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上下)》 上部 第1节 序言 出版此书前,在半梦半醒间,接到编辑打来电话,说要写一个序。我下了床,枯坐电脑前,发愣两小时,喝了三大杯茶,抽掉半盒烟,竟不知写些什么。 怎么也得写上几笔吧。 为何出版这本书?为了挣钱还房贷?为了纠正电视剧里的台词错误?为了把一些剪掉的场景复原?为了一些想看书的读者?为了练习使用第三人称的写作技艺?为了……好了,其实我也弄不清。 2000年左右,我对文学树立信心,决定在家学习知识,钻研写作技艺。五年后,走出书房,受到打击——世道己变,商业化已渗透到国内文化生活的所有领域,作家的写作守则已改为“只写多数读者愿意读的东西”,至于作家的严肃创作,市价就更低了,这一局面恐怕在很长时间内无法扭转。我们的社会运作很成功,而人民也很成功,人人都那么坚强,脸上带着笑意迎接新的一天,新的希望。每一觉睡去,只为忘却烦恼,第二天醒来,心中充满一片阳光。 一直以来,在网上,我只看到得意洋洋的自我肯定,与不负责任的恶意谩骂相映成趣。人人急需鼓励,至于批评,呵呵,无人相信。奇怪的是,我却从中更多地感受到一种泛泛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使得那些人们强撑硬努出来的快乐,在我眼里有些雷同与不自然——是否应该停一停、想一想,我们为何生活?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我知这是不可能的。生活的洪流裹挟一切而去,泥沙俱下,却又势不可挡,谁还记得那些散落在人们内心深处难以触摸的疑问,那些私人性的痛苦、无助、愤怒、孤寂与忧伤?以此为题写作的作家们纷纷凋落,让位于无关乎个人疼痒的大众文化消费——少年春梦、中年情欲、胡编的冒险、神鬼怪异之流。我很想知道由这些杂七杂八的泡沫堆起的轻浮而美好的未来,在明天将会兑现成什么交到我们手中。 2005年开始写《奋斗》,至2007年完成。 它被拍成电视剧并在国内电视台播放,意思是说,我成为了一名大众娱乐提供者。 我写的是一本小说还是一部电视剧呢?我一点也不清楚。 我只知,在漫无边际的人生中,作为个人,多半得奋斗一下,前辈们为了活下去,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艰苦奋斗。然而情况变了,在目前这个空前美好的时代里,是否不需要艰苦的奋斗呢?而不艰苦的奋斗能否叫做奋斗呢? 写作时,我一直很迷惑,但我仍写下了一些有缺点的主人公们,他们是年轻人以及他们的父辈——表达较为真实的人生仍是我的写作信念,几乎每一个人物我都有一个或几个生活中的原型与之对应,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塑造这样一些人物有何意味?更不知那些生活中琐碎小事儿能否引发别人的兴趣?那些需求之间的矛盾能否构成写作主题?寻找自我能否成为人生目标?最终,我想问一问,人们为何而奋斗呢? 这些都是些问题而不是答案——放眼窗外,我看到白天的北京烟雾腾腾、车水马龙,而夜晚,灯火闪烁、忙碌不息。即使是深夜三点钟,也像是能听到城市疲惫的喘息声,令我感到真切又虚幻。不过,日复一日,似乎一切都运转良好,楼市与股市在涨,路上汽车越来越多,广告牌林立,饭馆人满为患,人们的生活总在继续,我也按时工作,每天写下一段又一段文字,谢天谢地,总算写完了。 也许生活就是那种可以质疑与思索、最终却不得不接受与肯定的东西。而现在,无论是问题与答案,在我这一方,都己完成,该是把一切推给读者的时候了。 石康 2007年9月19日 烦心事 北京建筑工程学院是一所典型的工科大学,但社会好像对它的工作并不是很认可,它把这所学院培养出来的建筑工程师、前卫设计师变成点头哈腰的房地产销售,把它的给排水专家变成卖卫生洁具的低等导购。在校生学到很多漂亮典雅的建筑观念,毕业后特别想把这些观念用到社会上,可以很社会地说,他们完全是一些理想主义者,而社会却急需唯利是图的势利小人为有产者赢利。这使得两者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应界毕业生人心慌慌,大家在学校胡乱学习了一些盖房子的知识,现在,却必须快速突击一些在别人面前更实用的装孙子的知识。 陆涛、高强、华子、向南四个人就是这样的毕业生,他们从毕业前半年就开始找工作,希望有机会服务社会,但社会似乎对他们很失望,他们自己也很失望。 毕业典礼就要开始了,四个人却待在学校的小花园里为高强的事儿唉声叹气。那是一个美丽的夏天,杨树的叶子一片碧绿,草色青青,蝉声阵阵,有三个穿裙子的女生从他们背后一跳一跳地走过去,消失在不远处的小径尽头。 "要是他们真的不给我学位……"高强沮丧地抬起脸,看着大家,似乎希望从朋友的脸上看到奇迹。 向南把耐克运动裤上蹭的一块污渍用手搓掉,说:"他们不至于这么孙子吧,不就是一次作弊嘛,学校怎么可能毁了你一辈子!" 这话说得够狠,一下子把大学文凭与一生的幸福混为一谈,不过却启发了华子,他长得土帅土帅的,皮肤黑,但有棱角:"他们要是不给,我找人,咱们先礼后兵,据说去年小钟就是这么干的。" "他怎么干的?"高强立刻抓住了这最后一根稻草。 "他带了一个点心盒子,往校长室一放,管咱们校长要学位,校长当然不给,他忽然从背后抽出一把一尺长的尖刀来,说,"校长,现在,我这一辈子就攥在你手上了,您要是让我过不去,您想想,您能过得去吗?"" "后来呢?"向南也添油加醋。 华子受到鼓励,立刻洋洋得意地说下去:"校长开始说,"把你的东西带回去!我不收礼!"小钟把点心盒子往地上一胡撸,从后腰上抽出一把刀往校长桌子上一扎,说——" "我问你后来呢?"此刻,心急如焚的高强已来不及听有趣的过程,他最关心的是结果,这结果也许半小时之内就会降临到他头上。 华子神气活现地说下去:"人家小钟现在是工科学士啊!" 向南和陆涛一齐笑了起来。 还是陆涛比较理智,他手上的烟头扔掉:"学校不会像咱们这么考虑问题,他们翻一翻校规,这事儿就决定了,根本没什么可商量的。" 高强一听就急了:"那我这四年不就白学了?而且,我姨帮我找的那个公司正催我交材料备案呢,没文凭我交什么呀!" 华子再次出主意:"文凭那东西好说,你去西直门,花不了多少钱,就能在路边买一个假文凭,你想买北大清华的也有。要非咱们这个学校的,我们手上不都有样本儿吗?大不了咱一起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扫描仪、电脑、打印机咱全有,连钱都能做出来,别说一张破文凭啦!" 这话一点也没让高强放宽心,他叫道:"别开玩笑了,现在咱们的资料都在网上,人家用人单位都不用给学校打电话,上网一查就全明白了。" "网上的事儿你找陆涛吧——"华子有点支撑不住了。 天才陆涛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改!咱学校那破网的数据库是我大二时候编的,进去改一改数据易如反掌。" 高强不放心地接着问:"那他们要是打电话呢?我看他们的人事部门挺正规的。" 上课铃响了,陆涛说:"甭说这事儿了,一会儿不就出结果了吗?走,回教室去。" 教室里坐满了人,四个人是最后才到,他们鱼贯而入,高强刚坐下,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便一指高强:"高强,去一趟校长室,校长叫你。" 高强站起来,脸色很难看,他一步步走出教室,走到门口,不小心摔了一跤,大家哄笑。 华子对向南使了一个眼色:"完了。" 陆涛也摇摇头。 走廊里,高强走了几步,站住,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点燃,刚抽两口,教普物的周老师甩着一头白发急匆匆地走过来,高强慌忙把手放到背后,叫了一声,"周老师好。"周老师点点头,走了。 高强把烟拿出来,抽了一口,继续走。校长室并不是很远,但在他看来,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逐渐强烈地起来,使得高强在校长室门前直发抖。他伸出手,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请进。" 高强推开门,走了进去。 校长的意见 校长刘元培坐在办公桌后面,头发有点乱,就像长在椅子上的一簇蘑菇,他看着高强进来,用手一指:"把门关紧。" 高强回身把门关上,走到校长对面站住,像是一个等待判决的罪犯。 刘元培扬起头,对着空中闻了闻,然后疑惑地问:"怎么一股糊味啊?" 高强也闻了闻,忽然,他大叫了起来,用后背撞墙,三下两下把t恤衫脱了,背后被烧了一个大洞,还好,没烧到皮,肯定是刚才躲普物老师时不小心用烟头点着了后背。他用脚踩灭了t恤上的火,然后光着膀子站在校长对面,气氛尴尬而滑稽。 刘校长皱着眉,用他最擅长的官腔儿严厉地问:"高强,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对不起,刘校长。" "我问你怎么回事儿?" "我不知道,刘校长。" "你这样我怎么跟你说话呀,去,找件上衣穿上再来!" "刘校长,我就穿了这一件,宿舍的东西早搬回家了。" 刘校长左顾右盼,忽然,他站起来,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块抹布,"唰"地一抖,原来是一件t恤,他交给高强:"穿上!" 高强犹豫了一下,接过来。 班主任最后要说的 教室里,班主任在用慈母心对同学们讲话: "一会儿就要举行毕业典礼了,带了你们两年,对你们讲的话够多了,你们听没听进去是你们的事儿,今天,我要最后讲两句话。同学们,你们在这个学校学了很多东西,学习了八十多门课程,也许这些学习对你们找到的工作来讲,没有什么用处,很多人并没有干他们所学的专业,我要说的是,无论怎么说,这总比没学强吧?至少,你们培养了自己的能力,在以后的工作中——" 华子搭下茬儿:"老师,我就全是自学的!" 同学们哄堂大笑。 班主任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说,这大概是他们相处最轻松的一节课了:"在以后的工作中,你们没有老师的帮助了,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社会是一所更大的大学,现在你们可能会抱怨老师对你们严厉,但你们记住,无论老师对你们怎么样,都是在帮助你们,对你们的态度是善意的,而社会上的那些老师——怎么说呢?几年以后,当你们在社会上闯得头破血流的时候——" 大家哄笑。 班主任愤世嫉俗地对一班学生指指点点,似乎他说的不是预言而是现实:"当那个时候,当那个时候,看看他们有没有老师善意?" 上部 第2节 高强的努力毕业典礼高强 高强的努力 然而身在校长室的高强,却丝毫没感受到任何善意。刘校长尽管语气十分语重心长,但他每吐出一个字,高强就像被钉子钉了一下似的痛苦。 "为了我们学校的办学声誉,为了维持校纪,经校委会讨论,一致通过,凡是在校期间考试作弊的学生,一律不发毕业证书。" "校长!"高强几乎尖叫起来。 "高强,你听我说下去,制度总归是制度,如果我们为了一个学生,而改变我们的制度,那么学校如何办得下去呢?如果所有学生考试都作弊,那么我们如何向社会输送合格的人才呢?" "可您总得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呀!"高强几乎哭出来,事实上,他的眼泪已经下来了。 "作出这个决定我们也很痛苦,我们决定,不把处分单放入你的档案。" "可是,我愿意通过参加补考改正我的错误,如果我没有考过,那我自认倒霉——" "你要是不作弊,当然可以补考,那是你的能力问题。不会,可以学嘛,跟不上,可以加班加点,请老师做课外辅导,但作弊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是品质问题。" "刘校长,我错了,我求您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我大学四年不能白上啊——" 刘校长的声音像是浮在半空:"决定不是我一个人作出的,是校委会根据校规校纪作出的,是根据国家教委——" 高强在摇晃,校长在他眼里越来越模糊,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校长拿出一支烟点燃的工夫,"咕咚"一声,穿着抹布t恤的高强昏倒了。 刘校长没有丝毫的慌乱,这位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的老兵心里说道:现在的大学生也太脆弱了,要是把他们送到战场上,敌人不费一弹,只用高音喇叭对他们喊不给文凭,他们就给你来个咕咚,这仗还怎么打啊? 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时,陆涛华子和向南三个人心系高强,他们发了很多手机短信。 典礼一结束,他们在校园里找来找去,向认识的同学们打听看没看见高强。 华子找得最急,他和高强最好,他跑来跑去,他去了高强可能去的任何地方,他急匆匆的,都忘了用班主任的话讽刺陆涛——"我们这个班,出了一名真正的优等生,我教了二十年书,你是第一个,陆涛——同学们,陆涛除了完全合格地完成了所有课业,陆涛还帮助学校建立了一套电脑管理系统;代表学校参加过奥林匹克数学、物理大赛,取得过优异成绩;在全国大学生辩论大赛上,他力克外校,使本校得以进入前四名。此外,他还担任过我校校学生会副主席,青青文学社的副社长,旱冰协会的会长,物理小组的组长,这些都是他长期担任的,短期的,我就不提了。他的学业也创我校历年最好水平,我统计了一下,他每门功课的平均成绩是95分,领先第二名近10分,这些都是用勤奋和汗水换来的呀!" 华子想这么纠正:"老师,您错了,陆涛什么都得第一只因为他是小天才,这是用好几辈子狗屎运换来的!" 高强 高强的手机一直在响,他难过地站在楼上,穿着那件皱巴巴的t恤,而不是像大家一样的学士服,那学士服看起来很傻,但因人手一件而显得不傻,傻的是他,是被排除在外的他。透过窗户,高强看着楼下的一切,毕业典礼啦,熟悉的老师与同学啦,操场啦,树啦……他意识到,他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喜欢这一切,但这一切却是有所保留地喜欢他,他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与屈辱,他没有得到文凭,他流出泪水。 高强来到游戏厅,坐在角落里玩cs,他把自己想象成孤独杀手,一枪爆头,他很成功,只是还没来得及陶醉在成功里,突然,电脑一下子灭了,灯也灭了,游戏厅陷入一片黑暗。高强的心一下子紧缩成一团,浑身僵硬,感到了一种突然袭来的孤独与恐惧,就像被别人一枪命中,又像是发现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游戏厅的老板出来:"抱歉,抱歉,停电了——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如同被谁推了一把,高强一脚踢开椅子,突然大声叫起来:"怎么停电了,怎么停电了!他妈的怎么停电了!" 愤怒吞没了他。 从游戏厅出来,高强感到一阵阵麻木,他拿出手机,打开,不出所料,上面写满了死党发来的短信息。 向南说:"高强,你在哪儿,我们都很担心你。" 米莱说:"干吗呐!" "高强,我是华子,有美女发你,快显形儿。" 陆涛说:"高强,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我跟他们已经不一样了。"高强想,他为自己的想法愣了一下,四周看看,把手机关了。他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然后他站起来,梦游似的往前走去,他只想这么走下去。 但高强发现自己还是走回了家,在楼道里,他感到浑身发软,就坐在楼梯上抽烟,最后一支烟。邻居赵叔叔扛着自行车上来,高强只好站起来,把烟藏背后叫"赵叔叔"。 "呦,高强啊,怎么站这儿啊,毕业了吧,找着工作了吗?"赵叔叔用客套话往他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高强点点头,支支吾吾,腾开地方,让赵叔叔把车搬上去。 最后的家 还是回家吧。 也许家里会好一些,高强上楼,来到家门口,拿钥匙开门。 楼上"当当当"一阵脚步声,一个精干的老太太快速走下来。 "刘大妈。"高强顺嘴说,心里叫的却是"老巫婆儿"。 "哎,高强,正要上你们家去呢,两件事儿,第一件,你们家电费要拖到什么时候?这楼里就差你们家了。"刘大妈大喊大叫道。 高强争辩:"我们家电表不是有问题嘛,我爸说还要跟居委会协商。" 刘大妈才不屑于跟他讨论这种问题呢:"第二件,你们家门口儿这破柜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搬走?说了多少次了,妨碍人家搬东西,跟你爸妈说说,这老东西叫人收走算了,到时候消防部门下来发一张罚款单儿你们家又不干!" 高强又接了一句:"上星期天我在楼下找了一收旧家具的,不要钱叫他白拉走,人家还不收。" "反正我是通知你们家了啊,就这么两件事儿!" 刘大妈当然不会听他的话,她只是语重心长地把要说的话说完,接着,她便风风火火地冲向下一层楼,那里传来她的敲门声:"焦启刚,焦启刚,老焦,哎,姓焦的,开门,开门,我刘大妈!" 高强一开门,正和他爸撞了个满怀。 "是不是刘大妈,那电表的事儿问得怎么样了,不是电表坏了,就是这楼有人偷电,我们怎么使也不可能一个月一百多个字儿!"高强的爸的嗓门儿比刘大妈还大。 "我刚听见刘大妈在楼下老焦家。" 高强说完便进了家门,坐在门厅的沙发里。 "学校给文凭吗?"高强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高强摇摇头。 高强妈长叹一声:"那你老姨那儿我得说一声,没文凭,老姨怎么使劲儿也不行,她们公司管人事的那个张四包儿可刁了。你们学校怎么这样呀,咱送张四包儿那一千多块钱的东西全打了水漂儿了。" 这时,楼下传来高强爸和刘大妈的吵架声,声音大得要命。 "我一猜你爸就得跟人吵起来,他今儿一股子邪火儿——"高强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怎么回事儿?"高强问的时候,心里一点也不想知道答案。 "还不是股票!赔了两万多,你二大爷叫他还钱,说要买房用,你吃完饭去网吧上网查查,看看现在割肉成不成?" 高强点点头,走到饮水机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坐到饭桌边儿上。 高强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把一盘刚炒好的豆角儿往高强面前一放,长叹一声,坐到沙发上,伸手把电视开了。 高强感到压抑,在家里,从来就好像没有谁能做对事情,而今天则显得格外垂头丧气,他从筷子筒里拿出两支筷子,在两盘子剩菜里扒拉来扒拉去。 高强爸回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吃完东西吧,一会儿去网吧帮我查查——今天的证券报卖完了,晚报也卖完了,真是中了邪了!"