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昱恒安》 第1章 不能和离 “姑爷,姑爷留步,我们家姑娘真的睡下了。” 幻儿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又懊恼自己没用。 几个踉跄下来顾燕礼已经七拐八拐的来到了许安随的门口,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房门冲着里面就是一顿好叫。 “许安随你什么意思? 我让陆林问你拿点银子使,你凭什么不给。” 凭什么不给? 凭你不要脸,凭你龌龊,凭你恶心,凭我愿意! 许安随这么想的也就是这么说了。 “什么?你说什么?” 顾燕礼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也着实没听清。 许安随将兵书悄然的藏在身下,抓起了一块手帕捂着嘴,侧卧在躺椅上不停的狂咳起来。 许安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巴掌大的脸一半被披下来的头发遮挡,一半惨白如秋霜。 她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指着门,“关.....快关上!” 幻儿顾不上阻拦顾燕礼,反身连忙两步上前将房门紧紧关上。 她们家姑娘肺部有疾,一遇冷气便会咳嗽不止,严重起来拳头大的血也咳出过。 适逢初秋,天气突然转凉,尤为夜间最甚, 顾燕礼身上原就带着凉气不说,门开之时恰巧一阵秋风扫过,冷得许安随一个哆嗦,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 “姑娘,姑娘,快喝口水压压。” 幻儿倒了热水,又连忙取了被子过来给许安随裹上。 许安随像只没了骨头的小鸡仔,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只露出个脑袋,样子却有那么些可怜。 顾燕礼咬咬牙,很快打消了那么点怜悯。 当初和许安随成亲他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若不是两家家主在他们还未出生之时就指腹为婚,打死他也不可能娶许安随这个半张脸毁容的丑八怪,不仅丑,竟还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 “给我钱,五百两。” 顾燕礼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对面是欠他钱的人,他这样的气势是来要账的。 “五百两?哼!给你五百个巴掌你要不要。” 许安随抿了口热水又经由幻儿一阵的服帖的推背,眼下脸色倒是有些缓过来了,只是那唇色像是抹上了白蜡惨白白的有些吓人。 “夫君要这五百两作甚?”许安随气若游丝地问。 顾燕礼有些不耐烦, “问你要,你只管拿便是,管那么多。” 许安随勉强支起半个身体靠在幻儿的肩上泪眼讪讪的看着顾燕礼半晌没说话。 幻儿有些气不过,明知不合礼数却偏要说, “庆国公府一直是姚姨娘在当家。 姑爷若用银子,自当去管姚姨娘索要, 怎得一到用钱就跑来找我们家姑娘发狠, 世家大族的哪有总惦记媳妇嫁妆的,说出去,说出去,说出去真是不要面子了。” 幻儿组织了好久的语言,脑子里快速筛选,强忍着选了一句杀伤力最轻的说了出来。 “放肆,谁给你胆敢这么跟我说话。” 顾燕礼怒气冲天的将桌子上的青瓷茶壶摔个稀碎, 他如发疯的豹子张着虎口冲向了幻儿。 在外面挣不到面子,打赌输给了文渊伯的小儿子不说,回到家还要受下人的气。 他打不得外面那些个世子哥儿,难打还打不得幻儿这个贱婢不成。 顾燕礼刚搭上幻儿的脖子,突然感觉两只手的手腕处一阵剧烈的刺痛, 他下意识的收回手查看,什么伤痕都没有,就是不知道为何像是被人从里面扭断了筋一样又是疼又是麻,随即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夫君怎么了?夫君小心身体,切莫要生气。” 许安随冲着幻儿眨了眨眼,幻儿冲她做了个鬼脸随即跑开守在外面。 顾燕礼喘了好半天才将那股子刺痛散开,他骂骂咧咧道, “从娶了你开始我就一直晦气,我爹那个老顽固就知道坑自己儿子,他这么喜欢你,死了怎么不把你也一起带走。” 若是能休,他早就休妻一万次了。 只是镇北侯府满门战死匡北城,老弱妇孺算上死了十三口人。 如今只剩下许安随还有其三哥的遗孤许可为还有一个发了疯了五嫂尚留一丝血脉。 许安随身负这样的身份无疑是不可被撼动的。 即便和顾燕礼成婚已有三年依然无所出,顾家也不敢以此向她发难。 只不过脸色给得难看些,若是真的休了她,顾家定要背个背信弃义,落井下石,欺负忠烈遗孀的恶名。 这个帽子实在太重,庆国公府他担不得。 许安随忽然间眸色一转,从未有过的狠厉神色如远处射过来羽箭正中顾燕礼的眉心。 她一只腿半躯在另一只腿上侧卧着单手托着侧脸讥讽道, “怎么? 不敢休我?” 顾燕礼先是一愣,脑中些发白。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好陌生, 仅是一个眼神他便感到全身冰冷。 她好似一条藏匿在丛林里的蛇啊,那笑意像是锁定了猎物之后的戏谑,顾燕礼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他揉了揉眼睛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遍。 许安随又补上一阵气喘,末了冷笑了几声,声音拉长道, “世家要脸,不敢休我也没什么丢人的。 不如咱们和离吧,就此一别两宽,谁也不欠谁的。” 许安随慵懒的伸了伸腰,她虽然样貌丑陋却不得不说身材是真的好。 即便是穿着宽大的素衣,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线条流畅自然,前凸后翘的藏也藏不住。 顾燕礼与许安随成亲虚三年有余,不但没碰过一下,实则面都很少见。 许安随刚嫁到庆国公府之时不过十六岁。 那时少女初开,含苞待放,依旧留有孩子般的稚气。 由于家中变故和疾病缠身她整日愁容密布,她鲜少与人说话,顾燕礼念她丑,大小场合也从不带这位夫人一同参加。 许安随的右脸有一处很大的伤疤几乎涵盖了整半张脸。 十三岁上游历归来之时脸就已经毁了,说是常年服药导致的后遗症,任是花了许多银子都没治好。 许安随刚入门不到半年,镇北侯夫人就病逝了。 许安随接连遭受打击一病不起,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倒像是圈养在庆国公府后宅内的笼中鸟。 很多时候连下人都快忘了他们还有这么个透明人似的主母,总之她不吵不闹,国公府缺钱她就拿嫁妆填,是个性子谁能都踩上一脚的主儿。 “和离,不能和离,和离了她的嫁妆就没了,若要和离嫁妆留下。” 第2章 就不给你钱 说话间顾燕礼的妹妹顾心兰一脚踹开了房门。 许安随并无波澜,笑着看着顾心兰颐指气使的冲了进来。 “想和离,想得到美。 你在我们家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你都说说你为我们家做过哪些贡献。 孩子孩子生不出一个,掌家你也掌不了。 我母亲都这把年岁了还要替你处理府中事务, 不过是让你拿些银子出来你倒是喊上和离了。 我们都没嫌你丑,你倒还委屈上了。” 顾心兰的手指头就差搓到许安随的鼻梁骨上, 许安随歪着头,狠狠啧了一下, 随即用手帕擦了擦喷在脸上的口水难掩厌恶之情。 顾心兰的反应和他哥如出一辙。 以往他们要钱许安随话都不说一句只管让幻儿去拿。 但凡顾心兰不顺心了,总要拿许安随发发脾气。 许安随一向身体不好,镇北侯府她这一脉又已无人可依,纵使受尽委屈她也不吭一声,爹娘父兄都死光了,她就是个孤儿,一个任人拿捏都无招架之力的软柿子。 顾心兰心里有些犯嘀咕,仅那小小的一下动作是这几年来无论她怎么欺负许安随都不曾在她身上见到过的。 这倒激起了她更多的不满,蝼蚁就该被踩在脚下,自己活得已经够不如意的了,绝不能让她脚下的人爬到她头上。 “你敢啧我?”顾心兰一巴掌打过去, 许安随只轻轻一弹,顾心兰半个人都飞了出去, 临落地脸颊撞到了桌角,侧脸瞬间肿了起来,嘴角鲜血直流一细品竟然还掉了一颗牙。 顾燕礼和顾心兰都惊呆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哪里刮来的风? 心兰她怎么就飞出去了呢? 鬼...鬼...是不是见鬼了啊..... 顾心兰疼得眼泪直流,丫鬟婆子冲进来不少,喊府医的喊府医,搀扶的搀扶, 顾心兰的奶娘周婆婆心疼的摸着顾心兰破了相的侧脸柔声道, “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好端端的怎么摔成这样。” “我......” 顾心兰显然懵住了,她哦了一声,还未分得清东南西北便被两个丫鬟搀了出去。 顾燕礼呆站了许久,他猛然的回头看了看依旧在榻上侧卧着的许安随, “刚才,刚才她出手了么? 没吧, 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力气。” 顾燕礼无力理会那些七七八八的杂事, 打赌输了, 文渊伯府的小厮还在门外等着拿钱呢, 这五百两若是不还,今日说什么都过不去的。 顾燕礼换了个策略。 以往要钱来他也确实不像今日这般鲁莽。 他轻咳了几声,语气略有缓和 “不过是问你拿些银子救急,又不是不还你。” “还我?呵呵,真好笑啊!”许安随仰头大笑,笑声多少有些尖锐,听起来更像鄙夷。 “我这有一份账单,我散出去的银子不算,这些年庆国公府从我这里拿出去的银子足有十二万两。 若想再借,也成。 先把之前的还了再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小公爷总要讲点信用吧。” 顾燕礼脸色瞬间铁青。 今日这是怎么了,她这是忘吃药了,还是吃错药了,怎么好端端的记上账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你即以嫁与我自然所有身家都归庆国公府所有。 这么多年你一无所出,我都没怪你无出之罪, 不休你已是给足了你们镇北侯府的面子。 你犯不着抓着银子的事情不放, 若我们两家真为了银子这点小事撕破脸当真不让外人看了笑话么。” “笑也是笑话你们庆国公府。” 许安随淡漠得像是在和空气对话。 “休我于你们家名声损失更大,不然为何你们留着我这个病秧子到今天。 不过是如今国公府过不下去了,念着我那些嫁妆而已。” 许安随揉着指甲,一语解开了顾燕礼的伪装让顾家贪她钱财的心思无处遁形。 顾燕礼只感觉胸口一阵烦闷,一口气憋在那里不上不下好生难受。 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所有人都和自己作对,这个丑八怪是疯了么她有什么资本和自己在这里叫嚣。 “说那么多废话没意思,今日这钱我拿定了。” 顾燕礼说罢冲过去翻起了箱子。 许安随任由他把整柜子的东西翻个底朝上才缓缓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在手中把玩。 “别找了,在这呢。” 许安随的嫁妆都放在私库里。 库房的钥匙只有她有。 顾燕礼扑过来抢,许安随也没躲。 “就知道你是个纸老虎,家人都没了,还真当自己是当年那个骄横受宠的许家老七呢。” 顾燕礼一脸得意和鄙夷, 总算有钱偿还赌约了,总好过拿不出钱明日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那个文渊伯小儿子梁山嘴巴最是毒, 娶了许安随这个丑女已经让他在京城世家子弟之间丢尽了脸面,区区五百两若是再拿不出来,他堂堂小公爷的的名声算是彻底不用要了。 “明日我会清点数量。 少的东西我全当是丢了,到时会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去。” 许安随长长叹了口气, “很久没出去走动了,也该会会旧亲了。 我记得我大嫂娘家兄长在刑部任职,我想京兆衙门他也定能关照几句,我丢的这么点东西想必很快就能找到。” “你.....” 顾燕礼气得仿若炸开的烟花。 脸色一会红一会绿一会黑的感觉自己打出去的每一拳都像是反弹回了自己身上。 许家镇北侯这一脉虽然无人了,可许家毕竟曾是名门望族。 许家六个儿郎各个英姿不凡,所结亲家不少仍是朝中权贵。 许家长媳母家乃是大名鼎鼎的雷家,雷家是百年世家,传到这一辈长子雷军时任刑部侍郎,是雷家官职最高的一个。 顾燕礼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他倒是真怕了,不是怕她一个妇人如何放狠话,而是怕雷家若是真有心维护许安随,他们庆国公府是全然招架不住的。 许安随看出了些端倪。 “看来这厮还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顾燕礼经不起京兆府的查问,他再气,也不能拿自己冒险。 他一把将钥匙扔得老远,大袖一甩,气鼓鼓的离开了许安随的偏院。 三年来许安随第一次说这么多话感觉很累。 当初那么小一个小人跟着素心神医游历的时候吃过那么多苦也没瞧她喊过累。 如今并非说话累,而是她不愿在吐露心声,都死了,没人会再听她喋喋不休了。 父兄母亲的离世对她的打击几乎是毁灭的。 刚刚仅仅提了一句大嫂,她的心就已经揪到一起痛到窒息。 离别的苦不难治愈,难的是抵不住过往那些回忆。 很多东西碰不得,一旦说出口记忆就像漫天的箭雨定要扎得你万箭穿心无一处完肤。 “幻儿,明日的祭品都准备好了么?”许安随快速让自己稳定下来。 幻儿红着眼睛重重的应了一声,折磨自己了三年,许安随总算从苦楚中挣扎爬了出来。 “去吧,把我的夜行衣拿来。” 许安随缓缓起来,装了好几年的病秧子筋骨都有些松散了。 幻儿捧着一托盘黑色衣物眼神坚毅的将托盘递给了许安随。 许安随发了一会呆, 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第3章 表面上的安宁 眨眼的功夫许安随换好了一席夜行衣。 她将头发高高的盘起用黑色绑带牢牢的绑住不留一丝碎发。 光洁饱满的额头一览无余,但凡挡住伤疤,那两弯远黛似墨色渲染而成,线条柔美且修长。 许安随有着和她母亲极其相似的眼睛。 褪去病态,黑色面纱遮着面, 只一对儿宛若盈盈秋水,明亮而清澈的双眸闪动,好似夜空中璀璨的星辰,熠熠生辉。 幻儿不禁感慨, “明明就是个珍珠似的美人儿却被人当作鱼目。 总有一天我们家姑娘会让那些嘲笑过我们样貌的人自惭形秽。 这天底下就没有人比我们家姑娘更好看的女子,我们家姑娘第一,是全天下最美的小女娘。” 转念间幻儿心头又是一紧。 曾经侯府万千宠爱的七姑娘何等俏皮灵动,五岁前还未拜素心神医为师,许安随被养在侯府,谁人见了不唤一声仙童娃娃。 可曾经那样作天作地四岁就敢趁着老侯爷午睡剃光老侯爷胡子的顽皮少女却再不见那份恣意的神情。 如今的许安随凝视着夜空不知道的方向, 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邃和苍凉,再也没有明媚的笑容,郁郁忧伤,眼底总是挂着哀愁。 “我快去快回!” 许安随撂下一句话一个飞身便上了院墙。 “姑娘小心!” 幻儿压着嗓子她知道他们家姑娘耳力极好,就算她再小声,她也能够听得到。 许安随回眸点了点头, 她像个暗夜幽魂,轻功了得,在房檐上一窜一窜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幻儿连忙进屋锁了门,掐灭了灯芯,一片漆黑之下她不敢睡也不能睡,她双手合十不停的祈祷, “老爷,夫人,公子们定要保佑我们家姑娘平平安安回来。” 庆国公府的平静仅限于表面。 顾心兰受了那么重的伤定是睡不着了,回过味来哭着喊着跑去了姚姨娘的住处抱着姚姨娘好顿哭诉。 “许安随那个贱人竟敢推我。 你看我这脸肿成这样还怎么出去见人。” 府医给顾心兰处理了口腔里的伤口,面部肿胀的地方也涂了药。 那撞击实在是严重,原本只是红肿如今竟都变成了乌漆嘛黑的乌紫色,整半张脸五官都错位了,样子比许安随那张烂疮的伤疤脸没好哪去。 “你怕不是撞糊涂了。 这怎么可能是许安随推的。 她走路都费劲哪有这么大力气推你。” 顾心兰也是怀疑的, 她不停的推演着之前的动作,明明许安随只是那么一挥,什么也没做,压根也没碰到自己。 自己到底是怎么飞出去的? 她看了看一旁的丫鬟婆子, 大家面面相觑也都没注意到。 顾心兰恨铁不成钢的夹了她们一眼边揉着侧脸边说, “我不管,反正在她屋子受的伤就是她干的。 娘,这丫头现在长脾气了,哥管他要钱他都不给了。” “不给?”姚姨娘不可置信, “以前她不是给的很利索么,她一个病秧子哪来精神头管这些。” “不但不给,还说着要和离呢。” 顾心兰撅着嘴告状,姚姨娘倒是笑她这个老姑娘大惊小怪,还真把放屁当圣旨了。 姚姨娘虽然是妾侍,却是庆国公府实实在在的掌事之人。 顾燕礼和顾心兰都是姚姨娘所出虽然一直记在主母张氏的名下打小却是跟着姚氏身边长大。 镇北侯许家出事的那年,庆国公府也不甚太平。 匡北战事刚起,庆国公和张氏的嫡长子不知何故明明水性很好却惨遭溺水而亡。 张氏受了很大的刺激,一病不起。 不到半年,镇北侯满门战死沙场。 庆国公顾沛也无故病死家中。 说是病故,到底也没说是什么病。 庆国公武将出身一向身体康健,头疼发热都鲜少有,怎会突然毫无征兆的就那么死了。 一切好似毫无头绪却又好似颇有关联。 庆国公时任兵部尚书与许侯爷最是交好, 同处军营之时许侯爷曾舍身救过庆国公的命。 庆国公感念之余立下誓言,誓要让顾家儿郎娶许家女为妻,两家势必亲上加亲才肯配得上他们过命的交情。 “哼!” 许安随一声冷哼,她蹲在房上轻轻挪开两片瓦片。 顾燕礼果然不出所料跑去磨了顾家老夫人。 她这个祖母最是疼这个孙子的,可以说顾燕礼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顾老夫人功不可没。 “祖母,求你了祖母,孙儿再不敢随便与人打赌了。” 顾燕礼二十好几膝下儿女都五个了。 他仍装作孩童的样子撒泼撒娇跪在顾老夫人面前。 起初顾老夫人也是不与的。 气愤得一拐杖打在顾燕礼的背上。 “你个孽障,我儿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顾老夫人老泪众横,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咱们家唯一赚钱的那两间铺子都着了火。 你说说, 能卖的庄子都卖了, 咱们这一大家子再不仔细些日后要如何过活呀。” 门外小厮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 文渊伯家小儿子等久了失了耐心找了一群地痞无赖在庆国公府门前又是敲锣又是打鼓, 编排的歌谣虽没指名道姓几乎等于指鼻子在骂了。 顾燕礼哭得稀里哗啦,抱着顾老夫人的腿蹭来蹭去。 先前为摆平顾燕礼闯下的大祸几乎掏空了顾老夫人所有的体己钱, 如今就连吃上几副养生药丸的钱都拿得费劲如何再添这五百两给顾燕礼拿去还赌债啊。 “祖母,祖母想看着孙儿去死么? 横竖还不上钱明日孙儿会被外面人编排死,倒不如死在家里算了。 待孙儿黄泉路上见到父亲和兄长,孙儿一定好生向他们赔罪。” 顾燕礼一头撞向了柱子,他的贴身小厮陆林娴熟的将他抱住。 这样的戏码不知道演了多少回了,顾家老夫人还吃这一套可苦了房顶上的许安随,恶心得直想吐。 顾老夫人泪目,哀叹道, “咱们顾家怎么就完了,怎么就完了呢!” 老夫人一向自傲却也不得不承认国公府如今的颓败。 族中子弟再没有出过如顾沛那样能文能武的全才, 如今连个走仕途的都没有,皆是闲散之辈靠着食邑早已入不敷出。 仕途不行,偏又没个做生意的料。 庄子铺子亏损的亏损变卖的变卖,最近又不知得罪哪路好汉,几家铺子接连着火,大火焚尽,片甲不留,损失不可估量。 尽管镇北侯夫人自始至终都不同意这门婚事,顾家嫡子死了,顾燕礼这个庶子上位实在配不上她的宝贝女儿。 可毕竟是老侯爷亲口应下的,人都走了,总不好让诺言也落了空。 许安随出嫁那日虽因心境而未曾大操大办风光出嫁, 可许家的嫁妆却实在不少。 早些年战事还未起,老侯爷就一点一点亲自备下。 老侯爷和夫人生了六个儿子才出了这么一个幺女,尽管少时没少打,那疼爱却也是真的疼到骨子里的。 许安随的嫁妆前前后后一百二十八箱。 大到家具摆设小到铜镜角梳,至今大多数箱子许安随都未曾打开箱子看过。 因为一旦看了那种伤痛便会狠狠在她心头剜肉剔骨。 她强行封存他们, 就好似她不看,他们永远都在, 风吹不走,时间带不走,他的家人永远都陪着她不曾离开。 想到这里许安随红了眼眶, 之前给顾家拿出去的那些钱财全当是了却了父亲与庆国公一世交情。 她隐约感觉庆国公和其嫡子的死太过蹊跷,时间上又与匡北战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眼下她还看不清, 她一面躲在庆国公府抚愈疗伤,一边等待时机探查消息。 她知道,机会来了。 顾燕礼被打发走,许安随无声的跟着顾老夫人去了顾家祠堂。 顾家祠堂里竟然有密室。 世家大族谁家没个秘密有密室倒也没什么稀奇。 可稀奇就稀奇在于那密室的入室机关太过精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这边三下,那边五下,金蟾重新归位了之后石门才缓缓而开。 没过多时顾老夫人拿着银票出来差人拿给了顾燕礼。 顾老夫人的神色显得悲伤,不知道是看着满烛火的牌位油然而生的伤感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事。 她叹了叹气又忍不住摇摇头,她也就顾沛这么一个儿子,老来丧子之痛只怕也是难熬。 第4章 拔剑啊还等什么 顾老夫人走后,许安随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地上未掀起一丝灰尘,倒是声音有那么一点。 “若是让胖墩大师傅知道了定要罚我了。” 许安随来不急缅怀江湖,她几步上前来到密室门锁前凭着记忆学着顾老夫人的手法很快的将石门缓缓打开。 “谁?” 门口护卫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警觉的喊道。 许安随瞬间立住不动,呼吸戛然屏住。 祠堂只有烛火簌簌的声音,许久没闯祸了,许安随竟有些莫名的紧张。 两名侍卫的剪影在祠堂门前驻足了片刻。 其中一个大咧咧的说道, “嗨,野猫,上墙了,跑了。” 侍卫悻悻离开,许安随一头钻了进去。 密室的墙壁上有长明灯火,虽然很暗,足够正常肉眼分辨方向的了。 一进密室便是下坡路。 由于是在地下所以墙壁长满了青苔有些潮湿。 整一条不长不近的通道尽头依稀可见桌子柜子还有案台。 许安随有些兴奋,自从父兄战死沙场以后她便没做过任何母亲会觉得不妥的事。 母亲只有她和小侄儿了,她要学会做个乖乖女陪在母亲身旁做所有母亲想让她去做的事情。 这其中就包括她把自己的脸弄坏,又假意身体不好以若示人。 顾燕礼的为人人尽皆知,而大多数人对许安随却不太熟悉。 许安随从小跟素心神医游历江湖也只有过年会回来住上两三个月。 镇北侯夫人想了个法子让女儿扮丑扮弱,或许对方瞧了心生不喜是不是也就断了这门亲事。 谁曾想母女俩还想着要怎么和老侯爷解释,沙场如风云变幻,一夜间所有人的意志都被毁了。 庆国公丢下一句千金一诺也如此突然的走了, 两家孤儿寡母的实在不敢怠慢了家主的遗言,硬个头皮竟是把婚事给办了。 是顾燕礼不喜她,她心中无愧。 她隐忍熬过了又一个孝期终于完成了父命,眼下她要想办法全身而退让母亲泉下有知也好安心。 许安随迫不及待想一探究竟, 她全然忘记了秋千二师父关于机关暗器的训导。 她甚至都没有观察仔细就贸然冲了过去, 脚底不知绊了什么东西 她心下一惊,“不好!” 可一切为时已晚,长明灯火悉数烬灭,密室里瞬间伸手不见五指,这才是真真的被黑暗吞噬,剩的只有自己无助的心跳声。 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简直把自己活活蠢死。 眼睛看不见听觉自然要挑起大梁承担起保命的重任。 “静气凝神,听声辨位!” 五师傅无言好像突然出现在她身侧。 许安随动了动右耳,只闻一股带着杀意的风声直冲着自己的面门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歪头闪躲,哐当一声兵器遁地。 密室果然不简单,竟然设置机关,还有暗器。 许安随只恨自己没能和五师父好好学习用耳的功法,她虽然跟着这个瞎子师父练过一阵,无奈她的眼睛总会成为掣肘,始终达不到单靠心门来感知周围。 又一把暗器从脚下生风而来,许安随快速跃起勉强躲过。 她稍稍松了口气刚刚落地,只感觉背后冷飕飕的, 殊不知机关逐级加快数量也在增多,已经有十几把弩箭从墙缝中狰狞的露出獠牙时刻准备将她射成筛子。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许安随第一次知道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意思。 她想往回走,总之通道是直的,只要转个身向前总不会错。 她胡乱伸手似盲人那般摸了摸, 墙壁上冰凉凉的东西瞬间划破了她的指尖。 她一个机灵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一阵机械扭动的声音响起,像是齿轮在紧罗密布的咬合,咔嚓一声,位置已经找准,咻的一声她终于见到了无数的刀光剑影。 那刀光像是一张大网将许安随牢牢的罩在里面, 许安随无路可逃,她倒也没害怕,只是仿佛见到了她祖母的脸。 “行吧,就算这样和父母兄长还有嫂嫂侄儿们见面也没什么不好的。” 许安随自嘲的想。 丢人丢到家可能说的就是自己,遗憾就在于一个仇人都没杀呢,甚至好几年了都没见过几个师父一面。 正在许安随悲绪焦灼的时候,密室内突然亮起了一道刺眼的强光。 极黑和极亮中间毫无过度,许安随本能的遮住刺痛的眼睛,仅是那么一秒好像也没那么期待光明了。 许安随刚刚适应过来,一双大手已经搂在她的腰间。 她倒是配合来人的力道,轻轻提了提身体,顺着那人的臂弯之力迅速钻进了那人的怀里。 四面八方来的暗器几乎同时被一击落地。 他是谁? 剑法这样快, 他是怎么做到的? 许安随同时也听到了一声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来人一抛腾空, 她在半空中快速调整了位置,眼下算是能看清了,绝不能再当累赘。 许安随,侧蹬了墙壁两步,以为上面至少会安全一点,机关一般都在和人差不多高的位置显少有人会将机关设置在棚顶。 显然她单纯了,也轻敌了。 这套机关的设计叫瓮中捉鳖,从脚下到顶端,针对了各种武功路数专挑死穴的薄弱点逐一进攻。 “拔剑啊,愣着干什么?” 黑衣男子声音浑厚,不急,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 许安随哦了一声再一次羞愧, 原来窝在后宅里真的会让人变笨,她如今脑子和身体双双报废。 许安随将腰间锁扣一解,黑色腰带如蛟龙一般蜿蜒而出。 黑色布料如蛇皮一般被褪去,那竟然是一把银色刻有水波纹状的寒光宝剑。 原本还软棉如绸缎,许安随只是按了一下剑柄上的翠绿色宝石,那剑身瞬间挺拔陡峭,射出的剑光如皎洁霜月,清冷肃默,好似屹立在树梢上等待决斗的武士,宝剑出鞘必定见血。 “嗯?” 许安随觉得哪里不对。 这黑衣人怎么知道我有宝剑在身。 随安随一边用宝剑抵挡射来的剑弩一边分了点神忍不住去打探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身材高大行动却如幻影一般迅捷,一半的墨发用黑色丝带束成了半马尾状,另一半散落在肩头随着身体的摆动在空中乱舞。 那人戴着一整张面具将脸包的严严实实。 许安随想看清他的眼睛,至少某个瞬间的眼神足以。 神奇的是他们两个配合极为默契,一方主攻,一方守背,攻的那方勇往直前,守的那方严防死守,互相都莫名其妙的信任彼此,将自己的后背全然交给对方。 “看够了么,别分心!”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机关似乎已经启动到最大化,容不得二人半点分神。 总在腾空的位置是相当耗费体力的,二人刚找了个落脚点打算喘口气,足下某个机关瞬间被触动,无数的铁链条像藤蔓一般蜿蜒向二人的脚踝缠绕而来。 第5章 保重 “上来!” 黑衣男人用膝盖一顶,许安随借力踏着男人的膝盖跃上了半空。 只是慢了半秒,铁链已经缠绕在男人的脚踝,铁链上的尖刺瞬间将男人的脚踝刺穿。 男人却全然不顾,将手中的利剑一横如风火轮一般的旋转起来。 剑弩好似强弩之末,瞬间失去了戾气被掀翻在地。 男人为许安随拼出了一处空挡,大吼一声,“快走!” 许安随压根就没有理会,她劈断了一根又一根铁链以免黑衣男人被扎成刺猬。 甭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在侯府许安随的父母兄长也断然不允许她做出临阵脱逃遗弃战友的事来。 这个空档倒是让许安随发现了墙上的一丝端倪, 她至上而下将霜月剑狠狠穿入锁链中央,拼尽全力一挑,那黑衣男人顺势一挣,她再将剑锋朝向地面重重一击, 宝剑的剑锋带着缠绕上来的锁链瞬间遁入地面之内,硬生生将地面劈成无数条裂缝。 “助我一下。” 许安随将霜月剑留在原地,黑衣男人挺直了肩膀迎上许安随。 许安随点了一下黑衣男人的肩膀一跃腾空而上, 顶部的墙角里的红光点处正是机关的总控制按钮,许安随用裙摆的黑布将其蒙住并一拳击碎,机械齿轮的声音带着惯性逐渐减弱。 刚刚还如千军万马般喧嚣尘上,眼下却安静得如死灰一般。 若非满地的剑弩以及男人流淌的斑斑血迹,密室里寂静的就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我给你守着,快去!” “嗯” 许安随毫不啰嗦的提着霜月剑去了案台一侧。 这次她长了记性,拿任何东西之前都要再三确认是否有机关暗器。 她可以肯定,顾家一定有着甚为重要的秘密。 这种机关程度寻常官宦人家是用不到的,就算皇宫里的机要室都未必如此严密。 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箱子。 许安随小心翼翼的敲开其中一个。 她惊愕的站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黄金! 这么多黄金!” 一整箱子满满的黄金快要闪瞎她的眼, 许安随不禁纳闷, “刚刚还在哭穷呢,这是在装哪样?” 许安随连忙将其他箱子逐一掀开。 “黄金,黄金,黄金,全是黄金!” 保守估计怎么也要有百万两, 没成想庆国公府日渐败落竟妥妥是个假象。 许安随托腮细思, “看样子这笔钱只有顾老夫人知道。 这些钱定是见不得光的, 不然顾老夫人也不会任由他们败光了自己的体己实在万不得已之时才会进来拿钱。” 顾家的秘密太多了, 许安随掐着腰提着气四下里观望。 她发现拐角处的墙体砖石的颜色比周围的略微深那么一点。 许安随顺着墙摸过去,敲了敲,又听了听, 确实那块砖的后面是空心的,她用力的按了下去接着闪电般快速一闪。 幸好反应的够快长针并没有刺穿她的眼睛。 石砖弹起,里面弹出一锦盒。 这个锦盒设计十分精巧,八面分别有八种不同的暗锁,许安随试了几次,一时间却也打它不得。 “算了,先拿走再说。” 许安随抱着锦盒离开,临近密室大门之时和黑衣男子对视了一眼, “走!” “嗯!” 许安随在前,黑衣男子在在后。 来到顾家祠堂正厅之时黑衣男子扭动了几下金蝉,密室石门缓缓合上,一切近乎完美,二人恍若忘了刚刚死里逃生的险境。 这一次许安随故意缓了缓脚步绕到了黑衣男子身后。 她想知道他是谁就要先知道他要去哪。 黑衣男子知道她所想,他扬了下下巴示意她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窜上房顶,他们身后是硕大圆盘一般的圆月,二人上下起伏,就好似穿梭在月亮之上。 许安随一路跟着黑衣男人到了京郊处的一座小山上。 说是小山其实就是一个地势较高的小土坡。 在那里能看到些许的皇宫宫墙,周围有密林作为掩护,月黑风高的时候不至于会被轻易发现。 黑衣男人刚刚站稳,他脖子上一阵冷气袭来,他举起双手,讥讽似的哼道, “好一个过河拆桥。” 霜月剑如银蛇般盘在黑衣男子的脖颈上许安随随即探出脑袋。 “谈谈吧。”许安随道。 黑衣男人无奈道,“没诚意,不想谈。” 许安随贴近男人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她平扫看过去, 只见男人肩胛骨被搓穿了一个洞, 鲜血早已经浸透了半个身子, 黑色衣服变成了更深的黑而这个男人却啃都没吭一声。 霜月剑像是泄了脾气的大小姐,猛然一收,又变回了那个温柔娇羞的样子被许安随系在腰间。 只是没有黑色布料的遮挡,那亮得闪眼的一缕银实在突兀,黑夜里看去许安随就像身子断成了两半。 “是敌是友?”许安随问。 “不是敌人。”黑衣男人回答。 “什么目的?”许安随又问。 “见旧友,碰上了,江湖道义,不能见死不救。” 许安随也没指望他能说实话, 她趁他精力集中于回答问题之际一把摘下了男人的面具, 是人是鬼见见就知道了,说再多也未必是真的。 ...... 许安随瞪大了眼珠子却只看到了无语。 男人一整张面具之下竟然还有一张黑纱面具,许安随还未来得及仔细看看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就被黑衣男子弯身躲开了。 黑衣男子一副戏谑的样子缓缓将面具重新戴好。 “偷袭的想法不错,可惜要看对手。” 如此狡猾功夫又深不可测的人若是敌人那可实在不好对付。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救我?” 许安随依旧戒备,但直觉告诉他他虽然厉害但并没有敌意。 男人摊了摊手,耸耸肩,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着实让许安随有些生气。 看着不太正经的做派难不成是五毒师父中的某一位派来助我的 ? 那也不对, 许安随不免悲从中来。 自从镇北侯府出事,许安随便告别了江湖回到了母亲身边。 再后来她嫁入庆国公府因母亲之死她受打击太大, 整个人陷入根本无法自拔的悲伤之中不见任何人,不听任何事,整日里躲着太阳,惧怕月亮,浑浑噩噩的几乎是与外界断了联系。 眼见着孝期将至,她也终于缓了过来。 她靠着素心师父留给她的京都妙手堂倒是大概了解了一下如今外面的世道。 只怕那几个师父早就因她的疏远和冷淡彻底对她寒了心,唯恐日后再见他们是难上加难,更别指望他们会时刻关注自己,在自己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如及时雨一般出手相助。 “管他是谁呢,有目的的话日后自会相见。” 许安随紧紧抱着锦盒,“眼下最重要的是查出顾家想要隐藏的秘密。” 母亲的愿望是让她不要管,更不要复仇, 若顾家对她好,她就留下来真心相待,安安稳稳把日子过好。 若顾家对她不好,那她想办法惹了嫌弃,得份和离书回来也无妨。 以镇北侯府的声望,镇北侯夫人大可以再给许安随寻一门心仪的婚事,门第不需要多好,人老实本分肯真心待许安随就行。 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六个儿子,四个孙子,一个孙女,许安随是她的心头肉,她断不会让女儿再有个什么闪失这是她作为母亲最后的倔强,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失去任何亲人。 “母亲,我尝试按照您设想的那样去过日子,我真的很努力了,真的。” 许安随倒吸了一口气将满腹的不甘深深倒回心底。 她拱手拜了一下黑衣男子,无论如何今晚若没有此人她恐怕早就万箭穿心了。 “看来我也无需自报家门,你定然知晓我是谁。 大恩不言谢,若有所求他日来镇北侯府找我, 道义之内我无所不报,但若让我知你动机不正,做伤天害理之事,我也断不会容你。” “告辞!” 许安随扭头就走, 走两步又急着停下。 她从胸前掏出了一瓶药粉扔给了黑衣男人, 那是她亲手熬制的最好的创伤奇药,寻常刀剑之伤只要抹上两三日便有效果。 “保重!” 第6章 我给你纳妾 顾燕礼好容易打发走了文渊伯家的小厮,他越想越生气,也着实心疼那五百两。 自己堂堂庆国公府小公爷,身份如此尊贵却屡翻让人踩在头上。 他满肚子怨气又想起了许安随面目可憎的样子。 他将一切不顺心都归咎在许安随的身上越想越气转身冲去了许安随的院子非要把这股毒火发完才好。 “许安随你给我出来,你害我输了五百两,这钱你得还我。” 顾燕礼大步流星的踹开房门,这门也是够结实,谁来都要踹上一脚竟还没坏也是奇迹。 幻儿披着外衣连忙上前阻拦。 “姑爷,姑娘已经睡着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睡着了?我呸! 老子还没睡呢她有什么资格睡觉。” “姑爷,姑爷留步啊,姑娘身体不好还请姑爷去妾室房中留宿吧。” “放屁!” 顾燕礼怒吼。 “整个庆国公府都是我的,我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你也敢管我?” 说话间顾燕礼推搡着来到了许安随的床前。 淡粉色床幔垂直落下,床上毫无声息。 顾燕礼一把推开幻儿,他猛的一掀,只见许安随狰狞着半张极度溃烂成疤的脸瞪着他,吓得他连忙后退,见鬼了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许安随轻轻拨开纱幔,侧卧着拄在自己手臂上阴冷的笑道, “夫君是要在此就寝么,妾身虽身体不好,伺候一个晚也不是不行的。” 天啊,这张脸晚上看怎么这么吓人啊, 谁要你个丑八怪伺候,去死吧你! 顾燕礼心中谩骂,他第一次想念起他那个溺水身亡的兄长, 若非兄长死了,这泼天的厄运也不会降到他的头上。 若不是看在她有丰厚嫁妆的份上他是分分钟都不想见到这张脸。 他看上的美妾还在等着他迎娶进门,眼下要钱才最重要,忍耐,他咬着牙忍耐。 “我要娶妾,为顾家开枝散叶。 聘礼你出,谁让你生不出孩子。” 顾燕礼拍了拍衣摆冷言道。 许安随好似听到了笑话心想道,“五个妾室都不够,还真是条种狗。” “你骂我呢?” 顾燕礼从许安随脸上看到的笑是不怀好意的。 许安随连忙点头道,“有这么明显么?那我控制控制。” “你…” 顾燕礼指着许安随的鼻子大骂, “生不出孩子也无法持家你是不孝,不让我娶妾你是善妒,你不拿钱出来我就休了你。 女人一旦被休将永远无法立足,一个弃妇会被世人嘲笑死,我看你是嘴硬还是骨头硬。” “嗯,好!要多少?” 许安随淡淡一笑。 “嗯?” 顾燕礼用力的咽下了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更难听的话,没成想许安随答应得这么痛快。 这才是许安随该有的样子,他感觉自己赢了,于是满意的点点头。 他一直将许安随看成懦弱,乖巧,顺从的小兔子,殊不知兔子狠起来也能蹬鹰而她压根就不是什么软弱的兔子,她是一只狼,一只睡了很久快要走出困境的独狼。 顾燕礼胜利者的姿态高高扬着下巴鄙夷道, “害怕了吧,早知现在何必挣扎。” 顾燕礼一伸手,“五千两!” \"娶烟雨楼的花魁姑娘?”许安随弯着眉眼问, “啊,”顾燕礼不假思索的回答。 “好,就依夫君的。 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三日之内保准夫君抱得美人归。” 嗯? 顾燕礼心底莫名的暗爽, 还别说许安随纵使千般不好总没在纳妾这件事上妨碍 过他。 平日里妾室们都骑到她头上她也不闹一句,她倒是像个千年的老龟一样忍得住脾气,丝毫没有武将之家的蛮虎之气。 “行....行吧,算你识相。” 顾燕礼走了,许安随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夜行衣刚刚褪去一半,霜月剑还盘在腰上。 幻儿瘫了一般长舒一口气,她念了一夜的阿弥陀佛了,幸而没发生什么大乱子。 “姑娘,为何要帮他娶妾?” 幻儿赌气的问。 许安随敲了敲幻儿的头道, “娶个妾嘛,全京百姓都知道才好。” 幻儿醍醐灌顶般哦了一声,她点头如捣蒜,这下看他们还如何拿善妒来治我们家姑娘的罪。 许安随推开廊窗冲着夜空长吹了一口鸟哨。 一声金雕的长鸣声划破夜空径直的冲上了云霄。 过不多时,墙头轻身跳下一人, 那人轻盈,落地无声,微微三五步便一头扎进了许安随的房间,虽然没发出任何动静,许安随却在她跳入院中的一刹那便感受到了她足足的怒气。 来人冷不防的双手一抬, 黑色粉末如冤魂般从袖口处喷了出来。 许安随转身一拉将幻儿挡在身后。 她将被子扯了过来旋转着一扬,那团黑色烟雾完全被包在里面。 “别气嘛冷师姐。”许安随一脸狡黠。 冷师姐一把扯下黑纱,一脸怒不可遏的瞪着许安随吼道, “有完没完了,别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 许安随倒了热茶递给冷师姐,可师姐不接,反将茶杯打碎。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冷师姐怒吼。 许安随也不客气了,丢给了冷师姐一张纸条冷言道, “还有这几个庄子,都给我烧了,人不要伤,其他的寸草不留。” 冷师姐瞥了一眼不悦道, “还来?你到底有多少房子要烧,你自己怎么不去?” 许安随摊了摊手,“我嫌脏!” “你.....” 冷师姐一掐腰,“你嫌脏你让我去,我大名鼎鼎的毒娘子成你跑腿的了,我是你仆人么,我凭什么要听你指挥。” “凭什么?”许安随一哼, “凭你是素心师父留下来伺候我的,凭师父给你下的毒只有我能解。” 冷师姐气得牙痒痒,同为素心神医的徒弟许安随却能得到师父的所有偏爱,而自己不过是喜欢制毒而已却被师父看做异类始终不亲不近甚至微有厌恶。 许安随掏出一颗拳头大的药丸,拿到手中晃在半空中。 “这个月的解药刚做好,不如先给你,反正你也不会跑,事情自然也会做好。” 冷师姐一把夺过解药,若眼神可以杀人,她早已经将许安随千刀万剐了。 冷师姐走后幻儿如释重负,每一次二人见面都要斗上一斗,这哪里是同门啊,简直就是死敌。 “别动!” 许安随话音刚落,可为时已晚。 幻儿不过是喝了口茶压压惊,眼下却一头栽在地上翻着白眼,口吐白沫。 许安随无奈的摇摇头,道: “没记性!” 她俯下身来喂了颗药丸给幻儿,被毒过几十次了怎么也不知道注意点,还能着了她的道儿。 许安随走回床边抱着锦盒微微皱眉。 她拿起从那黑衣男人身上摸下来的腰牌心里莫名其妙的敲起了鼓。 “风” 许安随轻唤出那腰牌上的字。 腰牌显然是军牌,放眼整个胜国上下带风字的军队只有荣亲王的长风军别无他人。 “荣亲王?” 难不成那黑衣人是荣亲王的部下? 许安随越来越不懂。 匡北之战许家军全军覆没以后荣亲王的长风军便被调离了南疆战场去镇守北疆。 许安随不禁回想, 荣亲王楚昱恒曾在许家军中历练过,父亲很是欣赏他,逢人便夸荣亲王乃旷世奇才。 有一次家宴酒醉之时还甚至惋惜过先帝糊涂, 怎就瞧不见荣王的全才之志反倒将江山交给了性情阴郁胸襟不似宽广的二皇子楚怀仁。 第7章 真想打合欢一顿啊 匡北,匡北… 想到这个名字呼吸都是痛的。 许安随尽力平复, 明日就是母亲三周年祭了,该面对的,逃避再久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许安随一整晚都没睡, 她拼了命的压抑着自己即将溃不成军的悲伤, 但凡一有点苗头她就死死的将那份思念掐灭。 这一晚就好比经历了无数次的撕裂重塑,再撕裂,再重塑, 直至天边开始泛白,她才深深叹了口气挪了挪身体。 幻儿醒来便一顿好骂,骂冷师姐疯子,歹毒,是个不知好歹的冷血动物。 “去吧,弄点粥来。”许安随淡淡道。 人在饿的时候总会想些不好的事情, 吃饱肚子五脏肺腑才会消停, 不至于闹得她失了控,将这几年来的努力付之东流。 “嗯!” 幻儿重重的答应。 她还担心许安随会像夫人刚走的那会儿悲伤过度茶饭不思。 她那时候憔悴得不像个人,全身上下只剩下骨头,整日靠在窗下抱着双膝坐着发呆。 顾燕礼,顾心兰,还有那些小妾,一个个的来,来了走,走了来, 来找麻烦,找她要钱,找她撒气,故意抱着孩子来示威。 以往常的性子许安随定要打得她们片甲不留的, 可那时她眼底空洞得很,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好像只是无意间落在这院子里的一片树叶,周围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幻儿又抹了泪, 她既主动要吃的就说明没事,姑娘好好的,幻儿就高兴。 过不多时幻儿端着清粥小菜进来。 她气鼓鼓的嘴噘成包子。 “怎么了?”许安随边吃边问。 幻儿一屁股委屈坐下,指着外面破口大骂。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姑爷,丈母娘大祭他却称病不去。 还国公府呢, 当初咱们家老侯爷真是看走了眼,这样的人家放在市井都少见, 简直龌龊无耻,不要脸。” 意识到说错话了,幻儿真恨自己嘴比脑子快。 许安随噗嗤一声笑了, 她弹了幻儿脑门儿,无所谓的说, “不去正好。 母亲不喜他,免得母亲见了烦。” 许安随喝了口粥补充道, “你还真把他当姑爷看待了? 我可一直都把他当只癞蛤蟆的。” 见姑娘并未介意,幻儿也跟着笑了。 三年了,前面大小几祭许安随都没去。 她不敢去,只要她不去,母亲就好似没离开,她真的用了好久好久才逼着自己认清父母兄长都离开的事实,她发誓今日不要哭,说什么都不哭。 幻儿套了马车,一应祭品全都搬上了马车。 许安随出嫁之时镇北侯夫人将侯府最得力的杨嬷嬷和刘总管派给了许安随。 只是过不多时镇北侯夫人去世了,家中还有侄儿和五嫂, 许安随破碎到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只能让杨嬷嬷和刘总管回去侯府。 其他人她不放心,这两位是镇北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 只有将侄子和五嫂嫂由他们二位照顾,许安随才放心。 临出门时顾老夫人由姚姨娘搀扶着送到了门口。 顾老夫人派人将自己的一份心意也搬上了马车,姚姨娘则也摆出了婆母的姿态命人填了些红烛金箔纸之类的祭奠用品。 “去吧,替我们告慰你的母亲。 本应该到场的,只是我们这身子着实不爽利,去了也徒增伤悲。” 许安随遮着面纱轻松屈膝行了一礼。 她刚上马车,只见挂有合欢公主府牌帆的马车缓缓停靠在庆国公府门前。 许安随透过竹窗缝隙看过去, 合欢公主被两个仕女搀扶着走出了马车。 马夫连忙跪在脚踏板处, 明明有踏车凳她不走,非要踩着人的背才肯下来。 接下来是一阵演技极其夸张的寒暄。 姚姨娘方才还说身子不爽,眼下却声音洪亮到整条街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合欢是谁啊,那可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皇后的嫡女,胜国的五公主。 顾心兰仰慕荣亲王楚昱恒这么久了,而荣亲王虽然生来养在温熙太妃身下,实则却是和当今圣上以及合欢公主一样同为先皇和皇后所生。 多少人都盼着能攀上这样的高枝,若合欢真能在顾心兰的婚事上帮衬一把,那日后顾心兰成了王妃,也就真真成了皇室中人了。 合欢公主根本没把姚姨娘的谄媚放在眼里。 她面若冷器的看着许安随马车离开的背影,脸上一抹阴郁的笑实在可怖。 “走了?” 合欢公主趾高气昂的问。 姚姨娘才意识到公主是在问许安随。 她连忙上前打着手势一副轻蔑瞧不起的神情道, “啊,那个丑八怪啊,今日是她母亲祭日,拜祭去了。” “呵!”合欢公主阴笑, “三年了,才去拜这么一次。 她家人都死绝了光祭拜有什么用。” 姚姨娘连忙附和, “公主说得是。 你瞧她病怏怏那个样子,我看她也活不了多久。” 合欢挽了挽鬓发, “正是呢! 她不是和她那个武将出身的母亲最亲近么。 反正他们家已经死那么多人了,也不差她一个。 倒不如下去陪陪她母亲好了,苟活着也是没意思。” 姚姨娘多少听说过合欢公主和许家的恩怨。 当年合欢瞧上了许家六郎,迷恋程度堪称疯魔。 可镇北侯夫人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就算皇帝施压整个许家依旧宁死不从。 后来合欢一气之下嫁给了安国公家嫡长子谢云之。 安国公夫人竟还是镇北侯夫人的表亲。 谢云之从小和许家走动频繁曾还生出过心仪许安随的心思。 每逢佳节他便守在许家,因为许安随会回来,一群同辈人见了总要玩闹上好几日。 合欢嫁谁不好偏要选谢家去嫁。 这其中多少带了些报复,她要告诉所有人她不是非许家不可,她比任何许家人都要强。 合欢似解了气一般狠狠瞪了一眼便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庆国公府。 她今日说是来打骨牌的,不过是想落井下石当面奚落许安随一番。 殊不知她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许安随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恨许安随这么多年,因为许安随当年拿着棍子满侯府追着她打,直到将她赶出镇北侯府还掐着腰在门口骂了她好半天。 “真想再揍她一顿啊!” 许安随手腕掰得直响。 “母亲那么讨厌她,打她一顿母亲一定会高兴的吧。” 直至马车走远了,许安随命幻儿将顾家人刚刚填的那些东西都从马车上扔了出去。 镇北侯府内的祭拜她没去,她直接去了许家祖坟,一大家子都在那里,她是应该好好和他们说说话了。 第8章 我的家人们啊 许家祖坟在京郊不远处的许家半山庄子处。 那里地势微高,呈连绵蜿蜒的小山状。 前有一望无际的丘陵茶园, 后有山泉溪溪绿树成荫。 所有人都说这里风水极好,许安随却极讨厌这样的话。 人死了,一切都不好了,地下是冰冷黑暗的,他们怎敢说父兄母亲嫂嫂们住在这里极好。 许安随下了马车,她需要驻足片刻来让自己尽可能的不要大悲大伤。 台阶感觉那样高,迈出去的步子怎么这么沉重。 地面像是钻出无数条藤蔓缠绕着许安随,拉着她,扯着她,拽着她,阻挠她前行。 许安随知道自己完蛋了。 几年来劝慰自己的话在这一刻像是天上飘走的云。 父亲母亲,兄长嫂嫂,甚至侄子侄女的身影一个个捧着过去的记忆冲着她扑面而来。 “父亲!” 许安随第一滴眼泪迎着风飘在了空中。 父亲是家中最严厉的那个,却也是几个孩儿们最肆无忌惮欺负的那个。 许安随经常和六哥拔他的胡子,他追着他们打,抓到了也没真的打过。 五哥贪吃,父爱练兵回来总给他带包酥饼。 父亲说今日再练不好枪,以后永远别吃饭了,五哥多大个人了,哇的一声还能哭出来。 四哥最不听话,许安随就是被他带得又顽皮又倔强。 该娶妻了,他却总挂在院子里的歪脖子上吊儿郎当的满不在乎,说自己要去外面流浪,当个自由无束的侠客。 大哥最像父亲, 母亲总说他是个呆瓜。 大哥家的两个侄子是一对儿双胞胎。 两个侄子甚至比许安随还要大上一岁,许安随这个小姑姑当得是相当没有威严。 二哥家的一双儿女最是漂亮,尤其小女儿,算是二哥的老来子,死的时候才五岁不到。 她是抱着许家军旗不放的,被敌人的战马踏成肉泥,连个尸首都没留下。 变了,都变了,那些爱她的家人都伸出了手,伸向了许安随。 没了,全都没了, 曾经那个其乐融融的家就这么没了, 许安随发了疯似的去追, 可那泡沫破了,碎了,一切都散成细碎的钻晶被风一吹,就那么毫无招架之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安随跪在石阶上早已泣不成声。 说好的不哭,说好的坚强的, 可她实在太想念家人了, 尽管那些是冰冷的坟墓,她的思托一旦有了着落便如洪水决堤一般非要泄个干净,不死不休。 半山腰上许家其他两房的人早已经陆续在打扫石碑,清理杂草。 许氏家族因镇北侯的缘故,多出武将,族中不少子弟都参了军。 武将之家的盛衰皆在战事一念之间, 有命回来的军功显赫光耀门楣, 回不来的葬身沙场,独留鳏寡至亲终身思念郁郁不得终。 此话不能提,一提便是满肚子无法释怀的心酸。 放眼看去满眼的老弱妇孺谁家没死几个儿郎在战场上。 如今的许家只是披了个将门的躯壳,族中子弟已再无人从军。 战争带来的伤痛实在太痛太痛, 昔日镇北侯许震那把赤日红枪立在侯府祖祠中央像个孤独落寞的勇士,光辉依旧,却再无人提它上阵杀敌,血染江河。 “七…七…七丫头回来了。” 许族中最年长的许家老太爷是许安随曾祖父辈上的兄弟家子嗣。 如今都有百岁了,身体不行了,是被族中子弟抬着轿子抬上来的。 许安随站在人群身后已经有段时间才被许老太爷无意中瞧见。 众人寻声望去,有人惊讶,有人哀怨, 这是镇北侯六子一女中唯一还活着的血脉, 一见到她,仿若瞧见了昔日镇北侯的兴旺, 兴旺过后便是无尽的苍凉, 那种痛言不明道不出, 压在每个人胸口像千金大石难受得不行。 三房长媳文氏连忙上前挽住许安随的手臂眼泪簌簌流下。 “以为你不来了,三年不见,身体可好。” “劳嫂嫂挂心,好多了,能见人了,这些年辛苦嫂嫂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过去的事就过去吧,都会好的。” 三婶李氏连同三婶家的小女许文君也围了上来。 “小七,堂姊可算见到你了,堂姊几次想去庆国公府瞧你的, 可门上说你重病不言语见不得客, 我托了妙手堂的回春女医去瞧你你可有好好瞧病啊?” “多谢堂姊,病瞧了,如今好差不多了。” 许安随拍了拍许文君的手背,她上下瞧着,怎么许文君的面色竟比她还憔悴。 二房尤氏见状一手拉着女儿许柔一手拿帕子拭着泪上前, “七姐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我们还当你不来了正愁大房这头没人做个主心骨, 一应祭祀筹备都是我和你三婶约莫着备下的, 有不周到的地方只怕落下话柄受人埋怨。 如今七姐儿回来了,我们两个老婆子总算心宽了。 婶子也就这么点能耐了,办不好也办不差的,七姐快瞧瞧是否有什么不妥?” “甚是妥当,有劳二婶了。” 尤氏一愣,本以为许安随会多些客套话。 毕竟镇北侯夫人亡故的这几年侯府上下都是她和三房在打理, 如今族中长老都在,这是她出面子的好机会。 她还想着借此机会好好露个脸,侯爵爵位空悬,他的儿子是这一脉最年长的长子,怎么说也要好好筹谋一番。 许安随讪讪的疏离如一盆冷水泼向了她。 她有些不自在的哼了哼,似笑非哭的一时间真有些下不来台。 “想必不会有客人到了, 不如我们开始吧,早点祭拜也早点寄托哀思。” 许老太爷主持一应仪式,众许家子弟纷纷上前。 “等下,”许安随打断道。 “可为呢?”许安随问。 三房李氏是个藏不住事的,她立马有些慌张的看了看二房尤氏。 尤氏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回许安随,道, “七姐有所不知,你病着这几年可为也病的厉害。 这孩子自打匡北战场归来就呆呆昏昏的。 你托素心神医开的那些药我们一直盯着他喝的,不见好转不说如今越发严重了些。 我们找大夫看过了,这病是心病要静养,孩子是被吓着了不宜出来见这么多人。 所以我们就没带他来,等晚些时候让他在家祠中给他祖母上柱香就行了。” “杨嬷嬷和刘伯呢?” 今日这样的场合他们不来实在反常。 二房家的许柔面露不悦, 要么不来,来了就指指点点,不过两个下人有什么好问的,跟谁在这摆威风训话呢不成。 “他们…他们…他们…” 三房李氏他们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 二房尤氏一把拉她到了身后提了口气说道, “下人而已做错事打发了,时间不早了,是不是先把祭祀拜了,别为这些小事错过了时辰吧。” “嗯!” 许安随明白了! 侯府出事了! 她无比的后悔自己沉溺了这么多年对家中之事不管不问。 她想当着母亲的面抽自己几耳光! 她默默的告诉父兄,母亲嫂嫂们,今后伺候有她来守护,亡魂归来之时家还会是那个家! 第9章 祭拜 铜钱纸钱铺满了祭祀用的黄色粗纸上, 中间位置摆满了各式水果,糕点,化点的馒头,还有一席干果,一壶果酒等大小总计五个盘子。 镇国公夫人的德行名震京城,配得上五德供奉。 大胜国建朝之际,便有女子挂帅出征的先例,镇国公夫人便是其中一位,上可跨马披甲杀敌,下可解囊救济百姓。 军中物资不够她将嫁妆全都掏出来贴补将士。 百姓受灾,她变卖金银首饰买米买粮布施赈灾。 铁一样的女人在得知丈夫儿子乃至孙儿孙女惨死沙场之时,她一个半百老妇不眠不休策马狂袭千里却没带回任何一具尸首。 她的丈夫和儿子的身体嵌进了匡北战场每一寸土地里, 他们的头颅被敌人割下当成战利品被带回了他们拼了命也没守住的城池之中。 儿媳们,孩子们都被战马踏成了肉泥,连块骨头都不肯为她留下。 腕口粗细的香烛已被点燃,铜制三鼎香炉里直挺挺的插上三支高香。 所有人前后排成四队,鞠躬一弯皆是惋惜,在场之人无不泪目。 “老夫人,我们来晚了。” 说话者声音很熟,许安随看去,果不其然,正是三嫂娘家长兄和次兄带家眷前来祭拜。 许安随手臂有些微微颤抖。 她以为除了许家不会有人来了。 许家阵亡惊动了整个胜国。 直至今日人们都不愿再提起这段往事,那是许家的悲哀,更是大胜国的耻辱。 这是新皇即位以来最惨痛的大败,疆土丢失,公主被迫远赴敌国和亲。 睿宣帝直接吐了血,这是他的耻辱也是他的逆鳞,没人再敢提,许家更像是一块禁地,像是划在巍巍皇权之上的一道刀疤,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却要承担所有胜国人的愤怒与羞耻。 “兄长,嫂嫂!” 许安随拨开众人含泪上前迎接。 仅一眼大家便将全部哀思悉数倾泻而至。 话不多说,十几人快步上前,为镇北侯夫人上了香,磕了头,许安随等许家晚辈也都跟着磕头回了礼。 “可为呢?”大兄屠天柱忍不住问道。 许安随刚要解释,天柱大哥媳妇唐溪月拉着屠天柱的臂弯制止。 “小七妹子是可为的亲姑姑,这里是镇北侯府,可为的家。 你这个当舅舅别瞎操心,小七妹子会照顾好可为的。” “就是,就是。”二房尤氏上前搭话。 唐溪月横瞪了一眼过去,那眼神好似有刀,吓得尤氏一个踉跄。 她心中不免怒骂,“一群山匪也敢在此豪横,当初就是因为娶了你们家姑娘害得侯府差点被削了爵位。许家好歹也算名门贵族,和一群山匪结亲戚还真是晦气。” “我......” 许安随一阵羞愧,这三年间自己并没有尽到照顾侄儿的本分。 可为是整个镇北侯一脉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那是三哥三嫂的骨血,更是六哥用命护住的孩子。 她恨死自己了,怎么能如此废物,仅是因为自己一时无法走出悲痛就将可为交在别人手里,一丢就是三年。 唐溪月看出了许安随的情绪。 许安随的状况她也略有耳闻。 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都是难以接受, 曾经那个活泼恣意的明媚少女如今憔悴成这般, 眼底没了星光,举止之间再无潇洒, 真是为难这对姑侄俩了!唐溪月感慨。 若非可为死活不肯,他们非要将可为带走好生养在身边, 不说话不要紧,痴呆捏傻也不要紧, 只要活着, 好好活着就是对亡妹和妹夫在天之灵的最大告慰。 ”亲家侄儿放心,可为是我许家孙儿,即便长兄不在了,我们做二弟三弟的,定把可为当成自己亲孙子一般对待,待可为好些了,我定通知你们。” 许安随的三叔许平拱手说道。 见长辈都这样说了,屠天柱不放心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许安随拉着唐溪月的手颤声说道, “好容易来京城一趟,多住几日。” 唐溪月摇摇头,后面二兄,二兄嫂子也都跟着摇头。 “我们待会就走。” 许安随心底反凉,为何走得这般快,定是嫌自己没将可为照顾好,生气了。 唐溪月将许安随搂在怀里。 “没听说么,匡北荣亲王的长风军正在招兵,想必和北鞍国那帮狼崽子决一死战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招兵?”许安随一愣。 自己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啊,任由岁月蹉跎成这样,自己却躲在墙角不问世事,什么都不知道。 唐溪月继续道, “自打你三哥娶了我们家三姑娘,我们那个山寨就被西山官府充了公,变成了寻常百姓宜居之地。 官府给我们分了地,又多盖了许多房屋。 如今我们那里果树茂密,稻谷飘香, 你若有空定要去看看,那些都是你三哥的杰作,他是个有勇有谋心怀坦荡又有大智慧的人,我们这些寨子里的兄弟若非遇见了他,如今还在过着刀尖添血的日子。” 屠天柱大兄长说道,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来见过镇北侯夫人。 夫人不许我们报仇,派人盯着我们好生过日子。 失去亲人的苦你是知道的。 这口气我们努力咽了这么多年根本咽不下去。 今日特来告知夫人一声,我们并非不信守承诺,我们只是换一种方式为死去的亡灵报仇雪恨。 我们要参军,我们去战场。 我们要堂堂正正把那些漠北达子杀个片甲不留。 我要将他们那个叫波夺的主帅脑袋砍下来,剁成肉酱,让马踏进泥里,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说着说着,所有人都红了眼。 许安随感觉心都被扯碎了,她明明已经忍住了哭泣,却在这一刻再也忍受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三嫂性情豪迈,和母亲最是投得来。 那时三哥还是西山剿匪总兵,三嫂却是最让官府头疼的山匪霸王。 还记得三哥第一次把三嫂带回府中,四郎,五郎抱着许安随躲在屏风后面偷看。 他们还打赌三哥到底会挨多少家法,这门婚事恐怕三哥叫破了天也不能够成的。 没成想镇北侯府夫人竟与三嫂万般投缘, 她喜她喜得不得了,当宝贝女儿一般的宠着。 就算后来言官百般以此弹劾许家,许家始终都没有放弃过这个儿媳。 “嫂嫂,嫂嫂。” 许安随的第一拳还是三嫂教的,被其她世家小姐嘲笑举止粗鲁也都是三嫂拿着棍子替她打上门去。 许安随扑在唐溪月怀里喃喃哭泣,她虽已嫁人多年,到底还是那个动不动就求安慰求抱抱的小女孩。 第10章 来人祭拜 屠家人要走了,许安随勾着唐溪月的指尖,依依不舍。 唐溪月望了一圈在场的许家人,眼神唯独落在了二房尤氏的脸上,凛冽肃冷的说道, “小七,我们还要赶路先行一步了。 老侯爷给你那只金雕甚是不错, 有事没事多用用, 猛禽要总飞翔才好, 时不时多给我们传些消息。 若受了委屈不必隐忍。 不管是谁, 兄长嫂嫂都会为你做主的。 就算皇帝也别想欺负了咱这一脉, 兄长嫂嫂拼上性命也会护你周全。” 尤氏一阵头皮发麻,她怎会不知对方说这话的意思。 “定是谁嘴欠说了什么,好在这群凶狠恶煞的马上就走,这要是回府住上几天,非闹得鸡犬不宁不可。” 尤氏又看了看许安随。 “这个病秧子在庆国公府都自顾不暇,如何能管了侯府的事情。 今日事了,侯府还是我说了算, 哎呀我们家奇哥儿若是真能承袭爵位,那我这个商贾之女的头衔也该改改了, 镇北侯夫人这个名头也该轮到我了,我看哪个还敢嫌我一身铜臭,还敢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尤氏的心思就快从嘴角溢了出来。 相比之下一旁的三房李氏却一脸愁容忐忑不安。 屠家人刚走, 五名武将也相继赶来。 这五名武将有两名曾经效力于镇北侯麾下, 后来身负重伤退了下来, 如今在京设了将军府,上不了战场却偶尔也去军营中帮着新兵操练。 另外三名武将皆在朝中受管于兵部。 三房的长子许安怀连忙上前拱手招呼。 “没成想各位将军能来 ,侯府感激不尽。” 许安怀眼下是许家唯一一个走仕途的晚辈。 他在京府衙门任京判已有两年,虽位职不高,大家念着他是镇北侯的亲侄儿,事事也都会给他三份薄面。 五位将军拱手过后纷纷上前点了香,见了礼。 “镇北侯一门乃我大胜军中之楷模,怎能不来。 那些动嘴皮子的来不来我们不管, 我们做武将的若不来,才是失了武将血性,寒了天下兵将的心。” “各位节哀,往事已矣,逝者已逝,生者自当释然。”郭将军说道。 一旁的纪将军愤愤不满,大袖一甩怒哼道, “怎么释然?全家都死了你叫人家怎么释然?” 张将军附和道, “我大胜但凡有血性男人都当以镇北侯及几位公子为榜样。 国土一日未归,我等武将便蒙羞一日。 释然有什么用,释然能为二十万将士报仇雪恨么?释然能将失去的土地夺回么?” 五个将军竟然吵起来了, 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睛的眼看着大逆不道的话就要说出来了,许安随连忙上前打断,并巧然岔开话题。 “纪伯伯,张伯伯旧伤可还有复发?” 纪将军和张将军稍稍平息了口气目光转而温柔的看向许安随柔声回道, “平日还好,下雨阴天微有隐痛,不过无妨,十几年了,习惯了。” 所有与镇北侯相识的人都知道镇北侯有一块心头肉,那就是老来喜得的这个幺女许安随。 女儿家不入族谱,他却给许安随的名字带了一个这一辈男儿才有的安字。 镇北侯活脱脱一个女儿奴,每每喝多酒了眉眼都要抖上天了,总要夸上许安随好一阵子。 几位将军全都低下了头。 瞧见了许安随便似看见了豪迈豁达的许老侯爷。 仿若老侯爷拎着酒坛子一脚踹开大门扯着嗓门喊他们喝酒就在昨天, 一晃人已经走了五六年了,至今头颅还留在敌国,尸身归不了故土,一想到这里几位将军老泪纵横,顾不得人前失态拎着酒坛子将酒坛子砸碎在镇北侯的墓碑之前。 “老哥哥!干!” 众将军端着碗一饮而尽, 纪将军红着眼颤声道, “我大胜经此一役虽元气大伤。 但是无妨。 老哥哥, 荣亲王你果然没有看错, 匡北两城已经夺回来了, 领土完整之时,咱们哥几个定来和老哥哥不醉不归。” 许安随有些发晕,饶是今日哭得太多太剧烈,情绪起伏太大导致的。 几位将军刚走, 安国公家长子谢云之身后跟了几名宫里来的宫人缓缓上了坡。 “谢大人?谢大人来了,有请!” 许安怀又迎了上去。 一旁的二房尤氏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的,以为侯府没落了不会有外人前来祭拜。 没成想今日来了这么多朝中大臣,这风头可算让三房的出尽了。 谢云之乃都察院监察御史,既是安国公嫡长子,又是合欢公主的驸马。 身份尊贵,本人也优秀,官途坦荡,圣宠正盛。 谢云之母亲安国公夫人是镇北侯夫人的表妹, 说起这层关系,谢云之要唤镇北侯夫人一声表姨母,作为外甥前来祭拜姨母自也是应该的。 许家男丁纷纷围了上来, 二房尤氏更是将自己儿子许安奇和女儿许柔向前推了推。 “云之啊,你表妹柔儿和合欢公主最是投得来的。 柔儿也时常被公主邀请去公主府做客,咱们这亲戚走得好啊,日后互相照应才是。” 谢云之淡漠的笑了笑, 彬彬有礼的微微颔首,仪态举止分寸刚好,不失礼貌却又让人亲近不得,说不上哪里不对,没见到他嫌恶之色,却总能感觉他在鄙视你。 谢云之一挥手, 宫人们将睿宣帝赐予的安抚礼一并抬了上来。 “没成想陛下还是挂念我们的。” 许家族老感恩,纷纷下跪听读圣旨。 这道讣文虽没有昭告天下,却也给了许家莫大的安慰,至少天家还没有无情到彻底遗忘了英烈们的功绩。 “谢陛下圣恩!” 许家子弟异口同声。 谢云之走上前,正身甩衣,笔挺挺的跪在镇北侯夫人的墓前上香磕头。 许安随在侧一个个回礼过去,始终也没和他眼神上有所对视。 “七妹,”谢云之声音极具温柔。 “母亲唯恐伤心过度不能前来,她老人家命我前来了表哀思。 七妹日后若有难处尽管开口。 顾家若.....” 谢云之欲言又止,这样的话若在此刻说出去,这么多人在难免会为许安随招致口舌。 “多谢谢大人。” 因谢云之今日是穿着朝服来的,她不能喊表哥,礼数上还要周到。 谢云之心里失落落的。 他望着许安随面纱遮住的脸心底说不出的滋味,原本那张脸何其精雕细琢。 许安随五官明明美得不可挑剔,加之性格活泼跳脱,镇北侯夫妇又放任着养从不拘着板着,她特别爱笑,那笑容里有他永远不曾见过的恣意,天高地阔的疏朗。 顾家显然是个火坑。 他那时若是坚持些,庆国公府保不准顺水推舟,横竖顾燕礼不喜欢许安随,定会全然成全他们。 可是他退缩了。 他不愿承认,可他那时就是退缩了。 许安随的脸毁了,那伤疤他见过的。 他悔过,但更多的是内疚和愧对, 毕竟那是情窦初开第一次喜欢过的人,那感情到什么时候都是存在的。 这世间美好转瞬即逝,或许只有遗憾才会被铭记,许安随好似他心尖上的一处缺口,永远填不平也抹不掉。 许安随知道定是谢云之向陛下谏言了,陛下尽管心有逆鳞,也却架不住这些言官们的进谏。 于理, 镇北侯战至最后一人不让寸土半分,对得起家国,无愧于天地, 援军未到,他一孤将能有什么办法, 尽管城丢了,许家军却护住了匡北五城的百姓不被屠戮。 于情, 镇北侯夫人也上过战场当过将军,今乃其身后最大一祭,皇帝若想宽抚边塞兵将,断不该只为一时面子而不对许家加以抚恤。 患难见真情,侯府如今破败了,亲戚之间往来又少。 权贵之间就这样,最不乏锦上添花之辈,落魄之时不踩上一脚的都算好样的更别说雪中送炭了。 表姨和表哥还有这份维护之心许安随铭记在心,日后定要尽心报答的。 第11章 信不信我杀了你 众人又等了等,本以为不会再来人了。 山下小厮传报,说是户部李尚书府来人送祭品,随即李府家丁缓缓走上,双手奉上一不大不小的木盒,盒子上蒙着红布。 “户部尚书府?” 许安随纳闷。 父亲生前虽与李充李大人同朝为官,可也仅是同朝为官而已,两家并无往来。 李充的夫人是惠宁大郡主,其父是当今圣上皇爷一辈的亲王,虽然家徒没落了,身份上却依旧尊贵。 自古文官和武将难以相融,时常还有隔阂, 许震性情豪迈不拘小节,在朝为帅的这一辈子没少得罪那些惯会口诛笔伐的文官。 今日这种情况能前来祭拜的基本都是许家族人亦或像谢家那般沾亲带故的,在就像张将军纪将军等武将。 许安随做梦也没想到堂堂户部尚书竟会派人送上祭礼。 她甚至有点感动,看来不仅皇帝陛下没有忘记许家,朝中大臣们也都记得许家为整个大胜国的贡献。 可这份感动随着许安随打开木盒的一瞬,瞬间化为泡影。 其他人也都围上来查看各个脸色煞白,嘴巴张得能装下鸡蛋。 “白玉送子观音? 这……… 这什么意思?” 三叔许平看了看儿子许安怀, 许安怀紧紧皱眉脑子里快速来回,反复,上上下下的盘点许家与李家关系。 “没有啊,没有仇啊。” 既然无仇无怨的,谁会给一个死了丈夫,六个儿子,四个孙子,一个孙女的死者送一尊嵌满瑕疵的白玉送子观音作为祭品呢。 许家人气愤不已,可面子上都不敢多说什么。 那可是当朝户部尚书府啊,正二品大员。 如今镇北侯府已经落寞了,没人了,除了三房长子许安怀在京兆府任职,放眼整个许族,文武皆是凋零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安怀忐忑道。 误会? 许安随心底怒气横生。 如此歹毒的行径若传出去言官弹不弹劾死他们李家不说,百姓的唾沫星子都会淹了他们李家。 李家仗着什么竟敢这样肆无忌惮公然羞辱许家,不就是看镇北侯一脉只剩下孤儿寡母三人无人可依,无人可靠,受了委屈也只敢躲在被窝里吞咽,脚都踩在脸上也不敢声张出去么。 许安随哐当一声将木盒死死合上。 “行了!继续吧!” 许家族人行礼才行了个开头,还有剩下三拜需继续完成。 除外客外所有许家晚辈纷纷跪下。 许老太爷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深深磕头,呼啦一下嚎哭声一片。 许安随哭得太多太多了,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不停的窸窸窣窣的掉。 二房尤氏哭得最为大声,也最浮夸, 市井一套哀嚎不仅嗓门极大嘴里还喋喋不休像唱歌似的嘟囔着什么命苦,什么可怜,什么她会承担起侯府的基业…… 她似乎忘了她二房早在老太爷还在的那会就已经分家出去了。 那时候战事紧,大胜又连年逢灾。 镇北侯府为了筹备军饷,为了救济灾民几乎变卖了所有家产,贫贫如洗。 她选择那个时候分家无疑是不想自己落得个人财两空的地步。 老太爷拿棍子打他们一家,他们搬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还带走了不少田产契约。 直至镇北侯屡获战功侯府风光重现,他们想回心转意,镇北侯夫人却再不容他们一家。 许安随竟不知他们二房一家子是什么时候搬回侯府的。 母亲生前眼里最容不得沙子,母亲住的地方绝不能允许任何腌杂人等扰了她的清净。 “好了,不要哭了!” 许安随长舒一口气。 除了二房尤氏其余的人都渐渐平息下来。 大家拭干眼泪,人已归西,就算哭瞎了双眼,已经失去的再也回不来。 尤氏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突兀。 她的夫君许家二老爷许墨无论怎么拉扯她,她竟都无动于衷。 “我…说…别…哭…了!” 许安随由悲转怒。 她小小的身体里竟爆发出这样大的戾气吓得在场的人不经意间一哆嗦不禁纷纷看向她。 尤氏像让人一棒子敲昏了一般声音刚挤到嗓子眼便戛然而止。 许安随背对着大家,只露个侧脸。 那侧脸是面纱遮不住的威严,像极了她母亲披甲持枪迎风站在战场的样子,让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对其刮目相看。 许安随缓缓起身冲着大家伙深深鞠了一躬。 “今日有劳大家了,我替父兄,母亲还有嫂嫂们谢过族亲。 他日待我处理好府中事宜定挨个登门道谢!” 许安随逐一拜别,许氏族亲们陆续相继离开。 二房尤氏觉得不妙,“什么叫他日待她处理好族中事宜。 她难不成是想插手侯府的事?” 尤氏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心腹王伯。 王伯贼眉点头应和,悄悄退身至人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现场。 殊不知幻儿早就去找了妙手阁几个暗护当帮手,先王伯一步将镇北侯府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走吧!回府!”许安随冷峻且淡然道。 “嗯?” 二房,三房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说的这个回府是指回庆国公府还是哪里。 尤氏讪笑道, “也是,听说姑爷今日病了,你也该回去好好照顾姑爷了。 侯府这边七姐儿放心。 有二婶三婶在绝对让你放心。” 许安随看了一圈, 三房的许文君堂姐低着头面露难色。 三房长媳文氏则干脆直接摇了摇头。 许安随没多废话,先一步钻进了许家二房尤氏的马车。 尤氏母女对视了一眼,互相搀扶着上了马车,幸而早有准备,即便许安随回去了也瞧不见她想看到的一幕。 马车上许安随盯着尤氏母女,像是饿狼瞄准了猎物,来势汹汹的,眼神简直要杀人。 堂姐许柔挺了挺脊梁骨似给她母亲撑腰一般扬着下巴气势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许柔心里犯怵, “她不是快病死了么,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还盛气凌人的。” 尤氏也犯着同样的嘀咕,母女俩默契的对望了一眼,整个回府的路上都憋着口气硬是大气没敢喘一声。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稳稳的停在镇北侯府。 尤氏母女一下马车便傻了眼, 只见王伯被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反手压着按在地上正鬼哭狼嚎的求饶着。 二老爷许墨三老爷许平以及二房三房的两个哥儿不解的上前询问。 “不用问了,是我派的人。” 许安随下了马车二话不说,一路快跑着冲进了府内。 前院没有,后院没有, 她脸色越发不好看。 满侯府的人都跟不上她的速度,她只轻轻点地好似起飞了一样。 尤氏都看傻眼了,边追着边不停揉着自己的眼睛。 “这丫头是许安随么,她……她这是吃错什么药了么。” 许安随一脚踹开后院杂物院的院门又一拳打碎了杂物间的门锁。 眼前的一切令她血脉直涌满眼发黑,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 杀人! 杀人! 将这里的所有人都杀了,包括她自己! “五嫂!” 许安随扑了过去。 严歌嫂子满身污垢,头发蓬乱,她躺在破板子上面身下连个软垫都没有。 严歌半眯着眼睛毫无反应。 许安随嘶吼着喊着大夫。 她自己就师从素心神医,可她不敢为嫂子把脉,她一丁点都不敢。 妙手堂的回春女医早就候在外面。 她背着药箱冲了进来,先是把脉接着施针,最后又亲自去药房煎药。 “可为呢?” 许安随早已拔出了霜月剑。 尤氏进来刚撞个正着。 霜月剑如寒冰一般抵在她的脖子上,吓得尤氏当场跪在地上全身颤抖着指了指一旁的二房李氏, “她,她,她知道!” 李氏眼前一黑,差点没被尤氏气死。 明明是尤氏叫她不要管,她说她会帮她打理好侯府,还以爵位利诱李氏,称会帮李氏和族亲表态,让她家的怀哥儿承袭新的侯爵之位。 “我…我…我,哎呀!” 李氏是个嘴笨的,又受了冤枉,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许文君和嫂子文氏赶了过来也着实吓了一跳,连忙招呼着下人烧热水,打扫房间,伺候着严歌沐浴更衣。 许安随差点就按耐不住自己的手,她眼底似怪兽一般充着血红成了一片。 “姑娘…姑娘找到了可为了!” 幻儿哭丧着拉着许安随去了一旁的柴房。 许可为双脚被拇指粗细的绳圈牢牢套着,他趴在地上像只小狗一样正抓着散落一地的残羹剩饭不停的往嘴巴里塞。 “我要杀了你们! 都给我死!!!” 第12章 他谁也不认识 许安随着魔般腥红着眼,嘴角都咬出了血一剑挑开了许可为身上的绳索紧紧的将许可为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侄儿,小姑姑来晚了。” 许安随不停的说着同样的话,她抚摸着许可为的骨瘦如柴的后背心几乎碎了。 她太过激动,力道有些大,疼得许可为在他怀里反抗挣扎,怔怔的突然张大了嘴巴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声。 许安随慌乱的松开了些距离,可她忍不住只是想抱着他。 许可为眼睛瞪直了翻向上面,像是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东西。 他毫无血肉的脸上像极了骷髅,一张又突兀又狰狞的嘴里发出不像是人能发出的怪异声音,甚至里面还挂着发恶臭的残羹剩饭。 “可为,可为,我是小姑姑啊,你不认得我了?” 许安随抖成了筛子,这样的问题是多么的愚蠢,她还是要问。 他不认得,他谁也不认得。 他是镇北侯唯一从匡北战场上活着回来的孩子,那时候他才三岁,他亲眼目睹了匡北战场的激烈残酷,他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尸山尘推,血流成河。 那时候他躲在六叔的怀里,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六叔带着他拼命地跑,他就贴在六叔叔的胸前清晰听得到六叔叔那绝望的心声。 他想回头看,找找看他刚刚跌落城墙的父亲母亲。 六叔捂住了他的眼睛,可他依旧从六叔染满鲜血的指缝中看到了父亲的身体被敌人的长枪挑在半空中,而母亲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之后便没了脑袋,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被接下来的千军万马踏成了肉泥。 六叔将他埋在了野草堆里。 六叔最后摸了摸他的头发,唇部微微颤动,告诉他不要怕。 六叔最后是笑着的,那笑里是含着泪,他比了个大拇指,抿着嘴点了点头。 随即他便看到了这世界上最割心割肉的场面,他的六叔叔在经过一阵以一敌百的厮杀过后重重倒在地上,被活着切掉了头颅,并且心也被挖了出来。 许可为侧着脸躺在草堆里,他没有片刻眨过眼,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六叔叔的血从身体里一汩汩的喷出来, 像一条红丝带,也像祖父赤日猎枪上的红缨。 那红丝带仿若认得他,一点点的向他靠近。 那红丝带穿过杂草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脸颊汇聚成了一洼小水潭,温温热热的,和六叔叔胸前的温度一样,更像六叔的手在抚摸着他的脸。 太阳落了,黑夜一点也不黑,比白日还要通亮。 到处都是浓浓的血腥味,战火将整个密云城烧得火光缭绕。 逃难的百姓发现了他将他抱着带出了密云城。 后来长风军来了,漠北那些怪物怕了并不再向前推进。 荣亲王在体察百姓的时候有人将他交给了荣亲王。 所有人都看到荣亲王他哭了,一个铁骨铮铮的少年将军抱起许可为的瞬间他哭得泣不成声。 “许家有只小黄狗,爱吃肉骨头, 摇摇尾巴扭啊扭,掉进坑里头。” 许安随声音极度哽咽,她拼了命了控制自己,她将三嫂哄孩子总唱的歌谣唱成了最悲伤的调子, 许可为他听懂了, 听进去了, 他不叫了, 他鲜少移动的眼珠子竟然缓缓地看向了她。 许安随泣不成声,她接着唱,一直唱,重复着唱,仿佛三嫂就在身旁一边安抚着儿子,一边又安抚着自己。 许可为竟然张开了竹竿似的双臂环住了许安随的脖子将头紧紧的埋在了许安随的颈弯里睡着了。 也许是情绪起伏太大孩子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也许是不眠不休的嚎叫让他精疲力尽睡了过去, 或许是饿的…… 许安随不敢往下想,小侄子趴在地上跟狗一样的舔舐地面的场景几乎快要了她半条命。 “你们怎么敢?” 许安随悲转怒。 她将许可为交给了幻儿,幻儿连忙将人抱下去,孩子睡了便不折腾他了,回春瞧完了严氏自会来瞧小公子,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孩子躺在温软的床上安安生生的睡一觉。 三叔许平大腿拍得啪啪直响, 他怒不可遏,一巴掌打在了三房李氏的脸上,指着李氏的鼻子连骂了几声畜生。 “我是个糊涂的,竟然都不知道你背地里干了这么多不是人干的事。 那是可为啊,是长兄家唯一的孙子了,你你你你…你怎么敢苛待他至此啊。” 李氏跪在地上委屈得差点昏了过去。 明明是二房尤氏嫌许可为整日嚎叫吵得她心烦,她说她会给可为另寻个院子,谁知道这天杀的会把孩子当狗一样拴在柴房里饭都不给吃啊。 二叔许墨见状也像模像样的斥责了尤氏几句。 “孩子不就是吵点么,弟妹把人关在柴房你怎么也不知道规劝着点。” “你们少血口喷人了,我婆母哪里会做这些,事都是你们二房办的,怎么事情败露了反倒都推到我婆婆头上。” 三房长媳文氏将李氏扶了起来。 李氏如获了嘴替一般拼命的点头。 可再怎么说,她也有疏忽之责, 媳妇曾经就告诫过她让她不要将可为和严歌交到二房手里, 她自己惰于照顾,恐怕照顾不好担责任,倒是尤氏冒出头来主动请缨,她想都没想便将这个苦差事交给了尤氏。如今发生这样难堪的事,真是百口莫辩让人倒打一耙。 “你血口喷人!” 尤氏掐着腰大骂。 你问问府里上上下下到底是谁嫌可为整日喊叫闹的慌的。 家仆一大群站在了门口,除了李氏手底下那几个贴身的,大家竟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三房这边。 “我……” 李氏再一次坐地大哭,缓过神来才发现如今侯府已成了二房的天下。 她好端端的把这么个瘟神找回来做什么,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许安随三年没有回过侯府了,可为和五嫂被人如此虐待她难辞其咎。 她用力的闭了闭眼,她很不想在今日母亲祭日这天闹得太过扰了母亲的清净。 许安随将霜月剑在地上拖出了火花。 众人看傻了眼,没人知道她是哪里弄了把宝剑提在手里。 她要干什么,不会真想杀人吧,尤氏吓得连连后退。 第13章 忍耐 许安随很想就这么一剑劈下去,将尤是的身体一分为二。 别说杀他一个了,就算杀光这里所有人对于她来说也只是分秒之间的事。 她大可以杀完人带着可为还有五嫂隐遁江湖。 她有素心师和五毒总共六个师父可以投靠,官府说什么也不会抓到她。 许安随冷静下来,望着再熟悉不过的院子。 这里,那里,还有那里,曾经热热闹闹的侯府怎么一下子安静得这么可怕。 她若真那样做了,镇北侯府就没了。 许家在许震的手里获得的无上荣耀也会因此彻底覆灭。 她不能毁了父亲一手创下的基业,更不能让许家人在世人心中留有诟病。 这是父兄母亲还有嫂嫂们的家,他们在天之灵若是有一天重回故土那么多英灵要何处安放。 “都回去吧! 这里我来处理!” 许安随生吞下了愤怒,尤氏见状和二叔许墨互相看了一眼就知道即便这丫头回来了顶多是气一气掀不起什么风浪。 “七姐儿今日不回庆国公府了?” 尤氏谄媚的问, 许安随嗯了一声,唤了一个下人前去国公府通报一声。 庆国公府内已经掌了灯,四人一桌的骨牌打得合欢公主甚是疲累。 听闻许安随留宿镇北侯府不回来了,她兴致缺缺的将骨牌一堆,扭扭肩膀,道 “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 顾心兰肿着脸看出了合欢公主的心思。 “我母亲都没同意她留宿娘家,真是没规矩。” 这三年间合欢公主和顾心兰总是变着法的欺负许安随。 可无论他们怎么骂,怎么说,如何编排,如何激怒,许安随像个痴呆一样从不回击,也不作声。 斗鸡主要体现个斗字。 若只一方一味的挑衅而对方不作回应,就好似你鼓足了全身吃奶的力气打出一拳,而这拳头却落在了棉花上,没留下痕迹,不痛不痒的,丝毫没有杀伤力。 “晚上在我府上用膳吧。”顾心兰一脸谄媚。 合欢无趣的摇摇头,拉着长声道, “不了!驸马还等我回去用膳呢。” 顾心兰激动了起来,“哎呦呦,公主和谢驸马好生恩爱,真是羡慕死我了。” 合欢淡淡一笑,这样恭维的话她听多了,事实到底怎么样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顾心兰继续讨好, “公主天生富贵命,可不像许家那群女人惯不会选夫婿。 你看看嫁去他们家有什么好的,如今就剩下个半死不活的严氏满门全都死光了。” 合欢微微蹙眉,陷入沉思。 若许家六郎当初娶了自己是不是就不会上战场。 不上战场他就不会死! 合欢眼底闪过一丝悲凉的悔感,毕竟少女情窦初开之时那是她第一个钟情的男子, 阳春三月梨花树下,六郎如松般的身姿在树下舞剑, 漫天的白色花瓣飘然落下,他回眸一笑,半张脸沐浴在暖阳之下, 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不让惶惶少女怦然心动呢。 “幸而那谢家老六死了,谁让他负了公主的心意。 真是有眼无珠,他死有余辜。 还是咱们谢驸马好,才学广博又温文尔雅的。 公主日后幸福着呢,赶紧再生几个小世子出来就圆满了。” 纵使恨透了许家六郎,合欢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在背后说他的不是。 那是她心中的白月光啊,可怕就可怕在人虽然不在了可那份痴迷的情谊却始终一点都没有少。 若说恨也因爱得太深,其他人又怎么配懂? 合欢带刀的眼神看得顾心兰一惊。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么?” 顾心兰仔细想,用力想,每一个字眼都认真揣摩了一遍。 “没有啊!说得没毛病啊!” 仕女搀扶着合欢公主起身,顾心兰还有另外两名世家女连忙也跟着起身。 “多嘴!走了!” 合欢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上了马车。 顾老夫人和姚姨娘也都出来相送。 合欢指尖轻轻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她的脸是看不见的,只听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道, “本宫最近投资亏了点钱,办马球会的银子你自己想办法吧。” “什么?” 顾心兰望着合欢公主马车离去的背影嘴巴撅成了鸭子。 她明明答应帮自己出钱办马球会为自己撑面子的怎么如今说翻脸就翻脸了。 京城的世家勋爵权贵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就是大门大户之间要轮着番的请客做东搞些诗会,茶会、赏花大会马球会等促进大家多走动的集会。 有时候场面办得大了,皇后甚至皇帝也会亲临。 这是一次展示自己实力的绝佳机会。 京城这种地方,遍地权贵,一切都靠实力说话,只有实力强大的家族才能跻身为上层家族。 只有栖居上层家族才有机会获得更好的资源,才有资本选择更好的资源组队扩大优势。 家族和家族之间的联姻便是最常见的维系权贵利益的手段。 集会过程中各家夫人齐聚一堂互相相看别家的哥儿姐儿的,好女百家求,好男妻不愁,强强联合才是这个圈子里永不改变的生存之道。 顾心兰已经二十二了。 别说世家贵族了,就算寻常百姓之间这个年纪还没议亲姑娘的也算极少数了。 勋爵之家最讲究门第。 庆国公府门第自然不在话下怪只怪这家的当家主母竟然是妾室上位。 勋爵人家阶级辈分极为严苛。 光是这一条就足够让那些正头娘子们嗤之以鼻望而却步。 谁家好男儿愿意找个妾室出身的丈母娘,更何况如今庆国公都没落成什么样了,娶这家女儿为妻不让人搓断脊梁骨才怪。 一家只有一个主母其余说好听了叫妾实则就是奴才就是伺候人的下人。 常里说姚姨娘若真为她一双儿女考虑应该背着点人低调行事才好。 可姚氏她不甘屈居人后啊,每每各大场合她都隆装出席,她就像一只涂了好几张脸皮的花孔雀, 夫人们都避着她走,她却毫无眼力价生扑上去,明明就进不去的圈子非要往里挤。 最让人头疼的是她逢人就说他们家姑娘心仪荣亲王,而且只心仪荣亲王。 老百姓有不明所以的还以为荣亲王是怎么招她了呢。 甚至坊间一度传言荣王私底下和顾心兰早已私相授受,二人结缘是早晚的事, 只待匡北战事平息荣亲王班师回朝之际,皇帝便会下旨赐婚。 荣亲王的名声就是这样让这一家子败坏的。 虽然荣亲王记在德熙太妃的名下可合欢公主才是荣亲王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合欢当然只当顾心兰是个傻子。 她愿意带着她玩不过是想多找些机会上门羞辱许安随罢了。 以她的长相,学识,脑子,有一样算一样,全加一起也配不上荣亲王半个脚趾头,想当她合欢公主的嫂嫂她也不撒泡尿照照。 合欢因顾心兰的话而心情烦闷。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距离公主府仅剩几步路的距离时她派出去跟踪谢驸马的亲信捏脚来到马车旁弯着腰压低声音,道: “回公主话,驸马今日先去宫里请了旨,接着去祭拜了镇北侯夫人。 顾许氏也在,二人有说话。” 至于说了什么小厮一五一十的传达了一遍,合欢扬手,小厮退下。 合欢尽量平复了下起伏如山脉的胸腔,狠狠的呼出了口气。 “若顾家对她不好你想怎么样? 嗯? 休了我? 娶她?” 合欢恨得将指甲嵌进肉里,凭什么她的脸都毁成那个样子他还是忘不了她。 合欢又何尝不是一样,她又何曾忘记过死了那么多年的许六郎。 她知道谢云之不爱她,她也根本不爱谢云之。 她的白月光死了,再也见不到了,许六郎狠啊,就连梦里都不曾让她见见, 凭什么死的不是许安随?凭什么谢云之所喜之人就配活着? 合欢派婢女去给顾心兰传话, 马球会她要让许安随也参加。 这世间只有她合欢不要的东西,她没丢弃之前即便是个废物别人也不允许拿。 第14章 只有我一人了 三年了第一次回镇北侯府住许安随是忐忑的。 她不敢多走,也不敢多看,从浴室到穿过长廊再回到卧房,一气呵成,中间不做任何停顿。 这里实在有太多让人窒息的回忆了,若不想粉身碎骨就要逼着自己不要多想。 她将二房三房的人全都赶走了,幸而母亲先前住的主屋没被霸占,只简单的收拾收拾还是可以凑合着住的。 “小七,天色晚了…堂姊……堂姊要先回去了。” 许文君低垂着头,她知道今日之事是二婶和母亲做的太过了。 可她一个外嫁女如今在婆家过得尚且十分艰辛,又如何有心思去管家里的事呢。 “回去吧!” 许安随拿着白色绢布一点点的为五嫂擦拭身体。 她态度冰冷彻骨,许文君自知是气大了,也不好在这里自讨没趣下去。 更何况她家中还有个恶婆婆在等着她回去伺候。 她那个醉鬼夫君日日饮酒,每每醉了都要搓磨她,他若回去晚了怕是惩罚要更严厉些,只能暂别大家先行离开了。 “嫂嫂你也走吧!” 许安随始终没有抬头, 她把最温柔的目光都落在了她五嫂还有侄儿的身上。 对于其他人,她眼下懒得说。 她躲在庆国公这么多年,如今撑着走出来,没成想就好似洪水开了闸,事情多得让她有些望不见底。 也就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家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以前她是天塌下来都有父兄顶着的许家七公主、作天作地,恣意潇洒,她高兴就笑,生气就骂。 母亲常说,女儿家不必只困于家宅那一方天地里。 女儿家也可以横刀立马独闯天涯。 母亲骗世人说她身体不好特拜了素心神医为师,跟着师父调理身子去。 素心神医是母亲的挚友,她希望许安随在长远见的年纪可以去看看外面大千世界。在最年少无知的年纪去任性,去闯祸,在受伤失落挫败中真正的认清自己。 她的母亲和别的母亲太不一样,母亲从不逼她学习四书五经,女德女诫。 母亲说,书上写的道理都是别人走过的错路总结的,一定不错,但不一定全对。 人立于天地无愧于心就行,短暂光阴又何必让教条捆绑了自己。 一想到母亲许安随就要落泪,那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许安随怎能不心碎。 许安随倔强的抹了一把眼泪,她忍着呜咽,哭得太多肺子都开始隐隐阵痛。 如今任她如何呼唤,这个家都不会再给他回应。 日后她是要为父兄报仇也好,还是遵母命带着侄子和五嫂好好生活也好,这个家的一砖一瓦怕是都要靠她一个人支撑起来了。 “嫂嫂身体怎么样?”许安随问。 回春女医惋惜的摇摇头,看来她每个月送来的药这些人都没有给严氏服下。 回春是妙手阁的当家女医。 妙手阁里女医都或多或少受过素心神医的指点之后成为名震京城的女医。 她们自称是素心神医的弟子,可素心神医却始终不认。 素心神医这辈子就承认两个徒弟一个是许安随另外一个就是冷冷师姐。 “这群混蛋,该死!” 许安随心疼无比。 母亲死后她悲痛万分以至于自我封闭起来无法与外人接触。 可是她分明什么都安排了的,她将杨嬷嬷和刘伯留给了五嫂和可为,还知会了妙手堂按时给他们送药关照他们的身体。 或许这期间是有人找过她的。 可她实在绝望透顶了,她的脑子完全沉浸在万念俱灰之中,她只剩下一具躯壳了。 那群牛鬼蛇神就抓住了这点欺辱她这一脉无人了,将她的家人踩在脚下不当人看。 “要杀了他们么?很容易!你冷师姐撒一把毒散眨眼间他们都会死光!” 许安随苦涩的摇摇头。 她怎么不想,她可太想这么干了。 她恨不能以江湖中处理纷争的方式一分钟就解决了这些可恶至极的人。 可这里不是江湖,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她许家也不是什么江湖门派,他们是镇守国土保家卫国的镇北侯府。 都说江湖险恶,可京城圈子哪怕再小的一方天地也藏了数不尽的心思算计。 世家大族之间更是明争暗斗,表面上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都是两副面孔,背地里要多阴暗有多阴损。 “慢慢来吧,做过恶事的跑不掉!” 五嫂严氏总算有了人模样。 许安随梳着她的发梢,将那些打结的部分一点点的解开。 五嫂严氏是荣温伯府家的二姑娘,她和许五郎成亲不过一年,刚刚怀孕四月有余就接到了许家儿郎全都战死的噩耗。 荣温伯是个耳根子软的,严氏的生母早亡,如今当家作主的是继母,说什么都要她打掉孩子归家来再嫁商贾之家解决家中产业凋零银钱短缺的困境。 严氏怎么肯,她打死都不肯。 镇北侯老夫人许她自由她却抱着老夫人的腿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做她许家人。 荣温伯府的人找上门来大闹了一场,拉扯之间撞了严氏的肚子。 她流产了,出了好多好多的血。 妙手堂来了五个女医才勉强保住了她的命,可自此她便卧床不起,整个人颓废得不成样子茶饭不思,时而喃喃自语,婆母走后更连人也认不得了。 安顿好了五嫂,许安随抱起了小侄儿许可为。 九岁年纪本应该个子高高了,可他却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抱起来轻飘飘的像一只羽毛。 许安随贴着许可为的脸颊。 她又是自责又是悔恨。 这个小姑姑真是个没用的废物,怎么就让小小孩儿受了这么多苦。 “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从今往后小姑姑来保护你们,没人再敢欺负你们!” 必定是有武功在身的许安随的听力特别好! “谁?” 许安随惊呼,将许可为交给幻儿便冲出了门外。 许安随刚开门,对面迎头射来了一支羽箭。 幻儿吓得叫出了声,许安随连躲都没躲,而是泰然如山的立在那里任由那箭擦过她的耳边重重的穿入一旁的门板里。 许安随望着黑漆漆的屋顶,那人轻功了得已走,无需再追。 她一把将羽毛箭拔了下来不出所料箭尾有信,还是用红绳绑的。 回春也跟着探出头来,确认无人便连忙将房门关上。 许安随坐下将纸条摊开,只六个字“京郊山坡一聚!” 第15章 许家军还有人 “要去么?”回春问。 许安随点点头! 人都找上门来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幻儿担心坏了,对方是敌是友尚且未知,她家姑娘怎能冒险独自一人前去。 “不然带上妙手堂暗卫?”回春道! 素心师父离开的时候嘱咐她们一旦许安随需要帮忙要义无反顾全力以赴。 许安随摇摇头, 若人少,很少有人是她对手, 若人多,这里是京城,即便在京郊也有巡防营或是禁军巡查,若想以多欺少制服她短时间内也是不能够的。 “这里还麻烦回春师姐帮我好生照看! 我去去就回!” 一句师姐叫得回春满心荡漾,天底下所有从医的人谁人不想以素心神医的徒弟自居。 “放心吧!这里交给我! 万事小心!” 许安随上了轻功,直接从屋顶走会快些,也可掩人耳目。 可她今日除了早饭进了那么点粥,忙活着一天了竟水米未沾。 再加上这一天像是渡劫一样,哭了又哭,怒了又怒。 她腿上都没什么力气,好几下支撑不住打滑差点跌落下去。 仅一炷香的功夫许安随便来到了京郊的小山上。 她之所以肆无忌惮的只身前来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这里她来过, 密室逃脱之后她和那个救他的黑衣人来过。 “小女子特来邀约,还请真人献身!” 许安随四处看了一圈,她的手一直放在腰间,只怕万一,不怕一万。 “拜见许七姑娘!” 一黑衣蒙面男子从许安随侧面而出。 身材高大挺拔,鞠躬行礼规矩严谨,没有匪气像是军队中人。 “不敢当!”许安随握拳回礼。 蒙面男子话不多说,直切主题,他鞠躬弯腰,颇有仪式感的双手奉上锦盒,道: “这是我们家将军让属下交给您的,他军务在身,无法亲自前来吊唁镇北侯夫人,深感遗憾!” “嗯?将军?” 许安随心底一惊,不知为何一听对方有意吊唁亡母,便不自觉的放松了一分的警惕。 许安随双手接过锦盒, 那锦盒是金丝楠木而成, 刻有万年松和仙鹤图文。 手感细腻,刻工精美绝伦, 一看便知不是市井凡品,倒像是来自宫中。 “许七姑娘不妨打开看看。” 蒙面男子掌心指向锦盒。 许安随倒也留着点心眼,别怕是什么机关暗器,或是什么毒虫毒气的, 她屏了呼吸,凝了气,却在打开盒子瞬间傻了眼,眼角又不争气的流了泪,心里既酸楚又欣慰。 “我家将军说,……”蒙面男子清了清嗓,一只拳握在胸前另一只手摆在身后,腰板更挺拔一些,还点了点脚尖。 “想哭就哭吧,今日将眼泪一并流完,明日开始只剩开怀!” 蒙面男子显然在学他口中的那位将军说话,猜想那个将军应该是颇有威严的,可让这个蒙面男子这么一学,倒多了几分滑稽。 许安随将父亲赤日猎枪枪头的红英流苏紧紧的攥在手里,上面的红早已不是赤日的红,而是一枪悲愤的血红。 “多谢荣亲王!荣亲王有心了!” 蒙面男子一怔,眼神仿佛在说,我还没说将军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许安随软软的笑了笑, 如今只有长风军在匡北,除了荣亲王楚昱恒谁还有这个本事能找回亡父镇北侯的遗物。 “看来那日密室里救我之人也是荣亲王派来的。” 许安随不免心里一暖, “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个荣亲王不但文韬武略,战场勇猛无敌, 就连为人也是这般重情重义, 真好! 他从来就没忘记过许家军的牺牲。” 蒙面男子拍了拍手,从林中又来一人抱着小坛子快步上前。 那男人将小坛子交到许安随手中。 许安随打开盖子定睛一看, 黑黢黢,黏糊糊,像是驴皮膏药一样的东西,气味很刺鼻。 “这是什么?”许安随不解的问。 蒙面男人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到了许安随手中。 “将军说,姑娘看了自然会懂,此物对军中作战甚为重要,还请姑娘鼎力相助。” “鼎力相助?我?” 许安随还真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不过只要能为匡北战场尽一份力,她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蒙面男子又拍了拍手, 这神秘的东西是一件接一件,许安随不免觉得这个荣王甚是个喜爱故弄玄虚之人。 林中突然多冒出三个男人。 许安随身体微微一紧,下意识退后两步,拉开了一定安全距离。 三个男人并没有遮面,从姿势上看,一个跛腿,一个断了一臂,另外那个相对好些看不出什么问题, 他们都上了一些年纪皮肤粗糙黝黑即便行动不便却始终保持尽量的挺拔。 “七姑娘…” 三人异口同声,欲行下跪之礼。 许安随惶恐,连忙将坛子放在一边单膝下跪双手迎上。 “三位这是…” 许安随见状心里猜了七八分,她不说,等等他们先说,她很怕自己猜的不对空欢喜一场。 “末将许家军先锋营对率王五。”断一臂的男人掷地有声的说道。 “末将许家军右策营什长李其。”看不出什么异样的男人眼神炯炯。 “末将…末将什么职位都不是,末将就是个厨子,火头军一个。 许老元帅就喜欢吃我包的野菜包子,他们都叫我包子。” 天啊,老天爷啊, 你是在开玩笑么? 许安随仰头看天。 眼泪决堤一样的倒灌进眼底,今天这是怎么了,是想抽干她脑子里的水么。 “伯父!” 许安随将三人搀扶而起,一声伯父喊得三人瞬间热泪盈眶。 “好,好,好!” 许安随不知如何安放自己的喜悦, 是谁说许家军全军覆没, 是谁说许家军无一生还, 看到了么, 听到了么, 许家军还有人活着, 有人活着许家军就不算亡。 “家父若在天有灵,定会感到欣慰。 咱们许家军还有人在,咱们许家军没有亡。” “不止!”李其老泪纵横道, “不止我们三人,匡北还有五百人。 那五百人都是荣亲王一个一个救回来的, 他们都不愿意走, 他们要留在匡北收复失地,完成老元帅的遗命,将我们失去的都给夺回来。” “对!全都夺回来!” 第16章 隐情 五百人! 许安随是又惊又喜。 她脑子一片空白好似刚被雷劈过,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一时半会还有些接受不了。 五百人! 五百人! 五百人! 许安随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语。 “父亲,兄长,你们听到了么,许家军还有五百人,或许日后还会找回来更多。” 可下一秒许安随便陷入深深的泥沼不能自拔的难受起来, 无论还有多少人都没有一个她的亲人,她的亲人当真是不在了,永远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 所有人都看出了许安随的难过, 大家陷入了哀怨, 这是任谁提起都无法释怀的悲痛, 作为老元帅手下的兵,无人能够替他们担起为主帅一家报仇雪恨的责任,那是一笔很大的血债,血债就要血偿。 许安随收起了那份失落,她意识到自己不能总沉浸在计较悲伤大小之中,万事要往前看,往前看才有路。 能在那样一场地狱修罗般战斗中活下来的人到底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幸运的是他们还有机会继续完成使命, 不幸的是他们时刻背负着那场战役失败过后的仇恨和负罪感。 没有人是容易的,死了不易,活着更是煎熬。 “各位叔伯家中可还有亲人了?”许安随柔声问道, 三人面面相觑,互相摇摇头。 李其说道,“没有了,父母早已病死,兄弟也都不知搬去哪里, 自从我参军就未曾归家看过一次,我愧对父母养育之恩,此生无以回报了。” 王五苦笑了一声, “元帅曾经拿了一百两银子给我,让我给我那先天残疾的儿子找个大夫瞧病。 我回去了,钱也送到了,可是…孩子没救活,妻子一气之下也与我和离了。” 包子叔和王五的差不多。 战争的残酷不仅仅在于战场上的凶险和厮杀。 每逢战事起,万计将士扛起行囊远赴边疆。 无数将士对应的是无数个家庭。 为人子女不能尽孝, 为人夫妇不能陪伴, 为人父母更失去了见证孩子成长的资格, 将士们将全部的全部都奉献给了国家这个大家,却唯独亏待了自己的小家。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一个武将的荣耀又岂是简简单单几句军功就能细说的。 若可以,许安随真想给兵部提议。 那些战功封赏的报文也要写上兵将家人的名字才好。 没有他们的在背后默默的鼎力支持,前线的士兵又怎能安心为国厮杀。 许安随正打算拿出母亲陪嫁的庄子给这三位留作养老之用。 父亲生前爱兵如子,她将这些战场上的英雄照顾好,父亲在天之灵定会欣慰的吧。 说了这么多,几人突然反应过来尚未道明来意。 李其拱手道, “我等奉荣亲王之命特回京来照应七姑娘一二。” 照应我? 许安随又纳闷了,他荣亲王知道我所谋何事就要照应我。 她自己都还一片迷茫呢,感觉事情像是结了网的蛛丝乱成麻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对! 许安随脑中惊雷闪现! 若那日密室里的黑衣人是荣王的人,那他定也觉得顾家有问题所以派人前去查看。 而且这个秘密还一定与军队有关。 荣王身为统帅,日理万机,军务繁忙,他肯定不会浪费时间在没用的人和事上。 “叔伯!”许安随惊呼, “我只知咱们惨败,战场到底什么样的,为何我军撑不到援军赶到?” 一直以来许安随都不愿想这方面的事情。 因为痛,很痛,痛到全身没一处好的,痛到自己快要死了。 事实上若细细品来她心中确实有太多疑惑需要解答。 他许家军一向勇猛如虎,以一敌百,曾经两王叛乱之时许家大郎以五百铁骑奔袭千里救驾斩杀对方三万兵力都不在话下, 更何况匡北之战我们是守城方, 有防御,城墙又高, 援军不过因为风雪晚到了一日而已,怎就打成了全军覆没折断所有将帅的惨烈地步了。 “什么?七姑娘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许安随心里慌得紧,就是很烦躁,她的感觉总是会准的可怕。 “不会的,不会的。” 许安随心里默念, 若真如她猜测那般,她真的无法接受。 将士可以死在战场上任何一处,当然也包括敌人的屠刀之下, 可将士们绝不可以死得不明不白,英魂之灵不可辱,真相若如潮涨被掩盖,就一定有潮落浮出水面的一天。 一行人围成了一圈席地而坐。 许安随的心跳得像战鼓。 “李其,你说。” “嗯 ”李其深吸了口气, “我们的军械有问题。” ...... 不出所料, 不出所料, 许安随瞪着滚烫的双眸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其。 “我们在匡北战场大大小小战役激战了三十余次。 北鞍人勇猛,并没有那么好对付。 我们虽然守住城池寸土未让,可许家军付出的代价也是十分惨痛的。 战事未平,损兵折将过半, 那时候匡北冷啊,我们甚至都没有足够的冬衣过冬。 城墙外的工事悉数尽毁,士兵手中的军械多数也都不能用了。 北鞍人来势汹汹时刻会发起总攻,许老侯爷在匡北五城紧急招兵,并连夜写了折子奏请兵部快些调运兵械粮草,援军也要快些跟上。 朝廷反应也到快,不出两月粮草和军械全都到了,许老侯爷狂喜,军中士气大涨。” 说到这里,李其的神色忽然悲愤了起来, 他眼角泛泪,深深吞下了委屈,倒吸了口气给自己足够勇气继续说下去。 “在北鞍人发起总攻的前一天,所有人都分到了新的兵器,那顿饭有米,有肉,还有白花花的馒头。 六个少将军与兵同饮, 他们告诉所有的士兵,这一战必打得北鞍人屁滚尿流的滚回老家。 许老侯爷说一战至少可保边境五年和平,我们是大胜的英雄,因为我们的存在大胜国的百姓可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那一日所有人都笑得好开怀,没人喝酒,可所有人都醉了。 我们就在沙地上坐着,很奇怪,明明脸和手都冻伤了,却没人觉得冷。 天就那样一点点的从黑变成了橘红,又从橘红一点点的亮了起来。 北鞍人总攻的号角响起,我们一点都不怕,狼崽子而已,我们许家军是最好的猎手。 可是.... 可是我们的军械出了问题。 不是我们的士兵战斗力不行,而是这批新的军械外表摸着与寻常军械无意,可一旦和北鞍人军械相交的时候瞬间就被对方劈成了豆腐渣。 不止我们手里的兵器不行,就连我们的火炮也哑了。 事先城门埋好的地雷一个都没响,远程剑弩一拉就断,一时间所有人都蒙了,转眼间北鞍人兵临城下我们来不及反应只能拿肉来搏。” 第17章 荣王乃大胜之福 许安随觉得胸前越来越闷,几乎快要窒息。 “七姑娘你....你还好吧?” 蒙面男子关切的问。 她不好, 不好极了, 她快要死了, 有那么几秒她真希望自己就这么死掉算了。 她花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面对父母兄长的离世, 可眼下却有人告诉她,她那些浴血奋战死于战场的亲人不是死于战况的惨烈,不是死于敌人的强大,而是死于阴谋算计,死于恶意陷害。 她接受不了, 根本无法接受。 李其和包子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有些犹豫。 “继续说吧,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许安随眼神素冷有一股和老侯爷如出一辙的威严。 包子低头颤声道, “决战前一日我们火头军奉命给全军做顿好的。 那日我们做了馒头,还蒸了米饭。 城中百姓不少背着箩筐送来了一箩箩的野菜,有肉和鱼,但是不多。 天气冷,士兵们很想喝酒取暖,可是前线没有酒,我们寻思着熬了十几大锅米汤给大家解解馋。 酒也是粮食做的,反正都差不多,喝上暖和就行。 战斗号角吹响的时候原本都还正常。 过了不一会我就感觉腹部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拿刀切我的肉一样,我在转头一看,火头军其他的士兵也都和我一样,大家都捂着肚子鬼哭狼嚎的。 可那是战场啊,容不得我们多想。 我们还没合计过味就听前线传报说是咱们的兵器都断了根本用不了,而且多半的士兵都出现了腹痛呕吐的症状,这仗还没开始打呢,我们就倒下一半人了。” 许安随紧紧的握紧了拳头。 她忍住呜咽,强忍着不哭, 指甲嵌进掌心渗出浓浓的鲜血。 “有人下毒了么?” 许安随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满腔的恨意快要让她失去理智。 包子摇摇头。 “荣亲王也这么怀疑过。 但是我们试过,若想毒死百人千人甚至万人很容易,可十几万人的毒药至少米袋大小的袋子要用上几百包。 军中物资是有专门营队核对校验过的,平白多出那么多东西不会不被人察觉。” “那是粮食本身有问题?”许安随又问。 包子再摇摇头。 “这批粮食不是我们第一天食用,之前吃过好几日了没见什么不妥。 姑娘有所不知,粮草库其实很乱,粮食都是堆在一处随机搬运的。 即便是事先装了有毒的粮食藏在粮草里,我们也未必刚巧就在总攻的那一日用上。” “荣亲王怎么说?”许安随问。 王五眸色陡立的答道, “荣亲王让我等传话给姑娘您,让姑娘切莫着急打草惊蛇。 当年传回京都的战报对于这两件事只字未提,所以很有可能皇帝应该也不知道此事。 此事甚大,若处理不当会让有心人恶意揣测拿去做文章。 毕竟证据不足,又涉及朝中重臣,咱们不如先把事情隐下来暗中仔细调查。 阴谋也好算计也罢,在于等个结果。 戏都做足了不怕幕后之人没有进一步行动。 眼下荣王正在想办法尽全力收复失去的疆土。 他答应过咱们许家军就算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替我们许家军揪出幕后黑手还咱们侯爷满门以及二十万将士个公道。” 公道! 许安随一口气锁在喉咙尖。 二十万将士啊, 许家满门啊, 到底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配得上这样惨绝人寰的报复, 到底是怎样狠绝的人丧心病狂至此一点余地都不留。 不! 那不是人! 是畜生,是恶魔! 许安随眼底燃起了复仇之火, 若这世道只能以暴制暴, 那她不惜也去做那个魔鬼,也要将那残害忠良之人拉去地狱。 一起下地狱吧,都下地狱吧! 许安随既愤怒但很快理智下来。 她想到荣亲王萧昱恒的建言顷刻间冷静了不少。 兵器,军粮等军资都是兵部集中筹备的。 发生这样的事兵部尚书顾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战事初期顾沛和张氏的嫡子为何离奇死亡。 战败以后顾沛又为何突然病死。 顾家密室那么多黄金哪来的,为何见不得人。 为何军资出问题导致战役惨败这么大的事都没人上报给朝廷。 许安随脊背发凉,细思极恐。 萧昱恒的担忧不无道理, 这件事牵扯太大,并且与朝廷某个或者某些朝廷重臣有脱不了的干系。 许安随气定神闲稳了稳。 眼下证据不足确实不好打草惊蛇。 许家军战败不假,若贸然翻出此事凭空状告兵部,不但不能信服于人,反倒让世人觉得许家军输不起故意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最重要的睿宣帝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认为是我许家故意挑起朝廷内乱,许家军大败已经让他初坐宝座如坐针毡。 若许家军只是败了,那是许家军问题, 尽管他没那么说, 但他对许家淡漠的态度足以证明他想让许家扛下战败的苦果。 若因为大胜朝廷内部出了问题导致许家军战败且全军覆没,那这个问题就是他睿宣帝的。 是他睿宣帝无能,君臣二心,乱臣贼子横行,二十万英烈无辜葬身的罪名他睿宣帝承担不起。 许安随越发觉得无力。 若在江湖,大不了杀个你死我活。 赢了,大仇得报,快意江湖。 输了,命丧黄泉,来世再报。 可这不是江湖, 这是朝堂, 是巍巍皇权。 这里有世间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权谋, 帝王之术, 君臣之间要博弈, 世家权贵之间拉帮结派为了利益最大化明争暗斗。 这里的人看似高高在上,实则每一步都要万般斟酌,牵一发而动全身! 至于荣亲王, 许安随不禁有些庆幸, 幸好荣亲王为人正直,又热血肝胆。 他手握重兵又功高盖主本就最遭忌惮。 许家的事若捅破天势必会挑战睿宣帝的权威, 这件事不好办! 很难办! 尤其他来办更难! “可他为什么要答应那五百许家军会为他们证身昭雪呢?” 许安随有些看不懂。 而事实上荣亲王真就那么做了。 无论是暗中救助了那么多险象环生的许家军士兵, 还是派人暗中调查顾家, 还有父亲赤日猎枪上的红英, 还有…… 许安随觉得很不好, 她开始欠下人情了, 她欠他好多好多! 想到荣王,许安随竟没那么难受了。 尽管恶人还在隐匿,可像荣王这样的人总会带给人希望。 大胜有这样的贤臣良将是大胜之福,百姓之福,更是万千浴血奋战的将士之福。 第18章 幕后之人在宫里 “三位叔伯今日便先住在客栈。 明日我会安排三位入住镇北侯府。 日后只能仰仗各位多多照顾我侯府孤寡了。” 许安随恭敬的深深鞠了一躬。 三位惶恐,连忙拱手道,“一切皆听七姑娘安排!” 蒙面男子上前两步,道, “元帅所交代的即已传达,卑职这就回军营领命!” “多谢!” 许安随想了想还是补充道, “帮我谢过荣王…” 许安随一顿, “哦,不,是元帅!” “这份恩情我代许家军记下了,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以命相报。” 许安随又补充道, “战场凶险,元帅保重! 北疆战士保重!” 说罢一行人各自散去, 许安随并没有回镇北侯府,而是折返悄然越墙回了顾家。 庆国公府最深处有一个二层小楼名为礼堂。 庆国公还未离世之前这处阁楼只供奉几尊金佛。 每逢初一十五或是年节,顾老夫人都会在此诵经打坐为全家祈福。 后来庆国公连番遭遇噩耗。 庆国公死了,嫡长子也死了,主母张氏一病不起,姚氏当家。 顾老夫人再没踏入礼堂半步,如今张氏住在里面,三年了,她从未踏出礼堂半步,不是诵经念佛就是抄写经书,从不问世事,对于庆国公府的大小事宜全然漠不关心。 许安随很轻松便绕过了府内护院的视线神不知鬼不绝的钻进礼堂。 她健步如飞轻功如燕,只三两下便来到了二楼。 屋内烛火成排却依旧昏暗。 三尊金佛摆在正南方肃穆却不乏慈悲。 香案上摆着鲜花还有各种水果祭盘, 香炉悠然的着着,味道沉着,微微发苦,让人不禁有种感叹世间疾苦的苍凉感。 “来了!” 张氏跪坐在蒲团之上手里拿着一百零八颗佛珠长串,背影消瘦,尽显落寞。 许安随走到香案旁拿起三支香缓缓点燃接着拜了三拜将香火恭敬的插在金鼎香炉里。 张氏没有抬眸气定神闲的样子好似知道她会来。 “多谢母亲这三年来的照拂,安随铭记于心。” 许安随盘坐在张氏身边,没有跪坐。 张氏依旧匀速拨弄这珠子淡淡回复道, “何来照拂一说?” 许安随道, “不曾欺辱便是照拂。” 张氏沉默片刻她很克制的轻叹了口气, “回去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安随歪头看向她,若原本心里还有那么一丝疑虑,眼下却已拨开云雾了然于胸。 很显然张氏知道所有的事情也变相承认了许安随所疑, 只是她的苦衷不允许她说,她不敢说,不然不会忍到今日。 “他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许安随问。 张氏道, “恶人自有恶报,所以他死了,我儿也死了,只是我儿无辜,他并没做错什么。” “无辜?” 许安随冷笑。 “我许家满门不无辜么, 二十万将士不无辜么, 你可曾想过当他们拿起武器冲在前面,为你们这群所有天潢贵胄们拼命的时候那些原本可以刺杀敌人的兵器却最终刺向他们自己。 绝望啊! 真绝望!” 张氏不语,显然手上动作加快了些。 “他们杀了你儿子威胁你们,所以你们怕了,不得已听他们的指令害我许家军于不顾对么?” 张氏继续不语, 许安随知道她不会供出幕后之人,杀子之痛如此刻骨铭心,她若能,又何必日日缩在这里。 她的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这就够了! 过了良久张氏缓缓开口, “孩子,既已走出困境就好好生活,往事已矣,你我卑微如蝼蚁,斗不过,也改变不了什么。” “蝼蚁成群之时亦能倾覆大厦,天理昭昭又会轻易放过谁? 你信佛,佛可曾告诉你如何化解心中愧憾? 日日背负那么多条人命的滋味不好受吧, 也不知梦里可否有人来你们索命!” 张氏沉沉叹了口气,将佛珠放在膝前。 她双手合十向着佛像拜了三拜依旧跪在那里笔挺挺的不敢一丝懈怠。 “我若说我不知宫里那位是谁你信么?” 张氏忽然看向许安随,面色憔悴眸光却坚毅 。 “信!”许安随重重道。 “顾家的老畜生是魔鬼, 宫里那位更是魔鬼, 能杀光他们么? 他们都得死!” 张氏眼角续泪,声音也越发颤抖起来。 许安随点点头, 至少她又知道了两点, 第一,背后之人是宫里的。 第二,这事儿顾老夫人全程参与。 映射满屋子烛火,那炯炯的眼神像是在完成某种虔诚的仪式。 “作孽者一个都别想跑,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他们就必须死!” 张氏苦涩的拉了拉嘴角,道, “八角锦盒既已拿到就想办法打开他。 也别抱太大希望,那锦盒是千机阁做的,世上除了那个老畜生或是千机阁的人,没人打得开。” 许安随微微一怔, 原来那日顾家祠堂前用夜猫引开门口侍卫的是她? “那些黄金是做什么用的?”许安随问。 张氏冷冷一笑, “卖命的钱,脏死了,他自己都嫌脏,立了规矩不让花。 可那又能说明他们高洁哪去, 那可是我们世世代代都还不完的孽债啊,永远还不完了,就这样吧!” 张氏缓缓起身像个孤帆轻飘飘的走向内堂。 她似被抽空了灵魂一般双手无力的垂在两侧不停的呢喃着造孽二字直至关上内室的门不再出来。 许安随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替父亲感到不值, 更不希望父亲和顾沛九泉之下见面。 无论何种理由顾家都不该 被原谅,被好友背刺的感觉像是在同一伤口上被连刺两刀。 如今看来所谓的指腹为婚一诺千金甚是可笑。 他顾家说死也想不到挖坑埋葬的竟是他们自己,好一个虚伪丑陋,阴险毒辣的小人之家。 思考间许安随来到了院中。 她因太过专注而不自觉间竟走向了她在国公府居住的院子。 “许安随你给我站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和母亲请安,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许安随也不慌,听声音便知道是顾心兰。 好在旁边没有小厮婢女跟着, 许安随立刻快步上前骂了声,“滚!”之后一掌劈在了顾心兰的后颈处。 顾心兰翻着白眼昏死在院中。 许安随再多那么一点力道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蹲下身子拍了几巴掌在顾心兰脸上,道, “温水煮青蛙才有意思,慢慢等着去死吧你!” 第19章 黑流火 这一晚许安随坐在顾家祠堂整整一晚。 她将红英重新绑在赤日的枪头上,她轻轻的抚摸着枪杆,脸颊贴在上面眼泪簌簌的流。 哭累了,眼睛也肿得睁不开了, 够了, 如荣亲王说的那样今日哭够了,明日开始便不会在哭了。 许安随拿出荣亲王的信,总共三页纸,满满实实,还未详见内容便被他这一手行云流水,飘逸潇洒如苍松劲柏刚劲有力的笔体所吸引。 许安随不禁回想过往,父亲还在的时候每年正月十五都会携一家老小去宫里参加百官宫宴。 荣王年长她七岁,总是一副老成端坐的样子沉沉稳稳的坐在皇子席位上,身姿挺拔,沉静内敛,不多言语却实在是众多皇子里最让人挪不开眼睛的那个。 先皇和当今皇太后总共育有两子一女。 皇后诞下荣王之后便以身体不适不能照顾新儿为由将荣王送去了德嫔也就是后来的德熙贵妃手上抚养。 自打被送走,皇后便在没正眼瞧过这个儿子, 恍若荣王不是从她腹中孕育而出, 甚至对待荣王的态度都不如对待其他皇子显得热络,连表面上的和顺都不曾给过。 好在德熙贵妃为人端厚又温柔恬静。 她自己只有两个女儿, 待荣王如亲生儿子呵护其长大,母爱没少给过半分。 先皇总共有六个儿子,荣王排行老五。 先皇虽未册立荣王为储君却实在待这个儿子与其他皇子不同。 其他皇子变着法子在先皇面前尽显神通展示才学的时候,荣王却偏安一隅,总是躲在书房内安静的读书作画, 他写了一首绝笔好字,文章见解独到,从不出头,却每每受到太傅的不吝赞赏。 先皇御书房中总能听到父子俩为了无意间的共识开怀大笑, 隐世大儒房老先生这样一位不畏皇权,将前来赐教的太子都能拒之山门之外的老神仙也只同荣王楚昱恒围炉煮茶,品茶论道。 所有人都认为荣王前途不可限量的时候先皇册立了皇后的长子也就是二皇子为太子, 荣王却消失了五年, 再归来之时已褪去了一身儒雅,银枪立地,一头扎进了许家军,跟着许老侯爷上了战场变成了一名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 “小时候我顽皮爬树打枣差点摔下来,还是荣王恰巧经过在树下接住我的呢。” 若说按年纪来算,该是唤他一声小叔叔的,这么久不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了。 对于荣亲王的记忆,许安随也就这么零星半点, 她回了会神盘坐在地上,借着牌位前的烛火仔细看了看荣王的信上都写了什么。 信上大体与三位叔伯所述无二。 不过更加详细些,将他所知道的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陈述,句式言清晰明了言简易懂。 至于那一坛子黑乎乎的东西,原来他的名字叫黑流火。 据北鞍探子回报, 北鞍人之所以倾巢而出,发了疯似的攻打匡北五城,原因并非如外界所说那般,系许家军多年前曾斩杀了北鞍现任主帅波夺的父亲兄弟五人,此次卷土重来意在复仇。 北鞍人真正的目的是黑流火, 他们从西域商人那里得知了黑流火这个东西厉害之处,北鞍国境内没有,但是他们意外得知大胜的匡北却有。 曾经被视为天神下了诅咒的黑水城内地下暗河流淌的恶黑色的水正是黑流火。 无知的大胜官民竟无人知晓这黑水其实是宝贝。 坊间流传了百余种关于黑水城邪恶的传说,以至这个神秘的古城再无生机只剩残垣断壁像一尾断了的蝎尾,孤独的屹在北境与大胜皇城之繁茂遥遥相望。 许安随茅塞顿开,一直困扰她的疑问终于有了着落。 匡北五城地处大胜西北,北鞍人系漠北达人的后代游牧为主,常活动于水草更为肥美的东北地带。 北鞍人若有心与大胜开战,除了报仇以外自然也要谋些好处。 他们放着肥沃的草场成群的牛羊不要,跑去西北荒漠与许家军拼个你死我活占领的五座贫瘠的古城还不如东边任何一座相对富庶一些的城池来得实惠。 许安随惊愕,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许安随捧起了身旁的黑流火看了又看, “这黑流火究竟有多大威力,北鞍人竟为了抢夺他不惜倾巢而出。” 重点问题来了, 荣亲王为何会将这坛黑流火给我? 我能拿它如何? 他希望我做什么? 许安随托腮细细琢磨。 “看来荣亲王对朝廷有所担忧。” 许家军灭系被人陷害,这点毋庸置疑,荣王比谁都清楚。 显然大胜朝中已出了严重的问题,只是不知道这股势力是否与北鞍人有所勾结。 荣亲王信中所述,黑流火如若用之得当比寻常火药威力大上百倍。 北鞍人或是从西域寻来了位制器高手,之所以能一日之内全奸许家军二十万人横是仰仗了这位制器高手的好手段。 那些飞天流星弹,甚至是不需要马匹和士兵驾驶的装甲车都打得许家军毫无招架之力。 若只有这样许家军仍可拼死一战,拖到援军赶到自不在话下。 可他们竟然能够利用纸鸢向城中抛撒火药,在引燃纸鸢,从而引起城内轰炸,火海连天,如同人间炼狱,很多人甚至还在惊讶之时,就被火海吞噬殆尽了。 许安随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样的兵器,前所未闻啊。 北鞍这种半开化的民族尚且知道革新进步发展新式武器。 大胜自诩泱泱大国这么多年到底都在干些什么,皇族内斗损耗国力,农军发展不进反退。许安随不禁扶了扶额头,真为他父兄的死感到不值。 “黑流火…黑流火…” 许安随来回踱步, “兵器…武器…” 她猛然顿住,一拍大腿, “秋千二师父正是奇门遁甲方面的奇人。 这事找他相助就不信敌不过西域人。” 她真的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被困在深宅太久以至脑子反应颇慢,像个呆子。 “看来要尽快去一趟万径山才好。 那八角锦盒也一并求师父解开。” 许安随兴奋之余自我安慰道, “我虽然只和素心师父在竹舍住过月余, 道理上讲也不算是秋千师父的正经徒弟。 谁让他喜欢素心师父呈痴呢,谁让我又是素心师父最疼爱的关门弟子呢!” “不对。” 许安随脑中一惊, “这荣亲王是不是知道我有这么个隐世能人的江湖师父? 不然他为何费尽心思的将这一坛子黑流火给我又不说明缘由。” 这荣亲王真是个奇人啊,好像什么事都知道, 许安随微微皱眉,自己在他面前越发像个透明人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一夜未眠啊,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第20章 爵位是我二房的 镇北侯府内同样睡不着的还有二房和三房。 二房尤氏长子许安奇女儿许柔没有回屋而是都去了尤氏的房中分坐在二老爷许墨和尤氏的身侧。 “母亲,这许安随也太嚣张了,竟敢拿剑指着你, 若非看在今日大伯母祭奠的份儿上真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死丫头。” 许安奇一只脚搭在椅子上顺手抓了一把葡萄塞进嘴里。 一旁的许柔向来与许安随不睦,说是堂姊妹,从小到大拢共也没见过几次,见一次还总要挨她的冷嘲热讽,她这个堂姐做的也是相当憋屈。 “是啊,母亲,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奇怪啊,她不是病了么,顾家人都说她要活不起了,怎么我瞧着不是那么回事,这死丫头精神好得很啊。” “大惊小怪,自乱阵脚。” 尤氏一脸不屑,扶了扶鬓上的发簪一副满不在乎的说, “人啊憋屈久了,总要耍耍威风找人撒撒气。 她那个身子啊吃了这么多年的药就算好人也早就吃坏了。 八成为了今日祭奠不知吃了什么强心的药攒了一口气撑着罢了。 强弩之末有何畏惧,瞧给你俩惊的,没出息的样儿。” 二姥爷许墨哼道, “说了让你做事要有头有尾,屁股又擦不净。 那死丫头明日就回婆家了倒是无所谓,三房那边恐怕要找我好闹。” “闹?”尤氏冷笑, “让他们闹啊,横竖是他们找我回来帮着掌家的,若真要闹大了,我倒要看看丢的是谁的脸。 而且你别忘了,她女儿如今在花家二房手里,我那嫡亲的妹妹可是花家二姥爷宠妾。 她若想日子过得舒坦一些还要指望我妹子在她公爹面前美言呢,若是得罪了我,保准让她女儿吃不了兜着走。” “你最好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如今咱们许家哥儿中就属三房家安怀最有出息。 如今买卖不好做,他又在京府衙门当差。 你看今日朝廷来人也多有给其面子, 日后少不了要他多关照关照的切不可任性撕破脸皮去。” 一说到今日三房人前的风光尤氏便气不打一处来。 镇北侯一脉总计三个兄弟,长兄许震就不用多说了,一品军侯,镇国柱石,一身军功,整个许氏皆因其光耀门楣。 三叔许平虽没考得功名入朝为官,却是个喜好吟诗作画的本分老实人, 为人木讷呆板一些也没别的什么恶趣, 最大的荣耀就是生了个好儿子,又娶了一房文氏那样书香门第的儿媳, 不说人前多显贵,自己努力加上镇北侯的余威,这一支的门楣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总算立得住的。 可二房就不一样了。 二老爷许墨打小就是出了名了纨绔子弟。 许老太爷最不喜这个儿子,常常被其气得不行,老子打完长兄打,长兄打完老子再打。 就这样一直打到娶了商户之女尤氏,他却依旧整日和那群不着调的世家公子哥儿们混在一起不是在勾栏瓦舍调戏女子,就是酒肆赌场挥金如土。 后来分了家日子过不下去了回来抱着许震大腿求饶。 许震是个杀伐果断之人,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 不但拒绝了他们二房重新回府的乞求,还打了他二十鞭子家法说是让他以此为戒改过自新。 许墨恨啊, 恨他在最难的时候许震并没有帮衬他一把。 他因在赌场欠钱没少被人打, 时间久了世家公子哥儿们也不和他玩了。 如今上了岁数倒是能消停些, 趁着许震一门阵亡他们一家终于杀回了侯府, 仗着拿捏三房没少捞好处,眼下日子倒是过得越发顺心了起来。 尤氏看了看吊儿郎当的许安奇,她这个儿子和他老子一样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正妻都还没娶呢,家中添房倒是好几个了。 女儿许柔倒是长相有几分姿色。 可惜因父母兄长名声所累,至今二十多岁了还未有媒人前来说亲过。 她和顾家那个顾心兰是京城勋贵中出了名的老女人,愁得尤氏夜不能寐,又不能将女儿随便下嫁给个不三不四的,一来二去一拖就拖到今天,过了中秋就二十二了。 尤氏暗自发狠,受够了遭人白眼的日子。 这几年在外开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算是终于看明白了商户的身份在勋贵圈子里是有多不遭人待见多让人鄙夷。 这样的苦她一个受过也就够了,她不会再让她的儿女也在人群中抬不起头。 “母亲,你说那死丫头接下来会怎么办? 会把许可为接走带在身边么?”许柔问。 尤氏痴笑的推了推许柔的额头, “你傻啊,她在顾家过得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顾家怎么可能让她带个小疯子过去同住。” “可我瞧她今日的样子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感觉。”许柔道, 尤氏道, “那又能怎么样呢,她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婆家又不疼惜,就算她不想善罢甘休又能怎么办。” “会不会回侯府?”许安奇一撇嘴。 尤氏脱口而出,“和离?” “呵,她有那个胆子和离么,和离就是说得好听一些,和被休没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再者,顾家能跟他和离么,别看顾家名声颇大,家道中落了,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就冲着死丫头那些嫁妆顾家也不可能放她和离的。 若真想赶她走只能是休妻,而休妻对名声损耗太大,那死丫头承受不起。” 许安怀和许柔纷纷点头。 尤氏目光骤寒,冷冷说道, “当初都怪我妇人之仁留了后患。 那小畜生都疯了活着也是遭罪。 早应该让严家那个疯婆子和小畜生早点下去跟大房的人团聚。 三房的人蠢笨自然好对付,过几天我表姐家的外甥女就要进京了,我就不信拿不下他许安怀。 许安怀的名声臭了咱们家就有希望了。 即便我儿名声也不好,但矬子里拔大个按照顺序选也该轮到我儿了。 这爵位我们这房是要定了,谁都休想从我手里把他夺走。” 许柔乖巧的趴在尤氏的怀里,尤氏爱抚着她的头发。 “你也要争气些,多和五公主走动走动。 过几日顾家不是要办马球赛么,到时候娘给你做几件时兴的新衣服多买几套钗环,咱们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就不信了我女儿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就入不了那些世家公子哥儿的眼了。” “娘~” 话说三房这边受了冤枉,李氏挨了一巴掌哭了一个晚上,委屈得眼泪噼里啪啦的掉。 三老爷许平一气之下去了书房,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他今日着实是气坏了。 儿媳文氏从主母院中归来本想着去婆婆房中劝慰一番的。 她站在门口一想到婆婆拎不清反正的样子气得索性转了头干脆不予理会了。 当初让二房回来她就极力反对过。 可婆婆这人从来都是心软不到点子上,是非黑白不分容易让人撺掇。 凭着尤氏甜言蜜语好番游说, 她到底将女儿许文君嫁给了花家二房长子为妻。 花家虽是名门,可和镇北侯府一样,满族荣耀皆系在大房头上。 这个花家二老爷名声最是差劲,他那个长子花子期和他爹如出一辙是个惯用卑劣手段糟践女子的下三滥货色。 待许文君归家哭诉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尤氏的妹妹竟然还是花家二老爷的宠妾,她这个婆母就好似让人抓住了七寸咽喉,被拿捏的死死的,二房说什么是什么,她甚至都不敢反抗一句。 自打二房回来整个侯府的家丁小厮是换了一批又一批。 放眼整个侯府,已全是二房的人,就连她这个正头娘子行事有时都要看下人的脸色,日子过得的是越发的没意思了。 第21章 老奴回来了 “姑娘,要梳妆么?”幻儿问。 许安随在许可为的汤药之中加了一点昏睡的药剂,她亲手喂这孩子喝下,他这个病必须要将精神先养好。 “不必了,越憔悴越好。” 隔壁的屋子连夜也都收拾好了,严氏被抬了进去,同样服了一些有助于睡眠的汤药眼下正安详的睡着。 “回春师姐有劳你了。” “不打紧。” 幻儿送回春离开,三位叔伯也早就在侯府门口候着了。 一同归来的还有杨嬷嬷和刘伯。 许安随亲自出去接的, 杨嬷嬷和刘伯见到许安随的瞬间纷纷老泪纵横跪地不起。 “七姑娘,七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许安随拜托妙手堂的两名暗卫连夜去许家几个庄子找人。 果不出所料,杨嬷嬷和刘伯被弄去庄子里做苦活受尽殴打。 看来尤氏是相当自信,她本就没想过许安随有这个本事重新杀回镇北侯府。 许安随屈身连忙将人扶起。 杨嬷嬷和刘伯是镇北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忠仆。 许安随从来都是把他们当成家人一般看待。 “对不住了,我来晚了。 你们受苦了,是我的错。” 听许安随这么一说,杨嬷嬷哭得更厉害了。 她有负重托没能照顾好五少夫人和小公子已是无比愧疚,就连老夫人的祭礼都没能瞧上一眼,她恨极了自己,照着那张风霜沧桑的老脸狠狠抽了几个耳光。 “老奴没用,老奴愧对姑娘嘱托。 老奴对不起老夫人,老奴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老夫人了。” “别....别这样。” 许安随实在不想再哭了,她紧紧抱了抱杨嬷嬷,如小时候因调皮淘气被揍过后躲在杨嬷嬷怀里求安慰那般喃喃道, “嬷嬷,你知我这几年过得不易所以死也不肯去找我的对吧, 错在我。 是我沉沦了太久,我是没照顾好你们。 你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嬷嬷,你可万不要再说那些死啊活的话。” “嗯,好。 不说了,再也不说。” 杨嬷嬷拍了拍许安随的背,她的天本来已经塌了的,就在这几日她甚至萌生了麻绳上吊的想法。 庄子上的苦,难不倒她老人家。 她实在太想念老夫人了,她为这个家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了,她觉得自己活着再无任何意义。 她被尤氏恶意栽赃赶出了侯府,她眼看着小公子因此吓得发疯大叫却无能为力, 那种感受比杀了她还难受,那份愧疚感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若非许安随及时找到了她,她当真是片刻都活不下去了。 同样感受的还有刘伯。 刘伯想得却更为偏激。 他因为反抗没少被尤氏安排的人暴打, 一把老骨头硬撑到今日已是极限,他咬牙挺着,狠狠憋着这口气, 他想着即便是死也要带上尤氏一起下地狱的。 苦难太多,总有诉不完的眼泪,门前人越发的多了,侯府如今虽门可罗雀,却也还是高门大户不能让人瞧了笑话去。 “嬷嬷,刘伯,”许安随拉着二老的手驻足, “记住, 侯府永远是你们的家。 没有人有资格赶你们走,我不行,三房不行,二房的人更不配。” 杨嬷嬷和刘伯拭了拭泪,强忍着泪水重重的嗯了一声。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就算要了他们的命他们也绝不离开侯府半步。 这里是老侯爷和老夫人一手创下的基业,他们死也要替侯爷守住这份基业,决不能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霸占了去。 “伤势怎么样?还能操持么?”许安随问。 杨嬷嬷和刘伯狠狠点头,“能!姑娘尽管吩咐。” 原都是武将们出来的,耳濡目染也比旁人多了几分血性。 瞧着自家姑娘可算愿意见人了,侯府卓然有指望了,不觉间脊背也跟着挺了起来。 “好!”许安随带着众人入府。 二房的人时刻都在盯着这边的动静,一早便去西院禀报。 过不多时尤氏带着几个心腹穿过前厅回廊与众人打个照面。 尤氏有些惊愕,转瞬间恢复镇定,她开口便要三分笑的样子着实没有丝毫世家夫人端肃的气质,走路摇摇扭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风尘里抬来的小妾,野鸡冲了凤凰。 “呦,这一大早的,这么热闹呢?这几位都是谁呀,还不给二婶介绍介绍。” 杨嬷嬷挽着许安随的手臂,眼底怒不可遏,若非许安随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不要冲动,她非要冲上去甩她几巴掌。 “杨嬷嬷?怎么是你?你不是被罚去了庄子么,什么时候自己跑回来的?” “我为什么去的庄子你心知肚明。 我是镇北侯老夫人的陪嫁,是咱们七姑娘的奶娘, 这里是镇北侯府,七姑娘在此,我回与不回轮不着你来质问。” “好样的。”许安随又拍了拍杨嬷嬷的手。 这就对了,这才是侯府掌事该有的气质。 尤氏顿感一记哑炮塞进了嘴里,这老婆子仗着谁的势真以为他们家这个病秧子有能力掌管侯府么。 尤氏笑了笑,那笑里多少带了点阴险, “你偷东西难不成是我指使的不成,所有人都看着的,人赃并获,你百口莫辩。” “所谓证人都是你的人,所谓赃物岂知不是你恶意栽赃。 我是不是被冤枉的难道你心里没数么,坏事做多了小心遭报应。” “你…放肆!” 许柔跟了上来,指着杨嬷嬷的鼻子怒骂。 文氏搀扶李氏闻声也赶了过来。 只听许肉怒斥道, “你偷盗主家财物之事已在官府留档的,这事儿三房家兄长也是知道的。 当初念你年迈没打你板子,你可倒好翻脸就不承认,当真是可恶至极。” 刚刚赶来的二房夫人和文氏听完如遭雷击。 怀哥儿不过是听二房唠叨了几句,怎么就变成好似这事儿是他许文怀敲棺定论的一样。 “哦?”许安随淡漠一问。 “杨嬷嬷当时可有认罪画押?” 杨嬷嬷挺直了腰板猛烈摇头。 “不是老奴做的老奴打死都不会承认。 他们逼着老奴画押,老奴自断手指明志誓死没有画押。” 杨嬷嬷抬了抬手,右手拇指确已残缺,伤口结疤严重,一看就是没有及时治疗溃烂久了腐肉变成了崎岖的肉疙瘩。 许安随心里一紧,她心疼的要死握着杨嬷嬷的手不停的摸着伤口。 “姑娘不必担心,不疼了,都好了。” 许安随用力闭了闭目,原本憔悴惨白的脸上生出了寒意,单是那如利剑般的眼神就硬生生逼退了许柔好几步。 “召集所有人去客厅。我有事情要宣布。” 许安随在前面走,三房的人晃晃跟上,二房尤氏站在原地不动,府中一行丫鬟婆子小厮竟无人敢动。 三房李氏见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夹在中间好生难受。 倒是她的儿媳文氏拉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站到许安随这边来。 李其缓缓走到尤氏面前先是鞠了一礼笑着掌心向上扬手道, “三夫人请!” 尤氏不认得李其,上下打量了一番,虽没放在眼里,但不知为何会被这人身上的一股凛然杀气震慑到。 第22章 爵位之争 武将总要经历许许多多厮杀的大场面。 日积月累之下身上难免存留阴沉的血腥之气。 果决杀伐的震慑力是军人与生俱来的特质, 这也是为什么二房三房的人一见到顾老侯爷和夫人总像猫见了老鼠一样,即便他们没有发怒,也会让这些人头发丝矗立,后背冷飕飕的直冒凉风。 许安随倒是对这三位叔伯有些刮目相看。 原本她还有些担心三位叔伯在军中惯了不会这么快适应府宅里的鸡毛蒜皮蝇营狗苟。 武将通常粗犷一些,处理事情简单,不会考虑那么多弯弯绕也最不喜世家大族之间的那些繁琐的虚礼。 她还想着抽空找个时间和三位叔伯好好谈谈,京城这个地方不是看拳头说话的地方,万事要多加一层思考,能智斗的绝没有必要使用武力。 显然她多虑了。 荣王不会平白无故送三个莽撞的人给他用。 看来在这之前荣王是有特别培训过的, 这个荣王到底还做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许安随越发对这个荣王感到好奇了。 “三夫人,请!” 李其再次邀请,依旧云淡风清的笑着, 可这第二次邀请的口吻却有一种言不明的压迫感, 尤氏只能顺坡下驴,好在呼了声二夫人还算尊敬有度, 她也着实想看许安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至少了解她的意图才能见招拆招。 尤氏蔑了一眼李其昂着首跟着去了议事厅。 幻儿将二老爷许墨三老爷许平还有许安奇和许安怀也一同请了过来。 许安奇骂骂咧咧了一路,睡眼惺忪着,身上还留有美妾身上的体香,熏得幻儿直觉得恶心想吐。 “一大早把我们叫来干什么,怎么你一回来就要闹出这么多事,真是个麻烦精。” 许安奇一屁股坐在了原本老侯爷经常坐的位置上。 刘伯满心不愿意,快步上前两步,他指了指下三位的位置说道, “那才是小辈们该坐的位置,还请公子移步。” “你算老几竟敢使唤我?” 许安奇猛的飞奔一脚抬起,许安随移步上前拉了刘伯一把。 刘伯身子一歪,许安奇一脚踹空没了着落,竟然直挺挺的摔趴在地上,像个窜错屋子的癞蛤蟆,让人忍俊不禁想笑。 许安随的动作太快,在场之人除了那三位习武的看出些门道其余的人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安随明明站在门口的,怎么一下子突然就窜到眼前了。 “土包子,没见识过吧!我们家姑娘厉害着呢。” 幻儿心中暗爽, 三位叔伯也不禁感叹。 虎父无犬子啊, 原来许七姑娘和他爹娘父兄一样是个练家子, 只是伪装的太像个病秧子了,她若不出手还真没人发现。 “不得胡闹,坐你该坐的位置上去。” 许墨发话了,许安奇不满也只能照做。 二房三房分坐两旁,许安随自然的坐到了主家的位置上。 “这……” 许墨看看许平,又看了看李氏。 三房全家都是个闷葫芦是要有人开个头才好。 尤氏道, “方才还说我们家奇哥儿僭越了, 七姐儿倒是学得快, 你上有叔伯叔母,下有堂兄堂姊的,何时许你小孩充大跑这来当家主来了。” 说罢,尤氏给了李氏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李氏目光左闪右闪,她虽不喜尤氏却也觉得许安随这个出嫁女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实属不应该。 “二房说的…不无道理!”李氏懦懦道。 一旁的儿媳文氏不禁皱眉, 心想这个笨婆母啊,难道看不出七姑娘这是要重整家风么。 这个侯府说到底都是人家大房的, 人家大房不是还有个男丁在么, 七姑娘虽说嫁出去了,可毕竟侄子还小且有病在身。 人家姑姑帮着侄子掌家牵强倒是牵强了些,但说出去也无可厚非吧。 许平清了清嗓,微有不满却没说什么。 倒是许安怀并没在意这些,直切主题问道, “七妹唤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尤氏向许安随发难,原本还等着看她如何辩白。 许安怀这个话题岔的好啊,气得尤氏又一记恶狠狠的怒瞪,害得李氏头也不敢抬,根本就不敢再看她。 许安随微微颔首。 三位叔伯轻身上前。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三位是叔伯曾在爹爹军中任职。 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伤便隐退归家。 如今家中已无人可依了便想着来京城投奔侯府。 爹爹生前最爱惜将士,正好可为如今身体不好需要照顾,我便将三位叔伯留下帮着可为打理侯府。 等可为病好了便可袭爵。 咱们镇北侯府虽不如往日辉煌,却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触及寻思。 许安随噼里啪啦说那么多他们都没太在意。 唯有“袭爵”二字像是引爆了一颗惊雷,在每个人心中都晃了那么一下子。 侯爵啊,身份尊贵无需多言! 食邑千户啊,什么都不干每年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永世不愁吃穿。 封侯拜相是除了皇亲国戚以外的人一生最高的追求。 当年许老侯爷经历了多少战役赢了无数军功才为家族换来了此等无尚荣耀。 二房和三房对视了一眼。 二房的心思早就写在了脸上,只是他们家无论许墨也好许安奇也罢,都有污点在身上想要承袭是有些难度的。 至于三房确实有这个机会,毕竟许平一生规规矩矩并没犯过什么大错,许安怀也算上进更入了仕途,横竖看三房的实力要比二房大得多。 他们心里只顾着打小算盘。 他们已经习惯将许可为当成死人来看待。 许安随冷笑道, “二叔三叔不会真的认为你们有机会承爵吧。 这爵位是我爹爹拼了一辈子战功换回来的,他的子孙还活着呢,什么时候能轮到二位头上呢!” 许安随一语惊醒梦中人, 许平冷起脸颇为不悦的说道, “什么袭爵不袭爵的,说的好像我和你二叔有意要和可为争抢似的。 你说话大可不必这般刻薄,可为这病能不能好都不一定呢。 若能好,他来袭爵我们自然没有意见, 若是好不了了可怎么办, 那可是要礼部审核,最终皇帝陛下裁决才可。” 尤氏的嘴角微微扬起。 这个倔老三要么不说,一说起来句句都是她想回怼之言, 她抖眉看着满目憔悴的许安随, “这下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让个痴呆儿袭爵,你当朝廷是你家开的么。” 第23章 刘伯给我打 “可为的事暂且先不议。” 许安随也没打算现在就将袭爵的事说得太死。 不过是借机敲打敲打二房三房而已。 不要以为长房这边没人了就可以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许安随接着道, “我五嫂和可为受虐的事我不管你们谁做的,这一次我可以不计较。 这些年我因父母离世悲痛万分,实是身体匮乏才对家里人疏忽照顾。 这原也有我的责任。 更何况这样的丑事若传扬出去咱们三房谁的脸上也受不住。” 三老爷许平怒瞥了一眼李氏,他心中也明镜似的,这事定和对面的二房脱不了干系。 可毕竟当初是尤氏撮合着自家女儿嫁入名门花家。 过得好不好暂且不提,光是这份荣耀他就欠下尤氏的,总感觉在尤氏面前矮了三分。 许安随继续道, “前几日母亲托梦给我,在梦里讲与我许多道理让我看开释怀,万事向前看。 许是母亲冥冥之中不忍我再颓废下去,我身为父母留下来的唯一子女又怎好为了自己一时懦弱而继续躲在婆家麻痹自己。” 许安随不忘察言观色一圈, 已经有人变了脸色,这些人在这种事上倒是敏感的很。 他们很快从许安随这番话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有人诧异,有人不屑,有人疑虑, 有人在质疑:这死丫头不是快病死了么,这意思是要掌家的意思? 许安随淡漠一笑, “所以今日特来告诉大家一声,在可为病好之前镇北侯府有我来当家。” 她才不管, 她就是要告诉这些人她和可为还有五嫂才是这镇北侯府的主人。 鸠占鹊巢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谁让他们不尽本分甚至无比歹毒, 把可为和五嫂折磨成那个样子不杀他们已是一忍再忍了。 “什么?” 许安奇桌子拍得震天响。 “你要掌家?” 他气得掐着腰直跺脚, “呵呵,笑话,天大的笑话! 你既已嫁人不好好在夫家相夫教子跑回咱们许家充什么老大来了。 这个家还有父亲和三叔在呢,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死丫头片子了。” 许安随也不气,扬了扬手散了散空气里的一股恶臭。 “是啊堂哥, 二叔三叔都还没发话呢,你拍个什么桌子激动什么。” “你………” 尤氏拉了拉自己儿子,她心里隐约一惊,竟小瞧了这个丫头。 尤氏挽挽衣袖微微端了端身体,她最是会和稀泥,这事还要搬出三房来当这出头鸟才好。 “自打长嫂过世,你又在婆家称病不起。 整个侯府都是你三叔一家勉力支撑起来的。 你那时候与许家断了联系你是不知道, 咱们镇北侯府啊看着门楣敞亮实则一大堆的烂摊子要收拾。 长兄虽然被奉为英烈,可你知道,陛下对那场战败很是不悦的。 这京城里的官宦权贵最是会捧高踩低,圣上尚且都对咱们冷而不悦,就更别提其他人了,他们都巴不得狠踩我们一脚,咱们许家人是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处处碰壁,处处遭人白眼。 你三婶身体也不好,还要分出些精力去照顾五侄媳和可为, 这不, 求到我跟前来了, 都是一家人我们二房又怎能真的坐视不理。 你说是吧,弟妹。” 若说侯府被打理的有多好,那是没有的。 但是二房回府之前三房李氏打理整个侯府的辛劳和心酸倒是有的。 镇北侯夫人活着的时候侯府大小事宜都由大房这边悉数打理。 镇北侯夫人治家严谨,御下有方, 侯爵夫人的威严像一颗定海神针一般,一干事务井井有绪,无人胆敢放肆。 镇北侯府人靠一己之力扛起了整个侯府的声誉,就算男人们都不在了,夫人要求大家越是要挺起胸膛。 可惜好景不长,许安随出嫁不过半年镇北侯夫人便突发疾病撒手人寰了。 侯府一片大乱,所有人都陷入无尽的悲痛中就好似末日来了,满脑子都是黑的,根本看不到未来。 李氏安逸惯了,也从未对侯府大小事情操过心。 她猛然间被推上了位置,竟一时分不出个东西南北了。 侯府上下包括庄子上的多多少少也有百十来号人。 小到每日菜品的采买,里外府奴的进出开支,庄子田铺往来账目,大到勋爵之间的关系维护,人情往来,答对应酬, 单单是几大箱子的账本就让李氏欲哭无泪,她恨不能像个乌龟那般干脆长个壳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算了。 二房尤氏趁机百般撺掇她,她真就心软了。 只要能分担她的担子,只要不要让她管理这么多事,再不济也是许家人,分家之后再回府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二房开始逐渐接管侯府大小事宜,李氏确实得到了喘息,便又如镇北侯夫人还在那时自然的开始依赖二房了。 李氏想到了这些年的心酸不免抹起了眼泪。 她甚至有些嫌恶的瞪了许安随一眼,“就像你为这个家做了什么大了不起的贡献似的, 好端端掌家权说要就要, 这是嫌我们把侯府打理的不好,一杆子就将咱们这几年的努力全都磨灭了么。” 李氏上来了那股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劲, “也不知七姐儿瞧着侯府哪里不好了。 七姐儿怕不是以为管理这么大的侯府只凭动动嘴就能够了么。 我到不是非要这管家权不可,给我我还不稀罕呢。 就是七姐儿这么说了,细细品真让人寒心, 你若有这个本事早些年都干嘛去了,你若早点掌家我也不用平白吃了好几年汤药身子都熬坏了。” 好一只蠢鸟! 许安随暗自嘲笑道。 一旁的文氏无奈的直搓眉心,上有长辈坐堂,她这个儿媳实在不好说什么,她这个婆婆是真没脑子啊,若小姑子再不回来主持家事,他们一家子被卖了都要给尤氏数钱呢。 “二婶,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侯府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 许安随直接无视李氏转而看向了尤氏。 被当成对手证明对方惧怕自己,尤氏觉得许安随是怕自己的,便挺起了腰背高傲的说道, “这话懂的都懂吧,本就是丢全族面子的事,咱自己家人心知肚明就得了,没必要在拿出来搓肺管子了。” “你意思是说我父兄还有嫂嫂们战场失力导致许族没了面子失了圣心?”许安随问道。 尤氏挑了挑眉,嘴巴一撇,没说话,回答却不言而喻。 “很好!”许安随身子向后一靠。 “刘伯,给我打!” 第24章 打的就是她 刘伯毕竟在侯府一辈子了,从小又是看着许安随长大的, 很多事情无需多言,仅一个眼神就了然于胸。 尤氏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是何意思。 刘伯腿部有伤却丝毫没有影响他想杀了这个毒妇的心。 刘伯不由分说照着尤氏的脸颊左右开攻上去就是两记响亮清脆的耳光。 “啪啪”两下, 全员愕然。 二老爷三老爷和两位哥儿蹭的一下弹坐了起来,李氏捂着嘴,惊讶的下巴就快掉到地上了。 “你....你.....你个贱奴,竟敢打我?” 尤氏眼珠子瞪得像让人掐住双腮的金鱼。 她再也笑不出来了,转而露出了最狰狞的的脸。 许安奇再混账也见不得自己母亲受了这么大侮辱, 他大吼了一声,门外的一众小厮拎着棍棒呼呼喝喝的冲了进来。 “贱奴,敢打主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都愣着干嘛,给我打,往死里打。” 许平和许安怀也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许安怀在京兆府任职也算见过大场面的,他连忙呵斥那群家丁住手,却发现无论怎么喊,那群家丁都不听他的,他的话一点分量都没有。 许安怀微微皱眉。 家宅的事他鲜少过问,一心扑在了事业上只想着多多进取,有朝一日重振侯府荣耀。 他堂堂个六品官员,职位不高却也不低,大小在这个家也算是顶梁柱了,没成想却还不如二房那个市井无赖有威严。 许安怀忍不住瞄了一眼许安随。 这个全家最小的幺妹消失在视野实在太久太久了。 他只记得小时候她是个相当顽皮的,上树抓鸟,溜猫逗狗,她被四郎和六郎带得像个假小子,闯祸总有她的份,挨打也总少不了她。 可她什么时候病的呢? 许安怀想不起来。 再后来她被带去游历江湖,每年也才在府中不超过两三月的时间。 许安怀毕竟是个有脑子的,她大概猜到了许安随的用意。 一旁的文氏拉了拉他的衣角,冲他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许安怀收了收手,望着混乱的场面又缓缓坐了下来。 李其,王五和包子见状直接抽刀迎了上去挡在了刘伯身前。 这侯府满屋子的人尽是懈怠惯了的,竟然没一个人发现这三人是腰间挎着刀进来的。 王五一刀砍在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名叫李三的手臂上。 擒贼先擒王,枪打出头鸟,两军阵前冲锋厮杀是一方面,威胁震慑往往兵不血刃。 李三再豪横也只是个普通百姓。 打架斗殴也停留在拳头棍棒等粗浅的凶器上,像这样一刀见血的场面是见也没见过的。 李三一声惨叫,身后人如点穴一般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了。 二房一家都惊呆了, 尤氏捂着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自己虽出身商贾比不得那些高门娘子尊贵, 可从小到大还未曾被人动过一根手指头,一把年纪了,竟然让一个奴仆当众打了脸。 许柔扑在尤氏的怀中吓得哭了起来。 李三喷出的血溅在许柔的脸上,吓得她花容月貌尽毁。 “我奉劝各位还是本分些好。 我等皆出自军旅,行为最是莽撞的。 老夫不才打了一辈子仗,也就杀过不下千人, 若侯府这般不太平,我们很有必要通知老侯爷旧部那些兄弟们, 都是受过许老侯爷恩惠的, 若是知道七姑娘在侯府受了委屈,我可不敢保证会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的老头子提刀杀进来。” 王五提着刀在李三身上蹭了几下将刀刃上的血迹擦净。 他装得有些辛苦,终于有机会发泄一下,全身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王五的话像一枚炸弹扔到了二房面前,二房的人惊慌不已,两眼发黑,脑子嗡嗡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啊。” 许平又开始拍大腿了。 他只要无奈就拍大腿。 他这个人循规蹈矩的只想着家宅安宁些,竟有些厌恶起许安随的嚣张跋扈了。 “既是兄长带过的兵,又怎可刀锋回指我镇北侯府的人。 你们这算哪门子报恩,我看你们,你们就是一群恶徒,是欺我侯府没人撑腰便敢踩在我们头上了么。” “就是,就是。” 许墨和许安奇哆哆嗦嗦的跟着附和。 刚刚还叫嚣着像只斗鸡,眼下却像泄了气了皮球,死死盯着王五手上的刀,生怕这莽夫发了疯提着刀冲向自己。 “报官,报官,我要报官。” 尤氏大喊, 指着许安随的鼻子破口大骂。 “就算你想霸占家产,也没有和家人动刀的道理。 我要出去告诉所有人你的所作所为,镇北侯府不是只有你们大房的人在,我要让外面人都看看你这个外嫁女为了霸占娘家财产有又多卑鄙无耻。” 许安随咳嗽了几声,随即乐了。 “报官是么,好啊,不必那么麻烦,官不就在这里坐着呢么,刚刚的事安怀兄长都瞧得一清二楚,你的冤情他就可以做主。” 尤氏看向许安怀,恍然大悟, “对呀,安怀在这呢。” 尤氏猛然跑过去拉住了许安怀的胳膊, 许安怀下意识躲闪,说话就说话,一个当婶娘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侄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安怀,刚刚你都瞧见了吧。 她许安随指使下人扇我耳光在先,又授意匪徒提刀伤我侯府家丁在后。 咱们律法是不是有能治她罪名的律例啊, 你看二婶脸都被打肿了,你可要为二婶做主啊。” 许安怀心里一番琢磨, 小幺妹既然敢这么做定是有她的理由。 昨日严氏和可为小侄那番惨景他也是心疼不已的。 他自己也有孩儿,年纪与可为相仿。 小小孩儿当时在匡北一战受了那么大刺激,无父无母的最是可怜,谁成想在家竟还能让人当成小狗一般对待,遭的罪不是一星半点。 想到这里许安怀越发生气。 平时尤氏就算张狂些,念着侯府声誉,他几乎从不干预内宅之事。 可许可为是他们许家人,那孩子最该被百般疼爱的,尤其许安随还是可为的亲姑姑,任谁瞧着那样的惨景能忍下那口气。 泥人还有三分倔强呢,许安随将门出身,身上自然有和大伯和大娘一样的傲骨。 许安怀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坐下冷静冷静。 毕竟是家里眼下最有出息的孩子,许安怀发话了,二房的人也都胆胆瑟瑟的坐回了位置上。 “滚出去吧。” 王五刚提起刀尖,那群小厮发了疯似的跑开了。 王五摇摇头,世风日下呀, 侯府的家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种了,若是真有仗要打,肯定都是一群逃兵,老侯爷若是瞧了,定要赐他们个五十军棍赶出军营不可。 “七妹,三婶毕竟是长辈,动手打人是不对的。”许安怀说。 许安随摇摇头,恭敬却不失威严的回道, “她口出恶言,险些为侯府招来大祸,打的就是她!” 第25章 先别着急哭! “你血口喷人! 我什么时候口出恶言了,又是哪句话给侯府招祸了。 我看你就是存心针对我们二房,所有人都可以为证,你休想栽赃我们。” 尤氏的脸越发肿胀起来,先前是红,如今是红里透紫,许安随暗笑,想是刘伯下了死手的。 “既然你不明白,那我说与你听。” 许安随正襟危坐。 下意识揉揉眉心的动作和镇北侯夫人是一模一样。 “第一, 方才你说,我父兄匡北战败导致咱们侯府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所有人都听着清楚,我没有冤你半个字。” 许安随说话间是看着许安怀的,见对方点头表示赞同便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刘伯道, “刘伯,我母亲最后一条家规是什么,请说与大家伙听听。” 刘伯挺直了胸脯迎到了最前面,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也要正正根本没有衣领的衣领掷地有声道, “老夫人说, 咱们镇北侯儿郎是全天下最勇敢无畏,最忠君爱国的儿郎。 若有胆敢拿战败之事侮辱侯爷和几个少将军的, 家丁亦可做兵, 只管打上门去,打到对方满地找牙,再不敢口出恶言损蔑我大胜英烈为止。” 说到此处,刘伯眼眶红了,一旁的杨嬷嬷立刻捂住了嘴。 那日夫人归来,一片残尸都没有带回来。 夫人把自己关在了许家祠堂里三天三夜,不许人进,她也不出。 下人们候在祠堂门口互相推望着,谁也不敢进去劝慰。 安静! 除了安静就是安静! 往日里狗都嫌吵的院子忽然间安静的像一潭死水,压抑得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那时候时间几乎是静止的。 夫人突然间传来了一声碎裂人心的啼哭,那哭声悲切哀伤,那哭声肝肠寸断。 所有人都自发地原地跪了下来。 是该哭一哭了,只有他们的哭声越大,那些漂泊在塞外的魂魄才能找到归家的路。 自打那日以后镇北侯夫人便没有再落一滴眼泪。 内宅也是战场,她要为老侯爷还有死去的儿子儿媳孙儿孙女们守好这个家。 三叔许平也微微有些撼动。 他打心眼里敬佩这个长嫂, 这世间女子鲜少有她那般刚强果决通透洒脱的, 和长兄在一起从来都是比肩而行,巾帼风范一点不输儿郎。 “没错!这是长嫂说过的话!” 许平拭了拭眼角的泪,抽泣了几声,悲从中生。 尤氏脸都白了,此话一出她竟毫无一句辩解之词。 “你……我………” 她依旧挣扎着想找点说辞为自己辩白。 那样的话她之前也没少说过。 只是大房的人不在,便没有人真的会在意。 今日这等场合,许安随以镇北侯遗孤的身份将这样的调侃定性为有悖家训,大逆不道。 这倒是提醒了大家,许氏一族切不可自己窝里反了自己, 若自己人都对那场战役恶意论判,又指望外面人能说什么好听的。 许家人此时若再不扭成一股绳,那才当真让人既看了笑话,又瞧不起, 多少世家败落的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摆在那里,建业容易,守业难,往往祸起萧墙一败涂地。 “第二,”许安随继续说道, “方才你说圣上对咱们镇北侯府冷而不悦。 大体意思是说圣上因我父兄匡北战败大失所望,继而迁怒于我镇北侯府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我……不…”尤氏欲狡辩, 许安随打断道, “你说得正是这个意思,大家都听得出来。” 尤氏哑嘴,许安随不给她机会多说。 “你可曾有想过这话若是传至殿前皇帝陛下会如何作想? 到底是咱们镇北侯府对皇家态度不满以诉苦为名结天下军将之共鸣向天家发难? 还是我镇北侯府恶意揣测圣意,故掀风浪,欲引君臣对立,扰乱朝纲? 陛下到底怎么看待咱们镇北侯府尚且不论。 至少该有的奖赏,祭礼,讣告皇帝陛下是一样也没少。 你要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赏是赏,罚亦是赏,为人臣子时刻当恪己守礼,僭越埋怨之话不妄可言。” 就问你这锅够不够大,够不够重,压不压得死你! 许安随暗爽,起身走到尤氏面前附身看着尤氏, 七分肃愤,三分鄙夷, “你口不择言原是因为你脑袋多。 但咱们许家上下百余口人呢,你想连累我们和你一起掉脑袋么。” 此话一出,就连二老爷许墨都为之一震。 没成想一句调侃之言竟还能招致杀身之祸, 想想这个尤氏平日里嘴巴确实没个把门的, 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看似精明实则胸无点墨,当真是蠢笨得很。 尤氏狰狞,不甘败下阵来, “你休要给我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 我那不过随便说说而已,谁还能当真了去, 这话又如何能传到圣上耳朵里。 你……你… 你就是在这危言耸听。 他们才不会被你蒙蔽,你今日不把打我之事妥善解决我绝不罢休。” 竟然还敢将圣上挂在嘴边,当真是王八长寿,活够够的了。 许墨一皱眉,扭头嫌恶的怒斥道, “你快快给我闭嘴吧! 再敢提一句上面的话,我当真要撕碎你的臭嘴!” 许安怀顿然长长吸了口惊讶之气。 他不得不将对许安随固有的印象彻底打破,重新审视,重做估判。 “这小丫头不是一直都因身体不好躲在顾家那个深宅大院里不问世事的么。 印象中她学堂都没怎么上过,她是如何做到思绪缜密,面面俱到,对君臣之谋如此敏感,抓起人错处也是直击要害,杀人诛心的?” 许安怀甚至萌生了一丝嫉妒的想法。 大伯和大伯母到底是如何生的孩儿,六子一女,各个英姿飒爽,各个智慧超群。 只可惜天妒英才啊… 想到这里许安怀薛微有那么一点宽慰。 “所以说, 打你那两巴掌不冤你的, 总好过你没记性日后再出去乱说拖我们整个侯府下水。 你别忘了, 你家堂兄和堂姊至今还未成亲呢。 家风考量是世家勋贵人家选亲最看重的一点。 谁也不想找个会惹事的亲家留有后患不是。” 许安奇和许柔看向尤氏的眼底也悄然生变,多了一丝不明意味的埋怨。 尤氏有苦说不出,自己房中人都不帮着自己,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先别着急哭,我要说的事情还没说完! 待会你可以一起哭!” 第26章 赶他们走么? “嗯? 什么? 还有? 感情今日是冲我来的是吧。” 许安随确实打她个措手不及。 昨日那般,她都没能发作,只当她是个没有牙的纸老虎。 没成想一夜过去而已,那老虎竟然长牙了,爪子也锋利了,被她咬着不放的感觉真是窝火。 许安随稳稳坐在主位上。 她心里清楚,若没有三位叔伯在,今日这场面她不一定能压得住。 二房原就狡诈,府中又都是她的亲信。 三房虽然堂兄和嫂嫂还算明事理,可三叔和三婶却是个耳朵根软的,极容易让人撺掇,毫无主见。 许安随略有所思, 王五武力最强,最气盛,凶神恶煞的样子单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腿脚发软。 这倒适合当个护院总管, 平时操练操练家中小厮,若日后真有冲突,也不至于让侯府的人被人欺负了去。 李其心思上周到许多,颇懂世族规矩, 许安随只从他入府以来简单的几个动作便可以判定此人自有一套御下的手段,最适合做大总管,打理全府上下日常运作。 “许家军有五百兵士在匡北,荣亲王却单单选了这三位前来相助。 看来荣亲王对侯府的处境了解得很啊, 难不成这里有他安插的眼线不成?” 许安随回了回神, 他堂堂亲王,圣上的亲弟, 奉天子命暗中安插眼线,督查各大家族势力当然无可厚非。 京城的勋爵权贵实在太多太多了。 他们身居高位,手握重权, 保不齐有那么几个野心大的,当膨胀到一定时候便想着和皇权一较高下。 睿宣帝登基初始的两王叛乱就是先帝爷疏于防范警戒造成的。 一切不该有的妄想都应该被扼杀在摇篮里, 若想坐稳皇位就要对所有人持以洞悉,警戒,甚至约束的态度,这其中也包括荣亲王他自己。 许安随感慨, 侯府颓败有颓败的好。 曾经的镇北侯府手握二十万重兵,战无不胜,声望鼎沸,被誉为大胜柱石,皇帝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可惜那时候的侯府上下不懂得隐避锋芒的道理, 许震发威之时连监察院的言官也打过, 无事还总当着当今圣上的面把先帝如何如何挂在嘴上, 帝师都不敢言谈的话,他倒是毫无避讳,说来就来。 许安随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心底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帝…权威… 会不会…… 尤氏一声吼叫如午夜清钟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明日让族中阁老都来见识见识你这能耐好了。 还反了你了,对长辈动手实属不敬。 我是你婶娘,不敬就是不孝。 我要治你个大不孝之罪!” “好好好! 就依你! 明日我会安排许老太爷们过来。 届时你有何委屈可以一并道来!” 嫂嫂文氏一愣,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 “这丫头到底还是年轻啊,那尤氏的手段你当真是不知道呀。” 尤氏反倒得意,幻想着待会找个机会必要让女儿许柔去趟五公主府。 那五公主速来憎恶许安随, 这么好的机会若能让五公主也踩上一脚,五公主一高兴,还怕许柔嫁不进个名门望族。 “在那之前我要宣布一件事情。” 许安随饮了口茶,声音退去了稚瑟,微微肃立,有一丝杀气。 “眼下侯府有我和三叔一家打理足以应付。 至于二叔一家明日过后就请离开镇北侯府归家去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见了鬼似的转头看向许安随。 “这…” 许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李氏藏不住表情,既忐忑又有一点兴奋, 她的嘴一抽一抽的眼珠子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心里直呼“天老爷啊!”,就没有哪个班子能唱出这样惊心动魄的戏。 文氏暗自叫好,“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她真怕许安随拿捏不住二房的人,这二房她是真的受够了,巴不得以后永远不要见了才好。 许安怀垂眸抿了抿茶,忽略了对面二叔投来的眼神,他只管坐观其变,很想知道最终许安随会把事情带向怎样的结果。 二叔许墨将桌子拍得打雷一般响。 许安奇,许柔还有尤氏纷纷揭竿起义了一般附和着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是要赶我们走么? 你敢再说一遍?” 许安随压了压手,学着尤氏那套和稀泥的语调笑道, “二叔这是哪里话。 怎么能叫赶呢,是请! 二叔不是自个儿有府邸的么, 不过是让你移步回自己家住,也不远,就对面那条街,二叔怎么还发这么大脾气。” “你放屁!” 许安奇吼道。 下一秒脖子上凉飕飕的,歪眼看过去王五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说话就说话!嘴给我放干净点。” 许安奇仿佛被点了哑穴,咬紧了唇瓣再也不敢吭声了。 “这是许家,镇北侯是我长兄。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让我搬走。” 许安随不语, 她今日的目的只是将她的决定告诉大家,明日待许家族老前来战役才会打响。 尤氏见状,心存一丝侥幸。 毕竟她刚搬回侯府那阵是翻了大嫂房间的。 镇北侯夫人有个锦盒里面装的都是些族铺族契有关的信件。 尤氏早就将当初分家的相关文书一把火烧尽了。 许安奇一连几日堵在府衙门口用重金收买了一名衙役。 那小衙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一口答应了许安奇承诺就帮他将侯府记录在册的分关书偷出来给她。 “有什么想说的明日再说吧。” 许安随留有玄虚,转头看向杨嬷嬷。 “嬷嬷,待会将府中所有下人都聚到一起。 该给银子的给银子,除了眼下用得着的一并打发出去。 另外有不听命令胆敢反抗的就找王五伯伯。” “好,好,好!” 杨嬷嬷惯有老夫人雷厉风行的做派, 这样的事难不倒她, 何况还有王五这个阎王似的老兵从中帮衬着,事情办得不说很顺利,不要太顺利。 “刘伯,你去趟侯府的账房,将母亲走后这三年的账册好好清算清算。” “哎,七姑娘。” 刘伯是这方面的奇才,原先侯府的一应账册都有刘伯负责的。 可以想象二房的人这几年没少霍霍侯府的产业,刘伯发了狠的要将这些细处都揪出来,直接关了二房安插在账房的人,压根就不给他们造假的机会。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尤氏看着满侯府翻了天似的进进出出里外跑人。 她怒瞪着抿着茶盏的许安随心底怒气恒生,真没想到她竟还有这样一手。 “李其叔伯,今日过后侯府上下服侍的家丁没剩几个了,定是不够用的。 听说原本那些忠仆包括外买的,还有家生的,都让二婶打发走了。 还请叔伯辛苦走一趟, 能召回的召回,走远的联系不上的就算了,可去官府的仆记属从新选些得力的来。 我这有份名单,还有各处位置上需要用到的人手和数量。 这件事就交给叔父去办,此事颇急,辛苦了!” 李其得令,话不多说转头办差去了。 “我呢?我呢? 不然我给大家包点包子吧。 我包的包子老侯爷最喜欢吃了,你们也尝尝?” 说起包子,许安随百思不得其解。 她也不懂荣亲王此举何意,总不会让包子叔来是专门给他们家做饭的吧。 许安随嗯了半晌, “包子叔,帮我好生照顾好二叔一家吧。 今日黄历不宜出门, 二叔一家留在侯府就不要出门了。 明日就要搬走的,该收拾的东西可先收拾好,免得明日仓惶。” 许安随补充道, “对了, 千万别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哦, 我会让刘伯清点, 东西丢了官府见!” 第27章 真是奇怪 许安随扶身缓缓走向文氏, “嫂嫂, 我还有事要回庆国公府处理一下, 五嫂和可为那边劳烦嫂嫂帮我好生照料。 晚些时候我再回来。” “快快去办,这里交给我。” 文氏顿感欣慰,许安随对待自己与他人不同,显然是将她看成自己人对待。 许安随瞧了一圈,点头告辞。 对于身后许墨和许安奇的咆哮声视若无睹。 话说另一头京都第一香楼怡红院。 一大早幻儿递了纸条给怡红院的花魁如烟姑娘。 如烟姑娘换了素装,戴了围帽,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家深巷里的酒楼。 她缓步上了二楼雅间,幻儿等在里面,随手将房门紧紧合上。 幻儿实在不想和青楼女子相处过多,她微微福身捧着一叠银票放在了如烟面前的桌子上。 如烟有些顿顿然,片刻改为窃喜。 这还是头一次有勋爵世家出来的人跟她福身,即便是丫鬟,她也顿然觉得嫁入国公府是件非常体面的事情。 “这是一千两!够你赎身的了。”幻儿道。 如烟眸色一惊,“一千两?这么多?这顾家夫人当真是出手阔绰!” “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公爷府内共有五位妾室,且都是孕育过子嗣的,一个个尊贵得很,不是很好相与。” 如烟听得极为认真,那些都是即将要竞争的敌人,她要提前做好准备。 “但你大可不必紧张。 气势这种东西此消彼长。 你若事事都能强压她们一头,她们见你不好惹也就偃旗息鼓了。 重要的在于你以何种场面入府,需叫她们知道小公爷极为重视你才好,千万别让她们看扁了。” 说罢,幻儿告退,如烟拿着银票在门外驻足了好一会便去了主街上一家专做喜服的裁缝店。 经过一番沟通,裁缝店里确有一件成版样品喜服可以售卖。 如烟不嫌弃, 她本就不在意过程,不过是听进了幻儿的话想在入府当日给小公爷的其他妾室一个下马威。 她不仅买了喜服,还雇了轿子。 过不多时怡红院的大门摆了一顶大红色轿子, 旁边站了四个体型彪硕的轿夫,后面还跟着四人一队的喇嘛奏队。 过往者皆驻足观望,竟不知道哪家公子摆这么大排场迎娶一个青楼女子。 老鸨瞧着银票嘴咧到了耳根。 从她们怡红院出去的姑娘大多是进了某些官宦府邸,被当成妓子偷偷豢养起来。 如烟不一样。 如烟的赎金最高,如烟竟有喜服穿,如烟竟有花轿坐。 众姐妹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满是羡慕之词,一时间弄得如烟飘飘然。 世家大族最讲礼法要脸面。 族中若有声望的长者在,断然不会允许自家儿郎沾染青楼这种腌臜半分。 偷偷摸摸私底下龌龊些也就算了,如此不遮不避的将青楼女子抬进门的自打大胜国建朝以来还是头一次。 青楼女子多不识礼,当然不知道以她们的身份是不能坐花轿穿红服的。 如烟捧着红色喜服眼泪簌簌的流,二话不说便把喜服穿在身上转啊转的欢喜得不得了。 “小公爷果然没说错。 他这个夫人真是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听说她嫁给小公爷的时候可是带了不少嫁妆的。 从今往后咱们这日子啊就算好过了,守着这么个软塌塌的主儿,还愁以后没大把的银子使么。” 如烟憧憬着入府以后如何将顾燕礼牢牢的勾在身边以及如何狠狠拿捏包括许安随这个主母在内的所有妻妾。 仿佛权势和金钱一夜间都是她的了,她竟然萌生出与这国公夫人的身份争上一争的想法。 如烟入轿,轿身起,唢呐响, 一路围观者嗤之以鼻,百姓们无不指指点点。 许安随回到庆国公府刚下马车便被顾心兰堵在门口拦住了去路。 许安随左右看了看,“恩,很好,人很多,来吧。” “许安随,你昨天偷跑回来了是不是?”顾心兰脸是肿着的,学着许安随的样子挂了白色面纱。 许安随掏出手帕狠咳了两声,拂若婉柳一般的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我方才刚从侯府回来,什么昨夜,我不懂。” “你还装?”顾心兰推了许安随一把, 许安随顺着力道直接倒坐在了地上。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顾心兰颤声道, “你这是何意,门口这么多人,也不怕让人笑话。” 顾心兰昨夜在院外睡了一宿。 婢女发现她的时候已是清晨,她脸色铁青,冻得险些凉透了。 刚刚泡了热水澡身体可算暖过来了,只是那脸左右对称着肿,若不遮面,活脱脱像个猪头。 顾心兰气得几乎背过气去,喊来全府的家丁挨个询问。 几十号人眼色乱飞,大家都觉得他们这个大姑娘定是脑袋出了什么问题,要么就是欺人太甚,怎么什么事都能怪到许夫人头上。 “一群废物,国公府养你们吃干饭的么。 一个大活人都瞧不见,难不成是我晚上撞见鬼了不成。” “撞见鬼???” 顾心兰一哆嗦,脸色瞬间惨白,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但凡有一人说她昨夜见过许安随回府,她都不至于会往灵异上想。 想着想着听闻门上喊话许安随她回来了,顾心兰瞬间脑袋一热,全然忘记了鬼啊魂啊的,带上丫鬟婆子提着裙摆就冲了出去。 “你还装,昨夜你打完我就跑,你全当没事发生了么?” 已经有百姓聚集在对面的街道看好戏似的向这边看来。 中间有那么几人不停啧着舌道,“镇北侯一门忠烈啊,如今真是如落平阳被犬欺,这许七姑娘原本身体就不好,竟还被小姑这般欺负。” “啊?什么?这就是许七姑娘?” 人群瞬间炸开,好多人没怎么见过许安随,他们只知道她身体娇弱脸上又有残疾, 甚至还有传闻说她早就死在顾家的,惋惜之余转而更加厌恶一向嚣张跋扈的顾家大小姐。 许安随坐在地上不停的咳,咳得眼泪直流,咳得委屈哀怨。 白色手帕轻轻抬起,完美的角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瞧见了那滩若血色盛梅一般的红。 “怎么能这样呢,欺负许七姑娘娘家无人了不成。”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表达不满。 仅仅过去了一会,对面街上挤满了人,谢云之的贴身小厮驻足片刻便连忙跑回安国公府将此事启禀了谢云之。 平日里谢云之住在五公主府。 今日休沐特来陪父母用饭。 五公主进宫陪皇后娘娘去了,他倒难得清静,看看书,写写字,没有公主的无礼咆哮,没有公主的蛮横刁难,她刚刚画好一张驭猫图,那图上是一个红衣少女在腊梅树下,怀中抱着一只金被银床虎奴,满头的落雪,笑得恣意畅然。 听闻小厮来报,谢云之微微皱眉。 他将那幅画仔仔细细的卷成画卷收进了柜子里。 窗前瑟瑟的秋风吹过,他提起笔,寻思了半晌,笔落墨染,仅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写完了一份折子。 另一头顾心兰的奶娘周嬷嬷见状连忙扶起了许安随。 她拉了拉顾心兰的衣角阻劝了一番。 “姑娘莫要动怒。 这里人多口杂。 咱们先进去说吧, 或许是姑娘看错了,误会说说也就过去了。” 顾心兰也瞧见了许安随咳出的血。 就算她很想将这笔账算到许安随的头上,可她不得不承认以许安随一碰就碎的身子,是如何也打不出那么干劲十足的一巴掌的。 “奇怪了… 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顾心兰皱着眉头纳闷, 她扶着脸, “那人若不是她,会是谁? 谁打的我,到底是谁?” 也不知是哪个嘴快的竟去喊了后院几个小妾通房的一同出来。 原本上他们是不允许出来的,眼下却齐刷刷的站在门口五人一线排成了一排。 “你……你们出来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顾心兰怒斥。 “对面那么多人看着呢,是嫌国公府还不够丢人么?” 几个妾室一脸疑惑,转而委屈巴巴的喃喃道, “让我们出来的也是你,又让我们滚回去的也是你。 真是奇怪!” 第28章 娶个青楼女子 “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出来的? 你们怎么在这信口开河呢?” 顾心兰本就瞧不上这些妾室通房啊什么的,态度自然极为恶劣。 一群女人站在门口喳喳的呛呛着,像极了怡红院晚间倾巢出来拉客的样子。 庆国公比邻的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且这条路直通宫门,上下朝的朝臣多从此经过,一时间人群堵住了马车的通行,任谁都要掀开帘子瞧上两眼。 许安随暗笑, “冷师姐换上顾心兰的衣服再带上面纱,还别说,真和本人有那么五分相像。” 思绪刚落,唢呐声像从某个地缝里猛然窜了出来。 吓得在场的人无不一个激灵,看来晚饭都不必吃了,这瓜是吃不够的吃啊。 大红喜轿稳稳的落在了庆国公府门前。 姚姨娘也闻声赶来, “干什么呢这是?” 姚姨娘瞧着满府的妻妾成排的站在门口, 胸口一闷,险些被过气去。 “还不快给我进去,还不嫌丢人。” 可那几个小妾的心思全在门口的花轿之上,竟无人听她说话,一个个伸个脖子似把那花轿看穿。 早就听闻小公爷还要再抬进来一个姑娘,他们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在国公府的地位不保。 如烟透过窗子缝隙看到了门口那一群一点也不友善的眸子,她有些后悔,后悔没再多请几个送亲的人给自己冲冲门面。 “去去去,你们是谁家的轿子,别停在我们家门口。” 几个妾室掐着腰趾高气昂的跟着呛道, “就是就是, 又不是明媒正娶,当自己是正妻嫁呢啊。” 姚姨娘这才恍然想起来先前顾燕礼同她说过要抬个女人入府。 不过是个通房而已,怎么还坐上花轿了。 坐花轿也就算了,怎么花轿还落在了正门,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一点道理都不懂呢? 此时幻儿已经悄然的站回了许安随身旁。 幻儿挽起了许安随的胳膊 ,许安随拿着手帕故作拭泪,身子一歪,一头栽进了幻儿怀里。 “快看啊,正妻都被气晕过去了。” 百姓之间开始哗然。 有人嘴快的高喊了一句,“这新娘子可是怡红院的花魁,漂亮得不得了。” 又一阵哗然。 姚姨娘和顾心兰想死了的心都有了,急忙将几人拉进了府内,又让周嬷嬷赶紧将如烟从轿子里请了出来。 如烟是坐了好一会才出来的,大红色喜服映衬着皮肤相当白皙,她是白嫩的白,其他人是惨白的白。 “这个小贱人存心害我们国公府颜面扫地是吧。” 姚姨娘命人驱散了凑热闹的老百姓。 庆国公府大门落锁,今天这面子算是丢到祖宗跟前了。 顾燕礼不在府内,外面闹翻了天。 如烟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气势上傲傲在上,竟有种舌战群儒的架势。 “娘…娘… 怎么办? 所有人都看到我们家来了一个青楼妓女,我这婚事还要不要谈了,丢死人了,干脆死了算了。” 顾心兰当真是哭惨了。 庆国公府发生这样的事算是颜面扫地,遗臭万年了。 她堂堂国公府千金竟然沦落为和青楼娼妇共处一室。 但凡有些规矩的人家断然不会容她,别说荣亲王府了,就算寻常百姓家都会嫌她们这样的府邸肮脏。 姚姨娘欲哭无泪。 抬个妓女本也不算什么,趁着天黑偷偷从后门迎进来反正没人看见谁还能真的去管。 眼下可好, 一个青楼妓女坐着红轿穿红色喜服走了庆国公府正门入府,“天啊!老天爷啊!干脆让我也死了算了!” 许安岁和幻儿趴在床上摇着腿笑得不行。 “哎呀呀,一顿弹劾是少不了,保不齐爵位都得丢,我倒要看看宫里到底哪位会帮你。” 许安随收拾了简单行囊向姚姨娘请辞说要回镇北侯府住上两日。 姚姨娘被如烟气得七窍生烟实在看着许安随那副活不起的样子难受,甩甩手便就由她去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省心啊。”姚姨娘柔柔额头。 “我儿若是有个镇得住宅的正妻该有多好, 偏偏老爷定了这么个指腹为婚,三年了,这许七姑娘说话不超十句,走走路就要倒,又那么丑,害得儿子接二连三外面接人进来,到现在连个嫡子都没有。” 姚姨娘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许安随简直就是个丧门星。 找那些妾室发泄自然无用,她将所有的怨气都怪到了许安随头上。 顾燕礼今日和文渊伯府那几个败家子去郊外打马球。 归府之时已是傍晚。 府门紧紧闭合,他身边小厮陆林敲了好阵子的门。 开门当头一脚,顾燕礼气急败坏自是用了全身力气的,正好踢在了迎门小厮的胸口处,人当场吐了口闷血昏沉了半日午夜时分便撒手人寰了。 “孽障!” 顾氏祠堂里,顾燕礼跪在一众牌位面前。 顾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抡起老龙头拐杖重重的打在了顾燕礼的背上,疼得顾燕礼扭曲着五官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边嚎边躲闪。 “母亲,母亲,”姚姨娘抬手阻拦,\"母亲息怒啊,切莫为了这个逆子气伤了身体。” 姚姨娘眨弄着眼睛,顾燕礼顺势从顾老夫人腋下钻了过去,嘴上喊着疼,脸上嬉皮笑脸,好似今日国公府丢了这么大的人和他毫无关系一般。 顾老夫人甩开姚姨娘的手。 她无比厌恶的瞥了一眼姚姨娘,又无奈的看了看儿子顾沛的牌位。 那种无力的悲凉感快将她这把老骨头扯碎了,她终究还是没有守护好儿子用命保下的这个家。 或许从张氏彻底绝望隐遁佛楼起,庆国公府彻底走向了深渊。 姚姨娘毕竟连个良妾都算不上,她教出的孩子又怎堪大任,又怎能担得起个国公府的兴盛。 “败了,败了,造孽啊,真是报应。” 顾老夫人喃喃自语的走向了顾沛的灵牌。 她双手无力的撑在案桌前低垂着头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打在了香案上。 那母子俩面面相觑,从未见过顾老夫人这般颓丧过。 他们更不明白顾老夫人口中的败啊,造孽啊,报应啊都是什么意思,甚至还有些不满,不满于老夫人太过大惊小怪了,他们顾家本就没什么名声,臭一点和再臭一点能有什么区别。 “去,明日去把你娘子从镇北侯府接回来。” 顾老夫人将眼泪尽数收了收,眸光中瞬间没了惆怅,反而多了丝不明意味的狠辣。 “啊?”顾燕礼不愿道,“她愿意走就让她走呗,最好永远都别回来,省得我看着眼烦” “愚蠢!”顾老夫人怒吼,神色炯炯,身后层叠的烛火通亮,映衬了顾老夫人的脸色阴暗昏明不定,十分吓人。 “你若不想咱们庆国公府覆灭,你就赶紧把人给我接回来。 不但要接回来,还要百般示好。 只要你不自己作死,她英烈遗孤的身份会保你周全, 你主动认个错,表个态, 就算上面怪罪下来也会顾及许家的惨况,顶多念你是一时糊涂,总归要保住许家镇北侯府的脸面。” 姚姨娘连连点头, 方才刚动了休掉许安随念头,眼下听老夫人这么一说,倒是茅塞顿开。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许安随在不好也不打紧, 她的身份好似立在国公府的忠烈牌子, 只要有她在,世人总会记得他们顾家顾念旧情,千金一诺,言信行直,没有因为镇北侯一族没落了就毁弃约定。 “难怪,当初国公爷离世以后老夫人说什么都要坚持迎娶许家这个半死不活的丑女入门。”姚姨娘惊叹道, “老夫人果然有远见, 就知道她这个孙子不是个省心的, 留着许家姑娘在此,顾家单凭留容忠烈遗属的这一条便可暂保国公府名声不至于倾覆坍塌。” 第29章 睿宣帝 朝堂上,睿宣帝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威严肃穆。 他五六年前落下了偏头痛的毛病,一旦睡眠不甚,隔天便会头痛欲裂。 睿宣帝微微皱眉,依旧挺拔不露一丝倦怠。 只有一旁的大内总管李大公公不忍直视,心疼不已。 传讯官将简报呈上, 堂上一片肃静,睿宣帝逐一查阅。 睿宣帝自打登基以来,大胜国不甚太平。 瑾王和建王联手发动军变造反那时正直睿宣帝即位初期帝位最是不稳, 幸而许震许老侯爷连同荣亲王的长风军协同作战,才将这股祸国殃民的毒瘤彻底铲除。 平叛的战役足足打了三年,两王的势力逐渐从北到南收缩,最终被荣亲王带领的长风军在大胜南疆与苗疆二十四部接壤处彻底剿灭。 朝廷忌惮苗疆二十四部,便任命长风军驻留在南疆,帮着当地州府修筑防御工事,重组边卫军。 苗疆二十四部没能掀起什么风浪,倒是一向被大胜视为弃土的西北却突发了军情。 北鞍人集结五十万大兵齐举进发匡北五城, 一时间战火纷飞,百姓四处逃窜,一夜间匡北五城之首的龟城沦陷,满城军将以及百姓被屠杀殆尽惨不忍睹。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封接着一封的传入宫中。 许老将军主动请缨,宣睿帝授以权柄。 二十万许家军浩浩荡荡奔赴匡北,这一战一直打到了第二年深冬。 睿宣帝声音肃杀,有说不出的威仪, “南省灾情虽有所缓解,工部仍需加强水利建设。 至于山匪肆意横行这一块,通知总兵萧烈,杀无赦!” 睿宣帝很想做出些成绩, 他也确实做到了勤勉,做到了勤政。 他十年如一日,黎明即起,处理国家大事,夜幕降临,仍在书房中孜孜不倦地批阅奏章。 可这个国家在他接手之前就已初现问题, 连年战火加上天灾人祸,洪水干旱接踵而至,灾区民不聊生,百姓食不果腹。 许多人落草为寇上山当了山匪,先帝在位临了那几年甚至还爆发过几场大规模的农民起义。 睿宣帝继位以来除了匡北之战,整体政绩还算过得去。 他想证明给所有人看,先帝将偌大的江山交到他手里是最明智的选择,他哪里都不比荣王差,人们眼中荣那些闪耀的优点他都有,他会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睿宣帝秉着匡北前线军报喜忧参半,半晌没有发话。 喜的是荣亲王侦破了北鞍人血染匡北五城的真正目的。 忧的是黑流火流淌在大胜地下百年之久,当地官员竟无知到视那如黑金一般珍贵的黑色暗河为上天的诅咒,为邪恶的黑龙染墨人间。 “无知啊,无能啊。” 睿宣帝扶额摇头。 “北鞍人指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呢,真是丢尽了国之体面。” 兵部尚书霍冉拱手宽慰道, “幸而荣王发现此事,补牢顾犬并非晚矣, 如今荣王已夺回牧和城和昭城两座城池,黑水城近在咫尺,我军士气正盛,定当一鼓作气不复不休。” 睿宣帝点点头, 丢掉的匡北五城一直是他的一块心头病,那是他的耻辱,是他巍巍皇权上的一颗污点。 他的继位本就争议颇多,那时候荣王的呼声最大,几乎被所有人看好。 睿宣帝痛恨自己矛盾,一方面不得不重用荣王驰骋沙场为他安邦定国。 另一方面又万般嫉妒和忌惮荣王的才能,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百般衡量, 若是荣王是皇帝会做怎么样的决策,若是荣王是皇帝他会做怎么样的取舍。 霍冉再次拱手道, “那黑流火既然有极大的威力可用来提升我军之战力, 敢情陛下允臣安排一应人手赶赴匡北支援荣王。” 睿宣帝重重嗯了一声, 大胜本就错失了先机,万不可再贻误战机, 战场风向转瞬即逝,武器军械是战士们的保命符更是战争取得胜利不可或缺的因素。 大炮射程在哪里,我军刀锋便可抵达何处, 兵部尚书霍冉早就连夜拟好了一份详细的折子呈至御前。 大体上先派兵部的武库司总军器使谭坤先行前往了解详情,再想办法将黑流火运抵回制炮属。 匡北没有基建,冶炼不具备条件。 但就地取材制作应急炮弹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届时朝廷需要派遣工兵营一同前往,将后方支援推至前线,这样大胆,疯狂又不留后路的想法睿宣帝不用想也知道是荣亲王楚昱恒的主意。 睿宣帝不禁感慨, “我对这个胞弟是不是有些过于疏离和苛刻了。 他每每有什么想法甚至都不敢与朕直接讲。” 毕竟是亲兄弟,血浓于水。 这么多年荣王南征北战披荆斩棘的甚至都鲜少回京与亲人团聚。 睿宣帝叹然估算了下, 荣亲王如今已有二十六了吧,其他几个王爷孩子都十几岁了,他的荣亲王府却空悬着连个母蚊子路过都不曾停留。 早朝散后,兵部一干人等留在御书房和睿宣帝细细制定计划。 朝廷虽有武库司,可按照以往的操作习惯军中所用武器装备的设计都是来自民间第一大奇门帮派千机阁。 大胜建国初始千机阁就已经存在了。 当时高宗帝发现了千机阁在兵器制作上的妙处有意招安,可千机阁只意在江湖,无心庙堂。 自古江湖出能人,朝中尽管人才济济却始终在机造器械武器暗器的设计上不敌千机阁。 从那时起,朝廷便开始了与千机阁的合作。 直至今日大胜国军中的一应武器装备都是由千机阁设计,再由兵部下属的武库司统一安排锻造。 这一次黑流火的出现定然会改变以往传统的作战模式。 睿宣帝建议让千机阁的人同去,可及时调整装备形态,让咱们的兵器也如北鞍人那般达到最大的杀伤力。 兵部一行人等纷纷领旨退下。 大家都憋着口气,收复国土是每个大胜朝臣的愿望。 谢云之恭敬有礼的候在殿外,待兵部一干人等离去之后被李大公公引路带入了御书房。 “岂有此理!” 睿宣帝拍案大怒! 许是因黑流火一事对匡北战场局势颇有信心, 再加上刚刚兵部给出的详策他甚为满意。 总之他今日特别欣悦,甚至有些激动, 他竟然主动提及了镇北侯的英德,痛骂顾家卑劣的行径有负镇北侯所托。 “镇北侯夫人祭奠之日才不过两三日。 那混账顾小公爷怎敢这般视孝意为无物, 平日里欺负许家姑娘无依也就算了, 竟敢公然将青楼女子抬轿入府。 谁他的胆子坏了祖宗规矩,他把镇北侯的女儿当成什么了,怎可这般羞辱英烈遗孤!” 那一日好几名言官瞧见了那场面。 睿宣帝翻了十几张折子竟有四五张是弹劾庆国公府的。 遥想过往,那许家七姑娘睿宣帝还是抱过的。 小时候长得极为好看软软糯糯白白嫩嫩的谁见都要抱上一抱可爱极了。 睿宣帝叹气,眼底现了一抹哀色。 他自知那战败并非许家之错,尤其当他得知了黑流火的事情之后更加愧疚。 原是许家军不遗余力拼命厮杀过的, 可肉体凡胎怎拼得过漫天流星炮火, 许家军能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之下强撑了月余已是山河悲泣万般不易了。 想到这里,睿宣帝挥挥手, “爱卿先回去吧,朕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30章 望仙台 许安随前脚踏出庆国公府后脚收到了一张字条。 “望仙台!” 许安随眸色一沉,打发了幻儿先回镇北侯府,孤身一人前去赴约。 望仙台是京城有名的的茶水铺子。 总共五层, 是全京城除了城门楼的了望台以外最高的建筑。 一楼二楼为散台,中央有台子,时不时的有清音古奏,时常还会请有名的说书先生前来说书。 三楼为雅间,中间有回廊相接。 雅间和雅间之间对决隔音。 时常有跑江湖的各帮派聚集在此碰头互传情报。 至于四楼同样是雅间但却是书舍。 每个房间有其独特的名字,每个名字对应里面摆设的书籍内容,各类书籍应有尽有堪称百科。 读者可叫上一份上好的茶水点心,熏着柔香,靠在罗汉椅上鉴阅古今中外。 其中一间靠窗名为色味居的读室最是火爆,里面总共十间隔断,据说里面所收藏品皆是人间极品,色香味俱全。 这色味居需要提前三五日预定,付押一百两才有资格登楼。 门槛从来都是给穷人设定的,世家子弟最不缺的就是败家子,一日豪掷千金的傻子实属不少。 至于五楼,说是客房,目前为止还没人上去过。 这望仙台开业至今足有三年,店东家始终未曾露过面,仅一个蓝掌柜人前人后打点,生意颇好,短短时日竟可比肩京都几大老字号。 许安随带着围帽,一席月光白色云缎长裙外面披了件同色料的斗篷。 蓝展柜亲自迎接,笑着摊手,“有请!” 许安随眼角不停扫视, 未见其漾,感觉还算平和。 蓝掌柜走得不快,许安随跟得也不紧, 二人转着转着越过了五楼直接顺着爬梯穿过天井来到了房顶的露台。 蓝掌柜拱手作揖之后退下。 露台的风很大,吹得许安随的围帽呼呼作响,面纱像一缕白烟一般萦绕在她唇边。 “许七姑娘!” 一男子背手而来,墨紫色锦服笔挺板直,头发微卷扎成高高的马尾。 男子从阴影中表露真容,长相算是秀气,只是嘴角处有一颗豆粒大小的黑痣十分显眼。 “我有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男子一脸狡黠,那表情好生期待,就像村头多嘴的大妈,话题一开,声声必有回应。 许安随弯了弯唇, 用力的摇了摇头,“我不想知道!” 男子脸色瞬间一沉,抹去了那抹狡黠只剩下一副阴险。 “再问你一遍,想不想知道?”男子低头翻着眼瞪着许安随, 许安随继续摇头,“不想知道,就是不想知道!” “那好!拔剑!决斗吧!” 男子抽出了宝剑,动作利落干脆,没有一点多余的累赘。 决斗总要有个彩头, 赢了会怎样?输了会怎样? 男子胸有成竹道, “你赢了,我从此当你跟班,鞍前马后在所不惜。 你输了把你手里那把西洋窥筩给我。” 许安随冷笑道,“赌这么大?输不输得起?” 男子二话不说提剑冲了上来,“话比我还多,看招!” 露台十分宽敞,足够二人施展。 许安随拔出霜月剑抬手一挡。 兵刃碰撞,火花四溅,声音似脆雷,杀气腾腾。 许安随轻功点地,霜月快如银蛇出动,动静捉摸不透。 男子不甘示弱,躯膝仰身横剑一抵。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已过了十几招。 男子一丝不敢怠慢,手腕微颤,心中倒起一口凉气, “师父骗我骗得好苦,这哪是绣花枕头,分明一个女金刚!” 事实上许安随只用了不到半成的功力。 自打她踏入望仙台第一脚便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她没完全确定之时,便不敢掉以轻心。 直至这男子说出了西洋窥筩,许安随几乎可以断定,除了五毒师父还有素心师父,这世间没人知道她有这一目五里的神奇玩意。 “索性陪他玩玩。” 许安随一抹狡黠的笑,踏上墙垣,一招回头望月剑锋直逼男子咽喉。 男子一个踉跄滚地勉强躲过,再回首之时另一剑已扫上他的马尾,好大一撮的头发顺着霜月剑的银光飘然落地,像一条刚打捞上来的海藻,更像一条超长的蜈蚣。 “你你你你,敢动我头发,我和你拼了。” 男子前膝盖弯弓,后膝触地,宝剑横在眉心,上提内力,重新蓄力。 许安随轻蔑一笑,霜月剑不与之硬碰,反而似软绵的银蛇一般缠绕上了男子的宝剑,蛇头既是剑锋,猛然一窜便直冲男子的眉心刺去。 男子的瞳孔随着霜月剑的逼近收缩成一点。 他已无退路,再纠缠下去不过是让人戏耍。 “七姑娘饶命。” 男子丢剑双手高高举起, 他自诩武功不低,没成想只三两下就落败得如此惨烈。 许安随一个转身,霜月剑入鞘重新收回了腰间变成了那条漂亮的银丝纹路的腰带, 男子盯着许安随的腰看得发愣,“这许七姑娘宝贝还真多。” 许安随将衣裙正了正,难得操练一下全身甚是舒爽。 “是灵通师父叫你来的?”许安随问。 男子爬了起来,去了去身上的灰,手上一顿,诧异的看着许安随, “你怎么知道的?” 看来正是如此了,许安随顿感激动。 她连忙快步上前,男子警觉后退, “你干嘛,远着点站。” 许安随眉目氤氲的连哦了几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因父母兄长的事困了自己太久了,江湖明明近在咫尺,也更像遥不可及的天涯。 那些年她和素心师父游历的时候结识了五位江湖异人。 这五人皆是素心神医的誓死追随者,连带着对许安随也宝贝似的从小呵护到大。 “灵通师父怎么样?身体可好?” 身体可好? 这句话本是她游历之时每封家书必然提到的, 一句“都好“,她心安,江湖之大任其遨游,飞鸟倦时总有归巢。 可如今她的归巢已再无回应,物是人非,只剩下前途茫茫。 男子瞧着许安随蹙凄凄的眉目很是不解。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活像个女阎罗,怎么转眼功夫就变成弱滴滴的小娇娘。 “托你的福,好着呢。”男子没好气,打不过就得认,江湖规矩,他认栽。 “你是灵通师父的徒弟?是他让你来找我的?”许安随问。 男子点点头, “我都在这守了三年了,你再不出来,我都要长毛了。” “嗯?守了三年?”许安随惊诧,“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男子微微撇嘴,呛道, “素心神医的徒弟嘛,好大的面子,因为你一个人,我们整个灵通阁都搬来了京城, 你可知道在天子脚下搞情报有多难,若不是我师父求着秋千师父弄了套机密装备,我们望仙台早被官府抄上百十余次了。” “为我?”许安随越发颤动,“你意思是望仙台是灵通师父在京城设立的情报站?为了帮我?” 许安随指着自己微微发酸的鼻尖,没成想灵通师父一直默默守着自己。 男子一脸不屑又难掩嫉妒,切了一声别过头去。 “师父说了,”男子咳了咳,挺了挺腰板学着灵通师父样子说道,“师父说了,丫头,即以振作了,就别在浪费时间。 师父将手下最帅气,最聪慧,武功最厉害的小徒弟派给你, 你可要对他好一点,作为师姐,见面礼最好送些特别的,也不用真金白银的俗气,就你那个西洋窥筩就很不错,干脆送给通儿当见面礼吧。” 许安随噗嗤一声笑了,眼角再也擎不住泪水, 和师父们相处的过往一幕幕闪现,那时候她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她顽皮,他们宠着,她哭闹,他们哄着。 师父们没有怪她,更没有忘记她,他们怎么忍心让他们宠溺了将近十年的小美徒被风雨捶打成这个样子。 “讨厌,好烦,又要哭!” 许安随边哭边笑,笑完了又哭, 一旁的通儿看得一脸嫌弃,他还是更喜欢刚刚那个利剑在手,一剑封喉的爽绝师姐,眼前这个哭包子怎么看都太弱了,跟着个弱者会变成弱鸡,会让江湖人士嘲笑的。 第31章 北鞍杀手来了 通儿看着不大,细细问来十五岁的年纪。 原是个小乞丐,被人贩子打伤腿丢在了树林里,七岁上被灵通师父游历之时捡到,收为弟子,算是许安随半个小师弟。 “你若嫌闷可以不必事事跟着我。” 二人坐在望仙阁五楼的摇椅上,吱呀吱呀摇晃着。 摇椅靠着窗,窗外阑珊尽收眼底。 快入冬了,植被光秃了不少,万鸟归巢,寒风扫尽苍凉。 通儿无奈撇嘴, “你以为我想跟着你啊,我才不想,我一点也不想。” “但是………”重点在后半句,许安随眯着桃花眼,这个小师弟是越发的耐看了。 “但是我师父非让我寸步不离, 他说,我若是哄你高兴了,你会把西洋窥筩给我, 听说你那个宝贝能看到四五里以外的景物,我做梦都想要一个, 可惜满大胜就你有,秋千师父都做不出来。” 许安随笑意盈盈,看得出灵通师父不止信任通儿,还挺喜欢这个小徒弟的。 “你刚刚不是说有秘密要告诉我么?”许安随问。 通儿愤恨的瞪了一眼,“不是不想听么,还问。” “你若不说,我可就真不问了啊?”许安随歪着头戏谑的看着通儿。 通儿脸颊一红, “烦人,可恶,连这个她都知道。” 事实上灵通师父创办的灵通阁在江湖上臭名昭着。 他们收人银子替人打探消息绝对是把好手。 可坏就坏在了那张没把门的嘴上,还有灵通那个有写话本子编故事的嗜好上。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情报网一方面要擒得住消息更要守得住秘密。 灵通却有个癖好, 但凡他想说之事若是不说出去,他便全身如万蚁攀爬难受得如同烈火焚身。 后来他将江湖各派的秘事编进他的画本子卖给说书先生还有戏班子,甚至还亲自下场证实。 曾经因揭穿了空洞派掌门睡了南仓派副掌门的夫人,南仓派掌门又睡了空洞派掌门的夫人而同时被两大门派追杀。 那一日他被打得面目全非,四肢经脉具断,还被灌了一坛子哑药丢在深山里。 素心神医的马车恰巧经过将他带回了住处细心救治了半月,武功恢复了八成可这嗓子到底算是废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通儿咬紧牙,可他忍不住。 果然谁家的徒弟像谁,好的坏的照单全收,一点也没浪费。 “我重新问过,你要回答说想!”通儿赌气噘嘴,包子的脸庞配上海藻般的卷发,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许安随笑着嗯, 瞧着通儿这副样子当真是万般想念灵通师父了。 “我有秘密你想知道么?” 通儿傲娇起来,扬着下巴。 许安随正襟危坐,认真严肃的点了点头,道了声, “想!” 通儿一打响指, 不知触动了哪个机关。 原本仅是四面墙壁的房间瞬间发出了齿轮咬合的声音。 整面墙瞬间错位分割成了无数个小砖块, 天地旋转,空间碎裂成片, 又一阵看似毫无章法的复杂排序组合,眨眼的功夫房间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 许安随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边轰轰隆隆的像极了某种庞大的怪兽在饥饿的叫嚣。 原本光洁的墙面出现了无数个如同万佛窟一般的小洞。 每个小洞里对应一个铁匣子,铁匣子再由里面的铁链机关牵,像是织布机上的梭子,密密麻麻,进进出出。 地面上轰然托出大小两个巨大的齿轮。 齿轮缓慢的旋转咬合,严丝合缝,牵引着里面各项机关的运作。 每个小盒子弹出便是一则消息传入,每个小盒子弹入便是一则消息的传出。 粗略目测这样的消息铁盒有千余个, 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一切有序可循, 进来消息会根据时间,地点,重要性等排上不同的编号,入库以后直接会掉入相应的通道供他人整理。 传出的消息则会根据客户所付金钱的多少来选择传出途径以及是快是慢。 墙壁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门。 门内通往暗道,暗道中又有成千上万个蚁穴般的小道。 每个小道对应一个分部, 每个分部又下设无数个这样的分部, 所有分部由专门的一队人贯通,连接,他们内部称这样的人为蜘蛛, 蜘蛛通过流动将各地的消息网连接到一处,织成一张硕大的蛛网。 望仙台便是那张网的中心点。 许安随仰头望着这个庞然大物, 她从未细致了解过灵通阁的运作流程,以为不过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费尽心思听人墙角罢了。 “这样复杂的机械是秋千二师父设计的吧。” 通儿点点头, 他自豪仰着下巴道, “别看我师父和秋千师父见面就打, 有事求他的时候还真挺上心。 这套装备足足花了秋千师傅两年的时间。 哎呀呀,你都不知道这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便利。 你瞧着相当繁琐了对不对, 实则只需四五人在此便可掌尽天下事了。” 许安随眼底尽闪震撼,她与外界脱节的这几年真是时光荏苒。 许安随睫毛低垂着,习惯性的眼角带着忧伤。 江湖能人异士如此之多,朝廷却从不吝惜人才。 像两位师父这样的人只能埋没于江湖,于大胜而言实在是太可惜了。 通儿颇有些嫉妒意味的睨了一眼许安随。 “知道我师父对你多好了吧。 他说你若想复仇,定需要很多情报。 这望仙台用处可大了,除了事关朝廷之事师父不让涉足,我敢这么说吧,整个江湖就没有我们打探不出的消息。” 许安随从心底深处生出汩汩暖意向全身蔓延。 她几乎快忘了被偏爱被呵护的感觉是如此幸福。 “想哭,好烦!” 许安随抽回了泪水,暗自狠骂自己谁在哭谁就是狗。 “那灵通师父现在人在何处?”许安随问。 通儿无奈道, “跑去戏班子写画本去了。 昨天据消息称在随州,今日人不见了,我也懒得打探他。” “那灵通阁怎么办?不要了?”许安随问。 通儿摊摊手, “灵通阁仇家太多了,干脆换个名头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反正现在望仙台是我在管理, 外人也不知道灵通是我师父。 如今这生意比以往不知好了多少倍, 只要师父不作妖,咱们银票大把捞。” 许安随多少有些汗颜,不愧是师徒俩,贪财的嘴脸竟都一模一样。 “说吧,你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言归正传,正事要紧。 通儿也不再含糊,他操控了一柄摇杆将最上面消息篮缓缓落下。 里面有一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还敲有红色蜡印, 有蜡印的说明此消息千真万确经多方查证绝无疑虑,只是通儿已经看过此信,所以封印已经打开。 “给!” 通儿将信封递给了许安随。 通儿又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原本昏暗的室内突然变得通亮了起来。 “多谢!” 能让灵通阁费心呈报的消息绝非寻常无用消息, 许安随微皱眉头不敢怠慢,直至一字不落的读完所有内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此消息当真?” “嗯,千真万确!” “可知那五名北鞍国杀手隐匿入市意欲何为?”许安随问。 通儿道, “目前尚不清楚。 只知道他们混进了进京走穴的戏班子里。 至于他们想干什么还不得而知。” 许安随托着下巴来来回回走了几圈。 荣亲王的长风军如今正在匡北与北鞍人对峙。 虽眼下并无战事,可北鞍人突然入京,关键还是乔装打扮过的,行迹可疑,动机更可疑,此事还需禀报荣王才好。 第32章 通儿得到宝贝 \"通儿,麻烦帮我拿下笔墨纸砚。” 许安随咬着笔杆半晌终于措好了词汇, 也不知荣王会不会相信她的消息,还是不要写得过于繁琐,简单明了即可。 很久没拿笔杆子了,许安随行笔之时手有些抖。 本也没被当成世家贵女教养过,琴棋书画她平日子最是厌烦从小便不肯好好拿笔提练。 呼~ 许安随额头微汗, “拿笔当真是比拿剑辛苦多了,也不知道朝廷那些言官每日呈奏的折子那么多字是怎么做到的。” 许安随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折了三折。 “麻烦通儿帮我将此信交到荣亲王手上,另外北鞍人那边劳烦你盯紧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通知我。” 通儿站得不近并未看清许安随写了什么。 但他从用墨的浓淡看出了这封信的特别之处,远远看去信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写的不像是字,更像在作画。 通儿好奇死了,不等许安随制止便打开了信纸。 “这......” 通儿一脸汗颜,眉毛扭成连绵小山,嘴角的表情哭笑不得。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许安随诧异的问,那初露般剔透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着实无辜得很。 “你这字迹会不会...会不会有些草率了。” 好歹是个勋爵人家的贵女,怎得一出手能写出这样一手还不如蜈蚣爬过的字体。 “啊?很糟糕么?看不看得懂?”许安随脸颊微红,“那不然这封撕掉吧,你帮我再写一封。” 许安随回想起了荣王那手俊逸绝美的好字不免有些羞愧, 也是,就别糟蹋荣王的眼睛了,若被他拿来当鬼画符就不好了。 通儿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他看过那么多封信排序看的话能排第一名的丑字了。 “不必,不必,大可不必。 字不重要,内容才重要。” 这样惊为天人的巨作只有他自己欣赏多无趣,自己开心不算真的开心,好东西要懂得分享,大家开心才是真的开心。 “好....好吧!”许安随无奈的浅浅羞涩了一番,横竖她也不在乎这个,人无完人,就是写了一手丑字又能怎么样。 “你随我回镇北侯府一趟,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许安随起身,通儿不情愿的跟在后面。 “才认识第一天就使唤我,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呢。” 通儿一路噘着嘴,一脸不情愿。 虽奉了师命要寸步不离护佑许安随周全。 可他不甘,她凭什么,凭什么师父那么偏爱她,她明明什么都没付出过,凭何整个望仙台都要唯她一人马首是瞻。 “好吧。凭她身世凄惨,凭她身负血海深仇,凭她是个资深关系户,凭她.....凭她有西洋窥筩.........” 许安随将西洋窥筩举在半空中,玉手轻摇,眉眼弯弯。 通儿两眼放着舍我其舍的狼光,嘴巴张得就快能装下一颗鹅蛋。 通儿像是信奉着某种圣物,双手虔诚的高高托起, 许安随将西洋窥筩拿近了又扯远,远了又近,引得通儿像丢了魂了牵线木偶全身上下只跟着窥筩走。 “好师姐,好师姐,求求你了,就让我看一下,我就看一下。” 通儿就差流口水了,咽了好几口才把满嘴的渴望咽下去。 “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成么,就让我看下,一下就成。” 许安随见状实在不忍再逗他。 这窥筩是早些年间她和素心师父游历边塞的时候无意中救过一个西洋人,那西洋人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报便送了这个窥筩给他们。 原本只当是寻常窥筩留着玩的, 没成想这东西制作精良堪称天外之物,一目五里以上,当真是个稀世珍宝。 在珍贵的东西也要遇到能懂得欣赏它的人。 这西洋窥筩留在许安随手里并无大用,实属暴殄天物了。 “通儿喜欢,那便拿去好了。” 许安随将西洋窥筩递到通儿面前。 通儿不可置信,颤抖得手无处安放。 “给.....给我了??” 通儿再三确认,这稀世珍宝便是万两黄金也难寻,这师姐有这么大方,说给就给我了? “嗯,拿着。” 许安随扬了扬下巴,虽然带着面纱,那一弯桃花眼笑得角度极为好看,像是春日里暖阳洒过枝头的春桃。 通儿摩挲着双手,又在衣襟两侧狠狠的擦了擦。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西洋窥筩的样子就好似第一次抱娃的小父亲既忐忑又兴奋。 “你若想住在侯府,待会我让幻儿给你收拾出一间房间来。 灵通师父让你跟着我,我定好好照顾你的。” 许安随看着通儿高兴成那个样子,不自觉的也跟着傻笑了半晌。 好久以来都没什么事让她这样轻松开怀的笑过了,通儿的到来让她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亲人,她好像越来越不孤单了。 “好好好,我住我住, 以后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弟我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通儿将西洋窥筩紧紧抱在怀里,宝贝得不行,生怕谁会抢走一样。 “说准了,给我就是给我了啊,你可别想着哪天再要回去。” 许安随诺然点了点头,送出去的东西她怎还有要回来的道理。 “幻儿,去把他们都请过来吧。” 许安随连口茶都来不及喝,离开侯府一日了,也不知道一行人将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三位叔伯以及杨嬷嬷和刘伯先后进了厅室。 瞧着各位神采奕奕的,猜想事情定是办得还算顺利。 李其道, “回七姑娘,今日拖官府张了榜。 被尤氏遣散的那些侯府老人有差不多一半没离开京城。 有人去做了苦力,有人去摆了小摊,当乞丐的也有,总之该回来的都回来了,杨嬷嬷已经将那些人都安排妥当了。” “乞丐?”许安随心头微微一酸,树倒猢狲散,没了侯府照应,连下人的日子都过得这般凄苦。 “好,很好,吩咐下去,每人多赏五两银子,有病的治病,有伤的治伤,侯府不会放弃每一个忠心耿耿的家仆的。” “另外今日去仆记属额外又过籍了二十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小厮丫鬟。 身家背景我都有仔细调查过了,眼下人手算是够了,暂且先安排着,不够的话我再去找。” “有劳李叔伯了。” 刘伯从进屋起便一直沉着脸,他胸口上下起伏的厉害,感觉他快要爆炸了。 “怎么了?刘伯,账目可有不妥?” 当然不妥,怎么能妥,无利可图的话那尤氏干嘛千方百计的返回侯府。 刘伯将厚厚的账册递给了许安随, 许安随甚至都不要看,只等着刘伯陈述。 “咱们那几家铺子历年都是盈利的,加上庄子里的茶山,还有地租等,七七八八算下来至少一年也有一百多万两的收入。 成本买入,侯府日常开销往多了上算不过五十万两就顶天了。 咱们侯府这几年与外界走动颇少,府中办过最大的事就是三老爷家大姑娘出嫁。 当时七姑娘不在有所不知,尤氏撺掇着三老夫人陪了好些嫁妆的,比姑娘你出嫁的时候都多, 即便这样,直至今日我粗算了一下,账上至少要有一百二十万两以上才算正常。” 刘伯气得直跺脚, “可这账上却只剩下区区不到一两万,我的天,没成想这尤氏当真龌龊至此,姑娘再晚些回来,她就要把咱们侯府掏空了。” 第33章 我要黄金万两 许安随并不意外,也不气。 明知她是怎样的人,心里早有预想。 “无妨,明日你只管将账册拿与族亲们看即可。 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刘伯点点头,心中还是难消瘀气。 “这些都是老侯爷和夫人辛苦攒下的基业,就这么平白便宜了那等腌渣,我………我,我真是心疼那些银子。” 许安随拍了拍刘伯的手臂安抚道, “别放在心上,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咱们侯府不会缺钱的,有我在刘伯尽管放心。” 说到钱,通儿两眼喷光,他一直把弄着西洋窥筩满脑子的喜悦只听见银子的时候才缓过神。 刘伯和杨嬷嬷身上都有伤。 许安随早安排了回春前来为其二人好生诊治。 二人沐了浴,换了衣裳,饱餐了一顿,服下汤药安心的睡下了。梦里,两行热泪依旧挂满他们的脸颊,可这泪不再是苦涩,她们的七姑娘回来了,侯府终于有人为他们撑腰了。 许安随留下三位叔伯还有通儿。 简单的介绍了一番大家对彼此有所了解。 “二房那边是不是闹得厉害?”许安问。 王五气得后槽牙直响。 “你说老侯爷如此磊落豪迈之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卑鄙龌龊的弟弟。 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怎得差距这么大?” 许安随笑道,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也不奇怪!” 王五怀中抱剑,一脸鄙夷, “今天好几次我都想一剑解决了他们。 这一家子有一个算一个,竟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被关在房间里骂骂咧咧了一天,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我这脑子都快炸了,现在耳根子还疼呢。” “王叔伯受苦了。” 许安随感到愧疚, 原都是杀场出来的铁汉子,上阵杀敌眼都不带眨的人,如今却为护她被迫困在这深宅一隅整日和这群呜泱之众勾心斗角糟杂在一处,简直是为难死他们了。 “七姑娘哪里话!” 李其看出了许安随的神色连忙宽慰道, “深宅之事不比行军作战容易多少。 皇帝不也经常说后宫宁则前朝稳。 可见妇人宅院于家族兴旺乃至国家兴旺都举足轻重。 临行前荣亲王再三嘱咐过我们的,务必要帮着七姑娘打理好侯府,守护好侯府。 只有侯府一切安康,前方将士才能无后顾之忧奋勇杀敌。对于许家军每个将士而言镇北侯府就是他们的家。” “对对对!” 王五连声附和。 他只恨自己嘴笨,干嘛非说上那两句抱怨的话惹姑娘哀伤。 许安随赶忙藏了藏情绪,他们太顾及她的情绪了,她有一丝异样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对了,伯父,我两件事还请伯父们尽快去办。” 三人最怕闲置,平时接令惯了,一听说有事安排给他们便不约而同齐刷刷笔挺挺的站成了一排呈军姿的姿态。 许安随由着他们。 许多习惯一旦养成就是一辈子的,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许安随递给李其一张图纸, “这是庆国公府的地形图,我要三位叔伯帮我拿些东西出来。” 王五眼睛一亮, “好啊,什么时候?不如现在就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呃——”许安随汗颜。 “不是去抢,是去挖,确切的说是偷,这里有百万两黄金,我都要。” 许安随指了指地形图上的一点,那一点正是顾家祠堂的位置,也是地下密室藏匿黄金的位置。 “多少?百万两……黄金?” 通儿从桌角一跃而下。 他将西洋窥筩牢牢揣进怀里,眼睛瞪得比金子还通亮。 “姑娘刚刚说的挖是什么意思?”李其不解的问。 许安随随即将顾家祠堂密室内藏有百万两黄金的事情告诉了大家。 “我要让顾家走投无路就必须先断了他的财路。 况且这黄金也并非来之正道,他们不配享用。 只是那密室我去过,十分凶险不宜直取。 而且黄金太重了目标又大,很难悄然行事。” “姑娘只管说怎么办。” 王五有些等不及了,不让抢,偷也成,总之顾家和七姑娘有仇便也是他的仇人,有仇不报枉为好汉。 许安随指了指地图空白一侧,她眼神凌厉果决认真的神色像极了老侯爷在指挥营里布置战术指挥作战的样子。 李其不由得感慨, “像!实在是像! 老侯爷后继有人了!” 许安随太过专注,并未发现这几人几乎蕴泪的眼光。 她有些激动,此事若成,匡北将士至少可以美餐几顿,冬衣也无需再用去年旧棉花翻新,她发誓要让战士们穿暖。 “顾家后院连接的是一片荒林。 顾家会在那里种上一些果树,平时基本上没人会过去。 我用自己的步宽丈量了一下距离。 你们看,这里我有标注, 密室最深处差不多有九尺。 咱们从这里开始挖,一直挖到密室的另一头,我看过密室尽头那墙体都是灰土的,挖穿应该不难。” 通儿一脸惊愕, “你说你好歹也是个侯府千金,哪里学来这么阴损的招数挖人家地基去盗人钱财的?” 许安随挠挠头憨憨一笑, “小时候我四哥经常看些不入流的小话本子,爹爹打也大了,烧也烧了,还是不管用。 后来四哥学聪明了,他在后院那个假山下面挖了个地洞,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装进箱子里塞进洞里,并在洞口埋了捕猎器。 我五哥那时候也很想看,可惜四哥偏不借。 后来他带着我和六哥在假山的另一头挖呀挖的,将四哥的藏书从另一侧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了。” 说到哥哥们的往事,许安随的思绪像开了闸的洪水, 就连那些被打惨的经历都甜到了骨子里,如今却是想挨揍也是奢望! 细碎的泪花像繁星坠落一般在许安随的眼里跃动着, 哥哥们的吵闹声似乎就在耳边,那一声一个小七,七丫头,魔头七,小淘七,喊得她几乎快要碎了,猛然痛到全身刺痛,连忙转身再也不敢冲着众人。 众人皆不语,大家都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许安随自知失态了,连忙调节好情绪红着眼眶继续说道, “我五哥后来被四哥好打了一顿。 你们知道么? 这个馊主意竟是荣王殿下传授我五哥的。” 荣王? 众人惊异, 没成想一向以铁面将军着称的荣王也有这般顽皮不羁的时候, 也是,任谁人无少年呢? 谁人还没个青春年少呢? “通儿,望仙台可有可靠的人手供我使用?” 通儿本想叽歪一番的,突然想到怀里热乎乎的窥筩便立刻将刻薄的话咽了回去。 “有是有,要几个?” 许安随答道,“越多越好!” “另外,还要有专门的人站岗放哨。 一旦顾家有什么异样立刻撤退, 我们此举不在道义上,断不能让顾家抓了把柄。” 第34章 媳妇是女诸葛 “那第二件事是这么?”李其问。 许安随严肃道, “还请三位师父帮我详细画几幅画。 我需要知道北鞍人的那些新武器都长什么样。” 三人对视了半晌有些难为情, 若让他们舞刀动枪自然不在话下,若让他们拿笔作画,那还不如要了他们的命。 通儿在沉默中突然冷笑了声, “术业有专攻,这事还得找我们望仙台。 寻人寻物的活咱们没少干。 我们手下可有不少画师,京都就有一个。” “太好了!” 许安随一下蹿得老高。 “多亏有你,你简直是我的福星!” 通儿下巴扬得老高,像只骄傲的公鸡。 “哎,别套近乎哈。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我这活可不白干,我可要收报酬的。” “行行行,多少钱都出得。 明日晚些时候把人带到侯府来吧,三位叔伯口述,你的画师落笔。 这件事很重要,拜托你们了。” 通儿撇撇嘴,傲娇的不行。 三位叔伯领命退下,不由分说连夜动工挖地道。 “你的房间在前院,幻儿都整理好了。 今天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通儿再三摸了摸西洋窥筩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许安随明明可以不给他的,反正他有师命在,即便不高兴也还是要全力帮她。 “嗨~果然拿人手短啊!” 通儿走到门口又重新折返。 “念你对我慷慨大方的份儿上再送你份大礼。” 通儿双指夹着字条催动内力一丢。 纸条如刀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印子。 “你慢慢看吧,睡觉去喽!” 许安随看过片刻,眉眼舒展, “通儿啊,通儿!你果真配享太庙啊!” 许安随冲到许可为房间的时候已是深夜。 她其实已经来看过无数次了,小侄子要么在睡觉要么在发呆。 这孩子的问题在于一到深夜便要至少嚎叫上一个时辰。 那叫声无比凄惨,仿佛来自深渊的怨灵,让人毛骨悚然。 孩子的声音又尖,夜深人静最是突兀,那叫声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刺痛着所有人的耳膜。 没有人知道他在喊什么,他只是望着窗外眼底红得像凶兽,似乎正有什么邪恶的东西站在他对面恐吓着他。 他瘦小的身体僵硬,绷得像僵尸。 长期的精神不安折磨得这个孩子面色蜡黄,脸颊和眼窝凹陷得像个骷髅。 “可为,可为,小姑姑来了! 可为别怕,别怕!” 许安随穿着白色交领褥裙头发都来不及挽。 仕女们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大家实在没辙了,夜夜这样熬着他们的状态也没比可为好到哪里。 杨嬷嬷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这是回春女医新开的药,说是小公子发病的时候喝下效果最好。” 许安随一边搂着许可为,一边将药碗端到许可为嘴边。 许可为很排斥喝药,他将头深深埋进许安随怀里,反手一掀,药碗飞出去多远,碎了一地。 仕女们连忙收拾。 “老奴再去熬一碗。” 许安随摆摆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当初素心神医来瞧过的,心病若非心药是无法靠外界药物治好。 可难就难在这个心药上, 千金买不得,苦求求不得, 确切地说那不是一味真正的药, 那是打开孩子心结一把锁, 让孩子摆脱那场战争带来的痛苦和绝望。 “没事的,都过去了。 小姑姑在呢,小姑姑永远都不和可为分开。” 许安随继续哼唱着三嫂经常唱的那首歌谣。 许可为安静的趴在许安随的肩头。 他猛的一咬,硬生生咬住了许安随肩头肉。 许可为像只主控的小狮子,牙齿磨砺着咬得歇斯底里,咬得全身发颤,咬得发出小兽般咕噜咕噜的低吼。 许安随不曾闪躲一毫,她紧闭着双眸,额头青筋爆起,眉头砥砺支撑,额角滴出了汗。 她依旧怀爱的将许可为抱在怀里轻柔的哼着歌谣。 许可为咬得越重,她的心越痛。 若是咬她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好受些,她宁愿让他咬到天荒地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释放了,也是累了,许可为趴在许安随的肩膀睡着了却依旧张着嘴。 许安随将许可为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又捋了捋头发。 肩膀的血已经渗透了寝衣, 像一朵开在她肩头的红牡丹,争艳夺目,红得让人心颤。 许安随缓缓退下寝衣露出白若凝脂的肩膀。 她上了些药粉,那药粉太过灼人,她嘶了一下,很快将血止住。 这一夜许安随没有离开,她守在许可为的床前,她心安,许可为也难得睡得安眠。 翌日清晨天刚亮,二房院子便传来了一阵刺耳的谩骂声。 许安随不管, 反正有人看着他们,没她的允许他们也出不来。 二房吵着要见三房。 李氏坐立难安,毕竟女儿在花家的日子还要看尤氏表妹的脸色。 儿媳文氏安抚道, “婆婆届时只说七姑娘不让走动就行了,这事她怪不到你头上。” “这七姐儿到底想干什么啊?不会真想把二房赶走吧?” 许安随哪有那个本事,李氏觉得她不过强撑着面子而已。 文氏看事情通透得多,直言道, “事关可为袭爵的事情七姐儿自然是要拼命的。” 李氏不满道, “凭何只能可为袭爵? 那孩子现在病着,能不能好都说不准,怎么就不能是我们家安怀了? 二房也说过的, 会帮我们安怀在族老面前极力争取。 难道你甘心放这侯爵之位不要,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 “母亲,我的好母亲啊!” 文氏听闻如遭雷击, 事到如今婆婆还信二房那些糊弄鬼鬼都不信的鬼话,若不点醒他,当真还活在梦里呢。 “母亲刚才问为什么只有可为能袭爵。 我来告诉您为什么。 因为这爵位是大伯父和大伯母一生军荣厮杀来的。 因为这满侯府的基业甚至荣耀都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忠君护国一刀刀拼出来的。 因为匡北之战大伯父带着他全部的儿郎以血肉之躯拼死杀敌,宁死不退,至今尸骨未寒。 因为可为是上天垂怜留给大伯父一脉的唯一希望。 那孩子载着十三条人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你说, 可为不袭爵,谁有资格袭爵? 只要有可为在的一天安怀就没这个资格。” 李氏被说得哑口无言,眼角泛红,开始落泪。 “好像我有多不明事理一样,你也没必要说得这般激进。” “不激进不行啊母亲,这些年你在大伯母羽翼之下被保护得太好了。” 李氏听出了这意思, 媳妇这是在嫌她做事不动脑子,是非黑白不分。 她倒是想动脑子,可惜脑子这东西不是谁都有。 “可…七丫头终究要回婆家的呀,她哪里分得身来打理侯府呀。” 文氏挽着李氏的手臂态度柔缓道, “母亲管那么多做甚,她既说了要管,那必定不会让你操心。 我瞧着咱们这七姑娘和大伯母一样,雷霆手段。 二房被赶走是必然的事,咱们坐着瞧就好了。” “二房又不能袭爵,她为何偏要赶她走?” 李氏是多用一点脑子都嫌累,所以她容易让人撺掇,更容易让人摆布。 文氏长叹道, “二房的人心思最多,谁知道他们会有什么下三滥手段。 即便他们不能袭爵,不是还有咱们么。 若是安怀真袭了爵,那她拿捏了你不就等于拿捏了镇北侯。 她若开口要什么你不得答应, 这些年在文君身上这样的事还少么, 你都搭她多少银钱,帮她家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亲戚解决多少麻烦了。” 李氏恍然,细细想来媳妇分析的当真是对。 文氏继续道, “退一万步讲,可为若能袭爵最好。 咱们两房关系本就好,大房自然还会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少不了咱们的。 若可为的病好不了了。 母亲您好好想想, 那咱们安怀自然而然的就成了爵位不二人选。 届时若不想被二房那个狗皮膏药缠上现在就必须把他们彻底赶出侯府。” 文氏总算为李氏将利害关系了掰扯明白了。 李氏恍然长叹,媳妇当真是个女诸葛啊。 “罢了!”李氏耸耸肩,“听天由命吧!” 第35章 厉害的文氏 过不多时,刘伯已经派了马车将许族里十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辈都请到了侯府。 许老太爷年纪最长,声望最高,首当其冲。 许族因为镇北侯的关系多出武将, 武将之家多悲,半生回首,军荣成哀,不过一抛黄土埋骨他乡。 许族中这一辈的男儿本就不多, 镇北侯一门的惨况像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刺刀时刻提醒着他们战争的残酷,人命脆弱如草芥。 他们怕了,怕战场的无情,怕世事无常。 哪怕日后家门无耀,日子过得再稀疏平常,也总好过镇北侯那般壮志未酬,饮恨而终,空留个名声,却落个儿孙皆亡险些绝脉的下场。 许老太爷望着侯府门楣上镇国柱石几个大字无比感怀,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心底说不出的沉闷和悲哀。 刘伯一行人等迎上,落了轿椅抬着老太爷入了大堂。 许安随和三房的人早就等在正厅,见族老们前来纷纷起身相迎并让出主位,让两位年事最高的老太爷坐与上位。 “老朽不过年纪大些,怎敢坐在侯府主位。 还是帮我抬把椅子来吧,我坐在旁边即可。” 许老太爷推辞,许安随挽手扶过。 “就算爹爹今日在场,这位置老太爷也坐得。” 许安随搀扶着老太爷,稳妥妥的将老太爷安置在座椅上, 椅面上放了锦丝软垫,椅背还套了又软又厚的靠垫,不至于让老人家坐着咯到骨头。 许老太爷心中满意,自然对许安随做事周到又多了几分赞赏。 众人还未坐稳,只听内堂传来一阵妇人歇斯底里的哭嚎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用想也知道是二房的尤氏,倒是声音太过突然吓得许老太爷一个哆嗦,老命差点休矣。 “许亲族老们,你们可来了。 再晚些我们二房就要被这丫头害死了,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尤氏身后是许柔,母女俩发面不整一脸憔悴, 乍一看确实像受了颇大的折磨,泪眼簌簌的,还真有些让人心疼。 二叔许墨和许安奇出门便和新来的小厮动起手来。 一连踹翻了好几脚,边踹边骂,那咬牙切齿的愤恨劲好似下一秒就要将许安随拆吃入腹一般。 “反了反了,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连亲叔叔都能软禁,这死丫头为了掌家权算是六亲不认了。” 老太爷们皱着眉头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许安随, 许安随垂眸笑着摇摇头,既无奈又无语。 “到底怎么回事啊七姑娘?” 一路上府中派去接人的小厮也没多说,只道请几位老太爷前去侯府帮着料理一下家事。 二房的四口人呼呼喝喝的来到正厅, 许墨和许安奇怒不可遏的瞪着许安随,屁股却很实诚,锤子一般扎在椅子上。 看戏还要看尤氏的,她一头扑在了老太爷的膝前,抱着老太爷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老太爷,老太爷救命啊,我们二房在许家实在走投无路了。” 老太爷好个不自在,一旁的族孙生怕自己老祖宗被尤氏掰断了 腿,连忙上前搀扶。 “有什么话好好说,今日到场这么多人,都带着耳朵来的。” 尤氏见状顺坡下驴, 她被许柔搀扶着坐回了位置上,只见对面的许安随一脸云淡清风的样子就来气。 尤氏就是有这个本事,她的泪腺好似安了门闸,无论何种情况,无论何时何地,想哭便能哭出来,真真切切,凄凄惨惨。 “前日里大嫂祭奠当晚,咱们七姑娘就因为一点误会提着剑指着我。 我寻思着孩子也是哀思过度,行为失控了些,我这个当长辈的是可以包容的。 谁曾想昨日,昨日......” 尤氏哭声越烈, “昨日她不但指使下人打了我耳光,还扬言要将我们二房赶出侯府,说是日后不许我们在踏入侯府半步。 下人看不过去上前跟她理论,她却直接命人拿刀砍人,甚至都见了血。” 尤氏四下里张望,试图找到受伤的李三。 可李三早被李其捆了绳子送去了官府衙门, 那恶仆仗着侯府的势没少在外面仗势欺人,李其将被他霸占的良家女一家都顺带送去了官府,铁证如山,没个十年牢狱李三怕是出不来了。 众人听完愕然。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许安随,听着相当无稽,不免满脸诧异。 “敢问二婶,母亲祭奠当日晚,我为何要提剑指着你?”许安随问这话时,甚至都没有看尤氏一眼。 每每想到可为小侄子受的那些罪,她只怕自己控制不住,多看一眼都想立刻要了她的命。 尤氏早料想许安随会拿此说事, 她哭颤着指着对面的三房李氏说道, “当初是三房弟妹嫌可为夜夜哭嚎太过伤神。 是她求着我,让我帮她一起照顾可为还有五侄媳。 我这个当二奶奶的不说多尽力吧,也算尽到本分照看了侯府快三年。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不过是一时没有严查下人的疏忽让可为受了一点委屈。 总不能抓着点错处就将人一棍子打死吧。 这若算是罪过,那三房做个甩手掌柜倒是更有理了?我这个劳心劳力的倒算是出力不讨好就活该让她对我说三道四了?” “你......”李氏气得噌的一下站起来满脸通红,却干瞪眼说不出一个字。 尤氏确实是她求着找来帮忙的。 可为和严氏也确实是她默许尤氏照顾的。 长嫂临终时将这个家托付给了她,她却因为自己一时的惰怠而弃可为于不顾害得那孩子受了那么多苦,她再想为自己开脱也实在难以启齿。 尤氏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一脸得逞的瞥了李氏一眼。 “想拿这条定我的罪,哼,不拉个垫背的怎么行。” 文氏连忙搀扶着李氏坐下,她为李氏倒了盏茶,帮着李氏顺了顺背柔声安抚道, “母亲别气, 咱们在照顾可为这件事上确有疏忽,难辞其咎。 你将此事全权交给二婶去办,虽然你并不知道二婶手下的人会那般苛待可为和弟妹, 但失查也是错。 咱们知错改之,想必大伯母在天之灵也会原谅你这一次的, 日子还长着呢,媳妇日后定视可为为己出,好生照顾可为来弥补过错。” 文氏向来不甚参与侯府的事,上有糊涂的婆母最易让二房撺掇, 她前脚劝慰的话,下一秒就会传到二房的耳朵里。 说多了还会影响她们婆媳关系,闹得家宅不宁。 