看了一会以后,忽然若有所得的低低轻呼一声。 这一声轻呼,顿时引起旁身而立的袁念衡姑娘,忽地一声发喉部的低啸,只见她双臂平伸,倏地长身点地,像是一只扑地而起的大仙鹤,振翅腾空,飞起四丈多高。 平地凌空拔出四丈多高,在武林中来说,已经是罕见的轻功,已经是“踏虚蹈空”初步功力。看在蝉姑娘眼里,都不足以奇,而使蝉姑娘感到惊讶的是袁妹妹的身形姿态,那真是和她的人一样,美得叫人叹为观止。 十丈远近,袁姑娘点闪翻腾,凌空飞舞只是两个转身,就已经落到那丛矮松的边缘。 蝉姑娘唯恐袁妹妹有失,也赶忙着吸气腾身,紧随着后面赶到,身形刚刚一落。只见袁妹妹手中拿着一幅飘带,迎风飞舞着,口里高叫着:“姐姐!” 蝉姑娘拿到手里一看,就止不住一股凉气直冲心尖。这根飘带是一般文生巾上面的装饰,可是看在蝉姑娘眼里,立即看出这是神偷无二邹衣的饰物。 一则蝉姑娘看熟了神偷无二的每一件物事,小至一根飘带,也上眼就能认出。再则这是一个推理的想法,在南岳群峰深处,等闲文人焉能到此?在武林中作文士装束的还未多见,而且,也未尽然就巧合到此程度,就在这一天来到了南岳衡山。 所以,这一根小飘带给蝉姑娘引起极大的不安与惶恐,如果依非常不好的推算,神偷无二和大力神等,已经在紫盖峰下遭遇到毒手,另有高手抢先一着,击败神偷,取走灵果。 蝉姑娘想到情急处,双掌遽地一翻,猛地朝下一压,“蓬”地一声,劈空反弹,一股劲道,骤然而起,就在这个时候,蝉姑娘吸气拧身,借着反弹之势,像是弹丸脱弩,疾射而出。 这一着掌力与轻功的交互运用,正是用得恰到好处,弹起五丈多高,人在空中就机纵目一望,但见山中空寂无人,那里有神偷无二和大力神弟兄的踪影? 蝉姑娘一口真气将泄,飘然落地。不禁感到无比的沮丧,神偷无二走失,衡山之行无疑地失去一半意义。 袁姑娘站在一旁惶惑地望着蝉姐姐,说道:“姐姐!你……” 蝉姑娘忽然心里一动,向袁妹妹说道:“妹妹!我们到峰顶上去好么?” 袁姑娘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这两位姑娘便一前一后的向峰顶上奔去。 紫盖峰在南岳七十二峰当中,以险峻称绝,沿途怪石嶙峋,悬岩处处。时而绝壑当前,时而飞瀑迎头,或是一步之差,上达云霄,下临无地,加以山高雾重,石润苔生,其滑如油,令人有立足不住之险。寻常人若能上得紫盖峰之半,已是寸步难行,时刻有失足粉身之憾。 程秋蝉和袁念衡二位姑娘,都是身具上乘轻功的顶尖好手。 袁姑娘随大猩猩老黑十余载山居生活,登峰踏险如履平地,加上武功根基早具火候,再险的山峰,也是视若无睹。蝉姑娘的内功根基扎得稳固,万年灵芝的功效,再加上衡山二老的醇酒与仙果,无形之中,也不知道增进内力多少倍以上,只可惜此时姑娘无人指导行功,否则趁机冲破生死玄关,打通任、督二脉,自又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尽管紫盖峰峰高而险,两位姑娘仍然是一路飞跃腾越,以闪电流星之势,直朝峰顶奔去。 约摸过了一盏热茶的光景,两位姑娘越过地道断崖,转过一道飞瀑流泉,到达峰顶近处。 突然,眼前不到两丈的地方,有一丛碧油油的风尾草,当中一株高不及两尺的小树,树的枝头,此刻正挂满了浅红色的果子。 蝉姑娘始而一惊,继而恍然。 惊的是:风尾草丛中,果然就是武林中所谓的复聪果。 恍然的是:衡山二老储存了一钵子,自己吃的、袁妹妹吃的、大猩猩吃的,都是这种复聪果,怪不得有如此宏效。二老在衡山数十载,不知那一次碰巧扫数采得,竟为自己遇上。 蝉姑娘仿佛记得恩师叮咛灵果要“白露”午夜子时才能采摘,不知道今日何日,白露设若没有过,这次倒是罕有的机缘,灵果满株,竟一颗也未脱落。 回首看看袁妹妹明朗的笑容,远非乍见面时那种呆骇的微笑,所可以比拟。一个随大猩猩长大的姑娘,居然一天之间,能流畅地学舌人语,这灵果的功效,真是功夺造化。 还有自己十七载从未敢一触的面容,还我旧时容颜,真不愧是“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圣品。 想到这里,蝉姑娘觉得在回雁峰的石室里那样三五枚随意吃掉,真是暴殄天物。所幸还存着有剩下来的几枚,倒是要珍藏起来。 蝉姑娘用手摸了摸腰间的灵果,从心里泛出一丝高兴,心里想道:“只要神偷无二邹大哥能找到,定能恢复他的嗓音。” 姑娘想到高兴处,携着袁妹妹的手,笑吟吟地说道:“妹妹!你看那是什么?” 袁姑娘看到蝉姐姐那一份高兴的样子,也不由地高兴起来,仰着头说道:“姐姐!那是什么?” 蝉姑娘笑道:“那是灵果!灵果!妹妹吃过的!” 袁姑娘点点头,啊了一声,说道:“灵果!……” 蝉姑娘拉着袁妹妹的手,说道:“妹妹!我们过去看看!” 两个人携着手正待向灵果地方走去,忽然,从右侧一块突出的岩石后面,闪出一个人。但觉得眼前人影一晃,来人已经欺身到面前,拦住两位姑娘的去路,呵呵一声笑道:“二位女娃儿家,快停下来喉!别想去摘那果子。” 蝉姑娘一时高兴,心神一分,万没有想到在如此深山峰顶,会有人出现。当时倒为之一惊,立即一停,留神看去,不由地“哦”了一声,冷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峨嵋三老的矮仙翁。” 矮仙翁一听蝉姑娘脱口就认出自己,也微微地一怔,心想这个女娃娃怎么一眼就能认出我是峨嵋三老之一? 不过,矮仙翁这样一怔,也只是轻微的。像矮仙翁这样武林高人,只要是武林中人,焉有不认识之理?这位姑娘既然能攀登紫盖峰,自然也不是寻常之人。 其实,矮仙翁还想不到面前这位女娃娃,就是在鸡鸣寺前以一趟“大罗十九剑”硬换“太乙掌法”的天山门人程秋蝉。当时的蝉姑娘是薄纱蒙面,如今是玉脸含威,柳眉带怒站在面前,饶是矮仙翁是如何眼光锐利,也一时为之蒙住。 矮仙翁当下稍稍一怔之后,立即呵呵笑道:“女娃娃既然知道老人家是谁,就应该听话,与我退下去才是!” 蝉姑娘依然冷笑说道:“南岳紫盖峰为天下之名山,既不是你矮仙翁的家产,你能禁止姑娘不来么?” 矮仙翁一听姑娘语气,倒真的怔住了。他怔住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姑娘如此理直气壮,而是因为姑娘既然知道他是名震武林的峨嵋三老矮仙翁,居然胆敢如此言语顶撞,这是何人的门下,竟敢有这种胆量? 矮仙翁心里一怔,眼睛倒是仔细地朝两位姑娘打量了半晌。 这才微微地轻哦一声,怪不得这女娃娃能如此说话,原来两人内功都具有相当火候。尤其是旁边那位含笑而立,美得超尘脱俗的小娃娃,眼神内敛,光华收而不露,分明是内功已经登堂入室,可惜是个女娃儿,要不然矮仙翁真说不得要收她为峨嵋门下。 蝉姑娘一见矮仙翁没有答话,只是拿惊奇的眼光,打量着自己和袁妹妹。便冷冷地说道:“矮老儿,你也是武林知名的人物,如何不讲道理?你若是再不让路,就别怪姑娘不给你老儿留面子了。” 矮仙翁倒是没有在意蝉姑娘的话,依然是笑嘻嘻地问道:“两个女娃娃是何人的门下,可否与我老人家说明一下。” 蝉姑娘知道矮仙翁忘记了自己,认不出自己的面容,不禁一份得意的感觉,顿上心头。这还是蝉姑娘服用灵果以后第一次见到外边的人,新的面容出现,果然人不见识,姑娘当时微笑着说道:“矮老儿!你忘了清凉山鸡鸣寺前,姑娘以‘大罗十九剑’换你‘太乙掌法’的事么?” 矮仙翁顿时脸色一变,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敛起来,别有意味的“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道:“原来是天山冷梅山庄的门人。” 蝉姑娘点头说道:“我说呢!矮老儿不应该忘记的。” 矮仙翁脸色越来越难看,摆手说道:“女娃娃!你师父与我老人家有峨嵋金顶之约,一切过节到时自然了结清楚,你退下去,我老人家不与你为难。” 蝉姑娘冷笑道:“金顶之约借故推辞延期,原来是到南岳来了。矮老儿你凭什么要姑娘退下去?” 矮仙翁突然嗔目大喝道:“女娃娃你休要占小放肆,我老人家今天要治你一个目无尊长之罪。” 说着话忽然右手一伸,“呼”地一声,脱手而出的一道强烈掌风,直撞过来。 蝉姑娘在鸡鸣寺前,虽然以“大罗十九剑”中的精绝之学,气走矮仙翁,自己当场也差一点血气翻腾而死,矮仙翁的“太乙神功”,蝉姑娘亲身领教过的,如何不提高警觉?所以姑娘虽然与矮仙翁在口头抢白,人却是暗暗提神准备。 矮仙翁右手一伸之际,掌风未到,蝉姑娘已经携着袁妹妹的手,飘然横让五尺开外。这一掌强烈的掌风,正好擦身而过,激荡得两位姑娘的衣袂飘动,十尺远近,竟被掌风扫得碎石乱飞。 想是矮仙翁还没有提出“太乙神功”,可是这份掌力,已足以惊人。 袁念衡姑娘站在旁边听了半天,也弄不清究理,正好矮仙翁又凭空击来一掌,袁姑娘可有些火了,仰头望着蝉姐姐说道:“姐姐!矮、老、儿、要、打……” 袁姑娘一字一句的学舌,蝉姐姐笑了,点点头说道:“矮老儿要和我们打架,姐姐去打他。” 袁姑娘笑着扯住蝉姐姐的衣袖,纯真地笑道:“妹妹去打!” 两位姑娘在一递一句的说话,简直就把矮仙翁没有放在眼里样的。 其实,蝉姑娘倒真是有些耽心,怕的是敌不过矮仙翁的“太乙神功”,但是,袁妹妹是不明白的,只好如此说了,矮仙翁如何受得了这种嘲弄。 当下呵呵一阵山洪爆发样的冷笑,说道:“娃娃!我老人家今天收拾了你,再找跛尼姑算账。” 说着话,双掌微提,慢慢缩到胸前,“太乙神功”即将发出。 袁姑娘微笑着走过来,若无其事的望着矮仙翁。 蝉姑娘虽然知道袁妹妹的武功根基较之自己为强,在回雁峰石室里已经见过,但是,“太乙神功”岂是寻常?蝉姑娘忽然想起了身上穿着有“天孙锦”与“金蜂蓑”,较之袁妹妹赤手空拳要强得多,正待一掩身抢上去。 忽然,矮仙翁双掌复又缓缓地放下。矮仙翁毕竟是名门正派的前辈,虽然利欲之心过多,尚不失为武林正道。一见袁姑娘含着笑意慢慢地走过来,这“太乙神功”实在无法下手,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十三四岁女孩儿施展峨嵋派的秘功,三老名望何在? 矮仙翁双掌一收,蝉姑娘也抢到袁妹妹面前,拉住袁妹妹的手,笑道:“妹妹!人家不打了!” 袁妹妹笑容一放,如百合盛开,仰头说道:“人家不打了?” 蝉姑娘点点头。 矮仙翁此时忽然觉得以自己峨嵋三老之尊,与两个天真未凿的姑娘,还有何闲气可争?念头一转,一股闷气也就遽然而消。 好人与坏人能有多大差别?也不过是在一念之间罢了。矮仙翁就在这一念之间,消弭了这场不知孰胜孰负的拚斗,矮仙翁尚不失是个正派人物。 当下矮仙翁平定气愤之后,缓声问道:“两位女娃娃也是为这灵果而来么?你师父如何不见呢?” 蝉姑娘一见矮仙翁和颜相对,也就和声答道:“我师父没有来。” 矮仙翁点头说道:“这就是了!女娃娃不必如此没大没小的冲撞,待今夜子时,摘取灵果以后,我老人家分给你们两颗也就是了。” 矮仙翁话没有说完,只听得远处一声冷笑。 矮仙翁霍然一个转身叱道:“何人敢在这里藏头缩尾?” 就在这一声叱喝还没有停住,只见三丈开外,一丛矮松当中人影一闪,好快的身法,一晃就落到面前。身形一定就听到笑道:“矮老儿如此擅自分配灵果,就像是你的一样,你也不害臊么?” 在场三个人定睛看去,面前站着一个枯瘦矮小的老头子,一双三角眼,一张金鱼嘴,在阴恶中带着几分滑稽。 不仅蝉姑娘瞠然不识,就是连矮仙翁这等武林中的高人,也认不出这个突如其来的枯干老儿是谁? 矮仙翁一沉脸,问道:“你是谁?” 枯干矮小的老头嘿嘿冷笑说道:“我是谁?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还充什么字号?” 矮仙翁刚刚平下去的一口气,又遽然上冲,叱道:“名不见经传的村野之人,我老人家那里认得许多?” 枯干老头嘿嘿不停。点头笑道:“恐怕在我名见经传的时候,你老儿还只是峨嵋派内名不见经传的小卒。” 