他的声音既不满又无奈。 "算了,割肉就割肉吧,做买卖哪儿有只赚不赔的?" "你懂个屁!就是割了肉,咱们也还不上!要能还上,我早就割了,我一辈子从来没借过钱,就这么一回!要不是他们买电视的时候向我们借过四千多,我才不会向他们伸手呢!" "谁让你听那瞎子的话呢,去了趟盲按就五万五万地买股票,还借钱买,真想不通!" "你懂个屁!王老五自己就投了二十万,人家庄家天天上他那儿按摩,说最多一个月,保证翻番儿。唉,这世道,谁的话都不能信。" 高强爸说完便去了洗手间,高强和高强妈相互看了一眼,高强妈正要小声对高强说什么,高强爸的声音传来:"高强,你文凭拿着了吗?" 高强妈冲高强摇手,叫他不要说。 "学校不给。"高强用自己所能知道的最小的声音说。 "你说什么?" "我去找了校长,校长拿校规跟我说事儿!"高强的声音大了一点。 高强爸出来,一脸烦躁:"要不咱去家里找一趟你们校长,再跟他说说?" "说也没用,他一推六二五,说是校委员决定的。" "那你的工作不就完了?你老姨为这事儿忙了好几个月,咱们怎么向她交待?给张四包儿的送礼钱咱还没给你老姨!" 这种指责方式,高强早听腻了,说来说去,全是他的错儿,可他又能怎么样?今天的心情真是太坏了,高强压住自己的怒火,烦躁地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门"哐当"一声开了,高强爸出现在门口:"我跟你说话呢!" 高强忍不住了,他想骂人,他想喊,他终于喊了出来:"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在网上已经发了好几百份求职简历了。现在大学毕业就是失业,连一个月八百的活儿都一堆人抢着干,你让我怎么着?" 说完,高强便快步走到阳台上,他必须透一口气,我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高强爸也跟到阳台上,他的身影投到高强身上,把高强罩在阴影里。 "高强,你真不争气,叫你提前找工作,你天天泡网吧,偷家里的钱去买五百多的cs鼠标鼠标垫儿,你妈和我为你的事儿天天觍着老脸去求你老姨,你,你大学四年都干什么啦?除了穿韩国裤玩游戏你还干了什么,我和你妈一下岗工人能怎么样?你想想,你对得起我们吗?" "爸,你别说了!" 高强受不了,他从阳台上往外挤,想找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待一会儿,高强爸却挡着他。 "你让我走。"高强的声音像是哀求。 "今儿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你真不让我走?" 高强爸的眼泪下来了:"我,我,我——人有脸,树有皮,你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怎么这么不知道珍惜呀,你以后怎么办呢?我和你妈以后怎么办呢!" "你让我出去!"高强提高声调,他只想走,哪怕是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 高强爸忽然抽了高强一个嘴巴子:"你这个不争气的混蛋!" 高强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高强爸,眼泪也下来了。 "你真不让我出去?"高强从眼泪后面看到扭曲的父亲,他只问他这么一个问题,现在,他只关心这个问题。 "你给我保证,以后要好好学习,好好——"又是老调儿重调! 高强忽然惨笑一声:"爸,我保证,我保证,你别逼我了!我对不起你们,我以后再也不麻烦你们了!" 说罢,高强忽然一转身,纵身一跃,从阳台上跳了出去。 半天,才听到下面"咚"地一声,声音像是来自遥远而坚硬的碰撞。 上部 第3节 追悼会 这里是殡仪馆的一个被租下的小礼堂,这是清晨,高强的追悼会就在这里举行。 现在,高强躺在棺材里,身体四周铺满鲜花,屋子里的墙边放满了花圈,棺材四周站满了带着黑纱的人,他们都与高强有点关系。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显得有点简陋,这简陋叫人联想到一种装腔作势,似乎什么什么都是假惺惺的。 陆涛、华子、向南、米莱、高强的班主任也在其中。 高强妈拿着一张纸一边哭一边读悼词:"高强,生于1978年12月24日,男,从小聪明好学,乐于助人,尊老爱幼,品质优秀。1985年升入左安门一小就读,在校期间,担任过副班长,学习委员,多次被评为优秀学生。1990年考入北京市重点中学,北京第七十五中学,六年里,深得家长老师的表杨,曾获得中学生作文比赛三等奖,三次被评为中学生发明奖的先进个人,并以优异成绩考入北京建筑工业大学九六级建筑系,并在大学二年级光荣地加入了共青团组织,被评为优秀团员。高强于2000年以优异成绩毕业,被北京建筑学院追认为工科学士,同年六月,在家中遇意外身亡。高强的死,是高强一家的重大损失,高强生前,深得老师、家长、亲友、同学的喜爱,他性格内向,却十分关心别人,理想远大,学习努力,经常做功课到深夜——" 陆涛、华子、向南相视一眼,忍不住笑,米莱也被传染了,笑起来,开始是小声笑,后来完全成了控制不住的笑,他们不能笑出声,只好满脸通红,浑身颤抖,为了不引起指责,他们不时背过身去。班主任怒视他们一眼,陆涛猛踢华子一脚,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他们还是想笑。 最后,班主任一挥手,连米莱在内,四个人不得不走了出去。 屋外,向南拉住华子:"华子,你笑什么笑,真缺德!" "是你先笑的,向南!"陆涛小声说。 华子左右看看,见班主任没有跟出来,于是提高声调:"这悼词是谁写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嘛,高强什么时候做功课到深夜了?应该写——向华子借钱玩cs到深夜!" 米莱打了陆涛一下:"哎哎哎,你们三个人也太烂泥糊不上墙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所,我刚刚还哭着,都被你们给逗笑了。" "我是实在忍不住了,高强她妈平时不这样啊。"陆涛说。 "他爸也是,站边上就得了吧,还给他妈擦眼泪,擦完还给自己擦,咱上他们家去,他爸成天对他妈怒吼!"华子帮腔儿。 "还尽摔不值钱的东西,太假了,真受不了!"向南接一句。 米莱看了三个人一眼:"我去看看里面怎么样了?" 米莱跑到门口,往里看。 只见各位来宾正在向遗体告别,亲属走在最前面,绕成一个圆圈。 高强妈走在第一个,她扑到高强的遗体上号啕痛哭起来,其他人就等在后面。 高强妈一边哭一边叫喊:"强子,你走啦,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叫妈可怎么活啊!我不想活啦,我不想活啦!" 高强爸一手拉住高强妈,跟着哭道:"高强,爸对不起你啊,爸不该做股票啊!" 米莱看得目瞪口呆,直吐舌头。 陆涛远远地看米莱,打手势问怎么样了,米莱摇摇头,做出哭的样子。 "那边开始大哭了。"陆涛说。 华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最——怕这种——场面——了。" 话音未落,班主任一边用手绢擦着眼泪,一边匆匆赶过来,米莱跟在后面。 "叫我怎么说你们啊,有你们这样的吗!人家请我们来——快给我严肃点,回去!该跟遗体告别了,记住,这是最后一面了。"班主任气势汹汹地说。 四个人咬咬牙根儿,低下头,一个跟着一个,走向小礼堂,一路上迎着哭着出来的来宾们。 他们的悼词 小礼堂内空了。 司仪对着一个工作人员直叫:"快点,把挽联换一下,八点半下一拨就进来。" 四个同学依次在高强的遗体旁站好。 司仪一回头看见了他们,叫道:"你们快点啊。" 陆涛回嘴:"请你们先出去一下好吗?我们有话对他说。" 司仪要张嘴说什么,迎面看到华子直勾勾的眼睛,于是,叫了一声正要从花圈上往下撕挽联的工作人员,一低头走了出去。 米莱把门关上。 四个人站成一堆儿,每个人从兜里掏出一个包儿打开,里面是一套玩cs的专用工具:鼠标、鼠标垫、听声辨位耳机,他们依次放在高强边上。 向南轻声说:"高强,真没想到你会那么想不开,都是我们的错儿,我们太自私了,要是那时能找一找你,一起吃顿饭,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米莱说:"高强,你永远是我们的好朋友,为了你,我们决定再也不玩cs啦,没有你,我们团队就没有灵魂。" 陆涛说:"高强,没想到你那么压抑,为什么不跟朋友们说一声呢?我一辈子只有一件事最后悔,就是传给你纸条被抓住。我真希望处罚的是我,不是你,我要这文凭一点用也没有。告诉我,怎么才能补救这件事?你让我干什么都行,犯罪都行!" 冲动的陆涛忍不住趴在高强身上哭了,他感到了高强僵硬的身体,这是一个他不熟悉的身体,不,那不是身体,不是生命,而是物质。陆涛感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惊恐,原来生命与物质的距离是如此接近,但只在片刻间,那惊恐便被悲伤湮没了,他继续哭。 要不是华子把陆涛拉起来,陆涛还会哭一会儿,他想哭,就是想哭,现在,他收住哭声,站到一边,他知道,华子也有话对高强说,他们俩关系最好。 "高强,我是华子,华子。我想起,在战斗的时候,你总是那么大公无私,从来不穿防弹服,为的是省下钱让我穿。我记得这所有的一切,还有我没说出的一切,没有你,我怎么办?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的人,我最好的朋友。 "只有我们知道,你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你玩什么都玩得那么好,围棋第一,业余三段也下不过你;拖拉机第一,谁跟你坐对家谁赢;打麻将就更不用提了,有你在,我们输得少就已经很满足了;台球我们每人都被你打过七星。其实我最佩服你的是cs,《反恐精英》你是最先从网吧学会的,再手把手教给我们每一个人。我知道,我们当中只有你可能成为世界级的顶尖高手,击败最好的团队,sk,3d,都不在话下。上次比赛对清华第一局,我们四个人都完蛋了,你一对四,却把他们全杀了,只有世界顶尖高手才有这水平。只有我知道你的理想,你的实力,我知道,你最大的遗憾是一直没有钱买一个听声辨位耳机,你老对我说,那耳机套在头上捂得慌,不爱用。你和我们玩当然不爱用,因为你就用网吧破鼠标也能赢我们,可有了耳机,你甩枪爆头的成功率就能到百分之五十以上,你自尊心总是那么强。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你过生日,我送你耳机当生日礼物,你没要,我当圣诞礼物送给你,你还不要,下午我们在网吧,你依然打得像平时那么英勇,我们打败了计院那个假强队,你说那才是你的生日礼物。我记得我们得胜后一起在街边吃羊肉串,你特别高兴,因为关键时刻又是你,总是你,把我们大家解救。我真后悔那次全国大赛的预赛,我们花了钱,报了名,却不好好练习,比赛时四个人拖累了你一个,如果不跟我们在一起,也许你早就成为职业选手了,现在连南韩小跑都开上了,那次你阻击三个敌人,打得他们头也抬不起来,只是乱跑,最后你消灭了他们,谁都以为我们赢了,你已开始向天上鸣枪庆祝胜利,但最后我们还是输了,是我没完成任务,在关键时刻,我发现自己的钱花光了,竟买不起拆包器——可你事后却一点没有责怪我,要是那一次我们成功了,说不定会成为全国冠军——因为当时的清华是最强的——这是我最对不起的一件事。" 华子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华子在对高强说话之前,没想到自己会哭泣,但他还是哭了,那是青春之泪,苦涩、充沛、源源不断、滔滔不绝,像是发泄,又像是——愤怒。 是的,是愤怒。 那是一种苦闷而简单的青春逻辑,仿佛是对着冥冥中发出质问:既然让生命存在,为何会有死亡?既然有死亡,为何又要有生命? 现在,四张脸上都流下了泪水,有点不知羞耻,有点破罐破摔,有点肆无忌惮,反正就是这么一回。 四双手握在一起。 照例由陆涛说最后的话:"今天是六月三号,cs团队,"风中狂沙"解散了,高强,我们以此纪念你。我们不再玩游戏了,因为一玩我们就想起你——高强,我们毕业了,我们要工作了,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把我们遇到的事情讲给你听,免得你在那一边觉得寂寞,我希望你依然认为我们是你的朋友。我现在脑子突然乱了,以前从没想过自己的一生有何价值,要如何度过,只是追时髦,玩酷,以为是有性格,但谁也没有你酷,你说死就死了,都不跟我们告别一声,你是我们当中最了不起的人,谁也没有你有性格,谁也没有你酷——你的死突然提醒我,生命原来是这么脆弱,死亡和我们如此接近,我要回去好好想一想,如何度过我的一生,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一死,忽然让我觉得原来所有的一切全都失去了意义,除非你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大家而去?现在我最怕路过网吧,因为那里到处是你的声音,我听见你在叫我的名字,叫我向右,叫我向左,叫我冲——而现在,在我心里,全世界所有的显示器都熄灭了,再也没有cs,再也没有你——" 陆涛捂住脸,说不下去了。 "走!"华子说,他不想再哭了,他哭够了,心里堵得慌,喉咙里难受,如同头被按在水里,他想出去透透气。 四个人一起往外走,一直走到院子里,他们看到参加追悼会的人在相互谈笑,看到天空,以及陆续进到院子的陌生人,还看到别的丧葬队伍,一排排停在停车场的新款汽车,抽着烟的司机,看到几个扎在一堆儿抱头痛哭的人,院子中央,有几个在打闹的小孩子,他们在用黑纱相互投掷,在奔跑,他们对死亡一点也不了解,他们是更幼稚的生命,只有新奇与欢笑,哪里都是他们的游乐场。 然而正在走的四个人却是迷茫的。 在他们身后,高强将被熊熊烈火化为灰烬,最难以被接受的情况发生了,人们对待死亡的仪式也被他们看到了,例行公事般的滑稽与困惑,而他们呢,他们离开高强,他们都知道这一回是永远地离开。他们走出殡仪馆,却步入迷茫之中。 回声 陆涛决心忘掉高强死去这件事,但他一星期后仍未做到。他是个敏感的人,他从高强的死中,察觉到了一个令他极不舒服的问题,"活着,然后死去,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这问题令他困惑,而这困惑又很难对别人讲清,现在,他就坐在书桌前发愣,旁边的电脑显示器里闪着奇怪的屏保图形。 也不知愣了多久,陆涛换坐。后面是两架顶到天花板的书架,陆涛坐在书架前面的地板上,书架里面放满了书,此外,他的前后左右都是书,书像是从书架里流出来,倾泻在房间的所有角落,这是他最近几天疯狂翻阅的。他忽然很想知道,生命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但令他失望的是,对于这个问题,书里竟没有答案。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头脑中盘旋:难道,难道人们竟没想过这个问题吗?难道所有活着的人,都没想过什么是活着吗? 女朋友米莱的叫声传来:"陆涛,陆涛,陆涛。" 陆涛抬头,米莱走进来,蹲在陆涛身边,然后抱住他。 一刹那间,陆涛觉得米莱是如此亲切,她的手是那么温柔,又一刹那,他觉得米莱陌生,又碍事,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想什么呢,走吧,快晚了,是不是叫我等你化完妆再走?"米莱笑眯眯地说,并且用手亲热地胡撸陆涛的脑袋。 陆涛看了她一眼,低下头。 "怎么了?你最近怎么老发愣啊?你在想什么呢?"米莱不笑了,她问他。 陆涛茫然地看了一眼米莱,半天才说:"我在想我的前途。" "咱这不是正要去谈你的前途吗?起来,该走了,我爸可是个大忙人,他可难得说要见一见谁。走吧——"米莱拉陆涛,没有拉动,米莱再次蹲在陆涛身边:"你怎么了?" "我说的不是你说的那种前途。"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叫米莱急了,她猛揪了一下陆涛的头发:"哟——求你别这么说话,我可受不了。我就是要跟你一个前途,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听见没有?" 陆涛看着米莱。 米莱用手拍拍他的脸,又用双手抓住陆涛的脑袋晃了晃:"我就要跟你在一起,听见没有?" 陆涛抱过米莱,两人接吻。 陆涛站起来,往外走,米莱跟着,顺手从门口衣架上拿起一件新的亚麻西装追陆涛:"你等等,穿这一件,穿这一件,你那件抹布早该扔了。你看看,都让你给穿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家偷练铁布衫儿呢!" 陆涛一边换衣服,一边往外走,米莱在后跟着,从自己包里拿出香水往陆涛身上喷。喷完还趴在陆涛身上闻。 "我还不是为你好!真香,真香,帅哥你真香,把我这样的美女都熏得神魂颠倒的——哈哈哈哈——" 米莱的笑声忽然叫陆涛感到安慰,这是一种习惯依恋,他们已经好了三年了,他们也许会永远好下去,生活就是这样。 出租车快到米莱家时,米莱仍抱着陆涛:"亲我一下,亲我一下嘛,一会我到我们家就亲不着了。" 她总是要他亲她,这是她唯一的爱好。 他亲了她。出租车在一个高尚小区的门前停住,米莱家就住在里面。 保安过来,米莱探出头,拿出一张小区卡后,出租车被放行了。 "你们家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是里面住的坏人多,还是外面住的坏人多?啊?"陆涛酸溜儿溜儿地说。 米莱抱住陆涛猛亲了一口:"岗哨多,是怕你夜里从我们家把我抢走!"说完又看陆涛,不放心地接上一句,"我们家这小区就叫特洛伊,想想我是谁?" "木马病毒!" "美女海伦!" "好吧,海伦就海伦。" 米莱笑了。 "不过你后来是被抢走的还是主动私奔的?" 米莱笑得更开心了:"你以后要是对我好,我就被抢走;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私奔。" 陆涛斜了米莱一眼:"别吹牛了。" 米莱再次抱住陆涛:"我是在吹牛,我一分钟也离不开你,我完全被你迷住了。" 米莱说的是真的。 上部 第4节 陆涛的问题 米莱的父亲米立熊是一位白手起家的企业家,他用二十年的时间挣了一万个普通人用同样时间挣的钱。对此,他有个答案,这个答案他一见面就对陆涛说了:"很简单,因为我雇了几万人帮我挣钱。" 对于陆涛,女儿的男朋友,他有点看法,不,他有很多看法!他绝不会喜欢陆涛,他只喜欢女儿米莱,尽心尽力地养她到二十岁,叫他生气的是,一个小年轻儿只用了几天便代替了他的位置。女儿依赖男朋友,说男朋友好,给男朋友打电话、发短信息,花他的钱让她男朋友快乐,这让他私下里觉得极不合理,他有一阵儿几乎有点儿不喜欢女儿了,他更不喜欢女儿这位天天挂在嘴边儿的男朋友,他其实是嫉妒他,但他对他也很好奇,因为他没见过他。现在,这个叫陆涛的小年轻就坐在他对面,白白净净,长得挺顺眼,与他的想象有差距,他宁愿他长得獐头鼠目,他当然不会,可是,可是,该怎么说呢?