可眼下不一样了, 文氏看人极准, 唯有她对许安随的能力坚信不疑,如今大房终于有人站出来做主了,尤氏这颗毒瘤不除,他们三房永远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许安随转头和文氏汇心对视了一眼, 文氏三两句便言辞凿凿的将二房苛待可为的皮球又踢了回去。 不仅表明了自己立场,承认了错误,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等同于将二房苛待可为和严氏的事实死死的钉在了案板上。 第36章 神算盘刘伯 “倒显你会说话了。” 尤氏脸色发青,横着眼瞪着文氏。 文氏也不看她,只管照顾一旁气得快翻白眼的婆婆,不满就让她不满去。 “可为和五郎媳妇如今怎么样了?”许老太爷关切的问。 恰巧回春给严氏把完脉前来请辞,许安随干脆将回春请了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将可为和严氏受的伤和遭得罪一并而出。 许家族人无不惊叹。 有些眼窝浅的甚至都流了泪。 “这可是震哥儿一脉唯一留下的血脉了,这孩子若是因为我等族人未能照顾好而有什么闪失,侯爷满门在天之灵唯恐难安呀。” 许安随起身福礼, “此事也怪我,是我这几年心有郁结始终无法走出父母兄嫂皆亡的阴霾。 我不该置可为和五嫂于不顾。 照顾他们本该是我的责任。” 尤氏连忙呛道, “是啊,是啊,咱们在七姐看来都是外人。 外人不管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是错,做多了更是错。那些偷奸耍滑的婆子们总归是被罚了一顿板子打发出去了,怎得七姐光抓着二婶的这点失误不放,真要二婶拿命偿还可为的委屈才肯罢休么。” 许安随定然回眸,动作不大,却满是肃杀之气。 尤氏一个哑然瞬间一个激灵硬是不敢再说一句了。 “你们看看,她就是这样无理。 长辈说几句便要吹胡子瞪眼睛的,这几年在顾家没人教她规矩,倒是越发像个市井泼妇了。” 许墨逮到机会就要冷嘲热讽一番,夫妇二人一个打头阵一个后援帮腔。 许安随眉尾不屑的抖了抖, “二婶想将罪责都推到下人头上怕是不能够。 你若无心又怎会将杨嬷嬷和刘伯一并赶走? 他们二位可是跟了我母亲一辈的,最是忠心。你以偷盗为名栽赃陷害他们,将他们打发到庄子上。 你到底安得什么心,就不用我在这里多说了吧。” 尤氏暴跳, “对,就是这个姓刘的昨日扇我的巴掌。 一个偷取主家财务的罪奴我怎么就发配不得了。 大嫂在时他们不过夹着尾巴做人而已,更何况人都是会变的,怎能以过往断定日后品行。 当初人赃并获所有人都看着的,你一句话就想颠倒黑白,现在明明是你想栽赃陷害我。” 许安随懒得和她多费口舌。 王五直接将尤氏的那几个心腹都压了上来。 满厅堂乌泱泱六七个人齐刷刷跪在地上。 他们双手都被粗壮的麻绳反绑着,满脸乌青,被揍得像个猪头。 “是二夫人让我们这么做的,是二夫人让我们陷害刘伯和杨嬷嬷的。” 王管事两行鼻血挂在人中,他惶惶的看了一眼尤氏连忙低下头不敢在看。 尤氏惊愕万分, “这丫头竟还敢用私刑? 不过一日而已,怎得侯府大换血不说,还将我的人都审了一遍?” 尤氏在面对许安随的时候第一次感到了危机和恐惧。 “这丫头不是说说而已,她是要动真格的。” 许安奇指着这群下人吼道, “看到了吧,屈打成招。 她仗着大伯军中几位旧识护着,便这般搅横。 你们看看这些人都被打成什么样了,定是被她折磨得不行才会出口诬陷我母亲。” “对对对,屈打成招的!”许柔跟着帮腔,母女二人又是一番委屈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许老太爷或多或少看出了点这里面的门道。 他没有帮着许安随说话,更没有帮腔尤氏。 毕竟活过百岁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许安随敢将族老们都请来,自然不怕尤氏的巧舌如簧, 他们作为公证人只需将所有故事都听完,将所有指证都看完,至于决断还要人家侯府里的人自己决策,他们的作用只是让这个最终的决策看起来既合情又合理就足够了。 许安随将所有人供词都记录在状纸上。 每个人都有签字画押,不留一点空子给他们钻。 “既然二房不服,那我只好将这些状纸都交给官府了。 反正官府会落实,会查清。 是不是屈打成招咱们且听官府如何宣判。 但是我要提醒你,栽赃可是里面最不值一嘴的, 这些人啊背地里倒卖侯府田产,私吞侯府庄银,还有借着侯府的名义在老家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那罪名可太多了,真是罄竹难书啊。” 话音刚落,满屋子一片哀嚎, “七姑娘,七姑娘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求七姑娘饶命啊。” “那些庄银都是二夫人让我转手的,我根本没拿过侯府一分钱,银子最终都到二夫人手里了呀。” 被打得最惨那个就是给可为吃馊饭的王婆子。 王婆子满嘴都是血,一张嘴鲜血直喷,里面竟是一颗牙也没有了。 “是二夫人说小公子夜夜哭闹吵了她的清净。 是她让我将小公子饿上一饿的。说是饿过劲就没力气哭闹了。” 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家人全都有把柄落在许安随手里, 此事还要归功于望仙台分秒必达的强大的消息网。 灵通阁的人变态到连死人都不放过。 恨不能棺材板都给人家掀了死人口中也定要挖出点消息才肯甘心。 尤氏瞬间变成了众矢之的,她彷徨着指着这群人,想骂,不知如何下嘴,想为自己开脱辩解却敌不过这一张张恨不能将她老底都掀净的嘴。 “不止这些!” 刘伯将侯府旧账和新账传阅给在场的所有人看。 “老奴清算了一下,这三年二夫人掌管侯府以来总共贪没了侯府白银一百一十六万两。” “什么?” 许平实在坐不住了! 他发狠的看了一眼李氏, 李氏一边惊恐,一边发虚。 看了一眼如今侯府账上残留的银子更是脑袋一空,险些一头栽倒。 “你………你………你竟然贪了这么多银子?” 李氏是有想过这一点的,她左右寻思着她贪能贪多少,横竖大头都还是侯府的。 在最初的一年里李氏偶尔也会过问一下账册的事情。 只是这样细碎繁琐的事情她看了便要头疼的,索性干脆都交给尤氏算了,大家到底都姓许,一个爹妈生的,自然不必事事防着。 “当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文氏瞠目,心里早就谩骂过尤氏无数遍了。 尤氏不死心,依旧狡辩道, “仅一天时间怎可能清算得这么彻底,定是做了假账故意陷害我的。” 刘伯气得胡子都冒烟了,真想上去撕烂她的嘴。 刘伯将账本甩到了尤氏跟前, “老奴不才,七岁上就被称为神算盘。 若非在庄子上被你的人打坏了手,就这点账目,老奴半日就算完了。” 尤氏装模作样的对比着两本账册。 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脑海中如海浪翻滚,拼命的拖延时间在为自己找说辞。 第37章 送客 “二婶,你若还不服,那我就只能报官了。 侯府平白丢了这么多银子想必官府不会置之不理的吧。 其实这些不难查, 你们二房所有产业加一起每年也就那么些银子。 况且你们的铺子每年都在亏钱, 试问你哪里来的银子为你娘家在京郊豪置了一处两亩地的宅子? 又哪里来的银子为你侄子添置了一万两银子的彩礼? 就连你娘家那边淮阳老家的人都得了你不少的好处,一口一口财神爷的叫您。 要不然咱们把他们都叫来好好对峙对峙, 审人我不在行,但是官府在行啊。 保不准连安奇兄长前些日子和我们家那位顾小公爷那档子旧事也能被翻出来。 当时摆平那件事可花了好几万两吧, 敢问二婶, 这些银子若非你贪募侯府所得,难不成是你捡了什么宝贝点石成金不成?” 许安奇猛然炸起,像只受惊的羊,全身僵硬,眼珠子瞪得像垂死之人最后挣扎之式。 他脑海中如同闪电劈过的极昼,一片空白。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尤氏和许柔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二房的人突然像让人捏住了咽喉,一口破抹布塞进嘴里,连呼吸都越发困难。 “你……你胡说什么?奇哥儿和顾小公爷什么事都没做过,你…你怎么如此丧心病狂为了污蔑我们连夫家都不放过。” 尤氏相较于另外三人最能沉得住气,眼看锅底就要被人掀了,却还能强撑着把一盘菜炒完。 尤氏在仅有的几秒钟内闪过好多个念头。 她笃定许安随不敢招惹庆国公府,毕竟那是她的婆家,顾小公爷是她的夫君。 为了赶走她们二房而连带搞垮自己的夫君,她许安随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能力对抗庆国公府。 “所以…… 她不敢说,绝对不敢说,诈我,吓唬人罢了!” 尤氏想到这里强弩之末一般扬了扬下巴。 许安随虽没明说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在场的人见许安奇的反应大抵上也能猜到一些。 顾小公爷和太后的侄子魏言私底下一直有一桩见不得人的买卖。 很多人都知道一些眉目,但因太后的关系没人敢过问。 许安奇整日跟着这群人的屁股后面混日子,保不齐也参与其中,出了事定是要被拿出来当枪使。 许安随眸光一凛, “我父亲母亲一世英名竟毁在你们手里。 今日若是父亲在此,定亲手杀了你这畜生为民除害。 许族因你而蒙羞,你愧对咱们许家列祖列宗。” 许安奇双腿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 “你…你…你骂谁畜生? 放肆! 有你这么和兄长说话的么?” 许安随只一个眼神便吓得许安奇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踉跄爬起来,强撑着身体坐回原位上, 一旁的许墨弓着背,转过身,一瞬间偃旗息鼓半晌都冒不出一个字来。 “有证据你就拿出来啊,空口白牙就想污蔑人啊。” 尤氏依旧坚强,笃定许安随不敢声张。 三房的人在一旁瞪着眼珠子来回的扫视,生怕错过了每一帧细节,这瓜是一个惊天大瓜,简直惊掉了他们的下巴。 “你当真不知好歹!”许安随怒斥。 她虽娇小,气场却有种气吞山河之势。 许是常年游历在外的缘故,许安随丝毫没有闺格女子的那般约束和教条感, 发生在她身上无论何种神情和语态都显得十分合理。 她就好似一个迷团,让人摸不清下一秒她会做什么,怎样做,这也正是那些一向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人最惧怕的一点。 许安随之所以没当场发作并非顾念亲情,就凭许安奇做的那些事足够他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只不过这事牵扯到太后,若太后有意袒护魏言势必连带着也会保下顾燕礼。 许安随还没想到一个万全之策让顾家彻底覆灭并且供出幕后陷害许家之人。 在此之前如荣王所说那般就算再恨她都要忍耐,不可草率暴露意图。 “各位族老,想必事情你们也都看得清楚了。 多余的话我不想说。 二房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闹着分家,祖父和父亲也是允了的。 眼下侯府有我和三叔一家打理即可,这样鸡鸣狗盗的一家人不必留在侯府。” 鸡鸣狗盗几个字着实戳了二房的痛处。 这几年他们在侯府做那人上人惯了,如今让一个晚辈这样不留情面的辱骂当真是下不来台。 “你个混账,对长辈出言不逊,你枉为人女。”许墨咆哮。 若离开侯府他当真什么都没有了,单是邻居们的指指点点就够他受的。 “妄为人女?呵呵!好可笑。”许安随笑得讥讽, “我本来就不是你女儿,我爹爹在祖祠里供着呢,他若知道今日我大义灭亲为许氏剔除毒瘤自当以我为傲。” 许墨被气得一个趔趄。 许安奇张牙舞爪直接上来打人。 王五将李安奇的手腕狠狠的掰于身后,疼得许安奇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嗷嗷叫个不停。 “他大伯父,大伯母啊,你们看看你们养的好姑娘。 争不过婆家的东西就跑来祸害娘家。 为了点家产竟然六亲不认毫无人性了。” 尤氏哭喊完大房,哭老太爷。 总之能搬出来的人通通搬出来见局势不妙干脆直接耍赖。 “你说分家就分家啊,证据何在?” 文氏看不过呛道,“没分家你二房为何搬出去住了那么多年。 当年你们可是从侯府带走了不少田产的。 难不成二婶都忘了?” 许老太爷捋了捋胡须慢语道,“此事我也知晓。虽然当时不在场,却是听你们祖父提起过。” 尤氏争道, “当时也是在气头上,口头上说分了家,但是没落分关书。 分家要在官府走程序的,有本事你们把分关书拿出来呀。” 李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啊。 那时候明明是侯府最难的时候,他们生吵着要分家。 大嫂甚至将最好的两间铺子和最好的一块地分给了他们。 怎么吃完了嘴巴一抹转头就不认账了?” 李氏万般后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请了一尊瘟神回来。 请神容易送神难,平白无故的添了这么多事真叫人窝火的。 许安随微微点头, 杨嬷嬷从里室捧着一个四方锦盒急步走出。 “嬷嬷,拿给大家看下。” 杨嬷嬷狠狠瞪着尤氏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锦盒。 里面总计五页纸的分关书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许家族老挨个传阅,纷纷点头,不再多言。 尤氏不肯相信伸脖子用力张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这份是假的。 你作假,我要去官府告你。” 许安怀紧皱眉头冷言道,“官印在此怎会有假。” “二婶看都没看怎知是假? 我告诉你吧,你毁掉的那份才是假的,这份真的娘亲当成陪嫁随我一直待在庆国公府里。 我母亲最是晓得你二房是什么样的人,这侯府你们二房休想再踏入半步。” “不可能,分关书官府也要留底。 咱们去报官,府衙一定找不到存档,既然府衙没有存档,那你这份便不作数。” 说话间李其已经将官府的一名史衙带入堂内。 众人起身行礼,史衙握拳回礼。 “应侯府要求,特呈上分关书以示佐证。 请各位快些传阅,卑职还要回去当差。” 史衙说话间是冲着许安怀的。 侯府真正有官身的只有许安怀一人。 这不免让一旁的李氏又有些得意起来。 他的儿子如今才是侯府的顶梁柱,也只有他的儿子才配得上侯爵的荣耀。 “怎么会这样。” 许安奇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明明毁了的,怎么……” “怎么还有一份?” 史衙被许安怀亲送出门,许安随移步来到许安怀身前。 “因为你足够傻,所以好骗。 因为你足够歹毒,所以老天要罚你。” 许安随长叹一口气, “如今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败走的那些钱我可以不计较,也不追究。 你们在侯府里吃的用的自来就是侯府的也不必带走。 李叔伯,王叔伯,刘伯, 送客!” 第38章 我要和离 说话间李其等人押着二房四人如同押解犯人那般一路推搡着四人离府。 二房自然不肯,他们随手见人就抓,见柱子就抱,撒泼打滚的豪骂了一路,直至被拖到了侯府大门也不见一丝消停。 “许安随你不得好死, 你目无尊长! 跋扈专横! 欺辱宗亲! 有违人伦! 私设公堂! 目无王法! 你你你你你,你不配为人子女,你所作所为人神共愤,天理难容,你愧对长兄长嫂教导 , 你所作所为给祖宗蒙羞,更让镇北侯满门忠烈为你而不耻。” 谩骂声不绝于耳,许安随面色不动。 倒是二老爷许平有些挂不住了,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原地打转, “自也不必闹成这样吧。 有话好好说即可,就算分家,也没必要即刻就将人扫地出门吧。 咱们侯府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让外人瞧了成何体统。 大宅院的就算乞丐来了自没有扫地赶人的道理,更何况那好歹是你二叔一家,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呀。” 许安随不屑, “镇北侯府的兴衰岂乃我大房一家之事? 祸起萧墙白蚁蛀底,家中留有这样的祸害侯府哪还有重振威名的一天? 和这样的人流着同样的血脉我也实属无奈。 他们若本分老实些我自然也容得, 可刚刚说过的一桩桩一件件三叔难道都没听清,也没看清不成,还需侄女从头至尾再跟您掰断了,揉碎了再说一次?” 许安随很不悦了,今日说了这么多话,她真的有些累了。 许平也不是不懂道理,二房做的那些事确实桩桩件件丢人现眼不说甚至恶毒。 可他一辈子循规蹈矩惯了,所求不过兄友弟恭,夫妻和顺,家宅安宁。 许安随今日这般毫不留情面的当着这么多人将自己亲叔叔拖出府去,说出去总归让人笑话,只当他们镇北侯府之人是如何不顾亲理,长幼不尊,毫无世家规范可言。 许平颇为不满,镇北侯府毕竟还有他这个三老爷在呢,轮也轮不到她这个外嫁女归家掀来这么大风浪搞的侯府鸡飞狗跳。 许平横目道, “做人万事要留有余地,你做事太绝唯恐惹人生恨。 此等做事风格已经不适合眼下侯府的处境,如今兄长都不在了,侯府没有靠山只空担个虚爵而已,我劝你还是低调些。” “低调?”许安随嘴角挂笑,笑意却极其寒冷,冷若冰霜。 “三叔意思是让我们夹起尾巴做人,事事任人宰割,闷不作声才好?” 许安随逼问道, “所以说,你明知尤氏什么人却依旧由着她那般苛待可为而选择视而不见? 所以你,你明知二叔和我堂兄什么德行,却由着他们败坏侯府名声,肆意糟蹋侯府产业而选择默不作声,充耳不闻? 三叔啊三叔,你所说的处事风格我当真是不懂,更不屑懂。 我父亲母亲是何等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之人。 他们一辈子未曾折过腰就算死了也都是站着让人砍断头颅。 你若这般喜欢看人脸色过活你便去看,总之这是我父母兄嫂的家,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便不会让任何宵小之辈在这快土地上糟践我许家人。” 许安随眼底染着血色,面纱被急促的呼吸搅得呼呼作响。 许中族老们听闻激动得落泪,许老太爷更是老泪纵横的直呼“好好好!” 镇北侯阵亡许族人实在憋闷了太久了,他们头顶愁云惨淡的天突然一下子就亮了,没成想许安随竟然颇具老侯爷一身傲骨,一番话下来竟让在场许氏族人无不心生敬佩。 议厅外顷刻间聚集了丫鬟婆子小厮奴仆近百余人。 众人纷纷跪地,含泪叩拜。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原先侯府的老人,是被二房恶意赶走后又被李其招回的衷仆。 事实上他们从未真正走远,即便做了乞丐,也只在侯府周围乞讨。 他们跟着老侯爷和夫人一辈子了,从小看着哥儿姐儿们长大。 他们经历了侯府兴衰早就与侯府融为一体,视侯府为他们的家。 “老奴誓死追随七姑娘。 侯府在我等在,侯府亡我等亡。 只要有老奴们一口气在,定拼死守护侯府基业,与侯府共存亡。” 许氏族老们纷纷站了起来。 许老太爷满心震撼,双腿发颤被孙子架着也要肃然起立。 恍若间曾经那个赫赫扬扬的镇北侯府又重新回来了。 老侯爷正持着那把威震八方的赤日红枪回眸看着大家,他的身后赫然矗立着大小八个少将军,他们身上没有血,他们的铠甲在烈阳下灼灼发光。 少将军们活脱嬉闹,互相比划着招式,扰得老侯爷回身一人拍了一枪。 大郎和二郎颇有兄长风范,站得笔挺,温熙得望着几个弟弟在闹,又是摇头无奈,却笑得恣意畅然。 三郎四郎互相不服,他出拳他单臂挡,一拳却打在了一旁五郎的脸上,三人瞬间追逐了起来,六郎懒得管,他冲着许安随招手,听不到声音,却是在喊他的七丫头过来抱抱。 许安随失控了。 她拼命的想咽下山崩海啸般的思念却如何也做不到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大杀四方的时候自己身上到底有多疼。 如今的侯府有多糟糕,往日的追忆就有多刺骨,她想尽全力带侯府重归荣耀,就要一次次的在追忆中刺痛自己,永无尽头,不死不休。 许平的一张老脸羞得一会红一会青。 他本想着和二房那样出口教训一番这个忤逆长辈目中无人的丫头,可是见到这番场景却是话到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文氏含泪上前抱着许安随安抚了半晌。 许安随早已习惯了隐藏情绪,稳定得也快。 她如孩童般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眼神中尽是倔强。 “这......七姐儿这是干什么?” 见许安随噗通跪地众人不解,上前搀扶无果。 许安随向许氏族老连磕了三个头声音果决刚毅的说道, “我要与庆国公小公爷顾燕礼和离,还请各位族亲为我做主。” 众人哗然,哑然失声,互相望了几眼,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39章 我们陪你去 许平陡然暴起,他两步上前含着腰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安随问道, “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许安随没有应她,而是目光灼然的看着许老太爷。 许老太爷方才太过激动实在站不稳,被孙子扶着刚缓缓坐下却又是一记惊雷撼得他连忙掏出了一颗护心丹就着茶水吃了下去。 “莫急,莫急,听七姑娘慢慢说。” 经此一番许老太爷算是对许安随刮目相看。 气度也好,手段也罢,许安随绝非如外界看似那般弱不禁风。 她不光眉眼和镇北侯夫人极为相像,就连做事雷霆万钧眼里容不得沙子且又极为护短的特点上看几乎和镇北侯夫人如出一辙。 许老太爷断定许安随绝非信口开河之人,所言之事听似荒谬至极但必定有苦衷和缘由。 他压了压手示意许平稍安勿躁,转而一脸慈爱的看向许安随,立耳倾听等待回答。 许安随厉声道, “其一,庆国公府俨然颓败,族中多沉湎淫逸之辈,不配与我镇北侯府攀扯关系。 其二,我与那顾小公爷毫无感情可言,在一起不过是虚度光阴浪费生命而已。 其三,顾小公爷宠妾灭妻,逾越礼制,抬青楼女子入府已惹众怒,我朝最重礼法只怕雷霆责罚将至,且不能为此龌龊之人连带着我镇北侯府名声扫地。 其四,我只能说他们造孽太深,若他日事情败露,定是杀头的死罪。务必不能让我镇北侯府成为他们的挡箭牌,早早撇清关系最为要紧。 其五,如今可为和五嫂病着需要人照顾。我先前荒废了太多时间,内心无比愧憾。 爹娘养我不易,且侯府血海深仇终要我来去报。 待我将侯府扶上正轨便去参军。 我要像屠家兄嫂一样去匡北,我要让北鞍人血债血偿。” “荒谬,真是太荒谬了,你一个姑娘家家手无缚鸡之力要如何上得战场。 用绣花针去杀敌么? 只怕是敌人还没见到就先累倒或者病倒了,大话不是这样讲的。” 许平歪身一脸不屑的瞥着许安随,“这个丫头越来越疯癫了,真是无法无天。” “是啊,七姐儿,和离可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的。 和离不过是听着好听罢了实则和被休的弃妇没什么两样。 你也知道咱们女人不易,一旦被婆家扫地出门那是要死人的,多少人会搓着你的脊梁骨,一人一口吐沫星都能将你淹死,日后若是再想嫁人怕是更不能了。”文氏柔声道。 一旁的李氏更是惊得脸上褶子都平了,她只一个念头,“这丫头疯了,真是疯了。” 许老太爷向前探了探身子,命孙子将许安随扶起拉坐到身边。 庆国公府抬青楼女子入府的事轰动了全京城,他老人家自然知晓。 许老太爷道, “那顾小公爷是个混世魔王,七姐儿实属委屈了。 当年顾家嫡子殒命,庶子奉遗命娶你入府,那时我们便不看好这门婚事,只是你母亲既已做了决定,我们也不好指手画脚多做口舌。 侯夫人一向心有明镜,怎得当时就没看出庆国公府是个火坑,偏推着你跳了进去,如今若是逃离也非那么容易。” 许安随惶惶然叹气,刚刚那双满是利刃的双眸里不觉间沁满了一滩温热。 “父亲突然离世对母亲打击很大,尽管母亲从未表达过,但我知晓她心中不易。 这个诺言是父亲留给母亲和我唯一的念想。 人都已经没了, 总不能让念想也跟着没了,我只有待在庆国公府里才会觉得父亲依然还活着。” 许安随垂眸含伤, “那时候母亲同我说过, 若是过得好便继续过, 若是过不好大可寻个由头和离离开。 横竖我不是那等要脸要面子的世家贵女,我不在乎名声,我母亲更不在乎,只是没成想母亲也走得那般匆忙,我一蹶不振,此事一耽误便又是三年。” “原来这样!”许老太爷恍然明了。 从不知母女二人背负着老侯爷遗命竟背得这样凄烈,仅是为了不让老侯爷生前许下的诺言成为空谈便不惜牺牲自己的一生,明知是火坑也义无反顾的跳。 许家族亲对侯夫人以及许安随又多了一层敬佩,为人子女之孝当是如此。 “可一旦和离你的名声就毁了,难不成七姐要在侯府一辈子再不嫁人了么?”文氏道, 许安随点点头, “我身负血海深仇哪敢妄意幸福婚姻,嫂嫂不嫌我,我便一辈子在侯府再不嫁人了。” “那怎么行,”李氏噌的一下站起, “和离女乃是世家之耻,会让侯府在勋贵之家抬不起头的。 你自己到高兴了想怎么来怎么来,但你有没有顾及侯府其他子嗣的名声,就好比你文君堂姊便会因为你的任性而在婆家饱受诟病的呀。” 许安随被气乐, “庆国公府抬花轿迎娼妓入府难道还不够打我们镇北侯府的脸么? 三婶倒是说说我是和离耻辱,还是与娼妓同屋共侍一夫耻辱,到底哪一个能让堂姊在夫家过得好些,你告诉我,我照办就是了。” “我......”李氏语塞,感觉自己女儿就快让许安随害惨了。 尤氏的表妹本就是花家二房老爷的宠妾,如今侯府算是和尤氏撕破脸了,天知道那个妾室会如何变着法的折磨文君呢,眼下还没得消停,许安随又说要与庆国公和离, “天啊,乱了,全乱了,还让不让我们文君在婆家好生活下去了。” “母亲,花家二房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姑日子早就不甚好过,怪不得七姐儿。”文氏刚开言,李氏听闻立马呵斥,“你给我闭嘴!” 她发现无论什么事文氏都要站在许安随一边,当真是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 许安随懒得理她,对于脑子浑浊之人就要用点混的, “三婶若再纠结,我干脆就把事情闹翻天好了。 最好犯个什么七出之罪让顾家把我休了。 届时咱们连嫁妆都拿不回来,你还平白多了个被休的姑娘归府,咱们既要丢人干脆就丢点大的,我是不在乎,全看你意思。” “你你你你你你......”李氏你了半天直接被气得背过气去,文氏连忙上前搀扶,安置她坐下好生掐了人中才缓缓苏醒。 “不怪你二叔训斥你,我看你是越发的目中无人了。 你听听你刚刚说的叫什么话,当真是一点贵女风范都没有,张口闭口和离和离的,你不要脸侯府还要脸呢。”许平按捺不住,骂人的话终于出之于口。 许老太爷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许安随会兴师动众的将族老们请来, 看看这个二叔三叔,还侯府嫡亲呢,丝毫没有镇北侯往日不畏强权傲然于胸之威严。 他不免有些心疼起许安随,这样的宗亲实属靠不上,着实废物又无用。 “七姐需要我等怎么做?”许老太爷郑重的问。 许安随起身本想着再行一礼却被老太爷长孙扶腕拦起。 “庆国公府如今家道中落早已入不敷出。他们惦记着我的嫁妆想必和离没那么容易。 再者和离需要双方族老一同到场,我无父无母无人所靠,若族老们可怜我孤苦肯为我走这一趟,安随当付之永世报之不尽。” “好!”许老太爷缓缓起身,其余族老们跟着起身。 “既然七姐不嫌我等老骨头无用,那我等便与七姐去会会顾家那群狐狼。” 许安随眼中再次沁满了泪水,她的后背突然就不空了,一方面内疚于许老太爷百岁的年纪却依旧为自己奔波,另一方面暗自发誓滴水之恩涌泉不够,必要浩海相报。 第40章 北鞍的武器惊呆了 吵了一天许安随头疼的厉害。 刚刚喂了五嫂严氏吃了晚饭,又照顾可为进了些滋补汤药, 眼下二人被仆人伺候着沐浴,待换好了衣裳便可安稳睡上一觉。 “姑娘,姑娘!” 幻儿一路边跑边喊,险些惊了可为,被杨嬷嬷上去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吐了吐舌头瞬间安静下来。 “宫里的惩罚下达了?”许安随扬了一眼,自是不屑的。 幻儿点头如捣蒜,又要强忍着兴奋,只能压低了声音道, “陛下罚了小公爷二十大板,白银一千两,禁足一个月,打得他皮开肉绽听说屁股都开了花。” “只有二十大板?”许安随微微皱眉 。 此等伤风败俗之事陛下却只罚了区区二十大板到底是他宫中有人求情,还是陛下有意护之? 许安随揉了揉眉心,将杨嬷嬷端来的秋梨汤一饮而尽。 “姑娘累坏了吧,瞧着都憔悴了。” 杨嬷嬷满脸心疼,许安随耍赖般扑在杨嬷嬷怀里,片刻的温暖足以让她消散满身的疲惫,只抱一下就足够了。 “那天杀的淫荡货自应当拖去杖毙以正家法。 苦了我们姑娘平白跟着这样的人毁了名声,当真是不值。” 杨嬷嬷眼中蓄泪,她万般心疼许安随,恨不能一把老骨头拆碎了给她遮风挡雨。 许安随在杨嬷嬷怀里蹭了蹭,虽然有所预料但却难掩失落。 “看来陛下对许家还是有所介怀。 匡北五城一日不收复,即便当下查出陷害许家的真凶皇帝陛下也不一定甘为许家正身。” 匡北啊匡北! 许安随眼里失了神。 那是睿宣帝的污点更是许家满族之痛。 将士满腔悲怨血染山河,可再热的血也捂不热帝王冷若玄冰的心。 二十万英魂在匡北萧瑟的寒风中呼喝无归,而他们誓死效忠的帝王却仅因一场失败而将他们牢牢的钉在大胜的耻辱柱上。 死去的兵士家属甚至都没有拿到一分钱的抚恤金,有些人连名字都没被记载。 想到这里许安随只觉得喉咙里塞了棉花一般,流气不畅,郁结难消。 “通儿将画师带来了么?” 许安随不得不将自己从那股愤懑中抽离,多想一点胸口便会无比闷得慌。 幻儿点点头, “他们在议事厅呢,三位叔伯都在。” 许安随重新换了件衣衫饭也没进几口便去了议事厅。 一进门便瞧见三位叔伯围坐在桌子旁,中间坐着一位白胡子老者,正提着笔窸窸窣窣的画着。 “你们忙,不必多礼!” 许安随按住了李其的肩膀不让他起身见礼。 她扫了一眼旁边,发现通儿正窝在窗沿上屈着腿,眯着眼昏昏欲睡。 “昨晚我侄儿吵到你了吧。”许安随靠在窗边双手环在胸前。 通儿懒懒的张开眼,一对乌黑的眼圈实在显得憔悴。 “什么?”他喉咙都懒得张。 “我侄子晚上叫得你睡不着了吧,不然你回望仙台吧,这边暂时也用不上你。” “哦…”通儿声音沙哑,气若柳絮,他强行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活脱脱像个猫儿懒懒散散的全身好似无骨一般。 “不是你侄子吵的。”通儿回道。 许安随纳闷, “那你昨夜干什么去了,怎得这般疲累。” 通儿摸了摸怀里的西洋窥筩瞬间来了精神,双腿抽回盘起,无神的双眼又神采奕奕了起来。 “小师姐,我跟你说,这西洋窥筩真是个好东西啊。 我昨夜在房顶上试了一下,从侯府竟然能看到两条街以外的景物。 而且还特别清晰。” “啊?”许安随有些汗颜。 “你不会是看了一宿吧?” 通儿点点头, “对面那条街的赌坊开花牌实在太有趣了,那个魏驸马一晚上就输了一千两,被人抽老千当傻子耍都不知道,笨死了。” “魏驸马?魏言?当朝太后的侄子?”许安随凤眸微挑,今日方才提到了此人,没成想除了那档子事竟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 通儿不屑的“啊”了一声,什么太后侄子不侄子的,在他眼里那就是个连一泡屎都不如的败家子。 许安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算了,反正东西给通儿,他愿意看什么,怎么看,都是他的事,自己无需多嘴。 通儿一个挺身跳下窗沿,背着手,围着作画的几人审查一般的走了几圈。 “北鞍那种野蛮人竟然也能做出这样复杂的武器。 当真是小瞧他们了。” 许安随顺手拿起了一幅,定睛片刻便惊愕到无以复加, “这…这装甲战车当真是这样的么?” 许安随愕然的问,眼睛死死的盯着画纸上的战车,她脑海里满是战场上的画面,不觉倒吸一口冷气, “这样的机械怪物,又岂是肉体凡胎能打得过的?” 李其点了点头,指着战车车身核心部位说道, “这战车神奇之处在于他无需士兵驾驶操作,而且冲锋速度极快,撞上就爆炸,在两军阵前打头阵开路最有破坏性。 荣亲王说那里面烧着黑流火,那黑流火只要点燃便似如同给这战车安装了心脏。 还有这些……” 李其将其他图纸一并拿给许安随看, “还有这些,长炮,重炮,榴弹,飞天流星弹…携带炸药的巨型纸鸢…… 这些火药类的都用的是黑流火而非我们常用的硝石。 他们的弹药爆炸的更猛,射程更远,打得我们是毫无招架之力。” 许安随心里发慌, 北鞍人竟在不知不觉中进化成这个样子了? 即便没有军械和军粮那档子事,许家军靠着陈旧的枪炮想赢也是万不能够的,不过是死伤人数多少而已。 许安随不免唏嘘, “咱们的武器这么落后,荣王是如何夺回两城并且死守至今的?” 提到荣王,三位叔伯眼里都放了光。那是他们心中的大英雄,是全大胜最顶天立地的男儿郎。 王五激动道, “这武器繁琐制作不易,那帮漠北狼崽子们估计把能用的都用在我们许家军身上了。 长风军打牧和城和昭城的时候并未遇到这种重型炮火的攻击。 漠北狼崽子没了牙,战斗力也就那样。区区不到半年咱们就收回了这两座城池。 后来我们攻打黑水城的时候他们又使用了重型炮火。 起初我们也不懂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直到后来探子来报,荣王才知道了黑流火的存在。 并且根据他们那些武器的特征做了相应的对策。 虽然打不过,但是咬紧牙关死守一阵子还是能做到的。 而且在与他们对峙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发现他们的重炮制作很慢而且没有什么变化。 来来回回都差不多,我们的士兵反而都适应了,也没先前那么怕了。” 原来是这样… 许安随用力的点点头。 她紧皱着眉头,焦急且不安。 朝廷兵部已经派人去了匡北,可她不觉得那些人的才能会超过她的秋千二师傅去。 荣王对于黑水城久攻不下,并非长风军不够勇猛,而是我们的武器实在不足一战,非要喊着忠君爱国的口号冲上去也只是拿士兵的性命填土而已。 “不行,不能以卵击石。” 许安随咬着唇。 “荣王在这个时间点上招兵买马恐是瞧准了战机。 若我们不抓紧时间将装备跟上,到头来挨打的还是我们。” 许安随本想着找个时间亲自去一趟万净山请秋千二师傅出马的。 可是顾家和侯府那个劳什子烦心事太多了,一日不脱身她便什么事也做不了。 匡北不能等,每一秒都牵系着将士们的生命。 她甚至有些懊恼自己,收到荣王送来的黑流火应当第一时间拿去给秋千师父。 “先生辛苦了。” 许安随包了银子塞进画师手里。 通儿挑眉一笑,点点头,那画师收下钱徜徉而去了。 “叔伯,庆国公府的地道还需几日?” “最慢三日之内必定完成。” 许安随满意的点点头,这个时间刚好,都在掌控之内。 许安随连忙写了一封信,将信和那些画作捆在了一起,又捧来了八角锦盒和那坛子黑流火。 许安随三五下将这些东西裹在一起包在一个包袱里。 她满眼祈求式的看着通儿,通儿无语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你不会让我这么个玉树临风的望仙台掌家人亲自给你跑腿吧?” 第41章 踩点 许安随委屈巴巴的点点头, “此等大事我不敢托付别人,而且秋千二师父不喜生人去他那个竹舍,换了别人去,搞不好……呃……” 许安随欲言又止, “总之你就辛苦一趟。我会让秋千师父送你些稀奇玩意。他做的东西可都是世间唯一无二的,除了我一般人他都不给的。” “真的?” 通儿单眉上挑,许安随那把霜月剑就是秋千二师父做的,他喜欢得不得了好想要一把。 “那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写进书信里才行。” 通儿将许安随压在座椅上,逼着许安随将这一条当作承诺写进信里。 许安随哭笑不得,只能照做,反正给与不给又是另外的故事,先哄着他把东西尽快送到才是正理。 “你先等等,我找个东西拿给你。” 许安随唤来幻儿,让幻儿满侯府的找一快绣有竹子图案的绢帕。 幻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侍花厅负责养花的婆子手中找来了一块绣有一簇箭竹的手帕交给许安随。 “呃—” 许安随看着这块黄不拉几又满是斑驳的手帕呆了许久。 她甚至都不想问这手帕的用途,怕问完自己会内疚。 许安随将那手帕涂了一点素心神医亲手做的香薰膏。 她将手帕用沸水壶底熨了一下板板正正的叠好装进一精美的小匣子里交给了通儿。 “若遇难处,你便将这个交给他,并告诉他这是我的私藏,他便不会为难你。” “为难我?他会为难我么?” 他窥睨了一眼许安随,有种被忽悠上了贼船的感觉。 “没有没有,不会不会!” 许安随连忙摆手。“他和你师父交好又怎么会做为难你的事。” 通儿索性也懒得在想, 毕竟那可是秋千师父的竹舍,若非被邀请没人进得去。 他好奇死里面五花八门的新奇玩意儿,恨不能马上一睹为快。 若如许安随所言,当真能得上一两件宝贝,那这一趟走得可谓相当值当了。 “对了,朝廷还派了千机阁的人去了匡北。”通儿道。 许安随顿惊,复而大笑。 “那就太好了, 就这一句话就够了, 秋千二师父素来和千机阁的人有仇,正愁没机会报仇呢, 匡北秋千二师父是去定了。” “这一趟回来我要五百两银子。”通儿扬着下巴道。 许安随就很纳闷, 他掌控了望仙台, 而望仙台生意又那么好。 横竖他都不缺钱, 为何总是一副爱财如命的小君子形象。 “一口价三百两怎么样?”许安随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该讨价的还是要讨。 “行吧,算你亲情价,童叟无欺,成交!” 话不多说,通儿连夜就要启程。 临行前许安随又多了句嘴问到, “戏班子里那几个北鞍人怎么样了?” 通儿托着腮纳闷道, “说来也怪,他们入京以来只去了老寒王府唱过戏。 这几天白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晚上倒是在京城里四处转悠,倒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转悠?”许安随多寻思了会。 “可否将他们去过的地方帮我写下来。我亲自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通儿叽歪道, “有完没完了你,我是你仆人啊你总使唤我。 要想知道,明日去望仙台自己问去,好歹我也是一派的掌事人,你得尊重我,仰视我,敬畏我,懂么?” “懂!”许安随随即蹲了下来。 “像这样仰视可以么我的通儿大人?” 通儿噗嗤一声乐了,龇了句“烦!”便背着包袱选了匹身型健硕的马连夜出了城。 “通儿保重!阿弥陀佛!” 许安随默默为通儿祈祷,只盼他别被秋千师父院中那些机关铁傀儡打残才好。 翌日一大早,许安随乔装了一番从侯府后门离开。 临行前她再三嘱咐,若是庆国公府来人只管称病不允,无论如何也要拖上个两三日。 望仙台的蓝掌柜交给了许安随一份京都地形图。 并在地形图上用红笔勾出了几名北鞍武士这几天的行踪里顿足比较久的地点。 许安随闲闲散散的将那二十几处地点逐一走了个遍,并仔仔细细的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包括街道,店铺,商贩,建筑,地形等。 她将这些信息靠着脑海中的记忆进行汇总,并且把记的情形大致上画了下来。 顾家确有派人来接。 只是来人并非有身份之人,不过是个大门上的小厮。 幻儿气得破口大骂,甚至都没让那小厮进门。 “这也太欺负人了,把我们家姑娘当什么了,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能打发了么。” 顾家小厮碰了一鼻子灰,左邻右舍也对其指指点点。 “庆国公府也太不把镇北侯府当回事了,夫人被气回娘家至少也要亲自来接才有诚意吧。” 另一百姓说, “接什么接啊,顾小公爷都被陛下赐了板子还被禁足了。 若真要顾及两家面子不想撕破脸怕是顾家族亲非来不可。” 顾心兰听闻气得要七窍生烟。 她还等着许安随出钱给她办马球赛呢。 眼看着秋尽冬来,京郊的草场就快枯了。 平时多有接触的那几大世家都办了宴会的,唯独他们庆国公府沉浸无闻,眼看着快被勋贵人家踢出圈子了。 姚姨娘也没想到许安随这颗软柿子这次态度会这样强硬。 本想着派个小厮过去意思一下,横竖她还能永远不回来不成,给个台阶还不麻溜应下。 “糊涂!愚蠢!” 顾老夫人气得龙头拐杖连顿了好几下。 “那是镇北侯嫡女,唯一活着的嫡女。 你当镇北侯府是什么市井小户么。 平日里你们欺负人家孤女我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咱们顾家孽障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们八抬大轿请人回来都不为过,竟然胡乱让个下人去接她。” 顾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险些背过气去。 顾心兰不以为然,一旁撅着嘴一脸不屑, “她配八台大轿么,也不看看她那张脸多让人恶心。 真不懂咱们家留着这么个废物到底有什么用。” “你给我闭嘴!” 顾老夫人怒斥, “咱们堂堂国公府怎会教出你这么个刁钻刻薄又毫无见识远见的女娘。” 顾老夫人眉头扭成一团,紧紧闭了闭目, “朽木不可雕,她当真是懒得再同这母女俩说教。 顾家能走到今日这般世风日下的地步,与她当年一时糊涂让姚姨娘掌家脱不了干系。 可是悔恨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顾家的根基烂了,大厦倾倒只是早晚!” 顾老夫人惆怅了片刻,指着顾心兰,道, “皇帝陛下余火未消,你兄长如今行动不便。 明日你拿份赔罪礼亲自去一趟镇北侯府。 小姑子接嫂嫂回府既能显得我们庆国公府的诚意,又能对外彰显咱们两家冰释前嫌。 你务必把姿态给我放低点,接不回你嫂嫂,你也不必回来了。” “祖母~”顾心兰像吃了苍蝇一般全身都在抗拒。 顾老夫人不理,耍下二人愤然离开。 第42章 他的字变丑了 许安随坐在书案前一手扶额,一手撮着毛笔。 画图可比写字容易多了,只是她画的图估计这世上也只有她一人看得懂。 脑海中的思绪太多太多,像一团乱麻扰得她总是头疼。 顾家陷害许家动机她不知道。 顾家背后指使之人她不知道。 顾家密室里的机关和锦盒显然是出自千机阁的手笔,顾家和千机阁又是个什么关系她也不知道。 黑流火一经问世,匡北战场好似枯木逢春。 荣王那边到底准备得如何了,她的秋千二师父会不会尽心帮助荣王改良装备。 这五名北鞍武士费尽心思潜入京都又到底意欲何为。 “啊~乱死了。” 许安随抱头,本就凌乱的发髻被她这么一抓头顶倒像是顶着个鸡窝了。 通儿的望仙台虽然消息灵通助力极大。 但皇宫内院是望仙台的死角,若想知道里面的消息还需靠许安随自己另想办法。 若按顾家张氏所言,顾家是被宫里的某位指使才对许家军痛下的黑手。 可这宫里到底指的是宫里的某位娘娘还是泛指朝臣就不得而知了,她必须想办法撕开内宅这条口子,尽可能的多多结交官宦勋爵家的妇人们。 许安随揉着眉心,忽然听到窗廊上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美娇娘!”许安随好几日都没见到它了,正想着,它便来了。 许安随小跑到窗边轻轻推开窗。 金翅雕一对儿硕大的翅膀忽闪了一下,一个扑腾便钻进了许安随房中的书案上。 “乖乖,跑哪里野去了。”许安随忍不住去抱美娇娘。 金雕一只爪子抵住了许安随的脑门,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鸟脸嫌弃的不行,颇有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架势。 “嗯?” 许安随仔细瞧着毛色和体型发现了不对。 这只金雕的毛色偏深褐色,体型也比美娇娘大了将近一倍,这...这不是父亲送给自己美娇娘。 ‘’你....你是谁家的鸟?怎么飞我这来了?” 两只鸟眼加上许安随一对儿桃花眼,四目相对了半晌却没等来答案。 许安随噗嗤一声笑了, 她竟然愚蠢到在等一只鸟的回答。 看来是该好好睡上一觉了,在这样熬下去她当真要头脑涣散了。 那金雕像只骄傲的公鸡也像学堂里的老夫子,昂首挺胸背着手的在书案上走来走去。 “啪”的一下,他将一只鸟脚迈了出去,中间最长那只脚趾轻点桌面,像极了舞娘一舞结束后定格的姿势,竟出奇的有些妖娆。 “有信!” 许安随不由分说将绑在金雕腿上的羊皮小捅拆了下来。 看到落款竟是荣王楚昱恒,她不免心跳如雷,竟有些不明意味的高兴起来。 看来他定是收到我的信了, 许安随眼底闪着碎光,全神凝聚一字不落的将荣亲王的信反复读了三遍。 荣王已将北鞍武士的事告知了巡防营首领谭清和,并让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和侯府。 许安随深思了半晌,略沉深意。 这么大的事荣王竟然没有呈报皇帝陛下而只是告知了巡防营的人, 看来天子的忌惮当真如洪水猛兽,即便荣王是他的亲弟弟也要如屡薄冰万般小心。 “荣王果然思虑周全。” 若让皇帝知道荣王身在前线却依旧对京都之事洞若观火,想必皇帝不会感念不说,少不了一番猜忌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它叫磨牙,帮我养,日后联络靠它。” 荣王的字迹当真不如前一次那般舒朗俊秀,怕不是手腕受了伤,用不上力才写的不如之前。 许安随自嘲, 就算不如上一次,那也看得出极好的笔力。 怕不是荣王用脚指头写的都比自己写的好,真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花点心思在这上面,也不至于提手写出那样一手惨绝人寰的丑字,真真拿不出手,也让人笑话了。 “磨牙磨牙磨牙,别动!” 只见磨牙爪子将许安随画的图纸抓做了一团。 许安随鸟脚夺画,好在动作够快,不至于让磨牙撕个粉碎。 许安随小心翼翼的将图纸铺展开平铺在桌子上。 密密麻麻的褶皱竟然和她画上的二十九处小黑点重合起来,聪慧如她,许安随立刻发现了其中端倪。 “水井?”许安随诧异,久思不得其解的一堵墙在这一刻好似老天指引一般的开了扇天窗。 许安随连忙拿起画纸再三确认。 当真,当真。 北鞍武士这几日夜间所到之处皆有一眼水井。 不是巧合,这一定不是巧合。 水井之下的地下河贯穿纵横在京都大街小巷每个角落。 北鞍人将京都水井都摸了个遍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安随再也坐不住了,书房外面看过去,她狭长消瘦的身影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半个时辰。 磨牙都被她晃晕了,干脆摆烂,飞到梁上呼呼大睡起来。 “水井,水井,无论人和牲畜亦或是草木都要饮水。” 许安随脑海中闪出一丝可怕的想法, “若是北鞍人向井里投毒,那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让整个京都百姓乃至皇城都被毒毁之?” 可京都的所有水井都有官府专门派人轮值把守的。 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往水井里投毒自然也不是易事。 那几个北鞍人已经游窜了多日,应该只是摸清了位置还未来得及动手。 许安随不敢松懈,连夜喊来了妙手堂的两名暗卫务必一眼不眨的盯着那几个北鞍人的行踪,只要他们出门就务必来报。 冷冷师姐挂在院中的榕树藤上死仇般的瞪着许安随。 一头火红的头发十分扎眼远远看去像是头顶了一簇火把。 “你婆家那些铺子庄子该烧的我都给你烧了,别得寸进尺。”冷冷道, 许安随满意的点点头,“办得不错,下个月解药加量。” 冷冷一个倒挂金钩愤然落地,内力下压掀起一片尘土。 “许安随!!!!”冷冷吼道, “哎,我在。”许安随以柔声以答。 冷冷甩手两发淬了毒的飞镖直冲着许安随的眉心招呼了过来。 许安随左右脸各一快闪,接着一个反身空翻将飞镖踢到了两旁的门柱上,笑笑的道, “飞镖来之不易,用我身上浪费了。” 冷冷最受不了她这副小火慢煮的样子,她平日里也没闲着,一直研究各种毒药就不信一种都毒不死许安随。 她趁其不备掏出紫藤鞭,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那鞭子从天而降,像一条周身散发着电紫色光芒的长龙张着嘴冲向了端着银耳羹刚刚走进院子的幻儿。 “幻儿小心!” 第43章 冷冷师姐没尊严 幻儿的瞳孔里燃起了一团紫色的火焰。 她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傻了,竟都不会动了。 许安随见状抽出腰间霜月剑迎上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尽管紫藤鞭盘在了霜月剑的剑身上,可鞭尾却像响尾蛇的蛇尾带着毒刺扫向了幻儿的眉心。 这一鞭尾若扫上幻儿,定会要了幻儿的命。 许安随想都没想用尽全力将霜月剑挑至自己身前,拉出一丝空挡用自己的后背挡在了幻儿面前。 紫藤鞭的鞭尾正正的穿进许安随的后背,自上而下硬划出一道沟壑般的口子。 口子太深直接触骨,以至于过了好一会鲜血才汩汩流出。 许安随咬了咬牙,眉头锁得尽是杀气, 她将幻儿推至一边便提着霜月剑对上了一脸得意的冷冷。 “你找死!”许安随脸色极为阴沉。 她可以允许这个冷毒师姐对自己做任何事,但是其他人不行,尤其她身边的人,一丁点都不行。 那鞭子上有毒,且毒性剧烈。 许安随怀里掏出了一颗解毒丹塞进了嘴里。 那是素心师父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送给她的保命药丸。 直到现在她也不理解为什么素心师父会收冷冷这样心肠歹毒的怪人为徒, 更不明白她为什么非把冷冷这种杀人不眨眼并且极其危险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冷冷想摆脱许安随的控制就要和许安随斗个你死我活。 在庆国公府颓废的那几年唯一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是每个月冷冷来拿解药的时候。 不止要耐得住她的纠缠,更要防得住她的毒, 痴痴缠缠了这么多年,从无稽髫年到豆蔻梢头不觉间二人这一闹就闹到了桃李之年。 冷冷见许安随受伤,心里爽到极致, 她仰天大笑,那笑声极度扭曲可怖,配上她那一头的红发当真像极了魔女头子。 许安随将霜月剑打横立在自己的眉间,指尖扫过剑身,猛然催动内力,将一股真气注入剑身。 不晃虚时,银蛇般的霜月剑像披了一层银霜,注着满是强者的肃杀之气,如排山倒海之势向冷冷的天灵盖竖劈下来。 剑锋之快之密集如倾盆大雨哗然而下。 冷冷接招尚且困难,勉强保得住自己的头却根本无力还击。 许安随用了八成的功力狠狠的给了冷冷当头一棒。 冷冷一直以为自己和许安随的武功五五开,不过是仗着素心师父偏爱,给了她拿捏自己的把柄,才让她敢在自己面前大呼小喝。 可事实绝非这样。 今日的许安随像是换了个人。 她的招式不再隐忍。 剑锋横扫着秋风,招招冲着冷冷的命门而去,狠绝,狂傲,满是霸者不容侵犯的威严。 冷冷连连败退, 脚底踏出了深深的鞋印。 紫藤鞭与霜月剑碰撞擦出的火星子四窜,像极了燃烧着的打铁花。 冷冷一个趔趄翻倒在地。 她转身爬起俨然已晚, 霜月剑狠狠刺入她的肩膀,一直划满了整个肩胛。 冷冷闷哼了一声,感觉七窍就快没了六窍。 可是她明明已经伤了许安随在先,她不能输,那绝对不能够。 冷冷反手撒了一把毒烟, 许安随掩面躲闪。 冷冷另一只手鞭扫许安随腰腹, 恨不能一招将她拦腰劈断。 “下三滥!” 许安随满是不屑,一剑将冷冷的紫藤鞭挑飞。 冷冷被踩到了痛处,发疯似的挥拳冲向了许安随。 下一秒同一个伤口穿入另一侧穿出,冷冷被死死的钉在了树干上,稍稍一动便疼得烈火焚心一般。 “菜!” 许安随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审视着手下败将。 冷冷剧烈的呼喘着,眼底充盈着不服和不甘。 许安随一脚踩在了她的腹部扭了扭鞋底冷言道, “若非师父有嘱托不让我杀你,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什么?” 冷冷眸色微暗,只有素心师父能让她露出一丝人性的神色。 “师父真这样说的?师父没嫌弃我,师父不想让我死对不对,啊?对不对?” 冷冷挣扎着抖动肩膀, 鲜血喷出流成了河染满了冷冷半片衣衫。 “老规矩,败了便一月内不许再挑战。 另外我要告诉你, 我的人你永远都不要碰。 你若敢伤他们分毫,我保证你永远都别想再见到素心师父!” 许安随抽回霜月剑, 中间还扭了一下,直接削下冷冷一大块肉,疼得冷冷跪坐在地上想骂又不敢骂。 “我有事要你去办!”许安随将霜月剑上的血渍擦净收回腰间。 “我该你的!”冷冷拒绝的凿凿。 “还敢顶嘴!” 许安随抬手一掌,掌风落到冷冷脸颊上瞬间五个红印子血淋淋的和她那发色极为相配。 “有屁快放!”冷冷见实在敌不过,认栽,但不服,她心里已经盘算着下个月再战的招数和战术,她必须要夺回当师姐的尊严。 “京都总计有二十九口水井。 城西十五口,城东十四口。 待会你去将城西十五口井挨个检查一遍,看看水质是否有毒。 寅时在这里汇合,晚一分便割你一块肉,自己看着办!” “有人在井里下毒?”冷冷眉头蹙起,相较于打不过许安随这件事,她更不能容忍有人在她毒娘子眼皮子底下使用毒术。 许安随点点头, “怀疑是北鞍人干的,只是不知道是否已经下手。” “北鞍人?漠北达子?” 冷冷猛然爬了起来,像鲨鱼嗅到了血,像猎鹰锁定了猎物, 她激动得嘴角乱颤,眼底贪婪,满是焚火。 漠北人好巫, 巫蛊毒乃一家,自然毒术也不在话下。 冷冷好毒,以中原第一毒娘子自居,自认除了师父以外毒术无人能敌。 北鞍国也有个非常有名的毒将军名为七律,号称沙漠蝎子,常常杀人于无形。 若非素心师父在她身体里种了奇毒逼着她每月要到许安随那里领取解药, 她无奈要与许安随捆绑在一起, 不然以她的性子早杀去北鞍挑战了,这世上第一只能有一个,谁挡在她的面前她便要杀谁。 冷冷收起鞭子踉跄而起。 她甩了许安随一记白眼转头要走。 “等等!”许安随斥道。 “又干嘛?”冷冷横眉以对。 “若遇官兵背着点走。 不许你伤人,发现问题将水质带回来即可。” 第44章 暗卫死了 说罢许安随转头去了城东,若是北鞍人真的有投毒而那毒素又厉害, 寻常人是发现不来的,这事还需许安随和冷冷师姐亲自去办。 “姑娘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上完药再走吧。” 幻儿紧追其后,哭着拉许安随的手不让走。 许安随披了一件黑色斗篷,此事涉及全城百姓安危段不可耽误一点。 “无妨!”许安随拍了拍幻儿的手背, “在我回来之前侯府上下只可用存水。” 幻儿抵泪点头答应,既恨自己的无能,又暗骂了冷冷祖坟都冒了黑烟。 许安随由远及近,先躲在水井附近的高处观望,待巡街官兵离开后一跃而下。 “正常” “正常” “这个也正常!” 一连探查了十口井均无异样,她便有所舒缓, 看来那帮北鞍人还没开始动手。 又或者说自己对于下毒的猜想是错的,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水井。 可若不是水井能是什么呢?那行踪图不可能那么巧合吧。 “不行,不能掉以轻心。” 许安随继续按照计划行事。 直至所有水井全部探查一遍过后,她如释重负,望着越发乌白的天边长长的舒了口气。 寅时, 冷冷一刻不差,一刻不早。 她从侯府院墙上跌落下来的时候全身已经被血渍浸透了。 许安随蹲在她身边喊了句,“傻子!” 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上点止血药。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越发眩晕了起来,未等起身便两眼一黑,“糟糕了,我好像也没涂止血药,草率了。” 幻儿命人将许安随和冷冷抬进房间里。 她端来了热水为许安随将身体擦拭干净后上了药粉又换了件干净的的衣服。 那伤口实在太深太触目惊心了。 皮开肉绽深可见骨都不足以描述,可见当时冷冷是下了死手的,丝毫没有留情。 幻儿将冷冷直接丢到了地板上,临走还不忘在冷冷头上爆踹了几脚。 若非怕她醒来报复,真想将她那一头的红毛剃个精光,最好再刻两只王八在她脸上。 两个时辰过后,侯府大门被重重叩响。 回春女医急匆匆的冲到许安随房前,说什么都要见许安随一面。 幻儿拦着不让进,伤得那样重,她必须让她家姑娘多睡一会。 “无妨!请回春师姐进来吧。” 许安随虚渺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回春一顿,无奈的摇摇头,她没办法,硬着头皮进屋去了。 “月清和月河…死了!”回春用力抿着唇强忍着泪水没有流下。 “什么?” 许安随起身过猛,牵扯到伤口,缓过味来才觉得痛到七窍生烟。 月清和月河是妙手堂的两名暗卫。 妙手堂乃女子医馆,女子在外行商多不易,便暗插了两名江湖侠义做暗卫。 自打许安随决心走出阴霾,月清和月河没少帮她的忙。 她甚至还未来得及道一声谢,心底的愧疚和懊悔加之后背的鞭伤捶得她胸口一阵剧痛,狂呕出一口黑血方才逐渐了却。 “中毒了?”回春连忙递来一杯清茶。 许安随摇头不语。 “冷冷下手越来越没轻没重了。” 回春欲掏银针为许安随走穴,却被许安随一把拉住了手腕。 “人,现在,在何处?” 回春红着眼道, “他们……他们自己爬回来的。 在妙手堂咽的气,走的时候闭着眼的。” “怎么死的?可有不安?”许安随拳头紧握,抓着回春手腕的那只手俨然已在颤抖。 回春背过脸去拼命的稳了稳情绪,道, “瞧着还成! 没哭也没喊,也没见流血。 毒性直击肺腑的,发作的快,应该…应该没遭多少罪。” “中毒?那些北鞍人果然用毒!” 许安随深知那是假话。 回春根本不会说谎,任她怎么隐忍,那一滴滴豆子大小的眼珠噼里啪啦的连成串,落得许安随心都要碎了。 月清和月河两兄弟年纪不大,方不到十九。 性格极为讨喜,一口一个姐姐的,没事时躲在后院帮着熬药。 即便冷冷那样铁石心肠的人都从未拿兄弟二人试过毒、回春从来都拿他们当亲弟弟般看待。 “怪我!是我让他们盯着那几个北鞍人的。” 这样的话许安随根本不想说。 后悔无用,追忆无能, 她用了这么多年终于学会了将一切悲痛快速压进心底。 哭再多也倒流不了时间,倒不如好生想想如何为他们报仇,让仇者死,生者快。 “回春师姐,劳烦你帮我将他们好生安葬。” 回春点点头,眼泪流得更甚。 哪还有什么尸身可以安葬,那北鞍人用的是化骨散,中毒者从里向外的溃烂,一个时辰不到,月清月河便融成了一摊脓水,当真是骨头渣都没给剩下。 “姑娘,望仙台来人了。” 许安随连忙起身,正想着,他们竟然就来了。 蓝掌柜双手握拳,神色焦急。 “回姑娘话,那几个北鞍人杀了十几名巡防营的官兵,眼下已经跑出城了,我们的人追不上。” 话音刚落,只见旁边屋子一团什么东西破门而出,院子里刹那间尘土飞扬,地面划出两道一人宽窄的痕迹。 是冷师姐, 许安随无心管她。 北鞍人既然逃跑,说明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许安随心慌得很, “他们逃跑之前可否有行动?”许安随问。 蓝掌柜摇摇头。 许安随连忙拿出自己画的那幅路线图。 看来看去竟有一处地点被大家遗忘了,那就是老寒王府。 这几人混迹在戏班子里在入京的第二天便受邀去了老寒王府唱戏。 老寒王是当今圣上的皇叔,是先皇乾德帝的胞弟。 据说二十几年前摔裂了脑袋,人是救回来了,可从那以后便只有六七岁孩童的智慧。 老寒王就像个老小孩,年纪越大越发严重。 每每喜欢在府中和下人们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在就喜欢听戏, 总之老寒王妃也宠他,丝毫不嫌弃他弱智,守了他一辈子不离不弃,甚是伉俪情深。 “寒王府唱戏那日我们的人都在的,并无不妥。 这几天寒王府的人我们也有盯着,除了有两个婆子说是身上起了点疹子被送去庄子上养病。 其他的照旧如常,没什么特别之处。” “疹子?”许安随心里咯噔一声,少时游历江湖的经历让她感官极为敏锐。 未得空细想,李其从门外风驰而入, “不好了七姑娘,各处医馆都挤满了人,外面乱了!” 第45章 瘟疫来了 “糟了,看来北鞍人那几日的闲逛都是障眼法。 他们的计划早就在老寒王府就已经实施了。” 许安随额头簇簇的微汗,全身发冷,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姑娘,姑娘,你快回屋休息吧。”幻儿连忙搀扶。 许安随哪里有心思休息。 若京都乱,则匡北前线必乱。 北鞍人选择这个时候使出这样阴损的招数扰乱大胜皇城。 不过是想让前线的荣王分心,进而一举而攻之。 “百姓就诊者都为何故?”许安随问。 李其达道, “高热,呕吐,红疹。” 许安随抿了抿唇,最不想见到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回春师姐...” 二人对视。 回春双眸坚韧如铁,用力点点头,她拉紧了斗篷话不多说奋然离开回了妙手堂。 “刘伯,李叔伯,通知所有人,没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踏出府门半步。 即刻起,府中大小门全都锁死,不要与外界任何人任何物体接触。” 幸而许安随决定归家那日起便将后院杂屋打理出来变成了自己药房,里面存了不少药材。 眼下虽还不清楚这疫症为何物引发,至少类似消杀之类的草药熏一熏总会起到些缓解作用。 “幻儿,去将府中所有艾叶和苍术全都拿出来烧了。 各个角落都要熏到,留下的灰不要扔,留着我要用。” 许安随又掏出了三颗药丸, “这药丸解百毒,待会熬水化开给所有人都喝一点。” 许安怀今日当值,被门上拦下,一脸不悦正欲找许安随要说法。 “此事过后再与兄长解释,还请兄长安心留在府中静听安排。” 当日在老寒王府一同看戏的多少官宦世家数不胜数。 世家又为大门大户,府中子嗣仆人家丁的又多,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准到底多少人已经中招。 按照眼下状况看,这疫症已经潜伏了几日,今日正是爆发之日。 也不知道宫里的情况怎么样,万一太医按照寻常热症下方子治疗,岂不是耽误了最佳救助时机。 三老爷许平见状无名火直窜, 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再不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嚣张跋扈的丫头,整个镇北侯乃至他二房辛苦攒下的这么一点基业都要被她毁于一旦了。 “让你的人都给我滚开。青天白日的见过哪家大户人家关门谢客的。 你还没和离呢,滚回你的庆国公府去,我们许家轮不到你在此嚣张跋扈。” 许平推搡着看门的小厮,怎么拦不听,非要敞开府门。 顾心兰倒是来得及时,刚巧撞到这一幕,眉梢都要挑飞了天,一脸不嫌事大的冷嘲道, “哎呦,看来你在许家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嘛。 既然不好过,何必在这硬撑,给你台阶你不下,若咱们庆国公府不收留你,你还有何处可去的呀。” 许安随眉毛扭成一团,用力啧了啧只觉得相当晦气。 “对不住了三叔。” 她一掌劈在了许平的后颈,许平倒在小厮怀里。 “把三老爷扶进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拖沓,看得许安怀一脸惊愕干杵在原地都忘记了上前扶一把自己老爹。 说话间王五已经将马牵至府门口。 同样候在门口的还有庆国公府的马车。 顾心兰掐着腰趾高气昂的将许安随堵在门口。 “你们镇北侯府就是这样待客的么?我堂堂国公府嫡女,你们竟然都不招呼我进门。” “嫡女?哼~”许安随冷笑。“无知小妾生的也敢称嫡女,当真无耻。” “我......” 顾兰心只觉如遭雷击。 “你敢侮辱我母亲,我跟你拼了。” 还未等出招,顾心兰便已被许安随锁了喉, “今日有事不想跟你一般见识,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说罢单臂一甩,顾心兰便从镇北侯府的楼梯上飞了下去。 “姑娘,马。” 王五拍了一下马屁股,许安随虚步上前飞身上马。 那马腿真真是从顾心兰的头顶擦着顾心兰的面中一飞而过,吓得顾心兰一个白眼直接昏了过去。 一同前来的小厮连忙将她搀扶进了马车,王五不忘上前恐吓两句, “刚刚是你们家姑娘自己摔下去的,我们都看得清楚,对吧。” 小厮仰头惶惶的看着王五那黑面阎罗般的脸庞,吓得瑟瑟发抖,连连点头。 许安随先去了许老太爷府中,简单三两句话便说明了来由。 许老太爷派人知会了其他许族众亲们, 一时间许氏族人全都行动起来,关铺子的关铺子,谢客的谢客,府中能用上的消杀材料全都用上,所有人都躲进屋子里,静观其变。 留下了药丸,许安随下一个想到的是姨母所在的安国公府。 许安随在门上等了许久,只见回话小厮一路小跑而出,脸颊微红,说话间吞吞吐吐, “那个....我们夫人今日身体不适,还请姑娘改日再见。” “身体不适?有何不适?”许安随焦急。 “呃...具体什么不适,小的也不清楚,姑娘请回吧。” 许安随这才寻思过味,所谓的不适只是个说辞。 姨母分明是不想见她。 许安随淡淡一笑,“合欢公主是否在府内?” 小厮连忙点头。 许安随了然于胸, 姨母这是受了合欢公主的辖制。 自打谢家与五公主联姻,姨母就鲜少与许家走动。 世人都知道五公主与许家六郎的恩怨纠缠,迫于公主淫威,她这个姨母哪里还敢堂而皇之的与许家亲近。 许安随垂眸默然略有失望,可是她不怪姨母,世人皆有不如意之处,没在他人位置上,又怎能怀他人心境设身处地的想。 终是许家连累的姨母。 若非当时谢家表哥有意于许安随,那五公主也不会一时稚气非要嫁来谢家。 其中多少层报复的含义世人心知肚明。 只是苦了姨母还有谢表哥, 公主身份尊贵打小就刁蛮,姨母这个婆婆并非好当,表哥这个驸马更是心苦自饮。 “好,那我告辞了。还请小哥将我刚刚所述一字一句说与夫人听。 此事关乎性命,切不可大意。” “是,小的记住了。” 许安随飞身上马,中间不做停留直奔着宫门而去,她复又一想,自己什么身份,就算拦住一二朝臣又有谁能信她的话。 宫门禁地本就重兵把守, 搞不好自己会被当成刺客也说不定。 她猛然勒紧了缰绳,马蹄半身扬起,在空中画了半弧直接调转方向。 “潭清和,对,潭清和。” 许安随欢喜, 巡防营首领谭清和既然是荣王所信之人,想必此人可用。 第46章 爆发 今早死了巡防营官兵,城门口全线戒严。 整个戏班子二十几人也悉数被北鞍人杀尽。 “可恶! 给我查,认真的查! 我不信他们动作这么快,定还没出城。” 谭清和将巡防营官兵分了三队,加上京兆府的京卫兵协助,整个京城都快让他们翻个遍,就是没有找到一个北鞍人的影子。 “别找了,他们出城了。” 许安随勒马,侧腿而下。 “参见谭大人!” 许安随福身行礼。 谭清和一愣,随即侧身下马缓步走到许安随面前。 “你是?”谭清和问。 许安随答道, “镇北侯许家第七女,许安随!” 谭清和眸色一闪,毫无先前戒备之色。 “原来是许七姑娘,略有耳闻,幸会!” “略有耳闻?”许安随微疑,后又一想,定是荣亲王与其通信中有提过。 许安随笑笑,不多做寒暄, “北鞍人已出城,我有一金雕,善追踪,谭大人可派些脚程快些的官兵,或许还有得一追。” 谭清和不信有他, 尽管他从未见过许安随,可荣王信中重墨交代过的人必定可靠。 谭清和立马招来手下副将刘融,“快去,疾风队出城。” 说话间许安随已经吹响了鸟哨。 众人觑眼遮顶仰头望去, 只见美娇娘一声啼鸣扶摇直冲云霄。 磨牙盘旋着紧跟其后,巨翅一振,遮天蔽日般将美娇娘环绕其中。 仅一日时间,两只大雕竟成了伙伴。 许安随欣然一笑, “真好,美娇娘有伴儿了,再也不用鸟生孤单了。” 疾风队顷刻间集结完毕,烈马的鼻息猛喘,马蹄不停的刨地蓄势待发。 一声令下,十几名骑兵几乎同一时间策鞭,呼喝着朝城外奔驰而去。 “北鞍人抓不抓得到暂且不说。 重点问题是他们在京都投了瘟毒,眼下已呈传播之势。” “什么?” 谭清和如遭雷轰,瘟毒二字着实令人闻风丧胆。 “眼下皇宫里什么情况尚未可知, 我这有几件事需谭大人配合一下。” “七姑娘但说无妨!” “其一,立刻马上派人去通知宫里。 此事事发突然,宫里的反应速度定然比我们慢。 另外务必让皇帝陛下服下这粒药丸,可保陛下安然无虞。 其二,还请谭大人派兵沿街挨家挨户的提示宣传。 瘟毒未清之前不许百姓私自出门活动。 其三,速将已经发病的病人召集起来,统一安置在一处,并召集全京都医者共同救治。违令者-罚! 其四,我手上有一份药方,此药方不一定对症下药,但至少可以减缓瘟毒蔓延。 请大人无论如何想办法帮我弄到这些药材,越多越好。 京都没有的就去外城找,若非要出城的话切记带好护面,以免祸及他城。” 谭清和愣在原地有些怵然,许是从未见过世家女子这般言语刚劲,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谭大人?” 许安随定眸,眼若桃花却神如松竹。 面纱之下是无法窥探的禁忌,那副指挥起人来刚毅果敢的样子着实与寻常闺格女子大不相同。 “没…没什么。” 谭清和自感失态,连忙收起那份恍然。 谭清和自幼在军中,虽没得有幸入许家军营, 但镇北侯之名如雷贯耳,所有军将无人不钦佩敬仰。 只闻镇北侯六个儿郎各个骁勇善战,满门阵亡匡北令人倾叹唏嘘。 没成想镇北侯府出来的女儿家也这般巾帼飒爽,难怪荣王信中三番五次提到过她,并再三嘱咐在她主动求助的时候要不遗余力的配合。 谭清和将巡防营和京卫兵分成几队一一派遣。 不愧是荣王看中的人,谭清和执行力斐然。 只是他微有些顿顿的表情,总是想说点什么,又开不了口的样子。 许安随深知他的顾虑, 如此大的阵仗,若非消息准确,那不仅是玩忽职守那么简单,搞不好会被扣上欺君罔上的罪名,若是在被有心人大题小作一番,告他个私通敌国扰乱民心都不无可能。 “谭大人放心。 若真出意外,尽管推到我镇北侯府身上便可。 谭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我自小师从素心神医,医术上略懂一二, 此温毒绝非信口开河,若无实锤也不敢贸然找大人你相助。” 谭清和面露被人识破顾虑后的窘相, “绝非不信任姑娘,实属,实属… 多说无益, 我这就进宫面圣。” 谭清和策马疾驰而去,许安随则去了妙手堂。 一晃间已是傍晚。 发病者越来越多,人心惶惶,竟起民沸之势。 “不好,这是时疫,快快出城去。” 几家医馆率先发现了不对,他们害怕祸及己身便夹着包袱先想着逃跑。 “瘟疫来了,天塌了,大夫都跑了,想活命的快出城吧。” 百姓们越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有些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也跟着一起冲向了城门。 “开门,快开门,让我们出去,我们要出城。” 百姓惊呼,呐喊,敲打。 幸而许安随早有交代,京都通往外界的城门全都封死,即便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得出去。 百姓不安,驱赶无用。 人越积越多,转眼万余人挤身在城门口。 发病的人也在其中,几番撕扯过后不少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当场横死。 “死人了,死人了。我们完了,瘟疫来了,我们完了。” 一时间恐惧,惊悚,不安如暴风骤雨般袭来。 好多人踩着别人的脑袋向城楼上攀爬。 爬到半处无力支撑又纷纷跌落。 很多人摔成重伤,又被后面扑上来的人群踩在脚下。 没死于瘟毒却死在了万人脚下,可怖的并非是瘟毒本身,而是人们心中对死亡的惧怕。 鬼门关前无老少,孟婆汤里无贵贱。 只有这种时刻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众生平等。 金钱权利续不得命,富贵无极亦是无用。 禁军大统领方鲁放了炮,又亮了刀。 砍了几个过分激进带头闹事的人头,这才镇住了发疯的百姓。 人群终被驱散,百姓各归各家。 发病者被上门的禁军逐一带走, 又是一番哭喊拉扯,整个京都像是人间炼狱一般,死亡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他们。 回春连同妙手堂其他女医戴着围帽蒙着沁了草药的面纱。 禁军未将人带走之前只一个下午便诊治了百来号人。 这瘟毒来得着实猛烈,发病者体温灼人,伴有呕吐。 温度持续一段时间全身开始起红疹,奇痒无比,一抓还有脓水,味道出奇的恶臭,传染性极强。 素心神医留给许安随的保命丹药所剩不多。 恰好够妙手堂内所有女医每一人一颗。 “都给我们吃了冷冷再毒你怎么办?”回春满头大汗,手腕行针太过,微微有些发抖。 许安随笑笑, “我赢她又不全靠师父的解药。 她能毒死我算她本事好了,反正师父会替我报仇。” 第47章 灭山火先砍树 皇宫内的情况没比外面好多少。 只不过谭清和还算及时,太医院并没有延误病情,而是即刻下了治疗时疫的方子供后宫各宫服用。 既然是疫,原理八九不离十,虽毒性暂时解不了,至少对减缓传播速度该是有一定效果。 十几名年近花甲的老太医彻夜伏案翻阅古今医书。 从古到今,历朝历代都曾暴发过不同规模的瘟疫。 这也并非是大胜建朝以来的第一次。 睿宣帝独自一人坐在榻边, 寝宫幽暗,浑浊不明, 睿宣帝的身影显得落寞又孤寂。 宫内已经乱成这个样子可想而知宫外会是哪一番惨景。 睿宣帝沉沉叹了口气,“祖宗不垂我呀!” 回想当年,先帝爷有六个儿子。 大皇子骁勇,三皇子通谋,四皇子恣意,六皇子虽小却骑射俱佳又意气风发。 他排位老二,与五皇子楚昱恒乃同母所生。 若无比较,睿宣帝即便没什么突出特点,至少平庸的没那么显眼。 可偏偏一奶同胞的弟弟处处生得资质过人, 这就引来族中乃至朝臣时不时拿出二人做比较。 这一对比,高下立判,强者被衬托得更强,弱者则如青泥,处处被踩踏。 睿宣帝自打登基以来不可谓日日战战兢兢。 这江山宝座来得太过牵强,宗室不服,朝臣不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两王叛乱以后,睿宣帝德不服众的呼声在百姓中蔓延。 幸而荣王协同镇北侯很快的将叛乱者铲除殆尽。 未得平息,却又适逢北鞍入侵,匡北大败。 这就九余年间他就没得一刻舒心过,眼看匡北复城在即,堂堂京都又闹了瘟疫。 民怨不可谓不沸,风雨飘摇的江山雪上加霜。 散朝后明丞相谏言, “幸而坊间反应极快,把发病者关押在一处的想法极为妥当。 欲灭山火则先除树矣。 陛下不可妇人之仁,舍小保全大局,应当断即断呀。” 睿宣帝思忖良久,终而扶案起身, “李德海!” “奴在。” “传令禁军统领方鲁,动手吧!” 李德海一顿,手指死死抠着袖角。 未曾想陛下竟会真的下令, 心里不免一番荒凉。 “遵命!” 李德海退下, 睿宣帝阴郁的坐回榻上。 窗影间透过一丝月色,仅仅一束,便将睿宣帝的身影拉得老长。 睿宣帝毫无波澜的脸上撒上了一层月白色霜粉,那彻骨的寒意当真映衬了帝王之座的冷酷和狠敛。 一夜间被带走的感染者足有三百多人。 他们像犯人一样被推进了京郊一处荒废的书院之中。 不带任何怜惜,甚至多有粗暴。 院门被死死的关上,外院落锁,里面的人如老鳖入瓮,仅四角天地,进出不得。 书院好似荒废了百年,四处漏风,地上杂草丛生,积水泥水发出恶臭,青苔满地,竟无一处可以下脚的地方。 染病者见状越发心里发慌。横竖看这里都绝非治病养病的去处, 满眼破败的景象到像极了杀完人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他们互相搀扶着在秋夜中瑟瑟发抖。 有老人,有壮年,有孩童,还有许多条不识趣的野狗,就是没有世家勋爵权贵。 人们越发觉得不是滋味,本就难受得要命,加上心理上的恐惧,很多人体力不支直接昏死了过去。 死亡实在太恐怖了。 一群濒临死亡的人聚在一起只能将死亡的恐惧无限放大。 有些人已显疯状, 他们拖着无以平复的痛苦拼了命的嘶吼,祈求外面的人怜悯,放他们出去,给他们一条活路。 “大夫呢?怎么一个大夫都没有? 不是说会有人来给我们瞧病的么,怎么一个大夫都没有?” 聪明一些的人已经猜到了些许,他们不抵抗,只做簌簌的哭泣。 “我们上当了,我们被放弃了,他们会杀了我们的,我们活不了。” 一人哭,满院子妇孺皆哭。 孩子们的哭声是那样的无力,哭着哭着就吐了,满嘴的白沫,小小的人一会的功夫就僵直了。 禁军还在不断的向院子里输送病人。 疑惑-无助-恐惧-发疯… 一整个夜晚都在重复着相同的情绪,人越来越多,恐惧也达到顶点。 许安随越发觉得不对。 说好了召集全京城医馆的大夫共同救治的,怎么这么久了一个大夫都没来。 “姑娘,左街的王大夫被安国公家请走了。 前街李记堂的人都让五公主府的人接走了。 还有武安路上的几家医馆也都空了,八成让哪个世家大户人家接了去。” 许安随只觉得胸口遭了一记重击。 陡然间她似乎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见禁军抓人的时候悄然越过了世家大户。 并非世家大户中没人感染,而是禁军的目标本就在贫民,他们这是想杀人灭口,以绝祸根啊。 谭清和亲自出城督办药材去了。 许安随单子上的药材很多十分稀有,他弄不到,只能到代替的。 临近的村庄他搜刮个遍, 不够,远远不够, 他又快马加鞭去了远一点的季城,一夜换了三匹马,速度极快,一刻也不敢耽误。 “回春师姐,麻烦你去把所有能叫来的大夫通通叫来,不来的就绑来,我们人手太少了,不够!” 说话间许安随换好了一席夜行衣,依旧扎上了利索的马尾,口鼻处严严实实罩上了黑色面罩,衬得面额更加惨白。 她吹了一口鸟哨, 美娇娘顷刻间落在她肩头。 “来看你们没抓到那几个北鞍人。”许安随摸了摸美娇娘的背, 这一摸蹭了她满手的血, 定睛一看,那是人血,美娇娘是与人缠斗过。 许安随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是之后的事,暂且搁置。 她将信绑在了美娇娘的腿上,抬手一托, “去吧,和磨牙一起去匡北。 北鞍人的举动定与匡北战事有关,荣王必须要知道。” 许安随回了一趟镇北侯府。 她没有进门,只在门外呼唤了李其,王五还有包子三位叔伯。 三人同样换了夜行衣,面体遮得严严实实。 “府内怎么样?”许安随问。 “放心吧姑娘,均无碍。” 许安随略感欣慰, 侯府安康于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待会我和李其书伯将人绑出来, 你们两位将人藏到马车里。 京郊荒院有禁军把守,咱们绕道后院没人的地方再把人丢进去。” 第48章 放火杀人 “走起吧你!” 许安随照着顾心兰的后颈就是一掌。 屋内值夜的丫鬟早被敲晕晒在一旁。 李其背上人,拉上飞爪锁一跃上了墙头。 墙外的王五和包子接应,三五下将人塞进了马车。 顾燕礼自然也逃不了。 他屁股尚且还在开花中,好似又感染了瘟毒, 府医熬药的功夫,人消失了,吓得府医摔碎了药碗惊呼着“见鬼了”狂奔了出去。 “就我们几个人手实在不够。这样抬人就算累死了,也抬不了几个。” 几人在深巷里喘了半晌。 正愁速度太慢唯恐误事。 只见远处墙下黑影钻出两黑衣人,那黑衣人一人背上背了一个,他们附身趴在墙角最暗处,幸而反应够快,禁军巡查的队伍踏马而过并未发现他们。 许安随等人屏住呼吸纹丝不动, 待禁军离开过后方才跑过去接应。 就知道荣王留在京都的亲信不会坐视不理,眼下又多了两位得力助手,此番速度要再快些才好。 “魏言魏驸马?” 许安随笑道, “极好!” 另一人是五公主奶娘张嬷嬷。 公主府守卫森严,想掳走公主实属困难,但设计掳走个奶娘还是没费什么力气。 这张嬷嬷是五公主身旁最得力的亲信,是太后的陪嫁丫鬟,自打太后还在闺格的时候就跟太后身边伺候了。 若说相比宫中的娘娘自然比不得, 但若单拿出去说事,这样的身份就连勋贵世家那些有头有脸的主母对其都要礼让三分。 许安随的姨母安国公夫人就曾被她大庭广众之下训斥过,气得安国公夫人病了半月有余,见了她便像老鼠见了猫,怕又怕的紧,恨又恨得深。 “这几人的身家足够禁军受的了。” 几人弯弯绕绕一路避开禁军的巡查路线来到了京郊的荒院。 “果然无耻!” 许安随眉间一冷,心底怒斥。 禁军在别院四周堆满了柴火,柴火上浇了火油,味道刺鼻,火势一触即发。 “快!把他们扔进去!” 众人三五下将被掳来的几人顺着房顶丢进了院中。 原本喧闹的院子忽然间安静了下来,里面有眼尖的立刻认出了几人的身份, 可大家都吓傻了,还只当是禁军一视同仁,竟没有一个想得更深一些,气得许安随哭笑不得,站在墙头冲里面低呼道, “他们是你们的保命符,可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话音刚落,别院四周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缭绕,浓烟滚滚。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望着四周狂窜的火苗,全都哑然,竟都忘记了喊叫。 许安随一拍大腿,“一群废物!” 转念间揉揉大腿懊恼道,“拍什么大腿啊,都是三叔教的,烦!” 她跳入院子中央,奋力向外呼喊,“ 救命啊, 起火啦, 杀人灭口啦!” 大家伙这才反应过来,转过头去扑砸着院门拼命的呼唤。 “别挤,别踩,这样出不去的,别伤了人。” 许安随将那些因恐惧而失控的人推开, 为了活命他们不惜踩踏身边的人也要寻个出口。 两名黑衣人见状也纷纷跳下来帮着老弱妇孺撤到一边。 “这样喊是没用的,方才不是告诉过你们,你们有保命符嘛。” 许安随无奈至极。 抓起一个病症还算轻一点的丢给了黑衣男子, “去,放他出去报信。 就说禁军带走病患是假,杀人灭口是真。 顺便告诉那几家,他们失踪的人都在荒院,禁军不肯放人,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许安随三五下将渐渐苏醒的顾燕礼拎到了门口, “快喊, 就说庆国公在此, 若要放火,那就一起死。” 许安随颇感疲累。 一番嘶喊嗓子已经冒烟了。 百姓们终于开了窍。 三五人抬着一个,将四位人间显贵抬到了门口。 “庆国公在……此……谁敢放火!” “庆国公府嫡长………女在此……还不灭火!” “魏魏魏驸马在此………还不放放放我们出去。” “………” “这位是谁啊?” 众人指着张嬷嬷恍然,毕竟深宅里的女人不时常露面,百姓多少不认得也是正常。 “哎呀不管了,不喊这人也罢。” 许安随见百姓上道,于是悄然身退。 禁军守门官兵听到里面喊的有鼻子有眼,毕竟涉及几个大人物,人命关天并不敢怠慢。 禁军首领方鲁是个奸猾的。 这样灭绝人性的屠杀他万万不想沾手。 他派了手下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武卫将军名为刘从的全权负责。 这刘从看似精明,实则蠢笨到家。 他甚至暗自狂喜,以为自己终于杀进了核心阵营。 为表衷心之余对于百姓下手越发狠了点,就连孩子都不放过,一把火点下去,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将军,将军,听说庆国公还有魏驸马也在里面。 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 将死之人为保命而已,你等蠢货,竟还能相信?” 刘从不屑,捋了捋胡子, “再给我添些柴火,火再旺点,烧死他们瘟疫就没了。 再扔些纸钱进去,让他们好生投胎,下辈子当猫当狗只别再当这下等人。”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开始向院内蔓延。 许安随有些按耐不住了,毕竟和蠢人打交道,再好的计谋都会弄巧成拙,她不能拿这么多条生命冒险。 “这些人当真是可恶,我让他们将病患聚集起来不是方便他们放火杀人的!” 李其压了压手, “再等等看, 城里那边估计也快了,沉住气。” “嗯!” 许安随用力点头,毕竟年轻,不如长辈性子沉稳,她不停的深呼吸吸气,炯炯烈烈的盯着院中的动向。 顾燕礼蒙蒙憨憨的醒了, 没来得及细品屁股上的灼痛就被百姓们贴脸怼在荒院大门上透着缝隙,揪给外面的禁军看。 “快看啊,庆国公,庆国公在我们手上,难道你们想连庆国公也一同烧死么?” “烧死?” 顾燕礼忽然就清醒了。 他虽然头被按住动弹不得,可眼尾扫得到周围。 “我怎么会在这? 我怎么会和这群染病的刁民在一起?” 就好似他没染瘟毒一样,他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和这群人不一样。 “兄长,兄长救我!” 顾燕礼循声看去,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不回答,也不反抗,反正一会梦会醒,醒来什么都好了。 “兄长,兄长,愣什么呢,我们就快被烧死了。” 一旁的顾心兰照着顾燕礼的脸上就是一巴掌。 顾燕礼感觉到痛了,这不是梦,他真的被移花接木到这群死人堆里,眼下正有人放火想要烧死他们。 “开门,你们这群混蛋,还不快给我开门! 我是庆国公府你顾小公爷,快给老子开门,放我出去!” 第49章 快救火呀 顾燕礼发疯似的敲打着大门。 浓烟越来越大,呛得他嗓子如塞火棉咳嗽得厉害。 一旁比他骂得还凶的是魏驸马。 那魏驸马明明没有感染瘟毒怎么也被弄来这个鬼地方,他自己都无法理解。 顾燕礼和魏驸马对视一愣,下一秒纷纷作出这世间最悲催的苦脸,恨不能立刻相拥而泣,那竟是一种绝处逢熟人的悲喜交加。 “开门啊,我是驸马!” “开门啊,我是庆国公!” “开门啊,我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子!” “开门啊,我是……我是……我是镇北侯许老侯爷的贤婿。” ……… “别拦我,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王五忍不了了,好容易被许安随按住。 尽管从那人嘴里听到父亲的名字着实让人想吐,可大局为重,许安随强忍下翻江倒海的怒火,在她内心的记仇录里又重重记下了一笔。 “怎么镇北侯的名字都出来了。” 守门的士兵越听越觉得不对。 再次报告刘从的时候,刘从有些不耐烦了。 他牢牢的捂住口鼻,甩着吊儿郎当的腿向大门处移了两步。 “哼! 镇北侯贤婿? 太后亲侄? 我还玉皇大帝呢。” 刘从呲了呲, “你若不提镇北侯的名字还好些。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呢?一个残兵败将,连城池都守不住的狂傲将军,我若是你,莫提不得这样丢人现眼的名字半句。 镇北侯那点军功啊早就在匡北之战耗没啦, 你也不看看现在镇北侯府什么德行,疯的疯,傻的傻,听说唯一活着的女儿还是个丑八怪。 你啊,蠢的厉害,说谎都找不齐对象。 你若真是那顾家小公爷,娶了这么个宝贝在家,当真没脸向外宣扬半句。 怎还可能喊出这样晦气的名字祈求保你贱命一条?” 只见许安随,李其,王五和包子四人面色如死灰般难看。 就连一向沉稳镇定的李其都按捺不住冲下去砍了刘从那厮脑袋的冲动。 许安随的双拳死死的握出骨头磨砺的声响。 指甲几乎陷进肉里,胸口像堵住一块千斤巨石。 前些年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但凡有人胆敢以这样的声音大放厥词,镇北侯府总要带人打上门去。 母亲是武将出身,能用拳头的绝不喜多做口舌。 她从不与人说起独自支撑侯府的艰辛,也从不轻易表露失去那么多至亲是如何撕心裂肺和痛不欲生。 夜里,她每每抱着父亲和几个儿郎的遗物发呆,只有梦里才能重返儿孙膝绕的场面。 母亲的离开让镇北侯府彻底沦为了他人茶余饭后的牙祭,诺大的侯府再无一根铮铮铁骨, 就算被人搓着脊梁骨诋毁,也只会弯下腰低下头,甚至都不敢直视他人的鄙夷。 民间尚存一丝正义之声,那些与许家有过过节的官宦勋爵世家,恨不能人人踩上侯府几脚以敞心头之快。 “别拦我,我去和那厮拼了。” 王五上来了倔劲,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压住。 不觉间所有人眼底都蕴满了泪水,他们的不甘就快溢满冲顶。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许家军战亡至最后一人的意义何在, 看看这群乌合之众,看看这群阴损的宵小之辈, 他们踩在许家军每一名阵亡将士的肩头享受着富贵与安宜,丝毫没有心存感激,却反手将你贬得一文不值,视你为脚下的烂泥。 “叔伯,我们要忍耐。”许安随异常坚定。 “我们许家军的战场在匡北。在哪里跌倒我们就会在哪里爬起来。” 许安随愤然的擦去了眼角的蓄泪,逞一时之快何其简单,她随手一剑就能要了刘从那废物的狗命, 可是眼下保住这群无辜百姓的性命才最为重要。 若百姓枉死则大胜必乱,荣亲王在匡北勉力支撑了这么多年,其中之不易只有行过军打过仗的人知晓,正是最紧要的关头,才最要从容冷静。 她能做的不过是拼了全力为荣王守住后方的安稳,必不能让北鞍人霍乱京都的歹毒心思得逞。 时间紧迫,不容人浪费在愤恨之上。 火势越发猛烈,荒院里的老百姓就快无力坚持了。 魏言伸出两根手指拼命求饶, “放我出去, 放本驸马出去,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黄金万两, 香姬美妾, 我的密室里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你放我出去,我什么都给你。” 刘从仰面长笑, 他甚是喜欢这种将万人踩在脚下,居高蹂践匍匐者的快感。 “烧!给我烧!” 禁军士兵在他的号令下又向火光中投掷了一捆捆的枯树枝, 火焰呈嚣张之势,仅顷刻的功夫将整个院落吞噬殆尽。 “我儿…我儿啊,住手,快给我住手。” 马车急停,魏言生母魏刘氏在七八个下人的搀扶簇拥下踉跄冲到了刘从面前。 魏刘氏满眼挂泪,指尖疯狂的颤抖。 依是身上本就高热,再加上一路狂袭的颠簸,老人家险些昏厥过去,还是一旁跟着的府医眼疾手快强行塞了一颗救心丸,这才提住了一口气。 她顾不上体面,一巴掌扇在刘从的脸上, “你好大的胆子。 谁给你的底气残害皇室宗亲。 还不赶快把我儿给我放了!” 刘从懵了一阵,缓过神来方才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 “天杀的,见鬼了,叫嚣那厮竟真是魏驸马,我我我我我……完了………” 刘从立刻没了先前的气势。 双膝也不知怎得抖着抖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卑职…卑职也不知魏驸马如何被关在其中, 这不是卑职存心所为啊,都是手下人办事不力,是卑职驭下不严,还请夫人饶恕啊!” 刘从连磕了几个响头,遮口的护面掉了都顾不上,他恨不能染上时疫才好,卖个惨装个可怜,或能平息魏家滔天的怒火。 “废什么话,还不快去救人。 今日我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对对对……快快快……还不快去救人!” 刘从扯着嗓子吼叫,声音颤裂,恐惧中夹杂着哭腔。 一队士兵冲上前去,可火势起得越发的猛,即便禁军将士奋勇,却也不敢贸然冲进火海。 “快给我冲进去啊,都在这干挺着干什么。 若是驸马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了你们脑袋。” 刘从不遗余力的将禁军将士往上推。 士兵们尝试用土盖,用衣物扑,可效果甚微,甚至连条小路也没有打通。 “井,有井,井里有水!” 一小兵惊吼,刘从难掩狂喜。 “快!全都给我上! 你,带一队人用土, 你,带一队人用水, 还有你,快去释放明弹。潜火军看了自会携带水龙水囊水袋前来灭火,动作要快,快快快快!” 第50章 顺水推舟 姚姨娘病重,得知自家两个儿女都被禁军抓了去。 且放走那人满大街宣喊禁军放火烧人,禁军屠杀染病者。 一时间整个京都沸燃了,禁军竟一时没办法。 姚姨娘爬不起床。 府医实在庸碌,喝了一晚上的药,痛苦丝毫没见缓解。 “废物!整日养着你们在府有什么用。” 府医也委屈。 这可是时疫,并非寻常小症。 自己尚且在病中还在伺候跟前,要不到额外奖赏不说,竟还要挨顿好骂。 “快去啊,快去寻小公爷和大小姐去,他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好看。” 偌大的庆国公府内竟没几人完好的。 那日老寒王设宴本没下帖子给庆国公的。 可姚姨娘偏去了触了那霉头,让贵女眷们背地里不知怎样一番嘲笑。 她是最先发现不妥的,一大早吐到现在。 起初不知是何原因,病着也不安分,府里府外的走,除了顾老夫人和张氏以外,差多所有人都被她传染上。 眼下喊人去寻人,却一个人也喊不到。 府医心里有气,以体力不支为由干脆直接趴下摆烂。 姚姨娘急火攻心又加之高热,两眼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谭清和带着几车的草药快马加鞭驶入城中。 许安随迎头将其拦下。 “谭大人,城中已乱,还请大人前去主持公道。” “公道?”谭清和一愣,“还请七姑娘细说。” 许安随将禁军圈禁染病者欲焚之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谭清和眸光冲火,马鞭重重的凿地,将地面抽出一条深深的裂缝。 “岂有此理,还有没有人性了。 他们好大的胆子,谁让他们这么做的。” 许安随冷然的看着谭清和。 这世上除了皇帝陛下谁能号令得动禁军。 禁军不惜背上残害百姓的骂名,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许安随道, “此瘟毒是从老寒王府出来的。 染病最甚的皆是那些官宦勋贵之家。 他们只杀染病的百姓而放任官宦勋贵之中染病的人不管,治标不治本,从源头上熄不灭瘟毒这股毒火。” 谭清和点头, “七姑娘说得正是,说句冒犯的话,上面做这样的决策真是太伤民心了。” 许安随冷哼道, “这么大的罪名宫里才不会背, 替罪羊不是已经找好了么, 这是无良者的个人行为,圣上全然被蒙在鼓里,皆时还会雷霆震怒,搞不好抄家以泄民恨都有可能。” 谭清和沉默, 心底沉闷闷的,不得不承认许安随说得很对。 当权者已非他初心那般拼死想要效忠的模样,这一点他在皇家对待镇北侯满门阵亡的态度上已经深有体会。 “我去面圣!” 谭清和拉起缰绳, 许安随两步上前阻止。 “谭大人切莫冲动,皇宫已封死,眼下你是进不去的。” “那怎么办?眼看着那些无辜百姓被烧死么?” 谭清和有些急了,掐着腰来来回回的踱步。 许安随倒是对这个性格直爽的谭清和刮目相看,如今这般爱民如子又嫉恶如仇的好官实在是不多了。 “谭大人莫急。 咱们可以将计就计。” 许安随娓娓道来, “上面做这样的决定不过是想给太医院多争取些时间。 太医院会出什么方子我大概知晓个八九不离十。 这事儿已经被捅破,百姓那边也瞒不住了。 既然上面想让禁军来背这个锅,那我们何不顺水推舟。” 谭清和眸色一亮, “七姑娘意思是举正义之旗行正义之事?” 许安随笑言点头,直呼“大人英明!” 话不多说,谭清和带着一众巡防营的官兵冲入了激愤的百姓之中。 “我乃巡防营统领谭清和,奉陛下令刚刚调集草药以供百姓救治。 大家切莫聚众胡闹,这样只会加重时疫传播,快快各自归家去吧,不要在外多做逗留。 待药方达成,自会由官府统一分发,太医院已在快马加鞭制定对策,陛下心系百姓,以身试药,想必方子很快就可达成。” 老百听闻瞬间安静下来。 这似乎和他们刚刚听到和看到的不太一样,一时间全都怔住了竟不知道该信谁的好。 “不对,你撒谎!刚刚有人从荒院逃出来了。 那人分明说的是禁军将我们染病的家人统一圈在一处,那地方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大夫了。 然后……然后你们还放火烧人,你们根本不是想给我们治病,你们就是想把染病的老百姓都烧死以绝后患。” 一人带头,百姓呼之响应。 谁家都有被拉走几个,都是血亲,谁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家人被活活烧死。 谭清和眉抖一怒, 年岁不大也才二十好几,却有一股让人肃然敬穆的气场。 “一派胡言!”谭清和怒斥。 “我朝律法,造谣生事动摇国本者,斩!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这样编排朝廷。” 谭清和双手握拳虔诚供天, “皇帝陛下最是爱民如子,特派我组织了全京城的大夫共同赶往荒院。 你们看,大夫也有了,药材也有了,太医院的方子也已经传出来多张。 而你等却在这里拦住我们的去路耽误最佳治疗时机。 我看当真想让你们至亲去死的是你们自己,竟还胆大包天的嫁祸给朝廷。 别让我抓住那煽风点火宵小之辈,唯恐此人心思歹毒,是那敌细作也未尝可知。” 回春女医以及被绑来的那些大夫纷纷站了出来,许安随换上了寻常女医的着装隐匿在人后。 “谭大人说的是。 此难当头,我们身为医者挺身而出义不容辞。 陛下特下口谕,另我等齐心协力全力以赴配合宫里的太医行事。 陛下还说了,国以民为本,百姓的性命才是万事之重,再三嘱咐我等切莫随意放弃任何一人。 各位放心,咱们都是爹生妈养的,也都有血有肉。 只要我等有一口气在,并不会罔顾他人性命,必当全力救治。” “陛下是想着我们的,朝廷没有放弃我们。 陛下英明,陛下万岁。” 人群中有人高呼跪拜, 老百姓见状纷纷跪下来冲着皇宫的方向再三跪拜。 巡防营前面开路,后面二十多名大夫坐上拉着药材的马车前行,禁军跟在队伍的最后,荣亲王那两名亲信悄然换了行装混进了禁军队伍里。 第51章 继续给我烧 好在那荒宅附近有活井。 潜火军将水龙架在水井之上,龙尾深入井底,龙爪作为压力,八人分成四组,两大组作为替班。 水龙被压得吱呀作响,水柱从水龙口喷洒而出,如蛟龙吐江之势撒出漫天飞雨。 “快,这边,这边!” 刘从疯摆着双臂不停的指挥, 深秋霜夜额头竟然冒出豆大的汗珠。 “回大人话,五公主府来人了。” 刘从侧头望去,只见五公主府王管事正驾着马车疾驰而来。 刘从顾不上多想,连忙上前鞠躬行礼。 王管事一跃而下不由分说上去又是一巴掌打在刘从左脸, “这巴掌是五公主让奴才赏给刘大人的。 公主让老奴问与刘大人,是谁借给你的胆子敢公然掳走咱们五公主奶娘,你到底仗着谁的势,难不成想造反不成。” 刘从一脸死了全家一般的惊悚, 这又是从何说起啊,他什么时候去公主府掳过人啊。 “没有啊,没有。就算借卑职十个胆子卑职也不敢去公主府掳人啊。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里都是贱民,没有公主府出来的贵人啊。” “贱民?”一旁的魏夫人气到直接爆炸, “好啊,好啊,真是反了,胆敢辱骂当朝驸马是贱民。 这般践踏皇家威严,我看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魏夫人直接被气晕了过去,三五婆子将其抬到了马车上。 刘从恨不能撕烂自己的嘴,心中怒骂,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把这群惹不起的祖宗也给绑了来。 “不对啊”刘从暗自嘀咕, 公主府的大门他们都是绕着走的,谁能傻到连闯两个公主府掳走一个驸马又掳走一个公主奶娘呢。 “有人陷害我,有人害我,到底是谁在害我。” 刘从气得后槽牙直响,再做深思只觉得全身冷汗,脊背发凉。 想必方才那人称自己为镇北侯贤婿的也是真的。 “庆国公,庆国公小公爷也在里面...这.......” 刘从扶额险些晕倒, “这群祖宗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祖宗啊,你们也要命大些啊,卑职这就来救你们了。” 刘从哭丧着抡起水袋向火堆砸了过去。 所幸潜火军训练有素,反应速度极快,火势被勉强控制住。 可星火燎原,一旦燃起又岂能轻易被扑灭。 潭清和率领一众巡防营官兵此刻也赶到了现场。 看着熊熊的火势,潭清和眉心扭成八股, “这帮畜生还真敢放火杀人,天理何在,乾坤何在啊。” 巡防营隶属于兵部,而禁军则为大统领方鲁所管。 方家乃是当朝方贵妃母族。 方贵妃虽位份不及皇后,却育有睿宣帝唯一一子。 皇室最讲究子嗣绵延,母凭子贵,一人得宠,荫丰全族。 今日刘从被推至人前,但官衔上却低了潭清和好几个档次, 本是由禁军全权处理的事情如今却掺杂进巡防营的人前来,刘从隐约觉得不好,相较于灭火救人,他更想将潭清和等人赶快打发走。 “还不去帮着救火。” 未等刘从开口,潭清和便指挥全体巡防营官兵协作救火。 潭清和带着凛气走到刘从面前,本就高出半个头,再加上气质卓然, 倒显得刘从越发像个佝偻小人,一脸奸邪之相,眼神不定,必是那心头藏奸的货色。 “刘大人,这火是怎么回事?” 潭清和不怒自威,垂着眉眼嘴角的弧度刚好卡在怒与鄙视之间。 刘从躬着腰一脸谄媚的靠近潭清和耳边,压低了声音,却又带了那么点恐吓之后的得意说道, “潭大人,这你就别管了,这是上面的意思, 机密,我只能说这么多。” “什么?”潭清和一声吼叫,竟盖过了周围的喧嚣。 ‘’大胆小人,竟然攀附污蔑方大统领。 来人啊,快将此人给我绑了,顺便将方大统领请来。“ 禁军将士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刘从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潭清和。 他一张厚嘴,张了合,合了张的,半天竟没蹦出半个字来。 “不是.....潭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我等是奉了陛下口谕的,此事由禁军全权处理,你们巡防营的人无需插手,不如早些回去以免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什么?陛下口谕?”潭清和又是一阵惊呼,眼睛瞪得像火球,声音比那火龙轰隆的声音还要震天响。 身后的许安随见状都难免心中暗笑,“这潭大人看起来威严古板,没想成也是个逗的,这戏演的着实浮夸了些。” “你意思,是陛下让你放火灭烧百姓的?” 潭清和故意将声音拔得老高,在场的人全都为之汗颜,尤其禁军的将士纷纷紧张起来,虽没停止手上的动作,却各个竖着耳朵偷听着这边的动静。 “我的祖宗啊,你小点声,切不可这样匪议陛下啊。” 刘从上前捂住潭清和的嘴,潭清和一掌推开,怂得刘从一个踉跄。 五公主府的王管事鼻息一哼, “我们五公主奶娘还有魏驸马被抓来难不成也是陛下的意思? 刘大人你怕不是嫌自己死得太慢在这信口开河胡编乱扯攀咬当今圣上以求脱罪吧。” “我......”刘从只觉如遭雷击, “糟了,”他眼下一黑,原本里面那些平头老百姓死就死了,即便引起民愤他也早准备了一套说辞。 可如今里面好几位皇亲国戚且都是皇太后身边的人,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像是被架在烤架上翻烤的全羊,所有人都在虎视眈眈等着看他的反应,他倒是哑巴吃黄连,叫苦无人听,满世界的不是都他一人背负。 刘从快速分析利弊, 此事若办砸了,定引陛下不悦,平白扣了个残害百姓的帽子不说,若真激起百姓与朝廷对抗那就真是没吃到羊肉反惹一身骚了。 刘从阴计一恒, 横竖这都是陛下的旨意,即便错杀几个世家子弟又何妨。 此事陛下必不会允许任何人声张,五公主奶娘也好,三公主驸马也罢,包络那个家族败落的庆国公,就算世家有气也必不敢发作,没有人的利益能高得过皇权, 他有圣旨在,为何要受这等夹板气,听这群人在这与自己呵五呵六的简直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所性死马只当活马医了,而且此事系因这姓谭的愣头青不分场合的宣之于众的,要怪,陛下也定会拿他开刀。 刘从正了正衣领,单手一挥,示意全体禁军停止救火。 “你想干什么,找死不成。”潭清和挥刀指向刘从。 刘从退至两名禁军身后,眸光一闪奸邪,嘴角微微抽动。 “潭大人,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很多事不是你该插手的,管好你的巡防营即可,这事陛下即以交给我来全权负责,所有人等就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刘从落手怒吼, “水龙给我停下,加火,给我继续烧!” 第52章 我是神医 谭清和一剑劈向了拎着火把的禁军士兵。 “我看你们谁敢。” 刘从不甘示弱,怒指着谭和清吼道, “大胆的是你!你可知抗旨不尊的下场。” 谭清和冷笑, “假传圣旨可是灭族的死罪。 你假借陛下旨意残害百姓,罪加一等,万死不足以谢罪。” 说话间许安随冲着林子里使了个眼色。 这样一场大戏若没有观众才当真是可惜了这群人的卖力表演。 千余百姓突破禁军的包围冲到荒院附近。 刚刚谭刘二人的对话他们听得真真切切。 禁军护栏突然开了两个口子,老百姓一拥而上各个神情狰狞的站在谭清和身后。 “原来是你这狗官想要杀我们亲人性命。 今日我们就算和你们拼了也绝不能让你得逞。” 老百姓没有兵器,只有拳头和锄头。 此刻禁军将士们也萎萎间不知所措,究竟圣旨是怎么样的,到底要听谁的? 谭清和拦住怨沸的百姓。 “救火要紧,快去帮忙!” 禁军欲阻拦,却被巡防营的人拦在当下。 “我等奉旨前来给染病百姓救治。 大夫,草药,乃至一应用具皆在此。 刘大人却口口声声说奉了陛下旨意灭烧百姓。 刘大人究竟奉的谁的旨,奉的哪朝陛下的旨?” 许安随几步走上前来,先福上一礼,缓缓开口道, “陛下最是盛名,又一向爱民如子。 刘大人这般栽赃圣上到底意欲何为啊? 这瘟毒本就来得蹊跷,好似有人恶意投毒而发。 怕不是刘大人勾结什么不该勾结的人,故意引发我大胜百姓与皇朝对立,大胜乱,有心之人必趁虚而入,北鞍那边究竟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干出此等叛国求荣泯尽人性之事。” “你……” “你又是何人,竟敢污蔑于我?” 刘从磨砺着双唇,这样一顶大的帽子扣下来实属招架不住。 老百姓的怒火中烧的眼神快似将他击穿。 “我是谁!”许安随正襟挺胸傲然于人前。 “我父乃忠肝义胆的大胜柱石镇北侯许震。 你口中的残兵败将守不住寸土的可悲可笑可耻之人皆是我至亲家人。” 刘从双腿一软,感觉刚刚的狂傲之言通通变成了刺向自己身体的利箭,每一箭都精准的扎在了自己的要害,真可谓里外皆不是人了。 “是谁放这群刁民进来的? 要造反么? 都给我杀了,一个活口都别留,全都给我杀了。” 刘从越发猩红了眼。 如今这场面俨然已经失控,若此事失败,他定会被推至人前当那个冤大头,替死鬼。 一不做,二不休,这些人必须死,只要他们死了那故事的前因后果皆是他一人说了算。 “蠢货!” 许安随甚至都不屑出手。 只稍稍几招便突破了刘从身旁侍卫的掩护。 她夺下一刀,将刀刃抵在刘从的喉间,那冰冷刺骨的触感直接吓跪了刘从,刘从双手举过头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七姑娘饶命,七姑娘饶命。” 或许是老天爷都不忍瞧这人间苦难。 快要进入雪季的季节却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下雨了,下雨了,太好了,火灭了。” 原本嚣张喧嚣的火焰瞬间哑然失去了气势, 最后一撮火苗争斗无望,便同那些藏在阴暗中的阴诡算计一同消失在夜色里。 “快,快去救人。” 刘从被俘,禁军不敢轻举妄动。 巡防营和百姓们合力将荒院门前打开一条通道。 “好了,剩下交给我们!” 许安随将刘从交给一名巡防营官兵看管。 她和回春等人拦在了大门前面。 “我深知这里面有你们的家人,你们救人心切。 可他们亦是瘟毒的感染者,我们必须将你们和他们分开单独医治。” 百姓们面面相觑,愤怒之情仍留于面。 “可你们也看到了。今日若非我们赶来,他们就活活被这帮畜生烧死了。 你还让我们怎么相信你们?我们还能信任朝廷么?” “当然能!”许安随用力点头。 “陛下派谭大人前来就是为了救你们的,今日情形你们也看到了,是有人假传陛下口谕,此人包藏祸心有意挑起我大胜内乱。 但大家不必担心,此人现已经伏法,想必圣上自有裁决,定不会轻饶了此等狼子野心之人。” 谭清和全程怔怔的看着许安随,心中某一处有一种酥麻震祸全身的感觉正在那一点毫无抵抗之力的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好一个有勇有谋杀伐果断的许家七姑娘啊,这世间果真有这样的女子屹于男子身前也毫不逊色。 “谭大人,其他的就交给你了。” 谭清和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就连他身边的副将都觉得好笑,什么时候自家大人竟变成了许家姑娘的手下,这军令回答起来倒是爽快。 “另外明日我需要将这些人转移到别处。 这里环境太差不利于治病。 城中百姓定还有不少感染者未能及时送到这里。 那些人极为危险,必须将所有感染的人全都送到我这边来。 最后,药不能停,这些远远不够。没有药我们就算长出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 多说无益,谭大人快去办吧,时间紧迫,分秒必争。” “是!” 谭清和双手握拳竟然行了个军礼。 副官彻底忍不住了,呲着牙笑出了声。 “哭什么哭,就这点骨气。” 许安随严声厉下,被绑来的那些大夫瞬间抽回了鼻涕。 “天道重医道,医道须仁道,精医重道,仁心惠世。 今日我等就要奉这天道救苍生于水火。 莫要忘了当日学医之初衷。 他日百姓感言修庙立碑供奉香火亦是我等该受之尊荣。” “好!” 人群中有人拍手叫好,顷刻间无数人附和响应。 那几人因恐惧而被强行逼迫前来的大夫多少有些感慨, 赶鸭子上架,气氛已经渲染到这了,罢了罢了,既然逃不掉那就是命。 “你可有把握平息这瘟毒?”回春蹑声问。 “没有!”许安随如实回答。 “不过,你刚刚那一番话说得蛮不错。”回春浅笑,还是一次听许安随这番慷慨陈词。 许安随附在回春耳边笑道, “是素心师父说过的。 我不过是觉得好听,拿来用用罢了。” 一提到素心神医,回春总会两眼泛光,若再能有幸见一面素心神医,哪怕让她即刻死了她也愿意。 “走吧!该我们干活了!” 回春一招手,妙手堂女医们各个义勇上前。 缘都是一身悲苦缠身的苦命人,幸而得素心神医和镇北侯夫人照拂才得以重生再见光明。 生命于她们而言黑暗过也绚烂过唯独不曾枉费过。 “慢着!” 五公主府的王管事快步走上前。 “我奉合欢公主之命来此接府上张嬷嬷归府!” 许安随半回身轻佻一瞥, “方才说过,所有染疫者均要隔离在此接受治疗。 不知这张嬷嬷是比寻常人多了眼睛还是多了耳朵?” “你……” 王管事咬牙怒视,他堂堂五公主府管事还未曾被人如此轻视过。 “谭大人!”许安随转身看向谭清和。 “在!”谭清和提刀上前。 “传下去,我等师从素心神医,手上自有传世妙方。 染病者若有意隐匿于家中亦或是任何地方不配合集中治疗者, 包括世家大族子弟在内, 今日我等所用药方永不对其售用。” 回春上前半步, “另外我妙手堂毅然终身对其闭门谢客。 届时莫要怪我不仁心仁德。 于医者而言,众生平等,都是两耳一鼻一嘴,自不必高看自己两眼。” “是!” 谭清和用力点头,没有多余拖沓的动作,只有全然的信任。 “我…我母亲已年过七十,还请姑娘,还请姑娘好生照顾我娘。” 一中年老汉突然跪倒扯住了许安随的腿。 谭清和一僵,只觉得那人甚是无礼,怎可当着这么多人拉扯一位姑娘。 许安随毫无嫌厌之色,反而附身挽起了老汉。 于百姓而言,眼下大夫的每一口承诺都像他们心中的定海神针,是唯一能让他们见到光明的希望。 百姓又沸燃了起来,大家纷纷付之嘱托。 泪水混合着雨水湿透了所有人的面颊。 不知为何,谭清和只觉得许安随的身形实在太单薄了。 那一席利落的锦衣因雨水浸透完全贴合在身上。 这样冷的天,她在发抖。 谭清和第一次萌生了一丝怜惜的情怀,那感觉躁动的可怕,吓得他自己竟有些不知所措。 “许七姑娘,” 谭清和最后一刻喊住了许安随, 他想嘱托几句,可羞于开口。 许安随回眸,淡淡一笑, 虽嘴上戴着面纱看不清形状,却因为那双弯枝一般的桃花眼猜想那必定是一副何等明媚动人的笑意。 第53章 须眉怀慕 “岂有此理!” 睿宣帝气得拍案而起。 贴身伺候的李公公因染疾被扣在内侍所由专人照顾不得出入。 睿宣帝将砚台直接砸在了小太监头上。 小太监不敢移躲半步,匍匐在睿宣帝脚下吓得抖成了筛子。 “刘从啊刘从,好一个奉命行事。 朕让你悄然无声的将事情办了,你可倒好,宣扬的人尽皆知,竟还口出狂言说是授意于朕?” 睿宣帝气得来回踱步,若非眼下不是好时机,非要亲手处决了败坏他一世圣明的蠢货不可。 门外明丞相跪在地上连声劝慰, “无心也好,有意也罢, 好在谭将军机智过人成功将此事化解。 如今老百姓只念叨陛下仁心仁德之举,并无任何抵触反抗情绪。” 睿宣帝眸色一沉,流转间顿了两秒,复又舒展眉心,略感欣慰道, “清和一向最得朕心,此事没有酿成大乱清和功不可没。” 睿宣帝坐回书案前自语, “没成想许家七姑娘竟还懂得悬壶之术。 小时候朕还抱过她呢,哦对了,朕想起来了,她的母亲镇北侯夫人确实结交一位江湖神医,并让这七姑娘打小就与这神医游历江湖来着。” 想到这里睿宣帝难得又想到了镇北侯一族。 他长长叹气,心中郁结或有多少解开一些。 经此连年战祸,大胜最是缺乏能征善战的武将。 荣王凭一己之力清乱党余孽,平苗疆作乱。 如今守在匡北已有五六年的光阴,他甚至都快忘了这个一奶同胞的王弟如今是何模样。 “若镇北侯还活着,北鞍人哪里来的胆子赶跑来大胜京都搅这一通乱象。 若许家任何一子尚存人间又何至于将这守护皇城的重要之责交给方鲁那等无勇无谋的酒囊饭袋手中。” 睿宣帝叹气,只有无力的时候才会想起许家一族的忠君义胆。 门外的明丞相跪言, “陛下不必过于感怀。 我大胜青年才俊不在少数,慢慢发掘,慢慢培养,总会重归巅峰。 您看,谭清和谭将军年方才二十出头,遇大事上丝毫不含糊,周到之处竟是我等老臣都不可比拟。 陛下怀仁,又爱才,天下才俊皆以效忠陛下为荣,我大胜必定在陛下的带领下重归巅峰。” 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帝王不愿听逢迎之词。 睿宣帝心情舒爽许多,竟随手扬起了小太监的下巴, “去吧,找太医看看。” 小太监惶恐告退,他摸不准睿宣帝的脾性,睿宣帝自然也不喜生人在身侧伺候。 “太医院迟迟未能找到平息此次时疫的好法子。 若那许家七姑娘真能将此次时疫化解,朕必定要好好赏赐他们镇北侯府和庆国公府。” 明丞相告退,行至宫门附近的时候碰到了受召入宫的禁军大统领方鲁。 二人皆戴着护面,离着有一定距离互相拱手做了个揖。 方鲁一脸愁容显然没心思多聊,明丞相却在身后变了一张笑里藏奸的脸心里讽了一声“蠢货!”便头也不回的上了自家马车。 “父亲此计甚是高明。” 明枕双手握拳抬至胸前。 明丞相阡陌一笑觉得美中不足的点便是没能将方鲁的禁军统领大权夺下。 “那方鲁还没有傻到彻底。竟还知道找个垫背的替他挡灾。 不过无妨,经此一事陛下必定不会再重用方氏一族。” 明丞相拍了拍明枕的肩膀, “你长姐身为皇后却无嫡子傍身实属危险。 方家仗着育有陛下的皇长子嚣张跋扈就快骑到我们明家头上了。 你身为明家嫡长子自然肩上担子要重些。 你长姐早晚要诞下嫡皇子的,咱们身为皇后母家,自然要早做筹谋,提前为其铲除障碍扫清前路。” “父亲教导的是。谨遵父亲教诲!” 明丞相抚须垂眸,思怵良久开口道, “我瞧着那谭清和甚是出类拔萃,颇有安邦定国之才。 相貌呢也甚是端正不凡。 回去通知你们母亲,待时疫风波过去,多与谭家柳夫人走动走动。 你二妹妹正值当婚年龄,若能收此贤婿为我明家所用,于明家而言当真是如虎添翼。” “是!孩儿记下了!” 俯仰之间已过去了三日。 睿宣帝下旨抄了刘从的家将刘府拨给了许安随使用。 所有染病的人都被挪至刘府,环境相较于原先的荒院不知道好了多少。 刘府不大却足够安排这些人的休息之所。 有厨房,有药房,只不过需要多搭几个火炉以供煎药之用。 睿宣帝下令京城周边各个郡县把能收集到的草药全都运抵京都。 谭清和负责接洽,没日没夜的往返城门和刘府,他深知药物对于医者来说就是武器,他不能让许安随等人赤手空拳孤军作战。 顾燕礼和顾心兰见到许安随的惊讶不亚于见到鬼。 他们好歹也相处了近乎三年之久却从未知道许安随懂得医术。 “放我们出去,凭什么关着我们?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回家。” 顾心兰哭着上前拉扯许安随,许安随侧身躲开,顾心兰一扑而空加上脚底飘软,一头栽倒在地面,正中面门,鼻尖瞬间出了血。 “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你恨我们顾家待你不好你想整死我们是不是?” “是!”许安随点点头。 顾心兰瞠目结舌哑然了半晌没成想许安随竟回的这样干脆爽快。 “那你也不至于要了我们的命啊,原来你之前都是装的,原来你心肠这般歹毒。” “那怎么办呢?谁让你落在我的手里呢。” 许安随摊摊手,那一副戏谑猎物的表情让顾心兰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错了,七妹妹我错了,你放我出去吧,我不想在这个鬼地方,你放我出去吧。” 顾心兰嚎啕大哭,她这辈子养尊处优惯了,从未吃过这样的苦。 有那么一阵子她觉得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她真的怕了,怕得要死。 身边每天都会有人以极其恐怖的模样死去,那些被抬出去的人甚至都没有机会入土为安,一把火潦草燃尽其生。 顾燕礼俨然已经没有力气多说半个字,屁股上的伤加上身染瘟毒,已经气若游丝两日没睁开过眼了。 魏驸马先前并未染病全身力气闹得比顾心兰还厉害。 但是他喝药异常积极,每每都要抢着喝,甚至趁人不备有时竟还会多喝几碗。 “七妹妹?”许安随附身冷笑。 顾心兰蓬头垢面全身脏兮甚至有些发臭,身体各处都起了脓疮几乎快将她吓疯了。 “不是,不是,是嫂嫂,是嫂嫂。求求你了嫂嫂了,念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顾心兰哭得如急风骤雨,她还没有嫁人,她心心念念的荣亲王还未归来,她不甘就这样死了。 许安随被她吵得头疼干脆一巴掌拍昏了她。 许安随一行二十几人没日没夜的照顾病患已有三日有余,生火,熬药,喂药,清穴,入针,纠正方子,整一套下来所有人都已四肢散架,精疲力尽。 “热是退了,也不吐了,可为何这脓疮还不结痂?” 回春和许安随背对背靠在廊下手握了一扎厚的手稿累到再说不出一个字。 “今日是第三日你看姓魏的至今都未被感染说明咱们的方子可以有效阻碍传播。” 许安随点点头。 “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 我与师父在外游历那些年里碰到过两次。 师父留下的手稿里多有对这方面的记载和心得。” 许安随微微蹙眉, “可北鞍人狡诈在于他们将时疫与阴毒结合在一起。 两种病症交织在人体内互相作用, 就好似如今这般,就算没有了传染力但患者依旧身附奇毒不得而康。” 深夜,许安随独自一人在桌前研究素心神医留下来的医书。 正值失神烦闷之时美娇娘连同磨牙一同飞进了院子里落在她的窗前。 “乖乖,你可回来了。” 许安随瞧见了美娇娘腿上绑着的信囊顿感愉悦。 也不知怎得全身忽就来了力气,这几日那种濒临决堤的疲累感竟陡然间烟消云散了。 许安随吻了吻美娇娘的额头又摸了摸磨牙的脊背。 磨牙也不再排斥她的抚摸反而眯着炯炯的鹰眼一副娇羞的享受姿态。 许安随拆下信囊连忙将荣亲王的信平铺在桌子上。 油灯不亮,她又拿来了火烛,火苗蹿动好似跃然纸上,如同她此刻的心不知所谓,怦然跳动。 第一封仅一行字, “巾帼之姿,须眉怀慕,大胜之福,许族之兴” 许安随一皱眉,虽然每个字都是夸赞之意,却有种被上峰示下表彰的疏离感,让她觉得心头一凉。 许安随苦笑,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恍然间觉得也没什么意思,悻悻的将那信纸放在一边继续看下一封。 又只有一句话, “匡北有我,安心落意。幸而有你,我背亦安之。” 许安随心间猛然颤抖那么几下,什么你啊我的,如今倒是亲近了不少,却又显得关联甚多有些羞臊。 “荣王这人……甚是……甚是……” 哎,算了,许安随也着实想不到合适的词汇,若说顽皮吧,与他的身份威严有损。 许安随拿起第三封,第三封才是正题,满满的一页纸,字迹相比上次又有所退步。 第54章 一试便知 匡北,昭城,长风军统帅荣亲王的帅帐内, 楚昱恒与墨白赫然站在军事地形图前略有愁容。 墨白托着下巴道, “咱们安插在黑水城以及北鞍大雁城的细作都被端了,是巧合么?我不信。” 楚昱恒微垂着眸子,并不意外,如今没了眼线,他也不急,随手丢了半颗橘子扔给墨白, “吃,很甜。” 墨白瞧着半颗干巴巴的橘子咧嘴嘲弄, “甜?我信你才怪。” 他抖腕一丢,半颗橘子满满塞进嘴里, 那股子酸劲儿像是全身泡进了千年老坛醋缸,激得他浑身一个激灵眯着眼睛嗦哒了好几下口水才硬将那股酸劲生咽了下去。 “够劲儿!”墨白竖起大拇指,恐怕晚上这馍算是吃不上了。 满口牙被这半颗橘子酸得一颗立不得,只吸一口凉气都觉得牙缝钻酸,疼得连忙闭上嘴。 “阿骨里真是越老越卑鄙了。好歹也是北鞍第一名将,明的不玩跟我们玩暗的。 有本事跟咱们在战场上一较高下,弄那些江湖上的邪门歪道跑去人家都城投毒算什么能耐。” “不是阿骨里干的。”楚昱恒吞了酸橘,表情却丝毫没变。 “阿骨里是同许侯爷那般令人敬佩的真英雄,是草原真正的雄鹰,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墨白听不得北鞍人半句好,一屁股坐在木凳上一脸质疑的瞥了一眼楚昱恒,道, “有你这样当元帅的么,长他人之势气,灭自己之威风,他阿骨里再好,那也是我们的敌人。 他战场上屠杀我们兵将的时候可是眼都不眨一下的。” 楚昱恒眉尾上挑,“哦?说得好像你杀北鞍兵将时候眨过眼似的,难不成墨大将军提刀上马之时满心念的都是阿弥陀佛苍生无灾? 再者,北鞍现在拥有黑流火是个什么实力你不知道? 打不过就得认,只嘴巴厉害有什么用。” ...... 说不过,要么闭嘴,要么转移话题,这是墨白一贯的求生之道。 “那你说是谁干的?”墨白没好气的问。 楚昱恒双手环绕在胸前,一脸鄙夷的看着墨白, “这还用问?当真是没脑子,放眼整个北鞍谁最无耻,谁最不要脸,谁最下三滥?” “波夺?”墨白几乎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名字。 可又一想,以波夺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的秉性来看,似乎此次京都瘟毒的效果轻了些,并没有达到引起大胜内乱的效果。 楚昱恒看出了墨白的想法,笑道,“还行,脑子还没废。” “那他闹这么一出到底什么目的?他不会真以为这样就能动摇我们前线的军心吧。” 楚昱恒拿起了许安随先前让美娇娘送来的信, 这封信他仔仔细细琢磨了好几日,直到那个神秘人送来了北鞍密报,他才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京都的瘟毒恐怕是一箭三雕之举。当然引我们分心是一方面,至于想陷害谁亦或是保下谁,又或者是打破某种平衡,总之经此一疫朝廷必有动荡。” “你意思是咱们朝中有人与波夺勾结?”墨白瞪大了眼珠子,嘴张得能塞下鹅蛋。 楚昱恒将神秘人的密信拿给墨白, 墨白全程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的连看了楚昱恒好几眼, “北鞍可汗病重,北鞍几大势力夺权,北鞍大乱? 这是真的么?可信么?” 事实上楚昱恒也不知道这个神秘人是何方人士,但从他前几次传消息的内容来看相当真实且桩桩件件对于楚昱恒来说都至关重要。 ‘’若非这人帮忙,我们甚至都找不回那么多许家军将士。 若非此人将黑流火的事情告知于我,我们还傻子一样的用拳头去搏钢板。” “依你意思此人可信?”墨白问。 楚昱恒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 但从北鞍人扰乱京都的做法上来看,北鞍内部定是出了问题。 不然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在战场上我们并不是对手。” 楚昱恒在沙盘上将北鞍兵力分成三派。 “波夺是那颜姬公主一党。 中缇是大皇子一党。 老可汗有意传位于小皇子, 而阿骨里作为老可汗的胞弟,北鞍兵马总元帅,自然支持正统。” 楚昱恒微微勾起嘴角, “三分天下的局面着实有意思了。 别看阿骨里重权在握,毕竟英雄迟暮,一虎难敌群狼。 若此消息为真,北鞍眼下的局势还真不好说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至于消息真假,我们一试便知。 只怕匡北要就要变天了。” 墨白突然来了精神,将军身在沙场总能嗅到战争的味道,他跟在楚昱恒身边这么多年,一点点的默契还是有的。 “今晚行动,几时出发?点兵多少? 欲达什么效果?”墨白双眼闪着激动的光芒,一听有仗打全身精血通畅。 楚昱恒拔出腰间佩剑,剑锋咚的一声指向了军事图上的一点, “这里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北鞍前沿驻军在此,你领兵五百,趁天黑佯装偷袭。” “然后呢?”墨白将佩刀擦得锃亮,随身掏出一条红巾系在脖子上。 “然后?”楚昱恒愕然,仿佛这是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 “然后就跑啊,有多快跑多快,不然等着挨打么,你可切记,脚程慢了我可不给你留门啊。” …… “感情我大老远突击一次,就为了给北鞍达子隔靴搔痒一下,就他前沿驻军那点人,信不信我眨眼功夫就能把他们一窝端了。” 楚昱恒半靠在案桌上揣着手笑道, “我信是信,就怕人家火炮搬出来打你个屁股开花。 咱们现在家底空,兵部的人还没到呢。 墨大将军再忍忍,若此消息为真,我保你很快就有打不完的仗。” 话不多说,墨白即刻退下点兵喂马去了。 楚昱恒回坐到元帅椅上,提起笔来写了又揉,揉了又写,反反复复半个时辰终于把回给许安随的信写好。 他端详着许安随龙飞凤舞般的字迹笑得眉眼弯弯。 “侯府将门出来的女子,理应如此!” 第55章 通儿中毒了 许安随怔怔的盯着荣亲王的信有些发呆。 “若那密信是真的,荣王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夺回匡北丢失的国土。” 父亲,兄长… 许安随越发的激动,眼底蓄泪,要尽力仰头才能让那份悲切倒流回心底。 匡北一日不复,父亲兄嫂侄儿侄女的英魂定不会安息。 父兄的头颅还在北鞍人手上,此恨不共戴天,若是不报枉为人也。 许安随放眼望去眼下这片狼籍, 她长长叹了口气,几日未眠让她身心俱疲头痛欲裂。 她推开门,迎着冷风,让那股几乎窒息的寒意肆虐的游走在她的口鼻喉咙之间。 冷气没有任何情绪钻进她的心里与她心底的那份炙热相遇,碰撞,激烈的搏斗,孰是孰非,谁最终占了上风,不得而知,许安随只知道她快要窒息了,只要张嘴呼吸,满胸腔的愤恨像冰雪乍破般刺痛,痛得她体无完肤。 “扑通”一声,院子里一声闷响。 “谁?” 许安随提高警觉。 “救………救命………”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许安随恍然觉悟, “通儿?是通儿!” “你……怎么了通儿?” 许安随轻功飞至院中,只见通儿脸色惨白如纸,眼底乌青,嘴唇发紫,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全身是湿涔涔的颤抖得厉害。 “救……” “别说话!”许安随打断他, “你中毒了,没事,有我在,死不了。” 许安随喊来回春帮忙将通儿安置在书房的床榻上。 转头间,她已将无数的银针插满通儿整个面中,头顶,乃至胸前。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通儿身体抖得像筛子,一边如烈火焚烧冒着虚汗,一边又如跌入冰窖寒冷刺骨。 过不多时两方血脉开始冲破禁锢互相顶冲着, 通儿受不住这等折磨,猛然炸起,扑在床沿狂呕了半盆黑血方才舒缓很多。 “没事,没事,毒素逼出来就好了。” 许安随打来热水为通儿轻轻擦拭额头和嘴角。 通儿五官扭在一起,时不时的发出痛苦的低吟, 那声音如小猫,气若游丝,无力苍白,对比他平日里张扬狂傲的那副自得的样子,眼下实在是狼狈,打紧的可怜。 “疼…疼…” 通儿抓着许安随的手不放, 他像极了患病中撒娇的孩子,身边必须留人照顾才肯安心。 许安随把了脉,又翻看了眼底以及舌苔。 可怜的通儿不仅中了瘟毒竟还中了冷冷师姐的独门毒技。 “他怎么遇上冷冷了?”许安随纳闷也无奈, “真是怪倒霉的,好端端的你招惹她干嘛。” 许安随将熬好的药喂通儿喝下, 身体里的寒意逐渐被逼退,暖流顺势而下直抵心间,通儿勾着背蜷缩在被窝里,神情大不似刚刚那般求生不能。 “眼下问题就出现在外面的那些勋爵官宦人家身上。 他们染病却又不愿意到这里来集中治疗。 即便我们将这里的病患传播途径掐死,架不住那些个祸害继续在外面持续散播。” 回春指了指后院, “你看人家老寒王府还有丞相府的多自觉,同样是皇亲国戚,权臣贵胄,真是高判立见。” 许安随搓了搓眉心,罢了,以百姓为重,首要的不是与这群乌合之众置气,眼下这刘府院子也实在容不下了,先阻止瘟毒的扩散才是关键。 “回春师姐,”许安随将药方交到回春手里。 “明日将这份药方交给谭大人。 太医院审核过后断定有用,自然会在整个京都传达下去。 至少咱们得先阻止瘟毒的传播,不然就算把我们累死在这里也是无用,我们也是人,不是铁打的,再熬下去我们也会垮掉。” “那瘟毒的毒素怎么办?”回春也几夜没合眼了,按照所有认知的可能性都尝试遍了还是不得其解。 许安随心里有个想法尚未宣之于口, 只见通儿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再一盆黑血吐出之后整个人脸颊都凹陷了下去,有种被抽干的可布样子。 “该死的冷冷,死性不改!” 许安随揉着太阳穴,她是真的很想将冷冷还给素心师父,这样狠毒绝情的师姐她看不住更无福消受。 “疼…疼…” 通儿反复打了几个滚,眼角始终挂着泪。 许安随干脆坐到床头将他半个身子缓缓抱起,她不停的为通儿揉着前胸后背来缓解火烧般的疼痛,通儿干脆直接躺在他怀里,像嗷嗷待哺的婴儿,弱小乖巧,脆弱的一塌糊涂。 “忍忍就好了,冷冷的毒就是这个样子。” 许安随甚至有些后怕, 若非通儿机智腿脚又利索,但凡再晚来一会,通儿必定五脏报废而死。 通儿抓得死死的,许安随在他身侧护了一宿,这一宿通儿喃喃的说了很多胡话,许安随也不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清晨第一缕阳光顺着窗缝照射到通儿的脸上,通儿醒来,眼皮如千斤重,他缓缓抬眸只觉得眼前一片氤氲。 模糊渐散,在头顶上他逐渐看清了许安随的脸,那是一张他不曾见过的脸,仅一瞬间的对视好似时间突然戛然而止了一般。 许安随静静地靠在床边,轻轻闭合着双眸,以往许安随都是戴着面纱,通儿不曾关注过她的五官。 许是太过劳累许安随的面纱掉了她却浑然不知。 自打她决心离开顾家她便扯掉了脸上那片伤疤。 只是和离书尚未到手,为避免麻烦她依旧戴着面纱示人,人们习惯了将她当成可怜的丑妇,倒也没发现什么不对,也极少有人关注她的样貌。 通儿有些怔怔的,他仰望着光晕下微见氲意又如此宁静安详的脸不忍打扰,更无意破坏。 微风轻拂着许安随额前的碎发如烟柳般飘动, 若非此处为动,他只当自己跌入某张睡美人图里,他是画中一部分,亦是卷外看客。 “醒了?”许安随睡眼惺忪尽显疲态。 通儿尴尬的脸颊通红一个转身滚下许安随的怀里羞赧的躲进床角只露个小脑袋眨巴眨巴的看着许安随。 “干嘛?”许安随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道, “哎呀不是就怕死么,很正常,不丢人。” 许安随一个姿势坐了太久骨头生硬略一动弹全身疼痛。 她揉揉腿又敲了敲腰,活动了好半天方才气血顺畅。 “你……” 通儿指了指自己的脸, 许安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面纱掉了,倒也不着忙,通儿是自己人,无需刻意遮掩。 “原来你不是丑八怪呀。”通儿喃喃道。 许安随扑哧一声乐了,“难不成灵通师父同你说我是丑八怪?” 通儿认认真真的回想了下,好似师父说过她是个美娇娘来着,只是他从不相信师父对于女子的审美,便也没放在心上。 “好了,说说吧,怎么回事,你怎么会遇到冷冷。” 通儿瘟毒未了身体依旧虚弱,但听到冷冷二字便控制不住怒气横生,一个打挺盘腿坐了起来。 “该死的红毛怪六亲不认。 我都说了我是你师弟她不但不停手竟还下死手毒杀我。” 许安随轻触额头有些汗颜, “这个……或许下次不提我会好一点。” 第56章 成了 “那日我从万净山归来,途中遇到红毛怪在和那五个北鞍人缠斗。 对了还有两只大雕,那两只大雕的战力值真是勇猛,一爪子抓空了其中一人的双眼,另外一只还咬掉了那人的耳朵。 这雕兄我着实喜欢,师姐有空也帮我弄一只呗,平时传消息有用,还能当个保镖。” …… “跑题了通儿,说重点!” “哦…好!”通儿挠挠脑袋又严肃起来。 “我寻思遇上了总不好见死不救吧。 哪曾想我拼了小命帮她制服那五人她却了一股毒烟迷晕了我。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林子里什么都没有。 这口气我哪咽得下,于是我快马加鞭赶到城门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狗洞钻了进去。 望仙台很快就找到了那红毛怪的行踪。 倒也不隐秘就在妙手堂的后宅。 我就是好奇她到底将那五个北鞍人怎么样了。 结果这么一看没把我吓死, 你猜怎么着,” 通儿矜了矜鼻子, “她竟然把那五个人分别放进了五个半人身的大缸里,也不知道往拿缸里放了什么药水,那五人其中的四人胸口以下化成了脓水,只留有上半身一个头和一个肩膀露在外面叫都叫不出一声。” 通儿表情玄乎其乎,许安随却微微点头, “是她的风格。” 看来冷冷已经给月清月河报仇了,省得自己动手,许安随觉得那都是北鞍人应得的,倒也没怎么残忍。 “后来他发现了我,把我抓了去绑在了他那个恐怖的院子里。 我看到了一堆毒虫啊毒蛇的,还有那么多动物的遗骸,我都吓死了,求了她好久她都不肯放了我。” 通儿伸出手臂略有些自豪, “多亏了秋千师父送我的这枚铁腕,这铁腕里有机关能射出链条,多亏了它我才能虎口逃生。 只可惜就差那么一点还是被她追上了,他给了喝了一碗奇臭无比的东西就再也不管我了,再后来我就来找你了,多亏我命大,不然小命就这么交代了。” “那五个北鞍人你可有发现什么异样?”许安随问。 “人样都没了还异样呢,简直是要什么样没什么样,样子别提多不像样了。” 许安随被他绕的头疼,微微皱眉,道, “你且认真点回忆,此事很重要,我需要从他们身上找到答案。” 通儿撇了撇嘴, “你倒不如自己去看看,反正她还留了一个,那个人想想都可怜,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许安随想想倒是个办法。 “你把窥筩借我一用,眼下的我太疲累了,若是正面交手,我未必打得过她。” 通儿讪讪的从怀中掏出窥筩, “你可小心着点,别弄坏了。” 话不多说,许安随一个翻身便飞上了院墙。 只看见一个跳蚤一般的身影几下不见了踪影,停下来时已经落脚在了一处合适的高地,悄无声息的窥望着妙手堂后宅的院子里。 冷冷的院子里架了一个火堆。 那火堆上面放了块薄薄的铁板,铁板上面看得见一层油亮。 距离太远了,许安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眼见着她拿了一把锋利的片刀从其中一个缸里薅出一颗人头照着那人头的耳朵就是一刀, 手起刀落之间她稳稳的接住了那人的耳朵,并将血淋淋的耳朵放在了铁板上反复煎烤。 那耳朵从鲜红色变成了肉色又变成了深棕色最后略带了一点焦。 冷冷两指拎着那耳朵再次回到了那颗人头的面前将耳朵喂给耳朵的主人,逼着那人吃下了自己的耳朵。 “哕~~~” 许安随抱着一旁的柱子不停的干呕。 幸而早餐未进,不然非要吐个稀里哗啦。 “太变态了,受不了了,太变态了。” 许安随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发凉,真是幸庆自己武功尚可,没能落在冷冷手里, 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吃自己会是什么味道,想着想着就又吐了,绝对是阴影,她一时半会都不想在看到肉了。 许安随硬着头皮把四个缸以及另外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仔细观察个遍。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每个人的眉心三穴上都有血点。 这些北鞍人既然敢用瘟毒就肯定有不惧怕瘟毒的本事。 这世间是没有什么解药是许安随和妙手堂做不出来的除非解毒的方法根本不是药而在于某处穴位。 “果然阴险啊!” 许安随暗自怒骂。 眉心三穴乃是生死穴,意思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想活命必定鬼门关先走过一遭。 许安随又多看了一眼旁边绑着的那个人。 那个人显然已经吓傻了,眼睛呆直,口水直流,只是那脸上…… 那脸上竟然被刻了两个“菜”字,这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看来冷冷是要向这几人背后的势力宣战了。 “倒是有几分血性。”许安随感慨道。 “也罢,对外宣战总好过日日寻我来战。 我这一身的武艺就快被冷冷练成满级了,是时候给她换换口味,也算为了大胜百姓惩奸除恶了。” 许安随飞身回到了刘府。 “回春师姐,我知道如何解毒了。” 百姓们听闻纷纷雀跃着围了过来。 许安随命人将顾燕礼从房中抬到院子里。 顾燕礼萎靡颓然的看着眸光炯炯的许安随是又害怕又恐惧。 “你要干什么?你要对我兄长干什么?” 顾心兰扑了过来,趴在顾燕礼身前拦住了提针而来的许安随。 许安随淡淡道, “拿他试下针而已,不然你来也行。” “什……么?试什么针?凭什么拿我兄长试针?” 许安随闭目深吸道, “大仁大义首当大义灭亲。 谁让你们是我的家人呢,这个时候你们不上,谁上!” “好!许家姑娘果然大仁大义。”百姓们拍手叫好,一旁的魏驸马站得远远的踮着脚伸着头张望。 老寒王妃拉着老寒王也缓缓走了过来。 老寒王如五岁儿童那般边拍手边叫好,高兴之余不忘蹦跶两下,跺上两脚,十足一个老顽童当真是可惜那张英姿不凡的绝美俊脸。 “许安随…!你你你你无耻。 你拿我们家人的性命买你自己的名声。 我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家定饶不了你。” 许安随不以为然的笑道, “今日我若真扎死了他,我定顺道再扎死你。 反正试针嘛,总有意外,想必陛下也不会追究的。” “你…………那你扎他吧。” 顾心兰惶惶的躲至人群中不敢再上前。 看吧,顾家就是这样一家人,贪生怕死,蛤蟆夜哭。 许安随二话不说利利索索的将三根竹签般粗细的银针插入顾燕礼的眉心三穴。 单只看这三根银针的粗细就足够让人毛骨悚然了, 只是想想这东西要插进自己的脑袋,竟有种还不如被瘟死算了的感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顾燕礼的反应。 只见顾燕礼白眼翻上天,一阵诡异的嘶吼之后,喉咙处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狰狞着干挺着上半身呈个弧形,便如僵尸一般一动不动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从日晒三竿到夕阳西下, 有胆大的上前探了探顾燕礼的鼻息,瞬间因为指尖上的一处冰凉而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死…死…死了!” 百姓呼啦一下撤开老远。 许安随却一抹额头微汗笑盈盈的看向大家,笑称, “成了!” 第57章 睚眦必报 “成了!陛下,成了!” 皇宫大殿内,太医院总管事温太医两行老泪纵横的跪在睿宣帝面前。 “此方有用,此方有用啊!” 睿宣帝拍案而起,龙心甚悦,连连惊呼, “好啊!好啊!好啊!” 门外传事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许家姑娘已经找到了解毒办法。 此瘟毒之战终于破了!” “好啊!太好了!太好了!” 睿宣帝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在此刻全然释放。 他紧紧握着温太医的肩膀不停的摇晃,险些将这个花甲老人的骨头摇散架子了。 温太医一边眩晕也跟着高兴。 许安随的方子和穴法等于救了太医院所有太医的命。 他率领太医院上下连忙赶去了刘府,看过生死穴的针法过后万般感叹, “诡雅异俗,大开眼界了!” 众人皆震惊于顾燕礼被许安随三针钉死这件事上。 顾心兰更是扑到顾燕礼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许安随,你不得好死!我顾家要敲登闻鼓,告御状,你恶意残害勋贵世家,我们要让你陪葬。” 百姓们开始哗然,气氛越来越紧张。 原本见到的希望随着顾燕礼的死亡而彻底破灭。 许安随这么长时间所做的一切努力顷刻间付之东流。 百姓开始慌乱,不少人甚至强行闯门与门外把守的巡防营扭打在一处。 “救命啊,杀人了,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我就说她没安什么好心,凭什么白白给我们治疗。” “原来是想拿我们验针,拿我们的生命做试验。” 有些人在顾心兰的怂恿下甚至拎起了木棒朝着许安随砸去。 同行的其他医馆的大夫离得老远生怕祸及己身, “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也是被抓来的,这些妖女行事偏颇,败坏了咱们医者的名声,该打,该……该死!” 妙音堂见状纷纷上前阻拦。 通儿见状挺着不适从屋内翻了出来,挡在许安随身前指着这群无知百姓怒骂道, “你们还真是狼心狗肺啊,怎么,身体好了,都有力气拎棒子打人了。 若非人家几个姑娘没日没夜照顾你们这么多天,就你们这群不长脑的早就去阴曹地府见阎王了。” “就是她,就是她勾结禁军把我们关在这里的。 她和禁军那个姓刘的都是一伙的。 她们就是想拿我们做试验好做出方子拿给宫里要赏。 我们都是他们媚上的工具,她在拿我们的性命为她那个落魄的镇北侯府铺路。” 顾心兰指着许安随大骂。 无知的百姓跟着附和。 “对,她就跟她父兄一样无能。 二十万士兵因他们而死,他们一家都是连城池都守不住废物将军,他们许家人都是酒囊饭袋,咱们怎么这么傻竟能相信她的话在这乖乖等死。” “你………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通儿提刀冲了过去。 回春挣命的拦住了通儿。 这种场合若真见了血尤其杀的还是老百姓,这样的骂名许安随无所谓可镇北侯府承受不得。 “不得口出恶言污蔑我大胜英烈。” 一旁的老寒王妃厉声呵斥,号令一众家丁围在许安随身旁。 “你等刁民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就算了。连已故之人也不放过岂乃恶毒。” 老寒王妃拉着老寒王走到许安随面前,老寒王弯腰歪着头一脸天真的冲着许安随痴痴的笑。 老寒王妃虽已年过半百,身姿挺拔宛如傲立在风中的白杨,优雅又坚韧。 她拍了拍许安随的肩膀隐忍的说道, “民智未开乃天下之不幸。 可我等不能因少数宵小而不顾苍生仁爱。 来,我寒王府愿做姑娘的针下魂。 我府中有一个算一个任由姑娘试针,直至试到成功为止。” “对啊,对啊,小妹妹不哭,哥哥帮你打坏人。” 老寒王挥舞着双手,学着大老虎的模样向人群呵威。 寒王妃如慈母般将老寒王拉到身前,“乖!别闹!” 她似乎从寒王妃身上瞧见了母亲的影子,那一刹那她真想哭,真想扑进老寒王妃的怀里放声痛哭。 她不停的问自己,若是父母兄嫂遇到这种情况当会如何抉择,答案呢,谁能给她答案? “许七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妙手堂一向仁心仁德,我家中贫困,好几次找他们瞧病他们都不收钱。” “是啊,这段时间若是没有他们照顾我早就死了。” “在说这天下哪有永无败仗的将军,你们拿镇北侯满门阵亡的事来恶心许七姑娘太恶毒了。” 不少尚存良知的百姓纷纷站到了许安随的身后。 “反正此毒若不解还是要死。 早死晚死都是死又有何惧怕的。” “许姑娘,我们愿意试针。” “我愿意!” “我愿意!” “我们愿意!” 谭清和生怕许安随会受伤,他站在门口,刀已出窍,随时打算拼上前程也不会让这群刁民伤了她半分。 许安随双眸沁着不甘的泪水扫视了一圈她身后支持她的老百姓们。 她绝迹般的仰天苦笑, “罢了,罢了,这或许就是父母兄长希望看到的那样, 一个人就够了, 只要有一个值得拼尽全力保护的人就够了! 足够了!” 许安随一掌推开挡在顾燕礼身前的顾心兰。 “你干什么?人都死了你还想辱尸不成?” “你给我闭嘴吧!” 通儿拎起顾心兰的后衣领,“我从不对女人动手,但你实在太可恶了,就没见过如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 许安随将插在顾燕礼眉心三穴的银针拔了出来。 三股黑血顺着顾燕礼的额头如小泉般汩汩喷出。 原本乌青的眼底逐渐恢复了肉色,死若面灰的脸上偶能看见血管流淌的痕迹,仅几秒钟的时间灰墨的脸上竟也恢复了血色。 顾燕礼好似那尾被提上岸多时的鱼,因着缺氧窒息而拼命的大口呼吸。 他如同诈尸一般的坐了起来不停的猛喘,喘着喘着竟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没死,我没死,我还活着,我活过来了。” 场面在一次失控。 百姓们欢呼雀跃拍手叫好, 就好似刚刚的种种未曾发生过一样。 那些前一秒还在叫嚣要杀了许安随这个妖女的人此刻却还能舔着脸祈求许安随为他们施针解毒。 可她许七姑娘有善举却绝不是个善人,知恩图报和睚眦必报是她和素心师父行走江湖的不二准则,她不杀了他们为父兄的名声泄愤已是克制,想让她出手相救,那已是再无可能。 老寒王不闹了,无邪的笑容渐收至一处似笑非笑的弧度。 老寒王妃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 “不怕,不怕,等病好了,给你买你最爱吃的梅花酥。” 第58章 张嬷嬷死了 “糟了,”回春将许安随拉至一边,“五公主府的那个张嬷嬷刚刚咽气了。” 许安随一愣, 那老婆子虽然病得很重,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要了命去。 “她可有按时吃药?”许安随问。 回春点点头,“日日三饮,一次不落。” 许安随蹙眉,“解毒虽靠针穴,但咱们这药也有一定缓解作用,而她又是最早接受治疗的,按理来说实不该这么轻易就死了。” “那现在怎么办?”回春有些担心,毕竟五公主素来和镇北侯府不睦。 许安随将张嬷嬷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在张嬷嬷的后脑耳蜗处发现了一处极其隐秘细小的红点。 “糟了,”许安随略带了些懊恼,“大意了。” 刘府里的人实在太多,太杂,保不齐混进来有心之人,动了手脚,意欲搞破坏,陷许安随于风口浪尖。 “会不会是顾家派人干的?”回春问。 许安随摇摇头,“他们不配有那个脑子。” “那魏驸马?” 许安随又摇头,“没有多大冤仇,应该不至于。” “不会是五公主派人杀了自己奶娘,故意制造借口向你发难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回春很是惧怕五公主。 你让一个偏激狭隘之人拥有着无上尊贵的地位,若这样的人与你为敌,要何种金甲护体才能跟这样的人斗下去。 许安随挠了挠头, 她倒不是惧怕五公主,只是有姨母还有谢表哥在中间夹着,很多事她不太愿意撕破脸,她不想看到谢家因为许家的牵连而被五公主闹得鸡犬不宁。 “或许是她,也或许不是。眼下看不清,瞎猜也没用。 既已下场就做好迎战的准备,阴的阳的都来吧,我已经背负太多了,不差这么点损招。” 潭清和将张嬷嬷的尸身送回五公主府。 五公主当夜秘密打死了那日巡卫的府兵三人。 五公主拖着染疫的身体哭嚎了一夜,毒火攻心吐了好些毒血。 若非皇太后特派了太医院的温太医前来施针解毒,恐怕这世上再无五公主了。 “许安随,我要杀了你!!!” 许安随连打了十几个喷嚏,身体已是极限,她想念可为和五嫂想得紧,恨不能即刻回去好好抱抱他们。 大多数的老百姓是惧怕官府的。 染了病也不敢隐瞒,要么当时被禁军带过来,要么是后来找到巡防营的人主动入刘府的。 外面既没大夫能请,又没良药可用, 管他刘府里面是何龙潭虎穴,横竖都是死干脆搏一把算了。 没成想让人闻风丧胆的疫区竟然是最先治好瘟毒的地方。 接连几日,一个又一个老百姓从刘府中生龙活虎的走了出去。 迈过这道门,便如涅盘重生一般,过往艰辛皆不论,只待珍惜眼前人。 亲人们在门外翘首以盼,相见之时恍若隔世,那相拥而泣抱头痛哭的场面无不诉说着悲喜相随才乃人间烟火。 “多谢寒王寒王妃这段时日的鼎力相助。 安随知晓,若非有二位慷慨大义不计生死配合行事,老百姓也不敢全然将身家性命托付给我。 小女不才,替全京都百姓谢过寒王府乃至丞相府在座各位,他日如有用得上我镇北侯府的地方还请各位尽管开口。” “哪里话,”老寒王妃上前扶起许安随的臂弯, “此次瘟毒爆发我寒王府受害最甚。当初也是瞧着老寒王实在不成了,各种法子都试过了没办法才死马当成活马医寻到你这里来了。 人命关天,哪来那么多家国大义,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病急乱投医的老家伙而已,无需给我们扣上个忠君爱民的帽子,我和寒王福薄,承受不起。” 许安随笑笑不语,老寒王妃虽然性格孤傲说话略显刻薄,可正是这样一番不趋于世俗的傲骨才彰显了皇室本应该有的威仪和洒脱。 “是啊是啊。”丞相夫人也在侍女的搀扶下稳身上前。 “我当时进来的时候是被抬着进来的,你看我如今竟能全身全尾的走着出去。 这都是你的功劳,虎父无犬子当真不假,许老侯爷在天之灵瞑目了。” 老寒王不知道哪里拾了一根三条岔的枯树枝, 他一脸兴致的冲着寒王妃摇摆。 “等福儿回来送给福儿,福儿肯定喜欢,福儿最喜欢我送的礼物。” “好,好,好,咱给福儿留着,福儿现在是大元帅,正在匡北和北鞍那群蛮子打仗呢。 等福儿打了胜仗归来,咱们把这些年准备的礼物全都拿出来送给他好不好?” 老寒王妃只面对寒王的时候才是一副慈母般的仁爱模样。 她看向寒王的眼神无尽的温柔,相守半辈子了依旧如豆蔻时期满心怀爱的少女,眼里情动如碧波,恩爱得简直羡煞旁人。 “或许,这就是恩爱夫妻该有的样子吧。携手一生,不离不弃!”许安随竟看得出神, 他的父母也甚爱彼此,只是他们的爱内敛,克制,又伴有太多责任,他们往往羞于恩爱人前,即便在背地里也鲜少耳鬓厮磨的说让彼此脸红的情话。 每次出征之前父亲都会买一包酥饼放在桌上,也不交代,也不告别。 母亲嫌告别啰嗦,也不嘱咐,甚至懒得看父亲一副邋遢的样子。 父亲会在前线军营里一字一句认真书写家书, 而母亲在父亲出征之后会将酥饼小心翼翼的收进柜子里不许孩子们偷吃。父亲的家书她要反复看至深夜,每每都要抱着家书才肯睡着。 “七姑娘?七姑娘?”寒王妃轻唤, 许安随回过神来慌忙收起眼底的悲伤福身做礼道, “对不起,安随失礼了。” 寒王妃拍了拍许安随肩膀, “我与寒王膝下无子,你我又甚是投缘,你这孩子做事雷厉风行的我喜欢,若你不嫌我寒王府门庭冷落随时可来我府上品茶听戏。” “是,多谢寒王妃。” 这些时日可苦了太医院这群太医。 自打温太医率众礼贤下士的去刘府学了三穴针法,皇宫内廷自然不算,天塌下来都要可着宫里先来。 三宫六院走这么一遭已用去了不少时日。 宫外达官显贵门阀世家各个翘首以盼的,整日派上自家高架马车在宫门口候着。 只要太医一出宫门,各大家便冲上去拼死抢人。 地位显赫的自不必掺和其中,地位便是他们的保命符, 皇宫之外自有一套规矩,由上至下,由尊至卑,只是苦了中间那些当不当正不正的勋贵官宦,上不达核心,下又拉不下脸来, 就算只是太医身旁的侍药小徒也无所谓,只要能抢到人总好过让那些个被许安随从刘府扫地出门大夫乱扎一气的要好。 第59章 归家 “救救我们吧,我们知道错了。 我们不应该污了许老侯爷的英名,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刘府内只剩下先前闹事的那些百姓以及顾心兰没被施针。 “我不要她扎针,我不要,兄长,快带我走,我们去宫里请太医。”顾心兰哭诉道。 顾燕礼狠狠瞪了一眼许安随,并放了句狠话, “你给我等着,看你回府我怎么收拾你。” 他背上顾心兰踉跄的走了,边走边骂,人家都有家丁小厮来接,他们府上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门外好多达官显贵都在等着你呢,怎么办?真的不给看?” “当然不给看,规矩早在先前就撂下了。” 若只许安随一人,她大可指着鼻子把所有自以为是的权贵痛骂一通然后甩甩衣袖大摇大摆的离开。 可她的身后是镇北侯府。 她不能将镇北侯府立于世家门阀的对立面。日后许可为还要袭爵的,她再义愤填膺也还是要为小侄子的未来弯下腰来。 “按原计划!”许安随冲着回春等姐妹使了个眼色。 众姐妹一笑,随即掏出红色小药丸每个人吃了一颗。 “不好了,不好了,许姑娘他们吐血了。” 老百姓被瘟毒吓怕了。但凡瞧着离奇的症状不免都会往那上面想。 这些时日妙手堂的女医们整日里和病患接触,又时常要亲尝各种药方, 保不齐中了什么变异物种的毒素也说不定,为什么会吐血?会不会死人?能不能传染? 刘府里原本尚在跪地求饶的老百姓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许安随在心里暗自道,“自作孽不可活,好自为之吧。” 谭清和听闻,连忙冲了进去, 只见包括许安随在内的五名女子各个脸色惨白,额头冒汗,口鼻处的鲜血被映衬得极其妖红。 那个叫秋和的女医全身抽动,像是某种灵异附体一般扭曲得吓人。 许安随不免皱了皱眉合唇悄声道,“戏太过了,注意分寸。” 谭清和见状吓得不轻,未等驱散人群,人群早已经跑没影了。 “许七姑娘,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宫里找太医。” 谭清和抱起许安随撒腿就跑。 许安随无语,没成想这个谭大人是个愣头青,哪有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抱着个有夫之妇堂而皇之现于人前的。 幸而通儿来得及时, “干什么,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还不快把人给我放下。” 通儿将许安随从谭清和怀中夺下来颠了又颠背在自己身上。 “我师姐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若大人闲得慌,就请大人将其他那几位姐姐送回妙手堂。 妙手堂里自会有人照顾,人命关天啊,还请大人勿要耽误时间。” 谭清和保持张臂的姿势半晌才反应过来。 “对……对不住七姑娘,是我一时着急失礼了。” 谭清和深深鞠了一躬, “我这就把其他人送去妙手堂。 许七姑娘就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 谭清和回身之际依旧有些放不下的多看了一眼许安随。 只见许安随趴在通儿的背上微微抬头冲着他俏皮灵动的眨了下眼睛。 “我………” 谭清和只觉得什么东西在自己心脏上扎了一下, 他恍然大悟,思顿了许久,终忍不住笑出声, “呵,这许七姑娘当真是……当真是个妙人啊。” 许安随病倒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通儿派人将此事宣传的邪邪乎乎。 一进府门,许安随便一个飞身从通儿身上跳了下来。 杨嬷嬷,刘伯,李其,王五,包子还有幻儿猛的冲了过来将许安随团团围住。 “家中一切可好?”许安随问。 “甚好!无一人染病,健康得很。”李其答道。 “好!好!好!” 许安随笑中带泪,点了点头,却在大家猝不及防的时候一头扎进了幻儿的怀里不省人事。 她的病态并非全然装出来的。 她身上本就带着伤,冷冷下手极重是没留后手的。 再加之这十多日没日没夜的辛劳,全凭着一口真气提着,眼下瞧见家人一切安康她倒是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只有回到侯府她才肯将最脆弱的自己示于人前。 “姑娘怎得瘦成这样,这身上当真是一点肉都没有。” 幻儿边哭边为许安随沐了浴,那背上的伤疤已经溃烂,如此光滑无稽的后背却要留下这样丑的一条伤疤。 “姑娘最爱惜头发了,快用这桂花油给姑娘头发好好顺顺。” 杨嬷嬷和幻儿一边一个,光是将那些打结的部分拆开就费了好一番力气。 “今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休想打扰了我家姑娘休息。 姑娘她太累了,小小年纪的没享到几天好日子就要背着这么大一个包袱。 侯府是姑娘的家没错,有我们疼她,爱她。 可侯府何尝不是姑娘的枷锁,不是压在姑娘心尖上的千斤巨石。 又要报仇雪恨,又要为侯府的未来谋划。 你说说谁家的好人能禁得起这样折腾啊。” 从许安随归来杨嬷嬷的眼泪就没断过。 她在侯府一辈子了,无儿无女,是真心把许安随当成自家孩子一般疼爱。 幻儿为许安随上了药,又点上了她平日里最喜的青竹味道的安神香。 她不停的抚平着许安随皱皱的眉头, “老天爷开开眼吧,就连睡个觉也不让我家姑娘安生。” 直至深夜丑时中期,许可为的尖叫声将许安随从噩梦中惊醒。 “可为!”许安随脑袋轰的一下坐了起来。 她连件外衣都顾不得披上,疯了一般跑去了许可为的房间, “别怕,可为别怕,小姑姑回来了,小姑姑回来了。” 许可为一头扑进了许安随的怀里。 “姑~” 许安随如遭闪电袭过,她双手捧着许可为的脸颊玄冰乍碎般看着许可为, “你…叫我什么?” 许可为一口咬在了许安随的肩上,和上次一样,死死的,狠狠的。 他在宣泄情绪,他在表达他的不满,他在怪许安随为什么离开这久,他在害怕,害怕再失去这个唯一的亲人。 窗外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通儿微微一怔,他想上去阻拦却又怕吓到许可为 他将头埋得很低,他强忍着怜惜靠在窗下咬着唇狠狠的感受着许安随的痛。 这世间竟有比他还命苦之人。 他不过是孤家寡人受的是一份孤单。 而许安随要承受的实在太多太多。 “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跟我来,我有好多事要问你,差不多该把秋千师父送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吧。” 第60章 千机阁 安抚好了许可为许安随拖着受伤的肩膀回到了自己房中。 通儿候在窗外并没有即刻跟进来。 “进来啊!”许安随道。 通儿略显扭捏的道,“你不要先处理伤口?” “无碍,小伤!” 通儿从窗口一跃而入,许安随无奈,到底是当窗下客当惯了,现成开着的门不走。 “顾家藏着的八角锦盒里装的什么?” 许安随并没有戴面纱,一头乌黑如墨幕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显得脸色十分苍白。 通儿轻咳了两声立刻移开了视线嘟着嘴不满的道, “还好意思说呢,我简直被你害惨了。 去之前你也没告诉我秋千师父那个竹舍里有那么多傀儡机关呀。 若不是我命大,又赶上他有客到访,我差点就被那个长相奇丑无比的铁傀儡大卸八块了不可。” 许安随难为情的挠挠头。 这件事她确实隐瞒在先,她若是早早说了,只怕通儿会因惧怕而不愿前往。 “对不住了啊,这事怪我。” 通儿一哼, “算了,你也救了我一次,当扯平了。” 通儿反手一丢, 许安随牢牢接住锦盒。 “果然还是秋千师父厉害,竟然把这八角锦盒打开了。” 通儿不以为然, “千机阁算什么东西,花架子而已。 他们设计的东西中看不中用,就这破盒子你秋千师父用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打开了。” 许安随点头,他从未质疑过秋千师父的能力。 说到底秋千师父也是从千机阁出来的,或多或少还是有所了解。 许安随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锦盒, 里面一叠叠的纸质文件大大小小有十几张。 天色届已泛白,烛火越发显得苍影无力, 通儿困得不行趴在一旁的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许安随一坐就是两个半时辰,直至所有信件看完方感周身血液凝固,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微微打着颤推开窗子,仰头看了看云淡疏冷的海阔天空。 冷气一经扫过,通儿苏醒,揉了眼睛睡眼惺忪的看了一眼窗边的许安随。 “你....没事吧。” 那些信件通儿早就偷偷看过,里面有着顾沛和千机阁掌座万修明之间往来的所有信件。 包括他们当初设计的弓弩甲胄图稿,所谓精心改良之后的刀叉剑戟,以及加大威力之后的火药炮弹。 当然这些东西在最后转到许家军手里之时的确如当初他们设计的那般不堪重用。 提升武器战力值很难,想方设法想让这些武器看起来厉害却在使用中如同鹅卵击石也不是件易事, 许安随不禁冷笑,“处心积虑,费尽心思,为了坑害许家军,他们当真是费心了。” 通常情况下千极阁只负责设计,兵部下属的武库司会根据设计手稿统一由军工所制作弓弩甲胄以及将士们使用的相关兵器。 每一批军械出库都会有相关人员层层校对核查。 难怪当时兵部从下到上没有一人对那一批的军械提出过异议,原来顾沛勾结了千机阁让人在半途中将这批军械掉了包。 千极阁做的那一批有问题的军械最终被运往了匡北战场,而出自兵部军工所的正规军械却被千机阁转而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 “至少这些证据足够证明了顾家恶意残害许家军的事实,这样滔天的罪恶判他个满门抄斩不成问题吧。” 通儿插着手靠在窗边,他以为许安随看完这些不会发狂至少也会痛哭一场。 许安随的冷静和沉默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时不时的偷瞄许安随几眼,要再三确认她不至于因为隐忍而把自己憋坏了才好。 许安随摇摇头,扳倒顾家从来都不是她的目的,她自始至终要的都是揪出隐匿在顾家身后的人。 “能同时调动兵部尚书和千机阁的人绝非一般人可做到, 此人定然出身皇室,并且地位举足轻重。” “那咱们不妨把这些证据交给皇帝让皇帝派人严查。那背后之人再厉害,能权大过皇帝不成。”通儿道。 许安随压了压心中的躁闷, 眼下匡北之战一触即发,京都又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若此刻将顾家联合千机阁残害许家军的事情公之于众,唯恐引起民乱,动摇军心。到头来会影响睿宣帝为许家军昭雪的信心,搞不好还会因为时机不恰当而导致睿宣帝对此事产生抵触情绪。 毕竟国土未归,民心亦沉浸在瘟毒的阴影之下,睿宣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大刀阔斧的掀起一番朝内肃清运动从而使得朝内朝外皆动荡不安。 “那现在怎么办?什么都不做?”通儿不解。 许安随扶了扶额,归根结底许家的事情还差了一个绝对的契机。 “匡北,匡北战场需要一场胜利来让所有人重获信心。 睿宣帝有了信心就有了耐心,一场胜利加上不遗余力的为英烈伸冤的决心,这样的睿宣帝才是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明君,帝王也是人,和普通百姓一样有利可图皆为利往。” “哦对了!”通儿忽然想起来, “秋千师父看过北鞍人那些武器的图稿。 我的天,秋千师父竟然大发雷霆,你都不知道他发起脾气来有多可怕。 他一生气他那个铁傀儡就跟着生气,万净山不愧万净二字,我猜方圆十里的活物都让那个铁傀儡杀光了……” “通儿……”许安随无奈打断,“说重点!” 通儿哦了一声继续说道,“秋千师父说那些装甲战车什么的都是他当年还在千机阁当弟子的时候设计的。 他之所以离开千机阁就是因为发现了他们阴险卑鄙偷取他的设计图纸还谎称是自己的设计,这才一怒之下与千机阁翻了脸,甚至还被断了一只手。” 许安随感到震惊, “这么说来千机阁不但勾结顾沛残害了许家军,竟还和北鞍人有所勾结,为北鞍人提供武器设计。 荣亲王的密探只说北鞍人是从西域寻来的制械高手,没成想问题竟然还是出现在我们大胜内部。” 通儿得意邀赏的小心思藏不住,他歪着头一脸狡黠的看着许安随道, “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利用了秋千师父的设计造出了装甲战车?” 许安随撇嘴笑了笑,若说不想,通儿非要翻脸不可,她没心思逗他,只用力点点头道,“想!非常想!” 通儿只觉得心里无比舒坦,这样的怪癖他也不喜可惜就是改不掉。 “我派人查过,千机阁掌座万修明的长女名曰万灵儿。 此女从小就甚为聪慧,动手能力极强,有着超强机甲天赋,是整个千机阁最厉害也最有前途的机甲师。 可此人却在七年前莫名其妙失踪了。 千机阁对外宣称她身染重病死于不治之症,还为她开了灵堂修了坟下了葬。 但我的人回报说万灵儿的坟墓里并没有任何尸骸,那只是一座空坟而已,不过掩人耳目罢了。” …… 许安随盯了通儿半天方才开口, “你们……挖了人家的墓???” 许安随眉毛一高一低,一脸的不可思议。 通儿理所当然的“啊”了一声, “探寻真理自当不拘小节。” “呵呵~”许安随苦笑,竖了竖大拇指,难怪灵通师父会被全江湖追杀,他们师徒俩能有命活到今天实属不易啊。 “那你意思是说万灵儿投靠了北鞍人?”许安随道。 通儿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吧。” 不成想这千机阁胃口这么大,竟然两头通吃。 私通敌国犯的可是卖国罪,由千机阁作为突破口,就不怕睿宣帝为许家军平冤之意不坚。 许安随连忙坐回书案,提起笔来便是好一顿龙飞凤舞, 她洋洋洒洒写了七八页,生怕漏掉一个信息。 通儿一旁看得直摇头,真替荣王感到委屈,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要罚他看这样人间绝丑的字。 第61章 去见列祖列宗 近些时日妙手堂和许安随皆以身患重疾为由闭门谢客。 太医院的太医实在忙不过来便召集了京都各大医馆的大夫以及各门阀世家的府医聚在一起统一将三穴针法传授给他们。 可这针法毕竟是套生死之之法太过刚烈,稍有不慎便会置人于死地。 不少医馆的大夫唯恐惹火上身,即便那些达官贵人重金聘请却也不敢贸然登门施针。 而世家之中养着的府医胆子稍微还大些。 除了各府主子皆还是找的太医前来施针,府内的其他人均由府医自行处理。 权势高一些的门户家中府医自然也请的是医术高明的医者,寻常中等门户的府医平时形同虚设,大病瞧不了,小病无外乎那几种药乱开一通也吃不死人。 “你有没有发现,这次瘟毒主要针对的是世家大族。 单从感染者数量来看,世家大族中人染病的数量大于寻常老百姓。” 回春夜间悄然而至,装了这么多天的病秧子实在有些难受。 许安随点点头,“这也正是那五个北鞍人没有将毒投到井水里而是将毒投到寒王府请宴现场的原因。” “那他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回春问。 许安随放下手中兵书道, “达官显贵勋爵世家乃是皇权的基石。这些人手握权柄,资源,财富与皇室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错综复杂。 他们和当权者同气连枝,系利益共同体。当权者给他们身份,地位,权柄以及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而他们为了守住这份泼天富贵则不遗余力拼死效忠当权者。 所以,若想瓦解皇权就势必要先瓦解这些勋爵世家的势力,世家越乱,则皇权不稳。 北鞍人只是没有耐性苦心渗透,而是选择一套看似最捷径,却最容易被攻破的方式。这足以说明北鞍人乱我大胜之心迫切,他们北鞍定是出了大乱子才让他们如此仓促又迫不及待。” 回春很是诧异, “这些年你不见世事的,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许安随笑道, “我只是躲起来疗心伤而已,又不是傻子,脑子还是转的。” 许安随眸色一抹星辰闪亮, “不过我的眼界也着实短浅,这些都是荣亲王书信中同我分析过的,像他这般武可开疆拓土,文可治理天下才堪称世间奇才。” 回春抿嘴笑,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从许安随眼中看到了倾慕之色。 自打镇北侯夫人离世以来,许安随的性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将世间事事都看得很淡,因经历过太多痛不欲生的分离而十分惧怕与人亲近。 如今瞧着终于有人能让她提起兴致,回春当真是高兴不已。 “那我们要怎么办?继续装病不出?我可听说好多家府医有扎死人的情况。” 许安随唏嘘,“不仅如此,方家,李家,严家均有来自老太君一辈的长者离世,想必这样的结果足以平息民愤了。” 回春点头,“当初给他们机会他们不把握,错失了最佳治疗时间。年纪轻的尚且可以挨上一挨,这毒性猛烈,年纪大的当真受不住。” 翌日天一亮,妙手堂便大敞店门挂出营业匾额。 回春,秋和和夏柳带着药童出门问诊,而冬至则留守在妙手堂,仅一个上午就施针了无数,文渊伯爵府抬进来两名小厮眼看着就要咽气了,硬是被冬至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几日但凡有点空暇,谭清和便到镇北侯府探望,他瞧着许安随依旧有心装病便也没过多叨扰转身就走。 这一日他例行巡查,故意绕了路经过镇北侯府门前之时只见一妇人被两名侯府的门上小厮架着说什么都不让她进入侯府。 那妇人穿着得体行为却如同泼妇。 仔细听来是在骂许家七姑娘,而那骂声着实难听不堪入耳,气得谭清和直接提马上前威身呵斥。 “大胆刁民竟敢在侯府闹事。” 尤氏吓得一激灵,她虽不认得谭清和,但从身着的将服以及谭清和气宇轩昂的气度上可以判断此人身份地位不低并非她能招惹的人。 正在这时许安随提着裙摆缓缓跨出门槛, “参见谭大人”许安随福身行礼。 谭清和拱手回礼。 他抬头看向许安随有些恍然。 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许安随着女装带朱钗的样子,相较于前几日杀伐果断指挥千军万马的飒爽气质,竟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姿。 “这位是我二叔母,一向跋扈少教,还请谭大人见谅。” 谭清和闻言一怔微微有些难为情,没成想她介绍起自家亲戚也是这般不拘小节。 尤氏气得鼻孔生烟,甩开小厮指着许安随的鼻子骂道, “看看,看看这就是镇北侯府培养出来的千金。大庭广众之下欺辱长辈,对长辈恶言恶语,我看少教的是你,这世间竟没有哪个女子能跋扈得过你去。” 三婶李氏和媳妇文氏闻声赶了出来,没敢踏出府门,只远远的躲着偷看热闹。 自打许安随称病这几日以来尤氏是日日被侍女搀扶着找上门来。 尤氏哭诉找不到大夫施针解毒,家中除了她尚且还能行走,许墨,许安奇以及许柔皆病入膏肓不成样子。 许平听闻又生了恻隐之心,三番五次的去寻许安随,可许安随皆是避而不见,气得许平连骂她六亲不认残害手足天理不容。 自从离开了镇北侯府二房许墨一家的日子可谓苦不堪言,没了镇北侯府的护佑,再加之家中又无显于人前的营生,若安心本分靠着侯府贪污的那些银两也是可以安稳的做个中等富户。 可奈何好日子过惯了全家又都是好吃懒做要面子好摆谱的主儿,明明不大的院子却买了三十来个下人伺候,一大家子没个正经营生皆等着坐吃山空。 尤氏起初是让许柔求着五公主帮忙为一家老小解毒的。 五公主一直在气中,瞧见姓许的便不由自主的想折磨,连着让许柔在府门前跪了三日直至昏倒也没有派府医前去为这一家人施针解毒。 后来许柔病重,她又让许安奇去求顾家。 顾家因顾老夫人的面子勉强才请来了太医为府上诊病,顾燕礼更是破口大骂,“你不去找你那个大义灭亲的好妹妹跑来找我,滚滚滚,再让我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 实际上许安随趁着夜色悄悄去过二房府邸,再怎么说也血浓于水,她无法真的做到见死不救。 可尤氏却偏偏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镇北侯府每一个人,这让听在廊下的许安随实在痛恨难忍,即便他日无言面对列祖列宗她也不惜背上残害手足的骂名。 “我看二婶精神好得很啊,都有力气骂人了。”许安随淡淡一笑,多少嘲讽尽在其中。 尤氏掐着腰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吼道, “我今日就是想来告诉你,没有你我们二房照样请得动太医,魏驸马亲自派了李太医为我们解毒,我就问你气不气,你想害死我们,我告诉你没门儿。” “哎呦,真的好气呀,可当真气死我了呢。你们竟然深得魏驸马器重,我真的嫉妒,好羡慕呢。” 就连一旁的小厮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尤氏继续喉道,“我今日来就想拜见列祖列宗,我要将你如何残害手足,至至亲性命于不顾的种种罪行都告知祖宗。许族长老都被你骗了,你无心无德,不配当管侯府家主。” 许安随依旧那副淡淡的笑意,她缓缓走近了尤氏,尤氏却本能的后退,那股气压并非谁嗓门大谁就强大,而是越无声就越深沉。 “我再不配也比你强。“许安随眸色渐沉,掷地有声。 ”公主府你们跪了三日,庆国公府你们跪了三日还让人骂得体无完肤。魏驸马府上又是跪了几日才求来的这泼天的施舍? 嗯? 好一身软骨头!” “你......”尤氏脸颊一臊,就连一旁围观的百姓都跟着嗤之以鼻。 “我劝你还是别去见列祖列宗了,我真怕祖宗气恼了一狠心将你带走可怎么办, 毕竟像你们二房这等只会给祖宗蒙羞的,祖宗自然不愿意你们留在人间, 倒不如回家去集体摸个脖子吧,或许我还能可怜可怜你们把你们葬进许家祖坟以求思过。” “对啊,对啊,我都瞧见他们在五公主府门口跪着的样子了,真是丢人啊。” 百姓们起哄,尤氏颜面尽失,抱头鼠窜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 “谭大人找我有事?”许安随莞尔一笑,判若两人, 谭清和有些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 他刚刚见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了怕许安随吃亏,留下怕许安随难为情,满脑子都在天人交战,眼下却被许安随一句云淡风轻的“找我有事?”而羞恼不已。 “我当真是忧虑过甚了。” 第62章 接旨 谭清和正欲寒暄,只见大内总管李公公亲自前来传御令。 镇北侯府满门上下皆迎至院中,集体行礼下跪等待接旨。 老侯爷阵亡以来,镇北侯府一向门可罗雀前来拜访之人少之又少,更别提接皇家旨意,他们几乎快忘记要如何下跪,如何应令,如何谢主隆恩了。 李公公宣读完圣旨将绣有祥云瑞鹤的金色绫缎卷轴对折交到许安随手中。 许安随叩拜过后,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恭敬有礼的接过圣旨。 李公公上前两步,一脸慈爱的道, “此次京都逢难多亏许七姑娘反应及时才没酿成大乱。 许七姑娘立了大功了,老奴真为镇北侯府感到高兴。” 许安随福身道, “多谢公公赞赏,此乃为医者分内之事,不足为赏。” 几句寒暄过后,众人将李公公恭送出府,大家纷纷长出一口气,李氏更是吓得直哆嗦,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了她倒是有些钦佩许安随临危不乱的气度来。 “皇帝陛下招你入宫怕不是要给你赏赐吧。”文氏挽着许安随手臂笑道, 许安随点点头,“我好歹辛苦了这么久也救了这么多人,多大的赏赐我都受得。” 幻儿噗嗤一声笑了,她们家姑娘毫不谦逊的劲儿还是回来了。 许平因前几日痛骂了许安随几次而有些不敢朝面。 接完圣旨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只有他灰溜溜的趁人不备赶紧钻回了自己院中。 “七妹,咱们侯府就要苦尽甘来了。” 许安怀颇为兴奋,侯府重归圣心于他的仕途而言也尤为有利。 他接连替许平因前几日得罪了许安随而道歉,言外之意也是要与那二房决裂。 许安随笑笑不语,也没寒暄原谅之词倒也没怪罪,对于无关紧要之人她鲜少提得起兴致,只要还过得去,大家总算还是亲人。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得不亦乐乎, 侯府上下许久都没有今日这样如过年一般热闹过了。 “谭大人,您还没走呢?” 许安随突然想起来谭清和还在府上。 她倒也没拿他当什么外人,即便怠慢了些也没觉得多少失礼。 谭清和很享受许安随待他这般随性的样子,在他心中只有很亲近的人才不必过多顾及感受。 谭清和笑言, “入宫的路线七姑娘可晓得?” 许安随摇摇头,“小时候去过几次,早就忘了。” “明日没有早朝我恰巧也要入宫向陛下汇报一些新的安防部署。不知七姑娘是否介意与我同行?” 谭清和说这话多少有点忐忑。 毕竟于礼他属于外男,与许安随走得这样近不合适。 正在徘徊之际,只听许安随连声笑答, “好啊,再好不过了,那明日我就在府中静候谭大人了。” “呃…好!” 谭清和悻悻的挠挠头,略显黝黑的脸颊竟然泛起了一抹红。 众人散开后,李其王五和包子齐聚在议事房内。 “姑娘,顾家的那几箱黄金已经到手,要怎么处理?” 许安随沉思了片刻回道, “明日找个面生的小厮,以那小厮的名义买一处宅子。切记宅子的位置要偏,最好巷子要深一点,但路不能太窄,左邻右舍最好事先打探清楚底细,买好宅子以后老规矩先挖坑将这些黄金埋起来,至于用处我眼下还没想好,要与荣王商量过后再做打算。” “姑娘不是想着要给匡北将士买冬衣么?”王五问。 许安随摇摇头, “先前是我想得太欠考虑了,还是荣王提醒得对,若是我等贸然将军需送至前线那才当真是给荣王闯下大祸。” “闯祸?”王五不解,“送物资不是好事么怎么会闯祸?” 李其一点就透,他敲了敲王五的脑壳鄙视的摇摇头, “咱们荣王手握近二十万大军,治国平天下皆不在话下,若连军资都能自己筹到,军需更是说有就有,你若是皇帝你会怎么想?这个皇位你可还能坐得安稳?” 王五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是啊,再说了行军打仗的费用本就应该从国库里支出,咱们这钱留着日后必有大用,干嘛平白便宜了朝廷。” 皇宫,睿宣帝的书房内, 合欢公主跪在书案前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委屈。 “皇妹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快告诉皇兄,皇兄替你做主。” 睿宣帝连忙放下手中奏折快步上前将合欢公主扶了起来。 合欢手握绢帕不停的拭泪,呜呜咽咽的好似受了天大委屈。 “皇兄,臣妹的奶娘死了。” 睿宣帝听闻颇感震惊。 张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儿时也是带过睿宣帝的,因着太后宠溺合欢公主怕公主婚后生活不习惯,所以特派张嬷嬷一路跟着公主出宫,在各个方面事无巨细的照顾公主生活起居。 睿宣帝拍了拍合欢的肩膀哀伤道, “此次瘟毒来袭,京都多有往生者。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各有命,可怜张嬷嬷逢此大劫。” 合欢直摇头, “事实并非皇兄所言,张嬷嬷是被人恶意害死的。” 睿宣帝闻言声色俱变,“皇妹乃是大胜长公主,谁这么大胆子敢对公主府下手?” 合欢吸了吸委屈和不甘,眸色变得越发狠戾, “正是镇北侯府许家第七女许安随,是她害死了臣妹的奶娘,臣妹要替奶娘报仇,臣妹要让她给张嬷嬷偿命。” 睿宣帝闻言身体一怔,许安随乃此次除疫之功臣,世人称颂都来不及呢何谈故意杀人之说呀。 “皇妹怕不是有什么误会?”睿宣帝将合欢拉至一旁太师椅上坐下来,自己则坐在一旁不停的安抚着合欢。 他上一次见到合欢如此伤心欲绝还是在许家六郎拒绝她的百般示爱之时,那时候的她当真一身天塌下来的绝望感,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样子别提多让人心疼了。 合欢哭诉道, “张嬷嬷在府中好端端的,不知为何就被抓到荒宅那个破地方去了。 我派管事去接,那该死的刘从却下令放火烧人。 后来巡防营的谭大人赶来及时灭了火,而那个许安随却说什么都不肯将嬷嬷放出来。非说什么命无贵贱,一视同仁,是她害死了嬷嬷,嬷嬷死得好冤。” 睿宣帝眨了眨眼,将安抚的手悄然收了回来。 他拳头抵在唇上咳了几声,后又面露一脸慈色的说道, “想必那都是刘从的错。朕当时确有下旨让禁军将染病百姓集中到一处。为减缓扩散此方法是唯一出路。 可那刘从贪功冒进假传圣旨,竟公然放火烧人,此事当时若非谭清和和许家七姑娘将百姓怒火压制下来,唯恐天下大乱也不无可能啊。” 刚刚谢云之正和睿宣帝谈论过此事。 此次禁军所为险些掀起了民沸。 百姓之怒虽未爆发至顶点却依然心存不满。 许安随和妙手堂前些日子告病不出让很多世家勋贵四处无门的窘境与寻常老百姓无异。 这多少平息了百姓的怒火,唯有见他人之苦才能解自身之忧,尤其平时高高在上的世家权贵也不过如此,大难面前人人平等,老百姓心里等到平衡,才不会对朝廷心生怨恨。 睿宣帝觉得谢云之说得很有道理便不觉得张嬷嬷的死有多么值得哀婉。 合欢不管,那些家国道理她不想听。 “我不管,许安随必须死,皇兄若不帮我我便自己想办法。 她不把皇家尊严放在眼里我就让她见识见识何为皇氏的怒火。” 第63章 疯魔的合欢 “胡闹!” 睿宣帝面露不悦。 “你乃大胜长公主,受万民之敬仰,当呈万民之表率。何故一有不顺就喊打喊杀置皇家尊严于不顾。” “皇家尊严?”合欢冷笑,“皇家尊严都被许安随踩在脚下,她一贱臣都敢滥杀无辜,我堂堂长公主为何不能为己伸冤?” 睿宣帝只觉得胸口如此堵闷,回想起谢云之先前无意中提到过合欢在公主府养面首的事,当时只觉得合欢因许家六郎的事心里苦闷多年,又郁结难消,胡闹一下能让她心里舒爽不再那般偏执,面首而已,关起门来百姓又不会知晓。 合欢是他唯一的亲妹妹,他和太后都十分宠溺。 从小性子就跋扈了些,有他这个皇帝兄长还有太后罩着,要星星不给月亮,闯下什么祸事都有人为她担着。 可如今细细想来,合欢确实在和许家有关的问题上偏执着魔。 谢云之提醒得对,全京都百姓都知道合欢对许家恨之入骨,若许家姑侄俩真出什么人命乱子,即便不是合欢所为,百姓难免也会往那方面想。 更何况如今许安随在百姓心中声望极高,若此刻合欢因一己私欲对许安随下手,那皇室势必又落下个卸磨杀驴残害忠臣之后的恶名。 “不行,不行。” 好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不能因合欢的任性功亏一篑。 睿宣帝压了压心头怒火语气颇为和缓的说, “皇妹,你误会了。嬷嬷的死怎可能是那许家七姑娘所为。 她若真想害人,大可不交出瘟毒药方。此事皆因刘从而起,皇兄答应你,必将那刘从五马分尸为皇妹解气。 至于许家,皇兄劝你放下。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再纠缠下去只会苦了你自己。 你和谢驸马应该好生把你们日子过好,你看你们成婚这么久了连个嫡子都没有。 安国公每每入朝都是一副唉声叹气的颓靡之貌,家合则万事兴,谢驸马才学兼备乃我大胜青年之翘楚,样貌更不比那许六郎差,你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切莫为了往事那点子陈芝麻烂谷子蒙了眼而荒废眼前大好一片的美景。” 合欢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许安随去死。 许安随在她眼皮子底下装傻充愣了这么多年,她被骗得好苦。她气到发疯,气到失控。在睿宣帝这里没能得到释怀她便赌气去了太后宫中。 慈宁宫中,太后侧卧在鸾榻上,她轻抬玉指,一众宫女太监福身屏退。 太后微微坐起,半靠在床头,手里的白玉滚子在太阳穴处不停的轻碾。 “这瘟毒虽解,毕竟于健康有碍,哀家近来就总头疼,也不知是不是余毒未清的缘故。” 合欢在睿宣帝那里闹过,太后早已知晓缘由。 她心疼女儿却又不得不为皇帝的大局着想, “来,过来。”太后招招手。 合欢顿感无尽委屈,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太后的怀里痛哭不已。 “我要让他们许家人死,他们许家人不配活着。” 太后轻轻抚摸着合欢的后背,女儿当年被许家拒婚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是恨之入骨。 “可许家已经遭了报应了。那许六郎甚至都没一个全尸。我儿心头气也该解了,何必为了个死人在这般折磨自己。” 合欢拼命摇头, 若那人还在,至少她还能恨,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一样痛彻心扉,百转千回,恨着恨着便不那么痛了,那人过得好与不好都是她咬牙切齿拭目以待的理由。 可如今那人没了, 他死了, 什么都没了, 她的恨突然就没了根基,没了灵魂,她自己的灵魂也无处安放,像个流浪的孤魂野鬼, 她歇斯底里,她浑噩度日, 那些面首用尽了浑身解数也不能让她满意,每每床第之欢之后她瘫软着仰望屋顶,她尝试了各式各样的男人本想着以此麻痹自己,让自己忘记那人,可现实却让她得到了一个致命的答案,那就是这世上没人好过他许六郎去。 “他为什么会死?他怎么就死了呢?他若不死,是不是就会发现我的好。” 合欢不停的呢喃,眼底是看不到尽头的空洞。 知女莫若母,太后自知合欢偏执,如何的规劝开解都是无用的。 若非她自己想开,旁人的劝慰之言合欢定听不进去半句。 太后柔声道, “你皇兄自打登基以来皇位未曾稳固。 大胜乃多事之秋,我等身为至亲,不当在给其添乱。 哀家这头疼病或许还要那丫头瞧上一瞧, 暂且先咽下这口气,待时机成熟,母后保证第一个为你出气。” 夜里,谢云之奉命入公主府主院侍奉。 公主寝殿满地狼藉,到处都是杯盏的碎片,瓜果滚得满地都是,整个屋子飘着熏人的酒气。 谢云之习以为常,一脸从容。 他将衣袖规则的卷至腕处,俯下身来去拾那几块大片的碎片,虽弯腰却不曾折腰,脊背依旧挺拔如松竹。 “公主殿下这是何苦呢?” 话音刚落,一柄铜制烛台飞了过来。 谢云之起身屹立,毫无躲闪之意,烛台擦着谢云之的脖颈而过,血痕缓缓而现逐渐晕开,哐当一声,烛台落地的声音极大,门外原本跪着满地的仆人接连退了出去。 谢云之指尖轻抹了一下伤口,接着掏出洁白的绢帕指指尖上的血渍小心擦去。 合欢公主坐靠在床头,衣衫不整满含戏谑的瞪着他。 “过来!” 合欢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命令下人那般孤傲。 谢云之将手帕叠成标准的方块揣进怀里,正了正衣襟过后缓缓走在合欢身边轻坐到她的身旁。 “谁让你坐的?”合欢冷言。 “殿下未说过不让坐。”谢云之笑对。 “给我跪下!”合欢眼底似有怪兽,好似下一秒就要将谢云之碎尸万段。 “我若不呢?”谢云之依旧云淡风轻。 合欢扬手要打,却被谢云之死死抓着手腕举在半空不得动弹。 “我们各玩各的,好好相处不好么?” 合欢咬牙猛抽回手臂接着反手一巴掌打在谢云之侧脸,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却未曾让谢云之移动半分。 “想玩是吧,本宫陪你玩啊。” 合欢仰着头,白皙的脖颈直抵胸口,半开半合的寝衣若隐若现的轮廓,她稍稍一动,丝滑的寝衣从肩膀滑落直至大好风光全部裸露了出来。 二人成婚多年却从未圆房。 合欢养了无数面首,而谢云之也有一长相极为酷似许安随的小妾随行左右。 这小妾还是合欢费尽心思找遍了满大胜才从偏远的西南地区搜罗而来。 谢云之不是中意许安随么,她偏要找个相貌差不多的摆在谢云之身边日日让他瞧着,恼着,恶心着。 若非谢云之处处维护许安随,甚至不惜跑到睿宣帝面前说她的不是,她本想着这辈子就这样了,横竖谁都不爱,索性谁都爱,尽情享乐便是。 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不想让许安随好过,就要毁了所有希望许安随过好的人。 她要为谢云之生孩子,他要让谢云之的后代都流着她的血,他要让谢云之一辈子都活在和他扯不清的痛苦之中。 谢云之又何尝想得不是一样的报复。 他受够了合欢对他父母的不敬, 受够了合欢对许安随的百般刁难, 更受够了合欢带给他们谢家的羞辱, 他若死也一定要带着她下地狱, 终是两个永远无法圆满的人跌入了同一处臭粪坑里,那就大家一起疯,一起肮脏,谁都不要干净了,一起死。 第64章 入宫 许安随将许可为哄睡便去了浴室房。 这几日可为小侄十分黏着她,只要见到她就一定挂在她的身上分钟都不想离开。 许安随半躺在浴桶里享受难得的静谧。 无论怎样小侄子眼下算是认得她了,事情似乎在往好的方向走。 “姑娘明日入宫是否还要贴着疤片?” 杨嬷嬷坐在一旁将那假皮片摊在掌心,再看向自家姑娘那张水氲飘渺的小脸只觉得这样好看的一个美人儿着实让顾家那群不长眼的混账羔子糟蹋了。 “这疤片本是当初和母亲商议为了应付顾家而贴的。 我料想明日过后我便能和顾燕礼那厮和离。 既然和离了就不必再带着疤片了。” “姑娘意思是想向陛下求个恩典?”杨嬷嬷问。 许安随点点头。 “原本没机会面圣也走不上这步。与顾家和离不是件易事,我筹谋了很久。 可计划不如变化快,老天爷竟如此怜给我个这么好的机会。 姚姨娘身子熬不住几天了,我必须在她咽气之前摆脱顾家。 她若死在前头,我背着孝名,恐怕在想和离就真没那么容易了。” 杨嬷嬷频频点头,见许安随万事心中有数既宽慰也心疼。 花儿一样的年纪本应无忧无虑,出外有父兄,归宅有慈母,万事不操心只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可七姑娘可怜啊,太可怜了。 小小年纪要肩负起侯府这么大个家业,无人相依,无人可靠,身边还尽是些不省心的,斗完内宅斗外宅,还有满腹的血海深仇,当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想到这里杨嬷嬷总要偷偷抹眼泪。 她每每总要和老夫人唠叨几句,祈求夫人在天之灵好生保佑姑娘万事顺遂再遇良人。 一夜过后晨光熹微之时,许安随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许安随这些年鲜少出门,衣物颜色上也都是些极淡的。 头面妆面那些就更没有了,平日里总归一直戴着面纱,是要多素有多素。 但今日却不同,今日是要进宫面见圣上的。 穿着上要多加考究一些,既不能太素,又不能太艳,既要能彰显侯府嫡女的端庄温婉,又不能浮于表面流俗而失了贵气。 这可当真是为难死了杨嬷嬷和幻儿,现去买料子裁剪当真是来不及的。 她们翻遍了侯府上下也没凑出来一套看得顺眼的。 最后还是三房的文氏跑回娘家,寻自家小妹帮忙,才找了这么件无论款式还是尺寸上都比较符合许安随气质的一身衣裙。 许安随皮肤白得盛雪,淡耦合色的掐花长裙衬得她娇嫩又不失稳重。 腰间的一束莹白色流云纹腰带显得她身材异样姣好。 那裙摆处用金线绣了几只蝴蝶,蝴蝶翅展处点翠了泪珠大小的几颗剔透的珍珠, 许安随在幻儿的拉扯下难为情的转了几圈,她本就纤细,身姿又轻盈,宛若那二月紫兰花的花仙子下凡,美得极为清新脱俗。 文氏不禁感慨, “像,七姐儿和大伯母实在是像。” 杨嬷嬷也频频点头。 “谁说女子行武就一定粗犷豪迈了。瞧瞧咱们这大美人儿,就这长相就算进宫当个娘娘也绰绰有余。” 众人皆笑,侯府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这样的笑声了。 这次瘟毒虽凶险,但却是给了许安随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镇北侯府因许安随立下的不世之功而重返大众的视野,更重新赢得了圣心。 镇北侯府沉寂了这么多年,终于一朝狠狠的扬眉吐气了一回。 因着不太喜爱胭脂水粉,杨嬷嬷便给许安随淡淡地描了一个妆。 许安随的眼睛最是漂亮,无需多做诠释便水眸流光溢彩,盈溢水光。 峨眉只需轻轻淡扫,朱唇微抹了一丝薄红,一对珍珠耳坠悬挂于两鬓,倒显得淡雅大方。 杨嬷嬷为许安随简单地绾个飞仙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让乌云般的秀发,更显柔亮润泽。 这一摆弄竟弄了一个多时辰。 见谭清和谭大人已经候在门口,门上的小厮连忙进来通报。 “让谭大人久等了。”许安随福身行礼。 谭清和愣在当下脑子好似被一口瓮钟罩住,一时间什么都不知道,直至身旁随从拉了他几下这才红着脸连声道歉。 “对…对不起…在下失礼了。” 文氏和幻儿掩嘴偷笑。 这样的场面她们可想而知,毕竟世人一直以为许安随是个面带疮疤的丑八怪。 谁曾想摇身一变丑八怪竟然变成了七仙女,旁人谁看了谁不惊讶那才奇怪。 许安随淡淡一笑道,“那我们走吧。” “嗯,好。” 谭清和恍恍惚惚的,脑子心里皆空荡荡的。 天知道他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他竟然有些嫉妒起顾燕礼来,明明是块美玉,他却弃之敝履,不懂怜香惜玉者当真是暴殄天物。 “我到底在想什么。” 谭清和极为懊恼自的龌龊。 那样好的女子怎得被他这般亵渎。 许安随和幻儿坐在马车里,谭清和骑着马跟在旁侧。 转眼间已至宫门口,许安随不用搀扶,一个健步自己跳下马车。 “呃…糟了…”许安随顿了顿,“好像有点失态了。” 宫门口的侍卫都飘着眼偷看着这边,到底是哪家姑娘或是娘子行为这般豪迈。 许安随冲着谭清和讪讪一笑,谭清和如雷轰顶连忙转过身去苦笑道,“可别在看我了,求求你了七姑娘。” 从宫门走到睿宣帝的御书房有很长一段距离。 二人一路无言,皇宫威严肃穆自然不是二人说话闲聊的地方。 许安随用力回想儿时进宫的场景。 她的记忆模糊只记得后花园处有一棵七八人粗的老榕树,每次进宫五哥六哥都会带着她去那边逛逛,好像每次都能遇到荣亲王在那树上卧着看书。 穿过早朝的议政厅便是御书房。 刚到门口便瞧见顾燕里从里面一脸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 谭清和一愣,不忍看向许安随。 顾家对许安随的态度人尽皆知,谭清和这几日也多有打听。 谭清和本能的向许安随身侧站了站,意在给许安随壮胆。 可转念又一想,人家归根结底才是正头夫妻俩,自己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立场来干预别人的生活。 想到这,谭清和眉目十分惆怅,他从未动过男婚女嫁的念头,唯一钟意的女子竟然已为人妻。 许安随巍峨如松般侯在门外等待皇帝陛下的召唤。 她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顾燕礼,好似刚刚从身边擦过的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问题是顾燕礼竟然也没有认出许安随。 他猛的多看了两眼忍不住在想,想究竟是谁家的小娘子竟生得这般标致,他阅女无数,竟还没见过这般芙蓉出水般绝美的女子。 第65章 面圣 “许姑娘,随老奴来吧。” 许安随见过李公公,不觉得生分,心里自然少了几分忐忑。 李公公退身而出,御书房的门缓缓合上。 许安随跪地行礼不敢张望,直至睿宣帝发话方才缓缓起身垂眸看着下侧,不敢直视皇上。 “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 睿宣帝的声音倒是有几分和蔼,听得出他是有意收着威严生怕第一次觐见的许安随心生恐惧。 许安随徐徐抬起头来面向睿宣帝。 睿宣帝眸子里闪过一簇的惊愕,恍然失神的样子险些丢了帝王之威严。 “你的脸…无碍了?”睿宣帝又好奇又懊恼, 很显然许安随的脸不但无碍甚至可以用碧玉无瑕来形容。 到底那个顾家劳什子的发的什么疯,放着这么个娇嫩美人儿不要,非哭着喊着求着皇帝准允他顾家休妻。 许安随笑笑的福礼答道,“谢陛下挂怀,臣女脸伤已无大碍。” “嗯,无碍就好。”睿宣帝欣慰的点点头。 “我瞧你长得和镇北侯夫人实在是相像,果然将门之后气度不凡,许家无弱子,镇北侯在天之灵何以欣慰啊。” “为朝廷尽忠乃是我许氏族人分内之事,我父兄如此,我与侄儿亦是如此。” 提到许家满门,睿宣帝难掩哀色,他深深吸进了无尽的惆怅,在仰身长望之时却已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是朕愧对镇北侯满门啊。”睿宣帝深深叹气。 许安随连忙跪地磕头,“许家为臣,为陛下尽忠,我许氏死得其所。” “快起来,没让你跪,别跪。” 睿宣帝扬了扬手,他最是喜欢有巾帼风范的女子, 而许安随言谈爽利,神情自若,虽看似恭敬,却自有一身傲骨在身, 他越看越是觉得喜欢,尤其是在许安随立了这么大功劳却不曾居功自傲,也未曾邀赏,他倒是越发将对镇北侯的愧疚之情加注到许安随身上,心念着势必要好生弥补镇北侯府一番。 “镇北侯府满门武将,竟没成想沙场以外竟还能出个你救苍生于水火。 你可知这次你帮朕解决了多大个麻烦。 若非你医术了得又聪慧过人,只怕京都必乱,正中了北鞍人的算计。” “皆因陛下仁心仁德洪福齐天,臣女不过是尽了分内之事,还请陛下不必介怀。” 许安随把这辈子能想到的恭维之词说了个遍。 文氏和杨嬷嬷昨夜再三嘱咐过的,她做梦都在背诵。 原来溜须拍马当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既要拍得对地方,又要拍得恰到好处,不能过,过了显得又油腻又假,当然更不能淡,淡了显得没有诚意。 几番斟酌下来,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词,她就纳闷了皇帝天天听这样的话难道就不觉得疲乏么? “说吧,要什么赏赐?”睿宣帝有些宠溺的问。 许安随真想学着三叔的样子拍拍大腿。 “可算说到重点了,既然你问了,我就不客气了。” 许安随扶襟双膝跪下,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方才开口说道, “臣女不敢居功邀赏。若陛下非要赏,就请陛下可怜臣女一回,允许臣女与顾家小公爷顾燕礼和离。” “嗯?” 睿宣帝忍不住乐了。 “看来这夫妇俩当真是两看相厌啊,竟然不约而同找到跟前要求解除关系。” 这话若是从许安随口里说出来自然无可厚非。 论长相看,那顾燕礼连给许安随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论才学,那顾燕礼就是个纨绔子弟,文武皆废,无德无行是个废材。 顾家也就在爵位上高出许家那么一点,实则已是末路勋贵,族中已再无振兴族业之辈。 “可是因为那顾小公爷宠妾灭妻之事?”睿宣帝问。 许安随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也不全是。 他宠妾灭妻也好,娶青楼女子入府也罢,欺我辱我我皆能忍,但实在忍不父母兄嫂因我而屡次受人辱骂。” 话音刚落许安随便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 那眼泪凄凄簌簌的甚是哀婉可怜,满是沁水的眼中好似有着受尽了委屈无处诉说的苍凉感。 睿宣帝看着心疼,动容。父母双全的人家生存尚且艰难,何况她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又怎可能不被欺压。 一想到合欢昨日里将她拆吃入腹的那般模样睿宣帝不免更加怜悯起来。 横竖是瞧着镇北侯府男丁都死绝了谁都想上来踩一脚。 想着许安随也是光明磊落的女子。 自己明明过得那般不如意却依旧身怀大义。 睿宣帝一直以来不愿宣之于口的愧疚在此刻猛烈窜出了火星子,他伏案起身缓缓走到许安随身前说道, “顾家那混账不配你,朕允你和离。 但你可知晓和离之后的后果?你可知和离对于女子意味着什么? 这世间女子本就不易,和离之后再嫁不是不行只恐难上加难。 你如此年轻本不应该走这条路,一但走了这条路前路会有多艰辛你可有想过?” “臣女不悔!臣女宁愿一辈子不嫁也再不会委身于不爱之人。前路固然可怕,但总好过困在顾家枉费光阴。 臣女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并非只有嫁人一条路不可。” 睿宣帝点点头, “行吧,你既已决定那朕就成全你。” “谢主隆恩!”许安随磕头拜谢,暗自窃喜,“这戏演得成啊,眼泪果然好用。” “朕还有一事要告知你。” 睿宣帝将许安随扶起。 “昨日收到荣亲王军报,北鞍国内大乱,长风军准备两月内发动攻城之战。 这是我们夺回国土的最好时机,也是给许家军报仇雪恨的最好时机。 为告慰你父兄的在天之灵,朕决意追封镇北侯为镇国公。并追加抚恤那些阵亡的许家军家属,赐予英烈封号。” 许安随身体越发的有些发抖。 两行灼人的热泪顺着脸颊连成了小溪最终流进了心底。 虽说许家军被害的隐情尚且不能公之于众。 至少原本连名字都不被官碟记录的将士们得到了应有的抚恤。 这次的眼泪才是发自肺腑的眼泪,她高兴,她简直高兴死了。 许安随心知肚明,这一定是荣亲王的手笔。 他借着许安随立功之际要让睿宣帝不得不正视许家,正视许家军, 他要让睿宣帝对许安随所做贡献的感激都化为对许家的愧疚,从而一点点的渗透,拉开为许家军昭雪伸冤的序幕。 许安随满心感念却只能冲着睿玄帝释放, “谢陛下!谢陛下!我替许家军所有兵将谢主隆恩!” 许安随头磕得极响,额头都磕出了红印子,相当之诚恳,相当之感念。 睿宣帝亦然动容,柔声道, “既然你医术高明,可否愿意入宫当个女官? 温太医十分看好你,一直吵着朕让朕无论如何也将你拉到太医院。” 许安随摇摇头, “谢温太医抬爱,但臣女志不在此。” “哦?那你有何打算?”睿宣帝好奇地问。 “臣女想去匡北,臣女想去父兄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臣女想去为父兄报仇,臣女想带二十万英魂回家。” 第66章 暗算 “好啊!”睿宣帝眼里灼光,“将门虎女,镇国公后继有人了。” 许安随再度拜谢, “臣女还有一事恳请陛下开恩。” “说!” 睿宣帝高兴,他很久都没这样高兴过了。 他从许安随身上看到了大胜军将世家该有的铮铮傲骨,他忽然就多了几分信心,若再多几个如荣王亦或是许家这样的勇义之将,大胜在他手上展阔疆土都是有可能的。 许安随叩首, “臣女唯有小侄儿许可为一个亲人了。臣女恳求陛下帮臣女护佑我镇国公府唯一仅存的血脉。” 睿宣帝立刻明白了许安随的用意,他本意亦是如此,自然明白许安随的良苦用心。 “放心,朕都明白。 许可为那孩子着实可怜,那么小的年纪便亲尝了战争的血腥和残酷。 幸而老天垂怜没有绝了老国公血脉,当是老国公在天之灵庇佑,朕自当不负老国公所托,好生照顾许氏后人。” 睿宣帝直接追加了袭爵世文。向天下宣告许可为乃镇国公府公爵唯一承爵之人。 此消息一出,满京都无不哗然。 没成想久不被待见的镇北侯府竟摇身一变成了威风喝喝的镇国公府,丑八怪变成了美娇娘,小疯子变了小国公爷,当真是福祸相依,世事无常啊。 许安随离开御书房,谭清和在外等着焦急。 见许安随一副春风盎然般的笑意,便忽又转急为喜,长舒了口气兴兴然跟着笑了起来。 “还顺利?”谭清和问。 许安随满目流光用力的点点头, “嗯!十分顺利!” 许安随继续道, “谭大人快进去吧,莫要让陛下久等。出宫的路我知晓,我府上马车也在外面,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嗯,好。” 谭清和畅然而去,许安随在小公公的指引下一路向宫外走去。 出了御书房没多久,一位长相颇为秀气的小宫女拦住了许安随的去路。 “许姑娘还请留步,”小宫女上前行礼。 “奴婢奉明熙宫方贵妃之命,劳驾许姑娘移步。” 许安随一顿, “方贵妃?” 她心中疑惑,流转间脑海中已从头到尾回扫了一遍。 “我与方家不甚瓜葛,好端端的方贵妃召见我到底是何意思?” 小宫女看出了许安随的疑惑,她莞尔一笑轻声道, “我家娘娘自打中了瘟毒以来,身体一直多有不适。 昨日听闻小神医今日奉召入宫便不胜欢喜。 今日贸然将姑娘拦下实属唐突之举,也不知姑娘是否愿意随奴婢移步明熙宫?” “啊,原来是这样。”许安随明了,贵妃身份何等尊贵自然没有邀请不去的道理。 许安随福身一笑,“有劳带路。” 小宫女在前,许安随在后,二人兜兜转转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殿宇终于来到了一条深巷里。 这条巷子不宽,可供四五人并排行走的宽度,两头高高的院墙肃穆又庄重。 再往前走是一堵墙,是死胡同,那堵墙上有一扇窗,只是那窗是假的,是用泥窑镶嵌雕刻而成且工艺不算精湛,与皇宫里处处彰显的金碧辉煌十分违和。 小宫女止步于前,回身微笑,平掌指引道, \"就是这里了,请!” 许安随笑意盈盈的回敬,转头望去,只见右手边确有一间门楣极其狭窄的院门。 小宫女入,许安随跟上, 行走江湖多年,许安随五感特别敏锐,她虽丝毫没有面露异色,却早早做好了一身的防备。 这里是宫中,一言一行都需极为仔细。 许安随明知此处有诈却不敢贸然声张, 若此刻声张,对方势必会改变策略, 就算届时没搬出来贵妃也会随便搬出个有头有脸的嬷嬷, 不过是喊来帮着瞧个病,闹开来倒显得许安随装大拿乔以傲示人, 许家刚刚得了圣上的追封,宫门还没出呢就掀起风波,皇帝陛下会怎么想,满朝文武会怎么想,许家好容易得来的局面万不可因此而再受非议。 是人是鬼总要出来见客,许安随只需静观其变。 “姑娘稍等片刻。” 小宫女退下,许安随仔细打量四周暗自嘲笑,“真当我是个傻子不成,堂堂贵妃,怎会下榻此等偏僻破败的陈旧小院儿。” 许安随摸了摸桌子上的 浮灰,心想,怕不是冷宫都要比这里干净些,就算做戏,起码也要做的周全一些吧。 由此可见,要么背后之人蠢笨,手段粗浅,要么背后之人何其强大,强大到她不屑掩饰,强大到他公然敢在宫里行凶。 许安随越来越觉得后者的可能巨大, 这深宫宅院看似鲜亮尊贵,实则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上位者哪个不是踩着别人的头颅向上爬,多少阴谋算计,多少阴诡手段,前朝如此,后宫更如此,眼下能在活下来的都是经过久经沙场千锤百炼而成,哪有一个省油灯,哪有一个白来的命,少不得八百个心眼子都算少的,蠢笨之人压根就不配活在这里。 思索之际,另外两个小宫女前来奉了茶水点心。 “贵妃即刻就来,还请姑娘饮饮茶,吃点御膳房现做的小点心。这芙蓉糕是极为香甜软糯的,刚出锅,还热乎着呢。” 小宫女将点心盘子推送至许安随跟前,许安随拿起旁边的青玉筷子夹了一块, “嗯,味道清甜当真是好吃。” “哎呀,”小宫女突然跳了起来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许安随放下筷子连忙上前查看。 “不知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小宫女皱着眉头伸出手指。 只见一股鲜血从小宫女指肚处像一口小泉眼一般流血不止。 “怎得流了这么多血。”另一位小宫女上前跟着查看。 许安随连忙按住了小宫女受伤的那只手,不由分说的将小宫女的手指按进了茶壶里。 “怕是被什么毒虫叮咬了。茶水有止血清淤毒的功效。” 小宫女不信有他,眼巴巴的看着许安随一番操作。 念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不好在久留,那小宫女一脸惊慌的抽回自己的手结巴道,“那个,我们还有事,我们...我们先行告退了。” “好,慢走不送,切记回去涂一些消脓的草药。” 两个小宫女“嗯”了一声,互相挽着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开了。 许安随趁人不备连忙将茶壶里的浸有那小宫女的血水一饮而尽。 血液的滋味实属腥酸,她猛然间想到了冷冷将那北鞍切割下来的人肉喂给那人自己吃的场面, “......” 许安随狂着干呕了几下,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觉得脑中一片漆黑。 第67章 冷冷又搞事情? “你打算怎么对付她?” 冷冷微有些忐忑,她是很想让许安随在她身上栽跟头。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只管保证你的药有用就行。” 马车帷幕落下,合欢公主坐进车里,他对于王管事寻来的毒娘子很是满意,只看那一头火红的头发就知道她并非善类。 既然并非善类,想必手段自然毒辣,许安随既然精通医理,寻常毒药定是逃不过她的法眼, 合欢悻悻自喜,“老天爷都瞧不惯你嚣张跋扈的样子,今日我就替天行道,让你之前有多风光,今日过后就有多狼狈。” 五公主府的王管事给了冷冷一锭金锭子。 “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若说这王管事是如何找到的冷冷也是极为巧合。 这几日合欢因张嬷嬷的死没少在府中大发雷霆。 她一发火便要磋磨府中的丫鬟小厮。 就连一向有脸的王管事也没少挨骂,甚至还挨了合欢几巴掌。 五公主府负责外事的小厮出府差办的时候一路都骂着许安随不离嘴。 大家伙聚在酒楼喝得酩酊大醉,熏熏憨憨之时拍着桌子扯着嗓门喊道, “那个许家老七和我们长公主作对就是找死。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两骨头。” 另一个小厮说, “就是,就是。那张嬷嬷是什么人啊,那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儿,咱们公主奶娘。 那许老七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说你弄死谁不行,谁要弄死她?” “嗯,确实脑子有水。” 冷冷一边啃着徐记的肉包,路过酒楼门口,又竖着耳朵倒退折返。 她毫不系外的捡个空档坐到了那群小厮中间频频点头,还跟着附和。 “你谁啊?” 坐在冷冷左手边的男人醉醺醺的问。 冷冷啃完了包子又抓了一把桌上的花生一脸坏笑道, “志同道合之人,考不考虑合作啊?” 那男子衿着鼻子一脸疑惑,“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冷冷扔下花生拍了拍手,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只脚踩在板凳上。 “那许家老七我瞧着也着实不爽,既然大家都和她有仇,为何不一起搞她?” “搞……搞她?”那几名小厮面面相觑,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 “都说她脸上的伤疤奇丑无比,你让我们去搞一个丑八怪,就算老子肯干,老子的宝贝还不答应呐。” …… 冷冷一巴掌拍在说话男子的后脑,力道之大,直接将那人打出了鼻血。 那几人狂放的笑声戛然而止,见自己人被这红毛怪欺负了,瞬间酒醒了八分,各个拍案而起,撸起袖子三两下将冷冷围在中央。 “你什么人?敢和我们动手?” 先出拳的想必是个头头,拾起酒坛子向冷冷狠狠砸了过去。 冷冷将酒坛子稳稳接住放在一旁,她绕了绕额前的一缕红发随即打了个响指, 倒数到三的时候那五六个小厮全都捂着肚子跪在地上痛苦求饶。 “大神饶命啊,女侠饶命。” 冷冷越是笑得大声那几人越是觉得肚子里像有万条毒虫在啃噬他们的血肉一般,直至其中一人眼见着要翻了白眼,冷冷这才一脸蔑视的又打了个响指, “收!”冷冷喊了一声,干净利索。 那几人刚刚经历的暴风骤雨,却仅一瞬间雨过天晴,一身清爽,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哎?见鬼了。” 带头的小厮不停的抚摸着自己的身体。 “不疼了呢,真的不疼了。” 刚刚的剧痛实在留给他们不小的阴影,即便眼下平安无事,那几人再看向冷冷的眼神却再无傲慢,反而全是惧怕和五体投地的臣服。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姑娘是哪路神仙啊?” 冷冷被称作神仙很是得意。 素心神医被世人称为神医,她作为素心的大弟子,自当也成为神仙才可以配得上素心神医首徒的尊荣。 “刚刚话说到一半,我继续说。 我说的搞她,并非你们想的那种搞。 你们有计谋,而我有技术。 咱们既然都瞧不惯那许老七为什么不合作一把好好教训教训她。” 小厮们互相看了几眼,觉得这确实是个讨好公主的好办法。 以现在合欢公主的心境来看,谁若能替她修理了许家老七谁将会是公主府的大红人儿,只要能哄公主开心,只怕日后大把大把的银子会如雹子一般砸到自己头上。 领头的小厮拿出一贯的谄媚姿态,一番马屁拍得冷冷当真是洋洋得意。 “这样, 女侠稍安勿躁, 此事我等做不得主,待我等去寻王管事前来。 他在公主面前说得上话,想必他若见识了女侠这一身本领定会不遗余力将女侠举荐给我们长公主。” 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冷冷才不在乎。 冷冷只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五公主既然这么恨许安随,何不顺水推舟,借刀杀人。 宫门口外,五辆四架马车整整齐齐依次停靠在门外宫墙边沿。 许家的马车在对面,幻儿等着焦急却不敢向外张望。 合欢素来喜欢挑衅,往日里她们家姑娘抑郁不愿与之言语。 幻儿是又气又怕,她瞧着姑娘如今是行事风格颇为果决, 真希望姑娘将那几年所受的委屈通通加倍奉还给合欢。 但她又不得不忌惮合欢那不可撼动的尊贵地位,生怕自家姑娘斗不过她,反倒让那合欢抓着把柄再度折磨。 幻儿偷偷的掀起帷幕一角,只见七八个宫人进进出出将四五个一人多长的大箱子搬上马车。 宫门口的侍卫检查得异常仔细。 说是宫里新来了几批上好的蜀锦织花料子还有毛皮, 太后可着合欢长公主喜欢的式样又陪上了数不清的金银首饰, 眼瞧着寒冬将至,公主府上下千余人的冬衣也该重新做上一批了, 公主府最在乎颜面,就算伙房里的粗使丫鬟的穿着也一应来自宫里。 只不过平日都是有专门人员亲自将一应物件送去公主府, 今日也不知怎得,公主竟然派人亲自入宫去拿, 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府这是要将皇宫掏空呢,那么大的箱子也不知道到底塞了多少金银珠宝。 一行人搬到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累得满头大汗不停的歇喘。 王管事将今日当值的护卫首领拉至一边, “将军辛苦,公主特让我将这个交给大人。” 王管事将一枚金元宝塞进了护卫首领的的怀中,护卫首领见状面上没什么变化实则内心笑开了花。 宫门巡查一行人等皆归属于禁军,禁军这些年在方鲁手中军纪是越发的贪腐败坏了。 护卫首领一侧身, “管事,请!” 最后一个箱子未经盘查便被抬上了马车,公主府的车队浩浩荡荡的远离了皇宫,只留下幻儿百感交集坐立难安的候在那里。 第68章 揭开箱子 转眼间已是正午。 玄武大街上人流攒动车水马龙。 玄武大街是全京都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周围商户林立,百年老号临街而开比比皆是。 在这条街道上无论是酒楼客栈还是教坊妓院戏院,甚至包括赌场和地下钱庄,只要你能想到的这里应有尽有,数不清的奢靡繁华,更是世家大族常来常往的重要集会地点。 公主府的马车在临近入街的时候便分散开来。 打头的那四辆转头折返又拐进另一条街从后院驶回了五公主府。 最后一辆马车上原本坐着两人,躺着一人总计三人以及一个大箱子。 坐着的那两人分别是合欢的贴身婢女灵秀还有府中一护卫。 公主府有府兵八百人,都是合欢精挑细选,重点在于长相而绝非武功。 “快,快把这乞丐放进箱子里。” 灵秀指了指地上躺着的男人,那男人蓬头垢面浑身肮脏无比,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龇着满口恶臭无比的大黄牙正不知所谓的冲着他俩傻笑。 那侍卫捏着鼻子三五下将那疯癫乞丐拨个精光。 那乞丐还当是有人和他玩耍,竟极为配合,笑得也越发癫狂。 “笑什么笑,给我闭嘴。” 灵秀一巴掌呼在那乞丐的脸上。 那一秒便悔得肠子都青了,连忙掏出手帕不停的擦拭染臭的手掌。 “快,给他塞进去。” 侍卫二话不说将摆在中央的箱子推掌掀开。 刹那间六目相对的一瞬只惊得二人还来不及呼叫便再也没了动静。 马车行驶到翠烟楼门口之时,突然降了速度。 翠烟楼是京都最有名的妓院自然门庭若市,行客鼎沸。 “快!” 马夫回身一声响亮的暗示,那车内的人收到了指令如预设那般将放在车内的大箱子推了下去。 只是这推箱子的力道和速度着实让马夫一惊,他甚至都没有瞧见人头,只呼啦一下瞧着那箱子好似喷了一股气自己便从车内飞喷而出。 箱子落地发出巨大声响。 好似向人群中投掷了一枚火雷。 随着这一声如雷般的轰鸣,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愕然的站在原地等着那股飞扬的尘土尽沉。 “这…是什么?” “谁把这么大个箱子丢这儿了。” 众人缓过神来再看向马车的时候,那马夫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离了现场连马屁股的痕迹都没给留下。 合欢勾唇一笑,对手下人这样一套天衣无缝的配合十分满意。 冷冷披着斗篷,用斗帽将自己一头显眼的红发深深遮挡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藏匿其中越发觉得不安, “不是说好了迷晕她之后暴打她一顿再在她脸上刻两个王八么。 这五公主神神叨叨的弄这么大动静到底是想干什么!” 人群中合欢事先安排好的人纷纷开始起哄。 “这不会是哪个散财童子扶贫济世给我们送来一箱子宝贝吧。” “是啊,是啊,快去打开看看。” 有胆小谨慎的不敢上前,大多数人还是觉得事有突然必有妖,但又苦于好奇心作祟不瞧见结果又不肯离开。 “不会是炸药什么的吧。要不然咱们报官吧。 让官府的人过来瞧瞧总归安全些。” “是啊是啊,报官吧。” 说巧不巧,正在这时谭清和率领一众巡防营士兵轮岗经过。 “都围着干什么,聚众闹事不成。” 副将刘融疾声呵斥, 胆大围在前面的那些人瞬间让开一条通道。 巡防营官兵纷纷下马上前,“让开!” 谭清和缓步走到那大箱子跟前,四周仔细环视了一圈给了手下一个眼色, 两名士兵合力将盖子抬起来,本以为会废些力气,没成想那盖子极松,只轻轻一扬便被掀个底朝上。 那两名官兵扶着箱子边缘向里仔细打量。 这脸色绿一块,红一块的,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他们耳鼻冲烟的囧迫感。 “这……这什么啊!” 两名官兵向谭清和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谭清和上前一看,连忙侧过头,皱眉,撇嘴,反胃,好一番嫌恶之色。 “快快快……盖上……” 光天化日之下,怎有这般伤风败俗不堪入目的事情发生。 这到底是多大的仇怨啊,杀人诛心,这比处以极刑都还让人难堪上百倍。 未等官兵将盖子合上,好趣儿的那几人趁人不备冲了上去。 本就是事先安排好的戏码,那几人根本也没看清那箱子里的人到底是谁便一脸淫相的高声急呼, “我的天啊,我的老天爷啊。 是许家七姑娘,是许家七姑娘。” 另一人瞪着牛眼大的眼珠子捂着嘴仿若见到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一般惊呼道, “是…是…这许七姑娘怎么光着身子和一男子躺在一起啊…这…这…有辱斯文,大伤风雅呀。” 围观的老百姓呼啦一下沸腾起来。 大家不顾巡防营的阻拦争相着想去一睹为快。 谭清和气得脸色发绿,他甚至都拔出了刀,他不能允许有人这样诋毁许七姑娘。 “在胡说,在胡说我割了你们舌头信不信。” 论京都安防谭清和自然是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铁面统领, 论当街和无知百姓论理,谭清和就算再长他十张嘴,也不是这群吃瓜不嫌事大的对手。 他越是被气得哑口无言,百姓就越觉得巡防营是在有意帮着遮掩。 “肯定是了,肯定是了。 不然这军爷发什么大脾气干什么。” “不是,那不是许家七姑娘,你们少在这里非议她,你们都给我闭嘴。” 没人听谭清和是如何喊的,大家只脑海里自动补上各种不堪入目的画面, 他们几乎忘了半月前正是他们此刻恶意揣测的人不顾自身安危将他们从瘟毒的噩梦中拉了出来。 冷冷倒退了几步,大仇得报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冷冷没有一刻不想战胜许安随。 打不过,后面总会来点阴的。 可她从未想过毁了许安随的清白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接受自己的阴损,偷袭,暗算,哪怕要了她的命都行, 但绝不是眼下这样将她剥光了和一个男人扣在箱子里然后丢到大街上让万千百姓指着脊梁骨唾骂。 “完了…”冷冷心若死灰,“这下师父不会原谅我了。” 冷冷想逃离,却被一双手死死的按住了肩膀。 “谁?找死!”冷冷寒眸扫过,直接撞上了许安随那对儿盈盈秋水般的桃花眼上。 许安随歪着头一脸无邪着冲着冷冷笑着, “冷冷师姐,今日这杰作,你可满意?” 许安随虽是笑着,可笑意未曾抵达眼底。 她声音极为轻柔,却不知怎得寒得冷冷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 “你……” 冷冷心情很复杂, 喜大于怕大于惊大于恨, 人就是这个样子,永远不会珍惜眼前的好运,刚刚还懊悔个半死眼下瞧着许安随没事却又恨不得将她即刻碎尸万段。 “你怎么知道是我?” 重要时刻冷冷很冷静,她首先想到的是纠错,她必须要知道自己新研发的迷药究竟是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第69章 合欢爆炸 许安随怅然的深吸了一口气,她勾了勾手指,冷冷满腹戒备的靠近。 许安随附在冷冷耳边讽笑道, “你的药是好的,只可惜我太熟悉你了,经你手接触过的东西都有你的味道,我一闻便知道。” 冷冷不可思议的向后仰了仰, 她抬起胳膊左右闻了闻,“什么味道?没有啊?我怎么什么都闻不到,她属狗的么?” “你啊,学聪明了,知道将毒用在那两名宫女身上而非茶点上。” 许安随撇着嘴啧了啧, “ 万物啊都是相生相克。那两名宫女携毒,自然便也是那解药所在之身。 你小师妹我聪慧着呢,我劝你以后还是打消毒害我的念头吧,在你有生之年,你是毒不死我的。” 冷冷万般不甘的瞪了一眼许安随扭头要走。 “别走啊!” 许安随如铁钳一般死死扣住了冷冷的臂弯。 “你千辛万苦才整的这出好戏,不看到最后岂不可惜?” 二人暗地里内力较劲的时候,整一个莽撞的百姓猛的冲到人前一脚将那箱子盖子踢飞, “快看啊,真是许家七姑娘。” 那人冲着人群洋洋得意,却未曾发现箱子里躺着的一男一女已经渐渐苏醒。 二人头晕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接连从那箱子里坐了起来,因着挨得太近,赤裸的肌肤互相磨蹭着简直看呆了一众百姓。 女人们猛烈的尖叫,带小孩的连忙捂着小孩的眼睛跑得远远的。 那两人的意识逐渐恢复了清晰,在看到彼此一丝不挂肌肤相贴的瞬间如见恶鬼一般瞠目惊惧般的大声嘶吼。 “哎,这……这不是许七姑娘啊。” 灵秀的眉间有一颗痣,且眼睛属于狭长的丹凤眼,鼻子虽高却是鹰钩的,脸型有些倒三角。 “是啊,这不是许七姑娘啊。许七姑娘脸上不是有伤疤的么。” 谭清和极为厌恶这群人在这样龌龊的场合提到许安随的名字。 他见过许安随美得不可方物的真容,那是圣洁湖畔边的一汪净潭,怎是他们这群乌合之众配得上提及的。 “去,把这两人带去京卫府衙门。” 谭清和不会再给他们机会妄议许安随。 反正人他们也看到了,不是许七姑娘大家都有目共睹。 人群里又冒出来几个眼尖的。 “不对啊,这…这女的我见过,是合欢公主府的灵秀姑姑。 对,是她,是她没错。” 另外一人翘着脚扯个脖子喊道, “这男的,这男也是合欢公主府的人,好像是个护卫,前阵子还跟着合欢公主去过柳金巷听小曲儿呢。” 仅半炷香的功夫,风向是转了又转。 老百姓对于世家大族乃至皇室的丑闻最是喜闻乐见。 许安随在人群中看到了通儿的影子。 通儿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像极了小孩子做对了某一件事迫不及待向大人邀赏的模样。 “我可听说了那合欢公主府可养了不少面首,一个个唇红齿白的,比寻常女子都还娇俏三分呢。” “啊?还有这事?她可是长公主啊,是大胜最尊贵的公主。 她这样做多给皇室丢脸啊,还懿德风范呢,这样荒唐的行为和娼妇有什么区别。” “你以为皇室有多干净呢。 皇室还有那些世家大族就是外表上人模人样,整天嘴里喊着什么礼义廉耻的,实际上他们私底下最龌龊最肮脏。” “难怪这侍卫和仕女会搞在一起,原来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老百姓被带了节奏,合欢一向奢靡又傲慢,老百姓不喜她已久,如今可算逮到了机会便卯足了劲的挖苦贬损。 合欢安插在人群中闹事的那些人也都突然变成了哑巴。 说好了箱子里面是许家老七和疯癫乞丐,怎么突然就大变活人了。 就算大变活人也不能坑自己人啊,横是忙活了一遭没伤到敌人半分,倒是给自己扎得个遍体鳞伤。 若人能自爆,恐怕合欢即刻就能爆炸。 她紧紧的咬着唇甚至都咬出了血, 透过帷幕的缝隙她饿狼般盯着人群某处,手指甲硬是剜进了木框里,指甲断在里面,流了满手的鲜血。 许安随单臂搭在冷冷的肩上。 冷冷当然不会乖乖的让她搭,可苦于内力不及许安随,只能让她压着却丝毫动弹不得。 “来,看那边,笑一个!” 许安随指了指巷子里只探个头的马车又笑着挥了挥手。 “看吧,你主子定以为你和我一伙的故意摆这么一局反杀她的。” 许安随一直咧着嘴笑,直至合欢的马车愤然驶离。 当众非议当朝公主乃是大不敬,谭清和快速将人群遣散,并叫来马车让那两人换了衣裳。 眼下最让谭清和头疼的是他不知该如何将这两人送回公主府。 这种事事关公主颜面, 若真由巡防营将人送回去,等于说做实了公主御下不严的事实, 百姓还会将煽风点火将此事无限扩大,届时要多难听的话都传得出来。 “你们…你们自己回去吧。” 谭清和觉得看一眼二人都嫌脏,想赶紧将这两个现眼的打发走。 那二人哭得极其凄惨,跪在谭清和面前不停的磕头。 灵秀再了解不过合欢了,今日事情不但办砸了,甚至还损坏了公主府的名声。 他们若是这样回去合欢不会饶了他们的,一定会想方设法折磨死他们。 “大人,给我们条活路吧。” 灵秀拉着谭清和的裤脚,谭清和只感觉像是吞了苍蝇。 “你们求谭大人没用。路在你们脚下,你们大可以自己做选择。” 许安随的出现倒是让谭清和眼前一亮。 只是一回想起刚刚有那不长眼还将这婢女当成许安随,谭清和便浑身不自在,恨不能揪住那人将他舌头砍断。 “都是你,今日之事都是你干的,是你害我们当众出丑的,你这个阴险毒辣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灵秀这一骂,倒是将许安随仅有的那么点怜惜彻底骂没了。 她甚至被气乐了,当真是没见过这种颠倒黑白到理直气壮的人。 谭清和一脸疑惑,但隐约猜到了一些。 他一脚踹到了那侍卫的胸口,愤然的骂道, “说,怎么回事!” 那侍卫只哭不开口,谭清和威胁道, “不开口就拉去衙门受审,一应刑具用个遍,我倒要看看你骨头多硬。” 那侍卫不禁吓,三两下就将他们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谭清和气得脸都绿了,若非许安随拦着,非要进宫面圣控告她合欢公主下作,卑鄙,无耻,恶毒。 “这谭大人当真是个正直的好人。” 许安随些许的欣慰,不仅感慨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荣王能看中的人当然不会差,至少人品上定是端正,才不会行那等暗地里偷鸡摸狗的算计,要来,也是光明正大斗一场。 第70章 冷冷被批斗 许安随蔑视的瞥了一眼灵秀,话都懒得跟她说。 灵秀一脸生无可恋,再如何央求也是无用,直接被巡防营的人押进了马车里,运至公主府门前的时候被一脚踹了下去。 那是灵秀最后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面前,从此世上再无灵秀。 今日妙手堂有家事要处理提前闭门歇业。 自打睿宣帝亲手赐了匾额以来,这京都上下再无医馆敢在非议她们半句。 女子本不易,女子行商更不易。 尤其自古医者被称之以大夫亦或是郎中,地位高尚,是深受爱戴的职业。 可这份尊荣仅限于男子,女子却迫于封建思想的禁锢被打压,被歧视,被限制。 但凡有女子抛头露面者常常被视以为伤风败俗有伤风化。 即便她们各个都身怀绝技,医术高超,却依旧难以掌获公平,有时甚至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很难得到。 如今算是形势大好了。 皇帝陛下亲自夸赞的人即便他人眼红也只敢在背地里阴言两句,面子上总算是恭敬有礼。 再也没人拿她们的性别甚至是姿色来辱蔑她们济世救人的善举。 春,夏,秋,冬四人分别坐在正厅两侧。 许安随将冷冷推至中央便环起手臂站在回春身旁。 五个人同时目眦欲裂的瞪着冷冷。 冷冷倒是像极了幼弱可怜的孩子,孤零零的站在众人鄙视之下,心虚得不敢争辩。 “这次你真的太过分了。” 回春言语间满是失望。 冷冷纵使天不怕地不怕,还总捉弄四季姑娘,动不动就拿她们试毒扰得她们苦不堪言, 可毕竟冷冷一直住在妙手堂,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对于回春她还是有那么一点敬畏之心,只是不多。 “你也配管我?”冷冷也只剩下嘴硬。 四季姑娘瞬间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指着冷冷就是好顿数落, 原本尚存一丝愧疚的冷冷瞬间歉意全无,一脸的狠戾好似全世界都在跟她做对一样,她想杀了所有人。 “你们只会说我,她许老七对我做了什么你们怎么不说。 她设计陷害我,让我被那个狗屁公主误会, 那狗屁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她一定不会放过我,我被许老七害惨了你们怎么不说。” “呦~你也知道害怕呢?” 秋和冷笑。 “你既知她厉害,又知她与许家素来不睦, 我们平时躲着走都来不及呢,你却自己主动送上门去。 你口口声说小七害你, 可你若不勾结她人害她在先,又怎会中了她的反间计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冷冷当然知道自己不对,可让她认错那也是绝对不能够。 天大地大她冷冷最大,千错万错,都是她许安随的错。 这个世上除了素心师父谁都休想站到她头上。 冷冷转身甩出了紫藤鞭, “干什么?都针对我?说那么多废话,不如打一架!” “你……” 秋和,夏柳,冬至气得像刚出锅的包子, “你看看你,就知道窝里横,你就知道和我们有能耐, 你有本事跟合欢瞪眼睛去, 怎么, 她是公主你就怕啦, 你倒是会挑主子啊,只是这好狗可不好当, 当心你主子一不高兴剁了你一身狗肉拿去炖汤。” 秋和掐着腰指着鼻子骂,她当真是气坏了,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背叛和陷害, 冷冷竟然勾结外人对许安随行如此龌龊的算计,这几乎是踩在了她的雷点上,她一刻也忍不了。 “你找死…”冷冷被骂狠了,一鞭子冲着秋和就抽了下去。 秋和只会些防身术的皮毛哪里是冷冷的对手, 但她不怕, 今天就算被冷冷打死她也要替许安随出这口气,她冷冷勾结合欢险些毁了许安随清白就是龌龊,就是肮脏,就是不可被原谅。 “你这个怪物,你生来就是害人不浅的。 难怪你爹娘都不要你,你就是个怪胎,变态, 你没人性,你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你残害同门罪大恶极, 你怎么不去死,我若是素心神医第一个清理门户杀的就是你。” 夏柳一把将求和拉到一边,冷冷那鞭子落空,直接将椅子劈成了两半。 “秋和…” 夏柳觉得求和骂得有些过了,但冷冷所作所为着实令人心寒,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劝谁,怎么劝,原本话就不多,眼下却急得额头冒了汗。 冬至可怜秋和,她知道冷冷这次的行为定是让秋和想到了曾经那段悲惨过去。 秋和正是被她的未婚夫联手自己的亲妹妹迷晕之后卖给的当地的豪绅, 她咬掉了那豪绅一只耳朵,那豪绅用铁烙烫得她全身皮开肉绽。 她被丢到荒山上被豺狼啃食,她的血将身下的皑皑白雪染成了火红的颜色。 庆幸的是她遇见了镇北侯夫人。 彼时的镇北侯夫人不但请来了素心神医帮她治病,还收留了她送她去医馆学医。 对于秋和来说那段经历实在太痛太彻骨, 冷冷和许安随之间怎么闹怎么打都无所谓,可她绝不能接受冷冷联合外人来对付镇北侯府的人, 更何况那合欢还是镇北侯府的敌人, 这种背刺的经历她不要许安随来承受。 冷冷眼底已经血红,秋和何尝不是赤裸裸,血淋淋的揭了她的伤疤。 冷冷几乎生了杀意,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秋和敢骂他是怪物秋和就必须死。 冷冷的鞭子如矫捷的灵蛇追着秋和就是一顿狠抽。 秋和躲得过两鞭,三鞭,第四鞭便开始有些招架不住,连滚带爬的直往桌子底下钻。 “够了!” 许安随抽出霜月剑将紫藤鞭挑开,缠绕,重重的扎进地面。 地面伴随着火花冒出了一股烟,那是二人真气的碰撞,电光火石的,将药堂的地面开出了好几条手臂宽窄的裂缝。 “冷冷!” 许安随皱着眉,怒着眸,声音里满是震吓。 冷冷的内力不是对手,只片刻功夫便敌不上来只能泄了气一般任由许安随按住自己的双臂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闹够了没?” 冷冷怒瞪,呼哧呼哧得直喘,就是不说话。 “我问你闹够了没?” 许安随声音低沉了三分,手上的力道也多加了三分。 冷冷手臂快断了,牙齿咬得直响却依旧不吭声。 许安随一掌推开冷冷, 冷冷踉跄两步,勉强支撑没有摔倒。 “今日过后,我不会再认你这个师姐。 至于你怎么和素心师父交代我不管,日后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许安随甩手将一巴掌大的白玉瓷瓶丢给了冷冷。 “师父当年给你种毒不过是想让你有个约束好一心向善。 其实你我斗了这么多年,哪怕你日日都想着怎么弄死我,我都没有真的生气,也都还把你当成师姐看待。 我在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亲人了, 素心师父,胖墩、秋千、灵通、聋人和无言以及妙手堂还有你…” 说到此处许安随长舒了一口气,她真的不善于这种细腻的表达,她一向认为懂的自然就会懂。 “算了!” 许安随够了,也真的累了, 她毫无波澜的指着那瓶解药说道, “你的解药是师父不定时找人送到我手上的。 你也知道她老人家行踪不定难以捉摸。 这里面的药够你活个一年半载。 至于以后怎么办我管不着了, 反正你也没有必要再被我困在身边。 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解药没了,有本事你就自己找到师父要解药, 咱们到此为止吧,日后大路朝天,有恩的报恩,有冤的也不必手下留情就是了。” 第71章 顾家失算 冷冷握着手里的解药呆望了许久。 她应该高兴?得意?还是应该继续恼怒?发狂? 她不知道, 她此刻脑子怎就一下空白了甚至心底深处有种落空的感觉,像在时时下坠。 这算是自由么? 她明明可以拿着那一瓶解药洒脱的一走了之。 她终于可以摆脱许安随了,一年的时间应该够她找到师父了吧。 可她好像突然什么都没了,又回到了儿时被师父捡到之前,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这世界的人都以异样的眼光看她,骂她是妖怪,无休止的报复,争斗,像个野兽一样,没有人把她当人看。 冷冷再没有看大家一眼,她咬着牙用尽全力将紫藤鞭从霜月剑的桎梏之间抽离了出来。 那一鞭子甩得极为凶狠,但鞭尾落地之时她猛然就收了力, 鞭子这种兵器一旦招式达成是不能半途收力的,冷冷被自己的内力重重的的反噬, 那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回春惊讶的向前两步,却又满心惋惜的停了下来。 “慢着!” 冷冷刚飞到门口,许安随叫住了她。 冷冷并没有回头,她挺了挺背,身影略显落寞。 许安随缓步上前,将一包钱袋子丢给了冷冷。 “你若敢害人,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 冷冷咬了咬牙,那神情是受了极尽羞辱过后的不甘,几乎要把许安随击穿。 ‘’许安随,我最恨你这种人。”冷冷沉言道, 许安随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随你,我不在乎。” 冷冷走了,妙手堂顿时一片寂静。 秋和瘫坐在地上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眼泪止不住的流,没有好受,好像所有人都输了。 睿宣帝追封镇北侯府的圣旨惊动了整个京都。 皇家对镇国公府的态度决定了世家权贵对许家的看法。 这些时日镇国公府每日都在迎宾送往,全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许安随不愿打理这些人情世故便将府内一应接待会客等事务都交给了三房的许安怀和嫂子文氏打理。 三房的人在世家勋贵面前出尽了风头,受了这么多年的冷落,一遭跻身于人前连做梦都被乐醒。 三叔许平像一只骄傲的公鸡,他似乎全然忘记了许家如今这份荣耀全因许安随驱疫有功而来。 “哎呀,看看,看看我儿 如今这排场,谁见了不要点个头,看来升迁指日可待啊。” 李氏跟着沾沾自喜,花家二房夫人陈氏还是第一次登门亲自拜访她这个亲家, 李氏不禁挺直了腰背,拉着许文君的手,战战兢兢的学着人家主母的派头将她那个不学无术嗜酒淫乱的姑爷数落了一番, 她以为她终于为自家女儿出了气,她以为借着许家晋爵的势头可以压住花家二房好为女儿撑腰。 殊不知花子期早就看透了这家人不过空有一副花架子而已,表面上毕竟要给镇国公府些面子,实则当晚便将许文君锁在床上极尽殴打的一通,害得许文军半月都不曾下于床榻。 庆国公府顾老夫人听闻顾燕礼没经商议便去殿前求了休妻,老太太两眼一黑直接昏了过去,府医是又扎针又喂药,好一通折腾才将人勉强抢救回来。 “畜生,混账,逆子......” 顾老夫人简直不愿相信顾家这一辈的子嗣怎会蠢笨到这种程度。 “你娘子平了瘟疫乃是不世之功,圣上奖赏都来不及呢,你却在这个时候要求休妻?往大了说你这是陷陛下于不义,陛下没降罪于你是看在你死去父亲的面子上,我顾家究竟还有多少旧恩值得你这般糟蹋的呀。” 顾老夫人握着拳头不停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这个家哪哪都没有让她省心的地方,她一把老骨头本应颐养天年却还要为这一对不省心的子孙忧心如焚。 顾燕礼跪在顾老夫人膝前撇着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自打送走了如烟他被睿宣帝禁足又赶上瘟毒这档子倒霉事他已经许多时日未曾碰过女人, 顾燕礼好似丢了魂一般,家里那么多妾室添房的他竟一个都瞧不上眼,前院后院的逛心里总还像没有着落看什么都烦。 魏驸马原本答应过送他几个未开包的美人儿尝尝鲜的。 可瘟毒一事爆发,那魏驸马记恨许安随扣押他一事,便迁怒于顾燕礼,不但美人儿没了,还将他好一顿臭骂之后轰出魏府。 “该死的丑八怪。”顾燕礼憎恨许安随已经到了极致,一想到她拿自己试针的时候丝毫没有手软的样子便气得直想掐断她的脖子。 “祖母,那姓许的毒妇有何值得留恋。 我母亲如今病入膏肓她瞧都不来瞧一下堪称大不孝。 是,她在时疫上是立了点小功, 她在能耐也还是我顾家儿媳,伺候婆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做不好就是不孝和她得了多大功劳没关系。” 顾燕礼上前蹭了几步, “单这一条罪名足够她跪祠堂跪一辈子的,我顾着父辈的情分才没把事情做得太绝。 仁孝是我大胜立国之本,我就不信陛下会因为一点小功而罔顾祖宗礼法,蔑视孝礼。 我休妻的提议已是给了两家最大的面子,陛下若想息事宁人定会采纳我的谏言。” “对啊,祖母,这事不怪兄长。 我们被关在刘府的那段时间你是不知道她是怎么对待我和兄长的。 孙儿们能活着回来见您已是祖宗庇护,我们差点就死在那恶妇的手里,休了她算是便宜她了。” 顾心兰但凡提到许安随便脸不是俩鼻子不是鼻子, 顾心兰继续鄙夷的道, “这丫头以往全是装的,就连合欢公主都被她骗得好苦。 近日合欢公主府豢养面首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老百姓各种编排造谣,甚至还有戏班子编了戏暗地里嘲讽公主奢靡淫乱的, 合欢公主被陛下训斥,不得不搬去戒山承恩寺以为国祈福的名义平息百姓焦点。 这都是许安随背地里搞的鬼,是她设计陷害公主的,合欢公主回来之日也定然不会轻饶了她。” 