峨嵋三老在武林崛起已经卅多年,矮仙翁今年至少也有七八十岁,当前武林中敢如此说话的,还是绝无仅有。 矮仙翁望着这个其貌不扬的枯干老儿,真看不透他究竟是何等人物?敢如此张狂说话。 枯干老头突然三角眼一翻,暴喝一声,说道:“矮仙翁念你成名不易,我也不太为已甚,赶快与我退下去。否则你要妄想得到灵果,就休怪我枯叟手下无情。” 矮仙翁一听“枯叟”二字,心里才恍然。怪不得这老儿如此张狂,原来是五十年前的绿林道枯手。 五十年前的枯手成明,是大内中的护卫,后来不知何事逃离大内宫廷,流落到西北绿林道上。 枯手在五十年前即已成名,确为事实,但是,矮仙翁也是三十多年以前即已成名武林的人物。枯手后来失踪,突然又以“枯叟”出现,矮仙翁如何能容他猖狂? 矮仙翁呵呵大笑,说道:“这灵果虽然无主,毕竟要有能者得之,你老儿何人,胆敢如此说话,我老人家饶你一先,让你三招,如果能接下老人家一双肉掌,你才配说此狂话。” 枯叟知道矮仙翁有意矫敌,引起无名。高手过招,丝毫之差,就有千里之失,枯叟又何尝不知道矮仙翁是个难斗的人物? 这老头子真是绿林道上的人物,手辣心狠,趁着矮仙翁在说话,立即晃肩欺身,右手猛然当胸推出,并且说道:“承饶一先,你就接招吧!” 两人相隔又近,枯叟如此既不招呼,闪电一招杀着,矮仙翁想让都没有地方让,仓促间,左掌平推,硬接一招。 双掌一触,只听得“叭”的一声,枯叟面皮微红,而矮仙翁却是腾腾一连退后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枯叟方才一招是蓄力发出,而矮仙翁是仓促还招,在劲道上无疑的是吃了大亏。矮仙翁脸皮一紧,立即行功运气,提足“太乙神功”,欺身直上,就在这个时候,枯叟三角眼一转,侧身飘下两步,向蝉姑娘说道:“姑娘姓程么?” 蝉姑娘站在一旁正看着两位武林高手的拚斗,突然枯叟走过来和自己答话,不禁微微一愕。心里暗想道:“他如何知道我是姓程?” 正在这个时候,矮仙翁从身后一步一步走过来。 枯叟对他摆摆手说道:“矮老儿要打架回头我准奉陪,目前我与程姑娘有话讲。” 转而就向蝉姑娘说道:“如果姑娘姓程,老朽知道姑娘有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蝉姑娘闻言大惊,迫不及待的问道:“你……你知道他是谁?” 枯叟若有其事的眯起三角眼,说道:“如此说来,姑娘果然姓程了,程姑娘!令尊和全家的性命都死在柳月上的手中,难道你竟无所悉么?” 蝉姑娘瞠然,竟又止不住泪水汨汩而流。 枯叟接着说道:“据说柳月上已经过世,不过他还有一个儿子,流落江湖,此子容貌极易辨识,丧门眼,吊客眉……” 枯叟还没有讲完,蝉姑娘已经忍不住浑身一颤,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枯叟略一思索接着说:“我与令尊有同僚共事之谊,所以才知道得很清楚。……” 蝉姑娘此时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儿,突然顿足转身,一展身形,向山下扑去。 袁姑娘一见蝉姐姐如此突然而去,还不明究理,连忙掠身追上去,娇声叫道:“蝉姐姐!” 蝉姑娘当时一听枯叟如此一说,神智早昏,心里只呈现着一个人的形象,那就是丧门眼,吊客眉的柳湘。恨不得立即找到柳湘,碎尸万段,以报父母不共戴天之仇。 袁姑娘在身后一声“蝉姐姐”的娇呼,微微一顿,才想到还有一个孤苦伶仃的袁妹妹,自己如此摔手就走,袁妹妹又将何堪? 以蝉姑娘当时心情的悲愤,神智昏迷之际,还能为袁妹妹的呼唤:而为之一顿,袁妹妹占在蝉姑娘心里的份量,也就可想而知。 就在蝉姑娘一顿之际,忽然眼前人影一闪,有人拦住前面,抱拳一拱,说道:“蝉姑娘请稍平悲愤,在下有一言相告。” 蝉姑娘闻言一个撤步停身,留神看去,不禁脱口而出叫道:“你……落魂哨子!” 怒龙凌雷闻言,脸上微微一红,可是神情依然平静如故,拱手笑道:“凌雷惊扰姑娘了!” 蝉姑娘脱口叫出人家的匪号,顿时也觉得失言。怒龙凌雷虽然与自己无任何关连。可是安家堡数度伸手,说来也不无救援之惠,尽管姑娘当时恨他有些傲气凌人,毕竟姑娘不是那种轻易受惠的人,所以一直暗地里耿耿于心。如今在南岳紫盖峰上意外的相逢,姑娘倒是大方地点点头,说道:“尊驾安家堡数度相援,程秋蝉在这里敬谢了。” 怒龙凌雷连忙拱手答道:“些微小事,何足挂齿?以姑娘武功而言,安家父子的小天星掌亦未见得就是对手,在下只不过是不平于彼等鬼魅伎俩,稍尽绵力,予以惩罚而已,何敢当姑娘言谢?” 怒龙凌雷这几句话,说得恰到好处,任何人听到都会感高兴,何况人世未深的蝉姑娘! 蝉姑娘倒真的深深点点头说道:“尊驾所言,程秋蝉倒是愧不敢当了。” 怒龙凌雷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若不是矮仙翁和姑娘答话,在下真不敢相识姑娘。” 蝉姑娘一听,敢情人家早就到了紫盖峰,连峨嵋三老的矮仙翁都给避过了耳目,这份功力真可以呀!不过,姑娘此刻心情欠佳,懒于答话,便接着问道:“尊驾有何见教,就请明言。” 怒龙凌雷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一见姑娘有懒于答话之意,便一正颜色,说道:“枯叟成明之言,未可轻信,亦未可不信,姑娘应该询问详细,才好作决定,在下冒昧陈言,姑娘三思。” 这正是怒龙凌雷心地尚为光明之表现,他明知道姑娘一怒下山,前往九华寻找柳湘——那个曾经以“降龙十八掌”与自己对敌的吊眼小子,正好可以坐山观虎斗。但是,凌雷以他的机智、冷静、经验总揽的观察,觉得蝉姑娘如此轻易信人,未免过于冲动,故而现身阻拦姑娘。 蝉姑娘本来一听凌雷的话,顿时气向上撞,心里想道:“要你多管闲事,不能轻信枯叟,难道要轻信你落魂哨子的话不成?” 正待脱口顶撞回去,转而一念,怒龙凌雷也是一番好意,何必使人难堪? 怒龙凌雷冷眼观察,蝉姑娘脸上情绪霎时变化,知道姑娘对自己的话,未能深信,便缓言说道:“有道是疏不间亲,枯叟既然自称与令尊同僚之谊,情属世交,较诸在下路人,言语之轻重,自是有别。不过,枯叟何故不在十几年寻访姑娘?何故不寻访仇家?恰如今日邂逅才说?令人不无难解之处,姑娘何妨一问?” 怒龙凌雷这一番话,虽然未能全为姑娘接受,但是,觉得“何妨一问”,倒是不无道理。十几年前家中变故,蝉姑娘仅仅知道全家被仇人杀害,详情却毫无所悉。枯叟既然知道仇家为谁,其中详情,也必然知道,自己何不乘机询问明白? 蝉姑娘想到这里,心有愧意对凌雷望了一眼,低声说道:“多谢指教!” 说着话,转身携着袁妹妹的手,转面走向原来的地方。 怒龙凌雷却跟在后面低低地说道:“枯叟功力名不虚传,矮仙翁的‘太乙掌法’真正威力,此时乃见。这两个武功高手如此舍死忘生的拚斗,倒是难得一遇的机会。” 原来蝉姑娘转身下山的时候,枯叟和矮仙翁却一言不合的交起手来。 枯叟此时须发俱张,一双枯叟如柴的手,像是一对黑铁爪,挥出劲风呼呼的向矮仙翁要害处抢攻。 最令人奇怪的,枯叟双手十指,时而发出轻微的“叮哦”铁器相碰的声音。 矮仙翁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居于防守,双掌在劲风之中,左封右架,前遮后挡,没有攻出凌厉的狠招,看去好像枯叟占了机先的样子。 怒龙凌雷站在一旁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矮仙翁面临大敌能如此沉着应付,已操胜券,枯叟轻视了矮仙翁的‘太乙神功’,只怕难逃一败。” 蝉姑娘看法倒不相同,她觉得枯叟掌力惊人,远在八尺以内,山石矮松都被掌风扫得枝叶横飞,山石欲坠,掌力之浑厚,为她所仅见。矮仙翁困在掌影当中,虽然未落败象,要想一时抢回机先,也断非易事。 另一方面,蝉姑娘还有一点私心,希望枯叟占胜,好问他当年之往事。 蝉姑娘正在想着怒龙凌雷的看法有偏见的时候,突然,只听得矮仙翁一声长啸,接着一阵呵呵大笑,场里情势顿变。 矮仙翁霍然身形一变,顿时双掌翻飞,每发一掌,都是力道千钧,狂飙大作,只听得呼呼之声倍起,枯叟的攻势立即顿挫下去。 蝉姑娘正惊讶于矮仙翁果然反手抢攻,怒龙凌雷反在旁边说道,“矮仙翁居然用‘太乙神掌’一抡快攻,显然胸有成竹,枯叟败定了。” 言犹未了,只见枯叟旋步撤身,左掌疾翻,平推一掌“力撼五岳”。这一掌显然是提足真力,尽力罩出。矮仙翁不但不让,反而滑步进身,复又沉桩挫腰,右手单掌一翻,“呼”地一声硬迎上去。 这一瞬间,只听得“蓬”地一震,矮仙翁摇晃了一下,枯叟却自腾腾两步,挫后三尺才拿稳身形。 矮仙翁呵呵笑道:“承让了!” 枯叟突然三角眼一翻,冷冷地说道:“矮老儿太乙神功果然有进益,来日方长。” 这“来日方长”四字刚一落口,只见他猛然双手一分,一扬掌,矮仙翁陡喝一声:“老鬼你敢!” 随声双掌平推,一阵掌风过去,叮蟋之声,落于地上,枯叟已经掠身闪过矮松丛中,晃身不见。 蝉姑娘刚叫得一声:“老前辈慢走!晚辈还有事请教!” 矮仙翁在一旁跺脚叹道:“这老鬼心眼坏透了,果然下手了。” 说着话向灵果树旁走过去。蝉姑娘也赶着跟上来一看,一株灵果树,此刻已经枝残叶落,枝头廿几颗灵果,都被方才枯叟临行之时,双手齐发暗器,一攻矮仙翁,一攻灵果树。攻矮仙翁的,已经吃掌风震落,可是,灵果树平白地被枯叟这一阵暗器,不仅灵果全落,连原树欲生无望。 怒龙凌雷跟上去问道:“在下敢问仙翁,为何与枯叟交起手来?” 矮仙翁看了凌雷一眼,叹道:“这老鬼声言要与我平分灵果,并且不许分给这位姑娘。我矮仙翁一言既出岂能食信?” 凌雷接着说道:“如此这一点意见不能为枯叟接受……” 矮仙翁叹道:“老鬼声言如果我要坚持分给这位姑娘,他就要毁去所有的灵果,没有想到老鬼不敌逃走之际,果真遽下毒手……” 矮仙翁正在与凌雷说话之际,忽然听到蝉姑娘一声惊呼。两人不禁同时回头看去,只见蝉姑娘手里拿着——枚紫铜指套,怔怔地呆立在那里。 矮仙翁说道:“姑娘要小心,这是老鬼当年的著名暗器,喂有剧毒。南岳之行,我老人家已是白跑了一趟,姑娘请你转告令师,‘天孙锦’之事,仍未了结,峨嵋金顶之约未果,索性在明年金山之会一并了结。” 矮仙翁说着话,身形顿起,像是一只大白鹤飘飘而起,点着一路矮松梢头,冉冉而隐于雾中。 蝉姑娘似乎没有听清楚矮仙翁的话,只是拿着那枚紫铜指套,怔怔地在想着什么。 怒龙凌雷走近身前,问道:“姑娘在细看这枚指套,难道有何新发现么?” 蝉姑娘一惊,立即收敛心神,朝凌雷望了一眼,问道:“尊驾身为中原七省绿林盟主,能否相告,在武林中能使用这种紫铜指套的人,有几个?” 凌雷脸色不由地一红,这一声“中原七省绿林盟主”叫得凌雷如坐针毡。当下摇摇头说道:“在下见闻浅薄,倒未有所闻。” 蝉姑娘忽又低头想了想,自语道:“如此说来,定是这小吊眼儿无疑,哼……” 怒龙凌雷一见姑娘如此神色有异,知道这个紫铜指套与姑娘仇家有关。不过他自然能听出,姑娘是说柳湘就是她的仇人之子。 凌雷倒不是唯恐柳湘背冤,而是怕蝉姑娘错过正凶,平白树敌,陡然落笑江湖。人不关心则已,关心就难免显出多事。 怒龙凌雷从安庆跟到南岳,能说对姑娘不关心么?如此就难免要多事了。忍不住在旁边问道:“姑娘!在下又要多话了。姑娘何以根据枯叟的紫铜指套就断定了仇人是那位姓柳的呢?” 蝉姑娘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然而又不经意地说道:“枯叟出道江湖少则数十年,柳湘只不过是一个江湖后辈,彼此相隔有数十年的距离,中间断无仇恨可言,枯叟何至派人天涯寻访,欲置柳湘于死命?……” 怒龙凌雷接着说道:“这与姑娘血仇又有何关?” 姑娘说道:“枯叟与家父有同僚之谊,自有报仇雪恨之心,难道不是情理中的事么?” 怒龙凌雷依然面有惑色的问道:“姑娘又何以知道是枯叟曾经派人天涯追踪,欲置那姓柳的于死命呢?” 