女儿带着他,是来请求他的帮助的,他当然要伸一伸手,不过,在伸手之前,他要看一看他是什么人。 这里是米立熊宽大的家中办公室兼书房,只他们两人,还关着门。陆涛给米立熊的印象很好,他没挑出他什么大毛病,只是觉得这小伙子有点愣,上来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叔叔,你是怎么挣到那么多钱的?" 不消说,米立熊太喜欢回答了,他曾无数次对别人回答过这个问题,答案当然是看人下菜。他没想到的是,这个问题是米莱教给陆涛的,米莱知道米立熊爱回答这个问题,现在,陆涛想问一问他自己的问题,也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叔叔,我还有个问题想问您。" "说吧。" "您觉得您为什么而生活呢?" 这个愚蠢的问题叫米立熊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问得他有点慌乱,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个这个问题,米立熊顺嘴说:"我?我为家庭,还有,就是为社会做点事。" "那么,叔叔,这个社会是个什么东西呢?" 又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米立熊喝了一口茶,定了定神:"我是经商的,从我的眼光看,社会就是一个相互交换的大市场,每一个人用他有的,交换他没有的,这样说,社会又像是一个互助体系。想想看,你不种粮食,却能吃到;你病了,有医生在等着你。但你得为社会做点什么,这样,社会才会愿意帮助你。"讲完这番话,米立熊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正确。 但陆涛接着:"那么,叔叔,这个社会又是为的什么而存在呢?" 米立熊皱起眉头,紧张起来,他知道现在的大学生智力水平很高,这该不会是个连续的智力题吧,现在是谁考谁啊?这小混蛋在搞什么鬼? 米立熊警惕地打起了官腔儿:"这我可不知道,这是社会的事。" "这么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社会的一分子,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存在?" 米立熊看着陆涛的眼睛,此刻,这孩子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点也没有躲闪的意思,而陆涛呢,他是对这个问题真感兴趣,他在等着米立熊说出一个叫他感到满意的答案。 "恐怕是的。"这便是米立熊的答案。 这答案让陆涛极不满意:"那么,叔叔,我只要能从社会上挣到钱,能养家糊口,这一辈子就算踏实了?" 米立熊笑了:"也不全是,陆涛,每个人都应该有点他自己的追求嘛,比如我,工作忙得要命,回到家也抓紧时间学点英语,以后没准儿就派上用场了。你有什么追求呢,陆涛?或者说,你有什么理想呢?" 陆涛失望了,原来大人们不过如此。 "我不知道,叔叔,我只是不想像父母那样生活一辈子。" 米立熊被这句带刺儿的话逗笑了:"我小时候也那样想过,只是后来没实现,我也没见别人实现过。"说罢,哈哈哈笑起来,他在笑陆涛幼稚。 "为什么呢?"陆涛不依不饶。 "为什么?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总之最后大家就都一样了。"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事后,米莱问米立熊对陆涛是什么印象,米立熊想了想,说:"但愿他不是一个书呆子。" 米莱一听就急了,这印象与她对陆涛的感觉相差太远,她私下里认为他是一个天才,所以她大声反驳:"爸!他怎么了?我觉得他挺好的呀!" 一见钟情 这一天,陆涛到两个公司面试,米莱跟着他。第二个面试一直拖到天黑,完事后,两人一起在麦当劳吃汉堡和薯条,米莱忽然发出感慨:"我觉得,有一段好感情,顶过一百个好工作。" 陆涛白了她一眼,他一直把她的话当作富家女的言论,内心有抵触,经常忍不住顶上一句,但今天他没说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头,就是那个徘徊不去的问题:"什么是最重要的?" 以前,时间对于陆涛似乎是无穷无尽的,人生也是这样。高强死后,陆涛像是突然跃入高空,匆匆地俯视了一下人生,现在他把人生当作一段必须花出去的时间,但他不知道如何花才更值,这是他的苦闷。 两人出了麦当劳,上了出租车,一直来到服装学院门口,天已经黑了,路上,米莱一直靠在陆涛肩膀上,她就愿意这样。 出租车停住了,分别的时候到了,陆涛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进进出出。 米莱用头顶了一下陆涛,于是两人接吻,陆涛抽空把钱塞给出租司机。 米莱没有下车,却把头深埋在陆涛胸前,今天她不知为什么特别不想离开他。 "我不想下车,再抱一会儿,你抽一支烟吧。" 说罢,米莱从陆涛的口装里找出烟和火递给陆涛,陆涛点燃了一支烟,出租司机找给他钱,他从中抽了一张十元的递给司机,然后吐出烟雾,烟雾中,他看到夏琳从校门口出来,向两边张望,样子十分动人。 "你在看什么?"米莱在陆涛的怀里问道。 "我看到一个姑娘。" "别看了,剩下的都是菜瓜,这学校的校花在你怀里呢!" "是吗?" "你真在看一个姑娘?" 米莱跃起,一眼看到夏琳,于是摇下玻璃,对夏琳喊:"夏琳,夏琳!" 夏琳走过来,陆涛和米莱下车,出租车开走了。 "这是我男朋友,就是我跟你说的陆涛,他刚才在偷看你。这是夏琳,我最好的朋友。"米莱介绍。 "你好,"陆涛说,"米莱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你。" "你好,"夏琳说,"米莱天天跟我说你。" 米莱不好意思起来:"得得得,不许你们俩当着我的面儿议论我。哎,夏琳,是不是等男朋友呢?" "是啊。" "明天的比赛穿的衣服做好了吗?" "做好了。" "我一会儿回宿舍去看看——哎,陆涛,你明天也来看看她吧,你不是爱看吗?别说,你们俩性格挺像的,又疯又怪。" "就这么定了。"陆涛看了一眼夏琳,说。 "那我们俩一拍即合之后,就甩了你私奔。" "你男朋友来了,这话可别当着他的面儿说,他比我还会吃醋。" 夏琳的男朋友关鹏的车开了过来,就在他们前面停下,关鹏在车里招手。 "byebye,我先走了。" 米莱招手:"bye。" 从陆涛的视线望去,夏琳上了车,车开走了。 耳边传来米莱的声音:"别看了,她马上就要去法国了。她男朋友是个公司白领儿,以前追过我,我甩了他男朋友,也不去美国,专门盯着你。" 陆涛吻米莱。 "再吻一下我才走。" 陆涛又吻了她一下。 米莱依依不舍地说:"byebye,明天下午早点来,我们学校的全部美女都出动!哎,别忘叫上华子和向南!" 陆涛点点头:"再见。" 两人拉着的手松开了,米莱走了。 华子的问题 送完米莱,陆涛赶到"孔乙己"和同学吃毕业散伙饭,他进入饭馆,路过一个鲁迅石膏像,转个弯过去,便与拼成一大桌的一群同学打招呼,桌子上的盘子摞盘子,码起三层高,位子外面还码了一圈位子,坐满了同学。 大醉的华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吃散伙饭来那么晚,重色轻友!少废话,先罚三杯!" 在大家的起哄下,陆涛一上来便一连喝了三杯啤酒。 第三杯一下去,他忽然感到眼圈儿一热,接着就是天旋地转,腿一软,坐了下去,就在这时,他看到米莱从外面走进来。真的是米莱吗?是的,是米莱,她手里托着一个小dv,笑着边走边拍。 华子"人来疯"犯了,跳到椅子上高声叫好,谁也拉不住,他大声喊:"我有个问题问所有人,说得好就算了,说不好罚酒一杯!" 大家鼓掌欢迎。 米莱兴奋地拍下这一幕,毕业留念嘛。 从外面刚进来的带着几个马仔的猪头,被这一幕逗乐了,他穿着一件花衬衫,剃着光头。 "瞧,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儿都有啊?肯定是傻大学生!" 马仔们笑了。 "你们认为——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从向南开始!"华子问题开始了。 "为什么从我开始?"向南不服地问。 华子寸步不让:"就从你开始——然后向顺时针转,每个人都得说!" 剩下的人起哄:"好,好啊。" 向南苦着脸叫道:"我说什么呀我?" "你先站起来!" 向南站起来。 华子尖声催促:"说!生活中最重要的!" 向南还想耍赖:"我能不能喝酒,不说呀?" 华子严辞拒绝:"不行!说错了再喝!" 这么严肃的问题,向南可不想先说,他眼珠一转,一拍桌子:"这问题是你起头儿的,应该你先说!"然后他发动群众,"大家说对不对?" 大家跟着喊:"华子先说!" 华子做出一副挽袖子的样子,其实他穿着短袖儿,没袖子可挽:"我先说!我先说就我先说!我认为,生活中最重要的,是哥们儿,是友谊,我希望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这答案赢得了大家的掌声。 在边上坐下的猪头瞟了华子一眼,小声对马仔说:"这帮傻帽儿要不是大学生,嘿,我买单买双份儿!" 马仔点点头:"校徽上写着"北京——什么——大学",建工大学。" 猪头吃惊道:"行啊,你眼神还那么好!这么小的字儿都能看见,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呀?" 马仔笑了笑:"大哥,我看得准儿,可认的字儿也少呀,哪儿像您这么有知识!" 猪头这下才算平衡了。 这边的华子还没有忘记向南:"该你了,向南,别耍赖!" 向南知道躲不过去了,于是清清嗓子:"我生活中最重要的是我爸妈,我以后多挣钱,叫他们过上好日子。" 华子一脚踩到盘子中间:"答案正确!" 大家鼓起掌来。 "下一个,叶小梅!"华子叫道。 叶小梅站起来:"我觉得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是爱情。" 这还用问!华子双手一拍:"答案正确。下一个,许辉。" 许辉伸出筷子在空中一挥:"我认为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是钱。" 华子一跺脚:"错!农民!罚酒一杯!" 许辉扬起眉毛:"我为什么错?" "少废话,我说错就是错,你们说呢?"华子也不知错的原因,他只是觉得许辉错了。 大家在下面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许辉站起来:"这样吧,朋友们,现在说这事儿还早,这杯酒我先喝了,等以后有一天,谁向我借钱,谁就喝了这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 华子接着叫:"高琴琴,你是我们班班花,要不是你坚持上课,大学四年的课有一半我都提不起精神去,我先谢你了,然后,然后,你说,你说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高琴琴说:"信任!" 接下来的丁好好的答案是"家庭"。 大家一起鼓掌,喊着贤妻良母。 轮到陆涛了,他站起来,想了一会儿,以前他知道的答案现在全都显得轻飘飘的,他无法肯定,于是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华子很奇怪:"你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陆涛坦然答道,这一下,连米莱都有点吃惊,她直想提醒他"我我我",但她没说,只是接着下面的一幕拍完。 "罚酒一杯。"华子有点泄气地说,他本以为陆涛会说出一个更好的答案来。 陆涛起身一饮而尽。 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这是个开放性的问题,当然,这是由每个人说出的答案确定的,下面是另一些答案: "我觉得能力最重要。" "我觉得是努力、勤奋和真诚。" "我觉得是合理地使用时间,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 "我认为生活中所有事都一样重要,我要是憋着一泡尿,什么也干不了。" "我认为还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最重要。" "我觉得万事不求人最重要。" 可以说,这些答案,表现了大家毕业时的某种情绪,这情绪很快令大家更加亲热,他们相互借酒说一些早想说却又不好意思说,或是无从说起的话,他们不停地继续干杯,男女同学相互拥抱,大醉的人钻到桌子下面,另有大醉的人被抱着,横放在椅子上。 这一顿散伙饭吃得真是情绪激昂。大学毕业,有点像离家出走,过去的努力像烟雾一样飘散了,而未来却影影绰绰地模糊不清。 华子一把搂住陆涛:"哥们儿,说句心里话,上大学四年,别的都是shit,我觉得最有意义的事儿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我不说你帮我过考试,替我还赌账的事了,我不说了,你听着,陆涛,我华子今儿把话儿搁这儿了,你瞧着吧,用不了多久,我一准最早成功,让他们看看,哥们儿可不是白给的!" 说罢,华子大喊一声:"毕业啦,我们毕业啦!" 他随手把一个半空的酒瓶子扔向身后的空中。 酒瓶子在空中滑行不一会儿,就因为地球引力掉了下来,正落在猪头那一桌的桌子中间的汤碗里,汤溅了猪头他们一帮人一脸。 猪头慢慢回头,看到那边一群同学跟着喊着"毕业啦、毕业啦",并且闹成一团,猪头把脸上的汤擦掉,目光扫过一个个人,最后落在陆涛与华子身上,他回头用疑问的目光看几个马仔。 眼睛好的马仔一指:"穿花衬衫的那一个!" 猪头站起来便向华子扑过去。 一场饭馆里的混战就这么突然爆发了。 上部 第5节 打架的后果 还好,离饭馆不远,就有一派出所,所有混战的参与者很快便移师派出所内,男的狼狈地蹲成一排。女生站着。 一个像是比所有人年纪都小的小警察坐在一盏台灯后面,审这帮人。 他从猪头问起:"时间?" "晚上十一点左右。" "地点?" "东单孔乙己饭馆。" "咱们先不说谁该赔钱,咱先说说,谁砸的鲁迅像?是谁把鲁迅像给砸了?"小警察忽然一拍桌子。 猪头一指华子:"他先动手的!" "我没问这个,我在问,是谁把鲁迅像砸了?"小警察接着问。 叶小梅一指,小声说:"就是那胖子。" 小警察一指猪头,然后翻看手边收上来的一堆身份证:"说你呢,你叫什么?" 猪头愣了一下:"我叫——什么鲁迅像?" 小警察这下得意起来:"鲁迅像你不知道?鲁迅你不知道?啊,装什么呢?你知道砸鲁迅像是什么行为吗?" 猪头诚恳地交代:"我是不小心——砸了一个石膏像,可我哪儿知道那是大名鼎鼎的鲁迅呀,哥们儿还以为是那饭馆儿的老板孔乙己呢!" 大家笑了起来。 小警察问:"现在你知道了?" 猪头说:"我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你就想想,你这是什么行为?" 说完,小警察出了门,反手儿把门撞上了。 一马仔捅了捅猪头:"哥,咱这是,这是又被人管了啊!" 猪头叹了口气:"唉,认倒霉吧!" 最来劲的是向南,因为他爸是警察,这下到了一显身手的时候。 半小时后,每个人写了篇一百字的检查,所有人被放了出来。 意外是,华子和猪头不打不相识,竟搭上了话儿,巧的是,原来这俩人儿还是邻居! 所有人纷纷散去后,猪头拉着华子来到东直门一小饭馆接着喝酒。 "华子,这么说你毕业了?" "刚毕业。" "其实我早听说过你,咱胡同里就出了你一个上重点大学的,有出息——我是久闻大名呀——哎,你爱去公司吗?" "我最烦公司了,朝九晚五的有什么意思!" "那你去我那儿吧。"猪头说。 "你干什么的?" "玉泉营儿你知道吗?" "我知道,在丰台。" "门口那车你认识吗?" "克莱斯勒,美国车。" "我就干这个。" "你代理美国车呀?" "那能挣几个钱?我卖二手车,挣钱呀——这么着吧,你明一早儿先去我那儿看看,这是我电话,你记一下,到了打给我。" "成。"华子的工作正没着落,他一口答应了。 "那咱先把这杯干了?" 华子举起杯子,两人碰杯。 米莱租房 米莱到杨晓芸家玩,两人坐在灯下翻着时尚杂志说话。 米莱说:"哎,晓芸,我今儿来是想问问你妈,能不能帮我租套房子。" 杨晓芸说:"我妈,我妈也不是真的房虫儿,她就是跟着人家瞎起哄的。" "我也就是图个省事儿,你帮我问问吧。" 杨晓芸正犹豫,门开了,她妈何翠凤端着一盘葡萄走进来。 "米莱,吃!可甜了,到我们家来别客气啊。"何翠凤满脸堆笑地说。 "阿姨,我正要有事儿求您呢。"米莱站起来,接过盘子。 "唷,瞧你说的,你这么一大小姐——" 杨晓芸一看这势头,站起来想搭句话:"妈——" 何翠凤眼睛一翻:"怎么啦?不让我说话啊!" 杨晓芸欲言又止。 米莱抢着说:"阿姨,是这样,我想租套房子,一两居室都行,就在安定门附近,能租着吗?" "呀,巧啦!我手上正有两套安定门的房子,五年前盖的,就是住过人,不太干净,收拾收拾就行,在安定门109号。" "我就要那房子!"米莱一听便尖声叫道。 杨晓芸不解地推了一把米莱:"你激动什么?" "正好儿在陆涛住的那院儿。"米莱兴奋地说。 "陆涛不是有房子吗?" "陆涛那房子净借给他的朋友恋爱,弄得我们俩晚上到处压马路,再说我也不打算出国了,外面租套房,也免得老得回家。我不回家我妈就不睡觉,每次进门前得心跳半天,怕我妈跟我嚷嚷——那阿姨谢谢您啦,一个月多少钱?"米莱简直有点急不可待。 何翠凤爽快地说:"不多,一居的二千,两居的三千,三居的四千。" "我要那两居的,能洗澡能睡觉就成。" 何翠凤接口道:"那还用说,没问题——都通三气,带空调,带家具,两居的有双人床。什么时候你方便,我带你去看看!" "我不用看了,您看着好就行,我钱包里只有三千,先给您当订金吧。我想先租半年的,钱明后天就送来。" "不用,哪儿那么急,到签合同的时候再说钱的事儿吧。" 两人相互推了两下,何翠凤说:"成,这三千我先收下,给你打一条儿吧。" "不用了。"米莱说。 杨晓芸送米莱出了门,担心地说:"你也不去中介问问,要不上网查查也行,我妈倒的房子哪儿有谱儿?" "那也比我有谱儿,我才懒去呢,我觉得陆涛他们那院子挺好的,陆涛才住一居,我租一两居,比他那儿还强,我想再装修一下,到时候你可得帮我忙呀!"米莱说。 "我看你真够冲动的,还想装修,装完了再添点电器,这三四万就出去了。" "没事儿,有我爸的卡,不用白不用。到时候没事找我去,我早想出来住呢,这一下毕业了,我也成人了,家里总算没什么理由拦我了。你回去吧。"米莱说。 杨晓芸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连她爸吵架的时候都时常说何翠凤"利欲熏心",告别米莱,杨晓芸回家,一进门,便听到何翠凤对着电话说:"我要403,一个月二千五,说好了啊,明儿去看房,记住,我跟人家说的是三千,到时候别说漏了,好,就这样,明儿见。" 杨晓芸一脚踢翻了一把椅子。 何翠凤跑出来,看着杨晓芸拉长的脸,问:"这是怎么啦?" "妈,你也太过分了!米莱是我朋友,她的钱你也好意思挣?" 何翠凤喜滋滋地说:"挣钱哪儿分朋友不朋友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谁有就挣谁的——你不是想要一个彩屏手机吗?