。。。 顾老夫人听过此番言论哑口无言,直接选择闭目休耳,恨不能自己是个聋哑的少受这份无脑的摧残。 “脑子当真不是谁都有的。” 顾老夫人终于从自家子孙身上明白了这个道理, 可惜现在明白这道理一切都晚了,她狠狠的闭紧了眼睛,心灰意冷,她默默的祈祷只求暴风雨不要来得太猛,只求她咽气之前不要见到顾家崩塌的一天。 第72章 和离 人往往越怕什么就会越发生什么。 上天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心存侥幸的人。 睿宣帝的圣旨到。 顾家老老少少齐聚院中跪地接旨。 “看吧,我就说陛下不会任由一个大逆不道之人招摇过市的。 她许安随无孝又无出,阴险又善妒,条条都足以让她翻不了身,我看她一介弃妇日后到底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顾燕礼咧嘴阴笑着给了顾心兰个眼色,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祖母面若死灰的脸色。 李公公宣读完和离旨意之后整个顾家人都哑然失色,却只有顾老夫人一脸平静仿若早有准备,诚恳谢恩,无言亦无怒,转身间被贴身嬷嬷搀扶着去了顾家宗祠并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 宣旨公公刚走,许家许老太爷带着一众许家族老登上门来。 如睿宣帝所示,顾家必须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并且归还许安随所有陪嫁。 日后两家一别两宽再见亦不相歉。 顾燕礼气得像炸了锅的大米花。 他明明求的休妻,他要的是许安随颜面扫地,要的是那个丑八怪被世人唾弃。 就算陛下顾念她平疫有功,就算是和离,可他为什么又凭什么归还她的嫁妆? 她许安随嫁入庆国公府这几年间除了装病扮柔弱,两耳不问世事,在就装抑郁不言语。 若非看上她那点嫁妆,他又为何要娶这么个活祖宗让自己成为满京都的笑话。 顾燕礼越想越气,他命令家丁将府门死死的拦下。 “今日你们姓许的谁都别想进来。 和离书我签,但是嫁妆休想拿走。” 许老太爷已年过百岁,李其担心老爷子气个好歹于是命人将许老太爷抬到了人后波及不到的距离。 李其上刚想上前,文氏抢先了一步。 “怎么?你顾家有几个脑袋竟敢抗旨不尊不成?” 和离本应两家家长齐聚到一起共议的事情。 可身为至亲的许家三房的许平却因为此事有损许家颜面说什么也不肯为侄女讨公道,壮量胆。 许安随自来也没指望过他,他早就看透了二房三房的冷血和虚伪。 反倒是旁枝的许氏族亲们荣不吹捧,辱不拉踩,真心看待许安随护族之不易,也真心怀揣大局观做好本分,不辱许族声誉,尽心为镇国公护好最后一丝羽翼。 三房的文氏是个通情达理极为通透的人。 她一方面可怜许安随姑侄之不易,另一方面她将自己公婆的为人看得很准。 她出身清流之家,不屑与之为伍, 她的卓然智慧虽被埋没却从未消失,她将自己变成了维系大房和三房的纽带,只要她付出足够多的真心,许安随就总会念着她的好。 文氏掷地有声,却低估了顾家的无赖程度。 顾心兰甚至命人动手推了文氏,气得文氏脸都灰了,当真没见过世家子弟中有这般粗鲁卑鄙之徒。 “嫂嫂莫气!”许安随从身后缓步上前。 顾燕礼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当日皇宫内御书房外擦身而过的女子。 “你……你是许家人?” 顾燕礼目不转睛的盯着许安随,他越看越觉得熟悉,越觉得熟悉反而越不对劲。 “这双眼睛到底哪里见过啊,梦里?难不成是梦中仙子?” 顾燕礼色欲熏心不分场合, 心里竟然盘算着若许家可将这个姑娘送与自己,即便不要那丑八怪的嫁妆也无妨, 就算要他遣散所有后宅他都甘之如饴。 许安随掩嘴笑得前仰后合,到后来肚子越发的笑疼了,是真的有被这个蠢货蠢到。 “夫君,你怎就不认得我了呢,我就是你的前娘子许安随呀。” “是啊,是啊,你就是我的娘子,我娘子合该就是你这个样子的。” 顾燕礼满脑子都是许安随出水芙蓉般的清丽娟秀上,猛然间他好像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三个字, “等会!什么?你刚说你是谁?” 仅几秒钟,顾燕礼将意淫,猥琐,恍然,疑惑,震惊,炸裂演绎得淋漓尽致。 刚刚流下的口水瞬间被倒吸了回去,恶心得许安随真想啐上几口, 真不知自己这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幸而那时候自己是个傻的,不然这顾燕礼定然活不过三天。 许安随重新将面纱戴上。 顾燕礼失神般的倒退了几步, “不可能,不可能,许安随是丑八怪,你是皎月仙女,许安随脸上伤疤我看过的,恶心,丑陋,想吐。” 许是太过激动引起的胃痉挛, 顾燕礼竟当真的干呕了好几下, 王五实在一秒钟也忍不了了, 他们七姑娘都还没吐呢,这厮竟还敢先呕上了。 顾燕礼再笨,也猜到了事情原委。 她许安随精通医术深藏不露了这么多年,区区扮丑装傻自然不在话下。 “你…你竟然骗我?” 顾燕礼转惊于怒, 就好比煮熟的鸭子突然就自己长腿跑了, 自己连丁点荤腥都没尝过呢, 他被骗得好苦,他放任这样一桌的饕餮盛宴不吃,却一心念着如烟那个康腌菜。 “不行, 我不会在和离书上签字的, 你是我的,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是我们父辈指腹为婚定下的亲事。 我这就去面圣, 我不和离了, 也不休妻了, 咱们以及好好过日子, 我把后院那些贱人都遣散了, 日后我唯你一人,我会对你好的。” “哎我天爷啊。” 王五上前一脚踹在了顾燕礼的心窝上。 顾燕里踉跄倒地,身边竟没有一个小厮敢于上前为之理论。 顾心兰傻傻的呆在那里盯着许安随盯得眼泛了红丝。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合欢公主会如此大动干戈, 她许安随竟然整整玩弄了他们三年,她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苟延馋喘装傻扮丑了三年。 顾心兰只觉这种羞辱几乎快要了她的命, 许安随装傻却显得他们更傻, 许安随装丑却生生将她最为引以为豪的优点无情的踩在脚下碾压。 她不但不丑,还是整个京都数一数二的绝佳容颜。 她不仅倾国倾城,她还一身医术甚至身手不凡, 如今她背后的冷爵镇北侯府摇身一变变成了镇国公府, 就算和离了她依旧有着高贵的出身傍身,她是国公府嫡女,她父兄满门忠烈,她母亲巾帼女将,她许安随是平疫功臣,她……她如今万丈荣耀… ………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允许…… 顾心兰发了疯似的咆哮,她不想承认原来自己才是那块烂泥,她也更不能接受许安随骑到她头上。 她发了疯的扑向许安随,许安随只左手一只食指抵在了她的脑门中央, “滚!” 除了这一个滚字,许安随找不到任何语言文字能够描述她对顾心兰的看法。 有时候与人争辩至少那人值得争辩,而像顾心兰这般想坏又无脑的人,许安随惜字如金,便一个滚字都觉得是便宜她了。 许安随不疾不徐的掏出了和离书。 她走到顾燕礼面前弯下腰将那和离书晃了又晃。 她一把抓住了顾燕礼的发髻将顾燕礼的下巴高高扬起。 既然礼贤他们不喜那就来点武力的。 许安随顶着那样一张柔绵若雪的脸却散发着女山匪头子才有的痞气, 她掰开顾燕礼的手指在顾燕礼的嘴角抹了一抹,随即和离书上不仅落下了指印,还留下了顾燕礼血书一般的签字。 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相当熟练,就连一旁的王五见状都不免汗颜, “我家七姑娘大可……大可不必这样。 不是有我们在么,姑娘何必亲自出手。” “行了,玩活。” 许安随拍了拍手掌, 她回眸冲着李其等人福身笑道, “劳烦各位叔伯了,这是嫁妆单子还有库房钥匙,咱们许家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少,他们顾家的东西我们片块也不要。” 李其一招手十几名家丁一拥而上。 “拦住他们啊,快拦住他们啊。一群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顾家人越是咆哮,许家人越是搬出了抄家的气质。 庆国公府门外已经聚集了太多太多的人。通儿在那一顿煽风点火,百姓皆数落顾家的不是,纷纷骂其渣男,败类,咎由自取,顾家活该。 最后一个箱子离开顾家,许家人纷纷离去,许安随没有回头。 告别了这里才等于说新生的开始,如今她再无掣肘和顾虑,只等放手一搏冤仇尽了。 许家人走后不久,姚姨娘断了气。 顾家还尚未来得及哭嚎几声顾老夫人又昏死在了祖祠密室里。 “顾家的恶果终究还是来了。” 顾老夫人任由身边鬼哭狼嚎,一步错,满盘皆星落! 第73章 触底反弹 “那些画本子是灵通师父写的吧,灵通师父来京都了对吧,他人在哪?快带我去见。” 通儿耸耸肩撇嘴道, “他不想见你,我也没办法?” “不想见我?”许安随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的鼻尖,“为什么啊?” 师父不让说,可通儿是个没把门的,他对着茶壶狂饮了几口茶,发现还是咽不下这个消息, “哎呀,算了,师父之命就是用来违背的,多说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通儿清了清嗓一脸小傲娇的说道, “师父说,是你素心师父不允许他见你的。 不只是他,还有其他四个。 你素心师父下的命令他们五个不敢不从。”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许安随的眼圈突然就红了起来, 本就因着自己这些年疏于维系和几个师父之间的关系而感到愧疚,不成想这情份到底还是淡了,师父们真的有在怪她。 通儿见状连忙摆手道,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们若真的嫌你厌你也不会不遗余力帮你了不成。 其实……其实你其他几个师父一直都在京都偷偷关注着你, 只是他们不露面,你也不知道, 后来你终于走出来了,他们也就放心了便就离开了京都。” 许安随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觉得喉间如塞了火棉一般灼烧嘶哑,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上上下下不得出入,难受得要死。 “其实吧,也是素心师父担心你。 你毕竟遭受了这么大变故,素心神医怕你一时无法振作。 让一个人走出眼前困境的最好办法就给她制造更多的困境, 绝望只有跌入谷底才会触底反弹,黑暗只有足够黑了之后才会重返光明。” “所以,所以素心师父不让他们来找我是怕我有了依靠就变得软弱,软弱之后就永远走不出困境,永远活在失去至亲的痛苦里无法挣脱。” 许安随仰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她不停的眨着眼睛拼了命的将泪水消化在眼睛里。 “嗯,我知道了。”许安随声音凄婉,她苦苦吞着哀怨的倔强样子实在令人可怜。 许安随用力点点头, 她感念素心师父的良苦用心,师父们不但没有责怪她的怠慢,反而处处为其深远计, 许安随心头的冰封,瞬间融化得彻底,这个世上她并非孤军奋战,有那么多人默默陪着她,她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消沉下去。 夜里她猫在被窝里拿着荣亲王十日之前寄来的亲笔信久久无法入眠。 匡北战场眼下定是万般紧张的吧,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猎人一旦嗅到了猎物便没有让猎物逃生的道理。 “荣王已经十日没有传信回来了。他肯定忙着指挥作战部署,也不知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许安随毫无察觉的吹响了鸟哨,那鸟哨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空灵, 她心跟着一颤,随即自嘲的笑了笑, 美娇娘和磨牙此刻正在匡北荣王身边候着,又怎可能听得到她的呼唤。 “嗯?”许安随听觉十分敏锐,她一个箭步跨下床,翻着窗来到了院中。 “美娇娘,真的是美娇娘,我的小乖乖你可回来了。” 许安随左右手各抱着一只大雕像捧着两个大西瓜一般艰难的返回了屋内。 “还好还好,还胖了些呢,看来荣王给你们的伙食还不错。” 美娇娘撒娇的在许安随额头蹭来蹭去,一会飞到头顶,一会落在肩头,巨大翅膀在屋内煽动,飞得案桌上的白纸四处飘洒,满屋子的羽毛呛得许安随鼻子发痒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许安随被美娇娘抓得直痒,磨牙也跟上来凑热闹快将许安随的头啄成鸡窝, “好了好了,”许安随笑不成声,“别闹了,别闹了,怕了你们还不成。” 两张大雕也着实累了,许安随拆下信件便放他们去雕舍自行休息去了。 许安随将烛台拿到了床上。 她钻进被窝,小心翼翼的举着烛台,另一只手将荣王的信映在烛火之下一字一句的认真读了起来。 其实总共也就两句话,许安随却好似读了一个四季。 “恨不当日死,不留来日羞!” 许安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看着荣王带给她的一块汉白玉玉佩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受得生生疼痛。 许安随钻出被窝将那玉佩高高举起, 烛火已灭,墨色当空, 那晶莹剔透一抹白好似黎明的曙光将黑暗撕开一条口子指引毫无方向的人找到光明的方向。 许安随摸着玉佩的纹路,细腻华润,毫无棱角。 那上面精雕玉琢一对儿童男童女嬉戏追逐的场面,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有扑面而来的笑声,有两小无拆天高地阔的畅然心境。 只是那玉佩右斜上方雕刻大雁的位置上有一处破洞, 许安随指尖摸了过去, 那豆粒大小的破洞边缘是六角头形状的齿牙, 许安随知道那是北鞍人独有的一种涉猎用的箭头,铜制的,穿透力极强。 许安随将玉佩放在了胸前,若是荣王也这般佩戴,那受伤的位置离心脏很近,想必十分凶险,定是死里逃生。 许安随又将玉佩放在了腰间世家子弟惯于佩戴的位置上,若是荣王爷这般佩戴,那受伤的位置..... 许安随看看大腿根部, “呃......这个不可能。” 她头摇得好似拨浪鼓,红着脸快速打消了自己异想。 不管怎样荣王似有种托孤的意思,若非他对此仗也甚是没底,又怎会将贴身之物轻而摘下托与他人保管呢。 又是一夜无眠,许安随已然再无耐性做个深宅怨妇日日靠着遐想度日 镇国公府晋爵乃是大事,无论朝臣还是世家勋贵皆多有登门道贺,于情于理国公府都要设席宴请以示回礼。 府宴是世家之间走动维系关系的重要途径,许家既已重回这个圈子,就要遵守这个圈子的规则,就要懂得融入进这个圈子。 开府设宴可难不倒杨嬷嬷和刘伯一众镇国公府老人。 毕竟镇国公府曾几何时显赫一时,府中时常宴请宾客, 虽武将之家礼数上不如大儒世家那般周到和严苛, 至少流程上该有的不会少,不该有的也绝不会多, 一应事务看似繁琐无章实则操作起来依旧有迹可循。 “旁人我不管,记得许老太爷那边的叔伯们都要请到。” 许安随只这一条特殊交代的,临走突然又外加了一句, “安国公府谢家便不要去请了。” 合欢虽人在戒山,但眼线还是有的, 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姨母和谢表哥为难, 心系彼此就够了,不必场面上事事到场, 这场面她也是无奈才做给人看的,何况来的人各揣着心思曲意逢迎,假谈笑言,着实也是无趣。 至于为何请许老太爷一支的叔伯们前来,许安随是有多加一层考量。 许族族亲们多为从商者,难免行商过程中多遇险阻亦或是受人白眼刁难。 如今镇国公府枯木逢春,朽木发芽,树荫之下自会为族人遮风挡雨,驱祸纳福。 这场府宴前前后后准备了五六日,只参与其中的一众丫鬟婆子家丁小厮就有三百多号人。 府宴的一大早三老爷许平盛装着面在门上热络的迎接宾客。 他四下里望了好几圈也没瞧见许安随的身影便暗自窃喜的小声同儿子许安怀说, “七姐儿最好别出来。 这样大的场面她一个和离妇招摇过市的甚是丢了咱们镇国公府的脸面。” 未等许安怀回答,宾客的马车接踵而至,许安怀立刻迎上去寒暄, 实则许安随前日里早有交代,国公府今日喧闹,她怕吓到五嫂和侄儿,外人若问起,只说她病了恕不能见客,怕过了病气给宾客就不好了。 许安怀如是说,许平听闻正中下怀,窃喜变成大喜,他却是有种国公府当家主人的一番气派来。 今日一早下了薄薄一层初雪,暖阳高照,倒是一点都没有寒意。 许安随将严氏的贵妃榻推至窗边, 白雪落在窗前的苦梅树上点缀了枯涩,体型膘肥的喜鹊在枝头不停的叽叽喳喳。 严氏一直呆呆的望着窗外,也不知过了多久望着望着就流下了眼泪。 “五嫂,五嫂又想念五哥了是么?” 许安随用绸帕轻轻擦掉了严氏的泪水,仅仅一刻严氏的脸颊便再度流成河。 “五郎!” 六年里严氏第一次开口,嗓音沙哑得像饱经沧桑的老妇人。 许安随蹲在严氏身侧,她高兴于五嫂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可却因提及的是五哥的名字而瞬间意志全无,整个头埋进五嫂的怀里泣不成声。 第74章 山高路远 “五郎,回家…” 严氏望着窗外的腊梅树枝失神的呢喃。 那是许五郎曾经给她的承诺,说是京都初雪的时候便会回来看她和腹中的孩儿。 “嫂嫂,嫂嫂…” 许安随轻摇着严氏的手臂不停的呼唤。 她多希望她好起来,嫂嫂在,家就在,嫂嫂是五哥留给她的亲人,她必须照顾好嫂子才可告慰五哥的在天之灵。 严氏沉沉的合上双眼,仅片刻的回忆便已如烈火焚身,痛到锥心刺骨。 严氏一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昏昏沉沉的睡着,近日来睡着的时间是越来越长。 这世上纵使良药无数,可没有一种是可以治疗心病的, 一个人若是心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活着一日不过是多喘气一日而已。 或许可以认为这算是另一种死亡, 她的神,她的魂早已随着许五郎一同战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匡北战场上。 许安随轻轻合上窗,她将被子向上拉了拉,又将边边角角塞得严严实实。 她正欲转身,许可为已站在身后。 幻儿红着眼望了许安随一眼,许可为如今能自主的行走并且带有目的性的来寻她,这样变化是极为震撼人心的。 许安随连忙将许可为搂在怀里不停的鼓励,不停的安抚, 这孩子在一天天的变好,这孩子就连长相上都越来越像许家三郎。 “走,小姑姑带你去个地方。” 许可为听闻主动拉上了许安随的手。 许可为虽然一直病着又饱受二房尤氏的摧残这么多年, 可身高上甚至比寻常同龄人还要高上几分,十岁的年纪已初具少年的模样。 许可为站在许安随身旁已过了肩头,若再能壮硕些,当真是像极了他的父亲。 许安随拉着许可为的手向许家祠堂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们穿过回廊,中厅, 迎面熙熙攘攘的仆人各个脚底生烟了一般穿梭于前厅,正厅以及后宅厨房。 一排排的传菜小厮端着鲜美精致的菜肴鱼贯而进。 各个环节的掌事嬷嬷不厌其烦的叮嘱,催促,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注意各中礼节,切勿失了分寸给镇国公府丢脸。 整个后院嘈杂声不断,和前厅的笑声朗朗,殷殷柔声对比的好不明显。 没人顾得上顿足片刻瞧上这姑侄俩一眼。 姑侄俩却也对周遭的一切喧闹视若无睹,只管走自己的,就好似与这里的只是一场时空交错的重叠,虽走在一处,却在感受着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世界。 许安随反手将许家祠堂的大门关上。 祠堂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像是被隔绝出来的秘境,终于给他们姑侄俩一处安静的去处,让他们有机会可以跟堂上的亲人们好好说说话。 “来,给祖父上炷香吧。” 许安随第一次带许可为来祠堂,她也不确定许可为会不会受惊于过往, 她仔细细心的观察着许可为的表情,直至见到许可为不曾排斥,不曾惊惧,这才长舒了口气,将悬着心慢慢放了下来。 许可为还是有些呆木, 他只是站着不动,眼睛像是在数数一般不停的扫视着供台上的牌位。 许安随握着他的手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 许安随不曾逼她叩拜,他却惶惶的学着许安随的动作,力道上加了十倍将地板磕得嗡嗡直响。 许安随宠溺的摸了摸许可为的额头。虽然重了些,可这头磕得值得,至少死去的亲人得以欣慰,他们用命保下来的孩子长大了,也越来越懂事了。 “爹爹,匡北开战了。” “母亲,我和顾家那个王八蛋和离了。” “三哥,可为又长高了,先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昨儿个新裁了几套冬衣,这孩子实在太废料子了。” 许安随盘腿坐在蒲团之上,许可为坐在她怀里。 许安随喋喋不休的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一件件事无巨细的说给他们听。 对面的长明灯的灯芯扑朔闪耀,就好似父亲,母亲,兄嫂们真的坐在对面,一家人热热络络在聊着家常,什么家国大业,什么兵书阵法,马儿如何吃得少又能跑得快,北鞍达子如何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那一身的羊膻味当真是熏死人了。 这一聊从白天一直聊到了夜幕垂落。 宾客们欢散而归,如今到是曲终人散终有时,里外皆落寞。 许可为在许安随的怀里睡着了。 祠堂里有守夜床榻,许安随将许可为安置在上面,盖好被子又轻轻拍了拍。 重新坐回蒲团之上,许安随低头许久都不曾言语。 “爹娘,兄嫂,我们许家军可以战死但不能留有遗憾的对吧。” 香烛悠然,一切又归于平静。 没有答案也是最好的答案,许安随早就换好了一身事先准备好的黑色劲装。 她拆下袖口的红色绑带将满头的墨色长发绑成个利索的马尾。 她将父亲的赤日猎枪用红色布条缠了又缠。 剩下的布条将几段连接系牢,首尾斜着在前胸处系了个活结儿将赤日猎枪牢牢的固定在自己背上。 “爹娘,兄嫂 ,原谅我,我就任性这最后一次。” 许安随对着满屋子牌位拜了又拜,乞求他们保佑匡北战场一切顺利,不要太多伤亡。 “我们战场上见!” 褪去一身愁怨,许安随眼里闪光。 她的身影被烛火拉得老长,小小的身躯却如此伟岸,那影子刚好停在父母牌位的中央,就好似父母一边一个极尽温柔的抚摸着她,呵护着她。 许安随会心笑了笑,再度望去那些牌位却不再觉得冰冷。 一直等到三更天许安随才从祠堂轻手轻脚的出来。 整个镇国公府一片寂静,只有潇潇瑟瑟的北风带了点动静,掀起地上的浮雪,时不时的嚎叫两声。 “起风了!”许安随胸腔灌入满满的凉气,有些刺痛,但着实让人头脑瞬间清醒。 她很怕告别,更不忍他们再度面对离别。 于是她将所交代的事情通通都写在信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信,不同的人有着她不同的拜求。 安排好了一切,她便再无后顾之忧。 她知道相较于严惩那些背地里残害许家军的凶手,她的父兄更希望夺回匡北沦丧的土地。 一日为将,则誓死守护疆土终不悔。 若想让逝者安息,必定要平息他们在人间的遗憾。 “若我无命归来,则许家冤仇就当被我一并带走。 靠着封邑,这一大家子只要不出乱子,自然可保衣食无忧。” 许安随来来回回删减了修改了无数次,最终才将此信塞进了幻儿的枕头底下。 许安随将斗篷围得紧了些。 她轻功点地飞上墙头,又如鹅毛片雪一般稳稳地落在院墙之外。 事先选好的马候在那里,未等她翻身上马,只听好多故意压着的声音几乎异口同声道, “山高路远,七姑娘保重!” 第75章 去匡北 “你们……” 许安随身体僵硬得无以复加。 只见对面李其,王五,包子单膝握拳跪在前排。 后面是幻儿,杨嬷嬷和刘伯在狠狠憋着眼泪。 再后面是镇国公府一众家丁乌泱泱的几十号人全都是跟着老国公夫妇创府以来的老人。 “你们……”许安随连忙上前去扶, “快起来,不必这样。” 众人不肯, 许安随拗不过,横竖躲不过这番告别,索性就让他们将所思所想一吐为快。 一向稳重的李其此刻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我等身为许家军一员不能赶赴战场亲自为老元帅和少将军报仇雪恨实乃遗憾。 但请姑娘安心便是, 只要有我们在一日,镇国公府便由我们死守一日。 我等拼死也要当好这护院绝不让姑娘分心,绝不给姑娘添乱。” 王五半跨步上前, “没人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欺负镇国公府的人,我们把家守好等着姑娘和荣王凯旋。” “正是,正是,我老包子一定把饭做得香喷喷的,小公爷和五少夫人定少不了一点营养,不信姑娘您回来便瞧,若是他们少了一两肉你便砍了我的脑袋,别的我不敢保证,伺候个餐食我可顶项上人头打包票。” 包子将胸脯拍的闷闷作响,身后的一众家丁也跟着附和,所有人都如宣誓一般雀跃的向许安随表态。 “好!”许安随用力地点头,将满腹的感动收进眼底。 幻儿一头扎进了许安随怀里,杨嬷嬷和刘伯边擦着泪围了上来。 “姑娘,我想跟你一起去,你带上我吧,至少身边要有个人照顾你才好。” 杨嬷嬷一巴掌拍在幻儿屁股上, “刚刚怎么和你说的,惯会说些没用的惹姑娘烦心。” 幻儿嘴瘪得像个鸭子,她知道战场那种地方凶险,自己去了只会给姑娘增加负担。 可若让她眼睁睁看着姑娘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前行,她的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如同有人拿着刀片正割着她的心肝一般。 “姑娘,你放心去吧,小宫爷还有五少夫人我们一定会帮你照顾好。 你最在乎什么幻儿比谁都清楚,幻儿不去给你添乱,幻儿留在家里帮你守护好你最在乎的人。” 许安随心疼的摸了摸幻儿的后脑,明明幻儿比自己小,却为了照顾自己处处都要强装姐姐的模样。 许安随一手拉着杨嬷嬷一手拉着刘伯, “听说匡北的馍很好吃,等我回来带给你们吃。” 三人边哭边笑,他们知道姑娘已是尽力隐忍,不好再过多煽情,此去凶险,定要走得安心自在就算图个吉利也不能在哭下去了。 “镇国公府,有劳各位了。” 许安随双手握拳,向着众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她后背的赤日猎枪赫然凝望着众人,谁说兵器冷血,就算被红布包的严严实实也着实难掩那一枪的热血涌动,许老元帅的心系在赤日身上,枪在人亦然永不灭亡。 许安随飞身上马。 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举着马鞭,她万般咬紧了牙关却始终下不去鞭子。 马儿最通人气,他鼻子不停的哼着气,来回转着圈的踱步徘徊。 许安随将所有的期盼和嘱托都背在身上,她提了提丹田,将一切牵绊斩断, 她用力将缰绳勒紧,马头猛然间扬得老高,前蹄子一跃腾空,一声嘶鸣响彻云霄。 “各位保重!” 许安随掉转马头,扬鞭而去, 身后众人纷纷跪地,朝着赤日猎枪离去的身影叩拜呐喊, “恭送老元帅出征! 预祝元帅凯旋! 许家军魂永在! 保我大胜永世康泰! 嚯~ 嚯~ 嚯~ ..............” 冷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颊,远方的地平线逐渐泛起了红晕。 许安随没有即刻离开京都,而是转头分别潜入了庆国公府顾家还有魏言所在的三公主府。 料理完这两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之后,许安随扬鞭而去,一口气跑过了两个驿站都未曾停下来休息片刻。 “等等我啊,你给我站住,要死人了。” 这声音许安随再熟悉不过了, 她一个急停, 马儿愤愤的喷着如热浪般的白烟, 好容易才找到了点驰骋的感觉,到底何人这么不懂事影响了烈马的发挥。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不要命啦。” 通儿累瘫在马背上,最后几步是趴在马背上被马驮着走过来的。 许安随见他身上大大小小背了四五个包袱,像一个藤上结了好多个葫芦瓜瓢。 许安随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你找我?” 许安随明知故问,意在逗他。 通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好似是他驮着马跑了一路一样。 “少装傻,明知故问。” 通儿知道许安随是什么人,这人有时通透得让人胆战,说来也好,但有时候看得太明白了反而无趣。 “我去的可是战场,你确定你受得了苦?”许安随眉角上扬,一副挑衅的样子,一点不掩饰对通儿吃苦耐劳能力的质疑。 通儿勉强从马背上爬了起来, 他努力凹了凹帅气的造型,迎风将那半尾海藻卷发甩至身后,他略有些愤恨的瞪着许安随,道, “你这种人最是无情, 用到我的时候通儿长通儿短的。 用不着我的时候就一脚把我踢开。” 通儿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喊道, “哎,好歹我们也算过命的交情吧, 你走了竟然都不和我打声招呼? 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师父让我万事都跟着你的,你走了我找谁完成师命去。 你可知道师命如山的道理, 完不成师父的嘱托等同于欺师灭祖, 你倒是一个人潇洒了,让我背个不仁不义的骂名, 我告诉你,你通爷我活着一天就不能够!” “好好好!”许安随无奈汗颜, 前几天刚喊着师父之命就是用来不尊的,今日到满口尊师重教了,还上线到欺师灭祖了。 许安随真觉得灵通的师门十分有趣, 有时候甚至觉得通儿更像师父,通儿才是灵通阁真正的幕后大佬。 “好啦,别气了,这不是苦差事么,就没想着叫你。” 许安随拉了拉通儿的衣袖,通儿故作赌气转身一甩。 许安随策马转至通儿马后, 一抹狡黠的笑漫上她的脸颊。 “通儿,”许安随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怀好意。 “干嘛?”通儿还在气中竟放松了警惕丝毫没有察觉。 “想不想感受一下起飞的感觉?” 许安随嘴角快要挂到耳根。 “什么?” 通儿觉得不妙,反应过来之时俨然半个身子已经飞出去了, 幸而他反应够快,及时抓住了缰绳,许安随将马屁股抽得啪啪作响,那马风驰电掣一般驮着通儿像昭阳飞奔了过去。 许安随仅半刻功夫便将他甩到身后, 她笑,他哭喊, 她大声的喊道,“谁后到里城驿站谁请客吃饭!” 通儿也来劲了, 他正了正身子又紧了紧缰绳, “好啊,我打不过你难道还跑不过你么。 晚上好酒好菜给小爷我备上,许大姑娘银子可带够了!” 第76章 如柠自焚 许安随离开后,京都大乱。 一夜间两大世家接连遭受歹人行凶,一个庆国公府小国公,一个太后亲侄三公主驸马, 一夜间京都最风流最淫荡的两个男人双双被人一刀行了割势礼。 如这般天大的丑事有脸的世家自然敲碎了牙说死止于深宅内院里, 两家府内更是下了死令,若谁敢将此事泄露出去必死无疑。 凶手如此嚣张目无王法,世族当然也咽不下这口恶气,该报官的还是报官, 只是两家口径出奇的一致,均对外宣称有歹徒入府行凶伤人,目的为了劫财, 魏驸马和顾小公爷与歹徒奋勇搏斗中被歹徒用利器重伤卧床不起。 但凡走了官府这条明路,势必一应流程都要走到。 但迫于魏家的压力京兆府的人并没敢登门入府取证盘查, 魏顾两家派了府中极为亲信的掌家管事前去府衙提交证供, 他们真假参半的大概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以及对歹徒外貌特征的印象, 至于武功路数什么的他们不是习武之人自然也说不出个四五六,只说对方行凶用的是菜刀。 京兆府的人吓得满头大汗, 若是伤了两个普通老百姓还好说,毕竟缉拿凶手这一块快慢皆在于他们自己的心情。 可如今出事的是天潢贵胄,同一天就伤了两家, 京兆府就算再多长几个脑袋也不够怠慢的,想必凶手落网之前他们是不会有好日子了。 京兆府尹温丘找来了巡防营统领谭清和以及禁军统领方鲁前来共同商议。 明了人都明白魏家和顾在某些事上并没有如实交代。 就好比两人勇斗歹徒导致重伤一事上, 这样的说辞当真是将所有人都当傻子看待了, 那两平日里因纵欲过度走路都会腿软的主儿哪有什么资本和手持菜刀的悍匪比划一番。 尽管他们始终不肯让两位当事人朝面细说详情, 可毕竟此事体大, 涉及世家权贵乃至皇城的安全问题, 不仅其他世家因惶恐祸及己身而给了三大京都防卫系统不小的压力, 就连睿宣帝都亲自下令要将此事严查到底。 无论如何必要揪出胆大妄为藐视皇室的歹人,这人十恶不赦,这贼人胆大包天。 魏夫人自打上次瘟毒之事身体亏损严重便一病不起。 她膝下唯有魏言一个儿子,打小就宝贝,再加上太后在背后撑腰,魏言全然是按照废物那般长大的,但凡他所想的就要去做,反正擦屁股的人有的事,他倒是全然一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龌蹉心理。 魏夫人听闻噩耗,直接哭瘫了过去。 魏言虽娶了三公主 ,却多年来无出, 庶女倒是有俩,只可惜这嫡子嫡子没有庶子庶子也没有一个。 如今可倒好,传宗接代的家伙都让人一窝端了,人也彻底废了。 “去…给我查,到底谁与我魏府有如此深仇大恨,给我查,抓到此人我定要让他碎尸万段。” 魏夫人交代完此话便再也没有睁开过眼 。 虽还留着一口气,却也只剩下这口气说什么也咽不下罢了。 三公主如柠和贴身丫鬟青儿坐在大果紫檀圆桌前慌慌发呆了许久。 如柠先是大哭,珍珠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流成了线, 哭到痛心疾首之处趴在桌子上,整个头埋进臂弯里。 “公主,公主。” 青儿坐在一旁不停的揉着她的背满眼心疼的安抚道, “公主莫哭,公主终于不用再面对那畜生了,这是好事,应该高兴才是啊。” “高兴?”如柠猛然抬起头,泪眼星星的眼底骤然间收紧了肌肉变得狰狞狠戾了起来。 “是啊…该高兴!” 如柠擦了擦眼泪,袖帕轻柔举止优雅,那眼神里的狠和手上的柔十分不相称,说不出的怪异。 她笑,她仰天长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脖子以上一片窒息的红。 好似身体里的魔障冲破了禁锢彻底将她压抑多时的怨恨一卸而尽。 “公主,公主。” 青儿心疼不已,虽然早已咒骂过不下千遍万遍了,虽然魏驸马已得到了残酷的惩罚, 可无论何种报复带来的快感都无法弥补她们家公主这么多年来所受的委屈。 一个如此阳光明媚的姑娘竟活活被那畜生逼成如此疯癫的模样, 他们魏氏该死,灭族亦不能解恨, 当然这其中包括太后那个老毒妇。 若不是她的好手笔,如柠此等才情卓然又蕙质兰心的公主怎可嫁给魏言这等猥琐下流 ,污秽满身的无耻之徒。 “好啊,到底是谁帮了我我这么大一个忙,当真是勇敢,做了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做的事情。” 如柠端起酒杯,依旧在笑,却眼角挂泪, “来…我敬这位勇士一杯! 我愿这世间再多一些此等义勇之士,让大众少一些苦难! 我祝这位素未蒙面的英雄安然康健,长命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柠一饮而尽,酒烈,灼热,从喉尖到心间,整个过程好似一辈子那样漫长,她的一辈子终究是脏得一塌糊涂,她的一辈子到底是毁得一干二净。 夜里,如柠胃痛难忍,她让青儿去炖些雪蛤给她吃。 青儿没多想,连忙去做。 那青翠玉碗盛满的雪蛤生生从青儿手中跌落至地面碎裂满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公主府一片大乱。 如柠将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她为自己梳好了一面少女的妆容却涂了这辈子都不曾涂过的最艳丽的红唇。 她一手拿着青烛台,另一只手不停的挽起耳边的鬓发。 未出阁时母妃时常与她说, 女人温婉才会遭夫家怜惜,就算她是公主也不可骄纵跋扈,要如蜿蜒不息的小河,懂得怀柔以容。 少女时期对爱情的憧憬有多美好,现实对于如柠来说就有多残酷。 她点燃了拔步床上的纱幔。 这张床本应该是世间最缠绵最缱绻的地方,可它却是如柠的恶梦, 无数个夜晚的极尽羞辱,无日无夜的痛苦折磨, 如柠恨透了这个地方, 她看着猛窜的火势放声大笑, 那笑声在深夜里如魔鬼一般魂穿飘荡, 满是对世间的厌恶,满是对一切的诅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拧在房中转着圈,如火中狂蝶,肆意,妄为,孤注一掷,却又极度快乐。 她将所有瓷瓶全都打碎,那破碎的声音脆耳的好听。 她最喜欢画画和书法。 她将这些年自己觉得不错的作品一张一张点燃,黑色的烟灰好似自己被焚烧过后的骨灰,她感受不到疼痛,抓起一把,将它们扬撒在空中,连同自己一并被燃烧殆尽。 “魏言!”如柠歇斯底里的喊着, “魏公公,哈哈哈,日后当你叫你魏公公!” 一想到这里如柠觉得浑身爽快,那已燃烧的肌肤竟毫无痛处。 “对不起了!” 褪去了疯魔如柠眼中沁水的模样是那样温柔。 她缓缓蹲下,轻轻的抚摸着桌角下五花大绑的两个小女孩的额头。 那两个小女孩嘴里塞着布条呜呜咽咽的拼死挣扎着直至脱了力,湿透了全身一脸的绝望。 “不要怪我狠心。” 如柠将她们抱在怀里。 她身上窜燃的烈火灼得那两个孩子疼痛难忍,她们想躲,却被如柠死死的扣住,无论如何也逃不开。 “做女子,太难了!”如柠只管自己喃喃自语, “看吧,你们的父亲造的孽太多了他自己还不完都报应到你们头上了。” “你们还不知道你们父亲都做过什么吧,嗯…让我想想要怎么和你们说……” “哦对了, 那十几个小姑娘差不多也就你们这么大吧, 你们的父亲把她们从她们父母身边偷走,抢走,掳走, 他想让她们成为男人玩乐的工具, 可惜了, 可惜她们都死了, 她们是被塞进粪桶内偷运入京的途中被活活闷死的, 你知道有多惨么, 就和你们现在一样, 无助绝望,喘不过气来,一点一点的等待死亡。” 如柠眼中失了神,除了燎燎火光再无其他。 不知那最后一滴眼泪是哭给谁的,那两个孩子?还是她自己葬送的人生? “别怕,”如柠额头蹭了蹭那两个女孩。 “我带你们走,我带你们去个没有痛苦的地方。 咱们重新开始 ,生而为猫狗,亦或是猪牛都可,只要不再为人,不再为女人怎么样都好!” 潜火队将火势扑灭的时候一切都已化为灰烬。 魏顾两家极力隐瞒的伤情也因如柠最后的控诉而昭然若揭,公之于众。 魏顾两家声名扫地,跌入深渊。 官兵大肆镇压沸起的舆论只为顾及当朝太后母家的声誉。 只可惜最难管的便是悠悠众口, 一个公主靠自焚换来的控诉实在过于震撼民心。 残害少女一事已被两家暗地里花了百万两黄金摆平, 没有人证和物证作为依据多少百姓情愿彻查也是无济于事。 这也正是为什么许安随知道这个消息却又拿不得它发作的原因, 本就仗着太后这座靠山又没有能敲死他们的证据, 只能换一个方式惩罚他们,用他们引以为傲的勾当击溃他们的自尊。 对于顾家许安随要做的是温水煮青蛙,看他们一点点的灭亡才最开心。 第77章 墨城有问题啊 连着赶了七日的路,通儿着实有些吃不消。 这几日他们都宿在沿路驿站, 条件有限,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 为了尽早抵达匡北,许安随和通儿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背上。 清晨四更天便出发,夜阑至深时抵达驿站, 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到了驿站随便啃几口光饼,合着衣衫倒头便就睡了。 七八日下来,二人早已没了来时的风采,不能说蓬头垢面,也活脱脱的瘦了一大圈。 越往北气候越干燥寒冷, 呼啸的寒风如凶残的暴君,专门惩治那些嘴硬,不屈服,惯喜欢顶风而上的人。 “我不行了,” 通儿无力的摆手。 贵公子般的脸庞如今镀上了一层铜色,褪去了稚嫩,倒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通儿抱怨道, “我们是赶路,不是赶去投胎。 再说了你早到一天和晚到一天又不会影响战局, 待会到墨城,我可说什么都要大吃特吃一顿, 今晚定要美美的睡上一觉, 否则还没上战场呢,我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马背上了。” 墨城的城门就在前方不远处,夜幕微临,灯火阑珊依稀可见。 许安随长舒了一口气,她也着实累坏了,腰不是腰,腿不是腿,全身上下散架子一般稍稍一动关节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细细想来她和通儿已经彻夜奔袭了八千里, 她忍不住回身望去,京都早已杳无踪影,延绵不断的山脉相阻,恍若隔世烟火,身后一应人事,好似过眼云烟。 “好,依你。” 许安随一夹马肚子,话不多说奔着墨城的城门而去。 越发临近匡北,通儿便发现许安随越寡言。 也是, 通儿一想, 她父亲,兄嫂,侄子侄女一大家子都死在匡北,这地方对于她来说是噩梦,踏上这片土地难免让人伤怀。 “哎,你等等我啊,”通儿紧追其后的嚷道, “我这屁股都要开花了,咱慢着点就不行嘛?” 北部城镇不似京都腹地那般密集繁华。 城与城之间往往距离都较远,消息传递缓慢且闭塞, 不同城镇之间经济互通滞后,主打个自力更生互不沟通,颇有一股子天高皇帝远,占山既为王的感觉。 墨城是一个边陲城镇,出了此城就算真正踏上匡北的土地。 北方的夜来得要早,黑得要深。 且由于天气寒冷而鲜少有百姓在太阳落山之后继续在外逗留。 许安随和通儿缓步踏马而行, 临近城门口时被守城卫兵拦住好一番盘查。 大体上问的无外乎哪里来,到哪里去,留多久,何时去。 只是那卫兵的眼神过于犀利,好似许安随和通儿是通缉犯一样,折腾了好半会才将二人放入城内。 通儿最会胡扯,一通胡编乱造听得对方一愣愣的竟全然没听出破绽。 二人入城之后,一路从城门口随着熙攘的过往行人来到了城中主街。 这里没有车水马龙,没有华灯璀璨, 就连临街商铺的招牌旗幡都显得异常沉闷, 包括建筑在内到处都是沧桑的土黄色,让人觉得压抑,毫无生机可言。 一阵寒风扫起地面尘土,行人被驱赶着加快了脚步, 通儿尝试拦个人问问路,接连拦了几个都没人愿意搭他的话。 “他们怎么这种眼神看我们啊?” 通儿对几个老百姓不似友善的目光很是不满, “我就不信了。” 通儿不气馁,继续寻人问路, “哎,大伯,跟你打听个事儿, 这里哪家客栈住宿条件最好,菜肴最美味,贵点没事,但一定要舒服。” 通儿牵着马拦住了一位身旁经过的挑担老汉。 那老汉面色黢黑,粗糙如腊,一看便是饱经了风霜摧残,横竖看也不像是懂得享乐的架势。 老汉被拦住了去路,很是不悦,又被称为大伯更是连翻白眼。 老汉将扁担连同筐篮哐当一声钝在地上,他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通儿的鼻子一脸恼怒的骂道, “你这人嘴长得怎么这么歹毒,不会说话就别说,长得挺好多余长了一张烂嘴。” …… “我……” 通儿对突如其来的贬损毫无招架之力,他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干嘎巴嘴半天竟破天荒的回不上嘴来。 “我我我我我,我什么我,你多大啊管我叫大伯, 老朽不才昨日刚满十九岁, 你若这么愿意装小认亲,怎么不干脆管我叫爷爷, 我虽还未成亲,但不介意多你这么个孙子, 来叫声爷爷听听,叫舒服了我就告诉你。” …… “你大爷的!”通儿急了,几乎挥起了拳头。 许安随见状连忙上前阻拦,眼下不是闹事的时候,抓紧休息,蓄力赶路才是重点。 “对不起小哥,是我们有眼无珠唐突冒昧了。” 许安随拱手赔礼, “小哥少年老成,卓尔不群,是我等孤陋寡闻识人太浅, 小哥消消气,我们这就离开,不再叨扰了。” 许安随拉着通儿离开, 那“老汉”斜视上下不停打量着许安随的背影。 他将视线锁定在许安随身后红绸包裹的赤日猎枪上,原本市井憨态的眸色骤然一转,好似狼群嗅到了猎物,垂涎欲滴,势在必得。 “你拦着我干嘛,看我不打爆他的头。” 通儿气得呼哧呼哧直喘,一路骂骂咧咧的被许安随拉着转到了另一条街上。 “听闻北方汉子粗糙不拘小节,可粗糙以外也仗义,更是出了名的热心肠。 你大爷的,我这是倒了什么八辈子霉竟遇到这么个一点就炸的主儿, 你说说,就他一脸能夹死苍蝇的褶子谁竟能想到他才十九,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他也是老伯啊,还未娶妻呢,我看他老来丧妻还差不多,谁家大姑娘见他那张老脸不得被吓跑啊,我诅咒他永远也找不到媳妇。” 许安随掏了掏耳朵,睨了通儿一眼,噗嗤一声笑了。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回嘴啊,刚刚咱们小通爷是怎么了,这世上竟然还有让你哑嘴的人,也真是少见了。” “我……” 通儿气得原地转圈, “还不都怪你,要不是你拦着我,我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好啦好啦,”许安随拍了拍通儿肩膀, “行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通儿渐渐气舒, “说正经的, 你有没有觉得自打我们进城,周围老百姓看我们的眼神就怪怪的。” 许安随是又满意又欣慰, 通儿的警觉性是当真的高,平日里看他吊儿郎当的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他是个胸有城府的人,也绝对是个值得委重投艰的人。 许安随点点头, “刚刚那个老汉绝非是个普通百姓, 那厮有点内功在的,但不多,会扎马步,但有些虚浮。 这里人好像很排斥外乡人, 可更奇怪的在于城门口的守卫, 我瞧着他们看我俩的眼神就好似饿虎瞧见了肥兔, 若不收敛唯恐下一秒就把我俩捅了也说不定。” 许安随托着腮, “按理说地域偏见多发生在民间, 于官而言都是效力大胜朝的,而且我大胜在各地官员任命上多采用回避政策,他们当官的本身就是外乡人,又凭何跟着当地风俗有模学样的也看外乡人不顺眼。” 通儿点头,神色忽然紧张了起来, “不然我们连夜出城算了,这种鬼地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许安随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 “这里是军粮运往匡北的必经之路, 这里有鬼,我不放心。 荣亲王在前线奋苦作战,后方必不能出问题。 是人是鬼我总要见见的, 没事的话全当我俩多虑, 若真有问题,恐怕会是大问题, 毕竟押送新一批军粮的车队已在路上,并且距离这里已经很近了, 军粮不能出事,一定不能出事。” 许安随这般在意军粮的问题,通儿再了解不过了。 他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即牵着马和许安随重返相对热闹那么一点的主街上,装作有钱公子哥的样子招摇过市起来。 第78章 四海客栈有诈 “哎呀,听说墨城的烤羊腿特别美味, 啊姐, 今晚咱们就找家店好好尝尝。” 一声阿姐叫得许安随心都化了,原来当姐姐的感觉如此良好。 “嗯,”许安随附和, “听说北方的酒又纯又烈,这几日疲乏,今晚痛饮一杯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再出发。” 通儿得意洋洋的拍了拍挎包, “咱们有的是银子,还怕没好酒好肉不成。” 二人故作四下里张望的模样, 通儿托着腮, “嗯…选哪家好呢?也不知哪家的味道最正宗。” 其实当下,街上的行人也就两个。 这姐弟二人扯着嗓门招摇过市的样子着实显得又突兀又奇怪。 过不多时,果真,那两人其中的一人主动上来搭话, “去四海客栈吧,他们家是我们这唯一的客栈,厨子厉害,客房的床也软。” 那老伯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神色略有些慌张,也不知道谁给他的一身压迫感。 “老伯…” “呃…” 通儿立刻止住了嘴。 他想到了先前十九岁少年的脸,不免打了个哆嗦, 前车之鉴,看来这年纪还不能以貌相辨,若在无故被骂上一顿,当真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大哥…呵呵…男的都是大哥,女的都是小妹…” 通儿讪讪的自顾自嘟囔了几句,二人对视了一眼便牵着马洋洋洒洒的去寻了那四海客栈。 那四海客栈的位置极好找。 就在墨城主街道偏后一点的一块空地上。 眼下这个时间段街上已经没人了, 只剩下寒风瑟瑟,一派萧条。 二人驻足在门前,仰头望去, 这客栈的门面牌匾极大,足有一人身高那么宽。 客栈总共三层,放眼望去竟是周边所有房屋之中最高的建筑,不仅高,整体楼阁通体也很大。 只是这客栈左右并没有比邻任何店家,惶惶然一座庞然大物屹立,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意思。 北方的建筑与京都大不相同, 北方寒冷,风沙又大, 往往屋子的底座靠砖石所垒,楼层大多只有一层,方便取暖,又不易被风沙侵蚀。 但四海酒楼却处处与之相反,通体的黑胡桃色木质结构,没有纵深的套院,甚至连地基地没有,像是一块拼好的积木扣在了地面上,门廊的柱子和地面交接处的缝隙足以穿过一根手指,摸过去在敲一敲,有闷闷的回音,二人对视了一眼,了然于胸。 “哎呀,客官,客官有请。小的只顾着忙着里头了,多有怠慢,让客官久等了。” 店中小厮穿着短袄和肥大的棉裤, 臃肿得像一头熊,但看起来着实暖和。 “快,快来人将客官的马拉下去,好料给马爷伺候上,马儿吃饱,明日才好上路。” 通儿使了个眼色, “他们不会把我们的马宰了吧。” 通儿眉毛都飞上了天, 许安随笑笑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得让他们知道我们比马更值钱。” 二人在那店小二身后好一顿眉飞色舞,不觉间便跟着小二进了酒楼正厅。 “来,喝!干杯!不醉不归!” 嚯~ 通儿半身向后一仰, 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人,没成想里面竟是另一番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的热闹场景。 许安随快递扫视了全场, 大厅差不多有二十多张桌椅,座无虚席,生意十分火络。 左边三四桌好像是一伙人,皆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吃得满嘴流油,酒坛子东倒西歪的,桌面脚满是是果皮,骨头残渣,一派杯盘狼藉。 右边有两桌在玩骰子,吆五喝六的输的人捧着巨大的酒坛子仰头豪饮。 浓浓的酒热扑面而来熏得人眼睛灼辣,嘈杂声不绝于耳。 与外面的萧条寂静相比,只一门的距离,却恍若置身两个世界。 “来,客官这边请。” 店小二招呼二人在墙角处最后一张四角桌椅落座。 通儿豪迈,开胯一只脚搭在了旁边的矮椅上。 “来,给小爷将你们店里所有好吃好吃通通都端来上。 另外在给我和阿姐开两间上好的客房,要最好,最豪华的,钱不是问题,小爷我有的是。” 通儿的嗓门不低,但里面的人无一人注意他。 那些人继续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竟一丝好奇都没有。 “哎呦,您说好不凑巧了呢,今日咱们四海客栈几乎满园了,您二位也看到了,眼下只剩下一间房了,刚听闻二位是姐弟对吧,那不然…挤一挤…凑合一晚?” 店小二半哈着腰,嘴角灵动,看起来十分精明的样子小心翼翼的琢磨着许安随和通儿的表情。 许安随眉头一蹙,摇了摇头, “虽是姐弟,同住一屋还是多有不便。 贵店生意实在是火爆,可惜咱们无福享受了,我和小弟还是换一家吧。” 二人起身要走,店小二连忙拦在身前。 “哎呦,不瞒您二位,墨城地处偏远,外乡人往来的本就不多,眼下前方匡北又在与北鞍人作战,光景不好,城中萧条,现在就剩下我们一家客栈还在坚持营生,二位若是错过了我们小店,恐怕要顶着风雪至少夜行八十里才有驿站可以落脚喽。” “哦,原来这样。” “多谢小哥相告,既然这样那姐弟二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许安随和通儿重新坐下,过不多时一大盘的手抓羊肉冒着腾腾的膻气被小二端了上来。 “来来来,喝碗刚出锅的羊杂汤暖暖身子。 还有这盘葱爆羊肉…… 咱们店的厨子啊最会做羊肉了,羊肉是我们店的镇店招牌。” 上好了菜,店小二转头去了酒柜。 他一手一个挂着红封的酒坛,掂了掂又抽了抽鼻子, “嗯,就这个味儿,这酒是我们老板亲酿,名为‘闻不到’,除了贵,没别的毛病,二位不差钱的话,要不要尝尝?” “来!”通儿一挥手, 看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肴他和许安随眼里都冒了金光。 这几天都未曾好好吃过一顿饭,五脏庙早已空涝涝的,二话不说一人抓了一只羊腿如饿狼扑食一般狼吞虎咽了下来。 确认过眼神,酒菜里没毒, 通儿一边狂炫,一边发出小兽般咕噜咕噜的声音, 许安随也不甘示弱,顾不上擦嘴,满嘴的油渍顺着下巴流到衣襟, 筷子吃起来不干劲,干脆学着旁边人直接用手抓着吃, 画面一度太美,通儿都有些不敢直视, 谁能将这样一个毫无用餐礼仪的女子与京都镇国公府的嫡女联系到一起。 酒足饭饱过后,二人被带去了二楼客房。 一进门许安随和通儿二话不说便开始四处敲打,查看,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对方既然没下毒谋害,必定还有后招。 “这店有问题。”通儿压低了声音。 许安随点点头, 这客栈没有深院圈养动物,周围又没其他店家配合,那些现杀的羊肉哪里来的, 若是满园,自然食材耗费颇多,又怎会这么晚了还在源源不断的供应, 还有店里那些所谓的客官,他们桌子上的食物毫无热气想必已经在那里坐了许久了, 那一楼并无地龙,许安随只坐了一会便觉得脚底窜风打紧的冻脚, 素心师父教过她心经, 她内里要比寻常江湖武者都要高上几分, 她若都觉得冷,想必其他人绝对好受不到哪里去。 通儿神神秘秘的道 , “我数了下,算上店小二楼下总共有八十六人。 我差不多十人的能力,剩下的都交给你。” “呃……”许安随挠挠头有些汗颜, “行吧,到时候我尽力。” 通儿一头扎进了床里,四仰八叉的躺了下来。 “舒服…”通儿只感觉浑身舒爽,若当真能就此好好睡上一觉,哪怕事后被捅上几刀他也甘之如饴。 许安随将椅子拼接在一起搭上脚,怀里抱着赤日合目凝视神。 对方或许会用迷药,或许会直闯, 许安随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 就算这伙人只为劫财,那也是一帮祸国殃民的贼匪, 她顺手就能处理了,就当江湖一遭,行侠仗义为民除害了。 第79章 怀疑太后 许是因为许安随在的缘故,通儿太累,只躺在床上半刻的功夫竟然呼呼睡熟了。 通儿的呼噜声很大,自带催眠效果。 尤其酒足饭饱过后许安随全身的疲乏也如雨后春笋挡不住的向外萌发。 许安随猛的摇摇头,食指和拇指将两个眼睛撑得像熟透的葡萄那么大。 她放下赤日来来回回在房间中走了几圈。 三更锣响,整个四海客栈一片静寂,正是杀人灭口的最佳时期,许安随不敢一丝怠慢,狂饮了一壶凉茶让自己瞬间清醒过来。 许安随折腾了一通倒是精神了,动静有点大,通儿被吵醒满脸的不悦。 “哎,没想到,你还挺不矫情的!” 通儿侧卧着单手拄在脑后一脸调侃的看着许安随。 许安随回敬他个孤陋寡闻的眼神,道, “所以呢? 你对女子的看法太过单调和刻板。” 通儿撇了撇嘴,双手交叉卧在脑后, 他总共也没认识过几个女子, 说不上来具体该将许安随归于哪一类, 只是觉得无论放在哪一类女人堆里,许安随定是那个最与众不同的。 通儿掏出今早收到的密报,这一路他虽然跟着许安随几乎忘我的赶路, 但他从未一刻失职过 ,情报就好似他每日必食的三餐一般,但凡少一顿都会觉得饿的慌。 “这………” 通儿脸色有些迥异,他看完了密报又瞟了一眼许安随, 他咬着唇翻来覆去挣扎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将如柠公主自焚的事告诉许安随。 “说吧,任何消息我都受得住!” 许安随双腿交叉搭在椅子上,她抱着赤日,闭着眼睛将头靠在赤日的枪头上。 通儿噌的一下盘腿坐起, 是许安随主动要听的,不是他通儿故意说来让她添堵的。 “那个……德惠太妃…的…女儿,魏言的夫人,也就是如柠公主,她…她将公主府一把火点了。” 许安随猛抬起双眸,如遇惊雷,脸上说不出是错愕还是惊讶,看似波澜不惊的,却感觉那赤日的枪头微微在振动。 “还有呢?”许安随问。 通儿清了清嗓回道, “那个…德惠太妃隔天也死在了宁寿宫。” “怎么死的?”许安随用力闭了闭眼,她只觉得头痛欲裂,不停的用指尖揉着太阳穴和眉心。 “宫里对外宣称是太妃哀思过度引发心疾而亡。 至于到底怎么死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懂的,宫里的事我们灵通阁无能为力。” 通儿见许安随不言语,故意找话说劝慰道, “你本意也是救她出火坑,你说魏言都废了,她再不必被他欺凌了,糟心的日子终于熬出了头,她怎么…她怎么反而还想不开了。” 许安随的沉默让通儿有些发慌, 他一个挺身跳下床坐在许安随身旁安慰道, “这事不怪你,你无需自责,人各有归宿,这或许就是她的命。” “如柠可惜了…”许安随感叹道, “我父兄衣冠入葬那日唯有如柠公主和春宜公主前来悼念过。 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 “但她不值得可怜…”许安随仰身长叹, “女子为何将自身喜怒哀乐都要附在男人身上, 魏言,哼,这样的人渣也配她搭上性命, 我若是她,若真不想活了,必定烧的也是魏府亦或是慈宁宫。 做什么把自己烧成炭灰,平白便宜了那些害她悲惨一生的恶人。” “呃……” 通儿乐了,“好吧,看来是我多虑了,这姑娘心智强大,没无端自责便好。” “另外顾老夫人进宫了,见的谁不知道,她离宫之后德惠太妃就死了,我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定有些关联。”通儿道。 许安随眸色一沉,她每每仔细思考的时候总爱皱着眉头。 她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这几家的关系网, 顾家和魏家是属于沆瀣一气的关系, 魏严能娶到如柠则是拜当今太后所迫。 德惠太妃只有如柠一女,太后将如柠嫁去魏家就等于拿捏了德惠太妃。 可德惠太妃一向为人和善,又不涉后宫争宠,更不涉前朝党争,太后权势滔天,做什么理由为难一个深宫妇人。 “会不会太后有什么把柄落在德惠太妃手上? 又或者说德惠太妃有什么把柄在太后手里? 顾家偷调军械的幕后黑手不是出自宫里么, 你说顾老夫人在这个时候进宫能去见谁, 为什么她一去德惠太妃就死了, 你说她们三个老太太之间会不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通儿一语看似不经意,却深深的烙在许安随的心里。 他字字所言都如许安随所想一致, 许安随心跳得猛烈越发觉得胸口堵闷。 她其实不是没有怀疑过太后, 放眼宫中也就太后因合欢被许家拒婚的事情对许家恨之入骨过, 其他人她再想不出谁还有这个能力指使当朝尚书残害一朝镇国将军。 “不过………” 许安随也是觉得不妥。 太后若想为合欢报仇除掉许家没必要搭上许家军二十万将士的性命。 她可知晓那时候睿宣帝刚即位,又经历两王叛乱,屁股还未坐稳又雪上加霜突遇北鞍人入侵, 许家军乃大胜战力最佳的军队, 上可开疆拓土,下可平乱安国, 太后难不成是脑子进水了不成,在那种危亡时刻选择对许家军动手。 她在乎合欢的颜面,她更在乎她儿子的江山社稷 , 横竖看这都不像是心思深沉能在后宫那种如角斗魔窟胜出之人落的手笔, 到底这其中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宫中无人当真满是掣肘。 “要不要将你的猜想告诉荣王?”通儿问。 许安随猛的摇头, “那怎么行,太后是荣王的生母,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时候任何无端的揣测都叫诽谤。 荣王如今在前线全力奋战,自不能因这种捕风捉影的猜度扰了荣王的心神。” “即便真是太后所为……” 许安随顿住了,“若真是太后所为……” 她再次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她鼓足了勇气义正严辞的道, “荣王为人正直,若真是太后所为,荣王也必定站在正义的一面不遗余力大义灭亲,为二十万将士讨回公道的…………吧!” 那个“吧”她没说出口,那个“吧”着实让她心若沉石,不知该怎么释怀。 “啧啧啧~” 通儿冷眼瞪了一眼许安随, “我不过才说一句,你倒是回怼了我这么多句。 提到别人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这么大反应,荣王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对他这般维护。” “好处?”许安随笑了笑又长舒一口气,“那可太多了!” 通儿的一声“切”刚出口半句便被许安随狠狠捂住了嘴。 “嘘~别出声,下面上来人了。” 许安随的耳力是受过无言五师父特训过的,极为灵敏。 苦等了一晚上眼看天快亮了终于等到对方出手了。 两人丝毫没在怕的,反而有些兴奋。 那人的脚步极轻且越来越近, 二人屏住呼吸分别躲在门口两侧摆出进攻的姿势。 门被悄悄地从外面推开一条缝, 只见一颗红红的人头率先探进来半个脑袋。 “进来吧你!” 通儿单臂一夹,那颗红色人头险些被扭断脖筋。 许安随合力将那人按在地板上,定睛一看,她与通儿几乎同时惊呼, “冷冷?怎么是你?” 第80章 冷冷一直跟着我 冷冷被压得龇牙咧嘴。 那一头的红发在夜里当真如火把一般显耀。 通儿因为上一次差点被毒死而十分惧怕冷冷, 他突然就松了手躲到床角, 这倒是给冷冷个机会一个顺力转身巧妙的逃离了许安随的桎梏。 “放开我,白痴!”冷冷正了正筋骨,虽语气强硬眼里却多少有些闪躲。 许安随第一反应是冷冷和这群贼人一伙,她以闪电般地速度从腰间拔出了霜月剑,那剑锋扫着一股子霸气,直抵冷冷的喉尖。 这处贼店里明面上有八十多人,不知道还有多人藏在暗处。 勉强对付这些人已是吃力,若是再多上冷冷,那她和通儿必定毫无胜算。 “你疯了,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冷冷勉强躲过了两剑,颈窝处被浅划了一道,气得她一抹红血,怒气横生的甩出紫藤鞭准备反击。 “等会!” 许安随陡然停了手,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恩,什么义?” 许安随只怀疑了两秒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冷冷的毒,加上阴险,加上诡计,若再配上这楼里那些人的助力,以她的性格若想害自己定不会这般偷偷摸摸藏头藏尾的, 她巴不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杀自己个片甲不留,将自己踩进泥里方可解恨,那才是这个红毛魔头该干的事。 冷冷见许安随收招,难得的竟然也收了手。 “嗯?”许安随心里纳闷,“怎么转性了?” 两人对峙期间通儿几个箭步跑下了楼, 只听通儿一声惊叫, “老七,你快来看呀!” 许安随正好在门口,无需顾忌冷冷,一个转身便冲了下来。 “这……” 二人相视一愣, 怪不得楼下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原来这些人都被冷冷毒倒了。 通儿恍然低语道, “这不会是那个红毛怪干的吧,难不成她在帮我们?” “可能……是………吧!” 许安随疑惑的望了一眼楼上。 冷冷原本在楼梯口看着下面,却因许安随这么一眼,猛的把头转过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楼下的两人。 许安随突然只觉得好笑,原来这魔头是个纸老虎呀。 许安随缓缓走上楼梯,通儿却有些害怕一直拉着许安随衣角, “别…别过去…危险!” 许安随悄悄冲他眨了眨眼,“无妨,我去撕了这只纸老虎。” 许安随一步步上前,冷冷不知所措的后退, 退了几步又觉得没面子,想挣扎着上前却又觉得自己先前做的事理亏, 横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原地转了几圈没地方躲藏,索幸一个跟头从楼梯上翻了下去,直接落到了通儿身旁,紧挨着通儿站到了一处。 ……… 通儿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他像被人点了穴,紧闭着双眼,动也不敢动弹一下。 “你不要过来呀……” 通儿心里祈祷, “师姐快来救我啊!” 许安随无奈的掉头又从楼梯上下来, 冷冷扭头就要跑, 许安随索性用轻功点地,她快于冷冷先堵在了门口, 这下可算和冷冷对视上了,没一秒钟便又开始剑拔弩张了起来。 “你少用这种眼神看我,滚开。” 冷冷挥拳,许安随躲闪。 许安随也是无奈,“你这么怕看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做错了就要承认错误,说一句对不起有这么难么?” 许安随转守为攻,一记回旋踢,冷冷旋转着从许安随头顶翻了过去,打死不说对不起是她为人的不二准则。 五十几招过去,许安随见冷冷确实没有下狠手意思。 其实上次将冷冷赶走她也满心不是滋味。 尤其当她得知素心师父的良苦用心之后,夜里她深思过,好像突然就明白了素心师父为何一直强留冷冷在自己身边。 冷冷的斗狠能时刻激起许安随防护亦或是反抗的欲望。 人只有在有欲望的时候才不会绝望,冷冷的存在就好似一颗永不言败的种子,在许安随最灰暗的那段时间里在她心里开了一朵生命力极强的曼陀罗花。 “行了,别打了,说正事。” 许安随按住冷冷的肩膀,冷冷赌气甩开,并未过多挣扎。 “你怎么会在这?”许安随问道, “要你管!”冷冷回道。 “嗯,很好!”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还是这样说话舒服些, 一想到冷冷刚刚那一闪而过愧疚的眼神,许安随只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既然都出手了,干脆好人做到底。 待会你把这些人的迷药解了,其余的我保证不再烦你。” 冷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指着那店小二说道,“他们要害你们,你不会蠢到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哎呦,还嘴硬!”许安随暗笑,“关心我就好好说话,非要扮成恶人,这种人实属欠揍。” 许安随鄙夷的道,“我蠢得过你么,你都知道的事情我会不知道? 我们在上面苦苦守了一个晚上,就等着他们下手好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可倒好,三两下将人给毒晕了, 你告诉我现在要怎么办? 去报官? 他们做什么了? 有证据么? 搞不好再被人反告个毒害他人之罪, 到时候关你个十几年大牢,可别指望我救你。” …… “那就杀了他们一了百了,废话那么多。” 冷冷大鞭子一挥,许安随又是摇头又是啧嘴。 “没脑子就是没脑子, 你连这帮贼人的幕后大佬都不知道, 就算杀了这几个喽啰又有什么大用。” “哎…许安随,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就当我手贱,多余出手管你,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老娘不伺候你了。” 冷冷打小因一头红发和古怪的性格而被父母虐待直至抛弃。 她被素心神医带走精心教养,没几年素心神医就带来了许安随。 素心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师父是她的唯一, 许安随的到来分走了师父的关爱, 那时候她简直疯了,无时无刻不希望立刻弄死许安随。 后来素心师父独自去云游世界了, 临行时她在冷冷身体里种了依赖性的毒药, 从那时起时至今日,冷冷都跟在许安随的身旁,一晃六七年过去了,她的世界里从满是素心师父到满是许安随, 离开了许安随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干什么, 想着先杀几个人泄泄愤却一直能听到许安随在耳边魔性般的警告, 想去找个深山老林潜心研制毒药,却苦于用不到许安随身上而悻悻提不起精神, 不然开个医馆,就开在妙手堂对面,看诊不要钱,就想抢她们生意,让可恶的春夏秋冬无银子可赚, 想法不错可惜钱不够,于是又想着接点下毒杀人的买卖先实现第一个目标,赚点钱。 还别说这生意确实是有, 只是下单的人是合欢公主派来的一众府兵, 合欢无法忍受被许安随和冷冷联手戏耍, 她堂堂一国长公主,动不了许安随难不成还动不了她冷冷一个江湖败类。 她快把自己逼疯了,似乎离开了许安随她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她在外流浪了那么多天实则一直徘徊在妙手堂和镇国公府附近,前后距离都没超出过二里地,直至发现了许安随连夜策马而去,这才如打了鸡血一般想都没想就跟了上来。 “行了,我知道你是想去匡北找北鞍那个叫七律的毒将军切磋毒技的对吧。” 许安随故意找个台阶, “我也要去匡北,大家相识一场,不如同行算了。” “什么?” 通儿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要啊,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冷冷听闻忍不住嘴角抽动,她狠狠的哼了一声,嘴硬,腿脚倒是诚实。 “这可是你求我的,我们两清了,我不欠你的了。” “好好好,不欠不欠!” 许安随无奈的一摊手,“请吧!” 许安随和通儿重新返回房间, 冷冷三下五除二将楼下那帮人的迷药给解了。 那帮人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简直纳闷死了,大家怎么就集体睡着了。 “喝酒误事,二当家的不让喝酒是对的。”店小二埋怨道, “你们两个跟我上去,其余的人赶紧下去地窖,教帮在里面等你们呢。 两日之后军粮到达白头山的河谷处,教帮说若是抢到了这一批粮今冬墨城就不会有人挨饿, 谁让他朝廷对我们不闻不问的,若不是摊上了林大人这么好的父母官,咱们墨城怕不是像匡北五城那样无人关心死活。” 第81章 马帮畜生敢偷粮 店小二带着两人蹑手蹑脚的上了楼。 小指粗细的竹筒穿透窗纸冒出了一缕没有任何味道的白烟雾。 三人蹲在门口默数了五个数之后便推门而入。 通儿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而许安随则双手无力的耷拉在两侧,一头栽在圆桌上怎么推都不醒。 “快,搜他们包袱,把值钱的都拿走。” 店小二和另外两名贼匪手脚麻利,一看就是惯犯。 通儿大小五个包袱里装了不少银票和银锭子,总计算下来有五百两之多,当真是乐坏了在场的三名贼匪。 “哎呀呀,好久没开张了,一开张竟然就是条大鱼。” 另一人说, “这两人出门带这么多钱在身上,当真以为外面世界这般太平呢,遇见咱们算是好的了,咱们起码只图财,不图命。” 店小二盯着通儿看了半晌眼底闪出一丝不名意味的玩弄, 他拨了拨通儿的头发,又顺着脸颊指尖直触到通儿的喉结, “我……” 通儿身体一僵,险些暴跳起来, 那粗凛凛的指腹将通儿的喉结玩弄得奇痒无比, 通儿全身触电了一般的不适,恨不能一刀砍了那厮的手掌。 “怕不是遇上个余桃君了吧。” 通儿心里万念俱灰,往往就是怕什么越会来什么。 那店小二直接将手移到了他的胸脯,双手和面一般的在通儿前胸揉来揉去。 另外两名贼匪意味深长的互相使了个眼色,眼底尽是猥琐之意, 看来这店小二确有特殊癖好,如今倒是瞧着通儿长得不错,便激活了他的贼心。 “沙哥,原来你真有这癖好,兄弟几个只是听说,原还不信来着。 怎么?女人玩腻了没意思,换换男人玩玩也不错。 哎,你跟咱们哥俩讲讲和男人玩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竟会比女人的美人屋还舒服?” 俩人不怀好意的淫笑, 那姓沙的店小二回了神连忙收回了手。 “你俩是不是嫌命太长了,少在这编排我,赶紧干活去。” “哎呀,还是沙哥会玩啊,玩的也花。 我可听说北鞍人那边猛男之间最喜走后门儿的, 之前他们在匡北就抓了不少年轻俊朗的男孩去大雁城当小官儿, 都是十二三岁的男孩,瓜还没长熟呢屁股都让那帮狼崽子捅烂了, 咱哥俩没别的意思哈,就是觉得俩男的在一起搞那事,下面的那个忒可怜了。” 旁边那个拐了一下说话的男人, “说什么呢,咱沙哥这体格就算搞也是上面那个啊。 啊?是不是啊沙哥。” 两人哄堂大笑,沙小二却莫名慌了那么几秒,略带些怒意回道, “提北鞍干什么, 这种事全凭个心情,难道咱们大胜妓馆里就没撅着屁股干活的了? 说得好像你们多正常似的。” 沙小二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通儿的身体。 通儿倒是谢过了八辈祖宗,听完这群畜生的对话险些没吐个好歹。 “妈的,小爷我一世英名差点就被这帮狼崽子毁了。” “嗯?这是什么?” 其中一人在许安随身上搜到了荣王的玉佩以及一枚长风军的腰牌。 “点灯!” 那沙小二瞬间眸色尖锐,一把夺过那腰牌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的查看了十几个来回。 “他身上怎么会有长风军的腰牌? 难不成……” 另外两人见状越发有些慌乱, 按照他们的计划三日之后便要去打劫京都运往长风军军营的军粮物资。 沙小二看了看通儿又看了看许安随, “若他们当真是长风军的人,恐怕此时不宜打草惊蛇让他们把注意力打到我们墨城头上。” “那怎么办?” 其中一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沙小二眼下也没了主意, 此事他必须上报给教帮,若教帮觉得他们不能留,那么这二人便说什么也活不了。 “可惜了,可惜了,”沙小二看着通儿直摇头,“怪不得身材这么健硕呢,原来是个军爷。” 三人提着搜刮来的钱正想去禀报, 乔恩延从门外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咱们马帮真是越来越不行了,料理这么两个小人物就要废这么半天。 小爷我都睡一觉了怎么这事儿还没完。 我不是都交代了么拿上钱,再给我狠狠揍那个男的一顿,江湖规矩,哪说哪了。” 三人见状连忙点头哈腰, “少帮主怎么还亲自来了,咱们这就处理好了。” 三人之间互相使了个眼色。 所有人都知道三天后的计划唯有这个名义上的少帮主不知, 他们只当他是个孩子一样耍, 反正他老子早就死了,如今的马帮是二帮主也就是乔恩延的叔叔乔职和教帮掌权。 什么劫匪不劫兵,劫富不劫贫, 原先老帮主定下的规矩全都荒废了, 如今的马帮如日中天,富得流油, 除了原则没有,是要什么都有, 只有他乔恩延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还妄想着靠着他老子留下来的祖训继续带领马帮在泥潭里摸爬滚打, 他不知,已经没有人愿意跟着他那套陈旧死板的旧理走, 大家有了钱便改变了初衷,富足的日子让他们有了更大的奢望,小打小闹的买卖已经满足不了这帮人野心勃勃的胃口。 乔恩延不顾三人打的哈哈,径直走进屋中背着手环着屋子绕了一圈。 他照着通儿鞋底就是一脚,“让你狗眼看人低,让你管我叫大伯,今日你得喊我祖宗,看你还敢不敢在乱叫人。” 通儿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他的愤怒远不及一旁装晕的许安随, 许安随满脑子都是这帮畜生连前线军粮都要打劫的事情,若非想着揪出幕后之人,早就一剑要了这帮混蛋的狗命。 “好啊!当真是好极了!”许安随嘴唇都咬出了血。 “荣王带着将士们饿着肚子与北鞍人决一死战。 你们这群该死的马贼当立之年不为国效力也就罢了, 竟然享着战士们用命换来的和平,却反身要去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许安随狠狠吞下这口恶气, “今日算是让姑奶奶遇见了,我若让你动了长风军的一粒米,我便跟你们姓,永远不配姓许!” 还有一事许安随心里咯噔咯噔直响。 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听闻那两个贼寇提到北鞍人的特殊癖好之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乔恩延晃晃悠悠来到许安随跟前。 他一直很好奇许安随背的这杆长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将赤日拿在手里,却因为太重险些脱了手,连忙扶稳,不仅诧异, “这姑娘看起来纤纤瘦瘦的,竟然背得动这么重的兵器?” 乔恩延将缠在赤日枪体上的红布条拆开。 银波出鞘,斗转星移,赤日之寒茫闪得他恍惚,那红英流苏之下明晃晃的一个“许”字让他心跳瞬间漏了半拍,倒吸了一口冷气。 “许家军?”乔恩延惊呼,眼睛瞪得如让人堵住腮帮子的金鱼, “许老元帅!赤日猎枪?这枪是赤日?她怎么会有赤日的?她是谁?啊?她到底是谁?” 乔恩延声音颤抖如筛糠,他冲着门口呆若木鸡的三人疯狂怒吼道, “还不快点把人给我弄醒,这俩人咱们不许碰,快快快……快把钱给我拿回去。” 第82章 教帮和沙小二 趁着乔恩延的注意力都在许安随身上,沙小二给了那两人其中一人一个眼色。 这祖宗突然扰乱了计划, 他念着许振许老元帅对他父亲乔帮主有过救命之恩非要放人, 可这俩人身上有长风军的腰牌, 放他们走他们一定会把墨城马帮打家劫舍的事情告诉荣亲王的, 那荣亲王是个什么人, 徒手和北鞍重炮一干就是六年的铁面阎王, 他眼里哪容得下自己身后有这么一群劫匪作威作福, 就算没有劫军粮这档事,荣亲王也绝不会饶了他们, 甚至都不需要精锐,随便挥挥手就能把他们马帮夷为平地。 “快去,把教帮找来。” 四海客栈一楼帐台酒柜其实是个密室的入口, 进到入口里面是一排旋转楼梯。 顺着楼梯往下走是一条迷宫一般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 这通道四通八达,每一处连接口都有特殊标记。 马帮内部不同的组队有不同的口令。 大家按照自己队伍的口令寻找通道入口穿行, 最终的聚集地便是马帮的老巢,一座地下蚁穴王宫, 千余马帮人在这里誓师聚会, 整个墨城的地下几乎已被他们占为己有。 他们平日里是普通百姓,从这里出去便是悍匪一条。 乔老帮主创帮之初不过是为了让那些贫苦百姓有衣穿有饭吃, 虽行当不光彩,但也仅限于打劫那些惯会欺压百姓的土豪乡绅,再就是贪官污吏头上。 普通百姓他不许动, 更因为六年前手下误抢了许家军的军粮而斩杀了自己的亲弟,刺瞎了教帮的一只眼睛, 事后不但亲自去给许老元帅磕头谢罪,将军粮悉数上缴,还定下规矩,永远不许马帮劫军需,违令者斩! 再看看如今的马帮, 人数空前的壮大,是六年前的翻倍。 他们安居一隅在这座山高皇帝远的偏远小城里俨然已成规模。 如今的马帮是一群披着穷苦大众外皮的西北狼群, 他们打家劫舍不分贵贱,甚至杀人放火不分老幼, 那些堆砌在道义之下的贪婪,野心,欲望将他们的良知啃食殆尽, 人在绝处逢生时总会短暂的感念际遇,敦促自己珍惜当下一心向善。 可一旦好日子过习惯了,温饱思淫欲,贪念是个无底洞,回首早已看不清来时路。 那男人在教帮耳边好一顿嘀咕。 教帮虽只有一只眼,也足以看出他的惊讶之色。 “长风军!” 教帮坐在大瓢把子虎皮座椅上,身子向后靠去,动作幅度很轻,微微有些谨慎。 他不停把玩着自己那撮毛发并不算茂盛的山羊胡脑子里却在快速寻找对策。 “走!随我前去!” 教帮带着十几号人乌泱泱的去了四海客栈二楼。 天色渐亮,烛火越暗,乔恩延见教帮带人前来连忙上前相接。 他虽有马帮总令在手,是乔老帮主的唯一接班人, 但在教帮面前他是要给予最大尊敬的,毕竟如今马帮的一应事物都由教帮全权打理。 “教帮有所不知,教帮快来看,” 乔恩延像个发现宝物的孩子,一脸兴奋的将赤日猎枪交到了教帮手里。 “这是许振许老元帅的枪,这枪我小时候见过,当年许老元帅救爹一命过后就是提着这把枪抱过我的,化成灰我都认得,绝不会搞错。” 教帮将赤日反复甩了甩, “嗯!是把好枪!” “然后呢?”教帮神色一转,怪嗔的昵了一眼乔恩延, “就因为这个你就断定他们是许家人,会不会有些草率了?” 乔恩延有些哑然,他很想说自己的直觉不会错,可直觉算个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毫无说服力,免不了又会被狠狠教训一顿。 教帮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叹气, “你虽长相老成,不过也才十九。 年纪尚轻,难免思想单纯,这不是你的错,慢慢跟着学总不会错。” 教帮将赤日放横不停的赏玩,那神态完全没有对许老元帅敬畏之心,甚至有些傲慢,洋洋得意的窃喜之色,很隐蔽但却被乔恩延深深看在眼里十分不悦。 “就算他们不是许家人,但至少也不是坏人吧,咱们拿了钱为何不放人走呢,这迷药用量这么大,到现在人都不醒呢。”乔恩延忿忿的说。 教帮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啊,呵呵,看来是我和你二叔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以你这样看一不看二的心性,日后我要如何放心将你父亲的心血交给你,马帮那么多兄弟跟着你可当真是要受苦了。” “谁说的!”乔恩延不满, “我一直都很想参与帮中事务,不是你总嫌我太小,嫌我武功太差,说我应该把精神都用在扎马步练基础上,其他的你会找时间慢慢教我的么。 怎么现在就嫌我这不行,那不行了,我感觉自己在马帮就是个多余的,不然我这个总令干脆给你算了,反正我二叔就喜欢抱着女人睡觉根本无心帮中,我又是个废物的,我们老乔家都不行,教帮最行!” “你这个混球,说什么屁话呢。” 教帮上去给了乔恩延后脑一巴掌, 乔恩延嘟着嘴委屈,四十岁的面庞配上十九岁的稚气,说不出的违和,让人看了直接想退。 “我跟你说,这赤日出现得蹊跷,这两人的来历更蹊跷。 世人都知道许老元帅的头颅还挂在北鞍人手里呢,那赤日也定然该在北鞍人手里,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两人手中, 要我看这两人在这个时候出现也定然有问题, 前方匡北要开战,双方明里暗里都在较劲。 搞不好他们就是北鞍人派来的奸细,咱们且不可武断行事,你先将二人交给我,我待会把他们送去官府。 林大人自会与荣王取得联系,到底是不是细作交给荣王便知道,若当真是奸细咱们也不必平白担了勾结敌寇的罪名不是。” 还未等乔恩延反应,教帮冷脸挥手, 几名弟兄纷纷上前将许安随和通儿一并架了出去,教帮嫌乔恩延纠缠太甚不堪其扰,干脆一掌劈在了乔恩延的昏睡穴上把他丢到床上,恶狠狠的看着他那双紧闭的双眼发出万箭穿心的寒芒。 他摸了摸黑色眼罩。 那处位置是空的,摸上去只有眼眶,像个无底洞,如他的恨意一般深邃。 “你知不知道我们北鞍人最在乎眼睛了,我们是草原上的雄鹰,没了眼睛就等于失去了方向。 你父亲亲手剜我眼睛的时候可曾有想过他会这么早死,留你这么个傻子让我耍得团团转。” 教帮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有三日,三日之后我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搂着沙小二的肩膀, “长风军一败,大胜就彻底完了,日后无穷的疆土都是我们北鞍的,咱们皆时就是北鞍的大功臣,不管最终谁当了可汗我们的功劳自有浓墨一笔。 也不枉我们兄弟二人在这鬼地方潜伏了十多年,我都快忘了我们北鞍人是何等自由洒脱恣意潇洒的了。” 沙小二点点头,心不在焉,总想着通儿,觉得那样一副身躯享用不到当真是可惜。 教帮斜腻的瞥了一眼沙小二, “我劝你那点心思先收一收,大功告成我答应你把那个小白脸…呃…也不算白, 把那个小黑脸送给你享乐几日。 至于那个女的,当真是老天待我不薄啊,许家仅剩的一个女娃如今落在我们手里,这可比匡北几座破城还值钱,把她交给波夺,波夺一高兴还不要什么给什么啊。” “是,我这个许家后人的身份是足够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许安随暗想, “老天确实待你不薄,要什么给什么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我想要的是你的狗命,不知你给不给得起!” 第83章 楚南萧 许安随和通儿被抬去了马帮的地下老巢。 这地下老巢原本在乔老帮主手下只有一间地下密室和两条通往城外的通道。 许安随一路眯着眼睛看过来,俨然已了然于胸。 这样一座设计巧妙,环环相扣,颇具雄伟的地下宫殿若没有特定人事规划操作,就凭这群胸无点墨的马帮贼匪,再多给他们一百个脑子恐怕顶多再多挖开三两条通道而已。 单是挖出来的土,恐怕就能堆积成一座山, 这墨城的知府林大人若不是个耳聋眼瞎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是是一伙的!” 许安随和通儿悄然的对视了一眼。 兜兜转转了无数条通道,许安随只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只兔子,狡兔三窟说的就是这里。 教帮所在的位置估摸着在墨城比较中心的位置。 寻常来说城池最中心的位置都是府衙所在的地方。 “嗯!”许安随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回想起那沙小二几人交谈时提及林大人的时候满是尊敬和敬佩, 看来这墨城当真城如其名,是从里到外透着一股肮脏的黑。 “行了,把人放下,你们出去吧。” 教帮一挥手,手下几人退下。 石门缓缓合上,不大的空间瞬间静谧。 教帮先是蹲下来好生观察了许安随几眼,跟着满意的笑了笑。 他走到雕花木桩式样的茶台跟前,拎起一壶冷茶径直的走向许安随。 地下不能生火,四周墙体又都是石土堆砌,冬日里地下多冻土,由脚下生寒,最是刺人髓骨。 这一壶冷茶下去,许安随和通儿即便再想装下去也是不能够了,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提壶”灌顶,瞬间清醒,感觉刚从冰窟里洗过脸一样。 “我们怎么在这?”二人故作惊恐互相看了一眼,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为什么绑着我们?” 许安随和通儿挣扎着扭动身体。 他们双手被反绑着,绳子实在太紧,任由他们如何拉扯都不为所动。 “大胆,你知道我们是谁么就敢绑我们,我们是奉皇帝陛下之命赶往匡北昭城传达军令的, 前方战士一触即发,若因你等延误战机,我不管你是谁,你就算是玉皇大帝也负不了这个责任。” 教帮笑得前仰后合, “这小姑娘脾气真是不小,果真虎父无犬女,将门之后气韵非凡啊。” “什么将门之后,我不懂。”许安随充愣, 若承认的太快唯恐让对方生疑。 教帮似乎早有预料她会狡辩,倒也不慌, “这把枪是哪来的?”教帮问。 “捡来的!”许安随不屑回答。 她越是这般胡搅蛮缠,教帮觉得越是合理,堂堂大胜柱石许老元帅的女儿就该这般狂傲不羁。 “那这块玉佩又是什么?” 教帮把玩着荣王的玉佩,再没眼识也知道那不是个俗物, 那白玉流转如牛奶,那温润丝滑的触感,以及巧夺天工的雕刻,非皇室族人用不起这东西。 通儿见状连忙急呼, “别碰,那是皇帝陛下的贴身之物,荣王见玉佩如见陛下,是专门用来传圣上口谕的。” “多嘴! 就你话多! 还不赶紧给我闭嘴!” 许安随怒斥,一脚踹到通儿膝盖窝上。 通儿委屈得连忙咬住了唇,一脸惶恐的看了一眼教帮,生怕教帮脑子不够快,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你们到底要传达什么口谕给荣王啊,我很好奇,你们告诉我,我就放了你们。” 教帮一脸坏笑,一只眼睛竟也难掩猥琐之意。 许安随哼笑一声, “这事和你有何关系,你知道了又能怎样,除非你是北鞍奸细。” 教帮微怔,让这丫头这么快正中下怀有些惊讶,转而又多了丝恼怒。 教帮笑笑不语,横竖那些都不重要了,因为许安随既带了赤日,不管她到底是谁,她日后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许振许老元帅的幺女。 嘴硬点也罢,聪明点更好,这样更有虎女风范, 只可惜若此女当真是许家幺女,那这许氏满门皆亡于波夺之手,就当送他们一家人去地下团聚了,这又何尝不算是一种积德。 教帮正得意,突然墙壁上传来几声咚咚的声音。 教帮从怀里掏了两颗药丸。 “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你当真要与荣王作对么,让皇帝陛下知道了定要斩你满门。” 许安随和通儿惊慌失措的蹭着倒退, 教帮掐住许安随的下巴,一张一合便将迷药送了进去了。 许安随和通儿不过骂了几句狠话的功夫药劲儿起了作用。 二人相继栽倒下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相当逼真。 出门在外难免会遇上匪贼,许安随和通儿早就吃了回春塞给他们的解毒丹。 这丹药一枚管五日,他们决定入四海客栈的时候吃过一粒,寻常迷药对于他们自然不起作用,只是格外考验些演技罢了。 过不多时,墙壁发白的一处地方缓缓开启一条缝隙。 原来那竟是个门,门缝仅够一人通行的宽窄,所进之人正是个细麻长条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不同于北方男人粗犷豪迈的气场,倒是多了一丝阴柔的病态,整张脸泛着蜡黄,脚步虚浮无力,时不时的还好咳上几声。 “确认过身份了?”男子声音很轻,虚弱无力,像是正在病中。 教帮点点头, “幸而咱们拦截的及时,不然大事未成是要出乱子的。” 教帮又道, “只是不知道皇帝老儿的口谕是什么,我倒是也没用刑,许家的后人自然不可能会招,我还得留着这丫头回北鞍领赏呢。” “何必那么麻烦!” 男子甩了甩手中白得发旧的帕子, “腰牌和玉佩都在我们手上,想传什么口谕我们说了算。” “很好!” 许安随满意的笑了笑,看来这人就是林知府了,脑子反应够快,又稳重不惊的,也不枉费许安随故意让他们搜出玉佩和腰牌一场。 “呀!”教帮一拍大腿,“看我糊涂的,怎么没想到呢。” 那男子阴柔一笑,“你啊只顾想着找你主子领赏了,哪里还有多余的脑子顾这些。” 教帮嘿嘿一笑, “若论人狠,还得你们主子呢。卧薪尝胆了这么多年,不仅除掉了战无不胜的许家军,还让咱们北鞍有了黑流火,武器装备战力都进步了一大截。 别看荣王的长风军厉害,不也屯兵在匡北这么多年都拿我们没办法。 这天下啊,日后就是咱们两家说了算。 长风军一灭,你主子大仇也可得报,他日杀回京都掀了他们楚家祖坟,被除去玉碟又能怎么样,谁屁股坐上那个位置谁就是天,谁就有本事决定祖坟里埋得是谁不是么!” 林玉麟倒没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 眼下自己一身重疾缠身,他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他感怀了那么几秒, 许是造孽太多老天自不想让他看到结果, 他愧对所有人却唯独不无愧于对他有过救命之恩的瑾王, 当年睿宣帝初登宝座,瑾王和建王造反兵败满门被斩以后,他便作那颗最后一手的暗子在遥远的墨北苦心经营至今。 他是瑾王严密布局中最深也是最后一步棋,他的存在给瑾王的长子楚南萧留了一个反攻大胜的机会。 楚南萧在受刑前最后一刻被掉了包送出了大胜。 满门千余口人成了刀下鬼,嚎哭声被京都吹来的风带着一路跟随楚南萧来了北鞍。 睿宣帝下令刽子手一刻不停的砍,五人一组,连砍了两日, 他恨毒了他们一家子乱臣贼子,那些时日满京都到处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楚南萧站在黑水城的城楼上回身凝望着京都的方向, 他永远都忘不了行刑当日荣王和许振站在城楼上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傲然于世的样子, “哼!”楚南萧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他早已不知冰冷为何物,因为他的心早就死了,死了的人又怎么会感知温度。 “五皇叔,说起来我还比你大了几岁,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楚南萧冷笑, “想必我父王和母妃定是想你的,你可想要以何颜面下去和他们见面了么?” 第84章 打闹密道 林玉麟和教帮离开,许安随和通儿立刻盘腿坐起。 “你说,冷冷会不会将消息传给荣王?”通儿问。 通儿蹭着身子背对着许安随的正面,反手将许安随腰间的霜月剑拔了出来。 许安随摇摇头,背对着通儿挪了几下。 她将手燕翅一般的抬高方便通儿用剑, 那霜月剑是秋千苦寻了十年才找到这么一块千年玄铁而制, 软硬可变,削铁如泥,区区一捆麻绳,自然不在话下。 “冷冷做事全凭心情。 我不敢将全部身家托付于她,所以才故意留了破绽让马帮的人拿走令牌和玉佩。” 许安随有些焦虑,他只盼着这帮人求功心切,别做耽误,马上拿着令牌和玉佩找上门去才好。 以荣王的聪慧必然知道这其中有诈而早做防范,他只要严刑逼供冒名顶替之人便可知道墨城如今的危机。 只是这一来一回的距离实在有些远,仅剩不到两天的时间了,就算日夜兼程分秒都不做耽误,怕不是依旧来不及阻止他们对军粮动手。 许安随不停的挠头, “冷冷啊冷冷,终于也有看你脸色的一日了。 你若有脑子,再填上那么一点良心,自然知道安排美娇娘和磨牙前去送信。” 若想抢在时间前面这事就离不开两只大雕, 马儿要跑上三天的距离,金雕不到一日便到了, 只可惜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变化接踵而至,许安随根本来不及部署。 谁知道一个打尖儿竟会遇上马帮贼匪,谁又能料想到这贼匪头子竟然是北鞍安插在墨城十几年的细作, 更让人绝望的是一城之主的知府竟是瑾王叛党余孽, 瑾王余孽与北鞍敌蔻沆瀣一气,暗中捣鬼,荣王前有北鞍劲敌,后有这群小人的阴险算计,可谓是腹背受敌,危机四伏。 “现在要怎么办?”通儿问。 许安随着实也想不出什么其它办法了,只能硬着来,能拖一刻是一刻。 许安随像通儿身旁挪了挪, “听着,刚刚一路我都有仔细瞧着。 我所见到的贼匪恐怕都是些胆大妄为的普通老百姓罢了。 北鞍人也好瑾王余孽也好,训练有素的军将不易隐藏,所以那千八百人的战力是有待考量的。 你想想,一群半吊子匪徒竟也敢去和训练有素的押运军队过招,这不等于虎口里拔牙自不量力么。” 通儿点头,“确实!” “所以我觉得他们竟然这么有底气,一定有特殊武器,而在敌我力量悬殊之际最好的作战模式就是,快! 武器中速度快,杀伤力大,效果又显着的唯有火药别无他法。” 通儿听得认真, “所以你意思是,他们有火药?” “嗯!”许安随用力点头,满脸的谨慎严肃颇有股沙场女将的气质来。 “火药不是寻常之物,各处守军数量极为有限并且都有记录在册的。 我倒是猜不到他们哪里弄来的火药,但若不想引人耳目自然不会摆在明处。” “地窖?他们肯定把火药藏在这地宫里了。 这地下被他们挖成这个样子,若非有特殊用途,干嘛费这个劲把地下密室弄这么大规模。” 通儿恍然大悟,抢着分析。 许安随笑了笑,当真是看待亲弟一般怎么看都觉得通儿甚好。 “这里密道虽如蛛网错综复杂,但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坏事,反而有帮助。 狡兔三窟,踪迹难寻,以我们的轻功想必至少可以躲藏一阵。” 许安随和通儿趴在石门上努力窥听外面的动静, 那门虽然上着铁锁,可寻常的铁锁又怎会是霜月和赤日的对手。 许安随重新背上赤日,一想到那几个北鞍人亵渎赤日的样子她便心如刀绞, 仇人就在眼前,可为了顾全大局,她暂且先忍下这口气,日后她要带着赤日杀遍每一个北鞍敌人,他们如今笑得多灿烂,赤日定会让他们哭得多不堪。 定神片刻,二人悄然的走出了关押他们的牢室。 刚走了两步便迎面撞见了两名巡逻的马帮小弟。 “你……” “你什么你,过来吧你!” 通儿和许安随一人一个将那二人又重新拖回了牢室。 他们换上了马帮的衣服,扎了个和他们一样的发髻,他们将衣领高高立起遮住了半张脸, 虽然许安随的衣服很大压根也不合身,可只要不仔细看过,乍一看倒也能糊弄一二个马虎的。 “咦~什么味儿啊这是~臭死了。”通儿衿着鼻子一脸嫌弃, 他竟然忘了自己都多少日没洗过澡了,那味道也是不输人的,只是自己闻着香罢了。 许安随掏出了火折子,不管他三七二十一随手点了一处杂物。 待那火势逐渐上涨,浓烟愈发猛烈之时,二人捂着鼻子顺着一条道狠跑了过去。 “来人啊,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通儿边跑边喊,这秘道里似有扩音的装备,声音被扩大了好几倍,传得也远。 原本没见什么人的密道里呼啦就窜出密密麻麻的一群人。 当真如蚁穴一般,人头乱撞,毫无章法,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根本看不懂他们要往哪里跑。 “这可怎么办啊?”许安随和通儿混在人群里不知所措。 本想着借此机会好看看火药的藏匿地点, 毕竟火药若是炸了这里面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若是失火,他们最先紧张的必定是火药, 只要跟着看准了方向势必能找到火药的藏匿地点。 “他们都在忙活什么呢?” 这群马帮贼匪大约忙活了不到半刻钟。 原来他们都有各自的灭火点,只要找到自己的灭火点将隐藏在石土墙壁上的栓子拔掉,从地上饮下来的水就会贯通到地下每一处节点里,再经过几个闸门最终汇集到一处, 专门负责潜火的守卫会快速找到着火点并将最近的水龙从墙体里抽出。 整一套灭火装置看呆了二人,没成想竟是他们小瞧了这帮贼匪,如今这世道没点智慧都不配为匪。 “不好了,犯人逃跑了。” 有人发现了囚牢的铁锁落了地,立刻拉响了警报。 那警报声是闷闷的号角声,振得所有人不禁龇牙咧嘴捂住耳朵,嘴里骂了一长串的屎屁一类的咒语,待警报完毕,原先站在许安随和通儿身旁的人不约而同回头看向许安随和通儿, 他们的眼神奇怪,诧异, 仅一秒过后便如僵尸复活般狰狞着嘴脸,挥舞着武器如海浪来袭一般向二人扑了过去。 “什么啊?我们差在哪里?” 通儿一记扫荡腿,前排马贼倒地一片。 后继又扑上了一层,许安随拉住通儿的手腕,借着通儿的旋转之力飞身腾空将这一层的马贼又踹倒在地。 “或许…或许是因为我们刚刚没骂人吧。” 许安随也无奈, 这帮贼匪警觉性竟然这般强,难怪剿匪总兵萧大将军剿了半辈子匪了还是无法将那群山匪悉数剿灭。 许安随边缠斗便注意观察退路。 “通儿!”她疾呼了一声,若说此二人的默契也着实令这帮贼匪头疼不已了。 仅一个眼神通儿便明白了其用意。 许安随在前面奋力抵挡,通儿拔出赤日在刚刚渗过水的地方用赤日的枪头重重一挑。 半壁墙土轰然塌落,虽然堵住的空间并不大,却足够轻功如燕的二人窜到其他通道里暂且规避。 通儿先撤,许安随旋风一般旋转将前排的人横扫在地。 “快,跟上!” 二人卓忙钻进写有六字的通道入口,若前面无人拦堵,后面的人是说什么也追不上的。 但…… 没人拦堵是不可能的。 这里大多数是亡命之辈,教帮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将二人擒住,必要之时杀无赦。 那赏金千两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他们二人就好似闪着光的金锭子在流窜,谁抓到便是发了大财,所有人都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前路阵阵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后面追兵的声音也越来越无强。 “怎么办?还没到下一个出口。” 二人背靠背左右寻不到出路, “罢了!” 许安随将霜月剑抽出,又顺势抽出了一根红绳将剑柄牢牢的缠绕在了手掌之上。 “是你们自己找死,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大手一手拽着许安随的衣领,一手拽着通儿的衣领, 二人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人拎起拖入旋转石门里躲进了另一条无人的通道内。 “哎,哎,哎,哎,” 许安随和通儿感觉非常不好,刚刚明明还很帅气,就算撤退也不必这般狼狈。 “什么人,放开我!” 许安随目眦忿忿,却在看了来者一眼便瞬间骤雨急停,竟露出了雨后彩虹般灿烂的笑容。 “是你!” 第85章 他总在笑 “好久不见,单枪匹马挑战马帮,一看就无恙!” 蒙面男子和数月前在顾家密室里见过时一样, 虽然面部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可许安随能感觉到他在笑,是有点小得意的那种笑。 “是荣王让你来的么? 荣王是不是收到消息了? 马帮里有北鞍细作,还有瑾王余孽, 他们明日准备去白头山河谷埋伏打劫军粮, 或许,或许还会背后插刀让荣王腹背受敌也说不定, 荣王可有什么对策? 要怎么做才能阻止军粮被劫, 你有带兵来么? 轻骑军应该脚程够快的吧, 来了多少人? 不必太多, 主力都要留给荣王。” 许安随如岁年爆竹一般噼里啪啦问了一通, 那蒙面男子指尖搓了搓鼻尖实在忍不住了竟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哎,你这人,怎么不回答, 你倒是快说说荣王要我们怎么配合, 现在杀出去还是怎么样?” 许安随眼里闪着金光。 她知道这黑衣人是荣王身边的人, 荣王及时得到情报,她有种劫后逢生的感觉, 猛的就全身充满了力气, 就算让她现在单挑整个马帮她都不带怕的。 蒙面男子微微弯下了腰,脸部靠近了许安随半分, 他清了清嗓子,道, “荣王是有吩咐的,他让我转告你,不必紧张,稍安勿躁。” 那男子语气实在是轻松过分了,一旁的通儿怎么听都觉得有种调戏的味道。 通儿连忙上前挡在许安随身前仰着脖子瞪着眼睛,道, “有事说事,别靠这么近。 你没看我阿姐为你们家主子的事这么急么, 你倒是个没心没肺的,等我见到荣王定要好好和他说道说道, 还纪律严明呢,我看也不过如此。 哼!” 蒙面男子后退了半步,笑笑不语。 他身后传来了一声哀叹,许安随和通儿这才发现他身后竟然还有一人, 而坐在墙角一副面若死灰般绝望的男子正是马帮那个空架子少帮主乔恩延。 “我不信,我不信, 马帮弟兄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汉子, 我不信他们会为了钱违背信义。” 乔恩延喃喃自语,样子颓然像个朽朽老者, “他们只是受了北鞍奸细的蛊惑, 我这就召集所有人, 我要将教帮的邪恶嘴脸揭穿, 他们会明白事理的,我带他们弃暗投明。” 若说这个乔恩延也是可怜的, 他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被当成废物一样养着,难为他没失了心智,却是那个唯一留有初心的存在。 他怀念父亲,一直以父亲为榜样。 如今的马帮已经全然背弃了父亲在时立下的规矩和帮规, 父亲亲手创立的马帮却变成了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不仅滥杀无辜,劫财害命, 甚至通敌卖国,替那些乱臣贼子冲锋陷阵。 想到这里乔恩延只感觉胸口让人扯碎了一般疼痛。 “怎么办?父亲在天之灵定会伤透了心,都是我这个做儿子没用。” 乔恩延抓扯着自己的头,激动之余将墙面撞得咚咚直响, 他一把抱住了许安随的腿痛哭道, “许家姐姐,你说我是不是特蠢啊。” 蒙面男子和通儿见状脸色骤然铁青, 二人几乎同时将乔恩延拉开,甚至异口同声道, “有话说话,别拉拉扯扯的。” 乔恩延抹了一把鼻涕,不服分的踉跄起身。 “我身为马帮一份子断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爹一辈子的心血付之东流。” 他狠狠的泪水擦干, “马帮的事情我来处理,你们赶紧离开这里。 这上面是我住的地方,我院中有马,且都是好马,我院子里的人也都是效忠我的,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和他们说。” 说罢乔恩延一个转身从旋转石门中冲了出去。 许安随再想去拉人便是再也拉不住, 追出去之时人已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 乔恩延对这里熟悉行走起来如鱼得水。 大家都觉得他太天真了,他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只在浪子过不下去的时候, 如今马帮兄弟各个肥得流油, 日子不要过得太好, 谁会跟他回头是岸啊, 碰一鼻子灰不算,搞不好小命都得搭上。 “你还没回答我呢,荣王到底有这么计划? 我料定他们在这里藏了炸药, 咱们要不要去把那些炸药点了。” ……… 蒙面男子汗颜, “这丫头当真是虎啊, 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危险, 她难道就这么不怕死么!” “你怎么又愣了,和你说话当真是费力,是想急死我不成么!” 许安随有些恼怒了, 她不明白荣王的亲信怎得如此散漫, 半天没说上一句有用的, 她都开始怀疑荣王到底如何带兵的, 若换成他的父亲, 这样踹一脚走不上一步的艮性子, 早被拖出去重打五十军棍了。 蒙面男子见许安随眉头紧簇的样子实在不敢再惹她生气。 男子一拱手回道, “荣王让姑娘莫要管火药之事。 荣王已经安排好了,明日让他们去抢便是。 咱们只管找个地方暗中观察,荣王有猜想,只是还不确定,若那事是真的,可替姑娘报仇雪恨。” 每每听到荣王的事, 哪怕是书信, 哪怕是经人转述, 许安随总会莫名的心跳加速,一字一句的细细品味,生怕荒掉半个字的涵义。 好在歹荣王是有对策的,许安随依旧紧张却也多了些许的安慰,荣王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什么场面没见过,他说不必管火药那便不管,信任是伙伴之间最基本的准则。 “那现在我们要去哪?那大伯不是说了从这可以出去的,相比上面有机关,咱们要不要现在就走?” 通儿左看看,右看看, 二人皆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几乎同一时间大步开来向地下宫殿的誓师大厅方向走去。 “干嘛去啊这是?” 通儿紧随其后。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变成哑巴了。” 通儿感觉自己被排挤了,他以为他和许安随的默契已经算是登峰造极了。 没成想这蒙面人和许安随甚至都没有眼神交流, 通儿瞬间就觉得自己不香了,心里嘀咕, “这种大叔级别的男人最会花言巧语了。 我看他竟还不如股燕礼磊落呢,人家顾燕礼是明面的坏。 蒙面男子这种惯于故弄玄虚挑起胃口才最让人讨厌。” 许安随跟在蒙面男子身后,她注意观察他每一次交接处的选择。 “六!我们只要都选择带六字的入口进去最终就能走到地宫中央了对吧。” 蒙面男子回眸笑着点点头, 别问为什么蒙着面还能知道他在笑,这纯属许安随的感觉, 有些时候的喜悦不一定是眼角嘴角的弧度,那种全身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愉悦,才是真正的愉悦,做不得一丁点的假。 第86章 舌战群儒 “有风!” 蒙面男子轻呼,扬了扬手示意大家注意隐蔽。 他们悄无声息的弓下身子,以转弯处的墙壁为遮挡。 蒙面男子探出耳朵, “还好,只有两人。” 蒙面男子揉了揉手腕,待那两名马贼转过面前便以闪电般的速度一手一个扭断了他们的脖筋。 许安随心想都是无知百姓而已,也没必要杀人吧。 又快速穿过一条密道又见两人提着大刀不假思索的冲着她的头便劈了过来。 “好吧,是我妇人之仁了。” 这一路虽有厮杀却也只是几个日常巡逻的偻?而已。 想必马帮贼匪们正忙着计划明日的打劫行动呢,眼下无暇顾及几人,只要守好各个出口保准他们行动之前出不去就是了。 马帮贼匪聚众商议事情的地方叫龙虎堂。 这里恰巧是整个地宫的最中央的位置,呈圆形,是所有密道的集会点。 但凡有一些名堂在身的贼匪大约百十来人皆聚集在此地,等待教帮宣布行动前最后一次命令。 许安随和通儿还有蒙面男子皆因穿了马匪的衣服并未那么显眼。 他们所在的六字通道口有五名马贼把守。 由于龙虎堂里面人太多,又十分吵闹,大家并未注意到那几人短暂且微弱的呼救,三人倒是将衣领又高了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混进了人群的最后方。 教帮在一群亲信的簇拥下站到了高高的木台上。 他双手压了压,下面瞬间安静下来,该说不说威严还是有的。 “明日未时,粮队会经过白头山河谷。 咱们马帮未来一年的口粮就靠各位明日壮烈一举了。 我已经派人打听了,明日的押运官名唤郑蒙。 此人原先是长宁侯萧烈手下的一名前锋大将,跟着萧烈剿匪途中身受重伤断了一臂。 听说此人文武双智,用兵如神,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 台下有莽夫不屑, “部件都不全的,有何惧怕的。” 此话掀起一阵哄堂大笑,众人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啊,少了一只手臂怕不是媳妇都抱不起来了吧。” “他一个独臂将军,一只手牵马,哪还有手拿刀,看我分钟不把他斩于马下。” 那人将片刀一横,一个侧马步将刀立在肩膀,口中咿呀呀的吼着戏腔,乱刀斩悍将的戏码演绎得惟妙惟肖,刀法尚不知如何,戏倒是唱得不错。 贼匪最会沉浸在他们自己那一套自我感动之中。 他们情绪因长久的压抑而极易爆发和释放,他们易被煽动,他们恃强凌弱,喜欢在不如自己的人身上找自尊找自信。 通儿也跟着笑,学他们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蒙面男子更是跟着起哄,“好!再来一段!好一个会说话的,会说你就多说几句。” 许安随这才反应过来, 她看了看教帮铁青的脸色以及他因隐忍而死死咬着的唇, 许安随将拳头抵在唇边实在也没忍住跟着咯咯的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闹什么呢,没规矩!” 沙小二回身冲着在场的人摆摆手,顺手给了旁边笑得最欢的人一拳,那眼色都要起飞了,对方愣是没看出来,还一脸嫌弃的推了他一把嫌他太呆板无趣。 蒙面男子双手环在胸前不屑的摇摇头, “郑蒙就算只剩下一只脚也足够让这帮蠢货吃不了兜着走。” 许安随侧眸看了一眼蒙面男子, 想来这人在长风军职位一定不低。 这人武功深不可测,城府又深, 荣王如此信任他,而他自身又有那种霸气外露的气质,不羁又有些狂妄。 许安随当真好奇这人到底是何长相, 若非脸上有什么残缺不愿以貌示人? 还是说身份上有特殊的用处不方便面露出真容? 她转念一笑觉得自己甚是多余, 长成什么样有何重要,自己又不是在选婿。 此人能力卓然能替荣王排忧解难才是最重要的。 “担心么?”蒙面男子附耳轻声问道, “嗯?”许安随被突如其来的亲近惊了一下,复又正了正神回道, “你不是说荣王自有安排么,所以,不担心!” “这么相信荣王?”蒙面男子语气似有别的意思, 许安随觉得他这个下属背后议论主子当真是过于轻浮和逾矩。 许安随没好气的说, “不然呢?我们有的选么? 要不你杀出去快马加鞭回京都找皇帝陛下搬救兵。 你生出一对翅膀乘风而行,或许还来得及给我们收尸。” …… 蒙面男子一时语塞,多亏有面具遮脸,不然还真不知以何种神色来面对这番调侃。 “小丫头脾气还挺冲。”蒙面男子偷乐, “早几年若这般伶牙俐齿也不至于… 也不至于让人顾家人还有合欢欺负成那样。” 一只眼儿的教帮无辜躺枪被众人好顿奚落了一番。 他正想呵斥, 只见乔恩延举着他爹的那柄鸣沙双刃刀从人群中挤着站到了木台上。 乔恩延双眼炯炯冒火。 若非他今日自身瞧见,打死他都不信,他们马帮的弟兄真的背起父亲的遗训欲劫军粮。 他曾经幻想的那些如何带马帮弟兄走向正轨,让马帮人融入到普通百姓生活中的想象此刻全部化为泡影。 那是父亲的遗愿,也是父亲当初为了讨生计不得已违背良心的救赎。 父亲至死都未能去掉马帮头上的匪字,他秉承父意,心中未曾有过一刻忘记此愿。 可当他看着身边人为了明日行动而振奋雀跃的样子,听着他们对残疾将军的无尽嘲讽,他恍惚得看不清世界,只觉得头痛欲裂,恨不能立刻逃离这里。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马帮么, 他们竟十恶不赦到了这般地步, 他们不顾匡北前线二十万将士的死活,那粮食即便吃进肚子里就不怕冤魂缠身,食入难安么? 乔恩延掏出了总令。 那是一块刻了一个“帮”字的雷击枣木令牌。 这是他第一次站在这么多马帮弟兄面前行使他作为总令的使命, 他害怕,他怎会不怕,当了这么多年的废材少帮主,背地里多少不服气的他不是不知道。 乔恩延咬牙坚持,但凡腿脚发软之时,他便努力想想父亲。 “马帮弟兄听令! 奉乔老帮主之令,明日劫粮行动取消。 不劫民,不劫兵,这是我爹当初立下的死规矩。 我不允许任何人坏了马帮规矩, 更不许我们马帮兄弟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被这北鞍细作当枪使。”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将目光死死的锁在他身上,一旁的教帮惊愕了那么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 “取消?都计划了这么久了,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 人群里不乏教帮的亲信。 一人带头,民声沸腾。 “为什么不能,亡羊补牢,何时算晚? 趁着没酿成大祸还不及时收手, 你们真当军粮是那么好劫的么,只怕你们有命去,没命回了。” 乔恩延一番丧气之言惹在在场之人不悦, 他们做事只凭一口硬气提着,最厌烦有人泼冷水。 “劫军粮有何怕的,又不是没劫过。 六年前那次我们不也成功了么,只可惜你爹他……” 那人欲言又止,虽没继续把话说得难听,但脸上已露不屑,如今倒是乔老帮主也不叫了,竟都“你爹,你爹”的称呼了。 “我们自然也是怀念乔老帮主的,只是如今这世道不比从前了,咱们马帮的规矩是不是也要改改了。” “改什么改,背信弃义你还有理了? 世道变了跟你初衷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不干脆把你姓氏也改了,反正世道变了,你祖宗是谁也没那么重要了。” 乔恩延竟骂出了舌战群儒的气势,就连看他不顺眼的通儿也不免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你……你这个废物舔着什么脸说我。乔老帮主有你这么个窝囊儿子怕棺材板就要气翻了吧。” 有一些老人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他们跟着教帮有吃有喝,偶尔酒醉的时候也会对乔老帮主生出那么一丝愧疚, “少说两句,都是自家孩子。” 那老者上前两步, “少帮主,您是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啊。 咱们马帮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不劫军粮你倒是给我们想个出路,我们该如何过活啊。” “就是,就是。 反正这批军粮没了,朝廷还会立刻拨粮给长风军的。 那些士兵摸爬滚打惯了,饿两顿又没什么,他们若真拿这个当借口打不赢北鞍人,我倒真是瞧不起他们了。” “你……” 乔恩延气得大刀对准了那人, “你说这话就不怕遭天谴。 没有长风军在匡北拼死抵御外敌,你我恐怕早就是北鞍人的阶下囚了。 匡北五城当年被北鞍那帮畜生攻陷的时候有多惨,人间炼狱啊,你们装什么不知情。 你如今倒是保住屁股了,你可有想象被他抓去的那几千个男童如今都是什么模样,又能有几人活下来?” 乔恩延将刀锋陡然间指向了教帮, “就是他,好一个北鞍细作,你倒是藏得够深啊,我爹竟也没看出来你的真面目,你骗得我们好苦啊。” 第87章 孩子你妈 什么北鞍细作, 大家看乔恩延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一个正在发病的疯子。 “少帮主想执掌马帮怕不是想疯了吧, 老帮主死后都是教帮照顾你,把你拉扯这么大的。 你不知感恩就算了,怎么敢反咬一口,扣这么大个屎盆子在他老人家头上啊。” 许安随冷笑, “确实是个屎盆子,北鞍人就是屎。” 乔恩延怒斥, “我认贼作父是我蠢, 但是他真是北鞍细作,他鼓动你们去劫军粮就是为了匡北前线牵制长风军。 你们信我,我拿项上人头跟你们保证,我所言字字属实。” 沙小二冷笑, “你的人头没信誉, 你是眼红马帮如今人人都以教帮马首是瞻而嫉妒生恨了吧。 说话要有证据, 你口口声声说教帮是北鞍细作, 证据呢? 你拿出来啊? 就凭你空口白牙就能给人定罪的话要官府做什么。” “对啊对啊, 拿出证据, 我们要看证据…” 乔恩延像个无助的孩子掉入狼窝,被群狼虎视眈眈的怒视着。 他脚步明显发虚, 纵使他昏迷之时亲耳听到教帮和沙小二的对话。 纵使他知道许安随等人是许老元帅的后人, 他知道所有的事情,可他无法证明自己,他百口莫辩,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刀先把这个细作解决了,届时群龙无首,马帮自然大乱, 乱了好,乱了他们就不敢跑去劫军粮了。 说时迟,那时快, 乔恩延趁其不备大刀一挥, 他以为就要得逞而心生窃喜。 “去死吧,该死的北鞍狼崽子!” 下一秒,鸣沙双刃刀咣当落地, 乔恩延甚至都没看清教帮出了什么招式便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没了知觉。 “好身手!”蒙面男子表示赞赏。 在场的人也只有蒙面男子和许安随看出了教帮的招式。 这人不但有着强大的心性,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教帮身旁冲上来两名亲信将乔恩延反手按在地上。 乔恩延挣扎不得,胳膊快被掰断了却始终不肯喊叫半分。 许安随跃跃欲动,蒙面男子按住了她的肩膀。 “不急,他应该不会有事。” “应该?”许安随不满, 应该的意思就是不确定,不确定就意味着乔恩延有生命危险。 她怎能冒险拿乔恩延的性命赌一句“应该”, 乔恩延为人正直,明辨是非,就冲他为长风军这般不顾性命的份上,他也绝不该命丧于此。 许安随一抖肩膀,将蒙面男子的手腕震开。 蒙面男子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臂,是用了些力气的,两人暗自在人后竟然较量起内力来。 “别冲动,再看看!” “看什么看?看他去死么?” 许安随话音刚落, 只见教帮轻松如往常的掸了掸衣襟。 他并未发怒,也没有借机抓着乔恩延忘恩负义这一点大肆渲染。 他只淡淡的摇了摇头,略显一丝无奈的说了句,“好一个中山狼。” 他挥手,那两名亲信给乔恩延松了禁锢。 乔恩延不服,当啷着胳膊用头奋力的向教帮的腹部顶了过去。 “我和你拼了你这个北鞍狗人!” 台下又一片哗然,大家竟然齐声讨伐乔恩延,骂什么的都有,连带着乔老帮主也变成了那种是非不分,教子无方的恶人了。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到底哪里道听途说了一通。” 教帮一脚将乔恩延踹飞,乔恩延一个踉跄,径直滚下了高台。 许安随和蒙面男子的脚下已出现了裂痕。 周围人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震得肺腑快移了位,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压迫感。 许安随和蒙面男子像两尊铜鼎伫立在人群最后方。 他们因较量得太过激烈额头上甚至流下来两道小溪一般的汗水。 蒙面男子不免感慨, “这丫头还怪厉害的,那几个师父真是没白交啊。” 教帮半蹲在木台边缘戏谑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乔恩延, “你还是个孩子,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乔恩延啐了一口淤血,他眼底红得似火,只怪自己技不如人丢人现眼了。 “孩子,孩子,孩子你妈! 小爷我有父亲,我是我爹的儿子,你个北鞍狗人少在这认祖归宗。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不杀我早晚也要死在我手上, 我们大胜男儿的骨头是硬的,早晚有一天长风军会将你们这群狼崽赶回你们漠北老家。” “好!好!好!” 教帮鼓掌! “你的骨气若是用在对的地方也不至于累了我这么多年帮你将马帮打理得如此这般景象。 你不是要掌帮么,我给你机会, 今日我就把话撂这, 咱们马帮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有想跟着咱们少帮主至仁至意离开这里的我绝不拦着。 他日江湖再见,咱们亦是兄弟,咱们马帮弟兄永远都是一家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些尝惯了甜头的人不可能放任现有的一切跟个毛头小子另立山头。 “我们不走,我们不走,我们誓死跟随教帮,我们永远忠于教帮!” 一些老一辈的听完了全场,他们了解乔恩延的为人,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什么秉性又怎会不知。 乔恩延宁死不屈的样子令他们多少是有些动容的。 可小胳膊扭不过大腿呀,他们不信教帮会轻易放过他们。 沉默的沉默,叫嚷的叫嚷。 乔恩延踉跄的起身,像个困兽,歇斯底里的喊着,“愿意跟我走的出列!” 身后一片静默,无人动弹。 乔恩延眼圈通红,眼泪闪在眼圈里倔强的说什么也不肯流下来, “不许哭,谁哭谁是王八蛋!” 乔恩延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他愤然扫视着人群不死心的大声吼道, “匪亦有匪道,你们想当北鞍人的走狗我不拦着你们。 愿意出去做个人的跟我走, 我带你们去投军, 咱们光明正大的吃军粮杀敌寇, 死后更不必背着满身骂名下十八层地狱受罪。” 乔恩延捂着胸口费力的看着身后的人群, “我再问一遍,有没有愿意跟我走的,请—出—列!” 马帮众人散漫惯了,纪律性差。 可这次却整齐划一的缄口不言,安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的心跳声都被无限放大。 “好!呵呵呵呵呵!很好!” 乔恩延又笑又哭。 眼泪终是没忍住,噼里啪啦的顺着满是褶皱的老脸流了下来。 教帮得意的蔑视着乔恩延, 这就是他潜伏下来的意义,他已彻底将这群大胜人的脊梁骨掰弯。 教帮一挥手, 两名亲信一人一只手臂将乔恩延压在了木台边缘。 “我不会杀你的。 我要让你亲眼见证我是如何带领马帮兄弟衣食无忧共享繁华的。 你爹带不给马帮兄弟好的生活,我可以! 我们不但要劫军粮,还要劫军械, 有了粮食,有了武器,我们马帮还有什么可怕的,我们马帮会更加壮大。” 乔恩延被压了下去, 许安随和蒙面男子的内力也随之散去。 许安随只觉得两眼发黑,实在没成想这蒙面男子内力这样深厚,这样难对付。 她不想和他说话,转身站到了通儿的另一侧。 蒙面男子无奈摇头, “这小丫头怕不是生气了,怎么哄哄才能好呢?” 教帮一声令下,所有人集结完毕。 乔安随等人顺着众人撤开之际潜入六字密道内找到了乔恩延留下的那一处旋转石门钻了进去。 果然顶部是通往地面的通道, 那是乔恩延所住之所的伙房灶坑之下。 通儿蹭得满脸黢黑,许安随也变成了花猫。 三人话不多说偷了三匹马连夜赶去了白头山河谷一带。 “那里地势高,去那里!” 蒙面男子指了指月下半山腰处的一处突起的大石。 许安随率先散了马,一跃而上, 飞檐走壁几下就窜了上去,通儿紧跟在其后。 通儿发现气氛不对刚想说点什么, “闭嘴!睡觉!” 许安随揣着手扭头靠在崖壁上闭起眼睛不再言语。 蒙面男子大气也不敢喘,讪讪的冲着通儿笑了笑便也做起了闭目样。 第88章 山洞埋伏 夜里寒风乍起,夜幕之上鹅毛片片洒落,天空竟然下起了雪。 通儿冻得牙齿不停的敲击, 即便蒙面男子拾来了树枝架起了火堆也是毫无用处的。 “走吧,上面有个山洞,明日大军才会到,咱们到是别冻死在这了。” “好啊好啊!”通儿连忙应和,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不流通了,心脏早已被冷风穿透,走路都如僵尸一般,佝偻着腰,僵硬得只能一寸寸的挪动。 “你能上去么?”许安随问。 那崖洞在更往上一些的峭壁边上。 许安随和蒙面男子自然没问题。 只是通儿身体实在太僵硬了,怕是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无妨!我带他上去!” 蒙面男子将通儿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 许安随将通儿拉到自己身旁, “不劳烦大驾了,我带他上去即可。” 通儿夹在中间眨着大眼睛左右看了看。 香饽饽的感觉当真不错,就是不知道这俩人在怄什么气,发生了什么,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呢。 “你…” 许安随并未给蒙面男子多说的机会,她将通儿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扶着通儿向石头边缘撤了撤。 “山洞在右上方七八步的高度。” 蒙面男子不放心,他没有动,守在下面。 许安随运了运气,一记飞身,脚踏着崖壁上的凸石借力一跃而上。 “糟了!”许安随心下不好! 她低估了通儿的重量,也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因是自己刚刚和蒙面男子较量的时候损耗了太多了真气,如今脚下竟然生虚,一时借不上力来。 “通儿,快!”许安随急呼。 “快…快什么?”通儿一脸惊悚, “快用飞锁,秋千师父送你的,手腕上…” 许安随吃力到说不出完整的话。 通儿两眼一黑,没成想许安随主动请命,竟是要摔死自己。 “我手冻僵了动不了啊!” 通儿欲哭无泪, 只听着崖壁上的岩石被许安随踏得不停的滚落。 他感觉自己身体在下坠, 速度极快, 连带着许安随也跟着落下, 他以为许安随会推开自己上去, 可许安随非但没有丢下他,反而死死的抓着他的腰带。 许安随用力一个转身,将通儿抵在崖壁上减缓他的下坠。 她几乎用尽了力气将通儿向右上方崖洞的方向甩了过去, 她在远离通儿之时用力的踹了一脚通儿的脚底板, 这一股反力的推动直接将通儿推到了崖洞入口。 通儿勉强抓住崖壁爬了上去,却顾不得后怕,面若死灰的趴在崖壁边缘冲着许安随坠落的方向歇斯底里的喊叫。 “阿姐!阿姐!” 雪越下越大,许安随仰面向山下坠落,雪花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让她不禁想起了儿时和几个兄长一起打雪仗的一幕。 “我不能死!” 许安随重新振作, 刚要抽出霜月剑做助力,只瞧见蒙面男子与她面朝面的从天而降,飞扑了下来。 他修长的手臂穿过许安随的腰身将许安随摆正位置牢牢的护在自己怀里。 那蒙面男子用短刀将崖壁划出了火花,借着一棵小树的力道脚尖轻点岩石,身影如同暗夜幽灵一般三两下便窜上了崖洞之上。 “阿姐,阿姐,没事吧,啊?快让我看看!” 通儿吓得脸色惨白,许安随也没好到哪里。 而许安随的不是白,而是红,羞臊于自己逞得一手好能,险些害人害己,到头来还得靠人家出手相救。 “就此谢过!” 许安随双手握拳,转身之际冲着通儿怪嗔了一句, “让你整日吃这么多,明日开始少吃点。” …… “你……”通儿是又尴尬又无语, 他冲着蒙面男子嘿嘿一笑, “那个…我阿姐害羞了,没事,她气性小,一会就好了。” 蒙面男子往返了几个来回又拾来了一堆的柴火将山洞燃得暖暖的。 通儿可算暖和了过来,身体严重透支缱绻在火堆边上竟然沉沉的睡着了。 许安随脱下斗篷,将自己的斗篷盖在通儿身上。 蒙面男子见状微微叹了叹气,将自己的外氅脱了下来递到了许安随身前。 “我不冷!不用!” 许安随不敢直视蒙面男子,刚刚的囧态简直丢人到家了,他巴不得心里怎么嘲笑自己呢,许安随才不想多领他的情。 蒙面男子见她这般扭捏,干脆来点硬的。 他一只手按住许安随的双臂,另一只手快速的将衣服扣在许安随的身上。 许安随想反抗,他便更加用力。 “怎么?真气耗费的还不够,还要再比试一次?” 许安随推开了蒙面男子的手臂, 敬酒不吃不是她的作风,给个台阶就好好下,她也着实没有力气在和这武功盖世之人过招了。 “现在能和我好好说说话么?” 蒙面男子坐在许安随身旁,他向火堆里送了几根枯树枝,语气虽然和缓,却透着一股不可被冒犯的威严。 许安随不语,不语就等于默认,好在这男人也不别扭,没有继续施压,而是映着火光娓娓道来。 “并非我有意见死不救。若你我当时现身,势必会坏了荣王大计。” “什么大计?说来听听!” 许安随瞬间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将男人的外衣紧紧裹在自己身上,没了芥蒂,更没了懊恼。 “这丫头……到还真不记仇啊!” 蒙面男子偷乐,瞬间觉得一身轻松。 他向许安随身旁挪了挪, “乔恩延有提到过,六年前他父亲还在时就因错劫了许家军的军粮而亲自去跟许老元帅谢罪。” “确有此事!”许安随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听得认真,回答得干脆。 蒙面男子盘起腿,像在府里唠家常。 “你想想,墨城的知府林玉麟与马帮的教帮早就沆瀣一气, 他们百般绸缪拼死了那么多人才将那批军粮搞到手。 就好比饿了十日的饿狼,千辛万苦猎了一只羊,一旦尝到了羊膻味,你认为那只狼有可能吐出羊肉把羊在送回羊群么?” “这其中有诈!”许安随目光炯炯,眼里尽是火光缭绕说不出的灵动。 蒙面男子咳了咳转移了下视线, “你别忘了那批粮最终出了问题。 我始终想不出那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哪个环节上, 如今借你的力倒是发现些端倪,但只是猜测,我还没有把握。” “你???”许安随有些疑惑。 “不,不是我,我意思是荣王还没把握。” 蒙面男子咳了咳,暗自松了一口气。 “此事变数太多我们更要沉的住气。 荣王想看他们二人拿到那批粮食之后会怎么办? 交接什么人?送去哪里? 若我们打草惊蛇,对方一旦改变了策略,我们就等于错失了一次绝佳的机会。 你用命换来的消息,荣王万般珍惜,不敢怠慢。 你不知此次你帮了荣王多大的忙,荣王让我替全体长风军将士代为感谢姑娘舍命相救之恩。” “荣王真这么说的?”许安随心里瞬间暖开了花,她从不屑别人夸赞,可偶听荣王这般珍惜自己的付出当真是喜笑颜开,快乐得像春枝头鸣唱的鸟儿。 “嗯!真的!”男子斩钉截铁的回答。 “都是分内之事,有何夸耀的,倒是荣王心思缜密,未雨绸缪,有谋略,有格局,才是当世真英雄。” 说起荣王,她甚至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可就是莫名十分熟悉的感觉,像是多年老友,惺惺相惜。 蒙面男子双手拄在身后仰身笑得极为开怀。 在地宫之时许安随一度认为这人对荣王不敬,眼下倒是懊悔,到底是自己小肚鸡肠不该胡乱揣度他人心思, 你看这人, 只因为许安随夸了他们家主公几句便笑得这样忘乎所以,当真是衷心无二,对荣王自是没得说的尊敬! 第89章 楚彦之 晨光熹微之时,许安随缓缓醒来。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连夜来的劳顿让她眼底似中了毒一般乌漆嘛黑。 “你……没睡?”许安随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自己都不知道。 守夜这种事太熬人了最好轮流换着人来。 她和通儿可倒好,两人呼呼大睡了一场,哪里有一丝盯梢的紧迫感。 “没事,我素来觉浅,少睡个几日并无差别。” 男子拨弄着火堆上的烤架,他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一只野鸡, 那野鸡被烤得滋滋冒油,味道奇香, 许安随咽了咽口水,像一只觅食的小兽,眼里显出凶恶的蓝光。 “给!这块烤好了!” 男子用刀在鸡腿处片下一片肉,许安随连忙扑过去,直接用手抓着连忙塞进了嘴里。 “不好意思啊,太饿了。” 许安随狼吞虎咽的样子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可是她不在乎, 她儿时和素心师父游离江湖捉襟见肘之时粪车都拉过。 师父说得最有道理,那些规矩做派都是世家大族吃饱了闲的发明出来折磨人玩的, 人在世一世,吃饱穿暖少病少灾就够不容易了,哪来那些狗屁礼教条条框框将人都圈得没个人样。 “这鸡有这么好吃么?你怎么吃不够呢?” 男子漫不经心一句,许安随眸色一转,一边嚼着肉,一边悄然挪至蒙面男人身旁。 “别动!” 许安随声音很柔,却柔中带刀。 男人脖子上被霜月剑抵得凉飕飕的,只好举起双手,任由那油渍顺着刀柄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通儿一醒来就瞧见这样紧张的一幕。 他一个打滚翻身爬了过来,站在许安随的另一侧拎起赤日用那枪头死死的抵在蒙面男人的后腰上。 “怎么了?怎么了阿姐? 是不是这人趁我睡着欺负你了?” 许安随探身到蒙面男子面前, 脸贴得很近,直接对上了蒙面男子的双眼。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鸡的 ?嗯?”许安随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竖着眉毛问。 “哈?” 通儿衿着鼻子显然对这个问题嫌弃的要死。 蒙面男子不动,只是盯着许安随看,透过那张面具肆无忌惮的看,越看心跳越快,连忙别过头去。 “我信你是荣王的人只因你身上有长风军的腰牌。 那腰牌或许是你偷的呢,你的身份并没那么确凿无疑。 我且问你,你如何找到乔恩延的?” “四海客栈里,他被敲晕在了房间里,是我救了他出去。” “那我再问你,乔恩延为何如此信任你带你去地宫还将地宫密道的秘密告知于你。” 男人嗯了声, “我有长风军令牌,他信我,而你不信。” “拿给我看!” 许安随伸手, 蒙面男子轻手从怀里掏出腰牌交到了许安随手中。 许安随好一番查看,并未发现不妥。 “那你为何知道我喜欢吃鸡?你好像很了解我,你是不是跟踪过我?” 男子无奈的笑了, “大小姐,你刚刚吃鸡的时候口水都流出来了,我难道不能认为你喜欢吃鸡么?” ……… 通儿在一旁偷笑, 许安随擦掉嘴上一抹窘相继续问道, “那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在长风军中任什么职位?” 蒙面男子叹了叹气,终于知道问名字了,怀疑了一通,才问到正经问题上。 “楚彦之!职位是元帅贴身护卫。” 姓楚? 许安随心里不停的嘀咕。 “你是皇族?是荣王的亲戚?” 楚彦之笑道, “天下只有他们皇帝一家姓楚么?普通老百姓却不配姓楚了?” 自然不是,但实在巧合。 许安随扬了扬身子,命令一般的口吻说道, “把你的面具摘了,既然自己人有什么好遮掩的。” 那男子不动,许安随着急干脆直接上手去掀。 “你确定要在下露出真容? 我可是荣王身边的人,北鞍细作或许都认得我。 我露脸就等于荣王露脸了,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非要见我的真容不可?” 面具几乎被摘掉一半,许安随浑身一惊,连忙又将楚彦之的面具扣上。 许安随换为搜身,一番翻找,在楚彦之身上找到了那几封自己曾经写给荣王的信。 “这……这些信怎么在你身上?”许安随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楚彦之笑笑答道, “荣王说姑娘谨慎,或不信我,以防万一,揣着这些信傍身。 可见荣王料事如神啊。” 许安随这下确认无疑,只羞得满脸通红,恼怒这荣王怎得将自己那一手惨绝人寰的丑字交与别人看,当真是杀人诛心,一点脸面也不给自己留啊。 楚彦之指了指快要烤焦的鸡,语气调侃的问道, “我可以继续烤了么?” 许安随点点头, “还请将军莫要生气,我只是……我只是……” “怀疑我?很正常!说明你警觉性很高,这很好,无妨!” 许安随微微有些愧疚,但转眼间便被那只烤得奇香无比的鸡夺去了理智。 许安随和通儿吃得满嘴流油,虽然一只鸡根本不足以果腹,但至少肚子不叫了,整个人因味蕾得到了满足而精神奕奕的。 “昨夜,他们在河谷沿岸埋了炸药。”楚彦之说道。 “然后呢?是不是要提前通知郑蒙将军他们一声。” 许安随紧张,那炸药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进入埋伏圈几乎等于九死一生。 “你来!” 楚彦之将许安随带到洞口边,指了指对岸半山腰处的枯林, “教帮的人就藏在那。 而炸药的引线在这边。” 顺着楚彦之所指的方向,许安随看了过去。 “通儿,窥筩给我。“ 在距离马帮队伍一定距离的斜角处有五人正趴在河谷边沿的大石头后面, 他们身后披着白布,与白雪融为一体,一人手里拿着一根引线只待运粮大军一到便可引爆引线。 “在那之前我们要先把这几人搞定。” 楚彦之点点头。 “我们要提前将火药引爆,以减少运粮军队的伤亡。” “好!”许安随目光炯然如烈火, “那我负责左边两个,你负责右边两个,中间一个归通儿。” “好!” 楚彦之自嘲, 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指挥作战的一日,嗯!这感觉还不错! 话不多说,三人悄然飞身跳下了山崖,因着怕被发现,三人是分开行动,且故意多绕了一段,绕到了敌人的后方。 三人拉开了距离,那位置不远不近,刚好可以看到彼此。 他们像匍匐在草丛中的巨蟒,蜿蜒着前进,一身的凛然杀气,誓要将眼前的猎物碎尸万段。 楚彦之每一次挥手,他们便交替前进一点。 直至离目标越来越近,他们紧紧趴在地面,脑袋几乎和地面平齐,三人行动必须要一致,但凡有人慢了都会引起对方的警觉。 楚彦之举起了手指,比到三,他们开始蓄力,比到二他们已半弓起身子,比到一,他们像同时射出去的箭,逆着冷风直击目标。 许安随和楚彦之一脚踢飞一块大石正击其中一人的后脑,另外那人同时被扭断了脖子,仅眨眼的功夫河谷引线处便被他们占领,他们互相竖了竖拇指,披上白布,趴在雪地里,等待运粮大军的到来。 第90章 爆炸 三人一趴就是两个时辰。 雪地里刺骨的冰,冰得人透心了一般,若非有点内力在身上寻常人恐怕早就冻硬了。 许安随瞄了一眼较远处的楚彦之, 若非她知道他在那里,他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乍一看还真难以分辨。 通儿有些按耐不住开始扭动身体让血液加速流转。 他看向许安随的时候正对上许安随寒芒威慑的眸子,那眉头一皱便是万千警告。 “干嘛瞪我啊!”通儿虽抱怨,也确实不敢再动。 许安随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将耳朵紧紧贴在地面上。 “来了!” 许安随和楚彦之几乎同一时间看向彼此。 楚彦之点了点头,悄然的将手抬在半空。 这时只听空中一声金雕冲破云霄的啼鸣,接着又是一声, “是美娇娘和磨牙!”许安随心里暗笑。 两只大雕是前去探路的,看来郑蒙的军队已经抵达了河谷地带。 这里地势低洼,冬季水枯,卵石裸露,两侧高山林立,中间河谷悠长,寒风直入。 若是战时,这里绝非最佳行军地点。 自古兵家居高而立,反观这两山夹一沟的低洼之处最被兵家忌讳。 可这毕竟是大胜境内,且离匡北战区有一定距离。 此处乃是运抵匡北最近的路程, 若非荣王提前告知,郑蒙打死也不敢相信区区马帮匪徒竟也敢部署火药打劫军粮。 郑蒙骑着高头大马,顶着呼冽寒风行至队伍的最前面。 身后车轮子发出辘辘的声音,连续不断响彻山谷。 “咱们车上的东西可贵重着呢,都给我精神点,别让什么山狸子,大耗子的给叼了去。” “是!” 郑蒙的声音浑厚有力,将士们异口同声传至山谷各处。 郑蒙暗中观察两侧半山腰处的动静,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马帮人隐藏的不是很好,郑蒙很快发现了他们,也距离火药埋伏地点越来越近了。 楚彦之有规律有节奏的缓缓落下手指。 许安随和通儿岿然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楚彦之。 他们没参过军,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心里自然是万分紧张的,就连拿着火折子的手都是颤抖的。 他们不知道这火药是何威力?会炸到什么程度? 若非楚彦之控得住场,以他们俩的定力,恨不能马上就把火药引爆才好。 马蹄声越来越近,这火药要在大军要入不入的时候引燃最好。 早了容易引起教帮他们的怀疑而改变计划,晚了就更糟了,爆炸的威力会伤害到无数将士的生命。 看来这郑蒙当真是信任荣王。 他面无惧色,昂首傲然,身先士卒,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随着楚彦之最后一根手指落下,许安随和通儿又激动,甚至带了点慌忙的将引线点燃。 他们眼看着引线像条着了火的小蛇噼里啪啦的远离他们退去, 二人屏住了呼吸,心跳如战鼓,傻呆呆的趴在那里几乎忘记了撤退。 楚彦之一嘶, “糟糕,忘记告诉他们点完火要躲开了。” 他刚转身忽又折返回来,在火药爆炸之际飞扑在了许安随身上,牢牢的将许安随护在身下,并且捂住了她的耳朵。 在剧烈的爆炸声中,一道炽热的火焰冲破空气, 强大的气流将周围的一切吹散,石头,尘土混着飞雪四处飞溅,声音巨大,有种地动山摇之势。 “有埋伏!快!戒备!” 郑蒙扯着嗓子的高呼,马儿受惊纷纷撩蹶子不停的嘶鸣。 河谷中央一排排火药被接踵引爆。 爆炸声震耳欲聋,烈火浓烟冲天而上。 碎屑和残片以及河谷里被炸得细碎的石头横飞, 犹如利剑一般四射而出。 浓烟扑面,呛得人眼泪直流,视线也变得模糊了,士兵们完全乱了阵脚。 许安随的耳朵一阵钻心的刺痛之后什么都听不见,只感觉身后那人一阵阵痉挛似的抽动,紧贴着她后背的胸口闷闷震哼了几下。 “炸早了!废物!” 教帮一拍大腿,气得后槽牙咬得直响。 不过瞧着下面一片狼藉的慌乱之色,还是咬着牙待炸药全都炸掉过后带着马帮的兄弟冲下了山坡。 “交粮不杀!交粮不杀!” 山呼海啸的马帮贼匪操着大刀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向了河谷中心。 郑蒙单臂挥刀冲在最前沿与第一批冲过来的贼匪绞缠在一处。 押运兵们被这炸药震得不轻。 有些人甚至还在蒙中,晕头转向的找不清方向。 “山匪,我们被山匪袭击了,快,快抄家伙。” 副官试图组织进攻,却为时已晚。 这一通爆炸过后,他们车队的阵型全都散了,士兵们各自逃窜,丝毫看不出一点正规军的素养来。 “就这?呵呵!兵微将寡,泥足巨人。” 马帮很快占了上风,教帮有些得意过分了,自打他知道主将是断臂的郑蒙便一直难掩心中悦色。 “给我上,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把粮食都给我抢过来。” 郑蒙见此惨状也无心恋战。 这帮贼匪火药都有,想必实力不俗,再战下去不但保不住军粮,搞不好要全军覆没。 “走!给我撤退!往山上撤!” 一听说撤退,士兵们拔腿就跑。 逃跑的速度远比作战有速,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有的把盔甲都卸了,刀叉武器就更不必提,满河谷一片狼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秘密的藏兵洞让人给端了。 “楚家王朝是没人了么?这样一群贪生怕死的鼠辈也能参军上战场。” 教帮得意的大笑, “看来大胜也只有长风军还留有军人血性。 不过今日过后世上便再无长风军。 大胜覆灭指日可待,日后北鞍入主中原,香车宝马,美人软塌,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届时看谁还敢嘲笑我们北鞍是蛮帮,看谁还敢拦我们于关外。” 郑蒙带着他的兵很快的逃窜到了附近的山上不见了踪影。 教帮略感奇怪,从未见过一个正规军逃跑的速度如此之快。 周围的马帮兄弟将他围在中央,振臂高呼教帮万岁万岁。 他沉迷于胜利的喜悦之中,兴奋战胜了理智,觉得自己文治武功上都称得上世间奇才。 教帮一挥手,他的亲信队伍差不多百十余人将载有粮食的马车率先拉走了。 剩下的人挑挑拣拣了一些剩下的兵器,在教帮的指挥下有序的撤离。 在那之前,楚彦之已将许安随抱至河谷深处的一块巨石后面的小山洞里躲藏。 通儿被拖回来的时候满后背血肉模糊,一身的灰土炮尘完全不省人事。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楚彦之慌不择路的将许安随身上摸了个遍。 许安随脑子里依旧是那轰轰隆隆的震鸣声,神情有些呆滞,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说话啊?哪里疼?有没有受伤?你不回答,我可要…我可要脱你衣裳了。” 许安随不知怎么的,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竟然冲着楚彦之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喂!醒醒!炸到脑子了么?” 楚彦之双手捂在许安随的脸颊两侧,将许安随的脸快揉成了包子。 他万念俱灰一般的一把将许安随抱进怀里,不停的抚摸着许安随的头声音慌乱到让人心颤。 “都怪我!都怪我事先没交代清楚。 完了,完了! 脑子炸坏了可如何是好啊!” 许是楚彦之的怀里太过灼热, 许安随逐渐恢复了一些神志,意识到自己被楚彦之搂在怀里二话不说一拳下去, …… 楚彦之被捶出去多远,胸口一阵闷痛险些没背过气去。 “你………” 他一边龇牙咧嘴呻吟,一边颤抖着指着许安随的鼻子。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丫头,马贼炸不死我,我到要死在你的手上了。” 第91章 为何要杀我 许安随晃了晃头,脑子里的嗡鸣声渐退。 她回过神来发现一个躺在身边不省人事,一个飞了出去倒地不起。 她吓出了一身惊汗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先关心哪一个了。 “通儿!”许安随拍了拍通儿的脸颊,见人还不醒,便用了些力气扇了过去。 通儿嘴歪到了一边,眼珠子都跟着颤了颤。 他狠狠的咳出了满嘴的尘土,这口气总算缓过来了,却只感觉脸部发麻,再摸过去俨然已成一颗猪头。 “你…你这女人…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通儿嘴里好似塞了颗桃子,言语含糊,舌头也不算太利索。 “就你这一身的蛮力,以后谁敢娶你!” “你说什么?” 许安随扯着嗓门喊。 她耳朵被震得一时听不清声音,嗓门也跟着大起来,就怕经过的贼匪不知道他们藏在这里一样。 “小祖宗啊,你小点声!” 楚彦之双手扶地,踉跄起身。 他捂着胸膛一瘸一拐的走到许安随身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哦,知道了!” 又是一嗓子,楚彦之无奈的直摇头。 他按住许安随的两只耳朵左右不停的摇摇晃晃了几次。 “好些了么?”楚彦之问。 “你说什么?”许安随咆哮式回答。 楚彦之立刻捂住了许安随的嘴, 直至外面的贼匪彻底离开河谷,方才松开被许安随咬得流血的手。 “你这丫头,属狗的你。”楚彦之抖动着手掌,在衣角处扯下来一块布条将伤口牢牢缠住。 许安随耳朵轰的一声像有一股气从里面贯通了出来,猛然一阵刺痛,痛得她尖叫出声, “怎么了,怎么了?” 楚彦之和通儿异口同声。 待那股痛逐渐退去,许安随脑子里渐渐恢复了平静,耳朵也比先前清晰多了,除了头有些发胀,其他好似并无大碍 “能听清了是吧, 那最好了。 听我说!” 楚彦之双手握住许安随肩膀, “我们的事才成功一半,剩下的那部分才最重要。 到底是不是如荣王所料想的那样,咱们还要继续看他们演戏。 通儿受伤行动不便不能随我们回去墨城。 你若信我, 我安排人将他送去前方最近的驿站, 我会安排大夫好生照顾他, 他不会有事, 你觉得怎么样?” 通儿后背多处地方被炸药碎片穿入皮肉里。 虽然都只是皮外伤,但若不及时清理的话伤口一旦感染也是十分危险的。 许安随没别的更好的办法,她不是不相信楚彦之,她只是更想亲自为通儿疗伤。 许安随拍了拍通儿的肩膀, 通儿实在疼得厉害,他第一次感受炸药的威力,着实吓坏了,甚至萌生了回京都的想法。 见通儿没拒绝,许安随了然于胸。 “好。那就有劳将军了。” 洞口外不知什么时候候着一个人。 楚彦之与那人短暂交谈过后,那人毕恭毕敬的点头行礼。 许安随眼望着通儿被送走,心情复杂又不是滋味。 父亲打了一辈子仗,旁人只知他战无不胜军功显赫,可这战争的残酷和悲惨实在让人心有余悸不免唏嘘。 军人的战功都是战场上九死一生换来的。 许安随望着河谷硝烟余绕一片狼藉的景象,心情低落到低谷。 父兄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炮火的轰炸,又扛过了多少刀剑斧劈, 一代名将万骨枯, 战争毁了多少人的家园,又让多少个家庭抱憾终生,永不得团聚。 “走吧。” 楚彦之不想见她继续沉浸在悲伤之中。 “好。” 许安随收了收情绪,飞身上马率先飞奔了出去。 黑夜不会给予白日里的不幸任何一点怜惜。 黑夜只会雪上加霜,让原本风雪摧残的悲苦更加悲苦千倍万倍。 郑蒙率领着千余人的运粮军队撤回了墨北城里。 “岂有此理,你这个墨城城主是怎么当的。 在你眼皮子底下悍匪如此猖獗你竟然都没上报朝廷。 今日军粮丢失一事你我都逃不了干系,若追不回军粮,你便随我归京准备提头去向陛下谢罪吧。” 林玉凛腰几乎弯到不能再弯的地步。 “卑职有罪,是卑职疏于管治才至悍匪猖獗至此。 卑职已派全城的守卫军倾巢出动。 想必那伙贼人携带军粮也跑不太远。 将军若不放心可随我一同前去。 将军的兵加上墨城的守卫军,想那马贼再厉害,也定然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还用你说!” 郑蒙猛喝了一口茶水, “别小看了那群贼匪,他们有火药,兵器也不赖。 我堂堂正规军都在他们手上栽跟头,你区区一伙小城守卫军又怎可是他们对手。 走,我这就点兵与你们一同前去。” “好。” 林玉麟低头哈腰,满眼尽是藏奸之意。 他最了解这帮军将们的心理了。 军粮丢了,他们属于失职,回去跑不了要被军法处置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拉上他这么一个垫背的。 若追回军粮,功劳算他郑蒙头上,拼死夺回军粮的功劳可要远远大于安然无虞将粮食送抵匡北的功劳。 若追不回军粮,那便是我墨城全体官兵的失职。 是我们治城无方导致贼匪猖獗,是我们配合无素,抓捕不当,才让贼匪逃之夭夭。 林玉麟冷笑, “既然你这么想要邀功,那这功劳我定会给你。 就是不知若长风军因这批军粮全军覆没的时候,这份天大的功劳你受不受得起。” 一夜间整个墨城一片沸燃。 火把将整座城缭得透亮,战马不停呼着鼻息一个挨着一个随时准备冲出城去。 “众将士听令。” 郑蒙一声震喝。 “随我出城去将被抢的军粮夺回来。 马帮贼匪罔顾国法,罪无可恕,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林玉麟披着厚厚的貂裘披风,他身体太过孱弱本想着乘坐马车前去。 郑蒙不允,行军打仗哪有将帅坐马车跑在最后的道理。 林玉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与这群体魄强悍的军将疾马而行。 马背太颠,他身体吃不消,却在不满的望向郑蒙的一瞬间心里好似有种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 “郑蒙,” 林玉麟暗自揣思, 横竖瞧着都觉得此人全身散发着一股子悍将与生俱来的霸气,一点也不像是个贪生怕死仓皇鼠窜之辈。 可是箭已上弦,再多考虑也俨然来不及了。 楚彦之和许安随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大军向东边大约行进了两个半时辰的时候, 正遇上马帮贼匪押运着军粮缓慢的前进。 “不是同一伙人。”楚彦之万般肯定的道。 许安随仔细望过去,却见乔恩延也在其中。 有人正在慌张的给乔恩延松绑,松绑过后那人悄然退至队伍的最后方,仅一会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这一群贼匪显然并不是很有骨气。 他们撞见守卫军还有郑蒙的军队杀过来,只觉得两眼一黑,双腿发软。 他们弃械的弃械,撒腿就跑的也不在少数。 只听守卫军中一人扯着嗓门高喊, “就是他,那个满脸褶子的,他叫乔恩延,他就是马帮头子,就是他劫的军粮。” 守卫军率先提马向马贼冲了过去。 林玉麟狂咳了一阵,不忘振臂高呼, “斩杀贼匪者官府重重有赏。” 楚彦之和许安随快速混进马帮队伍之中。 不知哪里射来了一只铜箭以雷霆万钧之势劈风正冲乔恩延的眉心而来。 乔恩延来不及躲闪,瞳孔中映射着那带着寒意的箭气,甚至来不及闭目脑中却整整走完了自己可悲又可泣的一生。 霜月剑和那铜箭相撞的一刹那竟擦出了刺眼的火花。 剑锋扫过乔恩延的面前自带一股逼人的寒气,那内力注入剑体有种开山劈海之势。 乔恩延呆怔怔的望着身若游龙的许安随,或许那才是他心中所向的样子, 他若能练就这样的本事,也不会让马帮落入贼人之手沦落到今日这般无可挽回的地步。 “愣着干什么,快到我身后来。” 楚彦之挡在前面, 其他马帮贼匪被杀亦或是被砍,他不管, 那些皆是些没良心的,死了就死了根本不值得浪费一点力气去救。 守卫军的主要任务是不留活口,这其中数乔恩延排在第一,几乎一半的兵力都扑向了他。 “都给我住手!” 郑蒙连着高呼了三声。 林玉麟倒吸了口冷气,俨然已经知晓结局,却依旧不死心故作惊恐的问道, “将军如何就将这刀锋指向本官了呢,将军有话直说,这到底是何意思?” 第92章 杀无赦 “是何意思?哼!” 郑蒙冷笑,挥手之间他的手下已将林玉麟的护卫军全都制服按倒在地。 那些前一秒还在卖命厮杀马帮贼匪的护卫军,眼下却画风急转成了阶下囚。 每个人诚惶诚恐的看着林玉麟。 林玉麟紧紧闭了闭目, 罢了,该来的迟早会来, 只是大业未成,他却要半途身退, 说是对不住瑾王的苦心布局也不全然是这样, 至少六年前他以同样的手段将军粮调包成毒粮,以至许家军全军覆没,这才给了瑾王世子楚南萧得以在北鞍立足的机会。 林玉麟脊背拔得笔直。 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打算,他大可不必这般杞人忧天。 只要教帮那边是安全的,他们的计划就与成功无异。 大不了他被认定与马帮狼狈为奸监守自盗, 反正他一个将死之人无所谓,重点在于眼前的这批粮食被认定为军粮,也不枉费他们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 马帮贼匪跪了一地,他们哭声震天,爬向乔恩延拼命的抱着他的大腿喊着救命。 乔恩延亦是一头雾水,他不懂教帮千辛万苦劫来的军粮,又为何只派了帮中并非得力的兄弟前来押运。 自己明明已经揭穿了他们的身份,他们为何要将自己置于这批军粮之中,难道就不怕自己将事实喊出来将他们身份泄露给郑蒙将军? “少帮主,少帮主救命啊。” 这群贼匪中多数是不明所以,后加入进来的普通老百姓。 但其中也安插了教帮的亲信。 乔恩延是教帮名义上的帮主。 只要乔恩延一死,所有事情都可以赖在他的头上,若真追究起来,大家顶多只能算作被教唆犯案,反正粮都找到了,不至于掉了脑袋。 乔恩延始终认为大多数帮中兄弟是受了教帮的蒙骗才猪油蒙了心。 他看着他们如今成为阶下囚的样子着实心痛不已。 他刚想开口为他们辩解, 只见一人趴着向前蹭了几步。 “军爷,军爷饶命,是他,他是我们少帮主,是他让我们打劫军粮的,你们快杀了他,是他罪大恶极,我们都是被他骗了。” “对对对! 就是他。 是他逼着我们这么做的,说是不跟着他干就要杀了我们。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被他害惨了呀。” 这群人原本还抱着乔恩延的大腿,忽然一下撤得老远。 他们一个个恨入心髓一般的好似要将乔恩延大卸八块,为了能活命他们必须推出去一个能扛下脖子上一刀的人, 谁让他乔恩延是乔老帮主的儿子, 谁让他乔恩延把事情看穿反倒成了正义的一方, 谁让他乔恩延没及时拉他们回头,在多劝几句呢,或许他们就能听进去了呢, 他乔恩延能独自脱身就是罪大恶极。 凭什么只有他乔恩延遵循乔老帮主的遗训,打死都不劫民,不劫兵。 乔恩延张着嘴愕然在那里好半天。 楚彦之无心再看他们演来演去的,走快几步来到郑蒙跟前。 郑蒙连忙下马,刚想下跪急忙被楚彦之扶腕拦下。 郑蒙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连忙正了正身子,却依旧难掩对楚彦之的敬畏之色。 “参见……大人。” 郑蒙单臂握拳抵在胸前。 楚彦之道, “大人英明,墨城护卫军悉数被调离,想必城中无人支援,那北鞍细作定万般难受。” 郑盟惶惶一笑,没敢寒暄。 他看了看时辰之际,只见头顶一对儿硕大的巨翅闪过,接着瞬间收紧翅膀不偏不倚的落在楚彦之的肩膀。 “乖!” 楚彦之摸了摸大雕的背毛,磨牙眯着眼睛好似学着人在笑的样子。 磨牙的到来即意味着城中事情已了却, 此次收获颇丰,楚彦之不甚高兴,一直困扰了他这么多年的疑惑终于得解,他总算对许老元帅满门有个交代了。 “走,回墨城。” 楚彦之将马迁到许安随跟前。 “除了咱们林大人的人还有这位少帮主,其余人皆无用, 定他们的罪用不上这么多人, 一个不留, 杀!” “杀……?杀谁?” 乔恩延脑子嗡的一下, 虽然这些人前一秒还想着他死, 可毕竟人都要有改过自新的机会,马帮是他父亲一手创立的,他怎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 许安随也着实吓了一跳。 这些人虽可恶,但至少也要调查一下哪些是被骗的,哪些是身不由己的, 这样不清不楚的就把人杀了,会不会让荣王背上个草菅人命的恶名。 郑蒙倒是接令的快, 军人的执行力就是强,他甚至都没给他们喊叫的机会就将在场的百十来号人杀个精光。 乔恩延快要惊掉了下巴, 许安随也被那股刺鼻的血腥气熏得忍不住跑到一旁干呕了许久。 楚彦之缓缓走过去,想抚抚乔安随的背,却将手顿在半空。 “我没事。” 许安随背对着楚彦之哽咽道。 他们所想之事一致,那些马帮贼匪人头落地的瞬间许安随想到了自己的父兄嫂嫂还有侄儿侄女们。 他们人头被北鞍人斩落的时候是不是也如这般惨状。 那人头落地的前一秒甚至还在眨眼,他们那一刻都在想什么,是懊悔还是不舍,是否有痛楚,有没有流泪。 许安随拭了拭眼角,她一把夺过缰绳飞身上马孤身一人跑开了。 楚彦之不远不近的跟着,不放任,更不打扰, 有些噩梦必要经过自己心里那道坎才能真正迎接他日的朝阳。 整个墨城一片火光缭绕。 远远看去,不知是城着了火,还是火中屹立了一座城。 事实上荣王派来的人只晚了荣王半日就抵达了墨城。 即便他们知道几处地宫的入口通道,却苦于那通道实在太多,抓捕那群藏在下面的马帮着贼匪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领头的是荣王贴身护卫赵阳。 赵阳亦在军中任职,是荣王六个明卫之中最会带兵打仗的一个。 他将带来的一队轻骑军分成了十组,每一组两个小队。 分别以龙虎堂为中心向两侧进行搜补。 长风军的作战能力狠狠的给这帮马匪上了一课。 几个回合下来,一个个哭爹喊娘的,要么缴械投降,要么被当场斩杀。 刚刚才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如今却如一群丧家之犬,连老巢都让人一并端了,当真是风云变幻,世事无常。 “快说,军粮藏在哪?” 赵阳逮住一个打扮看起来颇像个头头的男人严刑拷打起来。 那人起初嘴硬,说粮都被运去了东边儿。 赵阳将那匕首一遍遍的扎到那人非要害的地方。 疼是真的疼,血是真的流,可惜就是死不了。 “你知道我说的军粮不是那个军粮。 你若在嘴硬,我就先挖掉你一只眼睛。” 赵阳咬牙用力一挥, 刀尖几乎碰到了那人的眼珠子,吓得那人好一顿鬼哭狼嚎,哭着喊着把什么都招了。 “快去,以防他们将粮食毁了。” 这地下之所修这么大,原是因为有一个巨大的仓库用来装粮食军械和炸药。 教帮将炸药和粮食放在一处储藏为的就是防着暴露的一天好将这里一并毁了,不给大胜人留一丝余地。 赵阳赶到之时,火药引线已被引爆。 沙小二扭头就跑,赵阳顾不上追赶,连忙扔出匕首,精准的将引线砍断。 若再晚来那么一秒,或许这里会被夷为平地。 他以为北鞍细作的目标只有地下这批军粮,殊不知他们早在城中各个位置都埋了炸药,就算他们行动失败了,也要搭上一座城的老百姓作为陪葬。 第93章 炸城 事实上地宫里有两条通道是通往城外的。 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通道打通到城外就是为一朝事发方便逃跑。 可这通道出口第一日便被赵阳派人牢牢把守。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一直躲在暗处秘密监视。 教帮抢到军粮以后就是从这两条通道悄然的将军粮运入地宫之内。 教帮带着他那一众亲信不停的密道里乱窜。 “去,你们走那边! 你们几个走这边,快,上去,我垫后。” 先跑出去的有一个算一个,长风军如雨后拔笋一般但凡有冒头的三五下便将其拿下。 “不能!绝对不可能!就算是轻骑,长风军的速度也不可能这么快。” 教帮慌得不行, 他和林玉麟,一个马帮,一个守卫军,占尽了优势却连长风军轻骑军什么时候抵达的墨城都不知道。 “但凡他们是人就要喘气,只要喘气我们就不可能察觉不到。 墨城里外都是我们的人,他们是怎么做到毫无声息插到我们眼皮子底下的。” 教帮只觉得脊背发凉,凉透了的凉。 本以为这次过后便可荣归故里,他离开雁城太久太久了,他唯一的女儿想来也有十七八了吧。 “现在怎么办?” 教帮的这些心腹围了过来, 这些人自知一旦被抓势必要掉脑袋的。 横竖都要死的话为何不搏一把。 他们倒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将厚重的外褂全都脱掉,轻装上阵,只为最后一搏。 这帮人就好似沸腾的井水咕咚咕咚的冒着泡。 相较于普通马贼他们的身手显然不在一个级别上的。 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和长风军的人缠斗在一起。 虽然是在城外,却依旧听得到城内传来如雷鸣般的爆炸声。 教帮狠狠闭了闭眼,硬生生咬掉唇壁上一块肉。 “兄弟,终是我失言了,我带不了你回家了。” 沙小二早知大势已去,如今想跑亦是不可能的了。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大胜和北鞍为何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他与大胜人没有仇恨,他在墨城十多年,他早就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周围都是大胜人,同吃同住,他也想过无数次,为何日子就不能这样安安静静的过下去? “罢了,罢了,可惜了,可惜了。” 他唯一的念想竟然是通儿,北鞍人以养男宠为乐的癖好他倒是一直未改。 “那样一副好皮囊在咱们北鞍最是少见的。 宽肩窄腰,屁股翘翘的,临死前若能再摸上一摸… 嘶哈~” 沙小二眸色一沉, “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再见到你,我发誓不会让你逃出我的手掌心的。” 沙小二发了疯的在城里四处窜逃, “来啊,追我啊,爷爷我在这呢,快来追我啊。” 那炸药皆埋在寻常老百姓家中。 在这里活了一辈子了,早上一家子还其乐融融的吃一锅粥,谁成想到了晚上一家子却齐刷刷的莫名其妙飞上了天。 “呦吼,惊不惊喜呀,自由吧,爷爷让你们好好享受一回。” 老百姓被炸得血肉横飞。 漫天血雨伴随着尘土炮灰将大地彻底染成了红色。 满院子的肢体残肢,这一只胳膊,那一条腿。 前一秒还在叼着母亲奶嘴的奶娃娃眼下却只剩下一颗头张着小嘴被那炙热的余波震的在院子里不停的滚来滚去。 “畜生,我他妈的跟你拼了。” 赵阳提刀追着沙小二在火海中穿梭。 但凡让沙小二逮住机会他便要引燃一处炸药。 他的身手实在是好,轻功了得,速度又快。 赵阳甚至顾不上后背燃着的火,他的眼里只有这个丧心病狂的恶魔,他要抓住他,他要亲手宰了他。 沙小二的腿在爆炸中受了伤,他一个不支从房顶上滚落摔到一处农户的院中。 “很好,临死前还能带几个垫背的,爷爷就算下了阴曹地府也要当个山大王。” 这户农户的马棚里正是一处炸药的埋火点。 沙小二拖着血淋淋的腿艰难的将引线从一坨马粪底下的淤泥中挖了出来。 “操,死也不让我死得干净些。” 沙小二咒骂,他在墙上漫了漫。 他闻闻自己的手干呕了两下甚是嫌弃。 “住手。” 赵阳横刀怒斥。 沙小二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摇晃着引线,样子轻浮,满是不屑。 “你若现在束手就擒,我可饶你不死。”赵阳说着饶他不死的话,那眼神却分分钟杀他个千把回了。 两国交战自应该在战场上一较高下,残杀无辜老百姓是最卑鄙最下作的手段,赵阳最为痛恨,也绝不会原谅。 “饶我不死?”沙小二仰头大笑。 “这当真是好笑极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在这糊弄鬼呢。” “是男人咱们就一决高下,就算死了也有脸。 你自知今日不能活着走出去还非要连累这群无辜百姓的性命, 你们北鞍人也出了不少人物,怎么如今竟是你这种卑鄙无耻的下三滥之辈。” “闭嘴!” 杀小二满目凶光。 “我是我, 北鞍是北鞍, 我代表不了北鞍, 你们也休想往所有北鞍人头上扣屎盆子。 说来假仁假义还属你们大胜最厉害。 你们自己人窝里斗成什么样了,又有谁有在乎过老百姓的性命是否重要! 呵! 呸! 一群伪君子。” 多说也是无意, 沙小二将赵阳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一抹淫笑挂在嘴边,满是惋惜的摇了摇头, “该说不说,你们大胜男子当真是我的菜。 你这长相身段着实合我胃口,只可惜性子太烈了,一点也不温柔。 罢了, 不小肖想了, 眼馋着吃不着真他妈难受。 老子这就魂归故里,整几个漂亮小官儿好好泄泄这十几年来的苦闷。” 说罢,沙小二点燃了引线。 赵阳见状一个飞身上前却被沙小二死死的缠住。 沙小二像个黔灵山的灵猴,每每在赵阳的刀尖快要碰到引线的时候都会被他攀在身上破坏。 沙小二双腿夹在赵阳的胯部,他趴在赵阳背上双手死死勒住赵阳的脖颈, 二人干脆滚在地上扭打到一处。 眼见着引线就要到了底, 赵阳的发出嘶哑的怒吼, “快跑!快跑啊!” 农户一家惊吓之余这才想起了逃跑。 老汉一手夹着七八岁的孩子,老妇人搀扶着大肚子的儿媳妇,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儿子正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他们的儿子是马帮的骨干,杀人不眨眼,做尽坏事,早已成为教帮的心腹,如今正在城外拼死博一条生路,却被教帮推到长风军的刀下替教帮挡了刀,临死都是狰狞着双眼望着城中的方向。 “好啊,果然是条汉子。 今日能同你这般人物死在一起,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沙小二笑得极为疯狂。他的眼底似有魔鬼,万恶呼之欲出。 赵阳回手一拳打在沙小二脸上,沙小二却笑得更加狷狂。 两个血葫芦做的人在农户的院子里誓死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不死不休。 “王爷, 属下无能,唯有来世再报再造之恩, 下辈子属下还跟着您, 属下就算到下面做鬼,也绝不会放过北鞍这群畜生!” 赵阳反手薅住沙小二的头发,一记过肩摔将沙小二腾空摔到了身前。 沙小二像打不死的恶棍,口中喷着鲜血,猛扑着又抱上了赵阳的大腿。 “啊!” 沙小二张着血盆大口怒吼,他的眼珠子就快凸裂,他一口咬在了赵阳的腿上。 赵阳将沙小二的头皮扯掉了一大块,借着沙小二仰头的瞬间将手指插进了沙小二的眼眶。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二人竟然在最后一刻莫名的默契,他们相互狞恶着互怒着对方, 他们狂吼,在狂风中放肆的狂笑。 沙小二没有眼睛可闭了,但他的世界却已漆黑一片。 “罢了罢了,总算要对得起一个吧。 就算我做尽了坏事,至少对于北鞍,我算是个英雄吧。” 第94章 冷冷和赵阳 “你们喊什么呢?” 冷冷蹲在房顶,身后烈火呼呼,她的一头比火还燃的红发争争夺目,足有妖邪之色。 “要爆炸了还不快跑。” 赵阳怒挣着双眼瞪着冷冷, 冷冷却一抹邪魅的冷笑飘过嘴角, “哼,废物。” 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赵阳几乎脱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滚开。” 他嫌恶的一推,沙小二眉心插着匕首一头栽倒下去。 沙小二两个眼眶血肉模糊,半颗眼珠子还当啷着挂在眼角。 他终究没有听到那一声轰鸣, 那本应该是一声欢送他的礼炮, 可眼下除了嘲笑谩骂声什么都没有, 半个墨城被他点燃, 所以于北鞍他是忠臣,他尽力了。 冷冷用美娇娘向荣王报完信便一直逗留在墨北城里伺机而动。 她本来打算跟着许安随去白头山河谷看烟花的, 毕竟像这样大规模的爆炸她没见过, 那一炸肯定要死很多人, 她最喜欢看死人了,肯定万般有趣。 只是她刚出城,便遇见了埋伏在城外的赵阳。 “哎?红头发的?是不是王爷说的那个?” 赵阳问一旁的副将。 副将左右寻思了一通,点点头, “应该是,这世上有几人头发红成这样的。” 赵阳飞身而出,落在冷冷面前,他背着手,满眼警觉的打量了冷冷一番。 冷冷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半步, “你是谁?”冷冷更加警觉地问。 她被合欢追杀怕了,如今一见到穿兵服的就紧张。 “你是,冷冷?” 赵阳问。 “我是…还是不是…和你什么关系。”冷冷回道。 “那这么说就是了。”赵阳上前半步。 赵阳速度奇快,从身后掏出一根棒子冲着冷冷的侧颈便是一击。 冷冷昏迷倒地,赵阳满额头冒汗,副官连忙跑到跟前,一边咋舌一边不停的摇头, “阿弥陀佛啊, 造孽啊, 如今王爷丧心病狂到连女人都要打了, 反正不是他动手,你的一世英名算是毁了。” 赵阳当真是心虚死了。 战场上无论何种险境他眼都不带眨一下。 可打女人他还是头一遭。 那又能怎么办呢? 军令如山,荣王可是下了死命令的。 皆因冷冷勾结合欢差点害得许安随名节不保一事。 荣王听闻雷霆震怒,那咆哮声如海浪击石,整个帅帐无人敢进,生怕进去会被他生吞活剥了。 “我才不管,脸不要了你也必须给我狠狠教训那个妖女一顿。 还有合欢,我怎么会有心思如此歹毒的妹妹。 之前素心师父不许我插手许家七姑娘的事。 她和顾家那个黑心肠的欺负许七姑娘,我咬咬牙也就忍了。 告诉京都暗卫,找几个江湖人,合欢那边也要好好教训教训,还有给合欢出主意那些人,通通都给我修理了。” 他自己碍于面子不方便亲自动手,可他的手下可以不必要这个脸面。 于是这个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就落在了赵阳头上。 赵阳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对女人下手。 他全身僵硬,颤抖的厉害,感觉自己比混蛋还混蛋,他绕着冷冷转了三圈,每一圈都要毕恭毕敬的鞠躬道歉。 冷冷醒来之时,她被双脚绑在一起倒挂在树上。 冷冷的头发丝根根立了起来,眉毛都跟着气红了。 “混蛋,找死。” 要怎么说,人活着总要有目标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自今日起,赵阳便是冷冷那个目标, 什么许安随,什么合欢,什么北鞍毒将军,全都不值一提, 她冷冷只要活着一天便定要让赵阳好生活着,必要长命百岁才好。 她要和他慢慢玩,她要让他对于今日所做之事用一辈子去后悔。 冷冷回到墨城的时候正遇上赵阳一行人行动。 “荣王的人?”冷冷有些纳闷,她必定不愿多想,连着荣王也一并痛恨了起来。 “亏我千辛万苦的送信,长风军竟然都是些鼠辈。” “不对!”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 “合欢是荣王的亲妹妹,荣王派手下这般羞辱于我,怕不是为了给合欢报仇,出气的吧。” 得,荣王得罪不起。 冷冷瞬间打消了和许安随去匡北的打算。 她正想离开,却正遇上城中多处地方爆炸。 她飞上一处高地,欣赏着漫天烟花,她在远处的屋顶瞧见了赵阳疯狂追捕沙小二的身影。 冷冷跟了上去,她一直在房顶嗑着瓜子。 在最后一刻她二指一弹,瓜子皮化作飞镖将引线斩断。 见赵阳伤成那个样子,顺便也给他加了点料。 赵阳只感觉全身火辣辣的疼,不一会的功夫全身肌肤红肿,脸像个猪头,不说是赵阳没人认得出他。 楚彦之这边因当场杀了太多人, 这震慑作用起得极好。 以利驱之的关系是最不牢靠的,如今林玉麟都成了阶下囚,那些原本跟着他吃香喝辣的守卫军即刻便纷纷倒戈相向。 “呵,”林玉麟冷笑。 “一群没骨气的东西。” 那群人都争先恐后的想争头功。 毕竟第一个招供的人叫自首,其他人只能算被迫招供,在量刑上就有很大的差别。 但他们打死也想不到带着他们勾结马帮贼匪的知府,实际上瑾王叛党余孽。 勾结贼匪和谋逆造反可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旦罪名落成,以当今圣上对谋逆者的憎恶,九族再多三族都不够他们连坐的。 郑蒙率军入城之时,长风军正在紧急帮着百姓灭火。 墨城地处西北,自然干燥又缺水,幸而昨夜里下了一场大雪,而此处又不缺沙土。 众人扬雪盖沙,倾注全城之力勉强才将火势扑灭。 “元…呃…将军。”赵阳先后向楚彦之和郑蒙行了军礼。 郑蒙连忙回礼,楚彦之却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道, “你是如何弄成这般熊样的,大冬日的被蜜蜂蜇了头不成。” 赵阳已经很羞臊了,只是脸都肿得面目全非了,任他人也看不出来。 “冷冷的手笔。”许安随无奈挠了挠头,从怀中掏出一颗解毒丹交给了赵阳。 “将军这是中毒了,不过无妨,这毒不会伤人根本,不过是平常用来闹着玩的。” 赵阳呆愣的盯着许安随, “她…她就是许七姑娘?” “一定是,没错了,这双眼和许六少将军好像啊。” 即便是猪头的模样也难掩赵阳一抹哀色, 许家儿郎各个都是至情至真之人, 平日里待他们这些下属兵将极为随和, 因和自家主子关系好的缘故,待他们这几个护卫也如兄弟那般推心置腹。 好人却往往短命,天妒英才失之实在让人痛心疾首。 赵阳又看了看楚彦之,那时候得知许老元帅满门战亡的时候他们家主子也是死过一场的。 幸而这世间还留下这么个许七姑娘给他做念想。不然不知还要再过个几个七年八年,只怕他们家主子永远也无法从失去挚友以及长姐的痛苦中走出来。 楚彦之抵拳咳了咳。 赵阳自知失礼了,连忙拱手道谢, “谢过许七姑娘了。” 许安随没觉得意外,凡是和父兄相熟的人都会很轻易认出她。 赵阳二话不说仰头将药丸干咽了下去。 他自然知道这毒是冷冷下的。 只是他有错在先,便是冷冷怎样待他都不为过, 他已完成了自家主子的任务, 剩下的就是赔罪, 冷冷一日气不消,他便一日受她的搓磨, 只能这样,他才能从殴打女人的噩梦中解脱。 “不好了,将军。”传讯兵火急火燎前来传讯。 “教帮逃跑了,去了西北方向。” 还未等众人做出反应, 赵阳只感觉面前一道黑色身影疾风电掣的一闪便没了踪影。 “我去追。”许安随提着赤日只给众人留下声音。 楚彦之摇头笑笑,有那种长辈看待喜欢的小辈时才会露出来的慈爱。 “城中就先交给你们了,我去去就回。” 楚彦之二话不说追了过去, 天色渐蒙,马蹄飞雪, 美娇娘和磨牙一声啼鸣冲入云霄。 第95章 这姑娘理解能力不行啊 逃命的自然往死里逃,长风军最快的一支小队都未能将教帮追上。 许安随和楚彦之先追上的长风军。 “你们先回去,这边有我们。” 众将士听令调转马头, 许安随吹了一声鸟哨,只见美娇娘在空中一阵旋转,接着像颗天外飞星一般直冲着教帮俯冲了下去。 金雕的爪子极为锋利。 教帮边跑边躲闪。 金雕占着高空的优势每一爪子下去必要带些肉上来。 教帮护住了脑袋便护不住身体, 这样的猛禽一只就足够难缠,何况这里却有俩。 两只大金雕配合极为默契,一只攻完另一只攻, 最聪明的美娇娘甚至知道斩将先斩马的道理,一个振翅扑到马的面前一爪子下去便将马的眼睛掏了出来。 马疼得厉害,一个扬蹄差点将教帮掀落马下。 教帮勒紧了缰绳调整姿势。 再度用力夹马肚子那马却因为太过疼痛根本不听指挥,只不停的来回打转,一阵阵嘶吼,鼻子狂喷着白气。 “好孩子,辛苦了。” 许安随又吹了一口鸟哨,美娇娘和磨牙完成任务双双飞离开。 “美娇娘是名好战士。” “磨牙也不错。” 许安随和楚彦之并肩齐驱与教帮的距离越来越近。 教帮见这马不中用了,连忙翻身下马以蛇形的迷踪步伐快速钻进了枯树林中。 树林地势并不平坦,且地面白雪皑皑无法驱马行驶。 许安随和楚彦之将马留在林子外,三五下跟着钻进了林子里奔着教帮逃离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从这边走。” “嗯” 许安随点头,明白他有包抄之意。 他们三人的轻功都了得,却以楚彦之的更胜一筹。 踏雪无痕说得就是他,楚彦之在树干之间不停的穿梭,预测了教帮的行动轨迹,早教帮一步到达了他的下一步落脚点。 教帮一个急停,反应也够快,立刻调转了方向。 身后的许安随及时插上,死死的堵住了他的退路。 “今日我要回家,拦我者,死!” 楚彦之大笑, “你家? 你家在漠北呢,我保证会送你回老家。” “你…你是谁?报上名来。” 教帮抽刀向楚彦之砍去, 许安随左右脚借力腾空至教帮头上,赤日猎枪当头,至上而下将那一刀压了下去。 “接着!” 许安随见楚彦之没有兵器,她将自己的霜月剑扔给了他。 楚彦之若获珍宝,竟爱不释手的端详起霜月剑的剑体, “果然是好剑!” 对付北鞍人自然要用赤日。 尽管赤日的枪体对于许安随来说太过沉重了,可这是赤日封枪的六年来第一次见到敌人, 这祭枪的第一滴血必须是他北鞍人的。 更可恶的是这帮人贼心不死,竟然又将阴诡之手伸人长风军, 许安随想想便觉得后怕,若是真让他们得手了那长风军岂不是重蹈了许家军的覆辙, 若大胜失去了长风军,离亡国当真也就不远了。 北鞍人残暴,自不会善待大胜百姓。 届时百姓流离失所,寄人篱下,受人奴役,暗无天日。 一想到这里,许安随打了个冷颤,冷颤一出,全身忽又燃火了一般热血如岩浆般汹涌。 “大胜岂是你等北鞍达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有些地方来了便是断头路,他日做鬼别忘了给你那些北鞍弟兄们托梦, 告诉他们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觊觎的东西不要觊觎。 拿了别人的东西终究要还,比如掉进大海的东西,潮浪总会再将它送回岸上来。 比如你造的血债,早晚有一天要用你的血来偿。” 赤日在许安随手中如蛟龙出海,将地上的白雪掀得漫天飞扬。 每一个招式都奔着要害,教帮吃力的抵挡根本无法还击,自保都很勉强。 许安随的招式很奇怪,并非哪门哪派,也看不出路数。 感觉像野路子,却又极为灵活变化莫测。 她的武功都是素心师父那几个蓝颜知己东教一下,西教一下。 不过练成了素心神医的一套独门秘籍心法,打通了各处经脉,让周身真气畅通无阻。 许安随对这一块异常的有天赋。 武学秘籍什么的几乎一点就通。 她甚至还会将不同武学派别的固有招牌招式融会贯通,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自己一套独特的剑法。 没人猜得透她的下一招是什么,所以跟她交手时候只有挡的份儿根本无暇进攻。 教帮几个回合下来完全被许安随压着打,好歹他在北鞍也算得上高手,却让一个黄毛丫头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一旁的楚彦之靠在树上将霜月剑抱在怀里。 他不免一笑,看来自己是个多余的,此处根本用不到他。 教帮反手抛出了一把白色粉末。 楚彦之立刻挺身万般紧张起来。 许安随嘲笑般的挥了挥手将烟雾驱散。 “雕虫小技,小人伎俩。” 教帮终于知道自己败在哪个环节了。 原来这许家幺女百毒不侵,那些迷药对她根本没有作用。 这也就意味着他和林玉霖以及沙小二的对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与一场毫无保留的坦白局有什么区别。 教帮恨啊,悔啊,真想狠抽自己一嘴巴。 轻敌的代价竟然这般惨痛,多年苦心经营了一遭,却因为最后关头太过得意而功亏一篑。 教帮有那么几秒钟愣了神儿。 许安随见状长枪一出,那枪头劈风断雨一般径直的穿入教帮的肩胛骨,直至将他死死的钉在树上。 教帮一声闷哼,好歹也算个爷们,没大喊大叫,更没求饶。 楚彦之鼓了鼓掌咯吱咯吱踩出一排新的脚印走到许安随身旁。 “走吧,该有个了结了。” 许安随点点头。 “嗯,走。” 教帮被反绑了双手扔上了马背上。 楚彦之拍了拍手一脸嫌弃的说, “我不与他同马而行,我嫌他脏。” 楚彦之得意的偷笑,总算有个机会二人可以同马而行。 “好。” 许安随答应得干脆,楚彦之窃喜, “果然不扭捏的姑娘就是好,这才叫大方得体,比那些空守着一堆破礼教看似知书达理内心却拈酸刻薄的女子好上千倍万倍。” “那我跟他乘一匹马。” 许安随二话不说飞身上马。 教帮趴在她身前的马背上,姿势极为难受,压的胸腔几乎喘不过气来。 “驾~” 许安随马鞭一扬,马蹄如生烟了一般。 教帮被颠得吐了一道, 没死在赤日的枪下,却要死在这马背上, 而且还是和一名与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子同乘, 当真是里的外的全都丢尽了,不如一刀抹了脖子算了。 楚彦之在风中凌乱了许久。 晃过神来许安随俨然已经跑远。 “这姑娘…这姑娘理解能力不行啊, 我还得好好再教教才是。” 第96章 我会为你诊治 折腾完这一通已是晌午。 城中的火点终于被全部熄灭。 埋炸药的地方也一并被长风军的将士逐一排查并且挖了出来。 将士们累得不行,守卫军的卫所地方不够大,便就地扎了简易的帐营,席地而眠。 没有炭火供暖,也没有足够的棉被,将士们几人团在一处互相借着微弱的体温取暖。 他们实在太累太困了。 能以那么快的速度赶到墨城已是奇迹,又连夜与马帮贼匪缠斗了这么久, 什么冷不冷的,饿不饿的,只要能让他们闭一会眼,就算给他们万两黄金都不换。 郑蒙的队伍则继续在城中排查马帮余孽。 这些人仓惶鼠窜的到处躲藏,总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 郑蒙着实费了不少精力才将这些人如挖宝一般挨个揪出来。 “名单上还有这些人没有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一个不差核对清楚。”郑蒙道。 “是” “另外,所有地下密道入口必须封死,按照这张图纸所示,留下两个口子即可,其余的,封!” “是” “还有,所有通往外城的无论官道还是小道,包括能翻的山能下的河,通通派人日夜把守不许人进出。 如今城中很乱,保不齐被有心人利用再度行破坏之事。” “是” 郑蒙安排详细,部署周密。 审讯的事急不得。 城中太多伤员了,包括老百姓,包括长风军。 许安随将教帮丢给郑蒙之后便一头扎进了安置伤患的院子当中。 大多数人皆是因为爆炸而受的伤,她配合着城中为数不多的大夫一同给伤患们清理包扎伤口。 “没想到啊许七姑娘还会医术, 若是来我们军中,我们岂不是又多了一位军医?” 赵阳的副官看着许安随两眼放光。 军医是将士们冲锋陷阵的最后一道保障。 长风军常年作战伤亡也是相当惨重的。 军中虽有军医队随军而行,可谁会嫌大夫多呢,多一个会治病救人的人,将士们就多了一分生的可能。 楚彦之望着许安随忙碌的身影多少心疼油然而生。 “明明是个金枝玉叶, 明明可以如京中其他世家小姐那般轻柳戏水,胭香软玉, 可她却选择了女子最为艰难的一条路跑来这男人堆里和刀光剑影混在一处。” 楚彦之心口烦闷,眉头紧蹙。 许家男儿还在时,何时轮得到她一女子为家门争光。 许家家风潇洒自在,她只需快乐的做她自己,上房揭瓦,快意江湖。 可如今她的身后再无人可依。父兄血海深仇实在太痛太沉重了,那个恣意明媚的小姑娘笑容都是苦的,她变得少言寡语,再也不像小时候那般喋喋不休了。 楚彦之深深叹了口气, 他转念一想反而又觉得多少欣慰起来。 他知道她会来匡北找他,与北鞍的这一战必定有她。 至少她现在是在眼前的,离他这样近,就在他身边。 楚彦之竟然傻呵呵的笑出了声, 随即一个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许安随回头看去的时候只瞧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不知道是疼的傻掉了还是怎么滴,后背那些炸药残片都沁入肉里了,这一路都不知道流了多少血,血都结痂那么厚的一片片,若不是天冷伤口冻住了,非要化脓感染不可。 许安随一点点的将残片都清理出去,伤口的地方用温水一点点的擦拭干净,剔除结痂,上药,包扎。 她的指间有些凉,下手很轻,比那些军医温柔多了, 那些军医见惯了血淋淋的肉身,已经不太能共情,不太能把人当成人看了。 血渍退去,楚彦之后背的皮肤尽显, 数不清的伤疤如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纵横交错。 这是一个军人的勋章也是战争本质的悲哀。 许安随指尖轻扫着那些新陈交替的伤口,满脑子都是战争的残酷场面。 父兄的身上何尝不是这样,每一场战役下来都要多几道伤疤。 王五和包子算是走运的,少了胳膊断了腿的起码还有条命在,那些一个炸药过来连尸身都凑不齐的士兵才当真可怜,什么都没留下,就好似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来过一样。 许安随抽咽了两声,转身将水盆端到一旁之际偷偷拭了拭眼角。 “再晚点伤口就要感染了,下次别硬挺,我学过医,我会帮你治疗。” “嗯,好。” 楚彦之穿上衣服,身体依旧停留在刚刚许安随触碰之时留有的战栗。 感觉伤口不疼,心口却似着火。 他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又好笑又好气,这般没出息竟在个小姑娘面前扭捏成这样。 “谢谢你,”许安随道,“虽然你是奉了荣王之命来护我,我还是要谢谢你几次的救命之恩。” “呃,”楚彦之不知该说什么好, 行吧,荣王就是他,他就是荣王,反正没谢别人,这份感谢他领了。 “等我们把北鞍人赶出大胜,我若还活着…” “你当然会活着。” 楚彦之急声打断许安随,那声音几乎是他在军中发火时才有的恼怒之声,尽管吓了许安随一跳,他却不允许她提一句死啊活啊的丧气之话。 “嗯,好,”许安随也自知这样说不妥,她换了种说法, “待我们凯旋回到京都,我镇国公府永远都为楚将军敞开大门。救命之恩我定会永生相报。” “敞开大门?这个好啊。”楚彦之内心坏笑,“永生两个字眼也甚至顺耳。” 楚彦之心里好一顿自我满足,若不是有面具遮挡,怕是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要吓坏了许安随的。 “走吧,去审讯室。” 楚彦之知道她着急想知道真相。 “嗯。”许安随果断应答。 城门口处有块类似广场一般的空地,很宽敞,一般都做一些官府举办特定活动所用,方便百姓围观。 眼下的墨城一派狼藉,残垣断壁横立,被火烧过的地方更是一片废墟。 广场的左边集集一百驾太平车,每一车二百旦米,总计两万石米。 这些粮食都是郑蒙昨日里从马帮匪贼手上抢回来的粮食。外观样貌皆与他押运的那批军粮无任何不同。 可当长风军从地宫里又搬出相同数量的米袋时,郑蒙傻了眼。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有一批?” 这一批粮食被放在广场右侧,堆积成几个小山状。 广场中央跪着被捕的马帮贼匪以及墨城护卫军。 林玉麟闭目反手被绑着跪在最前面。 教帮被郑蒙丢到他身旁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抬眼看一眼。 大势已去多做挣扎也是无意,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他又何尝不感到一种解脱。 赵阳等人乃是荣王亲信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猫腻。 大多数的马帮贼匪以及墨城守卫军不知道实情,只单纯的认为打劫军粮不过是为口饭吃。 如今他们倒是真的怕了, 他们明明只打劫了这一次,为何会有同样的两批? 他们全身颤抖如筛糠,意识到事情已严重超出预想的那些聪明的,眼下两眼一黑,直接一头栽倒昏死过去了。 许安随站在楚彦之身后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当她看到两队粮食摆在眼前的那一刻她已经猜出了真相的七八分。 “开粮。” 楚彦之一声令下,赵阳率领长风军将左侧太平车上的麻袋悉数划开。 楚彦之回头冲着许安随点了点头, 许安随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几步跑过去捧起一捧麻袋里流出的大米又是看又是闻的。 与此同时楚彦之已安排人将这一批米拿去煮。 她从许安随的脸色已经得到了答案,他的猜想是对的,偷梁换柱的戏码险些就教帮和林玉麟得逞了。 “冷冷,冷冷。” 许安随发了疯似的四处喊着。 对于用毒,冷冷是高手,她要即刻知道这批粮里的毒是什么。 “冷冷,我知道你在周围,还不快给我滚出来,我找你,急!” 见冷冷不露面,许安随急了,她将鸟哨吹成了号角般的声响,美娇娘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一头扑到了城楼最顶端的角落里。 许安随见状猛烈助跑,踏墙,借助旗帆的助力几下就飞上了城楼顶端。 冷冷被薅着后衣领带到了广场上,除了一脸怒火的冷冷,周围人皆都瞠目结舌,一副呆滞的表情。 第97章 请你们喝粥 “许安随,”冷冷咬紧了后槽牙,“我不要面子的么?” 许安随顾不上和她废话,一掌按着她的后脑,用力一推,将冷冷推到那批粮食中央。 赵阳自打冷冷出现便已躲到了人群最后方。 他怎会不埋怨,以许安随对待冷冷的态度上来看,这究竟是谁欺负了谁呀。 “王爷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赵阳暗想,“这红发小妖女都快被许七姑娘按在地上摩擦了,哪里用得着他老人家气成那个样子,非要给人报仇解气的呢。” 冷冷扫视了一圈,周围全是当兵的。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原先的许家军有些关系,她若此刻对许安随出手,这些人恐怕会对她群起而攻之。 冷冷咽下这口气,但她也绝不会让许安随那么舒服。 她动作轻佻,态度散漫,扒拉扒拉这车粮,又绕过去扒拉扒拉那一车。 她随便抓起一把米,像模像样的闻了闻。 “陈米而已,没毒。” “你少在这废话,赶紧说,什么毒?” 冷冷越是否定,许安随越是知道这米肯定有问题。 只是她不说,在场所有人之中就只有教帮和林玉麟知道。 “毒?什么毒?粮食里怎么会有毒?” 寒天冻地的日子上下牙都在打架,郑蒙却觉得后背已经冒了一身汗,寒风过后,汗渍蒸发,当真是越来越冷,如入冰窖的冷。 军粮是他押送的,虽然是荣王授意他故意被劫,但军粮参毒一事却实在太大,他便有十几个脑袋也不够背上此等大逆不道的罪名。 “王爷,我…”郑蒙惶恐的试图向楚彦之解释。声音很小,只有他与荣王听得到。 楚彦之抬手打断, “将军不必多言,本王皆已知晓。” 荣王的话让郑蒙多少安慰了一些。 楚彦之一脚踩在了教帮的头上。 教帮的侧脸在地上摩擦,他的鼻子和嘴里汩汩冒出的血很快就被冻成了红色冰晶一样的冰溜子。 “说吧,准你死得体面一点。” 教帮喷着血勉强冷笑, “呵呵,不都说了没毒没毒了么,军爷耳朵聋了不成。” 教帮强挤出这句话,他的脸快被踩扁,下巴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负隅顽抗,嘴倒是够硬。” “硬的不止嘴呢,小的身上还有更硬的地方,军爷要不要好好看看啊。” 楚彦之知道他不会轻易招供,不过他不担心,有没有毒一会叫他吃下便是。 许安随瞧着冷冷的态度气得脑仁疼。 楚彦之走过来想拍拍她的肩膀,却苦于在场人太多怕坏了她的名节又悄然的将手放下。 “别担心,粥来了。喂他们喝下便是。” “嗯,好。” 这确实是个办法,至少若那些人真的发病,她从病症中或许也能得到答案。 许安随不再看冷冷一眼,这种无视让冷冷觉得全身长了蚂蚁一般抓心挠肝的难受。 若说冷冷的骨头有一斤重,那反骨就得重八两,反正万事反着来就对了,她的脑子估计也是反着长的。 热腾腾的粥来了,许安随闻了闻便皱起了眉头。 陈米毕竟是陈米,粥过之后总会留些苦涩的味道在上面。 可这米煮后颜色极为晶莹剔透,米香扑鼻,软糯如白绸。 就算当季新下的米都不一定能煮出这样的效果, 除非这里面加过东西, 那东西经过高温之后于米混合,作用,相生, 不仅提高了米的口感,最重要的是催发了里面的毒性。 楚彦之一挥手,几名长风军官兵端着盛满热粥的碗走向了教帮和林玉麟, 他们二话不说抓起二人的发髻让他们头朝着天。 咕咚咕咚几下,那热粥火辣辣的燎着喉咙下了肚儿,教帮和林玉麟被呛得一阵狂吠,感觉下一秒肺子就要咳出来了。 二人身后那些马帮贼匪和守卫军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见长风军官兵端着粥碗过来纷纷跪着向后蹭, “饶命啊,将军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的。 小人是被蛊惑的,小人知错了。” 求饶声,哭喊声,还有咳吠声此起彼伏。 有些马帮中人的亲眷也在围观的队伍里, 他们虽不知道喝完那粥到底会发生什么, 但是瞧着当兵的那副恨死不解气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搞不好就会一命呜呼了。 那些亲眷们纷纷跪地不起,拼命的磕头求饶。 有些是求父亲兄长的,有些是求儿子甚至孙子的。 许安随放眼望过去,墨城几乎一半的老百姓家中或多或少都有和马帮牵连的。 国之所以不昌,在于民智未开。 老百姓的无知才是最可怕的武器。 许安随时刻盯着这帮人的反应。 时间滴答流逝,许安随的心跳逐渐加快。 一个时辰过去了在场所有喝过粥的人竟全然没有任何反应。 许安随穿行其中挨个巴拉着眼底看。 她抓起一人的脉搏细细体会,一切如常,并无不妥,竟然没有中毒的意向。 “怎么回事,说!” 许安随一脚踹在了林玉麟的心窝上。 林玉麟本就病弱,这一口心窝脚积攒了许安随全部的愤怒差点没把他的老命交代了出去。 许安随越是失控,林玉麟越是笑得大声, 这说明他还没有输得彻底,就算他们识破了他们的计谋又能怎样。 “大人让我们喝了这么美味的米汤是想看到什么结果呢? 穿肠破肚?中毒身亡? 大人事先没和手下商量好么,是忘加料了,还是没加够呀。” 教帮在一旁帮呛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如今我们落入人家手里,想定什么罪直接定了便是,想给我们扣上什么身份扣上便是。 横竖军爷们全凭一张嘴,墨城天高皇帝远的,民意达不到天听嗒。” “就是,就是,我们犯的不过就是抢劫罪而已,罪不至死吧。 你们平白无故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你们同样犯了滥杀无辜罪。 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们这和私设刑堂屈打成招有什么区别。 我们做错事我们认,但我们要求按照律法治罪,你们休想仗着兵权恶意欺压我们老百姓。” 好一番煽动,好一顿恶人先告状, 看来马帮里不全都是脑袋空空之辈,为了活命,当真是什么阴损的话都敢说。 楚彦之倒是不忙,只是苦了那些墨城守卫军了。 听了这话恐怕他们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他们是官,和普通老百姓不一样。 他们是官却勾结本地贼匪打劫朝廷军粮。 他们的罪名自当从严从重,罪加一等。 想要活命肯定不能够了,情节再严重些的,搞不好还会祸及家人。 围观的老百姓为自家犯事的亲人求一条生路也纷纷开始起哄。 有的干脆捡起地上的石子向长风军以及郑蒙的押运兵狠砸了过来。 许安随全身直哆嗦,不是冷的,而是无比心寒。 她总算明白了她之前在顾家受的那些所谓的委屈当真是儿戏。 和刁民打交道就好比吞了苍蝇一般让人伤胃口,有时候真觉得冷冷的处事风格也不差,人狠话不多,能动手的就少说话。 “行,你们的意思我听明白了。” 许安随上前两步,刚好旁边一个三角眼的老汉丢了一颗石头正冲着许安随的眉心而来。 楚彦之迅速用脚搓了一粒石子反方向挡了过去,那力道之大直接将那老汉的石头击得粉碎,零落的碎片又折返回去击中老汉的眉心。 速度实在太快,伤口甚至都还没出血。 老汉咣当一声倒在地上,三角眼硬是瞪成了圆眼,到死都没想到自己最终竟是这样个死法。 “爹!” 刚刚还在慷慨陈词的那人瞬间如咆哮的恶龙。 他是马帮的骨干,在地宫龙虎堂的时候许安随和楚彦之都有见过他。 他的父亲算是半个马帮中人,坏事没少做,只是没有记录在册, 横竖他先动手的, 他是被自己丢出去的石头反砸死了自己,就算老百姓想起哄,楚彦之也自有说法。 “你继续说。” 楚彦之冲着许安随点点头。 许安随继续道, “实话告诉你们吧。郑将军这次运至匡北的军粮被掉包了。 左边这批是这群贼人事先安排好的,右边这批是前日被劫的军粮。 我们怀疑左边这批被下了毒,他们目的并非只是单纯打劫军粮,而是想借此毒杀长风军十几万将士,罪恶滔天,简直人神共愤。” 听完许安随的一番言论现场鸦雀无声。 什么掉包,什么下毒,怎么又扯上长风军十几万将士性命了,这罪名怎么越来越大。 许安随继续道, “这世间无色无味的毒药实在太多了。 若想知道这米里到底有没有毒其实很简单。 我们不会冤枉好人,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许安随指了指楚彦之, “来,还请将军帮忙,给刚刚起哄的那几个每人送去一大碗热粥。 他们不是不信我们么,我们更要努力证明自己才是。” 楚彦之一点头,长风军将士纷纷上前将刚刚那几个带头起哄揪着到一起围成一个圆形。 那些人不肯喝,哭爹喊娘又骂天骂地。 喝进去的他们拼了命的要抠出来,将士们见状连同那些呕吐物又塞给他们一碗,不是打劫军粮么,那你们干脆吃个够好了。 第98章 不吝赐教 教帮狂笑,林玉麟也是满脸的奸邪。 “好啊,喝啊,怕什么,这米香着呢,喝啊,多喝点,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喝越多越好,来啊,大家一起喝啊。” 扑通一声, 马帮贼匪中有人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一连片十几人倒下,当真是看呆了在场所有围观的百姓。 “什么?不可能!” 林玉麟和教帮对视了一眼。 “这毒明明七日后才会发作。而且中毒的症状是腹部剧痛。 怎么突然发作这么早,症状竟也不一样了。” 刚刚被灌了粥的老百姓见状吓得跪地不起。 他们拼命的挖着嗓子眼,恨不能将舌根一并拔起。 “救命,救命,这米有毒,大人救命。” 话音刚落,那些人如马贼一样吐了口白沫便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最后是林玉麟和教帮, 他们意识最后一刻都在怀疑人生,懊恼着真想快点了结自己,这种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真是生不如死。 许安随冲着楚彦之俏皮的眨了眨眼, 那嘴角一抹的得意当真是又可爱又灵动。 楚彦之从许安随表情中猜到了一些端倪。 他侧头看向冷冷,只见冷冷不停摸索着自己的全身,好似丢了什么东西拼命的在寻找,她的脸很会讲故事,又恨又气,又悔又不甘,表情五颜六色的很是出彩。 “李同知,此事还请你一笔一笔的详细记录在册。 军粮被调包成毒粮之事已经坐实,至于这其中过程是怎样的待那几个骨干醒来在下自会亲自审问。” “是,”李同知震声应下。 说起这个李同知也是个倔强耿直的。 他在这墨城和林玉霖共事多少也有七八年的光景。 这个人虽身处泥沼,心却一直在桃源。 他因性格刚直不弯,不屑曲意逢迎,官场上得罪了不少人,一路将官路从京都做到了遥远西北。 可是他从不气馁,赤子之心从未因时运亦或是官场的黑暗而动摇过。 他在墨城和林玉麟共事的这些年里,一扑心致力于植树造林,防风固沙,挖河道,修池蓄水。 墨城因气候干旱而不利庄稼生产的境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善,绿色植被多了,水土流失跟着少了,土壤逐步得到了改善,沙漠化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减缓。 官场上那些尔虞我诈,吮痈舐痔的做派他从不屑参与。 他只要认定一件事便如被蒙了眼的老驴,必定一条道跑到黑的。 远离京都就等同于远离的权利的中心。 被外派偏远地区的官员常因心中郁结而终日浑浑噩噩。 仕途这条路算是走废了,老祖宗跟着蒙羞,索性得过且过偏安一隅安度晚年算了。 什么政绩,什么抱负,都留给京都那些达官贵人吧, 反正上面没人,就算地方政绩就算在卓越,也没人会在意,反而会被如嗜血蚂蝗一般的上级掠走他们的付出,久而久之大家心也就凉了。 但, 这世间总有另类。 李同知绝对算一个。 他特立独行,拒绝随波逐流,他一个孤家寡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一辈子都在逆流而上,一辈子都不屈于世俗打压。 关于墨城的马帮,他曾计划了无数个围剿的方案。 林玉麟倒也配合,该出兵的时候出兵,该抓捕的时候抓捕。 可这群狡猾的马帮好似秋后蝗虫,怎么灭也灭不完,而且似乎越来越猖狂。 李同知绞尽了脑汁,无数个日夜苦思冥想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甚至越级写了好多折子上报州府,这么多年过去了,州府却从未给过他任何回应。 后来他又策马连夜赶路准备进京告御状。 只可惜出师不利,马失前蹄,小腿骨还被马蹄子踩到骨裂,这一休养又是半年,他便留在墨城暗地里偷偷的开始调查起林玉麟来。 数月前李同知终于发现了林玉麟勾结马帮的秘密。 那时候他只知道他们官匪勾结,谋财谋利。 这次他学聪明了,回京的路定然有碍,他转头策马去匡北的方向寻找荣王。 越过大环山便是匡北的地界,陡峭的山路只有他一人怀着一颗正义之心急驰在上面。 黑夜的山林最适合毁尸灭迹,除了数不清的飞禽走兽,没人知道这里来过人,亦或是消失过一个人。 李同知昏迷了半月醒来之时已经在昭城城外的长风军营帐里。 荣王楚昱恒将许安随从顾家密室里救下以后在快马加鞭安赶回匡北的途中将李同知救下。 从那时起荣王就已暗中监视起林玉麟来。 优秀的猎人总能提前嗅到猎物的味道。 直觉告诉他,林玉麟和马帮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而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实在太准,这样大的两条漏网之鱼也终于在他的一番辛苦筹谋下落了网。 “你师姐的毒果然很好用。” 林玉麟的知府大院眼下被长风军征用。 林玉麟的主宅内楚彦之和许安随正围在炭火盆子旁边喝着热水边烤着手掌。 许安随笑笑, “我断定那米里有毒,可我不知那是什么毒。 至于那些人吃了米粥为何没有毒发,我想了下,或许是时辰没到的缘故。” 楚彦之点点头,听得极为认真。 “老百姓容易让人煽动。 你也看到了,这墨城里一半以上的老百姓都和马帮有关联, 咱们不知道那毒什么时候能发作,可一旦民沸达成,在想弹压可就难上加难了。 咱们当下只是想验毒,想让老百姓闭嘴,至于什么毒,不重要。” “所以你假意失控跑去当中,实则趁机给那些人下了毒,你这身手好似隐士,我竟都没看出来你出手。” 楚彦之竖了竖大拇指以示褒奖。 许安随倒也不客气,欣然接受。 许安随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指了指房顶,一抹狡黠的笑划过嘴角。 楚彦之立刻明了,连忙清了清嗓子,将声音调至满是鄙视的音调上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那师姐不是号称毒娘子么,怎么连这毒是什么都不知道。 简直虚有其名,和她那身啐毒的样貌极为不符。” “她啊,最会虚张声势了,实则什么也不是,不过都是些耍人玩的雕虫小技罢了。”许安随用鼻子出气,那态度最是不屑。 楚彦之加大了贬损的力度,继续忿忿的说道, “我看她还不如寻常那些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呢。 素心神医怎会收她这样的人做徒弟。” “谁知道呢,可能就是看她什么都做不成可怜她的吧。”许安随拔高了嗓门, “不过将军放心,她查不出来的毒我自然能查得出来。 用毒不是只有冷冷那个废物在行,师父虽没授我过毒经,我就算略知皮毛也定然比冷冷强。 给我个三五天时日我定能查出那米毒的出处。” 话音刚落,只听房顶咚的一声巨响。 一团浓烈的尘灰从天而降,屋瓦的碎片飞得满屋子都是,一图红红火火的东西重重砸到地上。 楚彦之护在许安随头顶,待声音退去之后仰头望去, 只见如月盘大的洞中隔空零星,星辰当头。 冷冷正站在一旁如吃了瘪的母老虎,胸口上下剧烈的起伏,恶狠狠的盯着许安随和楚彦之二人。 冷冷掐着腰泼妇骂街一般吼道, “背地说人长短,卑鄙无耻。” 许安随像个落了水抖毛的狮子,呸了半天才将满嘴的灰呸了出去。 “你磊落,你可太光明磊落了。 原来你毒术不经全将精力用来做梁上君子了。 你可当真太给师父长脸了。” “你你你你,谁告诉你我毒术不精的,你少小看人了,区区小毒怎会难倒我。” “不不不,你不知,你若知道那米里毒素为何物,又怎会放弃那么好的展示机会。 你不一项最喜在人前表现了么。 而且我都不知道的东西,你又怎可能知道。” ”你放屁,” 冷冷用力一呸, “论用毒,我本就强于你。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我不说你怎么可能知道那米里藏的是无色无味的七日断肠散。” “呵,七日断肠散我当然知道。 我不说,不过不屑而已。”许安随转头看了一眼楚彦之, “你看吧,我说的没错,就是七日断肠散,还是我发现的比她早,还是我比她厉害。” “嗯,许七姑娘厉害。” 楚彦之拱手作揖,不忘瞥一眼冷冷,只见冷冷气若斗牛,拦在许安随身前愤然质问道, “你知道? 你知道个屁。 刚刚你还说你不知,你就是又菜又卑鄙。” 冷冷掐着腰吼道, “你知道那毒为何叫七日断肠散么? 因为它只有在第七日之后才会发作,它还有个名字叫八日蝉,能挺得到第八日的就不会死。 你知道中此毒之后有哪些症状么? 断肠散断肠散,自然肝肠寸断,腑脏溃烂而死,寻常人挺不到三个时辰,发起病来腹痛难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你知道这毒是拿什么做的么? 不知道吧,你肯定不知道。 告诉你吧,这毒药是漠北一种名为闭幽草的毒草熬制而成。 别人或许无解,而我却早就知道,解药我都研究明白了,你知道如何解么? 你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 你简直太蠢了,答案那么简单你都不知道, 呵呵, 笨蛋, 我看你才是师门的不幸,难怪师父她老人家不愿搭理你, 你连那闭幽草最怕雪水都不知道, 哈哈哈哈, 快来看啊,许安随简直蠢到家了。” 冷冷的笑声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安静。 许安随和楚彦之站成一排双双握拳冲着冷冷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并异口同声道, “多谢师姐不吝赐教!” ………… 第99章 讲故事 不知此毒为何,焦急, 知道此毒为何,烦闷。 许安随彻夜未眠,脑海中每一帧画面都是许家军将士腹痛难忍却依旧与敌人拼命厮杀的场面。 “八日蝉,呵,”许安随苦笑。 原来活下来的那五百多许家军皆是第八日的蝉,包括李其,包括王五,包括包子… 北鞍人当真是恶毒,竟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许安随直至坐到天色发白,她靠在赤日的红英上不停得抚摸着赤日的枪杆。 两军交战讲一个兵不厌诈。 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你死我活,只有不停的厮杀。 若非大胜自己出了问题,北鞍人又何来的机会。 归根结底是大胜人自己害了许家军,北鞍人不过是钻了大胜内耗的空子, 而她的父兄根本死都想不到他们并非败在了技不如人上。 府衙的审讯室里,中间一张长桌,林玉麟跪在地上。 他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透着死人才有的铁灰,好似已经让人锁了命一样。 楚彦之坐在中央,李同知提笔坐在一侧。 身后站着许安随和郑蒙二人,门外还有一个旁听的乔恩延。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有什么想说的。”楚彦之道。 林玉麟勉强正了正身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 “恭敬不如从命,所有的罪名我都认,记录便是,我会画押。” “大气!” 楚彦之身子一探,沉着眸子单手托腮。 “既然这样倒不如咱们换个方式。由我来给林大人讲个故事,你就当个笑话听就行了,好与不好,多多见谅。” “但说无妨。” 楚彦之缓缓起身,背着手在审讯室中轻身踱步。 “呃…从何说起呢,就从六年前北鞍人攻陷匡北的前半月说起吧。” 林玉麟点头,“时间甚好。” 楚彦之继续道, “瑾王世子也就是我那好大侄儿死里逃生跑去了北鞍。 北鞍人又不是什么善人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收留一个丧家之犬。 于是他便立下了投名状,势必要得到北鞍人的信任。 而这个投名状最关键的一个环节便是你, 你墨北苦心经营了十几年了,终于有了派上用场的一天。” 楚彦之叹了叹气, “那一日好像也下了场大雪。 你和教帮背着乔老帮主用黑流火炸了运粮队伍,成功抢了许家军的粮。” “故事里的我真威武 ,我爱听,继续讲。” “呵,” 楚彦之笑意不达眼底,无论林玉麟何种表现他都有所预见。 楚彦之继续道, “当时的粮草督运淮大人和他的长子被你们炸得残肢不剩,三百多名官兵惨死于你们手中。 那时候咱们还不知道黑流火为何物,那东西威力无穷,杀伤力又大,用在战争中,当真是可以杀敌无数。” “嗯,黑流火嘛,确实厉害。” “教帮抢完了粮,运粮队损失惨重自然就找到了你。 哎呀,你啊,你啊,隐藏得太好了,殊不知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啊。” “过奖过奖,病狼而已,犬牙老顿,伤不了人喽。” “那一日你如今日这般带着你的墨城守卫军赶到了指定位置帮着押运军将粮食抢了回来。 在此之前教帮将此事透露给了乔老帮主,那耿直的乔老帮主大发雷霆,不惜大义灭亲却不知道这些全都是你们事先埋好的陷阱。” 说到乔老帮主,林玉麟低头不语,那还一个心系百姓的人,尽管方式偏激,却依旧令人敬佩。 “你们太过了解乔老帮主的为人了,利用了他与许老元帅有过救命之恩这一点成功的让他当了你们的替罪羊。 乔老帮主不明所以还在悻悻恍然感念自己亡羊补牢未酿成大祸的时候,殊不知他却被拉入深渊正中你们的奸计,替你们将那批事先备好的有毒军粮送去了匡北,送到了许家军军中。 乔老帮主稀里糊涂的变成了你们屠杀许家军的刽子手,待他发现一切的时候匡北已经沦陷,许家军二十万将士也已阵亡。 我可以想象乔老帮主该是何等的愤恨,他被你和教帮勒死在密室里的时候到底有多绝望。” 林玉麟摇头, “不,我在他眼里看到的不是绝望,而是解脱。 就和我现在一样,无法挽回的事再多做挣扎也是徒劳。” 门外传来了咣当一声巨响, 与许安随的冷静相比,乔恩延再无一丝淡定,整个人如五雷轰顶一般一头栽倒在地上。 接着是一阵震破心肺的嚎哭声, 他不停的抓扯着自己的脑袋,不停的捶打自己快要停止的心脏,他但凡有过那么一刻的画面便痛得全身痉挛,痛得无法呼吸。 “畜生啊!畜生!” 乔恩延声音连同满腔的怒怨塞在喉咙里半晌才以震雷之势破口而出。 那声音太过凄惨已经没了人类的动静,像是深牢中困着万年的怪兽,咆哮着似要将周围一切毁灭。 许安随心也跟着碎了一地,她太能了解乔恩延的歇斯底里,她转头去了门口,蹲在乔恩延面前,用袖口擦了擦他决堤的眼泪。 乔恩延不敢看她,以前她在他面前是恩人之女,如今他却是害她满门阵亡的仇人之后, 他不知该以何面目面对她,若赎罪能让自己立刻解脱,他宁愿即刻死在她面前,五马分尸的死,万箭穿心的死,所有惩罚他都受得。 许安随见他这副丧尸一般的样子知道他有多痛,因为这份痛她也曾经历过,她想让他坚强的走出这段噩梦。 “听着!”许安随目光炯炯,闪着泪光在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却坚韧得如磐石一般不可撼动。 “你我都是受害者,你不必自责。” 乔恩延静静的凝望着许安随,他脑子里划过一片白昼,突然好像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唤着他,带他一步步的走出黑暗。 许安随坐到她面前,拍了拍乔恩延肩膀, “做好人当真是不易。 恶人可以心安理得的作恶多端而不带一丝愧疚,而像你们这样的纯义之辈却总活在愧对他人的泥潭里终日不得解脱苦苦折磨自己。 何必呢? 所以,好人命短都是这个原因么?” 乔恩延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 “住嘴,”许安随转脸怒斥, “对不起我的是林玉麟和北鞍那群该死的细作, 你爹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林玉麟和教帮想让你爹替他们背上这笔血债你就背,你有什么资格替你父亲担了许家军二十万条性命的孽债。” “我…” 乔恩延哑然,他仿佛从许安随的脸上见到了许老元帅的那副可定山海的样子。 “你爹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他没有错,你更没有错。 错的是那些可恶的背后之人,那才是我们应该抽骨实髓千刀万剐的仇人。 你不是要参军么,那就去匡北,去找长风军, 咱们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替那些枉死之人报仇雪恨, 咱们要跟北鞍那群贼寇,还有瑾王余孽好好算算这笔账,要让他们付出千倍万倍血债血偿。” 乔恩延倔强的一抹鼻涕眼泪。 他本想着如何在教帮和林玉麟身上乱捅几刀泄愤。 可如今听完许安随一席话便突然就释然了。 他始终没有再给那些人一眼哪怕是一丝蔑视。 他在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夜里无声告别这个生他养他的故乡,背着父亲的鸣沙双刃刀一路向北狂袭,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为了所谓的报恩而泯灭人性,值得么?”楚彦之问。 林玉麟似有惆怅的哼了一声,随即扬了扬头眼底含尽了前尘往事。 “呵,最讨厌你们这种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人。 怎么? 你们的恩就是恩,就叫知恩图报。 而我们的恩就不能叫做恩,报恩就是泯灭人性? 可笑,可笑至极啊, 生而为人,你又高贵到哪去, 就算高高在上的皇帝不知踏了多少皑皑白骨才最终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世间之事皆为利往,做什么谈理想,谈道德, 成王败寇而已,输了就是输了,要杀要剐尽管来便是,我至今对所做之事无悔,今生无悔,来生无悔,生生都无悔。” 第100章 跟上 “将军,用刑么?” 身为军人的郑蒙听完事实的真相整个人如在炼狱,心里似被岩浆滚过一般煎熬。 楚彦之摇摇头, 无论是林玉麟也好亦或是教帮也罢,这样的狠人能忍他人之不能忍潜伏埋伏这么久,可见心性之坚必是寻常人不可及,也绝非酷刑折磨能使之屈服的。 李同知坐在一旁,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玉凛,手抖如筛糠。 墨汁顺着毛笔尖滴答滴答的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大片的黑。 真相太过震撼,李同知竟不知道从何下笔。 二十万许家军将士的性命啊,那都是人,一个个鲜活的人,为大胜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拼杀在最前线,用自己的生命扞卫大胜一方安娱的将士们啊。 “你们怎么能? 你们怎么敢!” 李同知一整夜未曾合眼,第二日大家再见到他时皆被吓傻了眼,原来真的有人会因为剧烈的悲愤而一夜白头, 李同知不过四十的年纪却已满头白发,如垂暮老者银发苍茫。 楚彦之想说点什么,却又止于开口。 很显然李同知也不愿再多提,眼下如何善后让该得到惩罚的人付出代价才是重中之重。 “王爷,此事涉及瑾王叛党余孽,甚至敏感,不宜从您之口传入京都。 卑职说句不好听的,您与圣上虽是亲兄弟却更要懂得君忌猛于虎的道理。” 楚彦之点点头, 他果然没有看错李同知。 这个人其实什么都懂,因为懂,所以不屑。 做事只跟着心走罢了,绝对是个大智逆于世的旷世人才。 楚彦之点点头, “多谢大人提醒。本王已借郑蒙将军的名义八百里加急将墨城的情况告知陛下。 林玉麟和马帮的奸计露出马脚被大人您慧眼识破。 您拼死将消息送出,一方面最大程度的减少了郑蒙将军押运军队的伤亡,另一方面又求救于身在匡北分身乏术的我。 您巧妙设计了计中计最终让林玉麟和北鞍细作伏法,我呢,派来了赵阳一众队伍协助大人您在墨城清剿叛党余孽。” “这…呵呵…” 李同知讪讪的笑了笑, “行,王爷这颇天的功劳下官替王爷领了便是。” “那王爷可有另外请奏于陛下?” 楚彦之点点头, “自然,密报今早已经送出,想必此事陛下定会雷霆震怒,看来一场腥风血雨自是免不了了。” “王爷放心,” 李同知拱手行礼, “若王爷相信下官,就请将扫尾一应事物交给属下去做。 属下向王爷保证,不该死的死不了,该死的一个也跑不了。” 楚彦之拍了拍李同知的肩膀。 他将手上一份百人的名单交到了李同知手里。 “这些人今日便斩首示众吧,动静闹得大些,让全城百姓都来围观。 另外中毒的那些人不必着急给他们解毒,七日过后让他们好生疼上一疼再做处理。” “这…”李同知不明所以,此事涉及叛党,并且卷宗尚未完成。 很多事情需要逐一排查落实,陛下搞不好会要亲自提审, 荣王未授诏便私自做决定将人都处决了,这事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非常掀起不必要的麻烦来。 楚彦之何尝想找这个麻烦。 可他实在太了解他这个皇兄的为人了。 他这个皇兄将瑾王和建王恨之入骨,恨不能将二人从棺材板里挖出来日日鞭笞。 当年这两王叛乱给他登基之路制造了多少阴霾,耗费了多少国力,他既已坐在那个位置上就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天子之位。 如今瑾王世子时隔多年重新现世。 一出现便又掀起了轩然大波扰得天下不安。 睿宣帝正愁匡北战事焦灼而无处宣泄情绪。 如今叛党头目和北鞍细作皆落网,这于一向骄傲又自负且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睿宣帝来说,他绝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向世人立威的机会。 荣王看了看窗外清冷又有些昏暗的日头。 冬日的墨城是又萧条,又死寂沉沉啊。 他默默低头不语,可聪明的李同知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卑职遵旨,卑职这就去办。” 这是楚彦之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那百人名单他选了一夜,再三斟酌,万般思忖。 这些人虽是骨干,可知道的消息有限,他们所供出的情报和楚彦之他们知道的相差无几, 在深层次的机密无论是北鞍细作还是瑾王余孽当然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些小喽啰就是了。 可他们必须死,他们没有选择。 当年睿宣帝对于两王叛党余孽可是诛了九族的。 可想而知这些人一旦背上了叛国的罪名,再加上有意毒害大胜边官将士的罪名,他们没有活路,他们的家人也没有活路。 荣王若想减少杀戮,就必须先制造杀戮。 帝王之怒得以宣泄,才不会连累更多的无辜之人在这场风波中枉送性命。 老百姓虽表面上不敢言语,心里无不痛骂荣王嗜血屠戮。 整一个下午城门内的广场血流成河,尸身成山, 楚彦之和许安随等一众将士站在城楼向下望去,看着一颗颗滚落的人头无法共情,更给不出一丝怜悯。 他们有罪,且罪行昭昭, 有些错事一旦做了,是没有回头路的。 若做错了事都有被原谅的理由那许家军无辜被害的二十万将士又要去何处说理。 若非荣王和许安随筹谋得当,那是不是十五万长风军将士也会和当年的许家军一样,一边咬死腹痛难忍,一边提刀逆风杀敌? 眼下他们的眼泪和忏悔最是不值一提的。 若他们的死能换来家人的平安,他们也算生而为人一回了。 这种谋逆案当然也要留几个涉案情节严重的押去京都以供三司会审。 楚彦之当然留足了心眼,他将那几个北鞍探子还有林玉凛的几个贴身亲信都留了下来。 至于林玉麟和教帮他已请奏了睿宣帝, 事关大胜安防以及匡北前线的军机, 荣王必须要亲自审问这两人, 他要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其他阴谋诡计,大胜境内是否还有同党,以及他们是如何与北鞍那边传递情报的,最重要的是瑾王世子到底在密谋什么,朝中是否还有漏网之鱼做其内应, 这条口子一旦打开,数不清的千丝万缕接踵而至。 荣王笃定睿宣帝不会在此事上含糊,于是便提早派人秘密将二人押解回匡北长风军大营。 “若非荣王举荐,以我残疾之身恐再难效力于军中。 墨城有下属,荣王大可将后背放心交托与属下。 属下家眷已在来墨城的路上。 属下定配合李大人帮王爷守好后方,助王爷早日夺回匡北故土。” “马帮一事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善尾。 你二人接下来少不了一番辛苦,墨城一杆事物有劳二位了。” 前线将帅离营是大忌, 楚彦之此次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乔装悄然来到墨城。 军不可一日无帅,楚彦之大致上料理好墨城便要火速赶回匡北。 许安随不知道荣王接下来还会派给楚彦之什么任务,本想着和楚彦之告个别,可却等了他一个时辰也没见他的影子。 许安随牵着马四下里张望了一圈,正巧赵阳与郑蒙交接完事情从府衙内走了出来。 “见过赵将军。” “许七姑娘有礼了。” 二人简单的寒暄两句,许安随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敢问将军,可否见过楚彦之楚将军?” 赵阳一个激灵,好像听到了何等恐怖的事情,两只锐利的眼睛瞪得老大。 “彦之”这个名字是荣王同父异母的长姐取的。 自从春冉公主被嫁去北鞍和亲以来,荣王便不允许任何人叫他这个名字。 那是军令,是死命令,无人敢违抗,就连当今陛下都不敢轻易碰触他这块逆鳞。 赵阳惶恐的摇摇头,又点点头, 荣王今日交代过,身份上可以不必再瞒着许七姑娘。 赵阳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甚是妥当。 “回七姑娘话,我家王爷今日要赶回匡北,眼下是否已经动身属下便不清楚了。” “王爷?”许安随脑中如有惊雷闪过。 她一咬牙,恨自己不要太蠢 ,其实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出端倪她却唯独没有往那一方面想。 明知道答案了许安随还是不死心。 “你再说一遍,谁是你家王爷,你家王爷是谁?” 赵阳揉了揉太阳穴嘿嘿笑了笑, “楚……楚……你认识的那个楚将军就是我们家王爷,蒙着面的,长风军统帅,荣亲王。” 是他,是他,许安随不知道为何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过往的一幕幕如闪片一般不停的在她脑子里回闪。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着和荣王这个尺素之友见面的场景,却没成想两人不知不觉间就这样见面了。 不对, 确切的说是他见了我,而我却未曾见过他。 所谓的未曾见过并非指的是那张脸,而是许安随她自己未曾以许安随对荣王的那份敬畏和感激之心面对于他。 许安随将手中缰绳攥得死死的,她杵在那里不知所谓,不知所措,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丫头,傻了不成,赛马如何,要不要比一场。” 许安随循声仰望着头顶。 只见一匹身材健硕的枣红色高头大马从头顶舒展着四肢一跃而过。 接下来她的马屁股被重重的抽了一鞭子,她的马发出一声嘶鸣便随着说话那人的方向奔跑了过去。 “再不跟上,这马就归我了,日落之前大环山山口,谁输了谁去抓野鸡,谁输了谁做饭。” 楚昱恒的背影如此洒脱轻盈,转眼的功夫驾着马已跑出了城门。 许安随仰头看了看天,一抹霞光透过灰蒙蒙的云层撒向了自己脸颊。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如此释怀过,她不停的笑,开怀大笑,笑得恣意,笑得徜徉。 她冲着楚昱恒的背影高声大呼, “好啊,比就比,今晚这烤鸡你抓定了。” 许安随向后撤了一大步,曲肘弯腰做出了进发的姿势。 内力运抵至全身各处之时,脚底好似离弓的箭,她轻功扫地,踏雪无痕,脚底几乎悬在雪上,地面上都不曾留下她任何足迹。 直至她追上自己的马的瞬间,一个旋转翻腾稳稳坐上马背。 那一道霞光之下是两人一前一后肆意驰骋奔跑的身影,西北荒芜,却也宽广,天地之大,自然容得下二人此刻放下一切,抛弃一切,尽情的任性妄为一次。 第101章 一介粗汉 许安随和素心师父游历江湖之时去过无数个地方。 可对于匡北,许安随还是第一次涉足。 大环山的山体很高,绵延不绝,纵横交错,山路又极为崎岖陡峭。 环山有河谷地带,像天河散落下来的银丝带,环绕在山体和山体之间。 出了墨城若想进入匡北,寻常车队,商队都要绕着山体顺着河谷一路不知弯过多少弯,耗时良久,才能抵达匡北。 这也正是为何匡北地区与大胜主体割裂感十足的原因,因为有这十万大山的阻拦,交通实在太闭塞。 楚昱恒和许安随选择直接穿山而过, 那山路十分狭窄,只有一条一马宽的盘山路蜿蜒在半山中央。 这是进入匡北的最快的一条路,本是无路的,这么多年却让长风军轻骑兵硬是跑出来一条路,其中危险可想而知,稍有不慎便会马失前蹄坠入悬崖。 “前面有个山洞,今晚我们在那里休息。” 楚昱恒在前,将速度压得很慢,许安随好几次想提醒他不必这般仔细照顾她,她骑马的技术不差,完全跟得上他的脚步。 天色渐暗,山路越发不好走,朦胧的月光照射在皑皑白雪上反倒将前路照得雪亮,只是有些刺眼。 转过脚下这座山,两山交接处果真有一个山洞。 山洞的洞口很大,崖壁锯齿痕迹明显,似乎是人为挖凿过的。 楚昱恒将自己的马拴在一旁,又小心翼翼的牵过许安随的马,两人眼下相撞到一处倒是没有之前那般随意,反倒多了些许的别扭来。 “这里面有肉干,还有柴火,我们的人每次进出都会对这里进行补给,所以不用担心会饿着肚子。” “嗯“ 许安随环视了一下四周,山洞里面有草席,有石床,墙边还有棉被包裹的草筐,墙角还堆积了不少干柴。 楚昱恒抱了一捆柴火在山洞中央,火堆被点燃,山洞里逐渐不再冰冷,热腾腾的火气倒是烤得许安随全身暖暖的。 楚昱恒埋头翻找了一通,从一个布袋子里掏出了几片冻的硬邦邦的肉干。 他一直不停的碎碎念叨着什么,许安随听不懂,许安随坐在石床边眼神跟跟楚昱恒一起忙碌了半天,突然对视上那么一眼全身一个激灵,赶紧挪开视线,真是有些后悔了,后悔干嘛要和他一路同行。 楚昱恒将肉干放在火堆上下翻烤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的将焦肉剔除,肉干太烫手,他不停的吹着气,左右手倒腾,直至肉干的温度适宜才转身交给许安随。 “吃吧,有点硬,慢点,小心牙。” ‘’哦” 许安随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口,她像个第一次啃肉的小猫仔,摇头晃脑好一番撕咬,硬是没将那肉干咬下来半口,只好讪讪的笑了笑。 “我再试下。” 许安随跟那肉干杠上了,她不想在楚昱恒面前丢脸,连个肉干都啃不了,还谈何与他并肩共击敌寇。 楚昱恒实在没忍住,从偷笑变成了仰身大笑, 许安随虽窘迫,却顿感轻松了不少,那气氛不似刚刚那样尴尬,便也跟着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已经进匡北了,为何不摘面具。”许安随突然问。 “因为没洗脸。”楚昱恒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的真话当真令他恨不能找个地缝立刻躲起来。 “我没洗脸的样子你不知见过几次了,大丈夫不拘小节,你个大男人还在乎这个。” 楚昱恒并非在意样貌之人,那只是在没有在乎的人面前。 这些年他在匡北喝着西北风,吞着大黄沙,原本那个温润的翩翩公子早就不复存在了,如今他皮肤粗糙,黑里透亮,胡子多长,打了多少结都不知道,真怕以这样一个状态亮相当真要吓退许安随, 第一印象那么重要,他要快快回到昭城好好沐浴整理一番,即便依旧粗犷,至少干净,至少不要像个野人一样才好。 楚昱恒转过身去假意让自己很忙碌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可许安随却不依不饶,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这股子执着,其实她根本也不在意他长什么样,或许只是好奇,或是两人共处一处太尴尬总要找点事情做。 ‘’不行。”楚昱恒依旧拒绝。 许安随当真受不了他的扭捏。 先礼后兵的礼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看谁的武功更快了。 许安随掌中生风,楚昱恒闪电阻挡, 许安随反手逃过牵制继续向他脸上的面具招呼着, 楚昱恒贴着她的手心绕了过去,始终保持着那么近的距离却又让她碰不到他, 这倒是气得许安随猛然认真了起来,用了十足的力气将他的一只手生生按了下去,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扯下了他的面具。 经由上次的教训,她知道那面具里面还有一层。 她没做停顿直接又是掌。 那里层的面具直接从中央劈开了条裂缝,裂缝一阵顽强的吱吱呀呀便实在无力坚持,脆裂成片,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二人一瞬间变成四目相对,距离近到可感呼吸, 那怦然的心跳声太过剧烈,好似两军对阵时敲响的战鼓,这下好了,更尴尬了,两人的脸色说不上来什么颜色,一会绿,一会红,一会又通红,连忙躲得老远,一个在洞口,一个跑去蹲在了墙角。 “她什么意思?”楚昱恒满是懊恼。 “我这样子就这么不堪么,至于厌恶成这样么。” 许安随压根就没看清楚昱恒的模样,只觉得眼前是个满脸胡子拉碴的粗汉,样子和记忆中的荣王不太一样,倒也很符合边关统帅不修边幅豪迈粗狂的身份来。 “吃,吃肉干。” 许安随重新坐回了位置上,抓起一片大肉干就是狠咬。 “看吧,看吧,果然惯会看脸的。说了不让看不让看的,看完又后悔,真是....真是个顽皮的。” 楚昱恒无奈的摇摇头,反正丑媳妇已经见过公婆了。 气氛一下子沉着下来,火堆烧得正旺,尴尬也一点点的消散开来来。 许安随强硬咽下几口肉干,至少肚子不叫就可以了,这样的条件有得吃就不错了。 “王爷觉得军械的事是否也和他们有关?”许安随突然又一本正经了起来, 楚昱恒只感觉这丫头思维跳脱太快,怎么突然就说起了正事来。 楚昱恒摇摇头, “我们审讯过下面的人了,此事他们并不知晓。” “那也就是说顾家那条线和墨城这条线并无交叉对么,他们各自授不同人的指使,只不过目标都是许家军,而且又恰巧选在了同一个时机。” 楚昱恒看着许安随, 她说这样残酷事实的时候仿若再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家常, 而她越是这样面不在意,他越是心痛不已, 他不知道到底经受了多少痛苦才会让一个人变得冷静隐忍成这般, 或许背地里眼泪早就流干了心也痛到无法再感知疼痛了, 不过那些都不再重要了,如今她的后背有他,便再也不必独自一人抗下所有了。 “如今许家军被害的事实已经被林玉麟他们揭穿。 至于军械这一块咱们也已经找到了引子,只要他们供出千机阁顾家以及顾家背后的人就跑不了。” 楚昱恒向火堆里添了些干柴,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未用过这么多柴,今日他势必要将这寒洞烧得暖暖的,日后路还长,他不想让许安随有任何不妥的状况发生。 许安随和楚昱恒想到了一处,这样的默契他们不止有过一次,这倒令许安随很是窃喜,感觉无论什么时候和这样聪明的人打交道又省力又省心。 那日他们在墨城地下看到那套灭火装置起他们便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样一套设计精巧的控水机关绝非那帮马贼亦或是林玉麟所能设计的,放眼整个天下,除了千机阁无人能造出那样复杂的装置。 千机阁作为整个事件的中间环节,他若入网其他环节不攻自破, 如今只要以教帮亦或是林玉麟之口将千机阁的事情撕开一道口子,那顾家的军械案朝廷必不敢怠慢,如论那背后之人是谁,必少不了警觉而动,只要他们动,便会露出马脚。 “顾家背后之人王爷可有怀疑之人?” 许安随试探性倒也没刻意隐藏,都是聪明人搞那些小把戏并没那个必要。 第102章 豌豆苗 楚昱恒眸色肃然沉了下来, 她很想推心置腹的和她交谈一番,却担心她与自己还不甚熟悉,说得太多反倒显得刻意。 “王爷远离京都已久,虽眼线众多,也难免影响判断。 这问题怪我问得太过唐突,此事不急,待匡北战事了结咱们在从长计议。” 许安随读懂了楚昱恒的神色,想必所疑之人与自己所想一致,既无确切证据,怀疑到当朝太后头上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她并不想让他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强行表态,荣王已经帮助他们许家太多太多了,他不该被这样为难,更没这个义务必须要选择立场。 楚昱恒刚想说点什么, 许安随笑笑一头扎到石床上。 “这石床我占了,今日只能委屈王爷睡草席了。” 许安随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睛缓缓的闭上, “明日还要赶路,王爷也早些休息吧。” 或许是楚昱恒在身边的缘故,许安随特别心安, 过不多时她的呼吸开始均匀的起伏,楚昱恒还在懊恼没能很好的和她沟通交心,她却抛下他转头去找了周公。 “呵,这丫头。” 楚昱恒无奈的摇摇头。 他转头挪到了石床边,靠着许安随的脚下坐了下来。 他盯了火堆一夜,直至太阳初升之时依旧将火堆烧得火热。 “前面就是牧和城了,要不要去城中看看。”楚昱恒问。 二人一路吹着风雪,楚昱恒的脸都冻得一点没有了血色。 反倒是许安随因戴了楚昱恒的毛围领,一张小脸都埋在了貉子毛里虽然依旧被风吹得刺痛却也不至于伤了皮肤。 “匡北的风真是够烈。 匡北的空气干得让人鼻腔冒火。 匡北的城楼当真的高,比一般城池都要高。 这牧和城作为匡北第一城往日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城门都没什么人,可真是萧条啊。” 许安随强迫自己感受一切,目的不想让自己思绪停下来。 虽已经做了万全的心里准备,可当脚底踏上这片土地的一刻,让人窒息的悲伤让许安随如身处深渊深处,心里那道防线一瞬间被瓦解,被吞噬,残渣不剩,片甲不留。 “我五哥...我五哥..” 许安随哽咽无数个来回,后半句话始终说不出口。 一想到家中的五嫂,那一句句唤着夫君回家的呼唤,许安随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马儿感知到她的悲伤,不停的打着转,想以此帮她平复心情。 就算发过一百遍毒誓自己不会再哭,不会再为此流泪,可那悲伤是来自血脉之中的,只要还活着,只要血液还涌动,那悲伤就永远不会消除,永远挖着她的心脏,永远撕扯着她的心肺永远得不到安宁。 ‘’你五哥是为护百姓撤离而死。匡北百姓为他修了将军祠,就算百姓吃不起饭,那祠里的香火也从未断过,我来之时已经敬过香了,替你, 我和他说了你的事,我知道你会来匡北,那香火燃得极好,想他是高兴的,高兴你终于走出了困境,高兴你终于肯好好生活了” “嗯。”许安随哽咽着点点头。 眼泪很快冻成了冰晶,匡北最不会怜惜女子,任你之前多少金贵,只要经那刺骨的冷风一吹,多嫩的娇肤都会变成一片龟裂的大地。 “多谢王爷,王爷有心了。” 荣王与许四郎五郎年纪相仿,年少时又一同混迹在军中,交情最深,互为挚友。 许四郎不羁,最是顽劣,是全家被许老元帅揍得最多的孩子,时常出些鬼主意带着五郎和荣王一同犯错。 五郎老实却仅限于表面,内心也是叛逆的,只是没四郎那般张扬。 而荣王虽身份尊贵,却时常被二人呼来喝去的,他那时刚从外游历学武归来,刚刚褪去一脸文雅,四郎五郎总嘲他唤他做金枝玉叶,他也不气,只知道坐到树杈上迎着风笑。 许老元帅拎着赤日满院子追着他们仨,逮到便是一顿好打,情急之下荣王也是喊过许老元帅老爹的,许振醉酒之时只管称自己有八子,一群臭小子没一个省心的,还是他的小棉袄最好。 “走吧,咱们继续赶路吧。” 最终二人没有进城,而是绕过了牧和城继续北上赶去了昭城。 牧和城和昭城之间距离很近, 中间只有不足三十里的一片平坦之路,满是白雪覆盖一片刺眼的苍茫。 “大娘,还好么?这是要去哪?”许安随策马缓步于一个老妇人身旁。 那老妇人全身佝偻着,一身褴褛,趴在地上费力的虚喘,身旁还跟着个毫不认生的七八岁的小男孩抱着一个大竹筐。 一路上许安随遇见不少百姓背着大箩筐徒步向昭城方向走去,许安随不明所以,前方明明有战事,百姓逃迁都来不及,如何反倒是逆流而上。 许安随难掩心中疑问便提马上前。 恰巧撞见老妇人摔倒,便立刻翻身下马俯下身子小心着查看。 那老妇人身旁的小孙子眨着因瘦弱而略显突兀的眼睛瓮声瓮气的说, “我和奶奶要去昭城给成长风军送粮。 奶奶病很久了,实在走不动了,摔倒了。” 那小男娃指了指怀里的篓筐,掀开上面那层厚厚的棉盖子。 