蝉姑娘扬了扬手中的紫铜指套,说道:“紫铜指套就是事实俱在!” 姑娘说到此处,忽然一顿,变色问道:“尊驾如此追问,是何用心?” 怒龙凌雷连忙陪笑道:“在下只觉得枯叟此人不无可疑之处,甚至简直不可深信。他既与姑娘谊属世交,何以连两枚灵果都不肯让矮仙翁给予姑娘?竟而不惜以命相搏?临行又不辞而别,不肯将过去实情从实相告,此事不无蹊跷之处。” 蝉姑娘一听凌雷如此说来,不觉也为之沉吟半晌。 凌雷接着说道:“这一段恩怨果真除了枯叟自认知道之外,别无第三者知道么?” 蝉姑娘忽然一震,顿时想起神偷无二和大力神他们一行人。 不禁心里大急,也顾不得跟凌雷答话,转身一拉袁姑娘的手说道:“袁妹妹!我们走!” 怒龙凌雷只道是姑娘深信枯叟的话,就此下山去找柳湘,怕的是姑娘为此一着之错,尔后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盖武林之中最重恩怨分明,血海深仇如何能如此草率? 凌雷一时情急,掠身越过姑娘,伸手拦住说道:“姑娘仍然不能三思而行么?” 蝉姑娘此时忽然大怒,厉声叱道:“落魂哨子你凭什么再四阻拦于我?你是想借恩要胁么?这姓柳的与你有何关系?你要如此为他申辩袒护?” 怒龙凌雷一见自己一片好心,反而被姑娘误解,也不禁大急,顿时也朗声说道:“在下与姓柳的毫无关连,只是为姑娘着想,姑娘果然如此把血海深仇,轻信人言,将来后悔有日,在下……” 蝉姑娘拦住凌雷的话,说道:“与尊驾无关……” 蝉姑娘正怒不可遏的怒叱凌雷,突然身旁袁姑娘一声低啸,身形一起,直向右边五丈的地方,一块岩石的后面扑去。 蝉姑娘和怒龙凌雷同时一惊,两人都在全心辩事,心神不凝,连身旁有人窃听都不知道。正待跟踪扑上去,忽然岩石后面有人朗声发话说道:“蝉姑娘不必争辩,也不必长途追寻,在下当面听凭姑娘发落。” 话声一落,岩石后面闪出一人,慢慢地向这边走过来。 果然是吊眉塌眼的柳湘,站在这里不到五尺的地方,脸色异常沉重,紧闭着嘴,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 第十二章 扑朔迷离 怒龙凌雷对柳湘的突然出现,倒是感到大为意外。如果柳湘听到方才蝉姑娘所说的话,就应避之远处才是,如此昂然对面,是柳湘有恃无恐?抑或是柳湘甘心以身试剑,以了两家上一辈的冤仇?不管柳湘突然出现在衡山紫盖峰下的用意如何,怒龙凌雷知道自己此时已无置喙之余地,索性退到一旁,袖手旁观这一场世代冤仇应该如何了结。 程秋蝉姑娘一见柳湘的突然出现,始则惊愕,继而怒火上腾,咬牙凄楚地叫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能送到衡山更好?” 说着伸手拔出长剑,横剑当胸,叱道:“我要你死得心服,亮出你的剑来。虽然是报仇雪恨,我不愿意杀手无寸铁之人。” 柳湘毫无所动,看着蝉姑娘,脸上既无惧意,也无亮剑相搏的意思。 蝉姑娘一见柳湘昂然不动,叱道:“既然你不愿意出手,仇关灭门之恨,我也饶你不得。” 说着话,脚下滑步欺身,手中剑光一闪,剑尖直点柳湘心窝。 柳湘似乎毫无闪避之迹象,眼见得这一剑穿胸,柳湘当时就要溅血紫盖峰下。 忽然,旁边怒龙凌雷一声高叫:“蝉姑娘手下暂停。” 话音刚一出口,人似闪电飘风,蓦地横掠而前,一股劲风直朝蝉姑娘右腕脉门上刁去。 蝉姑娘此时之功力,已断非昔日吴下阿蒙,闻风知警,柳湘微微一挫,脚下不动,右手沉腕回肘,长剑霍然一翘,疾化大罗十九剑的狠招“舍利三点”,迎着袭来的这股劲风一连闪电样地疾速点出三剑。 这三剑震幅不大,可是,三剑几乎是同一时发出,三点一式,剑气大生,攻出极为凌厉。 怒龙凌雷这位中原七省的总瓢把子,端的名不虚传,刚一发出一掌,旨在阻止姑娘递剑,脚下早就一个千斤坠,屹然停身于姑娘身边。 行家高手,无论攻守递招化式,不仅招式不老,而且要洞烛机先。分明见他是抢攻出手,忽然又是停身护面,不如此,两个高手相遇,不消三招,就要落个两败俱伤。 怒龙凌雷料定姑娘收剑顺势抢攻,所以,掌风一发即收,停下身形,双手抱拳一躬说道:“蝉姑娘!在下又要冒昧打扰了。” 蝉姑娘怒恼凌雷无端插手,一腔怒愤,先就出在凌雷身上。 秀目遽睁,更不答话,震腕贯劲,唰地一声,一式“扬枝普渡”大罗剑中的诡招,幻起一面剑光,向凌雷疾攻而去。 怒龙凌雷平身一个倒退,闪开剑光,朗声说道:“请待在下说明之后,姑娘再动手不迟。” 蝉姑娘手执长剑,微挑秀眉,叱道:“你说!” 怒龙凌雷仍然平心静气,拱手说道:“这位柳兄功力如何?蝉姑娘当较之在下更为清楚,如此袖手不理,束手待毙,姑娘不觉得其中有隐情否?” 凌雷言犹未了,柳湘忽然嗔目大喝道:“与你何干,要你多事。” 继而又长叹一声说道:“尊驾方才之言,我姓柳的已经心感得很,只是此事既是蝉姑娘,在下只好以身试剑,以了姑娘孝思。” 凌雷一听之下,心里一动,觉得此人对程秋蝉姑娘情感之深,居然已到了以身相殉的地步。 蝉姑娘始而奇怪,继而也为之心里一动。人之求生是常情,柳湘的功力本来不弱,别后数月,想是已得太极门之秘传。虽然目前功力不一定能敌得过自己,唯作殊死之战时,自己未必就能够得心应手,手到功成。柳湘如今束手待毙,不作丝毫反抗,果然为何? 蝉姑娘当下对怒龙凌雷看了一眼,凌雷一顿之下,立即对柳湘说道:“柳兄!有何隐情,何不说之当面?何苦如此作态,你虽引颈受戮,万一陷蝉姑娘于不义,你倒是死者已矣,生者复又何堪?” 柳湘冷然说道:“即使我姓柳的有意陷人不义,那也是花了性命换取来。倒有劳尊驾如此关心?方才你那一番盛意,我是无法领受的了。” 凌雷当时也忍不住冷哼一声,心里暗忖道:“要不是为了蝉姑娘,我才不管你这笔闲账呢!” 程秋蝉姑娘仗剑立将一旁,心里是思潮起伏,万感交集,霍然一睁星目,朗声说道:“柳湘!你究竟意欲何为?” 柳湘微微地一丝淡笑,缓缓地说道:“枯叟成明的话,我已经听到,在我没有找到反证之前,尊府灭门之祸,首凶就是家父。虽然江湖上对家父之薄名,尚无恶感,也不足以辩白。易地而处,将心比心,我柳湘为了追访仇人,走遍天涯海角,一旦遇到仇人,断难罢休。在下为赎父罪,为了姑娘心愿,以尽孝思,这才挺身而出……” 一提到灭门之祸,蝉姑娘就忍不住椎心泣血,悲恸欲绝,立即长剑一震,凄声叫道:“柳湘,灭门之仇,不能不报,虽然你不是首凶,但是你是首凶之子,承你好心成全,我心感已极!……” 说着话,一挺长剑,直点心窝。 怒龙凌雷在旁边看了,总觉得这中间错综复杂上一代的关系,凭枯叟一句话,就如此断然为凭,蝉姑娘荒谬,柳湘更是荒谬。怒龙凌雷从安庆追踪到衡山,对蝉姑娘钟情不能说是不深,可是此时一丝失望之意潜入心头,微叹一声,将身一掠,飞奔而逝。 怒龙凌雷如此掠身而去,蝉姑娘忽然心里若有所动。长剑停在柳湘心口,问道:“你身后尚有何事,要我替你做的么?” 柳湘睁开已经闭上的眼睛,眼睛里闪出异样的光芒,注视了蝉姑娘半晌,然后长叹一声,说道:“身后之事,不敢劳动姑娘,只是有两件心事未了,只好遗憾终身了。” 蝉姑娘剑光微微一颤,问道:“是那两件心事?” 柳湘说道:“第一件事,我和姑娘一样,满门被杀,不知仇人何处,血仇未报,遗恨终生。第二件事,半幅天罡剑图,为我引起,明年八月中秋之夜在金山之会,我不能亲自与会,了结这一个剑图的纠纷,也是憾事。” 蝉姑娘听完了柳湘的话,木然地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霍然一收长剑,决然地说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能舍命成全我报仇心愿,我也不忍令你血仇冤沉海底。今天我要你一句话,你能否答应,在你得报亲仇之后,前来成全我的心愿?……” 柳湘闻言一震,顿时抢着说道:“蝉姑娘如能信过在下,明年八月中秋之前,在下要遍访三江五湖关内塞外,寻找仇人,只要血仇一报,人子之心已尽,柳湘这条命,任凭蝉姑娘处置。” 蝉姑娘喃喃地自语,说道:“明年八月中秋,金山之会,还有几个月的时日。爹娘啊!女儿要请您们在天之灵宽恕,我不忍令别人也是含恨九泉啊!” 说着话,两颗眼泪凄然下落。 柳湘站在那里也是半晌无语,默然不作一声。突然,蝉姑娘一抬螓首,咬牙说道:“好吧!明年八月中秋之夜,我要到金山寺前来赴会,但望你不要悔食前言。” 柳湘凛然嗔目说道:“在下不才,断不致卑劣到如此地步。姑娘请便!” 蝉姑娘一携呆在一旁半天瞠然不知所以的袁姑娘,正要腾身而去。 柳湘忽然脱口叫道:“蝉姑娘!” 程秋蝉立即一顿而停,讶然回头问道:“还有什么事没有说清楚么?” 柳湘肃然于色,拱手问道:“请问姑娘,神偷无二前辈近况如何?是否会随姑娘深入南岳?特别是嗓音是否复原?” 柳湘突然间提出了神偷无二,蝉姑娘顿时想起毫无讯息的神偷无二和侯氏兄弟。忍不住轻轻地“啊呀”一声,宛如万丈悬岩失足,心神都为失措。 因为方才这一阵突然的变化,使得自己只顾报仇雪恨,倒把寻找神偷无二的事,给忘记了。如今“灵果”连树都被枯叟一掌暗器劈得枝叶无存,仇人亦已经寻得,唯独神偷无二依然踪迹不见,设有好歹,日后如何好见师尊? 姑娘人一着急,根本没有顾得柳湘问话,一扯袁姑娘的手,急切地叫道:“妹妹!我们走!” 这“走”字刚一出口,人像穿云娇燕,只在空中一掠,便直朝山下落去,转眼两个起落,早就隐于迷潆的山雾之中,踪影杳然。 柳湘站立在那里,人都惊得呆了。他惊的是:如何一提起神偷无二,姑娘便如此灼急?尤其令柳湘惊诧不置的,自从金陵鸡鸣寺与蝉姑娘别后,也不过才两月光景,在这两月当中,蝉姑娘的功力竟进展到如此令人咋舌的程度。就凭方才临去之际,那一手腾身下掠的轻功,分明是已经到了精绝之境,自己与之相差太远,令人不可思议。 迎风而立,感慨万千,想到自己一身系全家之血仇未报,还关系着一个派别的纠纷,设若方才蝉姑娘果真的一剑贯胸,自己纵死九泉,也难瞑目。 想到这里,柳湘也止不住怆然落泪,失神良久。 忽然身后一声长叹,说道:“老贤侄险险遗憾终生,此刻尚未觉悟么?” 柳湘闻声急转身形,一见江南田舍翁飘然站在面前。愕然而惊,说道:“大师伯何时来到南岳?” 江南田舍翁喟叹说道:“贤侄离开九华之日,老朽就算定你要赶来南岳。” 柳湘瞠然而视,心里暗自忖道:“我来南岳只是临时的决定,在紫盖峰下碰见程秋蝉姑娘更是意外之事,大师伯何以就认定我要前来南岳?” 江南田舍翁说道:“这事说来也无甚稀奇之处,贤侄离开九华之日,主要追踪神偷无二,以明了你的身世家仇,不过知道神偷无二嗓音是暗哑的,即使你追到四川,又待如何?……” 柳湘摇头说道:“大师伯竟可以断定小侄会来南岳?” 江南田舍翁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南岳紫盖峰下的‘灵果’突然又传说于江湖,贤侄能闻讯赶来南岳,老朽岂能不晓?” 柳湘废然而叹,说道:“如今这灵果已经遭人毁去,神偷无二嗓音复元无望,侄儿的家仇,只怕要从此永沉海底了。” 江南田舍翁说道:“你自知自己一身系全家血仇,天罡剑图也是因你而起,竟敢轻生重死,于理难恕。设若程姑娘当时一剑贯胸之后,你将何颜以对父母在天之灵,太极门待你不薄,天罡剑图没有结局,你死后也为人唾骂无休。” 江南田舍翁说到最后,声色俱厉,几乎是雪白发须俱张。柳湘默默不作一言,心知大师伯对于方才情形:已经看到,是以无一言以辩。 江南田舍翁顿了一顿,又接着缓声说道:“你能推已友人之心,尚不无可取之处。如今事过境迁,毋庸再论,到明年八月中秋还有数月时光,武林一诺千金,更遑论后悔。在这一段日期,你要有所打算。” 柳湘此时才觉得心里有些茫然,自己自从拜别恩师离开九华,数年于兹,朝夕追寻仇人,至今毫无讯息。在这短短几个月当中岂能发出奇迹?万一在明年八月中秋之前,仍旧是杳无音信,自己又当如何?而且即日离开衡山之后,一时何去何从,越发是茫然无措。 但是,柳湘毕竟是个聪明人,当时立即想道:“如今之事,先探明仇家是谁为最要紧!此事舍了神偷无二,别无途径。” 