这下有了!" 杨晓芸愤怒地喊道:"妈你也太庸俗了,真受不了!简直小市民一个!" 何翠凤对这个评价一点也不生气,还挺认同:"我要不是小市民,早把你饿死了,哪儿能养到这么大。" 杨晓芸一把抓起桌上米莱的钱:"我这就把钱给米莱送回去,有你这样的吗?" 何翠凤一把抱住杨晓芸:"晓芸!你这傻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啊,你给我放下,妈跟你说,那房子真值三千——" 看夏琳演出吸引 看夏琳演出 晚上六点半,服装学院小礼堂里坐满了人。今晚时装设计系在这里进行毕业设计表演,喇叭里放着设计者自选的音乐,挤在一起的关鹏、米莱、陆涛、华子及向南看着t型台上一个个参加表演的模特从他们面前走过。 华子逗米莱:"哎,我说,要是换成你们设计系的人自己表演,那你们的设计就全完了吧?" "你怎么这么说话?不是还有夏琳吗?她就是自己设计自己表演!"米莱斜了一眼华子说道,然后把头转向关鹏,"关鹏,晚上你得请我们吃饭,这一次可别再躲了。" "当然,当然。"关鹏说。 "想着夏琳去法国,你心里一点也不难受?"米莱逗他。 "她自己非要去。"关鹏说。 "我看她是不太爱你,你看我,哪儿离得开我们家陆涛呀!"米莱接着逗关鹏。 "是夏琳跟你这么说的吗?"关鹏问。 "不是啊,是我替你这个老好人发出的抱怨。"米莱笑了。 "晚上吃饭时,求你替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关鹏不依不饶地说。 一个模特走过,大家鼓掌。 华子推一推陆涛:"哎,馋死我了——你说有这么多好看的姑娘,而且好看得还不重样儿,什么时候才能轮上我?" 陆涛笑了:"华子,你老毛病又犯了,什么事儿都要联系上自己,早晚你会被自己气死的。"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华子看了一眼米莱,又叨唠了一句。 陆涛还是听到了,他一把握住华子的手:"有什么呀?不就是肉做的衣服架子吗?一帮蠢货!" 华子乐了:"嗯,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点儿了。" "华子,我觉得只能抱着这样的想法看她们,那就是她们与我们无关。"陆涛再次强调了一下他的想法。 然而就在此时,夏琳出来了,陆涛的眼光被吸引过去,台上的夏琳,骄傲而漂亮,迈着猫步,裙子被身体荡得飘向两边,米莱和关鹏向夏琳招手,并与大家一起鼓掌。 夏琳走到前面,慢慢地转身,陆涛注意到她的眼睛,带着青春的孤芳自赏与纯真,这目光击中了他的欲望。这感觉他曾有过,但不曾如此强烈,甚至叫他忘记呼吸,顿感到喉头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他知道,那是自己同样年轻的心跳。 上部 第6节 吸引 演出结束后,华子走了,米莱、陆涛和夏琳一起钻进关鹏的汽车,一起去吃宵夜。关鹏和夏琳坐在前座,陆涛和米莱坐后座,陆涛正坐在夏琳背后,他用手搭在前座的靠背上,汽车一晃动,他无意中碰到夏琳的脖子,夏琳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把头转了回去。米莱一眼看见笑了起来:"夏琳,我们家陆涛帅吧?下次再看他可不能免费了啊!" "没错儿,帅得跟王八蛋似的。"夏琳再次转过头,对着米莱笑道。 在饭馆等着上菜的时候,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是米莱转了转眼睛,看了一眼关鹏,然后挑起眉毛对夏琳说:"夏琳,关鹏叫我向你带句话儿。" 夏琳转头看着关鹏:"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他不好意思。"米莱替关鹏答道。 "看来你们俩关系比我们俩好啊。"夏琳说道,说完看了一眼陆涛。 "服务员,要一碗浓醋来。"陆涛立刻做出反应。 夏琳满意地笑了:"陆涛,你喝还是我喝?" 这话儿说得陆涛心神荡漾,他感到夏琳喜欢他。 "要不,要两碗来?"陆涛抖了一下机灵。 米莱和关鹏笑了。 "配合得够好的呀,不用装都是天生一对的样子!"连米莱都心领神会了,她分别看了一眼夏琳和陆涛,酸溜溜地说。 夏琳斜了关鹏一眼:"什么话呀,关鹏,当面儿说说吧。" 看来还是夏琳更机灵,她一下子把目标转移到关鹏身上。 关鹏看米莱,他想让米莱帮他说。 米莱用一根细筷子指着夏琳:"你男朋友想问你,要是爱他,为什么还要丢下他出国?" 夏琳对答如流:"这叫什么问题?——这是两回事儿!" 关鹏接上:"人家米莱喜欢陆涛,就不出国了!" "真的?"夏琳疑惑地望向米莱。 "这是刚决定的。第一、我舍不得他;第二、也不放心,怕我前脚儿一走,后脚儿他让别的女人给抢了。唉,这方面,大家可都不是吃闲饭的。"说最后一句话时,米莱用肩膀撞了一下陆涛。 米莱的决定让夏琳更加肯定了,自己一点也不爱关鹏。 "夏琳,你对米莱的想法有什么意见?"关鹏问。 "她爸是大款,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我为去法国准备了多长时间,花了多大精力,你不是知道吗?"夏琳针锋相对。 米莱看着两人摇摇头:"看来你们俩的出路只有一条了。" "是什么?"关鹏问。 "关鹏,关了你的公司,跟夏琳一起去法国吧,在陪着她看着她之余,随便学点什么,以后和她一起回来开家时装公司。"米莱轻松地说。 "那怎么行?我——" 不等关鹏说完,米莱便打断他:"夏琳,你看,他不肯为你做牺牲,他不爱你!" 关鹏有点着急了:"哎哎哎,米莱,今天你要不把我们俩拆了,就不算完啊?" 米莱说:"我这是预防针,叫你们在心理上有个准备,谁让你们俩都是我朋友呢?夏琳这一走,两年到三年,谁知道这中间会发生什么?要是说你们俩都会一直死等对方,鬼才相信,反正我不相信。" 看到大家在讨论前途时发生冲突,陆涛很高兴,他跟上一句:"我也不信!" 夏琳的目光却一下子刺向陆涛:"陆涛,你怎么不陪米莱去美国呢?" 陆涛叹口气:"我不知道我去美国干什么?她也不知道。我觉得要是混,也是在国内混更方便。" 这种迷茫的态度反倒叫夏琳不知说些什么好了,她望向关鹏:"可学时装设计当然是法国好了。" 陆涛笑道:"我学盖房的都懒得出国学,你一个做衣服的跑法国学什么学啊,回家买台缝纫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夏琳笑了。 陆涛接着打击她:"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你扑的事儿我懂,先做两件衣裳,找点漂亮姑娘穿着拍点照片什么的,叫人看着觉得特顺眼,卖个高价,好多骗点老百姓的钱。最好的叫什么高级成衣的,也不就是给有钱人做贵衣服,叫他们出门混的时候显得跟咱老百姓不一样吗?" 夏琳反击:"照你这么说,时装就没有文化意义啦?" "有啊,骗人和骗自己的时候,尤其有用!" "哎,米莱,你找的这个男朋友怎么那么愤世嫉俗啊?" "哟,夏琳,说不过的时候想起我了?刚才一小会儿,你们聊这么热闹,完全当我们不存在,哎,你想想,合适吗?为什么不回家以后打电话聊呢,也免得当着我们的面儿,有些话说起来不方便?"米莱半真半假地说着,一边还狠瞪了陆涛一眼,其实她是对夏琳有点不满意,当着自己的男朋友,抖什么机灵啊。 不料陆涛却接上一句:"米莱,为气气你,我不得不问夏琳一句,你的电话号码是——" 夏琳兴奋地说:"我也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听说你聪明,我说20个电话,里面只有一个是对的,你记得住吗?" "说吧!" 米莱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的声音也变得尖厉:"夏琳,你疯啦,他记得住!" "你信吗?夏琳?"陆涛说,他才疯了,现在,他心里完全只有夏琳。 夏琳眼睛盯着陆涛,扔用着开玩笑的语调说着:"听着,1391183128,3294579,4272273——" 米莱把筷子往关鹏面前一扔:"这饭没法儿吃了——" 陆涛一边记着夏琳的电话一边抽空问:"我什么时候打?" 夏琳只是旁若无人地报出电话号码,脸上还带着笑意:"1391152357,9076548,9912746——" 米莱的反应陆涛的欲望 米莱的反应 夜色中,陆涛把米莱送到家门前不远,两人还在说着刚才饭桌上的事儿。 "你打呀,当着我的面儿打啊,20个电话一个个打,你不是都记得吗?你要记不住,我告诉你,连关鹏的电话也一起告诉你!" "你怎么了,米莱?" "我吃醋了。" "除了吃醋,你还怎么了?" "除了吃醋,还是吃醋!" "这只是个玩笑。" "你找我的时候,就是因为一个玩笑。" "我不喜欢夏琳,行了吧?" "我只是再次告诉你,夏琳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刚才你还吃她的醋呢!" "我不是吃醋,是讨厌你,见着美女就兴奋!" "你觉得,是夏琳更兴奋还是我?" "哎,你是不是真喜欢她呀,没事儿,直说,要不我替你传个话儿?我看你们俩挺合适的!" "真的?" "你敢!" "你到家了。" "亲我一下。" 陆涛亲了一下。 "你还气不气我了?" "不气了。" "还说不说夏琳了?" "不说了。" "再见。" "再见。" "明天你干什么?" "明天我回父母家,听他们指点我的破前途。" "然后呢?" "晚上跟父母吃完饭以后回我那儿。" "我也去你那儿。" "你不是明天有事儿吗?" "有什么事有什么事儿啊?" "好吧,电话联系。" "再亲我一下再走。" 陆涛又亲了米莱一下。 米莱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他:"再见,哎,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我爸那儿看看?" "再说吧。" "那好,再见了。" "再见。" 陆涛的欲望 这一回离开米莱完全像是例行公事,现在,公事办完了,陆涛感到一阵轻松,接着,他的心又猛烈地跳动起来。夏琳,对,夏琳,是夏琳使他激动。深呼吸,不行;闭上眼睛,仍是不行。他想夏琳,他想抽烟,他想跟她说话。 不远处,一个路边小铺在夜晚亮着灯光,陆涛走进去。 "一盒中南海。" 老板把烟递给陆涛。陆涛的眼睛落到柜台上的一个红色的电话上,他犹豫了一下,快速把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把手伸向电话。 陆涛抓起电话,开始拨号。 20个电话,他都记得,但听筒里却不停地传出盲音。 突然,电话响了。 陆涛一下子变得浑身僵硬,他等着。 那一刻,夏琳刚刚下了关鹏的车,说了声再见,往家里走。 突然,她的电话响了。 夏琳走进楼道,电话仍在响,她把双肩背从后背摘下来,从里面拿出电话。 "喂?" "我是陆涛。" "是你啊——你真能记住20个电话?" "我记住的是你。" 夏琳停住脚步,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是坏事吗?管它呢,它更像是新奇的事,令人振奋的事。 夏琳听到陆涛的呼吸声,急促,粗重,她知道自己如何回答非常重要,她想说一句恰当的话,但她想不出来,她说出了最想说的话。 陆涛听到夏琳用坚定的声音对他说:"我也记住了你。" "我在,我在一个马路边上。"陆涛说。 "我在我们家门口。"夏琳说。 "我一个人。" "我也一个人。" "夏琳,我想见你,我有话对你说。" 夏琳拿着电话,犹豫了片刻。 陆涛的充满渴望的声音再次传来:"夏琳,你在听吗?" "你在哪儿?"夏琳作出了决定。 现在陆涛坐在小铺外的马路边上,他仍抽着烟,眼睛朝着前方不停地张望,烟雾里,一辆出租过来了,停在他眼前,他站起来,走到车边,拉开门,夏琳坐在后座上,陆涛钻了进去,坐在夏琳身边,把门关上。 "我们去哪儿?"夏琳紧张地问。 "去我那儿。"陆涛更紧张地回答。 门开了,陆涛进来,打开灯,后面是夏琳。 陆涛让夏琳进来,然后关了门。 夏琳环顾陆涛的房间。 陆涛靠着门,站在夏琳背后,看着她。 夏琳回头,看着陆涛:"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喜欢你。" "什么?"夏琳挑起眉毛。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两人相互看着,想说的全说了。 这时,夏琳电话响了,夏琳接。 陆涛听到夏琳对着电话说谎:"对,我要睡了,是的,我很好,再见。" 陆涛电话响了,他看着夏琳。 "你的电话,接吧。"夏琳说,她知道那是米莱。 陆涛拿起电话:"对,我已经睡了,好吧,明天晚上打电话。" 陆涛挂了电话,抬眼看到夏琳已走到门口。 "我想我还是走吧。"夏琳说,她想退缩了。 陆涛一下子冲到夏琳身边,按住她的手,把夏琳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夏琳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她的双肩背包从另一只手中掉到地上,发出"咣"地一响。 陆涛用脸贴住她的脸,抱住她,吻她,她那么好,每一下都接受,却不被动,腰挺得直直的,也抱着他,让他感到,她也要他,像他一样想要。 他们同时发现自己与对方的欲望,自由而疯狂,什么也拦不住,也许那就是一切,但同时,有些他们以前认为很牢固的东西忽然粉碎了。 上部 第7节 接下来的事情 已是第二天上午,陆涛在从冰箱里拿一听可口可乐和一盒饼干,然后关上冰箱门,走出厨房,进入自己的房间,坐回床上,把吃的东西递给夏琳,然后抱住她的肩膀。 夏琳穿着陆涛的一件长t恤,坐在床上,她靠着陆涛撕开饼干的包装纸,陆涛点燃一支烟。 "你也吃点吧,反正最坏的事都已经结束了。"夏琳笑着说。 "对不起。"陆涛在她耳边轻轻说。 夏琳笑了:"别假惺惺的了,你要是非说对不起,也是向其他人说才对。" "我爱你。"陆涛说。 夏琳停止吃东西,看着陆涛。 "接着吃吧。"陆涛说。 夏琳接着吃饼干,陆涛把可乐打开,递给夏琳,夏琳喝了一口可乐。 "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夏琳说。 "我也是。" 夏琳说:"我爱你。" 陆涛吻夏琳。 夏琳的电话响了。 夏琳看一眼陆涛:"是关鹏,他要送我去我的法语老师那里去练口语。" "你去吗?" "我脑袋里嗡嗡的,哪儿说的出法语?"夏琳叹口气,夏琳等铃声响完后,拿过手机看一看,放回原处,"没错儿。" 陆涛用法语说:"我爱你,我不想你走,我觉得你又好看又温柔,你要是非要去学法语,跟我学吧。" "你真会说法语?" 陆涛笑了:"我小时候学过一阵儿,我爸逼着我学的,现在差不多忘光了。" 夏琳拿起电话,拨号,然后对着电话说:"喂,啊,是啊,我在同学家,关鹏,我今天下午要帮她改衣服,比赛用,所以不去学法语了,咱们晚上再联系吧。好,好,就这样。" 夏琳挂了手机,看着陆涛。 "你怎么不让我跟你男朋友讲两句法语,我法国骂人话说得好着呐。" 夏琳淡淡一笑,没说话。 "哎,你们怎么认识的?" 夏琳笑了:"原来关鹏老找米莱,后来米莱看上你,他一失恋,就改找我了,我一想,不花钱多一个司机,就答应了。" "你生活态度比我还不严肃啊?" "唉,我这人的缺点就是爱谈恋爱,从高中就谈起,结果差点没考上大学,幸亏服装学院好心要了我,教我学做衣服,不然真不知以后能干什么——哪儿比得了你,小天才,一下子能记住20个电话号码!" "我学过快速记忆,也是我爸逼我学的,其实我能记住40个电话,要试试吗?" "我估计,要是想记,你能记400个。" "你讽刺我。" "哟,我哪儿敢呀,米莱把你夸得就跟明天就要去领诺贝尔似的。" "其实我是个蠢货。" "证明给我看看。" "我没有早点认识你,这够了吧?" "反正我下个月就要去法国了,听酸话的机会有一次是一次。" "你要是非去,我也去。" "你怎么去?" "自费留学,我爸在法国有朋友,想想办法,也许能办成。" "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我要底想要什么,上学的时候一直苦学,就是想忘掉这类问题,一毕业,我一朋友自杀了,忽然,问题全来了。" "你喜欢谈恋爱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随波逐流罢了,大家谈,我也谈。" "那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不知道,像是有什么东西控制着我,非打不可,20个电话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我倒着给你背一遍吧。" "得了吧,除了我的电话,其余的我是随口瞎说的,早忘了。" "那你为什么接我的电话呢?" "我一猜,就是你。" "为什么?" "也许我觉得挺刺激,也许我觉得这辈子怎么也得有一次一见钟情——我爱你。" "我爱你。"陆涛抱紧了夏琳,吻她。 陆涛的电话响了。 "是米莱的。"陆涛说。 夏琳的脸僵住了,她迅速跳下床:"我去洗手间,你接吧。" 难分难舍 一天过得像飞一样,分手竟成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痛苦,陆涛起初还开玩笑说"一点不像一夜情",但是在街边的路灯下,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紧紧拉住夏琳的手,他强烈地感到不想离开她,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夏琳与他具有很相似的情感,但却体力透支,她非常想不管不顾地倒头大睡一觉,她劝他:"米莱一定在等你,别送了,都送了好几遍了,我腿都要抽筋了,我真的要回家了。" "就送到你们家门口。" 见夏琳站着不动,陆涛又说:"我不拉着你的手行了吧?" "别任性了,也别对我说话了,我受不了。" "我也受不了。" 夏琳努力使自己站直:"这是第一次私下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我把它当作出国前的最后一次恋爱。" "可我觉得这是我第一次——" "你别说了,我们做了错事,全怪我。" "怪我。" "再见。"夏琳果断地说,然后离开陆涛。 "对不起。再见。" 夏琳走了几步,忽然回转身来,扑到陆涛身上,她不能装成离得开他的样子,她吻他,她受不了自己。 夏琳伏在他耳边说:"陆涛,我不爱你,我得走了。" "你把我嘴咬破了。" "你怎么对米莱说?" "我说,是夏琳干的。" 此时,夏琳电话又响了。 陆涛恨恨地说:"我能接吗?你要让我接,我就说,喂,关鹏吗?我是陆涛!" 夏琳迅速转身走了,她不想让陆涛听到她和关鹏说话了,事实上,她自己也突然不想跟关鹏说话了。 陆涛望着夏琳匆匆离去的背影,嫉妒而忧伤,他的耳朵里只是她长长的电话铃声。是他和夏琳错了,还是他们错了? 约会 陆涛与夏琳都失控了,他们频频约会,匆匆约会,不管不顾,痛苦、绝望、剧烈,如同一把熊熊大火,那是两颗焦灼而孤独的心,那是两颗疯狂而年轻的心。 总是接吻、做爱,以及令人不安的甜言蜜语。 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公园里,大街上,陆涛的住处,他们除了在一起,什么都不关心,偷偷摸摸到丧心病狂的程度。