筐里面有红薯,有土豆,还有一团团冻成冰团子的绿得发黑的腌菜。 祖孙二人身上的衣服都不曾有那棉盖子厚,想必他们已将能收集起来的所有能保暖的物料都用在那块棉盖子上。 许安随连忙扶起老妇人坐了起来,帮着老妇人顺了顺背,顺道摸了摸老妇人的脉搏。 楚昱恒也走了过来,蹲在旁边帮着那小男孩正了正头上的帽子。 “呵呵,姑娘是个懂医术的,老妇这脉搏吓坏姑娘了吧。” 许安随摇摇头, “没有,再凶险的都见过,大娘…大娘好生养养,未必不能好。” “呵呵呵呵,”老妇人艰难的笑了笑, 仔细看去她眼底乌黑一片,眼神浑浊无光,说一句要喘上半句,全身上下都在打着寒战。 “姑娘啊,是个心善的,老妇我也是个懂些岐黄之术的,我当真了便是。” 许安随沉默,看了看一旁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流着眼泪,却不曾出声,鼻涕变成了两条冰柱挂在脸上,似乎对这一刻早有准备,倒比一般的大人还要显得沉着几分。 “你们的粮食我会帮你们送去长风军军中,还有什么愿望未了,我尽力帮你完成。” 老妇人的气脉越发的不够了。 她像条脱水的鱼,拼命的大口呼吸。 她死死抓着许安随的手腕用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满眼坚韧却又不甘的哀求道, “我孙儿名唤刘延昭,小名叫豌豆苗, 送我孙儿去昭城,送我孙儿去参军。 前线长风军在募兵,必要有我刘家人在,我孙儿认得不少字,会做饭,也扛得起刀,只要能上阵杀敌让他做什么都行,北鞍人屠我满门,我全家一十七口人的血债都只能靠他来报。” 老妇人脸色由惨白变成了铁灰色。 血液逐渐在凝固,她的身体也越发变得冰凉。 她全身的温度都化作了最后的一滴泪挂在眼角,她死死攥着孙子的小手,悲愤,不甘,心疼,绝望。 “儿啊,可怜你了。” 老妇人声音颤抖满是哀伤。 人生命确实脆弱,但也坚强,尤其最后那口气,含尽了一辈子的荣辱兴衰,咽下去,太难太难。 老妇人身体开始抽搐,全身僵硬。 豌豆苗将祖母的手紧紧窝在怀里,眼见着祖母咽气的一瞬间狂然大吼一声,送别他在这个世间最后一个亲人。 “奶奶放心,孙儿会去参军。 孙儿要和长风军将士一样勇敢,孙儿会杀好多好多北鞍敌人。 孙儿一定会把北鞍人赶出咱们的土地上,一定能,一定能, 长风军必胜,长风军必胜!” 第103章 北鞍内乱 许安随和楚昱恒双双陷入了沉默。 他们帮着豌豆苗在附近找了个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将老妇人浅浅安葬。 “跟我走吧孩子,我带你去找长风军。” 豌豆苗用力点头,楚昱恒一把举过,将豌豆苗抱上马背。 长风军的战场是老妇人目光所及的方向, 豌豆苗透过楚昱恒的臂弯不停的回望着祖母的坟头, 眼泪瞬间结成了冰晶,最后一丝脆弱也随之被寒风彻底吹散了。 “长风军很缺粮么?”许安随终于平复了心情,开口问道。 楚昱恒看了她一眼,将怀里的豌豆苗往胸前靠了靠沉声回道, “匡北战事打了这么多年,朝廷军资早就吃紧。 能坚持到如今已是尽了最大努力了,若再拖下去唯恐国本动摇,江山不稳。” 许安随一路所见,匡北的萧条已远超过她的想象。 原先北鞍人没打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因为地域的原因一直被朝廷忽视。 百姓靠的是祖祖辈辈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苦苦支撑才得以勉强繁衍生息,日子无比的清苦,没有外界的帮助和扶持,大多日子里都要仰仗老天爷的脸色过活。 可即便日子过得这样苦了,天性乐观勤劳的匡北人却依旧能把日子过得安详。 直至北鞍人如天降灾星一般突然将战火引到这片土地上,这里一夜间变成了人间炼狱,老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北鞍不仅毁了他们的家园,还让匡北彻底成为了北鞍和大胜之间生死较量的角斗场。 楚昱恒仰了仰身,目光锁向更遥远的黑水城方向。 “不过也无需杞人忧天,咱们不好过,北鞍人更不好过。 这些年他们耗费的国力比我们的要大得多。 眼下他们老可汗又病危,几个势力摩拳擦掌明面上就已经开始在较劲。 别看他们守着黑流火看似火力上比我们强上百倍。 那黑流火并非那样好开采,并且需要更先进的武器装备与之配备。 北鞍缺乏完整的军工体系,后续装备跟不上,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实在也是难为了千机阁暗中为他们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 许安随点点头。 若非如此,以黑流火和千机阁的实力,北鞍绝对不能容忍长风军在匡北与自己对峙这么多年。 眼下老天爷明显是要偏袒大胜, 对于匡北又或是北鞍政权,那几股势力势必要痛做取舍,保下黑水城他们就掌握了黑流火的控制权,有了黑流火就能和大胜叫板。 可一旦选择投入过多的兵力在黑水城,那大雁城内的王座保不齐会让其他竞争者钻了空子一举得之,届时借大胜之手双向夹击,谁留在匡北谁或许就是死的最惨的那个。 这个道理波夺懂,中缇懂,老将阿骨里更懂。 老将阿骨里的大局观在所有北鞍朝局之上,他苦口婆心劝解,希望颜姬和大皇子暂时放下野心,此时若内乱让大胜趁机钻了空子,前些年的筹谋全都白费不说,日后再想在大胜土地上捞到好处恐怕自会难上加难了。 可那些人最会阳奉阴违。 面上口含喊得响亮,背地里却悄然的将隶属自己的兵力撤出匡北。 年过八旬的阿骨里痛心疾首,一掌将桌案拍得粉碎, “愚蠢,愚蠢至极啊。”阿骨里的怒吼响彻雁城皇宫每个角落。 看着尚在年幼的小皇子,又想到了老可汗托孤之时一遍遍恳求自己的肺腑之言, 老将阿骨里紧闭着眼,仰头迎面感应着浩瀚无边际的夜空。 他甚至有些怀念起许振许老将军, 不用多,若他北鞍能出一位许振那般大气定然的铁骨将军来,哪还容得下波夺亦或是中缇那般目光短浅,又骄傲自负,只知道盯着权位耍阴谋,丝毫没有大局观的宵小之辈来。 “匡北不能丢,决不能丢。” 明知匡北是个陷阱,也明知他们都在拿匡北之事逼他就范。 一旦阿骨里扎军到匡北,定会被大胜的王牌长风军纠缠到不死不休。 长风军是最好利用的一把刀,这把刀可以帮助波夺和中缇铲除阿骨里这个老顽固。 北鞍没了阿骨里就好似群狼没了首领, 就算原先那些誓死效忠阿骨里的人再不甘心,也不得不在波夺和中缇中做出选择,新的狼王代表着新的时代的到来, 北鞍人除了阿骨里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六年前全歼许家军的自豪当中,胜利冲昏了他们头脑,以波夺为首的激进派甚至没把匡北放在眼里,守不守得住匡北不重要,黑水城的黑流火甚至也可以炸毁。 他们笃定阿骨里会和长风军斗得两败俱伤,大胜没了长风军就好比老虎没了虎牙,雄鹰没了利爪。 若是没了黑流火,他们才看不上鸟不拉屎的匡北, 他们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大胜东边广茂的木夕草场,那里气候宜人,水草丰美,牛羊成群,一望无际的草原一直令他们垂涎欲滴觊觎已久。 楚昱恒早就看穿了他们心思。 这一仗必定要赶在波夺和中缇完全撤军之前打响。 他要将北鞍的三支主力都困在匡北,既然要做刀,那就做所有人的刀,他不介意替阿里骨多多清理清理门户,更希望看到北鞍人内讧,相互牵制制约的场面。 许安随和楚昱恒带着豌豆苗在深夜赶到了昭城。 城门守卫军远远认出了楚昱恒,那了望兵振臂高呼,“元帅,是元帅,快给元帅开城门。” 事实上除了墨白和安宁郡主萧东瑶,没人知道楚昱恒离开了前线大营。 不过那些守护军可管不上那么多,在这里楚昱恒就是他们的天,每个人看到楚昱恒的瞬间就好似看到了天神下凡。 豌豆苗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他回身呆呆的看着楚昱恒表情纯净,所有想法的写在脸上。 楚昱恒笑笑敲了敲他的鼻尖, “若是在战场上发呆可是要吃炮弹的。” 豌豆苗在他怀里重重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随后那目光炯炯的样子和恒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今晚你......” 楚昱恒话音刚落,许安随便提马上前拱手打断。 “多谢王爷,哦不,是元帅。 多谢元帅一路照顾,元帅军务繁忙不宜在此久留。 我会照顾好自己,还请元帅勿念。” 楚昱恒心头一紧,转念又一番苦笑, 这确实符合许安随的性格,她这人从小就是独立惯了的。 ‘’好,那我先将这孩子带走,咱们......” “咱们,战场上见!” 许安随话音刚落便提着马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楚昱恒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没成想自己也有这般扭捏的一日,话竟然都说不利索,别别扭扭的像个娘们儿,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他无奈的苦笑着摇摇头,望着许安随离去的背影喃喃道, “好,战场上见。” 怀里的豌豆苗有样学样的跟着说了同样的话,只是他是用喊的,那孩子声音清脆且炙热,直至传入了许安随的耳里,许安随背身挥了挥赤日的枪头,那红缨在夜幕中像一团烈火,像一颗怦然跳动的心脏。 第104章 募兵 昭城作为长风军的后方也是与北鞍战事的最前沿的边城,匡北五城之一。 许安随就近找了一家简陋的客栈稍作休息,闭目之间天就亮了, 叫醒她的不是初升的太阳而是越跃愈浓的人声鼎沸, 她迫不及待的牵着马在城中到处转转,却发现这昭城确实和自己想象的大不一样。 这里的房屋多为土黄色泥土堆砌而成窗户很小,没有高台楼阁,都是平层的小矮房。 屋顶没有瓦片,是很原始的那种茅草搭建而成,上面覆盖了一层白雪,房檐下都是手腕粗的冰溜子,尖锐得很,像是头上插入了一把尖刀。 许安随本以为昭城不会有多少老百姓留下来。 毕竟前方就是战场,稍有不慎敌军打过来,留下来的人都会没命。 许安随这一路看过去,倒没觉得来往的百姓有任何惊慌的神色, 反倒是一副安逸自得岁月祥和的慵懒模样,一大早边扫着自家门前雪,还一边热络的和左右邻居打着招呼。 院中的小狗追逐着妇人的大扫帚不停的摇尾巴扑腾着地上的浮雪。 小孩子也都起得很早,穿得像个圆滚滚的冬瓜,端着脑袋大小的圆盆一路小心翼翼的向城中同一个方向踉跄走去。 许安随不经意间跟在那群孩子的身后。 他们端着的东西的热气腾腾,是什么? 这些孩子一大早不畏严寒就要出门,会去哪? 许安随不免感慨, 若非荣王的长风军给了老百姓足够的信心,恐怕老百姓早就卷起铺盖纷纷逃离这处极其危险的是非之地了。 荣王的长风军用十几万军将的肉身在前线铸成了铜墙铁壁,那是一堵何其坚不可摧的城墙才能让老百姓如此安心和信任, 长风军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赶跑敌人夺回故土那么简单 , 他们抚平着匡北老百姓对于上一场战争带来的创伤,带领他们一点点的找回对生活的希望。 肉伤易治,心病却难医, 匡北百姓饱经战乱了这么多年,多少家庭像豌豆苗那般早已家破人亡。 许安随一路低头不语,自己何尝不是战争的受害者,那场战役让她一夜间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她摸了摸身后的赤日,深深吸了口气, 思绪流转太快,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城北距离城门很近的一处类似广场的地带。 再往前看便是栅栏和沙堆围砌的警戒线,出了北城门便是真正踏入了战争之地, 为了安全起见,寻常老百姓是不允许越过这里,那些一大早就给守关将士们送清粥的孩子们也只能止步于此,一个个像嗷嗷待哺的雏鹰,高抬着双手热烈盼望着那些威风赫赫的叔叔们将他们手上的粥盆拿走。 北城门处零零散散驻扎着二十几个军帐。 穿着铠甲的士兵们不停的穿梭其中进进出出的忙得不可开交。 其中五个军帐的帐前排队的队伍已甩成了一条长龙。 不间断的还有不少人背着包袱陆陆续续的接在排尾处。 “怎么又是你啊,你以为你贴个胡子我们就认不出来你了呀,去去去去,赶紧给我回家去。 你家就剩下你这么一个男丁了,先去娶个媳妇传宗接代再来考虑参军的事。” 募兵处的士兵将那男子推搡出了队伍。 那男子甚是不服气,抓着士兵的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你们长风军太欺负人了,凭什么张大胖,李二狗子都收了就不收我。 我胳膊长腿壮的,哪点比别人差?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上战场,凭什么看不起我?” 男子撒泼一般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呼哧呼哧喘着的粗气像是刚开锅的蒸屉冒着滚滚白烟。 那士兵见状是又气又乐,显然这人是来过多次又被打发过多次,每次都要变着花样的想混进军中,可每次都会让人识破,像押解犯人那般被人押回家去。 许安随随便选择了一条队尾跟着排起了队。 她的前面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穿着极其破烂,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形状崎岖的小木碗,一看就是个小乞丐。 小乞丐和许安随差不多高,有些胆怯不敢直视许安随,却又忍不住好奇不停的回头假意张望。 他身前是个四十多岁的老汉,瞎了一只眼,揣着双手,不停的边摇头边啧啧个不停。 “这牧和城和昭城就快变成女儿城了。 在这么打下去,咱们两城的男人就快死绝了。” 另一条队伍里的男人呛道, “男人死绝了不是还有女人么,可别忘了咱们长风军里的红英军可全都是女子,咱们大胜女子可不只是个绣花枕头而已。” 队伍末端有人不可置信的探出头来掺和, “女人?长风军里竟然有女人?荣王竟然允许自己的军队里有女人,岂不是太晦气了,难怪这战役迟迟打不赢。” 独眼老汉二话不说提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领痛骂道, “你他妈的少在这给我嘴里喷粪。 你不是女人肚子里钻出来的,你瞧不起女人就是瞧不起自己老娘。” “是啊,是啊。” 周围的人齐声呵斥。 那挑事的男人立刻认怂,满脸赔不是连声认错, “我不是瞧不起女人,我只是没见过女人还能上战场的。” 独眼老汉狠狠的呸了一声, “你没见过的多了,井里的瓜瓢上不得台面,就你这样的怂包恐怕上了战场就要提裤子找妈,连那些女兵半根手指头都不如。” 那男人被骂得羞臊得不行,若骂他刚刚言语过激他认,可说他不如女人半根手指头他却是一百个不服气的。 “我怂?我怂就不会千里迢迢跑来参军了。 我本来就不是匡北人,匡北打仗和我有毛关系。 我家在关内,有田有铺子日子不要过得太好,说我怂,哼,我若是怂包,那你们这群只为混口军粮填饱肚子的乞丐就是怂包中的怂包。”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沸然。 来参军的不乏那些日子过不下去跑来军中搏一条活路的人。 他们就好似被人剥光了衣服晾晒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人审视遭人鄙夷。 他们怎可忍受自己最后一点自尊被这个叫李行武的年轻人践踏。 一群人撸着袖子围了上来,李行武像个困兽四处警戒般的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以独眼老汉为首的匡北人怒不可遏的怒视着李行武,他指了指自己的瞎掉的一只眼睛愤然怒斥道, “老子这只眼睛就是第一次上战场被北鞍那帮狼崽子刺瞎的。” 在场的人瞬间安静下来,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独眼老汉。 老汉又一把扯开了胸前的衣裳,像个咆哮的狮子怒吼道, “老子这处窝心刀是被北鞍冲锋营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兔崽子扎的,险些要了命,我是从死人堆里爬着出来的。” 那伤疤狰狞着展向众人,一大片触目惊心,狰狰的向所有人控诉着战争的残酷。 老汉又转身将荆棘般的后背亮给了大家看, “你知道北鞍的黑流火有多厉害, 你肯定没见过,但老子见过, 老子这一身皮开肉绽的伤疤就是拜那黑流火所赐。 咱们营队里硬是没一个士兵怕的,就算被炸得粉身碎骨,咱们都没有让出半寸阵地。” 老汉越说越激动,双眼通红,满目激愤。 在场的人皆被震撼,不约而同的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独眼老汉声音颤抖,身体微颤, “半年前我被敌军连捅了数刀,没成想老子一醒来他们竟然解了老子的军籍,非要让老子去后方狗屁的调养身体。 老子是缺口饭吃没错,可老子更有亲人被困在黑水城。 匡北五城还有三城在北鞍那群畜生手里, 多少咱们的兄弟姐妹在北鞍人手里生不如死的活着。 你若说这场仗只是我们匡北人的事我不反对。 我们也没求着你们这群外人假猩猩跑来帮我们打仗。 咱们匡北人的骨头硬着呢,就算男人都死光了还有女人,女人死光了还有孩子。 咱们没田,没地,不像你们关内人那么有脸。 你们可以舔着脸说匡北战事和你们无关,有关无关老子才不在乎,你们也少在我们面前摆那套谱,咱们匡北人才不吃你们那套。” “就是,就是!” 这一番话像燎原之火,彻底将募兵处点燃。 李行武虽然被怼得郁闷,但也不得不被独眼老汉的一番言语震撼。 他愤了一声转头去了另一支队伍的队尾。身后一片嘘声哗然 。 第105章 四哥的刀法 “姑娘,你也是投军的?” 独眼老汉刚呸了一口李行武,转过头来瞧见了瘦瘦单单的许安随。 那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上下轮番打量,横竖看许安随都太过清秀了丝毫没有一点会武的样子。 许安随嗯了一声,声音轻柔中透着一股子刚毅, 周围人又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了许安随身上,弄得许安随好生难为情,有种快被看穿的感觉。 “可别开玩笑了吧,就你这小身板绣花都嫌累呢吧,拿得起刀,杀得了敌人么?”独眼老汉捋着胡子敞怀大笑。 许安随笑笑不语, 一旁的人却跟着起哄道, “小姑娘,这可是战场,不是过家家,弄不好是要没命的,看你长得这般水灵,赶紧回去找个人嫁了好生过日子去吧。” “既已来了,怎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多谢各位费心,我努力活得久一点就好。” 许安随拱手笑道。 众人哑然间互相看了看,着实被许安随棉花一般的回击打个不知所措。 “这丫头是个倔种啊 。” 独眼老汉指了指最边上的那处募兵营帐大声说道, “丫头,去那边,那头才是红英军的募兵营。 红英军多是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你若想上战场也该跟着咱们大胜第一女将军萧大将军才是 ,跑咱们这群粗汉堆儿里小心还没打仗呢,先把你熏死过去喽。” \"这萧将军乃陛下亲赐的安宁郡主,是长宁侯萧烈萧大将军的亲妹妹。 我可听说了战场萧将军和咱们荣亲王堪称一对双璧,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只等着战事结束好缔结连理呐。” 许安随在一旁耳朵竖得老高, 她不问事事这么多年,竟全然不知道安宁郡主萧东瑶如今竟然在荣王麾下。 众人一阵哄笑过后有人不满的上前更正。 “咱们大胜第一女将军是许老元帅的夫人安老将军才是。 咱们那位镇北侯夫人一杆红英猎枪立天地,千军万马尽扫来 ,那才是咱们大胜立国以来当仁不让的第一女将, 其他人啊再厉害,也只能仰其背影,就算萧大将军再厉害,当年不也仰仗着安老将军的教诲和提点么。” “是啊,是啊。 听说萧将军的那杆红英枪正是安老将军传授给她的。 说来这安老将军不是有个幺女么。 她老人家怎么不将神枪传给自己闺女反倒传给个外人,这样好的身手和兵器落入他人之手岂不可惜?” 许安随身后有人掩嘴而过, 声音低簌好似做贼。 “快别提许家老幺了。 上次我在酒楼里讨饭吃的时候可没少听到她的那些糟心事。 那丫头虽生在将门可一点父母兄长的威风都没遗传到。 听说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哦对了,脸上还有残缺。 好像嫁进了哪一家高门大户里,长得难看又无娘家可依,受尽了屈辱,声都不敢吭一下。” “啊?这样啊?当真是懦弱无能啊。” 许安随满脸汗颜,内心苦笑,也跟着附和起来。 那人见与许安随所想一致更进一步,冲着许安随抖了抖眉说道, “岂止是懦弱无能啊。 那许家是何等铁骨铮铮的将门之家。六个儿郎各个堪称盖世英雄,死得壮烈。 唯独一个独苗活下来了却是个最不争气的。 依我看倒是白瞎了老元帅一世英名,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也是无用。” 许安随点头表示认可, “确实无用,倒不如一起去了才好。” 话音刚落,许安随只觉得耳边生风。 转头的功夫一柄尖刀的刀锋擦着许安随侧脸刺了过来。 许安随一个转身将嚼舌根的男子推到一旁,后背抵着刀刃顺势旋转避过这一招偷袭, 接着一个借力空翻转到另一侧站稳,这才真真切切看到出招者正是刚刚被群起而攻之的李行武。 李行武脸色极其难看。 他将刀横在眼前仿若凝视杀父仇人那般死死怒视着许安随。 许安随能躲过这一招他是有些意外的。 在场的人有些都还没反应过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 怎么地上的雪花全都飘起来了? “兄台这是何意?”许安随被攻击得纳闷。 李行武一脸鄙夷的冷笑, “哼!惯会在背后蛐蛐人的宵小之辈。 许家人也是你说诅咒就能诅咒的。” …… 许安随哭笑不得,自己不过是埋怨了几句自己而已,没成想倒是惹得他人这般不快了。 许安随还未来得及辩解,李行武便又提刀上前。 李行武刚刚虽有些言语欠妥瞧不起人的架势,可真动起手来却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一旁的独眼老汉不免一身冷汗。 见李行武那套行云流水般的刀法自知自己刚刚那般与之挑衅的行为的是有多愚蠢。 刚刚若是李行武想动手,恐怕再加上几个匡北大汉也是不够他打的, 这人虽嘴巴毒了点,倒也能隐忍,不算个莽夫。 李行武刀速很快,如雨点般簌簌落下。 许安随也不着忙闪躲,总会在刀落的最后一刻贴着刃面轻闪而过。 “这刀法…怎得和四哥的刀法有两分相像?” 许安随看似在慌神,李行武几次都觉得有机可乘。 很显然许安随故意在引他使出更多的招数,直至李行武累得气喘吁吁脚下生虚方才轻指一弹,将他的刀柄震出去多远。 “你......” 李行武一度还沉浸在自己隐匿武功的暗喜之中。 他自认为自己的武功在军中和这群粗汉相比自有云泥之别。 他是习武之人他自然看得出许安随根本就没用上半分的力气就把他耗得力气全无。 他倒是当真小看了这个清瘦单薄的小丫头了,被她这样羞辱一番当真是颜面全无,恨不能找个地缝赶紧钻起来。 “刚刚是我言语欠妥,我道歉,还请李兄见谅。” 许安随拱手做了个揖,李行武边喘,边扭头狠狠的哼了许安随一声。 许安随上前两步倒是吓了李行武一跳,一个紧张左右脚搅拌在了一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见过二人比试,周围的人都不敢在喧闹。 就连远处的军爷们都忍不住环着臂偷偷观望。 “敢问李兄的刀法出自何门?”许安随一把将李行武拉了起来,李行武尴尬的一顿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没好气的回道, “我这刀法的许四郎教我的,恩人的名讳你也配知道。” “难怪。” 许安随心底一阵翻江倒海,四哥的刀法是他自己苦心琢磨出来的,刀法诡异,变幻莫测,招招出风,虎虎生威。 父亲曾经说过四哥的刀法浮于表面,实则内根不足,四哥那时候不服气,每每找爹爹比试的时候都被许老元帅打得满地打滚,鼻青脸肿。 四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两年, 许老元帅也不担忧,只捋着胡子一脸禅意的眯着眼睛笑,在儿郎的教育上父亲一直都像个猛虎,他将一辈子的温柔都给了许安随这个许家老幺。 能在这再次见到四哥的刀法对于许安随来说是老天爷的恩赐。 许安随拾起李行武的刀,将刀身在自己的身上一遍遍的擦拭,直至擦去了刀身上的全部灰尘才不舍的双手奉上物归原主。 李行武身体一僵,许安随这一套动作当真把他整不会了。 他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鲁莽,堂堂一个男子,胸襟竟然还不敌一个女子,他此刻的脸倒是红成了熟透的苹果,愤愤的夺过刀柄,急步重新走回到募兵队伍的最后方。 许安随冲众人作了个揖,顺着独眼老汉的指引去了红英军的募兵营。 众人目光随着许安随的身影转动,直至逐渐褪去了这份惊讶和好奇,便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仿若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名字,籍贯,是否会武,擅长的兵器。” 红英军的募兵营中刘英副将稳坐当中,一头利索的马尾高高扎起,笔直的腰板气质卓然。 许安随行过礼,掷地有声的回道, “许小七,京都人,会武,擅长剑术。” 刘英明显身子一怔,不觉间向前探出半个身位来, 她眼神里有一抹不明意味的敌意和戒备,许安随警戒的瞬间,那抹敌意又很快的褪去,她转惊为安的冲着许安随笑了笑,抬手一丢,扔给了许安随一块写有“风”字的腰牌。 “去新兵处领铠甲和兵器。” 许安随紧紧握着长风军的腰牌手上有些微微颤抖, 那“风”实在赫然醒目,那雕刻又是她无数个日子抚摸过的触感,不觉间让她想起了荣王楚昱恒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出去。” 刘英将军身旁的女兵催促,许安随回过神来连忙拱手退下。 直至军营外她将腰牌摊在手心盯这许久,都觉得这一切好似没那么真实,她如今总算堂堂正正的和父兄一样成为一名军人了。 第106章 通儿入军 “许老七,你你你你,你给我等着。” 一阵极其耳熟的声音好似巨浪一般在许安随的耳边响起, 许安随心下一声,“完蛋了”,便本能一闪想躲,却被通儿一胳膊锁住了颈喉动弹不得。 “你又抛弃我,哈?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驿站,自己却跑来匡北投军, 你已经抛弃我两次了,我这辈子最恨最恨被人抛弃,我告诉你, 你完了!!!” “不是,通儿,你听我说。” 许安随被勒得快要断了气,她用手拼命抵住通儿激进疯狂的手腕,她算是见识到通儿真正发脾气的样子了。 那是一头倔强的小豹子,红着眼眶,既委屈又懊恼,既想痛扁许安随一顿,又不忍下死手,好一番挣扎过后终于松开了手,竟然背过身去不停的颤抖着肩膀憋屈得哭了起来。 许安随弯着腰大口的呼吸,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通儿的背影着实吓了她一跳,原想着战场凶险,怕他身有不测才不带上他的,没成想通儿竟然这般介意伤心到这个份上,可谓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许安随悄悄的在通儿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这件事她理亏,除了示弱哄他别无他法。 通儿转身她跟着转,通儿擦鼻涕,她递上袖子,通儿眼泪噼里啪啦她也跟着心碎,她早就把通儿当成自己亲弟弟看待,却不知通儿何尝不是把她当成亲姐姐呢。 “我错了。”许安随绕到通儿面前好一顿作揖道歉, 通儿扭过头去不看她,却也收不住委屈的眼泪。 许安随心头一软,对于通儿的过往她只知道他原先是个小乞丐被灵通师父所救收为徒弟。 至于他是哪里人,如何成为的乞丐,当乞丐那时过得怎样的日子她全然不知,有那么一瞬间很是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连个交代都没有就强行按照自己的意愿将通儿打发了出去。 事实上许安随有求楚昱恒帮忙找人将通儿护送回京都。 通儿身体有伤,每每回想起通儿因着被炸伤而心生惊惧的眼神许安随便寝食难安,不想通儿跟着自己在遭受这份本不该他承受的凶险。 “我.....” 许安随欲言又止了几次,想表达自己的好心,却又觉得太过苍白和矫情便又吞了回去。 “算了,通儿若要怪她也好,翻脸了自然也不会再跟着自己,倒是一气之下回去京都就好了,过程不完美,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够了。” “气吧,气吧,别指望我会劝你,我一个人惯了的,多一个你确实是累赘,就算你再生气,我也还是这样。” 许安随斜着眼睛偷偷观察着通儿的神色, 她以为通儿听闻会暴跳如雷,甩她一剑就会气得跑开。 没成想通儿却一改往常一点就炸的暴脾气,反倒是看穿了许安随一般一抹狡黠甚至有些不屑的眼神飘给了许安随。 那眼角甚至还挂着泪,样子十分滑稽,许安随想笑却强行忍住, “好吧,被他看穿了,果然什么都瞒不住通儿的火眼金睛。” 通儿高高扬起了头,像只骄傲的公鸡, “不就是个军牌么,我也有,有什么了不起的。” 通儿将长风军的腰牌高高的举起晃在半空,虽然被许安随暂时抛弃了那么几天心里窝火,却不得不承认在见到许安随的瞬间那份怒火只剩下委屈,瞧见许安随毫发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就连委屈也没坚持几秒,眼下倒是一切烟消云散了。 “呦?”许安随纳闷, “竟然这么快就好了?” 通儿又倔又别扭,本想着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将他哄好, 没成想几日不见这小伙子好似一夜间长大了不少,情绪都快收放自如了,竟也有一分稳重的气质来。 “愣着干什么,小爷我脸都不要了跟你一样投了红英军。 我不管,我就要和你分到一个营帐里,咱们早些去报到也早点分到好营帐, 我可听说红英军里的女人都猛如虎,像我这样一表人才的翩翩公子最是危险,我需要你保护,我可不想羊入虎口。” 许安随噗嗤一声笑了, 笑得前仰后合,一掌拍在了通儿的背上,“惯会胡说八道。” “嘶,”通儿嫌弃一瞪,“别碰,有伤。” 二人打打闹闹像雪地里两只快乐的小貂,那笑声和匡北整个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周围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士兵想上前说道几句,却被一旁的士官拦住, “让他们笑吧,一旦战事全线开启,这样的笑容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许安随和通儿以及其他那些入伍的新兵一同被召集到了一处。 匡北战事焦灼,长风军损失也极为惨重。 匡北人几乎家家都有男丁上了战场,活下来的少之又少,荣王深知指望不上朝廷派兵支援,只能将募兵的告示贴到了关内临近州府各个城墙之上。 所幸大胜不乏爱国之士。 匡北人的惨境牵动了整个大胜百姓的心。 也只有朝廷那帮天潢贵胄,世家勋贵不把匡北百姓疾苦当回事,更不在乎匡北到底死了多少人,战况多激烈,反正战火没烧到眼前一切都还是得过且过的。 长风军前前后后征兵也有半年之久了。 许安随赶上了最后一批,刚一入招便被派去了特训的任务。 新兵不能立刻上战场,最基本的训练还是要有的,首要的就要从几十公里的拉练开始。 “不就是跑个步么,为什么要背上这么多东西?” 通儿看着眼前如小山高的包袱不免开始抱怨。 那包袱里不仅有被子褥子等一应军用物资,甚至还有几块大石头,加在一块足足有自身体重的重量。 许安随二话不说将行囊紧紧背上。 那一瞬间她因着重量有些疑惑,却又很快的打消了念头 ,既然选择走这条路势必要心无杂念。 “哎,不对,你的怎么这么重?比我的重这么多?” 通儿颠了颠许安随行囊,一脸不悦,非要拉着许安随去找士官说理去。 “无妨,无妨,就当强身健体了。” 许安随拉着通儿很快的加入到了队伍之中。 天色渐黑,刘英作为红英军的副将持着火把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知道为什么要背这么重的东西赶路么?” 刘英目光里全是火光,一耀一耀的有着不可被忽视的威严。 新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窃窃私语的,说的却是些不着边际的。 刘英将军昂首挺胸尽显巾帼风范, 那声音气沉丹田浑厚有力,练家子一听便知是个内力深厚的。 “你们要给我记住。 我们长风军可不是说进就进,说走就走的。 一日入了我长风军军营,一辈子都是我长风军的军人。 你们身边的每一位战友都将成为你们的亲人,荣王不希望看在你们在战场上随意丢下自己的亲人,无论你们的亲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伤员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就必须把他们给我活着背回来。 如今你们行囊的重量就是将来在战场上倒下的战友的重量,也是你们自身活下去的希望,今日作为你们参军的第一日,咱们不学兵法,也不练刀枪,咱们就一个目的,背着这些重量急行至前线大营, 前线大营离这里有四十里远,先到的有权利挑选最好的兵器,可领炭火,分配到最舒适的营帐,还可领到一顿肉吃。 反之,卯时若还未到指定地点的集合的,如论何种原因,立刻给我滚出长风军军营,咱们长风军不要废物,更不是给你们来混日子的地方。” 此话一出,新兵队伍一片沸然。 许安随很克制自己,努力不让自己想起荣王,却因刘英将军这一席话对荣王不免再次肃然起敬起来。 仁义之师当是如此 ,恐怕这世上再无任何统帅会把将士们的性命这样放在心上。 刘英将军一把夺过鼓锤,战鼓咚咚作响,士兵们率先上马呼喝着一冲而出。 新兵们在一声声的号角声中如海啸般跟着冲了出去。 脑袋一热的瞬间竟然真的有种冲锋陷阵的感觉,有些人甚至激动的咆哮着喊出了声。 身后监管的士兵骑着马居高临下的嘲笑道, “省省力气吧,有叫喊的力气还不如多跑个几里,待会总有你叫不出来的时候。” 第107章 许小八 匡北的深夜寒风疾驰,吹在脸上如锯齿状的刀割,痛到皮肤的最底层。 新兵们像被赶回圈的羊,士兵们骑着马围在四周倒像是牧羊人。 仅仅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人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上,被前来的士兵三两下抬走, 耐不得苦的兵,长风军不会要,因为这样的人上战场多数也只有死路一条。 荣王虽然很迫切期望结束战争,可他更想带着他的长风军活着赢下战争。 用巨大牺牲换来的胜利从来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胜利,战争的目的是结束战争,而不是逞一时之快让更多人死亡。 新兵们抱怨荣王考验新兵的手段太过严苛。 原本还一腔热血的,眼下却被茫茫寒夜以及千斤重的巨担逼退所剩无几。 “这样的强度我就不信几人能通过最终考验的。” 男人边跑边抱怨。 独眼老汉老杜头有过经验,倒是将拉练的每个难以逾越的阶段都事先说与了大家伙听。 几近崩溃的时候只要有人拉着那么一把也就过去了。 最后的几里地反正都是麻木的, 满脑子只要想着美味的烤全羊, 咬咬牙, 全当自己是个行尸走肉,追着太阳跑,跑着跑着也就到了。 老杜头的话戛然而止。 他想告诉那些抱怨拉练痛苦的人这才哪到哪。 真正的战场可不是眼下这般天地辽阔的追逐和自由的奔跑。 敌人的刀枪炮弹都是冲着索命来的,多少人因为动作慢来不及躲闪而被炸成了肉末,尸骨未寒。 老杜没忍心说出口的话,倒让一旁的监军大声吼了出来。 想必已经有人开始后悔了,可在仇恨或是饥饿面前他们还是咬牙选择坚持下去, 毕竟死亡这种事人都只愿赌那一分的侥幸,不落到自己头上的那天都不会有太过激的感触。 通儿有些开始气喘,身上有些功夫倒不是累的,只是寒风灌了满肚子,每次呼进去的凉气都堵在鼻腔里十分难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许安随的身体由于跑动没觉得很冷,小脸却冻得惨白。 二人倒算低调,只跟着人群跑在中央略微靠前的位置。 若单以他们的身手恐怕早就将大部队甩开了, 他们毕竟初来这军中乍道,行为不宜过于显眼,军队是讲究团队协作的地方,江湖那种凸显个人能力的生存方式是完全不适用这里的。 “还可挺得住?” 许安随边跑边问。 通儿白了她一眼,“瞧不起谁呢。“ 许安随是这一批新兵中唯一的女兵。 外人只道红英军是娘子军,却不知那里面的男人远远比女人多。 李行武跑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与大部队的距离越拉越开。 许安随不经意间看了左侧一眼,竟然瞧见了早上排在她前面的小乞丐。 “这小伙子腿脚倒是个极利索的。” 那小乞丐又瘦弱又矮小,能跟到如今的程度已是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只是那包袱对于他背起来着实有些吃力。 再好的脚力也因重量过于超重了而变得越来越虚软无力。 许安随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 只见那小乞丐一个趔趄绊在了大石头上飞身摔出去好远。 后背的大包袱砸在小乞丐身上像是一颗巨石滚落在后背上 小乞丐发出一声闷哼,挣扎了几次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已是不能了。 “帮…帮帮我,” 许安随经过小乞丐身旁,小乞丐的哀求实在太过凄惨让她不忍就这样坐视不理。 或许同为乞丐的经历,通儿的反应比许安随更快。 趁着监军没有到来他连忙扶起了小乞丐, “没事吧,还能走么?” 小乞丐晃了晃脚腕,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整个人瞬间跌入了深渊。 “能,我能。” 小乞丐挣扎着起来,脚腕根本无力支撑又重重的跌倒。 通儿将小乞丐的包袱摘了下来,很显然他已经被淘汰了 ,不可能按时抵达终点。 “回家也好,战场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去也罢。” 通儿安慰道。 小乞丐红着眼睛紧紧的咬着嘴唇,嘴角都被咬出了血,满脸的不甘。 许安随和通儿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了那小乞丐的一只眼睛竟然变成了红色。 小乞丐察觉到了二人眸色的异样,慌忙间扭过头去将帽子压到了最低,不肯再见人。 天生异瞳在大胜被视为妖邪,视为不祥。 这小乞丐如何会变成乞丐,又会遭受何等的欺凌, 可想而知, 若非实在活不下去了,又为何小小年纪要跑来这军中搏命。 通儿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子塞进了小乞丐怀中, “去皖洲找一个叫庞大虎的人。 就说是他通爷爷让他收留你的,你在那没人敢欺负你。” 庞大虎是什么人,许安随从来都没有听通儿说过。 许安随不禁疑惑的看了通儿一眼,见他没有想细说的意思便也没有开口询问。 小乞丐死死攥着那枚银锭子,那是他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那银锭子足够他这辈子不愁吃喝,就算不去投奔庞大虎小乞丐也绝对饿不死。 小乞丐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通儿推了他一把,“发什么呆,还不快点谢谢你通爷。” 小乞丐的红瞳越发的明显,他从刚刚的呆若木鸡变得越发的激动, 他将银锭子塞回通儿的手中,力道大得惊人,全身满是倔强和不屈。 “我不是妖孽,我不是祸害。 他们打我,我不服, 我要参军, 我要立功, 死在战场上会留下名字, 我叫…我叫许小八, 我不叫怪物, 我不要在被人抛弃,被人欺负, 他们说这里只要会杀敌人就不会被人瞧不起, 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我可以上阵杀敌,我比他们都强, 他们是懦夫,我不是, 他们想打死我,烧死我,我便不让他们得逞, 就算死,我也要死在战场上。” 许安随和通儿几乎同时惊呼, “许…许小八? 你叫许小八?” 小乞丐被二人惊愕的表情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珠子来回看着二人怯怯的点了点头。 许安随噗哧一声笑了,摸了摸许小八的头笑道, “这名字好,谁给你取的?” 许小八挠挠头讪笑道,“我自己取的,今天取的。我以后就叫这个,这是我第一次有自己的名字。” 许安随更觉得有趣了 , “为什么姓许?又为什么叫小八?” 许小八羞赧的抿了抿嘴, “我听他们说有个很厉害的老将军姓许,那老将军有七个子女,我想像他一样厉害,所以…所以…” “所以你也想当他的孩子,也想像他那些儿郎那样出色是么?” 自打到了匡北,就很伤感。 关于父兄的记忆实在太多太多,许安随想逃避那份伤感却怎么也逃不开。 许安随努力抽回了悲伤,剩下的只有感动。 她不免心中问天, “父兄嫂嫂们,你们的牺牲百姓都记得的,他们都记得的。” 许小八用力的点点头,平静下来那红瞳逐渐消失,仔细看来那五官竟还算精致,只是皮肤又粗又脏,还满是伤疤,这青一块那紫一块的,划痕也不少,一看就没少挨人家欺负。 许安随和通儿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又互望了一眼。 “既然都进你们许家门儿了,怎么着也要带上了吧。” “那是自然。” 通儿将小乞丐的包袱丢给了许安随挑衅的笑道, “背得动么?” 许安随拔出赤日,用赤日的枪头一挑, “再多一个也背得,你的师姐可不是白当的。” 通儿背起小乞丐,鼓足了力气,刨了两下地, “抓紧了许家老八,你通爷爷要带你起飞了。” 通儿飞奔在前,许安随紧跟在后,在这种情况下二人不得不催动内力,脚下生风了一般一股脑从黑幕钻进了那一抹泛白的地平线之间。 第108章 不会是要罚许七姑娘吧 寅时, 许安随,通儿还有小乞丐终于跑到了集合地点。 在他们之前也就十几个人其中就包括了李行武。 老杜头还有几个年轻人紧随其后。 卯时一到,原本三千多人的队伍仅剩下一千多一点。 一半多的人因未能按时抵达终点而被长风军彻底淘汰。 所有人都如一摊烂泥一般倒在地上。 他们像是缺氧的鱼不停的开合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喘个不停。 没人说话, 因为累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倒是远观的那些早于他们入军的新兵们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他们曾经就是这样被折磨过来的, 自己遭的罪别人也要遭过才好,心里多少平衡了不少。 许小八一脸羞臊。 他跪在通儿和许安随面前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通儿累得龇牙咧嘴的,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许小八在拜别一个尸体。 许安随招招手,许小八跪蹭到许安随跟前。 许安随比划了几下,许小八不明白,只眨着一双凹陷的大眼睛看着她。 许安随累得实在说不出话,干脆直接上手一把抓住了许小八的脚踝。 只听嘎嘣一声,许小八只的脚踝骨从这一头扭到了那一头。 突如其来的剧痛惊得他浑身瞬间冒出了冷汗, 待疼痛退去他轻轻扭动脚踝,原本动弹不得的脚踝竟然奇迹般的不疼了。 “别着急用力,要养三天。” 许安随说完便也就地躺了下来, 全身胳膊腿都散架子, 除了脑袋还是自己的,其余的肢体都早已分了家。 “谢…谢谢!”许小八又磕头, 许安随实在没有力气再去阻拦他, 知道这孩子倔, 怕他逞能反而造成更大的伤害所以到了终点之后才给他治疗。 过不多时,刘英将军连同墨白还有其他几个将军气势赫赫的策马而来。 刘英在人群里一眼便锁定了许安随。 那双英气十足的眸子里不知为何尽显杀气,嘴角虽在笑着,那笑意却不曾抵达眼底。 “全体起立。” 士官一声令下,众人却没有反应,他们动弹不得,倒是集体发出了十分无奈的呻吟声。 “全体起立!” 第二次的军令显然已带有了不满之色。 那声音充斥着不可被抗拒的魄力,到是多少给了众人一些力气,哪怕是惊吓,能吓出一点力气出来也是好的。 李行武还有老杜踉跄的起身,站得东倒西歪,却勉强可以站稳。 许安随踹了通儿一脚,通儿不为所动。 许小八一手扶着许安随,一手拉着通儿。 他用了吃奶的力气将二人支撑住,好歹自己还有点用,竟然偷偷的窃喜起来。 有些人干脆跪着爬了起来,还有干脆起不来的,是被士兵一个个拎起来的。 这样的强度对于谁来说都会吃不消的,上面自然知道,也没有过多为难。 “欢迎各位成功成为长风军的一员。 我代表荣王和长风军每一位战士欢迎你们的加入。” 墨白作为中将,是军中仅次于荣王楚昱恒军衔最大的。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见到这样大的军官实属不易,更何况这军官看起来又这样和善有礼, 大家心中难免感慨, 果然长风军军风正派,军官各个爱兵如子, 传闻和现实一样,长风军诚不欺人啊。 墨白免不了又一番振奋士气的慷慨之言。 这段话他都快倒背如流了,每次都要拔高几个度 装作很振奋的样子,他快坚持不住了,若不是楚昱恒逼他这么做,他早就撂蹶子跑人了。 “那个…大家辛苦了,回营好好休息,休整两日之后再开始训练。” 墨白瞟了一眼许安随,想看,又不敢深看,眼神飘忽不定的样子倒像是毛头小贼。 众人刚要散开去领营址, “慢着!” 刘英上前半步。 墨白不知所谓,侧头看向刘英。 刘英拱手请奏道, “启禀将军, 监军回报, 拉练过程中发现作弊的现象。 依我军军纪,当着重处罚,还请将军允我依法实行军法。” 墨白点点头。 长风军爱兵如子是真的,但军纪严明更是不假。 众人听闻瞬间神经紧绷了起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感动不过三秒便突如其来了一把火,当真是叫人冰火两重天里好顿煎熬。 “谁啊?谁作弊了?” “什么叫作弊?之前也没说过呀。” 刘英压了压手,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你,你,还有你,出列。” 刘英指了指许安随,通儿还有许小八。 三人有种炸毛的感觉,本来想着低调低调再低调的,没成想入军的第一日便被单拎了出来。 “哎,不是,这婆娘要干什么?” 通儿想压低声音,却一个没收住劲道,说了这么一句,全场的人都听得到。 许安随连忙胳膊拐了他一下,下意识谄笑了笑,尴尬的绕了好几道弯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不,不是吧。”墨白瞬间脸色发灰。 他不可思议的盯着刘英看, “这姑奶奶不是要罚许七姑娘吧。” 刘英丝毫没因通儿的话面露不悦。 可那表情越是淡定,许安随知道那底下的暗流越是翻涌的厉害。 从募兵营帐的第一眼她便知道这个刘英将军对她是有敌意的。 只是她并没料想这针对来得这样快,而且并非在私底下,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确实让她始料未及。 “你三人可知罪?”刘英背着手孤傲的态度审视着许安随。 “属下不知,还请将军明示。” 许安随拱手,一旁的通儿跟着拱手。 只是那许小八已经吓傻了,干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全身抖成筛糠,那只异瞳再次变成了红的。 刘英轻蔑的冷笑了一声, “不知犯了何错便是无知,无知便是一宗罪, 来人啊,军法处置,每人二十军棍,给我重重的打。” …… 墨白的脸色已经说不出是什么颜色了。 “我的祖宗啊,这可打不得啊。 你若打了她我就死定了,我还想活着回京娶媳妇呢。” 未等墨白开口,许安随半步迎上刘英, 一双寒目没有一丝怯场,倒是比刘英还坚韧了三分,将射过来的敌意又反弹回去一半。 “回将军,这个惩罚的理由不成立。 圣人常说不知者无罪, 凡人生下来皆是白纸一张,无知是所有人的起始,因无知才有学海无涯, 敢问将军我等身为新兵,又没经过细致培训和教导,对军纪无知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无知到底何罪之有呢?” 墨白的脑袋像个拨浪鼓,看完刘英看许安随,听完许安随回怼又看回刘英。 场面一度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远处观望的那些老兵纷纷心想, “这死活拎不清的丫头片子算是完了。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刘英将军可是仅次于萧将军的好大母老虎一条, 这军中无论男女就没有不怕她的,敢于公然忤逆她的人怕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吧。” 刘英嘴角微微抽动, “好一张巧嘴,若是嘴巴能杀敌,你怕不是很快就能爬上将军的位置了。” “多谢将军夸奖。 属下努力,定不负将军期望。” 刘英的脸色显然已经很不好看了, 没有人敢这样跟她叫板,就算荣王,萧将军,墨白将军都要礼让她三分,她如今被一个新兵公然这样呛声,脸上再难以忍耐半分,索性也不装了。 第109章 感觉被针对了 “也好,那就让你被罚得明白。”刘英单手一抬,身旁的名为若菊的女参将昂首而出。 “拉练乃是长风军考核新兵的重要一项环节, 而你二人却公然帮着这个叫许小八的新兵作弊。” 若菊指着许安随冷言道, “你,帮他扛军物。而你,” 若菊转向通儿, “你背着他跑到了终点。” “若非你们二人相助,这许小八早就被淘汰了。如今却能不费吹灰之力站在这里和这群费尽千辛万苦完成任务的人站在一处,这对其他新兵公平么?你还敢说这不叫作弊?” 此话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众人情绪正被残酷的拉练折磨得不成样子,苦于没有发泄情绪的地方, 如今却听闻有人不费吹灰之力却能站得跟他们同样的高度,那不公的气氛便如雨夜春雷一般轰然炸开。 “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啊。” 众人群起而攻之,那阻挡不住的怒火快将许安随三人吞噬。 刘英得意的瞥着许安随,她很会借力打力,并且时机选得恰到好处。 墨白慌得不行,若非楚昱恒有嘱咐,不让他随便透露许安随的身份,他非要和刘英好好交代交代。 眼下这可怎么办? 当真是为难死了墨白。 公然偏袒不是不行,只是楚昱恒不允,再者在新兵面前开这样的先河也确实立不住军威。 思考之间墨白额头已冒出了汗。 许小八冲到了许安随和通儿的面前红着眼慌辩道, “都是我的错,不怪他们,他们是为了帮我,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众人唰的一下不约而同的后退。 “你…你们快看,这小子…这小子是异瞳。 异瞳是妖孽转世,异瞳不祥!” 许小八连忙低下头,颤抖着双腿怯怯的后退。 许安随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通儿也紧紧的站到了他的身旁。 “什么妖孽,什么不祥,都是爹妈肚子里生出来的,他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 通儿的手臂搭在许小八的肩膀上。 许小八委屈得死死的咬着双唇,他人生第一次有人站在他身后为他撑腰,他抬起头来正视着众人,那红色的瞳孔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他也第一次有了想保护人的欲望。 “告诉他们你叫什么。” 许安随拍了拍许小八的肩膀。 许小八将委屈和恐惧都倒抽回肚子里深深埋下, “我不是妖孽,我也不是怪物,我有名字,我叫许小八, 我要和许老元帅和他们家那些好儿郎一样上战场杀敌,当个大英雄,我有想保护的人,只要我活着你们就别想欺负他们。” 许小八张开双臂,高挺着胸脯挡在了许安随和通儿的身前。 众人闻声哑然了片刻,还是有人抓着作弊的事情不依不饶。 “你想当许老元帅那样的英雄就更应该靠自己能力而不应该投机取巧。 有本事真刀真枪的亮出来,光靠喊几句口号就想蒙混过关么?” “就是,就是。漂亮话谁不会说。说来说去不还是靠别人才完成的考验。 我们都是拼了老命才走到今天这步。 你可倒好,有驴驮,有马拉,你倒是不废一点力气了,凭什么别人就要被淘汰而你却能加入长风军, 我们不屑与你这样的人为伍,我们才不要跟你这样的扫把星成为战友呢。” “哎,不是,你说谁是驴马呢,不会说话就别说,就好像我们愿意和你们在一起似的。” 通儿的话再次惹怒了大家,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唾沫星子都快将三人淹没了。 许小八自知理亏,也不辩解,他转身噗通一声跪在刘英面前颤声道, “是我求着他们帮我的,都怪我,所有的惩罚我都认,将军怎么罚我都行。” 刘英不满足的点点头,“罚你即刻离开我们长风军,被淘汰之人没资格站在这里。 另外他们两个犯了作弊罪,依照军法处置每人二十军棍,即刻实行,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刘英一招手,四名监军从刘英身后冲了出来。 他们的手刚想压在许安随的肩膀上便被许安随扭身避开。 那监军有种被挑衅的感觉,瞬间怒火中烧一掌冲着许安随的肩膀劈了下去。 “等等!”许安随声音依旧很轻,却威慑力十足。 墨白连忙见缝插针赶紧制止了监军动手。 “先听她说完。” 许安随向墨白行了个礼, 墨白只感觉全身如千万蚂蚁在爬般不自在, 他清了清嗓, 仔细看来许安随的长相和许家四五六郎还真有点像, 那股哀伤打心底里止不住的冒了出来, 他终于体会到了楚昱恒在面对许安随时那种绞痛的心情了。 那场战役当真是太过惨痛, 痛到今日今时依旧无法平复, 只要稍稍想起便会觉得万箭穿心一般难受。 “敢问将军, 我们出发之时将军以及各位监军只告知了考核规则和意图,至于过程中能不能帮人完成任务,亦或是可否接受他人帮助而完成任务并没有详细说明,对与不对?” 刘英面色肃冷,并没回答,倒是人群中的老杜头觉得许安随是个仗义的,他举起手臂附和道, “虽然许小八胜之不武,但这一条好像也并没有明确说明,既然未事先言明,也算不得作弊。” “言之有理,此事是我们疏忽了,下次记得在考核中明文规定一下,这一次只当是个教训,待会罚他们多跑几圈就当惩戒了。” 墨白的话被刘英打断, “将军此言甚是不妥,难以服众。 遵守规则完成使命是每个军人应尽的义务,难不成句句话都要有交代才去执行,那咱们军法岂不是要写上十天十夜。 君子坦荡于心自然心中自有法度。 只有小人才会到处钻空子,挖字眼,费尽心力逃避惩罚。 我们是没有交代不允许帮助别人或者被别人帮助,同样的我们也没说不允许驾车骑马, 怎么没见有人骑马驾车而来呢, 若是真有那样的人也借着同样的借口,敢问将军是否还会认为此理由合理,还会允他们自作聪明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耍尽手段?” …… “我说你这个婆娘说话真是歹毒啊,你一遍又一遍的贬损别人你又高尚到哪里。 老子参军是来杀敌的,不是来找你受辱的,想打老子门都没有,大不了老子不伺候你了。” “放肆!” 刘英抽剑的速度极快。 通儿还未反应过来那利剑已经架在了通儿的脖子上。 许安随哪能看着通儿受伤,她的霜月剑像条银蛇钻入刘英手臂之下,刘英本能闪躲,通儿趁机躲开,刘英不可思议的怒瞪着许安随,未曾想她并非是个绣花枕头,仅仅一招便知道此女武功深不可测。 许安随连忙收剑拱手道歉道, “属下情急失礼还请将军莫怪。 将军刚刚所言甚是有理,可将军也说过,战场上不要放弃任何一个战友。 我们不过是遵照元帅的教诲不忍抛弃战友而已, 既然拉练负重有这样的意图在,那我们在能力范围救助战友想必也不至于军法伺候吧。” … “再者,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等行为欠妥,可当时监军皆在场。 监军既然已经发现了我们行为犯了军规,那为何监军未能及时制止我们,而要等着我们到了终点才来谈惩罚, 整个拉练过程监军的意义何在? 我倒是有种被针对的感觉, 难不成监军们全程看着我们犯错而背地里偷看我们的笑话, 目的就是为了看我们今日今时出丑,我敢问将军,我们素不相识,属下自认为没得罪过长风军任何人,为何要被这般算计和区别对待?” 墨白此时的表情极为出彩,即有那么一点小兴奋,又暗自在心里喝彩,还要强忍住将军的肃然体面,那嘴角不停的抽动,一会笑一会又憋笑,看好戏似的瞥瞥刘英,又不自觉地在心底给许安随竖起了大拇指。 这许家七姑娘要么一闷就是几年不说话, 一说话便要噎死人, 不亏是将军中最能言善辩,能言善辩中最会打仗的许四郎的妹妹, 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简直和许四郎如出一辙,谁带大的孩子像谁,日后看来够楚昱恒喝一壶的了。 第110章 自领五十军棍 “一派胡言,竟敢在军中妖言惑众诋毁将军公然藐视军法,” 若菊拔出刀,刘英身边的一众女将也跟着拔刀, 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不知不觉间远处已围满了观望的人群。 “干什么,干什么,把刀都给我收起来,造反不成么?”墨白平日里算是脾气好的将领,真当发起火来,周围人也甚是惧怕的。 若菊惶惶的看了一眼刘英,刘英冷冷点头,若菊等人纷纷不平的收刀。 刘英尚未开口,却听身后一阵潇飒的脚步声,不看也知道是荣王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安宁郡主萧东瑶。 “参见元帅。” 众人纷纷退身半步,弯腰行礼,原本气焰嚣张的刘英等人瞬间卸去了满身的傲气,毕恭毕敬的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新兵们不知所措,独属老杜头有经验, 老杜头一带头,全体新兵纷纷跪下, 所有人都没成想入军的第一天就能见到传说中的荣王,有的胆子大的稍稍抬头偷偷瞄着看了一眼,却因撞上荣王凛锐的神色而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慌忙爬起来跪好便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许安随拉了拉通儿, 荣王是整个大胜的最高军事将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荣王不仅是长风军的统帅,更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大胜大名鼎鼎的七珠亲王。 皇家威严不容一丝被藐视,许安随也好,通儿也罢,那一套江湖帮派的做派在军中是万万行不通的, 尽管通儿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随着许安随一同跪在众人之间。 通儿是后来才知道墨城的蒙面人就是荣王。 他也不是很懂许安随, 明明许家和荣王有那么深的交情,即便要来参军,直接知会荣王一声就好, 以荣王对许家的态度上看,绝不会亏待许安随的, 甚至还做梦沾光大小当个什么将领,也好狠狠体会一把带兵打仗呼风唤雨的感觉。 许安随将头压得很低,很怕让楚昱恒察觉到她的窘迫。 “真是倒霉啊,好端端的他来新兵营干什么。” 许安随不希望得到荣王的特殊优待才选择避开荣王, 荣王身兼的重任实在太大,没必要再浪费精力在她身上。 可同在一个军营之中又怎会真正避得开呢。 而且为许家军昭雪的重要人证,教帮还有林玉麟,眼下都在荣王的手上。 没有荣王她真的能凭自身之力为父兄报仇么? 许安随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和荣王还是笔友的时候尚且轻松自然,如今见了真容也算相处了蛮久了,怎么倒是越发拧巴起来了, 如何相处都觉得不自然都觉得不妥,将荣王当长辈也不是,当同辈人也不应该, 承受太多恩情了多到她自己觉得无以为报,又想得到帮助又害怕牵连太甚而害了荣王, 总之, 她头快要炸了, 她只想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先安安静静的当个小兵,剩下的事容她稳定下来再慢慢去想。 “丢死人了。” 许安随懊悔死了, 第一天入军就闯祸,没成想还让荣王撞个正着。 “怎么回事?这般吵闹成何体统?” 安宁郡主萧东摇垂眸肃声, 许安随偷偷瞄了一眼却被萧将军一身巾帼飒爽之气震慑得险些失了神。 “好一个不辨雌雄之美的巾帼女将军啊。 母亲年轻之时与父亲在战场比并肩作战,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许安随的目光落在了萧东摇身后的那杆红英枪上。 “红英枪,那是娘亲的枪。” 许安随微微有些颤抖 ,或是心灵相惜的缘故,只感觉身后的赤日在隐隐作痛 。 娘亲退离战场以后就封了枪 ,后来又将这把枪传给了她极为欣赏的安宁郡主。 “看来母亲没有选错人,萧将军一身正气凛然驰骋沙场多年,足以配得上母亲这把红英枪。” 许安随的目光太过炙热,萧东摇回望过去,慌得许安随连忙低下头去,避开与其眼神上的对视。 刘英立刻弯腰上前,先拱手再告状。 “启禀将军, 有人寻衅滋事,公然藐视军法辱骂属下。 还动了剑,过了招,不服管教,带头扰乱军心。” “好家伙,这婆娘当真告了一手好状啊。”通儿一衿鼻子 ,女人真是麻烦,最会颠倒黑白,搬弄是非了。 许安随不觉心底一惊, “糟了,上当了, 原来她抓着许小八的事做引子,不过是想为难我和通儿激我们发火,逼我们动手,好借此治我们个扰乱军纪,以下犯上的大罪。” 完了完了,当真是蠢笨啊。 这刘英自知以作弊的事情定不了许安随的罪,便变着法的引她出手换一条路抓她的错处。 若说帮助许小八的事情尚且说得过去 ,可公然违抗军令,忤逆上司,甚至还和将领动了刀剑,这是不争的事实,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干嘛,这什么表情,荣王在呢,你怕什么。” 许安随真想捂住通儿的嘴, “都遭人算计了还不快点闭嘴,搞不好待会当真要军棍伺候了。” 萧东摇表情淡然的看了一眼楚昱恒。 刘英心里咯噔一下 , 萧将军这神情不对啊, 以萧将军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合该将许安随拉出去痛打五十大板再赶出军营的。 刘英卡在半腰中不上不下。 荣王没有发话,萧将军也没有发话, 不知过了多久萧东摇才平了平手,刘英重新站直退回到位置上,她不敢再多言,反正该说的也都说了,静观其变就好。 “刚刚发生的事情我都知晓, 事先没说清楚规则和禁忌是我们的错, 发现问题而未能及时制止,事后再来算账也是我们的错。” 此话一出,刘英以及在场的所有监军惶恐到无以复加纷纷跪下。 刘英不知这话是如何这么快就传到荣王耳朵里的 ,如今荣王说是自己错了,就算再多理由也是不能申辩的。 荣王走到了许小八身前,身材实在是高大,身影将许小八牢牢遮住好一派威严。 许小八不停的磕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边哭一边将头磕得嗡嗡直响。 “想参军么?”楚昱恒问。 许小八泪眼巴巴的仰望着楚昱恒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 “我们新兵考核上有漏洞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去钻, 说到底你不是靠自己能力通过的考核,这样的人我长风军不会留。” 楚昱恒的话让许小八跌入了谷底,但至少荣王承认了自己的问题给了许安随和通儿一线生机却是他做梦也没想过的。 许小八咬着牙点头,只要不连累许安随和通儿,让他离开长风军都行,什么样的惩罚他都受得。 楚昱恒走得近了,许安随才有机会偷望几眼。 却发现楚昱恒的眼底充血红肿,好似眼睛受了伤。 许安随心跳加快,又很快按耐住心底那份快要失控的关心。 她环望了下四周,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这里,她万般后悔,到底还是给荣王惹了不小的麻烦。 “既然双方都有错,那就各让一步。 我不追究你投机取巧,会再给你一次完成考核的机会。 你若能凭借自身的能力成功通过考核,我可以既往不咎,留你在军中。” “真的?” 许小八就差跳出三丈高。 他额头都磕出了血,回头欣慰了看了一眼许安随和通儿激动的高呼道, “我行,我一定行。” 荣王缓缓弯下腰来俯视着高兴得忘乎所以的许小八, “别高兴的太早,我说了双方要各让一步,我的让步是给你一次机会,而你的让步是要增加一倍的距离。 我数到三便开始计时,从这里到昭城城北,从昭城城北再回到我脚下的位置, 六个时辰,往返一次, 完成,留下。 完不成,走人,连带他们俩也一起滚蛋。 少一秒钟都不行,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大家刚刚经历过那段魔鬼的考验,那几乎是一种身体在前面跑,灵魂在后面追的感受,但凡稍稍回忆回忆四肢分离的体验便仍觉得头皮苏苏发麻。 “元帅哪里是在给机会呢,这分明是想整死许小八吧。” “一个往返六个时辰,骑马慢一点的都不一定来得及,这才多大的孩子啊,还背那么重的东西,打死他也完不成啊。” 风向突然就变了。 大家将先前的鄙夷转为了同情,虽然认为荣王此举确实算是公平,却难免太没人情味了,给了机会等于没给,是将人往死里整啊。 荣王甚至都没给许小八思考的机会,数到一的时候许小八已经背上了包袱,数到二的时许小八和许安随他们对望了一眼,第三声话音刚落,许小八脚底生烟了一般撒腿就跑, 什么腿伤好没好的他才不管, 他排除所有杂念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重新站回到这里,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许安随和通儿倍受牵连。 楚昱恒满意的笑了, 那笑容过后他舒心般的叹了叹气, 该来的总要来的,许安随自知躲不掉的。 这么多新兵面前她不能让荣王担个徇私舞弊的名声, 刘英不就是想借机赶她出长风军么,换个思考模式,顺着敌人的思考方式让她满意就好, 大不了挨顿军棍又能怎样, 反正只要留在军中日子还长,日后总有报仇的机会。 许安随匍匐在楚昱恒脚下, “启禀元帅,属下确因一时情急而与刘英将军发生口角。 属下知错,属下认罚, 刘英将军刚刚说罚属下二十军棍,属下为表歉意和悔过之心愿意自领五十军棍, 还请元帅和将军念属下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是初犯, 属下日后再也不敢了, 还望元帅和刘英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重重责罚一次,快快消气才好。” 第111章 你会被内力反噬的 楚昱恒眉尾一扬,“果然是个聪明的,当真没白和素心神医游历江湖这么多年。” 刘英也不是笨的,她看得出许安随这是以退为进,怪不得合欢公主痛恨这丫头入骨,这丫头脑子灵活,诡计多端,当真让人讨厌。 通儿拉了拉许安随的衣角, 许安随甩了他一眼,通儿倒也反应得快,恍然大悟间学着许安随的模样是再三认错好话说尽。 墨白再笨也看得出这几人再给大家演一出好戏, 只不过这样的演技也就骗骗这帮惯爱看热闹的老百姓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 许七姑娘这样一退,倒是给了楚昱恒平息此事的机会, 刘英为何要故意针对许安随那是事后要调查的事, 眼下军心军威必须稳固,没有什么事能大得过前线的军事来。 “以下犯上可是大罪,念你也是护人心切,我们又有错在先,五十大板可是你自己说的, 若这五十大板过后你还有命活着,望你引以为戒,切勿再逞口舌之快, 军中不是你可以耍性子的地方,长官的命令就是天,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 你没本事爬到更高的位置之前只能给我乖乖的听话,有个性的兵我见多了,顽劣的也不少,那也要配得上真本事才能在军中立足, 这五十大板我亲自执行,至于能不能留在长风军还要看你们的同伴能不能按时完成任务就是了。” “什么?元帅要亲自打板子?” 在场的包括远远观望的官兵全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上一次元帅亲自动军棍还是好多年前墨白将军言语不慎大庭广众之下阴阳皇帝陛下被元帅杖责了一百,险些打废了墨白将军,吓得军中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再敢拿朝廷打浑开玩笑。 “五十军棍啊,是要死人的呀。” “她才多大个小姑娘,怎么这样不自量力,拿自己生命逞什么能啊。” “就是就是,这五十军棍下去不死也残了,这小姑娘刚刚看着还机灵的,怎么现在办起这样傻的事来啊。” 李行武站在人群之中环着手臂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许安随。 “这个傻子,可惜了。” 一旁跪着的刘英也感到惊讶, 没想到荣王竟然要亲自执行。 她暗自偷笑,许安随偷鸡不成蚀把米,以为一招以退为进便能让荣王怜香惜玉起来。 “蠢女就是蠢女。 咱们荣王除了我们家萧将军不会将任何女子放在眼里。 更何况你得罪了荣王的亲妹妹合欢公主, 合欢那样阴险毒辣的人想让你死,你又能活多久。 眼下倒是不用我费力动手就是了,这些都是你自找的,黄泉路上你莫要怪我,你是被你自己算计死的。” 两名士兵搬来了长凳。 许安随被押着趴到了长凳上,屁股朝天。 他们将许安随的手用粗麻绳绑到了长凳凳腿上。 楚昱恒不停的在掌心把玩着大腿粗的军棍在许安随身边来回走来走去。 一旁的众人瞧着那军棍不免头皮发麻浑身发颤。 怎么长风军的军棍这样粗,这哪是军棍啊,这分明就是棵树干。 这样粗的军棍还是铁做的,别说五十棍了,就算三棍五棍的怕是都受不了, 众人好顿唏嘘,看向许安随的目光都是极其哀婉的, 长得这样水灵的小姑娘这辈子算是彻底交代了。 通儿也被按在了长凳上。他倒是比许安随紧张一些,生怕行刑的人没轻没重。 “你别紧张,我就当今日松松骨了。 今日你俩这一百军棍都由我来打。 我倒要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军法无情。 看你们日后还敢不敢在一下犯上了。” 说罢,那军棍高高抬起,重重落下。 众人不约而同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许安随猛然回头一脸质问的看着楚昱恒, “傻子,这样含着力打会被内力反噬的。 你若这样打我们一百军棍就等于给了自己二百军棍的伤害, 我们有内里护体挨得住五十军棍的,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愣着干嘛,演戏就给我好好演。 叫都不叫一声,叫我怎么服众啊。” 二人眉眼流转之间好一番交涉。 许安随没办法只好紧紧抓着长凳的凳腿将头深深的埋在双臂之间。 “来人啊,姑娘家的一会屁股开花不好交代, 取棉被来给她屁股盖上。” 许安随配合着楚昱恒的力道凄惨的高声尖叫。 小时候她每次挨打的时候和许四郎五郎都用这招。 那表情和肢体将疼痛和痛苦演绎得淋漓尽致。 小时候挨打时候她喊娘, 如今娘亲她喊不出口,嘴里胡乱将远在京都妙手堂的四季姑娘喊了个遍。 直到最后几棍子的时候,她还要装作气若游丝的样子,干嘎巴着嘴发不出声音来,脑袋无力的耷拉下去,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倒还真像死过去了一般吓得大家都捂住了眼睛不停的啧啧的好顿惋惜。 通儿被许安随的演技震惊到。 “哎,不是,到底是真打假打啊,我怎么感觉这么疼呐。” 通儿仰望着虎视眈眈而来的楚昱恒, “你……你别乱来啊。” 通儿一脸的警告。 楚昱恒不屑的冷笑。 先头五棍子是实打实的再打。 通儿惨叫得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是当真疼得叫不动了,楚昱恒这才收了力道。 “荣王你个混蛋,我好歹在墨城也是立过功的。 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竟然和我动真格的。 哎,不对,你不会丧心病狂到连许老七也打了吧。” 通儿吃力的看了一眼许安随,他实在瞧不出许安随是真的昏死过去了还是演技太好。 他确实有些急了开始破口大骂, “我阿姐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个卑鄙小人的。” 楚昱恒恨铁不成钢的实虚交替着打。 通儿这张不饶人的嘴惯会给许安随惹事,今日他确是有心想好好教训他一番。 若这个毛病不改,他日后跟着许安随在军中指不定要给许安随添多少乱呢。 许安随不忍心管教,他便来做这个恶人。 既然要打就一次性打服才好。 “服不服?” 楚昱恒问。 “我…我不服。”通儿的声音显然更虚了。 楚昱恒坏得很, 他虚打几下,在真打一下, 这期间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害得通儿无时无刻不保持着高度殚精竭虑的状态, 那屁股夹得紧得不能再紧了,冷不防的那么一下简直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啊。 “服不服?”楚昱恒问。 通儿额头爆着青筋,豆大的汗珠簌簌落下。 “服…服…服一下,也行吧。” 这五十大板里面有二十板子是真打。 通儿的屁股确实渗出了血,好在是有惊无险的挺过来了,他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楚昱恒将军棍扔给一旁的卫兵。 他拍了拍手心长舒一口气。 “将这两人给我找个营帐抬下去。 那个叫许小八的若是没按时回来,把他们俩给我有多远丢多远。” 几名卫兵三五下便将许安随和通儿抬了下去。 楚昱恒一挥手, 几名高阶将领纷纷出来将各自队伍的新兵分别带了下去。 分配营房,换戎装,军中一应事务都要交代。 他们不敢在楚昱恒面前耽搁半分, 赶紧拉着各自的人撤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楚昱恒眸色一紧忽然间变得满是肃杀之气。 “现在该轮到你们了。” 楚昱恒回眸冷冷的看向刘英和几名当事的监军。 “我不管你们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今日之事因你们失职在先。 咱们长风军惯没有欺负新兵的做派。 你等身为军中高阶将领竟然也玩起了抱团排挤新兵的那套把戏。 我念你们在军中已久,且是初犯, 退下去在各自营帐中自行安排二十大板。 此次小惩大戒而已。 若再有下次,必然赶出军中,永不复用。” 楚昱恒甩袖离开。 萧东摇冷眼看了看刘英顿感失望。 “将军…我…” 萧东摇抬手打住了刘英的对话。 “受完二十大板来找我。 想来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 第112章 我应该看看他 卫兵将许安随和通儿放到了一间杂物营帐里。 卫兵离开,许安随立马一跃而起。 通儿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那套行云流水般丝滑的动作。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荣王只打了自己,对于许安随是完全收了力道的,几乎是没什么伤害。 “这个混蛋,等我好了,我和他拼了。” 许安随立马捂住了通儿的嘴。 她伏在通儿身前无比严肃的盯着通儿说道, “这里是军营,不是江湖。 荣王是一军统帅,是堂堂七珠亲王。 咱们绝对不可再意气用事,你更不可对荣王有一丝的不敬。 你没看到别人都是如何惧怕他的军威么,荣王不和咱们计较全是念在我父兄的面子上。 咱们切不可借此挟恩托大拿乔。 军威不可亵渎和冒犯,统帅之位更是要受到军将们的高度敬仰。 日后那些大不敬的话再不可多说一句,若见了荣王不要把他当成什么熟人或是挚友看待。 他是帅,我们是兵,他是皇家,我们是民。 无论哪一个身份我们都得罪不起, 更何况荣王几次三番救过我,今日更是不惜损伤自身保下你我周全。 你若忍受不了回京都便是,你若依旧想跟我留在这里就要把我刚刚说的话仔仔细细琢磨明白。 军中荣王就是天,咱们不应再给他添乱,你的伤不重,待会我给你涂药两日后就能好。 你要跟我保证你不会再惹到荣王我才敢留你下来。 我说这么你别嫌烦,都是为你好。” 通儿顿了半晌夹了许安随一眼, “切,我就说了一句,你说了我这么多句。 我就发现怎么一提到荣王你话就那么多呢。” 许安随皱起了眉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道还不行。”通儿连忙别过头去,嘴巴撅上了天。 许安随轻易不会这般严肃, 她做什么事总是云淡风轻的,就好像什么也不在乎。 通儿知道她这是急了,话多了是一方面,就单看她那对儿能射死人的眸色,通儿就算再任性也分得出轻重缓急。 整个下午许安随都在帐中不安的走来走去。 “你干嘛呀,坐下一会不行么。 晃得我都要吐了,烦死了。“ 通儿趴在铺上,眼睛跟着许安随的身影来回挪了一个下午。 擦了药,不动的话屁股倒也没那么疼了,只是还不能动,一动就有一种屁股上放鞭炮的感觉,屁股在天上飞,而他在炼狱受罪。 “这个人当真是鲁莽,倒收内力会把五脏肺腑震坏的,你说他会不会已经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了啊?”许安随咬着手指,一会仰天长叹,一会急愤的跺脚。 通儿无奈的唉声叹气, “你啊,多余操那个心,荣王的武功在你之上,而且军营里不是有军医么,轮得到你在这瞎着急?切!” “你不懂,”许安随蹙眉的样子最是一副我见犹怜。 她双手拄在身后缓缓仰身坐在通儿身旁, “你以为三军统帅是这么好当的么。 他是长风军的定海神针,就算他真的不舒服也不敢轻易找军医瞧病。” 通儿侧头趴在叠加的双手上随口而出, “有病不看才真是有病。” 许安随惶惶的摇摇头,“统帅病疾,势必会影响军中士气。 最重要的怕是被细作亦或是内奸传到敌国去,若是对方乘虚而入唯恐造成大乱。” 许安随长长叹了口气, “当年我父亲亦是如此。小病大病的只要能忍便咬牙忍下。 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找军医来瞧,就算来瞧也在暗中, 他们的身体从来就不属于他们一个人的,看似高高在上的,实则…” 许安随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在这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许安随最关心的还是楚昱恒的眼睛。 外人不知,她一看便知晓。 那眼底定是被什么火器之类的东西燎到了,眼珠子周围最是脆弱的,若不及时治疗日后定会烙下病根,失明都算便宜的,若蔓延至颅内,可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若这么担心亲自去看看就是了。 天黑了,以你的轻功,这军营里谁又能奈何得了你。” 许安随眼底瞬间汪出了一抹星辰。 她一把抓住了通儿的手不顾通儿的疼痛激动道, “你也觉得我应该去瞧瞧的对不对。 我会医术,又是他手下的兵,下属关心关心元帅在正常不过的了,不应该扭捏,也不必难为情的是不是?” “你…” 未等通儿说完, 许安随一下子窜了下去,瓶瓶罐罐塞了满怀, 因帐外有人把守便从营帐顶部千辛万苦开了一个口子钻了出去。 一通忙活看傻了通儿,“女大不中留,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 许安随在军营中转悠,及时避开了各路卫兵仿若置入无人之地。 左前方来了一支巡查兵,领头的手里提了一盏写有红色风字的火红灯笼。 领头的嗓门蛮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咱们元帅今日心情好,说是红色映雪有情调。 还别说,就这红灯笼在帐前这么一挂,还真有点快除岁的意思了。” 许安随撇撇嘴,无奈的苦笑了笑。 她转身寻着卫兵的指引满营地里找挂灯笼的营帐。 百转千回之间找了许久许久才在最右侧背靠山坡的一个帐篷前发现了红灯笼。 “真是的…” 许安随掐着腰缓了半晌,原本还有些紧张却在瞧见了那一对儿似火焰般鲜红的红灯笼而彻底破了功, 她眼下只想笑,笑这对儿灯笼,这场景太过…太过奇异了,荣王当真是会起馊主意的。 “人都来了还不进来,站着发什么呆。” 许安随哦了一声收也收不住那份笑意便提步走了营帐。 楚昱恒正在桌案前写字, 这营帐不大,只有一张桌子,一铺床,还有一个燃着噼里啪啦直响的火炉。 “来啦,” 楚昱恒微微抬眸瞧了一眼许安随,没停留,继续奋笔疾书的写着。 许安随也没打扰,四下里张望找到了一个陶罐茶壶。 “就你了。” 许安随将怀里揣着的瓶瓶罐罐通通倒了出来整齐的摆在地上。 她在帐外墙角处来回捧回了几捧雪塞进陶罐里。 雪融化成水,水在火炉上又咕噜咕噜煮沸开来。 许安随好似在淬炼什么毒药,小心翼翼的将那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一点点的加入到沸水之中。 过不多时满营帐都是浓浓的药香味道, 许安随连忙又点燃了一根手指粗细的熏香, 那熏香本是用来除去血腥之气防止被人跟踪的, 眼下用来倒也能勉强中和掉帐内这股浓郁的药味。 不知过了多久,楚昱恒终于落笔。 “来,看看这是什么。” 许安随连忙上前接过两张画纸。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脸惊愕的仔细看了又看, “这…这是秋千师父设计的?” 楚昱恒双手交叉扶在脑后。 “嗯,不只是设计,雏型早就有了,眼下在试验阶段。 他说名字要由你来起,来吧,你来给它起个名字。” 许安随眼睛闪烁得像星星,满眼泛着如钻石般晶莹的碎光激动得很想肆意的大哭一场。 “这东西威力如何?”许安随难得露出如此热烈的笑容,楚昱恒看得有些恍神, 他拳头抵在唇上轻咳了几声,倒不全都是尴尬的,而是胸口受了内伤实在是疼,轻轻一咳有种快要爆炸的感觉。 “秋千师父说了,黑流火可以燃烧极久的时间供应能量。 若将黑流火置于这巨鸢之中就好比给它安装了一颗心脏。 黑流火带来的能量可以驱动里面的齿轮装置让这对翅膀不停的剧震。 有了翅膀,有了驱动,就可以像鸟一样飞, 里面还可以坐人来控制方向, 最关键的,秋千师父想在里面安装弹药, 我们若掌握了制空权便是掐住了战争的咽喉, 眼下我们打不过北鞍正是因为他们有巨鸢携炸药轰炸我们, 我已将此想法上奏给了朝廷。 我要在昭城修起降塔。 眼下这空中战舰只是个雏型,秋千师父和我都有很多想法。” 楚昱恒拉过许安随的手臂,“来,你看这里。” 楚昱恒指了指图纸上巨鸟腹部的位置, “若可以,日后这里可以用来运载士兵。 这空中战舰日行千里不是梦想, 这东西一旦成功意味着咱们的士兵将来可以如天降神兵一般出现在所有有敌人的地方。 武器的威力不在于能杀死多少敌人,而在于它长久的威慑力。 这东西一旦功成可保大胜几十年的安稳, 没有战争,百姓休养生息,我想咱们的国家会越来越好,你父母兄嫂在天之灵也会安息的。” 第113章 一碗面 “好,好,太好了。” 许安随反手抓住了楚昱恒的手腕, “秋千师父呢?我可以去见见他么?” 楚昱恒微微一怔,心底却暗喜狂涌, “秋千师没在军中, 他到匡北不久便带着武库司的军器使谭坤回了万净山的竹舍, 谭坤你不认得,但他的堂弟谭清和你肯定认识。 咱们给他些时间,想必这巨鸢很快就会练试成功的。” “嗯。”许安随点点头,“谭统领我自然认得的,是个极好的人,瘟毒那次多亏了有他。” “哦对了,”许安随纳闷道, “你是怎么说服秋千师父帮你的?他最不喜与人打交道,怎可愿意这般帮你?” 许安随歪着脑袋水沁沁的看着楚昱恒。 “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楚昱恒满脸控制不住的宠溺,像是长辈满心的在夸赞一个极为喜欢的晚辈, “你可是素心神医的爱徒,他仰慕你素心师父,自然也一心对你。 我不过是沾了你的光而已,这事若成了我定要记你一大功。” “呵呵,我?”许安随苦笑, “我的面子可没那么大,我小时候因为不想学他那些七七八八的古怪玩意多少次差点让他那个铁傀儡打死。 我猜想你肯定是当他的面狠狠修理了千机阁的人,让他痛痛快快的解了气。 然后又添油加醋的把这场和北鞍人的对决说成了他和千机阁之间恩怨了结的一场决斗。 秋千师父这辈子就两个愿望,一个就是娶我素心师父,另外一个就是灭了千极阁, 荣王果然很会掌控人心,倒也省了我不少口舌就是了。” 楚昱恒讪讪的笑了笑, 他怎么有点听不出来这话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贬损他。 “给,把药喝了。” 楚昱恒接过药碗,看着里面黑漆漆的苦药微微皱眉。 他边捏着鼻子边没事找话说, “若说聪明你也不差,我门外挂着的灯笼好看么?我自己做的。” 许安随噗嗤一声笑了。 “这样醒目的灯笼你当真是嫌刺客找你营帐找得太慢不成。 再者…再者它一点都不好看,真的,我这就帮你把它们摘下来。” 楚昱恒放下药碗,一脸诧异, “不好看?为什么?” 许安随眨了眨那双桃仁儿似的大眼睛神神秘秘的问道, “荣王可知京都有个叫翠香楼的地方?” 楚昱恒摇摇头, 他都多少年没回过京都了,哪里还能知晓京都大街上都开了哪些有名气的店面。 “翠香楼的门前就挂了两个差不多的红灯笼,一样的红,一样的醒目,形状也一样。” 楚昱恒纳闷, “那不挺好的么,有什么不妥?” 楚昱恒端起药碗尝试了几次都下不去嘴。 许安随干脆一托碗底,整碗的药一股脑被周进了楚昱恒喉间,那苦味瞬间灌了他满嘴,他当真是最不喜吃苦药的。 许安随一抹狡黠的笑意让楚昱恒顿感不妥。 无论楚昱恒怎样央求许安随就是不肯告诉他那翠香楼的灯笼和他亲手做的这个到底有什么关联。 “启禀元帅,你要的热汤面到了。” 许安随脸上笑意瞬间凝固, 她像个无头苍蝇到处找地方藏身。 “完蛋了,不能让别人看见我在你这里。 快,快帮我找个地方躲一下。” 许安随一个健步钻进了桌子底下, 可那桌子底下是空的,就好似秃子头上抓虱子,不要太明显了。 她慌忙的又钻出来,脑袋重重磕到桌子底板也顾不上,又躲到了楚昱恒悬挂的盔甲后面, “哎,你……” 楚昱恒被她慌张的样子逗乐, 他掐着腰眼神随着许安随慌乱的身影流转。 “和我同在一个屋檐下有这么见不得人么。” 楚昱恒一把抓住许安随的后衣领, 他用力一托, 许安随身体旋转着腾空, 他双手顺势环住她的腰, 许安随跌落至他的怀中。 许安随惊囧的挣扎, “别动,” 楚昱恒将许安随打横抱起,死死按在自己怀里。 他将许安随轻轻放在榻上,用被子将许安随盖好。 许安随身体僵硬的躺在楚昱恒的被窝里面。 她一动也动弹不得。 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何心跳得这样快,我的脑子里面怎么都是白色的,我是谁,我到底在哪啊? 卫兵端着两碗热面走了进来。 楚昱恒一抬手,卫兵躬身退下。 “出来吧,还想躺到什么时候?” 楚昱恒偷笑,却不知许安随早已羞涩得像熟透了的果子。 她悄悄地钻出一颗脑袋,头发蓬乱,碎发贴面。 索性豁出去了, 许安随用力将被子掀开, 明明是寒冬腊月,她却通身火热, 反正羞是够羞的,饿也当真是饿。 她瞧着楚昱恒吃面吃得香,自己的五脏庙早就开始造反了,声音大到整个营帐都听得到。 “饿坏了吧,快吃,趁热。” 许安随坐到楚昱恒对面, 她定了定神, “嗯,没关系的,荣王是长辈,长辈抱一下晚辈没什么不妥。嗯,对,长辈,他确实是长辈。” 许安随塞了一大口白面到嘴里。 下一秒她全然忘记了刚刚楚昱恒抱她的事情,因为眼下有更让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发生,那就是这碗面的味道,实在是难吃到让她抓狂。 许安随刚想吐槽,却奇怪的发现荣王吃面吃得正香。 “你……”许安随指了指楚昱恒碗里的面。 “我可不可以尝一下你碗里的面?” 许安随也知道这样极为有失体统, 可她碗里的面是就好似用胡椒水加上盐水泡过三天三夜了一般,味道是又呛又奇怪,简直称不上人吃的食物。 她觉得荣王是在故意戏弄她,他们两人的面味道一定不一样,荣王的面一定是正常的面,这个荣王太坏了,抱了她又给她吃这样难吃的面,她不想再把他当成一个爱护晚辈的长辈了。 楚昱恒有些惊讶, 但很快的耸了耸肩无所谓的将自己的面碗推到了许安随面前。 许安随小心翼翼的,像似在尝试某种毒药。 她盯着楚昱恒的双眼,狰狞着夹起一根面条放慢了十倍的速度放进了嘴中。 …… “竟然是一样的味道。” 许安随见鬼了一般凝视着楚昱恒。 楚昱恒感觉全身发毛,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了?” 许安随将荣王的面碗又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面,你…觉得好吃么?”许安随尝试性的问。 楚昱恒无所谓的点点头,“好吃啊,我吃什么都一样。” “什么?” 许安随几乎是拍案而起。 “为了整我,荣王当真是受委屈了。 这样叫人作呕的面他都硬吃得下,关键还不笑场, 行, 算你厉害, 你赢了。” 许安随将自己的那碗面也推到了楚昱恒面前。 “荣王日理万机辛苦了,我还不饿,我吃不下,荣王多吃一些。” 楚昱恒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很想喊人进来,却又忍住了。 “等下,我叫他们再给你做一碗。” 许安随连忙打住, “不必了,我不饿,荣王不必管我。” 楚昱恒无奈,又不能浪费难得可贵的粮食, 只好三两下将许安随的面也吃个精光, 全程看得许安随当真是龇牙咧嘴,心惊胆战, 好几次差点就要吐了。 许安随不免有些怀疑, 若是故意戏弄自己也不必这样逼真吧,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残害自己的味蕾当真好么? 算了,正事要紧。 许安随掏出一套银针, “来,你躺好,我给你看看眼睛。” 楚昱恒也没推脱,倒是大大方方的躺了下来任由许安随在他眼睛上好一顿施针。 “视觉开始模糊了吧,再晚一点治疗会变瞎的。” “嗯!” “这针至少要扎上个十次八次的才能让你眼睛恢复如初, 我若能留下来就继续给你行针, 我若留不下来,我会留套针法给军医, 你切记不可含糊, 长风军统帅可不能是个瞎子,我们所有人都要靠着你呢。” 楚昱恒闭着眼睛,可那嘴角的弧度却笑得极为好看。 “放心,你留得下, 你们家许小八是个骨骼清奇的奇才。 这样的人留在军中大有用处, 我不过是想试试他的极限在哪里, 也顺便考验考验他这个人是不是配得上许家这个姓。 他若肯坚持,我便有办法让他按时到达终点, 他若放弃了,我还是会让他按时到达终点, 事后在赶走他便是, 你和通儿挨过了板子,也就顺理成章的留下来了。” 老奸巨猾怕说的就是你吧。 许安随手上的力道重了些, 针扎得深了,疼得楚昱恒一个激灵。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许安随准备拔针。 楚昱恒竟然纹丝不动沉沉的睡着了。 许安随仔细端详着楚昱恒的眉目。 她记忆中荣王是个极为温润儒雅的翩翩公子。 大胜第一美男的称号他在当下完全称得上。 可眼下这个男人在战场上蹉跎了这么多年早就褪去了一身的文雅儒气,变得一身的戾气,杀伐果断,披巾斩棘,满脸的胡子打着死结,皮肤黝黑,若非五官依旧还是那个精致的五官,当真像个隐匿山林的毛糙野人,粗犷得一塌糊涂。 第114章 杀鸡儆猴 “看够了么?” 楚昱恒突然睁开眼。 许安随慌忙间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连忙爬起来三五下拔掉了楚昱恒眼睛周围的银针,拍了拍屁股,撅着嘴结结巴巴道, “时辰不早了,我回去了。” 许安随转身刚想走,楚昱恒喊住了她。 “待会儿,会抬你去新兵营操练场,装得像点,别露馅了。” 许安随离开不久,安宁郡主萧东瑶帐外求见。 “怎么样?问出什么来了么?”楚昱恒揉了揉眼睛,觉得清爽多了,视线也没那么模糊了。 萧东瑶摇了摇头,失望的回道, “她只说看不惯许七姑娘张扬,想借机整整她而已,很显然她没说实话。” 刘英是出自萧家府邸,从小就跟在萧东瑶身边。 她们一起习武,一起长大,一起参军,名义上是主仆是上下级,实则感情深厚,亲如姐妹。 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昱恒从未怀疑过刘英的忠心, 但对于她对许安随如此突兀的敌意不得不戒备起来。 楚昱恒道, “找个机会查一下她的营房,她上一封家书是谁寄来的,写的什么都要查清楚。 刘将军是不多得的将才,咱们绝不能冤枉了好人寒了她的心。” “但也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心怀歹意,背地里阴险算计之人。” 刘英是萧东瑶的人,这话只能萧东瑶自己来说, 任何人说出这样的话都是对萧东瑶的挑衅和侮辱。 萧家和许家一样满门忠烈,忠君爱国,就算亲近之人出了问题楚昱恒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对萧东瑶有一丝的不敬之意。 “至于许七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同为女子,自然投军于萧东瑶麾下最好。 可如今出了刘英这档子事,萧东瑶自知有负荣王重托,更怕许安随在她手下再遇到类似的事情而受委屈。 她想知道荣王的想法,大家把话说明白些也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你也不必顾虑太多。 小七她豁达得很,绝不会随意迁怒或是埋怨任何人。 不过我还是决定把她安置在我身边。 她武功高强,最适合强攻的时候派上用场, 黑水城的巨鸢起降塔太高了,整个长风军中除了你,我,墨白之外没人飞得上去。 可你和墨白一个左军一个右军,身负重任,自然不可轻易出营冒险。 小七来得正是时候,她的轻功正好可以弥补我们人员上的不足, 没了巨鸢北鞍就等于断了翅的鹰,同样都不会飞的情况下我们已有胜算。” “可…那很危险,你不是才伤了眼睛也没偷袭成功,你舍得让她冒着生命安危去冒险?” 楚昱恒视萧东瑶为知己。 他总共也就那么点事自然也没隐瞒过萧东瑶。 萧东瑶自打知道了楚昱恒的心思,便将她心底那份对其深深的爱慕之情彻底埋葬。 她萧东瑶拿得起,放得下,绝非死缠烂打之人。 尤其听闻他一直以来心属之人是许家姑娘之后,更加敬重荣王的重情重义,自己反倒是彻底释怀了。 楚昱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既然允许安随来参军了就没有意义再提舍不舍得,危不危险。 有些路明知道是黑的可还是要走,因为那路的尽头有救赎, 有些事是必须去做的,因为血液里流淌着使命。 这场战争对于许安随来说无论结局什么样都是一种救赎, 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苟且的活着倒不如让她打开心扉彻底经历一次, 横竖他陪着她便是,拼尽全力,无论生死。 “走吧,时辰差不多了,这场戏还得演完。” 楚昱恒将写好的军报绑在磨牙的腿上。 自打美娇娘留在匡北,磨牙回京送信的速度都变快了。 楚昱恒望着寒夜眼底空洞忧心忡忡。 以他对睿宣帝的了解他知道睿宣帝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应允他修建起落塔的要求。 对于楚昱恒,他这个兄长从来都是忌惮猜忌大过信任, 荣王拥兵自重是他无法视而不见的威胁,任何荣王提出的整顿兵防的建议都要经过他再三的思考和不加停息的分析。 可战势瞬息万变,睿宣帝可以拖,匡北前线却分秒都等不得。 楚昱恒难得在信中公然强势了一回,用词用句不带一点周旋的余地,几乎等同于告知了睿宣帝一声而已,他睿宣帝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 徐怀宋看出了楚昱恒的顾虑和忧心。 作为军师他有义务将利弊分析给楚昱恒听。 “元帅也不必太过忧虑,事情是好是坏其本身意义并不大。 时机若是正确,手段若是恰当,化险为夷,逢凶化吉也不是不可能。” “所谓时机,元帅你想, 墨城,咱们揭穿了瑾王世子楚南萧的阴谋。 你和乱臣贼子之间睿宣帝怕是不需要做抉择吧,楚南萧的出现正好给了元帅巩固兵防的理由。 至于手段, 我猜他睿宣帝定想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 恨不能以王爷之手将瑾王世子除之而后快,而咱们不过是引风吹火罢了,就算他不高兴,也绝不会在此刻驳了元帅的请求。” 楚昱恒拍了拍徐怀宋的肩膀,“有劳先生了,是我庸人自扰了。” 二人说话的功夫所有新兵全都集结在拉练的集合地点。 许安随和通儿被担架抬着摆在中央,既要装作惶恐的样子,还要装作伤重活不起的样子,演戏可比打仗难多了,二人躺在那里当真是难受死了。 “启禀元帅,还有一炷香的功夫。” 楚昱恒点点头,火把将他的脸照得明暗交汇,尽显他的冷峻和威严。 在考验许小八的同时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他单指敲了三下额头,不远处的卫兵将三名士兵五花大绑的押了上来。 那三名士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瞬间崩溃大哭,不停的扭动着身体试图挣扎。 “将军,将军饶命啊,属下再也不敢了,将军饶命啊。“ 在场众人皆傻眼。 只有老杜头鄙夷又无奈的摇摇头。 墨白上前半步,一脚踩在了其中一人的肩头冲着众人厉声呵道, “今日便是给你们上的第二课。 此三人前日在战场上当了逃兵,咱们长风军第一条军规里写得清楚,逃兵一律按叛国罪处置。 今日让你们亲眼目睹这三人的下场不过是再给你们一次思考的机会。 若有后悔的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众人互相对视着,窃窃私语起来,满心的惶恐。 墨白继续道, “今日过后你们便正式入了长风军,你们的性命就不再属于你们个人。 战场上排兵布阵每一个位置都是极其重要的,有人当了逃兵就意味着他将咱们的一处空位暴露给了敌人, 就意味着他将其他位置上打配合的弟兄们的性命交到了敌人的手中。” 墨白指着地上跪着的三人, “你可以怕,胆小不是罪过,我可以原谅你的懦弱。 可你们的战友不可能原谅你们。 逃离阵地等同于叛国投敌,战场上抛弃战友等同于对自己人痛下屠刀。 你们自己造孽祸不及家人已是元帅对你们的最大恩典, 话已说尽,你们几个可还有不甘?” 三人额头点地,痛哭流涕, “我们知错了,将军我们知错了。 我们认罚,我们认罚。“ 其中一人猛然间挺起胸膛, “下辈子,若下辈子还有机会我还要投军元帅帐下,下辈子我绝不会再当逃兵,你们莫要像我一样悔之太晚,堂堂正正的做个男子汉,不要像我们一样给祖宗蒙羞啊。” 另外两个也突然来了劲, “到了阴曹地府我等定会为元帅日日祝祷,还望元帅切莫为我们几个苟且之人费神, 还望大家以我们为戒,不要走我们的绝路,早知今日何必不壮烈一次在战场上狠狠厮杀一回, 悔啊,我等悔啊,世上没有后悔的药,来生咱们再报答元帅知遇之恩吧。” 楚昱恒眉毛扭成小山。 手扶着额头,不停的搓着自己的眉心。 “戏太过了吧…” 墨白尴尬的清了清嗓,嘴巴嘎悠道, “今日换了一组新人,先前那几个罢演啦。” 墨白转头扬起下颚发令道, “来人,行刑。” 三名卫兵提刀上前, 那三个逃兵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脸抖成了筛子鼻涕眼泪混在一处倒真有一股子人之将死的无力哀痛感。 三名卫兵在他们胸口处每人穿了一刀,三人倒地之余还不忘抽动几下身体,逢迎楚昱恒的话还在喋喋不休,气得楚昱恒真想上去一人补上一刀。 “什么烂演技,此三人永不复用。” 此军威算是立住了,杀鸡儆猴比唠叨几百句都管用。 眼看着香烛见底,众人不约而同的向营外张望,原本抨击许小八的那些人竟也莫名的希望他能顺利通过考核来。 “没有人能完成这个任务,除非他会飞。” “看来这三人要离开长风军了,板子没少挨,你说这又是何必呢。” 众人死死盯着那香烛,恨不能时间再慢点。 眼见着香头的零星火星越发越暗淡, 大家倒是长舒了一口气,结局已定,惋惜才是人生常态。 第115章 疯魔的谢云之 许安随忍不住微微眯着眼睛跟着张望。 虽说楚昱恒跟她交过底,却还是难免担心, 许小八这个孩子人不大心气却极大。 若是在荣王的暗中帮助下才能顺利过关,想必以那孩子的心性断然也是不会接受的。 许小八受过太多的委屈,他之所以脚力好皆是因为生活所迫。 世人视他为妖邪,见到他就追打。 他为躲避虐杀,常常奔跑于山林间。 寻常村民还好,虽然围剿的人多,却也追不上他。 可多少次他因在街边讨食而触了地主豪绅的霉头。 那些地主豪绅手下都养着打手的,他被迫与马赛跑,被他们追到绝路,山崖也跳过。 那些人样扬言要烧死他这个祸害,他们放出猎狗追捕他…… “快看,快看,来……来了。” 人群开始骚动。 大家相互簇拥着往前挤着想要一探究竟。 许小八竟然奇迹般地赶了回来。 只是他不是用跑的也不是用走的,从入营地开始他就用爬的,地上深深的两条血痕一直拖出去了老远, 在看向他的双脚,鞋底早就没了,脚底一片血肉模糊,双腿一边奋力的蹬着一边慌慌的颤抖。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连脸部都要跟着拼死的用力。 “好样的。” 通儿一屁股坐了起来。 此时此刻所有的目光都在许小八身上没人在乎他。 许安随侧卧在担架上,一只手拄着头望着许小八,她会心的笑了,只是那笑意含着碎琼乱玉的泪花, “你成功了,靠的自己,你是最棒的。” 这一路只有几米远,掌声环绕了许久许久,却是许小八这辈子经历过难忘的时刻。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了楚昱恒的脚下双手无力的抱住楚昱恒的大腿试图想说点什么,千言万语也不够表达。 “你三人直入我帅帐!” 众人不约而同振臂欢呼,是真的钦佩许小八的能力也感动于他们三人之间相互扶持英勇仗义的情谊。 “入帅帐啊,那可是荣王直属麾下啊。” “可是你看他都昏死过去了,怕不是腿都废掉了吧。” “我看这小子命大着呢,说不准因祸得福了。” 楚昱恒瞥了一眼许安随, “姑奶奶,你这个躺姿,会不会过于妖娆了。” 许安随在顾家装病的这几年最喜这个姿势卧床看书也好,发呆也罢。 她意识到不妥,连忙拉着通儿躺下。 三人被拉去了一个正经八百的营帐里,楚昱恒偷偷派人送去了伤药。 通儿好一顿啧啧啧, “这双脚治好了怕也是废了,这个荣王倒是会害人的。” 许安随狠狠一记怒视,通儿立刻认怂。 “行行行,我不说了。” 许安随将许小八的伤口彻底处理包扎好已是天亮。 另一头大胜皇都,睿宣帝收到了楚昱恒的军报在御书房坐了半宿直至月上中梢。 如军师徐怀宋所想一样,他百般思虑,最终对于瑾王世子的恨还是盖过了对于荣王这个亲弟弟的忌惮。 他破天荒的没有和任何大臣商讨便特批了楚昱恒的请奏。 “去,宣谢云之进殿。” 眼下已是深夜,李德海李公公虽有顿挫却不敢怠慢。 “妹夫会比为你拼死守江山的亲弟弟还可信么?”李公公无奈的摇摇头。 圣旨传至五公主府前院驸马住处之时, 谢云之正紧紧的勒紧一根绳子。 绳子的另一头拴着的是他屋里一直娇养的那个小妾。 那小妾脸色乌青,眼珠子凸起,舌头伸得老长。 原就是合欢找来膈应谢云之的,先前因为许安随毁了脸,谢云之将她留在府里,她长得和许安随有四分相像,谢云之待她极好。 自打瘟毒事件之后,全京都的人都知道许安随的脸伤痊愈了,那张惊世骇俗的脸在京都传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平息,待谢云之找上门去却发现许安随已经离开了镇国公府单枪匹马去了战场。 谢云之怎么能不恨。 那是他从儿时就喜欢的女孩子,那样活泼那样明媚。 “不是,我不是只在意外貌的粗浅之人。 是她,是她有婚约在先。” 谢云之从小饱读诗书,才学过人,他一边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凡夫俗子,一边却又因为失去了许安随而心痛难忍。 再加之这些年合欢对于他的折磨已如梦魇一般刻入了他的骨髓。 谢云之他变了,人后的他变得偏执狠戾,变得病态发狂。 合欢越是剜他的心,他便越是多一分对许安随的偏执。 他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如今住在自己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道貌岸然温柔儒雅的谢大人,一个狂躁别扭,连杀人都不眨一眼的贵族暴徒。 今日晚饭过后,只因小妾受了合欢的教唆恶意编排了几句许安随。 谢云之起初笑笑而过,如往常那般体贴的陪着小妾沐浴更衣。 二人在拔步床上好一顿翻云覆雨过后,那小妾正被折磨得灵魂抽离之际,谢云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根小指粗细的绳子绕过小妾满是汗水的脖子发了疯似的狠狠勒了下去。 谢云之坐在小妾的腿上,那小妾拼了命的挣扎了几下便瘫了手彻底不再动弹。 屋子里昏暗,只一缕微弱的霜月透着窗口映射了进来,打在谢云之脸上就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吓得人毛骨悚然。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东施效颦的东西也配对她说三道四。” 谢云之将对合欢的恨意全都发泄在了小妾身上。那又何尝不是对自己不满的一种宣泄,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 小妾的颈骨根根断裂,只有表皮一层皮肉摇摇欲坠的牵连着。 谢云之很快便换好了朝服。 心中的那个魔鬼被他按入心底,眼下他面目俊秀,谦和有礼, “有劳公公了,请!” 谢云之入了宫。 李公公看着睿宣帝正身,以及谢云之的背影。 他缓缓的合上御书房的门,突然就明白了睿宣帝为何如此这般看中谢云之。 有那么一刹那,二人拉长的身影在地面某处交汇,黑和黑融不出其他的颜色,除了更黑,就是更黑。 李公公垂着眸守在门外。 他不禁抬头看看昏昏发沉的月色想到了先帝爷。 “先帝啊先帝,这或许就是你想看到的样子么,对于荣王这个孩子你可有感到过一丝的愧疚啊!” 第116章 鬼面的重要情报 许安随虽然入了荣王帐下,却依旧留在了新兵营。 关于要不要见见她三嫂家的兄嫂们以及那五百多许家军将,楚昱恒有询问过她的意思。 许安随左思右想还是拒绝了。 自己如今一点作为都没有,若此时揭开身份难免会受到大家特殊照顾和优待。 父兄的军功是父兄自己搏命换来的。 无论是她还是整个镇国公府不能总是活在父兄的封荫之下。 旧功总有耗尽的一天, 为了小侄子还有五嫂,以及镇国公上下那些誓死跟随的老人们, 许安随势必要靠自己闯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功业。 她的目标很简单, 赶走北鞍人拿回父兄的头颅, 尽可能的多立军功让小侄子和五嫂的未来有牢固的保靠。 一大早军营里一阵骚乱。 新兵营这边离得相对较远又适逢训练只有耳力卓然的许安随和通儿听得到。 通儿趁着尿遁掏出西洋窥筩窥望查看。 回来之时冲着许安随眨了眨眼睛, 二人边刺着长矛边小声低语。 “好像是荣王之前安插在北鞍的探子回来了。” 许安随立马有些心不在焉。 刺出去的矛没一下刺在草人的要害。 一旁的李行武见状十分鄙夷, “就这样的人也配入荣王麾下, 怕不是荣王寂寞久了没见过外面的女子吧, 长得好看有理了是吧, 都说荣王是个铁面阎王,看来也不过如此,凡夫俗子一个罢了。” 这样的话他只敢在心里念叨。 就算在心里念叨多了偶尔也会觉得脊背发凉再不敢多想。 他实在是嫉妒死了许安随他们三人。 新兵往往要获多少战功才能走到荣王直属帐下的位置。 上阵杀敌都是荣王帐下的人冲在最前头。 那种直面敌人的最前沿,挥刀如麻将这帮北鞍狼崽子砍得爹妈不认的场景李行武只要想想便觉得血脉喷张。 他自诩许四郎的仇就是他一个人的仇。 从小就喜欢习武的人能得许四郎亲传刀法,他视许四郎为师,而他的师父却被北鞍人残忍杀害甚至灭了满门,这个仇他一秒钟都咽不下。 “还有更重要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通儿谄媚,许安随投去一个白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说!” 通儿瘪了瘪嘴,暗地里做了个鬼脸。 “你让我查的墨城那个知府林玉麟还有教帮的背景已经查到了。” 许安随将长矛重重的刺穿了草人的心脏。 正在这时远处来了一名卫兵,那卫兵掏出来一枚令牌, “奉元帅令,召许小七和通儿觐见。” 许安随心中一喜,她和荣王好似总有一种心灵相惜的感觉,他总能在最及时和最正确的时间地点出现,这让许安随颇感省力,好似又有点找回了当初尺素之交时的感觉。 许安随和通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传令卫兵离开了。 李行武气得不行,发狠了一顿劈砍,草人被砍得稀碎,他被罚了守夜不准吃晚饭。 荣王的帅帐内站满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将军,墨白和萧东瑶自然也在其中。 许安随和通儿躲在后面,原本以为牺牲的人又重新回来了,这事情太过震撼,在场的人根本没有精力顾得上这两个面生的。 “快起来说话。” 楚昱恒将王耀等一行五人搀扶起。 王耀等人顾不上满身的重伤,见到楚昱恒的瞬间便再也控制不住,泣不成声痛哭起来。 “好啦好啦,在北鞍待了几年怎么还变娘们了。 你们元帅还没死呢,感情你们这是活着回来哭丧来了呀。” 楚昱恒狠狠的瞪了一眼墨白。 墨白这人哪都好,亏就亏在了长了一张好嘴。 人家萧大将军还在旁边站着呢他就娘们娘们儿说个没完。 怪不得喜欢人家那么多年萧东瑶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要是把他毒哑就好了,他不说话绝对是个威风赫赫的神武将军, 一旦开了口就让人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若不是无人可用,楚昱恒是真想把他赶回家。 楚昱恒望着几人脸上的“奴”字,心里的苦涩难以掩饰。 王耀等人立马低下了头,那种生不如死的羞耻感好似岩浆迸发一般在他们血液里翻涌灼烧。 “不许低头,都给我抬起头来。” 楚昱恒正了正他们的肩膀,却见他们一个个的死死咬着唇眼泪啪嗒啪嗒的默声掉下。 “卑职给元帅丢人了。卑职让大胜蒙羞了。” “胡说!” 楚昱恒给了王耀一拳, “你们为了大胜潜伏在北鞍人之中这么多年,你们受委屈了,你们是大胜的英雄,更是我的荣耀。” 众人一听,又纷纷跪下,可想而知被俘之后这些人都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才能让七尺男儿哭成这个样子,在场的人无不动容,通儿更是在人后哭成了泪人。 几人呜呜咽咽的将如何被捕,如何被刑讯逼供,如何被押到漠北矿山凿山开矿,又是如何被一个叫鬼面的什么人暗中调包救了出来的经过一一细数清楚。 楚昱恒叫人为他们熬了米粥,几人好似一辈子没喝过粥一般狼吞虎咽一饮而尽。 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恶心的事情又集体冲出了帅帐跑到墙角又呕又吐的把刚刚吃过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楚昱恒大概了解了原因。 北鞍人生性残虐又怎会善待像他们这样的敌国战俘。 不杀他们不过是想极尽羞辱罢了, 之前就有人说过他们北鞍人让大胜百姓吃狗屎吃牛屎,每日都要灌上几碗马尿,还把他们赶到茅厕里过夜。 匡北剩下那三城的百姓日日活在炼狱之中猪狗不如。 楚昱恒将拳头攥得嘎吱嘎吱作响, 他所承受的痛苦一点都不比他们少。 “这个鬼面人在北鞍的地位不低,这人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要背叛北鞍?为何几次三番帮我们?”墨白不解的问。 楚昱恒将浮起的胸脯缓缓降下,许安随还从未见过他神情如此肃杀的模样。 “看来你们身份暴露也是这个鬼面所为。 揭穿你们是他向北鞍核心提交的投名状。 咱们死的那些兄弟是他邀功的筹码。 营救你们归来却是他向我提交的投名状,是在向我表忠心。 此人心智非凡,格局宽大,能忍常人之不能,决绝果断。 若说先前几次我还尚有顾虑,那么眼下我敢断定此人并非北鞍人,此人一定是我大胜国人,此人动机以及来路尚且不论,我敢说,此人可信!” 鬼面让王耀带回了黑水城的布防图。 其中几处黑流火的钻井点被重重的用红笔标注了出来。 这无疑是一记大礼,看来这人现在就隐匿在黑水城内。 黑流火是关键,北鞍人如今一心扑在内斗夺权上若真要放弃匡北首要会毁了黑流火不会让楚昱恒捡这个便宜。 楚昱恒一直佯攻了多次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弄得楚南萧为首的黑水城守城军烦闷不已甚至开始懈怠。 “太好了!” 楚昱恒拍案而起。 又一密报传来波夺和中缇暗中勾结将阿骨里前来增援的人给劫了。 老将阿骨里在帅营大发雷霆若非顾及北鞍的朝局稳固非要杀了波夺和中缇不可。 “传令下去,按照先前的部署,今夜准备攻城。” 许安随未曾想行动会来得这样快。 若说不紧张是假的,他们如今既没黑流火,又没重炮武器,秋千师父的飞鸢还没试好,她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楚昱恒与众将军紧锣密鼓的重温着战术。 许安随在一旁竖着耳朵一字一句不落的认认真真的听着。 正在这时赵阳也押着郑蒙的那批军粮赶了回来。 只是众人瞧见他那张酷似猪头的脸都不约而同的笑弯了腰。 “你…” 楚昱恒本想骂两句的。 一想到此事皆因自己而起,若不是自己指使赵阳去捉弄冷冷,赵阳也不会因得罪了冷冷那个毒妇而被其盯上。 楚昱恒示意了一眼许安随。 许安随点头退出了营帐。 人家赵阳仪表堂堂的上将军,不跟她冷冷一般见识就罢了,她到没完没了撒毒还撒上瘾了。 许安随吹了一声鸟哨, 美娇娘在空中好顿盘旋终于在营地外的一处被雪覆盖一半的石洞里逮住了冷冷。 许安随倒也没跟她置气,只问了她一句, “今晚我们要攻打黑水城,听说毒将军七律也在那里,我要杀了他给月清月河报仇,你去也不去?” 冷冷的一头红发灼人的耀眼,她目光如火焰般炯炯发光,用力的嗯了一声,便二话不说跟许安随回了营地。 第117章 排兵布阵 “赵阳带一队人主攻他们城外边军。 今日无需佯攻,此役薄弱,速战速决。 记得保住军粮,听说他们北鞍狼崽子竟吃肉了,今晚咱们兄弟们能不能也吃上肉,就看你的了。” “红英军腿脚快,率轻骑火速绕过云海山,左路攻城分散黑水城中北鞍军主力。 我会给你配上弓弩手,左侧城墙有漏洞,但却有重弩,那重弩虽然厉害但会使用的人不多,你们只管射人,必要之时可登楼近战。 但切记不可恋战。要配合着主城门墨白那边的进程行事。” “淘将军率重甲即刻启程在云海山底找地方隐秘。” “墨白率中军正面主攻主城。 切记,你率领的主军先要佯攻。 云梯驾上即可,无需登梯,更不可贸然登城。 咱们事先演练过多次,让士兵们拿出最好的演技。 黑水城城体太高,谁上谁死,你们只需作出不敌状,引他们出城来战最好。” “右路由田将军率领火炮营轰城体, 他们的黑流火重炮都在中路,和左路。 右路既然薄弱,咱们就拿出家底使劲的轰。 射程不够就近一些,弓箭手打配合,必须保证每一发炮弹都能落到敌人脑壳上。” 楚昱恒喊来了传令营总指挥史钱勇进帐。 钱勇身边跟了个小男孩,许安随定睛一看,那小男孩正是被楚昱恒带走的豌豆苗 ,只几日没见,豌豆苗忽然长大了一大圈,穿上并不合身的军装看起来倒有几分军人的英姿飒爽来。 “钱指挥负责此次攻城各军的联络工作。 北鞍虽内乱,但毕竟守着黑流火,而且他们还有机甲军。 战役只会越打越苦,越打越惨,咱们要尽快把战线向前推进才是。” 楚昱恒又叫来了一队亲卫。 这队人都是身手不凡的精锐。 虽然眼下谈及入城为时尚早, 可作为统帅他务必要将每个环节都演练全面。 许安随听得极为出神, 她仿佛见到了父兄在大战开即指挥作战的样子。 荣王不愧是大胜第一神将, 鸡蛋碰石头的战役指挥起来也丝毫没有一丝怯场。 此战等不了了。 北鞍那边老可汗一死,任何一方上位都势必要来一番清剿。 一旦北鞍重归稳局,一定会翻过身来对付大胜。 若此战拖到那时再打,就算有了秋千师父的飞鸢也保准拿不下黑水城。 拿不下黑水城就没有黑流火,没有足够的黑流火飞鸢就飞不起来。 楚昱恒将黑水城中三处黑流火的钻井地点指给了亲卫看。 他将亲卫分成了三组,每一组负责一处钻井,说死也要保住黑流火,不能让北鞍人毁了他们。 “北鞍人一定留了后手。 黑流火附近一定埋有炸药。 黑流火一旦遇明火便会燃烧不止。 所以保证钻井井口的安全最重要。” 黑水城攻城之难超出想象。 这也是荣王为什么在这里和北鞍人对峙了这么多年也只勉强将战线推前了几里地而已。 众人皆退去,楚昱恒伫立在那张城防图面前久久不能平静。 许安随被叫住,通儿使了个眼色出去等她。 “第一次上战场,怕么?” 楚昱恒问。 许安随摇摇头, “不怕, 也不是第一次, 墨城的时候不是和你并肩战斗过一次, 你教会了我克服恐惧,所以, 我不怕。” 楚昱恒从怀中掏出先前送过给许安随的白玉玉佩。 那玉佩上挂了条红绳,长短适宜,刚好到许安随心脏的位置。 许安随试图拒绝。 楚昱恒按住了她的手。 “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这是寒王叔送我的护身符,它现在归你。” 眼看就要与敌人生死一搏了,许安随不想说些丧气亦或是让他不高兴的话。 “好,我先替你保管着,等我们班师回朝的时候再还你,辛苦你的护身符暂且先来保保我的命吧。” 楚昱恒伸手, 许安随不明所以。 “把赤日给我吧,老元帅的枪太重不适合你,你若不嫌弃,赤日我来使用,直至赶走北鞍人可好?” 许安随点点头, 她怎么可能嫌弃,他可是父亲最欣赏的一位皇子,是父亲引以为傲的爱徒,赤日由他来保管和使用想必父亲会更高兴的吧。 许安随将赤日一横,单膝跪地举过头顶。 楚昱恒接过赤日立枪耍了几下。 那枪头扫着风发出簌簌的声音就好似父兄在另一头为这场战役加油助威一般。 “我想好我们飞鸢的名字了, 叫飞鸿, 飞鸿怎么样?” “飞鸿!” 楚昱恒神情如冰雪消融,化出一片温柔, “好,极好, 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 春暖花开之时,我们回家。” 通儿忍痛将窥筩借给了钱勇,他百般嘱托,一步三回头,好像自己孩子被带走了一样割肉般难受。 许安随手掌向上摊在他面前。 “还想干嘛?”通儿一脸不悦。 “上次我让你去竹舍找秋千师父,他有送你礼物,你可喜欢?” 许安随指了指通儿手腕上的腕圈,歪着头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通儿立马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看来这事是遮不过去了,本来也没想霸占的,不过是太喜欢了,多揣了一会。 通儿从怀中又掏出一枚腕圈, “给,秋千师父就做了两个,说是你我一人一个,机关在中间这里,没事的话,你可别瞎按。” 许安随将腕圈套在纤细的手腕上,那腕圈好似会认主一般瞬间攀附上许安随的手腕贴合得刚刚好。 “荣王说黑水城的起降塔有重兵把守,此行相当危险,你们……你们不想去,也行……” 许安随说这样矫情的话总有种舌头被咬的感觉。 问完就后悔,知道不该问却还是问出口,不过求个所谓的心理安慰罢了。 冷冷在一旁冷言道,“我是去杀七律的,你那个什么塔不塔的和我无关。 都死了才好呢,你求求我,或许我还能给你收尸。” “嗯!求你了,师姐!” 许安随难得没跟她斗嘴,冷冷倒是不习惯了,心里咯噔,一下子空荡荡的。 “我父亲兄嫂,还有侄儿侄女都死在北鞍人手里, 我若能和他们死在一处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只是母亲一个人留在京都太孤单了,我若是真有不测,麻烦师姐将我尸身带回京都,能和母亲葬在一起,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你……” 冷冷从未见过许安随说过如此颓丧的话。 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了,你你你了半天,一赌气,狠狠瞪了一眼许安随转过身去。 “像个丧家之犬一样,没用的东西,小小什么塔的就把你吓的要死要活的,有辱师门,我饶不了你。” 冷冷带上斗篷的帽子,像个小贼一样慌慌张张的跑开了。 许安随指尖轻轻扫了一下眼角,微微勾唇冲着通儿挑了挑眉, “成了,有了这厮的助力,咱们离成功又进了一步。” 第118章 斩杀楚昱恒者赏金千两 三军动,天地震,风起云涌,气势浩荡。 整个军营只留下少数新兵作为补给,长风军几乎倾巢而出,誓与北鞍敌人决一死战。 他们筹谋了这么久,只为等待这么一天。 战争没有十全十美的战机,不过是看谁先抓住了对方的咽喉一举攻之而已, 虽然眼下武器配备依旧落后,可长风军贵在士气正盛,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火,这股火已燃至鼎盛。 楚昱恒带头,十万将士动作整齐划一,纷纷在脖子上系上一条红绸巾。 许安随和通儿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照着样子系好,却忍不住问了问身旁的人。 说到此处身旁的老兵不禁眼底泛泪。 “当年许家军在这片战场上全军覆没,许老元帅满门以及无数将士被北鞍人割首。 我们元帅说了, 每一条红巾之上都是一颗许家军忠烈的头颅。 失去的头颅我们要找回来,许家军的仇我们长风军来报,失去的土地我们会夺回来, 咱们长风军要带着许家军将士的亡魂打赢这里的每一场战役。” 就连一向散漫不羁的通儿都沉默了。 他身在江湖,也只看得到江湖那么远。 他觉得江湖已经够大了,而他小小年纪却占有一席之地,他很自大,很多事情都不太能放在眼里。 自打接触了许安随,他便接触了家国情怀。 尤其在结识了荣王之后他便见识到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大义。 他不得不承认,江湖上那些门派之间所谓的侠义豪情,在民族大义面前当真是不够看的, 他忍不住多看了荣王几眼,又看了看许安随, 他们的眼中都藏着一缕燃不尽的火种,透着一股同样的坚毅。 通儿看着许安随强忍着眼泪的样子心疼不已, 他拍了拍许安随的肩膀, “好啦,要哭就哭呗,憋着干嘛。眼泪憋久了脑子会进水的。” 许安随仰头迎了迎风,眼泪倒灌回眼底。 她不停的在人群中张望,人太多了,她并没有看到屠家兄长和嫂嫂。 “算了,眼下见了难免又要伤感一番,打完这场仗再说吧。” 墨白骑着战马并肩站在楚昱恒身边。 他胳膊拐了拐楚昱恒, “哎,你还不打算说么?” “说什么?”楚昱恒知道他在问什么,他很淡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声的陪伴。 墨白没好气的翻了他个白眼, “也是,人家才五六岁的时候你就喜欢人家,像个禽兽一样,说出去还不吓坏了人家。” 墨白笑得一脸奸相,但凡见到楚昱恒的囧相他就高兴, 谁叫他打又打不过,吵又吵不赢, 偶尔让他吃吃瘪,他倒是像占了天大的便宜,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就等着楚昱恒发飙呢。 楚昱恒轻慢的瞥了一眼墨白, “好啊,我这就找萧大将军好好聊聊,你猜我们会聊什么呢? 哦~”楚昱恒摸了摸满胡子的下巴, “我想好要找她聊什么了, 我会问她曾经是不是丢过一块兰花手帕。” …… “王爷,卑职知错了,卑职话太多,卑职这就闭嘴,再不惹王爷心烦了。” 再没有比墨白神色更正经的了。 墨白一脸肃杀,拔出佩刀, “众军听令, 出发!” 黑水城中楚南萧斜靠在八仙椅上,北鞍内部动乱他心烦不已,本来大好的局势一下子变得被动,他头痛了好久,感觉脑子里似有颗炸药随时就要爆炸。 “世子,可有好些?” 万灵儿站在一旁不停的为楚南萧揉着太阳穴。 楚南萧长长的嗯了一声,可下一秒又想起自己在这里寄人篱下处处受牵制的那份煎熬和痛苦,他又紧紧皱起了眉头,这里没有外人,他终于可以将后槽牙咬得要多响有多响。 “一群蠢货,蛮帮就是蛮帮,当初要没有咱们暗中相助,就靠这群草原上的野马还妄想打败许家军掠夺大胜城池。 哼! 也不撒泡尿照照。” “世子不必担忧,楚昱恒也没有多厉害。 区区黑水城他们都久攻不下,大胜没了许家军什么都不是,朽木老矣早晚有世子替代的一天。” 楚南萧长叹过后点点头。 “若非皖洲那边迟迟不成气候,我又何至于此寄人篱下苦求于这帮自以为是的北鞍人。 你父亲手上那批军械赶紧想办法弄出来。 夜长梦多,恐生变故。” 万灵儿点了点头, “眼下林玉麟那条线暴露了,世子觉得他会不会把我父亲的千机阁供出去?” 楚南萧十分有把握的摇摇头, “这世间任何情谊皆不可靠,唯有利益才会使关系最为牢固。 林玉麟当年因官场得罪了人,全家被陷害流放墨城为奴。 我父王救了他们全家性命,又暗中将他的死敌铲除。 官卷也被一并改了,暗地里扶他从一介罪人坐上了磨城知府。 林玉麟说到底还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 他的妻女都被我们扣在 北鞍这么多年这其中的用意他再明白不过。 小人之行防小人不防君子,他在乎他的家人就算死也不会将我们的事透露给楚昱恒半分。” “可…世子知道的,他的妻女疯的疯傻的傻,他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楚南萧冷笑, “他如何会知道这些,他妻女如今在哪条路上乞讨要饭我都不知道,想必楚昱恒为了套他的消息定不会少折磨他,他本就身体病弱,命不久矣,禁不起几次折腾的,死了么,也就一了百了了。” “那教帮呢?” 万灵儿今日的担忧有些多了,楚南萧面露不悦之色一把推开了她还揉着太阳穴的手掌。 “教帮自有把柄落在波夺的手中,你还是多操心操心兵器的改良吧。 这么多年咱们守着黑流火可战力却与六年前丝毫没有进步。 楚昱恒已经摸清了你的路数,眼下看似无法破解,守城尚且无碍,可我的目的不是龟缩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黑水城,我要的是他楚昱恒像许振那样死无葬身之地,我要大胜江山,我要夺回属于我父王的一切。”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惊雷破天而过。 楚南萧和万灵儿不约而同望向城门的方向。 “边防破了?”楚南萧惊讶的问。 传信兵点点头。 “他们这次速度怎么这么快,难不成主力军也出来了,是要和我们决一死战?”万灵儿问。 楚南萧眸色沉沉,满脸尽是不屑之色。 “蚍蜉撼树,也不看看自己那些老掉牙的装备。 去,咱们的飞鸢好久都没起飞了。 看来他们还嫌炮弹吃的太少。他们最好大部队跟着来,也省得咱们再去反攻。 传令下去立即集结, 重机和飞鸢掩护,待到炸得差不多了咱们在出城迎敌,他楚昱恒一直等在这一天我又何尝不是。 北鞍大乱咱们也耗不起,楚昱恒必须死,今日看样子他必会亲率出征。 让神弩手和神箭手给我瞄准了楚昱恒。 斩杀楚昱恒者赏金千两!” 第119章 谁是猎物 赵阳已将北鞍人的边军营尽数剿灭。 打了几个月狼来了的战役使得北鞍的边营从上到下无不懈怠轻敌起来。 “把这些人的脑袋都给我堆在营地中央。 让许家军的人亲自点火烧了这帮该死的达子。 他们不是最爱割人家脑袋么,今日咱们就让他们也尝尝被人割首的感觉, 兄弟们,刀法不必太快,怎么钝怎么来。” 赵阳一声令下,长风军将士还有那五百许家军将士高举屠刀。 每个人的眼神里都狰狞着掩饰内心的煎熬, 屠杀并没有使他们快乐, 复仇对于交战双方来说是永无止境的互相折磨。 血液将大地染成了红色。 那些北鞍士兵的血流淌成河汇聚在一处,就好似长风军脖子上的红绸连接在一起,两种红互相交缠着不死不休。 墨白率领的中军横驱直入。 萧东瑶的红英军也已超前抵达战场。 果然鬼面人说的没错。 黑水城左侧防卫却有漏洞。 刘英率领的先锋军稍稍猛攻了几次,这一侧的守城军似乎即刻自乱了阵脚, 所有人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重弩手呢?快上黑流火。” 北鞍人在黑水城的守卫军已经习惯于依赖黑流火的威力。 而他们平时最擅长的骑射以及近身肉搏却几乎被他们荒废得差不多了。 在红英军一阵强大的箭羽袭击之下,北鞍士兵像下饺子一般纷纷从城楼上跌落。 左侧有重弩,他们万万没想到长风军会主动攻击这一侧。 直至重弩手就位,红英军不得不再次感叹于武器装备的重要性。 他们弓弩手一次最多只能发出六支箭,限于弓弩手的力道,他们不得不削减了箭身的重量,杀伤力也随之减少。 可北鞍的重弩却不一样。 那里面燃烧着黑流火。 黑流火源源不断的为其提供能量,根本不需要人来操作。 重弩手只需要将重量高达十几斤的铁箭安装到指定位置。 一颗按钮按下,万箭齐发, 漫天的铁箭哭嚎着如同索命的厉鬼将红英军的战士们串糖葫芦一般的钉死在了城楼之下。 可重弩也有弊端,威力大的同时上箭的速度也慢。 萧东瑶瞅准时机,在空档之余和刘英一同跃上了城楼。 北鞍人瞧着上来的竟是两个女子,刚想嘲笑调戏一番,却顿感脖子上一阵凉飕飕的,下一秒脑袋就已为他们的无知和偏见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萧东瑶的红英枪挥舞生风。 刘英的流星剑法也不差。 二人虽各自负伤却将城楼搅和得乱了一阵子。 也就那么一阵子,速度极快的红英军已兵临城下,火速的搭好了云梯,不断的有人往上爬,不断的有人摔下去。 上去的寥寥几人顷刻间被北鞍涌上来的士兵吞没殆尽,虽然事先预想过此战的困难,可眼看着自己手下的兵将一个个倒下在身旁,萧东瑶将红枪一横,彻底已经杀红了眼。 “将军小心。” 刘英一个飞扑扑倒了萧东瑶。 她的胸膛却受了对方狠狠的一刀。 事实上打到这个份上红英军已经坚持不住了。 源源不断的北鞍士兵前来支援左翼战场。 “哼,楚昱恒果然是个狡猾的。 正面打不过就想着偷袭侧面。 你别看他们在左翼右翼动静闹这么大, 不过是因为他们的中军实力太弱为他们声势罢了。 我叫他一声皇叔是抬举他,我随我父王带兵打仗的时候他连尿布还没脱呢。” 楚南萧站在城楼最高处了望着城下一片片的火海。 长风军被重炮轰得鬼哭狼嚎溃不成军的样子他瞧着要多开心就有多解恨。 “当年就是你和许振将我们逼得走投无路害我和六皇叔满门被屠,家破人亡。 我父王何等晓勇的一个风云将才,皇祖父有眼无珠听信谗言,若非被排挤得无有退路,我们又何至于走上造反这条路。 你本可以念在手足之情放我们一马,可你没有,你们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都不肯放过,我的父王,母妃,我的妻子孩儿,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你们都该死,许振满门活该,罪有应得,你也是一样。” 楚南萧像一直隐匿在暗处的巨蟒, 他死死盯着战火中慌乱着指挥士兵撤离的楚昱恒。 “去死吧五皇叔,你不是与许家交好么,我这就送你去见他们。” 楚南萧手起刀落的瞬间,几百支箭同时射向了城下同一处位置。 城下的骚乱更甚了。 因为他们的统帅荣王中了箭,十几个卫兵冲了过来将落下马的楚昱恒火速抬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南萧仰天长啸, “再见了五皇叔,早知你这么弱,我何必费尽心思在墨城弄那一批毒军粮。” 在他躲至人后以捕猎者的姿态蔑视敌人的时候,怎会想到在更远处的地方自己和又何尝不是那个早已被人锁死的猎物呢。 楚昱恒像只壁虎,藏匿在火光廖耀不道的城墙上。 另一侧是许安随,通儿还有遮了发的冷冷。 许安随和楚昱恒互相对视了一眼。 “再等等。” 楚昱恒的每一个眼神许安随都瞧着明白。 “嗯!” 许安随用力的点点头。 豌豆苗在战火中穿梭。 他读过书,是个极其机灵的孩子。 匡北整个沦陷那次他也才几岁,只知道除了祖母,所有的家人全都被北鞍人屠杀殆尽。 没成想自己有一天竟能变成参与战争中的一员,豌豆苗怕得腿脚发抖,却不敢一刻忘记祖母的嘱托, 他的脚踝中了箭鲜血满地,与灰土混成一片。 左翼要停止强攻,这条军令多耽搁一分钟不知道又要死掉多少人。 他爬着移动,嘴里不停的念叨着祖母的名字。炮火一次次在他身旁炸开,就很奇怪,离死亡越来越近,他却越来越不怕了。 豌豆苗和同样吓得几乎丢了魂的许小八趴在满是炮土灰尘的战火中互相对望了一眼, 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孩子互相给了彼此一个无比坚韧的眼神, 豌豆苗的腿受伤了,许小八匍匐着移动到豌豆苗的跟前,他瞅准了时机背起豌豆苗就开跑。 “去左翼,”豌豆苗大喊。 许小八嗯了一声。 因着脚法灵敏反应速度快,许小八一路在炮火中穿行,几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豌豆苗送到了左翼战场。 萧东瑶瞧见了豌豆苗的手势,她一把抓过早已体力耗尽的刘英。 “别,别管我了,我走不了了。” 刘英拒绝了萧东瑶,她将最后一剑刺入敌人胸口便瘫倒在地再也支撑不起来了。 “少废话,婆婆妈妈,像个娘们儿。” 萧东瑶背起刘英在后上来的几人掩护下跃下了城墙从左翼的强攻中退了下来。 刘英无奈的苦笑,怕不是待在战场这么多年,她萧家大小姐早就忘了自己原也是个女子了。 “不可恋战,全体听令,给我撤!” 红英军将士们如潮退般一拥而撤。 北鞍人欢呼,虽然损失了一架重弩,而且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痛, 但他们站在高高在上的城楼依旧自得意满,主将从未仔细考虑过红英军为啥来势汹汹却又半途退得这样蹊跷, 他甚至还让人传令给了主城的楚南萧左翼是如何与敌人殊死搏斗全歼敌人数千人将敌人全部击退下去的。 “好,好啊!”楚南萧拳头握得死死的。 “他们已是强弩之末,给我开门迎敌,今日说什么都要把长风军给我灭了。” “不可!”奇其边跑上城楼边大声制止。 身为老将阿骨里的心腹,他越发的觉得这场战役不对,有很多地方经不起推敲。 奇其一直以来都很看不惯楚南萧。 一是觉得这个人自负的厉害,又极其阴险,仗着万灵儿设计的那些武器在北鞍军营里甚是嚣张。 经过几次战役看来,这人实际上并无什么大才,再加上他身为大胜皇族,却有违祖训,造反不成反而通敌卖国,残害忠臣良将, 这样的人虽可以合作,但却抬不起头做人的。 众多北鞍人尤其阿骨里麾下的那些肝胆之士最是不耻,背地里也好,当着面也罢,没少阴阳楚南萧,巴不得不要与这样的烂泥一样的没有一点傲骨的人有任何瓜葛。 阿骨里还在赶来黑水城的路上。 波夺和中缇的兵却龟缩在龟城和密云城市只盯着阿骨里的动向,丝毫没把心思放在黑水城的战场上。 “我家元帅有令,命楚将军不可贸然迎战。 楚将军只管守城便是,其他的我家元帅自有安排。” 楚南萧背对着奇其,“好啊,就听将军的。” 奇其一愣,未成想他会答应的这样快。 楚南萧回过身来拍了拍的奇其的肩膀,嘴角的一抹狠戾刚刚挂起,就见奇其身后猛然窜出一个黑衣人。 奇其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 那鬼面人一刀穿透他的心脏,他甚至都来不及呼喊一声,便抓着楚南萧的胳膊一点点沉了下去。 第120章 开城门 “多谢波夺将军。” 楚南萧拱手作揖。 鬼面人带着一张极其狰狞恐怖的面具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说不出的狠戾。 楚南萧身体微微一怔,“这丑八怪怎么如此眼神看我,莫不是要吃了我不成。“ 鬼面人半转过身体,声音嘶哑低沉,很显然声带是坏过的,发出的声音似山洞里藏匿的怪兽,让人听闻不寒而栗。 “此役必须将长风军一举拿下。波夺将军已派龟城和密云城的守卫军火速驰援世子殿下。 援军已在路上,不出两个时辰便会赶到。 还请世子殿下放手一搏,毕竟阿骨里一直反对正面应战,我们家将军也就能帮殿下到这里了。” 说罢, 鬼面人一个纵身消失在城下。 楚南萧还来不及多做寒暄,含腰弯在半空中作揖作了个寂寞。 “无理傲慢之徒,哼!” 楚南萧一甩袖氅,暂时不想理会那些让他心烦的人和事。 “传令下去,开城门,迎战。” 远处的墨白孤冷一笑, “你个龟孙子终于开门了。” 墨白抽出了佩刀, “将士们,今日拿出吃奶的力气,咱们瑾王世子和北鞍狼崽子们开门迎客了,想必早就将好酒好肉都给咱们备上了。 他们的重炮恐怕也轰得差不多了。 咱们的武器虽然手短,也必然让他们喝足一壶。 北鞍仗着这些机械怪物欺负了我们这么多年,眼下也是我们要好好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大家不要怕, 元帅说了,今日必不会让他们的流星弹在咱们头顶上落下一颗。 大家尽管给我冲,今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咱们也必须将这黑水城拿下。” 战鼓咚咚敲响, 如春雷炸裂,响彻天际。 黑水城门大开, 机甲车先行开道。 后面跟着铁面骑兵,骑兵之后是排山倒海一拥而出的步兵。 北鞍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最是擅长骑马作战,就连他们的战马也比大胜的战马高挺健硕出半个头来。 许安随趴在城墙上,望着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她心里的忐忑不比那战鼓轰隆声弱多少, 不是没有信心,而是单从武器装备上看,就好似一个垂暮老者在和一个肌肉健硕的壮汉殊死搏斗, 老者幸而在经验和足智上占了一些上风,这样的情况下除非万不得已,硬碰硬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许安随看了一眼对面的楚昱恒,“就在现在?” 楚昱恒摇了摇头,“不急,再等等。” 墨白率先派了一支敢死队,志愿的人太多太多了,最后还从许家军活下来的士兵中选出了十五名壮士。 “我等本就应该死在战场上的,侥幸活下来却日日痛苦煎熬。 元帅和少将军的血海深仇一日不报,就算活着,也等同于行尸走肉。 还请将军圆了我们的心愿,我们的战友都死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与他们团聚又何尝不是人生大幸。” 墨白红着眼眶答应。 临行前将士们肩搭着肩围成了一个圆圈。 他们的脸上没有一点恐惧,相反全是释然, 他们吟唱了属于他们许家军的战歌,那歌声澎激昂,唱得人热血沸腾, “老元帅,属下只愿幸不辱命,属下这就下去见您和少将军们了。” 十五名死士披着黑色斗篷,像暗夜英雄一般抱着炸药包冲进了敌人的装甲战车之中。 那战车远程近攻协作配合默契, 外衣有一层厚厚的铁盔包裹,外力实难将其攻破,只能任由其在我方战地横冲直闯。 秋千师父临行时说过,当初他设计这些东西的时候脑子里一个念头便是向死而生。 这些战车的使命便就是与敌人同归于尽,反过来意思一样,若想解决掉这些战车,势必也要付出同样的代价。 那是十五名壮士们扫着地面划过之处尘土飞扬。 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了装甲战车的底部,死死的扣住任何能抓着的一处在火速将手里的引线点燃。 许安随不敢再看。 她将头紧紧的贴在城墙壁上,每一声轰炸声都疼得她浑身一个寒颤。 城下瞬间一片火海。 战车被炸上天后又重重的的砸到地面上。 碎片四处飞溅,火星肆虐的缭绕, 是的,那十五名壮士被炸成了肉渣,尸骨无存,那十五名壮士用自己的生命为长风军争取了时间。 墨白一声令下淘将军的重甲也一拥而上。 “要说武器,还得看咱爷爷辈儿的。” 淘将军军旗一下,火炮漫天如流星一般撒向了北鞍人的阵营。 北鞍骑兵被炸得七零八落四下分散队形凌乱。 城楼上的楚南萧才不管。 他根本也不在乎北鞍人的死活。 他瞅准了时机,瞧着长风军近已几乎倾巢而出,他似乎嗅到了胜利的味道。 “五皇叔,我的好皇叔,下去和我父王团圆吧。” 黑水城城楼左右两侧各一个通天高的飞鸢起落塔台。 塔台冒起了狼烟,那是发射的信号,是由万灵儿亲自引燃。 万灵儿靠着盗取秋千的这些设计手稿而被楚南萧一直留在身边。 外人拿她当世子妃看待 ,她也确实做了世子妃该做的一切, 可楚南萧待她倒更像是主仆关系,亦或者合作关系,她代表千机阁,她也只代表千机阁。 楚昱恒仰头望了望,他吹了一声哨响便做了个向上的手势。 许安随用力的点点头。 她趁冷冷不备,一脚踢在了冷冷的脚底板将冷冷腾空踹到了塔台上。 冷冷来不及反应,本能的借力向上飞跃,斗篷也被许安随撤了下来,倒是顶着一头显眼的红发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塔台上正准备放飞飞鸢的士兵当中。 …… “许安随……” 冷冷的脸憋胀得比她的头发还红。 周围的士兵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忍不住脱口而出,“他妈的,这什么玩意。” 北鞍士兵们像看怪物一样将冷冷围在了其中。 冷冷不得不掏出了紫藤鞭,反正就是来杀人的,倒不如先拿这些人练练手,撒撒气。 冷冷的紫藤鞭像一条火蛇一样在地上扫了一圈。 内圈的北鞍人有的被直接拦腰折断。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怪人是来要他们命的。 大家纷纷抄起家伙一拥而上,与冷冷缠斗在了一起。 “咱们……就这么挺着?” 通儿弱弱的问。 许安随气定神闲,稳稳地点点头,“让她先打会,她快不行的时候我们再上。” 通儿不得不竖起了大拇指, 多亏许安随不是个恶人,论阴险狡诈她好像也毫不逊色,只是那冷冷师姐当真是惨啊,就差骂完了许安随祖宗十八代。 楚昱恒偷袭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还几次三番身负重伤,可见这塔台守卫是何等森严。 冷冷被一波又一波的北鞍人耗得筋疲力尽,她满脸的血渍,眼睛都杀红了,一抹嘴角,管他谁的血,总要尝尝味道。 冷冷的战力值太高,北鞍人不敢含糊即刻找来了北鞍第一武士梁博。 梁博兄妹二人皆效力于阿骨里麾下,奉阿骨里之命帮助楚南萧坚守黑水城。 梁博飞身赶往了冷冷这一侧,而她的妹妹梁燕则赶往了楚昱恒那一侧。 一同前去的还有他们的亲随二十四罗刹,一边十二个,武力滔天,可抵千军万马。 “什么鬼东西也敢再次造次。 给我杀了她,放飞鸢!” 若说对付寻常士兵,冷冷可以一敌百, 眼下十二个高手同时向她进攻,冷冷战至腿都软了,却也没想过跳下城去逃之夭夭。 猛然的一刀,冷冷再也躲不过去, 她紧紧闭上眼睛,只听一声无比沉闷的对击声在耳边响过。 “她叫冷冷,不叫鬼东西,论长相你们可比她难看多了,说你们是鬼,都是抬举你们了。” 许安随霜月剑指着梁博稳稳地现在冷冷身前。 冷冷极其愤怒的瞥了她一眼, “真该死,又让她装到了。” 第121章 城门破 梁博根本没把许安随等人放在眼里。 他废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梁博单臂一挥,十二罗刹提刀上前, 他自己则不慌不忙的走到飞鸢发射架上拿起火把准备点燃引线。 那飞鸢发射架酷似一把巨型弓箭,巨型的飞鸢装载着无数的流星弹似上弦了一般牢牢地卡在发射架上。 “这些人交给你们了。”许安随迎上梁博。 冷冷已将塔台上大部分北鞍士兵斩杀殆尽。 右侧楚昱恒的行动也牵制不少兵力。 城墙下墨白,萧东瑶以及赵阳已经成功会合。 没有空中轰炸的优势,北鞍军队在长风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楚昱恒那些刀法快的亲卫,有的已经打到了城门口。 守住城门不让北鞍人有机会退回进黑水城中是楚昱恒早就做好的战术准备。 很快的老杜头所在的营队冲了过来与城门口处的北鞍军厮杀在一起。 一个拼命了命的要关门逃生,一个发了疯的拉住城门不让关, 那一道门就好似鬼门关一样,多少人苦苦挣扎,挨得过的和挨不过的都在这里活活的剥层皮。 一个倒下去,另一个立刻冲过来。 老杜头他们看似坚守着一块小小的阵地,实则那是长风军通往胜利的最关键。 城楼上楚南萧发了疯似的咆哮, “飞鸢呢?飞鸢怎么还不起飞? 援兵呢?援兵怎么还不到? 快去找鬼面,那个该死的鬼面人呢?” 鬼面一席黑衣行走在黑水城中那些他曾经熟悉的角落。 他像一具被抽离灵魂的丧尸恍若行走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部的纷扰与他毫无关系。 他摸了摸一户农家的土墙壁,又到另一户门前的栅栏木门前顿足了片刻。 手起刀落不带一丝情绪将慌忙窜逃到他身边的北鞍人斩下首级。 塔台上,梁博将火把点至引线上。 许安随剑锋一挑,火把脱落,飞至空中。 梁博的弯刀与许安随的霜月剑碰撞到一处的时候火花四溅,声音极度刺耳。 梁博不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眼神却恨不能杀人的小姑娘。 “这长相…难不成…” 梁博作为阿骨里手下的猛将,与许家军作战这么多年对许家父子最是熟悉不过。 他几乎可以断定许安随的身份,惊讶之余竟多了一丝敬佩。 果然虎父无犬子,许家当真没一个弱包,小小幺女武艺这样高超,敢冒丈夫之不为竟敢冲到战争最危险的地方。 “好啊,我替许老元帅高兴。” 梁博弯刀横在胸前。 欣赏了片刻变得越发的狠漠了起来。 许安随微微勾了勾嘴角回道, “我也替你感到高兴,因为你很快就会见到我父兄了,在九泉之下你依然是手下败将。” 电光火石之间两兵器如闪电疾雷一般纠缠在一起交战得难舍难分。 他们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在争夺火把上打得难舍难分。 “厉害啊!”梁博满是欣赏,几招过后心中便有定数。 “承让!”许安随不给他丝毫的喘息机会招招尽显杀机快速又凶狠。 梁博不敌,步步倒退。 久久没打得这样酣畅淋漓他很是激动却也不敢忘记使命。 此时不宜恋战,先发射飞鸢扭转战场局面再说。 梁博转守为四处逃窜寻找机会。 他每一步似乎都在许安随的预料范围之内,前进的去路被许安随封得死死的丝毫靠不得飞鸢半步。 梁博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无助的狂吼一声, “还不快过来帮忙,动作快点,把他们都给我杀了。” 十二罗刹其中的三人连忙转身过来帮忙。 许安随以一敌四,并不多时全身伤痕累累却没让出阵地半步。 梁博以及十二罗刹将许安随冷冷还有通儿围住步步逼退。 许安随用红色发绳将手掌和霜月剑死死的绑在一起 ,她在剑在阵地在,完不成任务便一起亡。 “冷冷,你还等什么呢?” 许安随大吼,他们三人背靠着背身上早已血迹斑斑。 冷冷手脚不停的颤抖,通儿也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冷冷没好气的回道, “你不是不让我在军营里用毒么,你到底让我怎么样。” 许安随要被她气死,不过她也不奇怪,抓得住重点就不是冷冷了,她只好一字一句的高喊道, “不想死就把你身上所有毒都给我撒出去。 今日你若立功我定会向师父美言你几句,师父一高兴,或许就解了你身上的毒,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刚落只见一团火红色的东西像火球一般冲了出去。 能用毒光明正大的杀人她可太开心了, 她几乎掏光了全身上下每一处能藏匿毒素的地方,但凡挨上边的人无不痛苦难耐,在冷冷的掩护之下那十二罗刹只剩下两人,连同梁博,反倒是战况逆转,变成他们被死死的牵制起来。 “阴险小人,用毒者最是卑鄙无耻。” 梁博后悔高看了许安随那两眼,没想到堂堂许老元帅的女儿竟然会用这样阴损的招式。 许安随冷哼, “你北鞍人如何设计陷害我许家军二十万将士的你心里没数么, 你北鞍人如何在我大胜皇都散播瘟毒你别告诉我你都不知道。” 梁博一怔,许家军的事他知晓,可温毒的事到底从何而来呀? “一派胡言,什么瘟毒?闻所未闻。” 许安随冷冷不屑, “你知晓不知晓又有何关系,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罢了。” 冷冷和通儿协力解决掉了最后两名罗刹。 许安随将这些年所有的愤恨都倾注在了霜月剑的剑锋之上。 “去死吧!” 许安随幻步上前,一番铺天盖地的剑雨落下,打得梁博应接不暇连连败退。 许安随借力腾空,将霜月剑高高举过头顶,如山崩海啸一般砍向了梁博的肩膀。 梁博吃痛,闷闷的哀嚎了一声。 霜月剑的剑体深深的砍入梁博的肩膀,伤口太深,过了好长一会血液才滚滚而出。 梁博毕竟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他并没有挣脱,而是肉身为盾顶着许安随的霜月剑迎头冲了上去。 许安随闪躲不及时,被梁博的弯刀扫到了脖颈。 就差那么一点许安随就被梁博割了喉。 一想到父兄头颅至今都还在北鞍人的手里许安随便发了狂一般的将霜月剑用力下压,直至梁博的一根手臂被硬生生的砍下。 此刻城门已被长风军攻陷。 老杜头双眸充着血红死死的扒着城门眼看着长风军将士如潮水一般涌入这片失土 ,他的嘴角鲜血滴答滴答直流,身上无数的刀伤,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他笑着,笑着回眸望向黑水城中,那里有他的亲人,长风军会带着他的亲人们走出深渊。 梁博闭目片刻,大势已去,唯有一死方是他作为军人的唯一出路。 人之将死,如获神力。 梁博只提一臂依旧不肯丝毫退让。 可他哪里是许安随的对手,仅仅三五下便被许安随刺透在胸前,整个人被霜月剑挑起又重重甩到一边。 “你们守住这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飞鸢。” 许安随丢下这句话便飞身去了对面的塔台。 那一侧楚昱恒一个人对付梁燕以及另外十二罗刹已是精疲力竭, 飞鸢已被放起,眼见着一只大鸟缓缓腾空,楚昱恒根本顾不上落在身上的刀剑,腾空欲抓住飞鸢缰绳,却被梁燕一刀划在了手臂上,整个人从半空中极速向城下坠落。 第122章 继续干活 电光火石之间,许安随按住了手腕上腕环的按钮。 小银蛇一般的绳索从许安随手腕处飞箭一般的朝着楚昱恒手臂飞射了过去。 “抓住!” 许安随一只手死死的抓着城墙壁上的绳索,掌心被拖掉了一层皮鲜血将那麻绳染出了一道血狰狰的红色。 楚昱恒找到了借力点,手腕一环,死死的将绳索的这一头缠在自己的手臂上。 许安随用力一拉。 楚昱恒反向用力。 楚昱恒顺着许安随的力道猛的一踹墙壁腾空到许安随身边,他本能的搂住了许安随的腰顺着那股力将许安随搂进了怀里。 二人四目相对,一股悄然的情愫在二人眼底蔓延。 二人忍不住打量着对方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又怕牵绊太多而慌忙间避开眼神。 楚昱恒很高兴, 至少左侧的飞鸢起飞失败了,这对于长风军攻城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帮我!”楚昱恒望着许安随。 许安随知道他的用意,担心大于理智,却也知道劝不了干脆成全。 “好!“许安随用力点头。 二人互相借着力再次窜上了塔台。 那上面的梁燕和四名罗刹惊得连连后退,未成想此人之命竟然这样大。 “快去,这里交给我。” 霜月剑立剑于身前,许安随死死的护在楚昱恒前面。 楚昱恒飞身跃上塔台的最高处,在飞鸢飞走的最后一刻一个纵身抓住了飞鸢的身下的牵引绳跟着飞鸢一同飞了出去。 北鞍人节节败退。 城门破了那一刹那结局已定,无力回天。 梁燕得知自己兄长梁博已经战死,她悲愤不已,几近失控。 可她兄长尚且都不是许安随的对手她又有什么本事能与许安随一较高下。 几个回合下来梁燕几乎奄奄一息。 许安随虽也身负重伤却还有能力将剩下的那几个罗刹全都斩于剑下。 “走吧,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士兵拖着梁燕向塔台后方撤退。 没成想这塔台还有密道,确实是千机阁一贯的作风 ,设计东西之余总会留有后手。 许安随无心追捕,她满心思都在楚昱恒身上。 她站在寒风中眼看着飞鸢越飞越远 ,那飞鸢改变了方向,没有飞去战场,也没有飞去黑水城中,而是飞去了更远处的山体,在与山体相撞的瞬间整个世界火光冲天,地动山摇。 “王…王爷…” 许安随目瞪口呆的望着爆炸处,心里好似千军万马踏过一般难忍,这种感觉和当年她得知父兄战死沙场之时一样,她几乎快窒息了,想叫却根本叫不出来,人在绝望的眼泪根本掉不下来。 许安随靠着轻功几下便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她夺过一匹马飞身上马风驰电掣般的冲去了飞鸢爆炸的方向。 许安随赶到半山腰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她几乎毁灭般绝望了起来。 几乎一半的山体被炸塌,到处都是坑洞,爆炸的残骸。 “元帅,元帅。”许安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她不停的用手刨着灰土既希望找到点什么,又希望什么都找不到。 “王爷,荣王,你听到没有 ,你不能死。” 许安随边喊边哭,眼泪珍珠那么大一颗,噼里啪啦的浇打在地上。 “楚昱恒 ,你给我出来 ,匡北还有两城呢,你的任务没结束呢,你不能死,听到没有。” 许安随都快将手指挖烂了,却还是没有找到关于楚昱恒的一知半解。 “你说过的 ,你会帮我报仇的。你会帮许家军二十万将士报仇的。 你个骗子,楚彦之你就是个骗子。” 许安随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孩子,像个迷失方向而和亲人走散的孩子,哭得歇斯底里,哭得万念俱灰。 父母兄长离世之后,她早已习惯了万事靠自己,早已习惯了孤孤单单。 楚昱恒的出现无意在她早已封死的一颗心上打开了一个缺口,那种万事有靠的感觉将她一点点的变软,明知道不对却还要义无反顾的一头扎进去,在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单枪匹马一个人的时候,老天爷却又狠狠的给她上了一课,人生就是在不停的失去,你珍视一点,他就会让你即刻失去一点 ,许安随甚至都在怀疑自己,难道自己真如顾心兰口中那般是个天煞孤星谁遇到谁倒霉,谁沾染上谁万劫不复。 “楚彦之…” 许安随已发不出声音,只剩下脆弱到一塌糊涂的呢喃,眼底再次死寂一般空洞,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 父兄战死好歹还有头颅尚存。 可楚昱恒却什么都没有留下,连块骨头都没留下,这才叫做尸骨无存。 许安随匍匐在地上身体不停的颤抖。 地上已经让她挖了不知多少个坑却始终找不到任何一点痕迹。 赵阳带着人赶来。 众人下马纷纷傻眼。 “元帅,元帅。” 赵阳带头哭得最凶,所有人像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挨个跪下磕头。 “不能,我们家元帅不能就这么死了。”赵阳擦了擦鼻涕眼泪,“给我挖,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 一众人把能用上的东西全都用上了。 一直挖到天亮整个半山都快被挖穿了也没有找到一丝残骸。 城内还有很多扫尾的战役,战斗一直在继续,一直持续到两日后的傍晚。 许安随跪在地上不吃不喝也不哭不闹,就是呆呆看着废墟一般的现场,看着赵阳带着人发疯似的翻找,什么也没有,那个人人间蒸发了一样。 通儿和冷冷赶了过来。 通儿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许安随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不停的摇晃着许安随的肩膀,却始终也叫不醒她。 冷冷倒是见怪不怪。 这样的许安随她见过了好几年,她翻了翻兜想找点毒下给许安随让她燃起一点斗志,却发现全身上下的毒都用完了,她开始全身发麻,各种不安起来。 “元帅,元帅,元帅。” 绝望攻陷了所有人的内心。 这样大威力的爆炸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毫无生的可能。 他们刚刚经历了胜利的喜悦,还未将那份喜悦细细品尝却迎来了人生中至暗时刻, 作为长风军的最高统领战死,这样的胜利到底还算不算胜利,他们宁可死的是自己,但凡死亡可以代替。 在场的人全都跪着趴在地上。 那哭声不弱于战场上的厮杀声,只是太过悲痛,就连通儿都跟着哭了起来。 “干什么呢都?仗都还没打完呢就在这给我哭丧,你们所有人都去给我领二十大板。” “啊?”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赵阳边擦眼泪边回头望去,三分惊慌七分喜悦,那脸上的色彩不要太复杂了,整张脸是又哭又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练了什么特殊的功法。 许安随额前的碎发贴了满脸。 脸上又是泪又是血渍又是汗水的混合在一起被冷风扫过将心碎和脆弱揉碎了摔了一地。 楚昱恒满脸尘土,若非那声音辨识度极高,无人看得出他的模样。 他拖着受伤的左腿一步步的向许安随挪过去,他很想抱抱这个风雨欲摧的女子,这个他从小喜欢到大的女子,这个他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的女子。 许安随的腿麻得厉害,在通儿的搀扶下勉强起身。 她倔强的将眼泪都糊到鬓边好似刚刚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醒来,梦中人还在,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她痛恨自己的脆弱,痛恨自己好容易筑起的铜墙铁壁功亏一篑而再让自己受伤。 “没死就好,继续干活去吧。” 许安随行了个军礼,擦着楚昱恒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楚昱恒石化了一般杵在当下,这和他大难不死绝处逢生之后的团聚场面大相径庭。 不是应该抱抱么, 不是应该敲打他的胸膛哭着骂他,怪他,怨他的么, 最次也要喜极而泣一下的吧,或者关心关心他的伤势,问问他到底如何逃出生天的。 “她这是什么态度?她竟然让我继续干活?” 楚昱恒歪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许安随离去的背影,他简直哭笑不得,到不知是自己太过矫情了,还是她许七姑娘太过与众不同了。 “看什么看,没听到么,叫你们继续干活,还不快去。” 第123章 不要忤逆我 阿骨里未曾想波夺和中缇竟然真的按兵不动眼看着黑水城沦陷。 “畜生,一群畜生啊。” 阿骨里的大军刚抵达匡北的密云城,前方战报已经传来,气得老将一掌震碎了案桌,几乎没做停顿便率领援军火速赶往了黑水城。 “当初我们费尽心机灭掉了许家军夺了匡北五城。 虽然后来让长风军夺回两城,可毕竟黑流火还在我们手里。 我们付出那么多代价夺了大胜的黑流火到底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壮大我们的实力有朝一日夺了大胜东北那块水草最为肥美的木夕草原。 这可倒好,咱们明明占了先机,却止步不前,被长风军整个牵制在了匡北进退不得了这么多年。 眼下别说占木夕了,就连黑流火都守不住,没有黑流火我们拿什么和楚昱恒的长风军抗衡, 若我们再不团结一心,匡北保不住不说,只怕大雁城也难以守住,怕不是很快会让人赶回漠北老巢了,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自打老可汗病重,阿骨里便将小皇子一直带在身边。 老可汗虽还有一丝气脉,却已将皇位传给了小皇子, 大公主颜姬和大皇子背后靠着波夺和中缇的兵权毫不服气,跃跃欲试。 唯恐幼主遭遇不测,年迈的阿骨里只能将幼主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阿骨里不是看不透波夺和中缇的心思,只是再厉害的猛虎也有垂暮的一日,波夺和中缇就好似两头正值壮年的饿狼一点点的在吞噬阿骨里在北鞍的震慑力和兵权。 誓死追随阿骨里的那些悍将,要么死的死,要么和他一样年迈无力,阿骨里的势力在一点点的被架空,而为了不愧对老可汗的托附,老将满头白发,死不卸刀,每每仰望夜空长叹,这世间唯一能懂他之苦的人,唯有许振,而许振此刻却早已埋土尘下。 事实上波夺和中缇并没有离开匡北多远。 他们假意西域有变,主动带兵赶往西域平乱,实则隐藏在密云城周边试图走一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路数,先让阿骨里的军队和长风军好好斗上一斗 ,待两军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时候,二人再率军一举将其拿下 。 密云城外云海山余脉的山坳里。 波夺的军队隐藏在其中,营帐最大,四周却无一人把守的便是主将波夺的帅帐。 帐外冰天雪地,落水成冰, 帐内香烛红暖,旖旎滚热。 颜姬骑在波夺的身上耗尽了波夺最后一丝斗志,自己也因被波夺啃噬得骨脆魂散的,一个不支一头栽倒在了波夺的怀里反身被波夺死死压在身下啃得全身上下瘢痕累累。 “放肆!” 颜姬眼神迷离涣散,强控制着声音让自己显得依旧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波夺从小就爱慕颜姬,直至颜姬主动找上他之前他对其都是一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态度。 颜姬是老可汗和一个胡女所生。 样貌极其妖媚出众却因生母身份低下而备受其他姐妹欺凌。 为巩固后方安稳,老可汗将颜姬作为礼物送给了漠北深处一个势力相对庞大的部落首领。 那首领已年过半百却是个十足的色批,垂涎颜姬久已 ,耍尽了心机终于把十七八岁的颜姬弄到自己的床上。 那时候的波夺还不成气候,他发疯了想去把颜姬抢回来却被自己的父亲打断了腿锁在房中险些差点饿死。 那段时间对于颜姬来说是噩梦,是地狱般的存在。 颜姬几乎夜夜被绑在床上折磨到不成人样,身上从未有过一件完整的衣服,像个物件一般被那男人反复玩弄折磨。 起初她哭喊,谩骂,挣扎, 后来变成了痛哭,求饶。 再后来她的灵魂没了,自尊没了,剩下一具空壳,所剩下的不过是嘴里不停的喊着娘亲,娘亲而已, 可那男人却压根不懂得怜香惜玉,每到巅峰之时总要掐着她的脖子,好几次都差点将她活活掐死在床上。 波夺率军灭了那部落。 波夺将所有的战俘以及知道颜姬这段不堪过往的人通通全都杀光。 到后来是颜姬亲手挥着刀一刀一刀将那些人脑袋割下来的,足足杀了三天三夜 ,北鞍人灭族的残暴行径响彻了整个漠北,波夺也因此一战成名,变成了那只最勇猛也最凶残的头狼。 “属下不敢放肆,属下永远匍匐在公主脚下,做公主一辈子的仆人。” 波夺嘴上说着服从 ,若说放肆也放肆过多回了。 原本床弟之事他一直是被动的,颜姬对于他来说是心中净土,是神圣不可侵犯。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波夺对于颜姬的迷恋和占有欲越发的痴狂。 他偶尔会因失控而将颜姬压在身下,他知道颜姬最不喜这个姿势,也最抗拒,最害怕这个姿势, 可他忍不了,他要掠夺占有颜姬身上的每一块肉,他甚至想让这个女人彻底在床上臣服于他。 激情退去,颜姬神色变得冰冷。 波夺知道自己做错了连滚带爬的滚下床去,跪在颜姬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慌乱着不知道该如何忏悔。 “解决掉阿骨里你可有信心对付得了中缇?” 颜姬侧卧过来,一只藕臂拄在太阳穴处 ,身上不着寸缕,满身红晕的肌肤好似盛雪寒梅,风光旖旎得让人血脉喷张。 波夺咽了咽口水。 在外人面前他是个嗜血的魔鬼,是个吃人肉喝人血,杀人如麻,让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可在颜姬面前,他却忠如老狗,从不谈尊严, 他心甘情愿的匍匐在颜姬的石榴裙下,只因少时颜姬不经意的梨花一笑,少年情窦初开之时的一场本不该有的邂逅,颜姬在水光氤氲的浴房里沐浴,而少年隔着一道门偷窥了整个过程,从那时起少年的人生便只容得下一个人的位置,他发誓要让这个女孩成为他的女人,成为北鞍最尊贵,最幸福的女人。 波夺毫无犹豫的用力点点头。 “我从未把中缇放在过心上。 只要阿骨里一死,下一个就是中缇和大皇子。 到时候公主就是北鞍第一任女可汗,我要让全北鞍人都跪在你的面前,我要让他们知道你才是北鞍人的主人,没人再敢忤逆你,北鞍是你的,天下也都是你的。” 颜姬勾唇浅笑道, “没人再敢忤逆我?这句话很诱人,那你呢?若忤逆我的人是你呢?” 颜姬声音飘渺,似笑非笑,可那眼睛却像一条毒蛇的双眸,妩媚妖娆中透着一股子让人胆寒的冷漠,就算是波夺也不行,他已经好几次越过了她的红线,她可以毫无保留的给予当她觉得必要的时候,可波夺却不能索取,嗷嗷待哺的孩子饿几顿总会更想念母亲的乳汁。 “起来吧,过来。” 颜姬勾勾手指,波夺像被夺舍了一般重新爬回到了床上。 “刚刚是你放肆了,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颜姬一个翻身骑到了波夺的身上。 波夺像个婴儿一般贪婪的想得到母亲的垂爱,想喝到更多的乳汁便不停的讨好。 “我错了,公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公主惩罚我吧。” 颜姬从床边抽出了几条红绳,她忍着波夺在她身上游走的淫痒将波夺的四肢牢牢的绑在了床角的四个脚边。 “好孩子,听话,拿出你的全部,好好侍奉我。 不要忤逆我,我会好好疼你的。” 第124章 治疗伤患 长风军控制了整个黑水城。 黑流火虽然守住了没被引爆,却也实打实的损伤惨重,三个井台其中的两个被摧毁,整个地下河也被拦腰阻断。 将士们甚至还来不及欢呼这等待了这么多年的胜利,前方探子营回报,阿骨里的援军已经越过了龟城正在火速赶往黑水城的路上,眼下距离黑水城不过三十里的距离。 还在原地休整的将士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起身。 楚昱恒深知,能赢下这场战役的胜利依托着北鞍内部的各怀鬼胎。 波夺和中缇骄傲自大看似强悍实则是个好对付的,北鞍的支柱在于阿骨里,真正有智谋看得远的也只有老将阿骨里。 波夺他轻敌从未将楚昱恒放在眼里,竟然兵行险招以黑水城为诱饵想借阿骨里之手除掉楚昱恒,再趁其虚弱之时将阿骨里除之而后快。 可他实在低估了楚昱恒的智慧,再加上鬼面人的暗中协助,他的小小伎俩早被楚昱恒看透,谁在网中早有定论。 “黑水城我们还能捂热乎呢北鞍那帮狼崽子就来抢了。 阿骨里这个老骨头来得正好,随我出城迎敌,看我不好好解解这些年积攒的怨气。” 墨白佩刀刚出鞘便被身后赶来的楚昱恒牢牢按住刀柄。 “你拿什么迎敌,你的二两骨头么。” 楚昱恒面向众将士, “全体听令,今日就地休整。 任何人没我命令不许擅自出城迎敌。” 楚昱恒指了几个副将, “去,清点一下伤亡人数,一个时辰之内给我报上来。 你,清点一下武器装备,但凡能用得上的都给我收集起来。” 城楼四周分别由四队巡逻兵严密把守。 探子营异常频繁的往返于两军之间传递最新的消息。 “看来北鞍人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么。” 楚昱恒巡查了一圈北鞍驻军的粮仓不禁微微皱眉。 “不管怎么样今日大胜是要庆祝的。 让火头军今日多加些米入粥,能用得上的荤腥都给我用上,务必让大家吃饱。” 整个黑水城硝烟弥漫,残垣断壁。 军医老钱头带着几名军医所的小士兵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老钱头最是嘴硬心软,每每治疗伤患的时候总要先狠骂一通, “冲,冲,冲,就知道冲。 上次不是告诉过你打不过就跑么,这才好几天,你小子这身上又多了两个窟窿,等仗打完了我看你小子怎么娶媳妇,洞房花烛哪个姑娘见你这一身烂皮不当场吓死才怪。” 老钱头咬牙切齿,装作很用力的样子。 受伤的士兵嘿嘿一笑 ,钱老头这副样子吓吓新兵还绰绰有余,身经百战的老兵早就看透他的蛇口佛心。 “每一个为国尽忠的将士都应该被尊重。 梁博为北鞍战至最后一刻,是个合格的军人,不应该被如此怠慢。” 冷冷为了泄愤将梁博的尸体用长矛穿透插在城墙体上,悬挂于城墙壁上。 许安随见状连忙将梁博的尸身解救下来交给了扫尾的那些士兵统一处理焚烧。 “切,虚伪。” 冷冷不屑,扭头要走。 眼下这么多伤员,正是需要更多人手帮忙的时候。 冷冷会医,处理伤口更是小菜一碟。 许安随拦住了冷冷的去路,说什么也不让她走,非要她留下来帮着军医所搭把手。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三两句便拉开了架势,霜月剑和紫藤鞭也跟着跃跃欲试,吓得一旁的通儿连忙躲得老远,生怕这俩人斗气,他跟着吃亏。 就在二人眼看着就要动手之际,赵阳一瘸一拐的捂着胸口从远处走过。 赵阳胸口中了两箭,箭头还残留在身体里。 虽然位置不至于要命,可血却早已沁透了全身。 冷冷垫着脚伸个脖子望着, 上一秒还怒不可遏的样子眼下却不自觉嘴角上扬,偷偷窃喜的样子看呆了对面的许安随, 许安随收了剑,顺着冷冷眼神的方向好奇的向后望去。 赵阳已经被老钱头拉进了营帐,许安随并没瞧见,再回身看向冷冷的时候冷冷早已收起了紫藤鞭正在挽着袖子准备大展身手的样子。 “你…干嘛?又在憋什么坏水?” 许安随很是戒备的瞪着冷冷。 她最害怕冷冷笑了,只要冷冷一笑准有人要遭殃,那个人不会是自己,就是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摊上。 冷冷咬牙用力的一啧 , “你若再废话一句我保证先把姓楚的什么狗屁元帅毒死。 是你让我留下来的,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少管我就是了。” 说罢冷冷蹦蹦跳跳的跑去了老钱头的营帐,像个吃饱了撑着的兔子,单看那背影竟莫名奇怪的有种天真善良的感觉。 许安随不免打了个冷颤, “算了,没空跟她计较,先救人再说。” 伤员实在太多了,许安随立刻加入到军医所里帮忙治疗伤患。 这比先前的冲锋陷阵更让人心痛难忍,眼看着那些因炸伤严重而渐渐失去呼吸的士兵一个个含恨而亡,许安随心如刀绞,她的眉头扭成了一股,手上动作未曾一刻停歇过,浸泡在血水里的双手也越发的开始颤抖起来。 “你,红毛丫头,愣着干嘛,来把他胸口的箭头拔出来。” 老钱头狠狠瞪了冷冷一眼。 冷冷像是被人点穴了一般傻愣愣的站在营帐门帘处只因为老钱头喊了一句“红毛丫头”。 “师父…” 冷冷喃喃自语,这世上只有素心师父这样叫她,她已经太久没见过师父了,老钱头这样一声喊,她恍惚到产生错觉,她向被操控的木偶,想都没想便寻着老钱头的命令三五步走了过来。 “你…” 赵阳不受控制的连退了两步。 “姑娘…你…你怎么在这?” 毫不夸张的说,赵阳眼神里有种见了鬼一般的惊恐,他当真是被冷冷毒怕了 ,一见到冷冷便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冷冷伸手要去拔箭头, 赵阳后退有种宁死不屈的架势。 “你这小子有种受伤没种治病啊,怕疼你参什么军啊,怕疼干脆回家娶媳妇生孩子算了,咱们元帅身边就属你长得周正,原本可以当个潘郎没成想却跟了阎王,哎呀呀呀,赶紧的吧,包扎完赶紧滚蛋,丫头,给我上!” 老钱头按着赵阳的肩膀,冷冷二话不说直接用两根手指向赵阳的伤口深处挖去。 赵阳一声闷哼挺直了身体疯狂的颤抖。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啪嗒啪嗒的滴到地上他硬是没有呐喊一句,而是任由冷冷剜他的肉,又用火烙将伤口焊死。 冷冷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情感。 老钱头直呼过瘾 ,连连点头,万般欣赏般的上下打量冷冷, “嗯,是个学医的好苗子啊。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身边就缺你这么个冷酷无情又懂得医术的帮手。” 老钱头压根就不给冷冷反驳的机会。 虽然过程痛不欲生赵阳的伤口却是被处理得极为妥当。 第125章 救治伤员 “姑娘,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姑娘成全。” 赵阳忍着剧痛毕恭毕敬的向冷冷深深行了个礼。 冷冷一顿,半转过身去,她一紧张就咬手指,习惯了与人针锋相对,赵阳这样的谦逊公子被她毒了那么多次也不发火,倒是给她整不会了。 冷冷翻着白眼,看着天花板,心里砰砰砰的战鼓直响。 礼毕过后赵阳捂着胸口闷闷的咳了几声方才缓过力气柔声说道, “上次捉弄姑娘是我不对。 姑娘如何报复,我都甘之如饴,绝不敢心生怨言。 可如今战事骤起,我又身居长风军要职。 我斗胆感请姑娘暂且放下私人恩怨,手下留情,留我性命至战事结束。 届时若还有命活着,我发誓定将我这条命交给姑娘,任凭姑娘随心处置。 我若有一句怨言就请天雷轰顶,万箭穿心, 只恳求姑娘顾全大局,不要在眼下这般危机时刻捉…捉弄于我,我要留些力气战场多多杀敌为我家王爷排忧解难才好。” 冷冷歪着脑袋瞥看着赵阳。 事实上她也受了很重的伤,满脸的血迹和那一头炸眼的红发相得益彰,身上多处渗血,她却全然不以为然。 “你很怕他?为什么要怕他?我去帮你杀了他。” 冷冷忽然目光骤冷,赵阳疑惑,不知道她说的那个他是谁。 冷冷指了指帐外,楚昱恒的声音飘过。 赵阳吓得脸色铁青,连忙上前一把捂住了冷冷的嘴。 “姑…姑娘…你有气还是冲我来吧。 咱们家王爷你可万万碰不得。 许…许七姑娘不会饶了你不说,整个长风军都不会放过你的。” 赵阳自知失礼,慌忙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那手掌的温度像一条毒蛇一般直往冷冷的心里钻。 冷冷傻呆呆的站了半晌,连赵阳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最后还是被老钱头敲了一下后脑勺,吃了痛,才缓过神儿来。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搭把手。” 冷冷哦了一声便跟着老钱头去了外面救治伤员去了。 许安随远远的瞧着一脸不可思议。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这老钱头是不是对冷冷下了什么蛊毒啊,冷冷怎可这般听他的话,虽然手法残忍,惹得那些脱臼啊断骨的士兵哭号声震天,但许安随透过冷冷的手法可以断定,她是真的在救人,没有恶作剧,速度快准狠,一晃的功夫就救了不下十几人。 “许姑娘,我们家将军有请。” 是若菊,刘英身边的副将。 许安随点点头几步跟了过去。 红英军伤亡惨重,多数人受了重弩的攻击身上多是手腕粗细的窟窿,流血不止,眼看着生命垂危。 多为女子,许安随感同身受。 一旁的萧东瑶不顾自身安危忙碌于伤患之间,不停的为他们止血,包扎,饮水,安慰。 “有劳姑娘了。” 萧东瑶将一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搂在怀里,见许安随前来不便起身,只做微微颔首。 许安随连忙点头示意。每一秒钟的耽搁都是对人命的亵渎,她不敢怠慢二话不说掏出药囊不眠不休的忙活了一整夜。 刘英的伤势最重,已经昏迷不醒。 萧东瑶帮着许安随将刘英的上衣退去, 只见目目惊心的伤疤赫然呈现,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完好,新伤旧伤如蛛网般密布在刘英身体各处,就算是个久经沙场的男儿也未必做到如此,那些都是一场场战役的勋章。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参军,一起驰骋沙场。 我坚信她有苦衷,迫不得已虽不足以被原谅,还请姑娘多给我些时间,我自然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许安随聪明绝顶,怎会不明白萧东瑶的意思。 许安随摇了摇头,说多了显得刻意,说少了不足以安抚其心,不如一切都在行动里,抓紧时间将人从鬼门关上拉回来才好。 直至最后一根银针拔出,刘英的呼吸终于变得平顺。 萧东瑶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液,一口气沉了下去,眼前一黑,竟然体力不支的昏倒过去。 “将军,将军。” 一群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许安随摆摆手示意无妨。 许安随为萧东瑶行了针,萧东瑶睡下,伤口也一并被包扎好。 外伤对于这些常年驰骋战火的兵将来说最不足为道,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战争最痛苦的莫过于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倒下,前一天或许还在谈笑风生互相打趣,一旦开战,或许前一日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永别。 许安随精疲力尽的游走在帐外。 寒风刺骨,她形单影只,瘦弱可怜。 满目疮痍让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她从小只晓得父亲兄长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荣耀万丈,一身光辉。 可当她亲身经历过战争之后她才恍然知晓,军人的一切荣耀都是拿命换来的,每一滴血都诉说着一场悲壮的战役,许家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父兄不知道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死里逃生了多少次,却最终没能躲过自己人的算计,何等的可悲,何等的可恶啊。 许安随将拳头攥得死死的,骨头咯吱作响,她的恨意滔天,恨不能将害他父兄之人全都杀光。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许安随被吓了一跳,回身望去,见是楚昱恒站在身后,慌忙间有些不知所措,想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转动了半天竟没迈出去一步。 “你个小没良心的,医术那么好也不知道来给本帅瞧瞧。” 楚昱恒双手环揣在胸前,倒着退了几步弯下腰来打趣的看着许安随。 许安随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半转过身去朝着天边的鱼肚白似赌气一般回复道, “元帅受伤自有军医诊治。 我… 属下…属下还要去看看其他伤员就不打扰元帅了,属下告退。” 许安随转身就跑, 楚昱恒倒也没拦着。 只是许安随经过身旁之时他不经意间捂着受伤的那条腿闷闷的哼了一声。 果然无论男女,会撒娇的总会惹人更多怜惜,他笃定许安随会吃这一套,他笃赢了,一边窃喜,一边被许安随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回了营帐。 楚昱恒坐在榻边,许安随扶在膝下。 她为楚昱恒处理好了腿伤,固定了木板,缠上了米布。 楚昱恒动了动木偶一般的腿,噗嗤一声笑了。 “你把我腿绑成这样,我要如何上马指挥,只是掉了几块肉,骨头尚且也能支撑,不至于小心成这样吧。” 许安随脸颊突然红了半边天。 楚昱恒说得不无道理,堂堂统帅就算受伤了也不能为外人知。 她怎么就把他的腿绑成个不能自理的模样了呢。 许安随连忙撤掉了木板,用软布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楚昱恒满意的动了动, “嗯!” 裤子落下来至少不会有人发现,他也觉得轻松。 “你…你受伤了。” 楚昱恒伸手,未敢碰触,停在半空中。 不知何时起二人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让人冒火的意味,不经意间对视一眼便似火球相击一般烤得难忍,又即刻转过头去不敢再直视对方。 “无……妨…” 许安随站得远远的,低着头,双手交叉在身前,像个相亲现场的大姑娘,扭扭捏捏的直想逃。 “既然无妨那就给我煮碗面吧。 两日没吃东西了,没战死倒快被饿死了。 煮两碗,你和我一起吃。” 第126章 咸面 许安随哦了一声慌忙跑开了。 隔壁便是伙房,她一边煮着面越想越不对。 “我又不是火头军,想吃面干嘛找我做啊, 感情我这是又要冲锋陷阵,又当军医,如今倒是炊事也做得了,使唤我上瘾了是吧。” 正在愤懑之际,许安随肚子咕噜咕噜一阵巨响。 “算了,饿也真是饿了,跟着元帅才有一口白面吃,不吃白不吃啊。” 过不多久,许安随端着两碗清汤寡水的白面条进了楚昱恒的帅帐。 楚昱恒正皱着眉头奋笔疾书的写着什么,见许安随进来放下手中纸笔,一脸欣然的看着那碗面,抑制不住的喜悦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楚昱恒接过面碗,二话不说便是满满一大口。 许安随小心翼翼的盯着他吃面,上次那样难吃的面他眼都不眨连汤都喝光了,她倒要看看今天她亲手炮制的这碗加了料的面他会如何应对。 楚昱恒扑哧一口将嘴里面全都喷了出来。 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许安随,刚刚有多期待,眼下就有多失望。 “你到底加了多少盐,怎么这么咸。” “哎呦!” 许安随心里暗笑,“怎么,不装啦,上次那碗可比我这碗不知道难吃多少倍,你不照样吃完了。” 许安随努力憋笑,哼了哼, “上次我瞧着元帅吃面口味极重,所以多加了点盐而已。 怎么? 元帅觉得咸了? 那我再给你重新做一碗?” 楚昱恒脸色有些难看,眉头皱的死死的,端起一旁的茶壶咕咚咕咚狂饮了半壶冷茶。 许安随一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楚昱恒如此不悦和失落的神情。 她有些不懂,却也有些慌,这人平日里不甚正经的,不会真因为一碗面而率性发脾气吧。 楚昱恒赌气的不肯说话。 倔强的端起面碗痛苦万分的继续大口吃了起来。 期间几度因过于咸了而被呛得脸红脖子粗的。 许安随瞧着不忍,上前夺过面碗不肯再让他吃下去。 “给我!” 楚昱恒伸出手来。 许安随将面碗藏在身后也似赌气一般摇头说什么也不给。 “上次不是装得挺像的么,我不过是多加了点盐,你倒是一副求生不能的样子,想捉弄我直说便好,不必这样。” “给我!” 楚昱恒周身散发着威严,不容人拒绝,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你可知这盐巴是军中何等重要的物资。 没有盐巴将士们吃什么都不会有力气。 我这碗面里少说也有你两把的盐巴,足够三大锅菜汤的了,当真是暴殄天物。 你想怎么捉弄我都行,但你不应该随意糟蹋食盐。 我军中有规定糟蹋粮食者,尤其是食盐,当同叛军罪处理 。” 未等楚昱恒说完, 许安随咣当一声将面碗砸在了楚昱恒面前。 “叛军罪当如何处理,我领了元帅的惩罚便是。 今日所浪费的食盐我加倍补上,元帅若心中有火不必拐弯抹角,做面条本也不是我分内之事,是你非要我做的,若说有错,是你错在先,想罚我可以,你那份我也一并替你领了就是。” 许安随莫名其妙窝了一肚子火。 她不过开了个玩笑而已,没成想倒是被扣上个叛军的罪名,遭人一通数落。 “站住!把你的面吃完再走。” 楚昱恒将那碗咸面汤水不剩的全都吃完了。 许安随哪里还有心情留在这里吃面,任着性子要走,却被楚昱恒呵声拦下。 “怎么,说你几句都不行了么。 这里是军营,军人的天性是服从。 你刚刚浪费了那么多盐,眼下还要再多浪费这碗面不成。 赶紧把面吃了,吃完回去思过,到底错在哪了,你要好好想一想。” 不就是吃面么,许安随赌气的坐在楚昱恒对面。 也不知道为何,她委屈得直想哭。 虽然自己不是个矫情的人,可楚昱恒这样的态度她打心底里接受不了, 她第一次直视他元帅的身份,这个军营他最大,她是他手下的兵而已, 她不应该念着父辈上那些旧情而将自己视为不同, 她和所有人一样,要遵纪,要懂得尊卑分寸,做错了会被惩罚,更不该捉弄统帅,拿一朝亲王开玩笑。 许安随噎得够呛,楚昱恒有些心疼倒来茶水给她喝。 许安随倔强的如同一只生气的小豹子,撇过身去,只想快点吃完这碗面好赶紧离开这里。 楚昱恒心痛但却不悔。 有些原则性的问题是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身份而改变,只是自己刚刚太过心急了语气重了些。 他也很懊恼,明明期待了那么多年的一碗面就好似到手的宝贝突然又被人弄坏, 那种悔然绝顶的失落感让他一时间没控制住脾气,好好地一段独处竟然被弄成了针锋相对,他好想时间可以倒流啊,宁可不要贪恋那一口尝得出味道的面条就好了,反正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食不知味,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这边还剩下最后一口,帐外传来了几声轰隆隆的巨响。 二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来了。” 没成想阿骨里的军队来得这样快。 楚昱恒几个箭步率先冲出帐外。 许安随不忘将面汤也一并喝光,慌忙的擦了擦嘴角,快速跟上,完全忘了刚刚所有的不快。 城内的将士即刻做出了战备的状态,伤员们也都互相搀扶着拿起武器站了起来,来的人可是北鞍最王牌的一支军队,黑水城得之不易,说什么也不能再让黑水城落入敌人之手。 城外炮火连天,黑水城的城楼很高,易守难攻,对于阿骨里来说也是一场硬仗。 兵贵神速的道理阿骨里最是了解。 他不想给长风军过多的喘息机会,连试探都没有,直接对黑水城正面发起了总攻。 弓弩手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万箭齐发,漫天穿云箭飞向城下的敌人,暂缓了敌人第一波的攻势为后续的防御争取了时间。 楚昱恒墨白还有萧东瑶站在城楼的最高处对视着城下的阿骨里,英雄相惜之余,是家国滔天的恨意,攻守一夜间变换了位置,谁能笑到最后不可而知,眼下却是各为其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 “堂堂大胜荣亲王竟然也学起那万年王八不成。 看来你们大胜再难出许振一般的人物了。 今日若是许振在,定开门迎敌与老朽大战个八百回合不死不休。 只可惜许振已成我手下败将,连同他那几个自以为是的儿子。 如今倒是给他报仇雪恨的人都没有了,你们大胜竟都是你这样的投机取巧缩头乌龟之辈了。” 第127章 城外挑衅 所有人都听得出阿骨里的挑衅之味。 可基于体内的血性,尤其当大家听到阿骨里蔑视许家军的那番言论,将士们怒睁愤慨,义愤填膺,恨不能不管不顾的冲出去和北鞍人决一死战,顺手在撕烂他们的臭嘴。 “放开我,别拦我,让我出去迎战。” 只听声音许安随便知晓这人是谁。 唐溪月嫂子死死扣住屠天柱屠大哥的手臂,她心里也痛,可她知道事情的轻重, “你休要发疯。这是军营,不是你的土匪窝子。 北鞍人明显在用言语激咱们,咱们若是冒然出城,才当真是中了敌人的奸计。 更何况元帅有令,不许任何人轻举妄动。 你军棍挨得还少么,少折腾点,留点力气,好为妹妹妹夫一家报仇雪恨啊。” 屠天柱一跺脚,甩开唐溪月的手臂一头扎进了营帐。 “没事,没事啊,大家都散了吧,一切听从命令,元帅自有安排。” 唐溪月将那几百许家军安抚一通, 众人虽有不甘,却眼时按捺住了怒火。 他们最是不顾性命的,更是听不得敌人口中对许家军的半句诋毁之词。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最不在乎的东西却是楚昱恒最为在乎的东西。 这几百人是许家军全军的希望,让他们活着回家是楚昱恒一直以来唯一无二的愿望。 不出所料,夜幕深落之时阿骨里攻城了。 先是火炮的一番猛烈轰炸,紧接着云梯顷刻间如藤蔓般安扎在城墙脚下各个角落。 黑水城中的百姓早被转移去了昭城和牧和城。 墨城的李同知连同郑蒙也北上前来支援安顿被解救的百姓。 多年寄人篱下饱受摧残的生活让那些百姓眸色暗沉,毫无生机。 一切都恍若梦境一般直至他们被官府安排进温暖的屋舍,有棉被,有炭火,喝上了一口热粥,他们才恍然清醒,他们竟然从北鞍人的欺凌之下活着逃了出来,他们喜极而泣,纷纷抱头痛哭,那哭声响彻天庭,哀怨悲愤,直颤人心。 阿骨里的火药都是用黑流火制成。 射程又远,威力又大。 整个城体被轰炸得颤了又颤, 有几颗力道大的竟越过了高高的城墙直接落到了城中,不偏不倚的在楚昱恒的帅帐里炸得四分五裂。 “这炮弹怕不是长眼睛了不成。” 墨白拍了拍楚昱恒的肩膀,看上去诙谐,心里却难免长舒了一口气。 幸而楚昱恒不在里面,这样的火力怕是难以生还。 楚昱恒半生戎马都在为大胜征战, 同为王爷, 蜀王和燕王各自在封地美人环侧,纸醉金迷,孩子一窝一窝的生,日子要多潇洒就有或快活, 唯有咱们的荣王殿下,陛下亲弟,看似身份尊贵,却苦如老驴, 无妻无子,战伤累累, 为了他那个兄长稳坐宝座,一边奋勇与敌人厮杀,一边还要百般筹谋化解兄长的忌惮。 想到这里,墨白忍不住连声叹息。 就算打赢了这场仗又能怎样, 功高盖主,那睿宣帝又最是小肚鸡肠。 回去京都说不定又是一番怎样的血雨腥风,倒不如学着蜀王和燕王偏安一隅,装疯卖傻的,躲得远远的万事求不到跟前,倒也清净。 “叹什么气,晦气!” 楚昱恒瞪了一眼墨白。 墨白搓了搓鼻尖向城下扬了扬下巴, “咱们要装到什么时候?” 楚昱恒望着远处北鞍人的敌营满眼城府,谋略在心。 “等波夺忍不下去的时候。 他最希望看到我们和阿骨里拼个你死我活了,可我们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波夺已经为他的轻敌付出了代价,我们就在这黑水城里耗也要耗死他们, 一旦波夺参与进来,那将会是一场重墨的好戏,届时他北鞍人内斗都斗不过来,我们一举夺回剩下两城绝对不在话下。” “这是你和鬼面人计划好的?” 墨白问。 楚昱恒点点头,提到鬼面人心里莫名其妙的顿感沉重。 “这鬼面人真神了啊,这人到底是谁啊,你就这么信任他。” 墨白始终不理解为何楚昱恒会这般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楚昱恒眼底划过一丝哀伤,若如猜想中那般,当真是人间第一幸事,既是幸事也是不幸,经历了这么多,物是人非,当以何种心境相认,又当以何种心境宽慰, 楚昱恒望了望正在城墙上奋勇杀敌的许安随, 或许不知不见才是最好的,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死过一次的人,便不要在让她承受哪怕一丁点的失望。 这一夜经历了无数的厮杀。 敌人的这一波进攻被压制了下去,城楼上的士兵背靠着背奄奄一息累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饥饿,乏困,寒冷交织在一起,可大家不敢一丝怠慢,稍有不慎敌人便会趁虚而入,就算是死他们也要死在阵地之上。 许安随和通儿冻得瑟瑟发抖,背靠着背蜷缩在一起互相取暖。 “咱不是还有一架飞鸢么,好歹也让下面的北鞍人尝尝流星弹的厉害吧。” 通儿无心的一句话倒是醍醐灌顶了。 许安随二话不说跑去找楚昱恒,楚昱恒正在临时搭建的帅帐里与众将军议事。 众将军疑惑的看着她,许安随自知冒失了,转身要退。 “无妨,说吧,找我什么事?” 许安随深吸了一口气。 “飞鸢,我可以放飞鸢。” 众将领一副慈爱般的看着许安随, 稚子之话不知天高地厚,勇气可嘉,能力却不知够不够得着。 唯有楚昱恒眼眸里惊闪一丝心疼。 他很了解许安随,许安随既已动这样的心思,是没有人劝得动她的。 那飞鸢他们尝试了几次,发射倒是很简单,难在过程操作上。 秋千的这一版早期的设计存在很大的弊端。 飞行距离近,且飞行轨迹极易遭受周遭环境的干扰。 上面携带的炮弹又很容易被引燃,若是由人上去操控方向,便存在极大的被炸死的隐患,如今这样反方向放飞飞鸢难度又更加一层,尝试了几次无果,也就没人再提这件事了。 “丫头,那飞鸢稍有不慎若是落在了城中,怕是要炸毁自己人喽。” “是啊,我们守城本也没什么难度,若是这一炸,反倒办了坏事,还不让那阿骨里笑掉了大牙。” “不会,我发誓!” 许安随目光炯炯燃着烈火,连日来的苦战让她消瘦了一大圈,皮肤粗糙黝黑,却也难挡精致英气的五官。 “这丫头倒是有点意思啊,勇气可嘉,也确实一身傲骨。 可我们不能把这么大的任务交给你个小姑娘去办,要去也要派个武功高强的人去,你啊,好好在下面看着吧。” 许安随从腰间抽出了霜月剑, 五指并拢,掌心向上。 “除了元帅,我武功绝不在在场将军之下,不信者,请来战!” 墨白抠着嘴角,一脸不嫌事大的拐了拐楚昱恒的肩膀, 这一点也不谦逊的劲儿,果真是许家人无疑了。 “哎呦,好一副大言不惭的狂傲之相啊,本将军今日骨头松软,就好好陪你玩玩。” 列将军将佩刀丢到一边,虎拳半实半虚的抵风而上。 仅仅三招他便为他的轻视和偏见付出了代价, 许安随一转手腕,列将军一个翻转腾空后重重的跌落在地上,众人纷纷捂着鼻子避开地上飞扬的尘土,羞得列将军捂着屁股一溜烟跑出去多远,恨不能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了。 众人一片哗然,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最开始的惊愕到后来的跃跃欲试,更多的是好奇,不自然的都想和许安随这个黄毛丫头过上几招。 第128章 万人之上唯有一人 接连几番比试,众将军是输得心服口服。 “这丫头…这丫头到底是何来历?怎么这么厉害?” “哎呀行了行了,你们这帮老家伙没完了,瞧人家小姑娘好欺负不成。 我可告诉你们,黑水城之战就是她和咱们元帅一同牵制了飞鸢,没让飞鸢起飞。 若是没有她,你我早就被流星弹炸回老家祖坟啦。” 听闻墨白这样一说,众将军更是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后退了半步上下打量着许安随。 “她……你们觉不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有眼尖的从许安随的相貌上看出了些端倪。 窗户纸被捅破,接下来一番喧吵一发不可收拾。 “许…是许家七姑娘?” “这还用猜么,许家这一辈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像啊,越看越像,尤其和五郎六郎最像。” 众将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所有人眼底都噙着泪水,摸头的摸头,拍肩膀的拍肩膀, 有几个性情爽迈的干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许老元帅后继有人,许家重振军威啦。” 楚昱恒见状连忙拍案上前阻挡。 “干嘛干嘛,都给我闪开,人家是个姑娘,你们这帮大老爷们的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众将军擦着鼻涕眼泪,哭得最凶的是刚刚逃跑又折返回来的列将军。 输给一个小姑娘不可活,可这个小姑娘是许七姑娘,输给许家人是光荣的,无可厚非的,他好一顿安慰自己,终于过了心理那道坎,剩下的只是欣喜,欣喜于许老元帅的血脉没有断,许家即便就剩一个女眷,也是当仁不让的巾帼英雄。 “我听闻许七姑娘不是早已嫁为人妻了么?夫家好像是那个庆国公府顾小公爷。怎么…怎么突然跑来参军了,夫家竟然这般大义?” 这个列将军的嘴和墨白如出一辙,最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昱恒脸色难看如锅底了他都没察觉出来,一脸悻悻的套近乎,殊不知军棍已经不远的路上。 许安随讪讪的挠了挠头, “那个…在来参军之前我与顾家和离了。 我搬回了镇国公府,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五嫂还有可为小侄子。” “什么?和离?” 众人的眼神更加怜惜了, 和离对于女子来说不过是听着好过一些罢了,实则和被夫家休弃没什么两样, 尤其在京都圈子里等同于绝了后路,遭人唾弃,再无可能寻到好人家,怕不是只能孤独终老了。 “他顾家算个什么劳什子能耐,欺负咱们许家没人了不成。 待我们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叔伯们替你做主,非要好好教训教训姓顾的那小子不可。” “多谢列将军了。” 许安随嘿嘿一笑,本想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没成想这个列将军当真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转念间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又是唉声又是叹气,又是心痛又是惋惜, “和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七姑娘一身本事日后当个女将军威震沙场。 没有夫婿要也不甚要紧,谁说女子非要嫁人不可, 若婆家善解人意尚可,若婆家是个混不讲理的人家那才如入火坑。 横竖和离的名声已经毁了,就算上山做姑子也好过再受人白眼,万事有咱们这些叔伯照顾着,你大可不必在意他人眼色。” …… “好一张臭嘴啊。” 墨白连连惊叹。 “来人,拉出去军棍二十,多说一句多加五军棍,给我往死里打,不许留情。” 楚昱恒恨不能自己亲自上手,身边怎么竟是舌头大的,一个墨白还不够,简直聒噪死人了。 “哎,不是…元帅…元帅这是为何啊,元帅……元帅饶命啊…” 列将军被拖出了帅帐。 帐外的士兵习以为常,心里明镜似的,定是这个列将军又口不择言惹怒了元帅。 言归正传,许安随坚定的望着楚昱恒。 放飞鸢这件事除了军中几大骨干别人难以胜任。 “你们身负重任不该身入其险。 这件事除了我来做你们选不出第二个人选。 战争就是这样, 若人人都惧怕危险而不去完成使命,那前日以身殉职的那十五名许家军将士又算什么, 他们的死换来了战争的一线生机,而我如今不过是稍稍冒了一点风险,你们不必这般担忧就是了。” 楚昱恒目不转睛的看着许安随片刻用力的点点头。 “好!万事小心,我们等你归来。” 众人看着楚昱恒和许安随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许家这一辈就剩下这一个幺女了,难不成还让她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让她也饮恨死在战场上不可?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有些事情是刻在骨子里的,是使命,非做不可。” 萧东瑶恍若从许安随的身上看到了镇国公夫人的身影。 她紧紧的握紧了手中的红英枪,安将军若是泉下有知,自当了然明目了。 在走去塔台的一路上许安随和楚昱恒都没说话。 楚昱恒的身影伟岸且修长,将许安随瘦弱的身躯牢牢的遮挡在自己的身影之下,密不透风,像一尊铁臂盾牌。 “我会保护你。” 楚昱恒的声音不大,却浑厚低沉,有千军万马的底气,让人不禁心安。 许安随笑笑, “你要保护的人太多了,许家军,长风军,匡北百姓,大胜子民,你不累么?” 楚昱恒想表现得轻松一些,可是笑不出来。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双手扶住许安随的双肩眼神热烈的说道, “万人之上唯有一人。若那人死,我为她达成心愿之后必也不会独活。” 一缕寒风轻轻扫过,周遭空气停滞了那么几秒缓缓的开始流动,带着浓浓的氤氲之意,随之而来的是抑制不住的怦然心动。 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 许安随脑袋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个万人之上的人是……是我…么?” 许安随似乎看懂了答案,又似乎没看懂。 楚昱恒百般特殊照顾之下她是有所感触的, 她分不清那是长辈之爱,还是别有用心的意思, 可是没理由啊,他们虽然少时见过几次可并没什么交集, 他堂堂一个亲王要什么国色天香没有,怎么会看上自己这么个家破人亡的二嫁妇人? “不会独活…” 许安随仿佛跌进了一潭水氲腾腾的温泉之中。 这样的承诺会不会太重了,何等炙热的感情才会允下这样的承诺。 若不是我,楚昱恒心中所念之人又会是谁? 到底怎样的女子会入得了他的眼, 她见过了世间最至情至义的男子,便再也看不得其他男子半分。 “今日我派人去接了许可为。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孩子在匡北受的刺激,若想痊愈,想必要再经历一次战争才行。 没经过你的同意,是觉得你不会反对。 许家儿郎没有怂包,我会把握好分寸,你不必担心。” 许安随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呢。 他万事都想得周到,对于许家来说算是仁至义尽了。 “此任务完成我有话要问你。” 许安随闪烁着满是星辰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让人无尽怜爱。 楚昱恒知道她想问什么,不说不过是给她留点念想,人有了念想才会义无反顾的挣扎留下。 “好!知无不言!” 楚昱恒亲手将许安随送到了塔台之上。 前方城墙上弓弩手已全然配合就位。 此一炸若是能正中阿骨里军营,势必可以缓解几日,也好给长风军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 第129章 成功完成任务 许安随很轻,站在飞鸢的背上最是合适。 飞鸢的龙骨是竹子做的,许安随紧紧的握紧了羽翼处的龙骨靠着自身的重量来控制飞鸢的方向。 楚昱恒亲手点燃了引线, 飞鸢缓步腾空,一点点的飞向了高空。 美娇娘一声啼鸣盘旋在侧,倒是兴奋的不行,以为主人竟也长出了翅膀可以和自己自由翱翔在浩瀚的空中。 飞鸢飞过黑水城上空,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若是不小心掉了下来,那飞鸢肚子里的流星弹岂不是要将这黑水城炸得片甲不留。 上面冷风太烈,许安随将面罩向上拉了拉遮住了口鼻。 眼睛刺痛得厉害,她全然顾不上,任由眼角飙泪不敢哪怕一丝的怠慢。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漂浮在空中自然也引起了阿骨里的注意。 “快,上弓弩,上火箭,务必要把那飞鸢给我射下来。” 北鞍人的阵地变换了阵型。 为了不让飞鸢飞至自己的上空盾牌他们都不要了直接万箭齐发对准了半空中的许安随。 楚昱恒瞅准了时机,率先挥舞了军旗。 旗落如令下,城楼上的弓弩手率先发起了进攻,漫天的羽箭如天女散花一般直冲敌军的前沿阵地。 阿骨里的前沿阵地被射成了筛子。 弓弩手的阵型被打乱一片慌张,射出去的箭羽精准度不高,对于飞鸢毫无威慑力。 寒冬腊月刮的自然是北风。 许安随逆风而上,阻力重重,飞鸢的方向几次差点被那北风顶了回来,许安随就好似那风浪漩涡中的舵手,靠着敏锐的感知力前后左右移动调整位置来稳定飞鸢的方向。 “吼~” 呼啦一下, 许安随被一股强劲的烈风从飞鸢的背上吹了下来。 下面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纷纷擦拭额头,真为许安随捏了一把冷汗。 “那不是…许小七么?” 新兵中有认出许安随的。 李行武又是担忧又是羡慕嫉妒,这样艰巨的任务为何要给一名弱不禁风的女子,自己反而要龟缩在这黑水城中,连上城楼的机会都没有,要如何才能为恩人报仇。 “弱不禁风?嗯……” 李行武咽了咽口水,细想想这个词用在许小七身上貌似不太妥当。 一旁的许小八一路追着飞鸢在跑,就好像他能接住许安随一般张着双臂紧张到双目变了颜色,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许安随抓住了飞鸢的尾绳。 飞鸢此刻已被这股北风吹得向后改变了方向。 “糟了,往回飞便是黑水城上空,风这么大一旦坠毁,黑水城会被炸成废墟的。” 许安随像林中的人猿,不停的摆动着身体硬将飞鸢的头拖着转动了方向。 她倒挂金钩双腿夹在飞鸢的肚子上靠着腿部的力量将飞鸢的飞行方向重新摆正。 再次攀上飞鸢的背部,许安随却已精疲力尽。 她的双手双腿抖动得不行,这可比当初几个师父训练她扎三天马步还要辛苦上万分。 “太好了,终于越过黑水城了。” 许安随还来不及多喘口气,一支铁箭擦着许安随的鬓边飞了过去,险些被毁了容, 惊魂未定又是无数支箭飞了过来,许安随就好似那个活靶子,任由对面的北鞍人瞄准射击,越是靠近越是有被万箭穿心的危险。 黑水城楼上早已架起了火炮。 弹药虽然不是黑流火所制,至少那几门射程相对较远的也是可以造成地动山摇的效果,干扰北鞍弓弩手的精准度,为许安多争取一些时间。 火炮齐鸣,轰隆声如雨夜春雷。 炮弹炸的地面上尘土飞扬,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灰尘倒是成为了许安随很好的遮挡。 飞鸢越来越低,距离北鞍军营也越来越近了。 阿骨里身边的第一射手瞅准了时机一箭刺在了飞鸢的翅膀上,飞鸢瞬间燃起了大火,眼看着流星弹未落下却要在空中爆炸开来。 “小七…” “阿姐…” 城楼上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忍直视,只等着那一声巨响的到来,所有将领惋惜,心痛,或许自此许家这一辈再无后人。 飞鸢很快被大火吞噬。 本应炸在空中的流星弹却奇迹般的如暴雨落下,虽没炸在北鞍军营的最中心却也将前沿军队炸得人仰马翻七零八落。 黑水城楼上一片欢呼。很多人不知道操控飞鸢的人是谁,但无疑这人是英雄,完成了几乎不可完成的使命。 楚昱恒双眼如猎鹰,借着通儿的窥筩很快的在敌人前沿阵地中发现了许安随的身影。 她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一片炮火弥漫的北鞍弓弩营之中。 所幸那一番流星弹够阿骨里喝上一壶的了。 无人顾得上许安随,倒是给许安随多了一些逃生的机会。 “传我令, 没有我命令谁都不许开城门。 违令者杀无赦!” 楚昱恒一跃从城楼上跳下。 城门虚开一条缝隙,楚昱恒的战马从缝隙中策马而出。 楚昱恒不偏不倚的落在马背上, 随即身后的城门重重的扣死,楚昱恒提着许老元帅的那把赤日猎枪发了疯一般的冲向了敌军阵营。 许安随被北鞍人围在中央。 霜月剑横扫出一道火星,地面瞬间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冒着白烟,杀气凛然。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阿骨里沉声问道,英雄往往爱惜英雄,这样晓勇的女子实难可贵,今日必死在此处若不知姓名当真是可惜了。 许安随边缠斗边不屑的冷哼一声, “我是谁,哼,你只管叫我姑奶奶便是,好奇心这么重,倒不如下去阴曹地府找许家老少好好叙叙旧。” 许安随有一百万个想法不想走了,仇人就在眼前,拼力一博也不是毫无机会。 可她每每有了那鱼死网破的念头楚昱恒的身影便会出现在她眼前,杀了阿骨里作用能有多大,剩下那些仇人都要交给楚昱恒么,他凭什么要担负那么多,倒不如留下来与他并肩作战岂不是快哉。 许安随虚晃了几剑,飞身夺马,一紧缰绳掉转马头,头也不回的向黑水城门方向跑去。 “想跑?可笑!” 阿骨里不紧不慢的拿出弓箭,戏虐猎物一般对准了马腿就是一箭。 马儿吃痛一个马失前蹄, 许安随被马带着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嘴里浓烈的血腥味让她干呕难忍, 她勉强靠着霜月剑支撑起身子,却再次被赶上来的北鞍军围在中央插翅难逃。 许安随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她回身看向黑水城的城楼。 北风吹得她头发凌乱,马尾在脑后肆虐的张狂。 “父兄!” 许安随眼含热泪。 城楼之上她似乎看见了爹爹和几个兄长。 大哥二哥还有三哥向她竖着大拇指,四哥双手揣在胸前冲她扬着下巴 ,五哥六哥还似小时候那般弯着腰张着双手哄着她蹒跚学步,而爹爹站在最中央,捋着胡须心满意足的点头笑着。 许安随彻底红了眼眶。 “来吧,能多杀一个是一个,我许家还有侄儿在,只要还有一人,必定战场上让你们北鞍人血债血偿。” 第130章 我带你回家 过不多时许安随身上出现了许多伤痕。 梁博的妹妹梁燕更是冲到了最前沿,一柄弯刀重重的砍向了许安随的肩膀。 “是你杀了我阿兄,你给我去死吧。” 梁燕猩红着双眼,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许安随刚刚躲过无数的剑戟,眼下已是分身乏术,自顾不暇,眼见着弯刀落下,却是无力回天了。 千钧一发之际,许安随突感被人拦腰抱着腾空了起来。 缓过神来之际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楚昱恒的马背上, 楚昱恒再次翻手一转,许安随从背面被转至楚昱恒的身前, 她整个人被楚昱恒牢牢的罩在怀里,那高大的身影就屹立在她身后, 她的后背紧紧贴在他的胸膛,她能清晰的感知到他狂乱的心跳声,他急促的呼吸声, 他的鼻息在她的耳边呼喘,吹动着她耳边的碎发一阵猛烈的狂乱。 “不怕,我带你回家。” 楚昱恒双腿用力一夹,战马心有灵犀将地面刨出深深的马蹄印记拼了命的向前奔跑。 阿骨里见状急忙探身。 “是楚昱恒,是他们的统帅,快…快给我杀,杀了他们的统帅长风军便不攻自破,天助我也,快给我杀了他们。” 楚昱恒驾着马蛇形在跑。 毕竟后背没长眼睛想躲开冷箭属于难上加难。 “我来做你的眼睛。” 许安岁单腿跨过马身,敏捷而迅速的转了个身面向楚昱恒的正面。 她双手绕过楚昱恒的腰部身体紧紧的贴在楚昱恒的胸膛,透过楚昱恒的肩膀死死的盯着楚昱恒身后的方向。 两个人几乎心贴着贴心,彼此感受着对方怦然跳跃的心脏。 这个姿势楚昱恒甚是满意,他附在许安随的耳边偷偷的笑了又笑。 “右后方正在瞄准。” 许安随鹰眼死死锁定身后的追兵。 楚昱恒接到指令一个急转,那箭擦着战马的屁股飞了出去,差那么一点就将战马的屁股刺穿。 射人不如射马,北鞍人的射手几乎都朝着二人身下的战马而来。 楚昱恒按照许安随的指示左右闪躲避开了重要的几次射击。 只是被动也不行,适时主动出击必当可以扰乱敌人的追捕节奏。 “慢一点,左边这个射手看起来厉害一些,我来解决他。” 许安随眼睛以下埋在楚昱恒的怀里, 她像匍匐在草丛里的毒蛇,猎物已被锁定,眼神炯炯,蓄势待发。 楚昱恒故意放慢了速度,这反而打乱了身后追兵的节奏。 原本瞄准的弓弦突然射程要重新计算,慌乱之余给了许安随机会, 许安随一按手腕上的铁环,小银蛇般的铁线破云般穿了出去, 五爪钩子直接穿入了左翼射手的心脏,许安随用力一拉,那射手被拖入马下, 那人的战马受惊一阵狂乱的踩踏,过不多时便将那射手踩成肉泥再也动弹不了一下。 许安随眼睁睁看着那人被踩入土里,她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的嫂嫂侄子侄女们也是这般下场, 听说和眼见完全是两个概念,她的心虚空了几拍,一下子没了着落,只剩下无尽的剧痛,痛得全身颤抖,痛得仿佛心血在流淌。 楚昱恒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他轻轻的拍了拍许安随的后背,用力压了压许安随的后脑,让她全然依靠在自己的怀里,不给她空间胡思乱想。 许安随很快振作,眼下不是她感怀过去的时候。 “来了,脚下。” 楚昱恒用力一勒缰绳,战马腾空而起, 那箭擦着马蹄子飞了出去,至少眼下他们还没被射成筛子已是万幸中的万幸。 城楼上墨白亲自操起弓箭。 几个神射手配合着解决掉了身后不少的追兵。 “再快点,元帅再快点,再拉开点距离,再快点呀。” 陶将军生怕炮弹会伤到二位,除非距离足够大,他们是不敢轻易朝着城下开炮。 阿骨里眼见着身边人无用,煮熟的鸭子就快跑了,气得战戟遁地,险些背过气去。 “给我轰,” 阿骨里顾不上那些冲在前面的北鞍将士们了。 这可是他唯一一次距离斩杀楚昱恒最近的一次。 十万兵马都换不来一个长风军统帅, 若是那些士兵因此而死也必定是死得其所,战争的本质就是牺牲,他们北鞍士兵为了胜利是甘愿战死毅然无怨无悔的。 可这只是阿骨里一厢情愿的想法。 年代不同人的心思也在变化。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尊贵的,谁愿意甘愿当那炮灰,一边冲到前线厮杀一边还要忍受自己人不管不顾的轰炸呢。 “炮弹来了,右后方。” 二人的身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炸声。 墨白一看,一抹嘴角不禁大骂起来。 “妈的,欺人太甚。远程火炮手往远了给我炸。” 许安随的耳朵就快被炸聋了。 除了一阵阵的爆炸声,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漫天的炮土灰尘将他们吞噬。 他们的嘴里,眼睛里,耳朵里全是灰土,躲得掉弓箭手的追击,却险些死于炮弹的轰炸。 陶将军见距离差不多了,配合着城墙上的弓箭手一并协作。 箭羽漫天落下插在地上形成了一堵屏障,将追赶的北鞍铁骑拦在屏障之外,再配合着火炮的攻击,一时间一道火墙迅势而起,惊得北鞍人的战马各个掀起了马蹄子,人仰马翻。 “开城门,快!” 墨白一声呐喊,可惜无人敢应,因为那不是来自楚昱恒的命令,没人敢违背元帅的军令。 “一群一根筋的,出事我担着,不开城门你让他们怎么进来,你家元帅好不容易跑回城门口了,若是有个闪失,老子千刀万剐了你们。” 墨白一阵咆哮,城门守门的卫兵就是无动于衷。 楚昱恒满意的微微勾起嘴角,手下除了墨白不听话,其余的将领都将军令如山贯彻得相当彻底。 楚昱恒和许安随没有走城门。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冒然开城门的风险太大,他们有轻功,早已留好了绳索,飞身上墙反而更保靠一些。 “走!” 二人对视了一眼,踏上马背。 楚昱恒全程掩护在许安随身旁,直至许安随飞身上了城楼他才松了口气,紧跟着几下窜了上去,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一个没站稳,竟一头栽倒了下去。 “元帅,元帅,不好了,元帅中箭了。” 许安随听闻吓了一哆嗦, 她连忙扑到了楚昱恒身边上上下下的仔细检查。 楚昱恒后背不知什么时候中了一箭。 那箭头是青铜做的,极为锋利不说,又重又大。 那青铜箭穿透了楚昱恒的肩胛。 正面的肩胛骨已能瞧见冲破骨头的箭头,血淋淋的,带着一大块血肉。 “看什么看,都没被穿透过么,还不赶紧回到位置上,小心一会北鞍轰掉你们的脑袋。” 楚昱恒缓缓起身,只让许安随搀扶着,踉踉跄跄的走回了帅帐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第131章 没有味觉 帅帐内有酒,有止血药,东西还算齐全,只是许安随太慌了,像个慌不择路的蜜蜂,忙活了好一阵好像什么也没做成。 楚昱恒压了压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许安随呼吸急促得就快要窒息了,她几乎忘了身为一个医者首要该干些什么,只一个劲的紧张,心疼,担忧,眼前都有些发黑了。 “别慌,这伤不重,你听我的,一步步的来。” 许安随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她可是素心神医得徒弟啊,这本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害,怎就慌成了这样,当真是丢人死了。 “消毒,拔剑,消毒,上药,包扎。” 楚昱恒仿若在说一件极其简单轻松的事情,平日里军医老钱头也确实就是这般流程,只不过他还多加了几句牢骚,每每遇见楚昱恒受伤都要狠狠唠叨几句才肯罢休。 “不然我让老钱头来吧。他啊,对待我们这些伤员就像对待牲口一样,反正……” 话音未完,许安随不知何时绕到了楚昱恒身后。 她猛的将铜箭一拔,动作快准狠不带一丝拖沓,连皮带肉撤下好大一块,疼得楚昱恒上牙打着下牙好一阵哆嗦, 未等这阵子疼痛过去,许安随又用喷了酒的小刀将周围腐肉剔除干净, 最后用浸泡了烈酒的棉布狠狠的抠进伤口里面用力的搅和一通。 楚昱恒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飘在天上了,他戎马半生受伤无数,这还是他第一次因为疗伤疼痛而想回家抱着娘亲大哭一场。 “你……” 楚昱恒疼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只有一个念头,若这人是老钱头,他定然会一拳爆了他的头,再将他乱刀砍死,最后丢到山上喂狗。 许安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她满手鲜血,那血蹭到脸上,血糊糊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恶魔。 “别动,上完药就好了。 你可能会觉得很疼,但这个方法是师父教的,可以避免伤口深处感染,伤口恢复得也极快。 与其说十天半个月的呕着,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一些。 疼这一时不至于落下病根,有个三五天就好了,想必你也是可以忍忍的吧。” “呵呵,呵呵。” 楚昱恒傻乐。 “姑奶奶,你这可是剜我的肉啊,硬生生的剜,神仙来了都难以忍受的好吧。” 许安随将楚昱恒的肩膀包扎好,帮他换了件衣裳扶着他躺下。 “我叫人去给你煮碗面,吃饱了睡上一觉,今日北鞍那边受了重创不会有什么举动。 你安心的休息一晚,只要夜里不发热,伤口就等于好了一半。” 楚昱恒挣扎着起身,牵扯到伤口疼得一阵闷哼。 “干嘛,叫你不要动了,听话可不可以。” 许安随蹙眉的样子我见犹怜,像个生气的小奶狗,没什么杀伤力,却极为让人怜惜。 “我想吃你做的面,可不可以啊?” 楚昱恒卑微的不像话,许安随不明白,为何他总要吃自己做的面,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对于死里逃生的他,为他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好,我去做。” 许安随去元帅的伙房要了一点青菜和一枚鸡蛋。 平日里楚昱恒吃得与士兵无异,火头军的胖头陀也都习惯了,并不会为楚昱恒特殊准备什么。 “姑娘也不必费心调制味道,咱们家元帅没有味觉,吃什么都一样,就算你做出国宴的味道也是无用,进到咱们家元帅肚子里啊都跟白开水一样。” “没有味觉?” 许安随瞪大了眼珠子一脸不可思议。 “不对啊,前一日他明明吃得出盐的味道啊。” 还因为自己糟蹋了食盐而发了脾气,若不是北鞍人攻了过来,两人还在赌气,甚至没这么快和解呢。 “上次他让你做面,你是故意做那么难吃的?”许安随问。 胖头陀一脸委屈的摇摇头, “姑娘可别冤枉我了,是老钱头让我这么做的。 说是多多用刺激性味道的香料刺激刺激元帅的味觉,搞不好哪一下就通了,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许安随恍然大悟。 原来他不是故意捉弄自己的,他是真的吃不出那面条的味道。 可为何自己做的那碗他可以吃出盐的味道,难道只有自己做的食物他才吃得出来味道不成? 许安随想证明自己的猜想,于是让胖头陀也做了一碗面条。 过不多时许安随端着两碗面入了帅帐。 楚昱恒早就迫不及待 ,挣扎着坐了起来接过一碗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这……” 楚昱恒难掩失落之色,这碗面不是许安随亲手做的,他吃不出味道,便立刻失了兴趣。 “好吃么?”许安随问。 楚昱恒失落着点了点头,埋头苦吃,一句话也不想说,吃想着吃完赶紧睡下。 许安随将剩下一半的面碗夺了过来。 她将另一碗面递到了楚昱恒面前。 “来,吃着碗。” 楚昱恒不明所以,但因再次没能如愿以偿而不愿在思考。 反正许安随没有给他亲手做面,他吃其他任何人做的食物都没味道,吃什么都一样,不过是填饱肚子而已,又何必给自己增添烦恼。 许安随是用了心做的那碗蔬菜鸡蛋面。 军队能用的调料有限,但她尝了汤底,还算可以, 和她之前与素心师父游历在外时在面馆打工赚钱时做的味道差不多。 楚昱恒好似发现了新大陆,瞳孔不断收缩,眼角竟然沁起了泪花。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忍不住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半转过身体,生怕自己不堪的一面被许安随瞧见, 堂堂一国亲王却因为一碗面条而感动得痛哭流涕,成何体统,颜面何在啊。 “你是什么时候没有味觉的?”许安随问。 “三四岁的时候吧,具体不记得了,太久远了。” 楚昱恒漫不经心,仿若浑然不在意。 “怎么没及时治疗?宫里那么多厉害的太医,及时的话应该治得好。” 楚昱恒没回答,只是笑笑,那笑容里多少带着点苦涩,转瞬即逝,视若无关。 “你…以前吃过我做的东西?什么时候?在哪?” “在你七岁的时候,和素心师父在柳州一家面馆。 那时候我刚从南山学武下山,师父让我多多游历, 我恰巧遇见了你,我认得你,而你不认得我, 我去面馆吃的面就是你做的,那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吃到食物的味道,我很高兴,也很感谢你。” 许安随在面汤里放了一点助眠的药粉。 楚昱恒只觉得两眼发沉,过不多时便沉沉的睡去了。 许安随找到了墨白。 得知了楚昱恒失去味觉的缘由。 原来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狠心的母亲, 当今的皇太后娘娘趁着荣王的养母温熙太妃去佛寺祈福的时候将尚在重病高热的小荣王关在府内不允许任何人接触,任其自生自灭。 若非后来老寒王妃恰巧赶到救了荣王,失去味觉是小,或许这世间便不会再有荣王这个人了。 “荣王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受亲母这般对待。” 许安随抚摸着楚昱恒的脸颊,心痛到难以自抑,也终于体会到了他的不易。 这一夜总算平稳,楚昱恒没有发热,伤口也恢复得稳定,军情也没有什么特殊变故。 一大早楚昱恒醒来,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伤口竟然没那么疼了,果然如许安随所言,治疗过程虽凶猛,恢复得却是相当的快。 许安随趴在楚昱恒的床边累得一塌糊涂,不觉间跪在那里,也跟着睡着了。 楚昱恒刚想摸摸她的头,帐外一连三封朝廷的加急密报。 传令官急声呼叫,惊醒了许安随。 几大将军早已等候在帐外,许安随微微点头,随身退下, 将军们神色肃然的进来帐中,只听楚昱恒将案桌拍得震天响,接着是墨白的好一顿怒骂。 许安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不尽人意的大事,不然一向淡定从包容的楚昱恒不会如此大发雷霆,她只在乎他的伤口,这样用力的敲打,怕不是伤口早就裂开了,要再弄一些止血愈合的药物涂上才好。 第132章 怎么不可怜呢 远在天边的睿宣帝得知黑水城收复的那一刻恨不能举国欢庆个三天三夜。 这场胜仗振奋人心,让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一回,他高兴得连着几夜难眠,一时激动乱了心神,甚至还大病了一场。 “好啊,朕这个弟弟果真没让朕失望。 还有许家那个七姑娘,将门虎女一点不假。 朕要重重的赏她,先赏她做个女将军好不好,此女不仅医术了得,没成想战场上也屡获奇功,真乃旷世奇才啊。” 楚昱恒的军报中有许安随浓墨的一笔。 黑水城一事,许家军被毒军粮残害一事曝光,满朝哗然,全民愤慨。 睿宣帝凌迟处死了那些被押解回京的马帮贼匪还有北鞍细作。 果然不出楚昱恒所料,睿宣帝诛了那些人九族。 那场杀戮如急风骤雨般来势汹汹,血雨腥风。 趁着举国对许家军的亏欠感尚在顶峰,楚昱恒想尽可能的为许安随争取些利益。 镇国公府也只是虚有一个名头,全家几乎战死,府中孤儿寡母无人可依,唯有让许安随多一些荣耀加身,至少可保一时无虞,也算让死去许老元帅一家在天之灵得以欣慰了。 御书房中明丞相和户部尚书李充站在案前却是一脸担忧。 “陛下,我大胜连年逢灾,今年南省更是颗粒无收。 匡北之战持续了六七年之久,军饷消耗甚大,支撑已是无力。 再加上西山剿匪军的军饷支配,南省灾区的赈灾款项,收不上赋税却一味的支出,国库空虚已成雏型。” 李充将税册呈阅给睿宣帝。 睿宣帝紧皱眉头,查阅了半晌,悻悻的将税册丢在一旁,揉着太阳穴甚是烦恼。 “依爱卿看要如何解决眼下困境呢?”睿宣帝问。 李充弯腰拱手,又递上了另外一封折子。 “回陛下,老臣愚见。 其一,战争最为消耗国本,时间久了,会拖垮祖宗基业。要么不打,要么快打,行军打仗之事微臣不懂,只从经济出发,观点浅薄,还请陛下深思。 其二,增加一成赋税,南省受灾省份除外。 收上来的款项用于修复南省灾情,帮助南省百姓恢复民生民计。 待南省生产恢复正常,加收两成赋税以平息先前之亏欠。” 一旁的明丞相捋着胡须直做摇头。 “此乃拆东墙补西墙之法,治标不治本。 更何况此政令一出势必引起其他省份百姓不满。 而且此令弊端明显,若灾情过后南省百姓因这两成赋税而选择迁移呢? 南省本是富庶的鱼米之乡,若因多征税收而使得百姓被迫迁移,宽阔的土地无人耕种,灾情虽缓解,于长久之计无益啊。” 李充听闻频频点头。 睿宣帝不解的看着李充,他定然对此也有所考量,还有后话。 “丞相所言甚是。 所以微臣还有第三个方案。 那就是让世家勋贵割肉献血,横竖都是大胜子民,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大胜重要的经济命脉都掌握在世家权贵手中,包括我在内,按照自家产业比例实行捐献,不用多,每家按照五成来征收,想必收上来的款项不亚于增收百姓的赋税,既可不扰百姓之忧,也可解燃眉之急,于世家权贵而言那点银两如九牛一毛,并不会动摇其根本,敢问丞相可敢试上一试啊?” “你……” 明丞相气得脸红脖子粗。 这什么狗屁方案,简直有悖祖训,大逆不道。 自古世家勋贵受百姓供奉,哪有反过来要世家勋贵出资反哺百姓的。 历朝历代只有快亡国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光景,如今大胜不过是一时天灾而已,何至于动摇根基,斩权贵手脚。 世家乃国之根本,动摇世家的利益无异于火炮坊里玩火。 若是惹怒了世家勋贵唯恐天下大乱,届时君臣离心,分崩离析,百姓之火可压,世家之火却可毁天灭地啊。 “李尚书安得什么心,如此大逆不道的谏言怎敢提于御前?” 李充冷笑, “丞相此言何意?丞相意思是说我大胜世家子弟皆是些贪慕富贵却不肯与君分忧之辈? 国家有难百姓尚知慷慨解囊相助, 世家乃国之重器和根本,不过是掏点钱出来,怎就变成大逆不道之谏了?” 二人争锋相对吵互不相让。 睿宣帝顿感头痛不已,遣散了二人,一个人留在御书房苦苦冥想了整个下午。 赋税的事尚且可以搁置一旁。 明丞相有句话却如针刺一般深深扎进睿宣帝的内心。 黑水城已破,荣王为何未能抓捕瑾王余孽归案? 我军正是势如破竹之势,为何突然停滞不前,不再进取? 荣王军报中虽已言明用意,但关于鬼面人这条线只字未提,隐晦的避去。 睿宣帝心思细腻思踱了良久也未得其法,越发的觉得事有蹊跷。 楚昱恒的奏折被连盘否定。 睿宣帝三封密报敦促楚昱恒连胜追击,直取剩下两城。 楚昱恒绕着案台不知道走了多少圈了。 他一会怒捶桌案,一会唉声叹气,气大发了就仰头狂笑。 谁说血浓于水的,血缘在帝王权利面前根本分文不值, 他这般为了大胜江山忧心忧虑却还是难消帝王猜忌,难以得到兄长真心相待。若知如此,为何还要用他? 他如蜀王燕王那般当个闲散王爷不好么,从来都是他冲在最前面替那皇位遮风挡雨,却因一句功高盖主而百般牵制打压。 “怎么办?这仗还打不打?”墨白气得胸脯直颤,这个窝囊将军他算是当够了,若非看在楚昱恒的面子上他是一天都不想为朝廷效力。 墨家乃武将世家,三代忠良。 这一辈只出了墨白这么一个男儿,家中老太君不让他从军,奈何他从小就叛逆,又一直跟着楚昱恒和许家儿郎混在一块, 他偷着跑出家门一晃也有六七年的光景,每次家书都要被老太君痛骂得狗血淋头, 又有谁知道那骂声的背后流了老人家多少的眼泪,有得骂说明人还活着,墨家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了,真绝了后,让她老人家如何下去面对列祖列宗啊。 楚昱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乱了阵脚,这对军心不稳,对战事更加不利。 “他不是让我们打么,我们刚刚不是打过了么。” 楚昱恒指了指一旁的军师徐怀宋, “先生,军报就这样写,就说我军重创阿骨里大军军营,伤敌数千,但我军损失同样惨重,借机休整几日,待元气恢复方可一举进攻。” 徐怀宋点头,如他想法一致,将在外皇命全看心情,天高皇帝远的,这边能拖一日算一日。 “与不懂行军打仗之人谈兵法,当真如对牛弹琴。” 就连一向稳重冷静的萧东瑶都难得发起了牢骚,这倒是有种仙女下凡的感觉,让墨白眼前一亮。 往日里但凡墨白说些大逆不道的话,萧东瑶只怕他会为荣王招来祸端,不是斥责就是冷落,眼下看来当真是气得不轻,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倒还真显得合理了许多。 一连几日两军都相安无事。 阿骨里退了五里重新修复了防线。 事实上他更郁闷,楚昱恒不迎战就这样耗着,他也着实耗不起。 若真要强攻必定损耗严重,他的兵力一旦被削弱势必镇不住身后那两个狼崽子,他务必要让波夺和中缇的队伍也参与进来,只有北鞍齐心协力才能与楚昱恒一较高下。 临近年关匡北的天气越发不是人的冷了。 许安随不仅承担了军医的职责,更是担下了楚昱恒御用厨子的身份。 楚昱恒吃得出滋味,眼见着人都跟着精神了。 这一日和墨白研磨完兵法,闲来无聊在帅帐里聊天。 墨白一脸好奇的问, “细细品来咱们这许七姑娘还真是个奇女子啊,文的不行其余的全都在行,只是这和离妇的身份你当真不介意?” 介意个屁,楚昱恒懒得理他这个话题。 许安随为何会嫁给顾燕礼以及她在顾家的每一天的生活他都知晓, 他若介意便不会等了她这么多年,等她完成父亲的遗愿,等她重新振作走出阴霾。 “你啊都是当人家叔伯的年纪了。 我看你看人家的眼神就像个不正经的长辈。 你这到底算是心怀不轨,还是算可怜人家呢?” “怎么不可怜?”楚昱恒将提壶的抹布丢在墨白脸上。 “一夜间全家人都死光了,孤苦伶仃的嫁到一个畜生家里,家中两个神智不清都要她照顾,为了替父兄报仇,为了延续家族荣光,那么个小小的丫头只身一人跑来这嗜血残忍的战场上拼斗。 你说她可不可怜,她不值得可怜么?就算没有许家这层关系难道我不应该可怜她么?” “所以说你待她这样好不全然是欣赏她这个人,你是天生菩萨心肠爱心泛滥,见到弱小就想保护,尤其还是你最敬重之人之女。” 楚昱恒飞了他个白眼。 墨白明显是在气他,他明知道楚昱恒心悦许安随这么多年,曾经几次向许老元帅提亲,皆被许老元帅以有婚约为由拒绝了。 他不过就是闲来无事拿他消遣消遣,闲着也是闲着,看他吃瘪的样子着实舒爽。 门外的许安随偶然间得到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只是这答案太过锋利,险些要了她的命,她在磨白魔性般的笑声中端着调养身子的药碗一溜烟的跑去了城外的山头,一坐就是一整夜。 这一夜的北风当真是冷啊, 许安随几乎满胸腔被穿透,凉得彻底,凉得如落冰窖。 通儿找到她的时候她快被冻僵了。 通儿背着她回到了营帐,她从头到尾只一句话,“我可怜么?我是可怜的吧,原来我这么可怜,快可怜死我吧。” 第133章 不能做缩头乌龟 那一夜过后许安随便莫名的发起了低热。 她自己会医术,自己配了药喝,连喝了几副药均不见效果,心里有些定论,无外乎是郁结难消,一场心病罢了。 许安随如往常那般送了饭菜去了楚昱恒的帅帐。 落碗之时不小心碰到了楚昱恒的手背,她顿感不自在,刚要撤回便被楚昱恒一把拉住了手腕。 “你手怎么这么热?” 楚昱恒慌忙间站了起来,摸上了许安随的额头,感觉到她阵阵发烫的体温。 “吃药了么?我让老钱头给你配点药。” 许安随急声制止。 “不必,我自己就是大夫,着凉而已,已经喝过药了。” 许安随站得老远,眼神也慌乱闪躲。 楚昱恒被这突如其来的疏远弄得一头雾水,刚上前两步,许安随又连忙后退两步,那五人宽的距离拉得让人相当难受,不等楚昱恒询问,许安随借个由头便跑开了。 “元帅,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今夜楚昱恒和几位将军要巡查后方。 连夜去天不亮就能回来。 本想着带着许安随一起去的,可眼下找不到人影也不好再做耽搁, 楚昱恒只好拎起赤日上马而行,回头望了几眼都没见到许安随的身影,心里发慌得紧,总有种无法落地的感觉。 深夜里许安随主动要求城楼上守夜。 她仰望着星空,繁星密布,那是她在京都永元见不到的宽阔,心旷神怡,美得让人窒息。 万事不做期待便不会有失落。 死过的心活了,不要紧,再死一次就行了。 许安随大口呼吸了冷空气,满脑子清醒,仿若瞬间就释然了。 所幸陷进去的不深,对方也不知道自己心意,再见面也不会给谁负担,该报的恩照常报,该寻的仇正常寻,心痛一痛而已,一切总有过去的时候。 想着想着,许安随发现了城下墙角处有一伙人窃窃行动。 许安随定睛一看,竟是屠家兄嫂,以及许家军几十将士,再往后看还有李行武还有时日未见的马帮少帮主乔恩延。 他们密谋了一阵,其中一人假意上前和守门的士兵聊天套近乎。 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迷晕了城门一队的人。 “不好,他们这是要出城去啊。” 许安随顿感脊背发凉,脑子一片发麻。 她二话不说不动声色悄然跃入城中。 “兄长,嫂嫂,你们这是要干嘛?” 屠天柱和唐溪月先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抽刀防卫,看了好一会才认出许安随来,惊讶过后是止不住的喜悦,几人连忙抱在一起,热泪盈眶,险些惊动了军营里其他的人。 “小七,你…你怎么在这?” 堂溪月拉着许安随的手,瞧着许安随干裂黝黑的皮肤一脸困惑。 许安随简单说明了缘由,激动得屠家兄嫂连连点头,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这是……许七姑娘?” “这不是飞鸢上的英雄么,还有塔台,那日攻打黑水城我瞧见她在塔台上与北鞍梁将军殊死搏斗来着。” “原来那女英雄是咱们许七姑娘,许老元帅的女儿,是咱们许家军的人。” 许家军将士纷纷单膝跪地握拳行礼。 “参见少将军,参见少将军。” 众人压低了声音,却按捺不住内心激动澎湃的心情。 许安随之所以不愿意暴露身份,怕的就是如今的场面,许家军会因为父兄的缘故而将她捧在手心。 “快请起,大家别这样,我只是晚辈,大家别这样。” 许安随连同跪了下来,挨个搀扶了一通,好容易才将众人劝说起来。 乔恩延靠在一旁墙壁上一言不发,异常沉着冷静,和先前那个豪放不羁的马帮少帮主判若两人,短短几日改变巨大,倒是多了十分的成熟,让人不禁有些唏嘘。 李行武的嘴巴就没有合上过。 原来,原来他一直羡慕嫉妒的人竟然是许家七姑娘。 “许小七,许小七,哎呀我这什么脑子啊,简直笨死了。” 恩师的亲妹就在眼前,他却口不择言一度挑衅。 他赶紧躲到人群的最后面只探出个脑袋生怕许安随认出他,这回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大家这是要做什么?出城去?” 言归正传,兹事体大,容不得许安随半点含糊。 屠天柱用力点点头,“总这么龟缩着不是回事,仇人就在眼前,至少杀他几个解解恨也好,总好过日日躲在这黑水城当缩头乌龟。”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附和。 许安随吓得一身冷汗,还好发现得及时没酿成大祸,这可是长风军,军令如山, 楚昱恒的命令谁人敢违背,他们冒然行动属于违抗军令,即便有命回来也难逃责罚。 “不可!”许安随斩钉截铁。 “军令如山,没有元帅的命令我们不可擅自行动。 更何况敌人那边什么情况还不得而知,咱们偷袭也难免损伤。” “不怕,我们不怕死,我们要为老元帅一家报仇雪恨,就算死,我们也要拖着敌人一起死,我们要上战场,我们要杀敌。” 这些时日将士们的心志压抑得已经达到了顶峰。 尤以许家军最甚。 眼看着阿骨里的军队就在对面却不让他们行动,他们各个怒发冲冠仇恨难以抑制。 无论许安随如何安抚,如何分析利弊,这些人早已铁了心的,怎么拦也拦不住。 “七妹若是担心大可留在军中等着给我们收尸便好,咱们许家的仇不需要别人怜悯,咱们的仇咱们自己报。” “怜悯…” 这二字深深刺痛了许安随的心。 许安随置身拦在城门口,却未想这些人做了万全之策,大多数人顺着城楼的绳索早已候在外面。 眼看着为时已晚,回天无力,众人擦着许安随的肩膀纷纷窜出城去。 城楼上警戒发现之时五百多人的许家军已各自骑上战马正风驰电掣一般的冲向敌军阵营。 “快…快去禀报萧将军。” 城楼上的警卫不敢拉响警报。 因为这样也会惊动对面的敌军,等于将许家军的行动暴露出去。 许安随顾不上那么多,飞身上马跟着大部队追了过去。 这是父兄留下的最后一支队伍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这些人出事,能救一个是一个,她自己的命要与不要不甚要紧,许家军的军魂必须活着留下。 第134章 屠天柱阵亡 天边的地平线晕起了一道邪红。 马蹄声轰轰,震得大地三颤, 许家军作战有素速度极快, 过不多时便冲破了战壕来到了北鞍人的所属营地。 前方哨所发现了敌情吹响了闷闷的牛角声。 战鼓顷刻间咚咚震天,原本静谧的大地陡然间地动山摇。 听说北鞍人的战鼓都是用战俘的人皮制作而成的, 那声音格外的刺耳,震得人心发慌。 “冲啊,给我杀。” 屠天柱带头冲进了北鞍人的前方阵营。 没有弓弩手和火炮的攻击,单是近身肉搏,许家军虽人数不多,却也战力鼎盛。 萧东瑶和刘英站在城楼上紧张的向下张望。 事实上这些人的行动刘英全都知道,本想着阻止的却瞧见了许安随也在其中。 刘英挣扎了许久,毕竟合欢那边还等着交待。 自打她知道了许安随的身份一度放弃了合欢的胁迫。 可妹妹尚且在合欢之手饱受折磨,她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她做不到坐视不管。 “糊涂,胡闹,这些人不是找死么。” 萧东瑶气得直跺脚。 眼下祸已闯下,说什么都晚了,只能适时而动,先看看情况再做定夺。 “将军,为何许家军可以上阵杀敌而我们不行。 我们难道在这眼看着他们身陷匪窝而不顾,龟缩在这城中看着我们的同胞在前线浴血厮杀么?” 长风军激进的将士们再也按耐不住。 城楼上挤满了人,所有人眼底猩红,愤慨凛然。 将士们将拳头握得死死的。 那声音不亚于战鼓的震喝,那是来自每个战士心中对和平的渴望和对正义的诉求,永不灭,生生不息。 阿骨里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集结速度极快,好似发现猎物的猛虎,既激动又兴奋。 “你们这帮龟孙子终于不躲了,来啊,今日让爷爷们好好伺候伺候你们。” 屠天柱被激得够呛,刀起刀落皆是一颗项上人头。 “你妈的北鞍达子。 先把你们一身的羊骚味儿去了再说。 老子饿了第一个拿你来涮羊肉。 今日不砍掉你一百颗人头我来世绝不为人。” 许安随一边杀敌一边还要保护身边的许家军将士。 这边挡一剑,那边搪一刀。 乔恩延的鸣沙双刃刀都快闪出火星子了。 他因对许家的亏欠实在太深,像个杀人机器一般面无表情,只想尽可能的为许家做点什么。 “敌人太多了,我们不能这样硬拼。” 许安随想指挥大家撤退。 可大家都杀红了眼,根本没人响应她的号召。 一虎难敌群狼,作战不是只靠一身蛮力就成的, 就算以一敌十死得其所,可人命一生只来一回,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又怎可拿一句值不值得轻飘飘的衡量。 五百多的将士已倒下不少。 许安随的心在滴血,身体各处伤痕累累均在滴血。 “不能这样,再这样这些人都要死在这里,全都死了那许家军当真就彻底没人了。” “全体许家军将士听我令。 我,许振第七女,代表我父现命令大家全体给我撤退。 违令者即刻开除许家军军籍,就算你们死了,下去阎王殿见到我父兄,他们也不会原谅你们今日之鲁莽。 听我令,马上给我撤!” 许安随无奈只好搬出父兄。 所幸这一招见效,除了屠天柱夫妇其余的人皆开始有序后撤。 “走吧,莫要让小七为难。” 唐溪月身中数刀。 屠天柱不听,一味杀红了眼,满眼都是妹妹妹夫惨死的画面,就算口吐鲜血也绝不离开敌营半步。 许安随将唐溪月推上自己的马背,猛的一拍马屁股又转身为其杀出一条血路。 “兄长,你不走,我也不会走。 你想三哥三嫂了,我也想。 今日小妹就陪你杀个痛快。 能死在一处也好,是个伴儿。 到时候一起下去找我父兄们饮酒比武,活着太苦了,死了和他们团聚去岂不快哉。” 屠天柱忍不住痛哭,他咆哮着一刀一刀割断敌人的喉咙。 他缓过神来发现自己是这样愚蠢。 许家这一辈只剩下许安随一个了,他却任性的拉着她在这里送死。 “走!” 屠天柱吞下了万般的不甘。 他本就不想活着回去的。 许安随为他挡的那两刀均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她越是用力挥舞霜月剑,那伤口越是挣裂。 小小的一个姑娘本应该花容月貌的,却日日扎在这男人堆里,日日冒险,日日挂伤。 “罢了,罢了,是兄长不对,是兄长没有照顾好你。 兄长也不是个好丈夫,回去让你嫂子找个疼她的好男人嫁了吧。” 屠天柱以肉身为盾,冲破层层包围,夺下一匹战马,抓着许安随的衣领将许安随按在马背上。 “走!带着许家军活下去!” 屠天柱用力刺了马臀一刀。 那马发疯了似的踏着北鞍人的身躯拼命的向前奔跑。 “兄长,兄长不要…不要…” 仅一个回眸便是永远,屠天柱被北鞍人万剑穿心,整个身体被高高的挑在当空。 屠天柱无力的望着许家军撤离的方向,嘴角的鲜血成注的淌,可是他笑了,一缕朝阳正好洒在他的脸上,因为他看到了楚昱恒的援军,他知道剩下的那些许家军,有救了。 许安随发了疯似的强控制着缰绳。她说什么都要回去,回去营救屠家兄长。 “不要,求你了,不要。” 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屠天柱是三嫂的亲哥,于自己而言也是在亲不过的兄长了, 她知道这些年他因三哥三嫂的死而始终无法释怀,和自己别劲了这么久,他的心当真是苦啊。 “兄长,兄长,你别离开我,兄长。” 北鞍人的刀剑无情的划破了她的后背,她全然感受不到疼,因为心里的痛已经超过了世间所有的痛,亲眼目睹至亲离去原来是会让人窒息的。 “别傻了,快走,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行武飞身上了许安随的马,强压着许安随的反抗带着许安随一路回撤。 接应到了许家军,长风军将士立刻冲到了前面,将许家军牢牢的护在身后。 阿骨里一看又是楚昱恒亲率部队前来营救,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 “狂傲之徒,简直没把我放在眼里。” “今日老夫就让你为此付出代价,老将虽老,却也不是你等小儿这般羞辱的。” 阿骨里直接提刀上阵。 楚昱恒只迎了几招便开始调头就跑。 北鞍的追兵眼看着追到城下,清晨薄雾散开,万事通透。 楚昱恒猛然勒住缰绳调转方向直面阿骨里以及北鞍追兵。 “一直以来都是你们用黑流火轰我。 老将军今日也好好尝尝黑流火的滋味吧。” 所有将士们均撤回到了安全地界。 忽然一个声音将许安随从失魂的悲伤中又拉回了现场。 “好闺女,你四师父前来助你了…师父给你放一个最漂亮的烟花,你可看好了!” 第135章 军法处置 “聋人师父…” 许安随喃喃道。 聋人原本是开烟花铺子的。 因经常自制炸药售卖于各大帮派先是被江湖追杀,后被官府追捕。 曾经被素心神医收留在竹舍一段时间,与秋千和灵通最为投缘。 许安随求助秋千的时候秋千一并联系了聋人。 战场上只有机甲装备不行,老鹰没有利爪,猛虎没有獠牙,需要机甲与火药配合才能发挥其最大的威力。 火药方面聋人是专家。 秋千改良了几款机甲战车的弹道射程和口径。 将原本适合火药的装置换成了更适应黑流火这种液体火药。 不但发射持久力大大增强,就连威力也是以往的三倍,不说炸到敌人祖坟,至少也要炸得他们找不到北才是。 阿骨里傻眼了。 他一直以为千机阁是天下最厉害的机殊帮派。 有了千机阁的相助,北鞍军队实力肉眼可见的大增。 没成想哪里又跑出来的乡村野夫,设计的武器竟然比千机阁还要厉害一些。 这若是被轰个正着岂不是粉身碎骨,当真是片甲不留了。 “听我令,分散开,撤!” 事实上聋人带来的新战车只适合远攻。 一炮就能射到北鞍军营中心,近距离作战是丝毫没用的。 楚昱恒见阿骨里跑远,一声令下。 三门远程火炮齐发,轰天震地的响声简直不要太大快人心。 北鞍军营一片火光缭绕,无数士兵后背燃火,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四处逃窜。 阿骨里一把老骨头险些交代进去。 毕竟是老将不慌也不乱,有序的指挥着修复军营,心里即便再忐忑也不能让外人看出半分来。 “报!有密报!” 传信兵将竹简交到阿骨里的手中。 阿骨里淬了几口炮土焦急的打开密函仔细观看。 这密函是来自大胜的。 阿骨里无奈却只能频频点头。 他转身飞奔回帅帐提起笔来思索片刻,落笔神速,很快就写完一整篇密函。 “快跑啊!咱们就打出来那么一点黑流火,全都用上了,待会他们杀回来了咱们都得完蛋。” 聋人因为耳朵不太好使说话声极大。 陶将军没被火炮震聋却要被聋人的大嗓门震聋了,无奈的掏掏耳朵指挥手下士兵将新鲜出炉的三门战车迅速的推回黑水城中。 事实上昨夜楚昱恒是去关口迎接聋人以及这三门战车的。 唯恐军中有细作,这样的军事机密只有他和墨白以及萧东瑶知道。 没成想刚一回城便听到了许家军冒犯出城的消息。 楚昱恒立刻调集了人马出城相救,顺便也试试新武器的威力, 很多时候军事威慑力更大于实际作战力, 有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武器在手,敌人即便心生歹意也要掂量几分。 “怎么受这么多伤,快,快叫老钱头来给瞧瞧。” 瞧着许安随满身的血渍,楚昱恒心疼到不行。 可让他更害怕的是许安随死灰一般的神色,这样的神色他见过,那是在她得知父兄皆战死沙场的时候有过的同样的绝望。 “死了…兄长…他…死了…” 眼泪机械般噼里啪啦的掉,许安随站也站不稳,好似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摇摇欲坠。 “你怎么总瞒着我去做危险的事,下次再不喊上我,我跟你翻脸。” 通儿一扑,将许安随直接扑倒在地上。 通儿吓了一跳,力气也不大呀,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楚昱恒连忙将许安随抱了起来。 他拍了拍她的头,“没事,没事,都会过去的,睡一觉就好了。” 许安随却倔强的推开了楚昱恒。 她呆若若的走向了许家军的队伍当中。 原本出去的五百二十人,如今清点过后只剩下三百一十八人。 “没了…都没了…许家没人了。” 许安随噗通一声跪在众人当中。 许家军见状,一同跪了下来。 许安随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上闷声痛哭,唐溪月忍着剧痛过来安慰。 “他这些年一直很痛苦。 你知道的,他和你三哥感情最好。 你三嫂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他们的死是他的心魔。他日日备受煎熬,生不如死, 这些我都知道,看着难受,实在不忍心看他折磨自己,所以才陪他来参军。 我早就料想会有这么一天。 你不必难过。 我想他那一刻是高兴的。 他终于解脱了,不会再有噩梦,不会在夜里偷偷哭泣了。 他们兄妹九泉之下可以相见,多好啊, 他最喜欢和你三哥比武了,明明就比不过,还总不服, 这回好了, 他总算可以见到你三哥了, 他在那边不会孤单,你三哥三嫂会好好陪着他的。” 唐溪月异常平静,面色毫无波澜,却早已泪如雨下。 她眼神空无一物,仰望着虚空的远方。 她是失去丈夫的女人,可她也是失去父亲的孩儿的母亲。 现实不允许她脆弱,她还要带着她的一对儿孩儿继续完成夫君的愿望。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聋人挤过人群扑到许安随身旁将许安随牢牢的搂在怀里。 “丫头啊…好多年没见了,你怎么变得这么憔悴了呀,快让师父好好看看。” 聋人身上有父亲的味道,许安随不能自抑的扑在聋人的怀里, 老天真是爱开玩笑,送走一个又派来一个,许安随早已被折磨得不再想说话,不再想思考。 “哭够了没?哭够了咱们就来讲讲军法。” 刘英硬着头皮高声呵斥。 即便身旁是楚昱恒如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她有些发抖,刨除去合欢的胁迫,他们这样违背军令是刘英万般不能忍受的。 许家军自知理亏, 纷纷面向楚昱恒跪好。 许安随衣袖抹了一把眼泪,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错了就是错了,若不获些惩罚想必日后这样的事还会发生,于楚昱恒的军威也有害,不能因为许家军而破了长风军一项军纪严明的作风。 “将军,给他们一次机会吧,他们此次杀敌无数,也算立功了。” “就是啊,军法不外乎人情。 他们知道错了,就饶了他们这回吧。” 众将士纷纷求情,刘英却不为所动。 “依军法,违抗军令者,轻则赶出军营,重则就地处死。 咱们长风军不需要自以为是的士兵。 若十几万将士都如你们这般任性,这仗还要怎么打?” 刘英所说的都是铁律,就算楚昱恒和萧东瑶想维护,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 许安随跪在楚昱恒面前,楚昱恒快难受死了,想扶却被一旁的军师徐怀宋拉住。 “元帅,我是此次行动的主谋。 他们都是授了我的意才冒然行动的。 我为父报仇心切一时鬼迷了心窍。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要让我们继续留在长风军什么样的责罚我们都受得。 我许家军就剩下这么多人了,请看在爹爹的面子上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许安随是聪明的, 这个时候搬出许老元帅如获尚方宝剑。 留在军营一定是没问题,至于后续是何惩罚也都无所谓了。 “不是,这事和我们许七姑娘无关,是我们…” “住嘴!休要为我狡辩。 你们都是我父兄的部下,自然也听命于我。 你们当元帅看不出你们的伎俩么,错了认错就是,用不着替我掖着藏着。” 在场有听明白的。 这下许安随的身份算是彻底公之于众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为这三百多许家军求情。 “多挨些板子也成啊,至少让他们留下,匡北收复之战不能没有许家人,这位许七姑娘屡获奇功,功过相抵,赏罚分明,也不至于被赶出军营这么大惩罚吧。” 刘英看了看楚昱恒,楚昱恒扭着眉头眼神似要杀人。 刘英本也没想着能赶走许安随,不过是想给她一些教训,一来可以给合欢交代,二来务必要立住军威,不能让任何人破坏了军中制度。 “元帅,末将之意与众人相同。” “哦?刘将军是何想法,说来听听?” 所有人都听得出楚昱恒寒冰一般阴冷的语气,现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深喘一下。 “末将以为,许小七此次行为虽然莽撞且违反军规,但念其先前功劳过甚,军法自当网开一面。” “嗯,行,继续说!” “但军中必定不是他们耍性子儿戏的地方。 若此次不罚,日后人人效仿,那我军纪何在?元帅军威何在啊?” “直说,你想怎么罚?” 楚昱恒步步逼近刘英。 刘英连连倒退。 “元帅,依军法,末将认为主犯应打五十军棍。从犯者各打三十军棍,罚俸仨月,外加打扫军营仨月,餐食减半,一应物资都减半。” “属下领命,谢元帅开恩,谢将军开恩。” 许安随抢先一步打断楚昱恒。 楚昱恒怒瞪着刘英,恶狠狠的说道, “我亲自来执行,将军可曾满意了。” “不必,不必有劳元帅。 元帅上次打得太疼,属下承受不住。 还请监军来打。” “你…” 楚昱恒快被气炸了。 这丫头从昨天开始就有些较劲,怎么变得这般叛逆不听话了。 过不多时行刑的木凳已经摆好。 通儿立刻冲上前去阻拦, “我…我替她承担二十,哦不,三十。” 监军一把推开通儿,“再捣乱,多加二十。” 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瞧着有人要打他的宝贝徒弟,他哪能瞧着不管,扯着嗓门震破头皮的喊道, “干嘛,干嘛,当我死了么,我一来就要打咱家宝贝,你们这群当兵的太目中无人了吧。” 许安随好一顿安抚,给了墨白一个眼色。 墨白当头给了聋人一掌,直接打在了聋人的昏睡穴上。 仅仅两秒钟的时间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响彻天际, 陶将军见状生不如死。 因为他被安排和聋人一个营帐。 第136章 表哥来了 许安随,唐溪月等人率先被绑在了板凳上。 “等等。” 许安随微微叹气。 “我嫂嫂…我嫂嫂刚刚痛失了丈夫,她的二十军棍我领了,还望将军成全。” 有些话说不出口却还要说,说出来的刹那是真疼啊。 “不可!” 许家军几乎异口同声。 许安随抬手打断了他们。 “许家军全体听令。 今日之过实属大过,就算我爹爹在此,也绝对不会原谅我等的冒失行为。 世人只知道长风军纪律严明。 可你们忘了么,我父兄还在时,咱们许家军的军纪又何尝懈怠过。 咱们既然入了长风军,自此就是长风军的人了,万不可再以许家军的仇恨为由屡次破坏长风军的规矩。 今日元帅开恩留我等效力于跟前。 也仅此一次绝无下回。 今日如何惩罚我等都受得,我是许家人,许家军的任何过错我都有逃不了的责任。 还请各位引以为戒,铭记于心,军法大于天,元帅之令不可违。” 楚昱恒死死的咬紧牙关,他命人搬来凳子放在许安随身边,呼的一下趴了上去。 “既然追责,统帅亦有责任。 我作为长风军统帅不可推卸。 我愿代屠家嫂子承了这三十军棍。外加许七姑娘的二十军棍。 来吧,开打吧。” “元帅…” 周围的将士呼啦一下全都跪下。 就算再胆怯,楚昱恒的话监军也不敢不听。 “我…我不用你承担,我的惩罚我受得住。” 许安随心情复杂的看着楚昱恒。 这个人当真是讨厌。 为何在自己努力变坚强的时候非要让自己变得可怜。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这个世界到头来还是要自己走到终点。 她不想用那些悲惨的遭遇牵制住任何人,她许七姑娘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孑然一身也好过一直活在他人的怜悯之中。 楚昱恒却真的生气了。 “若你再随意忤逆我就给我离开长风军军营,这里我是统帅,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违抗。” 许安随被他那股压迫感十足的眼神逼退。 她做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不同样是要保住楚昱恒的军威。 “行吧,随你吧。” 许安随趴好,将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 这次没有楚昱恒的庇佑想必一定会很疼。 她见过通儿皮开肉绽的样子,记得上一次自己挨板子还是很小的时候,因为在四郎的怂恿下偷了家里一锭银子。 如今再想挨父亲的板子也只能等到下辈子了。 或许只有身上痛了,心里才不会那么疼吧。 刘英使了个眼色。 行刑的监军是上次被许安随连累一同与刘英挨板子的黄玲。 许安随虽有真气护体。 可尝到第十下的时候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 她咬着嘴唇硬是没有叫出一声。 另一头楚昱恒低声嘶吼着,“没吃饱饭么你们,再打这么轻,待会儿你去领五十个板子。” 那监军听闻满头冒汗,抡起军棍拼了命了打在楚昱恒的屁股上。 每一板子落下通儿都要抖上一抖。 他心疼的不管不顾冲到许安随身边,又即刻被人拉走。 许小八和豌豆苗被两名士兵反压着手臂按在地上,干扰行刑又是另一宗罪,许安随摇了摇头,两个孩子虽心疼,却也乖乖听话了。 黄玲下手极其狠毒的,招招都加了真气, 板子打得位置悄然向上移动了半寸,有几板子甚至打在了许安随的腰部。 骨头磨砺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疼得许家军那三百将士包括乔恩延和李行武都跟着跪地求饶。 “求求将军,手下留情。 七姑娘小小年纪受不住三十军棍的。” “还剩下十五个,我来替她受了,本就是我们自己的决定和她无关,她劝过的,我们没听,她身上还受了伤的,受不住这么重的惩罚。” 许安随吃力的努力挣扎出一声闷哼, 众人哑然想再争辩却也不敢了。 许安随嘴角渗出了血渍,她死死的抓着木凳的一头,指甲都扣进去了。 原本在一旁嗑着瓜子的冷冷心里不停的喊着,打死她,打死这个死丫头,打到她爹妈不认,打到她屁股开花。 可当她看到许安随屁股上血肉模糊的红滩一片,她的心好像揪了一下,不知道为何很想上去弄死那个监军。 冷冷的瓜子撒了一地,她没心情吃了。 她这个师妹自以为是讨厌死了,可只能由她和师父来打,别人欺负,是不行的。 冷冷随手捡了几个小石子。 朝着黄玲手腕就是啪啪两下。 “谁?” 黄玲吃痛大喊一声,四下张望了一圈,赵阳早已挡在了冷冷身前。 冷冷脸颊瞬间通红, 赵阳冲她摇摇头,她听话,再也没有惹事。 楚昱恒已经挨完了板子顾不上屁股上的血渍蹭的一下窜起来单膝跪在许安随身旁。 “还能受得住么?” 楚昱恒死死攥着许安随的手。 许安随想抽离,实在没有力气,她如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身湿漉漉的,像刚从水塘里捞出来一样。 “快点,快点!” 楚昱恒咆哮。 黄玲吓得腿抖,楚昱恒就跪在旁边,她再想用力也是不敢的。 最后的五军棍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最后一板子落下,所有人的心都落了地,纷纷冲上来焦急的询问状况。 楚昱恒发泄般的撕扯着绳索。 许安随趴着不敢动,也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糊了满脸,比花猫还花。 “报, 京都来人了, 御史大人谢云之谢大人奉命前来拜见元帅。” 所有人呼啦向外望去。 只见谢云之风尘仆仆的披着貂皮斗篷夺步而进。 谢云之一脸瑟瑟,不知眼下是何阵仗。 楚昱恒并没有理他,而是继续给许安随松绑。 那绳子偏和他做对,今日这是怎么了,没一件事顺心的。 谢云之眼尖,一眼就瞧见了趴在木凳上奄奄一息的许安随, “随儿…七妹…这…这是怎么了,你们,你们把她怎么了?” 谢云之两眼一黑,顾不上体统,飞扑着来到许安随身旁。 他的手不停的颤抖,看着许安随满身是血不知该抚摸哪里,不知她到底伤在何处。 “怎么了这是,谁弄的,他们打的?他们竟然敢打你!” 绳索终于解开了。 许安随翻身一轱辘直接落在了谢云之怀里。 “表…表哥…” 许安随气若游丝,脸色惨白,满嘴渗着血,嘴唇被咬破了,变成了黑紫色。 “表妹别怕,表哥来了,表哥不会再让人欺负你,表哥带你去找大夫。” 谢云之的心都要碎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这军营里许安随到底受了多少苦, 若不是今日他恰巧撞见,他们是不是会这样活活把她打死。 谢云之刚要抱起许安随,楚昱恒一把将其从谢云之怀里夺过。 只有墨白知道楚昱恒发疯的时候会杀人,眼下便是他要疯魔的时候,这个时候谁撞到枪口谁要倒大霉的。 楚昱恒抱起许安随大跨步去了帅营。 他只点了冷冷一同前去,就连通儿也只有守在外面的份儿。 “王爷,王爷是要怎样处置我表妹,人都打成这样了,王爷还想怎样。” 谢云之紧跟其后不依不饶。 墨白吓得脸都白了,“祖宗啊,快闭嘴吧,他回身一剑就能要了你的命,斩杀御史的罪名咱们可担不得啊。” 墨白上前含笑拦住了谢云之。 “谢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今日事发有因,还请谢大人随我入帐,我来一一说与大人听。 待七姑娘包扎好伤口元帅会安排大人与七姑娘见面的。” 谢云之眼睛从未离开过帅帐的方向。 即便担忧,他也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暂且先跟墨白离开,量他们也不敢随意残害忠将之后。 第137章 七律毒将军 楚昱恒叫人多铺了好几床褥子。 又吩咐人去打了热水。 她轻轻的将许安随放在榻上,接触床铺的瞬间,许安随像触电了一般,身体弓了起来,眉头扭成了小山。 “疼…疼疼疼…” 她终于知道喊疼了,她终于肯喊出声了。 楚昱恒的心跟着揪成了麻花,连忙帮着许安随翻了个身, “趴着,趴着就不会碰到伤口了。” 冷冷趴在床边瞧着,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许安随受这么重的伤。 她的小师妹要是就这么死了可怎么办? 师父会怪罪,会不会以为是她搞的鬼呀。 想到这里冷冷打了个激灵。 她也不懂男女避嫌不避嫌的,当着楚昱恒的面便把许安随屁股上的衣物一把脱了下来。 “你给我轻点!” 冷冷下手没分寸,疼得许安随几乎要昏厥过去。 “娘…娘…” 许安随开始胡言乱语,喊完娘亲喊爹爹,喊完爹爹仅剩那么一点力气又把几个哥哥喊了一遍。 楚昱恒看到伤口的位置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抽了一把刀气冲冲的扭头就走。 “元帅…” 许安随的声音如蚊蝇,只有冷冷近身听得到。 “哎,她喊你!” 冷冷对楚昱恒天然有点胆怯, 楚昱恒忿忿的吞了口恶气趴在榻边紧紧挨着许安随。 “刘英的事,让我自己来处理,可以么?” “是合欢,你知道了。” 许安随微微点了点头。 有通儿在,若想查一个人不难。 刘英有个一奶同胞的妹妹名唤刘兰, 原本在宫里司植局当差,因为刘英的关系被列入年底放宫的名单之中,已经许好了人家,只等出宫以后筹备完婚。 合欢身为大胜最尊贵的长公主想从宫里要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起初合欢并没想为难刘兰来着。 可她瞧着刘英对她所托之事并不上心,于是剁了刘兰一根小指让人送去了刘英跟前。 对于合欢这个妹妹,楚昱恒从小就不喜欢。 再加之楚昱恒长在温熙太妃身侧,天然的与二公主春冉七公主春宜更为亲近。 楚昱恒握着许安随的手, “好,听你的,我不动她。” 冷冷忙活了大半宿,终于把许安随的伤口处理好了。 楚昱恒一直就在旁边看着,当真是讨厌死了,浑身不自在, “走了!” 冷冷一刻也不想多留,刚一出门便嗅到了一股很奇异的味道。 “不好,有毒!” 冷冷的一声咆哮惊动了军营各处。 所有巡防的人带上了遮面,巡视一番下来发现帅帐周围的几个营帐已经死了不少人。 “妈的,王八蛋。” 冷冷像只猎犬,一路闻着味道追到了城外的山脚下。 她反应得速度极快,北鞍的毒将军七律始料未及,险些被她从身后偷袭个正着。 “你…是七律?” 冷冷眉毛一高一低,嘴撇得像鸭子,再没有比她更嫌弃的脸色了。 “怎么,不行啊?” 七律厌恶死这种表情了,反观冷冷也没好到哪里去。 “红毛怪。”七律不甘示弱。 冷冷掐着腰前仰后合的好一阵大笑。 那笑声一点不加掩饰的嘲讽,声音尖锐,妖音入脑。 “原来,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来来,快叫一声姑奶奶, 小孙孙,你有没有三尺高啊? 你娘呢? 还不快回家找你娘喝奶去?” 七律原本只是个药童,跟着师父为可汗一家子炼制丹药。 老老可汗以及如今病危的老可汗都沉迷于长生不老之术。 七律的师父最擅歪门邪道,以无数婴孩炼药,最终炼出了七律这么个怪物。 没有人知道七律到底年岁几何?几十年过去了他依旧是个孩童模样。 那长生不老丸也只在他一人身上有效果,其他人,谁吃谁死,而长生不老的代价便是没日没夜非人的折磨,才有了他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七律虽然看上去四五岁孩童模样,心智却是百岁以上老人的心智。 他懒得和冷冷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废话,两人话不多说直接开打到一起。 军营中好一番排查。 果不其然这该死的七律埋了不少毒雷。 很显然他这次行动是冲着楚昱恒来的。 他只是短时间内找不到帅帐在哪,于是广泛撒网,反正多杀一个是一个。 “七律是波夺的人。 看来波夺坐不住了,想拱拱火,推阿骨里一把。”楚昱恒道。 “那咱们干脆顺了他的意,来一个将计就计好了, 若想引波夺出手,就得让他先看到赢的希望。”徐怀宋道。 于是接下来几天,满军营都闹得热火朝天。 长风军不但战力好,演技也是一流, 将领和士兵从上到下,各个眼睛红肿,神色焦虑。 他们的元帅中了奇毒一病不起了,仗才打了一半,这可如何是好呀。 消息很快传到了波夺耳中。 波夺倒是不傻,直接将消息过给了同样猫在某处的中缇。 二人盯着阿骨里许久也不见阿骨里和长风军正面开战, 只差一个契机, 楚昱恒中毒就是那个契机, 长风军必然全军大怒, 只要长风军出击,阿骨里迎战, 他们便可做那身后黄雀,在二者力竭的时候将两国的王牌军队一举歼灭。 “波夺和中缇的军队已经出龟城了。”徐怀宋道。 楚昱恒将匕首重重的插入龟城地形图中的乌龟心脏处,眼神澎湃,如饿狼扑食。 “该来的终于来了。 波夺, 咱们的仇也该好好算算了。” 楚昱恒一直躲在帅帐里不出,任由谢云之如何求见均以军机为由拒之门外。 “拦着我作甚,荣王呢?我要找荣王?” 一大早谢云之便找到了墨白,他已经来了两日了,却连一句话都没和楚昱恒说上。 墨白一脸惆怅道, “前日里敌军偷袭我营,荣王不幸中毒,眼下正在调养之中,外人皆见不得。” “那随儿呢?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倒是怎么样了为何也不让我瞧一瞧?” 谢云之的口气显然很不悦了,毕竟是陛下钦点的钦差,墨白知道楚昱恒打小就不喜此人,但碍于陛下的面子,也绝不能将人怠慢了。 “谢大人放心,许七姑娘由我们元帅亲自照料,定当无碍。” “呵!”谢云之冷笑。 “荣王中毒自身都难保了,又哪来精力好生照顾我表妹, 许家虽无人了,但也不容他人这般欺负。 还请墨将军速速带我去见表妹, 人,你们也打了,该罚的也要等人伤口愈合吧, 都是武将出身,若随儿真有个好歹,想必九泉之下许老元帅那边你们也不好交待吧。” “我...” 奇了怪了,怎么说得我们好像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人家荣王背地里做了那么多,就差把人供上天了,怎么到他嘴里到好似我们一直虐待他家许七姑娘了。 “谢大人莫急,还请谢大人在此稍作等候。” 萧东瑶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墨白,这么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人家是有血亲关系的正头表哥,于情于理王爷都没理由扣着人不让人见,越是这般岂不是误会越大,你以为陛下派他来是让他来散心的么,咱们万事还要小心为妙才好。” 一路上墨白被数落得一声不吭,也只有萧东瑶才能这样对他,若是换做旁人他早发飙了。 营帐内楚昱恒急得直转圈, “你看看,你看看,人都烧成什么样了,都几天了,怎么还昏昏沉沉的。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医术到底行不行啊?那个死冷冷也不知道死哪去了,实在不行赶紧去其他城镇贴告示,坊间比你医术厉害的大有人在吧。” 啪~ 老钱头将重重的药箱摔在案桌上。 他单手一摊, “来,不信我,你行,你行你上啊。你若没本事治病,我劝你消停一点。” 楚昱恒吃了哑巴亏,不敢在聒噪。 老钱头看了看许安随腰部的肿胀啧了又啧, 他在许安随后腰处行了二十几针,又涂抹了厚厚的一层药膏。 退热的药也熬好了。 “愣着干嘛,过来扶人。” 楚昱恒乖乖的像个听话的孩子。 许安随躺在他的怀里,触及到伤口紧紧的皱着眉, 她虚弱无力的睁了睁眼睛,好歹人算是醒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没成想这次会病得这样严重,几个晚上下来不是喊娘,就是喊兄长, 生怕梦里遇见了故人就不愿意分开了,若真就这样被带走了,恐怕某人也会跟着疯了吧。 “元帅,城外有人自称是庆国公府顾小公爷。他说,他说他是许七姑娘的夫君,撒泼打滚非要见许七姑娘不可,属下未敢放人进来,还请元帅定夺。” “夫君?”楚昱恒几乎是暴跳如雷。 “给我就地斩杀。” 第138章 发现井人 “不能杀。” 萧东瑶急步前来。 “他是带着太后旨意来的,杀不得。” “太后?” 好陌生的名字,楚昱恒一阵微颤。 转念间他收起了眼神里一时的彷徨,压低了眉角,冷得让周围人发寒。 “把人先给我关起来,堵上他的嘴,我不想听到任何来自他的声音。” 话音刚落,聋人又跑来了。 “丫头呢,我家丫头呢,我要见我家丫头。” 楚昱恒只觉得脑袋疼,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省心,难道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就这么难么。 萧东瑶按住了楚昱恒的肩膀。 她明显感到他最近有些失控了,焦躁不安,暴躁易怒。 “今早陛下意旨又在催促咱们快些进攻。 你中毒的消息想必可借谢云之之口传回京都,这倒算是间接帮了我们的忙。 这几日咱们一直在疏通黑水城被炸毁的地下河河道。 那黑流火的河道实在太深了,工兵没日没夜的干也仅仅才开了一道口子。 不过还是有好消息的。 万净山那边新一批的战车火炮很快就会抵达匡北, 今早陶将军已经悄悄出城去迎了,有了这批新的武器,咱们如虎添翼。 眼下咱们需要更多的黑流火来制作弹药,时间紧迫,若是各方按照计划配合妥当,想必入春之前或可结束此战。” 楚昱恒胸脯剧烈的起伏了一下,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将军,帮帮我。” 许安随挣扎着起身,手臂抖得厉害,丝毫用不上力气。 楚昱恒先一步迎了过去,可许安随不要他扶,借着萧东瑶的力气万般艰难的挪下床来。 “你这是干什么,快躺下。” 许安随顶着霜白无色的脸庞,仅是一个下床的动作宛如经受了十大酷刑,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成了小溪,毫无一点血色的嘴唇又被咬出了血。 “元帅切莫在浪费心神在我身上。 我的事情我来处理。” 什么叫浪费心神,什么叫她自己处理,这是什么鬼话,这丫头到底怎么了。 “元帅乃一军统帅,那么多生死攸关的大事都等着元帅定夺呢。 聋人师父这边我去处理。 元帅想办法多弄出些黑流火。 我知道波夺来了,咱们还有硬仗要打。 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候,我这点小伤不足挂齿。” 许安随在萧东瑶的搀扶下一点点向帐外挪着。 楚昱恒就快爆炸了,他当真是没见过如此倔强的姑娘,手足无措的杵在那里,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萧东瑶回头抿嘴轻轻点了点头,她搀扶着许安随离开,下一秒便听到门外聋人狮吼般的狂叫。 “丫头啊…我可怜的丫头啊,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师父这就带你回家,咱不干了,这破军营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和你秋千师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过来帮忙的,他们竟然这般对你,老子不干了,走,咱们这就走。” 通儿接过了许安随,连同聋人一起回了许安随的营帐中。 “有劳将军了。” 聋人的耳朵聋,因灵通的缘故他会哑语,许安随也会,通儿更是不能再精通了。 许安随趴在铺上,费了好大劲才将聋人安抚好。 江湖人士做事全凭心情,受不得一点气,但也好哄,只要情谊在,他们从不背信弃义。 聋人是个炸药狂人。 黑流火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天外神物。 若就这样走了,不遗憾,肯定是假的,许安随正是因为太了解他了,让他去了黑流火井台,这才稳住了他,他忙活上黑流火,算是一时半会不会闹了。 “你表哥非吵着要见你呢。” 通儿扶着许安随变换了一下位置。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通儿随即退了出去。 “随儿,随儿你怎么样?担心死我了,有没有好些?” 谢云之几乎是冲进来的。 他心碎般的抚摸着许安随的头,许安随不自在,很隐晦的避开,挤出一点笑脸柔声问道, “表哥此次前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么?” 谢云之哦了一声, “为荣王提议的修建塔台而来,陛下让我协助荣王,倒是你,一声不吭跑来战场,你知不知道母亲和我都担心坏了。” “是我任性了,害姨母担心,家中可都安好?” 谢云之点点头,“都好,都好,放心吧,我临来之前,镇国公府一切都好。 二房有来闹过,都被教训过了。 可为病情也还稳定,那孩子若能一直这样,养他一辈子也算不枉此生了。” 许安随笑笑不语,她不愿意多说,家中什么情况她通过通儿每日都有所了解。 “表哥,这里是前线,很快就要开战,很危险。 你应该先去昭城,塔台要修建在那里,方便你考察,也相对安全。” “荣王他对你好么?” 谢云之好像没听到许安随的话,自顾自的问。 “他和许家有些旧情在,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狠心对你。” “军营中不讲人情世故,我犯错在先,合该受罚。” “那也不能下手这么重啊,你若没点底子在身上早被打死了, 哪有对个小女娘下这般狠手的,我看那荣王杀伐惯了,身上尽是血气,早就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荣王是什么样的人许安随会不知道。 许安随挪了挪身体, “表哥,我累了,要睡会。” 谢云之立刻来了精神,“你睡,你睡,我在旁边守着你,表哥来照顾你,不会有人再伤害你。” 谢云之将身上的貂裘斗篷脱了下来盖在许安随身上。 许安随拗不过他,便随他去做,横竖晚些时候墨白会将人带走,自己实在没有力气再与他浪费时间话家常。 这一夜下起了鹅毛大雪。 疏通黑流火河道的工作一刻也没断过。 黑流火怕明火,塌方处不能用炸,只能一点点疏通。 楚昱恒乔装打扮成了普通士兵,亲自跳下已成雏形的地洞之中,火折子都不敢带上,只能全凭所见摸索。 坍塌处极为脆弱,挖得过猛极易再次坍塌。 楚昱恒带着三名工兵几乎是徒手在挖,手上皆是泥土和鲜血混合着,黏糊糊的,在最无力之时却听见里面碎石另一头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敲击声。 “元帅,里面有人。” 工兵秦鹏惊愕, 众人的眼睛在黑夜中雪亮,楚昱恒连忙贴近碎壁仔仔细细的听了片刻。 “确实有人。” 里面空间狭窄,只有一缕微弱模糊的月光,幸而白雪将那仅剩的月光反射得更加透亮一些,洞内才不至于一片漆黑,勉强也可以看得到周遭事物。 楚昱横用小石子有节奏的敲击着残壁。 他敲两下,对面回应两下,他敲三下,对面便回应三下。 众人欣喜若狂,没成想这地下竟然有人。 楚昱恒极为有耐心,又过了一个时辰残壁被挖出一个小口, 里面的欢呼声沉闷且隐忍,乍一听上去至少二三十人的数量,简直不可思议,所有人惊讶溢于言表。 第139章 又多一井 “救命,救救我们,坍塌堵住的口子快要倒塌了。” 透过小孔,里面的人无助的求救。 楚昱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三口钻井只有一口是真的。 恰巧坍塌的两口都是虚井,地下河道真实堵塞坍塌的位置也不在此处。 “快,快给我挖,救人。” 又下来两名工兵,大家肩挨着肩,一下一下的挖,一点一点的抠。 洞口越来越大,楚昱恒看不清里面,只感觉里面一阵喧闹拥挤,有人甚至伸出了手臂,慌乱的抓着,又有不知多少手臂透过洞口拼死的向外挣扎, 那场面好似地狱被打开一道口子,里面无数枉死的生灵在向世人呼送冤屈。 “你们别挤,都别挤,一个个的出来。” 秦鹏大声制止,可里面的人根本不为所动。 洞口又稍微大了一点,里面有人钻出脑袋。 后面的人立刻扑了过来,那人的脑袋被死死的掐在下面,上面的人无情的挤压他,很快就将那人的脑袋压扁,鼻子嘴角耳朵都爆了血,眼珠子都爆裂出来死相相当惨烈。 “都别挤,听不到么?都他妈别挤了,再挤一个也别想活着出来。” 那人的脑袋刚好堵住了洞口,好容易开出的一条求生之道又被里面那些疯狂惊慌的人一时间卡住,进出不得。 楚昱恒一摆手,秦鹏和其他几人干脆上脚。 他们将探出头卡住位置的人拼命踹了回去。 底下压着的人被拽了出来,一时间洞口松了口,顺势又拽出来几个瘦小的。 众人二话不说,传递式的将救出来的人送出洞口。 墨白简直差点惊讶掉了下巴。 他连忙用斗篷遮住了萧东瑶的眼睛,这些人不仅骨骼崎岖,酷似怪人,全身污泥发着恶臭,身上竟还一丝不挂。 “黑流火就快冲过来了,求求你们了,救救我们。” 里面的人继续哀嚎。 楚昱恒的耳朵就快被震聋了。 通儿时不时的向许安随传来外面的消息,许安随即便趴在铺上,也是难安。 她有些后悔故意和楚昱恒置气,堂堂一个元帅,总是喜欢亲身犯险,她想到了屠家兄长和溪月嫂子,很多时候意外太快甚至都来不及好好告别, 可许安随又不能去,楚昱恒是乔装过的,她若去了难免会使其暴露。 “对了,冷冷呢?还没回来么?” 曾经的京都的瘟毒,许安随见过七律的手段。 若说用毒七律不一定胜过冷冷,可冷冷心思单纯,计谋不足,随便激两句就会上当,和诡计多端的人打交道难免会吃亏。 “赵阳出去找了,还没有消息,” 许安随灵机一动,想到了美娇娘。 美娇娘在冷夜划出一道寒光,寻着冷冷的气味向远处的山头飞了出去。 “元帅您先上去,还剩下两个人,交给我。” 秦鹏托了楚昱恒一把,外面的墨白接应,楚昱恒满脸泥土更加认不出了,像在地里滚圈的糙汉只剩下一双明澈的眼睛还能看。 “快,再快点。” 里面已经可以听得到墙壁挤压的声音。 原本堵塞黑流火流向的坍塌处眼看着就要被黑流火冲破了。 洞口里最后一个人被秦鹏用力的拉了出来。 那一瞬间,轰隆一声,堵塞的河道被冲开,滚滚而来的黑色浓稠的液体像魔鬼的黑绸向这边涌来。 “快,快,” 秦鹏拼了命的将最后一人托起举过头顶。 黑流火的流淌速度太快了,很快顺着那个小洞不停的向井口涌来。 起初是脚底,紧接着是膝盖,转眼间到了腰部,那黑流火好似长了魂的藤蔓一般死死坠着秦鹏。 秦鹏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像入泥沼不能自拔。 “快呀,快点。” 上面的人拼命的拉。 秦鹏则拉着那人的腿,准备一并被带出井口。 那人几乎被吓傻了,半个身子已经露在外面了,却依旧哑声嚎叫。 黑流火已经没过了秦鹏的脖颈,但秦鹏抓着那人的腿,正在被外面的战友拼死的向外拉。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命啊,我不想死。” 那人身体抽搐,开始不停的扭动,秦鹏手滑险些抓不住。 秦鹏刚冒出个头,那人却发疯了似的一脚踹在了秦鹏的额头, 大家眼睁睁的看着秦鹏被黑色浓浆吞噬,他太累了,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他甚至都来不及挥手,哪怕他伸一伸手也是会被抓住的,他就那样无声无息的彻底消失在了一片浓黑之中,连最后一眼都没有施舍与众人。 楚昱恒一脚踹开那人,操起一根长棍不停的在井口处搅弄。 黑流火溅了他满身,他全身乌漆嘛黑,油污污的一点看不出个人样。 人总算捞了上来,黑黢黢的空有一具人形。 秦鹏生前那些要好的战友纷纷跪倒痛哭,有人甚至拔出了军刀发疯了似的向那人脑袋砍去。 拦住他的人哭着喊道, “杀了他容易,可杀了他秦鹏死去的意义何在,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还是好好告个别吧。” 楚昱恒带着众人竟然意外的打通了一口钻井。 北鞍人万万没想到他们辛苦凿了那么多年也才只打活一口。 眼下已有两处活井口,黑流火的产量加倍,这对于即将到来的决战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但这消息他们是要小心保密的。 他们在井口边缘将秦鹏安葬。 秦鹏的烈枪深深的扎进土里屹立在一旁。 “他是秦老爷子的第三子,上面两个兄长早年间就阵亡了,如今还剩下个幼子,老爷子说什么都要送到咱们军中,幸而我当时万般拒绝了。” 楚昱恒坐在土坡上了望着偌大的军营,这些人的命都拴在他的身上,他的压力从未有过一刻松懈。 徐怀宋站在一旁,不惋惜,也不规劝。 死人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强者不会深陷其中,强者只会看得更远。 “我怀疑顾家幕后的授意者是太后。”徐怀宋的语气显然不是怀疑,而是笃定。 楚昱恒似乎早有预料,他在京都的眼线暗中调查了这么久,不是没有任何发现的。 ”自打顾家出事以来,顾老夫人总要往宫里跑,每次都要面见太后,而放眼整个宫廷和许家仇恨最大的也只有太后。 当年合欢公主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许家宁可抗旨也不肯娶合欢过门。 这口气合欢憋闷至今,太后又何尝不是,除了太后,我实在想不出任何人有这个动机,有这个能力能够操控当朝兵部尚书一家。 今后要如何面对许七姑娘,以及要如何处理这件事,你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楚昱恒忽就明白了许安随这几日态度上的变化。 以灵通阁的能力,恐怕许安随早也怀疑到了太后身上。 楚昱恒回到营地,本想去瞧一瞧许安随的。 他站在帐外许久许久,感觉血液都快冻僵了。 许安随听到他的脚步,二人一里一外的互相凝望着。 最终谁也没有迈出那一步,如今倒是换做楚昱恒思量过多,畏首畏尾,做什么都不敢了。 第140章 弹药充足 当天晨光熹微之时,楚昱恒发动了一场佯攻。 长风军大败逃窜回城,却也重创了阿骨里,毁了他多半的重型武器,害得阿骨里负伤。 不出所料,波夺和中缇见状觉得是时候出击了。 三支队伍说是合并在一处,实则分崩离析,各怀鬼胎,互不协作,士兵也都只听自家将军的。 阿骨里在帅帐紧锣密鼓的制定作战计划, 波夺和中缇看似听得出神,实则想的都是如何弄死对方。 漠北的狼王只能有一个,谁都很想当。 狼太多了,他们只能互相撕咬,阿骨里也不是傻子,他留了精锐在暗处,必要之时用来守护小可汗的周全。 “三日之后我们一举攻城。” 这边军令一下,那边就已传入了楚昱恒的耳中。 楚昱恒将鬼面人的密函燃火烧尽,这条军机来得及时,来得重要。 经过对井下那一群人的盘查。 原来他们都是这些年万灵儿放下去的探火人。 “他们摸不准黑流火河道的位置和流向。就抓了城中百姓一波波的放他们进挖好的地下通道之内继续向内向下探测。 好多人因为中途坍塌被活埋了进去。 还有被闷死的,因为里面根本呼吸不得。” “他们有规定若是十日之内发现不了黑流火的就直接将人闷死在里面, 这么多年死在里面的老百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所有人泪眼婆娑的诉说着他们的委屈。 他们身为大胜子民,若是知道了糟践他们性命的人同样也是出自大胜, 不知道是否还会如此感念搭救之恩,是否对这个国家依然抱有希望。 “元帅,”一个叫木清的中年人蹭着上前。 “我原本黑水城衙门中负责农耕的田正。 元帅打来之前我是最后一批被放下井的人。 我对这片土地地上乃至地下最为熟悉,我知道还有至少五个地方可以钻出黑流火。” 楚昱恒喜极望外,激动得难以言表。 “好啊,太好了。” 多了火井就意味着可以打上来更多的黑流火。 话不多说,木清跟随着工兵将领黄龙连夜便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工程。 那些救上来的百姓,被好生安抚,眼下倒是平静了许多。 他们眼睁睁看着秦鹏为救他们而亡,心都是肉长的,难免不被动容。 “我们…我们也去。” “对,地形我们熟悉,我们下去会更方便。” 自愿和被强迫完全是不一样的心境。 如今他们是为自己而战,不会有人在逼迫着他们,就算死了,也不觉得委屈了。 武器有了,弹药也充足,看来老天爷都要强势站在大胜这边,匡北收复指日可待了。 帅帐内,楚昱恒命人将顾燕礼提了进来。 顾燕礼吓得尿了裤子,本想着有太后的手谕可以在军中横着走。 没想到刚来就被关了起来,不给吃也不给喝,还冷得要命,时不时还有人前来打他几巴掌,他这个小公爷在军中算是一点面子都没有,小命都险些不保了。 楚昱恒高高在上,顾燕礼狼狈的跪趴在地上。 这么多年了,楚昱恒每天都有杀了这厮的心思,一步步看着他变成了太监,倒是越来越烦了。 “拿来。”楚昱恒声音低沉得可怕。 顾燕礼挠了挠头,贼头贼脑的扫视了一圈, “什么?拿来什么?” 墨白狠踹了一脚,顾燕礼惨叫连连。 “放肆,我乃庆国公府小公爷,你一介军汉,什么东西,也敢对我这般无礼。” “哎呦呦,”墨白脸上多了一丝玩味之色。 “小公爷?哈哈哈哈。你现在既不是公,也不是爷,也就一个小字还勉强说得过,跟谁在这摆身份呢。” 顾燕礼羞臊得脸色铁青。 没想到他被歹人残害的事情竟然传到了匡北战场。 顾燕礼慌忙爬了起来,理直气壮的掏出了太后的手谕。 他将手谕高高举起,颐指气使的吼道,“太后手谕在此,你等还不赶紧下跪接旨。” 帐内好似千万乌鸦飘过,墨白揣着手站在一旁冷笑。 “你…你们大胆! 如此这般无礼,我回去定要狠狠参你们一本。” 楚昱恒缓缓起身,一步步逼近顾燕里身旁。 顾燕礼被吓得连连后退,一股屁股坐在地上却依然死死攥着太后手谕。 楚昱恒一把夺过手谕,用那奏本的背面啪啪敲打在顾燕礼的脸上。 “干嘛呀,干嘛呀,荣王欺负人,荣王要杀人啦。” 顾燕礼发了疯似的咆哮,楚昱恒在他胸口处塞了一封信件。 顾燕礼只顾着害怕了,全然无心在乎这个,荣王满身的杀气,举手投足实在是太可怕了。 “去吧,你娘子就在城门口处的营帐里。” 楚昱恒拎起顾燕礼,单臂压在他的肩膀上。 “具体位置么,这出去,往前,右拐,再左拐,再往前,再左拐,直走便是。” 自打瞧见了许安随真容,顾燕里就跟着了魔一样。 就算后来变成了太监还是念念不忘,整个人发痴了一阵子,每天在府里发疯砸东西,要么就寻死上吊,逼得顾老夫人没办法,只好进宫求了这道旨意,允他跑来匡北亲自迎许安随回府。 楚昱恒看过太后的手谕,他紧紧的闭上眼睛,良久都没说话。 墨白抢了过来看完竟是瞠目结舌。 “太后就这般恨毒了许家么,许七姑娘好容易和离的,怎么太后定要让她再回顾家不可?” 楚昱恒心情沉到了谷底。 细细想来欺负许安随最甚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他的亲人。 自己有何脸面替她惩罚他人,最先应该被处置的就是自己,若自己可以替太后和合欢赎罪,他宁愿被她亲手千刀万剐了。 “许老元帅的眼睛一定有问题。 这顾燕礼一看就是个鼠辈,横竖看你和他一个天一个地,怎么就忍心拒绝你那么多次,把女儿嫁给这么个泼皮无赖。” “谁说许老元帅眼睛有问题的。”楚昱恒仰天长叹。 “许老爹那是慧眼,就知道我家是一群不省心的,怕将来她女儿会被皇家亏待吧,你看看,事实如此,幸而没同意,我这就是个火坑,不跳进来是对的。” 第141章 抓到奸细 墨白再也不敢说话了。 就算万般艰难的境地,楚昱恒只要提到许家,提到许安随,两眼总会有光,那是他唯一期冀的女孩啊,他何时这般颓丧过。 “好好的一个人,快被这一大家子榨干了了。 从小便被生母抛弃。 他父皇更是奇怪, 他明明善文,却非要他学武。 明明是个治国的好材料,却要他甘于那个废柴兄长之下。 若太后当真是顾家幕后之人,那才当真是造了大孽了。 本以为苦尽甘来了,有情人终的眷属, 这横在中央的的灭族仇恨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太后总归是他生母,他还能为了许家扳倒太后不成?” 墨白坐在帐外,迎着寒风,浑身落满了飞雪。 萧东瑶倒是一脸淡定,望了望灰蒙蒙的夜空,呼出的白气瞬间结成冰霜。 “是就是是,非就是非。 事情的对错不会因为人的身份而发生改变。 那是二十万将士的性命,还有许家满门十三口。 你认识荣王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觉得荣王会因为犯错的是他的母亲而选择视而不见,而弃许家军的冤屈于不顾么?” 墨白当然知道。 正因为太过了解楚昱恒的为人所以才更害怕。 太后的势力根深蒂固,身后还有皇帝依靠,岂能说搬倒就搬倒。 荣王定然拼死一搏,就算最终如愿了他又能落下个什么好下场。 明了人说他一句忠肝义胆,大义灭亲。 宗亲世家权贵会怎么看他,皇帝陛下又要怎样忌惮他, 这条路横竖都是死路一条,最关键的许家并不会领他的情,那许七姑娘也是个倔强的,恐怕如何也无法接受仇人之子吧。 正惆怅着,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快来人啊,抓住一名奸细。 此人身上有通敌密函,快将此人交给元帅处置。” 墨白和萧东瑶不约而同的笑了。 “走吧,开好戏了。 若说阴险狡猾,咱们的元帅啊,可是属第一的。” 过不多时,营中聚集了许多人。 火把燃燃,人声鼎沸。 顾燕礼被五花大绑架在高高的支架上,看着下面乌泱泱的一群人他裤子都湿了,瞬间结成了冰坨,鼓鼓囊囊的,活像个大象腿。 “杀,杀,杀,杀!” 对于叛徒亦或是奸细。 长风军的态度一向强硬,绝不会让其好死。 帐外动静太大,许安随也想出去看。 门外来卫兵阻止她道, “元帅有令,让七姑娘好生休息,切莫因这污浊之物脏了眼睛。” 通儿哪里能忍得了这样的八卦,丢下许安随三两步便冲到了最前面,一看是顾燕礼这厮,简直笑得前仰后合,冷风灌了一肚子。 谢云之站在人后,面无表情的盯着顾燕礼。 他大概猜得到一二。 军营中皆是崇敬许家军之人,姓顾的那般虐待许家后人,他自己找死,还敢跑到这里来膈应人, 只要一想到许安随被这种杂碎玷污过,谢云之便全身气血不通。 他的腹部一阵痉挛一般的失落感顷刻间向全身蔓延。 楚昱恒裹得严实,走路虚飘飘的一看尚在病中。 士兵搬来了椅子,楚昱恒坐在中央。 顾燕礼一看到楚昱恒便开始犬吠般狂叫。 “荣王,快帮我解释。 我是去找我娘子的,我不是奸细,快放我下来呀。” “对了,我有太后手谕,是太后让我来接娘子回去的,太后可以为我作证,我不是奸细,我真的不是啊。” “太后手谕呢?”楚昱恒假意咳了几声。 顾燕礼一脸茫然的看着楚昱恒,“刚刚,刚刚给你了呀。” “一派胡言,刚刚我与远帅校对布阵,何时见过你?” 墨白一抬手, “此人私逃牢房有罪在先,竟敢公然攀蔑当今太后以及咱们元帅。 其心可诛,来啊,给我打。” 顾燕礼被吊在半空中,军棍如雨点般噼里啪啦落在他的身上。 顾燕礼疼得全身痉挛像只脱水的鱼,起初还在顽强得抖动挣扎,后来干脆动也不动,只剩下一口气在,不死也已经废了。 士兵将从顾燕礼身上搜到的信函呈给了楚昱恒。 楚昱恒看罢眉头紧簇,啪的一声拍在椅子把手上。 “可恶!”楚昱恒缓缓起身走到顾燕礼身旁。 “两军开战在即,你却想将我城防图私传给北鞍敌军。 你顾家乃先皇爷亲封公爵世家,你怎敢违背祖训,叛国投敌,做这诛九族的大逆不道之事?” 楚昱恒操起军棍亲手又是一顿好打。 一旁的墨白直矜鼻子, “别打了,再打人就死了,而且你不是中毒了么,中毒怎么还有牛劲,再打下去暴露了。” 顾燕礼早就昏死过去了,满身上下像个血葫芦,他身下早已一滩血迹,将皑皑透白的地面染得黑红黑红。 “谢大人,”楚昱恒勾着嘴角转身看向远处的谢云之。 “今日之事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本帅这般处置,于朝廷理法而言,可有不妥啊?” 谢云之拱手,义正严辞道, “本官以为元帅此举,甚是妥当。” 顾燕里被扔进了牢房,眼下留他一口气在还有用处,不能就这么便宜的让他死了。 谢云之随之跟着去了楚昱恒的营帐。 他站在中央环视了四周,有些惊愕,一时间竟恍了神。 “我这军营不比谢大人的驸马府,怎么?太过简陋了,谢大人待不习惯?” 谢云之万万没有想到堂堂亲王,一军统帅,住所竟然与普通士兵无异。 只一个床,连个地龙都没有,帐内寒气逼人,多的也只是一张书桌,和桌上的文房四宝。 “荣王身体可有好些了?” 谢云之礼貌相问。 楚昱恒微微一笑,“无妨,暂时死不了。” 楚昱恒并不想和他浪费时间闲聊,直接切入主题道, “谢大人对昭城修建塔台一事是何意见?” 楚昱恒示意谢云之坐下, 谢云之并没坐,微微正了正身子拱手道, “回荣王。 荣王有所不知,如今朝廷国库空虚,款项皆被用于南省赈灾了。 修建塔台耗费太大,兵部拿不出银两,户部更拨不出款项。” 楚昱恒边擦着赤日的枪头边笑道, “原来是没钱啊, 皇兄也是, 没钱直接知会小弟一声便是, 大老远的把谢大人派来这乌烟之地,就为了告诉我一声朝廷缺钱,是怕我不信,还是怕我心生怨怼啊。” 谢云之无言,他听得出楚昱恒心中之不满。 “我虽在北方战场多年,但我也知道朝廷这些年的不易。 十几万大军的军粮都供应不上,明日除夕夜,恐怕将士们有口稀饭喝就算山珍海味了。” 楚昱恒将赤日猛然打横一扫, 枪头擦着谢云之的腹部划了过去,吓得谢云之连连后退,险些失了神色。 “即便这样,我依然要继续请奏。塔台关乎北方门户安危,是重中之重。” 谢云之慌忙的正了正身,虽然脸上毫无波澜,心里却怒骂荣王是个猖狂的。 谢云之上前半步道, “敢问荣王,黑水城已有塔台两座,昭城和黑水城距离不算远,为何非要在昭城再度修建塔台不可呢?” “呵,这个问题好。” 楚昱恒收起赤日,将赤日毕恭毕敬的插回枪座里。 “世家勋贵已经够富有了,那为何还要圈钱敛财,扩大生计?” 楚昱恒的反问简直是偷换概念混淆视听。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气得谢云之心内翻江倒海却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反驳他。 楚昱恒将脸色铁灰的谢云之带去了战略图面前。 放下成见,他要让谢云之清楚,武将所虑乃为边疆长远,并非他们这些整日里稳坐京都,闲来无事只知对照那些狗屁理法,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文官所能企及。 “匡北总共五城。 黑水城居中,因黑流火的缘故势必会是兵家必争之地。 昭城面向黑水城,身后又是我大胜广袤的腹地。 若是战争起,一旦黑水城有变故,敌人可以黑水城为根据向我大胜中原发难。 咱们这些年一直将战争困限于匡北,你们觉得我们无为,长风军在那种落后的武器装备下已是做到了极致,这才使得京都腹地免受战火侵袭。 若不想有朝一日敌人长驱直入,昭城就必须修建牢固的防御机制,不用多,一个塔台足以, 昭城塔台建成,咱们进可攻退可守,像铜墙铁壁一样可将敌人牢牢的困死在边外,可保大胜本土基业安稳。” 谢云之听得激情澎湃,那一夜他几乎没合眼,他年少时想象中的精忠报国的意思或许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荣王,荣王!” 谢云之辗转反侧。 难怪世人嗟叹荣王可惜,放眼整个大胜朝廷,文韬武略,又有何人可以与媲美的。 激动过后,谢云之陷入了深深的悔恨。 嫉妒心和不甘在一点点的将过他吞噬。 刨除公爵世子身份,他谢云之可是堂堂的状元郎。 若当初皇家没有施压,他娶了其他门当户对家的小姐,日子过得平顺安稳,他在前朝必然大展拳脚施展满身抱负。 若当初没有因许安随的面貌而打了退堂鼓, 如今一个巾帼英雄,一个社稷栋梁, 心中所爱日日陪伴,何等的佳话,羡煞旁人。 一想到合欢谢云之只觉得胸口处有千斤巨石压得他疼痛难忍。 一想到许安随他便悔到如万蚁啃咬,痛彻心扉。 一步错,他的人生全都乱了。 第142章 苦菜饺子 楚昱恒以战争危险为由派人护送谢云之回昭城。 谢云之说什么都不肯,说得好听,非要留下来与大胜将士们共进退。 冷冷被赵阳找到的时候正在山上傻姑一般的哈哈直笑。 赵阳简直傻眼了, 只见冷冷全身一丝不挂,一手拿着锋利的石头不停的剐蹭着自己的身体,一手拿着一把枯树枝当空喊着好漂亮的花。 冷冷的胸膛几乎皮开肉绽,深处骨头可见,眼角嘴角鲜血成注的流淌,一头红发散披在肩头,蓬乱得像一团火焰。 冷冷一步步的走向悬崖。 若非赵阳及时发现喊住了她,恐怕她早就坠崖而亡尸骨无存了。 美娇娘在空中盘旋,发出悲鸣。 冷冷仰头望着美娇娘全然不知道疼痛,一个劲的傻乐。 “给…给你,好看的花,我采的,送给你。” 冷冷手臂伸得笔直,她很少笑,但是她笑起来很好看,小鼻子挺挺,眼睛是弯弯的。 赵阳连忙脱下来外衣罩在冷冷的身上。 赵阳深呼了一口气,幸而他一个人前来,女子名节最为重要,若让他人见到这般,冷冷姑娘日后怕是做人难了。 赵阳敲了冷冷的昏睡穴。 他将人带回许安随的帐中可当真是心疼死了许安随。 “该死的七律,竟然对冷冷用幻毒。” “通儿,快去准备热水,在准备一个干净的盆。” 许安随忍着痛,一点一点的为冷冷擦掉了血渍,清理了伤口。 二人从小斗到大,彼此之间打个你死我活皮开肉绽的时候不是没有,可若是被外人这般对待,二人又是互相不让的。 许安随为冷冷放了血,此毒唯有放血可解,相当毒辣。 一盆盆的血水被端了出去,赵阳站在门口心里莫名的发慌。 相处下来他觉得冷冷并非那种全然心狠手辣不明是非之人。 她只是做事全凭心情,又极为护短,和许七姑娘相爱相杀的,一有事每每都是第一个冲到最前面。 “冷冷姑娘会有生命危险么?” 许安随为冷冷处理完伤口,也解了毒。 赵阳窃窃的进来,满屋子扑鼻的血腥味,可知这毒之厉害,是有多凶险。 “该死的七律,下次抓到他,定要将他这种恶人千刀万剐。” 许安随噗嗤一声笑了。 “放心,将军不必多虑。 想必那七律的状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若我没猜错,他正躲在某处专心享受他体内食心虫的味道呢。” 许安随守了冷冷整整一夜,她的腰快要断了,清晨才勉强蜷缩在冷冷身旁躺了下来。 冷冷一睁眼,仿若见了鬼。 她用力一推,牵扯到自己伤口,也把许安随推到了地上。 许安随半晌没发出声音,若在给她一次机会,或许她会选择直接掐死她。 “你,你干嘛救我?” 冷冷嘟着嘴,强装气势,实则眼神里那一抹温柔早已出卖了她。 许安随艰难的爬起来。揉着腰一脸没好气的说, “救你的不是我,是赵阳将军,我不过念在同门一场准备给你收尸而已,谁成想你竟然这般顽强,还有命活。” “是他?是他救的我?” 冷冷有些发慌,猛的抓住许安随的手,颤颤的问道, “我当时怎么样?是何装扮?有没有什么不妥?脸上干净么?漂亮么?” “漂亮么?” 许安随仿若听到了鬼话一般,冷冷什么时候关心起自己容貌来了,这简直骇人听闻,实在太诡异了。 许安随懒得搭理她,外面一大早就熙熙攘攘人声簌簌的,今日是年三十儿,至少会有一些庆祝活动吧。 许安随最讨厌节日了。 越是合家欢乐的日子她越孤冷, 节日过得本就是人,许家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没有人的节日能算得上节日么。 将士们在营中堆了好多雪人,还有雪滑梯。 几处营房挂上了红灯笼,那红灯笼与楚昱恒的手笔如出一辙,也难为这些军将不嫌弃就是了。 许安随来到伙房,先看看今日会为楚昱恒准备哪些菜样。 胖头陀摊摊手,一脸无奈,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展现得淋漓尽致。 “早餐吃扶光饼配清露粥, 午餐炖土鸡配清泉汤, 晚餐西北特产熏风肉夹馍, 今日还有加餐,苦苣是也。” 许安随被逗得咯咯直乐。 她好久没这样开怀了,看得帐外的楚昱恒不自觉地也跟着乐。 笑罢,许安随神色逐渐淡然。 “咱们军粮就这般吃紧了么,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胖头陀一副为难之相, “朝廷压根就没有拨粮的准备。 眼下这点粮食至于能吃到什么时候,那要看怎么吃, 这帮兵痞子整天喊着爷爷我做饭不好吃,说我做的饭不如包子用脚做的好吃。 咳,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啊,就咱们这点家当,我能喂饱大家,没让他们活活饿死就不错了。” “大过年的咱们元帅连一顿饺子都吃不上,谁家元帅当得这般憋屈,想必宫廷里流水一样的山珍海味都摆上桌了吧,你见过谁家亲王日子过得这样苦呀。” 许安随抚摸着案板,轻轻走到那一筐苦菜叶子跟前。 “无妨,反正你们家元帅吃不出滋味的,就算山珍海味摆在面前还不是一样。” 楚昱恒一阵噎顿,弄出了点声音,许安随早就听出是他。 “王爷想吃苦菜饺子么?”许安随略有一丝玩味的再问。 楚昱恒嘴角上扬,“许七姑娘做的我就吃,别人做的我一概不吃。” 胖头陀夹在中间脑袋扭成了拨浪鼓。 越待下去越觉得自己多余,搭上屉布一脸讪讪的跑开了。 “看来今日不必吃饭了,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元帅不会把我灭口吧。” 二人在伙房忙活了一个上午。 从和面到擀皮,再到剁馅,全出自许安随之手, 楚昱恒想打下手,仅切了一下苦菜,便把手指头切出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当真是给饺子馅加料了。 许安随包的饺子算是丑的。 楚昱恒看着直皱眉头。 当地人有句俗话,未出阁女子包出的饺子越好看,寓意着将来嫁的夫君长相越俊俏。 反之亦然,若单从许安随包的四不像的样式上来看,可见她未来夫婿是有多么惊世骇俗的难看。 许安随拍了拍手, “好啦,包完了。元帅是想现在吃,还是想入夜守岁吃?” 许安随站久了,腰部疼得厉害, 楚昱恒连忙扶住了她的腕臂,别扭了几天,总算捞得到亲近,只是不知这样的光景能延续到几何,军械的事情就好似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上。 第143章 可为来了 “恐怕北鞍人今夜会搞偷袭。”楚昱恒柔声道。 “鬼面人不是说三日之后么?你不相信鬼面人?” 楚昱恒摇摇头。 “北鞍人狡诈,我是怕他们对鬼面人也有所堤防。 再者, 北鞍人怎会那么好心留我们过完除夕。 刚下完雪路滑, 越是看起来不好攻城反而越有机会。 我有预感, 他们今日晚上定会有所行动。” 许安随跟着紧张起来, “这样说来,咱们要早做准备了。” 楚昱恒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心吧,早就准备好了。你秋千师父设计的新装备已经到了,若是飞鸿也能来得及用上就更好了。” “走,去城门口,有惊喜给你。” 楚昱恒紧跟在半个身位之后,许安随缓步向前走着。 谢云之一大早没见到许安随,四处打听一通在伙房门口撞个正着。 “随儿,你伤还没好,怎么不好好休息到处乱跑。” 谢云之瞥了一眼铺在室外盖帘之上冻着的饺子。 “这些都是你包的?” 谢云之微带怒气的看着楚昱恒, “荣王,表妹就算违反了军法,也受了惩罚,军法上可有罚人带伤做饭一条?” 许安随连忙上前解释, “不是,表哥,是我瞧着今日除夕,特意前来包着玩的。” 谢云之顺势挽住了许安随的手臂,那一幕相当刺眼,楚昱恒脸色难看,许安随也很不自在。 “驸马爷,这里虽然天高皇帝远的,保不准就有你家那位好公主的眼线。 你若真心对她好,便不应该大庭广众之下举止轻浮。 你可是有家室的人了,什么表哥表妹的年岁也都大了,拉拉扯扯的不好吧。” 楚昱恒跻身中间,将谢云之的手甩开。 谢云之或是察觉出了一丝端倪,都是男人,男人之间的那点小心思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明白。 “原来他在打随儿的主意。”谢云之多少有些紧张。 可他又一想,“没理由啊,随儿是个和离妇,荣王身份尊贵,亲事更关乎国家从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他定是图个新鲜玩玩而已。” “不行,随儿太苦了,刚逃出火坑,不能再入火海,随儿只能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谢云之表情上总是淡定从容,极少有人能读出他潜在的想法。 谢云之勾唇说道,“若说这五公主,也是荣王的亲妹。五公主任性霸道惯了,还望荣王这个做兄长的好生规劝才是。” 二人互相点头示意了一下,眼底剑拔弩张,各自带着锋芒。 原本的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没一个人自在的,气场上透着一股子杀气。 城门外马车疾驰,所行之处尘雪飞扬。 “是...可为?是可为来了对么?” 许安随激动得按耐不住,不顾腰伤咬着牙向城外跑去。 “随儿,小心啊。”谢云之高声大喊。 楚昱恒双手插在胸前,只是微微笑着望向许安随跑去的背影。 许可为听到许安随的声音难得的掀开了幕帘。 孩子这一路吓坏了,嘴唇都是紫色的,眼底红得不像样,眼窝完全凹陷下去,原本胖回来的那些肉又都消耗没了。 “姑,姑。” 许可为发疯了一样,未等马车停下便从窗子跳了下来。 膝盖着地,他疼得厉害,龇牙咧嘴的拖着腿拼了命的扑上许安随。 “姑,姑。” 许可为一头扎进了许安随的怀里。 孩子至少还知道认人,这比许安随想象中的样子已经好太多了。 “可为,乖,小姑姑想死你了,是小姑姑想将你带在身边的,他们不是坏人,可为不要怕。” 许安随抱着许可为的头,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长高了,又长高了。” 姑侄俩在雪地里不知温情了多久,许安随太想念家人了,想念可为,想念五嫂,想念幻儿,杨嬷嬷,刘伯,还有李其,王五,包子...... “走,跟小姑姑走。” 许可为似乎有些心灵感应。 这里曾经是他见证过的噩梦般的战场。 孩子全身发抖,又是冷的,更是怕的。 他总感觉到处都是血腥的气味,那气味是无论多厚的白雪都压不住的。 许可为一直黏在许安随的怀里。他想让许安随抱,可奈何他太高了,也长大了,许安随伤还没好,根本抱不动。 谢云之见状展开双臂走上前去。 “来,叔伯抱。” 谢云之其实很不理解,他不懂许安随为何要将这个累赘弄来匡北战场。 横竖这么多年,若是能好,这病早就好了,如今陛下开恩,赐了公爵的爵位给他,也算仁至义尽,给了许老元帅足够的宽慰的。 许可为发出刺耳的尖叫,瞳孔震得剧烈,拼死的抓着许安随的脖颈说什么也不松手, 他的指甲嵌入许安随的皮肤之内,生生的抓住几道血淋淋的印子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快松开,别抓了。” 谢云之越是斥责,许可为越是害怕, 许安随连忙费力的将许可为抱走,她轻轻拍着许可为的后背柔声的安抚道, “可为不怕,小姑姑在呢,小姑姑不会离开可为,小姑姑会陪着你的。” 谢云之还要上前,楚昱恒一把拦住了他。 “这是我们家事,荣王也要管?” 楚昱恒哼笑,“你的家事在五公主府,这里是军营,这里的事都归我管。” 谢云之噎得不轻,又不敢太过顶撞荣王。 他甩出的袖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话不投机便不必再说。 许可为总算安静下来。 只是他挂在许安随身上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可为,你还认得我么?” 楚昱恒挤了挤笑,如今他的样貌满脸胡子打着结,面皮被匡北风沙吹得干裂黝黑,别说许可为了,可能就算亲娘站在眼前都未必认得吧。 许可为不抬头,脸埋在许安随的肩窝里。 楚昱恒换了个方向,弯着腰侧抬着头。 许可为一只眼睛警戒般偷偷看着他的动向。 那孩子眼里的惊恐逐渐退散开来,事隔这么多年,那孩子竟然认得他。 “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父亲还有几个叔伯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要不要也像他们一样做个小英雄,你看姑姑腰上有伤,抱不动你的,你心疼姑姑,是不是也该下来自己走啊!” 许安随有些恍然的看着楚昱恒。 这个人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对待孩童竟也这般耐得住脾气。 许是因为当初是楚昱恒找到并救下他的缘故,许可为一顿一顿的松开了手,他从许安随身上滑下,紧贴着许安随的身旁挽着许安随的手臂惊恐的站着。 “好孩子,真听话,从今日起小姑姑就由你照顾了,好不好?” 许可为用力的点点头,搂着许安随的腰,紧紧的怕她飞走似的不松开。 谢云之见状又跟了上来。 许可为忽又变得戒备惊恐,像是见下了可怕的东西,全身抖如筛糠。 “表哥,可为认生,他和你不熟悉,还请表哥保持些距离。” “随儿为何要将他弄来匡北,你自己都都这般了要如何照顾他呢。 这孩子总这样累着你也不是回事啊。 不如咱把他送回去吧,起码家里仆人也多,照顾他这样的患儿也更得心应手些。” “表哥不要再说了,可为从来都不是我的累赘,母亲离世那会儿,我早就跟着死过一次了。 如今苟延馋喘的活着都是为了咱们许家这最后一条根。 可为在一天我便不牺一切照顾他一天,哪怕他永远这样也没关系,这辈子我姑侄俩相互依靠也算有个伴儿了。” “可为,走,小姑姑带你吃饺子去。” 第144章 人肉炸弹 谢云之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讽刺至极,笑话至极。 “表妹啊,糊涂啊,荣王怎会真心待你,他不过是瞧上你几分姿色玩玩罢了。“ 一路上许可为都在用一种窥视的眼神看着周遭的环境。 如今城中驻扎的都是士兵的营帐,街区房屋摆设的也都和当年大不相同。 楚昱恒将二人带去了帅帐。 许安随将饺子下了锅,三人苦哈哈的好顿狼吞虎咽, 虽然是苦菜馅儿的,一点肉都没有,三人还是吃出了年的味道, 无论是楚昱恒也好,许安随也罢,这无疑是一顿最美味不过的年夜饭了,宁静,祥和,热气腾腾。 “你还能坚持么?”楚昱恒问。 许安随不假思索用力点头。 “我想让你带着许家军攻城的时候负责开城门。 很艰难,能做到么?” “能!” 许安随目光炯炯,这一刻她等太久了,她深知楚昱恒此番用意,心里某处苏苏的,又有些死灰复燃的迹象。 “糟糕,又开始瞎想了。” 许安随连忙别过头去。 许可为累了一路,吃完不一会便躺下沉沉睡着了。 “你上次不是说有话要问我?”楚昱恒道。 许安随叹了叹气,复又笑着答道, “不问了,答案已经知道了。” “嗯?”楚昱恒一愣。 知道了?她知道什么了? 知道我心悦于她多年? 知道我会非她不娶? 既然知道了怎会是这样的态度? 意思是拒绝? 因为母后? 可母后的事情还没个结论,事实到底如何尚未可知。 短短几秒钟楚昱恒脑补了各式各样的结论。 他盯着许安岁发呆,眼里流转着细碎的渴望,想不顾一切诉出衷肠,却怕给她带去负担,他深知许安随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该承受的,不该承受的,她都会义无反顾的扛在肩上。 楚昱恒是天生的帅才。 他对战场有着极为敏感的洞察力。 不入三更,北鞍人真的攻来了。 楚昱恒并没有着急回应,而是让北鞍人的炮弹先飞一会 ,要显得自己笨拙些,才能使敌人轻敌。 楚昱恒拿着通儿的窥筩站在城楼的最高处向下了望。 北鞍人的队伍归属于谁一目了然。 “左翼装备最新,士兵样貌最邪恶,是波夺的。 右翼士兵最为怯懦,一看便知是中缇的。 中路最为有素,有股子力不从心在身上,不用想定是阿骨里的。 呵呵…” 楚昱恒满是嘲讽的冷笑, “这样四分五裂的队伍完全是一盘散沙, 即便看似来势汹汹,看着吧,一打就散。” 楚昱恒一招手,豌豆苗急匆匆跑过来。 “告诉陶将军,其他两路不用管,待会专挑左翼去轰炸。” 几番冲锋下来,不少北鞍士兵顺着云梯冲到了城楼上。 楚昱恒故意放他们上来, 他们不上来哪有兵器可以缴获,北鞍人的铜矛最是好用了,长风军用得甚是应手,只是大胜铜矿实在是少,造不出太多这样好用的兵器。 “将军,怎么回事啊,长风军的火炮怎么都冲着我们来了。” 尤津满头的灰土,狠狠的啐了一口,喷出好些炮土。 “他们的火炮变厉害了。” 波夺纳闷, “不应该啊,就算有黑流火没有新式武器也是无用。 他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制作出适合装载黑流火的武器。 千机阁的人尚且要花费那么久的时间,大胜不可能有比千机阁更厉害的人物。” 许安随放下窥筩嘴角划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快意。 “波夺开始向后撤了,元帅的离间计怕是奏效了。” “阿骨里果真是老奸巨猾。 将军觉得他会不会暗中勾结长风军引我们出军,想一举剿灭我们?” 鬼面人的话像一根刺,深深得埋入波夺的心中。 波夺眼下志不在大胜这头,想方设法成为北鞍的王才是重中之重。 波夺一挥手, 原本冲锋的将士悄然卸了力纷纷向后缓慢撤退。 中缇见状眼珠子一转,“没成想这俩王八旦和起手来匡我,老子才不傻,老子也撤。” 原本大好的形势一下发生了逆转。 城楼上的所有炮筒都对准了逃跑的波夺和中缇。 一阵狂轰滥炸,地动山摇。 炸得他们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哈哈,哈哈,过瘾啊,过瘾啊。” 聋人发癫般的狂笑, “来,爷爷再给你们吃一记大烟花。” 顾燕礼被压了上来。 他还残留了一口气,刚苏醒张开眼睛,看这阵仗是又吓尿了。 “我是庆国公小公爷,我是镇国公贤婿, 我娘子是许家七姑娘名唤许安随。 你们喊她出来,她会证明我的清白,我不是奸细,我是镇国公贤婿。” 许安随和楚昱恒缓缓走到炮台中央。 “今日年三十儿为你准备的这场烟火你会满意的。” 许安随点点头, “元帅安排甚是妥当,属下谢过元帅好意了。”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我有太后手谕,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顾燕礼半个身子被塞进了炮筒里, “娘子,娘子救命,我是你夫君啊娘子,我是来接你回家的娘子,娘子救救我啊。” 许安随拍了拍炮筒, “真是委屈你了。” 许安随冲聋人点点头,聋人激动得双眼冒火, “人肉炸弹老子还是第一次尝试呢。” 随着一声轰隆巨响,城下飘满了红色雨花。 北鞍士兵不明所以,只见头顶到处飞溅着红色如冰晶似的飞雪, 落在脸上在一抹, 原来是血, 天将血水,老天震怒,此战不祥啊。 北鞍人的士气渐弱。 他们虽然武器装备上也不差。 黑水城城墙被炸塌了几处,冲上城来的士兵后援跟不上,上来一个惨死一个,逐渐也就没人再肯拼死冲锋陷阵了。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北鞍人缺少同仇敌忾的勇气和志向,全然一片散沙,各自为营,进攻便成不了规模。 “左右两翼干什么吃的。 区区几颗炮弹就把他们吓怕了么。” 阿骨里胡子都竖起来了, “去,传我令,今日谁敢跑,全当叛国罪处理。 今日无论如何必须给我把黑水城拿下。” 楚昱恒早已换好了战袍。 赤日的光芒在夜空中闪耀,他深切的忘了一眼赤日的枪头, “许老爹,今日我若再夺一城,你是否九泉之下笑活了。” 另北鞍人万万没想到,楚昱恒在黑水城龟缩了这么久,竟然敢在今日北鞍三军皆在的时候出城迎战。 长风军的将士们早已迫不及待, 那红绸在脖颈上迎风呵呵, 许安随带着三百多许家军上马在其中, 楚昱恒一声令下, “开城门,给我杀个片甲不留!” 第145章 龟城城门大开 城门一开, 长风军如潮水般一涌而出。 “冲啊,杀啊。” 长风军将士带着压抑许久的怒火席卷着整个战场。 波夺和中缇也不着忙退出战场,反而一边假意迎敌,一边观望阿骨里那边的动静。 本以为长风军会集中主力来攻打阿骨里, 可楚昱恒亲率主力军队直接冲向了波夺。 波夺也恼了, 他早就想在战场上与楚昱恒一较高下。 楚昱恒带着先锋部队冲破波夺的重重炮火。 先锋军队的战马都是特殊训练过的,并不怕那些震耳欲聋的响声。 楚昱恒将重型炮火都留在了中路和右侧。 北鞍人摸不着头脑,主力不带重炮只靠肉搏还是头一次见, 秋千新研制的装甲车所向披靡,配上聋人鬼才一般的新型火药,二者结合威力无边,硬生生将地面炸出了无数个一人多深的坑洞,仿若大地开了花一般,让阿骨里和中缇的军队四处窜逃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波夺是干什么吃的,他装载了那么多黑流火 ,他在那乱轰个什么劲,还不快过来支援。” 阿骨里派去的传令兵被波夺一气之下一刀砍了脖子。 “都冲着老子来是吧,好啊,长风军黔驴技穷缩了那么久,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波夺率领着先锋营也冲了出去。 他们的战马一样的骁勇,骑士更是各个身怀绝技。 转眼间,楚昱恒率领军队突破了波夺的重炮营,真正的厮杀才刚开始,双方混杀在一起,像是黑白两色的棋子,拼杀得不死不休。 中缇的右翼已经被萧东瑶的红英军打的屁滚尿流。 “快撤,撤回龟城。” 中缇跑得比谁都快,完全不顾及手下兵将的死活,只想赶紧回到安全地带。 “不许撤,长风军在虚张声势,不许给我撤,传令下去,没我命令不许任何人开城门,违令者,杀无赦。” 阿骨里手下的神射手,一箭射穿了中缇战马的马腿。 烈马一个飞跃,扑倒在地,后面的人见状纷纷立在原地,慌张得不行,进退两难。 “怎么办?咱们的炮弹快用完了。” 留给聋人的时间太短了,有限的时间里他做出的有效的黑流火炮弹并不多。 陶将军不管, “元帅要求我们的火力不能停。咱们要带着大部队推进至城门口的。” 陶将军一抬军旗, “没有黑流火炮弹也不要紧,这帮达子的脑子早就被震坏了,咱们就用寻常炮弹也照样能送他们回老家。” 话音刚落,一枚炮弹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陶将军的炮营。 世界轰然一下子变得分崩离析,所有人的耳朵进入了一段长时间的嗡鸣之中, 聋人的耳朵本就不太好使。 他从尘土里钻出脑袋,用力地抖一抖, 看着周围四处散落的残肢,他吓得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子就是个放烟花的,丫头啊,我看师父还是回家算了。” 没有了火力的支撑,墨白的中路军很快陷入了被动。 原本计划中,中路要拼火力直驱城门的, 没成想眼下变成了近距离肉搏。 白的队伍战力并不及阿骨里,转眼间无数的士兵接连倒下, 北鞍人的杀伐最是残忍,死的人往往都被割下了头颅。 陶将军满脸烫伤,被烧得不成样子。 他艰难的从弹坑中爬了出来,以最快的速度组织好了队伍,将那些还活着炮兵全都召集了起来。 有些人只剩下一只胳膊,有些人只剩下一条腿, 但凡还有口气在的全都支撑着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你们傻了么,你们不要命了。” 聋人疯狂的呐喊,可是没人理会他在说什么。 伤兵拉不动火栓,他们甚至都用上了牙齿,脆弱的牙齿在装甲面前何等脆弱,他们将火栓上的绳索绑在了自己的身上拼了命的向反方向爬着。 陶将军瞄准了对方的主炮手, “该死的北鞍达子,让你们割脑袋,去死吧,一个也别想活。” 事实上对方也在瞄准他。 双方都的情绪都已燃至顶峰,互相红着眼咆哮着,对着轰出了他们这辈子认为最舒坦的几发炮弹。 一阵地狱般喧嚣过后, 世界并没有因为任何一次悲壮而停止残忍。 所幸最后关头,聋人一把将陶将军推入了一旁的战壕,陶将军虽然昏迷不醒,却也保住了性命,最重要的他炸毁了阿骨里最得意的几门重炮。 如今双方又被拉回到同一水平线,只看谁反应更快,谁更顽强。 “龟孙子,跟我比谁的烟花更响是吧,来啊,今天爷爷就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 聋人担负起了指挥的任务,不为别的,他在硝烟中瞧见冲在最前面的好徒弟许安随。 谁都可以死,但她的好徒儿不能。 那可是素心最宝贝的弟子,若是在他手上被弄没了,素心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他的。” 长风军在北鞍人之前再次发动了炮火袭击。 这一次,阿骨里的重炮被彻底击垮, 墨白带着中路军直接在中路杀出了一条通往城门的血路。 一大片一大片的士兵在身边死去,中缇后悔万分,为何自己要这般鲁莽参与此次战役。 不管了,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势力就这样被一扫而空。 “给我撤,都给我撤,全都撤回城中,快。” 龟城的城门守卫军早就被中缇事先收买。 他们将城门大开,火速迎接中缇的军队入城。 萧东瑶带着人在身后紧追不舍。 许安随率领三百多许家军冲在最前沿。 末尾的北鞍士兵跑得不及时,如浪潮一般被斩杀殆尽。 “快,快关城门。” 中缇第一个冲进城中,便开始发疯似的咆哮。 门外还有那么多士兵没有进来,他们依然在顽强和长风军拼死的搏斗。 “想关城门,恐怕等到下辈子吧。” 许安随霜月剑一剑扫过,北鞍人的城门守卫瞬间撂倒了一排。 刘英将军带人控制左侧城门,许安随则带领许家军控制右侧。 他们将逃跑的北鞍人切割成了两块, 中缇早就不管不顾的跑远了,不用想也知道他跑去了匡北最后一城密云城, 而阿骨里手下那些尚有些骨气的北鞍人立马从城中厮杀了出来与许安随他们混战到了一处。 敌人是真多啊,杀不完的杀。 许安随通儿以及溪月嫂子背靠着背,一面抵挡里面的援军,一面阻挡中缇手下那些逃跑的士兵。 江湖上那些武术招式在战场上全然不管用了,只要不停的挥刀,就有人死去,之后又有人扑上来,再继续拼命的砍。 许安随一脚踹开了挡在身前的尸体, 仅一会的功夫,那些尸体便堆积成了小山。 所有人的双手双腿都在颤抖,但他们却如扎根到了这片土地上一般,丝毫不会让出阵地半步。 期间许安随救了刘英多次,这比要了刘英的命还让她难受。 萧东瑶的红英军彻底追上来以后,包围圈正式形成。 前方的阿骨里和波夺被困在了中央,彻底进退不得,变成了瓮中之鳖。 第146章 红封 “龟城的城楼上设有弓弩手。” 萧东瑶连中了两箭却依然在奋力指挥着战斗。 许安随见状,几下便飞身上了城楼。 一同跟上去的,有通儿,有乔恩延,溪月嫂子和李行武留下了下面。 美娇娘和磨牙也加入了战斗。 金雕长空一哮,俯冲万里,硕大的翅膀将弓弩手的阵型打乱。 “好姑娘,战后给你加鸡腿。” 许安随趁机弓步上前,幻影一般一剑横扫千军万马的气势将最前排的弓弩手血刃封了喉。 阿骨里顿感不妙,想撤,却被墨白的队伍纠缠上。 波夺那边更是惨重,重炮在长风军轻骑面前完全发挥不出作用,几下便被楚昱恒率领的队伍突破了防线,转眼间就杀到了眼前。 “楚昱恒,你不是中毒了么?”波夺手起刀落之间斩杀了无数长风军将士。 楚昱恒以加倍的数量还之,全身的肃杀之气,仇人就在眼前彻底杀红了眼。 许安随在城楼上瞧见了波夺。 她无数次想冲下去亲手解决这个畜生为父兄报仇。 当年正是波夺帅军踏平了许家军的身躯,残忍的将她的嫂嫂侄儿侄女们踏成肉酱。 事后他虽然遭到了阿骨里一百鞭刑的训斥,却再也换不来他们的生命了。 许安随强忍着怒火,楚昱恒的军令更加要紧,她说什么也要完成好他交代的使命。 波夺也是用枪,只是那枪是古铜色的。 赤日和波夺的铜枪在多年后终于又交战了一起,电光火石,飞星缭绕,就连彼此身下的战马也互相撞击着头,踢着马蹄子,历史的一幕幕又仿若重新上演。 赵阳和尤津扭打在一处,势均力敌,短时间内分不出个胜负。 波夺庆幸没有将所有心腹都带来战场,他心已了然,这场战役他们北鞍输定了,如今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带走更多的人,让自己在北鞍的实力和地位不被动摇。 波夺使了个眼色,尤津立刻明白。 他以退为进,越战越向后撤,眼看着城门进不去,只能绕去一旁的悠山,改成盘山而行,尽快回到密云城中。 “你去,帮着城门抵挡一会。” 鬼面人得令,转头杀去了城门口的方向。 波夺不死心就这样白白葬送了黑水城不说,眼下又要葬送龟城。 他肠子都要悔青了,若早知阿骨里这般不中用,他又何必设计让阿骨里在此浪费了这么多时日。 重创了阿骨里倒是不假,可是一连丢了两城, 值与不值这个结果他都无法接受,眼下唯有心一狠,先保全自己再说,若能借此彻底解决掉阿骨里也不算罔来一次了。 波夺想逃,可楚昱恒丝毫不给他这个机会。 赤日正中他的心脏,他却有护甲在身,逃过此劫,反手一记暗器从袖口窜出,正中在了楚昱恒的手臂上。 楚昱恒提枪再来。 他就不信他全身都有护甲。 就差那么一点赤日就挑断了波夺的脚筋,波夺虽然闪躲过去第一式却再也来不及躲开第二下。 赤日的枪头穿进了波夺的大腿,疼得波夺闷哼一声,提腿一脚踹开赤日。 楚昱恒已经中毒了,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但他凭借着超强的感知能力依旧连扎了波夺几枪,波夺的鲜血也彻底染红了赤日的枪头。 城门口李行武和鬼面人很快交了手。 这个鬼面人很是奇怪,招招看似凶狠,却处处留有余地,他对于长风军用的都是刀背,只伤不杀,看得李行武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水。 “狡猾的北鞍人,是你们害死了我师父一家。师父,今日我就要好好为您老人家报仇雪恨了。” 鬼面人冷笑, “三脚猫功夫而已,看来你师父的功夫也不怎么样。” 李行武急了,他不允许有人污蔑许四郎。 ‘’你懂什么,我只学了师父刀法的皮毛而已,我师父若没死,十个你都不够他砍的。” 二人的刀抵在一处,擦出刺眼的火花,声音更加刺耳。 “此处你应该下压手腕,旋转刀柄反攻我另一侧臂膀。” 鬼面人竟然和李行武探讨起了刀法, 李行武也不知怎得,好似被洗脑了一般,鬼使神差的跟着走, 打着打着发现这鬼面人所言甚是,许四郎刀法的妙处他倒是领会得很,北鞍人军中竟有这般厉害的人物。 鬼面人好似猫抓老鼠一般对李行武好一番戏弄。 李行武就快气炸了,发疯似的落刀如雨点般的劈向了鬼面人。 城楼上的弓弩手几乎都被解决掉了,许安随跳下城楼,重新加入到守住城门口的队伍之中。 霜月剑抵上鬼面人金刀的瞬间,那鬼面人肉眼可见的顿了那么几秒。 鬼面人挨了许安随一剑,捂着臂弯,头也不回的一路仓皇逃窜,跑向了悠山的方向。 许安随看那背影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阵乱跳。 不知为何她很伤感,那鬼面人的背影看似更加伤感,有那么一点熟悉,再度望去,人已没了踪影,又好似幻觉一场,醒来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波夺的军队开始撤退了。 阿骨里见状,仰天长叹。 人若不善,天必罚之,老天亡我啊。 老将毕竟垂暮,早已精疲力竭。 他忍痛发出了命令,“全体撤退,去悠山。” 龟城中的北鞍见大势已去,也不再做挣扎了。 他们临撤之前摧毁了一切能摧毁的东西,这其中就包括了百姓,尤其是那些妇女和儿童,以及怀着孕的孕妇。 许安随带着仅剩下不到二百人的许家军拼死护住了城中储存粮食的营房。 这些粮食对于长风军实在是太重要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毁。 无数的敌人丢着火把进来。 许安随带着人一边熄灭火把一边与那些残余力量殊死搏斗。 通儿的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乔恩延干脆直接将他的双刃刀死死绑在手上。 长风军大部队进城的时候她们一行人已经彻底累瘫了。 那营房门前是高高的死人堆积起来的山丘,差点就将一行人淹没在了其中,没被大部队发现。 波夺身受重伤,但他一直隐藏在后方的六名贴身亲卫及时赶到,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将他从楚昱恒手中救走。 斩杀波夺实在太重要了,楚昱恒摇晃着身躯提马去追, 可下一秒他因毒素蔓延而血脉喷张狂吐了一口鲜血便从马背上重重摔了下来。 墨白派了一小支队伍追击阿骨里和波夺,只起到恐吓和驱赶的作用,穷寇莫追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经此一战,长风军损失同样惨重。 若是任着性子继续追击,恐怕反倒入了敌人圈套将得来不易的成果拱手让人。 “元帅中毒了,元帅中毒了。” 老钱头跌跌撞撞的以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楚昱恒身旁。 他顾不上细看,先塞了一颗护心丹到楚昱恒口中。 可是楚昱恒已失去了神志,完全做不出吞咽动作,急得老钱头边跺脚边骂。 “我来。” 许安随噗通一声跪倒楚昱恒的身旁, 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如今算是站着也已经不能够了。 许安随掐住楚昱恒的下颚,让楚昱恒保持张嘴的姿势。 她将药丸塞进了自己的口中,用自己的舌头一点点的将药丸送入楚昱恒的喉尖,再一按其喉尖的穴位,楚昱恒便成功的将药丸咽了下去。 外人看来只瞧见了二人好似在拥吻,八卦的列将军嘴角咧到了耳根后面,一副苦尽甘来的样子是又哭又笑。 许安随随身带着解毒丹。 楚昱恒中的是枯血草之毒,伤口流血不止,最终中毒者会失血而亡。 许安随将飞镖从楚昱恒的手臂中拔了出来。 她眼都不带眨一下,手起刀落便剜下来一大块肉, 又将那解毒丹分两次,一次送到楚昱恒嘴里,一次自己含化了涂在伤口处, 楚昱恒唇色逐渐恢复了些颜色,眼睛也微微的睁开。 许安随和老钱头忍不住相拥傻乐, 所有人满身的血,具体也分不清是谁的,满脸似泥做的一般,脏得惨不忍睹。 楚昱恒艰难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信封递给了许安随。 “丫头,幸而不晚。 但入新年,岁无忧,许一世久安康,常安宁,愿你百事随心愿。” 许安随接过红封,这是她自打母亲离世后第一次收到新年红封。 许安随打开红封,里面只一张红色纸条。 纸条上赫然写着“黄金无计量”五个大字。 许安随先哭后又笑了,笑中那双眸中闪烁得尽是璀璨的星光和无尽的温柔, “你...真的好讨厌,真的好讨厌啊。” 第147章 宫宴 城内一应的扫尾工作持续了两日。 城中百姓死亡惨重,兵将们好生安抚才稳住了民心。 北鞍人其心险恶至极。 杀光了女人和孩子就意味着这里的百姓再无法延续生命。 这是一种灭绝人性的屠杀 ,是他们北鞍人败北之时一贯的做法。 伤员太多了。 墨城的李同知和郑蒙连夜在周边城镇调集了百余来名医者前来龟城支援。 本是阖家欢乐团聚的日子,老百姓一听前方打了胜仗,老百姓欢呼,拍手叫好,对大胜的军队又有了信心,前来投军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京都内睿宣帝稳坐高台。 御书房中他笑得合不拢嘴,直至阿骨里的求和信呈递到他面前他才渐收起了笑容,脸上不明异味的复杂起来。 朝臣本该休沐到正月十五的。 年初八,宫廷设首宴,重臣们皆到场,其乐融融,无人在意边疆战士们是苦是饿。 “恭贺陛下,陛下万喜,天佑我大胜,兴万世之基业。” 明丞相带头,重官员跟着好话说尽。 睿宣帝的这个年过得是相当春风得意,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对待后宫,他也难得的上心了几分。 皇后和皇贵妃一左一右端坐在睿宣帝两侧。 睿宣帝有五位公主,却只有一位皇子。 皇子楚景辰如今十一岁了是方贵妃所出,虽没有显着的才能,中规中矩的,性格也还算稳妥。 酒宴歌舞过后,睿宣帝将阿骨里的求和信传于各大臣之间。 当年许家军全军覆没,匡北五城沦丧。 那时候荣王楚昱恒还在南疆清扫叛党。 南疆到匡北就算用上最快的马,没日没夜的赶路,大军抵达最快也要半年有余的时间。 睿宣帝恐再生变故,亲手写了求和信于北鞍的老可汗,并不顾楚昱恒百般反对,趁着楚昱恒不在,将二公主春冉公主当成和亲公主嫁给了年过古稀的老可汗做妾。 睿宣帝每每想到那屈辱的一刻便会心痛难忍。 他从此落下了头疼的毛病。 兵部尚书霍冉嗤之以鼻, “求和?哼,没门。 怎么着,占着我们的密云城不想还么?” “求和要有求和的诚意。 他想用一个瑾王世子换一座城,他瑾王世子配么,北鞍人如意算盘打得可倒响亮。” 霍冉继续激动的说道, “咱们荣王战无不胜,正是势如破竹之势。 咱们现在手握黑流火,占尽了优势,只待军队好生休整,不日便可再度发兵讨伐密云。 咱们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他北鞍舔脸拿什么跟我们谈判,丧家之犬不足为惧,咱们但且等待荣王的好消息便是。” 武将们纷纷附和,身为武将他们屈辱了这么多年,荣王可算狠狠的为他们出了口恶气。 睿宣帝没想即刻作出定夺,只是想试探一下大家的反应。 没成想荣王虽多年不在朝中,支持倾佩他的人还是不在少数, 尤其近期又连夺了两城,更是军功震天, 百姓之间就更不用说了, 编了无数的歌谣来赞颂这位战神元帅。 所有的言论最终都传入了睿宣帝的耳朵里, 睿宣帝苦笑, 大胜只知荣王而不知帝王的玩笑话恐怕就要成真了。 睿宣帝又将楚昱恒所要军需一并传递给了大家看。 龟城一战长风军损失惨重,需要休养生息,预计三月春日之际方可一举进攻匡北最后一城密云城。 十几万人三个月的军饷又是一个不小的支出。 粮食等一应军资更是不知到何处去筹。 荣王信中哭穷的厉害。 详细阐述了前方战士吃不饱穿不暖的现状。 塔台的事关乎边疆防御又是重中之重, 细细算来要用上百万两银子, “南省灾情刚有所缓解,荣王也要给朝廷些时间修生养息才好啊。”户部尚书李充说道。 自古文官武官立场不同,意见往往相左。 席上众说纷纭,一时间两方对立起来吵得不可开交,求和和求战双方各执己见,一个个面红耳赤的,吵得睿宣帝头痛不已。 “太吵啦,你们太吵啦。”老寒王捂着耳朵,孩子脾气一般赌气大喊。 “等小福打完胜仗回来的,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听他的话,你们都不是好东西,咱们所有人都得听他的。” “王爷…” 寒王妃立刻捂住了老寒王的嘴。 “陛下在此,王爷休要胡言乱语。” 寒王妃起身向睿宣帝行了一礼。 老寒王智力残缺世人皆知,他的话不会有人在意,却唯独今日这般场合,睿宣帝听着极为刺耳, 他这个皇叔对谁都是连打带骂的,唯一对荣王疼爱呵护,就连一个傻子都这般推崇荣王,睿宣帝心里不是滋味,脸色阴郁,草草结束了宴会。 宴会过后,大家悻悻而归。 刚出门去,明丞相身边的几个幕僚便迫不及待讥讽道, “笔谈胜握槊,墨授逾挥戈。莽夫,莽夫。” 几个老将军也不甘示弱回怼道, “食尽皇家千钟粟,凤凰何少尔何多。蛀虫,蛀虫。” 明丞相被留了下来。 睿宣帝将谢云之的折子递给了明丞相看。 “这…”明丞相眉头一紧。 “这荣王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谢云之将荣王如何装病赖着不出兵抗旨不尊的事情添油加醋的细说了一番。 他最是了解睿宣帝的逆鳞, 折子的最后阐述了自己觉得荣王有意想放过瑾王世子的猜想, 只是猜想却足以让睿宣帝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 他在折子当中还细说了一番荣王在军中如何霸道治军,如何严苛体罚不听从命令者。 一条条都给荣王扣上了目中无人甚至有暴力排除异己的帽子, 看得睿宣帝是越发的觉得他这个弟弟比北鞍人还难搞, 驻军在外危险,回到京都放在眼前,才能日日监视,方可心安。 “陛下,要时刻提防功高盖主啊。” “老臣所言虽大逆不道, 可毕竟祸起萧墙之事在皇家最为常见。 如今你也看到部分朝臣的态度了, 匡北大胜利,荣王势必名声大噪。 荣王眼下尚且居功自傲,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保不齐日后野心大了,结党营私起来,届时再加以干预的话恐怕来不及了。” 睿宣帝沉着眸子道, “以丞相之意当如何?” 明丞相拱手道, “万事不能太圆满,月满则亏,留有残余方存不平。 匡北五城已归其四。 剩下一城不慎要紧,并不急于一时。 此城可用作牵制北鞍人,亦可牵制荣王。 荣王定会因为此城而遭受诟病,陛下亦可考验荣王的忠诚度和服从性, 若他乖乖听话尚可兄友弟恭。 若他抗旨不尊,说明他目中并无陛下, 赎老臣斗胆僭越, 就算是一奶同胞的亲弟也留不得,猛虎养于身边总归夜长梦多。” 明丞相不过是将睿宣帝所思所想一招抖了出来。 这样的话若是睿宣帝说,那是帝王无情,猜忌功臣,卸磨杀驴。 可若出自其他朝臣之口,则是悠悠众口之意。 众臣所思如此,睿宣帝综合考量。 就算最终荣王不满也不会将矛头指向他睿宣帝。 他巴不得荣王与朝臣闹个你死我活呢, 越是没人支持他越好, 他对这个弟弟还算是有些感情的, 他不想到后来落得个骨肉相残的恶名, 睿宣帝已经在计划荣王凯旋以后的事情, 如何安置这尊大佛当真是有些头疼啊。 第148章 我会对你负责的 楚昱恒出动身边有的暗卫护在许可为身旁。 暗卫带着许可为站在城楼之上亲眼目睹这场战役的全部经过。 龟城城开,暗卫们按照楚昱恒的意思带着许可为早于许安随他们入了城。 许可为瞧见了许安随奋勇杀敌的模样,他张着手臂,却被暗卫狠心按下。 暗卫带他在城中大街小巷的游荡。 北鞍人的残兵所逃之处火光冉冉。 他们杀人,放火,捅死了一个又一个百姓,割掉一颗又一颗头颅, 那孕妇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他们一刀刨开了孕妇的腹部, 那婴儿挣扎着摆动了几下小腿,那孕妇满眼无尽的哀伤和不甘。 原本以为许可为会发疯尖叫, 但他安静得异常可怕。 北鞍人勒住了许小八的脖子。 许小八脸色铁青,双手死死的抵在下颚。 另一名北鞍士兵提刀上前, 那屠刀高高举起,满是冤魂的咆哮, 怨气直冲天庭,掀起一阵云涌狂风。 许可为狮吼般的冲着那群北鞍人咆哮, 一口黑浓的浓血喷洒在洁白的雪地之上,他晕死了过去,许小八被暗卫救下,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便各自栽倒了下去, 一晃十天过去了,许可为依旧没有醒来。 城中太多事情等着楚昱恒去处理,许安随一边看着照顾许可为,一边忙着救治伤员,二人一晃多日都不得见上一回。 为防止敌人反攻,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修复工事并制定好下一步的应对措施。 谢云之经此一战受了不少惊吓。 关于描述战争的书籍他看过很多,可纸上谈兵和亲身经历完全是两码事, 单是瞧一眼地上那些残缺不堪的尸体他便要呕上半个时辰。 每每入夜,耳朵里全是炮火的轰鸣声,眼前全是血淋淋的人脸,他痛恨自己的软弱,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为何会怕,可另一个声音又时时在嘲讽他,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懦弱, “你连你的表妹都不如,瞧瞧人家楚昱恒,人家两个才是一对,不畏生死,并肩作战,般配得很啊。” 谢云之失眠,闲逛了一会,所有人都很忙,根本无人顾及他。 走着走着他来到了许安随的帐前。 他也有多日没和表妹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那一日刚入龟城,有暗中藏匿的北鞍人突然冲出来要杀他,是许安随反应及时搪住那把刀, “她奋不顾身的救我,她对我定然还是有感情的。” 谢云之刚要提步上前,只闻里面楚昱恒的声音传来。 “他竟然在。” 谢云之紧握着双拳,转头躲到了隐蔽之处。 没成想自己也有做那廊下君子的一日,他越来越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了,也越来越压制不住心底那个恶魔了。 “可为怎么样了?”楚昱恒坐在许可为身旁关切地问。 许安随摇了摇头,随手抬起楚昱恒的胳膊看了又看。 “伤口又感染了,再这样下去,总也不好, 时间长了落下病根你就后悔了。” 许安随为他换了药,重新包扎好。 楚昱恒却体会到了老夫老妻的唠叨,心里早就笑开了花,若不是怕人笑话,非要跑出去跑个几圈大喊几声不可。 “这次没能杀了波夺是我的错,对不起。” 楚昱恒的失落和不甘全都表露在眼底,他因此事连着几夜都没合眼,简直快要郁闷死了。 “这怎么能是元帅的错,元帅用兵如神连夺两城,条件这样艰苦,已是尽了全力了。” “更何况杀波夺从来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元帅不要负担太重,或许老天留我机会,让我亲手手刃仇人也说不定呢。” 楚昱恒未做回答,帐内短暂的沉默让二人陷入些许尴尬,一个挠胡子,一个挠头发,突然这般正经恭维几句,反倒感觉怪怪的。 “我二哥一家战死在龟城, 元帅安排我去破门,元帅有心了。” “谢谢,谢谢元帅。” 许安随还是第一次对楚昱恒正经八百的表达谢意。 楚昱恒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慌慌张张的,倒像是做了什么坏事。 “谢我做甚。 你不也救过我多次。 就拿前几日那次说起,听说你为了救我,大庭广众之下,和我…和我…和我有了肌肤之亲。 女子的名节最重要,你放心,你放心,我会负责的,我会对你负责的。” 帐内又是一阵尬死人的静谧。 许安随拧着眉,像看傻子一般的看着楚昱恒,半晌才咽了下口水,轻声试探性的问道, “元帅,你没事吧?” “呵呵,”楚昱恒傻笑,“笑话,我能有什么事,我没事啊,我好得很,你看太阳这么大,我没事,切,我能有什么事。” “呃,午夜的太阳是真大啊,元帅果然没事,没事就好,没事我就当您刚刚所言皆是胡话。” “什么胡话。”楚昱恒抓住了许安随的手臂。 “我没说胡话,字字发自肺腑。 我说了,我们已有肌肤之亲,我会对你负责,我说到做到。” 许安随看他急了,那表情像天塌了一样,许安随噗嗤一声笑道, “肌肤之亲?什么肌肤之亲。 元帅怕不是对肌肤之亲有误解。” “嘴对嘴都不叫肌肤之亲,什么叫肌肤之亲, 你一个大姑娘当着那么多人面为了救我而不顾名节, 这事已经传开了, 我不管, 你的名声被我毁了, 我发誓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许安随压了压手, “元帅你先冷静, 我是大夫你是病患对不对, 大夫救死扶伤往往手段多样。 礼法不适用于此,病人不必避讳医者, 更何况我们那不叫肌肤之亲,我那叫渡药, 渡药是很常见的急救方法, 若人人都要为此负责,那日后行医者万万不敢在用此法救人性命了。” 楚昱恒眼看着说不过她,越发的懊恼了起来。 墨白说这是天赐的机会,把握住定能成事。 “也是,我怎么能听一条千年单身老狗的建议。我真是越来越蠢了。” 楚昱恒正郁闷, 许安随便下了逐客令。 “没什么事元帅请回吧。 我好累,要睡了,不然明日没有精力为伤员换药治疗了。 楚昱恒直接将墨白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二人比武一直比到了天亮,气得墨白直哆嗦,打不过也骂不过,“我这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你又拿我撒什么气。” 许安随瞥了一眼角落, 直至那黑影离开,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对于这个表哥她一直心有芥蒂的。 他是皇帝派来监视楚昱恒的人。 这个表哥城府极深,从小许四郎就经常私底下嘲讽他。 宁可得罪一千君子也不要得罪一个小人。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而他选择为皇帝办事,皇帝忌惮荣王这个亲弟,自然少不了阴损算计, 就算他对自己再好,却是非忠奸不分,这样的表哥不要也罢,更何况他已是合欢的驸马。 第149章 气死人的密函 经过了十几天的抢修,坏的地方修一修,破的城墙补一补。 聋人去了黑水城专心致志搞起了黑流火。 秋千师父的那几台战车坏的部分修理修理勉强能用, 千机阁的事还在保密中,朝廷那边他们没有透露半点消息。 待处理掉了千机阁也该正式说道说道武器的问题。 武库司拿到了银子,便可根据秋千的设计图稿多制作几辆新型武器,这样一来大胜军队的战力当直线而上。 楚昱恒接连发出去得奏折都没有回音。 今日一早他便坐在案台前奋笔疾书。 这奏折是越写越生气,其他的暂且不提,军粮的问题关乎前线战士的生命,朝廷怎得也默不作声,装起了哑巴,不会让他们边打仗还要自己解决温饱问题吧。 “若非许七姑娘守住了城中的粮食,恐怕咱们还坚持不到今天呢。 大过年的老子连一口酒都没喝上,这日子过的,我干脆卸甲归田,回去当个平头老百姓算了。” 墨白的牢骚刚落,许安随捧着两坛酒走了进来。 “酒,你怎么会有酒?” 墨白好似发现了奇珍异宝,两眼泛光。 许安随一抹狡黠的笑挂在嘴角, “不经意间在地里挖到的,应该是北鞍人之前埋的,北鞍人的酒烈,你们可悠着点。” 楚昱恒倒是没什么兴致。 自打上次被许安随拒绝负责,他整个人恹恹的,除了排兵布阵,训练新兵,其他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远远瞧许安随几眼,近了就绕道而行。 许可为终于醒了。 醒来哇的一声大哭,抱着许安随整整哭了一个时辰。 他想起了所有人,所有事,他比划着描述当时的情景,他哭着喊着要为祖父,叔伯们,还有死去的爹娘报仇雪恨。 唐溪月早已泪如雨下, “天柱,你看到了么,可为他好了,孩子的病好了,许家后继有望了。” 许可为一抹鼻涕眼泪,虽病了那么多年,许家的血性丝毫未减。 “小姑,我现在奋发努力还晚么?” 许安随哭着摇头, “活到老,学到老,还有三分没学到呢,学无止境,永远不晚。” 许可为用力的点头, “我要学理,还要学武,可为长大了,以后我来保护小姑姑还有五娘。” “好好好!” 许安随哭得太阳穴好似爆炸了一般,这样的结果让她觉得受什么苦都是值得的。 军中年纪与许可为最为相近的只有豌豆苗还有许小八。 有了小伙伴的陪伴许可为日渐得活泼开朗了,一大早便跟着他们出去操练习武去了。 墨白刚要痛饮,帐外谢云之带着睿宣帝手谕而来。 楚昱恒和许安随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皇帝有旨意下达,不直接亲传一军统帅,而让谢云之代为转达,这其中势必有什么不可协调的事情发生。 “王爷,陛下密函还请王爷过目。” 谢云之双手递上密函,退至半步,静静的侯着楚昱恒的反应。 楚昱恒嘴角微勾,打趣道, “看来谢驸马深得皇兄器重啊,给我的密函如今都要先过于驸马之手,咱们三人之间坦诚相待,再无秘密了。” 谢云之没说话,回敬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假笑。 墨白倒是气他,恼他进来的不及时,坏了他的酒兴,反正不喜欢的人做什么都是错,由头随意扣上便是。 许安随欲离开,楚昱恒和谢云之同时喊住了他。 见楚昱恒因军威被冒犯而低沉着寒眸,谢云之不得不率先服软,缓和气氛般笑道, “是属下僭越了, 但陛下密函所及内容与许家有关, 属下觉得小妹作为许家代表应该留下来一同商讨对策。” 许安随越听越不对劲, 楚昱恒快速的查阅完密函,脸色几乎是黑色的,转手将密函交给了许安随。 “什么?停战谈判?咱们是战胜方为何要答应阿骨里的求和谈判?还有一城咱们就拿回整个匡北了,眼下停战,密云城要怎么办?谁提的应和建议?朝廷是疯了么?” 一向淡定的许安随竟然首次因为震惊而暴跳如雷了起来。 转瞬间各大将军纷纷到场,整个帅帐之内突然炸开了锅,若非萧东瑶极力安抚,恐怕早就将谢云之大卸八块了。 “你…你们要造反不成,这是陛下的旨意,你们想抗旨不尊?” 列将军首当其冲, “别动不动就造反,抗旨不尊的,少给爷爷扣帽子。 你告诉我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么,就好比你现在有个屁,气都穿到屁眼了,你却硬要他憋回去,存心想憋死人不成。” “老列!放肆,给我出去反省!” 楚昱恒不得不出来控制这帮武将的情绪。 言多必失,再说下去,大逆不道的话就要冒出来了,他们平日里自己人的时候偶尔冒出一句也就算了, 如今谢云之在场,这人腹黑记仇,若是添油加醋的传到陛下耳朵里,那遭来的祸害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楚昱恒平复了下心情, “谈判可以,只要他们肯归还密云城以及许老元帅还有几个少将军的头颅,顺便奉上波夺的项上人头,再让他们的小可汗为我们大胜死去的百姓坐坛祈福,磕一百个响头赎罪, 以上条件若是都答应了,我便同意他们的停战请求。” 谢云之早有预料,睿宣帝当然也猜到楚昱恒并不会乖乖听话。 谈判只是个幌子,不过是给楚昱恒个面子,让他有处宣泄情绪而已。 真正的条约睿宣帝和阿骨里私底下都商议好了, 阿骨里也不傻,不忘趁机狠狠挑拨了一番。 说什么京都达成的共识恐不作数,必须要荣王点头才行,他们真正惧怕的是荣王,大胜的一切抉择要荣王点头才算作数。 谈判定在了三日之后,地点在龟城。 对方来的是阿骨里和波夺,还有两人的几个亲信。 这边楚昱恒墨白,带上了许安随和徐怀宋,自然还有谢云之。 萧东瑶被留在外围,时刻防备突发事件。 许安随还叫上了冷冷。 因为对方带来了七律,唯恐他下毒,有冷冷在她才安心。 第150章 第一轮谈判失败 阿骨里私底下和大胜求和是波夺万万没有想到的。 “该死的老狐狸,竟然还有这一手。” 本以为他会和长风军拼个你死我活,谁成想一向以铁骨着称的沙漠雄鹰竟然也沦落到甘愿低头的地步。 “哼,你们都还太嫩,不是阿骨里的对手。” 仕女跪在贵妃榻前给颜姬涂着指甲,血红血红的,颜色极为鲜艳。 据说为了红色纯正,她命人抓了一名大胜十几岁的小姑娘。 都说处子之血真贵,她叫人掰断了那女孩的双腿,取了她的处子之血。 那血液粘稠,混着在花瓣之中,瞬间调制出了这世间最鲜艳的红色,她很满意,终于有一件能让她顺心高兴的事了。 “阿骨里怎会突然想到向大胜求和?这不是他一惯作风啊。” 楚昱恒来回踱了半晌了,百思不得其解。 许安随严肃说道, “他突然变得很了解咱们陛下脾气。 我觉得大胜有人给他传了消息,不然他早该拿瑾王说事了,根本不用等到吃了败仗才想起瑾王世子的作用来。” 楚昱恒甚为认同。 他隐隐有些担忧,因为在北鞍人的求和条件中并未提及许老元帅和几个少将军头颅之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无人知晓那些头颅是否依然被保存妥当。 若是拿不回父兄的首级,许安随该有多么失望啊。 谈判日很快如期而至。 北鞍人有密云城满城百姓性命为要挟,即便深入虎穴,也是丝毫没有在怕的。 双方分坐在长桌对面两侧。 波夺一进来目光便未从许安随身上移开过。 “原来这就是许家最小的那个第七女,长得可真像许家人啊。” 许安随将拳头攥得死死的。 骨头磨砺的声音清晰可闻。 冷冷和七律刚一着面二人便扭打到了一起。 七律的小脚踹在冷冷的下巴。 冷冷手指抠进了七律的嘴里,二人见到彼此都觉得头皮发麻。 许安随和北鞍来的人好容易将二人分开。 二人呼哧呼哧气得直喘,样子看上去十分滑稽,就好像一个大人在欺负一个小孩。 阿骨里将停战条件拟好了文书放在桌子上推至楚昱恒跟前。 “请荣王过目。” 荣王并未急于看那些狗屁条约,而是指了指一旁的波夺冷言道, “波夺将军可真有诚意,今日带着脑袋而来,是想给咱们亲手割下的机会。” 波夺愤怒,但被阿骨里压下。 “荣王说笑呢,你还当真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许家军败北之事,他们输得起。” “战场上是何死法我许家人才不在乎。 你北鞍人不该对我许家老弱妇孺动手,手段还那般残忍。” 许安随本以为自己会很冷静,仇人就在眼前,她的心却怎么也平复不了。 波夺挑衅般横着手掌在脖子上晃了晃。 墨白瞬间拍案而起,双方都拔出了兵器,眼看着大战一触即发。 谢云之连忙起身打圆场, “说好的和谈,也是避免双方百姓生灵涂炭。 逞一时之快有何意义,不如先看看和谈条件再说。” 谢云之将文书强塞进了楚昱恒手中。 “也罢,”楚昱恒身体向后一仰。 他边看边笑,哼着鼻子笑,还不忘戏谑般摇摇头, “瑾王世子以及一千万两白银就想换一座城。 你北鞍人脑子太精明了,还是觉得我大胜都是些傻的。” 说此话时楚昱恒不忘挑了谢云之一眼。 谢云之一时间脸红脖子粗,心里不知道怎么怒斥荣王呢。 楚昱恒继续道, “我如今兵强马壮打你三军绰绰有余,你就拿这点诚意谈停战,是不是有点儿戏了?” 阿骨里眯着眼睛捋着胡须浅笑。 “荣王,别自欺欺人了。 你的士兵恐怕吃顿饱饭都难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大胜如今是何光景, 战争真要拖下去,你未必能拖得过我。 如今你我皆不如意,想必化干戈为玉帛乃是上策, 密云城可以给你,但我保证你接手的将会是一座空城, 我或许会将几万百姓带去漠北,或许就地杀了也不一定,看心情而已,不知道你荣王背不背得起这么多条人命,空城于你而言又有何意义。” 就连波夺都不禁转头看向阿骨里。 老将一生戎马做事一向顶天立地。 他的军纪严明,绝对不许任何人屠杀平民, 战场上骁勇异常,令敌人闻风丧胆,胜败皆坦然相受,从不拿贫民百姓撒气。 当年波夺残害许家妇孺之事,阿骨里气到吐血。 他不仅重重责罚了波夺,还为死去的许家人请来了萨满超度生灵。 许老元帅以及几个公子的头颅也被他恭恭敬敬的请在香案上,日日香火供奉,年节祭祀场场不落。 如今他倒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了。 以密云城百姓安危来做筹码,他老脸尽失。 临来和谈的前夜,阿骨里一夜未睡, 漆黑的寒夜,他一眼看不到头。 阿九是他的近身奴仆一直默默的陪在他的身边。 “阿九,眼下是年轻人的天下。我老了,很多事力不从心了。” 阿九屈身,憨憨一笑, “今日少年明日老,终逃不过天道而已,老元帅何必自扰呢。” 阿骨里瞥了一眼阿九, “你个老东西,越老反倒越通透了。 我倒不如你豁达了。” 若非到了万不得已想为北鞍尽可能谋取利益,阿骨里当真是将最后一点尊严都奉献给了北鞍, 纵使骂名千古,他也无怨无悔,选择了忠臣这条路,脚下荆棘密布,爬着也要走下去。 楚昱恒蔑视的眼神让老将阿骨里如烈火焚身一般难受。 楚昱恒也不是没有软肋,密云城的百姓就是他的软肋,他被拿捏得死死的。 “既然难逃一死,索性今日我就将你们全杀了。 老百姓的命我护不住我自然会对他们有所交代,那是我的事,就不劳老元帅费心了。” 楚昱恒将文书直接甩在了波夺的脸上。 波夺袖中的暗器飞出,被眼疾手快的许安随抽剑挡下。 “放肆,竟敢谋害我家元帅,波夺你除了阴损招数还会些什么,你北鞍人就这些见不得人的伎俩。” 阿骨里气得不行,回手一个巴掌扇在了波夺脸上。 “谁让你随意动手的,有我在,还轮不到你放肆。” 波夺怒气忍到了极致。 说到底他这次来就是来受辱的。 阿骨里知道长风军的症结在波夺残忍杀害许家满门身上,他又何尝不恨,可波夺毕竟在北鞍手握重权,追随的人甚多,若想北鞍稳定,他暂时还动不了他。 阿骨里言归正传。 “若荣王觉得条件不妥,我可再加上一座矿山作为补偿。 你们大胜缺少铜矿,你好好想想,这于你们大胜而言百利无一害。” 楚昱恒摇头。 “我再说一遍, 我要你归还密云城以及全城百姓。 我要他波夺的人头祭奠死去那些亡灵。 我还要你小可汗下跪给我们死去的百姓磕一百个头。 许老元帅的以及他几个儿子的头颅立即还我。 以上少一条都免谈。 不服咱们就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干。” 第一轮的和谈以失败而告终。 阿骨里等人是在长风军万千将士凛冽的注视下离开的龟城。 这些日子将士们别提多沮丧了。 多少人自告奋勇几乎快将楚昱恒的帅帐踏平了。 请战的呼声震破天际,唯有咱们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捂着耳朵,死活也不愿意倾听。 睿宣帝连着三道旨意下到匡北要求楚昱恒接受协议,尽快率军回京。 楚昱恒怒气淤堵得厉害,旧伤复发,吐了好大一滩血出来。 第151章 春冉公主还活着 “王爷不会以为此事靠你坚持就会有转环的余地吧。” 徐怀宋总是不留任何余地的一语道破重点。 他这个人理智得让人发毛,因为理智所以万事伤不到他。 “川川而山,不过尔尔, 帝王的权衡之术罢了,历来都一个样,没新意。 王爷功高盖主了,若非要顶风而上,势必遭来无尽祸端。” 身为谋事,很多事他得说,至于听不听全看荣王自己的意思。 楚昱恒从未感觉脚下如此沉重,被人拖着,拉着,拽着,他有力使不出,空有一腔热血无人珍惜。 “元帅,把药喝了。” 许安随递上药碗。 凡事许安随经手的东西他都尝得出味道,自然也包括这苦药。 明日是第二轮谈判,今夜楚昱恒却异常安静。 他不知从哪里捡了一只大胖橘猫,在人都尚且饿着肚子的地方,这猫却体形膘圆,圆滚滚的肚皮又乖顺得不行, 楚昱恒抓着橘猫的后颈将胖猫放进了许安随的怀中。 许安随喜出望外,笑得眉眼晚弯弯。 她自小就喜欢猫这种动物,镇国公府曾经有过一只类似的叫金被银床,她游历在外每每遇上流浪的,也都会耐着性子喂上一喂。 “这仗我若执意要打呢?”楚昱恒问。 许安随不停的抚摸着金虎奴的背毛好似听到什么不打紧的话。 “王爷若执意想打,我陪着王爷打便是。 但在那之前,请给我点时间将我府上五嫂还有那些旧部转移出来就好。” “对,许七姑娘说得对。” 墨白拎着那坛没来得及喝的酒走了进来。 “反正我墨家也没剩什么人了。 待我将咱家老爷子诓骗过来,咱们大可放手一搏。 打完了咱们就驻留在此当个山寨王好了。” 楚昱恒心底一暖,听了此话便觉得再无遗憾了。 他一毛笔敲在墨白得头上, “还山寨王呢。 你想让整个长风军都变成叛军么,你我豁得出去,可他们也有家人。 细算算他们都多少年没回过家和亲人团聚了,我又怎能因为一时私心而置他们于不顾。” 楚昱恒狠狠喝了一口。 都说酒肉穿肠肚,酒可散心魂。 可他偏偏尝不出个滋味,更不会醉,自然也得不到这其中的妙处。 睿宣帝对荣王太残忍了。 说是和谈,可那条约和丧权辱国有何区别。 对于一个武将来说,你让他去签订那些狗屁协议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君威浩荡,他一句话就能让这十几万人得努力功亏一篑, 他身为一朝天子,怎可只顾眼前利益,弃密云百姓于不顾呢。 墨白早已醉得一塌糊涂。 楚昱恒很想醉,可他只能痛苦的清醒着,因为他是臣,所以他别无他法。 他很想抱抱许安随, 可他的誓言无法兑现,他愧疚难忍,觉得无法面对许家。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胸口堵着一口大石,大胜欠许家太多太多了,为何怎么还也还不完呢。 翌日一早,北鞍又来人了。 阿骨里也做了妥协,答应了让许家人和波夺来场比武,给他们机会自行解决恩怨。 至于让小可汗磕头认错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们愿意再出十万两白银以做补偿。 许家儿郎头颅他们也都带来了,分别放在了五个锦盒里,只等停战协议一签,双方比试完毕就可以交还于楚昱恒之手。 许安随盯着那五个锦盒眼睛红如沁了血。 她不停的颤抖,若非楚昱恒抓住了她,恐怕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楚昱恒刚想提出条件。 谢云之连忙将笔墨递于楚昱恒面前。 楚昱恒利剑般的眼神怒瞪着他, 此等小人嘴脸他最是不耻, 难怪合欢看不上他, 他和许六郎乃云泥之别, 还状元郎呢, 败絮其中而已, 大胜朝中若都是此等鼠辈之徒,国家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楚昱恒提笔悬在半空。 黑色的墨汁好似他的心头血,滴在了纸上,瞬间晕成一片。 楚昱恒的另一只手一直死死的抓着许安随。 他能感受到来自许安随的力量, 她跳动的手指仿佛在说, “不怕不怕,早晚咱们还会杀回来的。” 楚昱恒将毛笔啪的一声落下,众人的心也跟着着了地。 “签个字嘛,又不急,咱不是还有一场比武么。 等比完武咱们在签也不迟。” 未等阿骨里反驳,楚昱恒这头已经将战鼓敲响。 比试的地点在龟城城下。 北鞍人带来的一万兵马赫然屹立在对面。 许可为匆忙的从城楼上跑下去扑进了许安随怀里。 “姑姑,我也是许家人,我也要报仇,我和你一起去。” 许安随摸了摸他的脑袋,点了点他的鼻尖, “若是姑姑今日战死在这里,日后这个仇就由你来报。” 许安随将霜月剑交到了楚昱恒手里。 “我想用爹爹的赤日,霜月由你保管。” 谢云之慌忙间跑了过来, “不是,你们真打算让随儿去和波夺比试么? 对方那么强壮的男子随儿怎能打得过? 荣王,你武功高强,此时不是应该你上才对么, 随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跟许老元帅交代呀。” 没有人理他一番喋喋不休, 楚昱恒亲自拿来了鼓槌为许安随敲响战鼓。 “去吧丫头, 波夺虽强但在你之下, 想如何杀他便如何杀他, 我在后面呢,你恣意放纵便是。” 许安随望向身后,乌压压的人群挤在城楼上观望。 长风军被迫停战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 尤其还剩下那二百多人的许家军更是手牵着手好似铸成了一堵铜墙铁壁,护卫着许家军的尊严。 波夺全然没把许安随放在心上。 “黄毛丫头而已,长得还不赖, 不如跟了我当个暖床丫鬟,许家人的脑袋硬,就不知道床上功夫硬不硬。” 许安随才不会被他言语所激,这些年的心境不是白练的。 她横扫赤日,他翻越躲避。 他长枪袭来,她赤日当头迎上。 几个回合下来阿骨里已经在摇头了。 明眼人看得出许安随的功夫全然在波夺之上。 波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丫头这么厉害之前我怎么一点没听说过。” 楚昱恒的战鼓响声响彻云霄。 鼓点富有节奏,好似一首铿锵有力的战歌。 许安随越战越有力气,一枪刺穿了波夺的后衣领,差那么一点就将他的脖子刺穿。 波夺不甘示弱,他的优势在于力大。 许安随规避其锋芒,缠着他打, 他的力道招招像打在了棉花之上,完全发挥不出威力来。 “聪明的丫头,就这么打。” 楚昱恒大笑,全军士气大振,城楼上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 气势这个东西此消彼长, 北鞍人偃旗息鼓,连战马都跟着噗噗叹气。 “死丫头,你跟你那该死的老爹和兄长一样让人厌烦。” 波夺骂骂咧咧,试图扰乱许安随心智,让她露出破绽。 许安随冷笑, “我们生来又不为你喜欢,你讨不讨厌的关我们什么屁事,黔驴技穷了吧,今日你就等死吧。” “哼,狂傲。 你父兄也这般狂傲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上。 你父亲的脑袋是真硬啊, 你可知道我生生砍了十刀才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不知道你的脖子能挨得下几刀。” 许安随全身充斥着怒火,若说一点不受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丫头,平心静气,他如何对待你的家人,你十倍还之即可,许家老小都在天上看着呢。” 楚昱恒变换了更快的鼓点。 许安随也加快了速度,枪锋产生了幻影,呼喝带风,看着城楼上的人目瞪口呆。 “原来她这样厉害。” 刘英感慨,自己整了她两回,以她的能力想杀自己简直易如反掌。 波夺只得在地上摸爬滚打。 赤日的枪头一下下的穿在他的眼前,那寒芒刺眼的厉害,他嗅到了浓烈而阴郁的死亡气息,心下一冷,感觉大事不妙。 就在他愣神之际。 许安随出其不意反手从腋下穿出长枪。 那枪头如猛龙般扑向了波夺的肩膀,一阵撕心裂肺得疼痛袭来,波夺的肩膀被赤日贯穿。 许安随催动内力用力一震,波夺的手臂从肩胛骨根处硬生生的撕裂开来。 “啊……” 波夺痛失一臂,痛苦哀嚎。 许安随的长枪再次袭来,对面一满身挂满铃铛的女子甩出回旋镖制止。 “慢着,你们看这是谁?” 那女子身后被推搡着冲出来另外一名女子。 所有人都傻了眼, 楚昱恒手中的鼓槌瞬间滑落。 “阿姐…” 楚昱恒泣不成声,发疯似的跑到了许安随跟前。 “阿姐!”楚昱恒大叫。 没成想春冉公主还活着。 第152章 什么都没有了 “彦之…”春冉公主被反绑着手。 面色憔悴,头发凌乱,穿着破烂,满身满脸的污秽,全然没有一丝公主得体面, 她唯独腰板不曾有一刻塌陷,纵使已为阶下囚,再破败,也没失了她一国公主该有的傲骨。 “彦之,阿姐能再次见到你,已经死而无憾了。” 春冉公主奋力一扑,那铃铛女收刀早有预判。 春冉扑空直接趴在地上。 楚昱恒等人欲冲过去,那铃铛女又不慌不忙的将刀架在了春冉的脖子上。 “原来阿姐没死,阿姐没死。” 波夺已经逃回北鞍人的阵营当中,只是他的一只手臂还留在许安随的脚下。 “波夺,你个卑鄙小人,输不起,说好了不死不休的比试,你却以女人为要挟。”许安随怒骂。 楚昱恒已经全然失控了,许安随用力的搀扶他,他却根本站不起来。 春冉从小带着楚昱恒,是长姐也如母亲一般。 北鞍人说春冉嫁过去不到三个月就死了, 大胜也仗着这个借口而发动的夺回匡北之战。 “什么不死不休,明明条约写的点到为止。 你们既已伤了他一只手臂,也算恩怨两清了。 如今停战条约已达成,两国长交了国书。 自今日起的五年之内匡北再无战事,还望两国人民友好来往。” 阿骨里说的这是什么鬼话,他脑子进水了么,当楚昱恒是傻子么。 “好一派大言不惭,狼子野心,我们还没签订合约呢,看来这仗还要继续打才是。” 墨白刀尖指着阿骨里。 阿骨里掏出国书没好气道, “刚刚我们与谢大人已经签署完毕, 大胜的皇帝陛下应允谢大人可代荣王行使签和的权利。 这是你们陛下的命令,你们不会抗旨不尊吧。” “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了谢云之。 那眼神似要吃人,谢云之当真是有些怕了。 他也不想当这个恶人,可是他没办法。 荣王心性不定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睿宣帝早做好了后手,授意他必要之时可越过荣王行使特殊权利。 谢云之挺了挺身板,他是陛下特派的钦差,说句不好听的,他才是这里的最大。 他不过奉命行事而已,这条约荣王本也要签的,他有什么错呢,他什么都没做错。 “放了我阿姐,不然我和你们没完。” 楚昱恒艰难站起, 看着从小到大的弟弟这般痛苦,春冉早已泪如雨下。 波夺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许安随。 随行的七律为他止了血简单的包扎好, 他一副恶鬼般的面容怒吼道, “我给你个机会,你父兄的脑袋还有你们这个被我北鞍人当马骑的公主,你们选择,到底要哪个,我悉听尊便。” “波夺你找死!” 楚昱恒夺过赤日就要冲上前去。 可阿骨里的话像把刀重重的插进他的心上。 “你若抗旨,便是乱臣贼子。 你身后十几万许家军皆会被你所累成为叛军。 你真的忍心看着他们从皇家军队沦落为千夫所指的叛军么, 我想你做不到,更不会忍心, 这些都是跟你出生入死的人,他们的家人或许会连累诛灭九族。” “我们不怕,元帅,我们不怕,我们要开战,杀光这帮可耻的北鞍人,我们誓死与元帅共进退。” 城楼上连绵不绝的呼喊声,将士们振臂高呼,没有一人愿打退堂鼓。 阿骨里不禁长叹。 这样一支齐心的队伍何人能战,何人又敢于迎战。 他们北鞍人不战便已经输得彻底了。 楚昱恒像一只困兽, 所有人都在逼他出击,可前后左右都是带刺的牢笼,没有一条路走得通,扎得他遍体鳞伤。 许安随心疼不已,他一向运筹帷幄,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这般惊慌无助。 谢云之快步跑到许安随身边, “表妹放心,陛下授意,无论如何要将几位将军的头颅带回京都,有陛下的旨意在,谁也别想让你委曲求全。” 话音刚落,楚昱恒已经将赤日架在了谢云之的脖子上。 “你背着我胆敢签订和书,最该死的是你,我阿姐若不能活着回来,你就下去跟她陪葬。” “你…” 谢云之全身一颤。 “荣王胆敢抗旨不尊么? 许家自古待你不薄,如今你却想放着他们的头颅不管。 那些可都是为国战死的英雄啊,你忍心叫他们尸骨流落他乡么, 随儿好歹也为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回,你怎可这般欺负于她。” “闭嘴,你给我闭嘴。” 楚昱恒一拳差点将谢云之的脸打歪。 春冉见状痛哭不止,用尽了全力冲着楚昱恒大声呼喊, “彦之,彦之你听我说,姐姐已经是个废人了,活着也是满身耻辱。 许家乃天地栋梁,满门战死,可悲可泣。 这片土地死的人太多太多了,你要尽可能的多带一些人回家。 姐姐有生之年能再见到你已是老天恩赐,你听话,像小时候那样听话,带着你的长风军还有许家人残尸离开这里。 姐姐想你会去梦里找你的, 姐姐死后便可以解脱,解脱了我魂魄自然就会回到家里,姐姐不会离开你们太久,你听话,莫要做傻事冲动啊。” 春冉公主的大义令所有人动容。 城楼上已经有人在掩面哭泣。 许安随双手握住楚昱恒的肩膀。 “元帅,选公主,你下令吧。” 楚昱恒满眼破碎的泪光看着许安随。 这一刻他的心仿若又死了一回,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表妹,你糊涂啊。带回老元帅尸骨是陛下的意思,你想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么?” 谢云之勉强爬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许安随。 许安随理了理额前碎发, “我是许家后人,我的要求陛下自会开恩考量。 我父兄已死多年,就算功劳再高也高不过人命关天。 你们口口声声都说我父兄死得震撼,是英雄豪杰,可咱们的公主呢,公主是为了休战而被迫嫁到北鞍的, 她为国牺牲了自己难道就不是英雄么, 她在生死关头想着都是咱们的安危, 她的大义绝不弱于我父兄, 她才是最该活下来生生世世受万人敬仰的好公主。” 楚昱恒如一副躯壳一般站在那里。 许安随的话让他震撼更让他心疼。 这样的选择简直在杀人诛心,这世间最悲惨的两个女人他选择谁都是对另一方的严重伤害。 “放了春冉公主。” 许安随大喊。 事实已定,已经没有什么多余好说的了。 阿骨里带着北鞍的大部队离开了,波夺临走之时留下了他的两名亲信做人质交接。 瑾王世子楚南萧被一脚踹了过来。 赵阳将人带下,这可是瑞宣帝不惜丧权辱国也要得到的人,就是这个该死的人叛君叛国,害得他们的元帅忠孝两难全。 铃铛女和尤津待所有人都走远以后将春冉公主给放了。 春冉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还能活着见到亲人并回到故土。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迈哪一步好,每一步都好似千斤重,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如跑马灯一般历历在目。 楚昱恒疯扑了过去,跪在春冉的身前抱着春冉的腰痛哭不已。 “姐,阿姐,彦之想你,你活着真好。” 春冉被松了绑,缓缓跪了下来,姐弟俩额头相抵,无声更似有声,好似诉不完的衷肠。 “许七姑娘,我家将军有大礼赠送。 既然你父兄的头颅你不要了,那我们就勉为其难帮你解决了吧。” 尤津和铃铛女用刀尖一挑。 五个锦盒的盖子瞬间飞起,五颗人头纷纷滚落在地。 “不要…求你,不要。” 许安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发了疯一般冲了过去,可是依旧没来得及阻止, 她眼睁睁的看着父兄的头颅被那二人用刀柄一个个的敲碎,每一击都击在了她的心头肉上,她快要痛死了,感觉自己就快被肢解了, 她摔倒在地,又机械般的爬起来,那二人真气厉害,瞬间将骨头砸成粉末。 寒风吹过,粉末盘旋着升空, 像是最后一场告别,久久的不愿离去,最后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有了。 第153章 大胆告白 许安随爬过去的时候锦盒里空荡荡的。 许可为通儿还有冷冷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趴在地上抢救那些还未来得及飘走的粉末。 楚昱恒夺过弓箭, 对准了那二人逃离的背影双箭齐发。 铃铛女被尤津挡了一下没被射中,尤津的后背身中两箭,紧接着他的马跟着中箭一声嘶鸣轰然倒下。 铃铛女欲调转马头来救。 尤津一刀划破了她的马背。 “快跑,活下去!” 铃铛女忍着泪不停的向前奔跑,她最后一次回头好似在给尤津送别。 许安随一剑砍下尤津脑袋那一幕映入她的眼底,更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心上。 尤津头颅落地的那一刻眼睛都在死死的望着北方的方向。 “小七,小七。” 尤津的血溅了许安随满脸。 天空中云层很厚,雾朦朦的,日光很暗。 许安随死死闭上了双目,仰着头,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 泪水夹杂着腥味顺着她的眼角流进了她的心间。 风很大,许是没有恶意,只想抱抱她。 可是她的灵魂被抽空了,脆弱到连最后那么一点念想也被匡北的冷风卷走,分毫不剩,抽干了她的全部。 许安随一头栽进了楚昱恒的怀里。 楚昱恒的心已经碎了,他抱紧了许安随一遍遍的呼唤她。 这一睡便是七日,她一动不动吓坏了所有人。 老钱头把能用的药都给她喝了, 冷冷甚至还给她喂了毒,可她就是不醒,一点神色都没有,平静得太可怕。 “这可如何是好啊,她自己不愿意醒来,咱们如何唤得醒啊。” 许可为拉着小姑姑的手,没日没夜的守在床前。 孩子哭得眼睛早已变成了核桃,只剩下一条缝隙,声音也哑到喊不出一声,只能嗡嗡呢喃着,样子当真是可怜。 谢云之因此事闹得太大而选择提前离开匡北。 他自知再多待下去一秒搞不好会被哪个激进的士兵杀了也说不定,于是狠心抛下了许安随提早于大部队先回了京都。 楚昱恒顾不上和春冉长谈,他如今每一蔟神经都在许安随身上,这打击实在太大,他真的有些怕了,怕许安随就此消弭,再无留恋,永远的离开他。 老百姓听闻无不动容。 他们民间有个喊山的说法,若人的魂魄离开了身体,只要那人心中依然有挂念,魂魄不会走远,去山上喊一喊便可将人唤回来。 一批批的老百姓自发组织来到龟城旁边的悠山山顶。 他们准备了祈福的经幡和招魂的铜钱。 漫山遍野忽然间飘荡起了一条条五颜六色的经幡,像开满了鲜花,生机勃勃。 他们吟诵的语言外人听不懂,更像是一种古老的歌谣,一种咒语,所有人都冲着山下用力的喊,山谷回音余转,空谷悠扬。 楚昱恒将额头抵在许安随的额头上。 炙热的眼泪滴在许安随的脸上,烫得她有了反应,微微眨了眨睫毛,跟着缓缓地醒来。 “小七,你醒了,太好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许安随抬眼凝望着楚昱恒,眼里的情感在一点点回归,直至将楚昱恒的身影全都映了进去,又化作一颗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流了出来。 楚昱恒用衣角轻轻的擦拭她的眼泪。 许可为一头扑在许安随的怀里,那是他最后一个亲人了,有姑姑在他便不是孤儿,姑姑若没了,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我,饿!”许安随呢喃,声音如丝虫,软绵无力让人心疼。 “好,好,我去做,我去做。” 楚昱恒除了会烤野鸡,哪里会做什么饭。 胖头陀好不容易拦住了他,让他守在旁边,三下两下煮好了一碗清淡开胃的酸汤面递到了他的手中。 楚昱恒缓缓将许安随扶了起来,她吃的不多,老钱头也不让她吃太多。 她有了一点力气便要下床, 屋内光线昏暗大家都没注意发现, 直至她走到了外面,一缕微弱的日光打在她的头上,所有人惊愕却又不敢吭声, 通儿嘴唇咬得死死的强忍着不哭, 那一撮明晃晃的白发实在太显眼太扎心了, 一个二十岁的少女被搓磨出了白发,老天爷为何要专挑一个人来折磨,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许安随和许可为捧着仅收集起来一盒的骨头残渣来到了龟城城下。 “守护这块土地或许就是咱们许家人的命。 咱们顺了他们的意,让他们安心的留在匡北吧。 等有机会将你祖母的墓也一并迁过来, 总要一家人团聚了才好。” 许可为点头。 小手抓了一把骨灰迎风扬起, 身后楚昱恒带领万千将士单膝跪地将手中兵器震在地上。 老百姓带头吟诵起了古老的歌谣,他们在呐喊,喊着他们日日思念的亲人寻着他们声音各自找回自己的家。 再有半月大军就要撤回京都。 匡北四城的整肃工作漫长需要得力的官员接手管辖。 军队方面楚昱恒布置好了边城守卫军。 乔恩延不愿回京便被重用留在了匡北当了一方守备。 李同知因挖出了瑾王世子这条线被睿宣帝信任并重用,特许他举荐合适人选,重塑匡北四城的衙门等政务。 “王爷,这是名单,请王爷过目。” 楚昱恒仔细查阅过后满意的点头。 李同知又拿出了另外一份名单, “照王爷意思,京都那边定会因为猜忌而否定前几轮的举荐, 咱们把最终选定人选放在最后,万事反着思考就对了,京都那边不怕麻烦,我们又怕什么。” 楚昱恒苦笑, 他宁可留在匡北吃尽风沙也不愿回到京都挖空心思揣度圣意,与之斗智斗勇耗尽心力。 许安随又上山了。 她近些时日总往山上跑,一个人坐在悬崖峭壁的大石上一动不动只看着远处发呆。 匡北依稀可见月色了,浓云密布总有散开一日。 “身体还没好,总要过来吹冷风。” 楚昱恒找个落脚点挨着许安随坐下。 “春冉公主的身体比我们想象中受损的厉害。 不过你放心,我是小神医,我会帮她治好的。” 楚昱恒笑不出来。 他每次问到关于这几年间的事情,她总说都好都好,一切都过去了,不提了不提了。 “她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好。”楚昱恒身为弟弟,又不能问得太深。 他心里万般不忍,好在如今人活着回来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活着不一定都是好事。” 许安随没说出口,这话说出来太疼也太沉重。 春冉公主下体那溃烂不堪的伤口只有她看到了。 身为医者本应该是麻木的,可作为女人,她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可想她这些年遭受了怎样非人的虐待才让那些伤口如此触目惊心。 身体的残缺尚且可以治疗,可心灵上的呢? 又有谁能够抚平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真真切切的伤痛呢? 无数的烙印,被割掉一侧的乳胸,溃烂成糜的下体,后面排泄的地方也生了烂疮无一处完好。 春冉并未要求许安随保密。 因为她知道许安随不会说,也根本说不出口。 “你是个好姑娘,让你看到这些,真是委屈你了。” 许安随一把将春冉抱进了怀里,那种心痛不亚于失去父兄时的痛, 他们都是那场战役的受害者,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互相依偎疗伤罢了。 “我说过我要对你负责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经此一事,楚昱恒怕透了。 他要将许安随牢牢的留在身边才肯安心,其他那些狗屁烦人的障碍就去死吧,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锁住她。 许安随骤然起身要走, 楚昱恒拉住她逼她面对。 “放开!” “不放!” 许安随倔强中带着不忍,挣脱了几次,奈何楚昱恒的手好似铁钳子一般死死的将人扣住。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我自己会过得很好。” “我可怜你怎么了,我可怜你也不妨碍我喜欢你,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你说,你只要说你不喜欢我,我便不再纠缠,你说,你告诉我,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我...” 许安随懊恼,赌气的话竟也说不出口。 她怎么不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想法,她想日日见到他,时时见到他,陪在他身边和他共同抵抗这世间的一切不公。 “我...” \"我什么我,咱们都别再浪费时间了,若说可怜,难道你不可怜我么?我从出生便被亲娘送走,她甚至想杀我,你说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为了他们的江山四处征战,这么多年了,我命令所有人每月都要给家里写家书。 可我的家人呢?我写了那么多家书却一封都没有发出去过。 我的境况你也看到了,皇兄猜忌我,回京的路途坎坷指不定今日荣耀明日就掉了脑袋。 你若是世间第一可怜,我便是第二, 我说过这世间唯有一人在万人之上,那个人就是你,一直是你,永远是你, 我喜欢你,从你很小开始就喜欢你,我提过亲的,但是你爹以婚约为由拒绝过我十次之有。 你嫁去顾家是你对你爹承诺的兑现,我阻拦不了,素心师父也不允许我管。 我只能暗中默默地看着你,看着你被他们欺负,看着你一点点的振作起来,我做了随时砍掉姓顾的那颗脑袋的准备,但凡她敢逼迫你,我就将他千刀万剐,好在你脸上有伤疤,他不曾坑害于你。 你知道那日我在顾家密室见到你有多高兴么,你活过来了,我感觉我的心终于又开始 跳动了。 说了这么多我只想让你明白,倾慕于你不是基于可怜,你就是我朝思夜想的那个人而已, 我的初心从未变过,你如今知道了我的心意,我不想给你时间思考,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你若不应,我便抱着你一同跳下去好了,生若不能在一起,死在一处我依然无悔。” 有那么一段时间很安静,几只乌鸦很没眼力的在上空盘旋嘶鸣。 “你说,你向我爹提过亲?”许安随两只眉毛一高一低,表情复杂得不行,窃喜中还带着那么点怨恨。 楚昱恒委屈点头道, “足足十次,还挨了他十次揍。许老爹打人你是知道的,真的很疼的。” 许安随一咬牙关,拨开楚昱恒的手就要跑。 “哎,干嘛去啊,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许安随气得胸脯剧震,鼓鼓的像只受了气的青蛙。 “这世间怎会有这般糊涂的老爹,放着这样好的女婿不要,非要遵守什么婚约让我嫁给那个劳什子混账顾燕礼。 你等我去他碑前好好找他算账,他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么,因为他我若真错过了你,我看娘亲九泉之下怎样修理他。” 第154章 黄玲下毒 大军回京堪比渡劫。 睿宣帝意在杀杀荣王的锐气,并未拨付军粮而让沿路所经的州府出粮供应大军一路回京。 “妈的,当我们是乞丐么,我们好歹也是胜利之师,怎得倒像是丧家之犬一般。” 自打不用打仗,墨白便开始饮酒。 他拎着酒坛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样子很是让人感慨, 萧东瑶忍不住上前一把夺过那坛已经见底的酒坛, “行了,已经入关了,周围都是皇帝的眼线,你给荣王省省心吧。” 见是萧东瑶,墨白没了脾气,咽了咽苦水,一路走到通州,天气也越发的变得暖和起来。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关内一派繁荣,匡北的风沙已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人最好的品格便是遗忘, 好了伤疤忘了疼,可能才是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一次又一次挺身而出为国奋战的根本原因吧。 许安随端着药去了春冉公主的马车。 “这药味道不对,有毒。” “是刘英?”通儿问。 许安随摇摇头,去把黄玲提来,不出意外应该是她。 就算没有睿宣帝的加封,许安随在军中也已颇有威望。 如今她是上将军,军中视她为精神力量,她的话无人不从,军威甚至都超过了墨白。 过不多时黄玲被押了过来。 为防止惊吓到春冉公主,许安随特意选择队伍的末端进行审讯。 楚昱恒和萧东瑶都坐在身旁木凳上。 萧东瑶身后还站着刘英, 刘英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她明明制止了黄玲的下毒行为,愤怒于她依旧我行我素,如今东窗事发如何是好,性命断然是保不下了。 “凭什么抓我,春冉公主的毒又不是我下的。” 许安随静静地看着黄玲,沉静无声,却不怒自威。 “军中吃药的这么人这么多,我只说有毒,又没说谁的药中有毒,你怎知是春冉公主的药出了问题?你会掐指一算?” 黄玲立刻慌了。 “我我我我,我猜的。” “哦…猜的真准,没想到你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许安随背着手缓缓走到黄玲身前。 “说,是谁指使你下毒的,老实交代饶你不死。” 黄玲眼巴巴看着刘英,嘴硬狡辩道, “不是我干的,你凭什么冤枉我。 做事讲究证据,你空口白牙就要污蔑人,你仗着许家后人就可以在我们长风军胡作非为么?” “死鸭子嘴硬!” 许安随瞥了黄玲一眼冷言道, “你所用之毒叫鸳鸯散。 鸳鸯嘛,顾名思义,成双成对的意思。 这毒很烈,又不易被察觉。 用毒者若是不小心沾染上,不出一个时辰便会皮肤溃烂而死。 此毒常用于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想必你那雇主并未告知你这些, 人的嘴啊最是不可靠的,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秘密。” “鸳鸯散?” 冷冷嫌弃的矜了矜鼻子, “什么破名字!” 她转头见到了前方队伍正在忙碌的赵阳,瞬间心底像是盛开了花。 “鸳鸯好啊,成双成对,好名字,就叫鸳鸯散了。” 黄玲一屁股坐在地上,她顿感手掌心一阵由内而外的刺痛。 她双摊在眼前一看,只见手掌心先是起了无数的小红点,紧接着那些红点慢慢变大,变成了血泡,那些血泡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手心的肉也在一点点的变成黑焦色。 “疼,疼,疼…” 黄玲疼得就地打滚。 “救我,求你救救我。” 许安随笑道,“救你不难,只要你说出幕后之人即可。” 黄玲颤抖着双手指向了刘英, “是她,是她让我这么做的,包括那两次害你挨打也是她背后搞得鬼,是她,你们快抓她。” 萧东瑶拍案而立, “一派胡言,刘英绝不会下毒害公主性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刘英。 刘英不否认,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叹了出来。 她一步步的走到萧东瑶的身边,噗通一声跪在萧东瑶脚下, “将军,我…”刘英磕头,“属下有愧将军信任,属下有罪,万死不辞。” “你……” 萧东瑶震惊不已, “不是你,一定不是你,你不是将合欢公主给你的那些毒药都扔了么,你不可能下毒害人的。” 刘英身子一抖, 原来她和合欢的事情大家早就知道了。 自打许安随战场上救过她,她无时无刻不感到亏欠她的。 亲眼目睹了许家人的忠义和战场上的晓勇,刘英早就对许安随无比钦佩,就算合欢多次给她压力,她都不会再去做遭世人唾骂的勾当。 可她的妹妹还在合欢手里。 黄玲敢于栽赃她定是合欢授意的。 对于合欢她已经是一枚弃子了,她只有背上所有的罪名,让这件事变得死无对证,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妹妹刘兰,她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刘英整个头都匍匐在地上一并揽下了所有罪责。 许安随冲着萧东瑶摇了摇头。 黄玲被拉去隐秘的地方处决了,刘英则被带去了许安随的营帐里。 “许将军不必在费力气了。 让我指证合欢是不可能的。 杀了我吧, 我如今只求一死。 我做的那些对不起的事情下辈子再还吧。” 许安随拍了拍手,通儿带进来一名女子。 那女子披着黑色斗篷,一张脸全都压进了帽子里, 刘英不明所以的心跳加快,在见到那女子真容的时候直接扑了过去,话不多说二人抱在一起,泪如雨下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伤感和激动。 “兰儿,你…好,好啊。” 刘英好似检查宝物一般上上下下的将刘兰好生检查了一遍。 她拉起刘兰的手,小拇指断裂处让人心惊的伤疤揪着她的心难受不已。 “还疼么?”刘英问。 刘兰摇摇头,抓着刘英的手在脸上的不停蹭。 刘英反应过来,拉着刘兰噗通一声跪下, “将军,属下知错了。” 许安随如释重负,上前几步扶起刘英和刘兰。 “我早就知晓刘兰的事情,没与你说明,是因为将她救出来之事确实遇到些麻烦,耽误了些时日。 没把人带来见你,我怕你觉得我在诓你,好在人及时给你带来了,有王爷庇护你,合欢再也不敢那你们姐妹二人怎么样了。” 刘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曾经害她被打险些重伤,她不恨她,还救她,如今又将妹妹从虎口中拯救出来,她…她为何要这般待她? 刘英的情绪全在脸上,许安随释然一笑, “我问过好多将士,他们都说你虽然铁面苛刻,但杀敌的时候你总会冲在最前方。 萧将军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的人,就算我不信你,也要信萧将军。 直至那一日我瞧见你将合欢给你的毒全都扔掉我才敢断定你的为人,人啊,都有软肋,都有不得已的时候,幸而你在最后关头保住了初心。” 第155章 可以抱抱么 刘英早已声泪俱下, 她悔不当初,悔得肠子都青了,她竟鬼使神差的认为荣王会偏袒合欢而弃她的苦衷于不顾, 可笑,可怜,怎么就这么傻。 “将军,毒害春冉公主是太后的意思,我再三嘱咐过黄玲不要去做,她也答应过的,可我不知道为何,她竟然真这么做了。” “为了钱,许多许多的钱,她几辈子都无法触及的数额。”随安随回答。 通儿的人早就查到黄玲兄长家莫名其妙买了一处颇大的庄园,顺藤摸瓜查上去,那钱财竟是来自宫中,细细想来除了合欢没有别人, 而合欢背后是太后娘娘, 这对母女俩还当真一个当矛一个当盾,连起手来堪比只手遮天。 “若有用我作证的一日,属下定当赴汤蹈火,绝不推脱。” 这才是许安随最终想要的结果。 是谁干的大家早就心知肚明,问题是证据,黄玲临死按了手印画了押,若是再加上刘英的证词,想必太后想抵赖也抵赖不了了。 “你想和太后撕破脸?”通儿问。 许安随摇摇头, “还不到时候。” “多一些罪状总是有用的, 这个老毒妇连亲生儿子都要杀,我越来越坚信顾家的幕后之人一定是她。” “老毒妇?呵呵,那可是你未来婆婆。 哎,我很好奇, 若军械那事真是太后指使顾家干的,你当如何对待此事?” “杀之而后快,别无他选。” 通儿边摇头边把巴掌拍得直响。 她有时候就很佩服许安随的个性,当机立断从不拖泥带水。 “做你夫君压力真的好大呀。 上一个不但被断了根,还被放进炮筒轰得残渣不剩, 眼下这个你却要与人家亲娘斗个死你我活, 你这种人不适合嫁人,还是少去祸害他人为妙啊。” 那日悠山山顶她和楚昱恒虽然互表心意, 但二人都未提及此事,并不是忘了,而是刻意避开了。 二人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生活已经够难的了,眼下总算有件让人高兴的事,二人都不想破坏当下美好的气氛,那些恼人的现实留给日后吧。 许安随认为,荣王是荣王,其他人是其他。 她不会狭隘到将对太后亦或是合欢的怨恨转嫁到楚昱恒的头上。 而楚昱恒则认为,是非对错在于是非本身,而非人身份之高低贵贱。就算是一国太后也不该凌驾在那么多生命的头上。 通儿道,“可太后毕竟是荣王生母,东窗事发那日,他未必很得下心。” “生母又如何?”许安随冷笑, “生而不养视为弃, 生育之恩荣王早就还完了。” “有些人天生不配做母亲,她这般对待荣王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明知道荣王和春冉公主感情最深。 他们却趁荣王顾及不暇而将已经定亲的春冉推去和亲。 春冉公主活着回来了对于荣王来说何等的珍惜,他们却因为耻于那场和亲,视公主为羞辱,不惜派人痛下杀手。 “呵,呵呵。”许安随不禁掩面, 想想自家的二房,三房,他们俩这对苦命鸳鸯,连亲戚都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许安随好一通狠骂,骂完了舒服了,转头去了春冉公主的住处。 马车内,楚昱恒伏在春冉公主的腿上, 这样温情的场面实在难得,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仿若刚刚发生那些个腌臢事瞬间烟消云散。 “小七,进来。” 许安随刚想走,她不想打扰他们姐弟俩,春冉见状连忙喊住了她。 纵然两鬓生了白发,纵然眼里没有了风采,纵然容颜褪去,催生落寞,春冉依旧端坐得体,脊背没有一丝弯曲,静静的坐在那里,让人的心不觉跟着沉静下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春冉柔声问。 许安随和楚昱恒几乎同一时间摇头,异口同声道,“没什么,无妨。” 春冉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她宠溺的看了看楚昱恒,又爱屋及乌的看了看许安随, 接着是一阵心满意足的长叹,有生之年竟能看到最喜爱弟弟觅得心中所爱,此生足矣,了无遗憾了。 “彦之,直接送我去戒山吧。” 春冉其实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大胜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只要她在一日,这份耻辱就会被拿出来说日子,下至老百姓,上至巍巍皇权,她的存在如同揭不完的伤疤,再多的政绩也抹不掉这段漆黑的污点,睿宣帝那样自负的人是绝对不会任由他人搓脊梁骨,只有春冉永远不要出现在大众面前,大众才会逐渐将这段不堪的过去遗忘。 楚昱恒当场就急了,春冉是他不可能和睿宣帝妥协的逆鳞,没人能将他和春冉再度分开,睿宣帝不能,太后更不能。 “阿姐,别说了,我话放这儿, 除非我死,你必须跟我住在荣王府,哪都不许去。 待我此次回去,我会想办法将母妃和春宜也接出来。 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像小时候那样,外面的流言蜚语你都不要听,我养你一辈子,有我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你看你,怎得还急上了。” 春冉不经意的划过一缕哀愁,很快的又调整成那副风雨不透的从容。 “你啊,年纪不小了,难不成不要娶妻啦,反要拉着我们这些姐姐妹妹的过一辈子不成。” 说话间春冉玩趣般的看了看许安随, 许安随到是个脸皮厚的,不似大家闺秀那般爱羞赧。 许安随拉着春冉的手直言道, “阿姐,你若不在王府,我便不会嫁的。 你上面六个哥哥,我做梦都想要个姐姐。 阿姐如今回来了,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阿姐哪都不要去,阿姐是为大胜做过牺牲的功臣,当受敬仰才对。” 这样一个深明大义又如此暖心的小姑娘谁会不爱呢。 春冉摸了摸了许安随的头,这样甚好,从此弟弟可以过上举案齐眉的日子,母妃也会跟着高兴,他们必然也会对母妃孝顺有加。 仔细想想,好像没有什么牵挂了,多活一日便是要所爱之人舒心的, 春冉笑了笑,“好好好,就听你们两个的。” 这一日大军驻扎在距离京都不到百里的郊外。 早春时节,春草萌发,夜里,裹着露水,空气里四处弥漫悠然的青草香。 “我,可以抱抱你么?”楚昱恒因太后毒害春冉的事情感觉有些心力交瘁。 在春冉面前他只做强势,实则他害怕,怕死了,怕自己一个没看住,姐姐就好似多年以前那般悄无声息的飞走了。 “好!”许安随先动身,穿过楚昱恒的腋下环住了他的背。 楚昱恒先是一紧,复又张狂起来,狠狠嗅了嗅许安随的颈弯,像一只硕大的黑熊一样,将许安随整个身躯笼罩在自己怀中。 “放心吧,”许安随柔声安抚,“萧将军已经盘查过,军中再无太后奸细,我也会看紧一点,必不会让人害了阿姐。” 楚昱恒摇摇头,像只委屈的小狗惨惨说道, “我后悔了,你不应该和我扯上关系。” “皇兄不会轻易放过阿姐,此事我会斗争到底,若是,若是输了,怕要连累你了。” “也好,反正我们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不如咱们就此打住,王爷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万不要连累了我们镇国公府。” 楚昱恒猛然一挺身,惊愕愕的看着许安随, 许安随皱着眉头,狠狠瞪了一眼刚刚说了屁话的楚昱恒转身要走。 楚昱恒再次抱了上来,他很想吻她,他克制得快要疯了,终究还是碍于礼数没让自己逾矩了去。 第156章 天命所归么? 大军抵达京都匡北大营的时候已是三月底的事了。 这一场漫长的北疆之战虽说不圆满,却也暂时告以段落。 奉睿宣帝旨意,大军原地休整三日之后入城接受全城百姓以及满朝文武朝拜。 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全大胜百姓无不欢欣鼓舞,京都街道两侧早早的就如过年那般张灯结彩。 礼部安排了繁琐的祭天,朝拜,以及万分隆重的迎接仪式。 睿宣帝即便再想打压荣王的气势,却不得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场面越是隆重越能彰显帝王恩典,什么一代战神,什么万世功臣,荣王再能耐也是他睿宣帝的臣,每一寸军功都是在为帝王鞍前马后罢了。 大军尚且刚刚在京郊安顿下来, 兵部尚书霍冉便迫不及待前来相探。 “荣王一切安好?”霍冉抑制不住,老泪纵横,感念荣王这些年之不易。 楚昱恒双手握拳深深鞠礼, “这些年若无尚书鼎力支持,长风军坚持不到今天,军功上自有尚书重重一笔,霍尚书心怀大义,掏空袖囊没少填补军中亏空,我替长风军每一员将士以及匡北万千子民谢过霍尚书了。” “哪里话,荣王哪里话。”霍冉扶起楚昱恒的手臂,同为武将,最是心心相系。 瞧着荣王满面沧桑的样子,霍冉心中激起万千波浪, 原是极致温润雅致的人,却被先帝狠心推上战场。 为了皇兄的宝座,这些年荣王四处征战, 除了一身显赫的军功和满身的战伤,早已到了儿立之年的荣王却孑然一身, 荣王府连只母蚊子都要绕路走,要老婆孩子没有,要钱更没有,荣王这一回来,倒真变成京都地位最高却最贫穷的单身汉一条了。 对于霍尚书的到来,徐怀宋倒显得忧心忡忡。 “王爷,霍尚书不该此刻前来,唯恐惹火上身啊。” 霍尚书走后,楚昱恒也意识到了不妥,连夜给京中几个老将军以及谭清和去了密信, 眼下自己身处最为敏感的时期不宜与京中世家权贵,亦或是朝中重臣有过多来往。 此举意在明哲保身,更在于保护那些与荣王亲近之人。 睿宣帝为何让大军在京郊休整三日,想必正是想看朝中众臣的反应,看看到底有哪些朝臣如此迫不及待的想与荣王攀上关系。 “王爷,礼部尚书到。” 楚昱恒正在与众将军制定京都军防,自己素来与礼部的人没什么交集,礼部尚书此刻前来,他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过荣王殿下。” “江大人好。” 众将军退下,墨白,萧东瑶以及许安随和徐怀宋留了下来。 “王爷,这…” 江焕欲言又止,很明显在下逐客令。 楚昱恒脸色一冷,不禁吓得他一哆嗦,顾不上有没有外人在场只好含蓄的表达来意。 “此次荣王大胜而归实乃我大胜国运昌盛之体现。 陛下特别重视荣王,特命礼部制定了隆重庆祝活动。” 江焕双手递上册子。 “一应环节皆在上面,哦对了,还有相关封赏的名册,荣王自可过目。 陛下派下官前来与荣王对接,若荣王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与下官交代, 此乃陛下登基以来头等重要的大事,陛下下了命令唯要荣王满意为止。” 楚昱恒微抬双眸,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多谢陛下挂念,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赏什么,想如何做,都该陛下做决定,臣弟没有意见,更会欣然接受。” 江焕笑言, “陛下能得荣王如此贤德的兄弟相助,实乃陛下之幸,大胜之福啊。” 说罢,场面一度安静得直让人抠脚。 在场的一杆武将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江焕,好似在说,“行了吧你个老家伙,拍马屁还拍没完了。” 江焕尴尬不已,连着咳嗽几声缓解窘迫。 “哦对了王爷,听闻春冉公主也在回京的大军之中。” 楚昱恒依旧面带微笑,可那微笑瞬间从眼底滑落,挂在嘴角,略显杀气。 “正是,有何不妥么?”楚昱恒道。 “哦,不是,下官只是觉得,春冉公主洪福齐天幸而逃出魔窟当真是劫后余生,可歌可泣啊。” “所以?” 原来是冲着阿姐来的,楚昱恒打心眼里恨毒了,连装都不想装了。 “下官,下官认为,春冉公主身体虚弱,应趁早悉心照料。 大军入城以后又是游街又是祭祖十分繁琐操劳,不如让春冉公主提前进京,宫内已为其准备了接风,几位公主都迫不及待与二公主叙旧了。” 春冉的存在好似一根刺插在睿宣帝的心脏, 他无法接受被朝拜的胜利之师中有这样一个有辱国威的人存在。 傻子都知道春冉和亲过去会遭受些什么。春冉代表着大胜,北鞍人在春冉身上宣泄的那些暴虐,就如同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在他睿宣帝的脸上。 春冉被北鞍人糟蹋了这么多年,保不了名节,她就应该以死明志, 被万人践踏过的女人不该有脸活在世上,更没资格站在胜利之师的队伍中享受百姓朝拜。 “江尚书,还请回禀陛下,春冉公主身体康健,多谢陛下挂念。 礼部如今正是繁忙之际,就不劳烦各位为公主另开通道。 春冉公主死而复生我这个做弟弟的万般珍惜,还未亲近够呢,自当如影随形。” “可…可温熙太妃也想快些见到公主呀。”江焕继续游说。 楚昱恒摆摆手, “母妃那边我早有知会,不急于一时。” “可,可…” 楚昱恒一挥手, “待会本王还有事要处理,他日朝上见,就不久留江尚书了。” 江焕未能完成睿宣帝使命,悻悻而归。 楚昱恒不停的走来走去寝食难安。 “王爷,城中已出现对王爷不利的声音。 说您功高盖主,目中无人。” 徐怀送一直等着这样的声音,本以为至少要等到荣王入城,没成想有人这么早就坐不住了。 “欲盖弥彰不如添柴助火,咱们何不让那声音更大更凶猛一些?” “许七姑娘说得极为在理啊。” 徐怀宋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睿宣帝不是多疑么, 有人借力打压荣王势必会引起他的反感, 他要的从来都是平衡,都是他一个人的运筹帷幄, 只有他猜忌打压荣王的份却没有外人借着他的力意图铲除异己的份儿, 荣王毕竟是他的亲兄弟,很多事情眼下他离不开荣王,还要仰仗于荣王呢。 “这件事就交给我,保准闹得满城风波,物极必反,鼎盛而下,反对王爷的声音越大,睿宣帝越会打消对王爷的猜忌,他愿意反着来,咱们就成全他。” 许安随好生交代了一通,通儿连夜入城。 各大酒楼茶馆的说书先生一夜间都收到了同一个脚本的台词,只等大军入城之后再来生事。 睿宣帝最是知道他这个弟弟的脾气。 “你退下吧。” 江焕惶惶告退,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兄弟二人要做法却拿他来当枪使,好在双方都算克制并没有为难自己,赶紧给自己找了一堆事做,这几日不要再出现在殿前为妙。 “丞相,明日你亲自走一趟。” 明丞相压根不想去碰这个钉子,直接给睿宣帝出了个主意, “既然咱们请不动那么就让天意去请。” “老臣已经和戒山承恩寺的尼姑俺打过招呼了。 人明日就到, 天命所归荣王不敢不从。” 第157章 荧惑守心 在许安随的调理下春冉的身体康复了许多。 如今走路已看不出异样了,气色上也褪去了一脸的蜡黄。 越是临近京都春冉内心越是煎熬复杂。 她想念母妃,想念春宜,做梦都想,想得快要发疯,可她更怕,怕京都的流言蜚语,怕人们眼中异样的眼神,连花花草草都觉得特别刺眼,像她这样的残花败柳只会给亲人蒙羞。 许安随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这一日她拉着春冉,非要带春冉去京郊一旁的丘地上看漫山遍野金黄一片的油菜花。 “阿姐,鞋子脱了,踩在草地上,很舒服。” 春冉惶惶的看着许安随,许安随冲她嘟了嘟嘴便脱掉了鞋袜,轻松肆意的走上了半山坡, “快来啊阿姐,这里没有人,只有我们两个。” 春冉是二公主,从小饱读诗书,才情满腹,懿德懿容,恪守礼数,心地也是无比善良。 相比于其他公主的跋扈,春冉待人温和谦逊,从不苛待下人,对谁都是如春风拂过般温柔雅淡,是京都闺女中的典范,更是世家子弟竞相争求的良配。 若没有和亲那场灾难,她本可嫁入大学士府宋家。 大学士嫡长子宋音尘同样也是位儒雅贤士 ,二人无论在相貌上亦或是兴趣雅好上都极为投缘,堪称佳偶天合。 可一切都变了,想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春冉看着青草之下的泥土无尽的苦涩涌上心间。 自己如今满身污点比不得这淤泥半分干净,又何必以这副肮脏的身躯去玷污这一片片生机盎然的小草呢。 “阿姐!”许安随缓缓走了过来,拉起春冉的手。 “你看那些花儿开得多娇艳啊,京都哪里都不好,唯有三四月的春日却似人间。” 今日的风格外的温柔,轻轻的吹拂着春冉额间的碎发,不经意间打湿了她的眼眶。 “是么?大雁城几乎没有春天,我都记得不得春天具体什么样了。” 许安随挽住了春冉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春冉的肩头, “阿姐,淤泥尚且可以孕育春色,这满眼的碧草还有鲜花都是淤泥的功劳。 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有瑕瓋, 这世间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不必因他人之过而苛待自己。 你多想想多看看身边在乎你的人。你是王爷最在乎的人,是他的精神支柱,我听他手下说他真真的死过一次了,无论什么原因无论面对何种压力,我们都会陪着你,站在你身边,就算与全世界为敌我们也可不能放弃你的,我们恳求你不要轻言放弃,可否鼓起勇气与我们并肩作战?” 许安随的话仿若一缕烈阳照进了春冉的心间。 那颗几乎已经死去的心脏感受到温暖正一砰一砰的跳跃起来。 “嗯!”春冉哽咽着答应。 她第一次萌生了活下去的念头,心中的憧憬仿若寒冰乍暖,用余生去爱所爱之人比死去要难,却更有意义。 她深知唯有自己坚强起来身边的亲人才不会被外界所伤。她一番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过后彻底告别了懦弱的自己,她光着脚迎着风,全新然的沐浴在阳光之下和过去的种种狠狠割裂。 春冉编了三个花环,一个戴在许安随头上,一个戴在自己头上,还有一个拿在手里。 “小七的戎装尚且这般英姿威武,若换了女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春冉看着手中的花环宠溺的笑着, “在宫中的时候我们也唤春宜为小七来着,她排行老七,年岁与你相仿,我走的时候她还小,如今都成大姑娘了,要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也不知道她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是否已有了心仪之人。” 春冉低下了头,看着花环,眼中微漾着如水般的温柔,即便身处魔窟,即便伤痕累累,她也从未痛恨过任何人,唯让她坚持如今的是那份对家人的思念,如今踏上这片沃土,她回来,终于回来了,回首看过来时路,那些几乎将她剥骨抽筋的苦难又算什么? 许安随和春冉归来之时已是傍晚。 远远望去,军中一阵骚乱。 “许七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拨开人群,只见尼姑庵的方然师太连同四五个小尼姑被一群粗糙的军汉围在中央吓得脸色铁青,瑟瑟发抖。 钦天监的罗掌司想跑 ,墨白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他一把甩在地上, “什么狗屁天象,你算的这叫哪门子的命,国运好坏关个女人什么事,你们这帮牛鼻子老道整天除了搬弄是非还会做什么,你倒是给爷爷我算算,若是算得不满意你今日休想活着离开。” “就是,就是,狗屁老道,我看你才是祸国殃民。 什么荧惑之灾,春冉公主若是灾星咱们又如何打得赢北鞍人连夺两城?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看你才是灾星,你全家都是灾星。” 一时间群起沸腾,谩骂声连连。 罗掌司颤抖着手指指着众人怒骂道, “不与蛮横无理之人论是非,你们,你们这群野蛮之徒竟不把国运当回事,此乃大逆不道之罪,待我,待我启禀了陛下治你们个轻视国体之罪。” “那你也要有命回去才行。” 墨白借着酒劲将屠刀高高举起。 萧东瑶和许安随几乎同时拦住了他。 话音刚落,军营外马蹄阵阵来了百十来号禁军铁骑。 为首的正是禁军大统领方鲁。 “奉陛下命,特来协助钦天监办差,戒山山路崎岖,陛下唯恐公主路途颠簸,特派九龙车护送公主出行,荣王大可放心,我等定然好生护佑公主安全。” 罗掌司见状,屁滚尿流的爬了起来。 “反了反了,大统领这里有人要造反。 他们不让春冉公主跟随师太离开,甚至还想抗旨不尊杀我灭口,您来得正是时候,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这个罗掌司是这两年间才被提拔上来了,原先不过江湖术士而已,后被明丞相看中安插入宫中为己所用。 方家因方贵妃的缘故与皇后明氏一族不睦已久。 两家明里暗里争斗了这么多年,明家虽有权但无兵,方家手握禁军,却根基不足,握着皇帝独子勉强占得一席之地,而明皇后这么多年只孕有一女,母凭子贵,深宫宅院里没有皇子傍身一切荣华皆是虚浮。 “明相老贼最是老奸巨猾。 他想的这么阴损的招数却连累我也要跟着得罪荣王。” 方鲁咬牙不禁憋上一口恶气的一把推开了罗掌司,满脸不屑的说道, “罗掌司怕不是吃醉了吧,什么反了,长风军刚刚胜利凯旋,何人要反,难不成是明相教你在荣王面前这般无礼的么。” 罗掌司身体一颤, “糟了,反被这厮将了一军,平白将明相牵扯进来,我这,我这倒是两头都得罪了。” 第158章 我算你是天煞孤星 “还请大统领回禀陛下,公主哪都不去,后日会随我一同进城。” 楚昱恒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想讲,方鲁不傻,看得出荣王隐忍克制已到极限,于是他看了一眼罗掌司冷言道, “陛下只命我辅助罗掌司行事。 明相到底如何授意罗掌司的? 如今这般是否还有必要迎接公主? 罗掌司要快些给个决策才好。” “我……” 罗掌司环视了一圈,周围人皆虎视眈眈的怒瞪着他,他仿若掉入了贼匪窝子里,随时都有可能被碎尸万段的感觉。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的荣华富贵一身荣耀皆来自明相赏赐,这件事若办不好,明相必不悦, 像他这样的江湖术士一抓一大把,狗对于主人来说若是无用便会成为一盘狗肉,他已习惯了居于人上的生活断然回不去以前的穷困潦倒了。 罗掌司对于荣王不太了解,尽管那人看起来威风凛然,他却粗浅的根据睿宣帝对荣王的态度认为荣王是个不甚要紧的人物,便是他这个钦天监掌事也可以随意拿捏。 罗掌司抖抖肩,故意拔高了一些继续争辩道, “我钦天监前日里夜观星象发现天有异相。 根据罗盘以及宫中各主方位掐算,灾星正落于皇宫东北角的霞云宫。 霞云宫乃温熙太妃住所。 咱们钦天监连夜将霞云宫内所有人的命格都批了一遍。 唯有春冉公主的星盘与灾星的星盘一寸不差的对上了, 当夜陛下便突发头疾,太医如何用药都无济于事,最后我们将春冉公主的八字烧毁,陛下的头疾竟奇迹般地好了。 事实证明, 春冉公主此次回宫命犯主宫, 按星盘所示灾星降,祸从出,于国运,于陛下,甚至于百姓而言都是灾难, 唯有余生陪伴青灯古佛方可化解此难,于她本人而言亦是保命符,也是救赎。” 太后刺杀春冉不成,如今宫里便变着法的找理由逼迫春冉出家。 当年他们狠心将春冉送去和亲的怒气尚且堵在楚昱恒的心头,如今老天垂爱,人活着回来了,他们竟不知亏欠,反而将人往绝路上逼,楚昱恒嘴角咬出了血,他竟不知这些年的劳苦奔波全都喂了狗了。 许安随在楚昱恒临近失控的瞬间拉住了他的手。 “别急,让我试探试探他。” 许安随步子坚韧的走到罗掌司跟前, “天机尚且也有疏漏之处,我等怎知不是你钦天监算错了星盘?” 罗掌司身子一歪, “放肆,你一介女流之辈也敢质疑我钦天监。 女人参军本就不祥,难怪长风军打了个这么久的仗也打不赢北鞍人,竟是有像你这般的蛮女从中坏了长风军的运气,男人在这里说事,哪有女流之辈插嘴的份儿。” “哎我去…”墨白实在忍不了, 可先于墨白动手的是刘英。 刘英一脚踹在了罗掌司的胸膛,单脚踩在他的腹部居高临下说道, “瞧不起女人是吧?难道你是公狗肚子里所生不成?” 罗掌司满脸痛苦的望着方鲁, “方大人,你都瞧见了,他们殴打朝廷命官,他们要造反了。” “我看要造反的是你。” 许安随一拍手,两名士兵走上前来。 “给我狠狠教训这个以下犯上的狂妄之徒。” 两名士兵上前三五下将罗掌司绑在了木凳上。 许安随继续说道,“徐先生,刚刚姓罗的所言句句可都记好了, 我要将今日受辱之事一字不落的禀报给陛下, 我大胜哪里找来的如此倒反天罡之辈,有损陛下颜面,一口一个造反挑拨君臣关系。 此人居心叵测,留不得,铲除奸佞是我等忠臣良将不可推卸的责任。” 徐怀宋拱手作揖,“谨遵将军旨意,必定一字不落。” “将军?”罗掌司瞬间一身冷汗脊背发凉。 他拼命仰着头看向许安随, 如此年轻的小姑娘怎会是将军,这丫头气场如此强大,难道,难道当真是个大人物不成? 刘英拎起了军棍鄙夷的笑道, “这位是镇国公独女,陛下钦封的上将军,从二品大将你说有没有教训你个五品大官的资格呀? 再者,长风军一众女将乃是受了太后亲封的巾帼英雄。 你瞧不起军中女子便是忤逆了太后。 你说军中女子不祥便是再说太后不祥。 我倒是好奇你这个人了,人家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看来也一把年纪了,竟有公然冒犯天家的硬气,你这样的人当钦天监还真是屈才了。” 罗掌司一下子瘫软了下来。 他恨不能给自己几巴掌,这张嘴啊,简直要人命了。 一旁的方鲁暗自窃喜,如此蠢笨的人明相也敢用。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敌方派来的奸细故意陷害明相的。 这下好了,这人凭一己之力得罪了整个长风军将领。 荣王的归来打破了朝局的平静,这天下最终是谁的还要看荣王偏向于谁, 他们方家有皇子在,又握手十万禁军。 只要不得罪荣王便可相安无事,此时还可借着明家出错在先好生拉拢拉拢荣王。 “不是,怪小的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小的嘴贱,小的口无遮拦,还请各位姑奶奶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从“本官”到“小的”只需要一根琅琊棍, 罗掌司两眼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许安随一抬手,刘英将高高举起的琅琊棍停在了半空中。 “既然罗掌司认为自己的星盘演算举世无双,那么好,我的生辰八字报给你,你算算我是何命数,若是准了,可恕你无罪。” 这个姓罗的哪里懂得什么罗盘演算。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左右逢堵,以全盖偏罢了。 罗掌司眼珠子滴溜直转。 许安随他不认得,可镇国公家的事情他定然是听说过的。 一门忠烈战死沙场,一家子只剩下这么一个幺女还一个痴傻的侄子,若不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都配不上这孤苦的身世。 “好好好,先给我松绑,我算,我算。” 罗掌司坐在地上,怀中掏出了其七七八八一堆的物件摆在地上。 他贼眉鼠眼的环视了一圈,仿若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街边摆摊骗人钱财的日子。 他将一堆铜钱按照阵法摆出了阵型。 嘴里念叨个不停,又连着抛起了两枚骰子一般的羊骨。 一番操作下来不像星盘推演,倒像是巫婆做法一般,看得众人直皱眉头。 这明显就是个集合各种骗术于一身的江湖术士, 这样的人也能入朝为官, 大胜世风日下到这般地步,简直无药可救了。 “天煞孤星降世,妖魔尽出。 将军命格自带寡宿,克六亲。亲近之人易受无妄之灾。 不过将军不必担心,此命可破, 您与春冉公主可一同随师太去承恩寺,您虽命硬,却与国运无碍,静心住上些时日,归来之后我会为您开坛作法,洗骨清髓,届时自会转运,再无伤及亲人的可能。” 第159章 反将一军 “好你个姓罗的,死性不改,还想把我也弄去尼姑庵里。”许安随心中暗自骂道。 “一箭双雕,聪明如我啊”罗掌司正得意,只见许安随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可都记下了?”许安随问。 徐怀宋欣然点头,我做事将军放心,该添油的地方醋也都加好了,还是许姑娘厉害,兵不血刃。 “方统领可都听清楚罗掌司方才所言了?”许安随问。 方鲁点头,身后的一众禁军将士也跟着点头。 许安随又看了看周围围着的长风军将士, “你们呢?可曾听清了?” 围观将士异口同声。 “听清了,听清了。” 许安随伸了个懒腰,“行了,方大人可带着罗大人还有几位师太回去复命了。” 方鲁一愣,不明所以,瞪着他那双牛大的眼珠子心想,“这许七姑娘神神叨叨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许安随将徐怀宋拟好的状纸工工整整叠了三折交到了方鲁的手中, “方才那生辰八字不是我的,是五公主合欢公主殿下的。 罗掌司不是说合欢公主命中寡宿是克亲之命么,看来陛下身体一直微恙并非春冉公主所致。” 场面一度哑然, 众人反应过来之时无不拍手叫好。 “春冉公主离京这么多年如何方得了陛下,想必是最为亲近的合欢公主命格所致, 按照罗掌司所言,合欢公主也要同为前往戒山修行, 还请方大人将今日之事禀奏陛下,并非我等抗旨不尊, 若陛下相信罗掌司所言,就请陛下下旨让合欢公主同行,同为公主祝祷龙体安康她合欢公主自当义不容辞,我们就在这等她,她什么时候来与我们汇合,我们什么时候亲自送两位公主去戒山。” “一派胡言!”方鲁怒斥。 “合欢公主乃我大胜长公主,陛下亲妹,太后嫡女,自然祥瑞,何等尊贵。 什么寡宿,什么克亲, 陛下和太后身体康健洪福齐天, 你这该死的江湖术士信口雌黄竟敢恶意诅咒陛下和太后还有长公主。” 方鲁向楚昱恒抱拳拱手, “下官这就将此妖道带回去交给陛下处置, 今日叨扰了王爷并非我本意,还请王爷勿怪。” 方鲁押着罗掌司走了,承恩寺的那几个尼姑也灰溜溜的跟着走了。 “我军棍还没打呢,就这么放过他了?”刘英不解气,琅琊棍在手中晃来晃去。 许安随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眸色寒沉, “放心,姓罗的活不了的。” 方家可算抓住了明家的错处,方鲁在殿前好一番添油加醋,许安随的状书有理有据容不得他们一丝反驳,睿宣帝大怒,当场用砚台砸破了罗掌司的脑袋。 谁叫他一遍遍得提及造反不造反的, 谁叫他不分场合当众贬低一众女将的, 竟敢公然诋毁合欢为不祥之人,这无能的妖道死不足惜实在可恶。 当夜罗掌司便被京卫秘密处决了。 此事明相也受了不少牵连,睿宣帝大怒,连皇后都跟着被狠狠斥责了一顿。 春冉的事本来他们占得先机,这下好了,人没带走,反而惹怒了一众武将。 如今反倒是让荣王反咬一口,此事闹成这样,想必荣王定会怀恨在心吧。 “还不都是你没用。” 皇后的凤仪殿内,下人皆被屏退,明相狠狠一巴掌扇在了皇后的脸上。 “该请的大夫也都请了,该吃的药没少喝。 别人的肚子生得皇子,怎就偏偏你的肚子不行。 皇子生不出来多生几个公主也行啊。 你身为皇后身下子嗣如此单薄,若非你无能又怯懦,我明家何至于事事都要矮上方家半分。” 皇后呆滞滞的跌在一旁,眼里丝毫没有光亮,是一片见不到底的黑色泥潭。 任由明相如何谩骂皇后默不作声的承受着。 直至明相甩袖而去,贴身宫女小环流着泪将皇后搀扶起来。 未等皇后心情缓和,皇后的陪嫁嬷嬷端着一大碗黑浓的药碗进来。 那药散发着浓郁的腥膻味道,顷刻间满屋子飘得全是,光是闻着就让人深深作呕。 “老爷又从哪里弄来的偏方。 总这样吃药,好人也要吃坏了。 嬷嬷行行好,放过皇后娘娘吧。” 柳嬷嬷面无表情的将药碗递到了皇后的面前。 皇后面若死灰般毫无反应, 柳嬷嬷将药碗放在一旁,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环儿的脸上。 “贱婢,都是你多嘴教坏了娘娘。 这药是相爷寻遍各地神医配出来的,相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娘娘好。” 环儿一只耳朵听不到了,顺着脸颊流血,整个人蒙了一般呆趴在地上。 “我喝,我喝,”皇后熏红着双眼端起药碗仰头便一饮而尽, 那苦药穿肠破肚一般划过她的喉间进入到胃里,她只觉得自己好似饮了一碗死老鼠的血浆,瞬间干呕了十几下,刚吐出来又硬生生的咽进去,反复几个来回,想死的心都有了。 柳嬷嬷满意的笑了, 那笑容机械般的挂在嘴角,毫无温度,冷得可怕。 柳嬷嬷离开,环儿勉强爬起来, 她满眼泪光早已泣不成声, “娘娘,娘娘,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环儿心疼的抱着皇后,不停得抚摸着皇后的后背,帮她顺着那口呕死人的恶气。 皇后实在想吐,环儿却含泪制止。 凤仪殿中所有的东西都逃不过柳嬷嬷的监视, 若柳嬷嬷发现了皇后的呕吐物,定会再度端上来一碗苦药逼着皇后服下,这样的罪一日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当真折磨死人了。 当晚皇后做了个噩梦。 梦里无数婴孩儿青面獠牙的朝她扑来,找她索命。 她跑,拼了命的跑,她求饶,跪地哭着求饶, 可那些婴孩儿根本不想原谅她。 她们长着还未成形的小手发出刺耳又痛苦的哀嚎声, “我们死的好惨,是你害死了我们,你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你不得好死,我们诅咒你的孩儿同我们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皇后惊醒,狰狞着双目死死的看着天花板。 皇后病了,病得很厉害,高热不退又胡言乱语,明相借此时机找了一群人在京城民间各处散播谣言。 第160章 快点成婚吧 许安随端着汤碗走了楚昱恒的帅帐中。 楚昱恒正奋笔疾书,眉头紧蹙,样子十分严肃, 见许安随前来,楚昱恒立即放下纸笔。 “你先忙,忙完我们再说。” “也好,那你等我下。” 许安随放下汤碗,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她双手拄在两侧,两条腿前后轻柔的晃来晃去。 许安随逐渐褪去杀伐之气,反倒多了许多小女儿俏皮可爱的模样来。 见楚昱恒写得认真,许安随好奇。 她晃到了楚昱恒身边背着手看他写些什么。 “嗯?房老先生?你想请房老先生出马?” 许安随眼睛圆溜溜的,比刚到军队那会灵动多了。 楚昱恒放下笔,将信件工整的装进信封里。 他一声哨响,磨牙和美娇娘一起飞了进来。 他边将信件绑在磨牙得腿上边说, “皇兄不是要跟我讲天命么,那我就来和他好好论论道。 上一次我没能保护好阿姐我愧疚的要死,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许安随面向着楚昱恒靠在桌边, “通儿刚刚传来消息,城中已经有人在散布春冉公主不祥的谣言。 想必咱们大军进城那日不会太平,我若没猜错,他肯定会煽动百姓前来阻碍。” 楚昱恒正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去求请当世大儒房老先生, 京中权贵惯会见风使舵根本不能指望他们为春冉说句公道话,百姓又极易被煽风点火,被撺掇,唯有请来振得住众人,声望不被皇权束缚的人前来与百姓将道理说清, 睿宣帝想用阴损的招式污蔑抹黑春冉,楚昱恒偏要以理服人,就算最终闹得个君臣离心他也在所不惜。 “城中关于合欢的流言也不少,你…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合欢的生辰?” 楚昱恒点了点许安随的鼻尖, “合欢那时候非要嫁去你们家,名帖都送去了,你知道她的生辰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不怪我害她被牵连?” 楚昱恒眉目正了正,他挪开椅子突然站了起来。 巨大的人影笼罩在自己头顶之上,许安随扬着眉,忽闪的眨着眼,楚昱恒的脸越来越近,眼看着鼻尖就要碰上了,吓得她连连后退,一个踉跄,后被一双大手搂住了腰,接着一个转身如泥鳅般逃离开来,一溜烟站到了门口,感觉两个人隔海相望一般。 许安随还是没太习惯这样的亲近,楚昱恒见她窘迫不忍再逗她。 “不逗你了,过来。” 楚昱恒招招手,许安随扭扭捏捏的蹭着上前了几步。 “你为何认为我会怪你? 合欢她做了那么多坏事,你惩戒她不是很应该的么。” “可是,可是他是你妹妹,亲妹妹,你们血浓于水,骨肉相连。” 楚昱恒噗嗤一声笑了,笑容多少无奈,渐渐冷淡, “血浓于水?这可不见得。 我与母妃没有血缘关系,她却待我如亲子不辞劳苦照顾我长大成人。 而我的生母却弃我如敝履巴不得我早点死。 这样的血缘又有何意义,我觉得不要也罢。” 楚昱恒缓缓走到许安随身旁, 那宽大的身影再次笼罩过来, 楚昱恒轻轻的将许安随抱进了怀里,上下抚摸着她的后背说道, “我说过万人之人唯有你一人,她欺你害你,便等同于欺我害我。 我念着那点血缘关系不和她计较已是忍到了极点。 从今日起,她若再做不利于你的事情,我绝不会顾念手足,我捧在手心的人她不得动你一根汗毛。” 许是春冉的事情让楚昱恒看透了他们一大家子的薄情。 楚昱恒心中仅存的那点亲情也被他们一次次的无情的浇灭,直至死灰都无法复燃。 “待我们入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我一刻也不想等了,我想要你永远都留在我的身边。” 永远这个词真是又美好,又让人胆战心惊。 太后因为合欢的事恨透了许家,而且这中间还有顾家的事情在,无论如何太后都不会那样轻易同意荣王迎娶许家女儿吧,他们的关系中有如此多的变数,哪有那么容易,开始都很困难,又何谈永远啊。 许安随同样拍了拍楚昱恒的背。 糟心的话她说不出口,她不想让他心烦。 “好,我等你来娶我。可我听说王府穷得就快揭不开锅了。 赵阳这几日偷偷变卖田产换取银两。 我可是国公府嫡女,堂堂上将军,贤妻贵重,王爷凑得齐聘礼么?” 楚昱恒一咬牙,恨死这个通儿了。 丢脸的事竟也被他不留情面的抖了出来,在许安面前,这下可丢了大人了。 “笑话!”楚昱恒结结巴巴争辩道, “我乃亲王怎可能短了银两。 我父王当年赏了我那么多田产地契金银珠宝,我整个王府几辈子都花不完, 我是觉得那些田产管理起来实在麻烦便不愿再费心神找人打理,索性选几个位置偏远一点的打发出去,这样省心,还清净。” 见许安随一副看待小丑的样子看着他, 楚昱恒更加努力解释道, “我时而卖卖田产填补填补军中开销。 但娶你的聘礼,我是…我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就锁在王府的库房内,整整两间屋子。” 楚昱恒沉下气来, “我那些年游历的时候见到什么好东西定要买到手放入库房内才肯安心, 不知不觉库房已经满了,我不知道那些到底值多少钱, 我一直暗暗发誓我要让你成为全京都最耀眼的新娘。我不会食言,更不会让你跟我过苦日子。 赵阳找了司仪先生问过了,成婚需要的东西他都一一记下并陆续备齐。 王府也已经准备修缮,我知你喜爱竹舍,便在你我的院中栽了组多翠竹。 只要一想到王府就快迎来了女主人我便高兴得做梦都在笑。 你不懂我的心境,我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你,你知道如愿以偿是什么滋味么。” 问谁人不被这样一段真情的告白所感动。 许安随的心就快化成一汪水了。 楚昱恒的炙热让她毫无反抗能力,纵然火海又能怎样,她愿意为了他跳,为了他面对一切困难,承担所有后果。 两人正是浓情蜜意时,墨白虎虎壮壮的冲了进来。 “哎我的天爷。” 墨白只瞧了拥抱在一起的二人便转头就跑。 他捂着眼睛靠着指尖的缝隙辨路。 边走边喊,“没眼看,实在是没眼看。” “没见过世面的单身汉。出什么事了,还不快点进来。” 墨白扭捏得像个大姑娘,许安随都还没脸红他倒是像喝了假酒一般,脚下步子都虚浮了,不敢正眼在看二人。 “那个什么…鬼面,鬼面人将人给你带来了。 我把不相关的人都支走了,人待会送去林玉麟的牢房中,至于怎么撬开林玉麟的嘴,你还是亲自过去一趟吧。” 第161章 林玉麟的妻儿 楚昱恒和许安随跟随墨白而去。 树林里马车内传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楚昱恒掀开帘子,眼前一幕甚为惊叹。 只见车内两个穿着极为肮脏的人,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眼神涣散的看着窗外一言不发,一个趴在地上用手不停的抓着被打翻的饭菜拼命的往嘴里塞,并发出小野兽般咕噜咕噜的哼声。 若不仔细看去,很难知道这二人竟然是女子。 她们的头发显然被人剪断过,发质干枯如野草,满脸的冻疮因气候暖和而变软流脓。 打开车门的一瞬间,一股刺鼻的恶臭味扑面而来,楚昱恒下意识看了看许安随,幸而她并无什么不适之色,随即命人将二人带了出来押去了关押林玉麟的地方。 楚昱恒道,“多亏了通儿消息灵通,不然想找到这母女二人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 许安随点点头,“鬼面人还真是神通广大,看来他在北鞍潜伏得很深,有这样的人暗中帮忙,对付北鞍有把握多了。” “我很好奇,鬼面人到底是何人。我和他在龟城有过一面之缘,我刺了他一剑,给他个由头逃跑,我总感觉他最后的眼神怪怪的,就好像认得我一样。” 许安随有个很可怕的想法,那人的身型和四哥的身型有些相像,鬼面人会不会就是许四郎,只是换个身份在北鞍潜伏了下来。 波夺砍下了父兄五人的头颅作为战利品留了下来,唯独没有许家四郎的尸首。 关于许四郎的下落众说纷纭,可无论哪种说法都离不开个死字。 许安随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 但凡一丁点失望的机会她都无法承受,她已经用了这么久才接受他们离开的事实,奢望实在太苦涩了,一旦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势必又要承受一次痛苦,她宁愿不让自己受伤。 楚昱恒和许安随的想法一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二人说话间走进了林玉麟的牢房,几个月过去了,这个曾经在墨城一手遮天的瑾王余党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若非许安随医术高超掉着他的命,恐怕他早就变成白骨一堆了。 林玉麟半靠在铁笼壁上半眯着眼睛奄奄一息。 见楚昱恒和许安随进来努力的正了正身子不让自己看起来那般狼狈。 “这一路上耗费了你们这么多药材,当真是委屈你们了。”林玉麟用力扯了扯嘴角,勉强牵引着脸上的赘皮挤出一点嘲讽的讥笑。 这人骨头是真硬,冷冷就差他把炼化成药人了,他都没有丝毫屈服的意思。 冷冷的手段外人不知许安随在了解不过了。 冷冷使遍了浑身解数都没能撬开他的嘴,气得冷冷几次都想拿刀将他大卸八块解气泄愤,多亏许安随看得紧,不然他早死八百个来回了。 ‘’若瑾王成功登上皇位,你必然是忠臣,只可惜你跟错了人,走错了路,如今一身不屈无人哀鸣。”楚昱恒将林玉麟从地上扶了起来,叫人搬来了椅子安置他坐下。 林玉麟抿了抿头发,如同一个濒死的垂暮老者在努力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体面。 “呵,成王败寇而已,是非后人自会评判。我即以选择了这条路,就知终会有这么一天,我若说我从不后悔荣王或许不信,你有你的天下苍生,我有我的生死相随,这其中对错论不清,百年过后回头再看,也只有你荣王悔的份儿,我却依旧坦荡。” 林玉麟不过是想在最后的时刻挑拨一番,楚昱恒全然看在眼里,并不与他计较。 “你确实坦荡,这一点我确信不一疑,你的坦荡只对瑾王乱党而言,于百姓,于你的妻女却是愧对和灾难。” 提起他的妻女,林玉麟立即闪过一丝哀伤之色,他很快藏起了那份呼之欲出的悲伤,伪装得自己毫不在乎。 “你将妻女送去北鞍由瑾王世子照顾。说是照顾,不过是被当成控制你的人质,你这么聪明,这一点我相信你心知肚明。” “那又怎样,”林玉麟打断了楚昱恒的话,“做大事者自然不拘小节,瑾王答应过我会帮我好好照顾她们的,她们在北鞍吃穿用度都比在墨城强上百倍,生活无忧,安然自得,我一人赴死可换他们平安,我对得起她们的。” “可瑾王世子如今已经落在我们手中,北鞍人放弃了他,他如今已成为阶下囚又如何保证你妻儿日后的生活呢?”许安随道。 “什么?”林玉麟挣扎着站了起来,面若死灰一般,不可置信的盯着牢笼之外的方向。 大势已去,林玉麟如泄了气的皮球,所有的伪装都在此刻一泻千里,最后那一点念想也被许安随无情的击垮。 林玉麟用力地闭上了眼睛,两滴浊泪顺着他布满褶皱的眼角绝望般的流下。 “罢了,罢了,都死了也好,大不了咱们去地下团聚,三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地下?哼,”许安随冷笑,“地下有太多太多人等着你呢,恐怕随不了你的心愿了。” “你如此聪慧的一个人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瑾王世子可和瑾王不一样, 你可知你贸然将妻女交到楚南萧的手上对于她们来说是多大的灾难? 你觉得她们在北鞍被照顾得很好是么。” “不然呢?此刻还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世子都被你们抓了,北鞍人又怎会善待她们。 你们刺激我也是无用,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许安随深深的叹了叹气,“不曾善待你妻女的是楚南萧而非北鞍人,你可知他们被接到北鞍的第一日便被送去了青楼,这么多年来她们遭受那些非人的虐待罄竹难书,常人甚至难为启齿,是你识人不目,是你亲手送她们入的地狱,而你却还在沾沾自喜以自己为荣,你当真是我见过这世间最为蠢笨之人。” 林玉麟全身颤抖如筛糠,他坐不得,站不得,尽管他不愿相信许安随的话,可聪慧绝顶的他就是知道他们说的定是真的,他如今一心求死,而且瑾王也在他们手里,他对于荣王来说已经没什么可利用价值了,他们没必要编造这样谎话浪费时间只为刺激刺激他。 “你...你们找到她们了对不对?”林玉麟心底最后一口气已经散尽,不足以支撑他在活下去。 许安随连忙给他灌了药,行了针,至少进京面圣之前他不能死,千机阁的事情必须由他开口供出,这样顾家以及顾家背后之人才能浮出水面。 “她们.....她们死得可安详?”林玉麟说话都变得吃力,眼珠子竟也不转动了,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安详?”许安随冷笑,“北鞍人如何残暴你会不知道?你的女儿被迫接客的时候才13岁,你觉得她会安详?你要她们如何安详?” “别说了,求你了,别说了。”林玉麟第一次求饶,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不停的轻轻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你的妻女比你坚强,即便深处地狱她们也从未放弃过活下去。 或许是牵挂你,又或许是恨你入骨不舍得死在你的前头, 人我们算是给你带回来了,至于你在她们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你大可以自己问问。” 楚昱恒一拍手,母女俩被士兵带了进来。 林玉麟的女儿已经疯了好多年了,她一进来看到铁笼便好奇的冲过去抓着栏杆不停的舔。 而那妇人本是一副死寂的样子,一路上未听她开口说过一个字,却在见到林玉麟的瞬间崩溃尖叫,红着血红的眼睛,冲过去抓着林玉麟的衣领发疯似的扇了几个耳光。 第162章 暴风雨 那妇人打累了,扑在林玉麟的膝上早已泣不成声。 林玉麟几度将手抬起想摸摸老妻的背,很多事情不用多讲,妻子和女儿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他一看便知。 楚昱恒和许安随暂且走了出去, 林玉霖不足为惜,可他的妻女的遭遇着实让人惋惜。 让他们一家三口独处一会是楚昱恒最大极限的宽容, 这是看在春冉的面子上,因为她们有着同样悲惨的遭遇。 初昱恒心情低落,坐在石头上仰望着无尽的夜空。 “为人辛苦若分十等,女人占了其中之九,男人只会坐享其成。” 楚昱恒长叹, “男人之间的争斗受伤最甚的往往都是女人和孩子。 女人九死一生孕育子嗣,还要遭受来自婆家的刁难和打压, 各种各样烦人的礼教要她们恪守本分不得抱怨一句, 却还要承担自家男人决策失败带来的种种恶果。 老天爷对待女人太残忍了, 明明做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却落不下个好下场。 小七, 我不想你变成那样的女人, 我想让你自由,让你尽情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可以上战场,去干那些不输给男儿的事业。 我想让你活得恣意潇洒,你先要是你自己才是我楚昱恒的妻。 我们是平等的,互相都有做决定的权利。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这是许安随第一次从一个男人嘴里听到这般怜惜女人的话。 许安随心底被深深的触动,只一个念想,自己没有看错人,荣王的好无人能及。 荣王因心胸豁达而能装载万物,他理解女子的不易,心疼女子,从而尊重女子,这在当下夫纲为道的世道是何等珍贵何等的难得。 每多喜欢他一点,许安随便会埋怨自己老爹一次。 若当初他能早早答应楚昱恒的求娶,他们也可早相处几年,不必平白浪费了这么多年,险些错过了彼此。 许安随笑道,“你若当皇帝,必定是个明君。 天下女儿的福音,更是百姓之福气。” 楚昱恒宠溺的敲了敲她的鼻尖,“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小心隔墙有耳惹上祸端。” 许安随吐了吐舌头,“知道啦,我不会在别人面前提起的。” 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后,林玉麟主动要求面见楚昱恒还有许安随。 死鸭子嘴终于被撬开了,他将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他听完老妻一番讲述过后终于对楚南萧心灰意冷。 正如许安随说的那般,瑾王是瑾王,瑾王世子为人阴险狭隘完全没有他老子的气度和智谋。 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为他们瑾王一家肝脑涂地了, 结果却换得妻女遭万人糟蹋的悲惨下场,身下唯一的女儿也因不堪折磨变成了疯子。 她们既然活下来了,他就必须为她们另谋出路, 他现在只相信荣王和许安随,即便没得到他们的承诺他也敢肯定,他交代出一切换得他妻女往后余生无虑无忧。 “准备好了么小七?”楚昱恒拉起许安随的手。 许安随用力的点点头。 “暴风雨就要来了,不要怕,我会一直站在你的前面。” 许安随摇摇头, “我不要你站在我的前面,我要你的站在我的身旁。 咱们并肩作战了几次全都胜利了,八字甚合,这次也同样不会败。” 大军进城这日天气格外明朗。 碧空如洗,薄云飘渺。 楚昱恒一直担心的事似乎没发生,但他不敢掉以轻心,一路护在春冉马车的前面绝不让春冉遭受一丝的伤害。 临近城门,前来相迎的百姓越来越多呈人山人海之势。 百姓们手中挥舞着彩绸分列在了道路两旁,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越来越烈。 楚昱恒手捧着许老元帅的牌位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身后是许安随,许可为,墨白和萧东瑶分别捧着许家几个儿郎的牌位紧紧的跟在后面。 “快看呀,荣王将许老元帅一家的牌位迎回来了。” 城门口的百姓又激动又动容。 不少人掩面而泣,英烈牌位所经之路,夹道百姓纷纷下跪相迎。 “来了,来了,姑娘回来了。” 幻儿一大早便守在了城门口,远远刚瞧见许安随的身影便一头扎进了杨嬷嬷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姑娘将老爷和公子们都带回家了。姑娘做到了,咱们姑娘做到了。” 杨嬷嬷老泪纵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安随在人群中看到了她们二人,她笑着点点头,神色复又庄素,这一刻她梦里幻想了许多次,如今终得如愿,却始终做不到想象中那般平静。 人群越聚越多,许多人追着大部队逆着人群奔跑。 睿宣帝着盛装携众臣以及太后和皇后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俯视着大军缓缓向城门走来。 睿宣帝心中难掩感慨,如今这场面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繁荣昌盛,无论如何这场战役是他睿宣帝笑到了最后,他信心大增,深信自己将会带领大胜重新走上巅峰。 “荣王,瘦了,也苍老了许多。” 毕竟骨肉相连,瞧着楚昱恒黝黑粗糙的皮肤加上满脸络腮胡的沧桑,睿宣帝难掩感慨。 “六年了,朕和荣王已有六年未见了,时光一去不复,催人老矣,咱们大胜第一美男子如今即已人到中年了。” 身旁的大臣们纷纷点头,一旁的太后更是神情复杂。 老寒王好似欢脱的孩子,不停的拍手雀跃, “小福回来了,我要找小福玩,我有好多宝贝要给小福。” “王爷别急,等小福忙完了就会来找王爷玩的,小福打了胜仗回来了,一时半会都不会再走了。” 寒王妃拉着老寒王的手不停的拍着他的手背安抚他。 太后别过余光,脸上不明意味的冰冷,转头瞪了一眼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温熙太妃和春宜公主。 “今日满城百姓都在下面,莫要失了皇家颜面。” 温熙太妃立刻收了收情绪退后了半步尽量让自己不显于人前。 老寒王妃嘴角哼笑, “为人母怎能不为子女自豪。 太妃养了一对儿好儿女,如今儿女双归喜极而泣在所难免, 不像某些人啊冷血无情,九死一生的儿子回来笑模样都不给一个。” 太后并未回应,扬了扬下巴,沉着眸子看着城下。 合欢因为命格上的流言蜚语被留在了公主府内,气得砸碎了屋内所有物件摆设,随便抓来个姓许的仕女狠狠的抽了百十来鞭子直至将那名仕女打死为止。 人群开始有些躁动。 有人从后面不停的推搡。 楚昱恒看了许安随一眼,二人默契的同时点头复又缓步策马继续向前行驶。 人群的两侧突然一阵人潮涌动,接着有人尖叫,大喊, “出人命啦,有人被踩死了,春冉公主果真不祥,灾星入城触及者必倒霉,大家快跑,快跑呀!” 第163章 城门之连 随即而来是城楼上轰鸣的礼炮声。 礼乐队就在此时也奏响了礼乐,刹那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唢呐交织着各式的乐器将整个京都上空点燃。 距离城楼短短三五百米的距离,城下却是闹得一片混乱。 老百姓恐慌而慌不择路,不少人直接冲进了大军的队伍中直奔着春冉的马车而去, 三五人身手敏捷的爬上了春冉的马车掏出隐藏的匕首一头钻了进去。 楚昱恒冷笑,单臂一挥,大军停止了前进,从后向前冲出两列队伍摆成人墙瞬间将闹事的百姓控制在了中央。 两侧百姓的后方事先安排好的人也都纷纷展开行动。 那几个带头煽动闹事的顷刻间便被抓个正着。 人群中随即有人火速的指挥着秩序,原本汹涌的人潮被强行制止,并未让混乱继续扩大下去。 城楼上文武百官纷纷趴在城楼上伸个脖子紧张的向下张望。 他们甚至都未来得及担忧,整场闹剧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压了下来。 “荣王果然治军有素啊,这行动力和应激反应速度也太快了。” 兵部尚书霍冉捋着胡子一脸自豪,而一旁的明相却一脸阴郁,想装作若不清风却怎么也装不下去,双手死死扣着石狮的脑袋后槽牙都磨砺的直响。 百姓很快的被安抚下来得空一看,并未发现真的有人被踩死,又见马车那几个杀手被荣王的人押解出马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有人蓄意制造骚乱欲意行刺春冉公主。 春冉根本没在前列的马车内,而被楚昱恒安排在了后面不起眼的马车之中,周围早已安排的暗卫一路保护,连只苍蝇都别想近身。 巡防营的谭清和带着几名巡防营的士兵策马出城。 “参见王爷,王爷受惊了,是属下安防不当,还请王爷恕罪。” 楚昱恒抬抬手,不失威严的说道, “本王将这些滋事的歹徒交给谭统领。 至于这些人是何目的,受谁指使,还请谭统领审问过后将结果呈报给陛下, 我倒要知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当着大军的面行刺公主,幕后之人务必给我揪出来,本王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话间楚昱恒目光直视城楼之上。 睿宣帝不知为何被这股子狠戾的眼神吓了一哆嗦,他心有愤恨的瞪了一眼一旁的明相, “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的良策,找了一帮酒囊饭袋当着所有人的面刺杀春冉,你把荣王当傻子呢还是将朕当傻子耍呢, 如今杀手皆以伏法,我看你如何平息此事,若牵扯到朕朕的头上而让荣王与朕离心, 我想你这丞相是要彻底坐到头了。” 仅一个眼神,足以让明相满额头冒汗。 明相向人群某处汗颜般点点头。他的长子明枕悄悄地退至人后,人不知鬼不觉的走下城楼消失在人群之中。 灵通在京都不放心许家,一直暗中守护在镇国公府周围。 许安随得知,内心暖得一塌糊涂。 她派人将聋人师父率先送进城和灵通师父汇合,二人一聋一哑,却能聊到一整宿无眠。 灵通师父召集了灵通阁不少的手下,满京都的散播春冉公主的贤德。 一时间茶馆酒楼,说书的,唱戏的,弹曲的,无不赞赏公主的大义,将春冉公主如何不屈如何在两军阵前舍生取义的壮举宣传得绘声绘色,感人涕零。 论造谣生事,灵通阁是专业的。 顺便还将同为公主的合欢长公主贬低得一文不值。 将合欢挥霍无度,作风轻浮夸大渲染得人神共愤一般,百姓经过五公主府门前恨不能都要啐上几口,两厢一较之下,高低立判。 百姓并未因为春冉公主的遭遇而嫌弃公主,反而多增了几分同情,认为公主有命活着回来便是上天的眷顾,前世修来的福分。 大军行至城下,众将领纷纷下马。 锣鼓乐器的声音戛然而止,接下来是礼部司仪官一番繁琐复杂的面圣之礼。 跪拜过睿宣帝之后,司仪悠长的大喊, “躬迎英烈回家!逝者安息,与世长存!” 四十九门礼炮冲着西方的方向轰然而响,气魄可撼山河。 全体将领纷纷下跪。 在士兵的军魂的吟唱中,楚昱恒和许安随等人将许家英烈的牌位高高举起。 雁过留痕,长空嘶鸣,老百姓跟着下跪,哭泣声变成了无尽的哀叹声。 许家一门忠烈战死沙场何等凄惨。 许老元帅未能守住的城池如今终被荣王夺了回来,许家孤女亲上战场替父兄报仇雪恨收复河山。 许家果真没有孬种,许七姑娘卸去红妆换戎装,英姿不输给她的几位兄长半分,镇国公府重现往日辉煌。 整个京都一时间如沸腾一般,所有人都有了谈资,镇国公府被推上舆论的顶峰。 再入京都,春冉只觉得浑身发颤。 她曾经被迫离开故都,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如今满身污泥的归来,满目望去,不是怜悯的眼神便是冷漠的鄙夷,她胆怯般颤抖着身体始终迈不出那一步,除了那几个她朝思暮想的亲人,这里已经没有了家的味道。 “阿姐,别怕。” 楚昱恒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拉着春冉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睿宣帝面上虽依旧笑着,心里却知这是荣王在向他示威,春冉的事情上他楚昱恒寸步不让。 大军准备入城,门口处不知哪里冒出了十几个青楼女子冲了过来摔倒在了春冉的脚下。 是人都看得明白,这是有人故意羞辱春冉。 城楼上的温熙太妃和春宜见状,嘴唇生生咬出血来,再也忍耐不住,不顾阻拦,冲下城楼踉踉跄跄的来到春冉面前。 “我儿,我儿,…” 温熙太妃扑了过去。 楚昱恒和春冉双双跪地。 太妃一手揽住一个,母子三人抱在一起,场面一度让人哽咽,不识趣的妓女们刚想再上前捉妖,被许安随等人提剑上前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后退。 “太难了,太难了,我儿受委屈了。” 春冉抚摸着太妃鬓间的白发,这些年因她的离去,太妃生生老了许多,日日以泪洗面,几乎快哭瞎了双眼。 “母妃,孩儿不孝。” 太妃不停的摇头,颤抖着布满褶皱的双手不停的爱抚着春冉的额头。 人群中又冒出声音,高喊着公主不祥为国运考虑不能从宣德门入,要走一旁的侧门才合礼法。 许安随是觉得如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难耐,难道除了这样阴损的招数他们竟想不出别的更体面些的说词么。 正欲上前理论间,只见远处传来马车极速驰骋的声音, 来者未见其人,声音却浑厚有力, “说公主不配入宣德门的人都该拉出去杖毙。 公主为国牺牲而远嫁,幸得祖宗庇护得胜归来,这世间再无比公主更加祥瑞之人了, 咱们大胜百姓反而不以此为荣,民智竟是退化到如此地步,真当是我大胜之哀啊。” 房老先生及时赶到, 刚一露头,便引起城楼上文武百官乃至睿宣帝本人的震惊。 房老先生声名远播,乃世间隐士之大儒。 睿宣帝直至今日也才幸而首次见其真尊,激动得率领文武百官狂奔着下了城楼,将老先生迎在城门口恨不能即刻受教一二。 房老先生冲着楚昱恒眨了眨眼睛,转头恭敬有礼的冲着睿宣帝鞠了一躬。 睿宣帝急忙回礼,彰显他礼贤下士的品格,引起周围百姓连连惊叹。 “老夫久未下山,本想着凑凑热闹,沾沾喜气。 没成想刚一到,便听到了如此腌臢狗吠,但真是坏了心情,看来这热闹凑不得,老夫这就回去山里与清风为伴。” “老先生留步,无知百姓而已,老先生莫不要放在心上。 既已来了何不宫中一叙? 想必不少人都盼着能受老先生教诲一二,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也好,老夫突发奇想,借着公主祥与不祥一事想到了一处好论题, 若陛下不嫌老朽迂腐,老朽愿多留京几日与陛下乃至众大臣们好生探讨探讨。” 一听房老先生会留京几日,文武百官瞬间炸开了锅,纷纷拱手相迎,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房老先生缓缓来到春冉面前,他弯着臂膀,露出一脸的慈爱。 “鸳鸯袖中尽显大义,公主替大胜担下了伤痛,公主受委屈了。” 春冉挽住了房老先生的手臂,房老先生一路携着春冉步履坚定的穿过宣德门踏入了城内的石板路上。 睿宣帝心情复杂到如同翻江倒海。 这一场闹剧他输得一败涂地。 那种久违的自卑感在见到楚昱恒的瞬间油然而生。 就好似少时那般,先帝不喜他,所有人都说他不如荣王,他用尽了全力也得不到认可,他一个人在屋里感觉脚下的路越走越黑。 睿宣帝率领文武百官以及房老先生回了皇宫准备接下来的庆功宴。 楚昱恒要率领大军游街,还要去许家祖坟祭奠许家英灵。 大军进城一路享受百姓的鲜花和掌声。 原本足不出户的世家贵女们也早就高价拍下了各大酒楼最好的位置,沿街亲眼一睹荣王的风采。 “快看快看,前面最威风那个就是荣王。身姿如此挺拔,不愧将帅之才。” “咦?荣王长这个样子么?怎么有点不像啊? 我小时候见过他不是这般粗犷的,怎么感觉苍老了许多呢。” 女人们聚在一起难免叽叽喳喳。 顾心兰全然不顾自己已为人妇的身份冲到了最前头眼巴巴的仰望着荣王从她的面前策马而过。 “荣王,王爷…” 顾心兰放声尖叫,可那声音瞬间被周围海潮般汹涌的欢呼声吞没。 这可是她心心念念整个少女时期的梦中人,如今人回来了,她却被祖母嫁做他人为妇,与心爱之人今世再无缘分。 她不甘心,她悔恨,顾心兰不禁放声痛哭。 “凭什么,凭什么她许安随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荣王的身边。” 顾心兰不甘又满是怨怒的怒瞪着许安随。 “还有萧东瑶这个老女人。凭什么她可以陪着王爷在匡北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她们不配,她们全都该死。” 第164章 庆功宴 春冉被直接送去了荣王府。 温熙太妃和春宜同样去了王府, 母女三人见面便好一番抱头痛哭。 “阿姐,我想你,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和母妃难过死了。” 春宜扑在春冉的怀里,像小时候那般受了委屈总要赖着春冉,要姐姐抱才肯消停。 春冉无尽恋爱的抚摸着春宜的头,“宜儿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宜儿这些年尽孝母妃榻前,宜儿辛苦了。” 荣王府内皆是荣王的亲信,无需顾及。 那一波波波涛汹涌的思念之情好一番宣泄, 直至母女三人哭累了,眼睛肿得如熟透的桃子, 这才相视一笑,拥在一起,腻在一起,难解难分。 “幸蒙老天眷顾,能回来就好。 我儿一路受苦了,饿坏了吧,想吃点什么?” 春冉含泪点点头, “我想吃母妃打的荷包蛋,我日日都在想,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那个味道。” “好好好,母妃这就亲自给你去做。” 春冉拉住了太妃的手腕,乖顺的蹭着太妃的手背,贪婪的感受着母亲的温度。 “母妃,我不是在做梦吧,就算是做梦,孩儿也死而无憾了。” “休要再说死啊死的,我儿大难不死洪福齐天, 今后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生过好每一日,之前母妃没能照顾好你,给母妃机会,母妃定要好好补偿你。” “母妃,我想洗澡,我想好好洗澡,好好的洗,洗得干干净净。” 温熙太妃含泪哽咽着点点头,她不忍询问过去,更是不敢问, 天知道这个苦命的孩子遭受了些什么,提及便等于再要她一次命,就算无人提及那些伤害就真的能过得去么? 祭奠完了许氏英烈,楚昱恒率领众将前往皇宫参加庆功宴。 “你闻闻我们身上这一身臭味,也不给我们时间打理打理, 我都几个月没洗过澡了都快馊了,恐怕那些文武百官闻了要吃不下饭了。” 墨白的玩笑引起了众将士的哄堂大笑。 许安随也闻了闻自己,味道确实有点重,头发打成结都梳不开了,身上不但有馊味还有盔甲上留下来浓重的血腥之气。 什么庆功宴,长风军的一杆武将根本没人真心愿意参加。 他们明明有机会可以全部夺回匡北五城,可偏偏留下一城,存心给他们添堵,让他们抱有遗憾。 大殿上文武百官觥筹交错,竞相祝酒,恭维之词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丝竹音毕,睿宣帝微醺着悦声问道, “荣王此次立了大功要何封赏?何等赏赐荣王都受得,你尽管开口,皇兄定会满足于你。” 楚昱恒起身,拱手行礼, “多谢陛下恩典,微臣感激不尽。” 楚昱恒并没有称呼睿宣帝为皇兄,而是以臣子自居。 这让睿宣帝内心有些不是滋味,兄弟二人多年未见,关系生疏令人唏嘘。 睿宣帝不禁有些懊悔,很多事情上自己对于这个弟弟戒备太甚,做事难免苛刻。 他想着只要荣王坚守本分断了任何不该有的念想,他们兄弟二人自然可以兄友弟恭安然相处,毕竟他就这么一个亲弟,对比外人自然亲上三分。 “还有许家七姑娘,”睿宣帝指了指许安随,“你这丫头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朕都听说了。 果真虎父无犬子啊,你延续了许家军战场上的荣耀,大胜又多了一枚大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谢陛下夸赞,此乃臣女分内之事,为大胜收复故土是每个大胜兵将义不容辞之责。” 许安随接过睿宣帝的敬酒,隔空对饮,一饮而尽。 为防止众将酒后乱言惹怒圣上,楚昱恒特命大家不允许贪杯。 若想尽情豪饮,自当在一个私下里安全的地方。 这些人本就带着怨气来的,一旦喝大了必定真言连吐, 若因和谈停战之事对睿宣帝心生怨怼而在殿前失态,就算荣王再有能力也无法保得住他们周全。 最后一杯饮罢,楚昱恒和许安随将酒盏落在小桌上。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起身走到中央,二人相继跪下深深行了一礼, 睿宣帝不明所以,连忙起身制止, “你二位何至行此大礼,有话直便是,休要给朕落下个苛待功臣的骂名。” “陛下,昨日瑾王叛党余孽林玉麟已经招供, 墨城马帮与北鞍细作勾结之事,还有千机阁参与其中。” “什么?”睿宣帝拍案而起,“朕不是派遣千机阁阁主的长子万季川前往匡北研究黑流火去了么,千机阁一向为我朝所用,什么时候和北鞍扯上关系的?” 睿宣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最恨遭人背叛,若此事属实,那千机阁两面通吃,真是罪该万死。 楚昱恒道, “此事由来已久,北鞍人那些装甲战车皆出自万灵儿之手, 万灵儿多年前假死示人,实则与楚南萧一同去了北鞍,帮着北鞍更新了武器,这才有了北鞍后来突然增强的军事。 万季川已被微臣扣押审讯。 他对此事供认不讳,甚至还供出了另外一则惊天大案, 微臣听完甚感惊世骇俗,不敢怠慢,此事关系甚大,涉及朝中重臣,更关乎许家军二十万将士冤屈,还请陛下定夺。” 场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屏住呼吸,不敢深喘。 荣王这样说,事态定是严重非凡, 唯恐祸及己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锁定在荣王和睿宣帝的身上。 许安随深深的磕头,将半个身体匍匐在地上, “陛下,毒米之事不足以灭我许家军二十万将士性命。 千机阁勾结前任兵部尚书顾沛暗中将军械掉了包,以次冲好, 我许家军将士等同于赤手空拳和北鞍人作战。 毒米消其身,残刀断其魂, 二十万将士并非死于敌人的强悍,而是死在了敌人乃至自己人的阴谋诡计之下, 匡北风沙再大,也盖不过漫天的冤屈,白骨皑皑,尸身遍野,我许家军冤情滔天,我父兄更是死不瞑目, 还请陛下深入调查此事,揪出幕后黑手,为我许家军二十万无辜将士讨回公道。” 第165章 成全臣弟 “是不是我耳朵出问题了。” 现任兵部尚书霍冉用力的掏了掏耳朵。 有着同样感受的官员不在少数。 “顾沛?顾沛和许振许老元帅不是最为交好的么,两家还定了姻亲,顾沛有什么理由要害得许家家破人亡啊?” 睿宣帝沉默了好半晌, 他不停的眨着眼睛,嘴角微微抽动,神色不知为何如此慌张。 “顾家?顾家?怎么会是顾家? 叛党之言不可全信,顾家与许家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设计陷害许家军呢?” “是啊,臣女也想不明白。” “所以恳请陛下调查。据万季川所言,顾家此番操作受益于宫中某位位高权重之士,兵贵神速,还请陛下尽快开启三司会审,查封庆国公府以及千机阁。 顾沛曾经调包的军械尚留存于千机阁手中,那一批军械若是流入贼匪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事实上万季川什么都没交代。 万季川奉旨与武库司谭坤刚到匡北便被楚昱恒软禁起来。 万季川虽为长子,但万修明并不怎么待见他,阁中核心事物从不让他过问,这也是楚昱恒用过各种刑法伺候过才敢确定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霍冉起身跪在殿前, “启禀陛下,此事实在骇人听闻,还请陛下主持三司会审,是真是假一查便知,若为真,那说明咱们朝中出了大问题,木若朽于根,国家危矣。” 刑部侍郎雷军亦上前, “臣妹乃许家长媳,当年连同两个孩儿惨死于匡北,若此事为真,顾家便是杀人凶手,臣斗胆恳请陛下严查此事,还臣妹和妹夫满门公道。” 谢云之再三斟酌一番并没有选择上前觐见。 此事一旦见天必然会被三司会审,不差他一个人进言。 他仔细观察着睿宣帝的神色觉得哪里不太对, 睿宣帝似乎很是害怕,那个位置他如坐针毡,眼里好似失了神,除了慌张别无他想一般。 楚昱恒道 ,“大战前夕,顾燕礼跑到阵前,以太后手谕为借口,试图将我方布防图偷偷送去给北鞍接线之人。 此事被我守卫军抓个正着,人赃并获,谢云之谢大人当时也在场。” 谢云之一紧, “难怪他们敢如此果决的杀了顾燕礼,原来是有这样一番打算。” 谢云之深知自己被利用了,他懊恼自己被当成局外人利用,却已经被荣王拉下水不得不为他们作证。 “回陛下,确有此事。 那顾燕礼甚是狡猾,未等审讯便咬舌自尽了。” “岂有此理,竟有这事?看来顾家叛国为真, 真以为庆国公府只是多出顽劣,腐朽之极,没成想他们藏得这样深。” 朝臣们窃窃私语,平日里与庆国公府有过走动的人越发的惶惶不安。 “这可怎么办?要出大事了。要被庆国公府连累了可怎么办?” 要求三司会审的呼声越来越大,多数人怕被牵连,要查过了才能还自己清白排除对自家的怀疑。 睿宣帝有些发木的点了点头。 让他最为害怕的是那批流落在外的军械。 睿宣帝长吸了一口气,他抬手示意楚昱恒和许安随起身, “此事事关重大,应尽快彻查。 事不宜迟,即刻派人去搜查庆国公府。 至于千机阁那边,系因江湖大帮不好控制。 此事就交给荣王处理,越快越好,切莫打草惊蛇。” 庆功宴散去,京都一夜间变了天,乱成一团。 谭清和带人搜查庆国公府,顾老夫人衣着命服稳坐在顾家祠堂正中央。 顾家人丁凋零,看来看去也就顾燕礼那几个小妾和孩儿,诺大府抵竟然连惊哭声都显得那样无力。 顾家密室被盗那会,顾老夫人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用尽了一切办法周旋于太后身边,未曾想也只保住了顾家不过半年短短须臾,天塌得竟然如此之快。 不出意外的,密室里墙壁机关里藏着的八角锦盒被谭清和的人搜了出来。 顾老妇人无奈冷笑, “这贼人当真是厉害,于我顾家来去自如,偷走的东西还知道送回来,有心了,有心了。” “随我们走一趟吧老夫人。”谭清和道。 顾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哭天喊地的被押上马车,今日大理寺和刑部大牢算是人满为患了。 睿宣帝将楚昱恒留在乐宫中。 老寒王耍起了孩子脾气,非抱着楚昱恒的腰让他随自己去寒王府。 “我不管,我要小福,我想小福了,我要小福陪我玩。” 老寒王妃劝不住,只能冲着睿宣帝讪笑,“陛下见谅,我这就带王爷回府。” “皇叔,怎么不听话了呢,皇叔乖,回去等我,小福忙完了就去陪你玩,小福给你带了好多礼物,你若想要就乖乖听话,皇叔不听话我可把那些漂亮的小石头都送给侄儿啦。” 老寒王瘪着嘴,终于不情愿的松开了手。 老寒王虽然是个傻子,却是除了温熙太妃对楚昱恒最好的皇亲。 老寒王不喜孩童,可却唯独喜欢荣王喜欢得不得了。 从小到大但凡得了什么宝贝都想着留给荣王,叔侄俩待久了长相也有几分相似,好多人开玩笑都说荣王更像老寒王的儿子。 “喝茶还是喝酒?” 御书房内只有睿宣帝和荣王兄弟二人, 二人盘腿坐在窗边的木榻上终于有了一丝兄弟之间该有的模样。 “多久没洗澡了,熏死人了。” 楚昱恒嘿嘿一笑,他自己早就闻习惯了,也闻不出个什么。 楚昱恒道, “夜深了喝茶影响睡眠,不如喝酒吧,多年不见,皇兄酒量可有进步啊?” 睿宣帝眉角微挑, “终于肯叫我皇兄了?哼,我还当你赌气不肯再叫朕皇兄呢。 你这脾气一点没变, 之前至少看上去温润儒雅的,如今倒是一脸的匪气,活像个山大王,不知叫京中多少贵女幻想破灭喽。” 楚昱恒连忙争辩道, “臣弟哪敢跟皇兄赌气,朝堂上皇兄为君,我为臣,君臣有别,自当遵从礼数不可僭越。” “哦?”睿宣帝哼了哼, “倒是油嘴滑舌了不少,不过太假,你演技一般,不适合说假话。” 兄弟二人对饮一杯,回忆了不少小时候的事情,气氛缓和了不少。 “母后那边你别介意,她也是念你刚回京舟车劳顿需要休息才免了你的进见。 等你休息好了,改日皇兄做东办一场家宴,到时候你在同母后好好叙叙旧,这些年母后也是挂念你的。” 楚昱恒不以为然的点头笑了笑。 他呈上去的帖子被太后以身体不适为由驳回了,这倒反而让他觉得轻松,就算见了也是尴尬,两人都难受,何必折磨彼此呢。 酒过三巡睿宣帝有些醉了,楚昱恒不会醉但装醉,踉跄穿鞋下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干嘛?你起什么幺蛾子?”睿宣帝道。 楚昱恒从怀中掏出了长风军的兵符双手奉上,递到睿宣帝的面前。 “五年之内北疆再无战事。 臣弟如今反京实在不宜赖着统帅之位掌握兵权。” 睿宣帝一怔,他想了无数个日夜要如何收回荣王手中的兵权,知道那并非易事,倒没成想他进城第一日便主动上交。 睿宣帝心中难免不忍,倒是自己先前的种种让这个弟弟心怀了芥蒂,心生恐惧了。 看着眼前这个为他四处征战的弟弟面色憔悴满脸疲惫的样子,睿宣帝不免长长叹息, “你在怪朕?不想再为朕守这天下了么?” 楚昱恒连忙摇头, “若有需要,臣弟可随时披挂上阵,绝无怨言,届时皇兄再将兵符交给臣弟即可,臣弟自始自终心系大胜苍生,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睿宣帝顿了良久才接过兵符。 他将荣王扶起,心下倒是莫名的畅快,又接着喝了几杯,心情大好。 “金银珠宝自然少不了你的。 除了这些,你还想要什么赏赐? 今日不说,明日便再无这样的好事了。” 这才是楚昱恒最终的目的, 有没有那兵符长风军都只听他一个人的。 军权上交容易,军心易主是不可能的。 他要打消睿宣帝的猜忌,就必须要让他知道自己对兵权绝无贪恋,很显然睿宣帝很是受用他这一套,楚昱恒心底暗笑,手足之情不过尔尔,帝王的冷血,是真的冷得让人寒心啊。 “皇兄,臣弟却有一事相求,臣弟想要求娶镇国公家许七姑娘,还请陛下下一道旨意,成全臣弟。” 第166章 喜欢最漂亮的 “你在和皇兄开玩笑?”睿宣帝正襟危坐。 楚昱恒严肃道,“在正经不过。” 睿宣帝盯着楚昱恒思度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 “我知晓你与许家众兄弟感情深厚,你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没必要为了怜悯许家而搭上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楚昱恒没想到他会这样想,连忙摇头摆手道, “并非皇兄想的那样。许七姑娘并非大家想的那般脆弱可怜,皇兄是没见到她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一面,臣弟被她不屈坚毅的那股韧劲所吸引,她又在战场上救过臣弟多次,臣弟没管住心,这才对许七姑娘动了心思,还望皇兄成全。” “可你是亲王,朕的亲弟,多少漂亮的世家贵族小姐都等着你呢,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为何非要一个和离妇呢?” “臣弟就算喜欢漂亮的,也只会选最漂亮的那个。 许七姑娘长相完全在臣弟的审美点上,臣弟都一把年纪了,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女人,臣弟不在乎她二嫁妇的身份,只要皇兄为臣弟做主,外人即便想嘲笑也断然不敢的。” 睿宣帝侧着肩膀打量着楚昱恒, 没成想他竟会为了一个名声有损的女子而不顾自身颜面。 “以为他不好女色,竟还是个情种。” 睿宣帝早在荣王回京之前多少个夜晚仔细揣度过荣王的婚事。 官阶太低的自然配不上荣王,官位太高的又怕荣王借此获得更多的权利。 文官心思复杂容易心生变故,若与荣王兵权相结合,岂不是后患无穷。 若是武将之后,就好比萧家的萧东瑶,强强联合只能使得他们更加兵强马壮,若真造起反来一发不可收拾。 荣王的婚事愁死了睿宣帝。 太后有意让荣王娶其母家魏氏表妹以求权利不旁落,更可以很好的控制荣王。 可魏青儿长相和才学实在是平平,就连睿宣帝见了都直摇头。 睿宣帝因和谈之事以及春冉的事情与楚昱恒闹得太僵,若再强行逼他娶个不喜欢的女子为妃,他身为君王没有理由强按牛头喝水,他身为兄长,更不忍心见亲弟终身大事上还要受尽委屈。 “许七姑娘,许七姑娘。” 睿宣帝命宫人伺候荣王洗漱就寝, 自己则留在书房仔细的琢磨一通。 许家名声虽响,不过是具空壳而已。许安随虽被封了将军,手下的许家军不过百人而已早已不似从前。 若说地位,国公独女的身份配荣王倒也不弱, 贵就贵在她有身份却无实权。 这样的身份正是睿宣帝想要的, 差就差在了许安随和离过的这层污点上,荣王堂堂皇室贵族,娶个二嫁妇进门,于皇家颜面上实在有损。 正郁闷间,谢云之深夜到访。 睿宣帝暂且将荣王和许安随的事情放在了一旁。 睿宣帝道, “顾家的人都抓起来了?” 谢云之点点头, “巡防营已经查封了庆国公府,却有发现密函,顾家勾结千机阁偷换军械为真,至于顾家的动机亦或是受何人指使还需仔细调查。” “不是说顾燕礼在匡北通敌么。 顾家定是被北鞍收买,亦或是瑾王余孽,朕想不出其他缘由,更不认为朝中何人指使得了他一朝尚书。” 睿宣帝抿着茶盏,扬着眸,意味深长的看瞥了谢云之一眼。 谢云之一怔,脑中快速反应睿宣帝刚刚那番话的用意。 “陛下这是想将此案钉死在顾家通敌叛国的罪名上。 陛下虽然同意了三司会审,但很显然他并不想他们真的查出什么。 这其中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谢云之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想将自己陷入旋涡之中,可睿宣帝深夜召见他,他便知晓自己再难脱身。 “朕念你此次北行有功,加封你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明日三司会审你与大理寺还有刑部好生配合,务必揪出真相还许家公道。 但, 务必也不能让有心之人利用此事将事态扩大破坏朝局稳定。 死人话不多,自然也没机会攀咬, 朕的意思想必你已经明白了, 咱们归根到底都是一家人,合欢那边朕也会多劝着点,你夫妻二人不睦,你离她远点别跟她一般见识就是。 朕准你回安国公府居住,不必奉召公主之命履驸马之责。 你们成婚这么多年尚无子嗣, 是时候纳几个良妾为谢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了。 此事朕来为你做主,看上哪家姑娘尽欢跟朕开口, 朕下谕旨,合欢不敢造次。” 睿宣帝如此一番奖赏,谢云之几乎可以断定,顾家偷换军械一事与皇氏脱不了干系。 谢云之独自一人走在阴森森的宫墙之下,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若小七真的查出了不该查到真相,以她的性格势必要不惜一切代价为父兄报仇雪恨。 得罪了一般的皇氏还有得一拼, 若那人是陛下, 若是陛下借顾家之手铲除许家,那小七此举岂不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终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真的会是睿宣帝么?没理由啊,他为什么啊? 许家军是大胜的王牌之师,他亲手灭了自己的底牌对他的江山只会有损别无任何好处,他跟许家又无冤无仇的,不至于下手如何狠毒吧。 “无冤无仇?” 谢云之猛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深不见底的深宫大院。 “并非无冤无仇。 太后不正是因合欢的亲事而恨毒了许家么,此事若是太后所为,是不是理由充分了许多。” 一抹寒光划过谢云之的眼角, 他恨合欢,更恨太后。 当初他与合欢的婚事便是太后强行逼迫他们安国公府承受的。 合欢如此嚣张跋扈,还不是仗着太后撑腰。 谢云之心口处好似熊熊烈火在燃烧。 这起案件到底与太后有无关系都不甚重要了。 至少可以拿来做做文章,哪怕败坏她们的名声,至少可以杀杀这对母女俩的锐气。 当夜谢云之回了公主府。 合欢已经睡下了。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合欢一脚踹空,却不解气,将枕头丢在了谢云之的身上,将谢云之的发冠都砸歪了。 谢云之不着忙的扶正了发冠,动作儒雅的拾起了掉在地上的枕头。 合欢冷笑,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私底下的龌龊,她笑他道貌岸然,笑他人面兽心。 “顾家的案子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明日起我会很忙,便不会再惹公主烦心。 顾家的事情搞不好会牵扯不少朝中权贵,荣王如今归来决意将此事严查到底。 参与设计陷害许家军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公主近期做好心理准备才是,以公主和许家的关系,难免惹人嫌疑,若是大理寺前来提审公主问话,公主可要好好配合才是。” “滚…滚…你给我滚出去。 你和许安随都去死,你们怎么不一起去死, 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们不得好死,给我滚,滚……” 第167章 回镇国公府 庆功宴完毕,李其王五亲自驾着马车守在宫门口等着许安随。 一见许安随出来, 二人上前二话不说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 惹得许安随再次伤怀, 沁满泪水的眼睛又红又肿。 “两位叔伯快起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叔伯们辛苦了。” 李其拭了拭泪,沙哑激动的回道, “姑娘不负众望替老元帅和少将军报了仇, 这半年在匡北的日子定不好过, 咱们姑娘气魄不输男儿, 老元帅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报仇了么?仇报完了么? 密云城尚且还在北鞍人手里, 波夺依旧好好的活着。 许安随笑得苦涩,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值得高兴的事。 至少陛下答应对顾家三司会审。 顾家的仇报了, 赵阳也在去抓捕千机阁的路上, 至于剩下的一点遗憾并不着急, 来日方长呢, 北鞍欠下的债早晚要还的。 镇国公府门前乌泱泱的站了许多人。 大家踮着脚尖,翘首以盼, 年岁大一些的不停的呜咽,气得杨嬷嬷连声呵斥, “快别哭了,让姑娘瞧见了徒增伤感。” 事实上哭得最凶的就是杨嬷嬷, 她是真把许安随当成亲生闺女一般爱护, 许安随离开的每一日她都好似丢了魂一般, 日日捧着许安随的家书才能勉强睡上一时半回儿。 “来了来了,马车来了。” 三房家儿媳文氏小碎步跑下了楼梯。 边掩泣边拉过许安随的手, “好姑娘,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无论是二房还是三房许安随都没什么感情, 唯独这个嫂子文氏知礼又大意, 许安随和三房的人简单的寒暄了一下,只对文氏格外亲近些。 包子顾不上摘下围裙,拎着大勺便冲了出来, 瞧着许安随黑瘦黑瘦的憔悴模样心疼的不行, 非要再弄几个大补的菜给许安随好生补补身体。 “今日就这样算了吧,你们家姑娘太累了,让她好生休息,来日方长呢大家都急什么,散了,散了。” 回春从人后好不容易挤了出来, 身后跟着秋和,夏柳和冬至。 四季姑娘每人身上都背着大大的药箱, 她们扬了扬下巴, 含泪一笑,拍了拍药箱, 顿然间有种洗尽铅华的释然, 仿佛这一走不过连三日的光景, 这里没有物是人非的苍凉,所有人都没变,都在原地等她。 “看看你这脸造的…” 秋和连啧了十几下。 回春更是捂着鼻子打趣道, “这味道比冷冷弄那些毒烟杀伤力还大,你上战场怕不是靠这味道将敌人熏死的吧。你这军功是不是太容易些了。” 回春的话引来哄堂大笑。 大家笑中带泪,纷纷长叹。 “走,洗澡水给你备好了,今日让你好生泡泡我们特意给你配的药浴, 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做,好好睡上一觉,其余的明日再说,咱们有的是时间聊。” 许安随基本上插不上嘴,好像掉进了百灵鸟的老巢,周围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 她感觉自己就快脏死了,实在太想洗个澡。 可在那之前她必须先去看看五嫂,尽管家书中一直百般强调严氏好转不少,不亲眼见到,她总归还是不放心的。 “随儿…” 五嫂的一声喊,险些让许安随再度失控。 许安随扶在床边,轻轻趴在严氏的膝前, “嫂嫂,可为好了,你也好了,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咱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许安随将一颗胡桃核小挂坠递给了严氏。 那是大军回撤之时途径牧和城之时,一位老妇人追着大军跑了数十里,最终将许五郎的遗物交到了许安随手中。 豆大的眼珠顺着严氏的眼角一颗一颗滚滚而落。 严氏将那挂件死死的按在心窝里,伤感间她已沉沉睡去,只有梦里才有思人相伴。 四季姑娘干脆直接上手将许安随扒个精光按进了药浴桶里。 杨嬷嬷怕她们没个轻重在一旁蜂蝶般忙活了半天是半点忙也插不上手。 许安随的身上布满了伤痕,新旧伤疤如荆棘般密布,看得众人瞬间哑然,别过头去,只敢偷偷流泪。 “干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杨嬷嬷颤抖着指尖轻轻抚过那些伤疤,战争的残酷瞬间历历在目。 “姑娘,姑娘受苦了。” 许安随拍了拍杨嬷嬷手背, “小时候和素心师父游历江湖受的苦可比这个多多了,不过一点皮外伤不要紧的。” 回春将许安随通体仔细的检查了一遍。 除了外伤,心脉的损害更令她担忧,忍不住用指尖挫了一下许安随的额头, “你啊你啊,最不会照顾自己,原来你体质属火,如今凉成这样。 我可告诉你,女子亏损大了是会影响生育的, 你若不按照我说的按时吃药调理,可小心日后落下病根断子绝孙了。” 刚服侍许可为睡下的幻儿经过门口猛然听到这样危言耸听的言论, 吓得手上的参汤洒了一地,哭天喊地的冲进浴房抱着光溜溜的许安随号啕大哭起来。 “回春老神仙倒是给咱们姑娘好好瞧瞧呀, 咱家姑娘日后还要嫁人的,这不能生养该如何是好, 咱家姑娘可怜,老天爷怎会如此残忍呀…” …… 许安随扑腾一下,洗澡水溅了回春满脸。 “都是你,吓唬她干嘛,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听你的好好调理就是了。” 杨嬷嬷和幻儿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将许安随的头发梳理开来。 好多头发已经打了死结,实在梳不开,只能剪掉,幸而位置并不显眼,绾上发髻看不出来的。 “这是姑娘最喜欢的山茶花油。 咱们多多的抹一抹,再洗几次发质定会恢复。 咱们姑娘最在乎一头的千思缕了,幻儿肯定要把它们全都养好。” 幻儿梳着梳着,拨开表面浅浅的一层瞧见了那一撮扎眼的白发。 