想罢便向江南田舍翁说道:“侄儿拟先找神偷无二,他对侄儿家仇吞吐之际,似乎甚为了解,只要仇家一明,侄儿便舍命报仇为第一要务!” 江南田舍翁点头说道:“说得是,贤侄你边找神偷无二,边向玄天观跑一趟。见到玄天观掌门人,说明天罡剑图之事,武当派内部已起纷争,玄天观若再不知剑图下落,便越落的错综复杂了。老朽说不得也要跑跑各地,若有新事发现,对贤侄来日金山之会,也不无小补。” 柳湘也觉为日无多,如果在这几个月之内,寻找不到仇家,明年中秋金山之会,履践蝉姑娘之约,果真让自己一家血海深仇,永无洗雪之日么? 柳湘当初挺身而出,愿以一已生命,成全蝉姑娘孝思,完全是激于一时的义愤,同时也檬然地觉得蝉姑娘一家死在父亲之手,未免过于残酷,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事后想起又何尝没有一阵寒意?如今,江南田舍翁如此为自己设想周到,越发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当下一躬到地,愧意无限地说道:“大师伯为小侄之事,奔波江湖,终生铭感!小侄就此拜别大师伯,遍访江湖,追寻神偷无二,来年中秋,在金山寺内,再聆大师伯教言。” 江南田舍翁点头说道:“贤侄对于太极门武功,已在九华颇有进益,降龙十八掌更是傲视武林,武功一项,已经了得,只是戒露锋芒,切忌杀孽!武林之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柳湘凛然应是。 江南田舍翁道:“去吧!但愿你遇事吉祥,来年再会!” 柳湘跪下行礼之后,起身一旋,直扑下山。 柳湘下得华山之后,取道衡阳,落脚客店。准备沿着来时旧道,穿山越水,先返安徽到玄天观一趟,再作定夺。 一则心头烦闷,再则衡山之行,成天奔驰,心神也形劳累。 所以,稍用过晚饭,便回店安歇。 夜半,忽然门外有人弹指作响,柳湘悚然而醒,在床上就势一挺,飘然落地,低声喝问道:“何方朋友夤夜敲门有何见教?” 门外竟然有人轻轻地冷笑一声,说道:“有一件小事,有劳尊驾起来印证一下。” 来人说话词句虽然客气,可是语气却是傲气凌人。柳湘心里一动,勿论如何,如此深夜敲门,令人无法不生警觉。立即答道:“客地夜深,不便待客,有话请明天再谈。” 门外来人顿时语气一变,低声叱道:“柳月上的儿子如此胆怯,岂不有损你父亲的盛名?” 柳湘一听来人说话,不由地耳朵里一嗡,差一点就昏过去。 这“柳月上”三个字,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听人提及,江湖上几乎忘记了多少年前这样一号人物。要不是恩师对自己说明,柳湘真不知自己父亲是昔日名震江湖的人物。想不到在这衡阳客店,深夜来人,竟一口叫出自己是柳月上的儿子,一则意外惊极,再则触痛亲情,竟使得柳湘半晌说不上话来。 门外来人冷冷笑道:“你以为不出来就能了事么?” 柳湘一听这人果然是寻衅而来,当下一提神,调匀真气,左掌当胸,右手拉门,身形借势一闪,站在门里一边,朝外一打量。院落里淡月星光,照着当门而立的一位披发头陀。 柳湘此时真是讶然说道:“这位师父是找在下么?” 头陀并不入内,也不应话,只是拿一双寒光似箭的眼神,在柳湘脸上直打量。半晌才呵呵冷笑道:“果然分毫不差!我说这位年青的娃儿,你果真是八臂神龙柳月上的儿子么?” 柳湘见他一再的提到死去的爹爹,已感到奇怪,而且问话又如此狂妄,便也傲然答道:“是的又待怎样?” 披发头陀忽然轻轻地“哈”了一声,说道:“父债子还,是的那就好办了啊!” 人在说着话,右手突然一伸,五根黝黑的手指,挟着几缕劲风,闪电样的直取柳湘脉门。 这样猝然发难,而且这披发头陀出手又是奇快,要搁在两个月以前,柳湘就难逃这一抓。两个月以后的柳湘,功力已大非昔比。九华两月,不仅在招术上有了进步,在内力方面也发挥了那颗万年灵芝丸的力量,内外相辅,柳湘已经不是昔日吴下阿蒙。 披发头陀伸手攻来一招,使用的是一招擒拿,柳湘人在一惊之余,立即一偏身,左臂微屈,手腕顺势一翻,反照头陀手腕刁过去。 这一着反腕回刁,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以攻代守的绝招,虽然只是反手一招之际,却是奥妙无穷。披发头陀万没有想到柳湘居然如此神速的反攻一招,那里还敢怠慢?连忙一撤右手,饶是头陀如何快,依然逃不了降龙十八掌绝招。就在指风一掠之下,右掌虎口附近,带去一块肉,顿时鲜血淋漓。 披发头陀立即一按创口,怔然对柳湘看了一会,呵呵一阵惨笑,说道:“成哪!果然不愧柳月上的儿子,来吧!到店外去,了结一下当年的旧账。” 说着话只见他肩不晃,腰不拧,只此足下微微一送,嗖地一声,拔起两三丈高,飘然落在屋上,回头对柳湘冷笑道:“娃娃!你别打算溜走!” 话音一落,人在屋上一闪,人影立即不见。 柳湘心里暗暗忖道:“听这头陀口气,是与当年爹爹结有梁子,今天正巧算到我头上来了。也好!趁此机会说不定可以问问当年之事,若能获得蛛丝马迹,倒是收获不浅。” 立即穿上外衣,携上灵蛇软剑,飘身院落,直扑屋脊。顺着头陀去的方向,急追下去。 一路腾身飞跃,越过市尘,刚一扑城外,只见那披发头陀迎着淡淡的月色,站在那里。 头陀一见柳湘飘身而到,便呵呵笑道:“柳娃儿!来了么?亮家伙吧!洒家要叫柳月上的儿子,死在一招一式的拼斗之下,否则,此刻你那里还有命啊?” 柳湘此时打定主意,先不忙抽剑应敌,只是站在那里沉静的问道:“头陀休忙狂言,我先问你,你与家父有何过节,你说明白,我也才好动手。” 披发头陀冷哼一声,说道:“你娃娃不知道,想来也是实情,我问你,夏逸峰你娃娃曾听说其人否?” 柳湘心里微微一动,口里应道:“曾听说及,数十年前名震武林的高人,与家父有忘年之交。” 头陀又冷哼一声接着说道:“你父亲攀上了夏逸峰,却也结下洒家这笔仇。” 柳湘此时顿觉恍然,明家庄明秋声老庄主的话,立即重上心头,止不住浑身一颤,厉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你是昔日三龙帮手下的余孽杨林,夏老前辈对你手下留情,你尚不知悔改。你还妄想报仇,乱找人来报复,你道大爷是好惹的么?” 披发头陀突然一张大嘴,一阵凄惨厉号的怪笑,喋喋震耳,接着厉声对柳湘说道:“娃娃!你父亲昔日仗势压人,我八指头陀早就有心算账,只可惜晚了一步,让人拔了头筹。只道今世这一口鸟气没处出泄,神使鬼差在衡阳碰到了你。你接着吧!” 这披发头陀说到最后,大衣一旋,一柄雪亮的戒刀,闪电而出,头陀在旋身中进步,叱喝中出手,只见亮光一闪,金刃破风,一式“怒劈华山”,照准柳湘左肩斜劈而下。 柳湘见八指头陀虽然刀出如风,力道凶猛,但是这一招“怒劈华山”实在看不出高明之处。当下冷笑一声,觑得近处,猛然收腹塌肩,双足位置不动,右肩向前撞出,一式“肩山填海”,攻招避招,右手骈指如戟,直取八指头陀左侧笑腰。 灵蛇软剑不出手,下盘不动,来招不化,撞肩攻招,这柳湘是分明轻视八指头陀不堪一击。 八指头陀见状,呵呵冷笑一声,喝道:“娃娃你找死。” 原来八指头陀当初只不过是三龙帮属下的一名二三流脚色,毒指杨林除去那十个手指套狠毒阴险之外,内外功力都不值得一提。可是相隔数十年,就有不可同日而语的功力了。 八指头陀出手一招“怒劈华山”,虽然招式简单,却是暗藏变化,柳湘如此大意轻敌,正冲八指头陀下怀。右手戒刀暗加二成真力,手腕一撇,“怒劈华山”疾化为“玉带围腰”,直朝柳湘中盘横削过去。左手攒指成椎,硬迎柳湘拦腰闪击。 如此临招一变,尤其是那柄戒刀,虽则是两招平常无奇,可是经他莫测的变来,柳湘整个中盘,都转卖给八指头陀戒刀之下。 柳湘心里闪电一转,暗叫一声:“完了!” 自己大意轻敌,招来杀身之祸。眼见得刀锋已临大腿,饶是如何的闪避,也难逃刀下。就在这危机一瞬之际,柳湘把心一横,毫不闪躲,右手疾变降龙十八掌中的绝式,快如电光石火,竟把八指头陀的左手脉门一把扣住。 正是柳湘手指搭上脉门的瞬间,八指头陀的戒刀也落在柳湘的胯骨之上,入肉一分,鲜血进流,只要八指头陀稍一使力,柳湘的大腿便齐根而折。 可是八指头陀一经惊觉对方竟以一种神奇无比的手法,已经搭上自己的脉门,已不由地心里一惊。脉门一经拿住,劲道全失,逆血攻心。所以八指头陀慌不迭抽刀回救,力演“壮士断腕”,削向柳湘右臂。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柳湘死里求生,抢先闪电一刹那,先刁脉门,否则,柳湘纵然不死,也要落个终身残废。 当下双方各自一闪而开,柳湘胯下鲜血淋漓,皮肉之伤所创不深,按上一把随身伤药,稍一捆扎,便了无碍事。八指头陀虽然毫发未伤,但是,对于柳湘匆忙中的一着擒拿,倒是心有余悸。内心警觉一高,唯恐自己也是轻敌而招致败果。 柳湘稍一停顿,立即进步欺身,伸手一拍腰际,“唰”地一声,灵蛇软剑颠巍巍地横掠胸前。厉声怒叱问道:“杨林是好汉做事要有胆承担,八臂神龙全家灭门,是否你做的勾当?是真是伪,反正今天要作了结。” 八指头陀先是一怔,继而呵呵大笑,说道:“娃娃!你未到中年,却先老奸巨滑,你要嫁祸与洒家,使人同情于你?洒家可不管这许多,先宰了你再说。” 戒刀一举,唰、唰、唰三刀闪电连环,雪片飞舞,落英缤纷,此时功力顿见。 柳湘此时一心要追问事情的真相,无意还击,人在刀影中腾挪身形,全神贯注的闪开三刀。三刀未了,柳湘唯恐他又是跟进三刀,立即灵蛇软剑盘旋,“呼”地一声,软剑横扁拍出,宛如一条蟒鞭,横掠过去,剑风凌厉,缠卷而上。八指头陀是识货的!闻风知警,戒刀不敢硬接,吸腹点脚闪身一个倒退,让开五尺。 柳湘一剑逼退八指头陀,厉声叫道:“姓杨的,且慢些动手,我有话问你。” 八指头陀嗔目叱道:“娃娃!你要想耍花枪,劝你别作梦想。” 柳湘也不答话,从身上摸出两个紫铜指套,托在手掌中间冷然地说道:“这是你的东西么?” 八指头陀站在五尺之外,留神一看,脸上顿成奇异表情,端详了半晌,问道:“娃娃!你这是那里得来的?” 柳湘叱道:“我只要你回答我,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八指头陀突然大笑,说道:“你自己看去。” 说着话,右手微抬“铮”然作响,两点黑影,直扑柳湘面门。柳湘知道这八指头陀的暗器,都是喂有剧毒,不敢用手去接。立即用灵蛇软剑一掠,叮呢落地。柳湘连忙用剑尖挑起一枚,与手中的两枚一比较,发现原来自己保管那两枚紫铜指套黑中泛深蓝色,而且比八指头陀那只指套要长出两分,显然不是同型的东西。 八指头陀站在那里冷笑一声说道:“娃娃!看清楚了么?” 柳湘忽然抬头问道:“在武林之中,黑白两道使用这种紫铜指套作暗器的,除去你杨林之外,还有何人?” 八指头陀勃然大怒,大喝一声说道:“娃娃!这杨林也是你叫的么?” 突然见他身形一长,戒刀在淡月星光之下,映起一片闪光,直扑柳湘。柳湘只道他是心虚泄底,也是怒火中烧,厉叫道:“贼头陀!你想蒙人么?天理难容。” 灵蛇软剑搅起一阵利风,迎着上去。 柳湘此时宛如出柙猛虎,复仇怒火填膺,一柄灵蛇软剑闪起金蛇万道,剑风嗖嗖,舍命一顿抢攻。 八指头陀显然沉住气,毫不慌张地在剑影中,闪躲腾挪,戒刀旋起一团雪花,护住要害,得空还要攻出两招。在柳湘这一抡猛攻当中,竟然是从容不迫,保持没有落下风。 柳湘一连全力抢攻几剑,眼见这八指头陀应付裕如,不由着心里一急,灵蛇软剑倏地一收一抖,险走一招“落叶随风”,踏中宫欺身直进,灵蛇软剑闪起一点金光,迳取八指头陀前胸数大主穴。 “落叶随风”本是一式虚招,招式切忌走老,如果对手较逊于自己的功力,这一招“落叶随风”确能令人眼花目眩,无从封闭招架。可是要遇到对手是强过自己,硬将虚招化实,就难免遭受对手的侧击偏敲。 柳湘若能凝神一志,稳攻稳守,胜八指头陀虽不易,要一时落败,也颇为不易,如今,柳湘竟急于取胜,不惜挺剑走险招。 