他们躲避着米莱与关鹏,躲避着朋友与别人,他们躲避着这个世界。 陆涛总是觉得夏琳要说"我要走了,来不及了",事实上,夏琳一直在这么说,但是,她说了多少次后还是靠在陆涛的怀里。 就在这期间,米莱装修好了杨晓芸她妈何翠凤帮她租的房子,那房子正在陆涛的住处对面的楼里,后窗斜对着陆涛房间的阳台,米莱要在不久后给陆涛一个惊喜,而何翠凤却已经得到了惊喜。她没想到米莱大手大脚到如此程度,总之,她从材料费到人工费里东扣一点西扣一点,房子装好后,竟给杨晓芸买了一个彩屏手机,其实她买了两个,自己留了一个。 陆涛与夏琳吵过一回架,那是正当他把她推到床上时,夏琳的手机响了,陆涛把夏琳要接的电话抢过来摔坏了。 "为什么?"夏琳问。 "为什么?我嫉妒,我受不了。"陆涛眼圈红了。 晚上,陆涛跑到在夏琳家楼下把电话还给夏琳,并且可怜巴巴地说着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我修好了,给你——你能答应我,除了我的电话,谁的也别接吗?" 夏琳觉得这一段炽烈的感情变得越来越苦涩了。 "你能抛弃米莱吗?"夏琳忽然问陆涛。 "只要你跟关鹏分手。" "从见面那一天起,我们一直在做着不应该做的事情,真不知道怎么收场。"夏琳叹道。 陆涛点点头,同意她的观点:"只是,为什么我们忍不住去做?" "其实,是你对自己没信心。"有一天,陆涛嫉妒心发作,对夏琳说。 "我有。"夏琳说。 "那为什么喜欢关鹏,他不就是比我更有钱吗?" "我那时喜欢他。"夏琳说。 "你喜欢他送你两千块的名牌上衣。" 夏琳笑了:"这上衣送你吧。" 片刻,夏琳便把上衣脱了,用牙一咬,撕成两半,团成两团,分别扔在陆涛身上。 这让陆涛觉得,夏琳为他做什么都可以,夏琳不是暂时的喜欢他,而是,怎么说呢,对他越来越充满深情。 接下来的晚上,陆涛与米莱一起逛了街,下起了雨,米莱给陆涛买了一把雨伞后,跳上出租车回家了,陆涛到法语班外面等夏琳放学。雨越下越大了,夏琳一出校门就看见了他,猛跑几步,钻到了他的伞下,夜色中的雨混着树叶的香味笼罩在他们周围,两人在伞下接吻,一阵狂风吹飞了雨伞,夏琳要去追,陆涛拉住她,继续接吻,两人都淋湿了,夏琳听到陆涛冰凉的声音:"我离不开你,一步也离不开,我每一秒钟都在想你,每一秒,每一秒。" 分手 这一切都太狂热了,夏琳越来越觉得不安,她总是想见到陆涛,抱着他,她无法控制自己。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但她决定使自己冷静下来,于是约陆涛到后海谈话,两人坐在湖边的咖啡馆桌子两侧,四目相向。 "我要去法国了。"夏琳几乎是呻吟着说。 "为什么去法国?"陆涛听起来似乎很冷静的声音传来。 "为学习。" "为什么学?"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躲开这里,为了看看巴黎,为了离开你——行了吧?" "别去了。" 夏琳看着陆涛,没说话。 陆涛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护照推到夏琳面前:"我也去,我已提出申请。" "你学什么?" "管它呢——我去找你。" 夏琳看着陆涛。 "我比你晚到二个月,你要是学费不够,我就打工供你——"陆涛认真地说,似乎这件事已经办成了。 夏琳按住陆涛的嘴,摇头,再摇头。 "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没睡过一次好觉,离开你的每一分钟都叫我受不了。"陆涛叹了口气,绝望地说。 夏琳再次按住他的嘴,然后说:"别说了,再也别说了——我也是!" 夏琳的电话响了。 "是关鹏,跟我说打折机票的事。" 陆涛忽然站起来:"你们说吧,再见,我先走了。" 夏琳叫道:"陆涛——可是,明天晚上我就走了。" 陆涛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琳觉得这就是分手。 窗外,陆涛的背影显得很痛苦,也许他的心里比他的背影更痛苦。 上部 第8节 出发前夜 夏琳回到家,这是一个老式的两居室,厅很小,只有十平方米左右,曾经,她对外界满怀好奇,试图从这里走出去,现在,她心里乱极了。 夏琳与一家人吃了顿晚饭,妈妈亲手做的菜,父亲夏春生虽然与母亲离婚了,但今晚也来了,夏琳一走,曾经的一家人,就要天各一方了,饭吃得有点伤感。 直到关鹏过来后,气氛才好一点。 关鹏看着地上两个大箱子打开着,里面装满了夏琳出国要带的东西。 "全收完了吗?"他问。 "完了。"夏琳说着,把最后几件衣服装进去。 夏琳妈拿着一条小毯子过来:"还装得下吗?这是你最爱盖的毛毯。" 夏琳和夏琳妈往下塞毛毯,盖不上。 "妈,算了吧,这毯子不用带了,关不上。" 关鹏坐在一边在打电话:"我明天下午的会不能开了,我女朋友出国,我送她去机场,对,移到中午吧,中午一点半,对,通知一下吧,好。" 这时,夏琳的电话响了,夏琳接:"喂,米莱呀,谁成天不见呀,这不忙呢吗——噢,明天机场见吧,乱死了,算了,不用你啦,对,关鹏送我,噢,你和陆涛在一起呀,问他好,对,别过来了,真的,真的,好,明天见。" 夏琳放下电话,只见关鹏正奋力把毯子装进箱子,硬是把盖儿盖上了。 "夏琳——瞧,好了——这一下你连毯子都有了——" "你说什么?"夏琳恍惚地说。 夏琳的心里就像长了草,她觉得所有的话听起来都显得又空洞又没意思。好不容易离异的父亲走了,她送他下楼;关鹏也走了,她同样送她下楼。关鹏与她吻别的时候,她觉得那吻陌生而生硬,她完全掩饰不住对关鹏的冷淡,好在关鹏并不在意,他用另一种方法理解她,她完全弄不清他是怎么理解她的,她更弄不清,他怎么能理解她? 总之,最后,关鹏走了,连母亲也睡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头,电话拿在手里,她拨了一遍陆涛的电话,只是想最后听一下他的声音,却只听到电话的盲音。他不在,说不定与米莱在一起,或者,他会为她喝得大醉吗? 她把电话握在手里,打算睡去。 电话响了,夏琳看着电话,不接,那是陆涛打来的。 终于,三秒钟后,夏琳接了。 陆涛的声音传来:"我想你。" "你在家吗?" "在。" "一个人?" "是。" "米莱呢?" "刚走。" "明天早晨我去找你。"夏琳听到自己这么说。 疯狂 夜里,夏琳觉得自己睡了四个小时,其实只是睡了半小时,她昏昏沉沉地等待天亮。她要走了,她很可能再也见不到陆涛了,等她回来,他可能已经结婚了,更可能,她已经不爱他了,现在是她最爱他的时候,只要抱着他,她便会感到踏实,而他不在的时候,她就得面对尖锐的思念。 天一亮,夏琳便从自己的房间冲出,往外就走。 夏琳妈问:"一大早去哪儿啊?" "去同学家拿本书!"夏琳胡说着什么。 "那什么时候回来?一会儿你爸夏春生还要过来呢。"夏琳妈只听到关门声,夏琳已经出去了。 夏琳飞速地下楼梯,最后三节楼梯她纵身一跳,她感到自己在冲向他,这让她兴奋。刚出了楼门,夏琳便飞跑起来,撞着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把她从早市上买的菜篮子撞翻了,绿油油的菜撒了一地,但夏琳没有帮她去捡,她只想快跑,越快越好,一直冲入他的怀抱。 坐进出租车时夏琳气喘吁吁,感到某种最后时刻的压力。 最后时刻?分离的时刻? 出租车在移动,玻璃窗外的所有景色与人物都在向后退去,这一段时间就要失去了,夏琳哭了——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真实的情感,她舍不得他。 最后时刻 太煎熬了!陆涛彻夜未眠,夜里他几次感到自己灵魂出窍,什么是重要的?见到夏琳才是重要的,和她在一起是更重要的,但她要走了,所以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了——也许,随着夜色退去,天光渐渐放亮,陆涛觉得离别时最后要对她说的话是重要的——他知道她要来,他知道她会来,她会听他说最后几句话,他也等待她最后几句话。 此刻,他就站房间当中,一个人自言自语。 "你好,夏琳,祝你一路顺风,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一个小发卡),别在头发上,不占地儿。" "我和米莱一起送你,别忘了在机场入关的时候哭一场,和那些除我以外的所有人抱头痛哭,这是规矩,大家都这么干。" "hi,我两个月以后就到了,等着我,别和法国帅哥眉来眼去的啊!" 门"咣"地一声开了,夏琳愣愣地站在门口。 陆涛回头,两人相互看着对方,陆涛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夏琳也是。 夏琳咬了一下嘴唇,踢掉鞋,边脱衣服边往陆涛的卧室里走,嘴里说:"我只能待一会儿,上午还有好多事儿。" 经过陆涛的时候,陆涛一把抱住她。 陆涛怀里的夏琳,又热又软,像是已经昏过去的样子。 夏琳用手指揪住陆涛:"我想你!快一点!" 陆涛发现,夏琳进来后,连门都没关,他过去把门关上,锁好,回头一看,夏琳已上了床。 陆涛走回来到床边:"夏琳。" 夏琳已经钻进被子里。 "我不是想要这个。"陆涛说。 "我也不是。"夏琳说。 但他们都需要这个,他们太需要了,他们曾拥有很多秘密的高xdx潮,那是他们相互需要的顶点,那是些秘密时刻,他们在灼热中一起死去,又一起复活,他们对谁也不曾说出,甚至在心里,他们也不是当真认为,那是他们最深的渴望。 现在,陆涛就向夏琳压过去,他们要重温那些年轻的死去活来。 随后是颤抖、喘息、汗水与尖叫。 夏琳的脸像是透明的,如同她的泪水。 这时,他们觉得该结束了,什么都该结束了。 时间与空间将会隔断他们。 陆涛捧着夏琳的脸,觉得她是如此美丽。 夏琳抓住陆涛的手,感到以后再也抓不住。 分手是那么忧伤,如同绝望。 "对我说点什么吧。"夏琳说。 "昨天一整夜,浑身冷凉,因为我知道了,没有你的世界,是那么冰冷,一直冷到我心里。我一直在发抖,我知道我是害怕失去你,夏琳,我要你,我要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 "我想给你打电话,可是我怕听到我的声音你会心碎,你会来法国找我吗?" "一定。" "两个月以后?" "两个月。" "可是两个月,我觉得我等不及了,60天。" "1440个小时,86400分钟,5184000秒。"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一夜没睡,我知道那感觉,当我一个人想你的时候,时间会过得特别慢,特别慢。那么慢的时间,叫我觉得害怕,好像地球停止了转动,太阳再不会升起。" "我也没睡,我以为过了一小时,其实只是五分钟。" "我爱你。" "我爱你。" 他们接吻,他们再接吻,他们觉得离开一分钟都很困难。 夏琳指一指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我最多只能待一小时。" 然而一小时过去了。 他们在一起喝水,说话。 另一个一小时过去了。 夏琳与陆涛接吻:"最后一下。我必须走了,我必须走,我们最多只有十分钟。" 十分钟后,两人在一起在街上走,夏琳要拦一辆出租车。 "再走三十米,反正已经晚了。" 夏琳放过了出租车,两人接吻。 忽然,夏琳惊叫一声。 "怎么了?"陆涛问。 "我包儿落你那儿了,护照、机票都在里面。" 两人手拉手往回跑,为了跑得快一些,两人的紧紧接着的手不情愿地松开。 "会不会跟米莱撞上,她不是说要找你吗?"夏琳气喘吁吁地叫道。 "不知道——快!" "要是碰上米莱——" "别管这些,快,快!" 米莱的行动 此刻,米莱正在家里绕着餐桌团团乱转,就是不坐下来吃早点。 米莱的爸爸米立熊小声地叨唠:"哎,你怎么用我的电话,边儿上那不是你的电话吗?" 米莱妈接口道:"这孩子这一阵儿慌得什么似的,唉。" 米莱的电话终于打通了:"关鹏,是我,米莱!" 接听手机的关鹏正坐在会议室里开一个会,他匆匆站起来,走出会议室外:"啊,我正开会,怎么样?" "我这儿还没有夏琳的信儿,噢,她妈说她一早就出去了,说要拿一本什么书!" 关鹏说:"我上午也给她打了两个电话,手机没人接,我最近一直觉得她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我也觉得。" "陆涛呢?" "别提了——唉,先不说了,我先去找陆涛了,咱们夏琳家见!" 米莱说罢,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去,"当"地一声撞上门。 她冲到街上,张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到了车上才定了一下神儿,她估计陆涛是睡得太死了,电话都没听见,这种情况以前就发生过。 陆涛和夏琳终于跑回了陆涛住处,俩人一先一后上了楼,累得都走不动了。 进了门,两人双双倒在床上,陆涛把夏琳的包交给她,不争气的眼泪却夺眶而出,夏琳伸出双臂,像一只小鸟那么可怜,陆涛抱住她,吻她,好像只是片刻,但当他们再次抬头,却看到墙上的时钟又过了近一小时,他们感到真是太颓废了。 夏琳的手机响了。 夏琳看一看手机,然后望向陆涛:"是关鹏。" 陆涛没说话,夏琳接电话:"喂,我在同学家,我马上回家,对,见面再说吧,好,好。" 夏琳挂了电话,用手摸摸陆涛的脸。 "我想杀了他。"陆涛说。 "别嫉妒了,我就要走了,他只是送送我,我不会再见他了。" 陆涛刚要说什么,他的电话响了。 "一定是米莱——接吧——"夏琳说。 陆涛看着夏琳,摇摇头:"我想,我是心碎了,我怎么能跑到机场去送你?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从我身边走呢?" "一切都会好的,我在巴黎等你,每一天都等你。" "我去找你,我一定去找你,一定去找你。" 他们拥抱,接吻,绝望,不忍分离。 而米莱坐的出租车到了,她下了车,蹬蹬蹬跑上楼,准备把陆涛敲醒。 "再见吧,我真不想这句话。"陆涛对夏琳说。 "我就怕听这句话,下午到了机场,我求你千万别把这句话再说一遍。" 陆涛点点头:"我听你的——走,我送你下楼,真的必须走了。" 陆涛向夏琳伸出手,夏琳也伸出手,两人拉上手,向门口走去。 就在陆涛要开门的一刹,米莱从楼梯上冲上来,"当当当"敲门。 米莱的声音从门的那一边传来:"陆涛!陆涛!" 陆涛和夏琳一齐愣住了,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瘫软在门边的墙上。 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门外的米莱拨通关鹏的电话:"关鹏,陆涛不在,你找到夏琳了吗?啊?天呢,我觉得好像要出事了——好吧,我再给夏琳打个电话,我先往夏琳家走。" 米莱边拨夏琳的电话,边想着往楼下走,忽然,她听到背后的屋内竟传出熟悉的电话铃声,她停住了。 电话铃声是从夏琳的拉开的包里传出来的,夏琳和陆涛相互看一看,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现在,一切全完了。 而门外的米莱皱紧眉头,她疑惑地慢慢地走向门口,电话铃声越来越大,她忽然瘫软地靠在门上了,泪水夺眶而出——她一下子全明白了,他们在骗她,她的男朋友,和她最好的女朋友,她爱他们中的每一个,而他们,他们与她近在咫尺,就在那一扇门背后,他们骗了她,他们一直在骗她!这是一种对她的否定,她从未被如此冷酷而生硬地否定过。 房间内,夏琳慢慢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陆涛一眼,然后一步一步走向阳台,陆涛跟着她,只见夏琳打开窗户,一抬手,把手机扔了出去。 夏琳苦笑着对陆涛说:"好了,一切都结束了,这个电话永远不会再响了。" 陆涛点一点头,直到现在,他才开始了解自己,邪恶与爱,自私与热情,又一层人生的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但他仍看不清里面映现的东西,正如夏琳所言: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他要她,明着要不行,就暗地里要,偷偷要。现在,她是他的了,就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羞愧、无耻而真实——好了,终于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人们都知道了。 上部 第9节 结果出来了 一个月后,伤心的米莱办完了去美国留学的手续,在机场与父母道别。 送行的人里还有关鹏与杨晓芸。 米莱抱住杨晓芸:"啊,对了,这是我租的那房子的钥匙,折腾了半天,我一天都没住,还有五个月才到期,你住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我让我妈给退了吧,剩下的钱我给你送你们家去。"杨晓芸说。 "不用,多麻烦啊——算我送你一礼物,以后有男朋友了你就会想念我,拿好了。"米莱说完这句话,忽然鼻子一酸,哭了。 杨晓芸也哭了。 这一幕,被躲在候机室大厅一角的夏琳和陆涛看到了。 两人站在一起,正在那里下决心。 夏琳深吸一口气:"我先去。" "还是我先去吧。"陆涛说罢,忽然大步走到米莱眼前。 "米莱,对不起,我来送你,祝你一切顺利,我对不起你。再见。" 米莱看着陆涛,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只是猛地打了陆涛一记耳光。 陆涛冲米莱笑笑,转身走了。 陆涛走回到夏琳身边,轻松地说:"我说完了,该你了。" 夏琳鼓起勇气,走向米莱,一直走到她身边,忽然她发现关鹏正盯着她看,于是把脸转向关鹏:"关鹏,对不起,我不爱你,谢谢以前你对我的照顾。" 关鹏低下头,没说话。 然后,夏琳看着米莱,米莱的嘴紧闭着,头略略低下,她没想到夏琳也敢来送她。 夏琳看到杨晓芸,她想对杨晓芸说什么,张张嘴,没说出来,杨晓芸用眼角扫了一下夏琳,转过脸去。夏琳只好把目光重新望向米莱。 反倒是米莱先说了:"夏琳,你别对我说话,一句也别对我说,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了,我什么也不相信了,我以后再也没有朋友了。我要去美国嫁人,永远不回来,永远不再看见你。永远不——爸,妈,我的行李呢?我要入关了。" 夏琳站在那里,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淌,喉头被堵住了,她感到喘不过气来,事先想好的要对米莱说的话,一句也想不出来了,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她,怎么说也是对不起她。 关鹏的声音传来:"夏琳,你走吧,这是伤害,你知道的。" 夏琳神经质地点点头,冲米莱招了一下手,倒退着走:"对不起,米莱,对不起,米莱,对不起——" 天空,一架飞机腾空而起。 里面坐着米莱。 所有的伤心、愤怒与痛苦都像行李一样跟着米莱腾空而起,消失在远远的云层上方了。 候机室外,陆涛抽着烟,夏琳挽着他的胳膊。 夏琳看看表:"陆涛,米莱的飞机起飞了——她走了。" 陆涛点点头。 "现在,只剩下咱们俩了。"夏琳说。 陆涛吐出一口烟雾,像是要把夏琳的话裹在烟雾里。 