幻儿含着泪和刚铺好床铺的杨嬷嬷对视了一眼,二人用力的忍着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的将已经睡着的许安随安置在了床上。 “我在药中加了一点助眠的药物。 她身体亏空的厉害,恐怕唯有饱饱的睡足三天三夜才能有所恢复。 这几日万事不要吵她,让她睡到自然醒来, 我们回去再给她弄些滋养皮肤的面霜来,看她这脸干的都快裂开了。” 四季姑娘刚走到院中, 四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秋和长叹一口气, “死人,回来了还东躲西藏的, 今日你不跟我回家我就把你那间毒药房给炸了。 不高兴打一场不就完了,不回家算怎么回事,吵架而已还当真了。” 一排乌鸦横空飞过, 冷冷从墙头一跃而入,咬着手指,背对着四季姑娘。 “走,回家。” 四季姑娘走在前面,冷冷扭扭捏捏的五步拉开距离,三步又小跑追上, 直至回到妙手堂后院原先她住的院子, 里面的一应摆设丝毫未变 , 时间仿若定格在了吵架那日,所有的东西都还带着温度。 冷冷一头栽到了她久违的大床上。 她用力的嗅了嗅,十分满意,就是这个味道。 过不过两秒冷冷便倒头大睡了起来。 这场战役打得人身心俱疲, 几乎没什么感知力的冷冷都觉得再难支撑。 楚昱恒见许家一切安排妥当,他悄悄地从屋顶跳了出去,又悄然熟练的折返回皇宫。 剃去胡子之后总有种脸上漏风的感觉, 楚昱恒尴尬的笑了笑,一手摸下去再没有扎手的触感, 他瞧了一眼镜中那张完全变了一个样的脸, 原来自己没有胡子的时候也不是很显老嘛, 一抹得意的坏笑过后,他一头栽在香软的床上, “若能回王府就好了,忍一忍,明日就可以回家了。” 第168章 入府探望 这一觉许安随竟直接连睡了三日。 她这一睡不要紧,整个京都因顾家的案子乱成了一团,世家人心惶惶,生怕会被牵连。 睿宣帝不想让楚昱恒插手此事,可抓捕千机阁的事情交给别人他又不放心, 于是他以各种理由总要召见楚昱恒入宫,品酒赏花,对诗作画,就连一向不待见荣王的太后都破天荒的召见了荣王两次。 楚昱恒倒也不急, 他们如何心思他已猜想一二。 宫中越是反常他越是心慌。 如徐怀宋所言,此事八成和太后那边脱不了干系。 太后毕竟是他生母,若此事做实,他当以何面目面对许安随呢。 “王爷,顾家主母张氏的供词都在这了, 顾沛勾结千机阁偷换军械陷害许家军的事已板上钉钉。 只不过张氏口中的那位宫里的神秘人依旧不为人知。 顾老夫人缄口不言,一问三不知,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顾沛那个死人身上,自己倒是摘得一干二净。” 楚昱恒问,“楚南萧那边呢?” 徐怀宋道, “他一直宣称当初是你用了遮天之法将他从刑场上救下。 他和你里应外合意图拿下大胜江山。” “呵!”楚昱恒被气乐了。 “我这侄儿当真是长了个好脑子,不过他倒是帮了我个大忙。” 徐怀宋点点头, “他越是攀咬王爷,王爷越能从风浪中抽身。 昨夜里陛下亲自提审了楚南萧,据说还用了大刑。 这瑾王世子当真没他老子半分的骨气,才剥了他一层皮就哭着喊着求饶, 他倒也没供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说救他之人曾经欠过他父王一条命, 那神秘人买通了押解的官员,在行刑最后一刻找人易容替换了他, 之后又一路护送逃到北鞍, 这些年他对于大胜的消息大多数都是来自于这个神秘人手下的那些暗网。” 楚昱恒习惯性的摸了摸下巴, 结果光滑如水,一丝胡茬都没有了。 “看来这人手眼通天,藏得够深啊。” 徐怀宋将这几日重新纠察瑾王当年势力的卷宗递给了楚昱恒, “说来也是奇怪。 我们里里外外查了十几次了,结合林玉麟的口供,按理说绝不可能再有漏网之鱼。 瑾王若真有如此心机又何至于兵败得如此惨烈。 他大可举家逃去北鞍好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至于落得个满门被斩的结局吧。” 楚昱恒深思,眼底见沉, “或许咱们的方向还是不够全面。 比如说咱们皇室本身,就从未再度被仔细排查过。” 徐怀宋猛抽一口冷气, “对啊,王爷是在怀疑蜀王和燕王?” 楚昱恒连忙摇头, “此等怀疑会平白害死无数人。 咱们只可暗中调查,万不可将陛下的心思向这个方向指引。” “属下明白!” 徐怀宋退下。 楚昱恒换了一身月白色祥云襟袍打扮得体体面面的乘坐马车去了镇国公府。 “好几日没见小七,这丫头也该睡足了。” 睿宣帝虽未赐婚,楚昱恒早将这个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太后震怒,合欢更是跑到王府大闹了一场。 “她许安随算什么东西?一个和离妇。 皇兄你是亲王, 是我的亲兄长, 到底是皇兄作贱自己,还是她许安随用了什么狐媚手段魅惑了皇兄。 总之这门婚事我不同意,母后更不会同意。 咱们皇家身份何等尊贵,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进就进的。” 楚昱耿发起怒来面色好似地狱的阎王。 合欢打小就喜欢粘着楚昱恒,可楚昱恒从不对她笑,她想亲近也是害怕的。 楚昱恒一步步的将合欢逼至门口。 合欢慌忙的眨着眼睛,腿有些颤抖,步步后退。 楚昱恒尽量收了收那副吃人的面容,道, “合欢,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在我面前诋毁许家人。 小七不行,许家任何人都不行。 那些家国大业的道理我不与你说。 你只要记得一件事,给死记住了, 许安随是我即将迎娶的女子,未来的荣王妃。 我才不管你想不想让她当嫂子,你的想法左右不了我。 咱们可以不要往来,但你必须尊重她。 若再让我听到诸如此类的诋毁之词就怪我真的翻脸不认人了。” “那母后呢?母后不会同意你娶一个二嫁妇给皇室蒙羞的。” 合欢气鼓鼓的好似青蛙。 楚昱恒冷笑, “母后不是从不喜管我的事情么,怎么,为何突然对我的婚事这般上心了?” “皇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是你的亲妹妹,你为何总对我这般冰冷。” 合欢哭得像个孩子,可楚昱恒内心没有一丝动容。 楚昱恒背向合欢,微微沉了沉气, “或许从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开始,咱们仅剩的一点亲情也就断了。” “是许安随挑拨离间。”合欢狂吼。 “是她跟你说了我的坏话对不对。 她就是见不得我好,就是要与我作对是不是? 在你心中你只有春宜一个妹妹, 可我才是你的血缘至亲, 你能为了春冉与天下为敌,你总把最好的都留给春宜,从不让她哭,护着她爱着她。 而你现在又为了一个伤我至深的贱人要与我断绝关系, 皇兄,你好狠的心,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这般厌恶我。” 合欢用力抽回了泪水, “我绝不会让那个贱人得逞的,她休想嫁进咱们皇家,只要我在一天她就休想。” 合欢是被楚昱恒丢出王府的。 楚昱恒觉得晦气,连忙换了身衣裳,平复了下心情去了镇国公府。 楚昱恒刚下马车,迎头从国公府门前风风火火的跑出来一女子。 楚昱恒上了两步台阶,越发觉得不对,回头之际那女子也停下了脚步, 二人不约而同望向彼此,心跳怦然间剧烈的躁动, 下一秒二人仰身大笑,同往一个方向走到了彼此面前深深鞠了一躬,道, “许七姑娘安好!” 许安随婉约福礼道, “见过荣王殿下。” 二人的目光停在彼此崭新的面容上许久。 许安随的脸颊微红,见惯了荣王邋遢的一面,如今这般面如皎月的倒真是有些不习惯了。 “原来他长这个样子。” 许安随心中像有一只欢脱的小鹿, 她记得小时候就总会听闻身边人议论荣王如何英俊,如何气度不凡。 那时候她还小,对于男子的样貌没什么关注的喜好。 家中全是男子,她看多了烦得不行,反正都差不多,她倒是没觉得荣王有什么特别之处。 楚昱恒退去了玄衣,换成更加适衬他气质的浅色衣衫。 头发丝丝入扣,高高束起,本就身高傲人,这下倒显得像个巨人了。 “好看!”楚昱恒弯着眉眼,刚刚被合欢闹了一通的坏心情在看到许安随的瞬间烟消云散。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女儿家打扮,咱们许小将军竟是个仙女下凡。” “王爷贫嘴了。也不怕被人听见笑话死你。” 玩笑间李其从门中狂奔而出,见到楚昱恒深深行礼,立刻将二人迎进了府中。 “哎呀…正可谓郎才女貌啊。” 王五和包子揣着手望眼欲穿的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刘伯一副老父亲看待嫁女一般满眼泪光的不停感慨, “国公爷和老夫人显灵了。 咱们姑娘苦尽甘来了。 都说咱们姑娘高攀了顾家,那劳什子顾燕礼算个什么东西。 看看咱们荣王这气度,人中龙凤说的就是他, 放眼满京城再难有人配得上咱们家姑娘,老天爷终于开眼了一回了。” 第169章 顾心兰来闹 “荣王为何而来?”许安随亲手奉上了茶,一对儿玉坠儿步摇俏皮灵动。 楚昱恒紧了紧喉结,抿了口茶,“当然为寻你而来,睡了这么多日了,想着你也该醒了。” 楚昱恒放下茶杯, “那许小将军呢?出门准备去哪?” 许安随低眉浅笑,没说话,答案却在其中。 “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许安随坐在楚昱恒身旁,一脸焦急,她醒来第一件事便想着去找楚昱恒一探究竟,刚走到门口没成想人竟主动上门来了。 楚昱恒道, “我们知道的那些,他们都招了。 我们想知道的,他们没说,想必也没那么容易。” 楚昱恒这样说,都在许安随意料之中。 “若非破釜沉舟,顾老夫人是不会不顾她那几个孙儿不管的。 她不说,定是有人承诺她会护她顾家子嗣周全。 断了她的念想她便再无顾虑,看来咱们又要配合她演一出大戏了。” 楚昱恒扭头看过去, “你的意思杀光顾燕礼的妾室还有他那几个孩子逼顾老夫人就范?” 许安随点点头。 “想让他们全家都死,可不止我们而已,毕竟死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 我不信那背后之人会没有动作。 此事不必脏了咱们的手,借刀杀人即可。” 楚昱恒二话不说与暗卫好一番交代。 楚昱恒虽远离京城许久,但京城的暗线布局从未一刻松懈过。 睿宣帝防着他,他又何尝不防着睿宣帝。 楚昱恒有的一腔真心,是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国家,从来不是无脑的愚忠,更不是永无休止的退让。 楚昱恒在朝中不少位置都安插了暗线。 只为必要之时能为所护之人留一线生机, 帝王之血有多冷他再了解不过了,林玉麟有句话说得特别对, 昨日瑾王,保不齐就是他日的荣王, 当年若睿宣帝能少一些猜忌和打压,瑾王也未必能够走上造反这条路。 睿宣帝斩杀手足是一点情面不留呀, 楚昱恒如今想想依旧能够闻到那股刺鼻的血腥气味。 顾家一干人等被关押在大理寺。 楚昱恒安插在里面的守卫故意趁着轮岗之际造成一定的松懈假象。 鱼饵已经撒下了,只待鱼儿上钩,想必刺杀顾老夫人的人便是那个神秘的幕后黑手,引蛇出洞而已,锣鼓要再敲得响亮些才好。 很快的,百姓间开始流传开来, “听说没,顾家的事情背后还有隐情。 说是咱们大胜皇家之中出了大奸细。” 这话一溜烟的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太后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若非顾家留了那锦盒作为把柄威胁于我,在给他们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我杀的。” 庞嬷嬷不停的为太后顺着气, “太后息怒,太后当心身子。 人奴婢已经安排好了,这几日便会趁机动手,太后放心,他们没有机会再开口就是了。” 太后深深呼了一口气, “还指望哀家救她那几双不成器的孙儿孙女呢。 如今东窗事发了,死人的嘴才最可靠,务必做得干净,一个不留。” “是!” 庞嬷嬷领命退下。 “走,带你去个地方。”楚昱恒起身。 许安随没多问,紧紧的跟在身边。 刚出大门,只见一块大石头冲着许安随的眉心飞来。 楚昱恒眼疾手快挥臂抵挡。 那大石头飞落一旁砸在地上摔得稀碎,噼里啪啦一声散落得到处都是。 “许安随,你个贱人,你害我家破人亡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顾心兰发疯般的冲过来,她满脑子都想着如何弄死许安随全然没察觉一旁站着的楚昱恒。 “你给我起开。” 顾心兰去推楚昱恒,楚昱恒一躲,顾心兰一头撞在了门上。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啊,这门我刚擦过的,你要死回你自己府上去死,可别弄脏了咱们家大门啊。” 王五不停的擦拭着门上的血污。 幻儿等人听闻也纷纷快步跑了出来。 顾心兰坐在地上,满眼直冒金星, 一时半会没站起来嘴里的谩骂声却始终不绝于耳。 “你个贱人,你害我全家,你不得好死。” 许安随压了压手,示意大家不必动怒。 许安随缓缓蹲了下来。 顾心兰一阵惊颤,蹭着后退几步咬着唇死死的瞪着许安随。 “你想嫁给荣王,哼,毒妇! 你个弃妇有什么资格嫁给荣王,你一个被我顾家抛弃的烂女人也想高攀荣王, 我呸!” “骂够了没有。”许安随满不在乎。 “骂完就滚,今日我心情好,不想脏了手。” 顾心兰挣扎着爬起来,指着许安随的鼻子大骂道, “许安随,这么多年你在我们顾家装神弄鬼,就等这么一天呢吧。 我们顾家到底怎么你了你要这么对待我们家。 我哥已经让你们害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顾家现在就剩下老弱妇孺了,这个你都不放过,你简直丧心病狂,畜生不如。” “许安随,荣王不过是被你的狐媚样子骗了,你蛇蝎心肠,歹毒之极,等我将你的真面目告知荣王你以为荣王会要你? 你就是个扫把星,祸害精,荣王不可能娶你的,还想当王妃,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话音刚落,不知什么东西打在了顾心兰的手上,顾心兰嗷的一声惨叫,反手看了看手背,手上已红了一大片。 “本王不喜欢你指着本王的王妃。 再有下次手指便不必再要了。” 顾心兰不可思议的倒退了两步,慌慌之间只知道摇头。 “王……王爷。” “王爷,你被这死丫头骗了。这死丫头蓄意陷害顾家,我们顾家不可能叛国通敌的,都是这个死丫头栽赃我们顾家。” 顾心兰扑上来,楚昱恒侧身躲开。 顾心兰扑空一头栽倒在地上。 楚昱恒实在懒得跟她多费口舌,一记响指过后两名王府侍卫上前将顾心兰左右架起。 顾心兰全然失控,咆哮着喊道, “许安随一介弃妇,她配不上王爷,她有什么资格嫁给王爷为妃,她不配,她不配。” 楚昱恒一挥手,侍卫将顾心兰拖了下去塞进了马车里送回了户部尚书府。 百姓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楚昱恒倒是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护着许安随上了王府马车坦坦然然的共乘一驾去了老寒王府。 第170章 寒王府一聚 “大理寺办事不利,顾心兰也是顾家人,放她出来做甚,晚些时候找个理由再把她抓进去。” 许安随笑了笑, “她已嫁入李家,现下是李家的媳妇,于身份而言不再是顾家人了。” 楚昱恒道, “你确定她对顾家那些事全然不知情?” “嗯”许安随确定。 “顾老夫人很护着他们家这群败家子,这种掉脑袋的事她不可能让下面的人知道的。” “也是,”楚昱恒表示赞同, “她不知求了太后多少次才让太后答应将顾心兰嫁去李尚书府,也算给顾心兰谋了出路,只是那顾心兰不领情,听说结婚前夜还大闹一场,嫌李尚书次子无才无能,说什么都不肯嫁呢。” 许安随睨了一眼楚昱恒,“正是呢,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她心悦于你多年。 曾经放下豪言非你不嫁。 李尚书次子如何能与我们英姿煞爽的荣王相提并论,顾心兰怎能甘心,若王爷回京早上那么一两个月,她怕是要赖在王府里抱着王爷大腿不撒手了呢。” …… 许安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斜腻的看着楚昱恒玩味十足。 楚昱恒一想到顾心兰便感到全身爬满了蚂蚁一般恶心难受。 “你可快快打住,休要再提起那女人。 全世界女子都死光了他也休想踏入我王府半步。 不对…” 楚昱恒顿感不妥, “全世界女子当然不会死光。 我意思是我心中早已住了人,再无旁人位置,许小将军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不知怎得,二人相视一眼,竟都脸红了起来。 马车内怎就突然变得燥热了,许安随只好掀起了帷幕,借机透透气,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 过不多时马车缓缓驶入深巷。 “荣王到了,快去禀报咱们老王爷,荣王到了。” 寒王府门上的小厮激动得不行, 许安随这才知道原来楚昱恒与寒王府的关系这样好。 老寒王振着臂一路小跑的迎了出来。 一见到楚昱恒,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叔侄俩无论身高和身型上都极为相似,一眼望过去竟有一些恍惚, 许安随看得出神,越看越觉得楚昱恒和老寒王眉眼之间是这样相像。 “是不是觉得他们叔侄俩很像?” 寒王妃越过二人径直来到许安随身边。 “见过寒王妃。” 许安随福身,寒王妃直接挽上她的手臂。 寒王妃的亲近让许安随倍感温暖, 她鲜少与这群达官贵人家眷相处, 原是不喜他们的娇柔做作和虚情假意, 但经上次京都瘟毒一事,她对寒王妃的印象极好。 寒王妃深明大义,为人爽快洒脱。 与其他皇亲国戚甚是不同,通透豁达更像远离世俗的人间妙人。 寒王妃与老寒王的深情意重更是京中佳话,眷侣中的典范, 二人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活得好似世外神仙一般,远离漩涡,只一心游戏人间,无权无势,也不需要攀附讨好任何人,活得明白,更活得潇洒。 “快进去吧,酒菜都备好了。 再不来寒王就要坐不住了,吵闹了一个早上了,惹得我都头疼了。” 老寒王说什么都要楚昱恒背着走, “小福背我,小福背我。” 楚昱恒佯装无奈的耸耸肩, “好好好,我一回来王叔便欺负我。 王叔吃得这样胖,我可背不动您老人家了。” 楚昱恒嘴上说着不背,边埋怨边蹲了下来。 老寒王拍着巴掌跳了上去,楚昱恒顺力颠了一颠。 寒王妃一脸宠溺的摇摇头, “小福啊小时候就总要老王爷这样背。 背着背着这孩子就突然长这么大了。 如今倒是换成他来背老王爷了。 岁月催人老啊,咱们都变成老家伙了。” 许安随眉眼弯弯的笑着,相较于宫里那位的冷血,寒王夫妇倒更像是荣王的父母。 “慢点慢点,别给你师父摔着了。” 荣王难得的肆意,老寒王开心得活脱脱的像个孩子。 寒王府内院一点没有王府的庄严,反倒是布置了许许多多的看似好玩的玩物, 这边一处沙地,那边一个滑梯,中央还有大大小小的许多的假山石洞,也不知如何用的,许安随只觉得满眼新奇。 “这里啊,是给王爷玩躲猫猫用的。 老王爷最喜欢躲猫猫了,他玩的可好了,他若是当猫,没一个老鼠跑得掉。” 许安随淡淡的笑了笑,心想寒王妃果真是有心了,特意弄出这么大一块沙地和山石就为了给老寒王玩躲猫猫。 可躲猫猫哪里玩不行,为何非要弄出这么一块沙地来,许安随只是好奇,也没多想,弯弯绕绕的跟着众人一同去了正厅房。 “小福吃鱼,小福最喜欢吃大胖鱼了,吃完了当猫,当猫能抓好多老鼠。” “好好好,我吃我吃,皇叔也多吃一点,再吃胖点。” 寒王妃看着叔侄俩的眼神温沁如水, 看得出他们是真的很疼爱荣王,那种视若珍宝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虽然皇帝还未下旨赐婚,但该准备的东西都要准备起来了。” 寒王妃指了指二人, “你的聘礼,你的嫁妆, 你们二人穷成这样恐怕也准备不出什么好东西。 聘礼也好嫁妆也好,咱们寒王府全都给你们出了。 你们就安安心心等着个好日子赶紧把事情办了。 宫里那位若有什么幺蛾子你们也不用怕,有我呢,大不了我找他们理论去,咱们小福看好谁就娶谁,更何况小七这么好个姑娘不娶回家那是傻子。 就算得罪那老太婆我也为你们争上一争, 婚姻大事最为重要了,选错了人跌入地狱,选对了人才能幸福一生。” 楚昱恒端起碗狠狠的喝净了一整碗鱼汤。 许安随知道他借着碗底的遮挡掩饰因为感动而显得脆弱可怜的脸庞。 这样想来荣王也并非绝对可怜之人。 温熙太妃也好,老寒王夫妇也罢, 爱护荣王的人如此真挚热烈,这可能也是为什么荣王秉性如此深明大义又不屈不挠的原因,毕竟他的身后从未缺少过爱他的人。 酒足饭饱过后,老寒王拉着二人去了自己的宝贝基地。 “嘘,这里面全是我给你攒的宝贝,我谁也不给,就给你。” 说是宝贝基地,实则就是一大间储物室。 逛了一大圈下来楚昱恒有些傻眼。 “皇叔,你哪里弄来这么多宝贝的,你这富可敌国啊,侄儿是不是也要跟着发财了呀。” 楚昱恒拿起了一颗手腕大小的东珠。 眼睛瞪得老大,闪闪发光。 “这……这一颗东珠恐怕够我长风军半年的口粮了吧,早知道皇叔这么富有,早该多给侄儿一些,也不必让侄儿这么多年在外喝西北风苟活至今了。” “满大胜就你最穷。 这算什么,哪个世家大族不是腰缠万贯。 你啊你啊, 再不娶个媳妇帮你好好打理打理王府,我看你早晚有一天连王府都要卖了。 好歹咱们是个亲王,又战功显赫,该有的场面还得有,几年不见越发的一身穷酸相,哪里有一点皇家气派了。” 楚昱恒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婶婶教训得是。不过皇叔这么多宝贝想必你们花又花不完,我呢命好,有皇叔当靠山,跟着皇叔我做牛做马,吃香的喝辣的永世无愁了呀。” “惯会贫嘴,一把年纪了,一点也没变。” 寒王妃撇嘴瞪他,又指了指一旁的内室说道, “这些年聘礼什么的,咱们夫妇俩陆陆续续有给你准备一些了。 咱们这地方小,放不下,待会你叫人过来搬走一些,剩下的等准备好了我在唤你来人, 一箱箱的看着烦人的,赶紧弄走,也好腾出些地方放我的东西。” 楚昱恒伫立了半晌,许安随也跟着红了眼眶。 二人陪着老寒王在院中疯玩了一阵子,天色渐暗,寒王妃好容易安抚住老寒王,使了个眼色,楚昱恒便悄悄地带着许安随离开了。 第171章 夜探大理寺 “拿着,给你的。” 楚昱恒将那颗稀世罕见的大东珠塞进了许安随的手中。 许安随眼睛圆溜溜的忍不住的窃喜,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得那样明显。 “你还真不客气,人家客气一下你便真的收了。这珠子价值连城,恐怕宫里娘娘们都不一定有呢,我这样收下,真的好么?” 楚昱恒扬了扬下巴,“有什么不好的,宫里的那些娘娘们能和我的小七比么。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这些个俗物,留着把玩就好。 皇叔膝下无子女,一向视我为己出。 我若驳了他们的好意反倒让他们心寒,倒不如自然随和些,给我我便拿着,他们高兴,我还捡了便宜,反正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分个里外,日后你也全当寒王府做自己家就行了。” 许安随抿着嘴乐,举着珠子翻来覆去的观看。 这珠子是真亮啊,如月白清冷,晶莹剔透,皎洁无瑕。 “其实,我也不缺钱的,你忘了么,顾家有几万两黄金还在我手上。” 许安随凑近了楚昱恒的耳边,声音轻棉,温柔如丝中又有那么些俏皮。 楚昱恒猛然正了正身体拉住许安随的手, “我才不要你用顾家的钱做嫁妆呢,你的嫁妆我早一并准备好了,你只管出个人来就行了,其他的你什么都不必想。” “哦?”许安随狐疑的看着楚昱恒。 “王爷这是想连娶带聘么?” 楚昱恒傲娇的点点头, “是又怎么样,这样以来你便从里到外都是我荣王府的人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跑不掉的。” 尽管二人相处时间也不算短,可如今真要说起坦然相对,像这般亲近的举止,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尴尬。 楚昱恒拉着许安随的手一动不敢多动。 许安随也是规规矩矩的坐得端正,不经意间勾下手指都觉得羞赧,只是那指尖相接的地方火一般的炙烤得烫死个人,唯有别过头去避开彼此的眼底的那份情丝才可安然的走完这一路行程。 “给,披上。” 楚昱恒将一件黑色斗篷披在了许安随身上。 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大理寺的侧门蹿进大理寺监牢。 门上的守卫是楚昱恒的人, 话不多说,许安随和楚昱恒飞身进了地牢,躲在了关押顾家人牢房的隔壁处的阴暗角落里。 “你觉得今日会有人动手?”许安随的眼神清澈,明晃晃的像两颗宝石珠子。 楚昱恒边点头边将许安随的斗篷帽子向下压了压,他的预感一向很准,就算不准只当过来探探虚实,毕竟今日张氏与顾老夫人关在了一处。 “怎么样,这样的结局你满意了?”顾老夫人尽管成了阶下囚,依然端坐在石凳之上。 张氏摇头冷笑, “你还没死呢,怎么能算满意,咱们造的那些孽要死绝了才行,不然阴曹地府恐有恶鬼缠身,我可不想死后还得不到安宁。” 顾老夫人长叹, “当初没杀你是我妇人之仁了。” 张氏不屑抽了抽嘴角, “倒不如死了的好,可以下去陪我那苦命的儿子,母子团聚,总好过日日诅咒你这老毒妇更让我心安。” 顾老夫人我生气也不哀叹,没什么表情,心如止水一般好似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张氏继续道, “太后因合欢的事恨毒了许家。你们为了讨好太后便给太后当枪使陷害许家军至使许家军二十万将士阵亡。” “顾沛本以为偷换军械不过以此杀杀许家军的锐气, 没成想许家军的军粮也出了问题, 再厉害的许家军也敌不过你们各路妖魔鬼怪的围攻, 事后顾沛饮恨自戕,可那又有什么用,我日日都听得到那些冤魂的哭声,包括我儿子的。” “攀咬太后可是死罪。我劝你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死罪?”张氏阴冷的狂笑。 “你以为你不供出太后就能活么?你活了一把年纪了,竟还如此天真。” “咱们的太后不是人,她就是个魔鬼。人命在她面前一文不值,你以为你如今还有能威胁她的把柄可保你顾家子嗣周全么?你看,送你去见阎王的鬼差就在路上了。” 说话间牢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楚昱恒和许安随躲在暗影里屏住呼吸纹丝不动。 来者是一名守卫以及一名身穿黑色斗篷面戴面具的男子。 那男子身材不高,身型消瘦,踮着脚走路,无风无痕的,顾老夫人眼尖,一看便知道是宫里派来的。 二人看了一眼顾老夫人,一句未言,转头先是去了对面关押顾燕礼那几个妾室的牢房中。 那几个妾室见门锁打开,还以为上面来人相救,一个个猛虎扑食一般的冲了过来,争先恐后的跪地求饶,巴不得立刻逃出这鬼地方。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求求大人放了我吧。” “都是这个死老太婆造的孽,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个妾室,顾家待我们本就不好,他们顾家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和我们无关,求求大人放了我们吧。” 顾燕礼的四个子女两男两女被关在另外一间牢房。 孩子们年岁也都不小了,什么都事都明白,跟着扑在牢门口死死扒着铁栏杆大声求饶。 “都是老祖宗干的,都是老祖宗和父亲他们做的坏事。 我们从未参与其中,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求官爷放了我们吧。” 张氏仰天长啸,笑声似厉鬼,像来索命一样。 顾老夫人紧紧闭上了眼睛,这样的场面她不是没预想过,可真当来临的时候胸口却是痛得刻骨,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再也无法淡定,恨不能即可就此了结了自己才好。 那二人一人提着水壶,一人端着瓷碗。 “来吧,喝下去就没有痛苦了,活着也是遭罪,早早下去和家人团聚吧。” 妾室们听闻即刻吓破了胆, 头几秒鸦雀无声仿若死季,下一秒却纷纷嚎啕大哭,四处逃窜。 可那牢笼拢共就那么大一点,能逃到哪里,又能躲到何处。 几人发狠了心拼命的抵抗,有人抱住大腿,有人挽住胳膊,有人上前去抢夺那壶夺命药酒,可足不出户的女流之辈又如何抵得过侍卫的力气呢。 过不多时,声音渐弱。 任由顾老夫人如何哀求,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妾室以及顾家儿孙了无生息,一个个瘫软在地上再也发不出声音。 “为何,为何啊,为何要赶尽杀绝啊。” 顾老夫人痛哭,张氏却笑得更大声。 那二人转头便来到了顾老夫人的牢房中,毒酒刚刚斟满,只听牢房外传来声音。 “怎么回事?这才几点啊就喝醉了。” 那二人对视一眼,“不好,快撤。” 二人丢下酒壶裹紧斗篷,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待楚昱恒和许安随从暗处走出的时候,那下毒的二人已被楚昱恒的暗卫逼到巷子里抓了起来。 顾老夫人几乎失了神志,缓了半晌才认出许安随来。 ‘’是你,你嫁到顾家来就是复仇的对么,如今这光景就是你想要的,这下你可满意了。” 第172章 顾老夫人招供 “你知道今日要杀你的人不是我。”许安随道。 顾老夫人叹了叹气, “是啊,你若想杀我不用等到今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我清楚,但我不会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杀了你全家,你还为她保守秘密,值得么?” 顾老夫人绝望的惨笑道, “我顾家灭亡也是拜你所赐,我为何要让你痛快。” “你怎么能不痛快,你供出太后,我为报仇,必然会和太后斗得你死我活。 大抵上我斗不过太后,会死。 而太后也会留下把柄遭人诟病。 咱们都没有好下场,何乐而不为呢?” “你……” 顾老夫人顿时哑然,只呆呆的看着这个一直装得柔弱不能自理的孙媳万般陌生。 “是啊,都是我蠢,你出身将门世家,怎么会是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你这孩子真够狠的呀,报仇对你来说若是如此必要,那我偏不想看这出好戏了,倒不如赶紧死了下去和我那群不孝子孙团聚罢了。” 许安随使了个眼色, 楚昱恒拎着顾燕礼的一个庶子重重的的摔在顾老夫人面前。 顾老夫人颤抖着声音怒吼道, “人都死了你们连尸体也不放过么。” 许安随掏出药丸和银针, 不顾顾老夫人的阻拦好一顿施针之后,只见那男孩猛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珠子,像一只脱水的鱼,张着大口猛烈的喘着粗气。 “我没死,我没死。” 那男孩甩了自己两个大耳光,连忙爬起来转着圈的又蹦又跳。 经历过死亡的绝望便更向往活着,那孩子扑在顾老夫人怀里宣泄般的嚎啕大哭起来。 顾老夫人心软了。 再不孝的儿孙也是她顾家血脉,身为老祖宗,她怎能真的铁石心肠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 “毒酒是真的,解毒救人也要有个期限。 若再晚些剩下那些人便救不回来了。 我有本事救人自然杀人也不在话下。 我不但能救活他们,我还能将他们送出大牢,送去没人认得他们的地方。 这个买卖不亏吧,你好好考虑考虑。” “我会真心救他们?你难道不想我们顾家死绝好为你父兄报仇雪恨么。” “我怎么想的你不必知道,如今我说了算,信不信由你,留不留得住你顾家血脉也由你。” 看着怀里泣不成声的从孙子,顾老夫人不得不塌下了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眸色一紧,心一横,反正都是一死,何不为孙儿们搏一条活路。 “救我那几个孙儿,这几个小妾不必救了,黄泉路上我要有人作伴。” “行,老夫人果然够毒。” 许安随费了一番心思将剩下三人救活。 可这几人还要再次装死才能逃出牢去。 “我要怎么信你?” 顾老夫人双手把着铁栏杆,困兽最后的挣扎既无力又绝望。 许安随甚至都没有回她,转头拿着顾老夫人的供词一路不顿的走出了牢房,转头去了深巷, 她扶在墙壁上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差点就将那供词捏得粉碎,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双腿无力,几乎要昏厥过去。 “就因为六哥没有答应合欢的亲事,她就痛下杀手,不顾边关将士的死活,屠我满门。” “可笑么?啊?是不是太可笑了。” 许安随笑着笑着就哭了,许家满门忠烈,不是堂堂正正战死沙场,而是死在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理由上。 她不甘心,她恨毒了这群人,她恨不能即刻就冲进宫去杀了太后,甚至杀了皇帝。 她要搅乱这世道,谁让这世道负了他们许家。 “太后啊,她可是咱们大胜的太后娘娘。 我一直怀疑她,但我又不敢相信这些真是她做的。 就算她和许家有仇,直接冲着许家就好了。 那二十万将士做错了什么, 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 他们死在了为国驱赶外敌的战场上, 可他们所保护的人却一心想着如何让他们去死。 天道不公,天理何在, 她不配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受万人敬仰。 我要杀了她,我要替天行道。” 楚昱恒将许安随紧紧的抱在了怀里,任由她在怀里挣扎捶打。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他们逃不掉,也必须面对这个残忍至极的事实。 “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以你的武功混入皇宫杀了太后不是不可能,可你没这么做,我知道为什么。” 楚昱恒的心就快碎了 ,并非得知他的母后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而心灰意冷,而是心疼许安随的隐忍,桎梏还有万般的不能。 让太后认罪,无异于与整个皇室为敌。 即便皇帝真能做到大义灭亲舍了太后而保全了皇家名节,可那毕竟是皇帝的生母,皇帝不会放过许家,这对于整个许氏族人都将是天大的灾难。 许安随孤家寡人天不怕地不怕。 可她还有侄儿,还有五嫂。 许家那些族老们都待她极好。 她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想不出如何才能报了仇,又能保全下他们不让他们受到牵连。 她把自己逼进了死角,看不到出路,更看不到希望。 “你也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从顾家密室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日起你就已经在怀疑太后了。 你明知道我们将来要面对什么却还要招惹我,你真的觉得我们会有未来么?不觉得可笑么?” 是可笑,这天下再没比他楚昱恒更可笑之人了。 他从小便被生母抛弃,甚至一个像样的借口都没有,只一句不喜欢,他便像一只小狗一样说丢就丢,二十几年来不闻不问。 父皇待他极好,欣赏他的学识,夸赞他的才华。 可有一日父皇却让他放下他手中的画笔拿起屠刀,苦口婆心的劝他习武从军好生辅佐兄长登基稳坐天下。 从军十几载,他踏遍了祖国河山。 平叛,剿匪,驱外敌,守疆土,南征北战,杀伐无数。 到头来皇兄忌惮他功高盖主百般打压,母后也从未因此而多看他一眼。 好容易遇上个心仪万分的女子,却又隔着千山万水的灭族仇恨。 他的存在仿佛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他想保护很多人,却发现他一个也守护不住,老天爷惯会与他作对,太多的不如意让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楚昱恒想承诺些什么,只是那些话在这样的血海深仇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楚昱恒渐渐松开了手,他的眼中一片死寂沉沉。 “这世上不管是谁,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 我是他儿子没错,若我可以替她偿还满身的罪孽,那就我来还。 我执意要娶你,不仅是因为我倾慕你许久,这辈子非你不可。 我更知道你会因为顾忌太多而无法快意恩仇而委屈而郁结难消。 所以我娶你,让你嫁给仇人之子。 你有一万个理由将你的仇恨宣泄到我的身上。 让你忍痛到了极点,你可以肆无忌惮的折磨我发泄你的恨意。 至于你信与不信,我都会让真相大白于众人面前。 许家军将士的血绝不会白流。” 第173章 太后的秘密 “你…真是个傻子。”许安随暗自悲切,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当真认为我会因为他们造的孽而迁怒于你么。” 许安随抽了抽眼泪,事已至此任何一滴眼泪都是懦弱无能的表现。 “我若不嫁你呢?”许安随倔强的望着楚昱恒, 她只觉得楚昱恒眼中燃起了烈火,那烈火大有焚身之势烧得他自己遍体鳞伤。 “不行!”楚昱恒回声低沉沙哑。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说这句不行。 但是就是不行,她许安随只能留在他的身边,他一辈子只这一个愿望了,就算粉身碎骨他也绝不会放手。 “好啊,荣王不是要娶我赎罪么。 你敢娶,我便敢嫁。” 许安随仰着头,像个倔强的小豹子。 “我要看看你这个仇人之子到底会如何偿还于我。 我更要看看太后见你娶了我是如何心虚。 既然注定要纠缠在一起,那大家就一起痛苦吧,一起下地狱吧。 只要不让仇人好过的事情我都可以去做, 顾家那个混蛋我都嫁过了,你荣王又算得了什么。” 许安随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对不起,我只能这样说,如果你能舒服一些的话。” 楚昱恒一个人站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直至暗卫找了上来说是事情都办妥了这才如丢了魂一般一路颠着马,都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回的王府。 “彦之,怎么了?” 楚昱恒一头扎进了春冉的怀中。 偌大的府邸只有姐弟二人,空空荡荡,冷清的让人心颤。 楚昱恒一句话未说,可那满身的悲凉当真是让人寒得刺骨。 无论多大年纪他在春冉面前依然是那个受了委屈便可以肆无忌惮表现出来的弟弟。 春冉温柔的抚摸着楚昱恒的头。 大致上的事情她能猜到三分。 “阿姐,”楚昱恒低声呢喃,眼睛盯着无尽的黑夜,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世间万千,为何偏我不逢春? 我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么,为何这辈子要过成这样辛苦。” 楚昱恒长叹,“我累了,真累,只求一人相守,共赴白头,安安稳稳的过完半生真的有这么难么? 我… 我好像总有欠不完的债, 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能放弃她。” “那是因为我们彦之是真正的男子汉,又善良,又仁义。总喜欢替别人背负伤痛前行,这才累得自己遍体鳞伤。” 春冉将扶在腿上的楚昱恒紧了紧, 这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她再了解不过,她鲜少看他如此落寞的样子,多少劝慰都掩盖不了心疼。 “阿姐,明日太后召你入宫,我找个理由拒绝她,你安心在府里住下,没人能打扰到你,再忍些日子等母妃和春宜搬来王府就好了,咱们一家人总算又能在一起了。” “好,就听彦之的。 王府修缮还需些时日,阿姐啊帮你照看着。” 大理寺被贼人闯入杀人灭口的事情连夜传入了宫中。 睿宣帝一身寝衣披着披风被李公公搀扶着去了御书房。 谢云之早已候在门口,见睿宣帝神色震怒连忙跪地请罪道, “陛下,微臣失职。” 知道失职还敢来,办事拖泥带水,如此拖沓。” 既然动手了,为何不斩草除根,睿宣帝的意思谢云之听得明白。 “回陛下,贼人已落网,荣王亲自提审的,据说,据说是宫里人,说是太后派来的。” “什么?” 睿宣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将砚台都颠起来蹦了几跳,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如纸,当即丢下谢云之起驾去了太后宫里。 慈宁宫中太后听闻皇帝深夜到访,遣散了一众伺候跟前的人,只留下庞嬷嬷一人。 “母后你…你这又是为何?” 睿宣帝跪在太后榻前,双手扶在太后的双膝上泪眼坠坠。 太后鲜少慈爱的模样,唯有的温柔都给了睿宣帝和合欢。 “傻孩子,做错事,不要紧,有母后在,母后绝不会让你受人诟病,母后会帮你守住你的江山。” “母后…我…” 睿宣帝怔怔的望着太后,此刻他只是一个闯了祸向母亲寻求安慰的儿子, 而太后也只是个无条件溺爱孩子的寻常母亲。 “您什么都知道了?对…对不起母后,儿臣错了,大错特错,儿臣也是一时糊涂啊。” 太后万般慈爱的摸了摸睿宣帝的头, “傻孩子,你是皇帝,一国之君,皇帝的决策是天命,哪里有错。 怪就怪许家不知天高地厚居功自傲, 许振不止一次公然大放厥词,他不是喜欢荣王么,不是说荣王更有为君之质么, 他许家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天家薄情。” “可是…可是我没想过会是这样。 我没想过会死这么多人, 我不是故意的, 母后, 我只是想削弱许家的势力, 一批军械而已, 我不知道军粮也出了问题。 许家军全死了,死了好多人,我夜夜都做噩梦,我头痛,我头疼。” 睿宣帝一头扎进了太后的怀里。 “母后,是不是我做什么都不如荣王。 我永远都比不上他。” 太后心疼的将睿宣帝的头紧紧搂住, “你是我的儿子,是母后的骄傲。” “可荣王也是您的儿子,他也是。” 太后眼中沁着的泪水逐渐退去温度变得冰冷。 太后恍惚般摇摇头, “不是,他不是,我才不是我儿子,他是我的耻辱。” “母后—” 荣王自幼不受亲母待见,人尽皆知。 可是何原因能让一个母亲出口如此恶毒,没人知道,睿宣帝尝试问过多次,太后总会缄口不言。 “所以你是故意接近顾老夫人的?”睿宣帝问。 太后只是笑了笑,一旁的庞嬷嬷却忍不住将太后为其做的事情全盘合出。 “太后怕此事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几乎同一时间私底下联系了顾家。 太后为了给陛下善后,不惜将自己推至人前。 太后设计,让德惠太妃听到这个秘密。 后以此要挟如柠嫁去魏家进而控制了德惠太妃。 太后故意留下把柄,只为事发之时可将战火引到自己身上好让陛下全身而退。 太后为母为陛下倾其所有,思虑长远,爱子心切不过如此呀。” 睿宣帝哑然的矗在那里,好似一尊只像久久的无法动弹。 这一夜真的好漫长,恍若隔世一般, 晨光熹微,柔光一层层的洒在宫墙上,放眼看去,一切那么熟悉,可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睿宣帝一夜未合眼,头痛欲裂之时小太监快步前来传话。 “荣王五更就候在殿门外了,还请陛下定夺。” 睿宣帝身子向后挪了挪,将脸上仅存的一缕朝阳甩在一旁。 “传!” 第174章 楚南萧的口供 “跪着干什么,起来。”睿宣帝挽着袖口,眼神没有落在楚昱恒身上。 楚昱恒磕头应道,“微臣不敢。” “掌嘴!”睿宣帝突然呵斥了一声,瞪了楚昱恒几眼过后起身走下台去。 “几年不见,你如何学得了一身口是心非的毛病。 这大胜,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事是你荣亲王不敢的。” “有话直说,不想说就给朕滚出去。” 楚昱恒双手奉上供纸, “想必陛下已经听说昨夜大理寺发生的事了。 犯案人员已经落网,口供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睿宣帝接过供词,定睛看了半晌。 “呵呵,呵呵呵—”睿宣帝戏谑般长笑。 “此人倒是不怎么聪明,攀蔑谁不好,非要污蔑当今太后。 太后久居深宫,与前朝从无瓜葛。 太后凭何要指示他去大理寺杀顾家人,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又荒谬又可笑么?” 楚昱恒半晌的沉默,睿宣帝顿感一阵发慌。 楚昱恒颇为质疑的问道, “陛下,供词上指证的是太后宫里的庞嬷嬷,未提及太后。” 睿宣帝的背影显然顿了一顿。 转头之际笑容已在脸上,着忙的解释道, “庞嬷嬷是太后宫里的人。 此人指证庞嬷嬷具体意欲何为难道不是显而易见? 楚南萧恶意攀咬你的时候朕是一丝一毫也没信。 若仅凭这些恶人一两句栽赃陷害的话就来断案,那世上岂不是满是冤屈,这样无稽之谈看过也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陛下说得极是。”楚昱恒嘴角抹过一丝寒笑。 他基本可以断定,太后的事情睿宣帝是知晓的。 他在刻意包庇太后,实在让人心寒。 “这里还有一份顾家老夫人的供词,还请陛下过目。” 睿宣帝将眼底的笑意尽数收起。 看过顾老夫人的供词之后眉头微舒,转头便是大发雷霆。 “混账! 该死的顾家竟敢如此污蔑太后。 太后乃我大胜之太后,许家乃我大胜之栋梁。 太后是疯了不成选择在许家军奋勇抗敌的时候陷害许家。 太后若真因合欢亲事记恨许家,自有一万种方法对付许家,何至于动用兵部如此费事,不惜拿许家军二十万将士的生命做陪葬。” 是啊,为什么啊,这一切到底为什么啊! “嗯?是啊,” 楚昱恒陡然抬眸看向睿宣帝。 “他说的有句话不假,太后报复许家没必要搭上许家军二十万将士的性命。 只能说此举不仅是冲着许家灭门去的,更是冲着许家军去的, 军械和毒军粮的事情恰巧重合才导致的许家军全军阵亡, 若单从军械案上看,她意在削弱许家军战力。 她为何要削弱许家军战力?许家军哪里妨碍到了她,她…她…” 楚昱恒一瞬间好似想明白了什么。 他拧着眉毛灼穿一般的眼神看着睿宣帝。 睿宣帝最痛恨自己一点,那便是每每对视上荣王的时候那份帝王的尊荣总会碎裂一地, 他打心眼里惧怕荣王,嫉妒荣王,因而痛恨荣王, 但凡见到荣王便会自卑,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甚至感觉这帝位都是抢来的一般, 他恨不能挖了荣王的眼睛, 让他在这样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质疑一个帝王的威严,她容易宣帝才是大胜的主宰,你荣王在能耐也要匍匐在我脚下。 “走,带你去见一个人,把许家七姑娘也叫上,朕与你们一同去。” 许安随奉太后意旨早早入宫。 承德殿的小太监快步将许安随拦下。 “许将军请这边请,陛下和王爷在大内牢房中候着将军呢。” “有劳公公了。” 许安随大抵上猜得到一二。 她快步跟上小太监的脚步,脚底生风了一般,碾着小太监累得气喘吁吁。 “参见陛下。” 许安随行礼, “见过荣王。” 楚昱恒微微颔首,并没有如何亲近, 一旁的睿宣帝狐疑的观察着二人的面色,见他们生疏,便猜想二人起了分歧。 “人齐了,走吧。” 睿宣帝在前,楚昱恒和许安随紧随其后。 大内牢房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把手,密不透风,就算连只苍蝇也别想逃出生天。 瑾王世子楚南萧的四肢被钉在了木架子上。 他耷拉着头,脸上无血,惨白如霜。 身上也算干净,罩着外衫,看不出伤口。 可那满身的血腥味实在刺鼻,楚昱恒和许安随皆是习武之人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 还未等有人开口,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来人有明丞相以及户部,兵部,吏部,刑部几大尚书,最后跟着的是大理寺少卿雷军以及谢云之。 “人证都到齐了。” 楚昱恒和许安随互相对视了一眼。 大体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二人即刻明了,只是没成想睿宣帝的速度这样快。 “说!告诉大家,瑾王如何勾结的顾沛,如何联合千机阁私自将军械调包。 你们又是怎样计划东窗事发之时如何搅乱大胜朝纲,陷害太后,进而引我大胜天下大乱的。 你将昨日所供之事再交代一遍。 朕承诺过你,只要你老实交代,便会饶你不死。”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楚南萧嘴角流下长长的口水,他的舌头无力卷曲,话音不清,支支吾吾的将睿宣帝方才所言悉数承认了一遍。 “原来如此 ,顾家当真是其心可诛啊。”明丞相表现得又是惊讶又是激愤。 一旁的霍冉霍尚书不屑的瞪了他一眼, “陛下,”霍冉上前半步。 “此人言论疑点重重,如他所言顾沛若是瑾王叛党余孽, 当初当瑾王逼宫的时候他身为兵部尚书手握大军调令之权,为何他不在那个时候与瑾王里应外合,以顾沛的地位和能力,瑾王逼宫绝不至于惨败至此。 瑾王要造反,本就是掉脑袋的事,却放着最有力的合作者不用,这点说不通,很不符合瑾王的做事风格。” “霍大人说得正是。”雷军上前。 “顾沛的结发妻子张氏宣称顾沛死于自尽。 臣查阅过当年的卷宗,顾家对外称顾沛死于突发疾病,可当时张氏有去衙门闹过,京兆府有派人去看过顾沛的尸身。 虽然并无任何关系后续的记载可以查阅,可毕竟一个身体康健的大活人就那样突然死了实在蹊跷。 当年检查顾沛尸身的仵作也在不久消失得无影无踪,臣觉得这绝非巧合。” 第175章 赐我为妾吧 “您二位是觉得顾沛并没有勾结瑾王,而是如顾老夫人所言授意于太后的意思么?” 短暂又漫长的沉默过后,谢云之突然开了口。 霍冉和雷军慌忙间对视了一眼连忙冲着睿宣帝俯身鞠躬道, “臣不是那个意思。” “就算楚南萧供述有假,但诬陷太后绝对为真。 顾家那贼妇很明显瞧着求生无望,便能攀咬一个是一个。 如此拙劣的计谋怕不是二位大人真的上当了吧。” 谢云之一席话让睿宣帝瞬间提了提底气。 他回眸扫视着在场所有的神情,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楚昱恒和许安随的身上。 “荣王意下如何?”睿宣帝问。 楚昱恒道,“楚南萧的供词甚为重要。但其中实在有很多细节有待考究。” “天理往往敌不过悠悠众口,此事既然已惹人生疑,便难免引发百姓猜忌。 猜忌猛如虎,百姓很容易因为不了解真相而恶意编排揣测从而使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微臣认为,此事若想真正还太后清白,势必要对太后身边亲近之人加以审讯。 太后身正浩然,自然不怕任何调查。 届时铁证如山摆在眼前,文武百官乃至百姓疑虑可平,谣言不攻自破,皇家威严亦可屹立不倒。” “正是,微臣也是此意。” 霍冉同雷军连忙附和,一旁的明相不停的揣度着这几人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分析,似乎也嗅到了一丝异样。 提审皇太后身边的人,无异于打太后的脸。 即便没查出什么,太后依旧颜面扫地。 太后听闻勃然大怒,自然不肯。 可一夜间满京都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茶馆酒楼,乃至烟柳之巷, 这个惊天大瓜好似空降而来的一颗巨大的炸药在京都上空炸开。 一时间民声鼎沸,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有些故事被编排得绘声绘色,将太后和许家多年的爱恨情仇演绎得夸张的狂虐。 结合上合欢公主对许安随种种的欺凌,顾家对许安随的羞辱软禁等等, 谣言一句两句便是笑话,若是人人都说人人都听有朝一日必成事实。 谭清和奉命带人抓捕造谣生事者。 领头的藏匿在人海中很难抓捕,于是便抓了几个跟着凑热闹的平头老百姓, 前脚抓了,后脚就放了,气得太后头疼,杂碎了满屋子的瓷瓶玉器痛骂荣王心思歹毒居心叵测。 “他果然对帝位有所觊觎,才刚回来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睿宣帝没办法,只能暂且答应下来,至于何人来做主审,他尚未想好。 待其他人退下,睿宣帝单独留下了谢云之, “云之,你认为何人主审才好?” 谢云之不假思索的回道,“荣王,为他可平息此事,陛下也可借机一探他的衷心,若他真心生歹念,趁其未成气候,可尽早斩草除根。” 谢云之总能在关键的时候一语中的。 睿宣帝喜欢与他商讨事情,因为他总能将他不能言表的那份龌龊不加掩饰的宣之于口,冠以君臣一心所谋之事,合情又合理。 “陛下,万不可答应荣王求娶许家七姑娘的请求。” 谢云之匍匐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头。 “为何啊?”睿宣帝探出半个身子,似嗅到了什么契机,他最喜人有欲望,有欲望便有把柄,有把柄才好拿捏。 “回陛下,随儿是微臣的表妹,从小与臣青梅竹马。 许家自打出事以来,臣的表妹便一直郁郁寡欢,受尽了合欢公主和顾家人的苛待险些就此殒命。 眼下匡北收复大半,也算了了心愿, 臣不想她再入火坑,被有心人利用。 臣恳请陛下允准将表妹赐予微臣为妾。” “为妾?”睿宣帝皱眉。 “可她毕竟是国公府千金,虽嫁过人妇,但也不至于为人妾室的地步。 你这样委屈她,她可愿意?” “委屈总好过受人折磨。 荣王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利用她罢了。 荣王毕竟是太后亲子,因太后一事,随儿已与荣王心生嫌隙, 随儿嫁去荣王府必须得不到善待,还请陛下念微臣一片忠心,成全微臣一次吧。 随儿在臣的眼皮子底下绝生不出事端,公主那边只要不找麻烦臣自然也会让着她的。” 谢云之走后,睿宣帝沉坐在龙椅上将谢云之的话反复思考。 若是倒过来想, 荣王和许安随心生嫌隙必定夫妇离心。 即便有朝一日许家得知了军械案的真相也必定将这笔账算到荣王的头上。 谁叫他楚昱恒是楚家人,流着皇室的血脉。 他瞧着那许七姑娘也是倔强不屈的,届时少不了和荣王一番好闹。 荣王府就此不得安宁不正是自己想看到的么。 —— 一大早太后派人在荣王府门外等着。 楚昱恒不在府内,太后的旨意无人敢抗。 “无妨,帮我梳妆。” 春冉简单的打扮的一番,得体素雅,虽无贵气,却不失娴静端庄。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不停的给自己打气, 她的命是用许家英烈的头颅换回来的,做不得乌龟龟缩在弟弟的府内一辈子,是时候会会这群豺狼虎豹,即便羽翼微薄,也要全力保护想护之人。 春宜早就迫不及待守在宫门口。 远远瞧见荣王府的马车便不管不顾的奔了过来。 “阿姐,阿姐。”春宜像个清晨树枝上欢脱的小鸟,拉着春冉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 二人刚入宫门,合欢的马车便到了。 同合欢同乘一辆马车而来的还有大学士家长子宋音尘的娘子阮氏。 合欢一下马车便不停的上下打量着春冉, 嘴角一阵酸笑过后是眼底藏不住的鄙夷和嫌恶, 在对上春冉那双不屈不挠又毫无躲闪的坚毅眸子之时,她只剩愤怒,狂傲,歇斯底里的,恨不能上前抽她几巴掌。 她一个大胜之耻为何敢直视自己。 她一个被北鞍人玩弄糟蹋蹂躏过的辱国公主,凭何敢挺直了腰板站在自己的面前。 “大胆,见过长公主竟不主动请安,规矩难不成都忘了,待会太后宫中自去领罚。” 合欢身旁的花嬷嬷厉声呵斥。 春宜吓了一跳不自觉的握紧了春冉的手身子直向后躲。 春冉拍了拍春宜的手背,笑得坚毅,但却不想惹事,拉着春宜要走,却被合欢的人快步追了上来拦住了去路。 “还没请安呢,就想走?罪加一等,加倍惩罚。” “你......”春宜气鼓鼓的想争辩却又不敢。 春冉全都看在眼里,心疼,只剩下心疼,可想而知自己不在这几年中春宜的日子也这般不好过。 因生母身份低微,春宜从小便被欺负得很惨。 六岁时她生母因不堪受辱于冷宫自尽了,嫔妃自戕等于犯下大罪,春宜一夜间变成了罪人之女,差点被冷宫的婆子勒了脖子,若没有温熙太妃的照拂,她断然活不到今日。 “你什么你,还敢指人,一点规矩都没有,今日嬷嬷我就好好教教你规矩。” 花嬷嬷一把扯过春宜的胳膊, 刚一发力, 却感觉疼在自己的手腕处, 而且越来越疼,钻心刺骨, 下一秒咔嚓一声手腕的骨头便断了, 一时没忍住竟嚎啕大叫了起来, 让一走一过出入的宫人们都看了笑话。 “大胆刁奴,你又算什么东西,对公主指手画脚,是大不敬之罪,该领罚的是你,还不赶紧跟公主道歉。” 第176章 三拜 “许安随?”合欢瞬间涨红了脸。 “许安随,你竟敢在宫中动手打人,如此嚣张跋扈,来人啊,给我把人拿下。” 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许安随身为许家后人随大军入城接受百姓朝拜的风采依旧历历在目深入人心。 更何况她并非寻常官宦家的小女娘,而是陛下钦赐的女将军。 荣王又将求娶许家七姑娘的消息传扬得人尽皆知, 搞不好这还是未来的荣王妃,何人敢拿呀。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把人绑了。” 太后今日设宴,不少命妇在这个时辰陆续抵达宫门口。 今日所来之人都是京城最为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 每户妇人自然少不了多带几个随从伺候着, 短短几分钟之内人越来越多, 堵在门口, 有好戏看谁不看,正愁茶余饭后没得消遣呢。 “五公主若想罚我也不难, 先罚了这刁奴我自然会去太后那里请罪。” “我…我何错之有。” 花嬷嬷颐指气使, 有合欢撑腰,她素来跋扈,时常作威作福。 安国公夫人路过眉头紧皱, 又是自家儿媳当众滋事, 在一转头竟瞧见了对面的许安随, 毕竟是血亲,她见不得许安随受委屈, 可一想到合欢折磨得她全府上下不得安宁的样子,仿若后脑如遭一击,深思则后怕。 许安随瞥见了姨母唯唯诺诺的绕到了人后,假意没看到,算是给这次亲缘关系最后的体面。 她本也没指望她会帮忙,合欢什么德行她再了解不过。 许安随道, “春宜公主乃二公主,是今日到场公主之中年纪最长者。 难道不是应该你们先向她行礼以示长辈有序? 到底是谁没规矩,还要我在这里教你么?” “什么—” “再者,”合欢话音未落便被许安随打断。 她指着花嬷嬷的鼻子怒骂道, “你只是个奴才,春宜乃是先帝所生的金枝玉叶。 你竟然当众辱骂公主,拉扯公主。 是谁给的胆子让你如此嚣张,欺辱皇室, 一个奴才给你些脸你便的鼻子上脸了, 公主若有任何不适,看你有几个脑袋够抵偿的。” 春宜是个机灵鬼,连忙顺着许安随的暗示握着手臂假意哭泣起来。 “快看啊,那位就是春冉公主。”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春冉不自在但却依旧保持泰然自若。 眼下这场面终究要去面对,若她今日妥协了,胆怯了,便彻底匍匐在这群人的脚下永无翻身之日。 春冉扬了扬下巴,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置于所有人尖锐的目光下审视。 对, 她就是那个替她睿宣帝承受了所有屈辱的辱国公主, “你们想让我死,我偏不, 应该羞愧的是你们的皇帝陛下而不是我, 我对得起大胜,对得起百姓, 如今更要对得起身边爱我护我之人, 不是想羞辱我么, 那就来吧, 脸面算什么东西,那东西我早就没有了。” 春冉上前了半步与许安随并肩站在一处。 花嬷嬷此刻气焰全无,不停的回头看着合欢的脸色, 就好似在家门口掐架的狗,上与不上全在主人的一个眼神之间, 狗仗人势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合欢一个坚定的点头,她便脱了缰绳立刻冲了出去。 “还金枝玉叶呢, 你们也配, 一个万人践踏的烂货,一个罪妇之后,一个弃妇, 你们三个站在一起还当真是臭气相同,蛇鼠一窝啊 , 行事低调些也就罢了 ,还敢当众招摇过市, 我若是你们就赶紧找根绳子吊死在梁上。”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几位德高望重的世家贵妇纷纷皱起了眉头,连忙唤人搀扶赶紧离开了现场。 恨不能多听一句便会脏了自己耳朵,如此污浊之言竟然出自长公主之口,皇家尊严此刻荡然无存。 又想到了今日有关太后那些谣传的种种,当即便有人假意身体不舒服就此出了宫去。 文官清流最听不得这样腌臢之言,也最怕陷入是非, 自打荣王回京,整个朝局正在悄然的变化,这个时候明哲保身最为重要了,谁愿意跟合欢这个疯子在这里发疯,别被她牵连惹火上身才好。 阮氏通红着脸拉了拉合欢的衣角。 “公,公主,我母亲马车到了,我去,我去门外接她。” 合欢一把拉住了阮氏的手腕,将阮氏推到春冉面前。 “看到了么,这就是宋音尘的娘子。 翰林院院使之女,才学冠绝京城,更是清清白白。” “公主,公主,我…我要去找娘亲。” 阮氏想死的心都有。 她懊悔万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为好奇自家夫婿的梦中人而偏听了合欢的谗言选择和她同乘马车而来。 春冉端端举举的站在那里,只有许安随瞧见了她因为用力而扣破的手掌。 春冉上前一巴掌扇在了花嬷嬷的脸上, 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她这些年的委屈和不甘, 花嬷嬷的脸都歪了,一只眼睛也跟着歪到一边,嘴角瞬间流了血,一头栽在地上半晌都没缓过气来。 “皇妹既然不会教育下人,皇姐便替你教训了。 暂且不论我和春宜, 许家满门为国战死,许家妹妹是英烈之后。 匡北之战许家妹妹屡获战功,杀敌无数,辅助荣王收复失地,又斩下敌军统帅一臂振奋军心。 且不论她是陛下亲赐的将军, 她更是荣王未来的王妃。 谁人敢与她出口不逊便是与陛下不敬,便是与二十万许家军将士不敬,便是与长风军不敬, 此等叼奴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若不严惩,唯恐日后再给五妹平添祸端。” 春冉之言,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 难怪入城那日房老先生亲自出马,挽手相迎。 公主风范当如是,即便身陷过地狱,却依旧坚挺脊梁, 自己受过暴雨,却依旧不忘为她人遮挡风暴。 春冉的胸怀让在场之人无不折服, 反观合欢的做派让人作呕,明明是最尊贵得公主,却阴损恶毒不似市井泼妇 , 阮氏彻底觉得无望,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年夫君依旧对春冉念念不忘。 懊悔之间宋音尘还有几位言官从人群后缓缓走出。 再见故人,过眼云烟,往事苦涩,倒流进心底,好似毒药,灼得五脏肺腑剧痛难熬。 “参见公主,内子冒犯了公主,臣,替她向公主谢罪了。” 宋音尘提起衣摆,伟然一跪, 春冉险些失控,许安随连忙贴到她的身边将其扶稳。 三拜过后,宋音尘转头看向了阮氏, “走吧,夫人,母亲还在等你,莫让她老人家等急了。” 阮氏泪眼早已婆娑,慌忙点头,紧紧跟在宋音尘的身后一步也不落下的离开了。 在场的几名言官几乎怒发冲冠。 这其中就包括了大公主的驸马穆柳青。 当年和亲之时,若非大公主先春冉一步嫁去穆家。 或许今日这场面便是他和大公主锥心的样子。 大公主因病早逝,穆柳青专情鳏居至今未娶。 大公主活着的时候没少为春冉的遭遇流泪痛哭。 若她还健在,得知春冉活着回来,她该多高兴,多欢喜,定会拉着自己的手喋喋不休个没完。 穆柳青双手抱拳向春冉和许安随深深鞠了一礼。 “今日之事,臣全都记下了。 叼奴嚣张至此骇人听闻必不可轻饶。 公主放心,弹劾的折子臣已经在心中拟好了, 我大胜速来礼仪治国,何时助长的歪风邪气不得而寻, 但, 顾犬补牢,为时不晚。 大胜欠公主的,也是时候偿还了。” 穆柳青懒得看合欢一眼,在鞠一躬之后提步离开了。 合欢瞬间变成了众矢之的。 花嬷嬷趴在地上拉着合欢的裙角不停的哀求。 “走吧,一会晚了惹太后不悦就不好了。” 春冉一手拉着许安随,一手拉着春宜。 她真的好么? 她不好! 她不好极了,若可以死,她恨不能即刻就死掉。 春宜不明所以还在为刚刚的场面解气不已。 春冉就快将许安随的手掌捏断了,只有许安随知道她此刻多么心痛,伪装得再坚强,也在刚刚宋音尘那三拜之时,万箭穿心,护盾碎裂一地。 第177章 太后的为难 去慈宁宫的一路上春宜忍不住一直偷偷打量许安随。 “她就是兄长想要迎娶之人。” 心里多是好奇,她从未见过哪一家的闺阁女子如许安随这般勇敢火辣, 即便面对合欢这样跋扈跋扈之人也毫无怯色,竟还敢于正面回击。 回头再看看自己,她对自己的胆小怯懦很是羞愧懊悔。 未能第一时间挺身出来保护阿姐,春宜羞愤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起来, 在看到身旁昂首挺胸毫无畏色的许安随,不知怎得,心中倒多了几分嫉妒之意, “我,我只是一时慌乱了而已,我也是勇敢的,我的阿姐,我自己自会保护。” 慈宁宫中,太后正襟危坐在高台上。 温熙太妃和其他几个太妃分坐在两侧,在下面是德高望重的命妇官眷,身后各自跟着自家府上的千金小姐。 “参见太后。” 春冉,春宜,以及许安随上前行跪拜礼。 太后久久没有应声,而是颇具威严的垂眸看着殿下,没做任何指示。 合欢在一旁轻蔑的哼笑, “敢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在场之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温熙太妃满眼心疼,早知今日乃是鸿门宴,不会好过,可又躲不掉,避不开,只好咬着牙别过头去,子女受辱,她这个做母妃的犹如油锅烹炸一般,只恨自己人微言轻,斗不过太后,只能任人宰割。 过了许久,太后清了清嗓。 “你们两个起来吧,春冉 过来让哀家瞧瞧。” 春宜和许安随退到温熙太妃身后, 许安随站稳,开始快速扫视四周。 她将目光锁定在了户部尚书李充李大人的夫人身上,那王氏正满目凶光的盯着自己。 二人四目相视,王氏即刻别过头去, 她只带了长媳前来赴宴,顾心兰并没有来。 许安随带着凝固般的假笑又四处看了看,心中略有定数。 通儿查过,去年母亲祭礼上李府送来的白玉送子观音乃是这个王氏着人从市井小贩那里随意淘来。 此事许安随一直铭记在心,只是还未得空发作。 如今她回来了,势必要清算此账,无论是何缘故,这样歹毒的作为永远不可能被原谅。 春冉正步上前的同时,安宁郡主萧东瑶赫然到访。 许安随微微颔首,萧东瑶心领神会,萧家女身份地位斐然,拜过太后之后,萧东瑶在合欢身旁落座, 合欢得意的瞥了一眼许安随, 她深知萧东瑶倾慕荣王已久,便故意和萧东瑶亲近, “姐姐在军中与我皇兄并肩作战多年,自是关系斐然。 世人皆传佳话,认为你二人乃天作之合, 上阵助夫杀敌,下阵夫妇琴瑟和鸣, 姐姐这样好的女子当然只能有荣王那样的盖世英雄来相配, 自己的姻缘姐姐可要牢牢把握住了,休要让那些山鸡野狐狸的钻了空子,把这么好的夫君抢了去。” 萧东瑶微微笑了笑,端起茶盏自饮了一杯。 合欢什么小心思她又怎会不知。 她暗自嘲笑,合欢当真鼠目寸光,无知的以为全天下女子都与她那般刻薄善妒。 这世上不是所有女人都要围着争抢男人斗得你死我活。 合欢终究是瞧不起女子,看轻女子,更看轻了自己, 唯恐让她失望了,因为萧东瑶早就将荣王放下了, 与其纠缠不放,不如成全,天高海阔的,总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春冉缓缓走上台阶, 接过嬷嬷手中的茶跪地双手奉上举在半空中。 ‘’母后请喝茶。” 太后接过茶盏,抿了抿茶盖, 茶盏刚端至唇旁,太后突然停顿下来, 下一秒茶盏被重重的摔在春冉身旁,碎片散落一地,划破了春冉的手背, 鲜血流出,染红了春冉的衣摆, 春冉跪在原地一动未动,场下众人各怀心思的在太后和温熙太妃身上流转。 许安随暗中拍了拍温熙太妃的肩膀。 她是春冉的精神支柱,她不能垮掉,更不能怯懦。 温熙太妃将心疼的眼泪倒流进心底,挺直了腰板,她曾经懦弱过,春冉受尽了屈辱差点死在敌国。 如今孩儿回来了,她要做她的后盾,至少不再成为春冉的软肋。 “太后为何如此动怒,可是春冉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温熙太妃素来少言,如今公然呛声太后,倒是引得场下之人刮目相看了一回。 太后擦了擦手道, “这茶一股子脏味,喝不得便打碎算了,误伤了春冉,春冉不会介意吧。” “回母后话,春冉不介意。 只是这奉茶的嬷嬷实在太粗心了,胆敢以脏茶侍奉太后娘娘。 儿臣认为此等奴才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拉出去杖毙,以儆效尤。” “你.....”庞嬷嬷正想发作, 太后抬手制止。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春冉,片刻过罢,太后道, “起来吧,总跪着像我故意刁难你似的,快下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春冉去偏殿包扎好伤口再次复返之时,宫人们已鱼贯而至,陆陆续续呈上来不少美味的佳肴。 太后与众人痛饮了几杯过后,目光再次锁定在了春冉的身上。 “听闻北鞍人饮血,春冉在北鞍这么多年,快来给我们讲讲,到底是谣传还是真的?你最了解北鞍人了,你说的哀家自会相信。” “你个老毒妇还有完没完了。”春宜憋屈得真想将碗筷摔过去。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太后今日意在羞辱春冉,哪里疼她便踹哪里,即便伤疤结痂了她也要掀起一层皮来。 “天啊,若换成我,非要即刻吊死不可。 太后这不明摆着让春冉承认那一段屈辱的过往么, 就算再不喜欢,这样做,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 众人皆低头不语,这顿饭吃得所有人心惊胆战的。 “寒王妃到!” 传令小太监的一声叫打破了原有的僵局。 寒王妃人还没进来,那高亢的声音倒是先传了进来, “有宫宴竟然不请我。 我倒不知道咱们妯娌之间竟如此生分了。 不过啊, 我这个人素来脸皮厚, 您老人家不请我,我便不请自来。 太后娘娘不会怪我僭越了吧, 若是怪,也要怪寒王。 非要吵着入宫给他那个皇帝好侄儿送什么糖人儿, 我想着来都来了,总要给太后请安吧, 不成想倒是撞见你们在这里饮酒作乐了。 你们看看, 一个个死寂沉沉的 , 没我这样好酒贪玩之徒,是不是好没意思呢。” 第178章 逼他造反 太后保持着微笑, 嘴角却因用力的隐忍而微微抽搐。 许安随心下明了。 定是荣王怕她们吃亏,特意找来了寒王妃为她们撑腰。 说起来也怪。 刚刚太后还一副不弄死她们不罢休的样子, 眼下见到寒王妃,倒是偃旗息鼓了。 太后瞧着寒王妃的眼神甚至有些躲闪。 “寒王妃哪里话。 哀家瞧你照顾寒王辛苦,所以才没叨扰你。 既然来了就赶紧落座, 正菜才刚上, 你的嘴来得正是时候呢。” 寒王妃看了一圈,指了指温熙太妃身旁。 “把我的桌子就放在那。 春冉回来这么久了都没去府上瞧我一眼。 我要和这丫头好好说道说道, 亏我当初喜欢这丫头不行, 小没良心的, 这一点倒不如荣王那个小子贴心。” 春冉起身深深行礼。 “是侄女处世不周,还望叔母勿怪。” “行了,原谅你了。 可你要记住, 寒王府永远不是狗眼看人低的地方。 你皇叔想你,咱们要时常走动。 幸而祖宗庇护,你才有命活着回来。 受祖宗庇护之人,福气自然比那些个只知道拈酸吃醋,得不到就要毁掉之人有福报。 孩子, 你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风言风语惯不要听,口业做多了,做鬼也是个哑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咱们走着瞧好了。” 寒王妃大开大合的弄出了不少动静。 比太后还肆意,好似她才是宴客的主人家。 “吃啊,都愣着干嘛。 我脸上有花么?还是看我能顶饱啊?” 寒王妃一边大口的吃菜一边看向对面的太后母家魏府的主母苗氏。 苗氏乃二房。 长房离世,又因魏言魏驸马被害切了男根,唯有一对儿女又被如柠公主一把火烧死了。 如今这魏氏主母便落到了二房的头上。 苗氏身下一双儿女, 儿子与那魏言魏驸马如出一辙,乃酒肉之徒。 女儿魏青儿相貌才情平平,却是个心高气傲的, 她一心想嫁与荣王为妃, 私底下求了不少偏门左道的方子以求换颜变美。 微微略有成效,却在今日瞧见许安随的瞬间一身傲气泄了一地,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胸。 竟没一样比得过人家的,正懊恼着呢,心里早已将许安随诅咒了几百遍。 “这疯婆子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惹你。” 苗氏头都不敢抬。 故意左右忙活着,憨呵呵的没乐子找乐子。 “哎?刚才你们说到哪了?就我刚进门的时候,怎么不继续说了,让我也凑凑热闹。” 无人敢搭这个茬, 寒王妃只好求助一旁的许安随。 许安随道, “回王妃话,太后娘娘想知道一些关于北鞍人的传闻是否为真。 臣女倒觉得谣言必不可信。 就好比眼下京都盛传的有关太后娘娘与我许家恩怨那些谣言, 臣女是半个字也听不进去,无需求证,半个字也不会信。” 此言像一记惊雷,将所有人不敢提及之事炸了出来。 合欢拍案而起, “你什么意思? 顾家恶意攀咬母后人尽皆知, 你故意又提此事意欲何为?” “五公主,你大呼小叫个什么?”寒王妃嗤之以鼻。 “人家不是说了这是谣言,一个字也不会信。 你反应这样大倒像是心虚了似的, 你有那心思管他北鞍人到底会不会喝人血,倒不如好好管教管教下人。 早上你那个姓花的嬷嬷公然辱骂公主和贵眷可是好多人都瞧见了。 我来的时候已经有言官呈递上了弹劾你的折子了, 管教下属不严是你失责, 你看,这不,陛下派人抓人来了。” 穆柳青带着一众言官跪在殿前逼着睿宣帝即刻处置刁奴 睿宣帝气得头疼。 合欢只会给他找麻烦,如此蠢笨,雪上加霜。 反正一个刁奴而已,只要能平息朝臣怒火,就算杀她十个,睿宣帝也绝不会眨一下眼。 只不过让她头疼的是合欢的长公主这个头衔。 经此种种,多数人对合欢越发不满。 加上房老先生针对春冉为国和亲,当该被厌恶,还是该被奉为于国有功之人在朝堂论理了几日, 大家逐渐的摒弃了对春冉的偏见,纷纷赞同春冉乃助国功臣一事。 连房老先生这样的大儒都亲口肯定了春冉的品行, 她合欢却任由手下刁奴公然贬损春冉公主。 这无异于公然贬低房老先生的学问,文人忍不下这口气, 纷纷起声要罢免合欢长公主的头衔, 德不配位就要让贤, 长公主的名号需要春冉这般堪为国牺牲,品质高洁的公主来担任。 花嬷嬷一路哀嚎着被拉出了殿外,当场杖毙。 合欢要发疯,太后使了个极其用力的眼神才强压住合欢的怒火。 睿宣帝派人偷偷给太后传了口信。 如今这局面本就对太后不利。 连太后身边的庞嬷嬷等贴身伺候之人都要被带去审问。 此时若不忍下这口气,势必要出大乱子。 太后心里有底, 庞嬷嬷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卖自己。 只要庞嬷嬷不认,太后自然会洗清自己的冤屈。 届时再以大不敬治他们的罪,无论是荣王也好,还是许家这个死丫头, 一个都别想跑就对了。 这场宫宴总算有惊无险的熬过去了。 许安随瘫坐在马车里满身疲累,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姑娘,荣王有请。” 马车拐入小巷内, 在昏暗的角落里另一辆马车停在墙脚最不显眼的地方。 许安随换上了马车,刚一探入半个身子便被里面的人一把抱在怀里。 “今日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楚昱恒的怀中炙热, 许安随暗自窃笑, 二人怎么像是一对儿偷情男女, 才一日而已,这个荣王倒是越来越粘人了。 “太后那些谣言不是通儿传的。也不是你吧,因为通儿查不到。” “嗯。”楚昱恒点头。 “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太后定会认为是我所为, 看来这个背后之人想要离间我与太后的关系,他很聪明,也成功了。” 楚昱恒拉着许安随坐下, “小七,我有一事要与你言明。 我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陛下是知晓此事的。” “虽然我现在还看不破,但我觉得他们陷害许家军还有别的意思。 想要太后承认罪责没那么容易,不过你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还许家军公道。” “傻瓜,他们最终目的是你呀。” 许安随抚摸着楚昱恒的脸颊暗自心伤。 她早已查出了一些隐藏的猫腻,再结合睿宣帝的反应态度上看, 她敢断定那幕后之人并非太后,而是睿宣帝。 曾经的许振不止一次公开场合大肆赞赏荣王。 有许振二十万许家军为后盾再加上荣王自己的十几万长风军, 若真要造起反来放眼整个大胜,何人可以抵挡。 夜里,回春留宿在镇国公府,为许安随涂上了厚厚一层美白的面霜。 二人躺在一处难得惬意, 回春侧着身子单手拄在耳边,道, “明知睿宣帝和太后是仇人,你还要嫁荣王。 荣王真的会为了你对抗整个朝廷和他的生母以及皇兄作对么?” 许安随闭着眼睛,满脸白色的浆液状的面霜平躺在回春身旁。 “若想给父兄报仇,不借助荣王的势力是办不成的。 别看他们现在兄友弟恭的, 睿宣帝打心眼里忌惮荣王,他们打击许家,归根结底是要削弱荣王的势力。 我若不嫁荣王,太后必然会安插各种眼线到荣王身边。 荣王不会任由他们摆布,他们早晚会不计后果铲除荣王。 “所以你嫁他反而是想护着他?”回春疑问,“荣王如何才能助你报仇?” 时间静谧的流逝,许安随良久没有回答。 回春看不见许安随的表情,以为许安睡睡着了。 “回春—” 许安随突如其来一声,吓了回春一跳。 “荣王不返必活不了,我不会让他再走许家老路,我要逼他造反。” 第179章 演个戏吧 翌日清晨,庞嬷嬷被荣王的人带去大理寺审讯。 同一时间许安随收到了太后意旨宣许安随即刻入宫学习规矩。 “看来那老巫婆是同意你和荣王的亲事了?” 通儿啃了一口苹果,跳坐在窗边很是质疑。 许安随抿嘴想了想,大致猜得到宫里那些人的用意。 “不过拿我威胁荣王而已。 事实上审与不审结果都是一样的。 太后手下的人不可能指证太后。” “啊?”通儿咧着嘴, “感情咱们忙活这么一圈还是扳不倒太后那个毒妇啊? 那为何还要费那个事提审太后手下的人?” 许安随写了一张鬼画符似的书信交给通儿。 “去,把这个交给冷冷,明日之前毒药要做好,我要让太后手下那些人死得悄无声息。” 通儿边看边啧嘴摇头, “看来最毒的是你啊,杀起人来眼都不带眨一下。” 许安随简单的收拾了一番,临行时嘱咐通儿, “帮我盯紧二房家的人。尤其我那个二叔母。” 通儿一跃而下,散散漫漫的应了一声。 “知道啦,自打你那个堂姐嫁给李尚书次子为妾,你就疑神疑鬼的。 不过确实也是奇怪, 顾心兰和那个许柔一个两个都嫁去了李家 , 李家次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娶这么两个丧门星。 听说给你二叔家不少彩礼呢,娶个妾室还这么给面子,李家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家二房手里了。” 许安随敲了敲通儿的脑壳, “咱们通儿真是聪明,这点随我了,外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什么随你,我随我师父好吧。” 通儿嘟着嘴,实则很是享受。 “对了,”许安随突然转了过来, “我那两位师父去了万净山秋千师父那里怎么也没一个音讯。 他们到底在忙什么,什么时候来京都看我?” 通儿摊了摊手, 也是,江湖中人行事神出鬼没神神秘秘也是正常。 待他们得空自然就会回来和自己团聚了。 许安随一入慈宁宫,便发现荣王楚昱恒正跪在堂下。 “你,怎么在这?” 许安随以抖动眉眼询问。 楚昱恒只是单眨了下眼睛,便低下头去,装起了哀伤的样子。 “逆子,如今哀家的话你都不听了,偏和外人联起手来对付哀家了。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下一步是不是连皇帝陛下的话也敢违抗,你这么厉害,干脆你来当这个皇帝算了。” “儿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告诉你吧,你和许家的亲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你要娶就娶魏家表妹魏青儿, 要么就别娶, 想让温熙太妃和春宜出宫入王府居住,你就要答应和魏家的婚事, 二者选一, 你少给我添堵。” 她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 许安随跪在楚昱恒身旁连忙磕头。 “回太后,臣女断然不会嫁给荣王。 荣王百般侵扰臣女,还请太后为臣女做主啊。” 太后一怔,不禁眉心舒展。 “哦? 难道你不想嫁去荣王府当她的王妃?” 楚昱恒在一旁附和着发出惊叹的声音。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许安随,忍不住拉了拉许安随的衣角。 许安随甩开楚昱恒的手, “回太后,臣女对荣王只有敬重并无男女爱慕之情。 臣女屡次拒绝荣王,未曾想荣王却以陛下之意相逼。 臣女甘愿上山为尼,也不愿违心欺骗荣王感情。 这种事强迫不得, 还请太后好生劝劝荣王,放臣女自由吧。” “小七?你—” 楚昱恒一脸窘相,连忙磕头道, “就算用强的,儿臣也绝不会放手。 许七姑娘定是听信了顾家的谣言才与儿臣心生嫌隙。 待儿臣审讯过庞嬷嬷等人之后,谣言不攻自破,还我皇家清白。 届时许七姑娘会回心转意的,儿臣不能没有她。” 一旁的合欢气得直拍大腿。 “皇兄你是不是被这狐狸精下药了。 她一个二嫁妇有什么资格看不上你的地方。 你堂堂亲王,多少世家贵女望眼欲穿的等着你呢, 像她这样卑贱的人给人当妾都不配, 你怎么就能鬼迷心窍了呢。” 太后脸色一沉, “合欢,谨言慎行,不可口出恶言。” 楚昱恒和许安随各自别过脸去。 太后看着二人心里暗自嘀咕了许久。 “那好,哀家如你所愿。” “前日里谢驸马向陛下求娶你,想纳你为妾。 有些亏待你, 但至少知根知底, 不知你是否愿意?” 合欢露出了一抹邪恶的笑意。 许安随若是能落在她手里,那可太好了。 许安随愣了一下。 一旁的楚昱恒脸色都变了,由青到黑,后槽牙都咬出了磨砺的声音。 “会太后,臣女愿出家为尼,不扰太后清净。” “你敢!”楚昱恒暴跳如雷,“你敢出家我就敢打断你的腿,你若出家为尼,我就在你庵堂旁边剃度当和尚,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要屡次三番拒绝我。” 二人越发剑拔弩张, 太后和合欢看得云里雾里。 太后从许安随抗拒的态度中可以断定,这丫头定是对皇家心生芥蒂。 有芥蒂好啊,荣王便不可能借着许家的事掀起什么风浪。 “没想到啊,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吧。” 太后看着慌乱的楚昱恒心底暗自嘲笑, “许家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你毕竟是我的儿子,她们只会更恨你。” 本想着今日好生教训教训许安随的。 没成想荣王不请自来,又闹了这么一出, 所谓的规矩也没学上, 太后草草的就将人打发了回去。 临近宫门口, 二人不约而同长叹了一口气。 二人对视一笑,心领神会。 楚昱恒上马飞奔去了大理寺。 许安随回府途中却被谢云之拦下。 “随儿,”谢云之在马车帷幕下轻声呼唤。 许安随没有探出头,更没有回应他。 “荣王府你嫁不得,到表哥身边来吧,表哥会照顾你。” 见许安随依旧没有回答,慌忙间继续说道, “为妾确实委屈你了,但早晚有一天表哥会将你扶正。 母亲也挂念着你, 这里全是你的亲人,我不会再让你受苦。 你不用惧怕荣王,有陛下和太后在,他强迫不了你的。” “表哥—”许安随寒声打断了谢云之。 “今日唤你一声表哥,表哥好自为之吧。” 多一句话许安随都不想说。 她只觉得谢云之口中每个字都让她无比难受和反胃。 “做妾?呵呵。” 许安随冷笑, “外人若伤我三分,那你谢云之有此想法便是伤我七分。 原竟是你辱我伤我最甚, 表哥还是多用些力气想想怎样在合欢手底下讨生活吧。” 许安随的话像利刺一般将谢云之的自尊心击穿。 当天夜里,合欢寻来谢云之欲想狠狠羞辱其一通。 谢云之有睿宣帝的圣旨,本可不必前去公主府。 可他还是去了。 一个人痛苦多没意思,两个泥潭里的人誓死纠缠在一起互相伤得遍体鳞伤才有趣。 不知从何时起, 两人互殴起来不痛却反而有种体会不尽的快感。 二人几乎砸碎了所有的东西, 并头躺在床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得不到的东西,毁掉才有意义,像这样,把她压在身下,撕烂她的每一寸皮肉,让她哭嚎,哀求。” 一整夜,谢云之和合欢像两个地狱里来的恶鬼交织着鬼哭狼嚎。 床头挂着的尸陀林主的壁画在拔步床的剧颤中诡异般激情舞动。 那一对男女面对着面,狰狞着挥舞着无优花枝和骨仗。 帐内的两人直至将对方最后一滴骨血啃食殆尽终在彼此冰冷刺骨的体温中回到了现实。 第180章 何为乱臣贼子? “王爷,赵阳传信回来。 有人事先走漏了消息,千机阁人去楼空,一个人都有没有留下。” 大理寺监牢里,楚昱恒下意识环顾了下四周。 “可有线索?”楚昱恒问。 徐怀宋道, “赵阳循着踪迹一路南下,快要追至蜀州地界的时候消息突然断了。 未得命令赵阳未敢贸然踏入蜀州。” “嗯。”楚昱恒沉思。 千机阁勾结北鞍,即便逃跑,也应该逃去北面。 楚昱恒特意在北面留了缺口,意在于引君入瓮, 没成想他们并未上当,转头去了南边。 “蜀州—” 楚昱恒思怵。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们想把焦点引到蜀王头上。” 许安随摘下斗篷上的帽子,从通儿那里得知此消息,便急忙赶来夜会荣王。 二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楚昱恒理了理许安随的碎发,难掩担忧之色。 “恐怕不止蜀王。快,通知赵阳不要再追了,即刻回京。”楚昱恒道。 “该逃去北方的人而不选择北方,换而言之也可以认为是声东击西的想法,从而引陛下猜疑他们北边有想遮掩之人。” “燕王?” 徐怀宋瞪大了眼睛。 “没成想他们计划如此深沉,竟想一石二鸟。” “看来他们是想挑拨陛下和两位藩王的关系, 帝王的猜忌一旦心生萌芽,便有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若非十分了解睿宣帝以及大胜朝局的人,是断然做不出这样缜密的计划。 从楚南萧被神秘人救下送往北鞍开始,那双无形的黑手就好似一直掐着大胜的咽喉。 “我觉得户部尚书李充有问题。” 许安随道。 “林玉麟交待说墨城的毒军粮都是来自北鞍,是波夺那边派人与教帮对接的。 那么一大批军粮说少不少,哪那么容易逃过好几座城的守卫运进墨城。 而户部连年借着灾情哭喊着没钱没粮,却没人真正查看过相关税册,朝廷也没有派人去南省真的调查过。 顾心兰为何平白无故会嫁到李府去,据我所知他们两家素来没什么交往的, 你们不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么?” 这样说来是很奇怪。 但仅凭猜测而去调查户部,打草惊蛇,李充不允,闹到睿宣帝那边去恐反被恶告一状。 “哎?对了。” 楚昱恒眼睛一亮。 “此事可从教帮身上下手。” “可我们什么招都用了,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楚昱恒拍了拍徐怀宋的肩膀, “你忘了,鬼面人已重获波夺的信任。 咱们可以故技重施, 他不是有个女儿么, 叫鬼面人将教帮的女儿抓来。 是人都会有软肋, 或许能敲开他的口。” 许安随看了一眼牢里。 庞嬷嬷那几个太后这边的老奴全被冷冷迷晕了。 “忠奴是真的忠,只是忠错了人,变成了助纣为虐。” “药给她们服下了么?”许安随问。 楚昱恒点点头。 许安随叹了口气, “太后的亲信被铲除殆尽,太后便如同自断臂膀。 到时候都换上咱们的人就方便多了。” 审讯太后的人,用刑是肯定不行的。 太后巴不得荣王审死一个两个的,好借机发挥,治荣王个逼供审讯之罪。 可许安随又不打算放过他们, 幸好有冷冷, 她的无色无味的毒药最是厉害。 可瞒天过海逃过宫中太医的查验, 杀人于无形, 让中毒者死得极其痛苦,却又揪不出根源。 三人先后离开大理寺。 徐怀宋在镇国公府门前的巷子转弯处拦住了许安随。 “先生这是何意?”许安随不解。 徐怀宋先是一礼, “还请姑娘直言何为乱臣贼子?” 许安随一听便知徐怀宋的来意, 心中暗自钦佩, 难怪楚昱恒如此信任和器重他 , 徐怀宋好似一堵屏障牢牢的护在楚昱恒的身前。 许安随微微笑了笑,她摘下了帽子迎着洋洋洒洒的月光深深的长舒了一口气。 “若这个臣,乱得是天下苍生,乱得是天理大道,那堪称之为贼,人人得而诛之。 若这个臣,乱得是昏君无道,乱得是腐败朝纲,不破不治,可还太平盛世,就算做贼,又有何妨?” 楚昱恒和许安随的关系一直是徐怀宋的一块心病。 这种身份上拧巴的关系让徐怀宋有些看不清许安随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徐怀宋的嘴张了合,合了张。 未曾想许安随回答得如此干脆,倒给他整不会了。 “先生,”许安随拱手道, “先生睿智,又看得长远。 我不信先生预知不出荣王的未来。 先生心系荣王实乃荣王之福, 我对荣王亦真心如磐石,无法撼动。 你我心知肚明,荣王只有一条活路可走。 许家军全军覆没只是一个引子而已, 咱们的皇帝和太后真正容不下的是荣王。 许家的仇不甚重要了, 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如何保住荣王, 不让荣王重走许家的老路。 他眼下迈不出那步不要紧, 我不会逼他。 但该铺的路我会为他铺好, 既然这个江山对他不仁, 我就帮他推了这江山又有何妨呢?” 徐怀宋伫立在原地久久没有作声,眼底却似有一股烈火正在熊熊燃烧起来。 “姑娘—” 徐怀宋深深的鞠了一躬, “在下明白了,在下羞愧,倒不如姑娘豁达,多有叨扰,姑娘莫怪就是了。” 徐怀宋转身投入深巷, “先生—”许安随喊住了他。 她能清晰的看得到徐怀宋的肩膀在颤抖, 或许正是他压抑了许久的雄心抱负终于在许安随这里得到了答案。 “我替荣王多谢先生了。” 许安随深深一鞠。 徐怀宋并没有回头。 他仰头望了望那轮越发明晰的明月, 他颤抖着肩膀大笑,笑得肆意,笑得释然, 他用衣袖扫过面颊,用力抽回了畅快。 许安随望着徐怀宋离去的背影如释重负。 此刻她才真正了解徐怀宋无条件选择站在荣王身旁的意欲。 徐怀宋其实姓宋,出身书香世家,自幼饱读诗书,满怀抱负。 只因父亲当年做诗反讽过官府牧耕政策虚力无用, 他们全家被奸人所害被扣上了瑾王叛党余孽的帽子。 父亲被当即斩首。 全家老小五十六口人在发配之路上除了他全都丧命在了山匪的手上。 这个天下已经烂得让他失望透顶。 荣王在他跳崖自尽的最后一刻将他救下。 从那之后,他改名换姓,以徐怀宋的身份留在了荣王身边。 许安随还未回神,通儿从树上一跃而下。 “愣着干嘛,还不快进去,新鲜出炉的消息要不要听了,我太激动了,快来夸夸我…” 通儿拉着许安随,懒得惊动门上,还是翻墙来得快。 第181章 斩首示众 许安随和通儿干脆坐在了院中的树杈上。 “原来李充的夫人姜氏是老寒王妃的表妹。 太后和老寒王妃素来不合。 于是太后就把顾心兰嫁给姜氏的二儿子李阔用来膈应老寒王妃的。” “那我堂姐许柔为何也会嫁去李家?” 许安随仰卧在树杈上,一身黑衣实难分辨。 “这就是我厉害的地方了。” 通儿大拇指指着自己的下巴。 “经我的人多方打探, 在许柔嫁去李府之前你那个二婶尤氏经常鬼鬼祟祟的从后门出入李府。 若是寻常拜访谁会走后门呢, 我还特意找人去套了他们家张大管家的话, 那张管事抱怨, 说这个尤氏就像个狗皮膏药一样, 每次离开,他们的主母姜夫人都要好顿破口大骂的。 既然这般厌恶又为何还要娶许柔过门。 这不, 今日我们的人跟踪尤氏到了京郊她娘家大哥家中, 发现她在她大哥家后院柴房中藏了一个人。 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 尤氏说, 留着这个女人他们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我刚刚画好了那老女人的画像, 堵着嘴的,脸上也脏,画得不一定像啊, 给, 你自己看看吧。” 许安随和通儿回了书房,幻儿一直等着没睡,见许安随回来连忙又点了一盏油灯。 幻儿凑过脑袋跟着看。 她揉了揉困乏的眼睛啧了半天,道, “这不…这不是咱们府上的秦嬷嬷么。 我应该不会看错吧,太像了。” “秦嬷嬷?谁啊?干什么的?”通儿问。 幻儿道, “原先伺候老夫人的。 后来老夫人离世了, 她说家中老母病重要回家伺候就离开咱们府上了。 她老家也不是京都的呀,你这是哪里弄来她的画像?” 许安随眉头紧锁的盯着画像半晌都没有开口。 “行了,今日到此为止。大家都累了,快回去睡吧。” “对了,这件事不要让荣王知道,我来处理。” 许安随甚至都未更衣, 她抱着枕头一动不动的直直躺到天亮。 这一夜合欢宿在太后宫中。 委屈得趴在太后的膝上眼睛哭得通红。 睿宣帝下了旨意褫夺了合欢长公主的封号, 转而将长公主的荣称赐给了春冉。 这对于合欢来说是奇耻大辱, 几乎向世人承认了她合欢德行有亏的事实。 合欢第一次感受到了睿宣帝的绝情和冷漠。 他明明是最疼她的皇兄, 他口口声声说事事会为她做主给她撑腰的。 眼下不过是几个倔臣故意联合起来针对她合欢而已。 他怎么就突然变得那么陌生, 为了他所谓的稳定朝局而狠心牺牲自己呢。 “欢儿, 欲戴皇冠必受其重。 你皇兄坐在那个位置上好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合欢沉默了, 她不想再歇斯底里的哭嚎了。 皇兄这样,荣王也这样, 许六郎到死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就连谢云之心中也只有许安随那个贱人。 眼泪噼里啪啦的流个不停,太后的寝衣都被浸湿了。 “忍一忍。 母后答应你, 一定会帮你解气消恨的。 春冉也好, 许家丫头也罢。 今日之痛咱们来日加倍奉还。 等你皇兄将威胁皇位之人全都铲除殆尽, 大胜再无人敢欺你辱你。” 一大早,庞嬷嬷等人便被放了回来。 “太后,” 庞嬷嬷等人跪地磕头。 “奴婢幸不辱命,此番审讯他们一无所获。” 太后亲自上前搀扶,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她命人重赏了这几名心腹,还特许他们休息几日以养身体。 早朝上,睿宣帝盖棺定论。 林玉麟等瑾王叛党余孽午门外斩首示众。 顾家勾结北鞍陷害忠良其罪当诛。 顾心兰是外嫁女,逃此一劫, 顾家如今只剩顾老夫人一人本应给个体面的死法, 但念其恶意污蔑太后罪加一等, 与其他人犯一同于午门外斩首示众。 “陛下圣明!” 明丞相率先带头奉迎。 斩首的事情交给了刑部侍郎雷军负责。 雷家同样作为受害者,如今可手刃仇人,也算有个交代了。 雷家老夫人强撑着身体去了宗祠上了香,祭拜了先祖。 “我那女儿女婿还有一双外孙终于可以瞑目了。” 这一场悲痛不止是许家一家人的。 直至今日许安随都没有正式拜访过雷家。 因为他们知道,见面既是互揭伤疤。 那种痛强压在心底太久太久了,已经融入到了他们的血液,至今都无法解脱。 许家长孙也是雷老夫人的长外孙。 他们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何人能接受?何人不唏嘘? 游街一直持续到了午时末。 除了教帮以外,所有人都被关在铁笼子里, 被马车拉着游荡在京都的大街小巷接受百姓们的怒火。 菜叶,菜汤,乃至泔水粪便。 老百姓用上了他们觉得最肮脏的东西纷纷砸向了这些罪人。 林玉麟在人群中瞧见了他的妻女。 他的女儿神志不清,以为是场热闹,边拍着手鼓掌,边跟着大家一起丢菜叶子。 “好,好。”林玉麟笑了笑。 傻了好,傻了便不会记得那些痛苦,傻子的世界里更没有对父亲的仇恨。 顾老夫人顶着满身的脏污环视着人群。 她只在人群深处瞧见了顾心兰一人正在掩面痛哭。 “她也是顾家人,她凭什么活着。给我打,打死他们顾家人。” 百姓转头冲向了顾心兰。 顾心兰吓得当场尿了裤子,衣服被扯烂,脸也被抓花了。 若非巡防营的人赶来阻止,顾心兰非要被这群失了理智的百姓活活打死。 顾心兰被抬回李府的时候姜氏气得连吃了几颗救心丸。 “蠢货,这种时候还出去送死,要死就死在外面,还回来做什么。” 楚南萧被五花大绑的钉在了房屋那么高的架子上。 他的舌头早被割了下来,如今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瓮声。 刑场上人山人海。 官兵将这些罪人挨个提上了刑台让他们跪在大众的面前。 雷军宣读了他们的罪行。 每一条都惊出一阵惊呼, 接下来是铺天盖地的咒骂和催死的声音。 那声音歇斯底里, 含着挖心挠肝的恨意, 巡防营和禁军极力阻止,才免于他们被激愤的老百姓剁成肉酱。 “不去看么?” 楚昱恒和许安随在他们当初相见的那个山坡上肩并着肩坐着。 “不看。”许安随摇摇头。 有何好看的,真凶正以胜利者的姿态高高的坐在权利的最高处玩弄着众生。 楚昱恒低下头, “太后—” “不急!”许安随连忙打断。 “大胜刚刚恢复元气,并且尚有内奸未能揪出。 眼下不是和太后较真的好时机, 真相就好比潮涨潮汐,总有浮出水面让世人所见的一日。 我不急,你也不必急于一时而不顾自身安危。 如今你兵权都没了,睿宣帝又不肯给你实职。 就当累了半生让自己好好休息休息了, 其他事情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我还能娶你么?”楚昱恒满眼焦色。 虽然近日里都在和许安随演着吵架不和的戏码, 有时候他竟恍惚看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总觉得许安随的心结难消,当真是无法真心接纳他。 “嫁啊,怎么不嫁。 咱们应该闹得再凶一些,咱们越不和,上面越高兴。 他们巴不得你荣王府鸡犬不宁呢, 这样的好戏他们怎会错过。” 不知怎的,楚昱恒还是无法心安。 横竖都是他楚昱恒死皮赖脸缠着人家不放,至始至终许安随都没亲口说过喜欢他的话。 “王爷,陛下召您入宫。” 楚昱恒起身,随手将许安随也拉了起来。 “走,先去镇国公府闹一闹, 你将我赶出门去,叫那些眼线都瞧上一瞧。” 当天夜里,顾家的庆国公府燃起了熊熊大火。 有人见到火光中有一女子放声大笑了许久,直至大火将整个府邸吞噬殆尽。 “何必呢?好好活着不好么。” 许安随惋惜张氏, 她帮她假死逃出监牢, 给了她银子让她离开京都安度晚年。 没成想她的归宿仍在顾家, 也不难理解, 她是母亲, 那里有她的儿子, 她被困在那里太久太久了,烧了也好,至少彻底解脱了。 顾家几个妾室带着他们的子女逃出京城赶山路的当夜, 两台马车的车轮相继脱落。 马车滚下了山崖,摔成碎片。 连同顾家老老小小所有人一同见了祖宗。 许安随听闻,并没有多大的情绪变化,只一个字, “该!” 转头换上了夜行衣,翻身上墙,轻功点地, 趴在郊外尤家庄的墙头观察了一阵子, 见时机差不多了,一跃而入, 闪过府内巡逻的小厮。 “就是这了。” 第182章 为什么? “要杀人么?” 许安随一转头,冷冷的一张大脸贴了过来。 许安随吓了一跳,气得推开了一点距离。 冷冷眨了眨眼睛,将一对儿斗鸡眼归位。 这几日赵阳不在,她闷得要死。 她一烦就往死里折腾。 妙手堂的人每天都被她炼药,毒死了再救,救完再毒。 短短几日就赶跑了好几个伙计了。 “别闹,先抓人。” “抓人?抓人好啊。” 冷冷掏出铜锣,一个飞身上了前院房顶。 “来啦,抓人啦,快来追我呀。” 铜锣的声音刺耳,好似一记春雷劈在了尤家庄上空。 全府上下所有人都被惊醒。 尤氏的大哥尤大从美妾的床上滚落下来,气得抓起个外衣披在身上便火急火燎的冲了出来。 “谁啊,谁这么大胆。” 尤大身边围满了家丁。 各个操着棍棒,他自己也拎起了一根最粗的。 尤大抬头张望, 看到黑黢黢的一个人形站在房顶敲锣打鼓的好不嚣张。 “哪来的贼人,敢到老子家里闹事。 看我今日抓了你不扒了你的皮。” “扒皮?扒皮好啊。我喜欢,刺激。” 冷冷直接跳进了院中,落在了尤大的身前。 满院子家丁簇拥着尤大颤颤巍巍的向后退。 “废物,她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怕她做什么,给我上。” 许安随无语,本以为悄无声息的就把事情给办了。 哎呀不管了,先抓人吧。 许安随一头钻进了柴房。 秦嬷嬷嘴里塞着碎布,反手被绑在柱子上。 一见人来,像个蝉蛹,不停的蛄蛹,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许安随连忙上前松绑。 猛然间她闻到了一股羊膻的味道。 思绪刚落,房顶上突然同时飞出四五把暗器, 许安随伏在地上连着打了几个滚儿快速躲闪。 对方似乎早已算好了距离。 许安随刚要起身,房顶飞速罩下一张硕大的麻网。 许安随躲闪不及,正正的被罩在其中。 她并没有着急挣脱, 猎物既然到手,猎人总要出来炫贺一通吧。 没猜错的话屋内应该藏着北鞍人, 从气味上判断应该不止一个。 看来灵通阁内部定是出了奸细, 这些人对许安随的行踪了如指掌, 又或许他们借着通儿之口故意引许安随前来。 那网绳有手腕粗细, 许安随挣扎无果,反而被越包越紧。 门外被冷冷搅和得天翻地覆,根本没人在意里面的动静。 许安随将手死死的掐在腰间。 黑色面布之上瞪着一对儿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停的观察着屋内的风吹草动。 “在那!” 许安随耳力极好。 柴火堆后面仅仅一根树枝折断的声音都没有逃过她的耳朵。 “好杀要剐给个痛快,北鞍人什么时候愿意做缩头乌龟了。” 北鞍人血气方刚,最不禁讥讽。 许安随三言两语便将他们激怒。 那三人提着弯刀从柴火堆后面蹭的一下窜了出来。 “若不是公主要留你活口,我们早一刀砍死你了。” 那三人其中的两人上前收网。 另外一人趴在门外看了看, “动作快点,马已经备好,从后门走。” 其中一人将麻网甩起来,拽着一头,将许安随扛在肩上。 霜月剑还未变硬之时好似一条银蛇盘缠在那北鞍人的脖子上。 那人如身体一僵,径直的一头栽倒在地上, 脖颈上的伤口比他脑子反应还要慢一些, 过了好一会才汩汩穿血,瞪大了眼珠子,到最后也没明白自己怎么就死了呢。 “阿弟!” 剩下两人见状提着刀,发疯似的冲向了许安随。 “再近点。” 许安随心中默数。 直至二人逼近,霜月剑银蛇出动, 麻网从中间被一撕为二, 在一用力,剑气浑然凝聚, 整张大网变成碎片,满屋子飘落, 那二人被剑气弹开,气急败坏的重新聚神, 过不多时三人便从屋内扭打到屋外。 尤大见状,满头雾水, “这仨又是谁啊?今日哪来这么多妖魔鬼怪。” 北鞍人杀红了眼,但凡挡路的顺手就给抹了脖子, 吓得那群家丁瞬间卸了器四处逃窜。 “真是讨厌,无趣。” 冷冷本来玩得好好的, 无聊只能坐在门口, 见一个出来杀一个, 逼得尤家庄内百十来号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出入无门,哭天喊地的跪求女侠饶命。 尤大首当其中, “女侠,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你看好什么就拿什么,府内金银财宝全都给你, 哦对了,你们是冲着柴房里的那个女人来的吧, 带走,请马上带走, 只要女侠肯饶了我的狗命,你要什么都行, 求女侠开恩啊!” 那两名北鞍人根本不是许安随对手。 许安随不杀他们,反将他们绑在了廊下的柱子上。 “说,京都中谁是你们的联络人。 交代清楚,留你们狗命。” 二人满口喷血,忍不住大笑。 “不好!” 许安随反应过来之时这二人已经毒发身亡。 许安随仔仔细细的搜身查看, 并无所获。 但她贴近他们的尸身之时从他们的血液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槐花酒酿的味道。 许安随讽笑, “临死之前酒肉穿肠的,倒是做不了饿死鬼了。” 尤家庄的人都被冷冷控制在了前院。 许安随连忙折返回柴房将秦嬷嬷松绑。 许安随遮着面, 秦嬷嬷并没有认出许安随来。 “说,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许安随将霜月剑架在了秦嬷嬷的脖子上。 “别杀我,我说,我说。” 秦嬷嬷全身颤抖如筛糠。 “是许家二房尤氏拿我来要挟李尚书府的姜夫人。” “为何?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许安随用了用力, 剑身在秦嬷嬷脖子上划出一条血印, 吓得秦嬷嬷一翻白眼差点昏死过去。 许安随才不会让她昏过去, 一个银针插在了秦嬷嬷的百汇上, 秦嬷嬷倒是倒吸一口长气,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我说,我说…” “是我在镇北侯,哦不,是镇国公夫人的药膳中加了一味不易被察觉的毒药。 不,不,我也不想的。 是李尚书府的姜夫人逼我这么做的, 事后我没有拿她的钱, 我只想活命, 我跑了,隐姓埋名这么多年, 去年年底被许家二房的尤氏抓了回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也是鬼迷心窍被人骗了。 是姜夫人用他们家张管事勾引的我, 我,我白痴,我蠢,我没有一日不在忏悔,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许安随只觉得眼前一黑,周围的一切声音她都听不见了。 秦嬷嬷见许安随已经失了神。 她悄悄地后退,拉开一点距离拔腿就跑。 许安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毫无表情,可眼泪如流成河一般顺着脸颊不停的往下流淌。 “这么说来,母亲是被毒死的。” 这么说来,自己堂堂素心神医的高徒,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毒死自己的母亲,而自己却浑浑噩噩的全然不知情。 “我—在干什么?” 许安随再也绷不住了。 用尽全力嘶吼出来,边哭边抽自己的嘴巴。 前院的冷冷听到声音顿然一颤。 “干嘛!那死丫头又玩什么花样。” 冷冷拔腿就去了柴房。 那些人见状发疯似的往门外跑。 冷冷站在柴房门口,许安随已经泣之无声。 冷冷不敢说话,半个身子躲在门外,咬着手指偷偷盯着许安随。 “冷冷!” 许安随声音极度低沉嘶哑。 “干嘛?” 冷冷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现身应答。 “一个都别让他们活,一个都不要。” 冷冷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抠了抠耳朵再三确认。 “杀人,好啊,我来了,我来了。” 冷冷嘴都要咧到了耳根子,转眼间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许安随一把扯下了面纱踉踉跄跄起身。 她的脸色惨白好似厉鬼中的白无常。 她一步步的走向因恐惧而疯跑的秦嬷嬷。 秦嬷嬷回头,吓得一头摔倒。 “七…七姑娘。” 秦嬷嬷继续跑, 许安随将霜月剑拖出了火花,不紧不慢的一路跟着她。 “七姑娘饶命,七姑娘饶命啊。” 秦嬷嬷一边跑一边哭喊, 可四下无人,只有无尽的黑夜,还有面如罗刹的许安随。 秦嬷嬷一脚绊在了石头上摔破的膝盖。 她再也爬不起来了,只能靠着双手不停的在地上磨蹭着一点点的向前。 “我母亲待你那么好,为了一个男人,你毒死了她。” 一剑下去,秦嬷嬷的一条腿没了, 秦嬷嬷干张着大嘴,疼得竟一点声音也喊不出来。 “我母亲一生光明磊落,待人宽厚,对得起天地。 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失去了所有的儿子。 她已经够可怜了, 可你们却还要害死她。” 又一剑下去, 秦嬷嬷的另外一条腿也不见了。 血顺着下坡,不停的流淌。 许安随只觉得一阵反胃,仇人的血让她无比作呕。 秦嬷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 每下一刀许安随都会问一句为什么。 楚昱恒赶到之时,秦嬷嬷几乎已经变成了一摊肉泥。 “小七,小七,” 楚昱恒将许安随扶起。 许安随满身满脸的血迹,像刚从血缸里浸泡过一样。 她目光涣散,嘴里不停的呢喃着为什么。 却在见到楚昱恒的瞬间滴落了一颗豆大的泪珠,手上的霜月剑铛啷一声落地。 “没事了,没事了。” 楚昱恒心如刀割,将许安随抱在怀里不停的揉着她的后背安抚。 许安随一口咬在了楚昱恒的肩头, 那一口,用尽了她全部的哀痛, 那一口,满是她对母亲的亏欠。 楚昱恒不动, 任由她咬。 直至她咬累了,虚脱了,一头栽在了他怀里昏了过去。 “回王爷,冷冷姑娘将所有尸体都抬回了尤家庄。” 楚昱恒抱着许安随上了马车, “把房子也一起都烧了。” 第183章 物归原主 “王爷—” 马车上许安随躺在楚昱恒的怀里,将脸深深埋进楚昱恒的胸前。 “姜氏的事,我想自己处理。” “嗯,好。”楚昱恒心快碎了,他将手腕递到许安随面前。 “还咬么?” 许安随摇摇头,没洗澡,不咬了。 她笑了。 可她越是装作轻松,楚昱恒的心越是难受。 他暗自发誓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无论是太后还是睿宣帝都无法左右的时候, 他定要让太后亲口认罪,亲自偿还欠下许家军二十万英魂的孽债。 “是合欢指使的么?”楚昱恒抚摸着许安随的鬓发,提到合欢就连一丁点的温柔都不想给她。 许安随摇摇头。 “那人口中的公主不是合欢。 以合欢的性子,必要当场弄死我的。 我想,他口中的公主说的是北鞍的颜姬公主,我砍了波夺一臂,她要为波夺报仇。” 楚昱恒担忧道, “明日我将所有暗卫都调到你府上。 我把豌豆苗和许小八也叫过去。 我看这俩孩子和可为很是投缘。 一来做个伴,二来他们也可以保护可为, 可为的学堂我已经给他找好了, 这孩子启蒙晚了,要比别的孩子辛苦些的。” 他总是想得这样周全, 许安随抱紧了楚昱恒的腰, 父母兄长过世后,她只有在楚昱恒身边的时候才会有这种依靠的感觉。 回到府里,许安随没找到通儿。 她用美娇娘给通儿传了信,却还是晚了一步。 灵通阁的叛徒早就嗅到了风吹草动,一把火将望仙台五楼的机要阁点了, 临走前还毁掉了通儿安插在京都的所有消息网,若非老天爷有眼,下了一场大雨, 望仙台的主体框架被保住了,修复工作困难,并非不可,死了那么多兄弟,通儿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痛哭流涕去了。 楚昱恒派人找到了通儿并将她送回了镇国公府。 通儿喝得烂醉,眼角还挂着泪,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挨千刀的,那都是我的心血啊。” 通儿捶打着胸膛,郁闷到难以呼吸。 许安随心疼,却又劝说不好, 对方在京都也一定有个落脚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报仇,掀了对方老巢不就好了。 “明日你去查下京都售卖槐花酒酿的店铺。 我在北鞍那几个杀手身上闻到了这种酒的味道。” 通儿仿若瞬间清醒了,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还有呢?还有什么发现?” 许安随仔细想了想, “他们的马不是普通的马,是北地木夕草场的顶级烈马。 京都买得起这样马的人不多。 你去马场查查, 缩小范围, 咱们在逐一打上门去,就不信揪不出幕后黑手,叫他们看看,咱们灵通阁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通儿重获斗志,酒还没醒呢就顺着窗子跳了出去,几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许安随无奈摇头, 年纪小就像孩子一样,忧愁来得快,去得也快,像通儿这般万事不进心里的性格又何尝不好呢。 许安随将杨嬷嬷唤进房来, 杨嬷嬷帮着许安随擦干沐浴之后的湿发。 “嬷嬷,咱们家和李尚书家之前有什么过节么? 朝堂之上应是没有,因为我从未从爹爹口中听说过。” 杨嬷嬷皱了皱眉, “姑娘是问户部的李充李大人?” 许安随扬眼看了看杨嬷嬷,这样看来定是有些渊源的。 许安随拉了一把旁边的椅子,杨嬷嬷顺势坐了下来。 “说起这个李充李大人啊,也是个痴情的。 当初夫人还是姑娘的时候,有一次晚上去逛中秋灯会。 好死不死撞见了这个李大人不小心被人挤下了护城河里。 这个李大人不会游泳, 哎呦,在河里好顿扑腾啊。 又赶上那功夫城楼上放烟花, 根本没人听得见他的呼喊声。 夫人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惯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这不,就因为夫人那次舍身相救,这个李大人便对夫人一见倾心。 说什么都要娶夫人过门, 咱们夫人不同意, 他还绝过食,抹过脖子呢。” “啊?”许安随说不出的惊讶。 “娘亲竟还有这样一段姻缘呢?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许安随追着问。 杨嬷嬷提及夫人,满眼藏不住的自豪。 “咱们夫人怎会看上他那般柔弱不堪,风吹一下就倒的男子。 咱们夫人从一开始就心悦于咱们老国公爷, 尽管那时候的许家还什么都不是, 可夫人不嫌弃。 夫人嫁到咱们许家,那李充还不依不饶的纠缠。 咱们老国公爷哪有那么好的脾气,提着那杆赤日红枪就去了李府, 话不投机半句多嘛,二人没说几句就打起来了。 李充文文弱弱的根本不是咱们老国公爷的对手。 据说啊,老国公爷走后,李充躺在床上一个月都没能下得了床。 在之后呢,李充就好似变了个人, 见了面倒也不是尴尬, 总之再不纠缠了。 最后也娶了妻生了子,两家各自安好,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安无事了几十年。” 这就是了,镜子里的许安随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万事皆有因, 没有平白无故的仇恨。 “爹爹啊,爹爹。”许安随长长叹了口气, “当年母亲无数次提醒过你,做人做事要藏匿锋芒。” 不过,爹爹若是那般心机缜密,便不会豁达, 父亲豪情大义的性格注定他不会活得谨小慎微,忍气吞声, 许家的根本原因还是太过于优秀了而导致树大招风。 被有心之人盯上,喘气都将是罪过,至于理由,不必听了也罢。 “嬷嬷,把那尊白玉送子观音找出来。”许安随道。 杨嬷嬷不解, “要那晦气之物做什么?依我意砸碎了才好。” “是要砸碎的,但要去它该碎的地方才能碎,明日我便带着那尊送子观音去一趟李府, 咱们不要的东西,必要让它物归原主才好。” 杨嬷嬷脸上每一块肌肤都扭成了麻花, “什么?那白玉观音是李府送来的?” 许安随没回答,可答案不言而喻。 杨嬷嬷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王八羔子,欺人太甚了。” 杨嬷嬷眼含泪光,“夫人都走了,他们还要这般羞辱,欺负我许家没人了不成。” “好啦好啦,嬷嬷消气,”许安随拍了拍杨嬷嬷的手背, “明日嬷嬷与我一同去, 届时嬷嬷想怎么骂便怎么骂, 或许我心情不好,直接要了他们狗命也说不定呢。” 第184章 等你三日 翌日, 许安随掐准了时间, 李充今日休沐在府, 便同杨嬷嬷带上了几样伴手礼早早前去了李府。 李充与夫人姜氏正在用早膳, 门上小厮前来禀报。 “回老爷夫人,镇国公府七小姐求见。” 李充一顿,筷子悬在半空中。 姜氏跟着一慌,夹着的青瓜直接掉在了桌子上。 “镇国公府? 七姑娘? 她来干什么?” 小厮回道, “回夫人话,许家七小姐提着礼物来的。 说是有东西要归还。” 姜氏慌了,不停的瞥着李充的表情,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见李充没答复, 姜氏连忙起身道, “我们家和她们许家素无瓜葛。 再说了,拜帖都要提前一日呈上的。 这丫头果真是个没教养的,冒冒失失的就跑来别人家叨扰。 这才什么时辰啊,人家还没用完膳呢, 告诉她今日我身体不适,让她改日下拜帖再来, 顾家的事闹那么大,咱们避嫌都来不及呢, 这个时候跑来准没好事, 我看她就跟外面传的一样,就是个扫把星转世。” 李充啪的一声将筷子摔在了桌子上。 姜氏吓得立刻噤声, 屋内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 “去,带许七姑娘去正厅。 先喝杯茶,我换身衣服这就过去。” 小厮退下。 李充转身去了内堂。 “待会你也一起过去,身为长辈,说话要有分寸,许家人不是你能诋毁的,不要让我再听到一次。” 姜氏苍白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站了半晌,倔强的擦掉了眼泪。 “鸾翠,给我更衣。 顺便通知顾心兰一声。 就说仇家找上门来了,如何应对看她自己。” 一盏茶的功夫李充与姜氏双双迎至正厅。 许安随起身恭敬有礼福身道, “见过李大人,夫人,小女今日冒昧叨扰,还请大人,夫人莫怪。” 姜氏别过脸去,将不悦全都写在脸上。 李充有些愣在原地,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清清楚楚的看清了许安随的长相。 “像啊,这丫头跟心柳真的像啊。” 快要溢出眼角的笑意当真是想藏也藏不住。 姜氏用力清了清嗓,李充这才缓过神来。 “七姑娘哪里话,李府你想来便随时可以来,谈不上叨扰,谈不上。” 李充接过丫鬟奉上的茶,连忙喝上了一口以此缓解内心如洪水般开闸的思绪。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 他就好似回到了几十年前,他们都还年轻的那会儿, 心柳正如今日她的女儿这般,眉目清秀,温婉中又英气十足。 “许七姑娘的事迹如雷贯耳啊, 不愧是心柳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女中真豪杰。” 许安随又福一礼, “李大人过奖了。不负父母所托而已,幸而没给父母丢脸。” 李充一副长辈慈悲的笑了笑。 许安随的目光却狠狠的落在姜氏身上,看得姜氏浑身不自在,直发毛。 李充看出了些端倪,慈声问道, “你若不介意,我可唤你一声小七。 你可以唤我一声伯伯, 这样显得亲近。” 许安随莞尔一笑,随即点点头。 “那么小七可否告知伯伯,此次前来府上,是否有什么难事需要伯伯帮着解决呢?” 许安随心里犯嘀咕, “若不是这老家伙太会演,那就是姜氏的作为他真的不知道。” 许安随侧过头去给杨嬷嬷使了个眼神。 杨默默一脸没好气的将白玉送子观音的盒子呈到李充的手上。 李充打开盒子,面色疑虑, “这…这是?” “这是去年母亲大祭的时候,贵府上特意送至家母墓园的祭礼。 我那时忙着去参军,这事便耽搁了, 想来这礼物对于我许家来说实在不太合适。 所以今日特意前来将此礼归还,并且想当面好好感谢二位的良苦用心, 我爹娘在天之灵定也看得到, 定会保佑伯伯府上二位公子子嗣绵延,福泽深厚。” 姜氏眼前一黑,感觉脑子里藏着的炸药就这么被许安随点燃了引线。 这丫头是疯了么? 她还真的脸都不要了,敢拿这种东西找上门来。 当初姜氏胆敢送这样恶毒的东西当祭礼, 一是仗着许家没一个话事人, 满府上下都听二房尤氏的,而那个尤氏又是个偷奸耍滑的,惯不敢因为此事得罪了尚书府。 二是因为此物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若是闹开来许家人亦是脸上无光。 她笃定这个哑巴亏许家吃定了。 那阵子她心情大好,每日都乐呵呵的, 一想到安心柳那个贱人死都死不安宁她便做梦都能笑醒。 许家怎么就还剩两个没死呢,老天再长长眼,要一个不留才让人爽快呀。 李充垂着眸,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李充看向姜氏,没多用力,也没犯狠。 可那双瞳孔之内映射着深不见底的杀气, 姜氏吓得颤着身子连连倒退, 她便知道了, 他是真的生气了, 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许安随不会错过李充每一丝表情。 她心里大概确认 , 白玉观音这件事他大概并不知晓。 那么毒药的事情呢? 到底是李充因爱成恨指使姜氏这么做的? 还是她姜氏自作主张背着李充做的? 可她姜氏与母亲从无瓜葛,更是无冤无仇的, 她到底有何理由下此毒手,还在人死后送上这般恶毒的诅咒。 “李伯伯, 我家近日发生一件让人痛心的事情。 李伯伯乃我娘亲旧友,想必伯伯是想知道我娘当日真正的死因。” 此话一出, 李充以及姜氏几乎同时看向了许安随。 一个脸色惨白,一个脸色灰中发紫。 “你说!” 李充虽然身形单薄了些,冷起脸来自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 许安随道, “昨日我在我家二婶那里抓了一个府上伺候过母亲的旧奴。 那旧奴曾经与贵府上张管事有过一段忘年恋。 那旧仆名唤秦嬷嬷, 秦嬷嬷与我交代, 说是授了贵府主母的意在我母亲每日用的手帕上淬了毒。 我啊,听完就笑了, 这简直太滑稽了 , 我是半个字都没信的。 那老刁奴定是受人指使,挑拨我们两家关系的。 于是我想着严刑拷打一番,想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没成想那老叼奴竟然这么不禁打, 才断了两条腿人就没气了。” 许安随唉声叹气, “伯伯,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 贵夫人与我娘无冤无仇的,为何要下毒害死我母亲呢。” 许安随戏谑般看向姜氏, “为避免影响贵府名声,那老奴死了也就死了对吧。 可此事小女不吐不快,还望李伯伯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李充缓缓起身,许安随看得到他的双腿在不停的颤抖。 那种溺亡一般的眼神,许安随在熟悉不过了, 那是大悲大伤之后的绝望, 夹杂着想要毁天灭地的陨灭, 李充将梨花木桌角硬生生抠掉了一块木皮, 他指尖渗了血,骨节咯吱咯吱作响。 “小七, 多余不必再说,我知道了。” 李充拱手深深鞠了一礼。 “多谢小七保全我李府全族性命。 还望小七给我三日, 三日之后我定会给小七个说法。” 姜氏失控了一般跪蹭至李充的身前,扯着李充的衣角嚎啕大哭起来。 “老爷,你怎可听信外人谗言, 这死丫头明摆着故意陷害我的。 她瞧不得咱们家好,害完顾家又跑来祸害我们家。” 姜氏颤抖着手指指着许安随, “这死丫头一派胡言。 什么手帕,什么淬毒啊, 明明是她娘自己喝错了药才死的, 他们许家死人死太多了就想拉我做垫背的。” 很好,果然够蠢啊。 许安随不屑的笑了笑,转向李充拱手道, “贵夫人已经将我娘真正的死因告诉伯伯您了。 该死的凶手一个别想跑,但是旁人我也断不会牵连, 小女该说的该办的已经完成, 三日之后我等李伯伯答复。” 李充苦笑伸手想要摸摸许安随的头, 许安随下意识闪躲,就跟当年她娘一样。 “有女如你,心柳在天上亦可瞑目了。” “来人!送客!” 第185章 不治身亡 许安随刚走到门口, 顾心兰蓬头垢面的从身后冲了过来。 她提着火房里的菜刀像刚刚冲出牢笼的野兽。 她因被百姓殴打的伤口甚至还在流血。 一脸的淤青,脸肿得像个猪头几乎看不出个人样。 “贱人,你害死我全家,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全家?呵!”许安随冷笑。 “你不是还活着么,怎么样,全家人死光的感觉好受么?” 李府的人上上下下的嘴巴张得能装下鹅蛋。 将门虎女是不是有些太虎了点啊,这可是堂堂从一品大员的尚书府府邸啊, 她一个女儿家家的仗着谁的势寻仇都寻到人家后宅来了。 甚至都没用许安随动手。 顾心兰左脚绊在右脚上,扑腾一下趴在了许安随的脚下,她命大,手中的菜刀没能了结了她自己, 许安随失望的摇头啧了啧舌,缓缓蹲下身来。 “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么?” 许安随手指扬了扬顾心兰的下巴。 “我故意的。” 丫鬟婆子想去搀扶,李充抬了抬手,仆人们面面相觑,躬身退了出去。 “你顾家背信弃义暗中害我许家军死了那么多人。 杀了你可太便宜你了。 熬吧。” 许安随起身擦了擦手, “苟活着不也是活着么。 我相信很快李府就会休了你将你扫地出门的。 理由我都给他们想好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许安随看了看李充, “找个大夫给她把把脉你们就知道了, 反正你们的儿子压根也不喜她, 太后更不会再给他们顾家撑腰了, 留着丧家之犬只能小心她反过头来咬你, 不必谢我,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你—你滚蛋。” 身后是顾心兰歇斯底里的怒骂声。 “许安随,你不得好死,你个贱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李充不怒反而笑得极为欣慰。 姜氏见状冷出一身寒骨,她所见过他最狠绝的一面不过如此。 李充一挥手。 丫鬟婆子围上来一群。 顾心兰被堵住了嘴,薅住头发,一路被拖进了宅中内狱。 李充的长子和次子闻讯纷纷赶了过来。 “父亲,这…” 李充不语,一步步走向姜氏,直至姜氏整个人被他的身影完全笼罩其中。 “老爷,老爷你听我解释。 不是那死丫头说的那样。 我怎么可能下毒害人呢, 不是我,真不是我。” 两个儿子见状吓得不敢吭声。 他们只知父亲与母亲关系生疏,在府中少言寡语,但至少相安无事。 父亲的生活规律得让人发毛, 但凡休沐之日, 上半日必然待在书房摆弄他那些木雕, 下半日定会在宗祠内静心打坐, 晚饭不会进,直至月上中稍才肯回房休息, 无论是上半日,还是下半日,李充不允许任何打扰到他。 书房和宗祠更是这府中禁地, 李充唯一一次与姜氏大发雷霆便是姜氏私自进了书房,并弄坏了他一件最为得意的作品。 “你我夫妻缘份已尽, 剩下的,只有仇。” “什么?” 满面的泪水摧毁了姜氏的雍容华贵。 说起来她已年过半百,却依旧未有一丝老态。 五官是那种小家碧玉,虽不算大气,至少称得上一句精致。 年轻的时候配得上一声美人儿的称号, 当年少女满眼怀爱,求娶者踏破门槛, 她万里挑一选中了温润儒雅的李充, 花前月下,郎情妾意, 幸福的模样或许就是如此, 她卧在廊下,闻着满院花香, 憧憬着成婚后的日子, 携手听风赏雨,妇唱夫随,断是一段羡煞旁人的传世佳话。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姜氏瘫若无力的站了起来。 自打过门,李充就好似变了个人。 温存不在,一身冷漠不再让她靠近。 她不懂, 人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呢?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更用力的讨好,拼了命的折腾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更有魅力。 可李充甚至都不愿意与她同房。 每每敷衍,草草了事, 她的自尊心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在她的哀求下,他让她怀上了孩子, 可当次子出生以后他便彻底再不碰她。 甚至不再同她说话。 哪怕不经意间搭了一下手, 李充都要即刻收回。 姜氏开始失眠,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她一闭眼,便是李充那双冷漠到让人发指的眼睛, 满是鄙夷,嫌恶,讨厌。 姜氏闹过,哭诉过,痛斥过。 可换来的只有沉默,背影,甚至连那种鄙夷的眼神都不再出现过。 “李充,为了一个外人,你要与我化仇?” 姜氏摇晃着身体,摇摇欲坠。 儿子上前搀扶,她倔强的一把推开。 “你甚至都不问问我,我怕我是被冤枉的么?” “官府受理案子,至少还要查问取证, 她许家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么?” 李充背对着姜氏, 他仰头无奈的叹了叹气。 “官府?你怎么有脸说出口的。” 李充回过身来,丝毫不顾及姜氏说了些什么。 “去,把夫人带去宗祠, 夫人身体欠安,需向祖宗祈福。” 姜氏的两个儿子立刻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求情。 “父亲,母亲并非有意,这么多年了,还望父亲顾念旧情,原谅母亲这一次吧。” 旧情? 李充笑得极为阴森。 说是笑,笑意却只在嘴角,未达眼底。 “我们何曾有过情意?不过一场错误而已。” 李充嘴角渐渐收起,一抹哀色在瞳孔处逐渐散开。 “都怪我,是我害了心柳, 心柳泉下是要恨我了。” 姜氏的心已经彻底凉透了, 她脚下一虚,再次跌倒在了地上。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安心柳她就是不爱你,不要你, 你不过一个可怜虫而已, 像一只阴沟里的蛆虫,只敢在暗地里龌龊。” “呵呵,呵呵,呵呵呵。” 姜氏含泪大笑,狰狞又绝望。 “可是她死了, 她死了丈夫,死了孩子, 她痛苦死了。 你又能怎么办呢? 你难道不应该谢谢我么, 是我让她解脱的, 我明明帮了她呀,你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呢?” “母亲,母亲别说了。” 两个二子掉转过来,抱着姜氏的大腿苦苦哀求。 “你不是从不与我交谈么, 今日怎会说这样多的话。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我是一直爱着你的呀。” 咆哮变成了丝丝的呢喃, 姜氏脸上最后一滴奢望的眼泪也已经彻底干涸了。 “去吧。” 李充平静的挥了挥手。 姜氏被架着丢进了宗祠之中再也没人见过她出来。 当天夜里,原先跟着姜氏的那些仆人消失了一大半。 张管事变成了一麻袋的柴骨,连夜给丢到了后山,顷刻间被围上来的野狗瓜分得骨头渣都不剩一块。 “父亲,父亲,求你了父亲。” 两个儿子跪在宗祠门前额头都磕出了血。 里面不停的传来数不尽的棍棒声,和女人的拼死挣扎的闷哼声。 直至翌日太阳初升, 李充顶着乌青的眼窝和再无所求,万般苍凉的双眼从宗祠内缓缓推门而出。 “李家主母姜氏, 突发疾病, 于昨日午夜, 不治身亡。” 第186章 非她不可 “姑娘,为何不将姜氏的恶行告至御前?” 杨嬷嬷和许安随坐在马车里, 回程之路心里感慨良多, 这世间恶人实在是多,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嬷嬷,顾家一事已经闹得太后极为不悦。 若再将尚书府推至人前,难免引皇帝猜忌。 此事稍有不慎,便会祸及荣王。 更何况人证一个是秦嬷嬷,一个是二房尤氏。 横竖看都是咱们镇国公府的人,实在难以服众。” 杨嬷嬷恍然大悟, “所以姑娘就浑着来,先让他们自乱阵脚。 姑娘觉得此事李充是否知晓? 他若执意偏袒姜氏,咱们又要作何打算?” 李充的表现天衣无缝,许安随看不出一丝破绽。 除非他是千年的狐狸成精,许安随几乎已经信了他。 不止姜氏的事情,毒军粮的出处她依旧耿耿于怀。 此次拜访第二层意思意在会一会李充这个人。 许安随在等待一个结果。 心中的疑虑或可在三日后有所答案。 交谈间车夫一声嘘哨,马车被人拦了去路,缓缓停下。 “姑娘,巡防营谭大人有请。” 许安随连忙掀起了帷幕,抬头方向便是谭清和满目严肃的驻足在那里。 “谭大人好?谭大人找我有事?” 因是年岁相差不多,许安随从未在谭清和面前拘礼过。 谭清和的为人许安随很是欣赏, 她真心把他当朋友, 说话的语气也自然随和许多。 “呃——嗯!” 谭清和什么都还没说,脸颊却绯红一片。 事实上长风军大军入城那日,他远远瞧见了许安随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样子。 他本想着让她多休息几日。 几日过后便找个由头好去探望探望。 没成想紧跟着顾家的事如晴天霹雳一般落在了皇城大街小巷。 他不敢叨扰,暗地里琢磨着自己能做些什么, 想着想着又一个大雷却当空劈在了他自己头上。 荣王昭告天下,他要娶许家七姑娘为妻。 谭清和还未发芽的情种就这样被扼杀在了泥土里。 他日日茶饭不思,精神萎靡。 家里的一棵秋海棠树快被他揪秃了,就连见到荣王之时,恨不能多瞪几眼。 荣王也是纳闷, “不让这小子故意亲近我,他倒是演上瘾了。” 墨白咯咯的乐。 那眼神他越看越熟悉, 当年萧东瑶喜欢楚昱恒的时候, 他想用眼神刀死楚昱恒的状态和现在的谭清和一样一样的。 “许—许七姑娘可否下车一聚,我有话想说,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好啊。” 许安随不假思索。 杨嬷嬷先回府了, 一聚的地点在京城的老四喜卤肉馆。 二人是走着去的。 谭清和拉着马,一路上紧紧张张的一句话也不说。 许安随时不时的看看他,满是疑惑。 “到底什么事啊,如此神秘,我到有些心慌了。” 店门口小二牵过马,抖了抖身前的围裙将二人招呼上了二楼雅间。 谭清和还是不说话,只把菜单推到了许安随面前。 “这是要请我吃饭的意思么?” 许安随随意点了四道菜。 三荤一素,她看来看去,还是最喜吃肉。 这家酒馆上菜很快。 李府闹腾了大半天,她也确实饿了, 她晃了晃筷子,想问他是不是可以开吃了。 谭清和啪的一声将桌子上的四道菜震飞了起来, 又七零八落的落了下去, 汤汤水水的洒了满桌子,这下大家都不必吃了。 “许七姑娘。” 谭清和军姿站得笔挺笔挺的。 双目冒火,前胸此起彼伏,呼哧呼哧急得直喘。 “谭…谭大人有话慢慢说,不急,不急。” 看来事情来头不小呢,许安随不敢怠慢,认真严肃了起来。 “荣王是亲王,身份尊贵,又战功显赫。 我一向钦佩于他, 不管他怎么想, 我一直视他为知己,为最好的朋友。” ? 然后呢? 许安随刚想开口,谭清和又一掌将盘子彻底震碎。 “于国家大义上,他是盖世英雄,是不世功臣。 可我万万没想到啊,没想到。 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做梦都没想到啊,没想到。” 你到底没想到什么,你倒是说啊。 许安随依旧笑笑的,心里却急出了花。 “我当真是没想到荣王会是那强抢民女之人。 你不愿意嫁他,他却百般纠缠以身份强迫于你。 不过你别怕, 这几日我想通了, 人无完人,荣王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但我坚信荣王会听劝, 只要我找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便不会强人所难。” ……… “不是,那个谭大人,你…你误会了。” 许安随险些呛了一口,手摆动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一时间哑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许七姑娘别怕, 有我呢, 我这就去找荣王说清楚去。” 谭清和的行动力高效得可怕,说去就去,没有片刻犹豫。 “听说有人想找本王。 来吧,有什么话你最好给我好好说。” 谭清和步步后退,楚昱恒步步紧逼。 身后跟着墨白还有萧东瑶。 许安随一脸囧相连忙拉过萧东瑶的手臂, 这种时刻有东西抱一抱,心里甚是舒坦。 “王…王爷,你怎么来了?” 谭清和倒像是做了错事一样,眼下站得更规矩了。 “我怎么不能来。 本王的王妃在此,更何况我听说有人要找我说理。 我来了岂不正好,省得谭大人再走一趟。” 墨白不嫌事大,在一旁帮腔煽风点火。 “行吧,豁出去了, 荣王你这么做就是不对。” 谭清和打了打气,仰首迎上了楚昱恒的目光。 “女子名节何等重要, 许七姑娘还没答应你呢, 你怎么能王妃王妃的叫。 牛不想喝水,你还能强按头不成。 满京城达官贵人家小姐那么多, 你又不是非许七姑娘不可, 你为何非抓着她不放呢, 还请王爷念在许老元帅的情份上,放过许七姑娘吧。” 墨白惊讶得直想鼓掌。 “谭大人威武,谭大人威武啊。” 萧东瑶很久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乐子了, 她爱看戏的这一点,倒是和墨白越来越像了。 “你又怎知我不是非许七姑娘不可?”楚昱恒气乐了。 许安随尴尬得直挠头, 也是, 谭清和拿她当朋友,真心为她着想,才会闹出这么个大乌龙。 楚昱恒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谭清和。 也就是谭清和,他多单纯他知道。 可这份心思也就许安随会把它当成朋友看待。 两个雄性之间自然心照不宣, 谭清和那点心思,楚昱恒早就看在眼里。 真是后悔当初托他照顾许安随, 这小子偷袭战打的是好啊, 险些让他偷了家,反还落下逼良为娼的烂名声。 谭清和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此时许七姑娘不是应该站在我这头,附和我,一同控诉荣王么?” “墨白笑什么? 安宁郡主怎么也在笑?” “许—许七姑娘这是什么表情? 她挠鼻子做什么?” “完了—” 谭清和从几人的表情里猜到了一二。 “你们一个追,一个不从是…是装出来的? 怕…怕陛下不允,反其道而行之?” 墨白竖起了大拇指, “还是咱们谭大人反应快啊,不愧是京城守卫第一扛把子, 智商和武力都是数一数二的。” 也不怪谭清和。 楚昱恒一直交代不让他们过多接触。 好多事情他不是很清楚, 这其中太多的弯弯绕他哪里知道得那么详细呢。 “我———” 谭清和脖子以上像被人煮过一样。 “我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老天爷啊,赐我一个地缝吧,实在不行一头撞死算了。” “慢着,走什么走。 来都来了,不喝痛快了休想离开。” 店小二换了桌布, 几人重新点了菜,叫了酒。 大门一关,里面便是一片密不透风的天地。 这酒楼原就是楚昱恒的一名暗卫开的, 表面上看是酒楼,实则是个情报站,与通儿的望仙台异曲同工。 第187章 酒局 酒菜刚上齐,徐怀宋来了。 “在下来晚了,还请各位勿怪。” “怪什么怪,又没外人,别端着了你。” 墨白将一坛烈酒放在了徐怀宋面前。 还未起杯,自己先饮上了一大碗。 “说正事, 千机阁逃去蜀州的事情,皇兄已经知晓了。 按理说这事只交给我去办的,他不应该什么快知晓。” 许安随和徐怀宋不约而同抿了一口酒。 “这有什么奇怪的。”墨白满不在乎的样子。 “只能说明你那个好哥哥压根就不信任你, 谁知道他暗地里又派哪一路人马悄悄跟了过去。 这下可倒好了,还真应着他的想法来了。 你刻意隐瞒千机阁行踪知情不报,定与蜀王暗度陈仓。 呵呵, 难怪你的好哥哥近日来头疼得要死, 就他整日里怀疑这个,猜忌那个, 心思太过深沉, 呵呵…再说下去,咱就大逆不道喽。” 徐怀宋身子向前探了探, “蜀州地处西南,又与南疆二十四部交壤。 蜀州乱则南疆必乱。 如今匡北才刚刚平息,国力军力尚在乏顿之际。 我想陛下定会三思而后行,不会乱来的。” 说话间谭清和独自一人已干了大半坛酒, 未喝之时脑子乱得一塌糊涂,眼下喝多了,倒是越发清醒起来了。 “至今为止陛下都没有给王爷安排实职。 自打王爷交出兵权, 军中几位将军也都刻意被闲置。 今早陛下还提过一嘴, 问我可否有推荐之人来接掌长风军军印。 此事敏感,我必不能胡乱开口, 我瞧着明相和方大统领都在极力推荐自己的人。 尤其明相, 皇后没有皇子傍身,明家惴惴不安。” 萧东瑶:“既无皇子,却想要兵权,岂不有叛逆的嫌疑?明相的野心会不会太着急了点。” 就算他们机关算尽,长风军最终落在谁的手里都无关紧要。 军权易收,军心却固若金汤。 长风军哪里会因为换掉一个统帅几个将军便会轻易军心易主的, 不过是伪装成一块肥肉,将那群豺狼虎豹通通引诱出来, 必要之时,必会给他们好好上上一课,何为军将同心,何为无二之心。 对此,众人倒也不放在心上。 没事做虽然难受,就当辛苦了这么多年好生休息休息。 许安随心中却另有一番打算。 眼下睿宣帝只有一位皇子, 许安随认为老天爷已经看走了眼,一位皇子足够多了。 下定主意便要好生计划一番, 她专注思考的时候总要皱着眉头的, 楚昱恒夹了一块肘子肉到她的碗里, 许安随还没怎么样,谭清和倒是臊得脸颊通红。 “完了,看来人家是两情相悦,我这厢算是彻底没戏了。” 谭清和也庆幸。 幸亏自己没有胡言乱语表露心意。 没表白,顶多就算作仗义执言。 若真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日后不但无法面对许七姑娘,就连荣王恐怕也不好再见了。 许安随想缓解谭清和的窘迫, 特意举杯笑道, “小七可否唤谭大人一声兄长?” 谭清和立刻端坐,连忙点了点头,“求之不得,若许七姑娘不嫌弃的话。” 许安随:“兄长为人侠义又磊落,几次三番助我,大恩未来得及言谢。 来,兄长,小妹敬你一杯,情义杯中尽,话不多说,咱们干了吧。” 谭清和看着手中的酒盏,突然间笑了,也释怀了。 是啊, 我爱花,却不必折下她。 只要她开得鲜艳,有云雨相伴,又可欣欣向阳,这不就够了么。 “好,干杯。” 楚昱恒心里别提多爽快了。 若真仔细思考,别看他楚昱恒是个王爷,放眼整个京都谭清和也算是个强劲的对手。 如今危机解除,他小人得志一般的笑意全在眼角。 许安随瞥过,两人暗自抿嘴一笑, 酒意氤氲,一抹暖红划上脸颊, 目光流转间竟生出一丝旖旎,那旖旎顺着喉咙一路延伸至心尖,扑通扑通一阵狂跳,如痴如醉,迷得人头晕目眩。 这几人包括萧东瑶都是极能饮酒的。 十几坛下去才刚刚略见醉意。 徐怀宋明明醉得不行,却强撑着那份谨慎。 “王...王爷。” 楚昱恒摇头,想让他肆意一次,怎么就这么难呢。 “王...王爷。陛下一定会借机发挥,以此削弱蜀,燕两王的势力。” 楚昱恒点头,见徐怀宋要吐,连忙夺过他的酒碗,帮他推背舒缓。 “王..王爷不想兄弟残杀,我是知道的。 可王爷真是一把好刀啊,这把刀睿宣帝用得太随意了,既希望它削铁如泥,又不给它精心呵护。 再利的刀若用之不当,也有钝的时候啊。” 徐怀宋摇摇晃晃,他一向只说当下的,且是有用的。 今日这般感怀,却是酒后吐真言,发自肺腑的。 “王爷,你放心。身为谋士,我自会为王爷排忧解难。 蜀燕两地我已派人暗中监视了起来,千机阁的行踪,我们也在抓紧追查。” “好好好,我的大军师最厉害了。歇歇吧,今日你就肆意一回,不想那些烦心的事,痛痛快快乐上一回。” “来,喝酒。”墨白立刻将徐怀宋的酒杯灌满。 徐怀宋饮罢摆手道, “他们不是要兵权么,那咱们给他们便是。 明相?方家? 王爷更中意谁?告诉属下,属下明日就去办。” “这还用说么。”谭清和道。 “方家已有皇子在手,方鲁手握十万晋军。 明家虽稳坐东宫却是个空架子。 后宫母凭子贵,没有皇子一切的荣华富贵都是虚无缥缈的。 咱们得让他们平衡,势均力敌。 不能让他们畏惧彼此,又给他们可以互相抗衡的实力。 十万长风军必然要给到明家才行, 这两家龙虎相斗,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谭清和之言即是众人之所想。 又是十几坛下肚,除了楚昱恒所有人算是彻底醉了。 “痛快,痛快啊。” 墨白和谭清和手拉着手趴在桌子上痴痴傻傻的好一顿大笑。 徐怀宋趴在地上抱着楚昱恒的大腿哭得稀里哗啦说什么也不起来。 “王爷,我可怜的王爷啊,王爷,我的好王爷啊。” 楚昱恒真是后悔, 若知道这人如此没有酒品,他死活看得紧些,绝不能让他喝成这个死样子。 楚昱恒没办法了,一掌拍在了徐怀宋的后颈。 徐怀宋昏睡了过去, 楚昱恒派人将那三个醉鬼送去了客房休息。 转过头来再看, 许安随像一只掉进酒缸里的醉猫, 迷迷离离,痴痴傻傻, 和萧东瑶抱在一起,姐姐长姐姐短的,正骂得正欢。 “该死的合欢还想用我来挑唆你和荣王的关系。 哼, 她以为我是谁啊,像她一样拈酸吃醋的深宅妇人? 呵,笑话, 狗眼看人低,岂有此理。” “对,岂有此理。” 许安随跟着附和,桌子拍得啪啪直响。 “她混蛋,还想进我许家的门,想得美,我六哥最烦的就是她,我娘亲也最不喜她,你说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她和荣王怎么差距这么大。” 许安随指着盘子里的红烧肉, “你看,咱们荣王多好,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一盘好菜。” 许安随直接抓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嗯,好吃,滑嫩可口,是块好肉。” “好肉,老腊肉,哈哈。”萧东瑶笑得前仰后合。 楚昱恒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命人将萧东瑶也安置到客房。 眼下只剩下个烂醉如泥的许安随,他倒是松了一口气。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真不怎么样。 “王爷,马车已经备好了,停在后门。” 楚昱恒点点头。 轻轻拍了拍许安随的肩膀, “走了,小七,咱们回家了。” 第188章 喝多了极好 楚昱恒将许安随打横抱起。 行至马车前,车夫连忙敞开车门。 “护着点头。” 楚昱恒弯腰抱着许安随上了马车。 刚见平稳,许安随便开始闹腾起来。 小绣拳一挥,正正打在了楚昱恒的鼻子上。 楚昱恒鼻子一酸,暗道,“还行,没流血,多谢许将军手下留情了。” “姐姐,继续喝,干杯。” 许安随躺在楚昱恒怀里,时不时一惊一乍。 楚昱恒也不拘着她,只一脸宠溺的看着她笑, 这样任性恣意的样子才是他久久以来最想看到的。 这丫头原就是个活泼好动的,却硬生生变成了沉默寡言,悲悲切切。 一想到这里,一股子心疼在腹部某处隐隐作痛,楚昱恒竟下意识的吻了许安随的额头。 “我—该死!” 纵然万般喜欢,也还是礼字当头。 趁人之危的行径实在龌龊,此举轻浮,当真委屈小七了。 许安随眼睛半明半昧,脸颊红扑扑的,活脱一个香软美人儿。 她抬了抬手臂,在半空比划了半天,最终将指尖轻轻的落在了楚昱恒的鼻梁中央。 “姐姐,你好漂亮,鼻子挺挺的,嘴巴也香香的。” 楚昱恒狠狠吞咽了一口,一把抓住了许安随不安分的手。 那指尖已经到了喉结处,在摸下去要出人命的。 “什么姐姐,这里只有哥哥。 下次…下次别喝这么多了。 喝醉了这么会撩人,不妥透顶了。” “哥哥?”许安随强撑着瞪大了眼睛。 眼珠子圆溜溜的,只是那瞳孔昏散得厉害。 “王爷?你是王爷。” 许安随哈哈大笑,身子在楚昱恒怀里一上一下,前仰后合,才不过一条街的功夫,竟折腾得楚昱恒满头大汗。 “王爷才不是哥哥,王爷是大叔,是值得敬重的人。 王爷说他喜欢我,要娶我,可我有点害怕。” “害怕?为什么?”楚昱恒唰的一下汗意全无,后背只觉得阵阵的发凉,越发向心底蔓延。 “说啊,小七,为什么害怕?为什么?” 明知和一个醉酒之人辩不出什么, 楚昱恒偏较上了劲。 他双手捧着许安随的脸颊,快将许安随的脸捏成个肉包子。 “王爷对你不好么?”楚昱恒问。 “好。”许安随满眼璀璨的星光,细细碎碎,又静谧,又安详。 “那你想嫁给他么?”楚昱恒又问, 心里忐忑,生怕这丫头说出什么可怕的字眼,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的嘴, 只要她敢说得不好,他便即刻堵住她的嘴。 “想,做梦都想。” 嗯,楚昱恒心宽了一半, 他捏了捏许安随的下巴, “你个小丫头,惯会折腾人, 既然想嫁为何要害怕? 王爷会对你千好万好的,你放心,他最喜欢你了。” 许安随懵懵晕晕之际摇头叹了叹气, “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才害怕。 一旦失去了,我会死的。” 已至初夏,微风习习,月上中梢,氤氲朦胧。 楚昱恒一声长叹, 又心疼,又怜惜。 “傻瓜,失去你,我也活不了的, 所以啊,咱们都要好好的活着, 你长命百岁,我便白寿就好。” 楚昱恒自嘲的笑了, 许安随醉成这个样子,此刻他就算把心掏出来,她也感受不到, “那你说,你喜欢王爷么?” 楚昱恒只想听个答案,哪怕是句醉话。 许安随忽闪着如月般朦胧的眼睛,凝望了许久, 从眉间,至高耸的鼻梁骨,最终定格在了他勾起的满是怜爱之意的薄唇。 猝不及防的,许安随半仰起身子,一只手臂拦住了楚昱恒的脖颈,用力的将楚昱恒的脑袋下压。 楚昱恒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碰触到香嫩甜腻的软物瞬间,就这样让他死了,也值了。 两人都是第一次接吻, 不舍得离开彼此, 直至憋得脸红脖子粗,彻底喘不过气来。 楚昱恒靠在车窗,像被打捞上岸的鱼,大口大口的喘气,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车夫发现异样,停下马车, “王爷?怎么了?可有不适?” “没没没…没什么。你你你你,你继续。” 楚昱恒如见鬼似的惶惶恐恐的看向许安随, 提着的一口气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这丫头没心没肺的,竟撅着嘴睡着了。 楚昱恒无奈的摇摇头,自嘲的傻笑了半天。 这一夜他算是完了, 瞪着房顶数星星, 直至数到天明, 星汉银河过了个遍,脸皮都笑僵了一动就疼。 温熙太妃宫中, 春宜亦是一整晚没有睡着。 一大早天亮刚便风风火火跑到了温熙太妃房中。 “母妃, 我昨日都亲眼瞧见了。 那许安随和巡防营谭大统领孤男寡女的去了酒馆。 我本也不想多说什么, 可你知道么, 我派的人在门外守了一夜都未见二人出来。” “这…这简直太荒谬了, 世上怎会有如此不知检点的女子。 她怎敢私会男人,竟还彻夜不归。 兄长当真是被她的外表迷惑了, 我要马上去荣王府将此事告诉兄长。 这样的女人咱们荣王府断然要不得。 还有那个姓谭的。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敢在兄长眼皮子底下行苟且之事。 这对狗男女就该被抓起来沉塘。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这就出宫去,这事也要让阿姐知道才好。” “你给我站住!” 温熙太妃头发甚至都没有挽好,怒声呵斥, “我问你,你可有亲眼见到二人行为逾矩?” 春宜扭过头去。 “我再问你,你只派人在外面守着,可否进去查看?是否有瞧见他们在里面做什么不妥当的事情?” 春冉有些不耐烦了。 “孤男寡女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母妃稍稍想想,也应该明白的。” “稍稍想想?”温熙太妃气得直跺脚。 “宜儿,这关乎名节,是生死大事。 你只凭想想便给人定罪。 眼见尚且不一定为实,更何况你仅凭揣测。 或许那酒楼有后门呢? 又或许你派的人办事不力没看清楚呢? 他们若真有什么,为什么不避着人非要叫你瞧见。 更何况那许家姑娘是谁, 那是许振许老元帅和安将军的女儿。 我断然不会相信他们的女儿会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情。 你快快给我住嘴, 再多说一句,母妃就要罚你了。” 温熙太妃对待子女一向温柔。 鲜少有冷言的时候,更别说责骂了。 春宜委屈得直流泪。 马嬷嬷连忙上前安哄, “公主为兄长操心自是个再好不过的妹妹了。 只是荣王不是那凡夫俗子任人拿捏的人。 想必许家姑娘是什么样的人荣王心中在了解不过了。 公主先去用早膳吧,咱们且看,误会终会澄清的。” 就连嬷嬷也为许安随说话。 春宜胸口堵得难受极了, 她无法忍受她最爱的兄长被人背后戏耍。 于是趁着温熙太妃午睡,便偷偷溜出宫去。 第189章 以退为进 早朝上, 明家和方家两派人马吵得不可开交。 楚昱恒只一旁插着手听着。 兵部尚书提出的那些个加强军械改革的提案均被搁浅, 反而关于谁人来接管东郊大营的十几万长风军却争得不相上下。 兵部尚书霍冉气得胡子吹得老高。 荣王,大胜战神,就立在这里, 一群跳梁小丑,好似关公面前耍大刀,让人听着好笑。 事实上,大胜真正可以独当一面开疆拓土的武将少之又少。 匡北几场战役打下来,胳膊腿健全的也就三五人而已。 再加上其他军队的将领,细细想来,能用者不过十人。 而这十人之中多半又是荣王的人。 睿宣帝每每想来坐立难安,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来控制兵权迫在眉睫。 说到心腹,不过明,方两家。 一个皇后,一个宠妃, 只是这两家私心太重,推举的都是本家亲戚。 睿宣帝不满意,焦灼得头疼。 按理说此事应该交给兵部举荐, 可霍冉与荣王走得太近, 眼下正被睿宣帝忽视,打压, 堂堂兵部尚书所呈之事不是被随便打发了,就是被放着搁浅。 霍冉的职权正在一点一点的被架空,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 他这个尚书快要当到头了。 早朝过后睿宣帝将楚昱恒留在了书房。 “皇兄念你这些年打仗辛苦,想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给你个闲差,让你浑水摸鱼个两年。 说好了,也就两年, 两年过后军队这方面你还是要给朕挑起大梁来。 咱们是亲兄弟,朕离不开你的辅佐。” 礼部, 呵呵! 楚昱恒觉得甚是好笑,他快要笑死了,就差背过气去。 “是,皇兄, 臣弟先为臣,后为弟。 皇兄指哪臣弟便打哪, 臣弟感谢皇兄体恤之恩。” 见荣王如此平和,睿宣帝松了口气。 兵权是他楚昱恒主动上交的,一想到这里,睿宣帝不免觉得自己防心太重了。 “你觉得东郊大营那边要如何整合?”睿宣帝问。 楚昱恒言语间慌乱, “这…臣弟不知。” 睿宣帝狠狠瞪了一眼楚昱恒, “你啊,顺杆就爬, 你小时候最有血性的,如今可倒好,一把年纪了,贼如老狗,好生叫朕瞧不起。” …… 楚昱恒心里骂娘, 忌惮我,夺我兵权的是你, 如今又要我出谋划策的也是你。 将兵权从我手中夺走,又要我亲自举荐他人来接管我的兵, 哎,不是,睿宣帝你怕不是脑子有病吧。 “臣举荐之人无外乎那几个熟人。 皇兄心中从未将他们列入候选名单中,说了也是白说。” 睿宣帝点着手指, “你啊你啊,行行行,置气呢是不是。” 楚昱恒跪下磕头, “臣弟不敢,臣弟眼下只想快些成婚,享人伦之乐, 皇兄若快些给臣弟赐婚,臣弟或许一高兴,就能说点什么。” “你个登徒子,人家许七姑娘不喜嫁你,难不成你要朕逼良为娼么?” 楚昱恒:“那又如何,反正我都宣扬出去了,她不嫁也不成了。” “你就不怕日后夫妻不睦,家宅不宁? 那许七姑娘可不是个软柿子,你可能驾驭得了她?” 楚昱恒很极糟, “臣弟想不了那么多,高兴一日算一日,未来之事眼下也说不准的。” 睿宣帝常舒了一口气。 “行吧,母后那边我去给你说, 这件事朕答应你。 你如今接管礼部,日子什么的你自己找太常太卜瞧过。 至于许家七姑娘那边,明日叫她进宫来,让皇后劝解劝解。 朕为了你,就当一回坏人,你可要好生善待人家,不然我可对不住许老元帅的在天之灵啊。” 楚昱恒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恩。 “皇兄,臣弟认为该选明相举荐之人。” 睿宣帝拧眉,“为何?” “帝王之术将就平衡和制造矛盾。 方家有皇子,又有禁军。文弱武强。 明家皇后乃正统,但眼下无子,文强武弱。 皇兄的委任一不小心就会打破这种平衡。 权衡利弊下,抬高明家武德这一块最为稳妥。” 睿宣帝不解, “如此一来,明家岂不文武双得,独揽大权?” 楚昱恒摇摇头, “皇兄别忘了,皇后无子,而景辰却已长成。 皇兄可抬举景辰从而平衡明家所增的势力。 另外皇兄若还不放心,可将长风军与禁军相融过后再度分解。 这样下来,亦可同时削弱双方兵权上的独揽。” “拆解长风军?这你也愿意?” 楚昱恒拱手道, “臣弟有何资格不愿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长风军乃陛下的军队,不是我楚昱恒的, 只要有利于陛下,利于大胜,就算将臣弟拆解了都行,只要皇兄一声令下。” 睿宣帝只觉得心口窝疼。 荣王着实退让到无路可退了,就差将心挖出来以表衷心。 睿宣帝无言以对。 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方方面面都被荣王考虑周到了, 他头痛欲裂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人家三两句就给解决了。 “这样的人,若是起了二心该是如何可怕啊。” 睿宣帝每每想毫无忌惮坦然面对这个弟弟的时候,另外一个声音就会猛的窜进脑海中。 睿宣帝又何尝不痛恨自己。 虽说帝王生来就要冷漠的,可一句孤家寡人实在孤苦, 高处不胜寒的痛苦,他又怎会不奢望亲情。 睿宣帝点点头, “难怪父皇欣赏你。朕还记得每次父皇考学,都是你答得最深君心。” “可朕不喜他举荐的皆是明姓中人,外戚专权可不是什么好事。” 楚昱恒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能者不必纠其姓氏。” 睿宣帝心情大好,豁然明了。 楚昱恒退出殿外正遇见前来请安的楚景辰拿着小树枝比划着剑法。 “拜见荣王叔。” 楚景臣眉目清朗,谦逊有礼。 楚昱恒对这个侄儿还是满心欢喜的。 “小侄儿喜剑?” 楚景辰点点头。 “那改日皇叔托人给你打一把绝世好剑送给小侄儿,小侄儿可要刻苦练功啊。” “真的吗?谢谢皇叔。 论武,我最钦佩皇叔了。 我可不可以找皇叔赐教,若能得皇叔赐教一二,那侄儿怕是做梦也要乐醒了。” “臭小子,嘴真甜。” 楚昱恒摸了摸楚景辰的头。 “好,反正我这个新任礼部尚书也没什么事做,你下学了就去找我。 皇叔教你一套拳法,保准你打遍天下无敌手。” 二人相谈甚欢。 明相将此景全都看在眼里。 糟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荣王的导向对于大胜的未来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上次因钦天监一事,自己的得罪了荣王。 还未来得及示好,这事儿是一波接一波的来。 明相垂头如丧家之犬。 本就没有皇子可依,若再得不到兵权,日后当真要看方家的脸色苟活不成。 “不行,豁出去了,绝不能让荣王站了方家的边。” 御书房中,明相狗狗且且的将外界对于楚昱恒那些什么功高盖主的言论传给睿宣帝听。 睿宣帝案头一砸, “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词,还有没有新鲜点的词可用了?” 明相身体一僵,对于睿宣帝的一反常态十分不解。 陛下不是要他时刻倾听外部声音的么。 如今外面关于荣王如何如何的声音那样大,陛下反倒是不介意了? “陛下,臣先前得罪过荣王。 荣王定心生怨怼,长风军一事,断然不会接受臣举荐的人。” 明相巴拉巴拉表了一堆的衷心, 没有对比,就不会显得他如此小肚鸡肠, 睿宣帝直接甩出了楚昱恒刚刚殿前补好的折子。 明相看完,脸色五彩斑斓,要多黑就有多蓝,羞臊难耐。 “荣王竟然举荐了明岸? 他…他竟然愿意将长风军交到我明家的手里?” 明相彻底看不懂荣王了。 不过他也窃喜, 不是敌便是友,荣王这层关系断不得, 当天夜里就让夫人以赏花品酒为借口尽快办一场府宴。 “届时让明欢好好打扮打扮。 若争不过许家姑娘,争个侧妃也行。 改日怀上孩子,那荣王府早晚让我们拿捏, 有了荣王这个靠山,可保我们明家几世富贵屹立不倒。” 老四喜卤肉馆内,许安随焦急的等待。 荣王晌午才归,仔仔细细复述了一遍, “怎么样?还行么?按照许小将军所谋划,一字不落。” 许安随满意的点点头, “王爷不愧老谋深算,脏水泼了一地,硬是没脏己身半分。小女受教了。” 老谋深算? 前日还喊我叔叔? 老字这样刺耳,他实在听不了半点。 楚昱恒一把将许安随拉入怀中,抵在她的耳根处细语道, “酒醒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还是醉酒的时候可爱, 可不可以让我这个老男人再体会一次?” 许安随的耳根一直红到了脖颈。 耳后酥酥麻麻的直至贯穿全身。 许安随好似泥鳅一般翻了个身丝滑般逃离楚昱恒禁锢。 “今夜有雨,不适合温存,更适合杀人。 王爷好生休息,该我去寻仇的时间到了。” 第190章 老天爷都嫌脏 李家在城南大约十里的地方有一处庄子。 庄子地处偏僻多年来荒废,只有个草屋,鲜少有人往来。 许安随顺着李充信中指引孤身一人缓至院中。 头顶上的美娇娘和磨牙振臂盘旋, 院中杂草丛生,青苔幽幽, 几朵野花开得扎眼的红,倒不显得其中多少破败。 茅草屋内有微弱的烛光, 时而闪烁像垂暮老者,只剩下一口气挣扎。 许安随暗笑道, “这李尚书还当真是用心了。 此地此景最适合杀人不过,他还当真大义灭亲,不留情面。” 许安随一脚踹开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 飞溅的烟尘呛得她即刻捂上了嘴,不停的用手扇呼着。 屋内传出女人极为微弱的喘息声, 许安随向那木头堆积起来的草床上了瞧了一眼, 果不其然,有两人, 一个是姜氏,一个是二房家的堂姐许柔。 关于许柔, 许安随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她不确定此事她这个唐姐到底知不知情, 毕竟血亲,杀多了,唯恐泉下的父亲会怪罪。 如今瞧着这场面,许安随也不做纠结。 许柔四肢皆断,极其恐怖扭曲的姿势躺在草床上。 很明显,李充动的手。 李充之所以动手,定是查出来她与此事有关。 这文人若是发起狠来便没有习武之人什么事了。 这样的处决方式,生生打断全身各处筋骨, 死又不会那么快,痛到全身每一处神经, 动不了,喊不出来, 恐惧,绝望,煎熬…… 再一看一旁的姜氏,更甚。 许安随拍手叫好,多余的废话不想多说。 “我只一句话问你们,谁给你们的毒药?” 那毒绝非寻常毒药,娘亲素有心疾,若非素心师父给的药吊着,早就撒手人寰了。 回春查看过, 老夫人确是死于心衰,寻常毒素又怎会逃过回春的手眼。 这毒无色无味,中毒者又无任何中毒迹象, 除了冷冷和北鞍的毒将军七律,这世间能不被回春发觉的毒药怕是少之又少。 姜氏和许柔只能脖子以上稍作反应。 刚一张嘴,满嘴浊黄色口水顺着嘴角流出,她们已经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表情了,用尽全力也只能半眯着眼睛。 “杀…杀…杀了我。” 半晌姜氏只涌出了一句话。 许安随用手指撮了撮她被掰去反方向的大腿骨不禁咋舌摇头, “几十年的陪伴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不知该夸他痴情,还是该夸他薄情假意了。” 姜氏脸上的每一块肌肤都在抽搐,全身各处疼痛逐一被激活了一般,直至她翻了白眼,险些一口气背了过去。 “放心,你交代清楚,我会让你死个痛快。” 说着她将一粒药丸塞进了姜氏嘴里, “这药至少可保你半月不死,你若不说,我便一直吊着你的命。” 许安随塞了顺手塞了一颗到许柔嘴里。 话不多说,这止痛药起了作用, 两人恢复了些力气,片刻的喘息让二人从地狱升至天堂。 “小…小七饶命,小七,救我。” 许柔泪如泉涌。 许安随,“说,此事与太后有关么?” 许柔,“我…我不知道。我没有害大伯母,我们是血亲,你这么对我会遭报应的。” 报应二字实在烫嘴,许柔连忙求饶道, “我们发现秦嬷嬷出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知情不报而已,罪不至死啊。 小七,求求你,我不想死,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 姜氏鄙夷鄙的冷笑, “还妄想活着呢,没骨气的东西。 只恨那该死的老婆子下手不利索让你们母女偷偷撞见了。 以你这个德行给我儿子做通房都不配,你们姓许的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绝了才好。” 姜氏一心求死,什么话难听说什么。 许安随也不想跟她们废话, 掏出小瓷瓶放在姜氏耳边。 “你想死也行,我会叫上你那两个儿子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一起陪葬。 你知道的,我这人不择手段, 看看顾家的下场你就知道了。 太后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你个小小尚书府。 这瓶毒药若撒在你们伙房之中,我保证,尚书府的狗都活不了, 但我这人也是有品的,诚信就是我的品格, 不用在跟我弯弯绕了,我只给你三个数思考。” 姜氏恨不能撕了许安随, 可如今她能动的只有一张脸。 姜氏五官扭曲着,因绝顶的气愤而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呜咽声。 她恨透了李充,恨透了李府的一切,她巴不得李府灭亡,管他什么阿猫阿狗,全都死绝了就对了。 可那两个孩儿实在是孝顺,不似他们父亲那般冷漠, 相反,承欢她的膝下,敬重爱护她这个母亲,这么多年从未让她操废一点心。 姜氏狠狠的闭上眼睛。 第三声落下,姜氏拦住了许安随的脚步。 “你娘,安心柳那个贱人的命我一个人抵就够了, 冤有头债有主, 你别忘了你还有个侄子,你若敢伤我的孩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 再多废话下去,许安随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一刀解决了她。 姜氏深深舒了一口气,许是那止痛药快过劲了,额头呼呼的冒汗,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 “一个道士,药是一个道士给我的。” 许安随,“哪里来的道士?姓甚名谁?” 姜氏,“无名道长,原先去过寒王府表演过戏法,后在街上撞见。 江湖术士下三滥的点子多。 我也没成想他的药真能毒死安心柳那个贱人。 可惜他后来消失了,我本要重重赏他的。” 许安随,“那人有何特征?” 姜氏不屑, “不怕告诉你,那道士有两个喉结,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茫茫人海,你去找啊, 找到了打不了抹了他的脖子, 可你娘她死了, 哈哈哈, 她死了, 死在我的手里, 何等痛快啊。” 姜氏开始啜泣, “可他为什么还对她念念不忘? 他在府里为贱人立了牌位,每日都去祭拜,跟她聊天。 他宁可对着一个永远不会给他回答的牌位喋喋不休也不愿同我都说一个字。 呵呵,呵呵,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罢了, 不必有来世了,不必了…” 止痛药效散尽, 许柔发疯似的哭嚎了两声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两个蠢女人。”许安随走到门口。“我若是你,我会杀了李充,你只是只连恨都找不对人的可怜虫而已,像你这样只会看着男人脸色过活的女人又可恶又可悲。” 点燃了一把枯草随手扔进了草屋之中。 烈火像从地里窜出来的火龙, 顷刻间将整个草屋吞噬。 姜氏歇斯底里的喊着, “是太后让我这么做的, 是太后, 你有本事就去杀了太后,你去杀啊。 哈哈哈哈哈。” 许安随心下明了,若是太后所为,断不会留着二房尤氏以此威胁姜氏而将许柔嫁去李家。 “李充,李充…” 姜氏至死都在喊着李充的名字。 许安随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替母亲不值,更因自己没照顾好母亲而自责。 火光稀微,只有零星火苗时不时的跳窜两下。 夜幕中猛然间滚落一记惊雷。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 半炷香的功夫便汇聚成河,将那一滩火灰以及两具白骨冲得四零八散。 “你看,老天爷都嫌此处赃,走,我们离开这里。” 楚昱恒执伞出现在许安随的身后。 许安随仰头望着楚昱恒,清冷,幽怨。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不管不顾杀去皇宫,亲手砍了睿宣帝和太后的一了百了。 大不了大胜内乱,大不了外敌趁机入侵, 民不聊生又跟她什么关系, 战火屠毒,大地沸燃, 这个世界早就应该毁灭了, 脏的又何止这个地方, 脏的是整个皇城,乃至脚下每一寸土地, 脏的是人心,猜忌,嫉妒,冷漠,阴谋诡计。 楚昱恒一把将许安随搂进了怀里。 他的脸颊是有温度的,将许安随从跌入冰点的深渊中拉回了现实。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可他们都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 回到府中许安随并没有沐浴更衣,而是转头去了后院的柴房。 她本没想让二房的尤氏死那么痛快。 可她实在恶心得厉害,提着砍柴的斧子便径直朝着尤氏的脖颈去了。 尤氏发了疯的呜咽,全身痉挛了一般不停的抖动。 杨嬷嬷和刘伯连忙挽住了许安随的手, 二人含着泪,那泪中又悲又恨, 跟着双双跪下冲着宗祠的方向拜了三拜。 “姑娘,别脏了手。 交给老奴来做。 别的仇人老奴们够不着,给老奴个机会, 全当老奴为老爷和夫人的血海深仇尽一份绵薄之力乐。” 这一夜, 雷声滚滚,响彻了一整晚。 闪电将夜幕照得通亮, 让那些惯会在黑暗中作祟的牛鬼蛇神无处遁形。 直至五更,杨嬷嬷和留伯才互相搀扶着缓缓而出。 他们第一次杀人, 比被杀者还恐慌。 第一刀下去,二人差点昏倒,见到血的那一刹那,杨嬷嬷趴在一旁草垛上吐得稀里哗啦。 “来,继续。” 杨嬷嬷擦了擦嘴, 每一刀下去都要喊一声夫人,夫人赐予她力量,她不再害怕,越战越勇。 李其将麻袋丢至山上,拍了拍手,冲着麻袋啐了一口。 刚折返回府就见宫里的圣旨已至, 皇后娘娘宣许安随入宫, 许安随收拾了片刻,便随着传令宫一同入宫去了。 第191章 初见皇后,一见如故 一大早温熙太妃着人去喊春宜, 马嬷嬷敲了许久的房门都不见春宜开门。 春宜的贴身侍女望月一脸哭相的小碎步跑来, “嬷嬷,公主昨夜哭了一夜,今早又说什么不肯开门。 早饭都没进呢,您快帮我好好劝劝公主吧。” “哭一夜?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马嬷嬷担忧,望月支支吾吾,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真是急坏了她。 “快说,小心打你板子。” 望月咬了咬牙,顾不上那么多了, “昨日,昨日公主去了荣王府看望咱们春冉公主去了。” 马嬷嬷是宫中老人,万事看得明白却看破而不说破。 “哦,原来如此。” 马嬷嬷大概知道春宜是去做什么了,也猜得到春冉如何训斥的春宜。 这几个孩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谁什么样的性格她再熟悉不过了,春宜嘛,性情有些孤僻执拗,又极为依赖荣王和春冉。 眼下她因为许安随那个外人被春冉狠狠责罚一通,自然觉得痛心,觉得委屈,一时半会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也可以被理解的。 马嬷嬷慈爱的笑了笑。 转身再度敲了敲房门。 “公主,今日太后设宴,再不起来收拾怕是又要被责罚了。 另外荣王和春冉公主今日都要进宫赴宴,难得你们三人相聚在一处,莫要让外人看出端倪,嘲笑了你们去。” 许久,春宜恹恹的应了一句。 马嬷嬷只好先行离去给她足够的空间缓解情绪, 直至早膳都热了三四回了,这才扭扭捏捏的跑去给温熙太妃请安。 另一头许安随已至皇后的凤仪殿。 初入殿门, 许安随不敢张望过甚, 却也忍不住四下里偷偷观察。 明家乃大胜钟鸣鼎食之家。 权力滔天,富贵无边。 可这凤仪殿内却毫无奢靡之相, 妆点以素雅的瓷器以及山水字画居多, 彰显皇家尊贵的那些个金啊,玉啊,宝石什么的却是一个也没瞧见。 整个正堂一应家具都是深胡桃木制作而成。 雕花工艺倒是考究的,栩栩如生,工艺非凡。 只是那颜色过于老气了,实在不合适女子。 有种老太傅书房的拘束和沉闷,让人见之即想收住笑意,恨不能掏出本大学,即刻研读起来。 宫女环儿迎上,“许姑娘,这边请。” “许姑娘,请喝茶,皇后娘娘这就出来了。” 许安随恭敬的坐下,目光落在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远峰日出图。 “这山峰,怎么这么像万净山呢。”许安随又仔细看了看一旁的题字。 那一排小字的字体和楚昱恒笔锋倒是有个五六分相似, 只是看得出写字之人的腕力不够,收笔之处略显拘谨,不够洒脱,便就没有楚昱恒的那份果敢的意思。 “皇后娘娘到。” 许安随连忙收回思绪。 刚要行跪拜之礼便被宫女环儿一把扶了起来。 “没有外人在,许姑娘不必多礼。” 皇后声音甚是沉静,像是寺庙里的钟声,让人听之了却浮躁。 许安随侧身福了一礼,随即落座, 惶惶之间对视上了皇后的一双清眸,却发觉,皇后正以一双审视的神色端看着自己。 “果然是个美人儿,美而不艳,娇而不俗,刚柔并济,却是荣王心中所喜的类型。” 许安随微微尴尬, 很显然皇后这是来当说客了, 这样看来,睿宣帝已经说服了太后答应荣王迎娶自己为妻了。 “皇后娘娘谬赞。 皇后娘娘凤仪万千,掌管宫闱,德范后宫。 幸得皇后娘娘抬爱,夸赞之词实在不敢当。” 皇后虽长相不算明媚,但贵在气质卓然。 不笑之时确实略显素淡,但眼下莞尔一抹笑意挂在嘴角,倒是平添了一丝俏皮,多了些少女开怀的样子来。 “好了,你我都不必再互相吹捧了。 我多少了解过你的为人,知你不喜欢曲意逢迎。 我亦然如此,更喜干净利落, 受陛下之托,今日特来游说于你。 我听闻荣王心悦于你,而你却不愿与之结为连理。 敢问许姑娘何故厌弃荣王?放眼整个大胜,我敢说,再无男儿比得过荣王,文治武功卓然不说,深明大义才是他最可取的优点。” 说起楚昱恒,皇后的眼里突然有了光。 声音也高亢了许多, 欣赏之色不掖着藏着,倒当真坦坦荡荡。 一旁的柳嬷嬷轻咳了两声。 皇后眸色微微冷沉了一下,复又继续笑着看向许安随。 许安随道, “并非荣王不好,而是臣女实在配不上。 臣女二嫁之身,名声已毁。 断不能因为臣女,而坏了王爷名节。” 皇后半晌长长舒了一口气。 “今日招你入宫,本宫也是有私心的。 听闻许姑娘师从素心神医,医术了得。瘟毒之时本宫就已领教过了,还请许姑娘为本宫把把脉,本宫久年未孕,不知道姑娘可有良药秘方。” 皇后故意支走了柳嬷嬷,将许安随引到了内室。 “许姑娘,在我面前可不必演戏,你与荣王日后定要好好生活。 本宫唯有诞下皇子,才可保你们周全。 可本宫肚子不争气便心有余而力不足。 抛开那些身份地位,荣王喜你才是最重要的。 这世间真心之人实在太少,有生之年得以遇到,许姑娘定要牢牢抓住才好。” 许安随身体有些僵硬。 她与皇后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这般交浅言深,实在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为何认为我同样心悦于荣王?” 皇后笑得极为自信, “这世间若有不喜荣王那般豪义的男子便是那女子脑袋进水了。 像许姑娘如此聪慧之人,又不眼盲,怎么瞧不见荣王的好,怎么会不动心?” 这...... 许安随竟有些钦佩起皇后娘娘来。 喜欢而得不到大多心生嫉妒,悔恨,像合欢那样毁之而后快。 像皇后娘娘这般磊落,得不到便远远的倾慕守护,心思坦荡如碧波明镜,胸怀宽敞堪比大江大河,当真是个妙人,奇女子也。 “娘娘,让臣女为您诊诊脉吧。” 二人围桌坐下,仅一面,便似陈年老友,彼此心底敞开,有种相见恨晚之意。 “怎么样?还能生么?”皇后焦急。 许安随浅浅笑道, “娘娘除了忧思过甚有些郁结之外,身体康健,并无大碍。” 柳嬷嬷拿着旧药方进来,听闻,连忙笑着上前。 “你看吧,我就是娘娘一定行。许姑娘都这样说了,准是没错的。” 皇后根本没理她说些什么。 只拉着许安随的手哀求道, “许姑娘平日可否常进宫为本宫施针调养身子?” 许安随刚想点头答应, 柳嬷嬷连忙上前制止, “不必麻烦许姑娘了,咱们宫里的太医医术也是极好的, 他们最了解娘娘身体,莫不要让外人突然接了手,看坏了娘娘。” 皇后垂下头,疲于反驳。 太后宫中派人前来催人了。 皇后渐渐收起了笑意,板着脸吩咐柳嬷嬷为其准备衣衫。 见柳嬷嬷走远,许安随小声扶在皇后身边道, “娘娘,生育是两个人的事情, 娘娘如今身体无恙,不代表陛下.... 近四五年间,宫中无所出的宫嫔可不止皇后娘娘一人。 若娘娘不放心,可举荐臣女为陛下调理头疾。” 剩下的话许安随没有说完,但皇后早已心照不宣连连点头。 “我早有此意,可太医院的人口风极严。” 许安随正愁着如何绝了睿宣帝之后,未成想今日便得了这个契机。 唯一出乎她意料的便是皇后的为人。 她明知皇后多少期待皇子,却要利用她反其道而行。 许安随边走边觉得胸前堵闷得不行,原来坏人并非这么好当,过自己这关竟也要如此煎熬。 第192章 春冉在被欺辱 说是宫宴,太后并没请太多人。 明家,方家,再就寒王等几位皇亲,以及大学士宋府全家。 “哼,这老妇当真是恶毒。” 老寒王妃狠狠瞪了一眼正坐上正与众太妃攀谈的太后。 许安随吓出一身冷汗, 寒王妃声音不小, 若是让有心之人听去可就大事不妙了。 “不必这种表情。我说的都是事实。 既请了春冉来,又约了大学士宋家。 这不明摆着给春冉添堵么。” 许安随越来越纳闷。 老寒王妃性格泼辣,却在太后面前也毫不收敛。 太后当年能在血雨腥风的后宫争斗中杀出重围,绝非因她有容人之度。 即便一向待人苛责又手段极其毒辣的太后在寒王妃面前似乎气焰都要弱上三分, 有时候甚至是惧怕,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太后有什么把柄在老寒王妃的手中不成? “王妃,我有一事相问。” 人还未到齐,眼下她们在殿外,并没有落座。 老寒王妃爽快的回答, “问问问,咱们自家人有话直说就好。” 许安随笑笑点头。 “听说王妃府上曾经请过一个江湖术士给老寒王变过戏法。 大致上三四年前的事情了,不知王妃是否还有印象。” 寒王妃拧着眉仔细回顾了一番。 恍然大悟道, “对,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 寒王妃一声长叹, “那时候荣王不在京都, 王爷整日里哭闹。 为了哄他,我是什么好玩的找什么,变着法的给他找乐子。 那术士说是会变戏法,我就把人请到府里表演过两回。 后来王爷看腻了,也就打发他走了。 再后来好像被我表妹叫去了李府做什么法。 你不知道,我那表妹与李充关系一直不睦。 她总怀疑府里被什么东西冲撞了才导致他们夫妻不睦的。 说起我这个表妹啊真让人痛心。 你说人一直都健健康康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本来约好七月要去我家清凉山庄一起避暑的, 计划不如变化快,人生反复,世事无常啊。” 老寒王妃轻轻拭泪,平复了好一阵子才渐渐走出伤怀。 “对了,你怎么好端端的提到此人了?”寒王妃问道。 许安随刚想编个理由,春冉到了正迎头走来。 “请王妃安。” 春冉拜过礼,转头双手拉起许安随的手, “多日没见你了,一切可好?” 一见春冉,许安随莫名的舒心。 春冉名如其人, 春风化暖,冉冉淙淙。 温柔恬静得让人心颤,她配得上天下最美好的词汇。 “呦,长公主也来啦。” 合欢阴阳怪气的从一旁走来。 春冉不再闪躲,挺身护在许安随身前。 “我终于知道长公主为何说什么也不去戒山出家为尼了。 还是这大千世界好呀, 红尘男女,一世快活,还要什么脸面呢。” “你…说什么呢。” 春宜气呼呼的跑了过来。 挽住春冉的手臂紧紧站在春冉的身后。 “什么时候轮到你个野种跟我这里大呼小叫的了。 你的事我稍后再跟你算账, 眼下倒是请长公主姐姐跟我们解释解释, 你的贴身之物,为何落在了宋家马车上啊?” 人围得越来越多, 合欢两指拎着一方天青色帕子,玩味十足的在半空中晃了晃。 许安随看了一眼神色慌张的春冉。 不用想,定是合欢动了手脚, 想必荣王府内定是被她安插了眼线进去, 此事需赶紧通知徐怀宋好生排查才行。 春冉一向镇定,但不包括面对和宋府有关的事情上。 宋音尘的娘子阮氏愤怒挑衅的眼神几乎快将春冉生吞活剥了, 春冉勉强定了定神笑怼道, “府邸大,保不齐一两个下人好生事的。 我管教下人不严是我的过错。 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呦,搬出一个下人来就了事啦。 长公主姐姐怕不是在北鞍久了耐不住寂寞了吧。 可惜了, 人家宋音尘有娘子了。 阮姐姐可是再冰清玉洁不过的了。 长公主姐姐还是别枉费心思了, 你这样,只会给咱们皇家丢脸,给我五皇兄丢脸。 他们千辛万苦救你回来可不是让你回来跟别人抢男人的。”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寒王妃的嗓门极大,惹得殿内各位娘娘们纷纷伸个膊子向外张望。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叫她们都给我进来。” 春冉站在原地许久, 许安随来拉她,她才缓缓跟上了脚步。 合欢将手帕之事再度宣扬了一通。 温熙太妃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她们到底还有没有别的借口, 有没有更高级一点的说辞, 到底还是有完没完。 在场所有女眷哪个府里头都有几个小妾争斗。 正头娘子惯看不上这些狐媚的争宠把戏, 也着实被那些风仪正盛的小妾斗怕了。 如今各个倒是惯会联想己身, 纷纷为阮氏打抱不平起来。 那魏家二房哼着鼻子直言, “丢手帕这种烂掉牙的手段公主还在用呢, 公主离开大胜太久了,殊不知那些狐狸精都是生扑。” 此话一出,在场一片嘲笑声连连。 春冉突然变成了众矢之的,人言可畏,根本没人愿意听她的解释。 那些污言秽语还有最恶毒的眼神将她拉回了身处北鞍的那段日子。 北鞍骂她是骚羊, 让她跪着承受他们的暴虐, 那些人事后还在她的头上撒尿, 那些人龇牙咧嘴的笑着, 笑得好大声啊,就像今日在场的人一样。 春冉身体开始发抖,发颤, 春宜抱着春冉依然试图与众人争辩。 “不是的,才不是你们说的这样。” 春宜气得眼泪直流。 她越是哭,其他人越是得意,越是兴奋。 老寒王妃气得跺脚, 但毕竟物证在此,她一张嘴敌不过悠悠众口,来横的怕是更加适得其反。 “你,很了解狐狸精嘛。” 许安随指了指魏家二房。 魏家二房一愣, 好歹她也是太后娘家弟妹, 这丫头哪里来的胆子竟敢你啊你的称呼她。 “别忘了,你家魏言魏驸马还有你的宝贝儿子可是青楼中的常客。 不知魏驸马造了多少孽才让人断了香火, 为此太后娘娘名誉都受了牵连, 也就太后娘娘宽仁,慈悲 ,才没迁怒于你们。 你倒是仗着太后的这份仁慈不好生纠正自家风气, 反倒是大庭广众捕风捉影诽谤于她人。 呵呵, 春冉长公主不是你的身份能够说三道四之人, 他日叫言官听到了,非要参你魏家一本不可。 我劝你还是赶紧给公主赔礼道歉,谨言慎行,少给太后惹麻烦才是。” “你…你你你你你你…” 魏家二房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魏言被断根之事着实是他们魏家的软肋, 本来此事风波已过,已经淡出大众的视野。 可今日许安随硬生生将这层窗户纸撕破,脚都恨不得踩在了她魏家脸上了。 魏家二房瞥了一眼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眸子,吓得全身一个激灵。 她像个霜打的茄子,耷拉着头,几乎用鼻子哼出了一声对不起,便躲回座位上一言不发。 “还有你,合欢公主。” 合欢一个寒颤。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见到许安随便有种隐隐害怕的感觉。 许是她从不按套路出牌,目中无人反而无畏无惧。 也不讲什么道理,粗的粗,俗的俗,不要脸便也不惧怕丢脸,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韧劲十足难以征服。 “首先,你没有亲眼瞧见春冉长公主与宋府任何人有过接触。 有人太着急了, 若想败坏春冉公主的名声,应该再配上人证才行。 最好把公主身边的贴身丫鬟收买了,再来个当场指证。 这不就人证物证齐全了么,骂起来才更有说服力。” “你,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是我诬陷春冉?” 合欢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刚要骂回去,被许安随打断。 “其次,你,好好想想。”许安随指了指阮氏。 “脑袋是个好东西,平日得带着, 别总让人让枪使,蠢笨的女人不招男人喜欢的。 春冉公主若是真和宋大人有什么, 那手帕又怎会落在你们手上。 你到底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宋大人没信心, 你这番闹腾败坏的可是你夫君的名声, 你怎么还能跟着旁人一同敲锣打鼓要喝起来。” 阮氏当场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贴身婢女将她搀扶下去, 她偷偷挤眉弄眼了一番,知道自己闯祸了, 她痛恨自己为何又被这个合欢戏耍, 恨不能好好敲敲自己那颗木鱼脑袋。 “最后,”许安随一点点逼近合欢身旁。 身高上高了合欢半颗头,气势这一块自然也就占了上风。 “当年你明知我六哥已有心仪之人, 你却将贴身肚兜偷偷放在了我六哥所行马车之上。 合欢公主还记得此事么?要不要我帮你好好回忆回忆?” 合欢脸都绿了, 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给我闭嘴,你血口喷人,竟敢污蔑本公主。 来人啊,给我把这个贱人拉出去斩了。” 第193章 苦肉计 许安随捂着脸,春冉连忙上前查看,春宜吓得一哆嗦紧紧跟在后面。 “同样都是公主,春冉公主乃是陛下亲赐长公主。 凭什么你合欢说是冤枉我们就要信, 而春冉说是冤枉你们便死死咬着不放。 我最瞧不上你们这种没事只知窝里斗得跟个乌眼鸡似的。 女人本就生存不易, 被男人欺负不说还要被咱们自己人欺负。 是嫌日子还不够苦是么,何苦来哉的呢。” 寒王妃一席话倒是让全场所有女眷集体哑然了起来。 联想自身,哪一个一路走来不是磕磕绊绊的。 自打嫁为人妻, 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如同一座大山将其人生牢牢的罩在其中喘不过气来。 她们看了看惊慌失措春冉,又看了看脸颊通红的许安随。 一个唾沫星子都能淹死的辱国公主, 一个和离妇又死了全家的扫把星, 两人互相扶持,抱团取暖着实令她人动容。 虽然许安随说话过于直白了些, 谁不想有个出了事敢于为自己出头的姐妹朋友呢。 尔虞我诈久了,人心也跟着浮躁了, 真心逐渐流失,冷漠吞噬了本心。 众人纷纷低下头懊悔不已。 合欢却是发了疯似的抓起许安随的衣领一把将许安随甩到了地上。 “谁让你提许六郎的。 不许你提他,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春冉拼了命的阻拦,奈何合欢她真的疯了一样。 抓得她手背血痕累累,衣服也被撕破了,连同许安随的一撮头发散落一地。 “陛下到…” 李公公先一步入殿,此情此景令他瞠目结舌, 站在门口嘴张得老大。 “还站着干嘛,还不快把人拉开。” 皇后使了个眼色,环儿立刻上前拉架。 连同太后身边的几个嬷嬷, 众人费了好大力气将合欢拉开。 “这是干什么?” 睿宣帝一脸不悦。 身后跟上来的楚昱恒瞧见许安随头发凌乱以及脸上那赫然的巴掌印,印瞬间扭起了眉毛,脸色阴沉得可怕。 “女儿家玩闹,不足为奇。 让各位见笑了, 宴席在朝晖厅, 还请各位先行前去。” 所有人叩谢了一通,纷纷逃窜般赶紧离开了现场。 眼下只有太后,皇后,温熙太妃和几个公主在。 今日本就是为着敲定荣王的婚事而来。 没成想又闹出这么丢人的乱子, 睿宣帝是越来越无法忍受她这个无时无刻不在给他添乱的妹妹了。 “许姑娘没事吧。” 睿宣帝很是无语,他是知道许安随的武功多厉害的, 波夺的一臂都砍得的人,不过是不想跟合欢一般见识罢了,才没还手被打成这样。 许安随没回答,故作委屈的摇摇头。 睿宣帝看了一眼皇后,皇后薄薄勾起嘴角点了点头。 睿宣帝刚要开口,方贵妃从殿外姗姗而至。 “臣妾来晚了,还请陛下,母后,恕罪。” 方贵妃排场一向盛人,光是身后跟着的随从就有十多人。 方贵妃声音清脆爽朗,说话自带三分笑意。 只是那笑声中毫无温度可言, 像在完成夫子交代的功课, 看似亲近可人, 却满是人情世故。 方贵妃瞥了一眼殿下站着的三人, 婉儿转头一笑, 冲着太后和睿宣帝行了一礼。 太后没好气,压根没回应。 睿宣帝也因心烦,只挥了挥手, 方贵妃被搀扶着坐到一旁, 那一身金丝银线绣成的宫装实在耀眼, 配上她满头的珠翠宝石, 雍容华贵之姿,冠绝后宫毫不为过。 皇后面色毫无波澜, 任何嫔妃在她眼里不过只是一群笼中鸟而已。 方贵妃是妃嫔中唯一一个诞下皇子的, 睿宣帝宠着, 性情骄纵跋扈,生活铺张奢靡。 若说唯一不足的,恐怕就是给她带来满族荣耀的儿子楚景辰, 这儿子仿若是她上辈子欠下的孽障, 万事看她不顺不说, 就连整个方氏一族他都瞧之不上, 平日里不走动, 甚至还事事与她们对着干。 “呦,这就是五弟嚷了许久要娶的许家姑娘吧。”方贵妃将目光锁定在了许安随身上。 许安随福了一礼,头发乌糟糟的,低头不语,竟有些可怜。 方贵妃继续打趣道, “合欢,这就是你不对了。 许姑娘日后是你的嫂嫂,多大的仇恨啊,你竟下得去手。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这明显不是让五弟下不来台么。” 合欢不屑的哼了一声, ‘’什么嫂嫂,谁同意她进门了。 她一个和离妇也配嫁入王府为妃, 当个妾都算便宜她了。” “合欢——” 睿宣帝怒斥。 “越来越没规矩了。” 太后使了个眼色,合欢再不做争辩。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哀家就宣布一件事情。” “关于荣王的亲事我与陛下商议过后决定准了荣王的请奏,将许家七姑娘赐婚于荣王。” 楚昱恒刚想行礼, 太后一抬手打断了他。 “但, 荣王毕竟身份尊贵,而许家七姑娘又曾嫁过人妇。 所以哀家认为,许家七姑娘可为侧妃, 至于正妃之位哀家心中已有人选, 魏青儿乃哀家亲侄女, 身份样貌与荣王甚是匹配,可执掌王府中馈。 至于成婚时机, 同时迎娶正妃侧妃入府定会被百姓传为佳话, 日子哀家已经着人选好了,七月初三最适合嫁娶, 时间有些紧迫, 张罗得紧些倒是也不打紧的。” 睿宣帝有些无措的看着太后。 事先也不是这样商量的。 侧妃实质就是妾。 这不明摆着打许家的脸面,践踏许家七姑娘的尊严么。 “母后—” 睿宣帝怕公然驳了太后面子不妥,只弱弱的唤了一声。 合欢得意的狠狠夹了许安随一眼, 但凡能让许安随有一丝难看,她全身上下每一处肌肤都是畅快的。 楚昱恒拱手跪地, “恕儿臣不孝,儿臣一生只会娶一人为妻,绝不纳妾。” “混账话。”太后怒斥。 “哪有男子不三妻四妾的, 咱们皇氏本就子嗣凋零, 多娶才会多生养。” 楚昱恒,“开枝散叶延续血脉有皇兄就够了。 儿臣久居沙场多年,身上旧疾颇多,身体不好,一人还勉强应付得来,多了,恐怕无福消受。” “你…什么混账话。” 一旁的方贵妃呵呵的直乐。 “我说五弟啊,你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恐怕满京都的女子都要哭晕过去喽。” 太后,“可她,可她是二嫁妇。 在顾家这么多年无所出。 那顾燕礼还曾因其不能生养而特跑至你皇兄面前要求休妻呢。” 许安随叩首道, “回太后,如太后所言,臣女福薄命浅,实在配不上荣王。 臣女已经说过多次了,可荣王却屡屡强迫于臣女。 还请太后和陛下为臣女做主。” 春宜听闻, 刚刚好容易建立起的一丝好感瞬间霜冻成冰,跌入谷底。 温熙太妃连忙道, “女子不孕大多是身体寒凉, 咱们太医院有几位太医是妇科圣手, 他们都还年轻, 想必好好调理,不会影响子嗣的。” “等等,”睿宣帝眼里忽然一亮。 “荣王若无子嗣,岂不是太妙!” 睿宣帝是太后的心头肉,太后仅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太后咽下了后面的话。 荣王府过得鸡犬不宁正也是她想要的。 细细想来, 荣王无所出,对于睿宣帝一脉的王座又何尝不属于一种保障。 不管许家丫头是真不能生,还是不愿意生, 眼下看来她和荣王之间嫌隙不小, 就算允了她正妃之位,日后也少不了给荣王添堵就是了。 “这样啊,五弟。 母后所思也是为你好。 皇兄为你们想个折中的法子。 许家七姑娘和魏家表妹同为正妃, 不分大小,实属平妻。 你府上清静多年,总要多几个知心人为你打理王府。 许姑娘你也不必推脱了。 荣王是朕一奶同胞,是咱们大胜最尊贵的七珠亲王, 你见过谁家王爷为了娶妻如此低声下气的, 更何况你们曾一同驰骋沙场,袍泽情谊深厚。 差不多就行了啊,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楚昱恒磕头道, “皇兄,恕臣弟不能领命。” 太后大怒, “你竟然忤逆圣意,别得寸进尺。” 楚昱恒, “得寸进尺的不是儿臣。 今日这场面, 人也让你们打了, 阿姐几次三番遭你们羞辱。 儿臣事事妥协,哪里得过片寸的疼爱。 只为求得身边之人安然难道就这么难么? 母后不准母妃与春宜随我出府居住, 又逼我求娶不爱之人。 若母后实在看我不得, 干脆让皇兄下一道旨意将我发配至边疆镇守边关算了。 娶不娶妻的也实在不打紧了。 横竖连枕边人都无法称心的话, 我当真不知这日子还有何意义。” “放肆!” 太后脸色涨红,被数落得浑身发颤。 “你当真认为我拿你不得么。” 太后命人在院子里架起了木凳。 “给我拖出去,打他五十大板。” “母,母后息怒。” 睿宣帝也没想把事情闹得这样难堪。 可不知道为何,荣王如此一闹,他倒是莫名的觉得心安。 荣王越是隐忍,他反而怕他积冤太深而心生歹念。 见荣王不顾众人劝阻自愿跑去院中领罚,又是赌气,又是憋屈的样子,也实在让人于心不忍。 “都是你这个贱人。” 合欢又一巴掌落下来。 许安随依旧没躲闪, 随着外面板子稀疏落下的声音应声倒在地上。 这两人,一个在外面受罚, 一个在里面挨打。 一时间倒像是一对儿苦命鸳鸯,被恶霸欺凌,无力还击那般凄惨。 楚昱恒脱掉了上衣, 一整个后背布满伤痕,触目惊心。 “没吃饱饭么,用力点。” 楚昱恒直直的瞪着太后。 太后却一点怜惜的神情都没有。 睿宣帝盯着楚昱恒的那些旧伤久久无法平静。 “母后,”睿宣帝转头看向太后, “恒弟劳苦功高,唯恐其他臣民见了寒心,这次就随了他的心意吧。” 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望着楚昱恒那双倔强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没了那半拍,顿时空荡荡的,隐隐作痛起来。 “他们的这双眼睛,真像啊。” 第194章 谈心 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 经合欢这么一闹, 睿宣帝确也不再好为难楚昱恒, 连同温熙太妃和春宜出宫的请求也一并答应了。 以免新生变故, 楚昱恒当即命人将温熙太妃和春宜的物品即刻整理出来。 荣王挨打,许安随和春冉都受了伤, 宫宴所幸也就不参加了, 各自打道回府,各自疗伤。 马车内楚昱恒蹭的一下爬了起来。 “阿姐,母妃和春宜终于可以出来与我们一同居住了。” 春冉含泪点头, 这过程实在太难了,费尽心思不说,为了博取同情不惜找这一顿好打。 “阿姐,没事,一点也不疼。 宫里那帮太监手上软绵绵的,打得不疼反痒。” 春冉拍了拍他的肩膀, “快去看看小七吧,我先回府再把母妃和春宜的住处收拾一遍。” 楚昱恒翻墙入院的时候镇国公府四下无人, 只有许安随稳坐院中拿着一颗剥了皮的鸡蛋在脸上滚来滚去。 “王爷爬墙的功夫这般娴熟,怕不是个惯犯吧。” 楚昱恒捧起许安随的脸心疼的看了又看, 合欢下手很重,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我是没少爬墙,但爬的都是你家的墙。 我以前时常坐在前面那棵大树上看你和你几个哥哥被许老爹打板子, 我隔三差五的来看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你—” 许安随羞赧的转过头去, “原来王爷正人君子的形象都是做给他人看的。” 楚昱恒将许安随的脸捧至面前, “这顿打我来找就够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许安随顺势环住了楚昱恒的腰, “我今天狠狠骂了她们, 若不让太后撒撒气,恐怕很难收场了。” “不过也好,”许安随眉眼弯弯的笑了。 “咱们王爷这演技堪称一绝, 无论如何太妃和春宜总算可以出宫入王府居住了。” “那我们的婚事呢?你不高兴么?” 楚昱恒眼里有溺死人的温柔, 许安随只觉得被他盯得全身发热,想避开,又舍不得,扭扭捏捏倒是一副小女人的娇羞气来。 “别高兴的太早。太后为安插人到你身边,不会这么轻易妥协的。” 许安随拉着楚昱恒坐下, 塞了颗红枣到楚昱恒嘴中。 “我不明白,同为太后所生,她为何对你如此薄情?” 楚昱恒苦笑, “这个问题小时候我问过太多次, 每一次问都免不了一顿好打。 父皇说, 母后生我的时候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磨难。 或许是心里有了创伤,见到我便会觉得痛。” “胡说。”许安随靠在楚昱恒的肩头。 “若是生子之痛这般难过,她应该惧怕再度生子,不会再生下合欢,溺爱至此。” 楚昱恒仰望着夜空,说是不介怀,心有多少不甘只有他自己清楚。 “我小的时候,父皇说我长得像极了寒王叔小时候的样子。 说我是他的孩儿当中长相最出众的。” “寒王叔的生母是已故的太皇太后。 素有大胜第一美女之称, 寒王叔虽然不似健全,但相貌遗传到了她的母亲, 眉目俊朗,面如冠玉。 因我长得实在太像皇叔了, 害得母后遭人诟病,甚至还做了滴血验亲。 就算我的血足以证明了她的清白她还是痛恨我到极点。 后来我算是看明白了, 我和她的母子情分也就这样了,好不了了,我也不再强求。” 许安随:“她这样待你,你恨她么?” 楚昱恒满目哀色,紧紧的抓着许安随的手,抓得都有些痛了。 “相比于我那不足为道的事, 我更恨她对许家军做的那些泯灭人性的事。 我想过无数种你会拒绝我的方式, 他不仅害得你我心中有刺,更枉顾了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 因我是他所生,身上流着她的血,我便替她受着锥心刺骨的煎熬,恨不能跌进地狱里,替她洗清满身的罪孽。 可我既做不到坦然面对于你,我又放不了手, 我这人这辈子就自私这么一回, 拖着你,困着你,拉你入这肮脏的泥潭。 你......” 许安随捂住了楚昱恒的嘴。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我也不会因为你而委曲求全放弃我许家灭族的仇恨。” 楚昱恒亦伸手捂住了许安随的嘴巴。 “不止许家灭族之仇,事关天理,事关道义, 我会让她亲口承认她的罪行, 我会让她亲手写下罪己诏以告慰死去的二十万英魂。 她亲手犯下的罪,不能因其是谁的母亲就能逃避惩罚。 我从来都没有过让你放弃报仇的念头, 你信我, 我始终与你共进退。” 许安随忽然有些理解那些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亡国之君了。 色令智昏不过是情到浓时不能自己而已,哪来那么大罪过。 许安随的眼神从楚昱恒的双眼流转至他的唇间。 若荣王是宫里的女人,定是人们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妃, 男人若是蛊惑起来,丝毫不逊于女子, 什么家国天下,什么血海深仇, 都敌不过他一句同进退的誓言, 许安随摇头苦笑,暗自嘲讽自己, 幸好我不是一国之君,不然非要落得个昏聩好色的千古骂名不可。 “你,饿了吧,我给你煮了面。” 楚昱恒双眼一闪邪光,连连点头,好久都未尝到味道了。 “等着。” 许安随一路小跑去了小厨房,过不多时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楚昱恒:“明日我们过了聘礼,算是正式定了亲。” “明日?这么快?”许安随惊讶。 楚昱恒一口下去,半碗面没了,憨憨的傻笑像是村头的二小子。 “快么?我巴不得待会就把聘礼都搬来。夜长梦多,你一日不嫁来王府,我一日寝食难安。” “太后不是说了么,七月初三,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呢,已经够快了。” 楚昱恒狠狠的摇摇头, “皇兄之前说过让我自己选日子,我就选在下月十五那一日,王府也修缮好了,该置办的也全都置办妥了。” 许安随惊讶到只剩傻笑, “不是,王爷,我,我可什么都没准备呢。” 楚昱恒袖子一抹,弹了一下许安随的脑壳儿。 “我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你只管人在就行了,其他的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翌日, 天边刚刚见白, 镇北侯府门外已聚集了大大小小五十多辆马车,将整个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第195章 从马入手 李其杨嬷嬷等人直至忙活到了晌午才将那五十车聘礼清点完毕安置在了府中库房。 三房李氏看着眼红, 从未想过一个二嫁妇摇身一变,竟成了身份显赫的荣王妃。 联想到这几日因婆家虐待而回门哭诉的女儿, 她不甘的躲在柱子后面呸了一口, “荣王府的门就那么好进的么,嫁过去指不定有你遭罪的呢。” 整个京都人人都在笑谈此事, 合欢找了一批人四处散播许安随的谣言。 旁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大抵上都是说她身体早年间亏损严重,生不出孩子之类的。 有人在人群中带头起哄, “若说生孩子,那合欢公主都嫁去安国公府多少年了,也没见她生出个一儿半女啊。 我看啊,合欢公主是面首养太多了,纵情过度,坏了身子吧。” 老百姓对此类艳闻最是乐此不疲。 本就存在阶级上的对抗,巴不得皇家丑闻越多越好,越大越有趣。 自打合欢被褫夺了长公主的封号,风评已经差到谷底。 整个安国公府跟着抬不起头,走到哪里都被人戳着脊梁骨。 通儿手指一扫鼻尖, “在我的场子跟我打口水仗,太嫩了吧你。” 望仙台一时半会也修不好了。 即便修好了,因暴露了本质也不可能再被使用了。 原先的地下网也不能再用了,即便通儿恢复了一部分的消息网,却不似从前那般敏锐,只能暂用楚昱恒的老四喜卤肉馆作为临时落脚点。 “你最近怎么总往荣王府跑?”许安随问。 通儿一脸贪婪的数着那一箱子东珠,两眼泛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我一直以为荣王是个穷光蛋呢, 果真还是家底殷实啊。 这些聘礼就算娶个皇后也不过如此吧, 你这回可算是风光一回了。” 通儿偷偷塞了几颗东珠进怀里,许安随一瞪眼,他嘟着嘴万般不舍的又还了回去。 通儿一屁股坐在箱子上,耷拉着肩膀赖声道, “望仙台的四楼不是书阁么,万幸,还有一半的藏书没被那兔崽子点了。 我本想着搬回你这里来的。 但那日见到荣王,他偏说日后我要随你一起去王府住的。 搬来搬去的麻烦,索性不如直接搬去荣王府呢, 用得着的时候也方便查找就是了。” 许安随正看着楚昱恒一并送来的嫁妆单子, “哦?都是些什么书啊,这么重要?” 通儿转了转眼珠子,笑得狡黠,故意不答,故弄玄虚。 许安随见他这样,拿起毛笔在嫁妆单子末尾写上一笔, “第一百二十九抬,陪嫁男丁一枚,通儿是也。” 灵通阁掌事人,突然变成了陪嫁嫁妆, 通儿气得不依不饶非要撕了那家嫁妆单子, 许安随跟他胡闹了半天, 两人满院子追跑, 险些打碎了珍贵的瓷器花瓶, 气得杨嬷嬷没好气的训斥了两句, 这才收了手, 稳稳妥妥的坐回了书房。 “北鞍细作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通儿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购买过北地马和生产槐花酒酿的酒肆名单全在这上面了。” 安国公府,魏家,花家,明相府,荣温伯府,还有寒王府。 据记载,名单上的各府均有两匹北地烈马。 其他人并不奇怪,可这寒王夫妇尚已年迈, 又未曾听说他们喜好骑行。 寻常温顺的马匹难道还不够他们用的, 这北地木夕草原来的马性子最烈不好驯服,也很危险。 这老两口就算再贪玩也不至于不拿自身安危当回事吧。 “可否校对过数量是否一致?”许安随问。 通儿摇摇头, “咱们现在人手不够,这几天只跑了十五家酒肆, 那是查得我们昏天暗地的,我已经好几晚没有合过眼了。 后来赵阳带人悄悄暗中帮着我一起调查, 该查的也都查了酒肆这一块并没发现什么不妥。” 通儿长叹了一声, “看来还需从马匹入手,只是这帮达官显贵的府邸实在不好深入, 估计要废些时日了。” 许安随举着这份名单反复思考了一整夜。 安国公府, 许安随略有些心痛。 曾经两家走得多亲密,眼下情份就有多寒凉。 许安随躺在床上,将名单盖在头上, “该去看看姨母了。” 温熙太妃和春宜终于如愿入住了荣王府。 “母妃,母妃,咱们一家爱人终于在一起了。” 三个儿女簇拥着温熙太妃入府, 温熙太妃忍不住的抽泣, 即便当着下人的面,依旧难掩激动。 楚昱恒一手挽着太妃,一手搂着春宜。 春宜像一只乖顺的羊羔依偎在楚昱恒怀中。 自打兄长回京,一直忙碌至今, 她都未曾得空好好和兄长说上话, 从小被兄长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公主终于又可以任性一把了。 府中一众人等接连拜见过太妃。 徐怀宋即刻命人端上酒菜。 楚昱恒点点头,众人纷纷退去。 楚昱恒转身跪地,郑重其事的给太妃磕了三个响头, “儿子不孝,未能一直伺候母妃身前。 儿子让母妃受了不少委屈,儿子给母妃谢罪了。” 春宜在一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温熙太妃老泪纵横连忙扶起楚昱恒。 千言万语不及母亲的一个拥抱。 温熙太妃的怀中还是那样温暖,还是那股淡淡的兰花香味。 曾经怀中哄睡的孩儿,转眼间高出自己一个肩头。 到底是时光催着人老,还是过往飞逝了光阴。 “好了,母妃眼睛不好,莫要让母妃再伤感了。 今日咱们一家人当开开心心的。 来,我身为母妃最年长的孩儿,我来提这第一杯。 望咱们荣王府日后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春冉是冲着喝醉来的。 人若想醉,理由千千万万, 悲的,苦的,喜的,乐的都能成为提杯的理由, 接连七八杯下去,人早已晕醉不堪。 “阿姐,别…” 春宜想拦,楚昱恒和太妃双双摇头制止。 春冉她心里该有多苦,醉了能让她暂时忘掉那些个不堪的日日夜夜,那就让她好好醉这一次,又有何妨。 太妃劳累了一日,又饮了酒,眼角始终挂着泪,看着儿女绕膝的场面,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马嬷嬷扶着太妃先回房休息去了。 春宜晃晃悠悠的靠在了楚昱恒的肩头。 “兄长,我好想你。”春宜呢喃。 楚昱恒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宜儿长大了,这些年宜儿独自照顾母妃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春宜头摇成了拨浪鼓。 接着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我以为阿姐死了,我以为她再也回不来了。 我以为兄长也会像阿姐一样,永远留在西北, 春宜怕死了,春宜没用,保护不了你们。” “傻瓜!” 楚昱恒打心眼里疼这个妹妹的。 小时候她那么小小一个,被温熙太妃接到身边的时候总是一副惊恐地样子不肯接受任何人的触摸。 他抿了抿春宜鬓边的碎发, “兄长这不好好的回来了么,还把阿姐也带回来了。 宜儿都变成大姑娘了, 你看,兄长都抱不动你了。” 春宜痴笑着伏在楚昱恒的耳边, “兄长,宜儿攒了很多钱。 明日我就将那些钱都拿出来给你娶妻用的, 兄长成亲,我也能尽一分力了。” “你个丫头—” 楚昱恒哭笑不得,可心里却万般的温暖。 一说到成亲, 春宜反应过来即刻跳脚, “兄长当真要娶那个许家七姑娘么? 宜儿不同意,宜儿觉得她配不上兄长。” 第196章 幻颜斋 春宜喝多了,什么时候被抬回房中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一大早,三人同进了早饭。 日子相当温馨惬意, 正是他们所有人期盼中的样子。 “母妃,皇兄宣我入宫。府中若缺什么,您尽管告诉怀宋。 眼下府中大小事都是他来打理, 等小七嫁过来就好了, 王府由她操持, 定然会让母妃住得舒舒服服的。” 太妃欣慰的点点头。 春宜在一旁撅个嘴将不悦写满脸上。 饭毕, 春宜与贴身丫鬟望月闲逛于府中。 说起来这荣王府府邸是由先帝所赐,规模实在是不小。 太妃春冉和春宜的住处在东边的三处别院之中。 大抵上的装潢都是根据她们每个人的不同喜好精心布置过的。 “我皇兄这么好的人,应该娶一个又贤惠又温柔大方的女子做王妃。 那许姑娘除了长相过得去,名声当真是烂透了。” “刚刚你听到没,皇兄竟然说让她来操持整个荣王府。 凭什么啊?她配么? 她若当真如外界传言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的话,那岂不是耽误我皇兄一辈子?” 望月不懂那么多弯弯绕,只瞧着自家公主不高兴,便就跟着随意附和几句。 二人说话间穿过了中庭长廊来到了西边院落。 门上小厮连忙上前阻拦, “公主请留步,此处为王爷和未来王妃的住所,王爷交代过,王妃未进府之前,不得让人出入。” 春宜不满, “我也不行么?” 小厮掷地有声的嗯了一声。 荣王府是她和母妃以及哥姐的家,如何有这地方,是她这个荣王亲妹进不去的。 春宜硬闯, 小厮寸步不让。 荣王府的家丁大多来自长风军中。 一个个一板一眼的,活像个木头人,但凡受了令,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春宜气得额头冒了汗, 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那家丁的鼻子大声嚷道, “我记得你了,你给我等着,看皇兄回来怎么收拾你。” 春宜带着一肚子怒火一路跑回了春冉的房中。 春冉正在做绣功,见春宜这般气鼓鼓的样子,放下手中的绣品拉着春宜坐到自己身边。 “怎么啦?谁惹咱们小公主生气了?” 春宜怒道,“阿姐,兄长府中的下人太不像话了。竟然拦着我,不让我去西院。” 春冉想到便是如此。 春冉笑道, “西院还在培植园艺,况且彦之想着留给新娘子一个惊喜的。又不是永远不叫你进,你又何必急在一时?” 春宜更生气了, “阿姐,你不觉得兄长对许姑娘太过上心了么。 兄长什么时候这般低声下气过, 兄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为何非要执着于这么一个品行名声都不怎么样的女子, 而且那许姑娘几次三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她不喜欢兄长, 如此决绝又不知好歹的人,最过分的是还不能生孩子, 我....我真是不明白了, 兄长到底怎么了,被她下了什么迷幻药了不成。” “你快给我住口!”春冉一拍桌子,吓得春宜一个哆嗦立马规规矩矩的站了起来。 关于许安随和荣王之间的事,春冉不好多说。 春宜是个心无城府的,唯恐坏了事,露了口风,这亲终归还是没成呢,万一临门一脚让人搅了好事就得不偿失了。 “且不论许姑娘是你兄长千辛万苦求娶之人,是你未来的嫂嫂,你要加倍尊敬于她。 那镇国公府满门英烈,许七姑娘又是陛下亲赐的女将军。 人品相貌更是人中龙凤,哪一点配不上咱们荣王府? 生不生得出孩子你又不是大夫,怎好枉下定论, 我看你好的没怎么学,合欢那些个行事刻薄,口舌阴毒你倒是学会不少。 你全然忘记咱们受辱之时,许家姑娘如何不惜得罪太后也要立于你我身前据理力争的恩情了。” “我......”春宜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流。 春冉今日说话极重,像把刀子剜着春宜的血肉。 春冉又怎会好受,可她必须要将春宜骂透,骂清醒。 想着想着她又开始自责起来, 这些年他们都不在身边, 母妃又因自己的事情伤心过度整日与佛灯相伴。 春宜独自承受着所有的悲伤,身旁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养不教父母之过,她身为长姐没有尽到教育之责, 如今看着春宜总把事情想着偏激,斥责狠了,自己心里也说不出的难过悔恨了。 “好了好了,哭成花猫不好看了。 待会你帮阿姐去买些上好的蚕丝线来。 阿姐想要给你绣件寝衣,你小时候穿的都是阿姐亲手做的,阿姐得空多给你做几件。” 哄好春宜其实很简单。 刚刚还如暴风骤雨般难受呢,眼下却因姐姐说要给自己做寝衣便高兴得四处放晴,蹦蹦跶跶的带着望月出门采买去了。 日子好像也没那么糟, 如今住在王府,至少出门逛个街算是自由了。 春宜喜欢音律,早就听闻城中一家名为听雨楼的乐坊十分出名。 主仆二人倒也知道避嫌,各自带上了围帽窃窃自喜又带些小激动的被迎上了二楼雅间。 “姑娘好运气,阮先生即将献艺。”小二指了指一楼中央白纱帷幔中央的男子。 阮先生?阮余初? 春宜激动得险些暴露了身份,激动得直接赏了小二一大锭银子,乐得小二嘴似开了花。 正值晌午,本也不该是酒肉声色欲浓的时候。 可这听雨楼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后来者因找不到座位甚至还和店家大闹了起来。 “公..姑娘。”望月被这阵仗有些吓到。 横竖看来的怎么尽是些长相不似文雅的脾邪男人, 一个个眼底流着玩味和龌龊,很明显不是冲着听曲品茶而来。 “等什么呢?这么久了还不弹?” 老子酒都喝了好几壶了,也不见他弹出一点动静。” 店内有些躁动,一些喝醉的人嘴上开始骂骂咧咧。 那些人压根也不是冲着阮余初的音律而来。 只是奔着一睹阮余初的绝世容颜,心里藏着那些肮脏龌龊的勾当,把阮余初当成勾栏里一贯拿屁股待客的娇美小官一样看待。 “岂有此理,这些人起什么哄。 琴音需合天地心境,强人所难还有什么意思。” 春宜的声音有些大了, 纱幔中的阮余初不禁仰头看向了她,随即轻轻放下手中古琴,挣扎了一会,双手开始拨弄琴弦。 虽然阮余初带着面纱,可那双深邃的眸子实在摄人心魄, 春宜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只觉得心跳无名的加快,快到她压根没听清那曲子是何滋味呢,便被望月一把按住了脑袋,如见鬼了一般颤声道, “寒....老寒王.....” 春宜吓得险些晕倒。 这若是被老寒王府的人发现,非要告到荣王那里不可。 “要是被兄长知道我独自跑到这种地方来听曲我就完蛋了。” 春宜趁其不备,拉着望月火速开跑。 主仆二人一溜烟跑进了两条街之外的小巷里,呼喘了半晌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行了,闹够了,去办正事吧。” 春宜又顿了一下。 “不过在那之前,咱们先去一趟幻颜斋取些银两。 我跟方贵妃打过招呼了,她同意将我入股的那些钱都归还于我。 到时候我们就有钱给兄长置办新婚礼物了。” 望月一撇嘴, “公主快莫提幻颜斋了。公主入股了两年,一分钱分红都没见到过呢。 白白把银子放在他们那里这么久,利息的话是不是也要多分公主一些啊。” 春宜倒也不贪, “没赔就算好的了。眼下我只想拿回本钱就够了。” 说话间二人马车已至幻颜斋的店门外。 门外瞧着,里面倒是呜呜泱泱的挤满了人好一派生意兴隆的景象。 春宜将将而至, 只见王掌柜指着春宜大声喊道, “这位就是咱们幻颜斋大东家。各位若想要说法的,都去找她。” 第197章 春宜中圈套 春宜一头雾水,还没分清个东南西北呢。 六七个打扮颇为贵气的贵妇如潮水一般涌来将她包围其中你一把我一把的拉扯。 “你们干什么啊,休得对公主无理。” 望月胳膊架着,拼了命的拦在春宜身前。 那些妇人一个个活像母狮,有的伸手扯住了春宜的头发。 “公主怎么了,公主就能开黑心店,罔顾国法么。” “就是,就是,你看看我们的脸,就因为擦了你们的雪融膏之后烂成这样了。 你毁了我们的容貌于杀人无异, 我要去官府告你, 你还我们容貌,还我们容貌。” “还不快给我住手。” 合欢的婢女婉儿一声怒斥, 众人渐渐停手不约而同望向门口。 见是合欢公主,也都不敢再造次了。 因望月护着,春宜倒也没受什么伤, 倒是苦了望月原本那张白净的小脸, 青一块紫一块的,脖颈被挠出了多条血痕,见了肉,可见这些人下手是极重的。 “你们这是闹什么呢?当众殴打公主,犯了死罪知不知道。” 春宜快被吓傻了, 竟然忘了合欢是自己最恨的死敌,脚下一抹,直接钻到了合欢的身后。 合欢轻蔑的瞥了她一眼,转头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去,把京兆府的人叫来, 此事恶劣,有刁民践踏皇室尊严,此风气断不可助长,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需好好惩罚,以儆效尤才是。” 王掌柜点头哈腰,眉宇间一抹玩味的笑意,要走不走的仿佛在等什么人发话, 紧接着那些个贵妇纷纷开始哭诉, 你一言我一语, 将自己如何在幻颜斋买到含有剧毒的胭脂水粉导致容颜尽毁的事情通通说了个遍。 合欢一边啧舌一边摇头, “你这脸,着实伤得重了些,看得本宫心里发慌,幸而这些时日本宫并未使用过这家店的水粉。” 合欢皱着眉,手帕掩着鼻子, “七妹,这就是你不对了。 你身为公主在外私设店铺倒也没什么不妥, 可你堂堂一国公主, 怎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使用劣质材料伤害他人身体。 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人的脸,都快烂成泥了。 这家店我也时常光顾的,我竟不知这是你开的店, 你不会故意做这一批有毒的水粉,为的是想报复于我吧。” 春宜脑子已经僵住了,傻傻的只知道哭,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望月也跟着哭,但至少还能说上话。 “回五公主,我们家公主是被冤枉的。 这个店我们家公主只是入了一只小股而已,从未参与过采买制作或是销售。 您应该知道的呀, 这家店是方贵妃和她堂妹一起开的。 真正的大东家是方贵妃, 我们家公主入股两年了,一分红利也没拿过的呀。” “给我掌嘴!” 合欢一声令下,门外几个婆子下人一拥而上,将望月手脚控制住,上去就是十几个巴掌。 春宜终于缓过神来,扑了过去将那些人推开。 “她说的都是实话, 我才不是这家店的大东家,我也从未让任何人用带毒的东西害人。 两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家店。 我和方贵妃打过招呼了, 她允许我退股的,我今日只是来拿钱的。” 此时方贵妃的堂妹方仙儿缓缓自门外而入。 “何人胆敢在此污蔑当朝贵妃,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方仙儿一愣, “哟,怎么会是两位公主啊。 今日这幻颜斋是怎么了,这么热闹,怎么还哭哭啼啼上了,哟哟呦,这些人的脸怎么跟个猪头一样啊。” 春宜一把抓住了方仙儿的手, “郡主,你快告诉她们。 这家店是你和方贵妃开的,我只是入了一点股而已,你们才是这家店的大东家。” 方仙儿一脸无辜的看着春宜, “七公主,大白日的你怕不是吃醉了? 我什么时候和贵妃开了这家胭脂铺子了,信口开河也要有个尺度吧。” “你.....”春宜傻眼。 方仙儿打断道, “原来是七公主在此造谣生事啊。 七公主敢做不敢当,出了事想找替罪羊, 可你这替罪羊找得是不是太草率了些呀,贵妃的名讳岂容你来污蔑。 咱们倒不如闹到殿前,让陛下好生评评理去, 荣王回来了,你便是有了靠山,也不该如此蛮横混不讲道理吧。” “你们怎么这样。” 春宜彻底慌了,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什么眼泪倒是快流成河了。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家公主是这家店的大东家?” 望月强撑着争辩, “对,对,有什么证据呢?”春宜附和。 王掌柜摇摇头,装作一脸无奈,一拍巴掌,店中小厮跑去后院拿出一纸文书交到了合欢手里。 看罢,合欢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七妹,从前我只知你是个老实的。 没成想会咬人的狗不叫啊,你竟然心机如此深沉,死鸭子嘴硬,我当真小瞧了你啊。” 合欢将文书甩到了春宜脸上。 春宜慌忙间仔仔细细看了一通。 这份伪书上确有标注自己出资二十万两银子,确是幻颜斋的大东家,另外一个股东不是方贵妃,也不是方仙儿,什么时候变成了荣温伯府的严沐云了, 春宜两眼一黑,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当初她想都没想便被方贵妃圈着签了字,画了押。 至于内容写的是什么她倒是一个字都没看过,只想着跟着赚点钱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就算东家是我,那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指使他们用有毒的东西做原材料。 这事我全不知情的,我都不知道这批货在哪里制作的,我我我,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王掌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七公主啊,天地良心啊。 是您一直说成本太高店铺不赚钱让我们在原材料上动动手脚的。 我们不过是按照您的吩咐改了一下配方而已。 我们也没想到这东西组合到一起会产生毒素,会伤及肌肤。 如今出事了,您可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们身上啊。 我们也是为您办事,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不易, 您行行好,说几句真话,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大不了赔些银子,他们也不能拿您怎么样的。” 春宜听闻,想死的心都有了。 双腿软到无法支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合欢长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春宜都是本宫的妹妹。 妹妹犯了错,我这个当姐姐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我答应你们,只要你们不将此事宣扬出去,多少钱我都赔给你们。 另外我府上府医医术高超, 我保证会将你们的脸治好。 此事今日到此为止, 若有人胆敢宣扬出去,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那几人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万两白银。 七人加一起就是七万两。 合欢当即便付了银票,又让几人签字画押。 接着又趁春宜呆傻之际抓着春宜的手指在借款文书上按下了指纹。 仅一会的功夫,春宜不但拿不回原先出资的二十万两,又欠下了合欢七万两。 合欢一脸得意的笑, 临行之际在春宜耳边阴声道, “三日之后,明家设宴, 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哦。” 第198章 西山诱饵 春宜回去王府就病了一场。 望月说是被马车撞到了才一身的伤。 许安随不方便去王府,便派了回春去给春宜诊脉。 春冉自责到胸口发疼, 若非自己的态度让春宜带着委屈出门去的, 春宜也不至于会精神恍惚连马车也不知道躲避。 幸而没出什么大乱子,春冉跟着太妃在佛堂内阿弥陀佛了半宿。 楚昱恒亲手喂了春宜喝了药, 又安排了府中下人尽心伺候。 楚昱恒赶到老四喜的时候墨白谭清和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许安随后脚也跟着到了, 众人围着铜炉坐了下来,今日有现宰的羊羔,铜炉一锅炖最是美味。 “可惜喽,某人吃不出味道。” 墨白嘶嘶哈哈,一大块羊蹄筋塞进嘴里。 许安随有些悻悻的样子,也没什么心情吃东西。 今日一大早她便去了安国公府。 等了大半日最终却等来下人蹑手蹑脚的送客帖, 安国公夫人甚至连见都没出来见她一面。 谢云之因睿宣帝赐婚一事跪在御书房一天一夜恳求睿宣帝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而且他谢云之拿什么身份与荣王抢女人。 睿宣帝有一些恨铁不成钢, 原以为谢云之是个堪为重用的, 没成想也是个拘泥于儿女情长,头脑发热就不管不顾的主儿。 “驸马!”睿宣帝一张脸在暗影里声音里满是帝王不容拒绝的威严。 “你别忘了,你是驸马,你的夫人是大胜公主,是朕一奶同胞的亲妹。” 睿宣帝探出半个身子, “你为了别的女子如此这般不顾颜面求到朕的脚下, 你轻视合欢至此,可有顾及过朕和太后的感受呀?” 谢云之匍匐在地,一张脸紧紧的贴在地面。 “陛下,可表妹她是被逼迫的,她根本不喜荣王,何苦为难她呀。” “陛下,还请陛下念在许老元帅满门忠烈的情谊上,开恩下旨取消她和荣王的婚事吧。” 提到许振, 睿宣帝面色即刻阴沉了下来。 “谢云之,你放肆了。” 谢云之快将脸埋进了地里,他以退无可退的姿态向睿宣帝表达着忠诚,却又不肯在此事上退让。 睿宣帝长叹, “她不喜荣王至少还是他人正妻是最贵的王妃。 你呢? 你又能给她什么? 她连侧妃都不肯当又怎可屈居合欢之下甘愿做你的妾室?” 睿宣帝一挥大袖, “此事到此为止,你若再纠缠就别怪朕不留情面了。 你若真想纳妾朕允你就是了, 合欢那边朕会督促 ,必不让她再给国公夫妇添堵就是了。” “陛下,陛下,求陛下收回成命。” 睿宣帝彻底怒了, 命人拉了板子进殿,当着面痛打了谢云之二十大板。 谢云之被抬回安国府的时候身下一片血肉模糊。 他不叫也不喊只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 安国公急得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不说,整个安国公府到处都是天塌了一般的唉叹声。 合欢前脚刚来数落完,险没把老两口气吐血。 门上小厮便传话进来,说是许安随求见。 谢云之两眼一亮,非要扯着伤痛出去迎见不可。 安国公老泪纵横,见规劝不住, 随手提了墙上挂着的佩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你若再将心思放在那许家丧门星身上, 今日为父便彻底与你断了关系,为父抹了脖子,死给你看。” 安国公府的门楣是真的高。 许安随忍不住多望了几眼,儿时和姨母欢笑的声音渐褪,被牢牢的罩在高高的院墙之内。 楚昱恒拍了拍她的手,不忘得意的瞥了一眼一旁的谭清和。 谭清和因这一眼呛了好大一口, 连忙转过身子,满脸涨红暗自埋怨楚昱恒睚眦必报。 “北地马的事你不必担心。 明相不是要举办春宴么,明日我找个由头干脆让他把春宴办大一些。 什么赛马,马球都让他安排上, 世家子弟最在乎面子,定会把家中最好的马都牵来。 届时你可一目了然,省得挨家挨户的跑。”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 许安随忽就来了精神, 没主意是小,饿死是大,她吃饭的样子豪迈得像个江湖侠士, 萧东瑶倒是越发理解为何荣王会喜她如此执着了。 “长风军有三万人编去了禁军, 放心,这三万人最是会酒肉声色的, 想必用不多时就能和禁军那帮酒囊饭袋打成一片。” 墨白朝中无职,但至少长风军副统帅的职位尚且保留了下来。 “只苦了我啊。”墨白如吃了苍蝇般嫌弃, “那明堂就是个傻子,枪都拿不起来的主儿,我却要在他手下讨饭吃。 世风日下啊。” “你都不知道,咱们将士险些就要炸锅了。 这厮第一日上任就想摆威风, 给咱们原有的编制都给改了,让骑兵去练炮,让重甲兵去练骑马。 嫌炊事班做饭难吃,罚胖头陀带队跑了几十里反省。 这个下马威立的, 东郊大营被他闹得乌烟瘴气, 若不是我拼了命的拦着老列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楚昱恒一哼。 墨白跳脚, “你哼这一下是什么意思,就任由他这样乱来,瞪眼瞧着他把我们一个个都搞死才好?” 楚昱恒不理他,眼下有更头疼的事情还未有着落。 “咱们的人暗中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到千机阁的踪影。 想必他们定是躲到西山中了, 那片山林茂密, 屯兵百万都不成问题, 抓捕起来很是头疼。” “西山?萧大将军不是正在西山剿匪么。”谭清和看了看萧东瑶。 一提到兄长,萧东瑶有种如鲠在喉的无奈, 他这个哥哥什么都好,唯一颗不辨是非的愚衷脑袋, 一生唯皇帝命是从,绝无二心分毫。 楚昱恒,“陛下已命萧大将军暗中调查。 千机阁手握一批精良的军械,咱们要在萧大将军之前抓到千机阁的人并缴获那批军械。” 萧东瑶点头, “今日收到兄长传书, 命我西山一聚。 我正巧前去一探究竟, 有什么情况也好提前通知你们。” “什么?”墨白如火苗一般蹭的一下蹿了起来。 “你要去西山? 什么时候走? 去多久? 带谁去? 什么时候回来?” 楚昱恒和许安随对视一笑, 墨白这个怂包,总算也有让他急上一急的时候了。 “你那个兄长就是个老顽固。 怕不是皇帝瞧你和荣王走得太近,特令他把你调离开,以此疏远和荣王的关系吧。” 萧东瑶一脸嫌恶的拉着墨白坐下。 “你别这么说我兄长,他有他自己的原则而已。 我选择你们,而他选择睿宣帝, 在他眼里我又何尝不顽固, 他为人臣子,谈不上有何大错。” 看吧,不会讲话就不要讲,好好一个人偏要张这一张嘴做甚。 楚昱恒白了一眼墨白,对于萧东瑶的处境他倒也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 “都这个表情干什么, 你们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兄长。 有我在, 出不了乱子的。 我兄长至少不会逼我做我不喜之事, 我慢慢来给他讲道理, 我相信有朝一日他会明白我们如今所做之事乃是天理所向。” 西山! 许安随不免想到一个人。 “西山贼匪猖獗,近六七年间没弱反有逐渐壮大之势。 我三嫂娘家屠氏原先就是其中一支势力不弱的分支。 若想与官兵抗衡,势必要有先进的兵器。 咱们可让我屠家嫂子带着咱们的人假扮山匪放出口风。 那批军械在千极阁手中也是烫手山芋, 如今咱们断了他们和北鞍的联系,他们自求生路本就困难。 想必他们需要更多的是钱,而非那些无法带在身上的破铜烂铁。 咱们只要以利诱之,鱼儿饿急了总会上钩的。” “甚好啊,甚好。” 若没人在,楚昱恒很想把人搂过来狠狠啄上一口。 “我这就派赵阳准备, 事不宜迟,即刻动身,越快越好。” 许安随摇摇头, “赵阳久居你身边太过显眼了。 不如让李行武去吧, 他脑子活,身上尚有痞气,很适合扮成山匪。 王爷再派上几名暗卫跟着, 又有郡主姐姐暗中配合。 只希望老天开眼,天随人愿吧。” 第199章 看日出 许安随连夜将屠家嫂子唐溪悦和她两个孩儿以及李行武送至城外二十里的山口。 “小七留步吧,此行嫂子必不辱命。” 自打回京以来,唐溪悦一直住在镇国公府。 她几次三番请辞,想要回去屠家村, 许安随舍不得,偏不让她走。 屠家大哥已经不在了,她孤儿寡母必要留在自己眼前好生照顾才肯安心。 许安随狠狠抱住了唐溪悦。 “嫂嫂,害你入险了,我对不住屠家大哥。更对不住三哥三嫂。” 唐溪悦拍了她的屁股一巴掌, “又犯浑了是不是,别忘了,咱们还有大仇未报呢,必要让该死之人血债血偿。” 临行前,许安随将许四郎的秋月刀交给了李行武。 李行武双手捧着那柄血迹斑斑的宝刀似某种神圣的祭奠仪式,高高举过头顶,虔诚的拜了三拜。 几人话不多说,披着夜色穿入疾风之间,仅须臾之间便不见了踪影,大地静谧,仿若无人访问至此一般。 许安随久久不能平静。 她的背影在黑夜中缥缈单薄,但却不孤单。 楚昱恒趁其思绪尚且还停留在分离的痛苦之中之时, 一把拦腰将许安随抱上自己的马背, 双臂像两环坚实有力的铁扣将许安随牢牢的搂在自己怀里。 “王爷...”许安随叫出声。 楚昱恒踹了她的马一脚,接着一夹马肚子,带着许安随没有回城,反向去了侧面山口处的半山腰上。 前面已无马能行驶之路。 楚昱恒下马,又将许安随稳妥妥的抱了下来。 “王爷,咱们这是要去哪?”许安随不解, 楚昱恒没回答,只深深的蹲在地上,瞧许安随愣在那里不动,便拍了拍自己的背笑道,“上来。” 虽有羞赧,许安随却没拒绝。 她如一叶棉絮一般轻轻落在楚昱恒的背上, 楚昱恒丝毫没费一丝力气将人在背上高高的颠了又颠。 “嫁到王府,每日要再多吃了饭才行。 太轻了,稍不留神,你就被风吹跑了。” 许安随趴在楚昱恒肩头,好似习惯了与他这般亲近,鼻息之间感受着对方的温度,这样的感觉原来这样奇妙。 “好,每日看着秀色可餐的王爷,本王妃自会食欲大涨。” 楚昱恒哭笑不得。 先撩拨的明明是自己,却被许安随三言两语弄得心中发痒难耐, 矜持二字是这世间最恶毒,最会束缚女子的傀儡,将本应属于女子的洒脱死死的扼杀掉,真是该死,该斩,断不可要。 楚昱恒一步一步往山顶爬去。 一路上满山的石榴花,在月色下鲜艳如火,燎燎一片红海,连同二人的心跳蓬勃的跳跃。 “王爷,”许安随呢喃。 楚昱恒只觉身体一酥,脚下险些踩空, 正了正身体,稍稍避开许安随滚烫的脸颊。 “呃...嗯?”楚昱恒答得结结巴巴。 许安随道, “假如,假如顾燕礼不是我的仇家,而他又待我极好,我与他日子过得平顺且安康,你当如何?” “我......”楚昱恒欲言又止。 “我会去戒山当和尚。” 许安随噗嗤一声笑窝在楚昱恒颈弯。 她一挥小拳,捶打在楚昱恒肩膀,当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楚昱恒道, “岂住空空里,空空亦是尘。 我去哪里会做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于你,尘缘永不会散尽, 没了你,做什么都了无生趣,自欺欺人罢了。” 许安随不禁纳闷起来, “王爷,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很想知道你为何会痴迷我至此?” 楚昱恒宠溺的拍了拍许安随的屁股。 “我也说不清。 许是你和素心师父在冒县爆发瘟疫之时决然留下来为百姓救治的时候。 许是你和素心师父在清江给那些倒卖妇女的贼匪下药,随手救了百十来名女子放她们自由的时候。 又或许,或许更早, 你来宫里,拾起太辰殿门前那颗大树下一只死去的小鸟,将它挖个坑埋了,还撒上了花瓣为伴。 太多了,我记不太清, 那时候或许我还不明白,我只是很喜欢看着你, 看你闹,看你笑,看你被许老爹打板子,看你那几个哥哥捉弄你,也疼爱你。 待我知晓心意的时候我便去求亲了。 只可惜老爹嫌我皇家复杂,腌臢,硬是以婚约唯有拒绝了我十几次。” 楚昱恒一叹, “许老爹是对的,我家就是地狱, 但我还是拉你跳了进来。 待我下到九泉之下,只怕许老爹要将我剥皮抽筋了不可。” 许安随一路无言, 她只是将楚昱恒抱得更紧了。 天角已开始攀上一抹红晕。 楚昱恒将许安随安置在山顶上的一块半悬着的大岩石上。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看日出。 那时候我觉得这里的日出是全天下最美的。” 楚昱恒屹立在许安随身边,伟岸又踏实。 他眺望着远方,远方正扑面而来, 炙热的太阳滚滚而升, 沉浸的大地一瞬间充满了生机, 他们面向那片火红,眼底映着燃烧起的希望。 黑暗在节节败退,四处仓皇而逃, 直至温暖将他们彻底拥抱在怀中,她们贪婪着眷恋彼此的温度, 在那一抹剪影的背面深情一吻, 心潮澎湃,万树花开。 一大早谭清和照例巡视皇城安防。 与京兆府的京卫走个顶头, 刚要寒暄, 只见一衣着几近裸露,满身血痕又蓬头垢面的女子突然冲到了马下。 “大人,大人救命,翠香楼杀人了,大人救命。” 翠香楼三个字实在是刺耳。 圈内人皆知那个魏家的地盘,而魏家身后又是太后, 即便杀人放火,又有何人敢管。 可坏就坏在此女当街哭喊。 周围不知道哪冒出来这么多百姓, 呼啦一下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巡防营和京卫兵围得水泄不通。 那女子声情并茂的控诉着翠香楼买卖妇女,逼良为娼的恶行。 又指名道姓的将魏家这个始作俑者的败类氏族骂得祖坟冒烟。 谭清和唯恐太后名誉受损,连忙制止, “我这就与你前去翠香楼查看,若你所言为假,定治你个造谣生事,恶意诋毁太后之罪。” 太后二字谭清和说得极为用力。 他心里暗道, “魏家就算有太后撑腰又如何, 今日便是你魏家掘墓之日。” ilwxs.com 翠香楼地下暗室被踹开的时候, 所有人都如遭雷击一般干瞪着眼杵在那里。 幽暗的地下密室里,一间间小暗室如同监狱。 每一间密室内关押着一名女子。 大约三十多间,三十多人。 整个密室内充斥着刺鼻的膻腥味道。 隐隐约约夹杂着某种催情药的酸涩之味, 谭清和一抬手,所有人掩住了口鼻, 一间一间查看过去,刚至一半,便气得全身颤抖,直想杀人, “这帮畜生,根本不把人当人看。” 里面关押的女子,多数一丝不挂的被绑在玉床上。 每一间小牢室内装潢都不大相同, 牢室内到处摆放着千奇百怪的东西,仔细看来全都是那些见不得人又极其折磨人的物件。 谭清和瞥了一眼满桌子的铁具, 那一根手腕粗细的铁杵上甚至还在滴血。 他不忍心向玉床上望去, 那女子的双腿被弯折成恐怖扭曲的样子,身下还插着一根脚腕粗细的铁棒, 那女子眼珠子好似金鱼临死前的模样,狰狞,愤怒,绝望。 谭情和扯下那女子嘴上塞着的破布, 那女子颤抖着黑紫色的唇瓣, 就在刚刚那一刹那,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狰狞,痛苦,绝望,解脱…… 谭清和不知道她最后说了什么, 大抵上应是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诅咒那些害她至此的人不得好死, 诅咒那些在她身上犯下罪恶的人死无全尸。 好几名巡防营官兵冲出了牢房趴在墙角哇哇大吐了起来。 谭清和强忍着不适,直至查完了密室里每一处角落,并将里面所有的女子全都解救出来。 此事就好比一颗炸弹正中老百姓的头上, 整个京都沸燃,震惊,愤怒, 魏府被激愤的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大门被粪便,烂菜砸得稀烂。 魏家乃翠香楼幕后真凶的事情被京兆府和大理寺揪出个精光。 原先就有人上告过的, 为何冤屈不达天听,为何被一次又一次按压下来, 里面的龌蹉不言而喻,一句权势压得老百姓跌入地狱,当官的更是为虎作伥。 此事如潮涌,一波推着一波。 就连魏言自己都不知道那些所谓的铁证都是哪里来的, 既有他在外省强抢民女的证据, 又有他暗中因买卖妇女致死无数的罪证。 这些东西明明之前都销毁掉的, 若无先案,只眼下翠香楼的案件还不足以按死魏家, 可如今数罪并发, 且桩桩件件骇人听闻,惨不忍睹, 又被摊开了铺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只是京都百姓怒了,此事如洪水蔓延般的速度很快席卷了整个大胜。 睿宣帝每日的案头都堆满了言官参奏的折子。 睿宣帝头痛欲裂,无奈只好下令严查此事。 这其中包括那些恶意镇压民声的官员。 谁人涉事其中,谁人贪赃枉法,谁人欺下魅上, 地方府衙,京兆府,乃至大理寺, 仅两日的功夫七七八八抓了二十多人。 京兆府尹温丘温大人将许安怀推了出来。 他们反应也很快,所谓的人证物证皆指向了许安怀。 许安怀素来与二房的许安奇联系密切。 许安奇一直在为魏言魏驸马以及顾燕礼鞍前马后。 大理寺的人又在许安奇的案桌下找到了满满一箱白银。 