八指头陀一见柳湘踏中宫攻来一招,心里暗叫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立即戒刀一撇,斜走“脱袍让位”,极其轻易的让开,戒刀倒演剑招“秦王背剑”,“唰”的一刀,八指头陀连头都不回,戒刀由后闪前轻抽而去。 这正是八指头陀见多识广的地方,不但躲过了迎面一招,而且还熟练的背还一招,算定柳湘无法闪过这瞬间的还击,要伤在戒刀之下。 果然,柳湘没有料到八指头陀连回头这一瞬间都不给他,那里来得及躲闪,这一刀迎着前胸,倒劈回去,少不得要落个开肠破肚。即使柳湘能够狠命的一让,一条右臂也要齐根而断。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一股劲风猛撞而至,八指头陀没有提防,顿时一个蹭蹬,向前一冲,赶紧借势化变身形,一式“寒鸦赴水”,前窜数尺。 柳湘也就在这一个缓冲瞬间,吸腹收胸,挺腰而立,饶过这一招险着,额上的汗珠,也不由地渗渗而出。心里暗暗叫声:“好险!” 正才留神看时,迎面站着一人,正是中原七省绿林总飘把子怒龙凌雷,不由地脱口惊愧地叫了一声:“呀!是你?” 怒龙凌雷点点头,说道:“柳兄你受惊了。” 柳湘此时心里遽然一震,百般滋味齐集心头,面对着凌雷,怔怔地说不上话来。 八指头陀此时也正转过身来,一见是凌雷,如何不识得呢? 安家堡的事,八指头陀说什么也不会忘记这位凌总飘把子。 当下一顺戒刀,沉声说道:“怎么?姓凌的也要插上一手么?” 怒龙凌雷倒是没有一丝怒意,笑吟吟地说道:“大师父,安家堡的事咱们别记在心上。关于大师父今天晚上和柳兄之事,在下权充和事佬,就此了结如何?” 八指头陀沉吟了一会,估计目前的情势,显然对自己不利。 这怒龙凌雷的功力,安家堡就领教过,单打独斗,自己占输面的较多,如果再加上姓柳的,这场架就打不下去了。 八指头陀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轻重利弊是分得清清楚楚。 怒龙凌雷一见八指头陀一顿,立即上前一步说道:“大师父已经跳出三界外,些小往事,又何必牵挂心怀?何况这位柳兄令尊已经过世多年,前一辈的事,又何必记到下一辈身上,能放手时且放手,大师父意下如何?” 八指头陀两眼一翻,凶光暴射,正好与怒龙凌雷微笑的眼睛相对,顿时凶焰又慢慢萎缩下去。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说道:“好吧!好在来日方长。” 说着话,一顺戒刀,反手一背,蓦地一个猛扑,腾空两丈多高,一掠而逝。 怒龙凌雷知道八指头陀此去,并非为他那一段话打动,而是慑于目前形势,怀恨而退。也不知道日后又有何种更甚于今日的危机,再度相逢。 怒龙凌雷嗟然有所感的望着八指头陀逝去的身影,半晌回过头来,只见柳湘仍然是怔怔地站在那里,脸上神情极为难看。 柳湘一见凌雷转过身来,忽而沉声问道:“姓凌的!你为何伸手救我?” 柳湘如此恶声一问,倒是使凌雷为之一愕,顷刻,凌雷复又恍然,心里暗笑道:“这人脾气乖张得可爱,怕我挟恩辱他,宁死不屈。” 心里如此闪电一转,便毫不在意和声说道:“你先别问我,我要问你,柳兄你是武当派何人?” 柳湘起先以为怒龙凌雷在金陵鸡鸣寺既然与自己作对,还有什么好心眼,在衡山紫盖峰下,那也不过是为程秋蝉姑娘设想而已。想不到在衡阳居然救自己一命,叱退八指头陀,用意令人难测。 等到凌雷不计较他有意的触怒,反而问他是武当派何人?柳湘一时倒真的怔住了,继而觉得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愧意一生,态度就自然和缓下来,摇摇头答道:“我与武当派毫无关连。” 怒龙凌雷不禁大感诧异,问道:“柳兄!不是在下生疑,降龙十八掌为武当派不传之秘,柳兄以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习得此项秘传,若说是毫无关连,必有其他隐情。” 柳湘忽然扬头问道:“如此在下敢问凌兄,阁下不仅能识得武当秘技,更能得破解之道,凌兄与武当有何关连?请恕在下直言无隐,凌兄既然与武当有旧,为何又身落绿林,坐镇中原七省?” 怒龙凌雷扬声哈哈大笑,说道:“柳兄问的是,只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柳兄有兴趣,在下不妨一说。” 在如此淡月星光的深夜,衡阳郊外,怒龙凌雷和柳湘各坐一块石头,轻声细语,在谈着往事。 凌雷正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而且是当今武当派掌门人的嫡传弟子。按照武当派的规律,有许多不传之秘,是仅限于掌门人习传而不让中断,等闲弟子无法登堂入奥,是以武当派日后渐趋式微,亦即是基于此一原因。凌雷为一俗家弟子,更是又隔一层。 凌雷天赋聪颖,机智过人,随武当派掌门人卿云道长习艺五年,已经尽得真传。卿云道长每于赞赏凌雷为武当派各代弟子当中,罕见的人才的时候,便又深惜凌雷格于亲命,不能出家。否则,承继卿云道长衣钵,接掌武当派的舍凌雷莫属。 凌雷虽然不能接掌继承,但是,卿云道长却是尽传武当绝技,如此三年又过,前后八年时光,凌雷不仅出落得英俊非凡,一身功力兼溶武当内外武功之长。 但是,卿云道长这种私传绝技,是触犯派门规律,卿云道长以一已之私,干犯禁例,虽然无人知道,内心委实难安。于是,昭告各坛前弟子,传谕武当派内一律周知,凌雷不敬三清,驱逐门墙。而卿云道长引咎自责,引辞掌门人之职位。 凌雷被驱逐的前夕,卿云道长突然莅临住处,告诫两件事,其一,不许任意抖露武当绝技;其二,如能访察到“天孙锦”,即可回武当找卿云道长。 凌雷当时便问起可否回到北京家里,卿云道长喟然长叹告以家道败落,父母已亡,不去也罢! 八年教养抚育,师恩深如海,一旦离去,凌雷痛哭失声流涕满面。 卿云道长良久无言,在离去之前,才说了一句:“贫道尽心以报令尊知遇之恩,救援之德,干犯禁例,雷儿要知道长进。” 凌雷满心凄凉的离开武当,仍然是赶回北京,才知道数年前为追查“天孙锦”无着,革去职位,郁郁而终。 凌雷一怒而离开北京,转道中原,以一身超绝的武功,震慑绿林道,拥而为中原七省总瓢把子。 柳湘一听怒龙凌雷一口气滔滔不绝的坦率讲到此地,才知道这位震慑中原的绿林盟主,原来正正式式是武当派正传弟子,比起自己这一手窃学的降龙十八掌,难怪要高明许多。 柳湘也把自己误入玄天观之事,略述一遍,然后说道:“凌兄南下江扬,是专为天孙锦而来了?” 怒龙凌雷略一沉吟,说道:“等我发现天孙锦关系着两家血仇的关键,我便改变了主张,我要插足其间,访察清楚,究竟是何人制造了这项巧妙无痕的血案,而无人知晓!” 柳湘呆了一呆,觉得凌雷说的话,触起自己的灵机,自己和程秋蝉姑娘,同样都被别人杀以灭门之祸,仇家不知为谁?而如今竟被枯叟指定自己反而成为凶手之子,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曾想到这是诡计?而居然甘心以身试剑,来成全蝉姑娘的孝道,天下荒唐,莫甚于此。 柳湘沉思良久才霍然而悟地说道:“以此情形看来,在下仇家似是枯叟成明这老儿无疑了。” 凌雷点点头说道:“不仅柳兄血仇与成明老鬼有关,恐怕蝉姑娘的灭门血仇也要应在这老儿身上。” 柳湘忽而血脉俱张,眼眦皆裂,恨声说道:“我要不手刃老鬼,誓不为人。” 怒龙凌雷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只不过是推测之论,尚不敢遽下断语,过于急躁。以在下猜测,神偷无二必然知道其中细节,柳兄当前急务,当在追寻神偷无二,自然可以水落石出。” 柳湘心里一动,继而又长叹一声,说道:“在下此番从九华专程来南岳,也就是为这复聪果而来。早在金陵之际,在下即已察觉神偷无二知道其中细节,但是,当时看来有某种难言之隐,舌吐不能畅言,后来……” 怒龙凌雷说道:“神偷元二嗓音喑哑,真是天意,柳兄不必如此颓丧。蝉姑娘此时必定也在追寻神偷的下落,你二人各自努力,则不难殊途而同归。” 柳湘忽然抱拳一躬,谢道:“深夜聆君一席话,茅塞顿开。” 说到此处忽又一顿,说道:“凌兄如此三番两次援手于在下,且又不惜婉言开导,在下于感激之余……” 怒龙凌雷脸上微微一红,连忙接口正颜说道:“柳兄此言差矣,常言说道:‘盗亦有道’,在下虽然身在绿林,碰到如此诡计陷人之事,岂能袖手?” 其实怒龙凌雷也只说了一半,凌雷对蝉姑娘一见而倾心,由维护蝉姑娘而发现枯叟阴谋诡计,既而同情柳湘的身系血仇,竟是茫然不知仇人,乃激于一时仗义而言。要是蝉姑娘对柳湘谈吐之间,稍假以颜色,凌雷能否如此见义勇为?实难断言。 种善因必有善果,怒龙凌雷以此一念之善,获得尔后美满良缘,实为善报,此系后话,按下不表。 柳湘当下辞别凌雷,揣起那三只略有不同的紫铜指套,趁着淡月星光,转回衡阳客店,翌晨起程南下,他要取道江南,重返玄天观,拜见掌门人,说明天罡剑图的原委,再作处理。 沿途柳湘既要留意神偷无二的下落,行程自然就慢。从衡阳水陆兼行,到达浦东,已经耗时十数日。 这天,从浦东搭水路到姑苏,沿途水路船只频繁,而且都是顺流直下。柳湘看在眼里,多少有些纳闷。 柳湘在江湖上混迹多年,虽然对武林之中各色人等,不能细道其详,却也不致到过眼不识的地步。眼见得这水道上纷纷南下的船只,都不是普通行旅客商,谈吐举止,都自然流露出武林中人特有的习气,而且其中不乏有武功极有火候的高手出现。 柳湘当时心里一动,暗自忖道:“依目前群雄纷纷南下的情势看来,分明前头是有事震动武林,才会如此群雄会集。难道金陵又有什么惊人之会?我何不改换陆路,探察一些消息再做定夺。” 大凡身具武功之人,对于任何以武功集会的场合,都不甘放弃。武功超特者,固然想借机会一鸣惊人,扬名武林,出人头地,即使武功火候不够的人,也要借机会瞻仰武林各派高手的绝招,以广见闻,以增见识。 柳湘自然也是想趁此机会,赶去观瞻一番,同时,在这种场合,对于寻访人,打听消息,即是方便不过之事。万一在这次聚会当中,能够遇到神偷无二,岂不是一举而两得。 柳湘当下意念一决,立即从姑苏弃舟上路,沿着驿道,直奔金陵。 果然不出柳湘所料,陆路也是不断发现有武林中人,车马纷纷,从驿道南下。 很容易的,柳湘从沿途客店当中,就打听到了消息。这消息大出柳湘意外,乍听得,几乎晴天霹雳,为之震惊失色。 从沿途客店歇脚打尖之际,很明白地听出,各路英雄好手,黑白两道人等,如此纷纷取道南下,竟是前往镇江金山寺。 金山寺主持老和尚目前正为着半幅天罡剑图,受制于人,不得已乃柬邀武林各派人等,前来金山寺公断这半幅天罡剑图。 这天罡剑图,本来就引起黑白两道人等的注意,如今金山寺的主持老和尚竟柬邀公断此事,那些收到柬邀的,自然是要兼程而来,即使那些没有被邀请的,也闻风而至,赶个热闹。 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柳湘始而震惊,继而为之失措。金山寺主持宏光大师的功力,柳湘在金山寺曾经见过,当前武林能挟制宏光大师的人,看来尚为数不多。如今,宏光大师竟然不能等到约定的明年中秋之夜,显然是迫于无奈之为。这是何人竟有如此能耐,迫使宏光大师就范? 柳湘感到这事的严重,神偷无二既没有寻到,江南田舍翁又未与自己同行,只好自己单身独闯,参与这件为天罡剑图所引起的第二次纷争了。 据传说,金山寺所发出的邀柬,日期订在冬至这天,算来为期已属无多。柳湘只有新购一匹脚力,兼程南下。 一路倒是平安无事,在冬至的前一天,赶到了镇江。 柳湘安顿好马匹之后,心里正在思虑,是否要提前一天去金山寺探望宏光大师,以便了解这件事的其中原委。思之再三,决定提早过江,先到金山寺探听事情的真相再作打算。 意念一决,便离开客店,信步走向江边。 镇江,本来就是极为热闹的滨江重镇,如今遽然会聚这么多三江五岳武林好汉,更是人潮熙攘,无限的繁华。 