接着,陆涛搂紧夏琳:"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 找工作 一个月后,陆涛和夏琳过上了任性的同居生活,新鲜劲儿没完没了,不过,夏琳仍没有找到工作,而陆涛开始四处面试。他们从情感巨大的漩涡中被甩出来,却被卷进一个更大的漩涡——生活。 陆涛四处面试,争取找到一个好一点的工作,他暗暗地打算对夏琳负起责任。这一天,他到一个写字楼里面试以后,看到一人过路的年轻老外在与她说着什么,当陆涛飞跑近夏琳,老外走了。 陆涛气喘吁吁地问:"刚才那无聊老外跟你说什么呢?" "他问我华润大厦往哪儿走?" "你告诉他爱往哪儿走往哪儿走!叫你坐里面你非站外面,这不是找机会勾引流氓嘛,怪不得我面试那么不放心!" "写字楼里面待着太闷,我出来走走。" "你穿这么暴露,这不是给别人暗示嘛——你的肢体语言翻成中文就是:我正闲着,我好看,我年轻eon——" "滚——说正经的,你面试得怎么样?" "正经的是,你以后出来穿得正经点,真想把我妈的套装偷出来给你换上,我就受不了别的男的看你,他们脑子里指不定想什么呢——有时候连我都想。" "你怎么那么没出息!" "我占有欲强着呢,受不了!" "好好好,我听你的还不行,下次出来穿牛仔裤,高领t恤。" "见男的过来就朝他脸上啐涶沫。" "行!" "那我放心啦——面试还行,他们挺想要我的,就是月薪太低。" "多少?" "起薪一千五,不算提成。" "还可以。" "可以什么呀,还不如要我的那家中法合资公司呢,月薪二千,出国除了差补,还有双薪,年终还有分红。" "看来,你只有去那儿了。" "我明天去报到。" "我明儿上午陪我妈买东西,然后我回你那儿。" "好。咱去找向南和华子吧,约的是三点,也不知他们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夏琳一听就一副想走的样子:"你又去台球厅吧?" 陆涛连忙拉住她:"你也去你也去!一张桌儿上要没一美女,打起来都不提气!走,帮我们当当台模儿去!" 夏琳瞪了他一眼:"那你不怕那儿有人看我啦?" 陆涛嬉皮笑脸地说:"不怕,谁看你我就看谁!还有,夏琳同学,你也应该自觉点儿,有事没事儿多往我身上粘粘,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有主儿的人了!" 陆涛和夏琳走到写字楼不远处他们停自行车的地方,各自骑上车,直奔台球厅。 相会台球厅 自从大学毕业以来,华子和向南就像是要住在台球厅里一样,从表面上看,他们疯狂地迷上了台球,不过,再细细看看,他们像是被迫如此,因为工作叫他们提不起精神来。 陆涛和夏琳走进来的时候,华子问候他们:"陆涛!哎,夏琳,你好。" 向南却一杆儿打歪了:"就受不了美女,看,这一杆全赖你。" 夏琳白了向南一眼,把t恤领口往上拉拉:"谁让你往不该看的地方看的!" 向南却来劲了,他凑上去,盯着夏琳的胸部使劲儿看,嘴里嚷嚷着:"馋得我够呛!馋死我了!哎,夏琳,你们学校还有没有跟你差不多水平的姑娘介绍介绍。" 陆涛接过话茬儿:"我知道有一叫杨晓芸的,不过最近跟夏琳闹了点小别扭,过一段儿介绍给你。" "别过一段儿啊,就现在吧,过一段儿我钱全让华子借走了。"向南仍在嚷嚷。 "向南,现在咱们可是两清啊。"华子一听,连忙反驳。 向南提高声音:"胡说!你还欠我三百呢,我小本儿上记得清清楚楚!" "把你小本儿拿来!"华子说。 向南小跑着去拿小本。 "华子,你怎么样?" "天天卖旧车,干得还行,已经出手一辆了,其实现在买旧车最值,新车降价降得太厉害,也弄不清买什么划算。"华子说,只见向南从台球桌下面的他的包里找出一个小本儿往台球桌上一摔,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人记账本,已经使了好几年了。 华子拿起来翻了几页。 "好吧,账面儿上是三百——不过,向南,前天宵夜可是我付的账,一共二百四,咱俩是不是得aa呀,减一百二吧?" "那不行,你说要请我的。"向南得意地说。 陆涛拿起小本扔一边儿去了:"你们这账要算到什么时候呀,也不嫌丢人!" "是华子这人太赖了。"向南笑嘻嘻地说,这句话百试不爽,一说就能激怒华子。 华子果真嚷嚷起来:"哟,向南,我赖?你才赖呢!大一时候借给我的钱也记着,还哥们儿呢!" "大一时候借的钱到现在都不还,你还哥们呢!"向南针锋相对。 陆涛急忙打岔:"哎哎,现在比分是多少?" "五比二,打完这盘是六比二,看好了,那个袋啊。"华子说着,用力一杆,把黑8误打进另一个袋。 向南欢呼:"五比三,下去!" 陆涛上了桌。 下来的华子和夏琳并排坐着观战。 华子问:"夏琳,你找着工作了吗?" "正找呢。" "陆涛的呢?" "还没定,刚刚还去一个公司面试。" "以后买旧车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买不起!我们还是骑车吧。" 陆涛和向南也是边打台球边说话。 "向南,你工作怎么样了?"陆涛问。 "定了,我爸张罗的,去一做进出口的公司。听我爸一说,我以为到那儿就当总经理助理呢,没想到是当报关员,还领了人家一个大人情儿。第一件事是考证儿,又得学,又得背书,真郁闷!早知道这么累,当初还不如学个国际会计、法律什么的,学着没劲,听着难听,可随便干两年,月薪就能上万!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选了建筑,学完只能去房地产公司卖房子,还得长得顺,积极主动,你呢?" "估计得去那个法国公司了,周末美术馆有一个法国印象派画展,去看吗?" "算了吧,哪儿有那个心思,等我当上设计师再去看也来得及。" "咱们班好像只有刘芳一个人找的工作是专业,还是给排水,真不知道在学校待四年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又是米莱又是夏琳的,左拥右抱,多来劲!我才真不知道呢!" "滚!"陆涛喊着,打出一个跳球,把黑8击进袋中,赢了,夏琳跳过来欢呼,亲热地抱住陆涛,而陆涛却愣住了。 "你怎么了?"向南问。 "这一手儿还是高强教我的呢。"陆涛说。 向南和华子面面相觑,都叹了口气,低下头。 凡尔赛公司 当陆涛跟着一个穿西装的工作人员,走在凡尔赛设计公司内部走廊里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感到自己就要来这里上班了。每一天去一个地方工作,然后按月拿到钱,再用这些钱去生活——这种安排,在他看来有些神秘,不过好像人人都是这样。 "就是这里。"工作人员说,随即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声音:"请进。" 陆涛进去,门在他背后关上了。 这是一个二十平米大小的房间,墙着挂着一些木雕木刻之类的非洲艺术品,房间内部有一张很大的老板台,后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陆涛注意到,他的头顶几乎全秃了,只剩下数得出来的几十根头发,但他楞是能把这么点头发梳得井井有条,这真令人发笑。 "你是新来的陆涛吧,请坐,坐这里。"那人说。 陆涛坐在一张椅子上。 那人翻看着陆涛的简历,然后抬起头来。 经理:"你叫陆涛,是吧?" 陆涛点点头。 "我叫付校,是总经理,但他们老叫我副总经理。你的材料人事部门拖了一个月才转到我手里,太忙了——我知道你是第一天来报到,我们公司的情况刚刚他们向你介绍了吗?" 陆涛点点头。 "你来的正是时候。情况是这样的,凡是来我们公司的新人,第一年都会被分批派到国外出差;第二年,出差时间减半;第三年,在原有基础上再减一半。小伙子身体怎么样?" 陆涛点点头:"我身体挺好的。" "那好,一般来讲,新人进公司,都会先在总部待上一个月,经过培训并且熟悉公司业务后,再被派往国外。" "我能问一下,去哪个国家吗?"陆涛说。 "非洲,"付经理得意地眨眨眼睛,"你也知道,非洲不比美国,不过那里也有举世无双的自然风光,咱们话说回来——怎么说呢,现在,我们这儿出现了一点新情况。我们在埃塞俄比亚有一位女同志,一直水土不服,坚持了三个月,现在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胳膊肿成这个样子,但那边的业务却没有人顶得上。我们的工程需要一个监理,要不然那帮黑非洲不好好干活儿。你看过电视吧,他们基本上属于娱乐型儿的——这么说吧,你一个星期后就得先去南非分公司,在那里待上一星期,了解情况,然后直奔埃塞俄比塞,我们在那里有一个办事处。那位女同志已经走了,公司在那边的工程就由你负责,原来有个二外的新招来的学法语的学生,我们准备派他去,但他一不懂专业,第二呢,还向我们提了很多条件,这哪儿像刚毕业的大学生呀,他以为他是谁!年轻人就是要去艰苦的地方锻炼锻炼才能成才,是不是?——所以,我们准备派你去,业务嘛,其实很简单,一学就会,又是你的专业,你懂英语和法语,脑子清楚,到了那里,会如鱼得水,年轻人在一开始的时候吃点苦没坏处,你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停的车了吧?都是我们员工的,至少是帕萨特,是不是?我没骗你吧?你知道,在我们公司工作三年以上,你就会觉得这个公司还是很不错的——" 陆涛听得发起来愣来。 "你怎么想?" "付总,我很感激,非常感激,公司给了我很好的工作机会,但是我不能要这份工作,我不能去非洲,因为我女朋友在北京,我不能走,我不能离开她!"陆涛慌忙答道。 上部 第10节 怎么办 一出凡尔赛,陆涛便钻进他见到的第一个公用电话亭给夏琳打电话,想告诉她工作的事儿,但无论是夏琳家还是他自己的住处,都没人接。夏琳在哪儿呢? 陆涛走出公共电话亭,坐在马路边上了。 耳边是嗡嗡嗡的城市噪音,街上,车来车往。 正是中午,阳光刺眼。 此刻的夏琳正扶着她母亲周梅玉从公共汽车里狼狈地下来,周梅玉中暑了。 两人就坐在一棵树下,刚刚在超市买的大包小包的食口就散落在周围。 "妈,你好点了吗?"夏琳问。 "没关系。" "我去给你买瓶冰水吧?" 周梅玉只是看着夏琳。 "能站起来吗?"待了一会儿,夏琳问。 周梅玉试着站起来:"回家吧。" "去医院看看吧。"夏琳不放心地说。 "我没事儿,琳琳,你是妈唯一的希望,妈的病在这里(指心)。你不出国,把那么好的机会丢掉了,我一直没想通——怎么想也想不通!"周梅玉对夏琳说出了心里话。 "妈,我留下来,就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叫你不再夏天坐公共汽车中暑,有什么急事,拿起手机就可以打电话。" 话音未落,周梅玉又晕了过去。 夏琳摇晃周梅玉:"妈,你醒醒,你醒醒。" 夏琳站起来,跑到街边招出租车,急急忙忙把母亲送进医院急诊,在那里,他们给周梅打上点滴,夏琳跑到急诊室的走廊里给陆涛打了一个电话,陆涛不在家,夏琳回到急诊室,等母亲点滴完,母女俩一同回家。 挣钱挣钱 晚上,夏琳回到陆涛那里,情绪有点低落,她跟陆涛还没说上两句话,华子就来了,他坐下就喊饿,三个人抽签,夏琳抽到下下签,只好进入厨房去煮饺子。 华子问陆涛:"你那法国设计公司怎么样?" "嘘,小声点。" 夏琳从厨房转进来:"这是醋,一人一碟,这是蒜,谁爱吃谁吃。" "辛苦了夏琳,我一边吃一边念着你的好儿,"华子假惺惺地说着,见夏琳没看他,又自言自语道,"美女煮的饺子,吃的时候只有一条要牢记,就三个字儿——要珍惜!" "滚!"夏琳说完转身出去。 华子乐了:"唉,姑娘啊,为什么一听表扬她们的话就激动呢?" 陆涛却叹了一口气:"唉,我很失望,非常失望,他们让我一上班就去非洲,让我一星期后就动身,但我不能去非洲,夏琳为了我,连巴黎都没去,我不能离开她。华子,哥们儿现在的情况是,我必须工作,我急不可待,越快越好,我一天都不能等,但我又必须不能去非洲工作!" 话音未落,夏琳端着一盘饺子进来坐下:"这是最后一盘,应该够吃了,这儿还有辣菜酱豆腐,可好吃了。" 华子只好说:"这饺子真好吃。" 夏琳吃了一口:"我也最爱吃这一种,湾仔码头,还是韭菜猪肉的最好吃。哎,陆涛,你今儿去那家法国公司上班觉得怎么样?" "还行,不过我给辞了。" "为什么?"夏琳差点儿就不吃了。 华子用筷子敲一敲桌子:"还不是嫌挣钱太少,养不活你。" "我哪儿用他养活?"夏琳柳眉倒竖。 "开玩笑——我是想再找找看,那儿出差时间太长,而且一去就是埃塞俄比亚,再说我不是离不开你吗?"陆涛说。 夏琳笑了:"别自我表扬了,人家不要你吧?" "像我这么年轻有为的人——"陆涛还没说完,夏琳便截住他的话头儿。 "唉,陆涛,说实话,要是巴黎你去不去?" 陆涛一拍桌子:"不去!他们急需的人才是会埃塞俄比亚语的那一种人。" "胡说八道!谁会说埃塞俄比亚语?你是不是嫌钱少?一开始,大家都一样,有工作就不错了。看人家华子,都卖起旧车来了!" "生活所迫嘛,我最近也在想呢,难道在社会上混就这么难?我们还是学士呢,那些没上大学的人是怎么混的?"华子皱皱眉头说。 "你不是混得挺好的嘛,你以前就最爱开车,上大二就把驾照拿下了,现在天天开免费车。"陆涛说。 "我想开的ndrover,要不悍马也行,但你看现在我开的——早就过时的名车,2020s吉普,六千块都卖不出去,你说出手以后能挣几块钱?" 夏琳听罢长叹一声:"其实现在最想挣钱的是我,我爸妈三年前就离婚了,从那时候起,我必须每个月去找我爸要生活费,一次五百,每次去都觉得特丢人。我爸挣的也很少,住的地方比我和我妈那儿都差,但他很疼我,每次我去都把钱准备好,放在一个信封里,我过生日的时候,还多加一百。我妈身体一直不好,净看病,钱也存不下来,我妈老跟我说,我是她唯一的希望,说得我压力特大。我也得快点找工作,要是不准备出国,我去年就应该开始找。陆涛,你别着急,要是不喜欢的工作就别干,再等一等,我倒是有份临时工可以先干干。" 华子问:"什么临时工?" "就是晚上在俱乐部炒更,不收小费一晚上一百到两百,上学的时候,有一穴头就老找我去,我一直没答应,今儿我给他打电话,倒是挺痛快,叫我晚上去看看。"夏琳说。 陆涛一听说急了:"你别去,一起步儿就落入那种地方,不好,工作我很快会找着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夏琳问。 陆涛一拍桌子:"挣钱!无论如何,这是第一步!" 华子也跟着拍桌子:"对对对,挣钱!挣钱!挣钱!" 夏琳的面试 挣钱的意思就是找工作,这是夏琳和陆涛的正经事儿,他们每天发简历,从网上发,从邮局发。他们是被挑选者,要他们的地方他们觉得不好,他们想去的地方不要他们,总是这样。 一星期后,陆涛陪夏琳去一个时装设计公司面试,夏琳进入公司,陆涛等在外面,他感社会的庞大,自己的渺小。 而夏琳此刻正面对着一个长得油头粉面、娘娘腔儿的男人,他用指头尖儿翻看夏琳的一厚摞简历及作品。 "这都是你的设计吗?" "是。" "作品很多嘛。" "这都是我在学校的作业。" 等在时装设计公司外面的陆涛感到百无聊赖,他后悔身边没有带本书。忽然,他觉得自己很虚弱而无力,就只能这么等着,让夏琳去接受别人的挑选。他暗中发誓,一定要找一个好工作,改变这种情况,他将要使自己为了夏琳去工作。此时,他又打开钱包,里面有一张夏琳的照片,他拿出来仔细看,心里涌出一种异样的感动,为了她,要他干什么都是值得的。 公司内,夏琳等面试者接完了一个长长的电话后,深吸了一口气,等待他的提问。 "对不起我忘了你的名字了。" "我叫夏琳,夏天的"夏","王"字旁儿一个树林的"林"。" "噢,夏琳,今年多大了?" "花样年华啊,说实话,我们公司吧,本身就有三个有才华的设计师,连他们都整天没事儿干,我长你几岁,在这儿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吧,我在这行当里混了快十年了,见的事儿多了,当设计师没什么前途,有名的都挣不着钱,像咱们这种女人吧,自己出来干事业那都是幌子,真本事儿是找一个贴心的老公——"说着用手摸夏琳的头发,"你头发真好,我告诉你,最近我们公司代理一种焗油,觉得特别适合你这种发质——" 尽管这位面试的人动作很自然,夏琳还是忍不住地躲他。 就在陆涛恨不得想进去看看夏琳到底怎么样了的时候,夏琳出来,陆涛迎上去。 "怎么样?" "别提了,走。"夏琳哭笑不得地说。 "怎么了?这公司不行?" "碰见一男的面试,他跟我说,像咱们这种女人吧——我一听就崩溃了。" "啊?" "真的——他手比我的还软,还摸我的头发,弄得我浑身不自在,跑出来的时候差点撞门上。" "他对你动手动脚啊?" "不是,我看他就是——坏习惯——算了,再找别的地儿吧,咱去哪儿?" "我妈非让我中午去她们单位对面茶馆一趟,说有事儿说。要不你跟我一走去吧,我妈也想见见你。" "早说过,我不见。" "那我先走了,回头电联。" 陆涛假装要走,被夏琳一把拉回来。 "我今天没事儿,想跟你在一起。"夏琳紧紧抱住陆涛,笑着说,她心里感到,其实什么找工作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跟他在一起,"这样吧,我在茶馆外面等你,说完事儿快点出来。"夏琳把手放松后说。 陆涛点头。 上部 第11节 新消息 陆涛和夏琳来到茶馆。 就像是上帝保佑,茶馆不远处,就有一个超市,夏琳去逛超市。 陆涛走进茶馆,只见母亲林婉芬很紧张地从一个小单间里探出头来东瞧西看。 陆涛叫了声妈,林婉芬却弯着腰慌慌张张向陆涛摆摆手,然后闪入单间,足见要跟他说的事儿不寻常。 陆涛走进去:"妈,你这是怎么啦?太事儿了吧,这地儿还不如麦当劳呢。" 林婉芬却叫来一位小姐,那小姐不顾陆涛的焦虑等待,慢慢悠悠把功夫茶泡好,最后说了声"请慢用"才退下。 "妈,到底什么事儿?"陆涛问。 "这事儿已经拖了好几天了,我一直都不知该不该说。" "说,说,干吗不说?你看我茶都喝完了。" 林婉芬也喝了一口茶:"你亲生父亲要回来了。" 陆涛一听笑了:"哟,新鲜,从哪里来啊,走陆路还是水路?难道干脆是从天下——" 林婉芬没说话,轻手轻脚泡了一泡茶,推给陆涛。 "你不是说——他死了吗?"陆涛问。 "那是因为你小我哄你的,他没死,去了美国,二十二年了,忽然说要回来。" "叶落归根呗——他多大岁数,是不是早了点啊?得了,这事儿用不着跟我商量,你别让陆亚迅知道就得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陆涛,你正经点,我跟你说,你坐下!"林婉芬急了。 陆涛坐下了。 "你怎么知道他要回来了?"陆涛问。 林婉芬没说话。 "干脆说吧,你们是怎么悄悄联系上的?是不是也玩qq啊?" "去你的!我跟你说——他是托我们以前的一个同学带信儿来的。" "那同学是谁啊,二十年前的红线也要牵?" "你不认识——" "噢——我想想,你和陆亚迅是同学,现在我这爸又托了一个同学,该不会是你和我这亲生父亲也是同学吧?"陆涛说罢察颜观色,看没什么变化,就又说,"哎,妈,你们那时候就在学校搞三角恋啊?真够前卫的——妈,你们仨是同班的吗?"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呀?" "我还说呢,学建筑的怎么那么乱,原来是传统啊!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这样了——就爱听这个,求求你再给我说点儿你们那时候的风流韵事吧——" "哎,我这跟你说正经的呢!" "那好吧,说完正经的你再告诉我不正经的也行——刚才说到哪儿了?