人证物证俱齐,许安奇百口莫辩。 连同其他几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小官一同被抓去了大理寺。 许安奇被抓走的时候人还在被窝里搂着妓子憨憨入睡呢。 他咆哮,怒骂, 被抓捕的官兵直接打瞎了一只眼睛, 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还未用刑,就已被吓得口吐白沫了。 翠香楼的事情还未告一段落。 魏家又如遭雷击,再次爆出了惊天大案。 大理寺查抄魏府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魏府的密室, 那密室中藏着官矿的往来账目,还有密函。 睿宣帝两眼一黑,险些背过气去。 粗略计算,短短五六年间,魏家贪污官矿的银两不下百万两。 他们甚至还瞒报,谎报几起骇人听闻矿洞坍塌事件。 活埋了百余人,又砸死无数, 他们甚至都未给受害者分文的抚恤金, 家属前来讨要说法,他们便动用关系镇压。 老百姓闹急了,杀人灭口也是信手拈来, 如今东窗事发,当年受害的百姓纷纷跪至巡抚跟前哭诉,痛斥,恨得锥心裂骨。 巡抚是明相推举的人。 明家明面上臣服于太后,暗地里早就不满太后事事偏袒方家。 此事他倒是做得隐晦。 表面上看似处处为魏家遮掩,实则暗地里派人混进愤起的老百姓中间煽风点火,把事情闹得要多大有多大。 楚昱恒与许安随站在临街荒铺的二楼窗边, “此事和你堂兄无关,太后显然想拉许家下水。”楚昱恒道。 许安随无奈叹气, “说到底也不怪太后, 咱们许家子弟太过争气了,攀上了魏家这根高枝, 那二房家的坏事没少做,死不足惜。 三房家错在眼瞎心盲,识人不清。 我那兄长看似斯文有礼, 哼, 仗着镇国公府的势,他倒是先飘了, 背着嫂嫂养了外室不说,那外室竟还是太后派来的。 若此事不发, 我敢保证他定会引那外室入门。 中了太后的奸计还真以为天上凭白掉美人儿了。 全家上下就我那文家嫂嫂一个明白人, 可惜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嫁入三房那个糊涂虫似的人家去了呢。” “那怎么办?许安怀你是保还是不保?”楚昱恒问。 许安随不假思索, “当然不保。 一是太后有意栽赃陷害,眼下证据确凿,咱们根本保不住。 二是太后巴不得拖我许家下水呢,只要我们出手干预,太后定会抓住机会转移老百姓的怒火。 我镇国公府才不会当这个冤大头替他们魏家平摊罪责呢。” 楚昱恒见她心中有数便也不再操心。 许安随不怀好意的睨了他一眼, “我坏了王爷好事,王爷不会怪罪我吧。” 楚昱恒一愣,碰了她鼻尖一下,诧异道, “什么话?你何时坏了我的好事了?” 许安随故作心碎样,先唉声,后叹气, “人家魏青儿可是要给王爷当平妻的, 据我所知,人家嫁衣都做好了, 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伺候王爷身侧呢。 被我这么一弄, 王爷少了一位美人儿在怀, 岂不是太可惜了。” 楚昱恒,呵,呵,呵… 奔着许安随身上几处易笑的地方不停的挠她的痒。 直至许安随笑得眼角挂泪,就地求饶,方才收了手,环住了她的肩膀,恨不能永远不要松手。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将魏家手中那些官矿安插进自己人。 魏家倒了,太后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官矿落入他人之手。 官矿是朝廷命脉,也是使不完的来钱道。 明家和方家几乎同时盯上了这块肥肉。 太后为平息众怒,自请辞去了戒山念佛诵经为其母家赎罪。 至于何人来接管官矿,太后眼下没有合适的人选,正在头痛。 明家和方家提供的人选睿宣帝又不甚满意。 “官矿不能停,此事朕实在是闹心, 你可到有闲心躲在这饮酒作画了起来, 荣王啊荣王,你是纯心想气死朕不可么。” 第201章 没有子嗣了 楚昱恒受诏进宫面圣。 正遇睿宣帝与明相在御书房议事。 “王爷,随我偏殿休息片刻。” 李德海李公公每每见到荣王总是一副看不够的慈爱模样。 “有劳公公了。”楚昱恒拱手,便随李公公去了。 “王爷久经沙场多年,难得得闲,定要好好修养修养身子啊。” 李公公弓着腰引在前面,不停的侧回着头,低眉笑着看向楚昱恒。 楚昱恒谦和有礼道, “多谢公公挂怀,李公公侍奉了两代君王,劳苦功高,如今年事已高,才更应该注意身体才是。” “这是老奴分内之事不足挂齿,老奴有幸活至今日,还当得益于王爷当年搭救之恩。” “哦?还有这事?本王怎么不记得了?”楚昱恒疑惑。 李公公酣然一笑, “王爷贵人多忘事,好事做多了,自然不记得其中桩桩件件。 王爷小时候就生得一副菩萨心肠, 对待下人慈悲,宽仁,又乐善好施, 老奴那时候快病死了,王爷听闻,还是从太妃宫里偷了一根人参送来给老奴续命的。” 楚昱恒仔细回想,恍然大悟, ‘哦,对,是有这么回事, 我记得那时候父皇也病着。 可惜他们不让我去见父皇。 我那时候不过四五岁的年纪, 我怕公公死了,便没人照顾父皇了, 看吧李公公,本王哪里是为你, 本王自小心思就是狡猾的, 没成想公公竟然记至如今,今日听本王这么一说,是不是有种真心错付的感觉呀。’ 二人好一番惬意的笑, 宫中总是剑拔弩张的,鲜少有这般肆意玩笑的时候。 李公公退至门外,忍不住向内多看了几眼。 眼底的笑意逐渐褪去,哀色顿上心头。 睿宣帝没有召楚昱恒前去御书房,而是独自一人轻步去了楚昱恒所在的偏殿。 门口望去, 荣王正在提笔作着画, 那样子安静又无求, 像极了他小时候未曾上山拜师学武的时候, 他不喜欢喧闹,总喜欢一个人躲在某处不是作画就是看书。 荣王打小就博学多才,长相又是极其出挑。 睿宣帝时至今日也不明白, 先帝有六个儿子, 为何偏偏选中了他这个外人眼里最不起眼,最庸碌无为的人来接管江山。 睿宣帝很想做出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 可他也恨自己, 他恨自己为何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总会想起荣王。 他忌惮荣王,万事防着荣王,却又要仰仗他,渴望他的意见和指点, 他总能看到自己看不见的东西,想到自己想不到的方法。 该死啊,真该死。 睿宣帝越发的恼怒,门口闹出挺大的动静,这句该死竟不知到底说给谁听的。 “皇兄,您那边商议完了,” 楚昱恒连忙站起,笔尖最后一点墨汁滴在了枝头,让最后一朵寒梅雪中盛放。 睿宣帝端起楚昱恒刚刚画的寒梅图, “嗯,荣王这画功不逊当年啊。” 楚昱恒笑道, “哪里啊,明显手生了,你看那梅花呆若刻板,臣弟要毁了的,可别脏了皇兄的眼。” 睿宣帝挺烦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楚昱恒憨憨一笑,拿回自己的寒梅图故意打趣道, “等哪日江山稳固四海升平皇兄用不到臣弟的时候, 臣弟就远离京都, 找一处好山好水的地方当一个名震天下的画家。 到时候臣弟的画作也如那帮传世大家一般,千金难求,受世人供养。 臣弟宏愿如此,只等皇兄何时给臣弟机会才好啊。” “胡说八道。”睿宣帝随手抄起一本古籍甩到了楚昱恒身上。 楚昱恒只装傻充愣的傻笑, 也不主动问话,也不向上引话, 最终还是睿宣帝忍不住了,主动开口道, “官矿一事,你有何人选?” 傻子装过头了也不行,适得其反反糟猜忌, 楚昱恒干脆也就开门见山了,直截了当回复道, “皇兄可从官矿原本那些负责事项的人中提拔几人。 这些人定要是之前与魏家有过过节的。 最好是在百姓心中声望和口碑好些的。 一来可以快速恢复官矿的生产,二来可以平息众怒。 至于主领事人,皇兄可选择方家的人作为引子。 皇兄别忘了, 觊觎景辰身份的人太多太多了,保不齐就有心生妄念的。 皇兄敲山震虎, 不但可平衡方家和明家的势力,更可顺势铲除一帮外戚佞臣, 不管日后皇后会不会生出皇子, 至少眼下皇兄只有景辰这么一个可继承大统之人。 为其扫除障碍势在必行,也不容刻缓。” 楚昱恒的话让睿宣帝整整失眠了一夜。 当他看至眼前一丈远的时候,人家已经看到了山的另一头,那种说死也追不上的感觉难受得睿宣帝胸口一阵阵的刺痛。 他喊来了太医,太医用尽了办法都对他的头痛束手无策。 皇后伺候在榻前,不停的为睿宣帝擦去额上的冷汗。 “陛下,许家七姑娘医术不比太医院的差, 不如,不如让许家姑娘前来为陛下行针排解疼痛可好?” 睿宣帝别无他法,许安随连夜入宫。 皇帝的寝宫内整整齐齐站了十几位太医。 许安随每一针将下不下的时候,那十几位太医好似树上站了一排整齐划一的鸟, 歪头的动作都是一致的,死死盯着许安随手里的银针, 生怕许安随一个不轨,扎错了地方去。 许安随心里暗笑道, “狗皇帝,亏心事做多了吧。 一针扎死你倒是便宜你了, 我才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 许安随眼角带着不被察觉的笑意, 每一针都恰到好处的在各个穴位上游走。 “不对啊,许姑娘,这位置会充血,不宜下针啊。” 太医院的主管事循规蹈矩惯了,自然不懂许安随针法之妙处。 许安随双手一瘫,将银针递到了太医面前。 “不信我,你来,若信我,就好生瞧着,这是素心神医独创的针法,寻常人学得皮毛自可受益匪浅。” 一听素心的名号,所有人都哑然了起来。 那银针插入睿宣帝脑顶的时候,一汩黑血顺着银针直喷了出来。 众太医呼啦一声集体后退了几步。 那种你死定了的眼神看得许安随直想笑。 许安随用洁白的绢帕将黑血擦拭干净。 睿宣帝的脑袋被扎得像只刺猬,眉心两点更是完全变成了乌黑之色。 “好了。” 许安随拔出了最后一根银针。 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水,足足一个时辰,后背已经浸湿了。 睿宣帝缓缓睁开眼。 不仅顿感眼睛清澈了不少,脑中的那些浑浆糊般的感觉也不复存在了。 “陛下可有好些?”许安随柔声问道。 睿宣帝在皇后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上下左右摇了摇头, “不疼了,不疼了,朕的头不疼了。” 睿宣帝喜出望外, 即刻让许安随写下了针谱,发去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好生研磨学习。 宫门早已落锁,许安随只好留宿皇后的凤仪殿。 “许姑娘,怎么样?” 许安随当然知道皇后问的什么, 她用力点点头, “正如我猜想的那般,陛下,陛下脉象实虚得狠,已无再生子嗣的能力。” 许安随说他不能生,睿宣帝便不可能再有子嗣。 许安随说他身体虚,他睿宣帝必会越发的体虚多病。 皇后恍恍的坐在殿中一言不发。 没有皇子傍身,这个后位她又能做到几何呢? 没有皇子,她日后又拿什么能够保护荣王一世安康无虞呢? 环儿愁眉苦脸的扶在皇后膝前。 “娘娘,咱们可怎么办呢?” 方贵妃已经骑到皇后的头上了,宫里人拜高踩低,就连宫人也越发不把皇后当回事了。 皇后深深低下了头,又猛然的高高将头抬起。 “环儿,别怕。” 皇后摸了摸环儿的脑袋。 “宫中不是有皇子么,抢来便是,只要我一日是皇后,我就是他们的嫡母。 谁生的不重要, 谁能活到最后才重要。” 第202章 三房出局 明相府内, 明相大发雷霆。 “这个荣王到底什么意思,左右逢源,摇摆不定,奸佞小人也。” 明相骂得厉害,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如今依然动他荣王不得。 明相骂累了, 接过长子明枕的热茶。 “父亲,设宴一事已经推迟了一月有余, 是否如常进行?” 明相抿了抿茶杯,定了定情绪, “当然要办, 还要大办。 趁着荣王与许家女还未成婚, 明欢必须入得了荣王的眼。 龙凤呈祥哪有双龙戏珠的戏码好看, 荣王这个人的性子实在不好揣度, 不安排个人在他身边,我实属不放心。” 这半月,二房和三房的人好似着了火的蚂蚱, 整日里嚷得国公府不得安宁。 李氏日日坐在许安随门前哭, 哭得歇斯底里,哭得沧海桑田。 “你怎么这么狠心啊,眼见着自家兄长被冤枉都无动于衷。” 许安随在房中只管练字。 一旁的许可为忍笑忍得痛苦,实在受不了了,上前握着许安随的手说道, “小姑,你这样的字会挨夫子板子的。” 许安随敲了敲许可为的头, “好啊,学问学得多了反倒拿姑姑打趣了。 每个人爱好不同嘛, 姑姑除了琴棋书画不会,其它都很在行呢。” 许可为抿嘴笑, “正是呢。 就好比许小八, 让他陪我上学堂,他是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夫子一开口,他就要打瞌睡的, 可豌豆苗就不一样, 他虽然武功不如许小八,但他求学好问,比我还用功三分。 我生怕被他比下去, 要加倍努力才不会被他落下。” 许安随宠溺的拍了拍他的头。 小侄儿启蒙晚,但贵在实在用功。 劝也劝不听,生怕他熬坏了眼睛, 如今看他读书写字都分外规矩, 许安随倒没什么好嘱咐的了。 李氏骂完了许安随便开始骂自家儿媳文氏。 许安随还未等到带文氏去那外室的住处, 那外室便提着六七个月大的肚子主动找上门来了。 文氏做梦都没想到一向老实本分的夫君有一日会背着她在外面包养了外室,甚至还怀了孩子。 一想到这男人每日在她面前装作一副好丈夫的嘴脸,翻脸便躺到另外一个女人的榻卧上, 恶心,恶心,真是恶心死人了。 文氏坐在床边,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且不说也就这一年自打许安随回府,他们镇国公府才找回了一些往日的荣耀。 大房夫人过世后, 整个镇国公府何等颓败,遭人白眼, 她未曾有过半句怨言,在这个家任劳任怨的支撑着。 委屈,不甘,遭受背叛的痛心让文氏只觉得一切情谊都好似喂了狗。 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想要顺下堵住的那口恶气,却发现伤痕已成,无论如何也好不了了。 许安随拉着文氏走到了李氏的面前。 三叔许平晕了又醒,醒了又晕, 不顾下人的搀扶跌跌撞撞的冲到许安随面前上去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没打着, 倒是给自己跌了个趔趄。 “你个孽障,我今日,我今日非要替大哥好生教训教训你不可。” 许平再度扑过来, 许安随只轻身一躲。 许平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 “好啊,都动手殴打亲叔了。 快来人啊, 大家都好好看看这个孽障啊。” 是来了好多人围观。 都是许安随的人。 国公府那些旧仆以及李其等人掐着腰,环着胸,将许平和李氏围在了中央,满脸写着再骂一句就弄死你的表情,吓得李氏连忙挽住了许平的手腕颤颤巍巍的不敢再吭声。 许平气势不弱, “你,你就是个丧门星。 克死了大哥一家,如今又来克二哥与我。 你看看这个家让你弄成什么样子了,你你你,你就不该活着。” 许安随微微皱眉, 她并不想吵架,因为没意义,不过浪费口舌而已。 “既然你这么不满,那干脆分家算了。” 许平拉着李氏虚虚晃晃的站了起来, 指着许安随的鼻子怒道, “我再问你一遍,你二哥和三哥的事情你到底帮不帮忙去殿前求情?” 许安随扬了扬眉, “我是个丧门星,丧门星能干成什么事呢,丧门星若去求情只能让他们的罪名罪加一等。” “好啊,好啊,” 许平颤抖着手臂。 “你二婶凭空消失了,你二叔前来求助,你却将人说轰就轰出去了。 你二哥,出了这么大的事,那是要掉脑袋的呀, 你不管不问,非要撇清关系,你们可是骨肉血亲啊, 你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人头落地, 你如此薄情寡义,日后我看你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你有情有义,你有情有义你去给那些被他糟蹋的女子抵命啊。 你以为他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砍他一颗头就能了事么。 地狱多少人都在等着他呢,就算下了地狱他也要进油锅的。 你若这般顾念骨肉亲情你干脆替他下地狱吧, 你可怜他而忘了被她折磨到死都难以咽气的那些可怜的女子是么, 三叔当真是好大义啊,好虚伪的大义啊, 我倒要看看你这般不辨是非,你下去又会如何同列祖列宗交代。” 李氏听闻什么地狱啊,鬼啊,油锅啊,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许平一拍大腿,老泪横流, “那那那那我们家安怀呢? 我们家安怀又做错了什么啊? 他说他是被冤枉的,你知道你这个兄长是不会说谎的。 是有人恶意陷害他,那些证据证词证人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一分钱都没收过, 更不可能帮着魏家人阻断上访通路。 京兆府尹姓温的明显是拿他当替罪羊。 若罪名敲定,他的前途就毁了,一辈子就毁了。” 许安随冷笑, “他是没收钱,可他收美妾啊, 你说他不会撒谎, 可他背着嫂嫂在外面偷养了外室。 我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可又能怎么样呢。 我提醒过你们少同二房来往,你们听了么。 如今太后都被牵连无奈去了戒山受罚, 你凭什么觉得我有这个能力让他全身而退? 他的罪名罪不至死,顶多流放个几年。 要我说啊,就该给他点教训, 背信弃义的教训。 欺辱自家夫人也是罪, 拿鱼目当珍珠,什么样的女人都敢碰,就罚他好好醒醒脑子,就当给嫂嫂赔罪了。” 许平一口气没上来又昏了过去。 李氏求救的眼神看向文氏,文氏却将头转了过去不看她。 “母亲,那女人还在门外跪着呢。 你不是说为了孩子也要我纳她入府么。 母亲, 为了我的孩子,我是不会让那样心机叵测的女子入门的。 除非你休了我, 就说我不肯为夫君纳妾,就说我善妒, 这府里有我无她, 您老自己看着办吧。” 李氏也险些晕了过去, 不可思议的瞪着文氏, 没成想一向乖顺懂事的儿媳什么时候变成这副刻薄的嘴脸了。 “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儿媳带坏了。” 李氏一双红透的双眼瞪着许安随。 许安随倒也没觉得少了一两肉, 反而笑笑的蹲在李氏的面前幸灾乐祸的说道, “三婶, 这个家我只认文家嫂子。 旁的什么女人休想踏入国公府半步, 我才不管她怀孕几个月,怀的又是谁的孩子。 我知道,是那个女人撺掇你跑来跟我闹的对吧。 她若真挺着肚子死在咱们家门口,是,老百姓肯定都会骂我刻薄所至。 言官也会参我,搞不好陛下一怒还会夺了咱们国公府的爵位。 届时你们所有人都没了庇护,和普通百姓无异。 而我反正都要嫁去荣王府当王妃的。 我名声再不好大不了在荣王府不出门了便是。 横竖荣王都会念着爹爹和兄长的情谊少不了我口饭吃。 而你们就不一样了。 你们什么都没了,还会遭人唾弃。 这其中利弊你仔细想想就会明了, 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跑来跟我闹。 我若是你先要灭了门外那张嘴。 镇国公府在,即便三哥将来被流放,地方官员也绝不会为难于他。 待此事风波过后,我自会想办法让他提前与你们团聚。 你闹成这样非要与我为敌,何苦来哉呢。” 这番话许平是眯着眼听完的。 他醒在了最关键的时间点上, 冷静下来,又觉得许安随所言有理, 有不有理的有何重要了,他们没法子了,也只能照着做了。 三房分家了。 许安随给了他们一处颇大的院子,足够的田产店铺以及银两够他们舒舒服服的过活。 李氏执意要留下那外室和外室的孩子,文氏便和她的两个孩儿留在了镇国公府。 如今镇国公府已与他们三房再无瓜葛, 那外室再不好跪在镇国公府门前求惨卖可怜了。 许安随给父亲母亲和一众兄长敬了香, 如今国公府算是斩断了所有的掣肘。 她为小侄子的日后扫清障碍, 即便背负灭亲的骂名,她也无怨无悔。 第203章 明家设宴01 春宜在府闷了自己月余。 终日心不在焉,恍恍惚惚。 门外一有动静,她便立刻找各种理由钻回屋子里, 平日最喜往外跑,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人也不似往日活泼。 太妃和春冉担忧不已。 以为她是被马惊了一直惊魂未定。 春冉亲手做了许多她爱吃的小点心,一遍一遍的送去她的房间,却发现她根本一点也吃不下。 “宜儿不怕,咱以后离马远一点,小心点就没事了。” 春冉将春宜抱在怀里不停的安抚。 春宜却哭了,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痛恨自己的愚蠢,哭得万般委屈。 一闭眼,合欢的那张狰狞的脸就好似恶菩萨出现在她面前。 稍有松懈,那恶菩萨便会敲她的脑袋, 那脸上的笑是又诡异又恐怖, 那恶菩萨张着血盆大口咬住她的侧颈, 啃食她的肉,喝她的血, 最后,她变成了一具干尸, 任由那恶菩萨的摆布, 变成她手里万千恶鬼中的一员。 春宜猛然炸起,像脱水的鱼,猛烈的呼吸。 “公主,公主又做噩梦了。” 望月连忙端来安神茶,春宜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 “公主。” 门外小厮禀报。 春宜吓了一哆嗦,摔了茶碗,一头钻进了望月的怀里。 “有您的信。” 春宜更害怕了, 梦里的恶菩萨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 她捞起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 像个刚被布网逮捕的小兽, 全身颤抖着找不到出路。 “公主不怕,公主不怕哈。” 望月两头顾不上,拍了春宜几下又跑去开了门将那信件接下。 “公主,奴婢帮您看下吧。” 望月也怕, 一想到那日那些被毁掉的烂脸, 她好几日都没吃下去饭。 若真要走了官,春宜的罪名可就大了。 听说牢房里有半臂长的老鼠啃脚的。 荣王府的名声也被毁了, 会不会像魏家一样,也被抄了家呢。 望月先看的落款, 合欢二字像一道惊雷,正中她的天庭,险些将她劈成两半。 “是……是……是合欢公主。” 望月瞧了一眼春宜, 春宜抖得更厉害了。 望月一咬牙,豁出去了, 她一字一句的念完了信, 气得将信撕成了碎片慌忙间竟塞进了嘴里。 “我呸呸呸—” 望月连忙将碎纸吐了出来。 明家的这场宴会算是躲不掉了, 春宜万念俱灰,死的心都要有了。 翌日,阳光正好, 一月都未出门的春宜只觉得十分刺眼。 “不想去就不用去,我代表咱们王府去就行了。” 春宜摇摇头。 “兄长,明家的帖子单独下给了王府女眷一份。 母妃和阿姐都不去, 若我再不去, 定会让王府失了礼数的。” 楚昱恒眼前一亮,摸了摸春宜的额头, “哎呦!咱们宜儿可真的长大啦。” 春宜上了马车, 一路颠颠簸簸的去了京郊草场。 明家设宴的场面堪比皇家隆重。 大片的草场被彩旗围在了中央, 马球场的四周一圈都是木板搭建的休息台,有七八凳台阶那么高,视野极为宽阔。 休息台外围有白色细丝布罩着,既通透,又遮阳。 每一户被邀请来的宾客均有一处这样的休息台。 软席,茶炉,酒炉,案几以及笔墨纸砚是应有尽有。 绿林旁边一处空地还设有十几个小帐篷专供贵妇们更换衣物所用。 二十几个炤台百十来个伺候餐食的下人在另外一头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可开交。 文氏以及她的一双儿女因许安怀的事不便出面。 许安随带着许可为下了马车,在下人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镇国公府的位置。 落座的顺序也是极为有讲究的, 从上到下,爵位官位由高到低。 许安随瞥了一眼几个位置以外的合欢, 二人目光对视,火花四溅。 “贱人,早晚你要死在我的手里。” “我六哥到死都觉得你无比厌恶,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许安随笑笑转过头来,品了口茶。 通儿扮成了随从,趁人不备悄然溜去了后方。 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行礼问安。 明相挺直了脊背,这种世人皆匍匐脚下的感觉,他得意极了。 可好景不长, 方贵妃竟比皇后还来得晚些。 全身的珠翠配上拖地的大氅, 几十号随从伴其左右伺候跟前,那气势瞬间将皇后压得残渣不剩。 众人纷纷上前寒暄巴结讨好, 方贵妃得意的将儿子楚景辰拉至身前显摆。 一见到荣王,便迫不及待将楚景辰推至荣王身前。 “五弟啊,我这孩儿本是不想来的, 这不听说五弟你来了么,非要吵着要找五皇叔切磋武艺。” 方贵妃拂腰一转, “辰儿啊,你五皇叔有的可不止一身武艺啊, 你五皇叔学富五车,是个实打实的才子。 你五皇叔若肯细心教导于你,那才是你的福气呢。” 楚昱恒脸上挂着笑,不语。 因其常年在外,还是第一次参加京都世家们的聚会。 很多平常不得以常见的那些世家子弟将楚昱恒围了起来各种嘘寒问暖。 老寒王来了。 一把推开了众人。 “走开走开你们这群讨厌鬼, 阿福是我的, 阿福我们走, 这里苍蝇太多了。” “皇叔,皇叔你慢点…” 楚昱恒几乎是被老寒王扯着膀子拽走的。 楚昱恒趁机看了一眼许安随, 二人互相点头示意了一下。 寒王妃索性就坐到了许安随的帐中,二人均是不拘小节的人,盘着腿,嗑起了瓜子。 寒王妃冲着春宜招招手, “丫头,愣着干嘛呢,过来呀。” 春宜只感觉侧边有无数双不善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恍然间一转头, 方贵妃,合欢,还有方仙儿真的就在盯着她看, 春宜瞬间汗毛炸起,脊背阵阵发凉。 这几人的脸突然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恶魔, 她们阴冷的冲着她笑, 吓死了,春宜真的要被吓死了。 “快过来呀。” 寒王妃有些生气, 春宜这才哦了一声,几度站不稳妥, 望月搀着她,这才勉强给了她支撑。 许安随扫视了一圈, 自己就像掉入了狼窝里的小白兔, 四周皆是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绿眸子。 寒王妃笑道, “你啊,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你不知道你与荣王婚讯一出,尤其荣王下过聘礼以后, 满京城的小女娘多少都哭晕在了府中。 瞧瞧这帮人今日这般打扮, 呵, 庸脂俗粉, 她们根本不知荣王喜好,想讨好也不必把自己照着山鸡一般打扮吧。” 说话间寒王妃看了一眼方家,又看了一眼明家。 许安随恍然大悟, 原来这是一场鸿门宴啊, 不止是鸿门宴,还是盘丝洞。 赶走了一个魏青儿,还有无数个猫儿狗儿的等着扑进荣王府呢。 许安随无奈摇头, “荣王啊荣王,谁让你这般姿色过人的,又会招蜂又会引蝶,看不牢还真是不行啊。” 远在草场另一方的楚昱恒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何人念叨我,真是大胆!” 第204章 作画题诗 场地上已有不少男儿策马打起了马球赛。 女娘这头一部分眼巴巴的遥望场上男儿的风采, 一部分急于展现才艺,想着在世家大族夫人面前留个好印象,以备日后世家联姻之用。 方仙儿弹了一手好古琴, 一曲方毕,引得满堂喝彩。 不少男子像是会闻味儿的苍蝇,呼啦一下围了过去, 那方仙儿挑着眉,是半个眼睛都没看上。 她堂堂贵妃亲妹,福安县主,自认为才貌过人,又家世显赫, 除了荣王那样俊秀舒朗的男子配得上,这世间还没有其他男子能够入得了她的眼。 方仙儿的眼神始终在荣王身侧打转。 寒王妃丢了一颗烂葡萄翻了翻白眼道, “就这琴艺,也敢在众人面前献丑。” 寒王妃拍了拍春宜的肩膀, “咱们春宜的琴技才叫一个绝呢,不如春宜你去给他们露一手,也好叫他们洗洗耳朵。” ...... 春宜呆愣愣, 寒王妃一啧舌。 “你这丫头今日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我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应一句啊。” “啊?弹琴?” 春宜缓过神来,瞥了一眼方仙儿, 好似见了鬼,连忙转过头来连连摆手, “不弹,不弹,我不行,我不行。” 许安随边吃葡萄又转头看向了明家。 明家除了皇后还有明欢和明乐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端庄,娴静,不似方家女那般张扬。 明欢一直默不作声, 但借着吃茶的空隙眼睛是在瞟着荣王的。 许安随又看了高位上的皇后, 皇后不似与她独处之时那般坦然自在,四平八稳的端坐在凤位上,规矩如画,像被提了线的木偶,一举一动都在章法之内,尺寸有度。 许安随不免想笑。 这场上一百个人便有一百个心思。 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但凡有个由头的,都自有苦衷说不出个对错。 只是对不住了, 许安随暗自苦笑。 荣王不是她们可以肖想和算计之人, 荣王府只会有一个女主人, 牛鬼蛇神若是想来,她许安随便只好魔来诛魔,神来诛神了。 “走么?打马球么?”墨白甩了甩头, 楚昱恒点头, 说起来二人驻守匡北,已有五六年的时间没打过马球了。 楚昱恒招了招手,老寒王府上的下人牵了一匹北地祥驹前来。 “王爷,这是我们老王爷给王爷备的马。” 老寒王眯着眼睛笑, 扬着双手,非要楚昱恒即刻骑上感受一下。 单看那马身健硕的肌肉,便知道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楚昱恒飞身上马,只轻夹了一下马肚子, 那烈马仰颈一声嘶吼,一健子窜出去了老远。 “这北地马,你府上有几匹?”墨白问。 那老奴如实回答,“回墨公子,总计有两匹。另外一匹,就在那。” 墨白二话不说三两步上前夺了马, “老寒王,宝贝也借我使使吧。” 说话间墨白骑着马追向了楚昱恒。 老寒王在后面踉跄的追, 边追边骂,“小滚蛋,把马还我,我不借,我不借。” 许安随不露神色看了一眼寒王妃, 终是落下了那颗悬着的心。 荣王和墨白同属一队, 以二敌五,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二人悻悻而归,世无对手,也是一件极为无趣的事情。 ”玩了半日了满头大汗, 快来坐会儿擦擦汗, 吃点水果。” 寒王妃向里挪了挪, 楚昱恒一屁股坐在了许安随和春宜中间。 “这是镇国公府的位置,你荣王府的在对面。” 许安随小声间不忘环视了下四周。 这下可好,原本绿色的眸子都变成了火红之色。 若眼神可以杀人,她已被那帮怨女们千刀万剐了。 楚昱恒倒是无所谓。 连忙灌了一壶茶,又抓了一把葡萄塞进嘴里颇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思。 “你我已过了聘书,本质上你已经是本王的王妃了。 五日后便是你我成亲的日子, 自然没什么好避讳的。” “你没避讳,我有啊。”墨白白了他一眼,并没有进帐,转头去找了老寒王。 肥肉在哪,苍蝇就会跟到哪, 在那些如饥似渴的女娘们眼里,楚昱恒就似一块肥美可口的肥肉。 方仙儿抱着古琴摇曳而来。 “见过荣王。”方仙儿行礼。 楚昱恒起身抱拳回礼, 这一举,倒是引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雀跃, 谁人能抵挡得了才貌双全,又温润有礼的绝世亲王呢。 “今日有幸得见王爷,和王爷未来王妃,真是三生有幸。 听闻王爷诗词歌赋俱佳,不知咱们准王妃是否配以琴瑟和鸣? 不如今日为大家弹奏一曲,青山绿荫做衬,自是才子佳人一段美传呀。” 哦,按捺不住了是吧。 许安随如释重负。 要见招才能拆招,憋了这么半天,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 许安随笑道, “姑娘生得一双好精巧的手,生来便会奏出美妙的乐曲,为他们助兴,解他人忧愁的。 偏我这手不争气,生来便是个拿剑的, 若让我出手也行,这是我这剑出了鞘便要见血的, 届时误伤了姑娘就不好了。” 方仙儿一愣, 半晌没反应过来。 这什么跟什么啊,让她弹琴跟我扯什么练剑,什么血不血的,这人怎么如此粗鄙不堪啊。 方仙儿完全没适应许安随这种横冲直创的对弈, 至少寒暄个几句吧, 她竟直接回击, 怎么办? 我还没准备好。 楚昱恒忍着笑, “琴瑟和鸣又不是单指会弹琴和会奏瑟。 本王和王妃都是武将, 我使枪,她使剑, 枪剑双壁,难道就不是一段佳话了么?” 方仙儿局促的站在那里,羞臊得满脸通红。 合欢前来解围,却瞧见楚昱恒正拿着绢帕给一旁的春宜擦着额头上的微汗。 “你身体虚,都说叫你别来了。 你看吧,只坐在这就满头冒汗,待会若是不舒服定要同兄长讲,兄长亲自送你回府休息去。” 合欢心里满不是滋味。 她才是荣王一奶同胞的妹妹,亲妹妹, 可荣王从未如殷切的关心过自己,反观是冷漠,是疏离。 合欢不甘, 凭什么, 她一个先帝酒醉之后无意宠幸的宫女所生的野种也敢自称一声公主与自己平起平坐。 还有那个春冉, 爬出万人胯下的脏女, 夺去了自己长公主的荣耀,害自己变成笑话。 合欢死死瞪着许安随。 “准王妃不会弹琴也不算什么, 总不会连作诗作画也不会吧。 武将怎么了,我皇兄也是武将,可我皇兄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王妃怕不是只会剑,别的都不会,靠着一张脸就想入我们皇室吧, 我们皇室可不比你们小小国公府,断不会收你等这般无用之人。” “合欢!”楚昱恒眼看着就要动怒了。 他所遇女子,有许安随和萧东瑶这般巾帼豪杰的, 有如春冉春宜娴静温柔的, 就连那个冷冷,都是个情深义重讲义气的, 如今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这般刻薄歹毒的嘴脸,当真是一点亲情也讲不起来。 许安随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袖。 她是合欢的天敌,对付合欢她自有气死她不偿命的一套。 “不就是作画么,有何不可的?不但作画,我还能题诗, 只怕我这诗做出来,合欢公主可别觉得写得太好。” 第205章 要你一条腿 “作诗作画可有额外规矩?”许安随说话间已铺好了画纸。 幻儿一旁心惊肉跳, 她家姑娘什么个人神共愤的笔法她是知道的,怎可显于人前贻笑大方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男男女女,都在等着看她这位准王妃的笑话。 “稳住。” 许安随击了一下幻儿的腿。 幻儿嘟着嘴, “这群人当真是无耻,拿自己擅长的来嘲笑我们家姑娘不擅长的。 我们家姑娘也真是的, 倒是跟他们比剑啊—” 合欢自信, “没有额外规矩,你随意创作就是,我们保证不笑就是了。” 许安随看向楚昱恒, “帮我,我要一座情意绵绵的远山。” 楚昱恒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那句情意绵绵当真让人心里酥痒。 装了这么久二人离心,这一波狗粮他要好好秀上一波。 楚昱恒行至许安随身后。 一只手搭在许安随的肩膀, 另一只手温柔的握住许安随另外一只执笔的手。 许安随一个激灵, 心想:大意了。 这王爷身上诱人的气味实在太浓, 她竟有些理解眼前这些见肉就扑的苍蝇们了。 许安随清了清嗓, 专心致志跟着荣王的力道比划。 二人如此这般好似黑夜忽然闪过一抹白炽, 快要闪瞎众人的眼,让那些本就嫉妒要死的女子们,气得丢了大家闺秀的气节,心里直骂娘。 “许家姑娘这是同意嫁给荣王啦?” “有什么不同意的,你没看荣王那些聘礼,足足五十多车呢。” “她一个二嫁妇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 “荣王放着咱们这些清白之身不要,怎么专就喜欢她这种被人休弃过的呢。” “嗨,这许家姑娘的样貌京中却是无人能及啊。 性子又直爽,医术又高明。 别说荣王了,我都甚是动心了。 二嫁怎么了, 嫁过人懂得才多, 伺候起人才更妥帖。” 方仙儿的脸都绿了。 明欢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方贵妃斜睨着楚昱恒, 她在盘算什么,皆是考虑到楚景辰的未来。 只有皇后依旧稳坐在高台之上,不喜不怒,只管看着这群俗人跳脚。 “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还能攀上荣王这根高枝。” 荣温伯府的嫡长子严寻忍不住啧舌。 他的庶弟严峻哈吧哈吧的跟着附和。 “咱们当时去他们镇北侯府接长姐的时候还被她踹过一脚呢。 那时候她还是个没长开的。 如今瞧着倒是腰是腰屁股是屁股, 还别说,这丫头样貌倒是极和我胃口的。” 严寻拍了拍严峻的肩膀。 “咱们那个吃里扒外的姐姐如今还在镇国公府。 这丫头宝贝似的养着定是记得咱们害她五哥失去孩儿的仇呢。 若是让她顺利嫁给了荣王, 那咱们荣温伯府日后定没有好日子过了。 所以,且看你今日表现, 如此肤白貌美的美人儿,兄长也没亏了你就是了。” 合欢嗤之以鼻, “不会画就别大放厥词。 偷奸耍滑上不了台面。” 许安随不以为然, “公主怕不是嫉妒了,此画出自我手中之笔,便就是我所画。” 楚昱恒帮腔道, “正是,你我已定婚约,便不分彼此了。” 幻儿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了。 墨白在远处恶心得直打冷颤。 “题个什么诗呢?”许安随稍加思索。 “就写,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月如素,星河灿,挽手了尘缘。” 楚昱恒歪头看向许安随。 许安随只说给合欢一个人听, “我六哥有一心上人,二人互为尺素之友,时常以信为媒,花前月下。” “这是他们之间互通心意的时候写给彼此的话。 我六哥走后,那女子出家为尼,再无红尘事烦扰。” 许安随是懂得如何让合欢发狂的。 合欢胸口仿若万箭穿心一般,喉间流过一股血腥的味道。 “好啦,好啦。 看来这荣王妃果真是才貌双全了。 都围着干嘛, 怎么不去打马球了? 听说荣王妃武艺高强乃女中豪杰。 今日不如叫本宫开开眼可好。” “极好!”许安随向方贵妃行了礼。 转身走下木台到人群中伫立在荣温伯府严家两兄弟的面前。 “你,还是你,还是你们俩都上。” 众人的目光随着许安随而动锁在了他们之间。 不知情的一头雾水,知情的恨不嫌热闹不要太大。 许安随盯着严家兄弟好久了, 当年若不是他们严家找上门来说什么都要逼她五嫂改嫁,她五嫂也不会因为冲撞而导致流了产,害得他们许家又没了一个子嗣,害得五嫂一时气绝痴迷至今日。 严寻半个身位上前,轻蔑一笑, “既然许家妹子想玩,那咱们就好好玩玩。 兄长不才,自问马球还没输过人。 彩头如何?小妹尽管开口就是了。” “一个人玩多没意思。 本王也正意兴冉冉。 不如咱们各自组个队如何?每队三人,尺度不限。” 楚昱恒伟岸的身躯笔挺挺的站在许安随身后。 “其实不用的,我一个人可以搞定。” 许安随的眼神总是太过独断和坚毅, 楚昱恒要让她习惯她背后永远站着人, 她何时何地都有依靠。 “荣王离京多年怕不是不知道咱们马球队的厉害。 这打马球不比行军打仗。 未经经久练习,怕说出尺度不限这样的话,就显得有些大言不惭了。” “要你教本王做事?” 楚昱恒冷笑。 他不好好笑的时候真的很像个十足的反派, 三分邪魅,七分狂傲。 “好好好, 就依王爷的。 只是咱们可事先说好了, 愿赌服输,不必以权高压人。 事后不甘报复的事断不是咱们王爷的做派就是了。” “报复不死你。”墨白心里暗笑。 严寻扬了扬下巴, “说吧,赌什么?” 楚昱恒看了一眼许安随, “赌你一条腿。”许安随冷言道。 严寻苦笑, “要赌也是你我各一条腿,总共两条腿才是。 怎么,小妹输不起,跟我玩文字游戏呢?” “因为我们不会输!” 许安随火速换了一身锦服。 摘掉了碍事的钗镮,显得是又干净又利落。 “请!” 双方摊手,各自上马,行至场地中央。 许安随骑的是楚昱恒的疾风,而楚昱恒和墨白骑的则是寒王府带来的马。 许安随奇怪, 严峻竟然没有上? 想不了那么多了,管他是谁, 今日严家的一条腿,她算是要定了。 第206章 中毒 马球比赛正式开始。 严寻队伍中的另外两人均是他们马球队的得力主将。 “你可别拖后腿啊。”楚昱恒喊道。 墨白嗤之以鼻,白了他一眼,难得没有回嘴。 马球比赛正式开始。 严寻主攻,许安随主守。 北地烈马跑得是真快, 马蹄子凿地又扎实又稳, 跑起来带风,又极具冲击力。 对方传球, 楚昱恒和墨白默契的分散在许安随两侧摆好阵型。 球杆在空中挥舞进行阻断,发出啪啪的声响。 马蹄子交缠到一起,互相撞击。 严寻很快就尝到轻敌的后果。 许安随身轻如燕,一个转身在马背上飞起。 严寻甩出的球被许安随高空拦下, 眼看着楚昱恒策马回撤,便一记长传,直接传至楚昱恒的球杆之下。 “好球。” 楚昱恒一记横扫, 第一球进了。 接着墨白又突破了对方的防线,将球生抢了过来传给了远处待守的许安随。 许安随推动着球冲向球门,用力一挥球杆,球准确地飞进了球门。 一来一往间这边已经进了五个球了, 而对方始终都越不过中线。 严寻急了,怒骂, “你们两个是废物么,打不着球还不会打人么。” 好好一场马球赛不打球,变成了打人。 说好了不计后果便是不计后果。 严寻抡起杆子专找许安随打。 楚昱恒很不悦, 原以为他敢应战,算是个有血性的。 没想到却是个欺软怕硬专会欺负女子的。 “哎,男人嘛,有事冲我来。” 楚昱恒提马追了上去, 另外两人横马来拦。 “哎,你们当我是死人么,还想二对一。” “走起吧,你!” 墨白侧身一扫马腿。 那二人一个未及时摔得个人仰马翻。 楚昱恒勒住缰绳,墨白随即跟上。 “怎么停了?”墨白疑惑。 楚昱恒笑得自豪,又宠溺。 “仇还要亲手报才痛快。 咱们只管当盾就可以了。” 许安随太过轻盈, 疾风又好似通人性。 严寻上扫不到许安随,下抽不着马腿。 急得发了癫,咆哮着用自己的马去撞击许安随的疾风。 疾风调转马头,与北地马正面迎上。 仇马见面分外眼红,五十米开外冲着彼此的脑袋猛冲了过去。 四周传来了如浪潮般此起彼伏的惊呼。 所有人都激动得站了起来, 今日无论谁流血都无所谓,他们看的是个场面,参与的是一场笑话。 起风了, 夏日本不该有多少凉风的。 千钧一发之际,严寻的北地马却怂了,一个侧身,马失前蹄,连人带马从疾风身下擦着地面划过。 那马身子压在严寻身上滑出去老远,烟尘落定,地上划出一条红绸般的血痕。 严寻的一条腿断了。 许安随居高临下的藐视着严寻。 严寻疼得发了疯似的哀嚎,荣温伯府的家丁连忙冲过来将严寻从马下拽了出来。 明家请来的十几名大夫之中有回春安插的人。 一瓶止血药粉撒下去,严寻的腿再无可救药,终身溃烂且散且蔓延。 若想保命,唯有一寸一寸的将骨头剔掉。 这厮的罪算是不可少受了,谁叫他当初撞了五嫂的肚子, 也算给五嫂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儿报仇解恨了。 许安随看了看天, 想必五哥和他的孩儿早已见过面。 今世仇今世了。 来世一家人定还要投到一起,了了父母子女的那通隔世债,好好生活下去才好。 “快来,快来喝口茶。没成想你们马球打得那样好。” 茶是春宜倒的,寒王妃递过去的。 许安随咕咚咕咚饮满了三杯, 剩下最后一杯本应给楚昱恒的。 春宜一抬腿,不小心将茶杯掀翻。 一旁的几家世子喊他过去饮酒。 荣王不好总扎堆在女眷之中, “快去快去吧。” 寒王妃打发,他这么大一尊坐在帐里着实挤得慌。 “春宜你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许安随想摸摸她的脉,却发现春宜的手抖得厉害。 春宜慌忙抽出手, “我没事,我我我去换件衣裳。” 春宜仿若仓皇而逃, 许安随和寒王妃都看得蹊跷。 许安随一身的土,也着实应该换件衣服去了。 她带着幻儿去了后方。 换衣区的帐篷各有各的名牌。 剑戟斧钺,梅兰竹菊。 许安随进了挂了兰字牌的帐篷里。 幻儿将衣物交给许安随,卷布落下,幻儿守在外面。 “这位姐姐,寒王妃叫你过去一趟,她有东西要让你转交给你家姑娘。” 幻儿不信有他,冲着帐篷里喊了一句,便跟着小仕女去拿东西了。 许安随没回应, 她此刻口干舌燥,全身燥热心乱如麻。 “糟了,我—中毒了?” 许安随不可思议, 这媚药竟无色无味,药效又来势汹汹, 仅顷刻间她的全身好似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样,像有千万条蚂蚁在身上各处敏感的位置上游走。 许安随全身酥麻的厉害,双腿已经发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许安随勉强掏出了解毒丹吃了下去。 可没有效果,令她更加头皮发麻。 钻心的难受让她只想扯光自己的衣服,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一颗心脏跌入深渊,只想求一个着落,狠狠的抓住,盘在上面。 许安随在地上打滚, 不停的磨蹭。 她感觉心里的毒火好似岩浆积攒到一定程度,却说什么也喷发不出来一样难受。 “真该死。” 许安随咬破了嘴唇, 血的味道让她暂且恢复了一丝的神智。 她恍然间悟到了什么。 在灵魂即要升天的时候拔出来霜月剑在手腕处隔开了一条蚯蚓粗细的大口子。 心跳太过剧烈,血液太过翻涌, 一大股的鲜血如开了闸的洪水几乎是喷出来的。 许安随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将手伸进了一旁架子上的水盆里。 血液将一盆清水染得红墨般的红,红中透了一点黑。 那股子发疯的燥热总算渐渐退去。 许安随扯掉衣服上一块碎布将手腕缠了又缠。 中了春药这种事传扬不得, 即便自己是受害者, 保不齐会被有心人拿去歪着宣扬。 流血有些止不住, 许安随又拿来一旁的衣物不停的在碗处缠绕。 她慌乱得抹了抹凌乱的碎发,披上外氅, 当务之急要先离开这里。 许安随压了压自己的真气,即便这样依旧觉得头晕得厉害, 虚虚晃晃刚走到门口, 便迎头撞进了一男子的怀中。 第207章 大乱 小厮端酒入席, 一个不小心撞在了楚昱恒侧身。 “王…王爷恕罪。”小厮吓得全身颤抖,跪地不起。 楚昱恒拦住正欲发作的明枕, “无妨,无妨,换件衣衫就行了。” 楚昱恒没有带贴身下人的习惯。 随手抓了一名擦身而过的小厮, “去帮本王把衣服取来。” 过不多时小厮来报, “回王爷,更换衣物已放在了换衣帐内, 帐名曰为‘戟’。” 楚昱恒被指引着前去。 那小厮躬身停步于戟帐前。 “王爷,请!” 楚昱恒掀帘而入, 却被踉跄跌过来的许安随扑了个满怀。 “小七?” “王爷?” 二人瞬间将要掐死对方的手放了下来。 这场面是何状况,二人即刻明了于心。 “怎么这么浓的血腥味?” 容不得楚昱恒多问。 “兰”厅传来一声惨叫。 那叫声其实不算大, 却招来了方贵妃,合欢等人。 皇后和明家的人见状不得不跟过来查看。 只见方贵妃一副好戏开场的侥幸模样慌张的大喊道, “仙儿呢?换衣这么久都没见归来, 我怎么听到仙儿的声音惨叫声了?” 春宜几近昏厥, 寒王妃顾头顾不上尾的,想去看好戏,却又要顾着昏厥的春宜。 “还愣着干什么? 快来给公主瞧瞧啊,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快按人中,按人中。” 老寒王跑过来趴在寒王妃的肩头。 “小福呢?我要找小福。” “王爷,您就别添乱了。 乖啊,一会我带你去找小福啊。” 春宜缓缓苏醒, 却又开始忍不住哇哇大哭。 “兄长呢,我要找兄长。” 寒王妃真替楚昱恒感到头疼。 这一个两个的不省心,还让不让荣王消停了。 另一头, 荣温伯府的庶子严峻半敞着衣衫从兰帐中被一脚踹了出来。 方贵妃眼前一黑,顿感不妙。 手下人反应倒是极快,连忙拦着众人遣散道, “你个劳什子登徒子, 调戏下人也不分个场合。 今日荣温伯府的脸算是让你丢尽了, 还不赶紧滚回去等着降罪, 毁了贵妃和皇后的清净, 你有几个脑袋够赎罪的。” 严峻仓皇跪地磕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严峻想溜, 一旁的明枕却早已看透了一切。 “慢着,” 明枕呵斥。 “刚贵妃娘娘不是说似听到了县主的呼救声么。” 明枕故作四下里张望。 “确实没见到县主的身影, 为保各位安全,咱们还是仔细检查一下的好。” 明枕的速度极快。 不等方贵妃的人阻拦,一把将兰帐的门帘掀开。 众人睁睁的望去, 却又呼啦一下掩着面转头退了出来。 方仙儿半个香肩裸露在外面,正慌忙着提着孺裙,见事已败露,直接两眼一黑,昏得个四仰八叉。 方贵妃虚退了两步,被贴身嬷嬷一把扶稳。 “你,你个畜生。” 方贵妃一脚狠踹在了严峻的胸口。 严峻尚且还在蒙中, 这好像和预想的计划不太一样。 兰帐里面的人不应该是许家七姑娘么? 方仙儿不是应该在戟帐与荣王纠缠在一起么? 严峻如计划般趁人不备一头钻进了兰帐内。 本就兴致正浓,刚一入内,便被躲在帘后的方仙儿热烈的扑在后背。 “这药效果然生猛。” 严峻暗笑。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我若不给你解毒,你非要气血膨胀而死。 说白了,我还是你恩人呢。 小妹妹, 哥哥来疼你了。” 严峻一个转身,如饿狼扑食一般将方仙儿的纱衣扒得只剩下一件小衣。 密密麻麻的吻将方仙儿吻得醉生梦死。 情浓至烈之时,方仙儿呢喃, “王爷,王爷要了奴家吧。 奴家打小就仰慕王爷, 奴家定会全心全意爱王爷的。” “王爷?” 严峻终是被这一声声王爷叫还了魂。 再后来就是大家见到的一幕。 严峻飞了出来, 而方仙儿还未来得及后悔那一声惨叫, 便让所有人都瞧见了她这一身的丑态。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寻常有夫之妇定是活不了了。 方仙儿和严峻成就成在了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 虽然是丑事,虽然方家和严家因此变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只要最终二人成了婚, 顶多算是男女德行有亏,有辱斯文, 成亲前苟合让人腹诽,百姓不过骂上一些时日, 日后日子过久了,会被渐渐遗忘的。 严峻试图狡辩, 方家怎会让他开这个口。 方家呼啦一下冲上来十几人正欲将严峻压下。 “慢着, 此事发生在我明家的宴会上,怪我严家安排不周。 到底事情如何发生我明家定会严查,好给贵妃一个交代。” 明相在一旁眼色晦暗,又是暗喜又是愤怒。 许安随中了情毒, 即便不是严峻,也定会找人苟合解毒。 合欢不信那个邪,命人将所有换衣帐的帘子都掀开。 下人的手刚碰到戟帐的帘子, 楚昱恒由内而外重重的一脚将那造次的小厮踹飞了几丈远。 “狗奴才,谁给你的胆,敢掀本王的更衣帐。” 众人一片哗然,不觉间后退了几步让出了好大的空间。 楚昱恒目色阴沉的走了出来。 沙场待久了,他身上自有一股铁血军人的戾气, 大多人早已忘了他曾经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模样。 如今站在他们眼前的是那个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的铁血王爷。 道行不深的是要怕上一怕的。 楚昱恒臂中挽着许安随踱步而出。 “本王闲暇与王妃在此处休息之余正在商讨迎亲事宜。 何人胆子这么大,做什么体统敢来掀本王和王妃的帐子。” 严峻如此孟浪的模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方贵妃的脸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只怕是一个不注意便要生出一张吃人的面孔来。 楚昱恒心里恶火无处而发, 若不是许安随生生一股真气压制着他的手腕, 他非要杀他个片甲不留,敢用如此腌臢的手段玷污许安随的名声, 他要让他们死,全都死,全都死无葬身之地,包括那个一奶同胞的妹妹合欢。 “王爷,王爷恕罪。” 明枕带头跪地磕头。 一众人等除了皇后,贵妃还有合欢全都跪了下来。 “是下官府上安排不周冲撞了王爷和王妃。 下官该死,下官定将事情缘由查明,还给王爷王妃一个交代。” 楚昱恒哪里需要交代。 明家借此理由大可向方家发难。 明相冷哼, “我明家姑娘还未出手你方家女人倒先坐不住了。 活该你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算不算天助我明家成事呢。” 明相转念又一阵叹息。 方家这么一闹,荣王必然起了戒心。 若再想往荣王身边塞人怕是难上加难了,此路算是让方家这群蠢货堵死了。 春宜远远望去,长舒了一口气再度放声大哭起来。 “你这丫头今日到底怎么了, 回去找个大夫好生瞧瞧,怕不是中邪了。” 说话间,只听一阵风哨声撕着气流呼啸而来。 “不好,有杀手。” 人群中瞬间有人中箭倒地, 数箭齐发,全都是冲着大皇子楚景辰的周围去的。 现在一片混乱, 嚎叫的嚎叫,四下里乱窜,东躲西藏。 “保护皇后。” “保护贵妃。” 方贵妃顾不上那么多,提着冗长的裙摆飞扑到了楚景辰的身旁。 许可为就在楚景辰身旁, 许小八展着双臂挡在了两个孩子面前。 楚景辰吓得不轻, 许可为将楚景辰的头按下。 “殿下快躲到我们身后,殿下不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快去保护寒王王妃还有春宜。” 许安随和楚昱恒对视了一眼分开行动。 许安随吹响了鸟哨, 美娇娘和磨牙在上空振翅盘旋。 许安随笃定那制毒之人一定就在现场。 冷冷就在周围, 这事非冷冷出马不可。 慌乱之中严峻要跑, 却被迎面而来的七八支箭射个对穿。 此次刺杀来势汹汹,退得依然汹汹, 有份量的一个也没杀成呢,不称职的杀手便借着山林掩护,悄然撤退了。 “给我追。” 守卫飞冲上山追捕。 楚昱恒连忙让墨白去通知谭清和将城门封死。 有指挥着现场得守卫将马球场围得水泄不通。 一切归于平静之时整个马球场一片狼藉。 明家的宴会上出现了杀手, 明相刚刚的三分窃喜如今荡然无存变成了七分的懊恼。 “老臣罪该万死,老臣罪该万死。” 方贵妃怒瞪, “明丞相明日殿上与陛下亲自解释去吧。 若皇子有什么闪失,我让你整个明家跟着陪葬。” 皇后在一旁紧蹙眉头一言不发。 所有人撤离之前都要经过守卫仔细查验。 有面生的能混进来,若想安然出去怕是难上加难了。 谭清和派了一支精锐前来支援。 禁军方鲁亲自带了一万禁军将这里围得如鸟笼一般。 官兵手拿着各府的名册逐一排查,逐一放行。 登上自家马车的那些个世家贵族,头也不回的一路生烟的逃离开现场。 冷冷猛然间出现在一中年男子面前。 一头红发,咬着甘蔗,笑得诡异的灿烂。 “终于让我抓住你了,小宝贝。” 那男子一个哆嗦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喘得不能再喘。 冷冷大摇大摆的逼近, 那男子一抖眉猛的撒出一抹白烟。 冷冷丝毫未躲,贪恋般的狂吸了一口空气中的白烟。 “嗯啊,就是这个味道, 死亡的味道,我喜欢!” 第208章 老寒王杀人了 天上有大雕在盘旋, 地上有妖女垂着涎追着。 两个喉结的男人趁乱一路洋洋洒洒抛下许多药粉,冷冷道是无所谓,可苦了那些守卫军了。 许安随见状拔剑去拦。 男子一个急转竟掉头打了冷冷一个措手不及。 “哎我去…” 冷冷反应过来之时,男子已经将刀架在了老寒王妃的脖子上。 老寒王吓得一声惨叫,众人皆傻眼般的定住,一动也不敢动。 “放了寒王妃,饶你不死。”这句话多少威慑力,方鲁说完自己都想笑。 “放屁,”男人狠狠啐了一口。 “生死由己,你算个什么东西。” 男人指了指楚昱恒, “你,去给我牵来一匹最快的马。” 楚昱恒压了压手, “别激动,都听你的。” “北地马怎么样?还是说你想要我的疾风? 北地马短途尚可,若想跑得快还要跑得远,那只能是我的疾风。” “少废话,快给我马。” 刀锋在寒王妃的脖子上印出了一条血印子。 “好好好,你别激动,淡定点。 我只是在帮你尽可能想逃脱的办法。” 楚昱恒确认了许安随的方位。 许安随已悄然隐匿进了人群之中找准了万无一失的位置。 楚昱恒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来的不是疾风,也不是北地马, 来的是磨牙,一只胖大雕。 磨牙最擅长俯冲。 一个劈天而下的急冲直接搅乱了男人的阵脚。 许安随将手腕上的铁环对准了男人拿刀的手腕。 按钮一下, 五爪银龙破海而出。 尖刀当啷一声落地,男人的手连同身体被反方向拉扯飞了出去,又重重的摔到地上。 未等众人上前, 老寒王提着刀一刀割下了男人的头。 “坏蛋,不许欺负我娘子,不许欺负我娘子。”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痴傻的老寒王竟然提刀杀人了。 老寒王全身染满了鲜血,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他一把将刀扔出去老远, 双手抱着头蹲在那男人尸体前, “小福,掉脑袋不好玩,不好玩。” 老寒王惊吓过度当即昏了过去。 楚昱恒背着老寒王将寒王夫妇送上了马车。 “快,快回去给寒王找个大夫好生看看。 晚些时候我会过去看。” 马车上老寒王躺在寒王妃的怀里待马车行远陡然睁开了双眼。 寒王妃笑道,“王爷宝刀未老。” 老寒王摸了摸寒王妃受伤的脖颈, “劫持你,我以为他聪明。 敢伤你,他蠢到该死。” 盘查过后,但凡有疑点的人均都死在了刺客的箭下。 包括支开幻儿的女仆。 包括酒撒楚昱恒,以及帮楚昱恒安置衣物的小厮。 刺客的箭下总共死了十人,包括严峻。 令人匪夷所思之处在于这十人中的九人均是方家带来的人。 唯一的一个严峻也和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天子脚下竟敢公然行凶。 如今的歹徒这般无法无天了么, 还是咱们京卫卫兵绣花鞋穿多了,腿都软了?” “王爷恕罪!”方鲁和巡防营副统领双双告罪。 “我恕什么罪,要领罚你们好生想想如何在陛下面前解释清楚吧。” “走吧,王府马车大,我送你们回去。” 许安随点头,春宜依旧神游天外一般六神无主。 一干主子上了王府马车,下人都上了后面国公府的马车。 方鲁气得直咬牙,目送走了荣王即刻便找明家算账。 “今日这般,看来是冲我们方家来的。 明相, 咱们大理寺好好聊聊吧。” 马车摇摇晃晃。 许安随一直默不作声的盯着春宜。 春宜想死的心都有了。 心虚的偏过身子不看她。 “小七,你的脸色怎么这样惨白?” 楚昱恒回想起帐篷中的那股血腥味不免紧张起来。 “是啊小姑姑,你哪里受伤了么?怎么额头都是汗呢?” 许可为搂住许安随的胳膊, 怎么袖子湿漉漉的,他忍不住掀起来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孩子吓得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那血染红一层又一层缠着的布料, 血止不住,已经开始滴答滴答的流。 春宜身体一僵,转过头来, 定格在许安随满是鲜血的手腕上,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许安随体力不支终于倒在了楚昱恒怀里。 “王爷,抱抱我。”许安随最后的呢喃,简直要了楚昱恒的老命。 楚昱恒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一声咆哮,让马车跑的飞快。 马车疯了一样驶进了国公府。 楚昱恒抱着许安随在前面飞,回春杨嬷嬷等人在后面追。 “王爷,您先出去。”回春道。 “我不!”楚昱恒像一尊门神,屹立在许安随的床头。 回春无奈, “可您在这我实属施展不开啊。您这样只会耽误时间让小七更多一分危险。” 小七危险四个字实在说不得。 楚昱恒只好作罢,拎着椅子扎马步似的移开了一点距离。 “快,她伤在手腕处。” 回春只好任由他坐在那里。 她用纱布将许安随的腕部擦拭干净, 伤口显露出来,她方才缓缓而叹。 “伤口并无大碍,王爷放心吧。” 许安随有分寸。 割腕放血,又不是割腕自杀,她对自己下手自然留有余地。 “你说这是她自己割的?”楚昱恒不解?“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她中毒了,一种药力极强的春药。 解毒方法唯有两种。 一种王爷知道的那种, 另外一种便是放血清毒。 但放血清毒还是会有残留。 余毒需……需…… 反正这个不用担心就是了。” 楚昱横几乎是跳起来的。 他只知今日方家摆那么一出,想毁二人名声逼自己就范。 未曾想他们竟然敢用如此下作的毒药毁人一生。 他恨毒了这些人,不觉得解气,便又开始埋怨起许安随, 中了毒,受了伤,均不跟自己说,硬撑着那么久,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怨来怨去他还是最恨他自己。 若小七只是国公府独女,又怎会被这些妖魔鬼怪惦记。 终是荣王妃这个名号累了小七, 说好的护她一辈子的,还没进门,却要她放血以留清白。 楚昱恒趴在许安随的床前,盯了两个时辰,直至许安随慢慢醒来。 第209章 余毒未了 “你醒了!” 楚昱恒将许安随的手贴在了脸颊。 许安随点点头。 “是春宜是么?”楚昱恒满眼痛心和不知所谓的失望。 他果然心思细腻,观察入微。 “是,也不是。”许安随撑着身体,靠着坐了起来。 “王爷,”许安随拍了拍楚昱恒的手背。 “这件事交给我自己处理可以么?” 又要自己处理, 楚昱恒欲言又止, 看她那双细碎的眸子,吞下几度呼之欲出的质问。 “好。”楚昱恒失落到了谷底。 “王爷,今日之事,王爷怎么看?” 楚昱恒依旧摩梭着许安随的手,眸色紧了紧, “明家没这么蠢,不会在自己的场子上对方家动手。” “那是方家么?”许安随道,“方家必定对王爷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事情败露,借机杀了严峻还有那些下人灭口,以绝后患。” 楚昱恒摇摇头, \"若那几箭没朝着景辰射去,我倒有几分怀疑方家。 但射向景辰的那几箭实在太假了。 方家不会蠢到以为放几支空箭就能栽赃陷害,坐实明家刺杀皇子的罪名。” “那王爷以为这第三人会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楚昱恒看了看许安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是谁尚且还不清楚,目的很明确,挑拨明家和方家的关系,引他们内斗。” “引他们内斗进而使王爷得到更多的谈判筹码,这也不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么,” 这人好似在帮王爷。” 楚昱恒默了半晌,忧色悄然入目。 “怕是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所想是要有让太后承认己罪的筹码,逼太后向天下人承认她所犯下的罪过。 就怕那有心人想的却是颠覆朝纲,改朝换代的贼事。” 许安随长长叹气, “王爷可曾想过,让太后认罪无异于逼宫。 太后认罪之后王爷如何带着手下这些人全身而退? 帝王枕边怎容他人酣睡? 陛下终究不会放过王爷的。” 楚昱恒道, ‘’所以, 我要让他们看到我有反的能力,和不反的决心。 交出兵权就是我不想反的决心,交出兵权依旧能够号令三军便是我有反的能力。 我想陛下仔细想来,定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我的好王爷啊, 许安随听闻只觉得荣王眼下天真得可怕。 帝王的决绝之苦看来你当真吃的还不够多啊。 君臣一梦,今古空明,最薄不过帝王情,最冷不过帝王血, 从古至今,为了那宝座,父杀子,子弑父,手足染血,君臣间博弈抗衡。 哪一场不是血流成河,哪一场不是万骨悲泣。 一世贤明是什么,值当什么,如幻梦泡影, 唯有怀中刀,手中血才是保命神器。 许安随目光流转间落在了楚昱恒清澈的眉间。 “好吧,我的王爷,不急,不急,心存期冀总好过看透一切独守悲凉。 时间会说明一切,我会陪着你。” 念罢,许安随将这抹灰暗的情绪散去。 “我还想问王爷,王爷和皇后娘娘旧时有过渊源?” 楚昱恒听罢,先是纳闷,后反应过来顿感如遭雷击。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笔挺笔挺的,像是被夫子问话的乖巧学子。 “没有啊,绝对没有。儿时不过是拜过同一位画师学画而已。 那画师是位没深浅的师父,常开些两小无拆的玩笑。 也就月余的时间,话都没说过三两句。” “哦?这样啊。” 许安随邪腻的看着楚昱恒,倒也不是存心逗他,确实因皇后对其的感情太过坦荡而心生一丝醋意。 “你是不是听谁胡说八道了,谁?谁在背后造谣本王?本王非要撕烂他的嘴。” 好啊好啊,去撕吧,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撕烂皇后娘娘的嘴。 许安随长叹, 经此一事想必荣王身边暂时不会再有那些个莺莺燕燕的。 她抱住了楚昱恒的腰不停的磨蹭着,只觉得唯有在他身边碰触到他,那份莫名的失落和空虚才能得以解脱。 楚昱恒老脸通红,也甚是欢喜。 一想到那情毒,他倒是又恨又有一丝拿不上台面的好奇。 二人即将成婚,天知道他有多着急。 “回春说此毒余毒未清,难不成她今日这样粘人,是中毒的原因?” 楚昱恒捧着许安随的脸颊,左右的看,仔细的看, 许安随任由他摆布,前一秒还是一只乖巧的兔子,后一秒便如饿狼馋食一般拽着楚昱恒的衣领压下他的头吻了起来。 “这毒...甚好。” 毕竟体虚,许安随亲着亲着便一头栽倒睡着了。 楚昱恒兴趣未尽,却也只好作罢。 将许安随的被子盖好,后又送春宜回府, 老寒王那边必要去看下的,老寒王夫妇年事已高,受了惊吓怕要作病。 这世上楚昱恒所关心之人就那么几个, 护得住他们的周全,才是他最终想要的。 “还睡,还睡,快醒醒。” 通儿迫不及待邀功, 到底将许安随从睡梦中叫醒。 “快,夸我,尽情的夸。” 通儿一脸得意,像只骄傲的公鸡。 “好好好,你最厉害。” “怎么这么敷衍? 若没有我,你和那严峻孩子都有了。 你那荣王殿下呢,只能不得已娶了方仙儿。 棒打鸳鸯,一片散沙,从此两情相望,决绝一生。 你说我这一招偷梁换柱,是不是功德一件啊。” 许安随被他逗笑,血涌上来,那份对楚昱恒的渴望便再度涌上心头。 “这该死的情毒。” 许安随咳了咳,转过头去让脸上的红热散散干净。 “说正事吧,”许安随道,“那几家的北地马数量都对得上,查不出问题出现在哪里。” 通儿亦是烦闷, “没想到这北鞍人能在京都藏的这么深, 若说这京都没有他们里应外合的人打死我都不信。” “何止啊,”许安随长叹,“恐怕这人来头还不小呢。” 通儿突然想起来, “哦对了,刚刚徐怀宋派人传来消息,说那一批杀手不是他安排的人。 他的人还未来得及动手便被那些不明身份的捷足先登了。” 和许安随料想的一样。 严峻若是活着,方家设计荣王的行径必然败露,徐怀宋断不会杀了严峻。 “徐怀宋的人暗中追着这些杀手跑了一路。 这些杀手对京都的地形非常熟悉,只可惜,最终还是让他们跑掉了。” 许安随连忙坐起, “追至何处跟丢的?许安随忙问。” “说是寒王府附近,一眨眼的功夫,人就都没了。” 第210章 互毒 “寒王府?”许安随好似眼前一层迷雾。 “我之前让你查关于寒王的过往,你可有查到?” 通儿摇摇头。 “明面上那些大家都知道。 什么寒王年少时容貌才学冠绝京城。 什么圣祖皇帝原本更钟意将皇位传给寒王而非先帝。 荣王出生的那一年也就是寒王塞外游历摔伤了脑袋那一年。 至于寒王到底如何摔伤的脑袋始终不得而知。 也不怪你好奇, 这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弄得好似皇家秘辛一般。 一个个的口风都贼严,蛛丝马迹都打探不到。 这事怕不是要到宫里仔细打探几个宫里老人儿,或许会找到一些线索。” 许安随又想到一桩心烦的事, “二师父,三师父,四师当真都不来参加我和荣王的婚宴么?” 通儿已回过三五次了, 许安随不死心,偏要一遍又一遍的问。 “不来不来不来,他们说了,你这丫头嫁谁,他们都是不满意的。 既然不满意,为啥要给自己添堵来讨这杯喜酒。 他们还说,女大了,不中留喽, 全当他们白养你一回了。” 什么话,师父们这是要和自己绝情绝义的意思么。 许安随瞬间就流了眼泪。 细细回想,不应该啊。 二师父正帮着荣王试飞飞鸿呢不是么? 三师父,三师父留了通儿给自己,还将整个灵通阁给自己收集情报。 四师父,四师父刚刚陪自己从战场上归来,如今不是帮着研究黑流火弹药呢么。 虽然眼下还没有大师父和五师父的消息, 至少几个师父都在竭尽所能帮助自己的呀。 怎么谁绝情就这般绝情起来了。 “我我我我…我还有事,我先闪了。” 通儿直接翻过窗户跑了。 许安随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 方贵妃大闹于御书房。 大理寺调查无果。 马球场刺客一事确与明家无关。 方贵妃不依不饶, 偏抓着楚景辰遇刺一事大做文章。 睿宣帝心明镜的, 明家再蠢,也不可能在自己的主场欲行不轨。 “好啦,大理寺已经调查过了。 此事与明家无关。” 睿宣帝接过太监手里的新卷宗。 正欲再宽慰方贵妃几句。 可当他看完大理寺所示审讯明家的这份供词后直接将手中卷宗摔到了方贵妃的头上。 方贵妃惊魂未定,跪地不起。 睿宣帝连拍了好几下桌子,怒斥道, “方家,方家,我看你们方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把主意打到荣王的头上。 你们要干什么? 啊? 用方仙儿拉拢荣王? 朕还没死呢,你就着急给楚景辰找靠山了。 如今又这般往死里攀咬明家, 你们方家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方家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方贵妃恍然间才明白自己犯了大错。 好一顿梨花带雨,悲悲切切的哭诉道, “荣王一事上臣妾知错了。 皆因臣妾小妹情深所致。 那丫头打小就倾慕荣王,不过是走了偏激之路,也是关心则乱啊。 就好比臣妾今日这般, 哪里是和明家有什么仇恨,不过是一颗心只有陛下。 臣妾心中唯爱陛下一人,旁人谁分了陛下的爱,臣妾都要妒上一妒的。 放眼后宫唯有臣妾一人育有皇子。 承蒙陛下抬爱,臣妾已独宠后宫,何须依仗他人?又有何必要未雨绸缪,非那个心思计划。 臣妾实在是被昨日那场面吓怕了,担心皇子受害,这才关心则乱了而已。” 方贵妃巧舌如簧,最是能言善辩。 此事睿宣帝最终没在追究, 但以方贵妃对睿先帝的了解, 定然知晓睿宣帝必不能如以往那般真心待她。 “陛下最近常宿在皇后宫中, 若是皇后有了嫡子,恐于我方家大事不妙啊。”方鲁担忧。 方贵妃恨得牙痒痒, “明相这个老狐狸这次算是一箭双雕了。 他闹这么一出,倒是把脏水都泼到我方家的头上了。” “眼下怎么办?”方鲁道。 方贵妃一头的珠钗叮当的作响,明黄色的长衫在地上拖得老长。 “这皇宫若有子嗣,也必定出自我的肚子里。 皇后的肚子绝对没有生出皇子的可能。” 荣王和许安随新婚当夜, 一碗泡了花瓣的桂花酒送去了皇后的手中。 一碗绿豆解暑汤被方贵妃一饮而下。 二人几乎同时落下烟青色瓷碗。 一个腹痛难忍,满地打滚。 一个满地打滚,一身光滑的和侍卫军首领姚玉扭缠到了一起。 皇后的叫声凄惨。 方贵妃的亦凄惨。 凄惨中交织着放浪的靡靡之音。 合宫的宫人们被这夺命的淫\/叫声几乎吓跑了胆。 太医院的太医整编队的跑去了皇后宫中。 脚步声着着,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殿外。 而奔向方贵妃寝宫的是百十来大内亲卫。 眼尖的远远瞧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向这边靠来。 未等通传,便被一箭封了喉。 方贵妃与姚玉正攀至高峰,眼耳口鼻中皆满是贪足,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睿宣帝推门而入之时, 二人赤裸着身体抱在一起同时痉挛。 睿宣帝轻轻的合上宫门,静静的看着二人, 直至二人缓过神来这才意识到那顶峰之下却是要他们狗命的地狱深渊。 方贵妃趴着抱住了睿宣帝的大腿。 喊冤,喊冤。 那满身的春色实在太扎了,看得睿宣帝一阵狂笑,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就红了眼。 “九五至尊,朕可是九五之尊啊。” 睿宣帝走出门外, 又反手将门合上。 手起刀落之间,合宫刹那间血光冲天。 万幸中的不幸, 依然有个身手麻利的钻出了狗洞跑出宫去给方鲁通风报信。 方鲁彻底傻了。 一屁股坐在自家石墩上。 他看了看客房中依旧亮着的明灯。 楚景辰因在荣王府饮酒饮晚了,宫门落了锁,他被方鲁这个舅舅接回府小住一日。 只因这一夜小住, 他便有了那么一丝生的希望。 禁军将士不明所以,但依旧听了方鲁的命令连夜围了皇城。 楚昱恒刚刚得偿所愿酣畅淋漓了一回, 刚开了荤腥,哪里有个够, 兴致刚起,被方鲁这厮一闹, 可怜巴巴在许安随脸上亲了又亲,依依不舍的披甲提马,将满身压不住的气血,全都发泄在了方鲁这个造反不选对时辰的混账身上。 第211章 流水宴 时间回到荣王成亲前三日。 于礼,楚昱恒和许安随便不能再见面了,直至成亲当日。 新娘府上从这日起便开始没日没夜的流水宴席。 当时与庆国公顾家结亲时,老夫人乃至全府上下都是极为颓丧的。 为完成老国公遗愿,许安随所嫁非人。 老夫人并没有开席宴请, 知道女儿并不会在那样的人家待太久, 人尚且还在府中,却已经开始期盼许安随归家的日子。 可如今却大不相同。 杨嬷嬷边忙碌边偷偷流泪。 自家姑娘走尽了千帆苦难,终得以良人相伴。 回过头去看那些磕磕绊绊,仿若过眼云烟,一切命中注定,是宿命亦是天赐良缘。 “快,戏台搭好了,戏班子的晚饭同样不能含糊。 来者就是客, 只要肯说上句吉祥话的,就算乞丐也需迎进来喝上一杯喜酒。” 镇国公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许老太爷特命许族众亲前来帮衬。 若非亲自瞧见,许安随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许家竟还有这么多亲戚。 远的近的,左一个叔伯,右一个婶娘。 拐角就是一个表姐,转弯又是一个大娘。 许安随只觉得闹人的厉害。 她独自回到房中坐在窗前发呆。 自从父母兄长走后,她只觉得国公府冷清。 许是之前兄弟太多,太热闹,突然人就全都没了, 只剩下喘不过气的悲伤, 和静得可怕的黑暗。 如今这场面,比之爹爹在时还要昌荣个半分。 可就算锣鼓震震,就算宾客们觥筹言笑嬉闹声不断。 许安随就是觉得冷, 孤孤单单的冷, 那种无法与至亲分享喜悦的冷, 天地间只她一叶孤舟的冷。 想着想着,眼泪不觉间潸然而下。 幻儿端着喜盘进来,嘴角飞扬着喋喋不休。 “咱们这姑爷啊真是太贴心了。 喜服还有凤冠头面这就派人送来了。 姑娘你看, 这喜服颜色红的太正。 姑娘快试试看。 这可是王爷找了二十位顶级绣娘没日没夜赶出来的。” 幻儿啧啧啧个不停。 指尖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满是珠翠宝石的凤冠。 文氏捧着一盘子钗镮首饰风风火火而入。 “王爷又派人送了这些来,全都是出自宫中的司制局精心打造的。” “咱们小七配得上这份贵气。 咱们小七穿上这身,出嫁当天姑爷瞧了,怕不是要流口水了。” 文氏和幻儿笑的前仰后合。 察觉许安随情绪不对,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笑容戛然而止。 幻儿知道许安随所想。 这世间除了至亲,她最在意之人无外乎那几个师父。 至亲都不在了,师父们明明都在,却都言明不会来。 和荣王成亲,是许安随人生中不可多得大事。 她太想和师父们分享这份喜悦了,想扑进师父们的怀里告诉师父们,她如今找到了归宿,所托之人是她真心爱慕之人。 “姑娘别伤心…” 许安随打断,一抹眼角,笑着起身接过幻儿手中嫁衣。 “来,帮我试穿。” 这嫁衣如天作一般,不能说合身,仿若长在许安随身上一般尺寸服帖得天衣无缝。 通体的金丝线耀眼,配上绝顶的凤鸟祥云等绣纹, 裙摆处一圈沁了水一般通透的东珠环绕, 一步一摇, 仿若荷塘里坐地的红莲,衬得许安随即便没上妆,却美得不可方物,美得宛若矫人。 门外好戏已经开场。 宾客满座,喝彩声连连。 “这戏怎么没听过啊,唱的是哪一出?” 文氏向外张望, 许安随也闻声好奇。 “走,我们出去看看,这样热闹的一出戏,怎么能少了咱们。” 许安随搬了凳子坐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第一出唱了个女娇娥锐变巾帼女英皇血染五千里大漠的故事。 新戏文,格外新鲜, 看得台下的观众如痴如醉,跟着台上的女英皇银剑舞动,掌声雷雷,喝彩声震天。 “好,好啊,好啊。” 好几大家私底下跑去后台找了班主。 因着都有或大或小的家宴要办,希望班主可以赏脸,到府上为其助兴。 班主只是笑笑,捋着胡须摇头不语。 第二场唱的是一出鸾凤归巢的戏码, 是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唱的是一世的错过,二世的奔赴。 最终,戏中男子千辛万苦抱得了心仪之人入怀。日子和和美美,福极绵延。 几家夫人们忍不住掩面而泣, 美好的爱情最能让女子动容。 第三出戏讲的是个小女娃山中拜师学艺的故事。 这一出是既搞笑,又欢乐,结合了杂技和戏法。 那小女娃和师父们斗法斗得在场之人捧腹大笑。 正值所有人情绪高涨之际, 随着一声巨响,一枚烟花冲向天空,绽放出绚丽的光芒。 紧接着, 更多的烟花陆续升空, 五彩斑斓的火花在夜空中交织成不同花朵的图案, 红的、绿的、黄的、紫的…… 各种颜色的烟花争奇斗艳,像闪烁的星星,像飞舞的彩带。 眼花缭乱,如痴如醉。 夜空被彻底点亮,一派繁华尽数撒在了国公府的上空。 人群中不时传来欢呼声和惊叹, 满京都的人都驻足在这一刻。 这样的烟花即便皇家庆典中都未曾出现过。 所有人都在笑, 许安随却在角落里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真是的, 不是不来了么, 来了也不好好相见, 搞这么一出,非要让人哭上一哭, 当真是越老越讨厌了。” 许安随悄然转去了后台。 将一二三四,四位师父堵个朝面。 谁养的孩子谁清楚, 许安随打小就是个机灵鬼, 怎会看不出这一台好戏,是师父们的杰作。 胖墩大师父大腹便便的张着双臂一把将许安随抱在怀里。 “丫头啊丫头,师父想你想的又胖了一圈啊。” 眼泪实在绷不住了, 许安随边哭边捶打着大师父的大肚囊。 “不是不来了么,有本事就真别来。” 二师父秋千瞪了老三灵通一眼。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看吧,丫头生气了。” “你说你腿脚不好,刚刚还跑去跳火圈。 还有你,”许安随嘟着嘴瞪着眼, “你写的什么戏文啊,小时候明明都是你们打我来着, 怎么变成我欺负你们几个老家伙了。” 这一夜,许安随把几个师父抓到房间里,喋喋不休了一整晚。 几人不停的掏耳朵, 不约而同的羡慕起老四那个半聋不聋的家伙来。 “二师父,人家几个师父都准备节目了,你呢?我的礼物呢?” 秋千狠狠敲了敲许安随的脑壳, “就知道你这丫头脸大, 别着急,成亲那日你就知道了。” 秋千的笑,有点邪,有点坏,许安随有些脊背发凉。 正皮着, 人未到场的五师父派人送来了信。 信中六个大字, “大礼,日后兑现。” 第212章 了结幻颜斋 荣王府内更是忙成了一锅热粥。 荣王府连小宴都没办过,就连一向谋定的徐怀宋都有些焦头烂额。 幸而有春冉在。 春冉安排徐怀宋请了宫中典仪前来主持大局。 按照典仪所定计划步骤,事情再细碎,一下子也就明朗了。 整个王府,所见之处皆为一片喜气的红。 地面,树上,檐下,屋顶, 红绸如丝绦,喜字灯笼高高挂。 就连前后院看院的狗子都被迫在脖子上挂上了红绸带, 磨牙那只胖雕脖子上亦被系上了红绸,他难受得不停的啄胸口的毛。 美娇娘媚眼弯弯, 这雕竟然会嘲笑。 下一秒她便笑不出来了, 两只雕落在屋檐上同时啄毛的样子,好似在拜堂。 楚昱恒在府中到处看看, 春宜跟在身后,不停的找话说,试图帮忙。 可楚昱恒不理她。 她跟上来,他便掉头去另一头, 她说话,他便指点指点下人,只当没听见。 说好的不插手,楚昱恒倒也不问。 可他就是气得实在掩饰不住。 他查出了原因,只气这个妹妹太傻太单纯。 春宜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伸出去的手,又怯怯的收了回来。 她自知自己这次犯了大错了, 她一闭眼,便会想起许安随腕上的血和那张惨白如霜的脸, 她想坦白的, 却怕楚昱恒像嫌弃合欢那样嫌弃自己, 她快将自己撕碎了,终究还是没敢开口。 “七公主,许家七姑娘…哦不,是王妃有请七公主一聚。” 春宜吓了一哆嗦。 她当真听不得许安随的名字, 脑子轰的一下,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 “望…望月…她她她她是不是知道了? 她是不是找我寻仇了?” 若那一次合欢的奸计得逞, 许安随这辈子的名声就毁了。 大抵上不愿意嫁给严峻的话,也只有死路一条可以走,要么上吊,要么跳湖,抹脖子太疼了,她应该不至于吧… 春宜恨啊, 她活到如今连只虫子都未曾杀过。 她狠狠的捶打自己的胸口, 怎就鬼迷了心窍,怎就被合欢拿捏至此, 就算自己觉得许安随配不上自己兄长,可如此合该下地狱的阴招,她春宜怎敢说干就干了呀。 望月也怕, 她怕王爷会亲手杀了自己然后将尸体丢去喂狗。 那只挂了红绸的小黑颠着小步摇尾而来, 她却看成了龇牙咧嘴的恶鬼,张着血盆大口,找她索命来了。 “公主,公主…” 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对面传话的小厮衿着鼻子抖着眉毛,纳闷得直挠脑袋。 公主这是在演戏么?演的又是哪一出啊? “就回……回说我病了,不能出门。” 小厮心中暗赞佩,扬了扬下巴掷地有声的回道, “王妃说了,公主若有病,她有药,保证公主药到病除。” ………… “那就说,说我很忙,忙着帮阿姐打理府中事情, 你看这都乱成什么样了, 地也没扫, 这这这这,那那那那, 我不留下帮衬着能行么, 是吧望月, 小黑,小黑还没吃饭呢, 走,咱们给小黑做饭吃去。” 主仆二人想逃。 那小厮上前一步拦下。 “王妃特意从国公府派了五位经验丰厚的老人前来帮衬。 想必眼下用不上公主什么的。” …… 春宜急了, “王妃,王妃…还没过门呢就王妃王妃的。 到底谁是王府的主人,你们日后到底要听谁的。” “王妃,王爷说了,要听王妃的。” …… 春宜暴跳如雷, “那你就回你家王妃,就说我死了,死了,死了总行了吧,死了就不用见面了。” 春宜和望月规规矩矩的坐进了马车。 马车上许安随稳坐中央, 这主仆俩分坐两侧 。 许安随越是不说话,春宜越是觉得一身衣服被扒个精光。 这煎熬太过磨人了, 她索性跳起来,扑通一声跪在许安随面前, “是我对不住你,药是我下的,但是你若要杀我,我母妃阿姐还有兄长也不会放过你的。” 吾家公主勇啊, 望月跟着跪在了旁边。 许安随就挺无语的,若有这份傲骨,又何至让合欢小小计谋吓破了胆,沦为她害人的工具? 许安随也不说起,也不说责备的话, 春宜感到极尽羞辱, 只觉得许安随的眼神似狼般可怕, 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里, 不会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将自己解决掉,然后毁尸灭迹吧。 “我我我我,我告诉你许安随,王府的人可都瞧见我上了你的马车。 你若真杀了我,你永远都别想进王府大门。” 许安随哈的一声笑了, 前仰后合的,尾声拉得老长。 能说她点什么呢, 傻的有些可恨了, 这样的人比合欢那种毒妇还可怕。 说话间马车缓缓停下。 幻颜斋的大门被许安随一脚踹开。 春宜和望月不觉倒吸一口冷气, “看来她都知道了…” 二人耷拉着头,紧紧跟了进去。 虽不知许安随要干什么, 但这架势势必要有一场好斗。 “今日店内歇客,有内务要处理。 还请各位夫人先行离开。” 幻儿以及几位随从帮着清场。 直至所有客人离开之后,将大门牢牢合实,呈瓮中捉鳖之势。 店中三五下人被许安随这阵仗吓得一愣。 回身瞧见了春宜,猜得到八九不离十。 一眼疾手快的连忙去了后堂喊来了王掌柜。 王掌柜人未到,谩骂声先到, “谁啊,哪个不长眼的,教训还没吃够是么,还敢跑来找晦气。” “呦~” 王掌柜就差指着春宜骂,瞧见人,又即刻变了脸, 可那脸笑得再多,也是一脸的狡诈。 “这不是咱们七公主么, 大东家, 不知大东家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啊?” 幻颜斋成了春宜的噩梦, 别说和王掌柜对峙了,刚踏入店中,腿就已经发了软。 许安随见不得她这副怂样子,干脆直接了当,单手一瘫, “拿出来。” 王掌柜笑里藏奸, “呦,这位....这位是哪尊佛啊?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许安随不客气, “大东家要查账,把你们真实的账册拿出来。” “呦,”王掌柜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附和着店内的小厮们,前仰后合的哄堂大笑起来。 许安随气势实在不俗, 轻笑过后王掌柜不觉间警觉起来。 王掌柜转而面向春宜说道, “七公主啊,账册您上次不是已经看过了么,事后那些人没少来咱们这里闹啊, 除去合欢公主帮你赔的那七万两,咱们又拿出了三万两,总计十万两才平息了此事。 老奴我正要寻公主再填补些银子进账来呢,没成想您到是主动上门了。” “什么?十万两?”春宜两眼一黑,顾不得在许安随面前遮羞,怒哼哼的吼了出来。 望月哭腔道, “即便坏了脸,换张金子做的脸也不用这么多钱吧,这不明显讹人呢么。” 王掌柜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是啊是啊,老奴也觉得如此,可是怎么办呢?那几个妇人咬着不放,非要将公主报官。 公主乃金枝玉叶,断然不该让那些个市井泼妇坏了名声啊。 能用钱财解决的事情总归不算最坏的。 就当舍点银子保平安了吧。” 怎么办? 春宜瞪着许安随, 好端端的为何非要来这寻不自在啊。 这下好了,平白又搭进去了三万两,这些人明摆着坑自己的,这样的无底洞何时是个头啊啊。 “你也知道他们在坑你。”许安随白了一眼春宜。 废话说多了累,直接命人将麻袋扛了进来。 那麻袋重重的摔在了王掌柜的脚下, 一声闷哼,吓得王掌柜倒退了两步。 幻儿将麻袋的扎口打开, 一光头女子满脸血肉模糊的从麻袋中探出脑袋。 因着嘴里塞着布团子,那女子哀嚎声好似远在天边的闷雷, 挣扎着像一只硕大的蛆虫,蛄蛹着拼了命的爬到了王掌柜脚下。 王掌柜弯着腰仔细一看, 瞬间七魂八魄丢了一半。 “你你你你你你........” 王掌柜惊恐的指着许安随, “来人啊,快去报官,哦不,快去方家,对了,合欢,把合欢公主也请来....快......” 第213章 讨要公道 店门被王五死死的锁死在外面,里面即便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王掌柜慌了,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戕害贵妃亲妹。 若让贵妃知晓,灭你全族也不在话下。” 王掌柜摘下了布团, 方仙儿哇的一声哭得惨烈。 许安随烦躁的一瞪眼, 方仙儿使出全身力气闭嘴隐忍。 春宜见状心里直呼天老爷。 这哪是将门虎女,这简直就是将门煞星。 谁给她的胆子绑架贵妃亲妹, 谁又给她的胆子拔光了贵妃亲妹的头发,在贵妃亲妹的脸上刻了一脸的叉叉。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方贵妃是陛下宠妃,又和太后沆瀣一气, 这事最终若是怪到荣王府头上, 那母妃,阿姐还有兄长就全完了。” 春宜脑袋嗡嗡的。 连忙上前帮着给方仙儿松了绑。 “绑架你的事我荣王府全然不知情的。 你和合欢逼我下药害她的事也不是我告诉她的。 反正……反正是你害她在先,她报复你也…也也也也情有可原。 只要你别把气撒到咱们荣王府的头上,你开条件,尽管开,多少银子,我都会想办法配给你就是了。” ……… 许安随只觉得两眼一黑,气得想骂娘啊。 这春宜公主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该说她天真,还是该称她愚蠢? 反倒是方仙儿更识时务, 一把推开春宜,拽着王掌柜喊道, “快去,把账本拿给王妃看,快去。” 王掌柜愣在原地, 如遭了天雷一般这才反应过来这女阎罗不是别人,正是荣王即将要迎娶的王妃许家七姑娘。 经马球场一事,方仙儿将方家的脸丢了个尽。 方家身为皇亲国戚怎会留着这样的污点遭受世人诟病。 贵妃亲妹,皇帝御赐的县主, 曾经的方仙儿多风光,今日的方仙儿就有多遭人厌弃。 父母对其避而不见,方鲁甚至被她拉扯一下都嫌赃。 一向疼爱她的贵妃长姐却亲自送来了毒酒准备送她上路。 一夜间身份,地位,荣耀,全都化为了刺向她自己的利剑,扎得她千疮百孔,扎得她血肉模糊。 方仙儿连同两个贴身侍女连夜驾着马车偷偷跑了。 山路崎岖,顶着呕人的热浪一路向南跑。 许安随追上她的时候马车已侧翻在山脚下, 那两个仕女一个扯着她的头发发了疯似的剪, 另外一个猩红着双眼,颤抖着双手在她脸上刻下了几十个叉。 善恶缘未了,因果终有报, 眼下的隐忍因是她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而不得已屈服。 一旦没有了那层衣盾的保护,何人不是草民一条,谁又比谁的命高贵? 这两个仕女皆因长期其虐待总算逮到泄愤的机会。 若非她还有用,许安随定要看完这场好戏不可。 只是画她满脸叉这个主意当真是不错,她总怪自己还是太仁慈,一刀解决哪里有让她苟活于世生不如死来得折磨。 方仙儿还不想死,就算死,她也必须拉着那些遗弃她的人一起死。 方仙儿道, “许久以前我和合欢在寒王府听戏。 无意中结识了那双喉结老道。 事后那老道主动联系的合欢,说他有能加大闺房之乐的秘方。 久而久之合欢就留他在府上,他退去了道袍,只客卿一样的尽心为合欢寻找极乐的法子。 你服的药正是此人献给合欢的。 那人被你们杀了,虽死无对证,但我句句实言,我已无欺骗你的理由。” 王掌柜还在磨蹭。 许安随一剑架在了王掌柜脖子上。 “快去。不然即刻血洗了你。” 王掌柜跪一哆嗦, 这人连贵妃亲妹都敢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过不多时,王掌柜搬来了一叠本子总计三大本。 许安随道, “你口口声声说七公主让你们改了雪融膏的配方,以次充好,从而降低成本,谋取利益对吧。” 王掌柜不敢吭声。 “我得到了那么一点所谓有毒的雪融膏,嗯,里面确实有毒。 那里面一种名为幻幽草的毒草汁正是导致擦试者脸部溃烂的元凶。 你可知晓,这幻幽草生长在大漠,根本不是咱们中原常见之物,而且非常珍贵,千金难求。 你们这省钱的法子真是独树一帜啊,你可知诬陷公主是何罪责啊? 再者, 如你所说,成本已大打折扣,利润势必因而增加。 那为何三年来作为大东家的七公主从未得到过一分的红利, 二十万两,买下十间你这样的铺子都够了。 你们明明拿着公主的钱去私放了印子,却背地里还要捅她的刀子。 欺人太甚怕不是抬举了你个狗奴才, 今日你把一切都交代明白,你就准备全家跟着你一起掉脑袋吧。” 春宜眼泪无声的流, 将心中的委屈一泄而出。 胸口淤堵之处豁然被一股热血贯通。 畅快啊~舒坦啊~ 春宜刚乐呵一会,合欢公主府的大门却再一次吓到她腿软。 “事情不是说清楚了么,咱们何必来此找气受呢?” 春宜拉了拉许安随的衣袖。 “钱呢?不要啦?” 春宜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要了,不要了。” 她是见一面合欢都觉得害怕,她从小被合欢欺负到大,心中魔障已成,她只想有多远躲多远。” 许安随长叹了口气。 无论是荣王还是春冉公主,皆一身傲骨,即便身处逆境,也从不曾向人低头。 春宜这性子软成这样,也不知是她被保护得太好了,还是她太没安全感。 “跟在我后面。” 许安随不顾她哀求的眼神,提着王掌柜便闯进了公主府。 “合欢,你给我出来。” 许安随这样喊, 春宜只想找个地缝钻起来。 “姑奶奶,这可是合欢的公主府,不是荣王府, 公主府可是有府兵的, 你这架势合欢会把你我当成刺客一并剿杀的。” 话音刚落,几十名公主府护卫提刀围了过来。 合欢饶有兴致的从内堂走了出来。 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眼都未抬, “这几人擅闯我公主府闹事,不必有所顾虑,全都给我杀了便是。” 第214章 拿回补偿 春宜和望月颤抖着连忙躲进许安随的身后。 “这疯子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杀人放火她都干得,总归有太后给他撑腰。 咱们分开行动, 你你你,你负责引开他们, 我和望月趁机呼救。 我数到三,咱们一起行动。” “谢谢你啊。”许安随暗自苦笑。 “三,” “二,” “一……………” 春宜的嘴巴还一在那里, 门外忽然间传来好大一团骚乱。 “合欢公主你出来,你竟然诓骗我们给我们假解药。 你看看我们的脸, 我们做不成人了,你也别想好。” 门外守卫试图拉那七仙女进府。 合欢什么样的人,她们也不傻。 只在门口叫嚣, 青天白日的,她合欢在阴毒霸道,也断然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灭口。 这公主府里才有让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吃人魔鬼, 她们还没有蠢到跑到这里面去讨说法。 春宜投去了悔之晚矣的眼神, “偏就你最能逞强,明知是龙潭虎穴,连个后怕都没有。” 合欢一抬手, 府上管事的连忙冲了出去。 片刻过后,又一脸焦容的回来, “公主,您还是亲自出去看看吧。” 门外实在闹得声音太大, 合欢只得命人围了许安随等人,怒扫了一眼身旁这群废物,带着满身的杀气出去一探究竟。 那些公主府侍卫哪里是许安随的对手。 只几下,十几人便被撂倒在地。 春宜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望月跳着脚拍手叫好。 从别人口中知晓和自己亲眼所见是两码事, 春宜忿忿的觉得,兄长是武将, 许安随这样好的武功于兄长而言,倒也全然不是无用。 “行吧,勉强接受你入门,在看你表现了。” 门外那七仙女因受合欢指使, 抹了掺有幻幽草的融雪膏以此来陷害春宜。 事成,合欢如约给她们服了解药。 那解药是双喉老道事先备下的。 几人服用了几日,效果显着。 脸上溃烂之处本已在愈合,疤痕渐浅。 可不知道为何, 昨日夜间起, 脸上忽又奇痒无比,如万虫啃食,只要人忍不住发了狠的抓挠。 这七人挠了整整一夜,也哀嚎了整整一夜。 指甲里满是皮肉,脸上一片血肉模糊,尽是一坨腐肉, 散发着恶臭不说,那毒液渗入肌里,正在一点点侵蚀她们的五官。 七仙女发疯了似的咆哮, 只听到声音的歇斯底里,却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那表情只是一坨淌着绿脓水极其可怖的腐肉, 所有人见了要到掘地呕吐的地步, 所有人见了怕是要噩梦连连永生不得安眠。 许安随扶额, “冷冷这厮下手也……也太到位了。” 那七仙女发了疯扑向合欢, 合欢亦吓得不轻。 垂着胸口干呕了好几次,幸而还没用膳,否则非要吐个肝肠寸断。 “还我们的脸,你还我们的脸。” 合欢慌了, 这毒药和解药全数来自那双喉老道。 如今那老道被老寒王那个脑子不清的一刀砍了。 死无出处, 倒是叫她哪里再去寻得解药平息此事啊。 一不做二不休, 合欢发起狠来双眸尽是杀意。 “这些刁民当众滋事,妖言惑众。 经查闻, 她们私底下行巫蛊之术未果以至毁了容貌。 来人啊,把她们都给我就地正法。” 七仙女吓得四处逃窜。 一头撞到了例行巡街的巡防营大统领谭清和。 “何人公主府前闹事, 来啊,把人给我扣下。” 巡防营的官兵出手, 合欢手下的府兵顿顿然杵在原地回望着合欢。 “该死!” 一句该死骂了当下所有人。 今日就没一件顺心的,合欢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许安随插着手半靠在门框上有些小小的窃喜。 荣王够贴心,派了谭大统领前来支援。 许安随慵懒的道, “回谭大人话, 公主请我来给她的友人们治病呢。 这些人怕疼,不肯入府查看, 若大人肯在门外多停留片刻, 想必以大人英姿不凡的气魄,定会让这些病人心安。” 合欢脸色极黑, 一甩氅袖转头回府。 许安随一甩头, “请吧,各位仙女们。” 那七人听得出许安随言外之意是有解药的。 再三互相对视,确认意思过后,便在许安随前面陆续进了公主府大门。 许安随眨了眨眼, 谭清和连忙憨笑回应。 时至今日心里那股子失落感未曾褪去半分。 清风扶波,波散而痕沉入底,来时有迹可循,去时不留痕迹,终是藏得够深而已。 “说吧,你要干什么?” 无论是方仙儿还是王掌柜,亦或是眼前这七个丑八怪,无疑已经将她的罪行坐实。 她倒也不慌, 太后今日回宫,她料定许安随顶多撒撒气,绝不敢真的把她告去官府。 毕竟此事还关乎方家。 许安随即将成亲,再无畏,也绝不可能敢赌上整个荣王府同时对抗太后和方贵妃。 许安随踹了一脚王掌柜。 王掌柜跪在地上慌忙掏出了算盘好一顿盘算。 “盈利包括幻胭斋本身的,还有,还有放印子钱所得的高利。 这三年下来总计,总计三万两千两。 算上公主的本钱二十万两, 七公主总计应得二十三万二两银子。” 春宜激动得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对于拿回银子这件事她是想都没敢想过。 “合伙人不是还有严家大姑娘么。 既然要散伙,那利润合该平分才是。” …… “我的天爷啊。” 许安随被气乐了。 就连王掌柜都有些愧意爬上脸颊, 骗一个傻子,费了这么大周章,人都被卖了,还给人数钱呢,恶人都被逼得生出了怜悯之心,难怪佛曰恶极从善,原来春宜乃当世大善啊。 春宜瞧出了大家脸色不对。 望月趴在她耳边弱弱的问, “公主…不会…不会只有你一个人投钱了吧。” 春宜这才恍然大悟, 硬气了一回,撸起袖子一脚踹在王掌柜身上。 “好啊,你们用我的钱谋利不说,竟还用这么肮脏的手段作贱我。 你…你…… 赶紧把钱还我。” 许安随顺着春宜的趾高气昂给了合欢指示。 合欢一抬手, 管事即刻入内,后又折返回来, 捧着一大叠银票交到了春宜手中。 春宜眼巴巴的看着这叠银票,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原来回头钱比之新鲜出炉的钱更让人心动。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别提有多解气。 “公主敞快,事已至此,我等就不叨扰公主了。” 许安随转头大步流星的走,后面春宜和望月小碎步跟上。 “慢着!”合欢阴冷至极。 “我要方仙儿。” 证据要毁灭就毁得彻底,方仙儿知道她合欢太多的龌蹉事,断然留她不得。 “她已经死了。”许安随道,“公主应该庆幸我将怨气都撒在了她头上。” 说罢,许安随带着春宜和望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身后的惨叫声不要太大,春宜只觉得头皮发麻。 “你怎么把他们都交给合欢了?那不是送他们去死么?” “不然呢? 不然你接回王府去,日日好吃好喝的供着, 待他们哪一日心不顺了,再一番筹谋把你卖了。” …… “你……” 望月连忙拉了拉春宜的衣角。 春宜自知理亏,这种矮人三分的感觉当真窝火。 “行,你厉害,你威武,那你也不用说话这么刻薄吧。” 许安随拱手告退了谭情和。 回府的路上她只想着方仙儿临行前的话。 方家如此对她,她亦要让方家付出代价。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她在明相府门前跳下马车的背影是那样无惧亦无挂。 “方仙儿啊,方仙儿, 戏台都搭好了,你可别让大家失望啊。” 与此同时, 明相派出去调查方家在江南一带商会的贪慕以及走私案件的暗线终于在三年之后的今日有了消息,并突破了方家的重重追杀已抵达距离京都二十多里的京郊。 明家派出百十来人去迎。 方家亦有三五十高手前去劫杀。 方仙儿给明相送去了一份惊天大礼。 明相连忙修书给了宫里的皇后娘娘。 皇后见信,如释重负般寒淡一笑。 她从入宫起就知道, 自己曾经有多看不起世家大族中的腌臢手段, 她如今就有多瞧不起自己。 人啊,不要太高看自己, 回旋镖往往都是哪痛扎到哪里。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又看了看一旁越发长势颓废的兰花, 她轻轻挽过因无人怜爱而恹恹垂叹的鬓发, 那叹息声恍若隔世, “终还是逃不掉变成自己厌恶的模样。 也罢, 给自己找个可以宽慰自己的理由吧, 王爷, 一直躲在黑暗的我,唯幸之事,便是你可初心不改,与所爱之人相伴, 愿你, 新婚燕尔, 向熙一生。” 第215章 拜堂 一大早楚昱恒进宫去拜了先帝和列祖列宗。 宗庙内肃穆秘静, 长明灯铮铮,香火竟也一派威严。 楚昱恒跪在蒲团之上,抬眼望着高高的阶梯上一尊尊庄严冷酷的牌位。 大胜朝的建国史是一场血与泪的史诗。 确切地说,不只是大胜朝, 历代王朝更迭谁人没淋过血雨,谁人没襟过腥风。 皇权之下是皑皑白骨,江山之下是权谋,政治,战争和数不清的阴谋算计。 谁人无年少,年少尽轻狂。 楚昱恒很怀念小时候窝在先皇的怀里和父皇说尽孩童的痴话。 后来他大一些, 父皇便与他更多的说起家国大事,畅所欲言。 父皇对他总是有些不同的, 总是一副慈爱,很多事情要亲力亲为的教导,更从不掩饰欣赏夸赞之色。 父皇从不拘泥他的言论和政见, 每每检查课业之时遇见想法不同的时候都要辩上几个时辰。 父子二人往往要以一盘棋局定结论,一下就是无数个月上中梢。 母后就像一个黑洞,而父皇却像一盏明灯。 先皇说,“恒儿之智可肩国之重担。吾儿甚好,朕心甚慰。” “可朕不想将你困于这四角凳之上。 你是大胜朝的盾,更是国之利器,攻守兼备的定海神针。” “皇帝这个位置你坐得,可却没有帮你攻守江山之人啊。” “朕要你同母所生的兄弟做朕这个位置,而要你去做他手中的利剑,为朕好生守住这万里江山。 吾儿可有怨言? 吾儿可有不甘?” 那句甘不甘心从未真正走进过楚昱恒的内心, 他秉承父皇遗命,一心做纯臣辅佐当今陛下, 为他杀手足,为他守疆土。 “父皇,您可知晓,当个纯臣真的好难啊。” 楚昱恒本有很多话想和先帝的牌位牢骚。 一句过后,又觉得心空得发慌。 楚昱恒厌恶极了宫墙枷锁, 更痛恨一墙之隔的肮脏。 他很想问先帝, “您只要我无条件忠于皇权。 可您没教过我若是这皇宫里出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我当如何去做?” 香案上忽就刮起一阵横风。 香烛摇摇欲坠,几度燃灭又挣扎着伫立根苗。 楚昱恒耳边好似传来了列祖列宗此起彼伏的斥责声。 “你不该有此疑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权就是天,是不可能犯错的,你胆敢挑战天家威严,配得上一句不孝子孙,简直大逆不道。” 楚昱恒起身拍了拍衣摆, 最后扫视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列祖列宗冷笑道, “百姓如水,我等一叶舟船而已。 或许只有亡国之君才会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可到那时候水漫则船翻, 根基都烂透了,大厦倾倒不是早晚有一天。” 离开了宗庙, 于礼,楚昱恒要去拜见太后的。 明日大婚,太后作为荣王生母不能出席婚宴,理应在今日降下封赏,并谆谆教导一番。 楚昱恒在慈宁宫门口长跪了两个时辰。 从烈阳倾洒之时,跪到了日暮夕阳西下。 过往宫人无不低头快步穿过。生怕瞧多了一眼,让荣王难堪。 太后好大的下马威,偏要选在今日折辱于荣王。 睿宣帝劝说无用, 知晓太后这是将在魏家事情上的怒火撒到了楚昱恒身上。 李公公实在不忍, 几次前去劝说。 “王爷,不必自辱,太后知晓王爷孝心了,王爷请回吧。” 孝心? 好刺耳的一句谬赞。 俗话说母慈则子孝, 太后对于自己从未有过半分的慈爱, 自己哪里平白就能生得出孝心! 楚昱恒抬头看了看墨泼过似的天。 云依旧可见只是变成了墨色,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挣扎着被地平线升起的黑暗一点点吞噬。 “罢了,”楚昱恒长叹。 “母后既然不想见我,那便在此受我三拜。” 楚昱恒一拜, 拜他出生即被丢弃,半口母汁未曾喝过,母亲的臂弯是何感受也从不知晓。 楚昱恒二拜, 拜他三岁上被软禁险些病死, 拜他五岁上被说不祥险些被太后送去钦天监烧了祭天, 拜他七岁上因拉了母后凤袍的一角被杖刑二十,日日夜夜趴在温熙太妃怀里哭着喊娘。 楚昱恒三拜, 拜他放弃一切,为家国征战伤痕累累却依旧被排斥,被忌惮。 天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又能怎样呢? 强求不来的亲情他俨然已经不在乎了,眼下他终于娶到了梦寐以求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圆满。 这场婚宴,从接亲开始便闹得满城沸沸扬扬。 亲王本可不必亲自上门接亲, 可荣王却亲自策马为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领队开道。 十里长街尽数红毯铺路, 夹道两侧红绸一片迎风飘扬。 许安随是被许可为背着出府的。 孩子一步一实,将小姑姑出门之路走得四平八稳。 许安随上轿, 许可为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杨嬷嬷含着泪连忙将可为拉到一边捂住嘴好生劝慰着。 “王府离咱们国公府不过三条街的距离。 小姑姑会随时回来看小国公爷的。” 红盖头之下许安随亦哭成了泪人。 她想不起来自己第一次出嫁之时是何心情, 那时候浑浑噩噩的,只听得到母亲微弱的哭泣声。 “爹,娘。女儿这次是真的要嫁人了。” 许安随将眼泪倒流进眼底,感叹世间事说不清理不明,每一步都好似意外,可每一步又好似精心算计过的。 以为这世间只剩仇恨再无生趣, 可老天偏要派来个暖心暖肺的,任你跌宕至哪里,都会将你打捞上来狠狠暖上一暖。 隔着红盖头,许安随只看得到脚下。 入王府的路有些长,一路上楚昱恒紧紧拉着她的手。 他的手比自己的还凉,一路都在颤抖,握得她骨节发疼。 许安随没反抗,任由他发了狠的抓紧自己,任由他带自己走进他们的新家。 她明明耳力极好, 却在此刻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她只听得到彼此狂轰滥炸的心跳声,还有楚昱恒血液翻涌如浪潮。 温熙太妃热泪盈眶。 将手中祖传的玉镯套在了许安随的手上。 春宜跟着哭,想扑到阿姐怀里,却想起来阿姐自卑不愿显于人前,觉得自己不祥,此刻正躲在后殿中,眼巴巴的趴在门上张望。 老寒王和王妃被推至人前。 “从小到大,若无皇叔和皇婶照拂,小侄不会活到今日。” 楚昱恒跪拜二老,许安随附和其后。 老寒王将抖得不成体统的手藏在寒王妃的袖下, 再不似往日那般没头脑的傻笑, 一行老泪满是疼惜和欣慰, 若不是寒王妃及时拉了一把,险些人前暴露了。 三拜过后许安随被迎去了洞房。 墨白和徐怀宋帮衬着招待满棚宾客。 许安随那四位师父身为娘家贵客却不走寻常路, 只拎着酒壶飞身上了房顶好似休憩的乌鸦,在房顶坐成了一排。 “这…这…下人们不知如何招待。” 楚昱恒摆摆手不让任何人上去打扰。 “江湖人自有他们的洒脱。 不要拘着他们,随他们自在就好。” 秋千捋着胡须满意的点头, “哥儿几个,这次的姑爷还不错吧。” 聋人望了望时间,高喊一声, “时辰到了,看我大呲花……” 一颗流星似的火药弹横空划过天际。 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公主府的脑顶上。 那爆炸声不闷不响却好似打铁花一般噼里啪啦喷出万丈的彩色火花。 远远看去,如同百花齐放般绚烂,之后便是一片火光冲天。 “敢欺负我家姑娘,先点了她的老巢为我姑娘助助兴。” 长风军的火炮将军淘将军一直缠着聋人教他制作威力强大指哪打哪的高炮。 距离京都五里的小山头上, 淘将军见高炮射射成功老泪冉冉,拍手叫好。 小兵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回报。 “报,报,报……报淘将军…大…大大大大,大事不好了。” 淘将军觉得煞风景,一脚踹了过去。 “有屁快放。” 小兵爬起来瑟瑟发抖道, “咱们刚刚炸的是五公主府, 咱们被骗了,试炮的地点不是郊区慌宅, 是是是是…合欢公主府…” ……… “我草喃娘的死聋子。”淘将军一把拎起了小兵的衣领子, “还不快跑…快快快…快把大炮给我神不知鬼不觉的推回军营。 今天这事谁要敢走漏半句风声… 老子做鬼也要把你们轰成碎片。” 第216章 春宵一夜 回春等四季姑娘陪在新房。 许安随摘下了红盖头,只感觉这凤冠压人,头有千斤重。 “真是奇了,你快看啊,你这新房红配绿,简直不要太刺眼了。” 秋和好奇的不行, 看看这,又看看那。 许安随也被眼前这一大团绿惊了一跳。 满屋子墙壁皆是竹条镶嵌而做, 一应家居摆设全是绿竹所制, 墙角,窗台,竹案上尽数摆满了竹景盆栽, 满目一片绿意盎然, 不知道的以为身处林间。 许安随苦笑,即刻明了。 “定是秋千师父的主意。 我曾与素心师父住过竹舍,素心师父又极为爱竹。 他这是爱屋及乌啊……” 说起素心师父,回春连忙想起来了。 “给,这是素心师父叫人送来给你的。” 许安随接过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冷冷闻言从窗外一跃而入。 “什么?师父给你什么宝贝了?” 冷冷要抢, 许安随一脚抵在了她的膝盖。 那锦盒里是一颗绿色药丸。 不知道为何这药丸竟也是绿色, 许安随闻了闻, 不知道这药丸是何用处。 师父送来的准不会是俗物。 许安随冲着冷冷得意的晃了晃,便将药丸收起。 冷冷哭丧着脸,暗怪师父果然偏心。 许安随抓过冷冷的手腕, “你的毒是不是很久没有发作了?” 冷冷本还挣扎,一听这话恍然大悟。 她不动,许安随仔细听脉。 正如所料,素心师父早年种下的毒,已经不复存在。 “看吧,师父还是念着你的。” 回春拍了拍冷冷肩膀。 冷冷从不哭, 她不顺心就笑,开心也笑,不知为何今日这笑意却多了两行滚热热的东西。 杨嬷嬷端来了一本画本子。 她稳坐在许安随身旁,今日便是僭越了,她也要充一回长辈,替国公夫人扮一回母亲的角色。 “姑娘, 当日你嫁去顾家, 你脸上有疤,笃定顾燕礼那淫贼不会动你。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洞房都未进, 你也省得周旋了。 可如今不同了, 姑娘如今觅得良婿,姻缘天作之合, 自然要行夫妻之合,享夫妻床弟之欢。” 新房内瞬间鸦雀无声。 姑娘们干眨巴着眼,又一瞬间所有人脸颊通红。 “走走走…咱们出去喝酒去。” “对对,咱们出去喝酒去。” 回春推搡着大家出去。 唯有冷冷不懂,刚听起兴致,什么夫妻之合、床第之欢,她可太感兴趣了,偏要知道如何得此章法。 冷冷几乎是被回春等人抬出去的。 许安随知道嬷嬷要说什么, 不免低下头,含羞般的红透了脸。 “姑娘可知如何去做?” 杨嬷嬷问得直白,许安随快要羞臊死。 “娘亲有说过几句,但我那时不大有心情听,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杨嬷嬷宠溺的摸了摸许安随的头, “无妨,有嬷嬷在。 女人啊,终要夫君疼爱的。 闺房之乐亦是一门不小的学问。 不可过刚,过刚会失了女子柔媚本色。 不可过柔,一味屈从,时间久了便会无趣。 这其中学问,若是学通了,便会牢牢抓住夫君的身心, 日后日子自然过得和美。” 杨嬷嬷好一顿耳语, 听得许安随面红耳赤,心潮澎湃。 那画本子上的一男一女,有千奇百怪的各种姿势,像是一本武功秘籍,看得许安随是心惊肉跳。 良辰美景,千金难求。 荣王大婚,宾客为拍马屁,闹上一宿也是正常的。 墨白已经醉趴下了, 口口念着萧大将军,几个爱开玩笑的,暗讽他有断袖之好。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萧大将军才不是那个万年的茅石, 他的萧大将军是脚踏红霞的天仙下凡。 徐怀宋不敢多喝。 他密切地关注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生怕有心之人闹事,王府会出乱子。 “时间不早了,王爷快去洞房。 这里交给我们。” 楚昱恒假意喝醉,拱手告退,被赵阳搀扶着踉踉跄跄回了新房。 “方家和明家刚刚同时有探子来报。 盯紧点这两家。” 赵阳领命。 再回去看向两家, 一个仿若得了天降,突然开怀豪饮起来。 另一个仿若见了地狱恶鬼,皮笑肉不笑,藏不住的惊恐,坐立难安。 楚昱恒不许任何人闹洞房。 他把自己盼成了半老徐娘才盼来今日洞房之夜, 论任何人都休想破坏他们二人独享春宵时刻。 太后到底还是派来了两名姿色不俗的宫女赐给荣王当作贴身婢女。 这两名小宫女原也不是核心心腹, 只是太后身边的老人都被许安随的慢性毒药毒死了,一时间找不到得力人手, 只好抓来两个长相上还不错的,先派过来当个眼线。 “都出去吧。” 楚昱恒言语中不带一丝给人拒绝的决绝之意。 那两个小宫女本要守夜的,却被杨嬷嬷和幻儿推搡着带出了院门外。 偌大的暖竹居只有楚昱恒和许安随二人,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呼吸声那样缠绵, 氤氲的爱意早已爬满了心尖。 掀盖头,合卺酒, 她为他亲手布菜, 他亲手喂她吃下八宝生饭。 一切都顺理成章,上天的旨意,何人敢来违抗。 “小七,告诉我,这都是真的,我没在做梦。” 楚昱恒拉着许安随坐到了红帐浮浮的榻上。 他双手摘下她重重的的凤冠, 一头墨发,如山尖瀑布,倾泻而下。 楚昱恒双手捧起许安随娇若星河的脸庞, 只有亲眼看着,亲手摸到, 他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尽管如幻梦泡影,尽管心潮澎湃得就要溺亡在当下。 这可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孩,梦寐以求女孩。 这女孩如今就在他的怀中, 寝衣渐褪,只剩坦诚相见的心照不宣。 “我…可不可以……” 楚昱恒眼中氤氲着无限情愫,温热的手掌插进许安随的墨发之间。 “可以………” 许安随想问可以什么, 后两字还未问出口,便被楚昱恒铺天盖地缠绵悱恻的吻彻底堵住了嘴。 一烈刺痛的白光在二人脑中同时闪过。 “天啊” “天啊” “感谢上苍。” “我如愿以偿。” 嬷嬷都说什么来着? 许安随如一汪春水瘫成一盘子美味佳肴,耳边尽是楚昱恒腻死人的情话,和他那密密麻麻烫死人吻。 “是要我主动剥下王爷的衣服? 还是要我搂住王爷的脖子? 不对, 嬷嬷说女子要矜持些才珍贵, 可嬷嬷也说了,要很好的迎合才更有情趣。 嬷嬷……嬷嬷…… 嬷嬷你快进来啊, 嬷嬷……嬷嬷…… 嬷嬷救命啊…” 她紧张,楚于恒更紧张。 她木如僵尸,全身动弹不得, 他全身都在动,却不得章法, 许安随像个猎物,被这个初来乍到的猎人弄得她苦不堪言, 夜很长, 楚昱恒学习的本领很强。 初入仙境的二人正欲再攀高峰, 府门外,宫中奉旨前来传诏的小太监把这梦境打碎,将所有人又拉回了该死的现实中来。 “皇后有旨,皇后病危, 宣公主,王妃即刻入宫侍疾,即刻入宫侍疾。” 第217章 宫变 尚且不说皇后好端端的如何就病危了。 若真病危了,又如何能拟得了旨。 就算宣旨也只会宣皇子小公主们入宫侍疾。 断没有理由大半夜的满京城各大世家重臣的搅扰,一时间全城鸡飞狗跳。 来宣旨的小太监是个面生的。 被徐怀宋三两下问得懵住, 最后只撂下一句宫里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违抗。 来宣旨的可不止小太监三两人。 荣王府门外足足五百禁军将士,各个神色炯炯,刀刀出鞘。 春宜宿在春冉房中, 正同姐姐腻歪着回味今日府上从听雨楼请来的乐师阮余初阮先生的琴技如何之精湛。 望月脚下没个深浅的跑进来, 拨开白色床幔神色惊恐的将大门上所见囫囵个儿的描述了一遍。 深夜宣旨,绝非寻常。 春冉连忙招呼春宜换好衣服先去母妃房中陪着。 荣王在府,她们万事不必着忙, 怕只怕因乱而出错坏了荣王的事, 老老实实待着待命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男女情事一但开了先河,便好比刚出生的婴儿喝到第一口母奶。 眷恋,沦陷,不舍, 恨不能时时刻刻贴在一处,不要分开。 二人帮着彼此换好了衣服。 床上的凌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二人刚刚共赴云雨之时有多疯狂。 红烛尚燃至一半, 微辣辣的,热胀胀的,映得二人的脸颊绯红,旖旎一片。 激情还未退却,变故却比想象中早来。 楚昱恒无奈的捧着许安随的脸颊啄木鸟似的亲了又亲。 “在这等着,我去看看他们耍什么把戏。” “我和你一起去。”许安随拉住楚昱恒衣角。 “王爷,旨意宣的是我和公主。 明显冲着家眷来的,我若不去,不合适。” 楚昱恒点点头, 二人十指相扣,并着肩去了前厅。 “事全从急,还请王妃和公主速速随奴才进宫去吧。” 宫里出事了。 楚昱恒和许安随对视了一眼。 许安随道, “还请公公勿急,我这就去禀奏母妃,去去就回。” 拐过东院的回廊, 二人停下了脚步。 “宫里危险你们不能去。” 楚昱恒双手扶着许安随的肩膀, 褪去缠绵的温柔,独存铁血将军的杀伐果断。 许安随柔声道, “既知有变,才更不应早早打草惊蛇。 想必朝中重臣的女眷眼下都在进宫的路上。 若我荣王府此刻抗争, 定然成为谋逆者首当其冲的打击目标。 这个出头鸟咱们才不当, 何不顺势就势,先稳住对方。 如今宫里是一副怎么样的境况你我不得而知。 我正好有这个机会进去探探虚实。” 道理是这个道理, 楚昱恒却没有眼睁睁看着新婚妻子入宫为质的道理。 “王爷…您若再优柔寡断,我们可就丧失了里应外合的机会了。” 说话间刘英将军穿上幻儿的衣服来到了二人面前。 “末将参见王爷,王妃。” 刘英拱手, 许安随眼中顿然闪光。 “刘英将军怎么……在这?”许安随问。 “回王妃,末将奉萧将军命特来奉献新婚贺礼。 不想和几个部下贪多了几杯,被徐先生留宿在了后院的府兵营房。” 今日前来拜贺的武将实在是多。 武将性情多豪迈,兴致兴然,豪饮狂饮自然不在话下。 许安随胸有成竹的看向楚昱恒, “王爷这下安心了吧。 有刘英将军照应,自然多加了几分安全。” 见楚昱恒不语。 许安随继续道, “王爷放心。 王爷只管照顾好母妃和王府。 我保证阿姐和春宜不会少一根头发。” 春冉和春宜亦没有过多言语。 几人互相挽着胳膊毅然决然的跟着护送的禁军入了宫。 许安随道是小看了春宜, 春宜如此胆小,却也有当仁不让的一面。 一路上她偷偷的顺着帷幕的缝隙向外看去。 满大街都是禁军将士。 火把吱吱燎出响声, 人声马蹄声,乃至挨家挨户串联起的狗吠声无不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是一场宫变。 明家到底捏住了方家的七寸。 方家自知自己活不到明日落日晚霞。 与其向魏家那般等着让人抄家, 眼下手里有兵, 倒不如拼死一搏, 皇子在手,效仿曹公携天子以令诸侯, 终是谁赢谁败,还真不好说啊。 “荣王妃和两个公主当真入宫了?”方鲁眼睛瞪得溜圆。 士兵点头。 方鲁长出一口气,忍不住狂喜,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荣王是他最大的忌惮。 如今荣王府女眷均入宫为质, 就算荣王本事通天也不敢轻举妄动。 许安随等人走后, 楚昱恒立刻集结王府内所有府兵将王府各个角落守护得滴水不漏。 “去,通知暗卫,务必保护好镇国公府和寒王府。 若有人胆敢擅闯,格杀勿论。” 明家那暗线成功逃脱方家的追杀,如今正待在明相府。 明相和明枕审阅了一张张的铁证,全身血脉翻涌,激动得连连叫好。 “父亲,何不连夜入宫?” 明相素来自信, “不差那几个时辰,方家完了,不足挂齿。” 话音刚落, 明家便被禁军围了。 明家好似一只被掐了脖子的斗鸡, 还以为方家要的是人证物证, 没成想方家要的一场饕餮盛宴。 要灭一国相府的门,而不遭人怀疑,皇帝的手谕少不了的。 方韩率领禁军一万人的亲信部队,已经控制住了皇宫,将诺大的皇宫围得苍蝇都很难进出。 皇后遇害以致女子胞大出血。 睿宣帝料理完方贵妃和那狂徒便一直坐镇皇后的凤仪殿。 并非他与皇后有多情深。 杀了一捧一,掩饰帝王无情罢了。 太后闻讯也赶到了凤仪殿。 太后因皇子的问题一向更青睐方贵妃。 自认谋定的太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太后咽不下这口气, 气得直想鞭尸。 “陛下,方家…反了…” “什么?”睿宣帝和太后同时拍案而起。 皇宫的守卫大约有五千人。 几番小规模的突围下来,所剩不过三千,均已退至皇后凤仪殿中。 “怎么?给荣王传个信就有这么难么?” 睿宣帝大怒。 凤仪殿的大门好似两军对垒的前线。 “荣王,荣王,朕要传旨荣王杀了这群叛党。” 睿宣帝暴跳如雷,头痛欲裂。 瑾王建王逼宫那次,他险些掉了脑袋,惊恐历历在目。 虽然他杀光所有瞧见他下跪,磕头,求饶的人。 但那份屈辱是他这么多年梦魇的症结所在。 “没事的,荣王在,幸好荣王在京,荣王在,朕的江山没事的。” 许安随等三十来女眷被带到了凤仪殿门外。 方韩道, “陛下,你若再不下诏书,这些人都会死在你的面前。” 殿内毫无回应, 许安随只道这帮人蠢的可怜。 “陛下怎会怜惜我等个无用妇人。 以我等性命要挟陛下,岂不等同于拿着萝卜诱虎豹。” 方韩老脸一闷, 刀架在许安随的脖子上。 众女眷吓得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吵得方韩直皱眉。 “方将军, 一百个我们都不敌一个合欢公主管用。 你倒不如试试用合欢公主来和我们这些人交换。 拿住了合欢,就等于捏了太后的要害。 届时再提条件,或许有用。” “合欢是皇帝亲妹,陛下未必肯。” “肯与不肯不试怎么知道。” 许安随暗讽, 睿宣帝还指望这些人的夫君为他治理江山呢, 死了一个两个无所谓, 若真的全都死了,即便叛乱平息,保不准他睿宣帝要背上这群重臣的丧妻之痛。 凤仪殿的大门虚掩一个口子。 合欢被推出来之时,满头凌乱,泪眼漫天。 许安随只瞪了她一眼,与之擦肩而过。 “皇兄,皇兄你不能这么对我啊。” 合欢瞬间被一群糙汉押解在阵前。 “母后,母后救救孩儿,母后…” 一声声撕心裂肺,全无公主往日尊严。 合欢渐渐看透了一切,开始放声大笑… “许六郎啊许六郎… 骨肉至亲尚且这般待我, 我又做什么可笑,指望你生生世世…” 另一头楚昱恒试图放墨牙出去给京郊大营的长风军明堂传信。 禁军中不少长风军的人, 楚昱恒一声令下,那几万人可瞬间倒戈。 然,楚昱恒不能在此暴露动机。 他如今手无兵权若擅自调兵,会为事后埋下隐患。 徐怀宋道, “只待王妃将陛下手谕传出来,咱们才可放手一搏。” 方鲁知晓荣王有金雕。 万把支弓箭对准了半空, 磨牙连震个翅都会被射成筛子。 “怎么办?四处城门都落了锁,消息传不出去。” 楚昱恒思量良久, “我轻功好,不然我亲自走这一趟。” 夜行衣将将换好, 胖墩大师父抻着懒腰大腹便便的走了过来。 “新郎官还是留下来好好伺候咱们家丫头吧。 老夫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这一趟就当给你们这些后辈涨涨见识了。” 那一双露了脚趾头的草鞋实在……实在炫酷…… 更炫酷的还有一条走路自带拖地效果的残腿。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胖墩师父后撤了一步,歪步提气,脚下仿若如火生烟。 一团幻影三五下没了踪影,众人拨浪鼓似的追着一团圆溜溜的踪影惊讶的张望,眼神快不及人家的脚力,短短几秒钟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世间多奇人啊………” 第218章 放飞美娇娘 睿宣帝见到许安随和春冉春宜,心都要凉透了。 “你们…你们怎么也… 荣王就这般束手就擒了么?” 许安随跪身行礼, “陛下,荣王没无调令三军之权, 王府中不过五百府兵,如何同十万禁军抗衡啊。” 睿宣帝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身后传来皇后一声惨叫。 许安随入殿之时, 皇后满脸乌紫色,身下雪崩不止,人已游走在垂危边缘。 许安随握住皇后的手, “娘娘,娘娘这又是何苦啊!” 许安随将睿宣帝不孕的消息故意放给了皇后听。 她所赌的,不过是深宫争宠的不择手段, 料想皇后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定会设法扳倒方贵妃。 皇后也确实这么做了。 那碗清凉解暑的绿豆汤便是为方贵妃送行的孟婆汤。 可许安随未曾料想过皇后会将自己也置于绝境之中, 她明知方贵妃在汤水中动了手脚,甚至自己还加大了药量故意毁了自己。 皇后靡靡呢喃。 “帝王足够的怜悯,亦是我在这深宫中稳坐后位的生存之道。 我这身子终究自己做了一回主, 从今往后, 无人再来逼迫于我喝那该死的一碗又一碗的求子汤药。 从今往后, 我…… 我只为心中所念而活。” 许安随,“可…可娘娘如此冒失,若是死了呢?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皇后淡然一笑, “若是死了, 便要辛苦你多一些, 荣王府满门的生死都要靠你斡旋了。 但你来了, 我便知我死不了。 既然死不了, 那我便做你的盾, 我心中唯愿你和荣王安康百年, 其他的, 呵呵, 都去见鬼吧。” “娘娘……” 许安随哽咽, “娘娘,对不起。” 终是自己狭隘了,皇后早已看透自己的心思, 以身为祭,甘愿入局而已。 皇后颓然的摇了摇头, “这个皇后,我自始自终做得都心有盘算。 奈何我能力实在不足, 帮不上大忙。 如今荣王得了你,心愿已了,只剩下人生圆满。 听着,” 皇后紧了紧手中的力道, “我知你想杀了楚景辰绝了狗皇帝的后。 然, 不是时机, 千足之虫,死而不僵。 眼下狗皇帝势力尚存,荣王之力不足与之一较高下。 还有明家, 给我点时间, 明家必须亡。” 许安随为皇后止了血,施了针。 皇后力竭,昏睡不醒。 许安随净了手,只听着门外的喧闹声越发的大了。 合欢已被刺瞎了一只眼, 太后几近发狂, 不顾皇家威严,扯着睿先帝的龙袍咆哮, “那是你血亲的妹妹,你快下诏书,无论如何要保你妹妹性命。” 原来你是有母爱的, 原来你也懂什么叫做亲情。 满院子妇孺又一次哀嚎声一片。 许安随只一旁冷眼看着。 看着可怜又可悲的皇室, 看着他们引以为傲的自尊跌落一地。 九五自尊此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曾经以性命拥你坐稳江山之人你却弃之敝履,万般糟践。 不是他们没能力造反, 若许家有心反叛,这大胜江山早已改他人姓氏。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此地此景,你可曾有过半分想念许家父子, 当年许大郎二郎千里奔袭,救驾于炮火连天的城墙之下, 手起刀落,你睿宣帝人头落地。 是许大郎跑死了八匹马,身中六箭,最后关头将那弑君刀斩于马下。 “罢了罢了…不能再想了。” 许安随腰盘中的霜月剑已在震震发抖。 “母后,母后这是要儿臣降服于逆贼?” 下跪,磕头,求饶… 那日的风那样大,瑾王高高在上的嘲笑声传得那样远。 往日种种耻辱,排山倒海般袭入眼前。 睿宣帝痛苦的望着太后, 太后刚要宣之于口的责备终还是没能敌得过母爱底线。 “儿啊,母后是让你下诏书给宫外的荣王。 许他兵权就是了,他会想办法救驾。” 睿宣帝怔怔的看着太后, 知子莫若母, 此时此地,有些话皇帝是不能开口的。 “儿啊,荣王不会反。 春冉和春宜在呢,荣王他不会反。”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原来你是了解荣王的。 正是知道荣王他重情重义,便是你们利用他又作践他的理由么, 荣王到底也是你的孩子,试问下底下哪个母亲会对亲生孩儿冷血至此啊。 “可…可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呢?”睿宣帝依旧觉得无望。 太后冷的一眼看向了许安随。 “这丫头进来的目的不是救驾,难道会是弑君? 倒让哀家好生看看,荣王府是何忠君爱国的。” …… 许安随仰望夜空,强忍着咽下杀人的冲动。 许安随来时禁军还没有布防, 美娇娘一路跟着, 一直蹲在凤仪殿中的大榕树的枝头,眼都不眨的盯着许安随。 睿宣帝将虎符握在手里,骨节攥得直响。 许安随将虎符和睿宣帝手谕绑在了美娇娘的腿上。 “陛下,墙外弓弩手太多。 我们要为美娇娘争取飞出去的时间。 你们快躲进宫殿之中, 无论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我亲率两千护卫杀出去侵扰叛贼。 只要美娇娘能飞出去,荣王必定不惜一切代价救驾于水火。 咱们只要拼死守住这处大门,势必会等到荣王前来救驾的。” 睿宣帝别无选择,他能有什么选择,一颗尊贵无比的帝王头颅,早已拴在他人的裤腰之间。 “你们…你们从现在起,都听许将军的。” 睿宣帝等众女眷纷纷撤入殿内。 剩下那不到一千人,在许安随的指挥下,利用身边一切能利用的铸造工事,加强防护。 “小七…”春冉和春宜不肯入内, 许安随拍拍她们的肩膀安抚。 “阿姐帮我个忙, 阿姐帮我保护好自己跟春宜,对了,还有皇后。 阿姐任务艰巨,若办得好,便是帮了小七大忙。” 春冉很快收尽了眼底的担忧。 “好,我等小七和彦之带我们回家。” 美娇娘落在墙头, 许安随高高挽起发髻,霜月剑划出一道银色光芒,立剑于许安随的身侧。 刘英虽然穿着别扭,但不妨碍她依旧英姿飒爽。 “刘英将军, 咱们主攻弓弩手。 美娇娘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我可就这一只宝贝, 咱们可得好生护着点。” 刘英笑意灼灼, “放心吧王妃,绝不辱使命。” “对了王妃,” 刘英横刀在前, “若遇合欢……” 许安随笑道, “不必救,随便砍………” “好嘞………” 第219章 反攻 许安随和刘英一左一右,倒数三下。 其他卫兵紧随其后,蓄势待发。 美娇娘隐匿于树间, 随时准备飞冲至高空。 只要飞得够高,弓弩就够不到她, 美娇娘的聪慧,堪称鸟界最高。 兵贵神速,主打一个措手不及。 方韩上一秒还在叫阵, 眼看着一群人炮竹一样的冲了出来却来不及反应,上来就挨了许安随一剑。 “聒噪…” 许安随和刘英直奔弓弩手而去, 美娇娘深吐了一口鸟气,盘旋着直入高空。 弓弩手慌忙的瞄准,射击, 许安随贴着地面仰身将霜月剑一扫。 第一排弓弩手的脚筋被挑断。 弓箭散落了一地。 刘英一脚踹倒了最边上的弓弩手。 那将士一扑,后一排的弓弩手如骨牌一般接连摔倒。 “好孩子,快去找你爹…” 美娇娘嘶鸣了一声,一旦入了高空便在没有人追得到她。 凤仪殿的大门被死死的闭合在门口。 殿内人心惶惶,大气不敢多喘, 殿外厮杀声四起,惨叫声连连。 “方韩这个废物,这么久了还没拿到皇帝手谕。” 方鲁管不了那么多了,命人大街小巷的叫嚷, “明相勾结荣王逼宫造反了。 陛下口谕,不惜一切代价清君侧。 若有不测,皇长子萧景辰继位。” 方鲁剑指向明相府, “来啊,冲进去,杀无赦…” 荣王府上空,美娇娘一声长鸣, “来了!” 楚昱恒一摆手, 十几暗卫各自拿着弓弩跃上墙头。 门外的禁军还在瞄准,未见金雕,却见漫天飞箭如雨点般落下。 暗卫用的是秋千师父新设计的一弩五发, 威力大,杀伤力强。 门外禁军乱成一团,美娇娘趁机直落到楚昱恒肩头。 “好孩子,加鸡腿。” 有了虎符,楚昱恒如虎添翼。 徐怀宋点燃了一颗夜明弹。 半空中炸成一朵皎银色火花,火花耀眼,点亮了皇城的半壁夜空。 “我冲出去接应大部队。” 墨白本是醉的厉害,但他有独门本事,但凡有战事,瞬间可清醒如常。 被编入禁军的那几万长风军将士突然集体倒戈。 各自杀出一条血路从不同方向向荣王府集结。 “荣王有陛下手谕和亲赐兵符。 方鲁利用禁军逼宫。 蒙在鼓里的禁军将士切勿上了方鲁的当, 弃暗投明者随我等前去荣王府听从荣王令下绞杀方鲁叛贼, 执迷不悟着, 杀无赦…” 禁军本就如一盘散沙, 久久安逸惯了,战斗力不行,人心更是不齐。 除了方鲁的亲信队伍, 其他人本就怀有疑虑。 相较于方鲁,他们更信荣王。 无论究竟是谁在逼宫, 很显然荣王的胜算更大。 “走,兄弟们,荣王有兵符,咱们跟着荣王总好过口头空传。” 这一番煽动下来,禁军竟有三分之一的将士倒戈投靠了荣王。 方鲁一气之下挥剑, 左一剑,右一刀, “谁人敢逃,下场皆是如此, 逃兵一律按叛国罪就地正法。” 他越是这番,越显得他心虚。 谋逆可是要诛连九族的,一瞬间军心动荡。 荣王府, 赵阳很快带领府兵以及禁军中的长风军将围在府门的叛军悉数剿灭。 楚昱恒亲自布置作战, 兵分三路,集中围剿。 “王爷,这边交给我。” 赵阳率军向方鲁所在方向突击而去。 楚昱恒亲率精锐直逼皇宫。 “方鲁造反,放下屠刀者,既往不咎。 执迷不悟者,杀无赦。” 皇宫内禁军都是方家亲信。 既然选择了造反,俨然已绝了后路。 方韩一边被许安随和刘英以微弱的兵力纠缠至今已是愤怒至极。 “区区几百人,怎就拿他们不下。 我告诉你们, 今日若拿不下狗皇帝的头,咱们都别想活着出去。 来啊,给我浇油, 给我把她们都烧死在里头。” 士兵刚抬着油桶过来, 许安随一剑挑了过去。 整桶火油尽数倒在了禁军队伍之中。 “点火。” 许安随一声怒吼, 刘英突破重围夺过火把。 她用力一丢, 火把在半空划出一道火光, 刹那间火势如猛龙,砰的一下将眼前猎物吞噬殆尽。 燃着烈火的叛军四处跌荡着逃窜。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焦肉的刺鼻味道。 “给我杀,给我杀了他们。” 合欢疯了,狰狞的一只眼睛映着嗜血的虐火发了疯的咆哮。 “全都得死,你们全都得死……” 到底是人数上悬殊。 许安随和刘英只能带人退至凤仪殿的大门之内。 那一道大门是他们最后的屏障。 “快…把大门堵住。” 仅剩下不到百十来人搬来了鱼缸,花坛等… 能用上的都用了,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好似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睿宣帝等人躲在大殿之内,鼻息声可闻,大气不敢多喘。 睿宣帝越发按耐不住, “荣王为何还不来,荣王为何还不来?” 春冉和春宜紧紧的挽在一起。 春冉怒瞪着睿宣帝和太后, 她恨毒了这对母子,在北鞍的日日夜夜里,没有一日不希望他们以最惨痛的样子死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倒真希望荣王不要来。 大门守不住了, 叛军很快破门而入。 “开门,快让她们退进来。” 春冉和春宜飞奔了上去。 “不许开!” 睿宣帝怒吼, 双目尽染血红,没有一点帝王的气度,倒是像极了癫狂的疯子。 “谁敢开门,朕即刻就杀了谁。” 春冉根本不听,拼了命的挪动堵在殿门口的障碍。 留守的卫兵将春冉反绑着按在了地上。 春宜扑了过去,哪有力量和卫兵抗衡, 三五下被按在地上, 脸都搓破了皮,吓得全身哆嗦。 “陛下,陛下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么? 那些可都是为了陛下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啊,让他们退进来,总归还有希望。” “住口,你给我住口。” 睿宣帝颤抖着大怒。 “朕是九五至尊,朕是真命天子, 为朕去死,难道不是他们的荣耀么。” 门外好一阵厮杀。 如今只剩下许安随和刘英两人竭力抵抗。 “许将军,我…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二人全身一片血红,背靠着背,怒视着三面围上来的敌人。 “怎么?刘将军这是害怕了,要留遗言了么?” 许安随如晚风轻扫,浑然不在意, 这般临危不惧的样子刘英见过,竟自嘲的摇头笑了笑, “这两口子果真是绝配。” 许安随和刘英本也没打算退至殿门之内。 将士守关哪有弃阵逃避的道理,要死也要死在阵前,敌人踏不破他们的尸身,就休想向前半步。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 一门之隔, 前有敌人三面楚歌, 后有帝王的无情剑指, 他们越是无畏,越是奋勇,就显得这场忠君之战越是滑稽,越是可笑。 方韩已气极到了极点。 “来啊,给我把他们射成筛子。” 十几个弓弩手半蹲成一排。 满弓上弦,蓄势待发。 即便是美娇娘也已插翅难飞,该做的他们都做到了,是何结局,只看天意了。 刘英闭上了眼睛,她不怕死,可从未想过会死得这般难看。 许安随却仰天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方韩怒不可遏,只想手撕了她。 “我笑…笑风来了……” 方韩只恨自己为何要多问这一句, “去死吧,要笑去找阎王笑去吧。” 第220章 合欢死 一瞬间,十几支铁箭同时射向许安随和刘英。 “许将军,末将有幸与您死在一处,死而无憾了。” 许安随按住了手腕上腕环的开关, “死什么死,我还没活够呢。” 那铁环缠绕住刘英的手臂, 许安随一用力, 二人飞身上了屋顶。 那十几支箭空射到殿门上。 有两箭穿透了窗纸,直直射死了两个贵人。 那两个贵人本躲得好好的, 被睿宣帝抓来挡在身前当了替死鬼。 一瞬间殿内炸开了锅, 尖叫声四处乱窜。 “快,冲进去,给我抓住狗皇帝。” 方韩手还未落下, 一支穿云箭从天而降径直穿入方韩的掌心。 几十人的先行精锐翻墙而入,瞬间与叛军缠斗到一处。 大门外的叛军被楚昱恒带来的人冲散,包围,逐一围剿。 许安虽和刘英坐在房顶,一口气泄了下去,互相依靠着瘫坐了下来。 “还没完呢,刘将军。” 许安随一脸坏笑的举起两把弓弩。 刘英先是一顿,挠挠脑袋,即刻明了。 “你的仇浅,你先来。” 刘英站在高高的房顶,精准的射出了第一箭。 两军交战无人在乎合欢, 她一个人如一个失了魂的疯子贴着墙脚靠着,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许六郎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一箭直穿透了合欢的掌心。 合欢被钉在了墙上,发出痛苦的哀嚎。 “合欢,这只手,是你欠我妹妹的。” 刘英眼眶浸湿,回想往日被之胁迫时的种种,又懊悔,又痛恨。 被放弃的感受你理应尝尝, 当初春冉公主就是被你们这般对待的, 如今让你死的这么痛快,倒是便宜死你了。 “该我了!” 许安随瞄准,一箭击穿了合欢的右肩。 “这是你无数次顶撞我母亲的恶果,太后没教育好你,我来教你如何做人。” 第二箭射穿了合欢的踝骨。 “这是你欠春冉的, 你几次三番折辱于她,你也配!” 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 直至合欢身如刺猬一般,已再无完好的地方可以入箭。 每一箭都避开了要害, 她没那么快死, 也终于仰头之际瞧见了高高在上的许安随。 “你…你…” 合欢已说不出什么, 每一个字都要拼尽全力,与其死亡的恐惧,她更不忿自己的一生。 她自打出生,一身尊贵显赫。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未得过苦楚的她,一直认为,只要是她合欢想要的,无论什么,都会主动找上门来。 事实也是如此, 人命也好,奇珍异宝也罢, 目光之所及就没有她合欢得不到的东西。 可偏偏她最想要的却成了她这辈子的梦魇。 她渴望少年的眼神里哪怕一丝丝的温存也好, 可少年是那样冷漠,冷漠到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寒的滋味。 从冷漠,到厌恶,到漠视,再到后来他彻底消失在了人间… 合欢亦从那个肆意,跋扈的公主变成了卑微,小心翼翼,直至后来只剩下纠缠不清的恨,恨了她整个青春年少,恨了她仿若丧尸般没心没肺的一辈子。 “六……六郎……我们…我们终于可以…可以见面了…” “你做梦…” 许安随一箭封了合欢的喉。 每一次从合欢口中听到六哥的名字,许安随只觉得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难耐。 许安随将合欢的脸射成了蜂窝。 她不想让六哥九泉之下还要瞧见她那张可恶至极的脸。 “不对,我六哥在天宫,合欢下的是地狱…他们本就见不到了。” 许安随长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又是一场屠杀,何必呢?” 楚昱恒很快剿灭了皇宫中的叛军。 方韩也被当即斩首。 胖墩师父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消息传到了京郊大营。 千里腿虽然断了一条,却丝毫雄风不弱当年。 明堂率领京郊的长风军火速赶来支援。 城内和城外已成了包围的姿势,方鲁强弩之末,插翅难飞。 “下来…” 楚昱恒展着双臂,急不可耐要拥许安随入怀。 “跳下来,我接着你。” 人说小别胜新婚, 只是这洞房还没入透呢,这样的小别实在让人抓心挠肝。 许安随闭上了眼睛, 像风一样自由飘落进了楚昱恒怀里。 那坚实的胸膛起起伏伏, 楚昱恒的怀抱又安全又温暖。 花烛夜的一幕幕跳跃至眼前。 许安随的脸颊瞬间通红, 她还没有适应这样的亲密,挣扎着要从楚昱恒的身上下来。 “别动,这么多血,哪受伤了?” 许安随羞赧的摇摇头, “不是我的血,就是有点累,其他好得很。” 楚昱恒贴了贴她的额头, “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许安随俏皮的点点头, “王爷再晚点,怕是要成为全天下最快变成鳏夫的人了。 到时候王爷顶着个克妻的好名头,怕不是再难娶到贤妻了。” …… 若非有人, 楚昱恒非要好好堵上许安随的嘴。 二人眼底情愫实在太浓, 刘英好似被闪到,从房上跳下来的时候一个没站稳,直接趴在了二人脚下。 “王…王……王爷…” 许安随连忙从楚昱恒的怀里跳了下来。 楚昱恒实在不忍直视刘英将军这一身女装的打扮。 “那个……随我入殿面圣吧。” 殿内, 睿宣帝听得到外面的状况。 得知荣王来了,瞬间如枯木逢春,提起了精气神。 “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和太后受惊了,臣罪该万死。” 睿宣帝展着双臂快速上前扶起楚昱恒,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你等救驾有功,朕要重赏你们。” “欢儿呢,我的欢儿呢。” 太后脚步虚弱无力, 颤抖着指着殿外, 清查完现场的宫人来报, “回太后,合欢公主她,她,她已惨死于叛党之手。” 太后和睿宣帝纷纷倒退了几步。 睿宣帝不敢直视太后,强撑着帝王之度,压制住内心久久无法平息的羞耻感。 合欢跋扈行事乖张,常为皇家抹黑,给睿宣帝添乱。 可究竟是一奶同胞,究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亲妹妹。 江山社稷这个借口实在太好用了, 好用到他可以堂而皇之的不顾亲情手足,亲手将妹妹送到敌人的手中, 好用到只一句为了江山社稷,就算千错万错,终是占尽了可被原谅的理由。 “惨死?…如何……惨?” 太后捂着胸口,眼泪都是锥心刺骨的。 合欢的尸身被抬进来的时候,太后险些晕死过去。 睿宣帝搀扶着她,无力的跟着伤悲,劝她节哀。 春宜有些怯怯的庆幸,却在看到合欢死相的瞬间扑进了春冉的怀里泪流不止。 春冉和许安随对视了一眼, 她自打回京就学会了一个道理, 善心只对善人,恶人恶报,不值得丝毫怜悯。 太后狠狠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之时,眼里满是怒火和毁天灭地的戾气。 “为何不救你妹妹?” 这一巴掌,太后用了全身的力气, 楚昱恒跪在地上却纹丝未动。 “回太后,事发突然,臣一心只顾着救驾,未能顾及公主性命,是臣失职了。” 又一巴掌下去,太后的掌心肿了起来。 许安随刚直起腰身, 楚昱恒从身后死死的拉住了她。 睿宣帝也没想到太后会将怒火发泄到荣王头上。 眼下这般残局,怎好再惹怒荣王。 救驾的功臣被这般对待,传出去,多少将士要寒心了。 “城中还有不少叛军残余力量。 荣王,速速前去清剿叛军余孽。 务必一个不剩,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臣,遵旨。” 楚昱恒起身, 行至春冉春宜身边,一边拉着一个,将她们一同带出了皇宫。 太后的眼神带着刀子, 一个母亲的神色里竟满是千刀万剐的杀意。 待楚昱恒离开,她便再也坚持不住昏倒了下去。 她死死拉着睿宣帝的衣袖, “他们都要死,我要他们给合欢陪葬。” 荣王啊荣王, 睿宣帝到底不明白同是母后所生, 到底荣王为何让母后厌恶至此啊。 “是啊,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 第221章 清缴 “外面的叛军依旧很多,很危险。 你们先回王府,轻易不要出门来。” 楚昱恒提枪上马, 回眸望了一眼许安随,虽然是笑着,笑中却难掩悲色。 他怎会不悲? 人非草木,很多情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那箭法他一看便知是谁的杰作, 合欢毕竟是他的亲妹妹,那样惨的死状,仇人见了都会三颤。 而更让他如鲠在喉的便是太后,他的生母, 好似不管发生什么,担错的总是他。 就比如小时候, 楚昱恒幸而得了一块饴糖, 他悄悄地躲在睿宣帝和合欢回慈宁宫的路上。 那时的合欢才不到两岁,肉嘟嘟的,满地蹒跚着走,可爱极了。 楚昱恒喜欢这个妹妹, 把最珍爱的饴糖塞进了合欢稚嫩的小手里转头就跑开了。 那日傍晚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 电闪雷鸣的,天公仿若要劈死一帮人才肯罢休。 楚昱恒跪在慈宁宫外的宫道上。 弱小的身躯被大雨一口一口的吞噬着。 太后怒骂他, 说他小小年纪居心叵测,想害公主被噎死。 楚昱恒一遍遍的说没有, 眼泪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天地昏暗,他只小小一只瑟瑟发抖的跪在雨中,直至体力不支昏倒被丢进了冷宫自行反省不许任何人探望。 冷宫之所以冷,冷的是人心。 温熙太妃那时候出皇城去庙里祈福去了。 临行前有特殊交代过下人,若太后刁难五皇子,便即刻去寻寒王夫妇。 寒王夫妇赶到的时候,楚昱恒已经高烧昏厥,危在旦夕。 寒王一边笑一边跳着拍手, 雨太大了,落在脸上,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寒王妃抱着楚昱恒一路骂至宫外。 寒王发疯似的在雨中追着雨滴跑。 直至甩开了所有的眼线, 寒王收紧了眸色一把将楚昱恒抱进怀里。 寒王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他却感觉有万丈远。 寒王妃拉他不住, 寒王寸步不离的守了楚昱恒三天三夜,亲自试药,亲手喂药,夜里抱着睡,白日里搂着哄。 楚昱恒算是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但却从此丧失了全部味觉。 可自从那日起,先帝对楚昱恒的态度却一反漠然的常态。 先帝让楚昱恒和其他皇子一同去学堂。 楚昱恒的勤奋和聪慧让先帝很是欣喜若狂。 先帝会因为母后苛待自己会同母后吵得面红耳赤。 更会在下人不尽心伺候的时候,狠狠将那些捧高踩低的家伙重重责罚以儆效尤。 先帝的关爱像海上的一盏明灯,让楚昱恒摇摇欲坠浮浮沉沉的亲情总能见得到光亮。 楚昱恒好似垂溺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仅一方温暖,他便用整个余生的忠诚来报。 许安随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顾及楚昱恒的感受,下手太重。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尖一颤,满不是滋味。 许安随安顿好春冉和春宜,正欲回镇国公府的时候在王府拐角处瞧见了宋大学士家的大公子宋音尘。 直至春冉安全入府,宋音尘方才如释重负般收回目光。 许安随莫名的觉得心慌, 无论这人到底是何心意,于春冉来说都将是另一场灾难。 眼下想不了那么多。 镇国公府被保护得很好,铜墙铁壁一般,叛军几次强攻,都未能攻破分毫。 “小姑姑,可为刚刚击中了叛军的手臂,可为的这把小弓,是小姑姑二师父送的,甚是顺手。” 小侄子真是长大了,许安随满眼欣慰。 “好好好,可为好好练功,到时候让二师弟帮可为做一把可称霸武林的兵器。” “会有祖父的赤日厉害么?可我想要祖父的赤日烈枪。” 许安随抚着他的小脸, “等可为力气足够大了,小姑姑就让王爷把赤日交给你好不好。” 许可为歪着脑袋瓜, “王爷?小姑姑成亲了,王爷是你的夫君,我该唤一声姑父才对。” 许安随讪讪一笑, “姑父…呃…这个名字…甚好。” 这一场清剿叛军之战直至三日后的傍晚才算落下帷幕。 总计歼敌三万,除了一开始倒戈的那部分长风军,中途也有迷途知返的。 到最后所俘者两万三千余人,乌压压的被明堂所率长风军围在京郊。 明家有地下秘堡,方鲁带人攻进来的时候只杀光了府中百余来下人。 方鲁暴怒, “给我杀,掘地三尺也要把明家人全都给我杀光。” 明家最终成了方鲁自掘蚊墓之地。 方鲁被楚昱恒率军围在其中,如瓮中之鳖,出入不得。 方鲁将刀架在楚景辰的脖子上, “给我备马,不然我就杀了皇子。”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楚景辰时至今日被亲舅舅刀剑相抵,尚且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明堂只道他太蠢, “楚景辰也是半个方家人,你挟持楚景辰来做要挟,会不会太不长脑子了。” “对,就这么骂,你继续。” 楚昱恒悄然绕路去了后方。 明相府周围满是参天大树,也最适合居高临下搞伏击。 只是方鲁手上毕竟有一位皇子。 而这位皇子眼下又是睿宣帝唯一的皇子, 明家的心思楚昱恒在了解不过,他一方面要盯着方鲁,更重要的要防着明家。 果不出所料, 另一侧树间明堂早就安排了人伏击暗杀。 那一箭射出直奔着楚景辰的命门而去。 楚昱恒一箭拦截在了当中,另一箭火速射出趁机击中了方鲁的右肩。 墨白见状不等明堂发话, 直接带人冲了进去生擒了方鲁。 方鲁不能死, 方鲁若是死了楚景辰这个孩子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明堂咬牙切齿,成事只差一步, 明相等人从秘堡爬出来,何等的狼狈,窘迫之相俨然已毫无一国之相的威严。 如今再次坐到宝座之上,睿宣帝心情难以平复。 他望向堂下各怀心思的众臣,仿若万里江山刚刚悲鸣过,唯有一场屠戮,才可平息帝王之尊被践踏过后的震怒。 方鲁被睿宣帝亲自提审之前,楚昱恒乔装混至刑部监牢见过他一面。 “景辰流有你方家血脉,你当真要亲手送景辰与你们陪葬么?” 方鲁阴寒般冷笑, “他姓楚,与我方家何干,这小子打小就跟我不对付,他娘都死了,我这个舅舅又何必多生怜悯。 更何况,陛下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又不至于真的杀了他。 你跑来封我这张嘴简直多此一举。” 楚昱恒踱着步摇头不语。 方鲁忽就慌了神,顾不上肩胛穿透的铁链,挣扎着身体不可思议的怒视着楚昱恒。 “难道,难道陛下真起了杀心?” 楚昱恒铮怒的寒眸让他瞬间心寒。 “不会的,景辰是陛下唯一的儿子,陛下不可能狠心杀了景辰的。” 睿宣帝没有拘押楚景辰, 反而让楚景辰暂住到了荣王府中。 当年他痛杀了瑾王和建王满门。残杀手足的恶名仿若悬在他头顶一抹抹不掉的乌云,遭人诟病,终身不贤。 如今他要杀了逆子, 父杀子,何等灭绝人伦。 这样的恶名他背负不得,他要借荣王的手,为他铲除王座上的障碍。 楚景辰若死,也绝不能死在宫中, 荣王府是他最好的归宿,而荣王这把刀,他用起来也最顺手。 楚昱恒深知睿宣帝秉性, 他不敢多劝,越多人为景辰辩白,越会助长睿宣帝杀子之心。 方鲁终是绝望的长叹了一口血气。 “告诉景辰,舅舅会好生送他这一程。 下辈子,下辈子不要投胎到皇室。 做个阿猫阿狗也好,艺人乞丐也罢, 永远,永远不要投胎到皇宫里....永远不要....” 第222章 守灵去 睿宣帝几乎用遍了所有酷刑。 对于方家的恨,无论是方鲁,还是方贵妃,他恨不能拔筋抽骨,恨不能食之骨髓, 方鲁死死咬着楚辰不放。 言语间半真半假,戏谑狂傲。 “陛下,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楚景辰那小子留着终归是个祸害,不如跟着微臣去了,一了百了,永除祸根啊。” 朝堂上, 明家以及一众明党极力施压,力催睿宣帝杀了楚景辰以决后患。 皇后被害,真凶乃方贵妃。 明相抓着此处老泪纵横不依不饶的哭诉。 太后派去荣王府的两个丫鬟一个名为明月,一个名为星辰。 这一日,楚昱恒端着一碗明月亲手备下的消食汤去了楚景辰的住处。 春冉也在, 这孩子受了惊吓,整日里粘着姑姑不肯松手。 “皇叔,皇姑, 父皇是不是不信我,他真的会杀我么?” 楚昱恒摸了摸楚景辰的头, “不会的,陛下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轻易听信谗言的。” 楚昱恒将消食汤端至楚景辰面前。 “乖孩子,把这碗消食汤喝了,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一切都会好的。” 明月,星辰怯身站在一旁看着, 太后交代的事情她们不敢违背,但头一遭杀人,杀的便是皇子,毕竟年纪小,他人尚且无恙,这姐妹二人倒是先抖如筛糠了。 楚景辰不信有他,接过汤碗不假思索就要一饮而下。 方贵妃精明算计,却将楚景辰培养个单纯善良的性子。 信了谁,便死死信下,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日后是要吃大亏的。 “圣旨到。” 楚昱恒心中所料时间刚刚好。 他如释重负,顺势夺过汤碗。 “走,先不喝了,随我去接旨吧。” 皇后出乎意料的替楚景辰说话,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三分肺腑,七分规劝, 愿为楚景辰担保,将楚景辰记于自己名下。 “咱们皇室子嗣本就凋零,若再开杀戒,唯恐惹怒上苍。 横竖这孩子已无母家可依,记臣妾名下,由臣妾好生看着便是。 左右日后不过是个闲散皇子罢了, 陛下若是放心不得,便让他去给先帝守灵。 远离京都是非之地,静禅己心,无人再拿这孩子做文章,他便不可能在掀起什么风浪来。” 睿宣帝苦思了几个晚上,终还是听进了皇后的进言。 皇后此举贤明在外,也深得睿宣帝赏识。 睿宣帝发誓不会因子嗣问题而废后, 只是她身体已废,于明家而言俨然已是废子一枚。 楚景辰奉旨入宫拜了皇后, 他跪了许久,睿宣帝和太后都没有见他。 方家被满门抄斩,九族皆受牵连。 行刑那一日也是楚景辰离开京都前往先帝陵墓的那一日。 他远远望着午门处一整排高高悬挂的绞刑架,拭去眼角泪水,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离开了这处满是血腥之地。 方鲁被凌迟。 足足剐了两日,方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楚昱恒将楚景辰安顿好,临行前命人抬了两大箱子的书籍还有一位文武双全的夫子为他作伴。 “君子修身不在乎其境, 身在何处道在何处,心中有道,处处皆是道场。” 楚昱恒摸了摸楚景辰的头, “皇叔会经常来看景辰的。 下次皇叔来,要考验景辰的枪法。 日子清闲,却不敢懈怠, 景辰时刻铭记,不可轻言放弃。” 楚景辰追着跑了老远,直至不再瞧见疾风的身影为止。 楚昱恒折返回京已是再之后三日, 京都这场闹剧总算落下帷幕,可朝中汹涌澎湃才刚刚开始。 \"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楚昱恒昼夜不停急驰而归, 因是家中有所惦记之人,与以往孤家寡人之时大不相同。 一路风尘仆仆,胡茬都长了许多。 一入府门便急匆匆去了东厢。 “母妃,阿姐。” 温熙太妃拍了拍他的胳膊,仔细瞧着哪里都好, “好好好,都还顺利吧。” 楚昱恒点头, “母妃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景辰那孩子不会有事,我已安排人时刻保护着了。” 春宜悦悦的跑了过来搂住了楚昱恒的脖子。 “兄长总算回来了,春宜新学了首曲子,是和听雨楼的阮先生学的。 母妃阿姐听了都说好,只等兄长归来鉴赏一二。” 楚昱恒点了点春宜的鼻尖, 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神色飘忽,心不在焉, 春冉掩嘴偷着浅笑,上前拉过了春宜,宠溺溺的笑道, “好啦好啦,听曲子哪日听不行啊。 你兄长才回来,好多事要处理呢, 你快别缠着他了,他啊,眼下归心似箭呢。” 楚昱恒被识破,只作憨态可掬的挠了挠了头。 太妃也乐在其中,挥了挥手, “安也问过了。快去吧。” “哎!”楚昱恒傻小子一般扭头就跑。 边跑边嘴里念叨, “荣王府的院子还是太大了,这东边到西边怎么这么远,这七扭八扭的回廊,当真讨厌死了。” 临近西院, 许安随一身净白色素衣,不加任何粉饰,披着一头长发已候在门口。 “王爷...” 这一声清甜的呼唤,险些让楚昱恒丢了魂, 他张着双臂,半弯着腰,像一个老父亲在教孩儿蹒跚学步生怕孩子跌倒的样子。 许安随一愣,想想嬷嬷之前说过的话, 夫妻之道在于事事要有回应, “他这般模样,是要让我跑过去,抱一抱?” 行吧,许是如此。 许安随不假多思,风一般迎着楚昱恒的身子扑了过去。 她确实也是欢喜的, 被他抱在怀里,双腿盘上他的腰,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通通都先放一边。 幻儿识趣的遣散了一众下人, 下人们忍不住回头看,各个姨母般的笑意,自然而然的挂在嘴角。 “不是说明日才归么,疾风的脚力又快了呢。” 楚昱恒抱着许安随三五步跨进了独属于他们的院子。 满院的松绿乍一眼看去,呃......确实绿得有点上头就是了。 “王妃这么早就要睡下了?” 楚昱恒声音有些沙哑,难掩绵绵情谊,险些将许安随腻死其中。 许安随红着脸颊别过头, “正想沐浴呢,王爷就回来了。 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碗面吧。” “煮面?本王不想吃。” 许安随乖巧的盘在他的身上微微仰身问, “做别的怕是来不及,王爷先吃一碗面凑合一下,明日我亲自下厨犒劳犒劳王爷的味蕾可好?” “不好。” 这是怎么了,怎么左右都不行,横竖都挑剔。 许安随拧了拧眉,掐了掐楚昱恒的脸蛋, “那你要吃什么?” “我想吃你,王妃今日把自己煮了吧,白白净净软软嫩嫩的王妃,才是这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 卧房的隔壁便是楚昱恒亲自为许安随打造的一方卵石铺设的池子。 那池子下方连着火房,一经引火,不人为熄灭,便始终恒温如一,仿若天然玉泉。 浴房内水汽氤氲,香气旖旎, 悠然晦暗的烛光颤颤,随着池水的跌宕,舞动得曼妙生姿。 “王爷...” 许安随如一叶飘叶,浮浮沉沉几度欲仙欲死。 她忍不住啜泣,开始求饶。 但那求饶声在楚昱恒耳中是致命的毒药,是追人心魄的勾魂号角。 很显然楚昱恒无师自通的本领更胜一筹。 直至半池子水都被扑腾没了, 楚昱恒方才抱着昏昏欲睡的许安随回了房中。 软榻上, 他指尖清扫着许安随每一寸肌肤。 他从没有过一刻活得这般真实过,生怕一闭眼,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几日, 许安随都陪着几个师父,打打闹闹,好似又回到了儿时那般光景。 秋千师父被武库司的谭坤缠得分身乏术。 聋人师父被陶将军拉去炼火炮。 今日灵通非要拉着胖墩去听雨楼听曲。 原也不是什么雅致之人,许安随又偏不爱听丝竹之音。 两个师父说什么都要自己去, 去吧,反正人在京都,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直至三更天, 许安随和楚昱恒尚还缠绵在梦中, 通儿的哭喊声好似匡北战场上一击击火炮声来袭, 二人骤然惊醒。 楚昱恒拍了拍许安随的背, “别急,我先出去看看。” 第223章 两位师父惨死 楚昱恒出去良久都没有回来。 许安随穿好寝衣,幻儿为其披上了一件披风。 原本是在主屋院子中的, 眼下所有人却都在前院的议事厅中。 许安随隐隐觉得不妙。 心跳得扑通扑通的,不祥之感顿然而生。 许安随顺着议事厅的正门望进去, 只见地上放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四周站满了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她, 担忧,悲悯,不知所措。 通儿挣开楚昱恒钳制的手, “阿姐,”通儿扑到在许安随身前。 “师父....师父他....他让人害死了。” 许安随没听明白, 谁的师父死了? 定然不是她的师父。 她的师父好端端的待在国公府呢, 怎么就被人害死了呢? 许安随需要一个可以信得过的回答。 她看向了楚昱恒, 楚昱恒并没有躲避她的目光。 很好,没有心虚, 看吧, 王爷没有回避,说明通儿说得都是假的。 “通儿,你个混账东西,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你师父什么都给你了,你不盼着点他好,倒诅咒起他来了。” 通儿哭得更厉害了, 楚昱恒很想敲晕他, “哭哭哭,哭什么哭,就知道哭,大好的日子不过了,就知道哭丧。” 许安随一脚踹倒通儿, 通儿倒在那尸体旁,索性扬手一掀。 “看吧,你自己看吧,师父他死了,师父他死的好惨啊。” 楚昱恒用身体抱住了许安随,挡在她的面前。 透过楚昱恒的肩膀,许安随铮铮的看到了灵通一分为二的尸体。 灵通的头被割了下来, 嘴巴上还被穿上了几根小指粗细的竹签。 许安随拼了命的倒吸进山崩地裂般的绝望, 那的确是灵通师父的尸体,灵通师父真的,真的死了。 楚昱恒不想拦她, 他更不知如何安抚。 他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走到灵通尸身前,好似牵着一只孤魂野鬼,手里的身量越来越轻了。 许安随跪在一边, 颤抖着指尖抚摸着灵通的尸身。 若这个是灵通师父,那另外一具尸体又是谁的呢? 许安随看了一眼楚昱恒,点了点头。 徐怀宋有些担心,扣住了楚昱恒的手腕。 “小七,她,受得住。” 楚昱恒亲手掀开了另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 许安随再也忍受不住,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胖墩师父的两条腿都没了,原本胖墩墩如弥勒佛似的人,怎么说没气,就没气了呢。 许安随哭得心肺俱裂, 一行人听着更是肝肠寸断。 楚昱恒挥手, 众人先行退下。 他独自一人陪着许安随跪坐在地上, 任由许安随在自己怀里将半身衣衫浸得湿沁沁的。 \"他本就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呀, 何必还要封他的嘴,何必让他多受那个罪。” 许安随爬着过去艰难的抱起胖墩师父。 \"你说你腿脚本就不好,还非要给我表演什么杂技,跳什么火圈。 腿脚不好就老实在家待着,非要出去乱跑。 乱跑什么呢?” 乱跑什么?是啊,他们到底乱跑什么? 若非自己大婚,他们隐世好好的,又如何会到这豺狼虎豹聚集的京城来。 “对不起,对不起。” 罢了罢了, 悔之晚矣的话她不想再说, 说算就说上一辈子的对不起,她的师父们也不会回来了。 许安随擦了擦眼泪。 眼睛肿得像个核桃。 通儿等人再度进来, 大家围坐在两具尸身四周,揪出真凶才是让死者安息的最好办法。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许安随边取下灵通嘴巴上的竹签,边问道。 通儿抹了一把鼻涕,拉着灵通的手呜咽道, “他们今日去了听雨楼, 很晚了都还没有回来。 我去寻他们, 可听雨楼的人却说从未见过一个瘸子和一个哑巴 我当时跟他们吵起来,后来还是寒王府的人出面做的调停。 我赌气离开听雨楼,正猜想他们到底会去哪。 聋人师父不是给了他们一人几颗夜明弹么, 我正想着,突然瞧见了夜明弹升空。 我顺着夜明弹的方向一路找过去。 空巷里没有人,但我听得到有人隐隐呻吟的动静。” 说到此处,通儿哽咽。 “胖墩师父正抱着我师父的头,拉扯着他的尸身向外爬。 我我我我,我当时吓傻了。 他们身上全是血,师父的脑袋掉了,嘴巴...嘴....” “胖墩师父最后说了什么?”许安随一句废话也听不得,她鲜少有这般狠厉的时候,通儿被吓了一哆嗦。 “他很努力的想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咽气的时候发狠的指着西北方,眼睛也是瞪着那个方向。” 整个过程在许安随脑中有了清晰的画面。 拼拼凑凑出来的情节不知道对错,但至少是个方向。 众人连夜将两位师父埋进了许家祖坟。 一切打理好,天已大亮。 “师父,我知你们不喜京都烦扰。 你们先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待我手刃了仇人,定会送你们去万净山。 那里山清水秀,与世隔绝,是你们和素心师父有过美好回忆的地方。 师父, 你们再后悔有我这个徒儿也晚了。 下辈子见到我绕着点路, 我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天煞孤星转世,扫把星投胎吧, 和我有关的人,好像真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楚昱恒等人先行下山等着, 留下通儿和师父们好好告别。 “通儿,听雨楼一定有问题。”许安随面容再无波澜,冷若冰霜。 通儿点头。 “师父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吵着要去听雨楼一探究竟。 都怪我,我没用,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到线索。” 许安随狠狠给了通儿一拳。 “你若再说废话,就不必留在我身边。 我需要的是能并肩作战的人,不是喋喋不休的废物。 你若想报仇,便帮我把听雨楼牢牢的盯住了。” “我看了他们伤口,那刀法是北鞍的。 看来京都里还藏了不少北鞍的高手, 能同时杀掉我们两个师父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许安随摊开了手掌, “这是我从灵通师父的指甲里发现的一缕鹅黄色璎珞穗。” 通儿瞪大了眼睛。 “这璎珞穗的主人定是凶手无疑,叫你的人擦亮眼睛,把听雨楼和寒王府都盯牢了。” “寒王府?” 通儿纳闷。 见许安随不愿多说,自知定有她的道理。 回去的路上许安随与楚昱恒同乘。 楚昱恒深深的抱着她,从晨光熹微,跑进了烈阳艳艳。 任由他的胸膛多温暖,都捂不热许安随此刻跌入冰谷的心。 “合欢啊,合欢,还真让你说对了。 我护不住任何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接连死去。 你是不是很得意? 是不是也在嘲笑我? 笑吧, 若总要一个人背负仇恨活着生活才能继续, 我不介意当那个人, 杀吧, 报仇吧, 我这一辈子,到底是有报不完的仇,杀不完的人,你死的太早了,总要再找点乐子才好呀。” 第224章 西北向 “王爷,陛下宣您入宫。” 家丁将楚昱恒拦在城门口。 “知道了,我先送王妃回去。” “不必了。” 许安随转身下马。 王爷先去办正事,我想一个人走走。 “我要陪着你。” 楚昱恒坚持。 许安随不容他反驳,一掌拍在马屁股上。 楚昱恒几度回身望向她, 可她却背过身去,找条小路便一头钻了进去。 楚昱恒有些后怕。 她这般冷漠淡然的神情他几年前见过。 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冰山,更像是丢了心在何方的行尸走肉。 这近一年来,许安随变化很大。 她越发的爱笑了,一点点重归明媚。 已经被捂热的心根本没有再度让她变冷的道理, 楚昱恒极速调转马头,几步追上了许安随。 “小七,你是不是还没习惯我的存在。 听着,” 楚昱恒捧住了许安随的脸颊, “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妻子。 夫妇一体,心心相惜。 我的痛苦从不避着你, 你的哀痛也没有理由回避我。 我之所以无畏痛苦,因为我知身后有你, 你永远不会抛弃我,不会伤害我,不会作贱我。 而你的身后也有我, 我永远都支持你,保护你,爱着你。” 一缕钻石般璀璨的暖阳打在许安随的脸上。 许安随仰着头,满眼沁着泪水,心化得一塌糊涂。 “王爷…我…我觉得我不祥…” 楚昱恒抿着嘴笑道, “那感情好啊, 小时候钦天监也说我不祥来着, 两个不祥的人在一起, 戾气可抵, 当是世间一等一的祥瑞。” 许安随怅然, “王爷,若你死在我前面,我可怎么办?” 楚昱恒这才了解到她的恐惧。 亲人一个个的离她而去,这丫头当真是吓怕了。 楚昱恒像一棵大树,拥软风入怀。 “傻丫头,人都要死的, 再万般不舍,那也是生命长河中的沧海一粟。 但是, 别人我不敢说, 我只给你保证, 我定会活得长长久久, 发誓要死在你的后头, 绝不给你添堵, 伺候你到终老。” “你这人…” 许安随噗嗤一声笑了, 她紧紧依偎在楚昱恒怀里, 万般苦难才换来这么一个依靠, 若不珍惜,岂不枉费老天爷美意。 “好了王爷, 你知道的, 我承受得住。 我不过是想走走,顺路去坚果铺子买杏仁酥。 陛下旨意怠慢不得, 你快快入宫, 早去早回, 晚上我等你回来吃饭。” 楚昱恒总算安心,策马疾驰而去。 许安随按照通儿所言去了案发地点。 那条巷子果然幽静, 大白日的人迹尚且罕至。 “西北向—” 许安随站在了胖墩师父趴着的位置。 她伫立,身影和胖墩师父重合到一处。 “西北向—” 许安随抬手指了指, 一路按照脑海中的指引只朝着西北向走。 其间经过了民宅,经过了酒肆,还有染坊,最终… 最终竟是寒王府的大门。 许安随觉得胸口无比烦闷,甚至有些刺痛。 她独自一人坐在对面的石墩子上直至太阳都下了山。 许安随刚跨进王府大门, 迎头撞见了散步归来的春宜。 许安随心中有事, 眼中瞧不见他人。 眼睛肿胀着,本就一脸的憔悴, 加之恍恍惚惚失魂落魄的, 颓丧得实在厉害。 “哎……我………” 春宜无语至极, 指着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擦肩而过却一声不吭的许安随, “她她她她也太目中无人了吧,我一个大活人哎,连个招呼都不打。” 在许安随面前,春宜不自觉总感觉矮一截。 一是因着幻颜斋的事情觉得羞愧。 二是见过许安随杀伐果断的样子,着实是有些害怕她的。 望月眼尖, “公主,王妃是不是和王爷吵架了? 我看她眼睛又红又肿,定是狠哭过的。” 春宜一跺脚, “刚过门就惹兄长不高兴。 我就知她不是个省心的,她那么强势,可我兄长也不是个软柿子。 她若一味逞强,是要吃苦头的。” 春宜藏不住事,转头跑去了春冉的房间。 春冉本在看信,吓了一跳,连忙将信件藏在了枕头下面。 “小丫头,越来越没规矩,进屋也不知道敲门。” 春宜喋喋不休,春冉却劝她少操心西院。 “你啊,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今日又有几家上门来的, 母妃还想找你呢, 这几家情况你也都知道了, 你倒是给句痛快话, 更中意哪家公子啊?” 春宜小脸一红,女儿家的羞赧自有一番纯净之美。 “我才不要嫁人, 我要永远陪着母妃还有阿姐。 咱们三个过一辈子,永远都不要分开。” “胡话,还能永远不嫁人啦。” 春宜撇嘴, “那些个俗不可耐的世家公子,我才看不上。 若要嫁,我也只嫁喜欢的,身份地位不重要, 要与我精神契合才最重要。” 姐妹俩搂在一起, 直至腻歪到晚饭。 西院有客,许安随晚饭就留在西院用了, 春宜觉得无聊,很想去东边凑个热闹。 望月嘟嘴道, “算了吧公主。 那边商量的都是国家大事, 咱们插不上话的, 去了也是无趣。” 回春从背篮里拿出一包药粉。 “这是我专门给你配的,药性比较温和。 即便温和,那也是药, 是药三分毒, 你若时常服用必然会损伤身体。” “知道了。”许安随心事重重的点点头。 回春将药包交给幻儿, “你可收好了,这药万不能叫他人瞧见了。” 幻儿视作珍宝,紧紧搂在怀里藏好。 “其他两个师父还不知道,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回春捻着安神香,装作不经意,实则实在是关心许安随,怕她悲伤过度,抑郁成结。 许安随扶额,一夜未眠,头痛欲裂。 “再说吧,先缓缓。” “对了回春师姐, 皇后要的东西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还是冷冷配的,皇宫守卫绝对查不出来。 待你后日入宫之前拿给你。” “冷冷…” 许安随凝神思索。 “冷冷最近都在忙什么? 怎么一直没瞧见她身影?” 回春想到这里,刚饮下的茶喷了满口。 回春越想越好笑,笑得前仰后合,险些上不来气。 “这个你该去问那个赵阳将军。 冷冷这会正逼着人家入洞房呢。” 第225章 礼部一份俸禄 这一夜,许安随睡得极度不安稳。 梦里依旧在啜泣, 不知楚昱恒何时回来的,噩梦惊醒,已在他怀里。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终还是没能开口。 寒王于楚昱恒而言,意义非凡。 在没有铁证的时候还是不要妄加断定,稍有不慎,会伤了感情。 可又一想, 做最坏的打算, 若事实就是如此呢? 荣王当如何? 许安随不敢想, 想多了会替他疼, “至少,至少他们不会害荣王的吧。” 楚昱恒将发了半晌呆的许安随搂进了怀里。 “怎么了?你这一对儿通亮的猫眼看着我,是怪吓人的。” 许安随失魂落魄的趴在楚昱恒胸膛。 凄凄楚楚的呢喃道, “京都藏着太多北鞍的高手了。 他们在暗中,一日不除,我心难安。” 楚昱恒顺着许安随的墨发抚摸着她, “放心,能同时杀害江湖两位高手的人不多, 这样的人有锋芒亦有意图,并不好藏。 我已经让暗卫全城监视了, 另外也通知了鬼面人。 想必从北鞍那边入手更好查一些。” 鬼面人— 许安随莫名的心痛了一下。 “教帮的妻女有消息么?” 楚昱恒道, “今日回来晚,正是因为此事。 鬼面人不负重托, 教帮的妻女今日悄然抵达京都。 眼下人被安排在了客栈。 明日可交与大理寺审讯。” “北鞍如今境况如何?” 楚昱恒忽就焦虑起来。 “大皇子被刺,中缇也死了。 如今阿骨里和波夺分庭抗衡,势均力敌,很难说谁会笑到最后。” 许安随指尖扫着楚昱恒的胸膛。 “那不正好, 他们朝局不稳,对我们有利。 咱们可借此机会好生休养生息。 他日兵强马壮的时候在一举夺回匡北最后一城,实现版图完整。” 楚昱恒怅然间深呼了一口无奈之气。 “我们大胜又何尝太平啊,政不通,人不和,不得发展,一味守旧。 就好比兵部提议的修建飞鸿塔台, 大半年过去了, 只一句没钱了事,让人窝心。 又比如黑流火。 墨城的李同知已试验成功并多次上书。 黑流火不仅可用作武器,亦可改善民生。 照明,驱动,水利,灌溉,农耕… 可用之处既多又广, 可大大减少人力物力,提高效率。 可咱们工部却说变革易乱,不利于国之安稳, 说来说去还不是黑流火妨碍了这帮人的敛财之道。 今日霍冉霍尚书提出了辞呈。 陛下竟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霍尚书激愤之下怒斥了陛下, 雷霆震怒,当即让霍尚书下了狱。” 许安随似乎早有预料, “霍尚书刚直不阿,是难得的好官。 懂兵又爱兵, 他提出的那些革新装备提高战力的观点都是极好的。 只可惜咱们这个陛下,只会盯着荣王你, 满大胜只有王爷于江山社稷而言是最危险的, 万事跟着你对着来 ,才是他一向奉为真理的治国之道。” 话虽难听,但道理确是如此。 楚昱恒不过没忍住替霍尚书解释了几句, 睿宣帝顾及颜面没将霍家抄家,却追加的旨意,以大不敬为由将霍冉发配到西北荒蛮之地开荒。 武库司谭坤多次求见,睿宣帝均拒之, 下令, 但凡为霍冉求情者, 杀无赦! 夜深得静谧,许安随无声的冷笑, “效忠这样的君王真的值得么?” 楚昱恒歪头看她, “小七,你刚刚说什么?” 许安随在他的肩膀头蹭了蹭, “没什么,想必明日王府要热闹了,王爷早点睡吧。” 可谁又能真的睡着? 二人眼睁睁的看着窗外由暗转白。 一大早门外便聚集了各路大臣专为霍尚书之事而来。 陛下已下死令,这帮人还敢大张旗鼓跑来王府商讨对策。 不知道的以为多忠肝义胆, 就算拖整个荣王府下水,怕不是眼都不会眨一下。 说来也怪, 平日里没见得他们有什么交集的人也身在其中。 楚昱恒只气定般望过去,和徐怀宋对视了一眼。 “陛下此举将王爷前后之路全都堵死了。 若王爷私自与大臣们谋事,那便是王爷衷心不纯。 陛下大可以借助霍尚书之事大肆发作治王爷个结党营私之罪。 若王爷置身事外,任由霍尚书获罪而置之不理, 哼, 满朝文武乃至百姓口中,王爷便会落下个明哲保身,薄情寡义的恶名而失了人心。” “皇兄啊皇兄。” 楚昱恒深叹又无奈。 “我从未有过一刻觊觎过你的皇位,你这王座怎么就坐不安呢。” 楚昱恒突发旧疾,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吓坏了吵吵嚷嚷的众人。 “对不住大家了。 我家王爷旧疾复发,本该好生休息,得来一见已是勉强。 还望各位大人体谅,容我家王爷先行服药调养。” “这……” “王爷怕不是故意逃避,演这么一出打发我们走吧。 霍尚书平日里可是最欣赏王爷的了, 王爷怎好看他老人家半百花龄真去大西北啃矿受难吧。” “是啊是啊。” 楚昱恒半眯着眼睛,心里暗骂, “果然是群好狗。” 众人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一个个大爷般的顺着椅子坐了下去,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正对峙间, 许安随端着一碗刺鼻的汤药款款而来。 “王爷,他们不爱惜您的身体,我们爱惜着呢。 若谁质疑,便让他亲口尝一下这碗苦药。” 许安随挽着楚昱恒小心坐下。 “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啊, 若真为了霍尚书好, 那便如谭坤谭大人那般去殿前死谏。 抹他一两个脖子或许陛下就会心软了。 你们心有怨言不去找陛下, 反倒来我王府为难个礼部尚书。 怎么? 咱们家王爷拿着礼部的俸禄操着兵部刑部和大理寺的心, 如今身体欠安不得休息,还要受你们这帮假情假义之人的恶意诽谤么?” 楚昱恒捂着胸口一阵狂咳, 演技到位,配合默契。 “你……” 众人又窝火又气愤。 “你什么你。”许安随一步步将那几个闹事之人逼得后退。 “我这就进宫去告御状, 今日是你们到府上胡搅蛮缠以至气怒了我家王爷。 你们撺掇我们家王爷违抗皇命在先, 如今又把人给我气吐血了。 我倒要看看陛下会如何处置你们。” 众人被怼个乌眼青, 眼看着捞不着好处,纷纷提着袖子往外走。 “王爷…王爷…匡北军报,北鞍人夜犯我龟城,我守城军损伤惨重,勉强护城。 军报在此,还望王爷过目。” 兵部侍郎袁一山双手颤抖,在门外大喊。 众人皆傻眼。 停战条约不是刚签订不到一年,北鞍怎可背信弃义,这么快又卷土重来。 所有人都不安的回头望着王府。 出来的不是楚昱恒而是许安随。 “王妃,事情紧急, 还望王爷出来一见。” 袁一山生性胆小怯懦,平日里兵部万事有霍老尚书做主, 他辅助工作做得好,可若真要他做主,那是万万拿不起事的。 许安随不以为然道, “兵部之事你来我王府做甚。 我家王爷负责礼部, 没有义务更没有权利过问兵部军报。” 众人皆蒙… 袁一山哭丧着脸道, “可是…可是霍尚书已被罢职了呀, 我我我我我,我不知道找谁了呀。” “呵,” 许安随笑得快要岔过气去, 想想自己的样子实在像个妖女,后又端了端身姿,正言道, “霍尚书不在了,不是还有明丞相呢么。 丞相之上还有皇帝陛下。 同为朝臣, 咱们还是各司其责的好。 还是那句话, 我家王爷只拿了礼部一份俸禄, 和礼部无关的事情, 以后你们都休要来烦他。” 许安随一甩衣袖, “徐先生!送客!” 第226章 处理掉内线 王府中毕竟还有太后的两个眼线。 许安随懒得和她们周旋,直接带着幻儿去了东院见了太妃。 “母妃,阿姐,幻儿刚刚清点完我的嫁妆,发现少了五颗东珠。” 太妃有些震惊, 春冉连忙捏了捏太妃的肩膀摇头笑了笑。 太妃恍然明了,即刻配合道, “岂有此理,竟敢偷到王府头上。 祸起萧墙,腐朽于根, 若不严惩, 这偌大的王府总有被搬空的一日。” 太妃下令, 全府搜查。 所有人员都胆颤颤的站在院中受审。 幻儿等几个亲信挨个房间仔细搜查。 “人手不够,望月姐可否愿意帮忙?” 望月乐得合不拢嘴, 被当做自己人看待,走路都直挺挺的,像只开屏的孔雀。 “早就想和幻儿妹妹交流交流, 只是咱们这两个院子着实有点远。 日后万事还请幻儿妹妹多照顾些,咱们公主心思单纯,也很善良的,看着有些不好相处,实则内心温热着呢。” 幻儿抿嘴点头, “都是一家人,互相照应,自是当然。” 一番搜查下来,明月和星辰被五花大绑的押至太妃面前。 “就是这两个奴婢,是她们偷了王妃的东珠。” 幻儿手中的五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是在明月和星辰的衣柜中的宝箱里发现的。 单论这五颗东珠的价值,就算赔上她们百十来条性命也不够赔偿的。 “不不不不,不是我们,我们从未见过王妃的东珠,定是有人陷害我们,我们没偷过东西。” 二人跪在地上吓得不轻。 太妃态度依旧和顺,在二人眼里,却好似一把笑面刀架在了脖子上。 “你二人是太后赐予荣王的。 本不该受此薄待。 但偷盗乃是大事,想必太后亦会恼怒。 哀家这就送你们去太后面前, 人赃并获,你等若再要狡辩,大可去太后面前分辨便是。”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惊恐万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太妃饶命啊,真的不是我们,我们没有偷王妃的东西。” 太后是个什么手段二人心知肚明。 无用之子便是弃子, 只要离开王府,她们便再无价值。 太妃屏退了一众下人,独留亲信。 春宜看得一愣愣的,却也明白,这是许安随故意陷害,意要铲除太后的眼线。 “可太后又不傻,这样拙劣的手段太后又怎会轻易相信。” 春宜偷瞄着许安随, 她倒是越发有些了解许安随,定知道她还有后手。 许安随慢步上前, 扬起明月的下巴,又狠狠放下。 “我知道你们不是贼,那东珠是我放的。” 明月和星辰眼睛湿得狠, 满是泪水,模糊了眼睛, 惊讶之余连忙抹了一把,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安随。 “你看看你们的手心。”许安随笑都有些邪味, 二人慌忙间翻看了手掌, 二人双手的掌心均出现了一大块黑紫色的毒斑,吓得二人不停的甩着手,越发感受到了锥心的疼痛。 “别慌,我这有解药,你们眼下死不了。” 许安随蹲在二人面前。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想要铲除你们,易于碾死一只蚂蚁。 太后派来的人又怎么样, 我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让你们死得悄无声息。” 许安随指着二人, “你们唯一的活路便是留在王府, 我荣王府不喜夺人性命, 但对心怀恶意之人也绝不姑息。 人活一世不易,生命更不可草草了事。 你们年纪尚小,未来还有很多可能。 想要怎样的活法你们自己拿主意便是。” 原也是两个没野心的丫头片子而已。 被赶鸭子上架连逼迫带威胁的被太后安插到荣王府来。 监视事小,意在破坏荣王夫妇感情是真。 可入府这月余她们二人便发现, 这荣王平日里除了王妃和亲信之人,是连个母蚊子也不让近身的。 这荣王虽长相英俊,却时时冷峻着一张脸。 身上有一股子说不清楚的杀气, 不言笑之时,着实是有些吓人的。 “在太后面前该怎么说,不用我再三叮嘱你们二人吧。” 姐妹二人生无可恋的点点头。 本就是极难的差事, 如今可倒好, 一面没应付明白呢, 到越发的高端起来做起了双面谍姬, 这往后的日子,刀尖上舔血, 哪一方都不是好得罪的, 唯有演技到位才是保命良药啊。 “王爷,赵阳来了,在前厅候了一个时辰了。” “怎么不进来?” 徐怀宋搓搓鼻尖, “赵阳是来求见王妃的, 王妃眼下才得空,正过去见他。” 楚昱恒一皱眉, 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赤日。 “这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找王妃也不事先禀报于我。 什么大事处理不了,非要惊动王妃不可。” 楚昱恒快步如疾风, 徐怀宋的无奈之声在身后飘。 “王爷尚在病中呢……” 许安随入厅, 赵阳正笔直的站在一旁。 “赵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多余这么问一句, 许安随即刻了然, 赵阳这一脸的猪头模样,定是冷冷的手笔。 赵阳依旧站得笔挺,三分拘谨,七分窘迫。 许安随莫名的有种欺负老实人的愧疚感, 就好似家里的熊孩子在外面欺负人被人找上门来告状, 按理说应该把熊孩子绑了好生教育一顿的, 可眼下她找不到冷冷, 只好先行宽慰受害者一番。 “那个赵将军…对不住了哈。 我知道冷冷一直给赵将军添麻烦来着, 你放心, 待我逮到她肯定好好教训她给你出气。 我会训诫她,让她日后必不会再为难将军的。” 赵阳的头摇成了猪头状的拨浪鼓。 “非也非也, 是卑职有错在先,不怪冷冷姑娘,更无需王妃为此担责。” 冷冷真是造孽啊, 赵阳这样的正人君子,她也下得了手。 许安随正惋惜之间, 楚昱恒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刚想痛骂赵阳一顿,见他那副惨状,便硬生生把责骂之词咽了回去。 “你怎么又这副鬼样子。 跑来找王妃做什么,也不怕吓到王妃。” 赵阳一见楚昱恒,再也绷不住了, 噗通一声跪下来,连着磕了十几个响头哭诉道, “求王爷王妃救命。 求王爷王妃救命。 冷冷姑娘非要卑职娶她, 不仅装鬼吓坏了家母为卑职觅的姻缘对象, 还跑来卑职的将军府上同卑职的母亲大吵一架。 她将卑职全家上下都毒伤了,包括鸡鸭鹅猫狗在内。 如今人人危在旦夕,寻不得解救之法。 还请王妃前去帮卑职家人解毒。 再晚, 恐怕家母性命不保。” …… 第227章 更大一条鱼 许安随气得两眼发慌, “这个该死的冷冷,没个分寸,下手也太狠了。” 许安随道, “赵将军放心,我这就随你前去。 你府上死一个人都算我的, 我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说话间宫里的旨意也到了。 睿宣帝寻思了一通, 发现可言说战场之事之人除了荣王几乎没有。 无奈之下,只好紧急招荣王入宫。 接替方鲁掌管禁军之人尚且还没着落。 楚昱恒说死都不肯给意见, 睿宣帝也知他这是在避嫌。 有能之人不敢信,无能之人又信不过。 睿宣帝越发的觉得力不从心,举步维艰。 “难道满大胜除了荣王楚昱恒就没人可以帮朕解忧的么。” 睿宣帝强撑着不适,努力稳坐在巍峨的皇位上, 高处不胜寒,广寒宫上配得上一句孤家寡人。 “王爷快进宫去吧。 霍尚书不日就要发配, 眼下是搭救霍尚书的最好机会。” 许安随忽又折返, “王爷可别忘了,您是重病在身, 别骑马了,坐马车吧。 步子虚浮些, 待会让徐先生再擦些白粉。” 匡北军报是假的。 楚昱恒思来想去,也唯有冒险用这个办法才能救得下霍冉。 “匡北又起战事,快说,你有何看法?” 御书房中睿宣帝听着明相等人争论得头疼。 都要谈和的,毫无大国斗志而言。 他一气之下将所有人轰出殿外。 正愁眉不展之际,楚昱恒东倒西歪的来了。 “回陛下, 臣弟负责礼部, 也已交了兵权。 臣弟身体欠安,战场之事恐力不从心。 还望陛下见谅。” “找抽是不是…” 睿宣帝抓了一把折子丢到楚昱恒身上。 “你就别在这跟我演戏了。 你耍性子,也要看着点时候。” 楚昱恒捶胸咳了几声, “臣弟真的病了,旧疾复发,来势汹汹。” “让你装,我这就叫太医来。” 睿宣帝只想堵住楚昱恒的嘴, 没成想他却是真的病了, 脉象虚力,就连太医都直摇头。 “你…真的病了?” 楚昱恒委屈的点点头。 “病了怎么不跟朕说。” 睿宣帝不再急躁。 “陛下为国事日理万机。臣弟这点子破事,不算事。” 睿宣帝将楚昱恒扶起, 突就感觉一抹悲哀, 两个人明明就是亲兄弟, 为何总感觉有一层捅不破的云雾挡在二人中间,始终做不到如寻常家庭兄弟之间的毫无芥蒂。 “说说吧,匡北的事情。 你随便说,我保证不会怪罪。” 楚昱恒也跟着叹气, “皇兄,可我该说的早就说了,如今北鞍异变也是在我意料之中。” “说说吧,朕如今想听了,细细的说,仔细的说。” 楚昱恒只道是时机成熟, 他虽然极度讨厌这种万事都要兜圈子, 但只要最终结果是想要的,也不枉他们费尽心力谋划这一通。 “陛下。 您知道北鞍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让出匡北四城么?尤其是黑水城?” 睿宣帝没做表示,他根本也不知道。 “因为北鞍已打通了西域,西域的黑流火远远比我们黑水城产出的要多。 他们当初为了黑流火而来,目的远远不止黑流火那么简单。 他们真正的目的在东北木夕草场。 一旦他们兵力壮大,木夕草原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北鞍人此次偷袭匡北,其实不足为惧。 我想他们不过是探探虚实,故意制造他们依然将注意力放在匡北的假象而已。 如今咱们要做的, 要在北鞍卷土重来之前加强北方边境的工事。 并且要加大利用黑流火的威力制造出更多提高战力的武器。 塔台,飞鸿,重炮,新型弓弩, 这些务必要投入人力物力财力落实下去。 匡北也必须要有一位军事嗅觉灵敏的要员坐镇指挥。 臣弟斗胆,” 楚昱恒跪下。 “像霍冉霍大人这样的大才之人发配去开矿视同暴殄天物。 陛下若还是恼他,便派他去镇守匡北, 监督塔台和黑流水建设。 霍大人一心为国才会情急之下顶撞了皇兄, 皇兄万不要一时冲动,伤了爱国老臣的心啊。” 睿宣帝当真听进去了,或许也是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霍冉的事情我听你的便是。 只是你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 不是我不想加强军备。 只是…只是眼下咱们刚刚经历了大灾, 国库实属空虚乏力啊。” 楚昱恒几乎肯定式摇摇头。 “陛下,臣弟不瞒您说, 毒军粮一事,除了瑾王余孽,臣弟怀疑我朝中有鬼与北鞍勾结。” 睿宣帝眉目一狰。 他痛恨死了这群勾结贼帮的叛徒。 又或许说他想到了许家军腹背受敌的惨状。 睿宣帝气急败坏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是谁,是谁,朕要诛他九族。” 发完火,睿先帝只觉得一阵心虚,虚得他发颤,虚得他胆寒。 “皇兄可还记得北鞍的教帮?” 睿宣帝点点头。 “臣弟今日用了些手段逼他开了口。 咱们的户部李尚书果然藏得够深啊。 一方面跟您哭穷,做假账蒙混陛下, 另一方面又将我大胜的物资,钱财,源源不断的运去给北鞍人。” “什么?李…李充?” 睿宣帝怔怔的一屁股坐下,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 睿宣帝显然不信。 李充深受睿宣帝重用的,他有什么理由要投靠北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教帮定是恶意栽赃的,此人歹毒, 想借此挑破我君臣关系。 杀了,赶紧杀了, 莫要让他在中间恶意挑拨。” 楚昱恒阵阵心寒。 对于一个外人,他这个兄长尚且存有一丝信任和理智。 可为何偏偏对于自己这个一奶同胞的兄弟,睿宣帝却不曾有过片刻的放心。 “李充和许家镇国公夫人的旧事陛下可有听说过。” 睿宣帝仔细想了想,隐约回忆起,好似听先帝说过一嘴。 “就因为一点儿女情长,他便要投靠北鞍设计陷害许家军?” 睿宣帝不可置信。 可转瞬间他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眼神里多了一丝恍惚, 曾几何时的自己,仅因为镇国公酒后失言,便下定决心除之后快。 人心啊,有时候莫名其妙的狠。 狠到不可理喻,没有缘由,回忆以后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 楚昱恒道,“陛下,若想查证此事很简单。 方家建朝起始便是商股起家。 方家的势力多在南省, 想必私底下和李充定也少不了往来。 陛下可派人借查抄方家产业为由,暗中秘密调查南省各项税则。 包括之前拨的几笔赈灾款项。 亏空的银子不在少数,定然有迹可循。” 方家实在家大业大,商户遍布全国。 朝廷下旨各郡县,全国范围内查抄方家产业,并将方家人统统抓起来流放荒蛮。 这确实是个机会。 可派谁去调查此事再次难住了睿宣帝。 当然,荣王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他睿宣帝怕啊, 怕他顺藤查出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怕他那一桩足以跌落神坛的旧事暴露而遭人口诛笔伐。 睿宣帝又想了一夜,最终想到了谢云之。 谢云之因许安随一事称病告假了这么久。 如今合欢不在了,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 此人虽有心机, 但睿宣帝很容易能读懂他。 他对荣王的恨强烈, 正是一把好刀。 这把刀磨锋利了,倒不是不可用来制约荣王。 谢云之连夜入宫。 第二日即刻以钦差的身份出了京城。 墨白假意派人装作恶人欺辱教帮的妻女。 林玉麟妻女的下场教帮是看在眼里的。 如今全家性命落在长风军手里, 他只道已无退路, 只想为妻女留条活路。 在交代完了李充的身份之后,他还倒出了一桩陈年旧事。 大胜曾经有一位贵人被北鞍俘虏过,在雁城待了一年之久, 这位贵人在北鞍受尽了屈辱,后被阿骨里带走。 人随之消失了,就连记载此事的相关文案也都一并销毁了。 至于这个贵人是谁, 教帮不得而知。 北鞍那边也只有老一辈知道此事, 却被阿骨里封了口, 消息保护得严严实实。 “看来还有一条更大的鱼在后面啊。” 楚昱恒摸黑悄悄去了记事房查找相关记载。 查了许久,终于在最隐秘之处发现了一本几乎被撕扯得不剩什么的旧事录。 第228章 练功 仅有的文字拼凑中,楚昱恒依稀得知在他还未出生的时候大胜和北鞍在木夕草原曾经发生过一场战役。 那时候先帝还只是个皇子而已 , 时间太久远了,文献残缺,并没有具体描述。 就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战役,至少皇家综卷上也会有记载,太傅课业上也总会提一嘴。 可奇怪的是,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提过这场战役,哪怕是只言片语都未曾有过。 “难道战败了?” 楚昱恒正纳闷,门外宫人巡查闹出动静。 楚昱恒屏住呼吸, 眼看着天要亮了,赶紧收拾收拾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回了王府。 楚昱恒怕扰了许安随的好梦,便宿在了书房。 他连夜写了密信给鬼面人。 或许从北鞍那边入手,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许安随一夜未睡。 自打两位师父惨死,她便夜夜噩梦连连。 她表面上看不出什么, 心里的血早已滴个不剩,经久以来她已经彻底学会了隐藏悲痛。 白日里许安随赶到赵阳府上的时候当真是吓了一大跳。 看来冷冷当真动了杀人的念头,十几种毒混合着下的,折磨得满府上下几十号人满地打滚哭嚎声撕心裂肺。 “等我下。” 许安随扭头骑上快马去了妙手堂。 这种情况下必要冷冷赶紧交出解药, 许安随也不是不能解,怕就怕她救完了一个来不及救第二个。 “冷冷呢,赶紧叫她滚出来。” 许安随二话不说直接抽出了霜月剑。 秋和连忙上前拦着许安随,又不甘又委屈道, “不怪冷冷,这次真的不怪冷冷。 是那老妇人说话太难听了, 骂冷冷是怪胎在先, 后又讽刺冷冷是个没爹娘教养的野孩子。 他们丢了冷冷采的花, 又泼了冷冷一身的水。 那下人趁机用棍子打了冷冷十几下冷冷都没还手。 她能忍到这个份上已是极限了。” 许安随闻言默默的放下了霜月。 “那她后来怎么又把人毒了?” 回春转出来道, “还不是那老妇人嘴太毒。 比冷冷的毒还毒。 那老妇人联合全家婆子一起围攻冷冷。 说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她一坨屎都不如,竟异想天开要嫁给她的宝贝儿子。” “一坨屎?” 许安随瞬间冷了脸。 好歹冷冷是素心师父的关门弟子,是自己最正牌的师姐, 这世上能骂冷冷的人不多,她一介门中妇有什么资格这样贬损自己的师姐。 “冷冷呢?” 许安随语气和缓起来。 回春指了指后堂, “在她自己院子里呢,正生闷气,谁进去毒谁,反正我们是不敢进。” 许安随长叹了气,将霜月剑收回腰间,提步去了后堂。 后堂与前堂隔着一道大门。 隔着门缝许安随清晰可见里面飘着绿色烟雾。 那定是冷冷做的毒障,看来她把自己封锁在里面, 一时半会不想出来见人了。 “冷冷,我进去了, 我劝你最好别毒我, 因为我来是带你去报仇的。” 门吱呀一声响了。 烟雾瞬间散尽,院中景致瞬间可看。 “人呢?” 许安随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鸡窝里都翻了,硬是没找到冷冷。 “你再不出来,我可走了。 我走了就没人带你去寻仇了, 你可想好,今日之辱到底要不要讨回说法了。” 院中有五口大缸,平日里都是冷冷用来炼毒的。 中间那一口突然冒了个泡, 许安随无奈摇头, “都多大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 许安随一把将冷冷从缸里捞了出来。 冷冷全身湿透,头上还裹着黑布,满身杂七杂八的花香味混合在一起,呛得许安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你这是干什么呢?泡花瓣浴?” 许安随瞥了一眼缸里的水,五颜六色的,奇香无比。 “怎么?她们说你臭啦?” 冷冷倔强别过头去,不回答,想必就是了。 许安随又一把拉开了她头上包着黑布, 那黑布里也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一团黏糊糊的黑色浆稠样的东西,蹭到手上,手指都被染成黑色。 许安随心疼了。 她从未见过冷冷这般在意过他人的看法。 她竟会因为他人的看法而这样折腾自己, 又是熏香,又是染发, 这哪里还有一点毒娘子的气概,倒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 “冷冷,你就是最好的自己,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而去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 你根本不臭, 那是药香, 我身上也有, 回春她们也都有。” “还有你这头发,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颜色, 你都不知道小时候我有多羡慕你。 我还偷着用爹爹的红墨倒在头发上,我想要和你一样颜色的头发, 为此我爹爹差点没把我打个半死, 最终头发没染成,脸到是红了一个多月。” 冷冷驼着背,低头不语, 不停的搓着手指,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 许安随一拳打在她的肩膀, “抬起头来, 师父见到你这副鬼样子非要把你逐出师门不可。” 冷冷勉强抬起头, 看着远方, 眼底满是失落, 满身都是悲伤。 “我…我只是想和他成亲。” 许安随也挺意外的。 以为冷冷不懂情爱这些费脑子的事, 原是她疏忽了, 人非草木, 冷冷也是大姑娘了,心智开得晚,不代表她不会开。 “那你知道什么叫成亲么? 成亲之后要做什么? 有什么好处?” 冷冷一脸纯真的看着许安随, “成亲不就是两个人躺在一起练功么, 一个人练没意思,两个人练有意思。 我在你房顶有看过你和那个什么王的练过, 你们一上一下,翻来覆去,摇来摇去, 还可以咬人, 全身哪都可以咬, 最后你求饶了, 想来那个什么王的比你武功厉害……” …… “你………你你你你。” 许安随目眦欲裂般瞪着冷冷你了半天额头都冒出了微汗。 “你你你快给我闭嘴, 你竟然跑到我房顶偷看, 你当真是无耻至极。” “无耻么?” 冷冷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是你们小气,练功也不叫我, 怪不得我总打不过你, 你都在偷偷练功, 还是两个人一起练……” “行行行,你给我赶紧打住。” 许安随恨不能撕了冷冷的嘴, 练功练功, 她现在最听不得这两个字, 脑袋都快炸裂了,当真要羞死人了。 “我警告你, 这件事不许对外说。 你要敢说出去, 我一定跟你没完。” 冷冷不屑的哼了一声, “除非你把武功秘籍给我, 神功我也要练, 我一定练的比你好。” …… 许安随扶额,两眼一黑。 罢了罢了, 和冷冷是说不明白的。 “那个…你跟我去下将军府, 我带你讨公道。” 冷冷摇头, “我的仇我自己报, 他们活不过今日。” 许安随起身, “你若真毒死了赵阳全家,那赵阳将军肯定不会娶你的。 今日我教你另外一种报仇方法,保准比你下毒要来得解气。” “什么方法?”冷冷问, 许安随附在冷冷耳边神秘道, “叫做以德报怨大法, 走, 带上解药, 跟我去一趟。” 第229章 冷冷是我姐 冷冷出奇的听话。 乖乖的拿出解药救下了赵阳府中所有人。 事发之时赵阳并未在府上。 军医钱老头给冷冷出的馊主意, 告诉她若想获得赵将军芳心,务必先要讨好他的家人。 冷冷如获至尊秘籍,连着七日每日都跑去赵阳府上不是扫院子就是挑水好一顿忙活。 经她这么一折腾, 赵阳府上可谓是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连后院里的老母鸡见了她都恨不能把头埋进沙地里。 “王妃,王妃给老身最主啊。” 赵老夫人在下人的搀扶下气若游丝的控诉。 “这妖女,这妖女光天化日之下下毒害人。 险些害我全族性命。 此女歹毒之极,留之必成大患啊。” 许安随恭敬行了一礼。 “我替冷冷向各位道歉了。” 荣王妃的身份何等尊贵, 赵府上下惶恐,纷纷回礼致敬。 “那依老夫人之意,当如何处置冷冷?” 赵老夫人并不知道冷冷和许安随是同门的关系。 老夫人恨毒了冷冷, 一想到宝贝儿子竟让此等怪胎盯上不得安宁, 胸口好似有千斤巨石, 更好似日日踩到狗屎般恶心难受。 老夫人嫌恶的表情掩饰不住, 许安随的表情也不甚难看。 “依老身意, 祸害不得留!” “母亲!” 赵阳立刻半步上前。 “母亲慎言。” 赵母是远近闻名的不好惹。 世人皆奇怪。 这样性格尖酸刻薄,又张扬跋扈的人是怎样生出赵阳这般温润谦和的谦谦君子来的。 难怪即便回京了,赵阳不是宿在军营就是宿在王府, 十几二十天才回他自己的将军府一次, 原来家有恶母不善,赵阳有苦难言,只能远而逃避。 许安随念着赵阳的面子并不想将话说得太难看。 “老夫人, 冷冷不是祸害, 她是我姐, 打今日起入族我镇国公府,是我镇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冷冷有些欠妥, 眼光高了, 一个不小心看上了赵将军, 还做了一些让老夫人看不惯的事。 多有得罪, 我这个妹妹代她向老夫人还有各位道歉。 不知各位可否给镇国公府还有荣王府这个面子既往不咎,原谅她的高攀啊?” 赵阳脸红到了耳根子, 王妃这样说,无疑是因为冷冷被羞辱,生了大气了。 赵老夫人和其他一众女眷一脸见了鬼一般的表情看看彼此,又看看许安随, 再看向冷冷之时,眼神已全然没有先前的厌恶鄙夷,原来有眼无珠的是她们自己,算是惹到大佛头上了。 “不是,那个王妃,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不知道冷冷姑娘和王妃还有这样的渊源啊。” 赵老夫人快步上前捶打了赵阳几下。 “你个闷葫芦,也不将冷冷姑娘的身份说清楚。 害得我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你你你你啊,这张嘴不要也罢,有事没事跟我是半句话也说不上,怪我还一心为你操心,你还不乐意,我倒是惹了大祸了。” 赵老夫人拉起许安随的手, “王妃啊,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怪我老婆子嘴毒了, 可千万别因此迁怒于咱们家赵阳啊。 赵阳对王爷可是实打实的衷心啊。 还望王妃息怒, 日后欢迎冷冷姑娘常来家里坐客呀。” 最后一句说得是相当的烫嘴。 赵老夫人的表情甚至有些龇牙咧嘴的意思。 “做客就不必了,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勉强的瓜不甜, 更何况赵家门第太高了,家姐高攀不上。” 许安随回眸看向冷冷, “阿姐,走吧,日后不许再叨扰将军府了,更不可轻易拿毒药贪玩。” 冷冷怔在原地倒是不动了。 “走啊,等什么呢?”许安随催促。 “就这么走了么?就这么走了,我和谁洞房去?” …… 许安随真想一巴掌呼死她, 横是她在这装了半天为她撑腰,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和赵阳入洞房。 不少赵府的人扑哧一声笑了。 赵阳寒眸甩过去,吓得那些人连忙收紧的嘲笑,再不敢造次。 许安随拖着冷冷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老夫人撇着嘴揣着手极为不屑的讽刺道, “这明显就是个傻子, 王妃竟认一个傻子当姐, 我看这王妃的脑子也不甚灵光。” 赵阳怒了, 第一次在府中大发雷霆。 他总是怀念和荣王在外征战的日子。 炮火声都要好过府里的聒噪声, 他在这个家像个格格不入的过客, 融不进去,也理解不了, 久而久之越发的不爱说话, 见到母亲那张刻薄的嘴脸便觉得心塞难忍, 一晃下来,老大不小了,亲事也被耽搁了,对家的向往几乎没有就是了。 另一头的冷冷同样撅着嘴。 她不懂那些复杂的情感,只是认准了谁,便会义无反顾的死磕谁。 “你…喜欢赵阳?”许安随问。 冷冷不假思索点头, “喜欢啊,当然喜欢。” 许安随又问,“如何喜欢?” 冷冷思索片刻, “我新抓了一条巨型斑纹千足鬼虫。 那虫子若是入药,定可炼出世间最美味的毒药, 哎呀,胖嘟嘟的,爬起来一拱拱,我看着他就开心,胸口这里很欢喜。” “所以你意思是说你看见赵阳的时候和看见那条虫子时感觉是一样的?” 冷冷惊讶于许安随的理解能力, 拼命的点头,“对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许安随,“若是赵阳想要那只虫子,你会给他么?” “给啊,他要我就给,别人要我不才不给。 你要——— 还是不给——” 完了, 许安随扶额, 看来这家伙是真动心了。 许安随了解冷冷的性格,反而更加可怜起赵阳来。 好好的小伙子造了什么孽了,偏招惹上冷冷这种道理讲不通,打又打不过的浑人, 怕是未来的日子,不好过喽。 “算了。” 冷冷和赵阳的事,许安随需要时间来慢慢引导和灌输。 眼下她有急事需要冷冷去办。 当天夜里,冷冷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寒王府,半柱香的功夫又悄然的离开。 楚昱恒与许安随相拥而眠直至天色大亮。 门外小厮来报, “王爷,王爷不好了, 寒王府派人来信, 老寒王和寒王妃双双染疾, 重病不起,命悬一线了。” 第230章 浮出水面 去年的瘟毒是从寒王府搭戏台子设宴看戏开始的。 户部尚书李充的夫人是寒王妃的表妹, 那双喉结老道原是出自他们寒王府的,最终才与李家和合欢搭上了边。 明家设宴那一次明明有机会活捉那毒老道的, 可寒王一个失智几十年的人却能手起刀落间将人一刀割下脑袋来。 还有很多, 就好比明家设宴那次的那些个刺客。 跑到寒王府附近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又好比胖墩和灵通两位师父死前去过听雨楼里也有寒王的身影。 这绝不是巧合,一定不是。 许多个日夜,许安随背对着楚昱恒窝在他的怀里,试图找到蛛丝马迹强迫自己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而已。 直至前一夜,楚昱恒夜探皇宫带回来的一本残缺的记事录, 许安随越发的觉得教帮所说的贵人定和寒王府脱不了干系。 尽管徐怀宋多次提醒过许安随, 老寒王对于荣王来说意义非凡, 感情远超于一般父子, 若非有实打实的证据,断然不可在寒王身上挑战荣王的底线。 可许安随不想等了。 证据若不能自己出现,那她便只好制造些麻烦引蛇出洞露出马脚。 楚昱恒和许安随二人急忙起身穿戴整齐之后便往寒王府跑。 一入府门楚昱恒几乎用跑的,满头大汗,紧张得直怕失去什么,推开下人,直接扑到寒王的床前。 “怎么了?前阵子受惊吓不是都好了么,好端端的怎么又突然病了?” 寒王妃在另外一间房。 太医刚刚诊过,拭去了额头上的冷汗,刚要出房间便撞见了许安随。 “参见王妃。” 许安随连忙抬手。 “杨太医不必多礼。寒王和寒王妃这是怎么了?还请太医详细说明。” 杨太医目光有些闪躲, 许安随即刻屏退了一众闲杂人等, “杨太医但说无妨。” 杨太医这才侧了侧身子,小心谨慎的附在许安随耳边小声道, “寒王夫妇中毒了。” “什么?”许安随的惊呼引来了楚昱恒。 “怎么会中毒?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相互作用了?还是......” 杨太医谨慎道, “恕老夫无能啊,此毒来势汹汹,病症也十分罕见,不像是寻常食物中毒,倒像是...像是有人恶意下毒。” 楚昱恒焦急的望了一眼许安随, 许安随即刻明了,转身进了寒王妃的房间。 寒王妃整个人已呈昏死的状态,脖子以上的整个脑袋是紫黑色,脸颊不知怎得完全塌陷了下去, 耳根处依稀可见红色毒斑。 许安随诊过寒王妃的脉,又去摸了寒王的脉。 “确实是中毒了,这下毒的手段,像是北鞍人的手法。” “可有解救之法?” 楚昱恒拉住了许安随的手, 很慌张,慌张到用力弄疼了许安随。 \"王爷别急,让我尝试用针灸将毒素逼出来。”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了,寒王妃未见苏醒,寒王却先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福,我的小福来了。” 老寒王气若游丝,垂眸微张,一行老泪顺着眼角流下,饱经沧桑的样子着实看不出一点力气来。 “我在,皇叔不怕,小福在。” 楚昱恒伏在床边,紧紧握着老寒王的手。 老寒王费力的从怀里掏出两块明黄色糖纸包好的饴糖塞进了楚昱恒的掌心, “小福最喜欢这个糖了,小福吃,小福吃。” 老寒王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声点,别让老妖婆听到了,我给你保密,你快吃吧。” 老寒王的样子看上去好很多, 可寒王妃却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 “寒王妃怎么气息又弱了呢,”杨太医心急如焚。 许安随已是用尽心力,累得两颊流汗, 身上带的解毒良药都给二人服下了, 却实在弄不清楚为何老寒王没事了,而寒王妃却已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我这些解毒药都是素心师父传授的。 配合针法,可解世间九成以上的毒素。” 许安随边擦汗边摇头, “寒王叔刚刚吐了一口黑血,毒素差不多逼出来个八九不离十了。 可同样的治疗方法,王妃怎么就是不见效呢。” 楚昱恒心知, 若许安随无解, 即便寻遍了满京城的大夫都是无用的。 见寒王妃一点点的消弭,他心急如焚却当真帮不上什么,还要不停的安抚哭闹不止的老寒王。 “娘子,我要娘子,我不要娘子死,小福快救救我娘子。” 许安随将银针插满了寒王妃的脸上和头上。 “此针法可吊着精气,最多三日,三日之内若是寻得解毒方法,王妃自然没事。 若三日之后寻不着..... 王爷,容我去一趟妙手堂,我去去就回,你先在这边守着。” 楚昱恒点点头,拍了拍许安随的手背,多余的话没说。 许安随一走便是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她在冷冷院中的摇椅上吃着冰镇的西瓜,扇着蒲扇, 直至约莫时间差不多了,方才起身拿起一包事先包好的药包装作紧张的样子又跑回了寒王府。 “快,把药熬了,给王妃服下。” 寒王府上下炸了锅。 楚昱恒带人将所有人员集中到一处大肆排查了一番。 寒王素来与任何人都无冤无仇, 更不涉及权利亦或是任何国家大事的决断上。 一个脑子坏掉的闲散王爷何故遭此横祸, 就算北鞍人要下毒,毒他这么个无用的老王爷又有什么用。 楚昱恒看着院中沙堆地里不停用脚蹭着沙子的老寒王,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有些看不懂的惊恐, 他在克制某种情绪, 那情绪来得凶,被他强行抽离的也快。 许安随依旧满脸愁容, “不应该啊,怎么一点不见好转呢。” 许安随不停的走来走去, “难道是北鞍的幻幽草?”许安随紧皱眉头, ”也只有那毒草最是厉害了,当初合欢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过,弄烂了一群人的脸,我那时候诓骗他们说我有解药,可这解药要用到一百多种药材熬制七七四十九日才能熬成, 材料倒是不难,难就难在时间上来不及了呀。” 老寒王听闻一屁股坐在了沙堆上, “来得及,来得及,全都来得及。” 这一夜楚昱恒夫妇一直守在寒王府。 许安随尝试了十来种解毒汤药,竟全无作用,眼看着寒王妃只剩下微弱的一口气吊着,身体中的精气在消退,整个人都整整小了一圈。 第二日依旧如此。 睿宣帝听闻派人送来了不少滋补良药, 悉数灌下,却越发的适得其反了。 第三日晨光熹微之时, 许安随把了把寒王妃的脉搏。 这世间有许多种药物服之可隐藏内力, 一般时候摸脉是摸不出来的, 除非周身的真气散尽,在人摧枯拉朽之时方能一探究竟。 许安随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如此!” 正愤然间,侍女端来了一碗汤药进来。 “荣王妃,您忙了几日了,也该休息了。您带来的药我都熬好了,我来服侍王妃服用吧。” “也好。” 许安随打着哈欠一副疲惫不堪的离开了。 楚昱恒心疼的一把抱住了她。 “小七尽力了,剩下的看天意吧。” 二人抱了好半晌, 各怀着沉重的心事,彼此寻求慰藉。 许安随拍了拍楚昱恒的背, “王爷放心,寒王妃吉人自有天相。” 此话刚落,侍女兴奋的出来报喜。 “王妃醒了,王妃醒了,荣王妃的药起作用了。” 许安随笑得灿烂,可笑意只在浅薄的嘴角,从未抵达过眼底。 “好,很好。醒了就好,可太好了。” 又忙活了一阵,楚昱恒让许安随先行回府休息。 临近门口, 许安随一头撞翻了侍女手中的参汤碗 。 那侍女一口一个对不起,连忙跪着将瓷碗碎片清理干净。 许安随瞧见那侍女腰间内里中隐约可见一枚鹅黄色璎珞挂坠。 许安随心跳加速,外表却波澜不惊, 趁着伸手将其扶起之际,故意抓掉了那枚璎珞,顺势随手拾起。 “这..好漂亮的手艺。” 侍女满脸歉意,连忙答话道, “这是王妃赏的,本不该带出来的,实在喜欢得很,便偷偷带在身上了。 让让..让荣王妃见笑了。” 许安随笑笑不语,将璎珞双手归还给小侍女。 回到荣王府中, 许安随先行向太妃请安, 接着风一样的钻进了西院,一头扎进被窝里,蒙着头,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上几日,太阳底下藏不住新鲜事,该浮出水面的,老天不会让它不到。 第231章 再次试探 这一觉许安随睡到了天黑。 晚饭也不吃了, 只沐浴一番换了件衣裳,一头扎到床上继续昏天暗地的睡了起来。 “不必打扰王妃。” 楚昱恒回来的晚, 独自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小心翼翼爬上床榻侧卧在许安随身旁。 事实上许安随并没有睡, 楚昱恒抵在她的后颈窝呼出的鼻息有种有口难言的哀伤。 “他又有什么错呢! 反倒是真相大白那日,怕受伤最深之人,也是他。” 许安随故意翻了个身, 面向楚昱恒,故作迷迷糊糊的睡态钻进楚昱恒的怀抱。 楚昱恒有些微热的唇瓣轻点在许安随的额头。 怀里的姑娘既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边。 一切都好像是梦, 梦是脆弱的。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细细想来, 二人虽心意相通,可隔在二人中间的鸿沟也着实不少。 这其中许安随有多少妥协的成分楚昱恒不得而知。 他不想让许安随委屈, 却也不能不为大局考虑,隐忍谋划。 转一圈望过去, 好似四处都是荆棘, 阴谋迷雾重重,看不到出路。 就算在凶险的战场,楚昱恒都从未这般纠结无助过。 他怀念少时在外游历的日子, 那一年,许安随也跟着素心师父在外游历。 他足足跟了她一年。 她治病救人,他乔装打扮装成病人,混入其中。 她和素心师父帮农户除草,他半夜一人置身田地里,徒手将所有的杂草拔除干净。 破庙之外,有一伙心思歹毒之人觊觎师徒二人不该有的心思。 事实上以许安随的身手,就算还是个小树苗,对付几个流氓还是绰绰有余。 楚与恒不放心, 将那几人拖入了深巷教训得他们再无作恶的可能, 他爬上破庙的屋顶,掀开瓦片, 望着睡梦中依然颇有笑意的许安随,心情莫名其妙的升天一般的好。 那一日他吃到了久违的味道。 为什么只有许安随亲手做的食物他才能吃出味道, 他诧异,他不懂。 许是正因此番奇特的因缘际会,他的心思也在逐渐转变。 悄然发芽的情愫无迹可寻,但根种已深, 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明媚侠义,顽皮开朗的少女, 他的心中再也容纳不下除许安随之外的任何女人。 他做梦了, 梦中却与许安随刀剑相向。 梦惊醒后他满身湿漉漉的,怀里人依旧安睡在怀, 都是假的,假的, 他紧紧搂着许安随的背, 却不知许安随因他的不安也已泪流面面。 翌日, 楚昱恒和许安随又去了寒王府。 寒王夫妇身毒已解,如获新生,拉着许安随的手,丝毫不隐晦赞美之词。 “你说到底是什么人要害我和寒王?” 寒王妃依旧那副洒脱不羁的样子, 性格泼辣,却眼含殷切关爱,看向楚昱恒的眸子中总有一股长辈溺爱子女的母爱之光。 “是啊,为什么呢?寒王府素无权无势从不树敌, 到底谁会费尽心思弄来这样珍贵的毒药下毒害人呢。” 楚昱恒和许安随默契的低头不语。 寒王妃豁然大笑, “哎呀,管她的呢, 不是没死么, 日后可要好好防范着些, 我和寒王可要长命百岁的, 我们还等着给你们带娃娃呢, 小福和小七的孩儿,定是这世间一等一漂亮聪明的娃娃, 多生几个,越多越好。 我只要想想这院子里娃娃们到处跑来跑去的场景就觉得这心啊,有盼头了。” 许安随笑笑点头。 拉着寒王妃的手, “待会让王爷多派几个得力的人手保护寒王府。 待谢云之谢大人回来的时候,只怕京中还会闹出乱子, 早做防范防患于未然, 京都北鞍的细作尚多, 寒王府与荣王府走得近,怕不是要受牵连了。” 寒王妃抿了一口茶, 不经意的问道, “谢云之不是去查处方家旧产了么。怎么?方家领头羊都死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不成?” 许安随好似草丛多匍匐的头狼, 一转眸子,似浑然不觉毫无防范的回道, “查处方家旧产只是表面,陛下真正想要谢云之做的,是暗中调查户部近年来的税账,尤其南省最甚,包括去年一大笔的赈灾款项和物资。 此举动作隐秘,一般人不知道, 王妃切莫与他人说起,以免惹火上身啊。” 寒王妃一抖肩, “我一深宫妇人懂什么, 朝廷想要做什么又与我何干。 我不过当个新鲜事听罢了, 你不必担心, 我这人啊,嘴是出了名的严的。” 寒王妃疑惑般皱了皱眉, “话说回来,陛下的意思那户部尚书李充有问题?” 许安随摇摇头, “具体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听了北鞍俘虏说了些什么。” 寒王妃将茶杯哐当一声落在茶几上。 “这个李充啊,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我表妹不明不白的死了,他都不让我们这些亲戚去吊丧。 这人平日里阴郁得很,多一句话都不讲, 我听表妹抱怨过,他这个人对待家里人又冰冷又苛刻, 越是会咬人的狗越不会叫,别看他平日里沉稳如泰山似的, 保不齐一肚子坏水,暗地里憋什么大招呢。” 用过饭, 楚昱恒和许安随同乘马车回府。 一路上楚昱恒没说一句话。 “王爷,这是怪我不该走漏风声?” 楚昱恒怔怔的看着许安随。 “可寒王是王爷最亲近的人,自然是最信得过的。” 二人无声的对视着, 似在确认彼此的心意,却又害怕知道彼此的心意。 楚昱恒终还是敌不过许安随锐利又丝毫不让的眼神, 他掀开帷幕,望着长街上的灯红酒绿, “小七,陪我散散步吧,我太久没回京都了,回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都还没好好欣赏过京都如今的繁华景象。” “好。” 二人手拉着手,俊男美女,自是这夜色中最独树一帜的风景线。 楚昱恒记得几个老店, 拉着许安随寻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早已改头换了面,旧是滋味一去不返。 “王爷又吃不出来味道,还管他什么店不店的。 就算给王爷一盆搜饭,怕王爷也吃得甚香。” 许安随笑得前仰后合, 楚昱恒不自觉的跟着笑,抓着许安随的痒,一路喊着她是小坏蛋。 二人就是这样有默契, 谁也不再提那些糟心事。 一路吃吃喝喝下来,许安随的肚子都大了一圈, “不行了,再吃不下了, 看我这肚子,足月的孕妇怕不是都没我的圆溜的。” “孕妇?”楚昱恒一脸淫邪之相, “小七这是在点事我呢? 走, 为夫这就回去, 让夫人肚子真的大起来才是真的交代。” “王爷孟浪。” 许安随小拳头打在楚昱恒的胸前。 表面看似羞赧, 却因楚昱恒突然提到孩儿一事惊得发慌。 “王爷很喜欢孩子?”许安随尝试性的问。 楚昱恒高高仰着头, “那是当然。 我的孩子,要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最好是个女儿, 像小七小时候那么可爱。 到时候我带着你们去看草原,去看大川, 咱们还可以出海, 听说海上日出日落特别美,我一直想看却没得机会。 我连女儿的名字都想好了, 就叫楚北熙。 许老爹还有你几个哥哥都在北面, 我知道你很想他们, 北方日短,愿熙光永护大地。 待一切平定,我们便去北方看他们。” 一切平定? 许安随不得不从美好的愿景中抽离回残酷的现实。 如何才算平定? 如何才能平定? 上不正,帝王血冷酷, 何人不是蝼蚁,哪来说走就走的自由和真正的洒脱? 荣王想要子嗣, 不是许安随不想生, 她太想生个属于她和楚昱恒的孩子了。 可荣王的子嗣于那睿宣帝而言何尝不是莫大的威胁。 若要不受人牵制,定要爬上权利的顶峰, 可显然荣王并无此抱负,许安随只觉得未来迷茫。 不好的思绪在蔓延, 许安随极力克制。 不经意抬头,却发现已到了听雨楼的门口。 听雨楼牌匾上几个大字,是又锥心,又刺眼。 “你给我站住。” 楚昱恒猛然拉住了角落里鬼鬼祟祟正欲逃之夭夭的两个身量瘦小的白衣男子。 许安随纳闷, 快步跟上。 只见楚昱恒抓着其中一人的肩膀,生的将人转了过来。 春宜抿着嘴,瞪着惊恐又无辜的大眼睛求饶般的望着楚昱恒。 楚昱恒上下打量她和望月一身粗糙的男儿装打扮, 用力的按了按春宜嘴边已经飞起一半的胡须, 一句话没说, 却吓得春宜当场哭了出来。 第232章 春宜偷偷去听雨楼 “问荣王安。” 听雨楼的当家月师阮余初一席月白色长衫,翩翩走了过来。 楚昱恒瞥了一眼, 微微颔首。 阮余初行至春宜身旁, 心疼般的看了看泪眼蹒跚的春宜, 后又拱手面向楚昱恒赔罪道, “公主是个痴乐的雅人,好乐本无罪,怪就怪我未能及时规劝, 王爷若有气,只管惩罚于在下, 还望荣王切勿迁怒于公主, 公主已知悔改, 再不会只身来这种半步风尘之地,脏了公主身段,更污了荣王府清誉。” 楚昱恒笑中带有鄙视, 笑他阮余初不过尔尔,方外乐仙之名,徒有虚名。 \"先生何出此言?”楚昱恒半垂着眸不屑的看向阮余初。 “我还未曾开口, 阮先生又凭何以为我会责备公主?” 阮昱初明显不喜荣王这般高傲的姿态,却依旧谦卑回道, “王爷身份尊贵,王府礼教森严, 王爷疼爱幺妹之心人尽皆知, 爱之深,则难免关心则乱。” 楚昱恒大笑, “原来不谙世事的方外仙人也喜欢以己度人,凭己主观意念便定他人心境, 看来阮先生凡心不减,融天地精髓,尚欠火候啊。” 阮余初嘴角微微抖动,笑得越发的僵硬起来。 春宜生怯的拉了拉楚昱恒的衣角, 许安随见状,连忙将春宜拉到了自己身边。 “阮先生刚刚口口声声说这听雨楼是什么腌臜之地, 阮先生为何这般自轻自贱,如此贬损自己的谋生之道。 我皇室虽然礼教森严。 但春宜从小就被教育,人存一世,难免生不逢时,许多事无能为力改变。 可只要心存正道一心向阳, 即便深处黑暗亦可出淤泥而不染。 人本无贵贱,有贵贱的是人心而已, 乞丐尚有不为不良之食折腰的气度, 又何况阮先生这般乐艺冠绝天下的大雅之人呢。” 阮余初的脸色已僵硬到极点。 嘴巴张张合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兄长,兄长都是我的错, 你别为难阮先生了。” 春宜惯是个没脑子的,听不出二人对话中的博弈。 楚昱恒了解这个妹妹, 他摸了摸春宜的头宠溺道, “兄长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兄长只怪你万事没有防人之心容易吃亏而已。 喜欢听曲有何不可, 何必偷偷摸摸的,还弄了一身男儿装打扮。 我荣王府没有那么多束缚人的礼教, 宜儿大可报备一声, 带上王府护卫, 光明正大的落座雅间,品茶听曲。 下次若是想来,提前和你嫂嫂说一声。 春宜琴艺提高得这般快,想必少不了阮先生悉心指导的功劳。” 楚昱恒面向阮余初拱了拱手道, “多谢阮先生不吝赐教, 我等就不打扰先生雅致了, 改日本王亦会亲临听雨楼, 本王亦是好乐之人, 届时再与先生好生探讨。” 说罢, 荣王府马车到, 楚昱恒将许安随和春宜先后扶上了马车, 阮余初眸色晦暗的望着马车离去, 终是一声冷笑,直至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回了听雨楼。 马车内气压很高。 楚昱恒和许安随如审犯人一般眉目冷峻的看着春宜。 春宜不自在, 倒是觉得对面这夫妻二人说不上来哪里地方这样像。 “兄长, 我错了,兄长别气了,我我,我再不任性就是了。” 许安随忽然凑近了春宜, 春宜本能抬手挡在面前。 “你你你你干嘛。 兄长在这呢,还轮不到你教训我。” 许安随深深嗅了嗅, 眸子一亮,楚昱恒便猜得出七分八分。 “春宜, 我再说一遍, 小七是你的嫂嫂,你要尊敬她,不可没大没小。” 楚昱恒鲜少直呼春宜的大名。 许安随未进门之前, 就算春宜犯了再大的错,楚昱恒都未曾说过一句重话。 春宜委屈, 不自觉又掉下泪来。 楚昱恒啧了啧,一把抹去了春宜的眼泪, “这姑娘是水做的不成,动不动就哭, 比小时候还喜欢哭鼻子了。” “好好好,兄长真的变了,娶了媳妇就忘了妹妹,如今我哭也不安慰我,倒是嫌我哭得让他心烦了。” 楚昱恒无奈长长叹气。 “宜儿,你听我说。 认真的听我说,一字一句的听我说。” 楚昱恒严肃起来五官寒意浓烈,眉目带刀般尖锐。 “听雨楼不是什么良善之地,那里面龙蛇混杂,你往后绝对不允许再去那种地方。” 再多的话楚昱恒没办法说。 楚宜却噘着嘴,一脸打抱不平的瞪着楚昱恒加大了声音顶撞道, “原来兄长刚刚说的那些大道理不过是用来羞辱阮先生的。 还说什么人无贵贱,还说什么我可以随意去听曲品茶。 兄长明明心受困于礼教束缚,却说得大仁大义的,好像自己多高尚一样。 骨子里不还是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看不起那些个身份低微的卖艺之人。 阮先生于我而言是良师益友而已, 没兄长想得那么肮脏。” “我......”楚昱恒快气炸了, 一拳捶下去,马车的座椅被他瞬间劈碎了一大块。 春宜吓了一跳,本能的向许安随的身后靠了靠。 许安随打小就不喜同蠢人多浪费一句, 只因春宜是楚昱恒最疼爱的妹妹, 无奈只好静下心来,试图好生规劝一番。 “春宜, 你兄长不是这个意思。 你自幼精通音律,自然懂得对牛弹琴的痛苦。 王爷不让你接触听雨楼的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你心性单纯,容易被人利用, 合欢的例子难道还不够你反思的么? 你为了一个素不相干的人这般顶撞爱你护你的兄长, 狼心狗肺都不足以描述你的无知, 你但凡有脑袋就好生琢磨琢磨, 究竟王爷会不会害你就完了。” ...... 春宜脸色一会红一会绿。 被揭了老底的她是又恼又羞愧。 合欢合欢,合欢这件事过不去了是吧, 总提总提, 到底是让兄长怨我蠢笨,你才甘心是么。 春宜从未见到楚昱恒生这么大气, 她隐隐后悔, 只怪自己嘴比脑子反应快,伤了兄长的心,惹兄长不高兴了。 入府以后, 楚昱恒直奔着春冉的房间而去。 春冉听后亦是恼怒成疾, 因着最近自己心烦意乱,整日里惶惶度日而忽略的对春宜的管束和教导而自责。 “彦之放心, 春宜那边我会好好开导。 日后我看着她紧些便是了。” 楚昱恒回到西院,一直闷闷不乐。 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心烦意乱。 “王爷喝茶。” \"气都气饱了,不喝。” “那咱们下棋,下棋可静心。” 楚昱恒亦摇头, “不下,不下,胸口堵得慌,难受死了。” “王爷,一起沐浴可好?” 许安随勾着楚昱恒的腰带,将人勾至浴房。 自古不理朝政的昏君身侧,总有一个妖精似的美人儿勾着魂魄享乐, 楚昱恒大概知道了那种感觉, 再不批判昏君,反而羡慕起昏君赛神仙似的日子。 许安随坐在浴池边缘,任由楚昱恒一件件的脱去她的衣衫。 “王爷,春宜身上有槐花酒的味道。 和我在尤氏郊外别苑中杀的那两个北鞍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早在马车之上,楚昱恒瞧着许安随的表情便已知晓。 他一边吻着许安随光滑如丝的脖颈, 一边极致哑声呢喃道, “明日找个机会让谭清和进去试探一番。 这个仇定要留给通儿去报。” “北地,北地马还没有着落,我想..我想...” 许安随已被楚昱恒搅弄得迷离涣散。 楚昱恒即以缠舌堵住了她的嘴, 口口相传的真正意思,大抵如此。 “北地马珍贵,每一匹都记录在册。 如今那两匹北地马查无出处,只能说明一件事。” “燕王有问题。”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相拥着一头扎进了温热的水中。 楚昱恒身负太多的不得已,许安随心疼得紧, 唯有以一颗肉体凡胎滋养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漂泊风浪中如获浮木, 她亦可短暂忘却夹在二人之间的鸿沟,享尽他的爱意。 第233章 春冉的心事 萧东瑶一走两个多月了。 京都已入早秋, 天高云淡, 退去闷热, 最是清爽宜人之际。 这一日墨白好似那炸了毛的雄狮, 刚一入王府门口便不停的破口大骂。 “什么狗屁兄长,借自己长几岁便可随意安排妹妹亲事么。\" 楚昱恒漫不经心的抿着茶杯, “长兄如父,人家有这个权利。” 墨白又吼道, ”那王家算什么东西, 连个爵位都没有,也配求娶郡主? 我呸, 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楚昱恒啄了口茶,频频点头,好茶好茶。 “你也没爵位,你都能肖想萧大将军,人家王将军为什么就不能?” ...... “主要那王泰丧过偶,克妻,不吉利。” 墨白早已面红耳赤。 楚昱恒呵呵一笑, “丧过偶也比你这条单身老狗强吧,至少人家经历过,知冷知热,懂得心疼人。” ...... “王王王泰他老,一把年纪了,身体也不好,一看就是命短的,活不长。” “啧,”楚昱恒狠啧了一下,顺便瞪了一眼墨白, “我没记错的话,王泰和本王同岁, 你若嫌人家老,倒不如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 墨白蹭的一下窜了起来。 “我老??? 我还比你小一岁呢, 你不也才刚娶妻,得意什么?” 楚昱恒笑得更猖狂了, “那又怎么样?本王如今日日美人相伴,冷了有人盖被子,累了有人抱着解乏, 说了你也不懂,哎呀,这日子过得美啊美啊。” ...... “你存心气我的是不是,我不和你说了,我走了。” 墨白起身要走, 迎面撞上拿着糕点进来的许安随。 “王爷惯会取笑人, 他故意的, 你消消气, 来, 吃点糕点。” “糕点我不吃,我要喝酒。” 楚昱恒陪着墨白从晌午一直喝到了入夜。 墨白喝得大醉,哭嚎着喋喋不休的讲述着他是如何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萧东瑶的。 “这个傻子,喜欢人家又不告诉人家。 做了那么多蠢事,也不留名。” 许安随抿着嘴歪着头看着楚昱恒笑。 “王爷, 莫要嘲笑别人。 这种傻事好像某人也做过吧。” 楚昱恒憨憨一窘, 端起许安随的脸蛋,快速的啄了一口。 “本王长了嘴的, 该出手时就出手, 才不像他, 窝窝囊囊,只知道独自买醉。” 许安随眉眼弯弯笑得灵动可爱, “王爷, 我敢打赌,墨白将军明日定会离开京都。” 楚昱恒摇摇头, “那王妃输定了, 因为我赌,赌他今夜就会走。” “长风军如今是明堂说了算, 墨白将军擅自离开军营回来会不会受罚?” “会。” 楚昱恒斩钉截铁。 “无妨,不受点皮肉苦,怎能抱得美人归, 这点罪,合该叫他受。” 二人同枕而眠, 许安随有心事, 楚昱恒即刻感知。 “怎么了小七?” 许安随叹气道, “今日我问过门上小厮了。 大学士家宋大公子日日送信于阿姐。 我总感觉此事不妥。 他若这般纠缠,怕是要害了阿姐的。” 楚昱恒闻言也开始沉默了。 许安随一切从利弊出发,万事为春冉考虑,自然没错。 可许安随终究没见过那二人未经变故之时是何等恩爱般配。 爱之深,刻入骨髓, 当初春冉被迫和亲离开京都的那些时日, 宋音尘是被大学士用了十条藤绳绑在府中,日日强逼着掰着嘴喂了一个多月的汤水,险些丧了命的。 春冉走了, 宋音尘万念俱灰。 大学士以命相要挟,才勉强逼迫他和阮氏成了亲,留了后。 宋音尘跪在宋氏祠堂, 狠狠磕了百十来个响头。 大学士骂他, “你这样做,宋家门风被你败坏,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么。” 宋音尘红着眼淡然一笑, “那春冉呢? 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咱们踩在她的血泪之上安逸了这么多年, 父亲可有对她有过半分亏欠?” “你……” 大学士捂着胸口。 “今时不同往日了呀我的儿。 如今你已有家室。 孩儿尚在腹中。 春冉能活着回来,也是受了老天爷庇护的。 你们今世缘分已尽, 各自安好才是正理。 你何必这样执拗,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啊?” “谁说我们缘分已尽的? 春冉活着回来了, 正是老天爷怜我, 给我弥补她的机会。 我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她辱她。 该做的,孩儿都做了。 不能尽孝, 孩儿虽错,但不悔。 父亲母亲若恨, 下辈子断不要再生如孩儿这般不忠不义之辈。 孩儿会带着春冉远走高飞,去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生活, 孩儿会和春冉日日为父亲母亲祝祷, 祝…祝… 父亲母亲,余生安康!” 自打那日之后, 宋音尘再也没有回过学士府。 他日日守在荣王府门前,以求与春冉一见。 春冉不允门上小厮放他进来。 他便一遍又一遍书信给她。 从相知相识,写到肝肠寸断。 对未来的计划字字真切, 心意决绝,情意浓绵。 “若可以, 我真想阿姐跟他远走高飞。” 楚昱恒搅着许安随的头发, 将自己的头发和许安随的打了个结。 许安随点头,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阿姐心思太重了, 身上背负的东西又多。 只怕阿姐很难走出自己心里那道坎。 若是自私些就好了。 管他那些是是非非。 日子过得是自己, 凭何委屈自己,伪装给别人看呢。” 许安随钻进楚昱恒怀里, “明日,明日我找阿姐谈谈吧。 阿姐这般好的女子,值得宋音尘这样好的男子。 他们错过一次了, 彼此又承受了太多。 我们尽所能的帮助他们, 让他们有个好的结果。 母妃虽然嘴上不说, 每每看到阿姐躲在院子里不肯出去见人,恐怕心是很疼的吧。 反正我不管。 那些高门大户的礼教我娘是没教过我的。 我只知道万事顺心而为不要为难自己便好。 我所爱之人终将有个好的结果,才是我心之所向。” “好好好!都听王妃的。” 夜很长, 墨白乍然间酒醒, 眼泪尚挂在眼角, 猛然起身, 来不及多披一件衣裳。 “将军慢点!” 徐怀宋特意将一匹脚力极快的宝马拴在门口。 墨白飞身而上, 身后传来一阵飞烟。 “看吧看吧,我就说他不会超过子时。 这家伙总算开窍了。” 第234章 相望江湖 这一日春冉扶在床边望着窗外发呆。 许安随风风火火的走进来,隔着老远吵吵嚷嚷的喊道, “阿姐, 我买了杏仁酥, 快来尝尝。” 春冉急忙收起恍惚的情绪,笑着拉过许安随的手坐到桌子旁。 “你啊,和我一样,最是个嘴馋的。 我就喜这一类甜食, 你整日给我弄这个来吃, 你看看我, 腰都粗一圈了, 再吃下去, 又要重新做衣裳了。” “那就做呗, 多做几套, 等过几日香山的枫叶红了, 咱们约上母妃还有春宜, 咱们一起赏秋去。” 春冉含着笑意点了点头。 她是真心喜欢许安随的,只要见到许安随,总会忍不住满脸笑意。 “哦对,我有东西给你。” 春冉打开了柜子,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捧出一叠子衣服。 “我闲着没事,做了一些小衣。 我也不知道眼下京城都时兴什么。 我就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了, 料子是好的, 绣工么,你就凑合着看。 孩子长得快, 不同尺寸我都多做了几件, 大抵上穿到三四岁应该没问题的。” 许安随一脸惊讶的翻看着那一件件绣工绝美的小衣。 有龙凤的,有百花的,有祥云如意的,还有各种可爱的小动物, 长的短的,春的冬的, 几十件小衣都熏了香,闻着香喷喷, 捧在手里柔软亲肤,上面的图案活灵活现。 “阿姐......多累眼睛啊。” 许安随感动, 后又心虚。 这府里上下好像所有人都在期盼新生孩儿的到来。 尽管太妃从未开口催促他们。 但每每听说谁家新添了孩儿,不自觉就会勾起嘴角来。 春冉拍了拍许安随的肩膀。 “我没有催你们的意思。 我只是想趁着有时间,该为我未来的侄儿侄女做点什么。” 许安随觉得这种话不吉利, 连忙假意嘟嘴反驳道, “阿姐哪里话,阿姐时间多得是。 日后孩子多了,自然少不了劳烦阿姐的。 我啊,除了舞刀弄枪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大家闺秀跟我八竿子打不着。 若是个女孩, 非要让阿姐好生教导不可。 阿姐教育出来的孩儿,才情也好,学识也罢, 肯定冠绝京都,会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孩子。” 春冉笑得合不拢嘴。 “你啊,就会逗我开心。 不过我倒不这么想。 我喜欢你的性格。 我倒是希望你和彦之的孩子能如你这般随性洒脱,无拘无束的,天真烂漫。” 许安随瞧着春冉情绪还算不错, 于是决定试探性的问了一嘴。 “阿姐,何不与宋大公子远走高飞?” 春冉不奇怪。 显然这个问题她是深思熟虑过的,她动过这样的念头,也知道这事瞒不住许安随,便也表现得坦然。 “小七, 说实话,这个问题我想过,我尝试在各个方向找出路。 可我的路子都在几年前的那场和亲中被堵死了。 你知道的, 我本不应该活着的, 眼下每一日的时光都是偷来的, 我已经很满足了, 又何必枉增贪念。 我知你不在乎王府虚名,更不会因为外人的闲言闲语而责怪于我。 可是小七, 春宜还没嫁人呢。 我若这么自私真的和宋音尘远走高飞了, 只怕春宜名声亦会被我所损, 春宜再想嫁人,就难了。” 许安随想反驳, 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许安随深知,春冉所言句句属实。 世家大族,往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好比她曾经无数次想杀进皇宫手撕了那对恶毒的母女, 可只要一想到可为小侄子, 她的任性会害得小侄子成为乱臣贼子, 轻则与她浪迹天涯,终日躲避度日。 重则满门抄斩,许家再无后人。 