柳湘仗着自己无人认识,毫无顾忌的穿街过巷,直奔江边。 江边,早就排开数十只渡江小舟,一字行列地排在码头附近,每条舟上,都悬着一面黄色的小旗,上面墨笔书写:“迎宾之舟”。敢情这都是金山寺准备迎接各路人等渡江之用,舟上此刻都是空无一人,静荡荡地陈列在江面上。 柳湘一见,心里暗暗道:“金山寺如此闻名天下的古刹,果然不同凡响,就凭这么多迎宾之舟,这份气派,就绝不是一般庙院所能办到的事。” 转而一念:“都是为了自己这半幅天罡剑图,使得这座闻名的古刹,也搅入红尘,惹上是非。” 柳湘如此一感叹,内心愧意顿生,越发觉得,这趟金山寺是非去不可。虽则自己功力与身望,都不足以插手这件事,当然更谈不上担当起这件事了,但是,如果让一位与事无关的方外长老,牵涉其中,柳湘扪心过意不去。 当柳湘决心渡江金山寺之际,又发现无一只可渡之船。柳湘的操舟技术,本颇为不弱,但是,面对着这一排无人之舟,也不能不告而取。 正是进退两难,无法解决的时候,忽然身后一声:“无量寿佛!” 柳湘止不住霍然一惊,心里闪电一转,想道:“江边无人,颇为寂静。我虽然心里在盘算着船只,却不致连身后来人,都浑然不觉。听这一声道号,分明就在身后两尺之谱,这是何人,功力竟如此之纯?” 心里虽然在如此盘算,脚下却立即点地一旋,退步旋身,留神向前看去,只见一位中年道长,飘飘然一身宝蓝色道袍,手执拂尘,立在眼前,大有出世脱尘神仙之概。 这位中年道长一落到柳湘眼里蓦然一惊,连忙一扑上前,跪伏于地上,口称:“晚辈柳湘拜见老前辈。” 中年道长拂尘一摆,含笑说道:“柳施主你还认识贫道么?” 柳湘在一股极大的柔劲一带之下,身不由已的站起来,恭谨地垂手应道:“老前辈对晚辈恩泽无边,晚辈如何忘记?” 中年道长微微一笑,说道:“此处虽然静寂无人,却不是久留之地,柳施主请随贫道来。” 柳湘急着问道:“老前辈远涉江南,是否也为这天罡剑图而来?” 中年道长微笑不语,转身沿着江岸而上,柳湘那里敢怠慢,也连忙跟在身后走去,一面心里暗暗忖道:“昔日在玄天观金雕双钩曲老前辈曾经言及,玄天观掌门人是历代掌门人年纪最轻而功力最高的一个,而自己在玄天观禁地,曾经也约略瞻仰过这位掌门人的功力,确是不同平凡。这次金山之会,自己势单力薄,正是发愁之际,玄天观掌门人突然莅临,正来得是时候。” 柳湘一面思虑,想是心神已分,不觉之际,已与中年道长相隔了有两三丈之远,赶紧一紧脚步,追赶上去。但见这位中年道长步履从容,飘然而行,柳湘此时为了追赶,已经是展开陆地飞腾的赶路轻功,这两三丈距离,却是追赶不上。 柳湘心里惊说道:“这是什么轻功,毫不作势,步履飘然,从容不迫,竟使人追赶不上!” 心里略一盘算,四顾江岸无人,便一提丹田真气,拧腰而起,身化点水蜻蜓,向前猛扑而上。 此时柳湘的功力,由于万年灵芝的功效,二上九华的结果,已经有长足之进步,如此举足之间,一个起落,都在两丈左右。 以如此轻功而言,在武林之中,已属上乘功夫,颇为不易,可是,尽管柳湘如此腾身飞越的追赶,依然落在中年道长身后,追赶不上。 柳湘忍不住朗声叫道:“老前辈请稍待晚辈一步。” 中年道长回身微微一笑,霍然停下身形,柳湘也趁时一晃身之际,落到中年道长身旁。 中年道长说道:“数月不见,柳施主功力精进良多,贫道徒然空担一把心事了。” 柳湘愧然应道:“晚辈资质鲁钝,愧无寸进,老前辈谬奖,晚辈汗颜无地。” 中年道长忽然遥指江心说道:“时不我与,你我且到江心再说。” 柳湘顺着手指看去,江心焦山矗立,与金山遥遥相对。中年道长说到江心再谈,想是指焦山而言。可是,此处没有码头,江岸无舟,如何渡过这一段颇为辽阔的江面? 此时,夕阳衔出口,金蛇万道,闪烁得江心万丈光芒。站立在江岸,几乎令人无法逼视。焦山已是荫于夕阳阴处,暮霭苍茫。 中年道长回首说道:“柳施主轻功颇佳,请随贫道横渡江面,对岸人烟稀落,便于谈话。” 柳湘一听,心里止不住一阵嘀咕,暗自忖道:“虽然我的轻功已具有相当火候,可是,要如此凌波而渡,还断无此功力。纵然施展一苇渡江的功夫,自己真力也怕无此耐劲。他不应看走了眼……” 柳湘正在暗自思虑,忽听得这位中年道长微笑说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柳施主莫等夜色浓时再渡长江,较有不便。” 话声一落,柳湘顿时觉得身形一轻,突有一股浮力托住自己,飘然向江面落去。 柳湘大惊,连忙借势一提真气,随着下落飘然而下。双足刚要一沾水面,顿时又觉到有一股冲力,挟持着自己闪电流矢之势,掠着江面向前。 柳湘这才知道是中年道长施展功力,携带自己过江。回首一顾之际,只见他神色不变,面含微笑,态度安详。一只大袖搭自己的腰际,擦着江面,贴近起伏滚滚的波浪,向前凌波踏水而行。 这种功力使柳湘为之咋舌,轻功再精的人,一旦携带上一个人,功力自然就要减半。这位中年道长携着自己,脚下毫无凭借,如此凌波而行,而且前进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设若不携带自己,不就可以凌空飞行了么? 自古传说至今,凌空飞行已被武林认为迹近荒诞之言,如凭一口真气,拔空十丈飞越河渠,并非不能!但是,凌空飞行那是神仙的事,凡人肉身,何能到达如此境界?但是,今天柳湘开了眼界。玄天观的掌门人能携带着自己飞渡长江,不是凌空飞行,如何能达到如此地步。 柳湘如此心里一路神驰,不觉双脚落实,原来已经到达焦山之麓。 刚一站稳身形,才看到江面有两块木板,顺流飘去,柳湘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方才这位中年道长是借这两块木板,飘渡长江,踏波而行。要不然柳湘还真以为是武林轻功,还有凌空飞行的境界呢!不过,就仅凭借区区两块木板,竟能飘渡长江,而且还携带着一个人,这份轻功,也要令人叹为观止了。 中年道长放下长袖之后,便转身直向焦山之巅而去。夕阳已坠,江风凌厉,明月初升,但见焦山一片迷潆,薄雾笼罩,极为幽静。 柳湘不敢稍作停留,全力展开生平所学,紧随在中年道长之后,向山之巅疾奔而上。 这一阵闪电奔驰,何消一盏热茶时光,柳湘已经随这位中年道长稳立在山之巅,迎风避月之处。 中年道长仰天轻轻喟叹一声,然后对柳湘说道:“柳施主!” 柳湘立即一躬到地,诚惶地说道:“老前辈为当前武林之前辈,对晚辈又有恩泽无边,如此称呼,晚辈愧不敢当。” 中年道长微露一丝笑容,说道:“贫道出家人,理应如此称呼,柳施主不必计较,日后自然又当别论。” 柳湘连忙当胸一拱说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也请道长示知法讳。” 中年道长拂尘垂胸前,两眼望着柳湘,说道:“贫道天遗。” 柳湘当时心里也略一回怀,似乎在武当派中没有听说过天遗道长的名号。要不是柳湘亲眼在玄天观见过,即使说出姓名,也不能相信他就是武当派的分支玄天观的掌门人。 天遗道长又说道:“柳施主请掣出灵蛇软剑来。” 柳湘一愕,慢慢地抽出灵蛇软剑,天遗道长伸手接过灵蛇软剑,微微地一抖动,嗖、嗖,两声,闪起两道光芒,灵蛇软剑像是一泓秋水,横在眼前。 天遗道长左手佛尘一背,口中说道:“柳施主请留意剑招。” 话音一落,立即见他身形晃动,灵蛇软剑慢慢地展开功式。 剑尖一点当胸,手腕微挫,上昂斜挑,足下前微弓,后微曲,一式“玉炉香残”展开了三十六式天罡剑法。 天遗道长一面慢慢地变招催剑,一面低声说道:“蹦腿进步,剑走中宫,震腕递劲,剑化‘孤星一点’,右腿横掠,塌肩拧腰,收肘回剑,剑走下盘……” 柳湘这才霍然而觉,天遗道长是存心把天罡剑法,传给自己。自从在玄天观禁地偷绘天罡剑图以后,一直未能得到机会演练,而且也只有按图摸索,剑法毫无所成,又导致剑图遗失,酿成武林震动的金山之会。究其原因,还是由于天罡剑法为武当剑法之精华,列为不传之秘,如此才引起人人注目。没有想到竟在这剑图之争的前夕,玄天观的掌门人,竟会翩然而临,亲授天罡剑法,大出于柳湘之意外了。 柳湘的天赋本来不恶,此时更是聚精会神,紧紧地记着天遗道长的一招一式。天遗道长练完十招,便收招停身,向柳湘说道:“你来练练看!” 柳湘接过灵蛇软剑,小心翼翼地把刚才自己所能记忆得住,一招一式的演练起来。天罡剑法为武当剑术之精华,也是当前武林剑术之正宗,所以招式不以花巧为主,而着重在内力之深沉以及变化的神妙。柳湘居然能够把这十招记得十之八九,演来头头是道。 当柳湘环步停身,灵蛇剑走旋风,演罢第十招“白鹤回喙”,收招掣剑,环胸一抱之际,天遗道长止不住在一旁轻轻地赞了一声,说道:“柳湘主记性超人,悟力尤强,最令人可喜的,潜力充沛,内力深厚,为习天罡剑法雄厚基础。不过贫道有一言冒昧敢问柳施主……” 柳湘对天遗道长一直执礼甚恭,一听此言,立即躬身应道:“道长有何教言,就请询问之当面。” 天遗道长说道:“柳施主初入玄天观时,武功颇为了得,但是内功修为未深入门径。此为一般年青习武者,所应有之现象,不足为怪。可是,以今夜情形视之,柳施主之内力,已抵得上十年面壁苦修,柳施主潜力犹未发挥尽致,否则功力当不止于此。敢问柳施主曾否有何天赐机缘,得遇何种灵丹圣药否?” 天遗道长这一番话,说得柳湘由衷敬佩,真是法眼如神,立即便把自己偶得万年灵芝之事,源源本本说了一遍。 天遗道长点头叹道:“柳施主福泽无边,才有此机遇,如此才不负贫道当初冒昧擅犯观律。” 说着话便立即取回灵蛇软剑,接着说道:“柳施主请留意以下的十招。” 天遗道长说完话,正待展开身形,柳湘忽然叫道:“道长请稍缓演练,晚辈有下情陈述。” 天遗道长微微一怔,凝视着柳湘,脸上略有诧异之色。 柳湘极其冷静,也极其肃穆地说道:“晚辈练完天罡剑法十招以后,霍然记取一事,必须陈明于道长之前。” 天遗道长微微一颔首,说道:“柳施主有何意见,贫道愿闻。” 柳湘微微挺了一下腰杆,极力抑压住奔放的情感,沉声说道:“晚辈当年鲁莽夜撞玄天观,道长以晚辈无意中撞进禁地,竟能无恙,而且偷学秘传之技,道长不以为责,且认定晚辈与三清有缘,竟而许以未来之重任。……” 柳湘一口气说到此地,微微缓了一下,天遗道长闭目倾神,正在注意细听。柳湘这才又接下去说道:“晚辈自以为鲁钝之才,荷蒙垂青,自是荣宠有加,安敢辞退。当以报得灭门血仇为限期,自来皈依三清。孰料天罡剑图引起轩然大波,晚辈愧也何似,汗颜无地。” 天遗道长此时脸上露出丝丝笑容,缓缓地说道:“贫道身为三清门下,但深信因果循环之说,以往之事,施主但认它是注定使然,何必记在心上?” 柳湘依然极其严肃的说道:“晚辈虽是一无名之辈,但是,尚重一诺千金之说。日前得悉家父曾结仇于人,父债子还,此乃天经地义之事。晚辈已经面允,有待天罡剑图之事一了,立好以命为父赎罪。” 柳湘说到此处,天遗道长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脸上神情稍微有一丝变化。 柳湘接着说道:“天罡剑法为玄天观不传之秘,如今道长肯慨然相授,无非是认定晚辈为玄天观之继承人。但是,晚辈此身已经非属已有,道长前言,晚辈只好相背,其中不得已之情,道长定能了然,晚辈既然不能继承玄天观基业,岂敢冒然习学此不传之秘?如此道长盛意,晚辈只有心领了。” 任凭天遗道长如何修养有素,对于柳湘这一个突然的决定,也无法不感到大大地愕然。 柳湘没等到天遗道长说话,又接着说道:“金山天罡剑图之争,有道长亲莅现场,定可百事俱了,晚辈只等此事一了,便要赴约授命……” 没等到柳湘说完话,天遗道长却已微微一笑,拂尘一摆,止住了柳湘的说话。两只眼睛,透着慑人的神光,缓缓地说道:“贫道当初一眼所下之定论,幸而中的!柳施主外貌冷峻,内秉刚直,性极敦厚,为武林中极少能以见到之至情至性之人,否则,贫道也断然不敢仅凭借一‘缘’字,妄将玄天观继承之任,轻自畀交施主。天罡剑法为武林中梦寐以求之正宗剑术之精华,三山五岳人等,不惜千里跋涉来到金山,所为何事?