我这亲爸现在还能搞得你神神鬼鬼的,是不是以前更厉害啊?" "有你这么跟妈说话的吗?" "好好好,我错了,你接着说吧,咱四十块钱茶叶都喝了,到底什么事儿我一句没听着。他回来想怎么着?带着你远走高飞?说好了啊,要去法国你可得带上我,我有正事儿。" "他说想看看咱们俩人,给咱们赔罪。"林婉芬突然说。 "他?" "你亲生父亲叫徐志森,跟我和陆亚迅是同班同学,最开始追我的是陆亚迅,徐志森是后来从陆亚迅手里把我抢走的,就在我们快要结婚的时候,他接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狠着心走了,那时候我刚怀上你。" "那他不是一混蛋嘛!甭理他就得了。" 林婉芬叹了口气:"你不会理解出国对那时候的人意味着什么,我们不说这个——" "那他这次回来是不是想再抢你一次啊?" "你说什么呢你!" "好好好,我错了。" "他是回来赔罪的。" "该赔赔他的!二十年前的旧事儿重提,也不嫌麻烦!妈,让他直接跟你赔吧,我哪儿受得了一个快五十的人跟我说我错了我错了。" "你别这么大大咧咧的,你听我说,徐志森这个人和陆亚迅完全不同,年轻的时候他是个很浪漫的人,很有才华,他祖爷爷还是个秀才呢,他特别想见一见你,毕竟,你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骨肉。" "他在美国干什么,是有钱人吗?" "听说他在美国生意做得很大很成功。" "那叫他直接把遗产留我卡里吧。" "你正经点儿!"林婉芬有点生气了,不过一时间却觉得这气生得不太恰当,于是话头软了下来,"就当是尊重尊重我。" 陆涛笑了:"妈,你好强得还像二十前的班花儿,我哪儿能不尊重你?你说要见,就见呗,你们俩叙叙旧,我在边上狂吃就行了,多点点儿菜。他要想看我,就在边上有事儿没事儿偷瞟我一眼,他看完我左脸我过一会儿再把右脸伸出去,前半身看完了,我上趟厕所再叫他看看我背影儿,我反正不说话,行了吧?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走了,今儿有一房地产公司还要面试呢!" "徐志森回北京就是要做地产。" "他是冲着中国人傻才往回跑的吧?" "听说他做得很正规——" "甭信他,正规什么呀,昨儿晚上我们几个朋友在东直门一小店儿吃火锅,他们还说自己正规呢,结账的时候连发票都没有,这边儿收着我们的钱,那边逃着国家的税,这算正规吗?" "陆涛!"林婉芬这一回突然把声调提高了两个八度。 陆涛愣住了。 眼泪从林婉芬眼里涌了出来。 "妈。"陆涛有点意外。 "妈这还不是为了你!"林婉芬用哭腔说。 "妈,你别哭了,我去,我去,什么时候你一说我就去,我那儿不是有电话吗?你打过来告诉我一声就行,好吗?" "他晚上就到了,想让你去接他。" "我不去,"陆涛刚说完,却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你去吗?" "他没叫我,可能觉得我不方便吧。" "那我去算什么?" "我猜是他非常想尽快看看你。" "别理这个自私的人,想见谁就见谁,他以为他是谁?"陆涛说。 "可是,他在国内没有亲人,下了飞机如果没有人接,心里会空落落的。" "他走的时候怎么一点也不空落落的?" "反正你也没事儿,去一趟怎么了?" "我不想去。"陆涛强调说。 "那算了,再约时间吧。" "行,那我走了。" "这事儿别跟陆亚迅说。"林宛芬不放心地叮了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我跟他有话说吗?一张嘴就要教训我的样子,我才不搭理他呢,要不是尊重你的选择,我真想去婚介所替你——" "你快走吧,又胡说八道了,你的话只能听前三句。" "好吧,那我以后就说三句,我走了啊妈,那茶你再多喝几口,享受享受这环境。" "路上小心。" 陆涛"啊"了一声,人已走到几步开外了。 "还有啊,你新找的那女朋友,有空儿带家里来让我看看——" 陆涛走了,林婉芬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该说的都说了,她心里有点起伏,说不清是为自己的前途还是为陆涛的前途。 夏琳的态度 出了茶馆,没走多远,陆涛便看到夏琳坐在一个台阶上看书,看得很专注,仿佛这个世界跟她彻底的没有关系,那样子真是非常漂亮。 陆涛轻轻走过去,坐在夏琳边上。 夏琳歪过头,两人对视。 陆涛说:"你看书的样子挺好看的。" 夏琳笑:"你偷看我的样子挺傻的。" "我知道——我准备以后也坚持偷看你。" "滚,一边儿待着去!"夏琳用书打了陆涛一下,那是一本法国西蒙·波娃写的《回忆少女时代》。 陆涛叹口气:"我们去哪儿?" "你要非想请我吃冰激凌,没完没了地求我,我就跟你去。"夏琳半笑不笑地说。 "我求你。" "那好吧——"夏琳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儿。 "要是别的男的求你,你可不许这么说!" "我当然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 陆涛急了:"你根本就不能答应!" 夏琳这一次脸上乐开了花儿,拖长声音说:"那好吧——" 在冰激凌店里,夏琳心血来潮,非要用一把小勺喂陆涛一口冰激凌,陆涛东躲西闪,最后不得不吃了。 "当着这么多人——"陆涛嘴里含着冰激凌嘟囔着。 "哟!你的意思是,就剩咱俩的时候就成了?" 陆涛点点头。 "喂你冰激凌又不犯法,你至于吗?" "公共场所,叫别人嫉妒,不好。" "这你也知道啊,那还不珍惜珍惜这机会!" "我加倍珍惜,要不你再——" "滚,都让你吃了我吃什么!"夏琳把最后一口冰激凌吃掉,"哎,你妈跟你到底说什么事儿啊?" "家丑可不能外扬。" 夏琳一下子坐到陆涛身边:"我就爱听这个,讲讲!讲讲!" "打死我也不说!" 夏琳凑过去,亲了他一口:"求你,趁咱俩失业闲着没事儿,满足满足我阴暗的好奇心吧!"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 "越长越好,我就爱听长的!" 两人从冰激凌店里出来,一直走到一个街心公园,他们是拉着手走的,边走边说。 "我妈当时是班花儿兼校花儿——" "你妈有我好看吗?" "没有。" "那我也要插一腿——" "那时候你妈还没搞对象儿呢!这事儿轮不上你。" "人家都说我妈年轻的时候比我好看。" "现在她没戏了吧?" "现在我妈也挺好看的。" "得了吧,女的一老就全完。" 夏琳眉毛一竖地:"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夏琳,你这话说的可是一点根据也没有啊——我用杜拉斯的话告诉你,现在,我喜欢你年轻漂亮,等你老了,我喜欢你历尽沧桑的样子——" "你计划让我在你那儿历尽沧桑啊——我说,陆涛,你过来,"夏琳拉着陆涛贴近自己,"说说,你打算以后怎么折磨我,把你的最卑鄙的计划说出一半儿来叫我听听——" "夏琳夏琳——"陆涛想亲夏琳,夏琳笑着躲开了。 "我打算先娶了你再说。" "做梦!" "我一定不会像上辈人那样,你看,徐志森为了出国,抛弃了我妈,我为了你,放弃了出国。" "是我为你放弃出国!" "我也放弃了——那法国公司想把咱俩拆开,派我去非洲,我以为你榜样,没去!" "有你这么说话的嘛——这巴黎和非洲一样吗?" "对你我来讲,是一样的。" 夏琳亲了一下陆涛,她就爱听这种肉麻的话,听着还挺感动。 "这事儿是真的?怎么不跟我说?"夏琳问。 "要是他们让带家属就好了,和你一起去非洲——想想我就激动。" "我想和你一起去巴黎。" "只要我们在一起,去哪里都成。" 这句话竟使夏琳紧紧抱住陆涛,还亲了他一下,两人同时感觉到温暖。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接一下徐志森,怎么说他也是你亲生父亲。"夏琳建议。 "我才没那么贱呢——仗着他有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陆涛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 "我觉得他能回国,对你和对他,都是一个机会。" "我倒是觉得,他要是能破坏一下我现在这个家庭,对我妈倒是一个机会,陆亚迅那人成天一副教训人的样子,别说看着,想想就恨不得对他说不。" 夏琳笑了:"哎,你妈年轻的时候够风流的,一个人找俩儿。" "你绝对不许学她!"陆涛也笑了。 去不去 晚上,陆涛和夏琳来到酒吧,与华子、向南见了面,有时候,人们需要一个自由松散的组织,在组织内部获得一种相对自由,从而去回避那种孤独而冷漠的绝对自由。特别是在人的年轻时期,人们孤芳自赏,却又试图表达那种孤芳自赏的时候。 四个人在一起闲聊,话题是陆涛该不去见一见他这位传说中的大款生父,一直泡到深夜,还没有结果,陆涛倾听大家的议论,当别人对生父胡乱猜测的时候,他的好奇心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探明虚实,但大家叫他为自己的未来寻找机会的时候,他的骄傲上来了,觉得自己不该去,他并不需要这么一个可怜巴巴的机会。总之,结账的时候,讨论仍无结论,他们喝了大量的酒水,以至于不得不把各自的钱包翻了个底朝天,把最后一点零钱找出来。 上部 第12节 向南看了一眼站在边儿上的服务员,问:"还差多少?" 陆涛数完桌上的碎钱:"三块。" 华子把眼睛望向服务员:"三块就算了吧,下回我们还来。" 服务员摇摇头。 华子把目光望向南。 向南火一下子上来了:"你看我干什么?" 华子笑了:"向南,你没骑车吧?" "没有——怎么了?" 华子的笑得更坏了,然后循循善诱地劝向南:"回头我骑车带你回家,这地儿我们以后还要来,逃单不合适。" "我真没钱了。" 华子一把抓住向南的胳膊,把他揪过来,从他牛仔裤腰里面的小兜儿里摸出皱巴巴的五块钱扔桌上。 向南抗议道:"你往哪儿摸呢!再这样我吐了啊。" 华子开心地笑了:"基于我对你了解,哼哼,想在我面前装——哎,陆涛,你说有这么一自私的朋友也挺来劲的是不是?" "这五块钱算你借我的啊,"向南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说完话,便掏出一小本来记上,递给华子,"签字!" 华子接过本儿,把上面写的"8月4日华子向我借了五元"的五划去,写上"三",然后把小本儿扔回给向南,他决心结束这个例行公事的玩笑:"三块!" "那找我两块!"向南不依不挠。 "那两块你买包烟请大家抽吧,咱这酒还没喝完呢!"华子建议。 "人家陆涛还要急着和夏琳一起回家呢。" 华子反驳道:"人家什么关系啊,人家就是先走了,咱俩也得把酒喝完,不能浪费——哎,向南,我一会儿还要送你回家,咱俩什么关系呀,想想这事儿我就想吐!告儿你,一会儿坐我车后座儿上别用手抱我腰啊——" "我?还是我带你吧——你别再碰我了就行。" 夏琳笑了:"陆涛,他们俩怎么这么恶心啊——" "你快给他们介绍女朋友吧,不然早晚得发展成同性恋。"陆涛改劝夏琳。 向南和华子同时反驳陆涛:"不可能!" 四个喝尽杯中酒,来到酒吧外,招手散去前,夏琳旧话复提:"你们最后表个态,说,他该不该去?" "不该去!"向南喊道。 "要有这么一爸从天下掉下来,我要不拦腰抱着他不撒手,那我就是疯了——陆涛,我跟你说,你这清高来得不是时候,这都什么时代了,早说哥们儿借辆奥迪替你去机场接啊,有什么磨不开面儿的?"华子语重心长地说。 向南一把拉陆涛:"哎,陆涛,你这亲爸是真有钱还是假有钱,这事儿一定要先搞清楚再说。" "他有钱没钱——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啊?"陆涛提高嗓音问。 华子积极接口:"当然啦,这是你妈年轻时犯的错误——到你这儿,还不积极改正一下?" 陆涛突然问:"几点了?" 向南看看表:"十一点。" 陆涛笑了:"那飞机现在正好到了。" 华子干脆地说:"那瞎了——咱没钱打的,赶不上了,不过陆涛,听哥们儿劝一句,现在跑步去吧?" 夏琳越听越觉得耽误时间,她一把挽住陆涛:"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了——再见,我们走了。" 说着搂着陆涛走。 华子推过自行车,往向南面前一推:"别看人家夏琳背影儿了,你骑还是我骑?算了还是我骑吧,你就看看我的背影解馋得了——" 向南悄声说:"我不喜欢夏琳那样儿的。" 华子急了:"这真像你打完草稿才敢说出来的瞎话——哎,走吧!" 徐志森 从机场一出港,徐志森的眼睛便在人群中寻找他想象中的儿子,他的助手吉米拉着行李箱跟在后面。 但他只看到公司派来的两个前来迎接他的人。 徐志森仍在东看西看,他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接站的人很多,一张张陌生的脸,这些脸中,没有一张向他投来他希望的那种长久的注视。 徐志森一行人从候机楼里出来时,他还在东看看,西看看。 最后,徐志森失望了,他长叹了一口气,又再次回头看看,终于上了前来接送他的奔驰车。 车开走的时候,觉得有种失败感。 晚些时候,徐志森入住一家灯火通明的五星酒店,他住一个套间,并谢绝了晚餐,安排好明天的工作,大家便散去了,剩下他一个人。 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洗脸,徐志森用手摸自己的头发,并趁机揪下一根白发,虽然同时也损失了两根黑发——他没能揪准。 他走到沙发上坐下,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真皮小本儿,他翻开几页,上面有一个红笔划的名字,叫做黄中健,仍与他保持联系二十年多前的老同学。 徐志森拿起电话,拨号,电话很快通了:"喂,中健,我是徐志森,我回来了。" 电话另一头儿传来黄中健的声音:"见到儿子了吗?" "没有。" "婉芬也没去?" "我在机场等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见到。"徐志森非常使劲,才能用平静的声音说话。 黄中健在电话里停了片刻,然后说:"我把你的话都告诉婉芬了。" "啊,那谢谢,时间不早了,打扰了。"徐志森不再想讨论这件事了。 "改天一起吃饭吧,二十多年没见面了。"黄中健说。 "好。" "那——"黄中健不知该说什么了。 "中健,方便的话,你告诉婉芬一声,就说我想请他们娘儿俩吃顿饭。"徐志森却一下子恢得了平静,用他一贯的不屈不挠的声音说。 "我一定转达。" "多谢,中健。" "你休息吧,志森。" "好,中健,拜托了。"徐志森放下电话,找到一支烟,点燃,他咳了一声,把烟熄灭,站起来,茫然地房间走了两步,然后走出门去。 徐志森漫步在北京的街上,已是深夜了,他看到一些街景,一些世界各地都有的店铺、汽车、行人,他的表情有点忧伤,他快五十了,他一个人,对于一个刚下飞机而独自漫步的人来讲,被寂寞袭击是很自然的。这个城市是他二十多年前拼了命离开的,现在,他回来了,他是陌生人,但他内心里却有一种希望。除去公干,他到北京另有使命,那是完全是一件很重要的私事,尤其是对他,一个快五十的单身汉,一个成功人士。 旧话重提 徐志森回来几天后的一个上午,陆涛正在睡觉,门铃声响起。 陆涛忙起身,套上一条仔裤便跑去开门,门口站的是林婉芬,这使陆涛感到很意外,幸亏昨天夏琳回家了。 "妈,你怎么来了?" 林婉芬走进房间:"几点了,还不起来?" 陆涛穿上衣。 林婉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陆涛,这是陆亚迅叫我给你送来的。" 陆涛想推开,林婉芬按住他的手:"等你上班以后!" 陆涛接住了,那是他的生活费。 林婉芬又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给你的,你看你这身儿衣服,找工作也得买套像样儿的衣服,瞧瞧你,这样谁会要你!" "我真的不用。"陆涛想推,他觉得现在仍接受家里的帮助有点羞耻。 "你还没独立呢!怎么着,想和家里划清界线啊?" "行,这钱算我借你们的,工作以后还——我送你下楼吧。" "别想轰我走,我还有事儿呢。"林婉芬说。 "什么事儿值得你旷工跑我这儿来?你们单位领导——" "少废话——我不是给你送钱来了吗,你想饿死是不是?" "好吧,我错了。" 林婉芬却不说话了。 陆涛做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妈,咱俩谁跟谁啊——" 林婉芬瞪了陆涛一眼,又叹口气。 "妈,想离婚是不是?这事儿你可找对人啦,陆亚迅那样的人一间小屋一盏孤灯完全够使了,不用管他,你要有什么新的大小决定,我全支持!" "你给我坐下!" "我是想给你倒杯水。" "不用。" "妈,都说出来吧,我全支持,谁让你是我妈呢?" 陆涛总是最理解她,从她一进门,便知道她要说什么,林婉芬笑了:"这可是你说的啊?" 别扭的决定 有关徐志森,事情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晚上在台球厅,四个朋友又碰头了,台球厅满满的,陆涛、夏琳、华子、向南在坐着等位。 "你答应你妈了?"华子问。 "是。"陆涛回答。 宣布了结果之后,陆涛仍在自言自语:"别扭,太别扭了!" 华子一指陆涛:"你才别扭呢——这么好的事儿不去,疯了吧你!" 夏琳说:"我觉得陆涛想的对,换我我也不去——原谅一个什么人都行,除了那个自己从没见过面的父亲。" 向南煽风点火:"而且这父亲现在正牛着,一去,就弄不清是原谅人家呢,还是求人家办事呢!" 华子一指向南:"向南,你厚道点儿,人家是亲生父亲!你嘴上这么说,要真换成你,早一溜烟儿没影了——" 陆涛仍在嘟囔:"太别扭了!" "哎,到底你妈想不想去?"向南问。 "我妈不想去,可是为了我,她想去。" 华子叹了口气:"我脑子全乱了——" "这事儿还有什么可说的,你都答应了。"夏琳说。 一服务员过来:"有一个台子空出来了,你们可以去打了。" 华子和向南立刻站起来,向一张空台子走去。 "服不服?"华子问。 "不服!"向南回答。 夏琳瞟了一眼离去的向南和华子,拉着陆涛站起来:"噢,对了,陆涛,我想把那个事儿定了。" "你什么事儿?" "我跟穴头儿说好了,晚上在俱乐部炒更,那人挺好的。" "叫他滚蛋,这根本不是事儿!"陆涛一听就急了。 "一晚上一百,就在台上走一个小时。"夏琳笑着说。 "一秒钟也不走!" "我想明天去看一看,我必须自己挣钱。"夏琳说完,也向球台边走去。 见到生父 两天后,林婉芬和陆涛见到徐志森,陆涛在一分钟之内就被徐志森弄糊涂了,因为徐志森把他们让进房门后,一下子就跪在他们面前。 陆涛很吃惊,脑子一下子就乱了,这场面跟他预想的太不一样了,他根本没听清徐志森说了些什么,到了最后,才隐隐听到徐志森说—— "对不起,我知道,二十二年的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但这件事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 陆涛发现,母亲林婉芬已经背过身去哭了。 陆涛赶忙去拉徐志森:"叔叔,起来吧,请坐下。" 徐志森也拉住陆涛,可以看出,两人有点相像。 徐志森仍继续说下去:"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也受了惩罚,虽然我在那边结了婚,但就是没有孩子,现在婚也离了,还得了前列腺癌,去年做了手术,更不可能有什么孩子了。