人活于世,牵绊真的太多了。 他们都是心中有爱之人, 因有爱而坚强, 也因有爱而畏首畏尾, 生怕所在乎的人被自己所累。 什么样的恶名春冉都担得,她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人,没什么事能将她再次击倒。 可春宜的未来她担不起。 春宜正到了百家好男儿争相求娶的年纪。 若因为她的名声而让春宜蒙羞, 毁了春宜的人生她会狠毒了自己,比杀了她自己还让她无法忍受。 “那阿姐需要我帮忙么?” 春冉点点头, 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封信交到了许安随手上。 “小七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宋音尘。 他的心意我很感动, 人生得此知己,我亦然无憾了。” 许安随在王府门外拐角处果然撞见了宋音尘。 他怕污了春冉的名声,刻意躲在暗处,只敢悄悄地张望,不敢大肆声张。 “还行,还算识趣。” 许安随将春冉的信交到他手里。 宋音尘看都没看,直接将信撕得粉碎。 “我知道她会说什么。 我不会放弃,也绝不妥协。 还望王妃回去转告公主。 若公主心有忌惮不想与我相见也无妨。 相望于世总比相忘于世的要好。 我就在这里守着她一辈子, 日日与她同乘一片天地,日日与她同一轮日月为伴。 只要我知她在里面安然, 她知有我在外面守护于她, 见不见的终也不甚重要, 就这样也挺好的, 不打照面的相守也是相守, 只要她好好的活着, 好好的活着…” 宋音尘哽咽着转身, 身影落寞,却饱含倔强。 许安随无奈的叹了叹气。 世间安得两全法? 苦果亦是果啊。 三日之后, 许安随非拉着春冉和春宜去香山踏秋。 春冉实在不喜人前。 乔装打扮了一番悄悄地登上了马车。 这还是她回京以来除了进宫第一次出门。 她提不起什么兴致, 也早就习惯将自己封闭在荣王府的角落里。 人言猛于虎, 她说是不在意, 却还是在意那些人略带鄙夷的眼光。 春宜因听雨楼的事惹得全家都不高兴。 太妃责备了她,说她不该女孩子家家跑去勾栏瓦舍作贱自己的名声。 春冉也责备她,说她不该不顾兄长的关心恶意顶撞兄长。 反正她做什么都好似不对。 自从许安随入了门, 所有人都偏爱她更多一些,就连望月如今都是王妃长王妃短的。 春宜郁闷, 关了这么久了,可算能出去走走了。 她有些兴奋的望着车窗外, “万一能遇见阮先生呢? 阮先生是不是又出了新曲子了, 可惜我学不到, 嗨~ 那些不懂曲的人,自然不懂我们的雅致。” 春宜偷偷瞪了一眼许安随。 看到许安随和春冉手挽着手并肩坐在马车里有说有笑的样子, 又是一顿好气, 直接把春冉向自己身边拉了拉。 楚昱恒也跟着一起去了香山。 寒王和寒王妃也受邀一同前往。 许安随望了一眼窗外骑马陪行的楚昱恒。 楚昱恒严肃的笑了笑, 点头示意, “放心吧,听雨楼今日一个也跑不了。” 第235章 放风筝 香山离京都不远。 说是山,其实不过是一片半山坡。 远远望去, 漫山的红叶摇曳如火。 热情,奔放, 永留希望。 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处较为平坦的草地上。 众人下车, 瞬间扑面而来的青草香气着实沁人心脾。 “今日阳光又好,风又适合。 不如咱们放风筝吧。” 春宜明明很高兴, 却因为是许安随的提议,硬要装作冷脸。 春冉摘下围帽, 贪婪的望着天空,用力的吮吸着大自然的气息。 这样好的日子, 她错过太多太多, 北鞍的风沙太大,又太冷, 铁笼里处处恶臭, 多少次她都想死, 却只因实在贪恋家乡这一片碧空如洗,苟延馋喘的活至今日。 楚昱恒将两只风筝放飞。 春冉和春宜牵着一只, 许安随和幻儿牵着一只。 楚昱恒和寒王以及寒王妃席地而坐, 下人们摆上小桌子,上面布满了应时的瓜果。 “小福吃葡萄。” 老寒王塞了一颗葡萄到楚昱恒的嘴里,自己也吃了一颗。 “呸呸呸。” 老寒王即刻吐了出去, “酸死了,酸死了。” 老寒王见楚昱恒又接连吃了几颗酸葡萄,浑然没在意。 楚昱恒神情幽远的望着远处的许安随, 他几度欲言又止, 被寒王妃一巴掌拍在背上,打趣道, “眼睛都看直了,天天看还看不够啊。” 楚昱恒拨了一颗橘子塞进老寒王手中。 “皇叔竟还记得我吃东西吃不出味道, 他什么都不记得,却唯有关系我的事情记得牢牢的。” 寒王妃半仰着身体,尽可能的沐浴阳光。 “是啊,说来也奇怪, 你们叔侄俩不仅长得像,寒王年轻时候的性格也是和你一模一样啊。” 许是发现说漏嘴了, 寒王妃连忙坐直了身子,紧急找补。 “寒王和你父皇是兄弟,你看看燕王其实也有一点和寒王相似之处的。” ‘’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燕王兄了,也不知他在封地过得怎么样、” 寒王妃似有所无的笑了笑, “你们兄弟几个,就属这个老四最滑头了。 北地看似苦寒,可人家有木夕草原啊。 水草肥美的草场,成群结队的牛羊, 我和寒王说了, 等天下太平了,咱们就去北地走一遭,好好逛逛。” “天下太平?” 楚昱恒转过眸子意味深长的看着寒王妃。 “婶婶何故认为现在这天下不太平呢?” 寒王妃有些窘迫,讪讪的笑了笑。 “这不匡北还有一城尚在北鞍人手里么。 国土不完整,怎称得上太平。 你啊,少不了还要去征战的, 你一上战场,我和寒王的心就悬着, 将军何时卸铠甲,国之昌盛共荣之啊。” “婶婶说得对。 眼下幸福生活来之不易,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份安逸。 谁, 都不行!” 二人举盏碰了一杯。 老寒王兴匆匆要加入,转眼间摘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小野花非要插在楚昱恒头上。 “我去看看她们。” 楚昱恒跑去了许安随身边。 幻儿识趣的退下。 楚昱恒拉着线快速的跑。 许安随紧跟在后面笑。 他们的风筝飞得又高又远,就快冲入云里。 “王爷,你说飞鸿飞天那日,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楚昱恒趁人不备吻了许安随的额头。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杀回匡北了,咱们在密云城中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到时候通通都要拿回来。” 不远处春宜一声尖叫。 “哎呀,线断了。” 燕子风筝盘旋着飘落至山间。 “还不快去把风筝捡回来。” 望月刚要动身。 许安随拉起春冉的手。 “我和阿姐正好去山腰处走走。你们去休息会,我们去去就来。” 春冉有些顿足, 许安随拍了拍她手背在她耳边轻声道, “阿姐别怕, 有些事就算要断,最好也要当面讲清楚。” 春冉没办法了, 命人拿来了围帽戴在头上便与许安随一同去了。 山腰间宋音尘正站在一棵秋海棠树下, 一阵风吹过, 花瓣如星星雨点般飘落, 洒在他的头上,肩上,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那个满腹诗情的少年,翩翩公子,最喜在树下吟诗作对, 每每读到一段好词,亦或是有感而发, 总要急匆匆的拉着春冉迫不及待与她分享。 他将花瓣别在她的耳后, 她一双玉手掸去他肩上的尘埃。 再见已如隔世, 人明明就还是那两个人, 却是天地之隔,海天永无接了。 “阿姐,想说的话大可好好说清楚。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我们永远都在你的身后, 别怕, 勇敢一点。” 许安随朝着宋音尘点了点头。 宋音尘双手握紧,深深的鞠了一躬。 美娇娘因下了一窝的蛋,正在孵蛋, 倒是忙坏了磨牙那只傻雕, 又是照顾美娇娘,又是帮着楚昱恒传递消息。 许安随拆下信件。 谭清和那边来信了。 通儿带着几个高手乔装扮成歹毒在听雨楼内诈了一下, 听雨楼里藏着那些个北鞍高手像是地道里的老鼠,一个个露了头,与门外的禁军统领谭清和的军队撞到了一处。 听雨楼彻底被查抄, 一番激烈的追捕过后,有五人落网。 其中两人没看住,咬了藏在口中的毒囊当场死了。 剩下三人被拉去了大理寺。 眼下无论如何用刑,他们只一句话,就是不知道。 许安随刚将信装进怀里。 春冉便从远处失魂落魄的走来。 “小七,我们走吧。” 许安随没多问, 她尊重春冉的选择, 此次设计,也并非逼她做决断,只是想让两个人把该说的话当面说清楚。 结果很显然如许安随所料。 但好在经此一面春冉释怀了许多。 回府的路上, 楚昱恒又接到了另外一封密函。 谢云之在回京述职的路上被一伙武功高强的人暗杀。 楚昱恒的暗卫一路上暗中保护谢云之, 暗卫惊险中发现, 其中一个杀手正是听雨楼的阮余初, 他失误,掉落了面具, 他身受重伤,暗卫却还是拿他不得,一番苦战过后还是让他逃脱了。 楚昱恒的心情无比的复杂。 他不懂, 他实在不懂, 那个只知憨笑玩闹,却视他如命的皇叔,怎会是那个深藏不露的背后操纵之人。 他满脑子都是从小到大寒王夫妇是如何为他在太后面前据理力争打抱不平的。 其他皇子欺负他的时候, 是寒王将他抱在怀里,抓着泥巴回击那些顽劣的世家子弟。 寒王装疯卖傻了二十几年。 为什么啊? 他虽无权,可富贵无极, 他本可逍遥快活过着赛神仙的日子, 他到底为什么勾结北鞍,来搅弄大胜这一方风云啊? 直至入府,许安随都没有开口再说一句话。 二人换了便装潜入大理寺。 挖心也好,抽骨也罢, 许安随必须要让听雨楼那几个细作开口。 她必须要让楚昱恒亲耳听到寒王夫妇是如何谋划的这一切,是如何残忍杀死了她两个师父。 她能留着寒王的命这么久, 只为等这一日。 等人赃并获,等他不可抵赖。 第236章 抓捕李充 睿宣帝器重谭清和, 任命谭清和接管了禁军。 并将巡防营和禁军合并为一,共同由谭清和指挥负责京都安防。 听雨楼的事情睿宣帝很是重视。 下令让谭清和亲自审讯,务必要抓住幕后黑手。 谢云之死里逃生,满身重伤回京。 顾不上休整,即刻奔赴皇宫面圣。 楚昱恒事先带人围了李府,害怕李充会跑。 可一连几日李府都没有任何动静。 直至楚昱恒奉旨缉拿李充满门, 这才带兵闯了进去。 李充正坐在正堂中央。 衣冠整整,波澜不惊。 “李大人好演技啊。” 楚昱恒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李充的对面。 李充淡然一笑, “荣王谬赞了。 若说演技, 还是你们皇室中人更胜一筹啊。” 李充再暗指寒王夫妇。 楚昱恒一阵心如刀割,却要强装淡定。 就在他刚入李府前一个时辰。 那几个北鞍人不堪折磨,终于被撬开了口。 他们所知道的内幕不是很多。 只说了他们奉了北鞍阿骨里的命, 潜伏在京都, 一切活动都要听从寒王夫妇的安排。 此事实在过于惊悚。 谭清和不敢上奏, 必要先问过荣王的意思。 楚昱恒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不想打草惊蛇, 因为他要亲自去寒王府问个明白。 “值得么?李大人?” 楚昱恒突然觉得李充变得很陌生, 或许他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他。 李充期待般的向外张望。 “那丫头呢? 那丫头怎么没来?” 他说的是许安随, 那个和他喜欢了一辈子的女子长得七分像的孩子, 他嘲笑自己, 都要死了, 自己的子女竟然想都不想再看一眼, 满心里挂念的竟然都是别人的孩子。 李充的脸上竟然看出了一丝自豪和得意。 “这小丫头颇有她娘的风范。 聪明,睿智,又杀伐果断。 只可惜啊…只可惜…” 李充狡黠的微微颤了颤嘴角, “你啊,太自以为是了。 你只能带给她痛苦, 她跟着你, 是永远得不到幸福的。” 这一句,深深刺痛了楚昱恒。 前有太后,后有寒王。 楚昱恒从未如此慌张过, 他不知道要以何种脸面去面对许安随。 楚昱恒强撑道, “李大人还是管好自己吧。 你以为的深情,又何尝拿得出手呢。 你自欺欺人骗自己说你深爱着岳母。 可你的爱,不过是你自卑和不甘的借口罢了。 若真爱, 怎会费尽心思毁了她的亲人爱人。 若真爱, 怎么会明知她会伤心欲绝,却还是不择手段夺走她的一切。” “你懂什么!” 李充突然变得暴躁。 “我和心柳的事岂容你个晚辈在这里评头论足。” “若没有许振,心柳怎会感受不到我的存在。 我狭隘怎么了? 我自私又怎么了? 我就是要让心柳后悔, 这世间只有我能带给心柳幸福, 许振他就是一介莽夫,他就该早早死在战场上,他早就该死………” 楚昱恒极具鄙夷的哼笑, “幸福? 真是天大的笑话。 岳母是被谁害死的,李大人难道忘了么?” 李充满眼猩红的将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不要提那个贱人,不许你提那个贱人。 那个贱人该死,她害死了心柳, 他们全家都该死, 他生的孩子也应该给心柳陪葬。” 李充仰天长啸, 笑得极为癫狂。 “荣王, 你以为就凭你们那点智谋就能这么快挖出我么。 不过你们倒也不笨, 比我预期的要早些。” 楚昱恒震惊。 “你什么意思? 你是故意引我们抓捕你的?” 李充捋了捋胡子, “我若不现身, 寒王又怎么会暴露。 我告诉你吧, 寒王装疯卖傻了二十多年,许振率领许家军赶往匡北的那一日起, 就注定落入了他精心织造的圈套里, 就算没有我, 许振一家也绝不可能活着回来的。” 楚昱恒浑身发抖, 全身血液倒流, 脑袋正如遭人当头一棒。 “那太后呢?太后知道寒王的阴谋么?” 李充满眼鄙夷的大笑, “与其责怪那个老毒妇,你倒不如问问你那个好皇兄,咱们的好皇帝。 该说不说那老毒妇对待她的一双儿女是真的好啊。 作为一个母亲,我不敢说她一句不妥。 为了睿宣帝那种刚愎自用的蠢材, 她倒是煞费苦心把残害忠良的罪名都揽在自己头上了。” 楚昱恒再也支撑不住连连倒退。 他如遭万箭穿心,全身心在滴血。 “既然和寒王勾结, 那又为何故意暴露。” 李冲收起那份无所谓的嘲笑,神情即刻冷却, “因为我发现心柳的死,是寒王妃精心策划的。 寒王妃故意将那会治毒的老道介绍给了姜氏那个贱人。 是寒王妃撺掇姜氏残忍毒害了心柳。” 李充眼底落寞, 他不甘但他无悔。 “所以我要让他们都死, 我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你不是一向最亲近寒王的么, 怎么样? 心痛么? 很痛吧。 更痛的还在后头呢。 我要看着你做出选择。 一面是亲情,一面是爱情。 你不是说你的爱伟大么, 来啊! 你的亲人都是杀害你爱人全家的真凶。 那丫头眼里容不得沙子, 你觉得她会由着你偏袒那些罪人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荣王啊, 你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 楚昱恒尝到嘴里的血腥味。 他生生咽下了那一口锥心的闷血, 感觉腑脏肺腑都要碎了。 “我在最后问你一句。 寒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充垂眸,高高在上,很是心满意足的大笑着, “想知道啊, 我偏不告诉你呢。 你不是打算自己去问么, 可我猜想你是不敢的。 我觉得你好可怜。 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是个笑话,更是一段脏缋不堪的阴谋。 你啊, 从出生起就被当成狗一般的驯化着,培养着。 你觉得你开疆拓土,战功卓越,十分了不起是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怜啊, 荣王, 老夫活了一辈子了, 再没见过比你还可怜的人了。” 说话间李充连连后退。 趁着楚昱恒绝望之际,掏出了火折子,即刻点燃了早就埋好的引线。 “没关系, 死了就解脱了, 死了就不会痛苦了。 老夫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荣王, 让老夫最后送你一程吧。” 第237章 割发断义 李充早就在全府埋好了炸药。 一声山河震动的爆炸声响彻京都每一个角落。 刹那间整个李府火光缭绕,火势冲天。 在爆炸的最后一刻, 寒王一席蒙面黑衣闯了进来, 用身体挡在楚昱恒身前猛的一扑, 连同楚昱恒飞出了李府。 爆炸的威力太过强大。 单是余波就足够杀死周围的人, 二人内力深厚,五脏肺腑固然受损,却幸而保住了性命。 楚昱恒迷迷糊糊之际只感觉有人将自己抱在怀里不停的喘着粗气,样子十分焦急。 那人身上有浓浓的血腥味, 这样大的威力,不受伤是肯定不可能的。 尽管那个戴着面具, 可透过那一双极为关切的眼神,楚昱恒知道是他。 他刚想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操纵了这一切, 到底为什么? 不容他多想, 那黑衣人轻轻放下了他。 黑衣人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那身影, 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他小时候经常骑着到处跑的后背, 彼时坚实宽阔,让他小小一叶孤舟有了安全感。 而如今却是最熟悉的陌生感, 让他心碎,让他胆寒。 荣王身受重伤被抬回府中疗伤。 满城的人都跑过来围观, 火势太大了,潜火队的火龙也没有办法。 缭绕的大火将夜空照得通亮。 所有的阴谋诡计在这一刻都无处遁形。 睿宣帝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那一簇通天的巨火绝望又怨恨。 “为什么? 为什么都要背叛朕。 朕这个皇帝当得你们就这么不满意么。” 楚昱恒回到荣王府的时候许安随并不在。 “王妃呢?” 楚昱恒喝完药,勉强躺下。 心里总也不安, 天塌下来他都没这样害怕过。 “王妃…王妃…” 徐怀宋的徘徊让他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王妃是不是去了寒王府?” 楚昱恒挣扎着起身, 他最不想看到的,终究还是发生了。 许安随去取寒王夫妇的人头。 她一席红衣好似复仇的火焰,一路狂袭到了寒王府,却正赶上寒王夫妇趁乱乔装打扮准备逃跑。 老寒王受了很重的伤,寒王妃顾不上和许安随纠缠,只管拼死了往前跑。 许安随被寒王的几名护卫困在了中央绊住了脚步, 许安随将霜月剑化作晴空霹雳, 出鞘必要见血, 几乎发了疯一般杀红了眼。 眼看着寒王夫妇的马奔驰而去。 许安随摘下身后背着弓箭。 双箭上弦, 击中必然穿膛, 她瞄准了他们的心脏, 她要他们血债血偿。 射出去的箭自带着复仇的怒火冲着寒王和寒王妃的后背嘶吼而去。 速度之快,寒王夫妇根本来不及闪躲。 寒王妃故意慢了半拍,提着马挡在了寒王的身后。 “琼华,不必…” 寒王话音刚落。 寒王妃的右肩深深的中了一箭。 那一箭偏离了要害,虽然造成伤害却不足以伤了性命。 寒王将寒王妃一甩,抱到了自己的马上。 许安随又连着射出三五箭, 齐刷刷的都在半空中改变了路线, 并没有一箭命中寒王夫妇。 寒王最后的回眸, 有说不清的意味。 许安随发疯了一般在马背上咆哮。 巷子里又冲出来百十来人, 皆是寒王的死士, 即便后来谭清和前来支援, 也不得不被这帮死士困在城门处, 他们以肉身为盾牌,直至战死到最后一人, 也不忘抱着追兵的马腿, 被拖行了几十米, 确认寒王夫妇跑远了才解脱般松了手, 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王妃别急, 我已命人…” 谭清和话还没说完, 许安随提着马头也不回,风驰电掣般冲向荣王府的方向。 谭清和心下一颤, 他从许安随的眼里看出了呼之欲出的杀气。 寒王的事,无论对于谁来说,打击都太大了。 “完了完了, 王妃不会要杀了王爷泄愤吧。” 有那么一瞬间,谭清和真的认为许安随会那样做。 他越想越害怕, 也顾不上故作与荣王府的疏离, 提着马朝着许安随的身影便追了过去。 春宜听闻听雨楼被查封, 以为是荣王和许安随故意为之, 不顾劝解, 非要闹着要出去看看,直至闹到了府门口。 许安随凶神恶煞的进门, 春宜不爽透了, 故意拦在了许安随的面前,还未开口,便被许安随一把怼着脸推到了一旁。 “你……你……你敢打我?” 春宜也来了一股倔劲,一路追着许安随去了西院, 只可惜她脚步太慢, 在努力的跑着也不及许安随一半的速度。 “兄长,兄长你给我评评理。 这疯子竟敢打我。 兄长你快来管管她呀。” 春宜并不知道楚昱恒受伤, 她只在气头上,不顾望月的规劝,一股脑跟到西院里。 徐怀宋觉得不妙, 连忙上前劝解。 “王妃,王爷刚刚被炸药所伤, 还请王妃有气晚些再撒。” 许安随微微一顿, 那种又气又心疼的焦灼感快要将她逼疯了。 “那我改日再来。” 许安随感觉自己就快爆炸了, 她急需冷静, 她想即刻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尽可能不像个疯子。 楚昱恒不知何时从房间一跃入了院中, 一把拉住了许安随的手腕, “你要去哪, 我陪你去。” 许安随好容易吞下的怒火,如岩浆翻滚,再一次喷发出来。 她一把甩开了楚昱恒的手,疾声道, “我要回家,我不会再住在这里。” 楚昱恒一皱眉头, “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若想走, 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好!” 许安随狰狞着抽出霜月剑, 眼底早已红透了一片, 一边狠骂自己没用,一边忍不住掉下泪来。 “刚刚是你在暗中射出的那几箭放走了寒王夫妇对吧。 你即已做出了选择, 我不怪你,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放走他们。 咱们也就到此为止吧, 日后我做什么,你若再阻拦, 那便只剩下血海深仇,你我不死不休就是了。” 什么扎心说什么, 许安随决意不让楚昱恒好过, 可说出去的恶言,就好似一把回旋镖, 正中楚昱恒的同时,又精准的刺伤自己, 正中了那句话, 夫妇一体,荣辱与共。 楚昱恒脸色惨白如霜, 那眼里满是疼惜和不知所措。 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和气度, 像个无助又孤独的小狗,恳求着主人不要抛弃。 “我…我可以解释。 你若实在气不过,要打要杀都行, 但我不许你离开王府, 这里是你的家, 你不能离开你的家,更不能离开我。” 许安随笑得绝望, 眼中的泪水好似悲伤的河流,顺着脸颊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淌决堤。 “家? 呵呵! 骗子, 全是骗子!” 许安随笑中带泪。 “我蠢啊,蠢透了。 我怎么会寄希望到我杀父仇人的儿子头上。 不对, 不止一个。 你们全家, 你们全家都是我的仇人。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可笑, 竟然还对你心存希望,明知仇人是你的至亲,却还奢望你会秉持正义,为他们伸冤报仇。 怕不是顾燕礼在地下要被笑死。 这世上就没有比我再蠢笨无脑之人了, 先嫁了一个仇人, 又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再嫁一个仇人。” 许安随剑指着楚昱恒的眉心, 反转手腕剑身朝向自己,割掉一搓头发,满身绝望的丢到地上。 “今日我割发断义, 往日种种皆当是个错误, 王爷只管当好你大胜的好王爷。 日后不必再见。” 第238章 不许走 徐怀宋吓了一跳。 没成想许安随这般决绝。 他知这件事王妃气大了。 但他着实也不知道如何去劝。 还好谭清和来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互相打气, 一咬牙, 同时走上前去。 “滚! 都给我滚出去。” 楚昱恒捂着被震伤的胸口, 一口鲜血猛的吐了出来。 “王爷,王爷。” 徐怀宋和谭清和上前去扶, 楚昱恒倔强的将二人推开。 “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是么。 都给我出去!” 许安随手腕在不停的颤抖。 她提步往外冲。 楚昱恒反手将大门关上。 背靠着大门,寸步不让。 “不许你走,你将王府拆了都行,但我不许你走。” “少废话,滚开。” 两人在门前过了几招。 楚昱恒死死守在门前, 说死也不让许安随离开。 “你怎么才肯听我好好解释?”楚昱恒几乎是哀求的。 “我要你反了这不仁不义的皇权, 我要你杀光他们自己当皇帝,你肯么?” 楚昱恒怔然的望着许安随,胸口一刺,好像一团火棉塞在喉咙里。 许安随就知道他不肯。 “那就打一场, 输的人自动消失, 死了也别怪对方。” “拿兵器吧。” 门外已围了很多人。 春冉一直拉着春宜不让她进去捣乱。 但听闻二人要亮兵器, 夫妻俩寻常打闹怎么都行,刀剑却无眼,万一真伤了可怎么得了。 “阿姐, 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哪有她这样做人娘子的人。 不顺心拿夫君撒气,喊打喊杀的。 这…这和泼妇有什么两样。 兄长这是怎么了, 她都这样了也不管管么。” 春冉紧皱着眉头, “你快快闭嘴,少说两句吧。” 谭清和没办法, 只好强行踹开了大门。 许安随提着剑打得楚昱恒满地翻滚着躲闪。 “你若不拿兵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许安随不依不饶,倾数发泄着满腔的怒火和委屈。 边打边骂骗子, 边骂骗子边哭得厉害。 那一通招式完全没有章法。 更像是乱砍一通,只为发泄。 楚昱恒见她打累了, 一个反身贴近她的身体,转到了她的身后。 他握住许安随的手腕。 趁着她注意力不集中,顺势将许安随转了一圈与自己面对面。 “小七, 对不起。” 楚昱恒想要干什么许安随察觉到了。 可为时已晚, 再想收剑, 那剑锋却被楚昱恒强行拉至自己胸口处, 硬生生的穿了进去, 直至将整个胸膛穿透。 若非许安随最后关头扭了一下手腕, 这一剑会直接穿透楚昱恒的心脏。 所有人都惊呆了, 许安随好似被点穴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 “你…你个混蛋。” 许安随扭头要走。 这样的苦情戏码她厌恶透了。 绑架, 她讨厌被绑架。 她痛恨自己的软肋被别人拿捏得死死的。 楚昱恒直至倒在血泊里都死死抓着许安随的裙摆, “不许走, 除非我死。” 春宜发疯似的喊叫, “快去找府医,快啊…” 春冉搂住许安随颤抖的肩膀,将许安随搂进自己怀里,边流泪边不停的抚摸着许安随的头发。 “别怕别怕, 没事的。 发泄出来就好了。 你若真不想见她,就去我房间。 阿姐知道你们这一路有多不容易, 彦之有彦之的苦。 阿姐希望你能给他点时间。” 太妃闻声,被马嬷嬷搀扶着进来。 太妃不似春宜那般惊吓, 反而出奇的从容。 “母妃,母妃。您快来看啊。 兄长就快被他这个悍妇杀死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 亏得兄长待她这样好。 她一个二嫁妇被兄长捧在手心里当成宝贝一样的疼着。 可您看看她都做了什么呀。 她她她她,她刺了兄长一剑, 兄长留了好多血啊。” 许安随早已泣不成声。 她心里很清楚, 楚昱恒受的打击一点都不比她少。 可是她许家全族的性命,她两个师父的性命, 她无法原谅寒王做下的那些恶,更无法原谅楚昱恒背信弃义,徇私放了寒王夫妇。 她可以不在乎他是杀父仇人的儿子, 是杀父仇人的弟弟 , 是杀父仇人的侄子。 她也理解他身份上的桎梏, 她甚至都接受他可以不帮她。 可是她的底线是他不能阻碍她报仇。 今夜她明明有机会手刃仇人的。 但他明知道自己会伤心欲绝,却还是掩护寒王夫妇逃跑了。 “孩子,别哭,今日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没有错,母妃不怪你。” 太妃满腹慈爱的抱过许安随。 太妃身上有母亲的味道, 许安随的委屈如山崩地裂一般倾泻而下。 “可是孩子, 彦之也没有错。 你若了解彦之的过去,就能知道他今日的选择,做的有多辛苦。” 道理许安随都明白。 可她今日偏偏就是不想讲理。 这件事惊动了太妃,害得她老人家跟着操心她过意不去。 许安随跪下深深的磕了三个头。 “母妃, 小七对不住您, 等冷静下来, 孩儿再向您赔罪吧。” 许安随拔腿要走, 无论如何都要走。 楚昱恒攒足了最后一口气鲜血顺着嘴角流了满地。 “你给我听着, 我不许你走。 你若走, 再见便是死别。” 楚昱恒不知哪里掏出的匕首。 直抵住自己的喉咙,红着眼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都变了, 全都变了, 都在逼我选择是么, 好啊, 都是我的错。 许老爹说得对, 我就是一滩泥沼, 碰到谁谁就会沾染一身烂泥。 我自认为对得起所有人, 可到头来又好像辜负了所有人。 太累了… 小七, 我真的太累了。” 楚昱恒将刀尖扎进了肉里。 太妃等人哭喊着恳求楚昱莫要做傻事。 “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再原谅我了。 若我一条命可抵消你的怨气, 我这就给你,我不在乎,只要你高兴。” “但我要告诉你, 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走出这个家大门的。 不可能,死都不可能!” 楚昱恒一刀下去, 春宜直接捂住了眼睛,放声尖叫起来。 冷冷一直蹲在房顶看戏。 她轻轻弹了一指 , 楚昱恒的手腕一颤。 那一刀偏了力道,绕开大动脉,插进了颈窝里。 谭清和吓出一身冷汗,连忙上前夺过匕首。 干脆直接敲晕了楚昱恒。 “王妃,王妃。 就算石头做的心肠,也该看得到王爷的苦楚了。” 楚昱恒好似刚从血缸里捞出来一样。 许安随只觉得脑袋里有一口瓮钟在震震作响。 看到楚昱恒这个样子,她又怎会无动于衷。 他疼,她也跟着疼。 她颤抖着倒退了两步,又笑又哭, 一头栽倒在楚昱恒身边不省人事。 宫里来人传旨,宣荣王进宫面圣。 “面什么面啊, 人都要不行了, 去回陛下 ,就说王爷生命垂危,无法觐见。” 寒王出逃的事,被谢云之一并报给了睿宣帝。 睿宣帝满满咳了一盆血, 接连的打击让他卧倒在床一病不起。 “寒王…寒王…” 太后后槽牙都快磨平了。 没成想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让他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年。 “他到底还是怀恨在心。” 太后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晦暗了起来。 “孩儿啊,荣王留不得了。” 第239章 入宫危险 楚昱恒醒来已是两日之后。 他从噩梦中惊醒,猛然坐起, 伤口挣裂,白色纱布上又晕出鲜红色血渍。 “不要!” 梦中恐怖依旧延续。 原本稳坐在莲花宝座的菩萨突然化作一摊血水。 那血水凝聚成一条红色绸子,在半空中扭动,不停狰狞出千万张恐怖的人脸。 楚昱恒绝望的大口呼吸。 梦里,那红绸追着他不放。 无论他躲到哪里都好似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跌倒,又爬起来, 他抓着身边的东西砸过去, 可那红绸戏谑般不依不饶。 他问菩萨他到底错在哪, 红绸化作菩萨的脸, 只是那脸上没有慈悲, 菩萨流着血泪,只是流着泪,不同他说话。 最后那红绸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发出争先恐后又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勒死他, 勒死他, 他身上流着恶人的血, 他就是个伪君子, 让他给咱偿命。” 楚昱恒眼看就要窒息了。 他顿感手心一阵温热, 那温热很快的蔓延至全身, 接着天空闪现一道强烈刺眼的光。 再睁眼时,他好似脱水的鱼,不停的贪婪着氧气。 伤口的剧烈疼痛让他神志逐渐清醒过来, 他死死抓着手心里的温度, 他看过去, 那是许安随的手。 他再看过去, 许安随却如那无助的菩萨,微微倚靠在床头,婆娑的望着他,泪流满面。 “小七…我…” 许安随指尖停在他的唇间。 她捧着他的头, 扶着他轻轻躺下。 楚昱恒眼神未有一刻离开过许安随的身上。 他怯懦,他害怕。 他拽着她的衣袖,几乎将他的衣袖攥成一团。 许安随小心翼翼的将伤口上的纱布拆下来, 又让幻儿送来了热水。 许安随将流血的伤口重新擦拭干净, 涂上了药, 重新包扎好。 楚昱恒一动不敢动,疼也不敢哼一声,只一对眼球滴溜溜的围着许安随转, 许安随是又好气,又心疼。 谁能想到战场上可抵千军万马的三军统帅, 堂堂的七珠亲王, 一声令下山河剧震的铁血元帅, 却被自己夫人追着满地打滚, 为了不让夫人离家出走,竟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赖招数。 “小七我....” “疼么?” 二人异口同声。 楚昱恒心跳剧烈,猛的摇头,“不疼不疼。” 不对, 不疼怎会惹人怜爱啊。 “疼,疼,疼死了。”楚昱恒又连忙点头。 许安随迈出一小步, 于他而言便是一大片晴天。 “我不知道王爷竟是个无赖, 早知道你这样难缠, 我就不应该嫁给你。” 楚昱恒承认, 但也无奈。 他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知道, 那日许安随若是迈出王府大门,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对不起。” 除了道歉,他好像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说,放走寒王夫妇,不是想包庇他们的罪行, 而是想给彼此之间那份亲情一个了结。 恩情也是债, 欠了债,就要还。 恩了怨深,再见之时,只有天理公道。 可这样的解释多苍白,楚昱恒琢磨了半天依旧开不了口。 他的债,为何要许安随来还, 到底是许安随帮他承受了被至亲欺骗背叛的悲哀。 许安随也总算冷静下来。 当初嫁给楚昱恒的时候该往坏处想的,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她发疯, 也只是想发泄。 人往往都会把最坏的脾气留给最亲近的人看。 她还知道, 若是自己事事都表现得善解人意,事事都通情达理, 那楚昱恒会更难受,更愧疚, 唯有大闹一场,他反而才会心安, 只是她不知道他竟会如此过激,捅了自己两刀险些丧了命。 许安随想想就后怕, 想拽他出去好好教训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了。 可怜他实在虚弱, 梦里不停的喊着她的名字, 求菩萨,求神仙的, 许安随就算再有气,也实在发不出来了。 宫里的旨意接二连三的来。 大内侍卫就守在王府门外,随时护送楚昱恒入宫。 “王爷,怕是寒王的事陛下要对王爷起疑心了。” 徐怀宋有些担忧。 “此次进宫,王爷凶多吉少啊。” 谭清和从王府后门悄然而入。 赵阳等几位长风军将领也都悄悄潜入到王府之中。 “若陛下真对王爷起了杀心, 我等就率军反了。 老子们平日里装孙子哄着明堂那个蠢货玩了这么久了, 也该让那小老儿知道知道,这长风军到底姓甚名谁。” 烈将军撸起袖子, 若荣王肯, 他恨不能眼下就把明堂那厮抓来吊在城门楼上大鞭子伺候上。 “是啊是啊。 如今禁军在我手中, 我与郊外长风军里应外合,逼宫简直易如反掌。” 谭清和目光炯炯,他素来是个一本正经的人, 如今张嘴闭嘴造反逼宫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山头来的山大王。 “王爷不必担心王府和国公府的安全。 咱们府兵都是精挑细选的,战力值绝对不在话下。” 赵阳紧握着佩刀,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像支挂在弦上的箭,只等楚昱恒一声令下,便可指哪打哪。 楚昱恒被气乐了。 捂着伤口想笑,又不敢太动力。 “瞧瞧你们一个个的。 比那个西山悍匪还猖狂。 干什么,干什么? 要造反啊。 你们一个个也不动动脑子。 咱们真造反了,那就是乱臣贼子了。 就算得了天下,能得了民心么。 怕不是我们前脚造反,蜀王和燕王就会打着匡扶设计,铲除奸臣的大旗来讨伐我们了。 人家是正义之师, 一呼百应。 更何况这样以来大胜全境又要经历战火荼毒,届时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南边的南疆会消停? 北边的北鞍定会趁虚而入。 你们这哪里是为我好, 分明了要把我扣上个祸国殃民的奸贼头衔。 我告诉你们, 谁都不许给我动。 不仅不动, 还要继续演戏。 好好演他一出背信弃义,见风使舵。 脏水泼的越猛,我才越安全。” 许安随心里暗骂, “说这么多,不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么。 让你造反你不同意, 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楚昱恒坐着轿子被抬去了宫里。 一入宫门,楚昱恒便被火速秘密押运至大内监牢。 第240章 荣王受审 “荣王早些交代,也少受点罪。” 谢云之翘腿坐在楚昱恒对面, 面无表情, 冷酷的像个假面人。 自从许安随嫁给了楚昱恒, 谢云之整个人就变了。 他人前再不善言,也再不喜社交。 总是一副阴郁的样子, 在府的时候也只躲进书房里, 偶尔听到他喃喃自语, 有时候还笑, 又好像在与谁交谈, 屋内明明就只有他一个人, 却总能听得到不同的声音,互相攀扯着,似在调情,有时候也痛哭求饶。 安国公夫妇俩整日里唉声叹气, 又焦急,又担忧。 可每每想与他交谈的时候,他却总摆出一副刻板又标志的笑, 耐心的安慰两位老人家不要担心, 合欢死了,一切都过去了,安国公府的好日子要来了。 楚昱恒的手腕脚腕被铁锁牢牢的锁住。 沾了盐水的带刺皮鞭在楚昱恒的身上来回的滚打,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楚昱恒不屑的笑道, “谢大人这是要屈打成招啊。” 谢云之也不掩饰。 他知道楚昱恒什么都不会说。 “荣王嘴硬我是知道的。 只可惜不知道你那帮兄弟会不会如你这般能沉得住气。 待会我切断荣王一根手指送去荣王府。 荣王可借此机会好好看看谁的衷心是衷心,谁的衷心是狗肺。” 楚昱恒闭目,啐出一口鲜血 ,沉沉叹气。 “皇兄啊皇兄, 你要臣弟如何做,你才肯满意啊。” “你初登基那年, 瑾王定王叛乱。 是我带兵四处征战,清剿叛党。 我若真如你怀疑那般觊觎你的宝座, 你觉得那时候的机会不好?还是觉得我没这个能力将天下搅得再乱些,从而一举夺权啊。” “宗亲背地里说我是六亲不认的阎王。 至今为止其他两位兄长都不愿意见我。 我为了皇兄的宝座,双手沾满了鲜血, 到头来,报应终究报到了自己头上,当真是可笑,可怜,又可悲啊。” 谢云之瞥了一眼暗处。 他不想让楚昱恒再开口。 拎起了烫得通红的铁烙在楚昱恒的胸前比了又比。 “寒王叛国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大人什么时候知道,本王就什么时候知道。” “你与寒王都密谋了些什么? 是不是与北鞍勾结,想毁我大胜江山?” 烙铁蒸着气,深深的陷进了楚昱恒的肉里。 一股刺鼻的焦肉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牢房。 楚昱恒浑身痉挛一般颤抖。 嘴里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楚昱恒忍痛大骂, “你脑子掉粪坑里了么。 老子若与北鞍勾结,何故在匡北那个鬼地方苦熬的五六年。 老子若与北鞍勾结, 又为何揪出墨城的细作,为何揪出顾家,为何带回楚南萧,又为何让陛下严查户部从而端了李充的老巢。 老子若与北鞍勾结, 他妈的大胜早就是老子的了。 但是我没有, 北鞍人杀我至友,辱我至亲。 我与北鞍人之仇不共戴天, 陛下若只是想致我于死地,大可找个别的理由。 这个理由我不认, 那些死在匡北的将士们更不认。 君要臣死,臣死而无憾。 但, 屎盆子别往我头上扣, 我楚昱恒上对得起祖宗基业,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就算即刻就死了,也大可站着去和祖宗们交代。” “那寒王逃走,是不是你暗中相助?” 楚昱恒肆虐大笑, “这才是谢大人最想问的吧。” “你们既已有了定论,又何需来问我。 寒王跑了是事实, 横竖皇兄想定我的罪就是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最亲近的人一面要我死, 另一面又欺我骗我。 呵呵, 我这半生活得,着实失败啊。” 谢云之不服气, 各种重刑在楚昱恒身上用个遍。 谢云之让人放话出去。 说是荣王突然重疾,命悬一线,唯恐今夜难以撑过去。 军将们各自待在自己营房内,不动声色,却心急如焚。 “再忍忍,忍住。 元帅说了, 无论发生什么,哪怕他死了也不允许咱们轻举妄动。” “元帅若死了, 这兵我们也不当了 。 咱们到时候落地为寇去, 非要杀进皇宫为元帅报仇去。” “嘘~闭嘴,小心隔墙有耳,注意言辞,别给元帅添乱。” 许安随一夜无眠。 宫里皇后不停的传消息出来。 许安随在院子里前前后后的走了一夜。 临行前虽给荣王吃了保命药丸。 但荣王本就伤重未愈, 严刑拷打必会再次伤及根本。 他们笃定睿宣帝并非真的想杀荣王。 若要荣王死, 死在宫中必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世人都知道荣王功高盖主,引皇帝忌惮。 人活着入宫,若真横着出来, 他睿宣帝担不起弑杀兄弟的恶名, 更没办法给荣王原先那些部下交代。 届时大胜必乱。 “王爷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幻儿也跟着急。 许安随不睡,她就跟在旁边陪着。 “再等等,再等等,天亮了若人还不回来, 那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睿宣帝不过是想看, 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维护荣王。 事实上替荣王说话的没几个。 军营那边也算太平稳定。 反倒是不少大臣趁机上奏抨击荣王。 各个都拿他和老寒王的交情说事, 连着请奏睿宣帝务必不要心软, 铲除奸佞防患于未然。 睿宣帝垂着眸子, 扫视着殿下一众各怀心思的大臣们。 正烦闷间,北地有折子上奏。 燕王离京太久,想回京祭祖,顺便给陛下和太后请安。 特此上奏睿宣帝,待睿宣帝批准, 即刻便可动身。 睿宣帝心里一惊, 荣王刚被囚禁,北地就开始不安分了。 燕王排行老四,是咸宁太妃和先帝所生。 燕王为人最是圆滑,却也城府最深。 他明明六艺俱佳,却非搞装疯卖傻四面圆滑那一套。 睿宣帝想过很多办法想削弱他在北地的势力。 甚至十万大军驻守北地,一来防止北鞍入侵, 二来用于防患燕王作乱。 可无论睿宣帝如何软硬兼施,如何连环计谋 , 燕王总能巧妙的化解, 让人有种狠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燕王一向巴不得不要入京才好。 如今入京时间选得极为有说道, 荣王前脚出事,他便急着主动要求入京, 非奸即盗,不安好心, 睿宣帝越想越不对, 没有荣王坐镇身边,他连坐在那龙椅上都觉得如坐针毡。 谢云之一抬手。 手下人高高举起铁钩向荣王肩胛骨刨了过去。 这一钩子下去, 不要了半条命,那条手臂也定然残废了。 楚昱恒面无惧色, 只满嘴流着血冷峻肃杀的盯着谢云之。 他想什么,楚昱恒都知道。 不过是想趁机弄死自己,再想尽办法将许安随掠至身边。 “就算我死了,小七也不会选择你。 你这种人渣, 你过去不配,现在,更不配。” 第241章 刘才人怀孕 谢云之夺过钩子双手将钩子高高举起。 谁给他的胆子敢对荣王下手不知道, 他只有一个念头, 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楚昱恒死。 眼看着钩子就要钩入楚昱恒的身体。 睿宣帝轻咳了几声从隔壁牢狱的墙角处缓缓走出。 “荣王是朕的胞弟。 朕愿意相信他一次。” “一次? 呵!” 楚昱恒暗笑。 “横是我受了这么一遭大罪,也才勉强让你信这一次。 李充的话说得不假呀, 恐怕我这个胞弟在你睿宣帝眼中连条狗都不如啊。” 黎明破晓, 初霞中孤雁南飞。 许安随奉皇后旨意入宫。 刚一见面,皇后便焦急的拉住了她的手。 “不急不急, 咱们的计划暂不必执行了。 刚刚陛下已经放荣王回府疗伤了。 你快快回去吧, 他伤得很重, 怕是半条命没了。” 许安随福礼, 扭头要走。 “对了,”皇后喊住了她。 “刘才人已经怀孕了,两个多月。 你们最多忍到明年五六月, 我要让那些害你们的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方贵妃死后, 睿宣帝为绵延子嗣又招入宫来五名才人。 皇后身体已废, 明家人已视其为弃子。 加上皇后主张将楚景辰过继到自己名下保住了楚景辰的性命, 这件事引起了明相的不满,简直震怒。 明相一巴掌狠狠甩在了皇后的脸上。 “这么多年明家辛辛苦苦培养你, 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肚子肚子不争气, 更不得圣宠。 枕边风都不会吹, 如今倒是长能耐,敢干预我的决断了。” 睿宣帝扩充后宫的事交给了皇后去办。 明相想让二女儿和小女儿明欢和明乐入宫奉驾。 可皇后却以外戚不宜垄断后宫为由拒绝了明家女儿入宫的要求。 明相为此暴怒, 将凤仪殿内的摆设砸得稀巴烂。 皇后端坐在凤椅上,不动声色,只娴静的微微勾着嘴角, “父亲, 莫要动怒, 动怒对身体不好。” 明相指着皇后的鼻子尖骂道, “你别忘了, 你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都是因背后有我明家做靠山的缘故。 让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为了帮我明家成事的,而不是让你在这给我摆皇后威风的。 不听的话狗,与弃狗无异, 我有本事让你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有本事让你有多远滚多远。 你别忘了你娘还关在地牢里。 你若敢不听话, 我自会找你娘好好说道说道。” 明相在皇后被封为后不久对外宣称原配夫人刘氏因病离世。 如今的续弦夫人是明欢明乐还有明枕的生母, 原本的侧室上位,是贵妇圈中数一数二的位高权重之人。 明相以生母为要挟,控制皇后,让皇后任由其摆布。 明家对女儿一向只有利用,视女儿为其巩固地位权势的工具。 皇后咬紧牙关,决义不让妹妹们成为下一个自己。 妹妹们不理解, 甚至痛恨皇后。 认为皇后阻碍了她们晋升之路。 皇后无奈,只好接纳了明相暗中举荐的刘家女入宫。 刘才人容姿颇为惊艳, 又极为善于使用狐媚手段。 皇后不醋不妒, 后宫一片祥和。 睿宣帝因此重新审视皇后, 认为皇后不仅深明大义, 抑制明家势大, 以此来避免方家之祸重演。 甚至心胸宽阔,懿德懿容,稳固后宫,越来越有凤仪之态。 睿宣帝因愧疚,给予了皇后更大的尊荣。 虽无感情,但敬重犹在。 睿宣帝心有不顺之时,反而更依恋皇后处的娴静和安宁。 他本就对男女之事淡泊, 最近又越发的觉得身体亏空的厉害,吃了不少补药,却依旧力不从心。 新晋的才人各个年轻貌美,柔姿不俗。 他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致,甚至觉得很是负担。 若非太后整日里念着皇嗣皇嗣, 他是一步都不想踏入后宫,瞧一眼那些花枝招展的妃子都嫌烦。 刘才人用尽了手段也才将睿宣帝诓骗至宫中过过两三夜。 皇帝不举的事堪比皇室秘辛,刘才人惶恐,却不敢声张。 刘才人将此事偷偷告诉了明相。 明相老眸子一片晦暗。 “陛下目前只有一子, 若真如此, 日后这江山岂不就是那个孽障楚景辰的?” 明相越想越惶恐。 楚景辰已到了束发的年龄。 该懂的都懂, 就算在皇后名下, 那也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更何况楚景辰背后还有荣王。 荣王一向喜爱这个侄子, 楚景辰能在方家叛乱之后活下来绝对少不了荣王背后的助力。 若楚景辰登基, 势必要对明家做一番清算。 方家与明家之仇不共戴天。 就算楚景辰素来与方家人撇清关系, 可毕竟杀母之仇就好似万丈悬崖横在两族之间。 楚景辰上位,明家的结果只有一个, 那就是灭亡 , 别无他选。 “妇人之仁…” 一想到皇后,明相气得牙痒痒。 明枕冷静分析道, “父亲莫急,咱们可做两手准备。 刘才人那边的事倒不难办, 眼下难在楚景辰那边。 据我们的人回报, 荣王派了很多高手暗中保护楚景辰。 咱们的人尝试多次,都无法近身。 若想杀了那孩子,势必要先搞垮荣王。 方家造反的事父亲也看到了, 荣王虽上交了兵权,在朝中看似无权。 可一旦有事情发生,陛下还是倚仗他的。 而他在军中的声望实在是高,只要有他在,京城他就乱不了。 若能除去荣王最好, 若除不去,也可想方设法把他调离开京都。 只要荣王不在, 我们明家只手遮天之日就不会太远了。” 当夜刘才人收到了一包药粉。 睿宣帝留宿在了刘才人的住处,一夜雄风大作之后忽感全身亏空乏力。 太后事先送过一碗大补汤。 睿宣帝扶额感到气愤又有些许的羞耻感。 他不过是这阵子太过劳累,又不是永远不能人道。 堂堂九五至尊,龙瑞天祥,自然各个方面都是人中神龙, 床事却要靠大补汤药才能完事, 在妃子面前丢脸就算了, 这事要是传出去,那帝王的尊严何在,皇家威仪何在。 睿宣帝满眼杀气的瞥了一眼刘才人。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从那以后他再没踏入过刘才人的住处, 却在两个月之后被太医告知刘才人有孕,龙胎康健,洪福齐天。 睿宣帝大喜, 拍打着龙椅的扶手忍不住仰天大笑。 “朕是九五自尊,自有满天神佛庇佑。 朕哪里像子嗣凋零的样子。 父兄生子有六, 朕更不会差到哪里。 朕身体好得很, 再生个三个四个不成问题, 皇子啊皇子, 老天保佑这一胎定要一举得男啊。” 笑罢, 睿宣帝一阵刺痛般剧咳, 过于激动又引发了头疾, 他明知道许安随的针灸之法绝妙, 却执拗着不肯宣许安随入宫侍疾。 他近来时日, 每每闭眼,眼前满是许家几个儿郎鲜血淋淋的惨状, 梦中许安随更是狰狞的举着银针追得他满地打滚。 睿宣帝虚脱了一般满身大汗。 皇后细心为其擦去额上的汗珠, “陛下又做恶梦了。 陛下一心为国为民,何来的亏心事让因果入梦呢 , 许是陛下太过劳累了,身心俱疲,才会如此。” 亏心事? 睿宣帝一阵胆寒。 “朕是天子,朕是天子。” 可谁告诉你天子就可以罔顾性命滥杀无辜? 梦里恶鬼质问他, 他张合着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后半夜无眠, 皇后轻柔的陪在枕边。 “陛下,若刘才人喜得皇子,臣妾愿陪陛下去宗庙祭天。 陛下近日总是睡眠不好,届时找个法师做做法也好。 臣妾听闻若取龙子指尖一滴血与真龙之血混之,可助真龙祛病获福。 管他真假, 咱们先试试。 没有什么比陛下身体康健更重要的事了, 老天庇佑陛下, 这个孩子来得及时啊。” 第242章 蜀王抗旨 睿宣帝万般痛苦的点头。 精神上的折磨让他无暇考虑那么多 , 只道是皇后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罢了, 反正也只需胎儿一滴血而已,万一真有效呢, 若再日日这样苦苦煎熬下去,他总有油尽灯枯的一日, 倒不如试试那些个所谓的旁门左道, 这世间之大,玄宗之事本就颇多,又说不清来由, 万一有效呢, 若真能使龙尊身体康健,延年益寿,孩子的一滴血算什么, 就算叫他把孩子放干了血祭天……他也…… 睿宣帝倒吸一口冷气, “我…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许安随微微一笑, “怀孕了?真好!” 许安随飞奔至宫门口正遇见楚昱恒被几人抬上了王府马车。 楚昱恒奄奄一息, 许安随心疼的抱着他,让他枕在自己怀里,不停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没事,不疼!” 楚昱恒想抬手擦去许安随的眼泪,可是手臂全然使不上力气 ,只能任由那滚烫的眼泪滴落在自己脸上。 “王妃入宫来是特意来接我的?” 明明痛到开不了口,楚昱恒就是想说话。 许安随摇摇头, “我是来血洗皇宫的,还好那狗皇帝识趣, 不然我定砍了他的狗头。” …… “吾妻威武啊!” 楚昱恒努力上扬着身体, 许安随将他老实按下, “你做什么乱动扯到伤口,好好躺着别动,待我回府给你好好检查检查。” “我…想亲你…”楚昱恒半睁着眼睛,要死不活的样子,想的却是这个。 “好说!”许安随无奈捧起楚昱恒的头, 她由浅及深的将楚昱恒吻到全身发麻, 下一秒, 他的昏睡穴传来了一阵酸胀的酥麻感, 他还未尝够久违的甜蜜,却在极尽的痛苦中昏睡过去。 许安随试图抚平楚昱恒紧皱的眉头。 可那眉头就好似上了锁,如何也无法舒展。 燕王突然入京,楚昱恒心知肚明, 燕王定是授意于寒王前来解他困境的。 寒王暴露,睿宣帝和太后不会轻易饶过荣王。 为保荣王安娱, 寒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说得动燕王出马。 看来北地真的如他们之前想的那般出问题了。 楚昱恒实在不懂。 寒王他到底要干什么? 若要夺权,那又为何千方百计保他性命? 寒王夫妇是最了解楚昱恒性子的。 只要楚昱恒活着,他们早晚有一日要刀剑相向。 许安随也陷入了矛盾, 她能感受得到楚昱恒内心的煎熬。 一边是天理公道,一边是至亲情深, 寒王就好似将楚昱恒架在了炭火上反复翻烤。 让他爱不能畅快,恨亦不能坦荡。 “睡吧,没关系,都会好的。” 许安随将脸抵在楚昱恒额头。 “天底下再没有比我们两个更可怜的人了。” 回春带来了各种治疗外伤和内伤的药物。 楚昱恨浑身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就连一向淡定的徐怀宋都难以平静,死死的抓着门框,后槽牙磨得直响。 “徐先生,东西都送去匡北了。 已经通知了墨城的李通知还有乔恩延。 那些物资足够十几万军队三五年的开销。 退一万步,做最坏的打算。 若真有那日, 王爷可退至匡北,至少有个大后方栖身,不至于到处流亡。 有些事我想开了, 我们王爷心软,不适合皇帝那个宝座。 他说过,他心系大江大川,而非明镜高堂。 他不想让那可悲的四角椅困住后半生。 那位置有毒, 有全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却永远得不到最想要的快乐。 强求于他只会让他变得更可怜, 倒不如转变咱们的观念, 让王爷做他想做的, 王爷会带着我们铲除世间邪恶,还天下一个清河圣宴。 他会推翻睿宣帝,但他不会自己做皇帝。 楚景辰是他功成身退的底气, 那孩子品行端正, 只要教导有方,日后保不齐会是个好皇帝。” 徐怀宋双手握拳,深深鞠了一躬。 “王妃… 王爷有此贤妻,生而无憾了。” 起初徐怀宋有些不理解荣王。 他不懂天下好女儿千千万,为何王爷非要选一个难于登天的许家姑娘死抓着不放。 他一度认为荣王疯了。 许家满门被害, 若许家姑娘有意报仇,就算荣王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他杀的。 如今看来, 真有大智慧的人还得是荣王。 细细品来,两个人真是绝配。 这世间竟再找不出第二人有许安随此等豁达胸襟, 爱恨分明,爱得毫无保留,恨也绝不留后路。 徐怀宋越发的觉得他的王爷怎么有点配不上王妃了呢。 尤其在他为挽留王妃选择抹脖子这种低劣的手段, 每每王府里照面,徐怀宋都要偷偷的啧上几啧。 在铁血的汉子,也有柔情的一面, 若是让三军将士看到了这一幕可得了, 怕是王爷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了。 一晃半月, 看似风平浪静, 实则暗潮汹涌。 既然燕王要来,那蜀王也别闲着。 横竖兄弟几个多年未见, 何不借此机会一聚京都, 睿宣帝特下旨,命蜀王于中秋前务必带着天慧郡主入京。 天慧郡主刚刚及笄,太后想得紧,身边少人相伴,特嘱蜀王务必将郡主一同带入京城来。 蜀王只有天慧一女, 宝贝得不得了,捧在手心里带大的,亲身做马,让郡主骑着长大。 明眼人谁看不明白, 睿宣帝这是要准备扣人质了。 千机阁在蜀王地界内消失,至今都未能找到踪迹, 睿宣帝怀疑之心已忍到极致。恨不能一举平了蜀州才肯打消疑虑。 “岂有此理!” 睿宣帝大怒。 “蜀王这是要抗旨不尊么。” 今早蜀王来信。 大抵意思是说天慧郡主身体欠安,体弱多病,不宜远行。 恳求睿宣帝收回成命,并奉上了两块白玉屏风以示敬意。 谢云之在那两块落地屏风前观察了许久。 “陛下,恐怕蜀王反心已成, 此人是个祸害,万不可再留。” “何以见得?”睿宣帝行至跟前。 谢云之指了指玉屏风上,雕刻盘龙纹样的一处, 刚好是龙头的位置, “陛下请看,这龙头处有一块瑕疵。 此乃大不敬, 可见蜀王心中未曾将陛下放在心上,祸心昭然若揭,只怕日后必成大乱。” 第243章 燕王入京 这一日,楚昱恒和许安随去了镇国公府。 许可为肉眼可见的又长高了,眼看就要超过许安随了。 楚昱恒教他练枪, 一练就是一上午。 许小八和豌豆苗眼巴巴的在一旁看着, 目不转睛,空手跟着比划。 “来,你们俩一起来。” 楚昱恒一声令下,两个小伙子兴奋得一拥而上。 尤其许小八, 让他陪着可为去学堂就好似要了他的命, 倒是一到李其和王五传授他们武功的时候,他就像逃回水里的鱼, 全身来了力气,一练几个时辰都不带累的, 如今枪法,剑术,骑射,倒是样样精通,活生生一个少年高手的样子。 “姑父,喝茶。” 许可为满头大汗,一路小跑,端来一杯温茶,递给了楚昱恒。 楚昱恒摸了摸许可为的头, 他舒展了四肢,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卧床了这么久,骨头有些发绣锈, 不过是耍了一会花枪而已,倒是有些气喘, 铁不炼不成钢,人不炼是要废啊。 楚昱恒正感慨之际, 许安随拿着一盘子糕点出来, “王爷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年轻小伙子呢。 受了那么重的伤,寻常人要躺上一年半载了, 王爷这才刚好一些,就着急嘚瑟了。 表象虽好,可别忘了内伤。 内伤若不根治,是会留下病根的。” “你们瞧瞧这小姑姑, 对我是不是太苛刻了。” 楚昱恒抓起一块白玉糕塞进嘴里, 当着小辈们的面一点庄重也没有,确实是好久都没这般随心随性过了,也着实喜欢许可为这个孩子, 每每看着许可为眼里都一副慈父的殷切。 许安随忍不住想, 若是三哥还活着,是不是也会这般疼爱孩儿。 教可为读书写字,陪可为舞刀弄枪。 三哥秉性温和,对待孩子会是务必耐心和温柔, 可为明明可以有个最温暖的家庭, 可...... 许安随低头笑了笑, 当初都以为这孩子不成了。 谁能想到一年过后这孩子不但学业追上了同龄孩子,就连武功也丝毫没有落下。 文治武功样样卓越, 越来越有许家好儿郎的模样了。 许安随又递给了楚昱恒一杯茶水, “王爷,今日燕王入京。 他先命人递了拜帖到王府, 藩王入京不先觐见皇帝陛下,却要拜见你这个弟弟。 燕王显然带着挑拨之意而来, 你若不见显得兄弟生分, 你若见了便是僭越,睿宣帝定会生疑,势必惹火上身。” 楚昱恒一口水下去, 将白玉糕囫囵个咽下。 “见,是肯定要见。 只不过我不会给他机会来见我,而是我去见他。” 夫妻俩对视一笑, 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 在镇国公府用好了午膳,夫妻二人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 许安随回了王府, 楚昱恒则带着徐怀宋等人掐着时间在离王府不远处的主街上恰巧撞见了燕王的马车。 燕王掀开车帘, 先是一惊,顿了片刻,立刻挂了一副欣喜若狂的笑脸。 “五弟,五弟, 好久不见了五弟。” 燕王顾不上随从搀扶,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随即拉上了楚昱恒的手, 又是好一顿热络的拥抱。 “一别数年未见,五弟还是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 不愧是咱大胜第一俊男啊, 只是,只是照比过去,又多了几分沙场的铁血之气, 快让四哥好生瞧瞧, 好啊,好啊。 大胜好儿郎,当时如此啊。” 楚昱恒附和着拱手行礼, “四哥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了。 陛下吩咐过了,今日已晚,四哥一行长途人困马乏的,不宜即刻觐见。 陛下特命弟弟我好生安排四哥一行今夜吃住。 王府粗陋,怕委屈了四哥。 京中皇家驿馆早已准备妥当, 整个园子只有四哥一行人等,安静舒适,备饭的厨子是从宫中特意调集过来的。 酒菜已经备好了, 四哥随我前去, 咱们边吃边聊。” 燕王笑意一直挂在嘴角,携手与楚昱恒共同上了马车。 一路上说说笑笑, 燕王不忘新奇的张望着马车外的景象。 一别京都七八年了, 离开之时尚是少年意气风发, 如今心智变化颇大, 物是人非也可坦然面对。 这京都正值深秋,又临近中秋, 满大街彩灯昭昭,临街店铺家家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而北地眼下已进入冬季,虽还未下雪,却已景致 萧瑟,人迹萧条。 草木皆秃,气温骤降, 早晚需生煤炭才能取暖, 万物一片沉寂,只等着大雪茫茫覆地,再要熬上漫长的四五个月才能再次迎来春意盎然。 “来,四哥,五弟敬您。” 习惯了北地烈酒的燕王,对于京都这种淡然无味的清酒不在话下。 “用碗喝没意思, 来,换坛子, 我与五弟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燕王此次入京,并不是一个人独自前来的。 燕王膝下有一女,名为华安。 此次入京,燕王为向睿宣帝表忠心, 特将华安郡主带来,并没有打算带回北地的意思。 此举确实博得了睿宣帝的好感, 但却同时连累了蜀王。 燕王尚可将骨肉留于京都为质,你蜀王有何不可。 不可就是不忠, 不忠之人就有反叛的隐患, 睿宣帝抓着这一点不放,连着几封诏书传至蜀州。 蜀王称病, 不但天慧不能入京, 就连自己也因身患顽疾而无法长途奔波缓拒了睿宣帝招他入京的圣旨。 说是来年春末身体好些了定会入京负荆请罪, 几番推辞之下,睿宣帝完全丧失了耐心。 “五弟大婚着实太意外了, 就算我有千里马,也不可能一月之内从北地赶到京都参加五弟的婚宴啊。 此次回京,祭祖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便是要给五弟补上新婚厚礼。 我可听说了,你这个王妃可是许老元帅的幺女,咱们大胜的巾帼女将军。” 燕王正欲夸赞, 许安随已从门外姗姗而来。 华安也已换好了衣服从后庭出来。 两个姑娘一打照面便是一阵惊愕的对视。 许安随叹,“华安竟然生得这般多情又多姿,燕王好一个偷梁换柱,从哪里找来这么美娇娘冒充华安郡主,这老狐狸此次入京,果然没安好心啊。” 华安却是惊叹于许安随的容貌以及那一身铮然的傲气, “燕王轻敌了,荣王妃如此绝色,怕是何样的女子都再难入得了荣王的眼了吧。” 第244章 求子药方 “呦,你说,还是她们有缘分啊。” 燕王连忙走过去拉住华安的手。 “在家中爹娘是如何教导你京中礼数的,怎么见了人都不知道问安。 快,快见过五皇叔,还有皇婶。” 许安随抢在华安之前先给燕王行了礼。 燕王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许安随一番。 频频点头,多加赞赏。 “拜见五皇叔,五皇婶。” 华安软若青柳一般,侧身福礼, 一番寒暄过后,众人重新落座。 许安随有些不习惯。 她明明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呢, 怎么就被叫成婶婶了。 燕王真是太讨厌了,孩子生那么早, 害得自己凭白显得老了许多, 光是听着那一声声的婶娘,许安随心就快碎了。 桌子底下不停的狠踹着楚昱恒的小腿, 都是王爷这个老男人害自己变老了。 燕王素来是只奸滑的老狐狸。 他的母妃与当今太后是天敌, 在他母妃斗死在宫中之后,他却未曾表现出一丝的悲伤, 转头就跪倒在了太后了膝下,从此视太后为生母,马首是瞻。 世人不说, 但背地里皆骂他是个贪生怕死,卖母求荣的奸佞小人。 可是他不管不顾, 那时候,他暗地里帮着太后铲除了不少异己,久而久之,太后对其越发的疏于防范。 念他这种无人支持且臭名远扬的王爷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于是便答应了他去封地的请求, 为考验他的忠心, 特遣派他去了北地那种苦寒之地。 这一晃就是七八年。 燕王虽未入京,却年年不忘进贡宝物。 北地东侧靠海, 水域寒冷, 素有东珠之乡的美誉。 燕王每年都要给太后进贡当年产出的最大,最光滑的东珠。 颗颗价值连城,太后不胜欢喜。 可燕王是从什么时候勾搭上寒王的呢? 饭局上,楚昱恒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北地有南家人把守,南老将虽已年迈,他的小儿子南风是个十足难得的将帅之才。 在南家人的眼皮子底下燕王又能折腾出什么浪花呢? 就算要造反也要有兵。 南家人时刻盯着燕王的一举一动呢, 屯兵这样的大动作,是绝对逃不出南家人的眼线的。 “南家人会不会出了问题?” 招待完了燕王。 夫妻二人回府,洗漱过后同躺在枕头上不禁开始思考起今日之种种。 楚昱恒先是摇头。 南老将军的为人他是信得过的。 三朝元老,最是忠君爱国,一辈子刚正不阿,曾经亲手将逼死农户的大儿子当众一刀砍了脑袋。 可南老将军如今年事已高,又重病缠身。 许多事已经力不从心了, 也已经开始放手,逐渐将兵权交到了自己的小儿子南风手中。 楚昱恒对南风将军了解不深, 不敢深说。 后又摇摇头,有些许的担忧说道, “看来很有必要派人潜伏于北地军中。 只要北地军没问题,燕王和寒王勾结也是无用。 哪怕再加上北鞍人暗中相助也很难打开北地门户。 北方如今已有两道屏障,眼下算是安全。 我更担心南疆的问题。 陛下如今对蜀州步步紧逼, 若是真逼得蜀王造反, 而我长风军又早从南疆撤出,留兵不足一万。 苗疆二十四部近几年有些过分老实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千机阁的人为何要南逃, 想必南边亦有接应之人。 不是北鞍便是苗疆。 他手上有一大批军械实在是危险。 屠家嫂子和李行武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墨白也没有消息, 看来他们藏得真是够深啊。” “千机阁并非无坚不摧。” 许安随扶在楚昱恒的胸膛上。 ”我听秋千师父说过,万老阁主的小儿子万意最是个贪财之辈。 我已经派人给屠家嫂子送去了黄金万两给他们打劫。 屠家嫂子和李行武已经站稳的一座山头,眼下已组建了西山贼匪中不大不小的一支山匪队伍。 抢到钱,必然要买兵器。 风口传出去,就不信鱼儿不上钩。” “夫人果然聪慧过人啊。” 楚昱恒在许安随的脸颊上狠狠亲的一口。 许安随张着精灵般的大眼睛仰头问道, “王爷觉得蜀王怎么样?” 楚昱恒心里一揪, “蜀王是我众多兄长中最为胆小甚微,却也最为仁爱善心之人。 蜀王若反,也定是受人撺掇,亦或是受人压迫至不反不可。 天慧郡主是蜀王的老来子,也是蜀王最后的底线。 你那个好表兄谢云之当真是出了个好主意啊, 割肉还不行,非要在蜀王身上割心才肯罢休。 蜀王把传家宝都给送来了, 陛下却认为那白玉上有污,因此认定蜀王有叛心。 荒谬至极,愚蠢至极。 大胜好容易换来的和平,眼看就要被他们毁于一旦了。” 瑾王和建王的血流得太多了。 他们虽然该死, 可亲手斩杀手足的那种不忍,楚昱恒至今都噩梦连连。 相较于燕王这种主动献上子女为质的, 难道不是蜀王更真切一些么? 为人父母罢了,谁能眼睁睁的看着骨肉分离而置若罔闻。 蜀王甘愿触怒天颜,却始终坚守一个作为父亲的责任。 人因有牵绊所以才有顾及。 楚昱恒没有将对燕王的怀疑告诉过睿宣帝。 即便说了,楚昱恒也敢断定睿宣帝不会信的。 他甚至还会认为荣王故意将燕王和寒王关联到一起,从而为寒王开脱,好掀起内乱。 睿宣帝虽然忌惮燕王,但他对北地军还是有些自信的。 楚昱恒也想看看燕王和寒王到底能掀起什么风浪。 “对了,美娇娘和磨牙的小雏鸟已经孵化了。” 许安随兴致勃勃, 下巴抵在楚昱恒胸前,大眼睛一眨一眨,绝美极了。 楚昱恒暗自神伤, 连那两只大鸟都有后代了,他成亲这么久了,几乎日日辛苦耕种,为何许安随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呢。 为此楚昱恒有些烦恼。 他悄悄找到了王府的府医询问。 “那个...王大夫... 本王有个朋友,久婚而迟迟未孕。 想必我那朋友久在军中,常年累积陈伤太多了,你说会不会伤了根本了。 王大夫可否有良药配上几服与我那朋友啊。 我那朋友不会白喝药的,自然会重金打赏于王大夫的。” 王大夫纳闷。 “回王爷, 求子这一块您该去问王妃啊。 王妃素来与妙手堂交好。 妙手堂在这一块又最为在行。 王爷大可引荐您的朋友去妙手堂试试看。 而且开药这种事,最好要细致诊过脉才好。 是药三分毒,切不可随意喝之啊。” 楚昱恒感觉嗓里塞了棉花。 老脸一红,扭头就走了。 嘟嘟囔囔骂骂咧咧一路, “我若真去了妙手堂,那王妃不就知道了。 我这老脸还要不要了,以后还怎么当这个一家之主了。” 于是乎, 荣王命赵阳私底下去了遥远的通州千方百计寻来了求子药方。 赵阳着实是惨, 被那白胡子老大夫在腹部扎了满肚子的针灸。 原本心无杂念的赵阳竟被那白胡子老头扎出了反应。 赵阳想死的心都有了, 死死的咬着袖口,一脸屈辱的躺在病床上。 “哎,这就对了。这不就好了么,你看看咱这宝贝这么强壮,怎可能生不出娃娃呢。” 白胡子老头最终给赵阳开了十几副药。 赵阳拿着药几乎是拔腿就跑。 他不懂王爷为何总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他去办。 王爷是不孕,又不是不举, 这药开倒是开来了, 当真能有用么? 有没有用他是管不着了, 回京之后赵阳告假三日,躲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 冷冷却笑开了花, 她一路都悄悄的跟在赵阳身边目睹了赵阳治病的全过程。 冷冷趁机偷走了一包那白胡子老头开的药。 那针灸她瞧一眼便记住了。 月黑风高的那个晚上, 她从屋顶而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赵阳的穴位。 冷冷先是喂赵阳喝下了汤药, 又扒光了赵阳的裤子在赵阳腹部一针一针的刺下。 “王爷.....王爷....... 臣,对不起王爷了, 知遇之恩, 唯有来生再报。” 楚昱恒猛的打了个喷嚏。 接着翻身将许安随按倒在身下。 那药有一定的催情作用,但是对于楚昱恒来说作用不大。 因为楚昱恒从来就不需要催情, 每每生怕弄伤了许安随而选择或多或少的隐忍。 直至天色渐白,许安随又多番求饶。 夫妻二人这才沉沉睡去, 不过两个时辰过后,便要一同入宫参加宫宴。 第245章 华安入住荣王府 中秋夜宴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皆到场。 因合欢公主的离世,太后生了一场重病,久未露面。 一大早,燕王便带着华安郡主入宫先是拜见了太后。 因燕王对太后一向马首是瞻,太后对其态度甚是和善。 太后拉着华安的手,让华安坐到了自己身旁, “老四啊,你这长女都长这么大了,咱们都老了呀。” 提到女儿,太后眼底一抹哀色, 转而一瞬间又化为了怨怒之色。 为什么别人的女儿都能好好的活着, 包括温熙那个贱人的女儿, 那个该死的春冉, 她从北鞍人的胯下都能活着回来, 为何她的女儿,合欢,却是死的那么惨,永远都回不来了。 太后意味深长的看着燕王。 “这孩子哀家喜欢得紧, 在之后就别走了,留在京都陪哀家几年, 哀家定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的。” 燕王拉着华安跪地磕头, “多谢太后抬爱。 能侍奉太后身前,此乃小女三生有幸。 太后尽管教导便是, 华安定会幸不辱命,好生为太后排忧解难。” 一句排忧解难, 太后和燕王二人均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曾经燕王没少帮太后处理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勾当, 除了温熙太妃侥幸逃过几劫, 凡是和太后作对的妃子,那会,都被太后以各种手段铲除殆尽了。 宴席上太后端坐在睿宣帝身旁。 另一旁坐得则是皇后。 怀着孕的刘才人因有孕在身而被封为了贤妃自然也出现在了宴席上。 可贤妃的脸色实在是不好。 自打她听到有关来年取胎儿指尖血祭祀的风声之后,她便终日惶恐不安, 每每派人暗中联系明相寻求宽慰之法。 明相骂她胆小怯懦无用, 还有半年多的时光呢,自然有的是时间可做提前准备。 如今慌成这个样子,反倒是让人看出了端倪, 明相威胁刘才人说, “你最好给我稳妥一些,若事情败露,你我都少不了要被灭九族, 我明家走到今日,距离权利巅峰只差一步, 若葬送到你的手里, 我定将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了不可。” 有孕在身实在是个很好的借口。 就算刘才人脸色再难看,都可被视为孕期的正常反应。 睿宣帝甚至还会心疼, 时常留宿刘才人住处陪着刘才人安抚腹中胎儿。 这一胎对于睿宣帝实在太重要了, 在此期间他也不忘勤奋播种其他妃子, 只是每每房事之前,都要狠狠喝上一碗大补汤药, 房事勉强撑得过去,却越发觉得身子亏空得厉害, 刚入秋便觉得脚底往上生出寒意, 楚昱恒尚还只穿着一件薄衫, 他却早晚披上了狐裘, 夜里要生上地龙,抱着暖炉才能入睡, 夜夜噩梦连连,侵扰得睿宣帝眼底乌黑一片, 早上才命太医院开了醒神的汤药,一口气灌了下去,这才勉强看起来有了些精神头,不至于在中秋宴上支撑不到最后一刻。 宴席上燕王与众人觥筹交错,好一番寒暄。 睿宣帝派人给北地军的南老将军送去了密函, 得知北地一切如旧,并无突变, 这才逐渐放下悬着的心。 或许燕王仅仅只是因为思念京中旧人而回来叙叙旧而已, 主动要求返京的藩王极少, 若非心中坦荡,断然也不敢主动提出回京, 就好比蜀王, 竟敢抗旨不遵, 睿宣帝越想越气, 忍不住多看了楚昱恒几眼。 “对啊,”睿宣帝心有一计。 “这是你蜀王自找的,可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心狠手辣了。 京都你不想来,那这人世间你便也没必要再留下来了。” 一番歌舞作罢, 太后缓缓开口。 “华安郡主的府邸就算即刻动工,也至少要等到年后才能竣工。 宫里啊,适龄的公主没几位, 哀家若把华安留在身边,又怕委屈了孩子。 小姑娘嘛, 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性子也活泼,总喜欢人多热闹的。 我看荣王府就很好啊, 荣王妃年纪也没比华安大几岁, 还有春冉和春宜两位公主。 哦对了, 华安最擅音律,春宜也善音律, 荣王府府邸也不小,多一个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依哀家看, 华安的郡主府完工之前,倒不如让华安住在荣王府吧。 荣王作为华安的五皇叔,虽然辈分大,年纪也不至于有代沟, 将华安安置在别处燕王总会担心的, 也只有荣王府最适合了, 不至于委屈了华安, 都是自家亲戚, 几个姑娘在一起,就算是多了个伴。” “我就知道......”许安随微微勾唇。 该来的总会来,想躲也躲不掉。 夫妻俩早就有所预料, 从那女子落地无痕的步子上就看得出那是个身手不凡的高手。 真正的华安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京都, 到底长什么样京都里的人根本没人会记得。 燕王一手偷梁换柱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眼下夫妻二人还看不透。 若想知道敌人的目的,就要让敌人先行动起来。 将此女留在王府留人好生监视着, 总好过放任她在外面借机煽风点火,亦或是为非作歹。 楚昱恒已命令手下暗卫密切盯着燕王在京的一举一动。 既然来了,燕王就别想再走了。 种种迹象已经说明了燕王必是鬼不是人, 寒王一路往北逃的, 逃到临近北地的燕山山脉附近与寒王妃马失前蹄双双坠落悬崖。 谭清和派的人一路顺着河谷处搜查都没有任何发现。 楚昱恒是寒王是有些心灵感应的。 直觉告诉他寒王夫妇并没有死。 燕王和寒王一南一北,如今不过是换了个位置而已, 燕王入京必要有所行动,想必京都依然还有其势力残存, 自然没有在给他兴风作浪的机会。 楚昱恒点点头, “若燕王不嫌弃,也可住在我府上。 咱们兄弟可日日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京都很多好玩的好吃的, 皆是五弟我带着四皇兄好好游览一番。” 燕王连忙照着摆手。 “老五新婚不久,最是新婚燕尔之时。 我啊,与你年纪还是差了好几岁的,不似你们年轻人这般贪玩了。 太后已为我的宫中设了住所。 我难得回来一趟, 只想着宗祠内多为列祖列宗诵经祈福。 再者,太后身体不适, 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多孝敬跟前的。 小女华安就劳烦五弟和五弟媳费心照看了, 若有顽劣之处,你们夫妻尽管教导便是。 这孩子在北地最是撒野的, 没少挨她娘的打, 如今到亲叔叔家说不定怎么放肆呢, 别顾及我面子, 不听话收拾她便是。” 春冉心底一紧,表面上冲着华安笑,实则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了。 她自是知道上面又对王府使绊子,想要搞什么阴谋诡计了。 这个华安来者不善,她要帮着弟弟和弟媳好生盯着。 春宜傻乎乎的看着华安乐。 华安也冲着她乐。 听闻华安好乐,春宜可当真是乐坏了。 如今王府里愿意花时间听她弹词作曲的人少之又少。 春冉整日写诗作画刺绣,要么就苦苦的坐在窗前发呆。 楚昱恒几乎忙得见不着人, 见到人也不似往日里那般宠溺于她,验证了那句娶了媳妇忘了妹妹。 而母妃一心向佛,不喜嬉闹。 那个许安随就是个泼妇,除了舞刀弄枪才艺什么都不会。 对她弹琴还不如对牛弹琴呢, 她的曲子是留给知音用心欣赏的, 许安随, 哼, 莽妇一个, 她那种能对夫君喊打喊杀的人,是没有资格听她春宜弹奏的曲子的。 第246章 蜀州走一趟 当夜, 华安郡主便随着许安随等人一同回了荣王府。 “郡主只当这里是自己家就好,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缺什么东西郡主只管和小七说。” 太妃尽到了地主之谊,便在马嬷嬷的搀扶下回房休息去了。 华安与春冉同在一个院子。 春冉和许安随使过眼色, 特意这样安排, 意在更好的监视于她。 荣王府本就院子极大, 又是楚昱恒精心翻修过的。 即便夜色浓郁,视线不好, 依旧可以感受到其中的舒阔豁达的景致。 春冉和许安随张罗着下人,拿来了锦缎床铺和被子铺在榻上。 “这一套都是今年新行的棉花。 被面也是宫里新赐的锦缎。 沐浴房在隔壁, 只要知唤一声下人,他们自会备好热水供郡主使用。 这套汝窑瓷茶具也是御赐的, 崭新的,新开的封。 郡主先用着, 颜色有点便深,郡主若是不喜欢明日再随我去库房挑选。” 许安随看了看四周, “哦对了,首饰盒子什么的明日咱们可以去一起购买。 再去做几件新衣。 府中倒是有新的, 只是不知道款式颜色是否和郡主心意, 还是由郡主亲自挑选才好。” 华安连忙福礼, “劳烦婶婶为我操心劳累了, 华安实在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你倒是别来啊,装什么装。” 许安随这样想的, 当然不能这样说。 春冉送了一对儿绣有大雁图纹的绢丝手帕给华安。 华安喜不自胜,小心翼翼让仕女柳儿收好。 “多谢皇姑, 华安无礼回赠,实在是羞愧啊。” “呵, 怎么?东珠那么多, 都给太后那个毒妇了是么。” 春冉笑笑摆手。 “都是自家人,何必见外。 日后唤我三姑姑就好, 想必今日华安也累了, 天色已晚, 热水也已备好, 华安早些休息, 来日方长, 明日咱们在好生说说话。” 春宜正想好好欣赏华安那一副古琴。 许安随挽起她的手臂,半推半就的将春宜拉出了春冉的院子。 “你干什么,放开我。” 春宜很不喜许安随触碰。 却又实在怕她发疯打人, 他的皇兄都不是她的对手,万事都要让着她的。 她不满,也只敢小声的说, “王府之地,拉拉扯扯有伤体统。 我和自家侄女说说话怎么了, 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春宜是个没城府的。 许多事情他们都要瞒着她一些的。 许安随才懒得理她, 这事还要交给春冉去做。 春冉趁着华安沐浴,转头去了春宜的住处。 “宜儿,如今朝堂并非你所看到的这般风平浪静。 咱们王府是活在刀尖上的, 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太后让华安住在王府绝对有其他用意。 你时刻要警惕着, 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心中都要有个掂量。 你最好不要与之过多来往, 万事都要来姐姐这说明情况, 没什么事少走动, 说得少,错得就少, 咱么务必不可拖累彦之还有小七, 这其中细节千丝万缕一时与你说不清楚, 切记, 不可任性而为!” 春冉苦口婆心说了很多。 春宜听明白了,或多或少能够理解荣王府眼下境况。 “阿姐,你放心,我不与华安接触就是。 她若是找我, 我就喊上你。 你在身边看着,提点我一些, 我就不会容易犯错了。” 春冉满意的摸了摸春宜的头, 这就对了, 一家人心要往一处使 ,才能铸成铜墙铁壁,才能刀枪不入。 春宜尽管明白其中轻重, 但她还是有些不开心的。 在兄长和阿姐眼里,自己永远都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万事不能为他们遮风挡雨,反要一直活在他们的羽翼之下。 自己明明就和许安随差不多的年纪, 人家却成了王府主心骨, 王府从上到下,大事小情都要由人家做主。 而自己, 却被视为是那个会添乱的, 还要姐姐特意前来嘱咐。 春宜颓丧的叹了叹气, 怀中紧紧抱着自己的古琴, 天涯之音难觅, 唯一知其心意的阮先生怎么就变成了寒王叛党了呢。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阮先生一定是被冤枉的。 那琴弦上似乎还存有他指尖的温度, 春宜拨弄了一下琴弦, 琴音飘向窗外繁星点点的夜空, 无人回应, 可悲又可怜。 荣王府西院。 楚昱恒被睿宣帝单独留下。 直至很晚,才归于王府。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狗皇…睿宣帝留你何意?” 许安随焦急, 一边脱下楚昱恒的外衫一边等待回答。 楚昱恒脸色很不好。 他不笑的时候,实在寒气逼人得可怕。 许安随亲自服侍他沐浴。 热气腾腾的水氲如梦幻泡影, 楚昱恒无力的仰头靠在石壁上, 许安随帮他按头松松头皮。 他一把抓住了许安随的手腕, “小七, 陛下让我去杀蜀王。” 意料之外,也是预料之中。 许安随并没多大的波澜,因为她早已看透了睿宣帝的狭隘和自负。 他本无能, 却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 署王此番公然抗旨, 他恐怕杀心早起了, 而他最恶心的在于,他把最肮脏的勾当都交给楚昱恒去做。 一方面忌惮,怀疑,打压着楚昱恒, 另一方面用刀却又不磨刀, 只派楚昱恒一人前去搞暗杀。 蜀州乃是蜀王的地盘。 蜀王在此经营了多年,根基深厚,势力不可小觑。 若说杀一个蜀王对于楚昱恒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就难在事后如何脱身, 荣王如何对抗得了蜀王的五百亲卫, 又如何躲得过满城搜捕的官兵。 荣王刺杀蜀王之行径,一没诏书,二没手谕, 若此事一旦暴露, 最终残杀手足的罪名只能荣王一人来背负。 届时荣王名声扫地,天下共伐。 睿宣帝势必趁机将荣王的势力连根拔起。 睿宣帝打的一手好盘算, 一箭双雕,几乎快将楚昱恒榨干了。 楚昱恒心酸, 但已经不痛了。 任伤口再大也架不住早已习惯了疼痛。 有些痛,痛着痛着就没那么痛了, 只不过今日是团圆佳节, 他却要领了一份杀人,坏人团圆的差事。 楚昱恒冷笑, 笑声中多少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许安随捧着楚昱恒的脸,深深的在他的唇上无比虔诚的吻了一吻。 “我知道你不会杀蜀王, 但蜀州你还是要去一趟的对不对, 我舍不得你, 我要和你一起去。” 楚昱恒对上许安随清澈明亮的眸子, 那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能够慰藉的光明。 他翻身一拥, 直接将许安随拉入了水池中。 许安随鲜少会说深情的话 , 如今那一句“我舍不得你”简直快要了他的命, 蜀州一去一回至少三四个月, 耽搁的话新年都未必能赶得上。 这可是他们成亲以来第一个新年, 也是他和母妃,春冉,春宜极为难得团聚在一起过的一个年, 可惜万事不如意才是常态, 楚昱恒将万般不甘都化作了柔情蜜意与许安随缠绵在水里,直至被怀里心爱的女子卸去满身戾气。 “小七,王府我就交给你了。”楚昱恒含着许安随的耳垂呢喃。 “有你在, 前路是何危险我都不怕, 等我, 我发誓我会保护好自己。” 东方既白之时, 楚昱恒依依不舍放开了怀中香甜软糯的美人。 许安随为其准备了简单的行囊又牵来了疾风。 磨牙早在空中不停的盘旋, 二人额头相抵了半晌, 疾风便朝着地平线那一抹晕红奔驰而去。 许安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回去便立刻让徐怀宋写信给了屠家嫂子和李行武。 若要保住蜀王, 务必要让南疆先乱起来。 睿宣帝算个什么东西, 荣王有她许安随守护, 定不会让他伤害他分毫。 第247章 师父回山 最初的几日里,许安随着实日日担心。 虽有暗卫暗中保护, 可毕竟山高路远的,难保路上多生事端。 京都天气渐凉,风起了,枯叶渐落。 深秋苍凉,难免惹人悲伤, 许安随将秋千师父和聋人师父以及原武库司的谭坤谭大人还有通儿送至城门外, 心有万般不舍,却不想为难师父本意, 几个师父们实在帮了自己太多, 甚至丢了性命。 许安随心里不说,全都化为眼泪, 左右拥抱着两位师父,只求师父们健康喜乐。 胖墩师父和灵通师父的死,其他两位师父最终还是知晓了。 二人提着酒壶去坟前痛饮了三日, 往事种种,皆随着人亡而化为过眼云烟。 “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哭的,笑的,苦的,甜的,记忆么,这东西不靠谱,时间久了,再深的感情也会被遗忘的。” 秋千师父安慰许安随。 “丫头,京都我住不惯,还是山里更好。” 秋千师父本是看在许安随的面子上到兵部去效力, 想着竭尽一身的本事,为大胜朝的兵将们多制造一些战力卓越的新式武器以此来提升军队战力的。 可兵部尚书霍冉被贬, 武库司的谭坤因替霍冉求情亦被贬, 如今的代理兵部尚书袁一山又是个软弱不堪重任的, 明堂那个孤傲自负的家伙看不起江湖能人, 除了打压,就是贬损, 行动上不与支持, 很多事情甚至多加阻碍,导致停滞不前。 火炮营的陶将军连连叹气。 这些时日以来,他与聋人师父交谊匪浅, 虽然平日里总喜欢斗嘴吵架,甚至斗酒,斗枪, 但聋人师父在火炮方面的造诣他是极为认可的, 也着实跟着聋人师父学到了不少制作黑流火火炮的手艺。 “放心吧丫头, 飞鸿离成功的日子不会太远。 到时候师父带你第一个飞去敌人阵营, 他们欠我的血债,我们要亲手为两个师父讨回来。” 许安随瘪着嘴点头。 她后悔将师父们卷入乱世之中,将他们置于险地。 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乱世之中何处为净土,正义不被匡扶,人人皆要做蝼蚁一般活着。 自从灵通师父过世, 通儿整个人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 他不再吊儿郎当, 也再也没有恣意洒脱的大笑, 少年一夜间长成了一张成熟多思,忧愁且满是坚毅的脸, 那个整日里有窗不走门,上房必要揭瓦的大男孩,终究随风散去,与时光流逝一般,一去不返。 通儿捧着灵通师父的一叠子话本站在风口, 眼望着城门的方向,心里说不出的心酸。 他打小是被灵通师父捡来养在身边的。 灵通师父最是贪玩,也粗心,但粗心中又有万般细致, 打的时候往死里打没个轻重, 夜里却总要跑去通儿房间三两趟,就怕他踢被子,着凉了,生病了,他又要抱着哄上很久,唱不出哄孩子的小曲儿,却只能一遍遍不停的拍着通儿的小屁股,一哄就是一整夜。 许安随想让他出去散散心, 故意安排他将灵通师父的遗物一并送回万净山的竹舍。 至于谭坤, 对于朝堂之事他早已心灰意冷。 不过从小就喜爱奇门遁甲的他,自打结识了秋千,便真真懂得了世外高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含义。 幸而他为人谦和有礼, 又极为聪慧好学。 秋千很喜欢他, 便破格收他为徒带他回万净山闭门钻研去了。 十个千机阁的人都不敌一个秋千, 这样惊世骇俗的手艺不该被埋没, 秋千其实想得很远, 他将一身本事事无巨细的传授给谭坤, 若有朝一日他如灵通和胖墩那边不幸离世, 至少谭坤学到了他的精髓, 也算是能给许安随留下个得力的助手。 就好比灵通那样, 他走了,但却留了通儿给许安随。 秋千觉得甚好, 便也没觉得灵通死的有多不值。 几人吵吵闹闹打打杀杀了一辈子, 谁说死了是件憾事, 人早晚有一死,或早或晚而已, 他们先下去, 他们后下去, 百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下辈子投胎不一定遁入哪个道行里呢,猪牛羊,鸡鸭鹅,自有因果,不缅不伤。 送别了众人, 许安随和谭清和久久不能平静。 谭坤是谭清和的堂兄, 而立之年了,不娶妻也不相亲,一心想着为国做出一番事业。 可..... 这样的人还少么。 谭清和不愿再想。 如今朝堂一片污浊, 能者,不屈于浊流者,皆被排挤,终不得志, 而那帮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辈, 却仅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便可立足于高堂之上,赫赫威风。 谭清和无力的叹了叹气问道, “华安郡主那边怎么样?” 许安随微微笑了笑, “盯着呢,眼下并无不妥。” “燕王那边呢?”许安随问。 谭清和皱了皱眉头,捏着下巴回道, “很奇怪,他自打中秋宴那日起便没有出过皇宫。 日日都在宗祠里抄写经文,念经祈福的, 时而去找睿宣帝下下棋什么的, 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越是稀松平常越是怪异, 会咬人的狗不叫的, 你看看老寒王你就知道了。” 谭清和尴尬的咳了咳, 即便寒王叛变已是事实, 可介于寒王和荣王的关系,还是没人轻易敢称寒王为狗的。 可寒王到底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无数的人想知道。 可如今寒王下落不明, 无论派出去多少人都没能搜寻到他们夫妇二人的下落。 这二十多年装疯卖傻,当真是骗得众人好苦啊。 \"荣王呢?行至何处了?还算顺利?”谭清和又问。 许安随心不由得一颤, 算起来已有月余了,二人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许安随平日里看起来冰冰冷冷的, 她只是鲜于表露于嘴上而已。 还好蜀地气候偏温热,越往南去反而更暖。 许安随每日都搂着楚昱恒的家书入睡, 她真的很想念她的夫君, 若是叫楚昱恒知道了她的心意,定会将尾巴翘上天去。 许安随刚回府, 赵阳一见到她,便噗通一声跪在她的跟前。 “王妃,属下该死,属下毁了冷冷姑娘清白, 还请王妃准允,将冷冷姑娘下嫁与属下, 属下定会负责到底,属下会善待冷冷姑娘一辈子的。” 第248章 赵阳和冷冷。 \"不是,你......你毁了冷冷清白?” 许安随仿若五雷轰顶,脑中惊讶炸飞上天。 赵阳跪得笔挺挺的。 许安随去扶, 他却倔强的怎么都不肯起来。 “是,属下....属下....属下是畜生,猪狗不如。” 赵阳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许安随连忙制止,强行将赵阳搀扶起来。 赵阳什么人, 千年的朽木也不为过, 为人虽木讷,但就没有在比他还正直的人了。 若是哪家如花似玉的大小姐让他如此把持不住尚且说得过去, 可是冷冷哎, 一头红毛女侠, 要柔情没有, 要弄死人的毒药倒是满身都是。 赵阳就算再没见过女子,也不可能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啊。 许安随听得云里雾里的, 前阵子冷冷不是已经不再纠缠赵阳了么, 这俩人怎么又招惹到一起去了。 “你等会,” 许安随扶额, 她必须要冷静一下,将事情来龙去脉好好捋捋。 “你是说,王爷让你去通州找白胡子老头开药?求子的药?” ...... ………… “完了,完了完了。” 赵阳立马捂住了嘴, 眼珠好似让人堵住鱼鳃的大金鱼,一脸生无可恋的干瞪着。 “我怎么就给说出来了呢。 王爷不让说的, 打死都不让说的, 我我我我我,我对不起王爷啊。” 赵阳随手抬起掌心向自己的脑袋劈去。 “你干嘛,你疯了。” 许安随一挥手,将赵阳的手臂弹开。 若这一掌下去,赵阳等于来了个自我了结。 这人当真是迂腐死了,不就是秃噜嘴了而已,至于真要了自己性命不成。 许安随再不敢过问关于荣王的事情。 她心中几乎有数, 心里暗骂,“怪不得那些时日夜里总要那般折磨人的,竟是吃了这神丹妙药的效果。” 可转念间许安随又是一阵心虚。 荣王表面上从不开口, 没成想他对子嗣竟这般急于求成。 荣王老大不小了, 同龄人孩子都十几岁了,他却苦苦守了许安随这么多年,至今连个子嗣都没有。 许安随小他七岁, 她有时间耗着, 可荣王着实是着急了。 “傻瓜,“许安随又无奈又心酸。 ”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 你喝太多的药都不敌我一碗避子汤来得有效。” 许安随怅然, ”不是我想生,而是实在不敢生, 我们若有了孩子,睿宣帝和太后更加容不下你的, 孩子出生便要置身于血雨腥风之中, 何必急于一时,而害你和孩子一同入这危险境地呢。” 许安随回过神, 看着一脸死鱼相的赵阳突然只感觉好好笑。 “你只说冷冷是怎么回事? 我不相信咱们赵阳将军是这种人, 你不必为她遮掩, 是冷冷强暴的你吧。” 赵阳欲哭无泪,一脸的绝望。 “知我者,莫若王妃啊。” 许安随从赵阳的表情里已看得到事情原委。 “这个该死的冷冷,她喜欢人家,人家无意,她便用强的。 这和女强盗有什么区别, 男人的贞操就不是贞操么, 亏得赵阳为她的名声遮掩,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赵阳啊赵阳, 你.....你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冷冷的了。” 许安随看着可怜的赵阳忍不住摇头啧舌, “好多的一个好儿郎啊。” 又英俊,秉性又纯正。 放眼全天下而观, 像赵阳这样的男子也是难寻的。 除了他那个刁蛮粗鄙,狗眼看人低的母亲, 赵阳绝对是万千女儿家心中相宜的良配。 只是说起赵阳的感情经历也是奇怪, 他好似对女子不是很感兴趣。 回京以来,家中为他相看女子无数, 他不是逃避就是放弃挣扎一般随意, 好像娶谁对于他来说都无所谓一样, 反正他都要留在军中嘛, 能不让老母亲念叨他,就算让他娶头猪怕是他都不会拒绝。 许安随抖眉, 若是这样看来, 冷冷虽然不地道了一些, 但好像和赵阳,也不是非然不可的嘛。 许安随虽心向着冷冷, 但她也不可能看着赵阳受苦。 “赵将军,此事冷冷有错在先,错不在你, 抛出去责任那部分, 我问你, 你是否真的愿意娶冷冷为妻?” 许安随真觉得这个问题很烫嘴。 表象上看,但凡正常一点的男人,貌似都不会真心愿意娶冷冷的吧。 在世人眼中,冷冷是妖女,是怪物,心智不全,又杀人不眨眼的。 可了解冷冷的人会发现, 她只是个无比单纯的小女孩心性。 她的爱恨是分人的,对于她喜欢的人,就算要她的命,她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 赵阳点头, 正如许安随想的那样, 他从出生就见惯了母亲的尖酸刻薄,他是在母亲喋喋不休中长大的。 对于女子,他满脑子都是母亲那种不贤不柔,时常口出恶言的样子, 他从不憧憬自己的婚姻, 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军营之中, 炮火连天的轰鸣声,战场上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都好过母亲一句句让他心生厌烦的唠叨声听着悦耳。 虽然冷冷更不是所谓的良配, 对赵阳做的那些事,又让赵阳生不如死,极尽羞辱,有苦难言。 可冷冷唯一的好处就是话少, 能动手的绝不动嘴, 比哑巴还能好一点,时而也能冒出几句柔情蜜意的话来。 若说娶谁都是娶, 那娶冷冷又有什么不可。 冷冷好歹和王妃算是姐妹, 这样的话,他便会永远跟在王爷身边了,就算犯了错误,王爷也会看在王妃的面子不舍得赶他走的。 得知了赵阳的想法, 许安随只能无奈的点头。 “我给你机会了的,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你不必怕冷冷那边, 你若不想娶她,她那边我自会搞定。 可你一旦做了决定便不可反悔。 冷冷心思单纯, 想法简单才最容易剑走偏锋的。 她是喜欢你没错, 但你若真的伤了她的心,我不保证她会不会哪日心不顺的时候悄悄杀了你, 还有你全家。” 许安随越说越兴奋起来, 不停的摇着手指头,有种喜事扑面而来的欢快感, ”你若真的想清楚了这些, 我便为你们二人主持, 冷冷肯定不会和你母亲住在一起的, 婚后你们要单独搬出来住。 院子我会给你们安排,不用你们操心, 若是可以, 三日之后便可成亲, 彩礼什么的通通不用, 冷冷的嫁妆绝对够你们几辈子衣食无忧的了。” 赵阳只感觉满头黑线, 说好的公平公正的, 王妃怎得好似嫁女儿一般激动兴奋。 赵阳心中叹气, “说是这么说,王妃还是希望我对冷冷负责的。 罢了罢了, 娶冷冷总好过娶怨妇进门耳根子清静, 冷冷她, 她好像也没那么不堪, 至少.... 热情!” 嗯对, 赵阳老脸一红。 她可实在是太热情了。 第249章 南疆有变 赵阳要娶冷冷, 是绕不开她的母亲的。 成婚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以赵母的性格,是万般不可能同意赵阳娶冷冷这种女子入门的。 在她的眼中, 他的儿子是荣王眼前的大红人, 是仕途蒸蒸日上的平疆大将军。 整个赵府上下都要仰仗着赵阳建功立业,出人头地,闯出一番事业的。 说不定日后封侯拜相也是可能的, 能与他们将军府攀上关系的亲事, 只能是门第显赫,能辅助赵阳平步青云的门户。 冷冷, 哼, 这种野丫头想都别想, 除非, 除非, 除非嫁妆够多, 多到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金山银山, 多到他们赵家全府上下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花。 “这世间,就没有几颗大东珠搞不定的婚事。” 许安随从荣王给她的聘礼之中精心挑选了几件稀世罕见的物件当作礼物,让冷冷亲手送给了赵阳的母亲。 赵母光是看了看冷冷满满一本子的陪嫁单子只能不停的咽口水,是半个不字也说不出来。 儿子嘛, 娶谁不是娶呢, 官做的再大, 也不过是为了银子罢了。 如今王妃派人送来了这么多金银珠宝, 看得赵府众人眼花缭乱的, 每个人脑子里都是蒙蒙的, 好似天大的一块大馅饼落在自己头上, 又不用自己出彩礼, 还能收到这么大一笔钱, 泼天的富贵就这么悄然而至的。 早知道嫁一个赵阳就能这般轻松晋级富人行列, 赵母悔不当初啊, 又何必劳心劳力为赵阳的婚事四处奔波,惹得赵阳家都不愿意回,他们母子险些决裂呢。 王妃认冷冷为姐姐, 赵阳又娶了冷冷为妻, 这么看来, 他们赵家也算攀上了王妃娘家亲戚一脉, 摇身一变, 这不妥妥的变成了皇亲国戚了么。 赵母喜不自胜, 直至婚礼当日,才反过味来, 婚宴上横竖看,她都觉得他的儿子实在是委屈了。 她一边捧着金山银山,一边老泪纵横。 倒不是让赵阳反悔, 她才不舍得那些金银珠宝呢。 她只是觉得有冷冷这样的儿媳妇,她再想摆婆婆的谱,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不过赵母有赵母的盘算。 冷冷那样性格的女子,能不能生孩子都不一定呢。 任王妃再偏袒于冷冷, 涉及绵延子嗣的事情上王妃也不能越过了礼法去。 届时再给赵阳添几房妾室, 冷冷她横竖管不了了, 做人一回家婆婆,总要好生摆摆威风才好。 她就是这样被她的婆婆一路压榨成了婆婆的。 她受过的苦, 务必也要让她的儿媳遭受过,才算公平啊。 冷冷如愿以偿, 难得新婚当夜安静的坐在洞房一动不动。 荣王府相邻处有一处现成的院子。 许安随命人稍加打扫一通,一应物件应有尽有,直接送给了赵阳和冷冷, 就当作二人未来的小家。 回春等人不停的拿冷冷打趣 , 冷冷也不生气, 装作要打人的样子,抓挠了几下又乖乖的回去坐好。 秋和不停的摇头惋惜, “可惜了,可惜赵将军这样好的青年才俊了。 冷冷,你说你祸害谁不好, 还专挑好的祸害。 你可别再欺负赵阳将军了, 如今已是人家娘子了, 你可要对人家好一点。” 冷冷确实对赵阳很好很好了。 好到仅仅一夜就打得赵阳险些五官错位, 新婚夜里没有柔情蜜语, 新婚夜里只有时不时的哀嚎。 冷冷还没习惯与人同眠。 睡梦中依然洞察力敏锐,总把身旁的赵阳当成敌人来袭即刻出手。 许安随和回春等四季姐妹趴在墙头忍不住偷笑, “可怜的赵将军啊, 是不是带兵打仗都没这样难熬的。” 赵阳生无可恋的望着天花板。 “怎么办呢?谁叫我命苦,只能慢慢来了。” 京都终于迎来了初雪, 不大,只有薄薄的一层。 军报一大早被送入宫中, 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让朝局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苗疆二十四部如此胆大妄为。” 睿宣帝一拍桌子,堂下众大臣纷纷惶恐。 过了大半晌竟然没有一个人觐言。 睿宣帝王头痛不已,扶额表情凝重。 他突然想起霍冉, 那会他还是兵部尚书。 每逢有战况传来, 他总能第一时间分析局势,给出意见,详尽的计划也绝不会晚于当夜, 尽管他为人执拗,总是出言不逊,可睿宣帝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能才。 而如今呢? 放眼整个朝堂, 荣王不在, 下面的人闻战各个面色生变。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他这个皇帝给出决断。 没有人给他客观的分析局势, 更没有人拍着胸脯挺身而出宣称愿意为他生死而战。 当年瑾王和定王造反, 许振带着尚且少年稚嫩的荣王二话不说提枪上阵, 杀得叛军一路败北, 直至全军覆没缴械投降。 北鞍人来犯, 许老元帅带着全家儿郎共赴战场, 苦守北境,一句怨言都不曾有过,却未曾料想,自己和全家六个儿郎会死在自己人的阴谋算计之中。 睿宣帝胸口剧烈疼痛, 他懊悔又能怎么样,镇国柱石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朕,只是想杀杀许家军的锐气而已, 朕没想过要害死那么多人的性命。 是许振, 许振他狂傲。 他口口声声说荣王哪方面都比朕强,他敬服荣王,又至于朕的皇威于何地? 朕身为天子,教训教训忤逆的臣子,何错之有,何错之有啊?” 睿宣帝跌跌撞撞的走到书案旁, 他恍然间自言自语, “都是瑾王余孽的错, 是李充的错, 是北鞍人的错, 是寒王这个奸贼的错。 是你们联合起来害的许家军全军覆没的, 你们都背叛了朕, 你们都该死, 朕要你们不得好死。” 军报上有奏, 苗疆二十四部来犯,蜀王率领蜀州守卫军共赴南缰战场予以支援,共同抵抗外敌。 睿宣帝闭了闭目, 看来老天爷还不想让蜀王死的太早,那便多留蜀王这条贱命几日,念在他心有家国的份上。 睿宣帝约莫着时间, 楚昱恒再快也应该还没到蜀州地界。 睿宣帝即刻提笔,快速的写了两封信件。 一封是给楚昱恒的, 让他暂缓刺杀蜀王的行动,暂时留在南疆平乱。 另一封是给正在西南剿匪的萧烈萧大将军。 命其率五万将士共赴南疆战场, 毕竟长风军如今在京,远水救不了近火, 此时匡北的北鞍人亦蠢蠢欲动之中, 南北夹击的状况实在对大胜不利。 楚昱恒收到睿宣帝密函的时候,人正在蜀王的王府中喝茶聊天。 “五弟,你....你当真是来救我,而不是来杀我的么?” 楚昱恒看着蜀王那副见了阎王般惊恐的脸色, 以及蜀王妃手握着匕首,藏在袖口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楚昱恒不忍心逗趣他们, 双手一摊, 耸了耸肩, “二哥看,我连兵器都没带一个,是要来杀你的样子么。” 第250章 蜀王府 蜀王年长楚昱恒十几岁。 偏安蜀州这个天下粮仓多年,日子过得顺心如意,体态上丰腴了不少,圆滚滚的,如今就连眼睛都要因为满脸的肉堆积,而快变成一条缝隙了。 蜀王谄媚般的为楚昱恒又倒了一杯茶。 楚昱恒连忙欠身, “二皇兄为我斟茶,不敢不敢,太折煞小弟了。” 蜀王一啧, “说什么呢,我的好兄弟不远千里前来看望我这个兄长,别说斟茶了,只要五弟肯放过我的家人,就算让兄长我给你跪下磕几个,兄长都不在话下。” 楚昱恒已经尽量在保持微笑了, 可无奈他杀神的名声在外, 面色又素来冷峻让人心生惧色, 其实不笑还好一点, 他这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亦正亦邪的让人捉摸不透, 蜀王心里着实没底啊。 楚昱恒入蜀王府之前已经在蜀州城内徘徊了几日。 对于蜀王, 他深信他不会造反。 但深信不值钱, 比如说寒王夫妇, 楚昱恒心尖又颤了颤, 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好, 经他暗中多番打探,却是没发现蜀王有反心的痕迹。 只不过蜀王府戒备实在是森严, 蜀王好似猜到京里会派人前来暗杀他一般, 王府内的府兵十班一轮岗, 全府毫无死角, 怕是一只苍蝇也很难悄无声息而至吧。 “若陛下真准备大军压境,二哥准备如何应对?”楚昱恒问。 蜀王抿了抿嘴, 吐出一口浊气, “不瞒五弟, 蜀州如今的景象来之不易,我不忍蜀州百姓因我惨遭屠戮,我早将逃跑的路线规划好了。 届时一路往南, 苗疆那边原也有我之前安插的线人, 全家老小隐姓埋名做个寻常老百姓保命应该不在话下, 只是眼前这般富贵,怕是再也享受不到了。” 楚昱恒点点头, 试想一下,除了往南跑,蜀王别无选择。 “那,若我真的是来杀二哥的呢?” 楚昱恒还是忍不住调侃, 他斜腻着眼睛看着蜀王,想看他的表情,也想知道他心中到底信是不信。 蜀王不负众望, 一个踉跄跌坐到椅子上, 一旁的蜀王妃瞬间放声大哭起来, 接连着后堂之内跑出一个老大不小的胖姑娘,一步一顿的砸在地上,远看是一口缸,近看却是一个腰比缸还粗的胖女子, 那女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因为和蜀王实在太像。 “你这个坏人,想要我们全家的命,没门,我跟你拼了。” 天慧郡主冲过来的架势,自带一股子暖烘烘的热风。 楚昱恒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天慧郡主一下子扑倒, 满桌子的瓜果梨桃散落了一地, 再看过去, 楚昱恒被天慧死死的压在身下。 “我让你欺负我父王和母妃,看我不坐死你。” 天慧边骂边不停的跳起下压, 楚昱恒心里暗骂,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我。” 他不能推她, 只好趁着她弹起来,连忙打了个滚,十分狼狈的爬了起来。 “你这丫头,怎么力气这么大。” 楚昱恒是想说她胖的, 忽然又停了口, 女孩子如论是何长相都不应该拿出来被调侃, 更何况荣王作为叔叔辈的, 又多年未见侄女了, 自然不能上来就一记暴击, 尽管他眼下已被气得怒发冲冠,腮帮子鼓得像个球,眼看就要爆炸了。 “哎呀,天慧啊,休得胡闹啊。” 蜀王吓得脸色发白, 他连忙上前不停的掸去楚昱恒身上的灰尘。 王府内府兵众多, 今日荣王到访却没有一人守在旁边。 因为蜀王知道, 就算此刻王府有千军万马在,只要楚昱恒想杀他,他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了的。 “你五皇叔吓唬你呢,你这丫头没头没脑的,冲撞了皇叔,还不赶紧给皇叔道歉。” 天慧气喘吁吁的站了起来, 脖子昂得老高,恶狠狠的看着楚昱恒。 “哎?”天慧眼神瞬间柔和, 眼珠子滴溜溜的上下打量着楚昱恒, 她眉眼即刻舒展, 像只刚睡醒的大胖猫。 “五皇叔竟长得这般俊俏啊,五皇叔是个美男子呢。” 蜀王扶额, 楚昱恒更是汗颜。 心想, “蜀王到底是怎么教育女儿的,给吃成这样不说,怎么竟还是一个花痴性格呢。” 今日的运动量已经超出了极限, 前一秒天慧还在眯着眼笑, 下一秒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整一套下来看得楚昱恒目瞪口呆, 若非自己亲眼所见, 当真以为蜀王一家子是故意演戏给他看的。 蜀王连忙叫来了十名壮汉将天慧抬回了房间。 蜀王无奈摇头, “五弟你也看到了, 绝非我有意抗旨不遵啊, 天慧若是入京, 何人能有如此心性如我们亲生父母这般好生照顾她啊。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个老来子。 我这么多年从未做过任何不妥之事情, 陛下怎么就突然放心不下,非要挖我的心肝才肯相信我的忠心啊。” 说话间蜀王不自觉流下泪来, 蜀王妃也跟着哭, 这几个月以来的折磨煎熬,苦煞了王府内上上下下。 蜀王虽然一直不太喜欢荣王, 可相较于他那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睿宣帝, 荣王显然更有人情味一些 。 蜀王正欲进一步解释一番, 只见楚昱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眼前的木凳用力向蜀王的面中砸了过去。 蜀王吓得立在原地,有种就死的绝望感。 楚昱恒随即拉住蜀王的手腕一扯, 蜀王顺势倒地, 一只铁箭重重的穿透木凳向楚昱恒的眉心冲了过来了。 楚昱恒动作机敏的一闪而过, 铁箭力道之大,直插到了一旁凉亭的廊柱上,将那柱子劈开了无数条裂纹。 蜀王大喊, “快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王府内府兵倾巢而出, 一番搜查过后并没有发现刺客的踪迹。 蜀王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造孽啊,谁啊,哪个畜生想害本王啊。” 那一箭很显然并非冲着蜀王去的,是冲着楚昱恒去的。 蜀王拉着楚昱恒的手满眼诚恳的哭诉道, “五弟, 若我说这刺客绝非我安排的, 你会信么?” 楚昱恒一边警惕的环视着四周房顶上各个角落,一边耐心的将蜀王扶了起来。 这种穿串儿似的箭法,以及这力道, 楚昱恒心下明了, 北鞍人也来这蜀州境内预备挑事了, 他不惧北鞍武士,但是他忌惮北鞍的七律大毒王。 苗疆一带与北鞍都好巫蛊毒虫之术,这是最让他头疼的,也最难以防范的。 “看来,必须要小七亲来一趟, 若非如此,怕是怎么交代在这的都不知道了。” 楚昱恒当夜便书信给了许安随, 后又与蜀王密谈至破晓时分。 蜀王冲着楚昱恒深深一鞠, “大恩不言谢,若真能就此逃过一劫,救命之恩,二哥我当没齿难忘。” 蜀王带着全体蜀州守城军前去百里开外的南疆边防参战了。 屠家嫂子和李行武带着旧部以及楚昱恒暗中派给他们的人装成苗疆二十四部在两国交界处闹出不小的动静。 苗王震怒, 以为是北鞍人提前发起了行动。 “这群北鞍狼崽子最是不讲信用的。 怎么着, 这十万大山之中没我们的助力, 他们当真认为自己是边防军的对手不成。” 苗王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想给北鞍人一些教训。 而另一侧原先准备联合苗疆二十四部对大胜南疆军两翼包抄的北鞍军也满腹不满。 “说好半月后的,为什么提前这么早行动。 这般南蛮子脑子是不是有泡,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好了,打草惊蛇,大胜开始向南集结兵力了。 咱们还打个屁, 本来就不是我们擅长的山地战。 咱们先不动, 非要让那些狂傲自大的南蛮子长长记性不可。” 第251章 春宜诉苦 京都荣王府内, 华安连住了月余,除了时不时的被太后叫进宫中说话,也没去别的什么地方,甚至连荣王府都还没齐全, 这一日实在是无聊,便想着去找春宜切磋琴技。 春宜一直听话带着防范心理的。 华安每每找到她的时候她都要顺便喊来春冉,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女儿家家的无聊之事,并无什么不妥。 春宜心里嘀咕, 是不是太谨小慎微小题大做了一些, 也只有许安随看谁都像坏人, 人家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哪懂什么歪心思呢, 春宜横竖都没瞧出什么端倪,反倒是时常被华安的悠扬的琴声打动。 她提着琴,几次都想去华安房中找华安切磋切磋, 可望月拦在门口,好似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公主,公主别忘了长公主的嘱咐呀。 王妃也有交代过, 不让咱们和郡主交往过密的。 王妃聪慧看人又准,王妃说的总不会错,咱们就乖乖听话,乖乖照做就是了。” 一股无名之火从春宜心底油然迸发。 “王妃王妃,荣王府什么时候改姓许啦,你若这么喜欢她,你去她屋子里伺候去呀, 在我眼前晃悠什么,没事竟给我添堵。 我好歹也是个公主, 荣王府是我皇兄的府邸, 怎么, 如今我在自己家里倒是什么话都说不得,做什么都是错了呗。 你个死奴才也敢来教训我来了, 谁给你的胆子, 我今日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放肆。” 春宜素来心软,装模作样比划两下,并没有真的惩罚望月。 她骂完了人,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瞧着望月委屈得哭成了泪人, 她便又开始自责。 怒着怒着便把这一切都怪到了许安随的头上。 如今王府上下都听许安随一个人的, 母妃是这样,阿姐也是这样。 她的皇兄像被夺舍了一般任由许安随在府里任意妄为。 原本大家都是围着她这个小公主转的, 到如今,人人都只会看着许安随的脸色行事, 王府上下就连下人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春宜正郁闷, 窗外又传来了华安空灵悠扬的琴声。 华安长期待在北地广茂的大草原上, 琴声不同于寻常人的拘谨, 自有一股子舒展豁达之意。 春宜闻声仿若身临其境, 似能闻到花草沁香,似能看到天地之无边无际。 不知不觉中,她独自一人寻着琴音走进了华安的房间门口。 春冉去了西院, 院子里空荡荡的, 除了华安和她带来的婢女,并没有其他人在。 “七姑姑?” 华安琴音骤断,连忙起身将春宜迎进屋中。 春宜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来都来了,反正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知音难觅,好容易找到能说上话的人,何不痛快同奏一番。 一整个下午春宜和华安的对弹好不畅快。 春宜很久都没有这般酣畅淋漓过了, 难得笑得开怀,也暂且忘记了烦恼。 华安为春宜斟了一杯温茶, 拉着春宜的手坐到了自己的床边。 “七姑姑,我虽然唤你做姑姑,可你本也没长我几岁。” 华安笑意盈盈的,温柔如草原的暖风,不似传闻中北地女子粗犷豪迈,反倒举止优雅,礼仪周全,一看就被很好的调教过的。 华安继续说道,”我是家中长女,父母从小就教育得严,与身下弟弟妹妹们也鲜少有玩闹的时候,唯有一把古琴伴我左右,为我排忧解难。” 春宜越听越共情, 说起来自己的处境也是这般。 阿姐和兄长不在的时候,唯她一人陪着母妃留在宫中。 母妃因阿姐的事情伤心过度,终日吃斋念佛,鲜少与人交谈。 她苦了没人诉说,高兴了没人分享, 本想着如今哥哥姐姐都回来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可一切都不是同她想象那般发展的。 兄长娶了妻眼里只有了许安随, 阿姐也因遭受了太多苦难而变得郁郁寡欢,也只对许安随的时候才展露欢颜。 家里人是多了,到头来能同她说话的反而还是一个没有。 唯有一个听雨楼的阮先生知她,懂她,与她分享琴技,听她倾诉苦楚。 可阮先生也走了, 都说他是叛贼,可她就是不信。 春宜想着想着忍不住叹气, 华安眸色沉然,温声说道, “七姑姑可有心事?七姑姑若有心事不妨与侄女说说看。 说出来或许就释然了,总比闷在肚子的强。” 春宜好似开了闸了洪水, 将心中苦楚一一道来。 她就好似一桶火药,自带引线,一点就着。 无论是对阮先生的倾慕,还是对王府如今现状的不满, 她甚至都没意识的一股脑将心中所想全都和盘托出。 华安耐心的聆听和认真的附和让她心中暖意横生, 有人听她唠叨的感觉真好,华安哪里危险了,华安是个再好不过的小侄女了。 “七姑姑,三姑姑的事情我有听说。 我觉得三姑姑实在是伟大极了。” 春宜很诧异, 难得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对于阿姐的夸赞之词。 春宜自豪的言道, “那是自然,我阿姐没出事之前,那是京都冠绝一方的才女。 若没有那事,阿姐如今和宋家大公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呢。 说起那个宋家大公子也是个痴情的。 他为了我阿姐与家中决裂, 抛妻弃子,成了天下人唾弃的无耻之徒。 你可能没注意, 宋大公子日日都在府门外守着阿姐。 只可惜阿姐心中始终过不去那道坎,不肯接受宋大公子的心意。 我看着他们两个人这般相爱,却又忍痛折磨彼此,实在是心疼得不行。 我劝过阿姐的, 管她什么世俗眼光,若换成我,我才不在乎呢, 我才不会为了那些人肮脏的想法而去伤害真正爱我的人。 阿姐是怕给王府抹黑, 可我不在乎,我兄长更不会在乎,许...嫂嫂肯定也不会在乎。 既然我们都不在乎,阿姐应该为了自己再勇敢一次的。 只可惜阿姐始终不肯, 所以你看她日日郁郁寡欢的, 我都怕她再憋下去会生病, 那个宋大公子也会生病, 我脑子笨啊,想不到能帮助他们的办法, 有时候我真想让他们俩远走高飞, 反正王府有银子,我会给他们包足够的银子带走,让他们下辈子衣食无忧。 去哪里都好,只要两个相爱,能永远在一起, 我希望这样的日子终有一天会到来。” 春宜喋喋不休的说了许多, 一看时辰,突然一惊。 “那个,我先走了,等有机会再聊。” 春宜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房中, 心情舒畅了许多,看到望月也变得顺眼了不少。 春冉回到房中有些坐立不安。 许安随收到楚昱恒的密函于府中之事交代了春冉万千。 临行之前, 许安随再三叮嘱徐怀宋, “徐先生,”在我和王爷不在的这段时间内,一切事宜以王府安全为重, 不必争芒,万事需隐忍, 一切事情等我和王爷回来再说。” 许安随出府,右转, 直奔宋音尘的住所急步而去。 “宋先生,”许安随福礼, 宋音尘正在为春冉作画, 他搬出宋府,便买下荣王府旁边小巷内的一处小宅,静心住在这里。 突然见到许安随到访,还以为春冉有话带到, 激动得他没控制手腕力度, 一滴浓墨滴到了画作上,落在春冉的桃花面上。 宋音尘一声可惜, 即便此画作废了,他依旧不忍心丢掉, 这个屋子本就不大,满屋子摆的挂的都是春冉的画像。 许安随的责备戛然而止,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口, 却为着春冉的安全着想,又不能不将利弊分析给宋音尘听。 第252章 保护楚景辰 “宋先生,我希望你离开京都。” “王府不安宁, 唯有你离开京都亦或是回到宋府过你寻常的日子,阿姐才能平安。” 宋音尘背对着许安随, 看似在整理画纸,手上根本杂乱无章。 “好!” 宋音尘没有回头, 只是肩膀颤了颤。 许安随临行之前回头再望他一眼, 那人站在窗边,依旧一动不动, 多少落寞回荡在满是回忆的过去, 走不出来的,又何止他一人。 许安随快马加鞭趁着雪夜静谧,悄然离开了京都。 对外, 只道是房老先生游历归来,楚昱恒前去叙旧,打算在山门多住几日, 而许安随则去戒山为许家亡灵请经祈福。 许安随并未直接去蜀州, 而是转头先去了一趟皇陵。 楚景辰所在的草庐虽然陈设简陋, 但好在楚昱恒事先安排人送去了过冬的一应物资, 火炭,暖炉,棉衣,棉被,分量足够楚景辰安然熬过苦寒的冬日。 许安随悄然伫立在窗外, 已是深夜,窗内依然烛火通明。 “殿下日日这般苦熬,小心伤了眼睛,快快早些休息吧。” 楚景辰神色迥然, “时候尚早呢,五皇叔说过,学业不可废,他给我送来的书我还有一大半没看完呢,等他下次来看我,考我学业的时候,我若是答不上来,五皇叔会失望的。” “殿下明日还要早起练武呢,睡得这般晚,早上哪有精神呢。” 楚景辰摆摆手, “无妨无妨,我年轻,有的是精力, 皇叔说了,文治武功都不能落下, 我学不到皇叔之万一,至少也要学到些皮毛, 若是将来有机会为国效力,最起码也不可丢了皇叔的脸。” 楚景辰心中万事有数的, 他嘴上尽管不说,对于睿宣帝的薄情和心狠难免伤心又失望。 他如今能活下来,全靠荣王的庇护, 楚景辰句句话中带着对荣王的敬意和钦佩,对于亲生父亲,倒是半个字也不提一句。 许安随微微有些庆幸。 兴庆自己没有一时冲动而选择杀了楚景辰以绝睿宣帝子嗣。 说起这件事,许安随还要感谢明皇后的提点。 明皇后识大局懂隐忍,避免了她和楚昱恒之间一场毁灭般的灾难, 楚昱恒所想,是不将百姓陷于战火动乱的前提下,逼睿宣帝和太后禅位,扶持楚景辰登上帝王宝座。 他从来就对皇位未曾肖想过,根本不屑那个位置, 他的满腹才情被责任困住太久太久,广阔天地才是他所追求的向往。 “你们人手还够么?”许安随问。 暗卫拱手点头, “回王妃话, 前几次有人来刺杀小殿下咱们伤亡惨重, 但如今谭大人偷偷将一支禁军队伍乔装打扮安排在皇陵周围。 除非对方派大部队前来围剿, 否则以咱们眼下的战力,一般刺客杀手是无法近得了小殿下之身的。” 自打楚景辰入了皇陵守陵, 明相先后派人暗杀楚景辰均未成功。 明相显然放弃了,也知道若是再多行动,难免会激怒荣王。 再之后的几次刺杀行动都是北鞍人干的, 楚景辰一个被贬的皇子北鞍人都不愿意放过, 可见北鞍人亡我大胜之心何其险恶。 美娇娘当空盘旋了一圈,稳稳的落在了许安随的肩膀。 许安随拆下美娇娘脚上绑着的信件, 一番细致阅读下来,许安随大喜。 “好啊,好啊,”许安随解气般的大笑。 “你杀我皇子,我杀你小可汗。冤冤相报就是不死不休,可是这一局终究是我们大胜的刺客更胜一筹,你阿骨里纵有三头六臂,不也还是没保护好你们的王。 小可汗被刺杀了,是鬼面人干的。 如今北鞍只剩下颜姬一人了。 阿骨里不可能放权,北鞍要内斗了, 如今你们分身乏术,我看你还拿什么在我们大胜土地上兴风作浪了。” 许安随又仔细检查了皇陵周边的一应部署, 自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楚景辰的性命当是足够安全的。 许安随不敢停留, 带上面纱,冒着风雪疾风奔驰。 直至跑了三天三夜实在人困马乏了,这才找个客栈,简简单单换了一身衣裳,添足了干粮,足足的睡上一觉,第二日天不亮便又一路向蜀州方向疾驰而去。 越往南走,气温越暖, 植被越发的浓密,空气中的湿度也在增加。 褪去了厚冬衣,许安随整个人都觉得轻松许多。 这一路狂袭她每隔三日就要换一匹马, 被她跑过的马几乎都废掉了, 有几匹甚至累得吐了血, 她扔了不少银子给驿站马厩, 她不许那些官衙将马杀了吃肉, 在银子的驱使下,那些人按照许安随的意思,将立下汗马功劳的马挖个坑好生掩埋了。 许安随日日啃着馍,顾不上吃喝, 整个人瘦了一圈, 可那些她都不理, 一想北鞍七律那一帮人的毒计,许安随只想着多耽误一秒,楚昱恒便会多一分危险。 楚昱恒战场上无敌, 可却无法防患下三滥阴损之计。 许安随正靠在树上,边啃着馍边想, “若非冷冷刚刚成亲,此行她非要拉着冷冷一同前来不可。” 正想着, 一团火焰倒立着出现在她眼前, 距离之近,险些让她看对了眼儿。 “你......” 许安随吓了一跳, 但那股子熟悉的味道让她本能的待在了原地,直觉准确的告诉她,来者并不危险。 “你什么你,见鬼了你。” 冷冷从树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掌,一把夺过许安随的馍龇牙咧嘴的啃咬起来。 “你不必太感动,也不必谢我。 不是我想来的,是我夫君让我来保护你的。” 许安随愣了半晌,噗嗤一声笑了。 许安随无奈摇头,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冷冷惯不擅说假话的。 到底是不是她自己想来,许安随一看她那张花猫般的脸便知道了。 “行行行,好好好, 来了就好好跟着呗,干嘛现在才现身。” 冷冷高昂着头,像只骄傲的母鸡。 “我才懒得跟你一路同行呢,只不过我出来的急,银子没带够, 我现在身上没钱了,今日一顿饭还没吃上呢,” 冷冷伸手, “给我钱,我饿了,我要吃大餐。” 许安随顺着她手的力道,丝滑般的一跃而起。 冷冷立马嫌弃的甩开了手,别过脸去,就算偷着笑,也绝不能让许安随瞧见。 “走,今日我们就歇歇脚,咱们找家铺子好好吃上一顿, 明日开始,咱们比赛, 谁先到蜀州城下谁赢, 输的人要管赢的人叫一年的师姐可好。” 冷冷又激动又兴奋, “比就比,谁怕谁啊。这个师姐我当定了。” 许安随忍不住大笑, 冷冷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觉得被许安随喊师姐,一定是十分有面子的事情。 可她只是脑袋一热,就全然忘记了一个重点。 她冷冷本来就是素心师父的大徒弟, 她本来就是师姐, 大师姐无疑!!! 第253章 部署 楚昱恒和蜀王在南疆边营里。 南疆守卫军的统帅原是楚昱恒的部下,名为华图。 “王爷,此次苗疆来袭很是奇怪。 苗敌并没有直接派遣大部队正面与我守卫军对攻。 而是躲在秘处三不五时的搞偷袭。 打么也不用力打, 我军压上的时候,他们就往山里跑, 跑了几日后又不知从哪冒出来, 我还发现, 他们好像战力值下降了不少, 射不准人, 对拼的时候砍人也砍不中要害。 咱们跟他们周旋月余了,说出来您可能都不信,咱们守卫军除了三五个轻伤的,竟无一人伤亡。 王爷你说这是不是太奇怪了。” 楚昱恒眉毛挑得老高, 尴尬的扶了扶额头,和一旁同样很想笑的蜀王对视了一眼。 “那个,敌人狡诈,万不可掉以轻心。 我料定他们的大部队定是躲在暗处等待时机呢。 先遣部队不过是用来扰乱我方军心的, 咱们可不能上当。要时刻保持警惕。” 话音刚落,门外传令兵急火火的入帐内禀报。 “启禀各位王爷,元帅。 我方探子前方来报, 贵山深处东侧三十里左右发现万余苗匪军队隐密扎营。 另外由此向西大约二十里左右发现了大约三千多人的蒙面武士。 我军侦查士兵未敢擅自行动, 特此回来禀报, 还望王爷和元帅定夺。” “什么?” 华图拍案而起, 一方面惊讶于对方此事动作之大, 竟然出动了万余兵力, 一方面更惊讶于楚昱恒敏锐的判断力, 正是让楚昱恒一语成谶了,一个月以来的小打小闹果然只是前菜, 他们险些被敌人迷惑了心智, 险些掉以轻心了。 蜀王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楚昱恒。 这家伙是未卜先知么。 假扮了一个来月的苗匪,不过是想制造些事端,好趁机保下自己一家的性命。 没成想,倒是变成了鱼饵,歪打正着的真的钓出了条大鱼。 楚昱恒即刻走到了地图前面, 他曾经带领长风军在南疆打过几年的仗,最终收复了南疆,因为对南疆地势很是熟悉。 “贵山!” 楚昱恒指着地图上的一点陷入了沉思。 “我军在盆谷地带, 贵山左右两侧高起而中间低洼并且直通盆谷。 他们将兵力东西分散是想对咱们来一次左右夹击啊。 咱们地势不占优势,此处易攻难守。 若真打起来,势必是一场硬仗啊。” 华图道, “王爷, 咱们何不后撤入遵城? 守城可比守地要来得容易一些, 城中咱们可以趁早布防, 想必坚守下来,问题不大。” “不可!” 荣王和蜀王几乎异口同声。 兄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表情同等严肃的看向了一脸惊愕的华图。 “遵城是我大胜南边最后一城。 敌人敢在贵山设伏,定是料定我们一定会回撤。 一旦遵城失守, 那身后的整个蜀州几十万百姓都会跟着遭殃。” 蜀王接着楚昱恒的话说道, “敌人选择这个时候兵犯我大胜, 定是得到了消息,笃定我南疆会乱。 想必回撤的路上也早有了埋伏, 咱们大军一动,定会落入敌人的圈套。” 蜀王瞧了一眼楚昱恒, 所谓的乱, 便是睿宣帝派人暗杀蜀王一事。 看来敌人预判了睿宣帝的动机。 迟迟未动,不过也是在等待蜀州城内的信号。 再者, 他们万万没想到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屠家嫂子和李行武等人无意中破坏了。 眼下苗疆和北鞍双方都怀疑是对方的人先动了手破坏了时机而怨声载道呢。 南疆守卫军人数不多, 加上蜀王从蜀州城带过去的人加一起不过一万。 南疆地形狭隘,很难有类似匡北那般大规模的兵团作战。 万余人把手足以抵挡一阵子。 萧烈有十万大军在西山,若真遇险境, 箫大将军率军驰援南疆也是能够保证时间的。 楚昱恒将所有将领召集起来,开了个紧急会议。 有荣王在,大家似乎都很放心。 荣王和苗王是老对手了,一晃这么多年未见,楚昱恒倒是有些兴奋了呢。 “去,将蜀王遇刺的消息散播出去。” “另外,给我安排一队人,我要亲自带去贵山以西。 北鞍人这群王八蛋狗皮膏药一样的竟敢联合苗王。 我必要让这几千人有来无回。” “派人把东边苗王的军队盯紧了。 暂时先不要和他们发生冲突,一切听我命令行事。” “再派一支队伍在回撤的山谷地带认真排查周围环境。 是否有埋雷, 亦或是毒虫,毒瘴的, 沿途花草都要仔细看着点, 北鞍和苗疆都好毒,保不齐一个不小心我们就会中了他们的招。” 安排完这些, 楚昱恒带上人就要出发。 蜀王喊道, “五弟,我呢?我打仗不行,总得给我安排点活吧。” 打仗不行? 呵,楚昱恒冷笑。 “二哥在我面前就别装了,二哥的将军肚都快溢出来了,就别在这跟我装成弥勒佛了。” “你啊,暂且留在军中稳定军心吧。别忘了,你如今可是被刺了。” 蜀王望着楚昱恒离去的背影怅然的直叹气。 “父皇有眼无珠啊……” 楚昱恒只带了善于急行山路的十几名将士。 他意不在歼杀那几千的北鞍人。 萧烈正率兵翻越西山前往边营。 他要将北鞍人赶去萧烈前来的方向。 睿宣帝派萧烈来,正是防着楚昱恒,怕楚昱恒使诈故意在苗疆弄出事端进而放了蜀王一马。 睿宣帝的顾虑是对的。 楚昱恒有时候觉得老天爷偶尔也是站在他一边的。 苗王早不乱晚不乱,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乱, 当真是给了他足够的借口在睿宣帝面前解释的了。 “二哥啊二哥, 果然肉多的人福气多啊。” 楚昱恒等人连夜进了林子。 南疆地形多为茂密的森林,植被非常多,夜间气温骤降的时候也最容易形成浓雾。 临近北鞍人隐藏地的时候,浓雾越来越重。 楚昱恒不敢带着大家贸然前行,只好找一处植被茂密的隐秘之处,躲起来休整,待浓雾散去再度前行。 夜间的山林静谧的可怕。 偶尔有鸟虫的声音, 就连叶子簌簌作响都被无限放大。 白日里不觉得冷,可一到晚上,这温度极速骤降。 楚昱恒靠在大树上,不停观察着四周。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 但耳朵还是灵敏的。 可不知怎的,他越来越觉得双眼发困, 似幻觉般听到很远处飘来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响。 “糟了!” 楚昱恒强撑着最后的神智向周围望去。 跟来的十几名将士全都没了踪影。 整个世界全都笼罩在一大片的浓雾之中,天地万物全都不复存在,只有他一人如海上孤叶,飘荡在茫茫雾海之间。 第254章 幻毒 不知过了多久, 楚昱恒忍着剧烈的头痛缓缓睁开眼睛。 他如呆傻了一般伫立在那里。 过了许久,他踉跄的起身, 感觉喉咙里仿佛有东西在燃烧, 眼前的浓烟滚滚,黄沙漫天,惊得他不停的狂咳,疯狂的呼吸。 他使劲揉了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许老爹…” “四…四郎…” 城楼上,许振带着他的好儿郎们满身是血,奋勇厮杀。 大胜的将士们正用血肉之死死抵抗着密云城门最后一道防线。 老百姓在他身旁疯狂的逃窜。 “五…五郎!” 许五郎护佑百姓有序撤退。 楚昱恒本能的冲过去想去拦住许五郎的马, 可连人带马却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如一缕薄烟,什么都抓不住,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他恐惧到极点,那种无能为力感几乎快将他撕碎。 一阵炮鸣声惊得他浑身是汗。 他抬头看去,是北鞍人的飞鸢。 一阵滔天巨浪突然从天边席卷而来。 吞噬了硝烟滚滚的战场,吞噬了过往云烟。 他溺在水里无力挣扎, 渐渐的没了呼吸。 可突然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拖了起来, 他拼命挣扎着,呼吸着, 再度睁眼却只看到城破之时的一片白骨皑皑。 十几万身穿铠甲的无头将士们一步步蹒跚着向他走来。 那赤日神枪在血光之化作索命的红绸戏谑的,带着满是恨意向他的脖子缠绕而来。 “都是你,是你害死我们的。” 无头尸如潮水一般涌向了他。 楚昱恒慌张的倒退,喃喃的喊着,“不是我,不是我。” “你姓楚,只要你还姓楚,那就是你。 是你们楚家人害我们惨死他乡,我们死得好惨啊,好痛,好痛, 恶有恶报, 你们姓楚的,全都不得好死。” “你就是个骗子。你为什么要娶我女儿? 你说过要给我们报仇雪恨的,可你却放走了老寒王。 骗子,骗子。” 说话间城楼上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喊叫。 楚昱恒红着眼看去, 春冉正被一群北鞍粗汉踩在脚下,疯狂的撕扯着衣服。 “不要,阿姐,不要!” 楚昱恒拼命的大喊, 他发了疯一般向春冉的方向跑去。 可那条路就好似永远没有尽头,他与春冉的距离永远都保持着同样远, 近在咫尺,却永远都够不着, 他无能为力,只能痛苦的跪在地上将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 “想结束这些悲剧么?” 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楚昱恒的身后传来。 楚昱恒满脸狼狈的回过头去。 许安随提着霜月剑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审视着他。 “小七,不,不是我。我.....” 楚昱恒爬过去抱住了许安随的大腿。 许安随全身冰冷,冷得可怕, 霜月剑不带一丝犹豫的插入了楚昱恒的心脏, 楚昱恒只觉得一阵剧痛,他松开了手,泪眼滚滚的望着许安随。 “也好,”楚昱恒竟有一丝解脱, “就这样死了,也好。” 许安随扭着眉,发狠了又在他身上刺了几剑。 楚昱恒死死抓着许安随的手臂不停的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你,赎不清你的罪孽。” 许安随丢了一把刀到楚昱恒的面前。 她不再说话, 指了指楚昱恒身后十几万无头尸身无声的大哭了起来。 楚昱恒回身看去, 密密麻麻的尸身如海, 原本站着向他走来的无头尸身顷刻间全都倒了下去,化作一缕黑烟,随风飘散,变成遮天蔽日的怨气,将整个世界转瞬间吞噬殆尽。 “别,别走,别走。” 许老爹还有儿郎们最后也化为了泡影。 春冉定格在了伸手向他求救的姿势上,也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走,别.....” 楚昱恒最后望向身后的许安随。 许安随神色哀伤的蹲下来擦了擦他眼角的泪痕。 楚昱恒死死的抓住了许安随手, 可那手越来越冰冷,越来越透明, 他扑了过去,想抱住她, 他痛苦的求她不要离开他。 许安随最终也变成了一缕青烟,盘旋着消失在了上空。 天大地大,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拼命的呼唤,再无人应答。 “死吧,死了就解脱了。 这都是你们造下的孽, 你姓楚, 只要你姓楚, 你就要为他们的罪孽付出代价。” 空中的乌云化作血菩萨的脸, 一股怨风将地上的刀卷了起来,落在楚昱恒的手中。 “去死吧, 砍下你自己的头颅, 去和他们同一个归处, 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只有你死了, 这一世的仇怨才会真正消散。” 楚昱恒的脑子里一直是这个声音。 那声音蛊惑般的钻入他的心底,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丝防线。 楚昱恒像一只被牵线的木偶, 踉踉跄跄的起身, 身姿孤独的在风浪中摇摆。 他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小七,对不起。” 楚昱恒紧紧闭上眼睛, 他拉开了一点距离,用力的向自己的脖子砍去。 “原来,死,是这种感觉。” 楚昱恒皱着眉头, 只觉得眉心处一阵剧烈的刺痛。 有一束炙热的白光顺着眉心如闪电般穿入他的脑海里, 现实中的种种一片一片的从无数个碎片组合而来,拼凑了一张张往日记忆的图画。 “王爷,王爷,醒醒。” 许安随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快,再给他多喝点鸡血。” 楚昱恒能感受到身旁有人, 那人身体是暖的,声音是关切的,心脏是扑通扑通跳跃的。 “王爷,醒醒,我是小七, 王爷不怕,都是幻觉,都是假的,王爷不怕,我来了。” 许安随能猜想到楚昱恒都经历了什么。 幻毒掺杂在瘴气内,再加上夺人心舍的幻铃为蛊, 中招者,往往会被困在自己的心魔之中,被活活的折磨而死。 楚昱恒的心魔太多太多了, 足以将他碎尸万段, 若非许安随赶到的及时, 楚昱恒定会生生的砍断自己的脑袋。 许安随为了制止楚昱恒伤害自己,几乎用尽了全力牵制着楚昱恒一双手臂。 楚昱恒发疯似的挣扎, 许安随的胳膊险些被他掰断。 冷冷再晚回来哪怕一秒, 楚昱恒便先要掐断许安随的脖子了。 这幻毒的解药在于鸡血和眉心血。 冷冷抓了两只野鸡来, 又快速的在每个人的眉心刺了一刀,放出了一些黑血出来。 众人逐渐苏醒, 浓雾也渐渐飘散。 好在北鞍那个铃铛女不过是例行巡逻的时候触发的幻铃,并非真的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楚昱恒一睁眼,便看见了许安随那双秋水波波的含情眼。 他恢复了意识,很快的反应出来是自己中了瘴毒。 他顺着许安随脏脏的小脸向下看, 许安随脖子上手腕粗细的深紫色勒痕当真是吓得他险些再度背过气去。 “我....” 未等楚昱恒开口。 许安随紧紧的抱住了像个孩子一般惊慌的楚昱恒。 “王爷,王爷不怕。 梦里都是假的,王爷不怕。” 许安随比楚昱恒还要害怕, 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晚到一秒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只要一想到楚昱恒变成无头尸身,许安随胸口便好似万箭穿心一般难过, 许安随鲜少会说绵软的话, 这次她是真的吓到了,好似灵魂被抽走了一般。 “王爷, 你记住, 那件事跟你无关,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义务背着那些罪孽,更没有义务替任何人偿还。 爹爹,兄长,二十万许家军还有我,我们是永远不会怪罪你的。 你是我们的家人, 你是我的夫君, 咱们未来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呢, 你不能为了什么狗屁恶债的就随便把我抛弃了。 你若再这样吓我, 我发誓我永远都不会再理你,我会去一个你永远找不到我的地方。” 楚昱恒呆呆的任由许安随将他抱紧。 他的心已被彻底的融化了,暴风雪过后是缤纷的彩虹还有暖阳, 他贪婪的吸吮着许安随脖颈上的温度和气味,那是他在人间最为留恋的气味,他到死也绝不可能放手的。 “我错了,再也不会了,我不会离开你,死也不会了。” 第255章 生米煮成熟饭 跟来的那十几人仿佛也死过一回一样。 生而为人,就难免为俗世所扰。 又不是圣人,何人心底没有遗憾呢。 士兵大骂, “这毒瘴甚是歹毒。” 专攻人心最为薄弱之处痛击,就算死,也让人死在最为遗憾的场景里。 众人稍作喘息。 喝了点水将情绪稳定下来。 “小七,多亏你和冷冷来得及时。” 楚昱恒再度望过去,发现冷冷已经不在了。 许安随拍了拍楚昱恒的手背安抚道, “冷冷定是去找那个铃铛女了。 若那铃铛女当真遇上了冷冷,也只能算她这辈子倒霉了。” 那铃铛女是七律最得意的弟子。 她的恋人是波夺身边的大将军尤津,在匡北被许安随所杀,所以恨毒了大胜人。 楚昱恒将大家围在一起, 低声布置战术。 “雾散了,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咱们每两人一组,由南向北佯装进攻。 声势闹得大一些,将北鞍人向北边山口里赶。 今日萧大将军的兵马会翻山过来, 若我时间掐算得准的话,这帮北鞍人不出两个时辰定会撞见萧大将军的队伍。 咱们就把他们交给萧大将军去收拾。 西山山匪给萧大将军添堵了这么多年了,总要让萧大将军好好撒撒气才好。” 与此同时, 屠家嫂子和李行武一行人已完成任务,悄然的离开了南疆回到了西山。 屠家嫂子化名为云绣娘,又乔装打扮了一番, 这才避开与京都许家结亲的身份,重新回到了西山做起了山贼的老本行。 墨白因擅闯萧家军的军营被萧烈擒住重重责打了五十大板。 墨白一口气把心中对萧东瑶多年的情谊一轰而出。 喊得撕心裂肺,感天动地。 “登徒子,给我狠狠的打。” 萧烈气得牙痒痒,亲自抡着琅琊棒,打得墨白皮开肉绽。 萧东瑶边是骂着他傻,又忍不住为他的真心所动。 仔细想想, 这世间她倾慕之人已成过往,若非要选择,倾慕她之人,谁又能强得过墨白了去。 她决不可能顺着兄长的意思随便嫁给一个他们认为合适的男子。 她萧东瑶不是什么物件,更不是木偶, 她有值得让世人敬仰的地方, 更配得上任何好男儿义无反顾的爱。 萧烈看不上墨白不是因为墨白不好。 墨白无论家世还是长相都极为出挑。 若称得上一句人中龙凤也绝对不为过。 只可惜萧烈愚忠。 他认为荣王功高盖主,会威胁到睿宣帝的皇位。 墨白又素来和荣王交好。 自己手握十万兵力 ,亲妹妹又亲近荣王, 这很容易会让众人将自己和荣王捆绑到一起。 他萧烈只忠于大胜皇帝,一旦荣王有了反心,他不想让自己有和妹妹刀剑相向的一日,便死活不同意妹妹和墨白在一起。 他不敢处死墨白,但非要将他一顿狠打才肯解气。 “陛下若真对你萧家好,又怎会放着京都那么多达官显贵不让东瑶嫁,非要选那么一个丧了妻的老男人嫁。 陛下无非是忌惮你, 就和对荣王一样。 你却始终看不明白其中一二,硬是要将东瑶变成你忠君路上的云梯。 告诉你, 我死都不会让东瑶嫁给别人的。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只要有我一口气在,你就休想摆长兄为父的谱。 谁都别想逼迫东瑶嫁她不爱的人。” 墨白满口喷着血怒吼, 萧家军大营官兵无不赞他是条汉子。 “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 萧烈被气急了, 命人将萧东瑶绑了,硬是不让她上前给墨白求情。 “打啊,打死我啊, 打死我,我看你如何跟荣王交代。 老子是收复匡北的功臣。 老子没死在战场上倒是死在你这老顽固的军棍之下。 好啊,好啊, 都来看看啊, 老天爷长长眼吧, 陛下也好好看看, 这就是你们心中的忠臣良将, 好一个残害忠良的刽子手啊。 我若死了, 大家都把这件事传出去, 有多远传多远, 最好传到北鞍去, 让北鞍人被窝笑死才好呢。” 尽管萧烈气得真对他动了杀心。 可墨白好歹是个上将军,若按军中地位,实在没比他萧烈低多少。 墨白肯让他打, 那是想着法子给萧东瑶个对抗他兄长的借口。 再者, 墨白还有另外一层任务, 那便是要留在萧烈军中与屠家嫂子里应外合。 屠家嫂子扮成山匪意图引诱千机阁的人露面。 怕是任务还未完成,便先让萧烈带兵剿了去就完了。 墨白留下来见机行事,也顺便暗中打探一番。 萧烈这么多年剿匪都没有成功,定是军中出了问题的。 萧烈自负,对自己手下的兵再信任不过,未曾静下心来好好思考问题所在。 但墨白和萧东瑶却看得清楚。 他们仅一个眼色便确认了揪出奸细的计谋。 墨白见好就收,偃旗息鼓,再也骂不动了。 萧烈实在也不敢再打了, 再打下去,出了人命,当真不好交代了。 墨白被抬去了营房。 萧烈因几日后要动身去南疆便急匆匆的点兵去了。 萧东瑶打晕了看着她的卫兵,趁人不备趁着夜深,悄然钻进了关押墨白的营房。 “你…你怎么来了。” 若说不疼,那是假的。 打是真的打, 血也是没少流。 屁股是真开了花,全身上下疼痛不已,再加上饿, 这个萧大将军打完人也不曾给口饭吃的。 萧东瑶扒下了墨白的裤子,为他上药。 墨白也不挣扎, 反正想说的话也都说了,自己总算痛快了,也学着楚昱恒那样死皮赖脸了一把。 萧东瑶不语,只默默的给他上药。 墨白还当是她不好意思拒绝自己,便有话没话的打趣道, “哎呀,你不喜欢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没事, 你不用自责。 就算不嫁我,你也不许嫁给王泰那个秃头老男人。 你这么好, 慢慢找,不着急, 总会找到心仪的。” 萧东瑶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墨白的屁股上。 墨白差点如窜天猴一般窜起来, 狠狠的咬住自己的衣袖才避免自己痛声尖叫出声音来。 “你…… 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用害我吧。” 墨白疼得龇牙咧嘴,满头大汗。 萧东瑶抬手还想打他,但却无奈的将手停在半空中,满眼心疼的流下泪来。 “你…你干嘛? 哎我去, 你别哭啊, 你哭什么啊。” 墨白还是第一次见到萧东瑶流眼泪, 那是吓得他一条老命险些丢了一半。 墨白勉强的转过身来,忍着剧痛躺在了萧东瑶的面前。 他伸手指尖轻轻的拭去了萧东瑶的眼泪, 萧东瑶赌气将他的手弹开。 一股悄然而至的情愫在二人面前蔓延开来。 “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么?” 墨白无辜的摇摇头。 “你遇事总要打退堂鼓。 但凡我给个眼色,你便不敢再进一步。” ??? 墨白此刻脑子无比清醒, 他听出来言外之意。 他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斩钉截铁的回复道, “我没有打过退堂鼓,对于你,从未… 我只是… 我只是不敢, 我知道你心悦荣王, 而我又处处不敌荣王, 我觉得我配不上你而已。” “既然配不上,那又为何今日这般? 意志不坚定,便不要在我眼前晃。” 萧东瑶扭过头去,赌气般不想看他。 墨白拉了拉她的衣袖, 讨好似的撒娇, “我便是知道之前错了,错过了太多的时光。 但让我眼睁睁看你嫁给别人,我想我会疯掉。 谁娶你我便杀了谁, 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让你有嫁给别的男子的机会。” “你…” 萧东瑶是气的,更是感动的。 她转过身体面向墨白, 从未如此一本正经的盯着墨白的眼睛说道, “现在给你个机会,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冒险?” 墨白眼睛一亮, “刀山火海我都陪你闯得,别说是什么,咱们一起去就完了。” 萧东瑶莞尔一笑, 当着已经痴傻的墨白的面一件件脱去了衣裳。 “此计名为先斩后奏, 又名曰,生米煮成熟饭。 嘘, 别说话, 躺下, 你有伤, 让我来!” 第256章 驱赶北鞍人 贵山中, 众人按照楚昱恒的指挥分成了六组。 楚昱恒和许安随一组,蒙着面匍匐在树林里,待有北鞍人出营巡山之时突然发起了进攻。 北鞍仗着瘴毒的保护,放松了警惕。 突遇突袭,他们慌得有些找不到北。 跌跌撞撞自己人撞到了自己人滚成一团, 反应过来时楚昱恒和许安随已经逼至了身前,将那几人出来小解的倒霉蛋一剑刺穿了喉咙。 其他人从不不同方向高喊而来。 人没几个,却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北鞍人本就不擅长山地作战, 加之光线不足,视线不好。 还以为对方来了颇多的兵力,一时间慌了神,连衣服都未曾穿搭利索,便在领头的示意下全体集结向后身的山谷处撤退而去。 南疆的山与北疆的山有本质上的区别。 北方的山高而壮,植被少,多为岩石。 山和山之间的距离又较远,中间又有大片平坦的地势,可供万马奔腾,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都属于大张大合的态势。 而南疆的山是万里疆域绵延不断地山。 山连着山,层峦叠嶂,一望无际,根本一眼望不到头。 山上植被又极为茂密, 一行人钻入其中,就好似小石子落入大海, 山中又极易迷失方向, 那种永无尽头的压迫感让见惯了舒阔景致的北鞍人十分不适,甚至有些恐慌。 楚昱恒带着众人依旧从不同方向向北驱赶着北鞍人。 约至山顶, 眼望着北鞍人向萧烈的方向跑去, 楚昱恒和许安随双双停住了脚步,总算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了。 二人不经意间抬头仰望, 山的那一头正有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黑暗正被连成线的驱赶, 寒意在慢慢褪去, 温热的朝阳抚摸着二人的脸颊柔柔而来。 楚昱恒从身后环住了许安随的腰肢, 许安随顺势将头紧紧的靠在楚昱恒的胸膛。 这是他们一同度过的第二个日出, 如此安静祥和,美得让人发不出惊叹。 “小七,你喜欢看日出么?”楚昱恒深情的问。 许安随点点头, “喜欢。” “木夕草原的日落更美,我想你见过之后一定也会喜欢。” “那日后,王爷便带我去瞧瞧,我和师父游历过大江南北,唯有木夕草原未曾去过,让你说得这么好,那我定要去看看的。” 楚昱恒将脸紧紧的贴在了许安随的脸颊上。 他长了胡子,胡茬刺得许安随笑咯咯的直想躲。 楚昱恒也感觉到许安随瘦了, 他心疼,却不说, 人是他叫来的,多说那些关怀无用的话最是没有意义。 “小七,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一晃几个月未见了, 许安随又何尝不想念他。 许安随在他的脸颊如拂柳一般轻轻吻了一口, “王爷放心,家中一切都好,我这不就来陪你了么。” 楚昱恒故作生气,扶着许安随的肩膀将许安随的身体转向自己。 “王爷,王爷,你总这样喊我,我到底是你的王爷还是你的夫君。” 楚昱恒觉得这个称呼听着十分刺耳, 以往他没纠正,是怕许安随不习惯便没刻意纠正她。 二人成婚这么久了, 什么羞羞的事情没做过。 还是王爷王爷的喊着显得这般生分, 楚昱恒不满,他抗议,今日非要倔强的纠正这个称呼不可。 “那我叫你什么?”许安随瞪大了眼睛望着楚昱恒, “昱恒? 恒?” 许安随噗嗤一声笑了, “这样不好吧,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楚昱恒敲了敲许安随的鼻尖, ‘叫夫君......’ 许安随一脸嫌弃, “这样亲昵的称呼在家里叫叫还成,在外面叫多难为情啊,王爷不嫌丢脸我还嫌呢,不行不行,半个字也叫不出口的。” 二人在名字上的叫法各执己见。 眼看楚昱恒就要急了许安随连忙翘着脚环住楚昱恒的脖子道, “彦之,我和阿姐一样,唤你彦之怎么样?” 这个名字是春冉为楚昱恒起的,也只有最亲近之人才能这样叫他。 楚昱恒退而求其次,既然喊夫君太过轻浮,那就让许安随唤自己彦之吧。 楚昱恒附在许安随的耳边满是蛊惑般温声说道, “来,唤一声彦之听听。” “彦.....之.....” 许安随拉长了声音,尾声极为轻柔,仿若天边缥缈的薄云。 本就小别胜新婚, 楚昱恒快要绷不住心里和身体上的欲望。 他转身一把将许安随背在了背上。 此刻若不出点汗让自己泄下满腔的欲火,怕是还没回营,他就要憋得将自己炸成肉酱了。 “走, 夫君背你回营。” 楚昱恒像马儿一样奔跑。 许安随扬着手不停的抓着风,又让风在指尖流走。 “驾,” 许安随拍打着楚昱恒的屁股。 “彦之快跑啊,再快点...” 身后一同而来的那十几名将士不远不近的跟着。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比台上演戏的戏子还精彩。 “王....王爷还有这样一面。” 其中几人汗颜。 “是啊,是啊,没想到啊没想到,赫赫有名的荣王竟然是个会哄媳妇的傻小子啊。” 又有几人露出无比羡慕的星星眼,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心如钢铁的硬汉也能绕指柔。咱们这个王妃真是不简单啊,又漂亮武功又高,和咱们荣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啊。” “瞧着王爷和王妃感情这样好,我都有点想我媳妇了。 我媳妇也很温柔的,还做了一手的好饭菜。 等边疆稳定了,我就可以轮岗回家休息了, 老婆孩子热炕头, 没事再整两个娃娃出来满院子跑一跑, 哎呀,日子啊,还是要有盼头啊。” “行啊你小子, 到时候咱们都去你家闹上一闹, 咱们也要尝尝弟媳的手艺到底是不是如你吹嘘这般厉害。 对了,我娘也给我在老家相了一门亲事。 姑娘啥样我还不知道呢, 若边疆再无战事就好了,我都二十八了,我弟家孩子都十五了我还没成亲呢, 我也不挑,也没挑的资格了,只要不缺胳膊少腿是个健全的就行。 对了,还得是个女的, 其他的,爱啥样啥样吧。”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气氛格外轻松。 去时九死一生,归来却似重活一回豁达。 楚昱恒一口气将许安随背到了距边营不远处的地方将许安随放了下来。 定神下来仔细聆听, 偶能听到不远处有厮杀的声音。 楚昱恒气喘吁吁的道, “定是苗王收到了蜀王遇刺,蜀州大乱的消息进而发动了进攻。 咱们得派人立刻将他们的好盟友全军覆没的消息传过去, 苗王是个谨小慎微,无利不动的人。 得不偿失的事他不会做, 想必他很快就会撤军了。” 第257章 萧家军除奸 另一头萧东瑶与墨白行过周公之礼后故意让萧烈知道了此事。 萧烈气得险些晕倒。 一巴掌下去将萧东瑶的嘴角打得渗血。 墨白猛然拔出一旁刀架上挂的佩刀指向萧烈。 “若非你是东瑶的亲哥哥,今日我非要宰了你不可。” 此事毕竟涉及到他们萧家的颜面。 萧烈不敢大肆声张。 帅帐内只有三人怒气铮铮的看着彼此, 萧烈仰天长啸, “父母双亲在上,是儿子无能,是这死丫头不孝。 她竟敢做出如此丢人现眼毁我萧家一世名声的苟且之事,儿子今日若不大义灭亲,他日西去,边无颜面对萧家列祖列宗了。” 萧东瑶流着泪跪在地上给萧烈磕了三个响头。 “父母早亡,是兄长一手将东瑶带大的。 长兄为父,东瑶也不想忤逆长兄的意思。 若非兄长逼得紧了,东瑶也不会兵行险招做出这般大胆的事情。 但是兄长, 墨白是我要嫁的人, 我们之间只差一场婚宴而已。 其实婚宴我都不想办的, 只要我二人心有彼此,何时何地都可以拜天地,都可以入洞房。 东瑶并未觉得有什么羞耻可言, 更没觉得辱没了我萧家门风。 我与墨白两情相悦,一没偷二没抢。 若父亲母亲还活着,他们如此惜才之人,怎会放任墨白这样的好男儿不要,而将我嫁与那油嘴滑舌,又胸无大志的王泰? 若我哪日死了, 我倒要抱上父母双膝好好哭一哭,告你一状, 你为了自己面子而选择放弃亲妹妹一生的幸福, 你倒是去问问列祖列宗,是你损了萧家颜面还是我, 我自问接管许老夫人的红英枪以来, 上对得起天地, 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与我内心皆是无愧, 我做什么都是坦坦荡荡。” “你.........” 萧烈捂着胸口,连退了几步。 他此刻万般后悔, 后悔当初让萧东瑶入了长风军接管了红英军。 荣王狠毒啊,杀人诛心啊。 “我好好的妹妹让荣王洗脑成这样。 他日荣王若真有反心, 定让我这个傻妹妹身先士卒牵制我左右。” 许是睿宣帝时不时的给他灌输荣王威胁论, 萧烈满脑子都是他迂腐的忠君爱国,满脑子都是荣王终有一天要造反的想法。 可眼下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他说什么也已经晚了。 毕竟血浓于水, 萧烈想杀,又怎会真的下得去手。 他的妹妹好歹也是大胜第一女将军, 战功赫赫,威名八方。 他曾经有多自豪,眼下就有多痛恨, 他恨自己,怎么就没有一直把妹妹锁在身边好生看管着呢。 萧烈紧紧闭上眼睛, “你...滚吧。 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妹妹了。 以后你再不是萧家人了,我们萧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女。” 墨白本想着怼他两句的, 可他再笨,也看得出火候, 眼下这场面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的好, 萧烈这颗顽石脑子里皆是万年不化的冰川。 人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最是伤人的, 让他自己冷静冷静好好想想,他或许有自己想开的一天。 萧东瑶又磕了一头, “兄长,你恨我也好,但我想你不会拿你的萧家军开玩笑。 萧家军军中有奸细。 这也正是西山山匪总也剿之不尽的缘由。 兄长你仔细想想, 是不是每次行动以后,那山匪都好似能提前预判你的行动一样。 兄长给我个机会, 就当我报答兄长一直以来的养育之恩,为兄长肃清队伍, 待奸细抓到,我会和墨白离开这里。 以免污了兄长的眼, 京都的萧府我也再不会回去了。” 萧烈心如刀绞一般疼痛难忍。 妹妹如此决绝,又如此顽劣,他始料未及,更是千万劝阻之词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萧烈虽然固执, 但对他的萧家军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视。 尤其得知了二十万许家军皆亡于阴谋之下, 他心寒,也害怕, 怕自己会走上许家军的老路, 他视萧家军为命根子,他再自信,也绝对容不下任何一点侥幸。 许家军的前车之鉴如利剑悬在他的头顶, 听萧东瑶这样说, 他的理智回归了一半。 萧烈强装强势,不愿意低头, “你管好你自己吧,我萧家军的事就不劳你长风军的人费心了。” 萧东瑶了解萧烈的脾气。 萧烈没派人即刻把她轰走,那便是动了活络之心了。 “兄长难道不想知道我们怀疑的是谁么?” 萧东瑶知道萧烈不会回答, 继而继续说道, “就是你看中的那个好妹夫王泰。” 萧东瑶斩钉截铁道, “我敢说八成是他,应该没有意外。” “胡说八道!” 萧烈急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腿直接断了一根。 他千挑万选的人,怎会是奸细, 他宁愿相信墨白是奸细,也绝不想承认自己有眼无珠。 他一遍遍的摇头, 那是心虚的表现。 萧东瑶早就察觉到了端倪, 有好几次都瞧见那王泰半夜鬼鬼祟祟的跑去山上。 萧烈觉得是萧东瑶故意这样说,好给自己拒绝王泰找个合理的理由。 “你这个死丫头,何时学得这般歹毒。 你自己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丑事,却要将屎盆子扣在别人身上。 我倒是白养你这么多年了,你倒是跟荣王学了不少玩弄人心的好手段啊。” 墨白很不满, “你说我俩就说我俩,干嘛扯上荣王。 荣王南征北战为大胜疆土立下汗马功劳。 你呢? 萧大将军, 一个西山山匪你打了七八年了都没能消灭他们。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荣王还有我们这些在匡北吃惯了风沙的边疆将士说三道四。” ..... 萧烈一噎, 这两人他是一个也说不过啊。 萧东瑶起身, “兄长,你后日要出发去南疆。 你就不怕你前脚走,后院就着火么, 无论如何我都是你亲妹妹, 你到底是信我多一些,还是信外人更多一些? 你看不惯我不要紧, 留我在军中,等你率军回来。 你平安回来,我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萧家军, 到时候我立刻就走,绝不让兄长再多看我一眼。 但在那之前,我要让你亲眼看一看王泰的真面目。 今早在你点兵的时候我已经放话出去,今夜寅时有官粮途径西山运往西山大营。 当然运粮的人是我派人假扮的。 咱们就坐在这里,再等上一个时辰, 多争无意, 王泰是人是鬼,很快就会分晓。” 第258章 万家覆灭 萧东瑶,墨白,萧烈三人端坐在帅帐内一言不发。 萧烈不想看两人, 于是陡立着眉毛,紧闭着眼。 墨白屁股伤口疼痛,坐立不安,不停的扭来扭去,龇牙咧嘴的在瞧见萧东瑶一脸严肃的瞪了他一眼后,咬牙坚持,不敢在弄出声音。 约至卯时不到, 军营探子来报, “启禀元帅,有大批山匪于寅时左右埋伏在粮道两侧对押运军进行了突击。 军粮被抢,将士们勉强虎口逃生。” “什么?” 萧烈一拳死死的捶在了椅子把手上。 墨白忍不住仔细看了看萧烈的脸, 那脸色一会白一会黑,又一会透着紫,五官都扭到一块去了,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此刻的萧烈顾不上面子。 军中出了奸细是何等的大事。 他几乎后怕, 怕得只一瞬间,后背便全都湿透了。 亏他如此信任王泰,还想着将亲妹妹嫁与他为妻。 这一巴掌扇在萧烈的脸上疼得萧烈胸口如堵千斤巨石, 在墨白和妹妹面前丢脸倒是小事, 若真的因此而置十万萧家军于危险之中,恐怕就算他肠子悔青了,也没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来人啊,把王泰给我抓起来。” 萧家军营进行了一场大清洗。 萧烈没有刻意让萧东瑶和墨白回避,而是默认让他们也参与其中。 天亮了, 晚些时候萧烈便要率军前往南疆, 路程倒是不远,但也不能耽搁。 战场上瞬息万变,他得令于睿宣帝的旨意,便不敢有一丝的怠慢。 “兄长放心前去平乱, 这里交给我。 待兄长回来我定还兄长一个完好无损的萧家军, 兄长回来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军营的。” 萧烈尽管气, 但不得不承认此次全靠萧东瑶和墨白的计策才能抓住埋藏了这么深的奸细。 萧烈也着实没办法, 除了自己妹妹,他看谁都觉得不放心。 除了按照萧东瑶的建议去做,他眼下别无他法。 王泰招了。 他暗中一直收受山匪头子山鹰的贿赂, 从五年前便开始了, 陆陆续续收了近乎万余两白银。 他负责传情报, 而山匪得到情报便能有效的避开萧家军的追捕。 萧烈气得嘴唇发白, 难怪这么多年山匪就好似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样,总能未卜先知,成功逃脱他们的围捕。 短短几年里, 山匪的数量没有减少,甚至还翻了几倍。 如今那万八千的山匪藏在十万大山之中,以天为盖,地为庐,缺钱少粮的就抢,杀人放火的事也没少干, 萧烈一直拿他们没办法, 就好似脚底板贴了一块狗皮膏药般难受得想撞墙。 军中被王泰收买的人不下十余人。 这十几人五花大绑的跪在场地中央,鼻青脸肿的,连连求饶。 以萧烈的意思直接砍了一了百了。 但墨白和萧东瑶还有另外更重要的事, 或许可借着王泰这条线将藏在山匪之中的千机阁的人引出来,从而得到那二十万余军械的藏身下落。 “兄长,时间不早了,您先出发吧。 这些人交给我, 叛徒必不能让他们死得那么容易的,我要好生折磨折磨他们。” 萧烈也是觉得没脸, 提着马,头也不回的率兵出发了。 墨白和萧东瑶对视了一眼, 互相露了个奸计得逞的表情。 眼下萧烈没在军中,整个萧家军都可以为己所用, 他俩就不信引不出千机阁那帮老狐狸。 墨白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蹭到王泰的面前。 “啧啧啧啧!!” 墨白一脸嫌弃的直摇头。 之后便是一记重拳不偏不倚打在王泰的面中。 王泰整个鼻子都陷进脸里去了, 侧面看,就是个平面, 鲜血糊了满脸,一头栽下去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惜你连癞蛤蟆都不配。” 墨白狠狠啐了一口, 他打得狠了,牵扯了自己的伤口, 疼得他一头栽倒到萧东瑶的身上, 一脸无赖相的撒娇耍赖, 硬缠着萧东瑶亲自扶着他回营,非吵着要吃萧东瑶亲手为他下的面条。 墨白联系上了屠家嫂子和李行武。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以许安随的那些金子为诱饵,屠家嫂子放出话去, 要重金购买军械,壮大己身。 屠家嫂子和李行武在西山一带已闯出不小的名气。 虽没有山鹰的队伍壮大, 但追随者却逐渐增多。 与山鹰的狠辣不同, 同样做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 屠家嫂子不许手下的人杀人性命, 更不许手下人打劫穷苦老百姓的钱财。 他们甚至乐善好施, 经常劫富济贫。 老百姓并不恨他们, 相比之下除了痛恨山鹰那帮真正意义上的土匪,更恨鱼肉百姓,将老百姓踩在脚下蹂躏的贪官污吏。 云绣娘打劫了几箱子黄金的事迹在山匪之间广泛流传,山鹰眼红得快要发疯,眼底杀意已起。 这西山头还没人横得过他山鹰,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此跟他抢食,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都想吃肉就要比谁的牙齿更尖锐, 小小帮派山鹰还没放在眼里,暗中几次派人去寻屠家嫂子的老巢, 只可惜屠家嫂子当山匪的时候还没山鹰还不知道在哪里挖土吃呢。 山鹰气急败坏的将一铜制的酒壶砸到了万意的头上。 万意的额角被砸出了一个小拳头大的血窟窿, 万意跪在一旁,心中纵有万马奔腾,面子上依然不敢吭声。 山鹰他就是个疯子, 他不仅抢了千机阁逃跑路上带着的全部金银珠宝, 还奸淫了他爹的几个姨娘,以及他和二哥的妻子还有女儿。 老阁主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 他和二儿子奋起反抗之时,竟被那疯子一刀抹了脖子。 万意吓傻在当下。 靠着亲手将自己老婆还有尚未 成年的女儿抱到山鹰的床上才勉强逃过了一劫。 山鹰对那些软枕软卧的富贵出身的女子甚是满意。 万意毕竟在机甲上有一些造诣的, 他毛遂自荐, 让自己成为了山鹰的一名军师。 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优化了山鹰队伍的武器装备,这一点山鹰很满意,也不再为难于他。 “这个天煞的寒王。 说好的让我们往南跑,有人接应我们。 人呢?接应我们的人呢?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把我们引来这种鬼地方让我们死得悄无声息,省得他再费力杀人灭口了。” 万意又气又恨。 万家百年世家垮了,祖宗基业,一遭毁于一旦。 如今万家就剩下他一人了, 但他始终都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批军械的下落。 有了这批军械他就还有翻身的希望。 人只要有钱就能活, 而那批军械就是钱。 他心中早已盘算了计划,他密谋着与云绣娘也就是屠家嫂子碰面,将那批军械卖给她们。 他有钱了,不管逃到哪里都可以隐姓埋名的活下去, 他要让那批军械最终都变成刺刀,刺向山鹰那个畜生的心脏为他们万家满门报仇雪恨。 月黑风高之夜, 山上气温骤降,地上撒了一层银霜。 万意自告奋勇投身于围剿屠家嫂子的队伍之中。 他摸着黑,按照密信约定的时间跑去和屠家嫂子以及李行武会面。 “钱呢?我要先看到钱。” 万意不傻,黄金他带不走,他提前要求屠家嫂子将金子换成了银票。 屠家嫂子使了个眼神, 李行武从怀中掏出了一叠银票在万意眼前晃了晃。 万意好似婴儿摸索到了亲娘的乳汁, 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了这么一大笔钱,他随便贿赂贿赂总能寻出一条明路逃出生天。 他激动得颤抖着双手,慌忙的从怀中掏出一张牛皮纸地图。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第259章 夫妻去苗王寨 万意死死的攥着地图不见银票不松手。 李行武将银票分成两半。 “我们并不知道这张地图是真是假。 三日之后,若无异议,剩下一半,我会压在旁边这棵树下的石头下面。” 万意觉得不妥, “你们拿到东西,万一失言,不想付我剩下一半怎么办?” 李行武笑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当真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能跟我们谈判的么?” 李行武颠了颠那半叠银票, “我劝你见好就收吧,毕竟我们没见到东西之前就给了你一半的银票。” 万意也不是傻子, 他心知肚明, 就算对方真的爽约,不给他剩下的一半他也别无他法。 眼下他只能赌, 赌这帮山匪还存一丝道义。 “对了,我还有一事想问你。” 屠家嫂子发话。 万意只想快点拿到钱,有些气急败坏的答道, “什么事,快点问。” “当初你们是如何和顾沛勾结的。这件事说清楚,我们再给你一半的银票。” 万家如今覆灭了,这件事也没什么刻意隐瞒的必要了。 万意好似从未觉得这是件能让他们祖宗十八代蒙羞的丑事一样, 说起来竟然云淡风轻的, 当真是气得李行武很想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我爹的一个小妾是寒王妃一个远房表妹。 寒王妃通过那个小妾暗中联系的我爹, 说是许振曾几次三番提议,要兵部武库司接管兵工,以及广招天下能人贤人,从而让朝廷放弃与我千机阁的合作。 不与朝廷合作,就等于断了我千机阁的财路。 寒王妃向我爹引荐了当时的兵部尚书顾沛。 我们配合顾沛在中途将精良的军械换成了豆腐渣军械并最终运往了匡北。 谁叫许家人多事,非要断人生计呢。 他不想让我们万家活, 我们万家也绝对不会让他许家人活。 这年头,谁当皇帝不是当,谁给我们活路我们就效忠谁。 只可惜没成想寒王是个废物.....” 一提到寒王,万意脸上即刻露出了怒色。 只可惜他没有瞧见屠家嫂子以及李行武的神色。 屠家嫂子强行按住李行武的手腕,生怕他弯刀出鞘。 二人稍作呼吸调整, 双双伸出手掌。 万意颤颤巍巍的将地图交给了李行武。 李行武也毫不吝啬,即刻将银票交到了万意的手中。 眼看着万意如鼠一般的逃窜进山林, 李行武后槽牙都快磨平了, “嫂子,下次莫要再拦我, 我要将这厮大卸八块。” 赵阳收到密函,二话不说,从京都秘密出发。 那批原本应该在许家军手中的军械,在尘封了这么多年以后,终于重新面向世人, 也随即掀开了往事的面纱,将那一段不为人知的阴诡勾当彻底晒在了太阳底下。 “好啊,终于找到那批军械了。” 楚昱恒和许安随相拥。 虽然许家军到死都没能用上他们斩杀敌人, 可如今有这批制作精良的军械在手, 许安随感到无比心安。 就好似冥冥之中父亲兄长在以另外一种方式保护着他们。 他们拿出一部分军械偷偷运到了屠家嫂子和李行武手中, 又拿出一部分偷偷运去了匡北交由霍冉和李同知保管。 还剩下少部分留在原地。 那地方隐秘性很好,在一个天然的山洞之中,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就算将来睿宣帝想对荣王不利, 有兵,有兵器,有匡北可以栖身,荣王当是安全了。” 许安随深深呼了一口气, 不觉间看向了一旁胖嘟嘟的蜀王。 “粮...” 许安随脑海中猛然跳出这个念头。 都说得蜀者得天下粮仓。 若蜀王能够无条件的支持荣王,为其提供粮食, 就算荣王还是不想自己称帝, 至少与睿宣帝分庭抗争,睿宣帝也再拿荣王没有办法。 “报,苗王撤退了。” 果然不出荣王和许安随所料, 华图将军想乘胜追击, 楚昱恒一扬手即刻制止。 “是时候去和我的老朋友见见面了。” 楚昱恒看向蜀王。 “二哥,苗疆你不是有线人么? 可否帮我传个话,约苗王见上一面?” 蜀王一脸诧异, ”你去见那个老毒物做什么,干脆趁机把他们剿灭算了,还跟他们废什么话。” 楚昱恒无语, “二哥,你当苗疆二十四部是草席做的不成, 苗人最记仇, 除非你能杀得他们一人不剩, 不然那便是世世代代永无止尽的仇恨。 再者, 你若真的平了苗疆二十四部, 你若再犯错,陛下想杀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倒是还能往哪里跑。” 蜀王好一顿噎, 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楚昱恒。 烦他不是没理由的。 狂妄,自大,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 蜀王只好照做。 线人联系好了,只等结果。 傍晚,冷冷回来了。 消失了几日,蓬头垢面满头杂草的回来了, 她好似很疲累, 一头倒在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许安随帮她擦了擦脸, 在她的腰间发现了一串染血的幻铃。 许安随笑笑不语, 偷偷在冷冷的鼻尖上点了点, “还是我师姐厉害,一出手便让敌人无路可走。 冷冷啊冷冷, 越看我怎么觉得越是赵阳捡到宝了呢。” 可能全天下也只有许安随会这样认为。 许家人护犊子是出了名的, 就算以往她和冷冷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她都不会允许外人多说冷冷半个不字。 如今冷冷变化大得可怕。 说是变了,其实也没变。 她万事从心,坦荡又清澈。 只是如今有了牵挂为人便也有了忌惮, 有了顾忌做事便有了思量。 许安随忍不住很想念素心师父。 “师父,冷冷如今这个样子,是不是你一直想要看到的模样?” 一天过去了, 苗王终于来了消息。 见面地点在苗王寨。 所有人都拦着楚昱恒,不想让楚昱恒前往。 “王爷,若非要去,我配上一万兵马与你同行。” 楚昱恒拍了拍华图的肩膀, “我是去谈判的,又不是踏平他们的。 南疆若想永保太平,就必须开通互市,让边境老百姓互换所需以求和平。 苗王是个趋利的人,不是个好战的莽夫。 放心, 我心中有数。 就算真有什么,那边地形我熟,以我的轻功,脱身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疯了,疯了,你不想活了,别连累我啊。” 蜀王一着急,满脸的肉都在颤抖。 “你若真死在这里,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许安随心中暗讽, “睿宣帝巴不得荣王死在这呢。 荣王死,睿宣帝刚好有借口灭了你蜀王。 你们这帮兄弟在睿宣帝眼里啊,还不如一个阿猫阿狗值得信任呢。” 蜀王求救般的眼神看向许安随。 “弟妹啊,你快劝劝他啊。 你们刚新婚才多久,你总不想这么早就守寡吧。” 许安随掩嘴而笑, “蜀王放心, 妾身会保护好荣王的。” “什么?”蜀王两眼一黑,“你你你你,你也要一起去?” 许安随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点点头, “嗯,夫妻同上阵,有危险,互相是个照应。 王爷若死,我便也活不了, 免得蜀王担心我守寡的问题了。” 蜀王的脸色红白红白的,干噶油着嘴,好一口狗粮吃的,酸味溅了满身。 夫妻俩倒是觉得有趣,默契的笑得前仰后合的。 楚昱恒和许安随拉着手走向密林。 二人十指相扣,时不时还悠荡几下,看过去像两个打情骂俏的小夫妻一样。 身后的一众将领看得直挠头。 “王爷,王爷和王妃会不会太随意了?” 华图一旁的参将啃着手指头, “就算感情好,也不用一起去送死吧。” 华图拍了参将一巴掌, “呸呸呸,王爷说没事就没事。少在那乌鸦嘴诅咒王爷。” 横竖看二人都像是去山里采风的,一点也没有身入虎穴的危机感。 众人眼巴巴的望着二人消失的背影, 尽管荣王自信, 但他们也不得不早做准备。 蜀王下令, “去,叫上几个得力的埋伏在苗王寨附近。 切记, 切莫打草惊蛇害了荣王。 若相安无事最好, 若真有什么事情,告诉他们,死也保住王爷王妃性命。” 第260章 事急从权 苗王寨在苗疆二十四部的中心位置。 蜀王接应的人早在密林深处等着楚昱恒和许安随的到来。 “参见王爷,王妃。” 阿达恭敬有礼行了个苗疆礼。 反应不妥,面色略有窘色。 楚昱恒无所谓的拍了拍阿达的肩膀,示意他无妨。 阿达眼神微顿, 稍稍放松, 未曾想荣王竟是个如此和善的人,不觉间又与之更亲近了几分。 “还要委屈王爷王妃换上苗人的服装。” 楚昱恒看了一眼许安随, 许安随点点头并无异议。 他们穿着大胜人的着装行走在苗疆的地界上实在太过显眼。 苗人对大胜人有敌意, 很有可能人还未见到苗王呢,中途便会横生出许多事端来。 楚昱恒和许安随随着阿达进了一间林间小屋。 阿达指了指竹榻上摆放整齐的衣物笑言道, “衣物在此,劳烦王爷和王妃换下。 属下在门外守着, 时间来得及, 咱们日落之前走出这片林子即可。” 阿达退身出去,反手将竹门合上。 楚昱恒伏在窗边不停的向外张望, “小七,你先换,我给你看着。” 许安随与素心师父曾经到过苗疆的。 对于这里的风俗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过不多时,她便换好了一身苗家女的行装。 窄袖大领衫配上绣花百褶裙,脖子上挂了一圈硕大的银制项圈,头上则是顶着一顶重量颇为沉重的银制牛角帽。 还别说, 楚昱恒眯着眼环着胸靠在窗边一脸欣赏。 “咱们家小七穿什么都是国色天香。” 许安随羞赧的瞥瞪了楚昱恒一眼。 “王爷又贫,该你了,快换上吧。” 楚昱恒如何打扮也着实不像苗疆人。 南疆这片土地上的男子身材多为矮小精壮型的,皮肤偏黑,眉眼又特别深邃。 楚昱恒刚从匡北回来那会,皮肤颜色倒还算过关。 可京都实在养人, 刚不到一年,楚昱恒便被养回了原本那个白面书生的模样, 再加上他身材实在是伟岸, 站在人群中总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修长的四肢,再加上无法让人无视的气度, 楚昱恒即便穿上苗人的衣服也实在没有一点苗人的样子。 许安随忍不住咯咯咯的大笑, 因那衣服穿在楚昱恒身上显得实在是短小。 好似哪里来了个巨人,偷穿了小人国的衣服。 楚昱恒不在乎自己,却更在乎许安随。 他上下看了半晌直摇头。 “不行不行, 你这长相太招摇了, 很容易被苗人看对眼。 我得想办法把你弄丑一点。” 楚昱恒四下里张望,没什么东西可用, 只能抹了一把地上的土,一左一右蹭到许安随的脸颊上。 “这回总行了吧。” 许安随撇着嘴看他。 楚昱恒不是很满意, 他的王妃就算一脸污泥,看上去也实在招人稀罕的很。 “行吧,先这样吧,你时刻要跟在我的身边,不许离开我半步。 有谁胆敢多看你两眼,我就戳瞎他的眼。” 三人话不多说直接上路, 月落之前到了苗王寨的边寨村落中落脚休整。 临近客栈之前,三人看到了几辆牛车缓缓驶离跟前。 那牛车上有一个笼子一样的四方形的东西,上面盖着黑布。 风微微一扫,卷起来一角, 许安随瞧得清楚,那里面装着的是人,是女人。 阿达附耳道, “人牙子把从大胜抓来的女子卖到苗疆来了。” 楚昱恒和许安随同时黑脸, 觉得极为丢脸,更多的是心寒。 楚昱恒从阿达口中了解到了许多关于苗疆二十四部的事情。 阿达道, “苗王年事已高,很多事力不从心。 他有意将位置传给他的小儿子离共,可其中的十部首领好像不太服气。 正等着老苗王归西,好来个篡权呢。” 楚昱恒若有所思, “那十部之中可有个名唤江孜的人?” 阿达惊讶的点点头。 “江孜老爷是老苗王的弟弟。 此人在苗疆中地位极高,势力也很庞大,完全不逊于老苗王。 这次与北鞍人联手进犯大胜,就是江孜逼迫老苗王下的命令。 他虽然只是一部的首领,但剩下那九个首领都是他提拔上来的人,也都听他的。 老苗王不想在苗疆内部再起战火, 很多事都忍着江孜, 苗王也很想除掉江孜,只可惜手下办事不利,不但没成功,还害得自己的亲儿子接连死了好几个。” 阿达回房休息去了。 楚昱恒和许安随躺在硬邦邦的竹床上始终无法入眠。 “王爷.” 楚昱恒一啧, “叫我彦之。” “好吧好吧,彦之。” 许安随拗不过他,只好先这样叫。 “彦之有意想和苗王交好。那必定要有一些能让苗王心动的理由才能说服他。” “彦之说的开通边境互市,让两国子民可以通过贸易加强友好关系的主意甚好。 苗疆民风闭塞,百姓生活还处于很原始化的阶段。 不说别的, 单说医药这一块, 苗医好巫蛊,确实偶尔能创造些奇迹。 可苗医数量极少,普通老百姓生病多数靠他们祖辈传下来的土方法,活下来的机会太小,一些寻常见的小病都能轻易击垮他们。 若咱们可以草药换他们满山遍野的青钱柳,梅子,以及他们生产的贡米等等, 两国互通所需,物资共享, 边境人民安居乐业,便可止兵戈于安泰之下。” 楚昱恒转身将许安随抱在怀里。 “知我者莫若小七也,小七所言,正是我所想。 以武止战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劳民伤财,没有一方在战争中是真正胜利的一方。” 许安随道, “苗王不好战,这是极好的信号。 咱们去和苗王谈判,好歹也要弄个投名状。” “江孜!” 夫妻二人异口同声,目光迥然的看着彼此。 “江孜是蛇头, 除掉他,蛇窝群龙无首,剩下那九部,自然不攻自破。” 楚昱恒点点头,对于许安随的想法很是赞同。 “可江孜不好接近,警觉性又强。 苗王想杀他几次都没能成功,咱们又有什么好办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他呢?” 许安随捏了捏楚昱恒的鼻子, “阿达不是说了么,江孜有一个很大的恶习,便是好色。 他看腻了苗疆女子,将黑手总要伸向咱们大胜女子。 人贩子的买卖没少做到苗疆来, 刚刚咱不是都瞧见了么, 那一批女子都是要送去江孜部落的。 我.....” 楚昱恒即刻以一吻堵住了许安随的嘴, “你给我打住,不行,你休想。” 许安随眨了眨满眼钦佩的大眼睛。 她很开心他们夫妻俩始终保持着这样的默契, 只是这种默契有时候也很烦人啊,话都不让人说完,默契太过了呀。 “你让我亲手把我的娘子送到别人的床上, 你想什么呢,脑子坏掉了不成。” 楚昱恒狠狠弹了许安随的脑壳, 许安随也不甘示弱,狠狠咬了楚昱恒一臂。 “事急从权,王爷怎得没有大局观。 这是刺杀江孜还边境和平的最便捷,也是最好的机会, 我不过牺牲小小色相, 王爷此刻倒是局气起来了,不顾边疆万千百姓性命啦?” “不行,不行,我宁愿硬闯,以咱俩的武功加上冷冷,想必刺杀个江孜应该问题不大。” “你怎么知道冷冷也跟来了?”许安随诧异的问。 这不是重点,楚昱恒不多说, 只捧着许安随的脸颊再三警告许安随打消这个念头,刺杀的事情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那要多长时间啊? 机会稍纵即逝,怎可停在原地等他们啊。 许安随口头上答应,好好好。 数到三, 楚昱恒头一歪,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许安随将楚昱恒的头摆正,为他盖好了被子, 他又再三嘱咐了阿达一二, 便连夜追着那几辆牛车而去,一路被运到了江孜的部落。 第261章 羊入虎口 楚昱恒醒来,一怒之下险些将客栈砸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只要想想许安随被洗干净了扒得精光摆在江孜那老男人的床上他就要发疯。 尽管他知道,以许安随的武功和智谋脱身不难, 可他一秒也无法忍受那帮苗人如看待一盘子美味佳肴一般的眼神看向许安随。 楚昱恒将许安随写给他的信撕得粉碎。 “死丫头字写的这样难看,写的都是些什么,字这样丑,主意倒是大得很。” 楚昱恒气是真的要气炸了。 但还是按照许安随所示,与阿达一同去了江孜的部落,按照约定的地方隐藏起来。 一路上阿达是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的呀。 楚昱恒黑压压的气场,像是滚滚乌云,又很像锅底。 阿达甚至都有些害怕了, 怕王妃回来,王爷会不会家暴她呀。 翌日天刚蒙蒙黑,许安随所在牛车缓缓驶入了一处寨门颇大的群体阁楼。 “快,把这些羊女都弄下来。” 遮在牛车上的黑布被掀开。 女子们即刻发出恐惧的哭嚎声, 纷纷抓着笼子痛苦的向那些她们根本不认识的人苦苦求饶。 “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 “我要回家,爹,娘,我要回家。” 太镇定容易让人生疑, 许安随便假意跟着呼喊,演技精湛,融入得很好,并不扎眼。 这时来了十几名苗人男子, 不知道与那赶牛车的车夫说了些什么。 那车夫嘴乐得快要裂到了后耳根子, 屁颠屁颠一挥手,示意手下将笼子悉数打开。 他们的动作很粗鲁, 像在驱赶牲口一样。 三十多个女子被赶下牛车,围在了寨子中央的一堆, 苗人男子将他们团团围住, 而那牛车车夫拿了钱,满意的调转了牛头,高高兴兴的,头也不回的远离了寨门。 那些人当然没有好下场。 楚昱恒不仅杀了他们精光,还顺便打听到了人牙子贩卖人口到苗疆的整一条线路。 待他们回去,定要将这帮贩卖人口的团伙一网打尽才好。 另一头的寨子里, 女子们五人一组被分成了若干小组,由专门的人七拐八拐的带去了寨子后身的一整排竹楼之中。 “快,都给我进去。” 许安随被推搡着推进了一间小竹屋内。 屋中有五口大瓦缸,缸里灌满了水。 许安随即刻明了, “这是要让我们沐浴啊。” 有些女子扭捏,不愿意入水。 管事的苗女用手中的银针不停的刺痛着她们的身体。 “快点,少在这拖延时间。 若是让寨王等急了,生气了,少不了杀了你们,托你们出去喂黑熊。” 那水是冰的。 比山泉水还冰,冰得刺骨,冰得许多人刚一进去便又急匆匆的跳了出来。 “给我进去吧你。” 苗女将那些跳出来的人一头又按了进去。 每个人都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所有人瑟瑟发抖的浸泡在冷水中,就连眼泪都变得冰冰凉的。 过不多时, 苗女们都端着一盘子花花绿绿的药粉一类的东西走了进来。 在每个瓦缸里面都撒了一些进去, 一入水便迅速溶开,散发出极香的味道。 许安随心中暗讽, “这江孜都能当爷爷的年纪了,受得了这么多人伺候么。” 正想着, 一阵清脆的银器撞击声由远至近而来, 一位穿着极为华丽的苗女急步走入了房中。 她手中拿着一把竹棍, 在每一口瓦缸前面都要粗暴的挑起大胜女子的脸。 “杀!” “杀!” “杀!” “杀!” 那女子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小声嘟囔道, “这一批都是什么货色,一个都没有能入得了寨王眼的。” 直至到了许安随面前。 许安随已是最后一个。 那女子眸色一闪,眼前一亮。 用那根竹棍不停的将许安随的脸左右上下的拨来拨去, “嗯,就这个了。 去,带她去洗温浴,一会抬去寨王的房间去。” 许安随被两名苗女带去了隔壁另外一间房间。 还是一口瓦缸,不同于之前的,只是这里的水是泡满了花瓣的热水。 许安随只当给自己好好洗了个热水澡。 还别说, 这样一泡,还泡舒服了呢。 全身筋骨都很放松,眼下满身的力气,正急需用武之地呢。 “敢问姑娘,我..我这是要去哪里?” 许安随胆怯怯的问。 那两个苗女见他是要去伺候寨王的。 若伺候好了,搞不好会得寨王提拔,她们不敢怠慢,便也如实说了。 “那,其他那些女子,会去哪里?” 许安随又问, 只是那眼睛太过清澈,显得毫无攻击性。 苗女虽然不满,却也没防备。 “她们相貌不行,只能做药女,做完药女便会被部落里男子随意领走。 走不走的也无所谓,反正他们也活不了几天。” 许安随故作胆怯, “药女?何为药女?” 苗女鄙夷, “药女的作用便是那几滴处子之血, 寨王用之入药,可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许安随强忍下恶心之意, 她偷偷抚了抚自己的心胃, 心中暗骂这江孜是个不把女子当人的毒物,他若不死,天理难容。 经过一番洗漱之后,许安随如白皙奶丝的真容显现。 苗女见了为之叹然, 多少年了, 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羊女, 尤其出水那一下, 周身肌肤晶莹剔透, 宛若粉莲, 身姿虽略显清瘦,却贵在该凸的凸,该翘的翘。 两名苗女互相望了一眼, 他们深知江孜的胃口, 这样的国色天香,若被奉为寨王大夫人也绝不为过的。 苗女脸色即刻谄媚起来, “姑娘,念在我们伺候如此尽心的份上,还请姑娘在寨王面前多多美言。” 许安随,垂着眉,一脸无辜的点点头。 待二人将一块麻织长毯顺着胸线位置裹在自己身上, 许安随趁其不意,偷偷将霜月剑拾起来缠至腰间。 所幸秋千师父打造的手环未被发现出机关。 有此两个宝贝护体,许安随心安了一大半。 她出门后望了望竹楼的房顶, 入夜的苗寨,却依旧火把通明,人声鼎沸。 江孜的房间是独立的一间竹楼, 没有吊起脚,而是学着苗王阁那般铺设了与苗王阁同样数量的台阶。 许安随入内, 竟有些傻眼。 江孜好歹是个部落的首领, 屋内竟然悬飘着不少粉色纱幔。 一层层的垂落,直至软卧前。 许安随仔细环视了下四周, 发现通体的墙上竟还挂满了男男女女相拥的避火图, 一旁的桌案上还摆着各式各样许安随从来都没见过的器具。 许安随单从那些器具的模样上看便能猜到一二分。 她只狠狠道一声“恶心” 又庆幸今日被选中的是自己。 换做其他寻常女子断无法活着走出这间房间。 这分明是折磨人的魔鬼地狱, 这该死的江孜哪配得上唤一声人啊。 这满屋子的装扮原也不是苗疆人寻常所好。 反倒是更像京都里花楼的一应摆设。 许安随暗想道, “难不成这江孜曾经逛过京都的妓院不成。 他倒是会取其糟粕,去其精华啊。 大胜好的东西他没学会, 倒是学会这些个下三滥蹂躏女子的手段了。” 苗女伺候许安随躺在床上。 苗女想解开许安随身上的麻毯。 许安随羞赧的制止, “不如让寨王来拆?” 苗女互看了一眼, 她们深信许安随会得到寨王的喜欢。 二人欢欢喜喜退下。 寨王高兴便会打赏她们,寨王已经很久没高兴过了,今夜会是个例外,寨王定会喜欢这个软糯香甜的羊女的。 许安随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全神贯注,认真聆听外面每一帧动静。 “来了。” 男子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走来, 接着竹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江孜并没有过多的戏码, 他径直走到床前,低下头如狼似虎的打量着许安随。 那瞳孔中逐渐爆发一股难以控制的兽欲。 许安随只觉得自己的身影在江孜的瞳孔中无限的放大,再放大。 第262章 江孜死 江孜的手刚攀上许安随的细腰。 “今日的羊女,皮肉可真嫩啊。” 江孜气息越发的不稳。 一时间顿在哪里,面对如此秀色可餐的美味,竟不知该从哪里先下手了。 若非想要救出其他那些被抓来的女子,许安随保证不会再让他多活一秒。 许安随突然身体惊了一下, “嘶~” 她好似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许安随刚要抚摸脖颈, 江孜一把将她的手按过了头顶。 “美人儿,别怕。” 江孜面如饿狼,不停的大口喘息着。 “老爷喜欢你,想留住你,怕你跑了,种了一只小蛊虫给你而已。 只要你乖乖听话,把老爷伺候好了,这小蛊虫便不会伤害你。” 江孜趴在许安随的耳边声音低哑的威胁道, “这小虫子可厉害着呢。 你身上的是一只母的, 公的在我手里。 你若跑了,母虫子会很想念公虫子的。 若惹恼了她,她会啃食你的骨血,让你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到时候小美人儿变成一滩腐肉,可就不好看了。” 许安随心中早已经杀她千百次了。 再多忍一秒钟,她都怕失手直接杀了他。 许安随媚眼如丝的看着江孜, “大老爷, 先松开我的手可好?” 就算苗寨中最魅惑的女人都不及许安随半分。 江孜只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瞧她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加之净过身检查过的。 江孜不信许安随会折腾出什么风浪, 便渐渐松开了被她举过头顶了手, 将自己那双粗糙的大手从下而上,伸进麻毯之中。 刚接触到许安随滑嫩的皮肤,江孜上瘾一般猛的狂吸了一口气。 他正想一把扯开碍事的麻毯, 却只感觉腰腹部被尖锐的东西抵住,冰冰凉凉的,颇有几分寒气。 “不好。” 江孜反应过来的时候霜月剑已经捅入了江孜的腹部。 错开脏器部位,只让他疼,并不会让他死。 江孜刚要呼喊。 许安随发动手环中的机关,弹射出来的飞线,将江孜的脖子的缠得死死的。 “去死吧,你个老色鬼。” 江孜也不全然是个酒囊饭袋。 一番搏斗,拼死挣扎。 许安随又在他身上捅了几剑。 江孜疼痛难忍,这才束手就擒。 动静闹得太大,引来了无数苗人冲了进来。 许安随将霜月剑架在了江孜的脖子上。 “去,把那些女子全都给我放了。” 苗人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跃跃欲试,却都不敢贸然上前。 许安随见无人敢动,便又刺了江孜一刀。 江孜越发觉得这女人会真的杀了他, 相较于性命, 那些女人算什么东西, 放了就放了, 大不了以后再抓。 “去去去去,快去,放人。” 江孜发话,无人敢违背。 许安随穿上了大衫,一步步的将众人逼退至院中。 “去,给我备马。” 许安随怒吼。 江孜所想, 在苗疆地界上,这女人并非真的敢杀他。 许是手下不长眼的把一个江湖高手抓了过来而已, 直至他人头落地以前,他都没有想过自己竟会死得如此草率。 苗人牵了马来。 许安随逐步的退出寨门之外。 约莫着那些女子眼下已经跑远了,差不多与楚昱恒汇合了。 只要她们能遇上荣王,那便有了生的机会。 许安随不许那些苗人踏出寨门。 江孜忍不住求饶, “女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放了我,你跑你的,我保证不派人追捕。” 许安随不屑的笑了笑, “我要什么都给?真的?” 江孜惊恐的点点头。 “那好,那就拿你的狗命来。” 许安随还未落刀, 只听一阵清脆的竹笛声骤然响起。 许安随脖子上的发出剧烈的疼痛。 那虫子正在她的体内不停的蠕动,啃咬着她的血肉。 许安随手中的霜月剑险些掉落, 她及时调整呼吸,封住了一部分经脉。 江孜得意, “杀了我,你也活不了。你只有把我放了,才有一线生机。” 许安随生怕自己坚持不住。 大声吼了一声冷冷。 “都什么时候了还玩。 快点, 我要撑不住了。” 冷冷果然出现了, 伸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在苗人冲出寨门的最后一刻猛然将寨门合上,并用藤条死死的缠绕着寨门,任由里面的人如何折腾,也打不开那道门。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寨王宫起火了。 因都是竹子做的房屋,火势撺得很快,仅眨眼的功夫,便已火光冲天。 “你…你个妖女,我跟你拼了。” 江孜试图反抗, 但许安随再没给他机会。 许安随用一块布包裹了江孜的人头,又将那人头紧紧的绑在身上。 “冷冷,快走!” 许安随上马。 伸手去拉冷冷。 冷冷才不要跟她拉手。 翻身上马坐到许安随身后。 另一头楚昱恒安顿好了那些被拐卖的女子。 并安排阿达与蜀王派人来接应。 重获新生的女子们还云里雾里仿若身处梦境一般。 她们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获救了之后,如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跪下不停的给楚昱恒磕头道谢。 楚昱恒哪里顾得上她们。 他提着马发疯般的朝着江孜的府邸跑了过去。 他最心爱的女子救了别的女子,却将自己至于危险之中, 若真有闪失, 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发疯。 只是可怜那匹马, 被他抽打得皮开肉绽。 那竹笛声渐行渐远。 可许安随却感觉身体上的疼痛越来越浓烈。 蛊虫之间是有感应的。 距离拉得越远,蛊虫的反应越大。 蛊虫越躁动,越要啃噬周遭的一切。 许安随的疼痛已到了万箭穿心的地步。 冷冷察觉到了不妥。 她又想将许安随赶紧送到楚昱恒手中, 又想即刻掉头去寻找另外那只蛊虫的下落。 马头一会向前一会向后的, 许安随被她晃晕得不行,一个体力不支,径直从马上翻了下去。 还好楚昱恒到的及时。 飞身下马一把接住了许安随。 冷冷终于不用再做选择题了。 她全身瞬间感觉痛快无比。 冷冷即刻掉转马头, “小虫虫…我来了。” 她很激动, 本就特别喜欢奇奇怪怪的虫子。 许安随的命硬得很,她倒是不担心。 她只是对这对儿蛊虫太感情去了。 “回去给赵阳种上一只,我一只。 这样赵阳永远也跑不掉啦。” 第263章 七律大巫师 “小七,怎么了?” 楚昱恒很快发现了许安随脖子上的伤口。 那虫子冲破了血管在许安随体内游走。 血管像树木的枝杈,向体内更深处蔓延,形成一道道血痕。 若是此时追兵到了,那便大家都活不了。 楚昱恒抱起许安随上了马, 阿达在密林处设有藏身之处。 深夜的密林就算祖祖辈辈都住在这片山林的苗人也不敢随意进入。 密林里野兽众多,十分危险, 还会因着视线不好而很容易迷失方向。 楚昱恒凭借惊人的方向感过不多时便找到了木屋。 他的脸色没比许安随强多少, 本想着找到这姑娘好生训斥一番的。 见着她受伤了,心疼还来不及,半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楚昱恒不知道许安随到底怎么了, 他慌忙的将许安随平放在床上无头苍蝇一般的胡乱检查一番。 “怎么回事?中毒了么? 冷冷干什么吃的,死哪去了,为什么不给你解毒呢?” 许安随全身已经湿漉漉的, 许是那虫子也累了,眼下消停了不少。 “彦之,没事,死不了的。” 许安随缓缓睁开眼睛,脸上像撒了一层银霜一般惨白。 她了解自己的身体。 这蛊虫不过是折磨人一些罢了,暂时还不会要了她的命。 楚昱恒却不干了, 不停的在屋子内抓着自己的头发,发慌的走来走去。 他想去把冷冷抓回来。 但他又不可能留下许安随一个人在这里。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很怕许安随会这样死掉。 “喝点我的血会不会好一些?” 楚昱恒想切开自己的腕部放血。 许安随连忙欠身制止了他。 “他们放了一只虫子在我身体里。 不过不要紧,只是会难熬一点,死不了人的。冷冷已经去找解药了,你别着急,抱抱我吧,你抱着我,就没那么疼了。” 楚昱恒的心化了一地的水。 许安随鲜少有软弱的时候,她到底疼成什么样,竟会要求他抱着她。 楚昱恒像怀抱婴儿那般小心翼翼的将许安随抱在怀里。 他在许安随的额头,鼻尖,乃至软唇上不停的亲吻,安抚。 直至许安随痛到精疲力竭,昏昏沉沉的睡去,他却怕她一睡不起,每隔几分钟就要探探她的鼻息。 这一夜好似千万年那般漫长。 许安随再次醒来的时候,冷冷和阿达也在木屋里。 冷冷倒是抓了那吹奏竹笛的人,也找到了那人身上另外一只公蛊虫。 可惜他只知驭虫之法, 却不知如何能利用公虫子将母虫子引诱出来。 这是江孜独有的控制下属的秘术, 冷冷不知道尝试过多少次, 寻常蛊虫的的驱使之法皆不管用。 但也不是全然都是坏消息。 至少两只虫子离得近了,彼此之间有感应, 虫子的情绪稳定,便不会在许安随体内乱折腾。 许安随的精神好了许多,体内也没那么疼了。 “走,不必耽搁,今日便去面见苗王。” 楚昱恒想让冷冷带着许安随先回大营。 蜀州城内良医众多,或者有能人异士者,会帮她解开蛊毒。 “苗王这边我会处理,事成我便回去找你, 只有你完好,我做事才能心安。” 许安随却不肯。 二人再度僵持不下。 阿达诺诺的上前说道, “王爷,苗王寨中有大巫师。 大巫师是苗疆最厉害的巫毒大师。 或许他能有办法帮王妃解开蛊毒。 你帮苗王除掉他最大的心患, 我想苗王不至于会袖手旁观。” 这无疑是个办法。 许安随眼巴巴的望着楚昱恒。 楚昱恒快要将自己气炸了,却不忍心说她半个不字。 罢了罢了, 只要这丫头能安然康复,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冷冷将那公蛊虫宝贝似的收藏在罐子里揣在胸前。 那蛊虫以血为食的,她时不时割破手指取点血出来喂食蛊虫。 楚昱恒非要与许安随同乘。 将许安随紧紧的抱在怀里。 许安随每一次不经意的抽痛他都感受得到。 他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心里盘算着若是苗王不识好歹, 他便拼了性命也要将那什么狗屁大巫师抓过来为许安随驱虫。 苗王早就收到了楚昱恒的密函, 距离苗王寨不过一二里山路的时候派人将楚昱恒一行人秘密迎了进去。 屋内只有苗王和他的小儿子离共。 苗王年事已高,显然身体不太好,侧卧在榻上,强撑着起身。 “荣王,好久不见。” 楚昱恒拱手, “苗王,确实好久不见。” 这次苗疆二十四部联合北鞍对大胜发动进攻无疾而终,苗王又悔又恼, 感觉被北鞍人耍了, 什么便宜都没捞着,还白白便宜了那几千人在苗疆白吃白喝了这么长时间。 楚昱恒开门见山,将江孜的人头双手奉上。 离共作为苗王的小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未来苗王的继承者,看到仇人头颅的一瞬间忍不住一把将江孜的头丢到了一旁的火盆里。 江孜杀了他三个兄弟,一个姐姐。 老苗王又何尝不恨。 只可惜他势力实在是大, 又暗中有北鞍人勾结。 造反之心早就跃跃欲试, 只等着老苗王咽气,新苗王年轻根基不稳之时一举而得之。 楚昱恒与苗王攀谈了许久。 离共性情温顺,不喜战争,却胸有宏图,励志要带领苗人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 苗疆与大胜交好,互通,是大势所趋。 离共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认真聆听荣王的见解,自视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两国开通互市并非一句话可以解决的。 “还请苗王给我一些时日。 待我回去面见我朝陛下,不日制定出细则供苗王审阅。 大胜安则苗疆安, 大胜若乱,苗疆势必也不会太平。 北鞍人狼子野心,四处勾结,觊觎大胜疆土良久。 此次行动苗王断然可以知晓, 北鞍生性狡诈,不可能真心与苗疆为盟。 苗疆唯有与我大胜结盟,稳固南疆,才可立于乱世不败之地。 大胜从来都不为扩大南疆疆土,所守土地,不过是祖宗基业罢了。 可北鞍人不同, 他意在侵犯他国领土占为己有。 手段卑劣,好战嗜血成性。” 楚昱恒的一番话好似一颗定心丸。 苗王如今的注意力全在清剿江孜旧部那些残余势力从而给儿子继承苗王之位扫清全部障碍。 未来会怎样苗王也不敢应允。 至少眼下双方都想示好,以合作求和平。 苗王将停战信物交给楚昱恒, 楚昱恒达成使命,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荣王怎得这般表情?” 离共看出了楚昱恒表情不太对。 楚昱恒干脆直截了当,说出了蛊虫之事。 “荣王莫急, 正巧大巫师游历归来,眼下正在苗王寨中。 离共急呼下人,”快,请大巫师。” 过不多时大巫师急步而来, 却在见到众人的一瞬间白了脸色,即刻撇掉了黑色斗篷,一窜上了屋顶,撒下一颗白雾毒弹,三窜两窜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七律!你往哪里跑!”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冷冷将蛊虫塞进楚昱恒的怀中,飞身上房追着七律而去。 离共无比愤恨的拍了一掌门框。 “该死的北鞍,细作藏到我苗疆来了。” 七律以游历为由时常不在苗疆。 这次回来,正是七律撺掇着各部进犯大胜。 苗王只觉得后怕, 查抄七律住处的时候,发现七律已经配好毒杀苗王的毒药。 七律定是指望不上了。 楚昱恒心里凉了半截。 “那我的小七要怎么办?那虫子一日不取,小七便要多受一日的折磨。” 苗王寨有苗医典藏。 外人是不允许进的,离共破格带着楚昱恒前去查找古籍。 人手不够,离共便将苗王寨内所有的苗医都喊来帮忙。 那蛊虫再度开始翻腾, 许安随疼得在床上不停的打滚。 许安随强挣扎着为自己扎了几针镇定神弦。 整个典藏室内一片狼藉,藏书满地都是。 从日落到日出,又到日落。 宫女前来回报, “不好了,蛊虫好像进到荣王妃脑子里了,荣王妃控制不住自己,不停的伤害自己,咱们拦也拦不住,再这样下去,荣王妃要受伤的。” 第264章 解毒 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楚昱恒烦乱的一瞥,随手在架子底端翻来一本颇旧的鹿皮书。 那上面的文字是苗语, 楚昱恒不懂。 离共赶忙过来看过, 大喜, 第一页便是有关情人蛊的记载。 “多谢王世子。 还望王世子帮我向苗王转达谢意。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即刻带王妃离开。” 离共不解, “为何要离开? 我苗王寨这么大,我会给荣王和王妃安排清静的住所。 我这还有苗医, 会帮着王爷为王妃驱虫的。 王爷不必害羞。 我苗疆最是讲究天人合一。 上苍赋予我们繁衍的使命,他神圣,也是纯净的。 咱苗人从不以此为耻,反而视为神圣。” 那解毒方式过于原始。 大胜民风终不似苗疆那般奔放。 楚昱恒绝不可能让许安随曝光于苗人的窥视之下。 他的娘子,只有他一人能看。 楚昱恒尴尬的笑了笑。 “就不劳烦王世子了。 他日边关互通达成,本王定会前来与王世子痛饮。 苗疆有世子这般爱民如子,又通透豁达之君主,苗人之幸也。” 楚昱恒二话不说,即刻返回了苗王宫中。 “小七,再忍忍。 很快就没事了。” 楚昱恒抱起了双眼通红的许安随。 趁着夜还未深,便一股脑的狂奔至来时更换衣物的那间林间小屋里。 “疼…疼…” 许安随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喊了出来。 楚昱恒将许安随放好,从怀中掏出了那只公蛊虫。 他二话不说将那蛊虫放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一阵蜜蜂蜇过般的刺痛逐渐席卷全身。 因楚昱恒和许安是真心相爱,两只蛊虫即刻有了感应。 二人几乎同时发痛,痛得他们紧紧抱着彼此。 楚昱恒温柔的抚摸着许安随的秀发。 “小七,有我呢。 原来我就是你的解药, 我不会再让你痛了。” 密密麻麻的吻在许安随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吻痕。 即便没有蛊虫作祟,这么长时间的分离,楚昱恒对许安随的渴望早已到达了顶峰。 许安随迷迷糊糊的附和着, 另外一种让人着迷的痛很快覆盖了蛊虫带来的痛。 “小七,我爱你。我是真的很爱很爱你。” 楚昱恒不怪她事事只想着靠自己,从不依赖他。 他只恨自己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尤其在寒王的事情上,让许安随隐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许安随忍不住仰起了身体,画出让他发疯的完美弧度。 夜晚的密林有多静谧,木屋内的情愫就有多炽热。 在不知多少回潮起潮涌之后, 两只蛊虫分别从二人脖颈处钻了出来。 来时路,去时归。 两只蛊虫也和人一样交缠到了一起。 许安随精疲力尽,一头栽倒在了楚昱恒怀里。 楚昱恒抱着她,守着她,看着她迟迟不肯褪去红晕的脸颊,真是爱她爱到骨子里了。 天刚刚亮,许安随缓缓醒来。 轻轻一动, 感觉四肢百骸如同散架子一般哪哪都疼,竟直不起腰来。 许安随回想起昨夜种种, 羞赧得捂着脸不想见人了。 楚昱恒侧着身子一脸玩味的看着她笑, “王妃,本王这解药做得如何?王妃可还满意?” …… 快别说了吧, 许安随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即便已是老夫老妻了, 即便在京都时除了来葵水那几日,两人几乎日日都要缠在一起的。 可像昨日那般不计后果的放纵还是头一回。 那蛊虫的作用有多少不清楚, 两人在床弟上,显然有着更高的默契程度。 “你住嘴!” 许安随穿好衣服想逃。 楚昱恒哪里肯放弃整治她的机会,一把将人按倒在自己怀里。 “王妃当真是翻脸不认人啊。 你啊,说放弃就能放弃我。 你迷晕我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我跟你说,这事没完。” “没完能怎么样?王爷想打我么?” 见她依旧嘴硬,楚昱恒气不打一处来。 捧起许安随的脸不停的在她的唇瓣上猛亲。 直至许安随喘不过气来,拍着他的手背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王爷。” “还敢不敢了?” 楚昱恒霸道的在她身摸来摸去。 “不敢了不敢了。” 许安随怕痒,躲又躲不开,在楚昱恒怀里不停的扭来扭去。 “你若再这般一意孤行,不顾安危, 我定要会惩罚你,让你至少三五日下不来床。” 回程的路出奇的快。 华图远远的将人接到,得知一切顺利,开心不已。 “王爷王妃威武, 轻而易举化干戈为玉帛。” 轻而易举四个字让夫妻二人互望了一眼。 他们着实卖了不少力气的,当真是谈不上轻而易举的呀。 楚昱恒环视了一圈大营。 “萧大将军呢!” 华图指了指一旁的帅帐。 “回王爷,萧将军将那几千北鞍人悉数抓获, 眼下正在审问那帮北鞍人呢,王爷要不要去看看?” 楚昱恒摇头, 萧烈是奉睿宣帝的命令, 这种情况,自己最好回避。 一旁的蜀王边装着病,边忧心忡忡。 萧烈没理由在此这么多日, 大军迟迟不离开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便是自己, 睿宣帝派萧烈前来的目的还有一个, 那便是抓捕蜀王入京, 为抗战者,斩! “怎么办啊五弟,弟妹。 陛下还是不肯放过我啊。 我若是回京,必然有去无回的。 我一家老小百十来号人的, 我我我我,我真的没生二心。 五弟别人不信我,你可要信我呀。” 楚昱恒当然信他, 可他的信任不管用的呀。 萧烈审讯完北鞍人, 果不其然, 调集了一百名精锐,说是要护送蜀王返京。 “萧将军。” 萧烈懂得尊卑有别,拱手向楚昱恒行礼。 “参见荣王。” 萧烈记恨墨白勾引自家妹子一事,对荣王自然也有三分怨气。 “回荣王, 陛下不过是让蜀王入京叙旧罢了 。 王爷何苦阻拦, 要闹得个抗旨不尊的地步?” “抗旨,抗旨,你整天就知道把抗旨挂在嘴上。 怎么? 不把人扣上造反的帽子就展现不出萧大将军的忠君爱国了么。 你这厉害,为何区区一个西山山匪都迟迟灭不了呢?” …… 蜀王毕竟是王,萧烈不敢造次。 许安碎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 心里暗着倒数, 倒数到一,军报如期而至。 “元帅,郡主来报,已经发现了山鹰的老巢, 郡主还望元帅亲自回去清剿。” 萧烈一世英名险些都毁在了这群山匪之中。 这么多年的抓捕,他们好似有几世纠缠不清的孽缘。 与其在这与两个王爷打嘴仗, 倒不如剿灭山鹰来得痛快。 横竖有荣王在, 人若带不走,他大可推到荣王头上去。 反正他抓了北鞍的兵,若是还能剿灭山鹰,那这些年丢掉的面子,可当真是一并全都找回了。 “萧大将军知道何为重要二字。 我自会与陛下禀明这里的情况。 大将军可留一万兵力在此, 山匪猖狂,不灭百姓不安。 大将军一切以百姓为先, 本王再次替万千西山百姓谢过萧大将军了。” 楚昱恒即刻上书给了睿宣帝。 于此同时也写了一封信给苗王。 与苗疆二十四部言和的消息还不能让睿宣帝知晓。 只有边境不稳,睿宣帝才不敢轻易杀了蜀王。 第265章 治病 苗王答应了楚昱恒的请求。 愿意配合楚昱恒演戏。 楚昱恒带着许安随同蜀王回到了蜀州城。 先前散布蜀王被害的消息时,顺势抓获了不少北鞍藏在蜀州作乱的奸细。 蜀王府得知蜀王今日归, 特意隆重的准备了一番。 大摆了宴席,还预备了歌舞表演助兴。 席间, 蜀王妃爱不释手的拉着许安随, 她曾经梦寐以求所生女儿的样子正是如此。 “瞧这小模样,难怪咱们五弟苦熬了这么久,最终等来的却是一段人间佳偶天成。” 许安随羞涩的笑了笑, 满桌子佳肴都顾不上吃,注意力全在一旁胖墩墩如小山的天慧郡主身上。 “这蜀王夫妇到底是怎么养女儿的。 怎么把女儿吃成这样。” 天慧郡主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脸上的肉块把五官挤没了, 吃的满嘴流油,一点没有皇家贵女的风范,吃的那叫一个香。 天慧说起来比楚昱恒都大上两岁呢。 眼看年过三十,快要当奶奶的年纪了。 由于肥胖,阅亲无数,但无果 贪图她蜀王府富贵的倒也不少。 可惜天慧郡主偏还是个不俗的。 万事讲究个两情相悦,绝不含糊,更不喜那些曲意逢迎之辈。 她喜欢俊俏的男子不假, 但上赶着找上门的那些男人是不是虚情假意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久而久之婚事就被耽搁了。 再加上随着她体重越来越胖,昏睡的病症也越发的严重。 除了一日三餐,她几乎鲜少有能走动的机会。 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 眼下一日至少要睡上六七个时辰, 蜀王夫妇越发的担心起她的健康来,苦苦寻来了各路神医给天慧瞧病,却始终没有效果。 “弟妹,听说你懂得医术?” 蜀王妃或多或少也听到过一些关于许安随的传闻。 他们一家子虽远在蜀州,为保命,京都的眼线还是有几个的。 去年京都的瘟毒险些造成大乱, 他们听闻还在感念,感念许老元帅生了个巾帼不让的好女儿,虎父无犬子,须眉不让怀。 许安随本也不是个愿意说客套话的人。 干脆直截了当回道, “嫂嫂是想我为天慧郡主瞧瞧脉的对吧。 行, 咱们这就去, 郡主这样的病症我之前和师父游历的时候遇见过,若和我料想的一样,我便有办法将郡主医好。” 蜀王妃听闻,简直喜出望外。 多年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直白的告诉她她的女儿有救, 原先蜀王妃对荣王这对夫妇还是有忌惮的, 眼下倒是觉得万般亲切,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天慧郡主吃完就睡了。 许安随和蜀王妃坐在床边,认认真真的为其把了很久的脉。 许安随眉目舒展,并不似其他大夫那般触及便开始眉头紧锁。 “怎么样?有无大碍?” 许安随随着蜀王妃去了会客厅。 许安随娓娓道, “郡主的病症说不重也重,说重倒也能治疗。 只是郡主血滞情况越发的严重了,若再拖延下去,唯恐性命不保。” 当妈的最听不得子女性命不保几个字。 蜀王妃即刻流下泪来。 她紧紧抓着许安随的手,苦苦说道, “我和蜀王就这么一个老来子, 咱们不求她日后多富贵无极,咱们只盼她健康。 嫁不嫁人的咱们也都认了, 嫁错了人去婆家受苦,我倒愿意养她一辈子的。 只是我夫妇眼见着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各种办法我们都尝试过了,都没有效果。 若弟妹有办法,就请弟妹再帮我夫妇这个忙,无论如何救救慧儿性命吧。” 蜀王妃就势要做礼, 许安随连忙扶起了她。 “嫂嫂放心,我定竭尽所能。 只是过程对于郡主来说会有些痛苦。 只要郡主肯听我的话配合我治疗, 我敢保证还您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儿。” 蜀王妃好似头顶开了一扇天窗,明媚得很。 当夜就将情况同蜀王激动的说了一通。 可蜀王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眼看着年关将至,他们二人不日就要离开蜀州返回京都的。 陛下眼下因为苗疆问题倒是不再提让我回京的事了。 可那睿宣帝怎会这样轻易放过我们。 楚昱恒怎么着都是睿宣帝的亲弟弟, 人家是亲兄弟,自然一个鼻孔出气的。 你当荣王夫妻二人是活菩萨呢,那么好心? 荣王那个王妃可厉害着呢, 一百个你都不敌她半个心眼多。 她这是借着给天慧治病的借口想要带天慧回京为质呢。 不信你就瞧着, 你就等她什么时候跟你开口就是了。 我可有言在先, 谁都别想把我宝贝从我身边带走。 就算最终还是要踏上逃亡之路,我也绝不可能做卖子求荣的卑鄙小人。” 蜀王妃越想越害怕。 蜀王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她一边担心荣王夫妇真的要带走天慧,一边又忍不住想让许安随治好天慧的病。 父母这个词汇创造出来天生就是有操不完的心的, 蜀王妃感叹事事不能随人意,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客房中,楚昱恒单手将许安随抱在怀里。 还是软软嫩嫩的夫人最好, 若能日日这样抱着,他甘愿当个昏聩之辈。 “若我猜的没错, 我那二哥正与二嫂分析你我的动机呢。” 蜀王的智慧绝对是众多皇子中的佼佼者。 事实上他想的都对, 楚昱恒和许安随也是这样想的。 楚昱恒勉强骗过睿宣帝暂且将蜀王留在蜀州以待局势稳定。 可天慧郡主是无论如何都是同他们回京的, 这是睿宣帝最后的底线,不是商议,而是通牒。 楚昱恒知道蜀王打死都不肯让天慧入京的。 他压下了睿宣帝的密旨, 暂时没开口提这件事情。 夫妻二人商议了许久, 许安随决定从天慧的病症作为突破口进而想办法让蜀王心甘情愿的同意天慧入京。 “蜀王一是担心天慧的身体,二是担心天慧的安全。 身体这一块我有把握,安全这一块只要我们让他们相信我们有能力保证她在京都的安全。 当然,这样做的话无形中增加了我们的负担。 但你既然选择保护蜀王周全,那咱们就好事做到底。 我们家王爷最是个顾念手足的大善人。 只可惜他们都没有真正了解你,会误解你,东风不识曲,王爷有苦说不出啊。” 楚昱恒望着许安随灵动的黑眸半晌没说出来话。 他只想吻她,吻她,将他全部的爱意和感激全都加注在那个深吻中刻在许安随的心里。 “别闹,这是在人家府上。” 许安随轻轻推了推了他, 楚昱恒才不管在哪里,他的夫人他爱死了,眼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她。 最终理智还是更胜一筹。 客房门外伺候的下人太多,楚昱恒可不想让别人听到许安随因她而沉沦的娇嗔之音。 怎么办? 只能忍着呗。 他无比怀念荣王府,自己的家,在自己家里他想闹出多大的动静都无所谓,那个木屋,林子里那个木屋,细细想来,那个木屋才当真是销魂的一夜啊。 翌日, 蜀王府派人抓了许多水蛭。 天慧的血滞症状,非要用到水蛭水蛭方可治疗。 蜀王夫妇十分担心。 “这这这这.....这能行么?” 许安随命人放好了热水,让天慧泡进去。 天慧虽害怕,但很快因着水温舒适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许安随笑道, “不然我给蜀王立个军令状? 我和荣王只能在蜀州停留十日。 这十日之内,若蜀王看不到效果,我便任由蜀王如何处置就是。” “若有效果呢?”蜀王即刻戒备,就连蜀王妃看着许安随的眼神也满是不和善的期待。 “有效果?若有效果便是证明此种疗法有效。 待我和荣王走后你们继续按照同样的方子为郡主治疗便是。 蜀王是怕我邀功?”许安随微微浅笑。 “蜀王放心吧, 荣王千方百计将蜀王府保下来都未曾同蜀王邀过功。更何况我本就是师从神医,治病救人是本分,还是家里人,蜀王安下心来不必多虑就是了。” 第266章 回程新年 一连四五日过去, 这奇特的水蛭疗法竟真的起了效果。 天慧相较于往常,清醒的时间真的在变多,从以往的三四个时辰,到现在的四五个时辰。 “爹爹,娘亲,我感觉精神头好多了。” 天慧喜出望外, 见父母均为自己喜极而泣,心里不是滋味,自觉得连累父母这么大岁数了,还要为自己操劳而自责不已。 “小婶婶还真是个神医啊。” 一声婶婶,许安随实在难以高兴起来。 天慧都可以当自己小姨的年纪了,却要恭敬有礼唤自己一声婶婶, 嗯,天慧也同样难过,两人都很不容易呀。 “这只是开始。 郡主若想变成寻常女子的身段,还需严格控制住自己的嘴。 郡主常年大鱼大肉的吃着,又没有可消耗的地方。 久而久之杂物堆积在体内便会影响血气运行。 时间久了,血液停滞住会导致你嗜睡甚至昏迷。 再严重些就会危及生命了。” 天慧还算听话, 许安随说什么她也都认真照做。 这几日许安随教了她一套活络气血的拳法。 很简单,一学就会。 许安随还会带着她一起练。 最初的几日很痛苦, 天慧走路都会气喘。 食物减半,油水也跟着少了不少。 天慧有些烦躁,很想发脾气, 许安随陪着她给她讲灵通师父写过的那些画本子里的故事为她解闷。 天惠感觉到身体在变化,便也有了动力。 许安随的汤药很管用,吃完可以抑制饥饿,情绪也不会起伏那么剧烈。 天慧和许安随的性格出奇的合得来。 这几日相处下来,天慧竟有种难舍难分的意思。 “婶婶,眼看就要过年了。 你们这时候走,肯定赶不上回京过年的。 不如在我们这过完年再走吧。 咱们蜀地过年气氛很浓的,庙会,灯会,游街,好玩的好吃的特别多,我都还没机会带你和五叔好好玩玩呢。” 许安随微微神伤的样子让天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睿宣帝本就忌惮几个王, 荣王完不成使命,带不回天慧,却要留下来同蜀王过新年? 睿宣帝的怒火荣王不得不规避,哪怕新年依旧要漂泊在外,也绝不能留在蜀州。 眼下他们乐不思蜀,接下来便要承受帝王不可遏制的怒火。 天慧全都看在眼里,也心知肚明。 她看似没心没肺不管世事的,可身为皇室中人,最大的敌人一直以来都是手足兄弟亦或是父母, 天慧看着父母日日垂头丧气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也着实不好受。 她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如圆盘的脸。 她承蒙太多太多父母的恩情,细算下来,自己却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 楚昱恒和许安随离开的那日。 蜀王预备了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 马车上备了数不胜数的蜀中特产。 吃的,喝的,玩的,用的。 “有几样玉器,是我送给太妃的,你可别给我霸占了去。” 蜀王打趣,眼里难得闪现了不舍和担忧。 他着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昱恒回去交不了差,就算是亲哥哥,睿宣帝恐怕也要责难于荣王吧。 蜀王府又能保住至几何呢? 前路满是荆棘,脚下路短,不知尽头在何方啊。 蜀王妃是性情中人,一大早便开始掩面而泣。 “大老远的来了,又赶上年下。 这个年要在路上奔波了,真是难为了五弟和弟妹了。” 众人又寒暄了一阵子。 许安随刚上马车。 天慧却带着贴身婢女英儿大包小包的追了出来。 “慧儿…你……你这是…” 蜀王夫妇一脸惊讶, 天慧扑通一声跪在二老面前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女儿是父母的女儿,更是咱们蜀州的郡主。 女儿此去,可免受蜀州百姓惨遭战火荼毒。 也可保护父母晚年安愉。” 天慧嘿嘿一笑, “其实女儿只是想出去见见世面了。 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出过远门呢。 一别京都这么久了,京都变化一定很大,肯定很好玩的。 您二老就当放我出去耍一耍。 等女儿玩累了,自然就回到父母身旁了。” 蜀王妃一下子扑到了天慧跟前。 “儿啊,你这是何苦呢。” 蜀王长叹,老泪纵横。 心疼之余更多的是自豪。 “看吧,这就是本王的女儿,本王的好女儿啊,本王没有白疼你。” 蜀王挺直了腰板,看向楚昱恒的眼神也不再闪躲,目光中闪着泪,却又说不出的欣慰。 楚昱恒和许安随对视了一眼,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许安随不免想起了春冉。 “阿姐,当年你被迫离开京都之时,母亲也是这般不舍的吧。 阿姐,我想你了。” 蜀王夫妇喋喋不休的嘱咐个不停。 蜀王妃拉着许安随的手做势要给许安随跪下。 “嫂嫂,嫂嫂这是做什么,嫂嫂折煞死我了。” 许安随连忙扶起蜀王妃, 她完全能体会到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女儿深入虎穴的那种担忧和不舍。 “嫂嫂放心就是了。 只要有我夫妇在,必不会让郡主受委屈。 荣王的为人你们知道的。 他承诺的事,就算赴汤蹈火,也绝不会食言的。” 楚昱恒拍了拍蜀王的手背。 “二哥,当年我没能保护好春冉阿姐,是我一辈子的痛。 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不会让人伤了天慧。 你们父女分别的日子不会太长, 相信我, 忍一忍, 总有太平的时候。” 蜀王夫妇一直送出城外三十里外。 自打天慧出生以来,这还是女儿第一次离开家门,无法与夫妇俩一同过年。 楚昱恒也很遗憾。 今年本应该同太妃过个团圆年的。 春冉活着回来了,他也无需因为战事留守边关。 喜欢的姑娘娶到手了,合该是个颇为圆满的一个新年。 可惜造化弄人,老天总爱开玩笑。 大年夜他们落脚在了通州。 看万家灯火,听鞭炮除岁。 天慧早早就睡了, 夫妻二人悄至城楼上并排坐着,远望着星河灿烂。 “在匡北的时候,你包的饺子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年夜饭。” “你若喜欢吃,等下回去我包给你吃。 今夜守岁,咱们不睡了,必要争个来年的好彩头。” 夫妻二人手拉着手,涌入五彩绚烂之中。 华安郡主去宫里与燕王一同侍奉太后去了。 少了这么个麻烦人,春冉倒觉得松了口气,一番精心的准备,将镇国公府的人都请到了荣王府一同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太妃叹气, “他们夫妻二人不在,总是有些遗憾的。” 春冉劝慰, “以后日子长的,母妃不必急在这一刻。” 春宜和许可为吵着嚷着挨个要红封。 新年过的就是个气氛,家中要有几个孩子在的才够热闹。 太妃望着眼下来之不易的团聚长舒了一口气。 尽管她最宝贝的春冉这辈子只能这样孤独而终,可一想到她在北鞍受的那些罪,人啊最会退而求其次了,太妃宽慰自己,只要孩子们都活着,只要他们都活着,活着就好。 第267章 阮余初的信 楚昱恒给荣王府捎信。 春冉高兴, “太好了,再有十来日,彦之和小七就要回来了。” 初五宫宴, 太后没少为难太妃春冉以及春宜。 三人总算熬过了最难熬的时光,夜已深了,回府的马车上母女三人瘫软下来,各个长叹一口气,继而相视一笑,经历了那么多,却是再恶毒的言语,也无法击垮她们了。 春宜一手挽着姐姐,头又靠在太妃肩上。 “只差兄长了,若兄长在,咱们一家就团圆了。” 春冉笑言, “好在有小七陪着, 他们夫妇二人同行,便是没在家中,也称得上团圆了。” 春宜快要忘了许安随了,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又好似生出了隔阂,即刻便有种哥哥已不再是哥哥的难过来。 “娶了媳妇忘了娘,不仅忘了娘,还忘了姐姐妹妹了。” 春宜酸着。 这段时间许安随不在,她的日子多少轻松快乐的。 宋音尘自那日见过了许安随,便从京都消失了。 宋府派人来找,他们也是苦苦寻人无果,无奈之下才硬着头皮找到荣王府的。 徐怀宋耐心应对。 只道是王府不清楚,不知道,不明了。 事实上也确实不知道, 徐怀宋只怕宋府此举会坏了春冉公主的名声, 言辞之间微有决绝,宋家人没得到答案,便也灰溜溜的离开了。 春冉嘴上不说,多少失落和担忧,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年少时的真情意切看似脆弱,却最是刻骨铭心。 他们之间本就有情, 此情未曾因为沧海桑田的变故而减少半分。 造化最会弄人的,让两个真心相爱之人无法相守, 悲欢离合道不尽一世苍凉。 “徐先生,麻烦您派人暗中打探一下。 别的不需要做,只要知道人平安就行。” 徐怀宋答应, 只是派出去三五个暗卫打探,都未能探听到宋音尘的下落。 春冉日日悬心,茶饭不思, 眼看着正月十五了,这个年过得是一点笑容都没有。 “傻子,让你不要亲近,又没让你消失。 你这是存心害我担心呢是不是。” 想念间早已泪如雨下。 胸口的痛,当真是痛彻心扉呀。 正月十四那日,不知哪里来了一伙盗贼。 城中有好几家权贵府中都丢了名贵的东西。 听说入城的官道上还有劫匪出没抢劫过往百姓物资。 谭清和派人城里城外的搜捕。 并加强了京都戒备。 华安出宫之后回到荣王府忍不住吐槽, “明日的庙会不会取消吧, 大过节的,若不让出门,那可太没意思了。” 春冉巴不得不要出去,她除了入宫,绝不踏出王府半步。 正月十五太妃要去庙里上香。 这个习惯从春冉和亲离去的时候保留至今。 菩萨定是看到了太妃的虔诚,这才让春冉死里逃生,重新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这是春冉回来同她过的第一个新年, 她要去庙里还愿的,少不了好生答谢上苍一番。 徐怀宋尽管担心太妃安危,却不好打破太妃的习惯和夙愿。 那就只能加派人手了, 明的暗的多派些人保护着就对了。 想必贼人也不敢轻易招惹荣王府的。 “冉儿,你要和母妃同去么?”太妃柔声问道。 春冉想了想, 既然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那自己便没有不去的道理。 “去,女儿陪母妃一起去。” 华安跳着脚一脸渴望的问道, “姑姑,可不可以也带华安一起去? 华安好久没见娘亲了,华安想为母亲祈福。” 春冉眼底闪现一丝戒备,但也爽快的答应。 “好啊,春宜也去,咱们一起去。” 春冉是不会把华安一个人留在王府的。 华安危险,没人盯着,怕是要给王府惹上事端。 春冉忙去帮太妃准备明日庙中祈福用的东西去了。 华安趁其不备,转头去了春宜的府中。 春宜一愣,不知道她这么晚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但春宜也不排斥她,甚至还视其为知己。 春宜拉着她的手坐下,笑着道, “怎么了?是不是有新谱子了?” 华安摇摇头,脸色很凝重。 扫视了一眼屋里的下人,避险之意很是明显。 春宜清了清嗓子, “你们,你们都下去吧。” 下人们纷纷退下, 望月却还是站在一旁未曾动弹。 春宜一向都不避着望月的,两个姑娘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望月算是心腹,没什么事是望月不能知道的。 华安依旧不语。 望月心中怒生不满。 “什么人啊,鬼鬼祟祟的,真把自己当王府里的人了。” 望月这边不满,转头却瞧见了春宜赶她走的眼色。 “公主,我……” 春宜打断了望月的抱怨, “叫不动你了是不是,还不赶紧出去。” 望月嘟着嘴不情愿的退了出去。 她想着要去禀报春冉公主的。 刚走了几步,便又退了回来。 “哎呀算了,到时候又惹公主生气了少不了挨一顿骂。” 望月料想华安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的。 转头去了厨房给春宜熬制燕窝粥去了。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春宜倒是越发好奇起来。 眨巴着大眼睛兴奋的看着华安。 华安面色凝重, 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了一封信给春宜。 “小姑姑,今日我从宫中刚出来的时候,突然有人往我的马车里塞了这封信来。 我想看那人是谁的时候,那人早已经跑远了。 我瞧着身型是个男子,挺消瘦的。 当时我也是吓得不轻,还以为遇上了什么歹人。 那人只是塞了这封信给我就跑开了,倒是没做什么别的。 我拾起信一看,上面署的是你的名字。 这封信竟是那男子让我转交给你的。” 华安惶恐不安, “私收男子私信实在有损颜面。 我不敢声张,怕弄巧成拙坏了小姑姑名声。 我只好将信藏在衣袖里带了回来, 这件事我谁都没与之说起的,姑姑放心就是,我发誓不会对旁人讲的。” 华安将信交给了春宜。 春宜炯炯的盯着那信半晌大气都没敢喘一下。 “什么什么什么人啊…” 春宜平时也没接触过什么外男啊, 怎么就有男子私自带信给她了呢。 这事说出去保不准被人传成她春宜不检点,与外男私相授受。 她还没嫁人呢,太妃也正在给她相看亲事, 她倒是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嫁掉,她担心王府的名声会因此被她连累受损就不妥了。 “小姑姑,信你慢慢看,我先回去了。” 华安避嫌,倒也算懂事。 春宜顾不上相送, 反手将房门关得死死的。 那信是阮余初送的。 他刺杀回京复命的谢云之未果,身受重伤一直潜伏在京都伺机而动。 春宜看完信是又害怕,又激动。 她彻夜难眠,反复琢磨信中每一字一句。 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有些窃喜。 “我就说么,阮先生怎么可能是奸细,阮先生是被冤枉的,好人不应该被冤枉。” 第268章 囊中之物 翌日清晨, 春宜盯着一双乌青色的眼睛早早的候在太妃门前。 “宜儿昨夜没睡好?” 太妃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多问,只怪她不好好休息,把自己熬成了这个鬼样子。 春宜整颗心都悬着。 好似做了亏心事一样,忐忑不安,心神不宁。 阮余初说今日会趁着她出门找机会与她见面的。 他到底会在哪出现?见了面又会说些什么? 春宜紧张归紧张,却是十分期待。 “东西都搬上马车了,我们走吧。” 马嬷嬷搀扶着太妃。 春宜挽着春冉,华安跟在一旁。 春冉习惯性的戴着围帽不叫外人瞧见。 刚迈出王府大门, 只听华安在身后一声惨叫。 “怎么了,怎么了?” 春冉焦急查看。 华安眼中闪泪般面目痛苦的回道, “崴到脚了,疼,很疼。” “快,动动看,看看能不能走路。” 太妃也跟着慌忙的赶过来查看,一群人围在华安周围,侍女上前来搀扶。 华安咬着唇试探性的走了两步, 脚腕使不上力气,一下子又坐到了地上。 “快,快去找府医给郡主好生瞧瞧。” 太妃想着不然就不要去了, 郡主客居在王府,本就是贵客,如今又受了伤,处理不好是要得罪燕王的。 华安连连摆手, “都怪我没用,节骨眼上出乱子。 太妃不必管我,敬奉神灵最重要了,神灵不可怠慢。 我如今走不了路,就不去添乱了,我留在王府就好,还请太妃帮我多给菩萨上点香火钱了表心意。” 华安很是坚持,说什么也不肯让太妃为自己取消去庙里参拜。 春冉拉着太妃说道, “母妃,我留下来陪着郡主就好。 今日十五,庙里人多,您知道的,我不喜热闹的。” 太妃细想来也觉得有道理, 有春冉在府中照看华安她就放心去庙里了。 “阿姐放心吧,我陪着母妃呢。” 春冉将春宜的斗篷紧了紧,又将自己的衣服兔绒手套戴到了春宜的手上。 “你别粗心,别到处跑,今日人多,京中又不太平。 照顾好自己,更好照顾好母妃。 上完香早点回来, 待会我亲自磨元宵,等着你们回来吃。” 春宜最喜欢吃元宵了,故作咽了咽口水调皮道, “黑芝麻馅的,红糖的也行。我不要五仁的,皮厚点的哦,有嚼头。” 春冉宠溺的拍了拍她的头,转身搀扶着太妃,将太妃送至马车上。 太妃掀开帷幕,看着春冉跟她挥手。 不知怎得只感觉胸口一阵闷痛,顿感一阵酸楚,不觉间流下泪来。 “母妃怎么了?” 春宜十分惊慌,连忙挽住太妃的手臂,不停的为太妃纾郁结。 太妃长叹一声, “没什么,人年纪大了看什么都会伤感。 走吧,咱们赶紧出发,今日团圆节,咱们早去早回。” 王府马车缓缓驶离。 春冉再三交代让徐怀宋多派些人手前去保护太妃和春宜的安全。 徐怀宋想着春冉公主留在府中必不会有什么大碍, 反倒是太妃和春宜公主出门危险,故而将能调动的人都派去保护太妃安全去了。 春冉安排府医为华安擦了治疗扭伤的药酒。 幸而伤势不重,只是小小扭伤。 “你先休息,我去磨些元宵给你吃。” 华安惊讶, “姑姑金枝玉叶还会做这个?” 春冉没多说,只是笑笑。 该问她有什么不会做才对,她虽身为公主,却一直活在太后的打压之下。 自从先帝将荣王交给太妃抚养,太后便视温熙太妃为眼中钉肉中刺。 太后那时候贵为皇后,想惩治个后宫妃子,简直易如反掌。 除了日常份利,温熙太妃宫中是有样缺样。 衣服都要春冉和下人自己动手做, 食物短缺她们也要自己想办法。 久而久之春冉学会了一身的本事。 许是有过磨难在先,春冉在北鞍那段地狱般的日子里才能顽强的活下来。 徐怀宋正在他的房中整理书卷。 下人来报, “先生,宫中来旨意了,太后有请华安郡主入宫。” “嗯?” 徐怀宋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少不了一番思考的。 \"前日不是才去过宫中么,今日又要去?” 下人继续说道, “太后还说,元宵佳节乃团圆节,荣王虽不在,但赏礼却不能少。 太后命你送郡主入宫的时候在宫门候着,她有东西要你一并带回王府。” 王爷和王妃都不在, 这府中大小事宜是他这个大管家说了算。 就算太后不指名道姓,这差事也定是他这个大管家去办的。 换了旁的什么人,免不了折辱的太后的身份,反倒让太后抓了把柄,又怪罪起荣王府没有礼数来。 华安走了,春冉倒也觉得轻松。 家里住了这么个外人在,就算是元宵佳节也要克制,难免少了一些团圆的真情实感来。 春冉又将华安送上马车。 这下她总算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做她的元宵了。 徐怀宋叮嘱门上小厮, “守好门户,在我未回来之前,什么人都不见。” 徐怀宋随着华安的马车缓缓离开。 府中只剩下春冉一人,偌大的园子,冷冷清清的,孤寂的有些可怕。 春冉带着一群嬷嬷婆婆的在伙房磨元宵。 一晃一个时辰过去了,一颗颗圆溜溜的白团子盛在竹簸箕里,整整齐齐的摆在园子中央。 “想必这些够全府上下吃的了。” 春冉满意的拍了拍手。 “去,给镇国公府的人送去一些。多拿些,可为那孩子一定爱吃。” 自打许安随没在,幻儿也回了镇国公伺候小公爷和五夫人严氏去了。 西院如今只有一个秋千师父当初留给许安随看院子用的铁傀儡。 那铁傀儡牵连着不少机关开关。 眼下不触动他,他便与院中假山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春冉刚要回屋, 突然间从墙外射进来一直插着信的羽箭。 春冉本能警觉起来, 连忙四下里查看。 四面墙上只有枯枝摇曳,并未瞧见什么人在。 她顾不上那么多,连忙将羽箭从门框上拔下来,快速展开信纸,倒要看看里面写的什么,是什么人在这装神弄鬼的。 “音尘!!!” 春冉的心脏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天知道她瞧见宋音尘的名字的时候是何等的杂乱和惊慌。 人云,关心则乱,因为太过在乎了,所以才会忘乎所以,不顾后果。 春冉发疯似的冲了出去,成功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门上守门的两个小厮不知怎得突然脑袋一空,眼前一片空白。 以至于春冉什么时候跑出去的他们都不知道。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府中那么多府兵都在,却没有一人发现府中异样。 春冉按照信中所示地图一路跌跌撞撞的奔跑。 拐过一条街,又转过十几道弯, 巷子越发的深,她却全然抛到脑后,只一心想去营救宋音尘,却早已忘了自己早已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