柳施主以自己一诺为重,撇此剑法不学,诚为寻常人所不能。” 柳湘连忙说道:“晚辈只是一愚之见,道长谬奖。” 天遗道长说道:“柳施主!贫道稍谙相法,自信不虚。施主一切有惊无险,无须多作顾虑。金山之会,柳施主定能大放异彩,化险为夷,如今时不我与,仍请施主专心习得天罡剑法为尚!” 柳湘略一沉吟,连忙拱手说道:“天罡剑图之争,原为晚辈所起,自是不能置身事外。既然道长不以驽才见弃,晚辈若再有异论,是为矫情。” 天遗道长点点头,略一停顿,便又展开天罡剑法,缓缓地一招一式慢慢地演练。 三十六式天罡剑法,愈到最后,愈是变化离奇,虽然简单地推出一招,却是暗藏无限的奥秘玄机。 先是天遗道长演练十招,由柳湘仔细观察,专心一致的揣摩,再依式比划,慢慢地施展,到后来渐渐只能一招一式的慢慢指点。 一则天遗道长讲解详尽,一则柳湘专心一致,居然把三十六式天罡剑法,从头到尾演练了一遍,也就仅此一遍,已经不觉东方之既白。 此时柳湘虽然说是把天罡剑法依样画葫芦的演练一遍,那也只是仅仅演练一遍而已。既欠熟练,更遑论运用自如。 天遗道长此时脸上微露着笑容,仰望着东方的渐透曙光,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转而对柳湘说道:“一夜未睡,想是倦意丛生,先坐下来调息一周,再来演练。” 柳湘在一夜之间,全心全意在揣魔天罡剑法之奥秘,真的没有觉察疲倦。可是,此时一经天遗道长提起,倒不由地倦意遽生。便依照天遗道长的嘱咐,澄清心神,端坐地上,行功调息。 柳湘所学的太极门调息行功,与一般显然有不同之处,两手掌心与涌泉穴互接,利用本身热流,导通血气,环行周天。因此,必须要不断地逼使全身功力,透过涌泉,直达丹田,再归回心脏。就不能像一般内家调息之际,一经心神交泰,便可浑然无觉,进入物我俱空的境界。 这回柳湘刚一坐定,功行双臂,热导涌泉,立即感到神志一昏,浑然不觉的昏睡过去。 这一睡,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才悠然醒来。刚一睁开眼睛,顿时觉得日光耀眼,原来竟是日正当中的正午时分。 柳湘不禁霍然一惊,自忖过去每次调息行功,既未昏然不觉到如此程度,更未曾有过如此长的时间,这次如何有此不同的现象? 柳湘如此一惊,倏地一挺身,站起身来,回头看时,天遗道长却依然神情自若地站在身旁。 柳湘连忙愧意无限地说道:“晚辈从未如此失常,昏然沉睡如许时间,失礼之处,道长幸勿见责。” 天遗道长也不答话,只是递过灵蛇软剑,说道:“柳施主请再将天罡剑法演练一遍如何?” 柳湘不敢多说什么,双手接过灵蛇软剑,再默默地把三十六式天罡剑法,仔细地再回想一遍,然后停身凝神,抱剑起势,剑尖一点当胸,首演第一招“玉炉香残”。刚一掣肘震腕,全神贯注递剑的时候,立即察觉到情形有异。 过去在演练天罡剑法之际,一则慢慢推招,再则未使真力,内劲不能贯于剑身,灵蛇软剑发而无力。 可是方才“玉炉香残”这一招递出,顿时觉出灵蛇软剑剑身毕挺,闪起一道慑人的光芒,威力大增。 柳湘的武功也不是弱者,如此剑发截然不同的现象,岂有看不出的道理?当时不禁为之惊愕不置,竟然停招不发,转身望着天遗道长,半晌,才说道:“道长……” 天遗道长微笑说道:“柳施主!先请你将天罡剑法前十招,以对敌过招之速度使来看看。” 柳湘此时心里正是想不透其中的道理,只好按照天遗道长的话,重新抱剑伫立,收敛心神,霍然身形一动,灵蛇软剑立即展开。顿时但觉剑气暴涨,威力逼人,在嗖嗖的剑光之中,灵蛇软剑真是幻起万道灵蛇,反柳湘的身形都罩而不见。 十招使罢,柳湘挫腰收腕,倏地一停身形,当下一撇灵蛇软剑,拜伏于地说道:“道长竟以本身功力,助长晚辈,如此天高地厚之恩,只怕晚辈无能报答。” 天遗道长,寸搭拂尘,扶起柳湘,轻轻哈哈一笑,说道:“柳施主休要妄加推断,贫道功力有限,岂能做到以本身功力加诸到你身上的功夫?即使贫道果然内心修为有此境界,也要落个元气大伤,还能如此依然如故的与柳施主侃侃而谈么?何况,这‘传功过体’之说,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柳湘一见天遗道长如此认真说来,知是不假。用自己的功力传到别人身上,助长别人的功力,这只是武林中的传说,数十年内力修为,仅在半日之间,傅交对方,近乎不稽之谈。可是,自己如何在这半日之间,功力有了如此显著的进益? 想着禁不住怔怔地望着天遗道长。 天遗道长说道:“柳施主所服用的万年灵芝,虽然不多,但是此等罕见的灵物,仅此一点,已足增加了十年以上的内力修为。只是过去柳施主不曾善予以发挥,以致停于肺腑。贫道方才不过是略用一掌之力,助施主发散功力而已!” 柳湘这才恍然,怪不得自己与程秋蝉姑娘同服万灵芝丸一粒,如何自己功力进益与蝉姑娘相差若是。 天遗道长又一正颜色说道:“天罡剑法之所以为武林推祟,正是完全由于用内力催剑,威力倍增,再加上招式神奇奥妙,暗蕴玄机之故。柳施主如今内力,已断非昔比,只须熟谙招式,便可尽得天罡剑法之精髓。” 柳湘敬谨于心,便又凝神一志,把三十六式天罡剑法反复演练,从正午,一直到天色黄昏,忘记了疲倦,忘记了饥饿,居然把三十六式剑法,使得头头是道,熟练应手。 此时,长江落日,逐渐昏暗,对面金山,已经灯光一片,忽然传来一阵悠扬不绝,历久不止的钟声。 柳湘这才惊觉道:“金山之会开始了!” 金山寺这座名震宇内的古刹,在黄昏日落之前,到处灯火通明,长江之中,迎宾之舟往来穿梭不停,入寺的山径上,人影络绎不绝。 大雄宝殿上,遍设锦绣蒲团,井然有序的坐满着高瘦矮胖三山五岳的各路人等。大家都在互相交头接耳,细声的谈论着。 偌大的大雄宝殿,显得有些嗡嗡不歇的声音所引起的紊乱感觉。 从大雄宝殿一直到山门,每隔十步,便捉对而站着两个年青的和尚。个个神色庄严,低头合掌。 另外有十几个年龄较长的和尚,披着大红袈裟,专门接待渡江而来的宾客。那些有请帖的,被引到大雄宝殿,安排坐下,那些没有请帖而赶来看热闹的,也一律接待到大雄宝殿的两侧,只是没有排定座位,只好由他们自己选定坐次。 大雄宝殿此时正点明所有的灯烛,坛香高烧,香烟袅袅。大雄宝殿的四周,站定了十八位身披袈裟的和尚,此时也都是垂眉闭眼,左手单掌立胸,右手拉着一根禅杖。 金山寺虽然没有特殊的摆设,可是却洋溢着一种肃穆庄严,而且还有一股凛人的威势。 前来参加的人,无论是应邀而来,抑或是自己要来的,都是武林中黑白两道,颇有名誉的人物,当然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什么场面都见过。所以对于金山寺的各种情形,倒是没有在意,只是急于要见见究竟是何人能挟制宏光大师发出武林帖,举此盛会。还有一些人,料到这一场盛会,又少不了有几场动人心弦的拚斗,可以看到一些惊人的武林绝学,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心理。 立冬之夜,明月清辉,像是一片银灰,洒在金山,突然左边偏殿,“蟋”的一声,金钟震耳,历久不停。接着一连敲了十八下,在钟声悠悠末绝之际,大雄宝殿里里外外,突然梵音高唱,一派庄严、祥和、圣洁的声音,洋溢无间,坐在大雄宝殿上的各路人等,顿时大家都闭口不言,静待其间的变化。 梵音齐唱,渐渐由高吭入云,转变为低回寂然。 忽然,四个小沙弥从后殿走到大雄宝殿中央,分列一站,穿披大红袈裟,宝相庄严的宏光大师也于此时,从后殿走出。 此时,大雄宝殿梵唱再起,法器齐鸣。俄顷,群声俱歇,大殿上顿呈一片肃静无声。 宏光大师合掌当胸,高喧一声佛号,然后朗声说道:“老衲宏光自愧灵台未净,慧心不明,出家后又再卷红尘,惊动各位,驾临金山。” 宏光大师说到此处,微微的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数月之前,曾有神偷无二邹施主,在敝寺引起一场天罡剑图之争,终于众议未成,天罡剑图暂由老衲保管。老衲念于当时免其酿成流血之争,乃甘担此一保管之责,风声传出,武当松龄道长奉掌门之命,前来金山,讨回剑图。老衲既无法交出剑图,又无能寻得当初参与剑图的各位,松龄道长亲临金山,更是不便空回。老衲无才无德,无汉三全真美,乃冒然求教于各派高人,但望有以教老衲,则至感无涯。” 宏光大师这一席话说出来以后,大家才恍然,武当派的第一剑术大师松龄道长亲自前来,怪道宏光大师只遍发武林帖,以求公断了。 武当派松龄道长此刻正坐左首靠近宏光大师第一个蒲团上,脸上神色极其沉重,一俟宏光大师说完话,便霍然而起。 大殿上大家正是议论纷纭之际,松龄道长如此一站起来,立即引起注意,顿时也就有人认出这位就是武当派第一剑术大师的松龄道长。但见他一袭宝蓝色道袍,背插长剑,手执拂尘,微紫的脸膛,蓄着三绺清须,飘飘有出尘之概。 松龄道长一搭拂尘,微一稽首,也朗声说道:“天罡剑图为武当派不传之秘,既然流落在外,理应追回,衡诸情理,各位想无异议。” 言犹未了,大殿一角有人接着问道:“既为不传之秘,又为何流落在外?” 松龄道长闻言脸色一变,顺着方向看去,右角昂然而坐的是青城派三剑之首飞云剑客龚明。便接口说道:“天罡剑图之失是敝派内务,敝派自有整顿之规,龚兄尚有何见?” 青城剑法在武林中也是极负盛名,这飞云剑客是青城三剑之首,更是击剑之能手。此人心直口快著称于武林,当时一见松龄道长自视甚高,而且对宏光大师多少有挟制之嫌,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松龄道长如此硬言一顶,立即怒火蓬然而起,顿时挺身而起,朗声说道:“天罡剑图是不是你们武当派的不传之秘,与我无涉,只是宏光大师是受托于人,代人保管,原主不在,你硬要取回,非难之心显然可见。” 松龄道长身为武当名门正派的高手,自然不能失之粗暴,所以飞云剑客如此一问,反而平心静气,问道:“龚兄之见究竟如何?” 飞云剑客呵呵笑道:“易事耳!闻听宏光大师原有中秋之夜的聚会,仍照原订时间,俟原主来时,自有分晓。不过,这天罡剑法既为武当不传之秘,武林推崇,其神妙之处,自不待言,道长身为武当第一剑术大师,定然深谙其中三昧,可否略露一二,以广在场众人眼界,以不虚此行?” 松龄道长一听倒是禁不住一愕,听这飞云剑客的口气,分明有与自己动手过招之意,这是为何? 原来这位飞云剑客生平浸淫剑术数十年不懈,身列青城三剑之首,对于剑术一道,极有心得。可是武林中总是认为武当剑术才是剑术之正宗,如此不平之意,久积心中,今天从迢遥千里赶来,正是要看看武当的天罡剑图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剑法,能引武林如此注目。 宏光大师低喧一声佛号,合掌说道:“龚施主青城剑法闻名于武林,当可与天罡剑法比美并称,何庸争此虚名?” 宏光大师一听飞云剑客之言,焉有不明了其中的用意。老和尚唯恐引起武当青城两派争,乃一语点破飞云剑客的心意,旨在消弥纷争。 孰料宏光大师一语说罢,松龄道长倏然变色,说道:“武当天罡剑法本是虚名,不值武林如此重视,如今趁三山五岳各派高人都在当面,请大师将天罡剑图归还敝派,物归原主,想来不为非份。” 宏光大师没想到松龄道长反而引起误会,知道此事愈是解释,愈是不可开交,当时只是合掌低喧佛号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飞云剑客在一旁冷笑道:“宏光大师柬邀天下武林同道,旨在说明天罡剑图系受人之托,必须忠人之事,昭示清白,并无侵占天罡剑图之野心。松龄道长如此咄咄逼人,置如许武林同道于何地?” 松龄道长也冷然一笑,说道:“物各有主,理之当然,龚兄对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贫道之立意如此,与武林并无相干之处!” 飞云剑客霍然大笑一声,说道:“松龄老道休要如此猖狂,你如此轻视武林,龚明这一关就放你不过。” 说着话闪开人群,穿身来到大雄宝殿之中,探手一拔腰间宝剑,“呛啷”一声,剑横胸前,叫道:“青城剑法不登大雅之堂,今日要领教武当之正宗剑术。” 飞云剑客如此长剑一出鞘,大雄宝殿顿时引起嗡嗡一片。反正大家来参与这次盛会,知道必有几场拚斗,如今一见青城派的三剑之首,向松龄道长叫阵,这两大剑术名家,能够当场一斗,倒是难得一见之事,少不得也有一些幸灾乐祸的人,等着看热闹。 松龄道长拂尘一摆,正待迈步,身后闪出一人躬身说道:“师叔请留步,有事弟子服其劳。” 松龄道长一见是武当二代弟子玄清,略一沉吟便点头说道:“要小心!” 玄清应声:“弟子知道了!” 躬身一退,立即回势一掠,势化扑地旋风,人刚一站定,长剑已经掉在手中,左手一搭剑诀,朗声说道:“武当弟子玄清,敬聆龚大侠赐招。” 飞云剑客对松龄道长看了一眼,霍然说道:“好!打发你回去,不怕松龄老道不出来。” 说着话并不谦让,右手震腕一抖,长剑立化银花朵朵,一式“铁树开花”直击玄清面门。这一招出手,立显功力,在场诸人,不乏击剑名手,一见飞云剑客随意一招,威力顿见,无论部位、劲道、招式、准头,无一不是极其精湛。这玄清的剑术再好,只怕也难躲过十招。 众人正在赞叹之际,玄清已经闪身一个倒纵,全力避开这迎面一击。 飞云剑客正待闪身追上递招,忽然一声清叱:“龚大侠请暂停手。” 言犹未了,半空中人影一闪,“叮蟋”“呛啷”一声震动,霍地两人一分。飞云剑客收剑倒退两步,讶然看去,面前站了一位吊眉塌眼其貌不扬的年青人,怀里抱着一支长剑,巅巍巍地闪着光芒。 飞云剑客一皱眉头,沉声问道:“尊驾何人?有何见教?” 这位吊眉年青人拱手说道:“在下柳湘,天罡剑图缘由在下而起。只因有事羁身,迟来一步,深以为憾!” 说着转身向宏光大师一躬到底,说道:“晚辈来迟,有累大师之处,甚为不安,待事了之日,再向大师请罪。” 宏光大师一见柳湘现身,不禁大急,心里想道:“即使你师伯江南田舍翁亲自前来,也不能接下这个场子,你如何就冒然出场?” 宏光大师又不便多言,只得说道:“柳施主要小心将事。” 柳湘应声说道:“晚辈记住了!” 说罢转身当中一站,正待说话。立在一边的松龄道长一眼瞥见灵蛇软剑,当时脸色一变,连忙喝声问道:“你是何人?偷盗了玄天观的镇观之宝?” 柳湘哈哈笑道:“道长不要信口伤人,你何以知道是在下偷盗了玄天观镇观之宝?” 松龄道长霍然迈步,走向大雄宝殿当中。柳湘却毫不在意,抱剑当胸,对大殿上武林群雄,拱手说道:“天罡剑图本是玄天观不传之秘,玄天观原为武当一派分支。祖师爷分出这一支的当时,玄天观的开山掌门人,蒙恩特赐天罡剑图,相传七世至今。松龄道长以剑术著称于天下,心犹未已,意要取得天罡剑图,而无法到手。玄天观因此而不得谅解于武当派,此其主因……” 柳湘说到此处,松龄道长大怒,右手一抡,疾推一掌,口里喝道:“何处狂徒,来此血口喷人?” 柳湘闪身躲过一掌,高声叫道:“道长以一已之私,引起同室之操戈,已属不当,玄天观不幸遗失天罡剑图,道长却趁此挟制宏光大师,想借机收为已有,尤不应该。” 松龄道长一时气急,反而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不能有失风度。立即停身收掌,冷笑说道:“武当派内之事,你是何人,却能知道,而在此混淆天下英雄耳目?” 松湘朗声应道:“玄天观俗家弟子第八代掌门继承人柳湘。” 松龄道长始而一怔,继而霍然大笑,说道:“如此荒诞不经之言,也敢在此天下英雄之前乱放厥词,还不与我下去。” 柳湘不动声色的说道:“道长不必台作镇静,在下身怀灵蛇软剑,熟谙天罡剑法,不是玄天观未来掌门,孰能如此?” 松龄道长心里不禁为之一凛,灵蛇软剑是认识的,此人口出大言,必有所恃,果真是玄天观里的人,只怕此事有些辣手! 而且,天罡剑图闹得如此天下皆知,独玄天观不见人来,难道玄天观知道自己要来,特意派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人前来搅乱么? 松龄道长如此一沉吟,大雄宝殿上下却引起一片嗡嗡议论之声。果真松龄道长是为占有天罡剑图而来,此刻理有所亏,只怕金山群雄之会,变成武当派内部分支之开端。大家反而没有意见,坐观其变。 飞云剑客一见玄天观有人出头,便也收剑退回,但看松龄道长如何处置? 松龄道长沉吟了一会,抬头沉声说道:“你既是玄天观俗家弟子,你可知武当派的规律么?凌上无礼,该当何罪?” 柳湘冷笑道:“道长为上不仁,在下无法承认道长在武当派之地位。” 松龄道长霍然说道:“也罢!待贫道擒你回去治以应得之罪再说!” 说罢,反手一探,从背上掣出长剑,便不再言语,抖手攻上一招,果然不同凡响,剑光起处,但见碗大剑花,罩向柳湘前胸。 柳湘灵蛇软剑一交右手,撤步闪电,让过一剑,口里说道:“尊你为长让开一剑!” 松龄道长便不答话,长剑挥动生风,唰、唰、唰一连攻出数剑,每出一招,都是极其凌厉,指向柳湘要害。 柳湘闪身一式“意出云霄”,平地拔起两丈有余,闪过松龄道长的剑锋,身形落地一稳,长剑前探,剑光疾指前胸,天罡剑法起式“玉炉香残”,灵蛇软剑挟着一股凌厉无比的劲风,闪电递到。 松龄道长不愧是击剑的能手,剑锋走空,立即点足旋身,剑从肘下旋回而出,一式“袖里乾坤”,避招攻招,立即抢回先机。 这招“袖里乾坤”来势极快,转眼已指向柳湘左臂“曲池”,大雄宝殿上顿时响起一阵赞叹,武当剑法果然神奇,这位年青人自不量力,只此五招不过,就要伤在松龄道长剑下。这赞叹之声未了,突然眼前情形一变,柳湘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招式,只见贴着剑锋突然滑步进身,右手一翻灵蛇软剑,“唰”地一声,扑拍松龄道长腰际。 这一招突如其来,其险无比,其妙也无比,以攻制攻,松龄道长反而偏宫破绽大敞,危在一瞬。 松龄道长大惊,没有人敢在他的剑下如此冒险进招,而且也没有人能在此一瞬之间,避招还手。心里闪电一转:“这个容貌古怪的年青人,看来真有所恃,自己若不小心,万一被其所趁,一世英名,付之流水。” 念头一转,立即提起全付精神,长剑一抡,尽出武当剑法之精华,顿时剑气暴涨,风声霍霍,大雄宝殿五丈周围,剑气所及,寒意凛人。 柳湘处在这一抡急攻之下,神情从容,封招化式,一丝不乱。看去危险万分,转瞬却是化险为夷。 如此一来一往五十余招过去,霍然,松龄道长一式“疾风暴雨”,逼退柳湘,自己也一个闪退,长剑一交左手,长叹说道:“贫道自问剑下无五十招之敌,今天竟被年青人你从容对招了数十招,这天罡剑图之事,贫道无颜过问。请你转告玄天观天遗道兄,贫道自知有失,但望体念一派之谊,毋伤整体和气。” 说着话,转身掉头,在灯光下,只一闪身,便杳然隐于星影之中,转瞬而逝。 柳湘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的结果,怔在一旁,半晌说不上话来。 宏光大师此时高喧佛号,朗声发话说道:“松龄道长此去,天罡剑图势将归还原主。” 说着话立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交给柳湘。 柳湘这时候才霍然想起天遗道长与自己分手之际,所叮咛的最后一句话。当时伸手接过包裹,更从身上取出原来的半幅天罡剑图,当众抖开,朗声说道:“天罡剑图为玄天观镇观之宝,不幸流失于外,为人偷绘,以为玄天观之羞,更有累各位长途跋涉,于心更是不安,谨此当众毁去,算是玄天观向各位谢罪。” 言犹未了,抖手一扔,两个半幅血绘的天罡剑图,闪电落向大雄宝殿香炉之内,顿时一阵火起,不消片刻,化为灰烬。 宏光大师合掌说道:“善哉!善哉!柳施主大智慧人,立意毁此剑图,用心良苦,各路高人枉驾敝寺,老衲当尽地主之谊,请到客房款待。” 坐在大雄宝殿上的各路群雄,原为天罡剑图而来,如今天罡剑图如此意外结局,只好惋惜而叹,那里还有心情在金山寺留恋?一声告辞,顿时纷纷作鸟兽散。 柳湘眼见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转眼烟消云散,也有无限感触,转身对宏光大师,正待顶礼一拜,以谢宏光大师。 忽然身后衣袂飘风,直落身旁,柳湘急促地一个转身,留神看去,只见程秋蝉姑娘玉脸含悲,屹然立在大雄宝殿之上。 柳湘霍然心里一动,慨然说道:“蝉姑娘来得正是时候,在下心事已了一桩,只是在亲仇未能亲手报得,衷心难安。蝉姑娘如能应允代在下报复亲仇,在下死也瞑目。” 蝉姑娘两眼泪珠,蓦然下落,强自镇静,微微点点头。 柳湘欣然说道:“姑娘千金一诺,在下心安,就请姑娘动手,宏光大师此刻已回后殿,少时再出来时,又麻烦了。” 说着话,轻轻阖上双眼,昂然不动。 蝉姑娘泪流满面,仰首向天惨呼:“爹娘……” 顿时一狠心,探手一拔宝剑,忽然,身后一阵风声,姑娘闻声知惊,立即撤步闪身,留神一看来人,不禁脱口惊呼:“邹大哥!” 神偷无二上前攀住姑娘的手,满脸焦急之情,措手顿足不置。 蝉姑娘忽然想道:“邹大哥不要急。我有法子使你马上恢复嗓音。” 连忙从身上掏出得自衡山二老的灵果,取出三枚,递给神偷无二。 神偷无二似乎已经知道灵果的效用,立即大嚼而咽,正在这个时候,嗖、嗖、嗖一连三声,三点黑星,闪电奔雷之势,直取神偷无二。 蝉姑娘此时全付精神看着神偷无二吃灵果,神偷无二本人更是无暇顾及其他,幸好柳湘一见神偷无二出现,顿时想起怒龙凌雷的话,一时大喜过望,反而呆呆地怔在一旁。正好此时三点黑星飞至,柳湘大喝出声,灵蛇软剑向前一掠,呼地一剑,震飞三点暗器。 暗器落地,叮蟋作响,柳湘一看,赫然三枚紫铜指套。柳湘脱口惊呼,正待飞身上去,忽然,大雄宝殿人影闪动,一连跃下好几个人:怒龙凌雷、江南田舍翁、独脚尼,最后,跳下侯北夫弟兄二人,肩头还扛着一个人。 程秋蝉姑娘抢着上前拜见恩师。独脚尼扶起蝉姑娘说道:“蝉儿!你险险做错了一件事。” 转而又向神偷无二说道:“邹施主此刻如何?” 神偷无二呵咳一声,吐出一口浓浓的黄痰,果然恢复嗓音,首先上前谢过独脚尼,转而向蝉姑娘和柳湘说道:“一着之误险险造成终身憾事,假如见到柳老弟的当时,就说出其中因果,何致今日?” 柳湘和蝉姑娘两人都默默无语,知道这其中定有极大错误,造成彼此误认仇家的根源。 神偷无二想了一想说道:“二十年前,先师为负一口气,盗出大内天孙锦和金蜂蓑,当时蝉姑娘的令尊已退出大内护卫之职。朝廷屡追不得,才又找到蝉姑娘令尊,限期破案,蝉姑娘令尊与柳兄弟的令尊本是世交之好,八臂神龙柳月上自是不能置身事外。” 柳湘与蝉姑娘听到此处,心里都不禁为之一恸,泪水汪汪而流。 神偷无二接着说道:“后来先师知道祸连两位好友,才前往自首,送回两件宝物,蝉姑娘令尊为顾公私两全,既要破案,又要顾及先师的安全,几经折冲,才如愿以偿。朝廷高兴之余,两件宝物,恩赐令尊。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引起这位人面兽心的枯叟成明的野心……” 柳湘和蝉姑娘这才看到大力神扛来的,竟是枯叟成明,也正是当年的枯手成明。 这还要何说?底下情形不言而喻,枯手野心得宝,下手逞凶,又被八臂神龙发现,如此铲草除根,杀绝两家。更令人愤慨的,竟而嫁祸别人,幸而天网恢恢,恶人终于落网。蝉姑娘此时既恸于父母血仇,又愧对柳湘,内心的悲痛至极,顿时昏厥过去。 柳湘惨声叫道:“爹娘在天之灵……” 长剑一掣,直扑地上的成明,忽然身后有人一拉衣襟,一声:“无量佛!” 柳湘心里一惊,回头看时,但见天遗道长站在身后,神情严肃地说道:“恶人已得恶报,柳施主不走更待何时?” 说着又向江南田舍翁稽首说道:“施主明人,定能重视因果,贫道有僭了!” 当下一扯柳湘,顿地而起,掠过大雄宝殿,向外逸去。只剩下蝉姑娘醒后的痛哭失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