有时候走在街上,觉得身后空落落的,这是报应,我想我真不该那么对待你,这一次回来,我第一件事就找到你们母子,给你们赔罪。" 林婉芬也拉他起来,徐志森站了起来,三个人一起坐到沙发上。 林婉芬说:"你不在,我们过得很好。" 徐志森看了陆涛一眼,忽然说:"陆涛,你能出去一下吗?我有话要对婉芬说。" 陆涛看了一眼林婉芬,见她没有表示,于是走出房间。 陆涛在走廊里没走几步,徐志森便追上来,拦住他:"我也有话对你说,咱们约一天,来一场"男人对男人"的谈话,你愿意吗?" 陆涛点点头。 "后天晚上,怎么样?" 陆涛又点点头。 徐志森笑了,他再次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陆涛,轻声说:"你看起来很聪明。" 陆涛没说话,点点头。 徐志森转身走了,陆涛感到他的脚步很沉重。 上部 第13节 林婉芬和徐志森 徐志森就拖着沉步的脚步回到房间,只见林婉芬正坐在沙发上发愣,他轻声问:"婉芬,你好吗?" 林婉芬点点头。 "我一定要为你和陆涛做点事才能安心。要不我就真是一个混蛋!"徐志森的语气加重。 忽然,林婉芬哭了起来,那哭声令徐志森猝不及防,尖厉、沙哑、含混,像是从沙漠中划过的低沉的飓风,那是一种叫人难过的呜咽,而且长久地不停息。徐志森知道,是他叫她这样的,他的心一下子缩紧了。 一会儿,林婉芬停止了,她脸上的光泽在这一阵儿哭声里消失了,眼神呆呆的,并且很空洞,令徐志森的心缩得更紧了。 徐志森向林婉芬伸出一只手,林婉芬却把身体侧转了一角度,让徐志森的手悬在半空中。 "婉芬,我——" 徐志森的话却被打断了:"徐志森,我的一切已经过去了,不要再说了,现在还有陆涛,他像极了你年轻的时候,我希望他以后能够顺利一点,他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 "他哪里像我?" 林婉芬的眼睛亮了:"他哪里都像!" 跟我在一起 陆涛回到自己的住处,隔着门便听到从cd机里传出的流行音乐。 他进了门,只见夏琳在化妆,然后收拾东西准备走,对他熟视无睹,陆涛坐在椅子上看夏琳,也是一言不发,他知道她为何如此。 还是夏琳先说了一句:"徐志森怎么说?" "他要跟我来一场"男人对男人"的谈话。" 夏琳笑了:"美国范儿啊!" "我无法想象我的亲生父亲是这样的,看起来还不如陆亚迅顺眼。"陆涛轻叹道,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报纸撕成一条条的,扔在地上。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夏琳抬眼看一眼陆涛,提高声调,"哎,刚扫好地,你就往地上撕纸!" 不料陆涛在夏琳声调基础上又提高了一个调儿:"夏琳,我不喜欢你到我这里来待上半天儿,天快黑的时候,当着我的面儿描眉画眼儿,然后出去——" "怎么了?" "你这样干,叫我联想到一些对我很不利的事情!" 夏琳知道,争吵开始了,于是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陆涛,我是去挣钱!" "有一种钱咱们是不能挣的,想都别往那儿想!"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自己找工作不顺利,就看我不顺眼——" "一会儿我送你。"陆涛简短地打断她。 "不用送,我自己去。" "那我去接你。" "我自己会回来。" "那些舞台下面的人,是不是用色迷迷的眼神儿看你?" "下面的人很少往台上看,有什么可看的?" "我一想到有人盯着你看就受不了。"陆涛来回踱着步烦躁地说。 "你是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自己了吧?"夏琳用嘲讽口气对陆涛说。 "夏琳,那是不一样的眼神!我爱你!" 突然,两人猛地抱在一起,夏琳在陆涛耳边轻声说:"我爱你陆涛,我答应你,最多一个月,我就会离开那里,找到新工作。" 陆涛咬了一下夏琳的耳朵:"我答应你,我会工作,挣钱,请你吃日本饭,为你买奔驰车,开时装店,带你去巴黎——" 夏琳打断他:"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 在俱乐部 夏琳和一队模特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她显得十分醒目,样子很招人,有很多人希望约她下来喝一杯,侍者们记得,每天晚上都有人指着夏琳说:"我喜欢那一个,我就喜欢长得清纯的。" 侍者一般按照夏琳交待下来的回答:"对不起先生,她只表演不陪酒。" 不过,也有人不停地软磨硬泡,为夏琳花三百买花篮,还把钱放在信封里送过来,目的只是为了与她喝一杯酒,说两句话。过了一段时间,当夏琳觉这一切既能挣钱又全无风险的时候,有时也会下来陪客人坐一会儿。 对于夏琳去俱乐部,陆涛心里一直阴暗地感到说不出的别扭,加上他没有工作,有大量时间可以进行对自己很不利的胡思乱想,有一天晚上,竟决定去看一看。 他看到夏琳在灯光下迷人的样子,走起来简直是光彩照人,美若天仙,比与自己在一起时还要吸引人,他想坐下来再看一会儿,一个侍者对他说:"先生,我们这里最低消费是一百八十八元。" "我先去趟洗手间。"陆涛这么说,去洗手间的路上,夏琳再次出场,从台上看到他。 这一场完后,夏琳从后台跑出来,她穿着几乎像是没穿的时装,雪白皮肤像是往外冒着热气,当她猛地贴近陆涛,让他感到血往上涌。 "你怎么来了?"夏琳问。 "我来看看你。"陆涛说。 "谁让你来了?我在工作。" 陆涛又看了一眼夏琳,低声说:"这不是正经工作。" "你走吧,我下班后去找你。" "我不能走,我走不动,我心里难受。"陆涛想吻夏琳,被夏琳推开了。 侍者走过来:"夏小姐,你是不是有麻烦?" "我没事儿,这是我男朋友。"夏琳说。 侍者:"王先生,37桌——" 夏琳点点头:"知道了。" "夏琳,别去!"陆涛几乎尖叫起来。 侍者看了他们一眼,走了,夏琳趴到陆涛耳边:"他们给了我八百,还买了一个花篮。" "我给你八万!还给你买八个花篮!夏琳,我一年后就买,你就等我一年,好吗?别去!"陆涛觉得自己快爆炸了,眼泪就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夏琳的心软了:"好了,好了,我不去了。陆涛,我爱你,你在外面等我,我还有一趟走秀,就十分钟,一会儿就出来,请你吃宵夜。" 说完对陆涛一笑,就匆匆走了。 又一个侍者走过来:"先生,请问您的座位在哪里?" 陆涛失神地从兜里掏出瘪瘪的钱包,数了数钱,犹豫了一下,慢慢摇摇头,走出俱乐部,忽然感到自己又弱小又无力。 俱乐部门外停着很多豪华轿车,金属漆闪着冷光,保安西服笔挺地站着,陆涛懂得,这里不欢迎他,一点也不欢迎。这里是另一些人取乐的地方,而夏琳,他最爱的人,就在这里挣钱奋斗,这让他感到现实硬梆梆的力量,什么都不必说了。 陆涛在外面走着,看一看表,抽着一支烟。 陆涛在来回走着,沉浸在自己的感受里。 陆涛一回头,只见夏琳笑嘻嘻地走出来。 陆涛跑过去,两人拥抱,透过衣服,陆涛感到夏琳身上有一种肉体的真实与活力。好了,现在他的紧张缓解了,他和她在一起。 "你看,我出来了吧?"夏琳笑着说。 "你说十分钟,可是我在这儿已经十七分钟了。"陆涛有点幽怨。 夏琳哄他:"别生气,对不起。" "夏琳,这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坏的十七分钟。"陆涛觉得自己很真诚,其实他是在撒娇。 "陆涛,你心理别那么阴暗,有的人就是有钱,喜欢找姑娘聊聊天,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刚才你见过的那个服务生还说你长得挺帅呢,叫我赶紧出来,免得咱们打架。" 陆涛拉住夏琳,就如同她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礼物:"这十七分钟叫我觉得特别长,没有这十七分钟,我还不知道我多爱你。" "你想过没有,也许你也像别人,对我的感情仅仅是占有欲罢了。"夏琳说。 "夏琳,我愿意为你而死,这是占有欲吗?"陆涛被夏琳这句话激怒了。 夏琳看着陆涛年轻的脸,忽然觉得他单纯而幼稚,他完全是个学生。她很想嘲笑他几句话,但与此同时,一种深深的感动却从心底升起,她感到自己享受到了一种他散发出的天真的情感,夏琳摇摇陆涛:"别说傻话了,咱们吃宵夜去吧,他们都说,这里就我个子最小,可就我最漂亮,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到这儿来!" 陆涛一把抓住夏琳:"你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永远永远不会不要你。告诉我,你记住了吗?" 夏琳点点头。 "你再答应我,找到正经工作以后,永远永远不到这里来。" 望着陆涛认真而急切的脸,夏琳再次点点头。她有点飘飘然,她愿意答应他,她为察觉出自己身上的力量而骄傲,他离不开她,这种肯定叫她满足而兴奋。 "我算是知道嫉妒的感觉了,我都快疯了。"陆涛在夏琳耳边低沉地说。 夏琳吻陆涛。 "夏琳,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叫我恨有钱人。" "那不是仇富心理嘛——你今天状态太差了,都怪我。我都说了,别到这里来,你不听,还一个人偷偷来。早知道挣这么多钱,我叫你喝杯咖啡再走,不就是一百八十八吗?" "夏琳夏琳,你听我说,关键是,你就不该来,而不是不该叫我来!" "好吧好吧,我错了,我们一起去吃宵夜吧,我特爱吃鲜虾馄饨——"自己的优越一次次被证实,夏琳感到非常满意,她现在觉得自己以后完全有能力照顾好陆涛。 "我不饿。" "走嘛,陪我去嘛——" "我真不饿。" 夏琳拉住陆涛,直直地看着他:"求你。" 陆涛拉过夏琳吻了一下:"夏琳,为了你,我怎样都可以。" "你真好。"夏琳短促地回答,然后吻了一下陆涛,两人拉着手走了,夜市就在不远处。 徐志森测试 现在陆涛开始对徐志森有想法了,他很想见到他,几乎是有点迫不及待,他幻想他愿意帮助他。终于,徐志森约他见面了。 陆涛走向徐志森的套房,走廊里的地毯又厚又软,踩着走的时候,悄无声息,这个五星饭店在他眼里忽然有了一层别的含义,陆涛曾把它当作一种建筑式样,不,那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五星饭店,那是一种权力,一种自由,不管人们对它多么抵触,但终将因自己的欲望而走向那里。 陆涛在门前站住,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里面传出一声请进。 门开了,陆涛见到徐志森一身西服,站在门前,把他让到沙发边坐下。 两人好像都不知说些什么,有点尴尬。 "我去倒水。"徐志森说。 "我不渴。" 徐志森四下望一望,没找到水,他打开小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可乐,打开,放到陆涛面前。 "谢谢。" "不要这样说。" 陆涛拿起来喝了一口。 徐志森打量着陆涛,他觉得有点惊奇,把他们联系起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徐志森让头脑中的思绪停住:"陆涛,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身体怎么样?" 陆涛点点头:"很好。" "我们来看看吧。" 徐志森搬开两把椅子,让地上腾出一个足够的空地儿,然后做出一个俯卧撑的姿势,抬起头望向陆涛。 陆涛犹豫了一下,这种交流很新鲜,但,试一试吧,他站起来,伏在徐志森身边,也摆出俯卧撑的架势。 徐志森开始做了,一边做一边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坚持住,不要停!" 两人一起做下去,徐志森越做越快,陆涛看着徐志森,他有点跟不上了。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 陆涛做不动了:"我不行了。" "不要停!跪着做!接着做下去!"徐志森有力的声音传来。 陆涛用膝盖着地,接着做。 徐志森一直做到一百才停下。 两个人仰面躺在地上。 徐志森眼望天花板:"知道吗?陆涛,在华尔街那些挣大钱的人,在大学里都是体育明星。我开始以为生意是靠计算赢利的,在那里待了三年才知,是靠凶狠,你得让自己具有这种气势——这是我的,这也是我的,你们滚开!懂吗?" 陆涛点点头。 徐志森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陆涛。 那眼光激起陆涛反抗的冲动,他不喜欢被人战胜,他一点也不服气,陆涛也站起来。 "这是测试吗?"陆涛问。 徐志森只是接着说:"很好的身体——现在,让我看看你的头脑。" "头脑?" "是,头脑——我问你,说实话,你觉得你能干什么?" "我觉得,只要我愿意,什么都能干!"陆涛咬了咬牙,很有信心地回答道。 "生意怎么样?" "生意比较简单了,不就是一买一卖得到利润嘛。" 徐志森笑了:"是比较简单,但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现在,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一个生意人的头脑——你能把这烟灰缸顶在头上吗?" 徐志森抓起一个烟灰缸递给陆涛。 陆涛试了试:"可以。" 现在他就头顶一个烟灰缸,站在徐志森面前,陆涛觉得自己很冷静。 徐志森笑了:"好,请把双手伸开,举到肩部,放平。" 陆涛照他说的做了,并没有觉出什么难度。 "现在我要提高要求了——请站到电视机上!"徐志森提高声调。 陆涛看了看徐志森,徐志森不动声色地说:"你要觉得太难了,可以放弃。" 陆涛看了一眼不远的电视机,他想一下,需要拉过一把椅子,以便让他可以先走到电视机柜上,然后再跨上电视机,他认为自己可以应付这个挑战,于是开始行动,他艰难地走上电视,站在上面,双手平衡着,烟灰缸仍在他的头顶上,陆涛笑了:"我成功了!" "不,你没有成功,下来吧。"徐志森飞快地说。 陆涛从头顶拿下烟灰缸,又一下子从电视上跳下来:"为什么?" "记住,陆涛,一个生意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他会听取别人的意见,但他绝不会听取那些荒唐的意见。" "请坐,坐这里,刚才我是跟你开个美国式的玩笑——"徐志森笑眯眯地说。 陆涛生气地把手里的烟灰缸扔到茶几上。 "好啦,别生气,现在我想知道一个真正的问题,陆涛,你想用你的青春做什么?"徐志森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是学建筑和经济的,上学的时候,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在北京建一个像格林威治村一样的艺术家村,让在北京搞艺术的人有个自己的据点儿。在中国,只有北京养得起艺术家。" "很好的理想——那个艺术村是什么样的?" 陆涛的脸微微发红,这是一个他从未对别人说起过的梦想,现在,他突然对徐志森讲了起来:"中心广场上建一个世界上最大的迷宫,玻璃结构,无用而叫人迷惑,当然,也可能会有商业价值,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容易识别的标志性建筑,这个迷宫象征着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象征着我们的生活——四周是一些坚固实用的住宅,租金便宜,还有可供小型演出用的小剧场,一些可开画展的酒吧与饭馆,还有一些艺术学校——这是一个大熔炉,各种人、各种想法在这里汇聚,再传播出去,声音、文字、图画,我觉得艺术就是一种对于未来或完美的想象力,我觉得中国需要这些,我相信,总有一天,人们会需要这些东西的——" 陆涛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徐志森专注地听着,有时点点头,有时,他会插一句,为陆涛的梦想补充一些细节。 他们把小冰箱里的饮料都喝完了,烟灰缸里也落满了烟头,甚至两人分别起身去洗手间,还在一边小便一边激动地说。 见徐志森脸上出现倦意,陆涛想让他再次兴奋起来,他决定让梦想落到地面:"这个建筑群还会有商业价值,"他得意地继续,"人们在周末,坐上大巴或自己的车,来到这里,花上一两百块钱,可以看到各种东西、各种人,还可以购买一些他们没有事先想到的东西,然后在深夜或第二天离去,这是一个新选择,要么他们只能待在家里、饭馆或者卡拉ok包房里。" 不料徐志森却另一个方向把他原来的地面变得更低:"陆涛,我问你,你现在在干什么?" "在找工作。" "很好的理想,很坏的现实,不是吗?" 陆涛从徐志森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嘲弄还是叹息:"算不上坏,我会找到工作的。" "你知道,什么叫物质主义吗?" "我不懂。" "那就是像你一样想法的人很少,人们更愿意重复地把房间变大,把汽车的牌子变得高级,把房间里填满各种实用的东西,生活的目的不是为了情感,而是本能和欲望。" "真的吗?" "你看看报纸就知道了。" 陆涛低下头。 不出所料,徐志森的总结性发言开始了:"不过,陆涛,你的理想,我很欣赏,很欣赏。我知道你是个建筑方面的专业人员,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试着帮我建一些商业住宅,积累点经验,也许有一天,你有机会实现你的梦想——前提是,你得有运气碰到一个时代,更多的人认为生活单调乏味,对一般性的成功不太关心,而对自我发现有兴趣,那时候,人们的目光才会转向艺术,你的艺术家村也许就是自然结果,现在不是时候——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 陆涛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要是进房地产公司,我一毕业就去了——给别人打工没意思,我有点想自己创业。" 徐志森懂得了,不管陆涛表现出多么强大的活力,他仍是一个孩子,他无法把现实与自我统一到一个时空里,该如何对他讲清这最重要的一点呢? 送陆涛出饭店的时候,徐志森试探地说:"没有第一桶金,怎么创业?" 陆涛沉默了。 "有个办法,"徐志森提示道,"你想梦想成真吗?那么第一步,你要帮助别人梦想成真才行。" "帮助别人?那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 "在这一点上,着急是没有用的。"徐志森说。 陆涛点点头,饭店前面有一个喷泉,陆涛感到细小的水珠从空气里钻出来,落到他的脸上。 徐志森拍陆涛的肩膀:"你很有个性,这种个性在你能够全面地考虑到别人时才是你的优势——不然,也许你整个的一生,都将会为你的个性而吃苦头。" "为什么?" "相信我,陆涛,我在这个世界上见到太多有个性的人,他们最后都不得不委屈地待在我们这个不需要个性的世界里。我不要你变成那样。" 徐志森的语调非常诚恳,他伸手抱住陆涛的肩膀:"不管怎么说,陆涛,今晚你让我很激动,你让我惊喜,因为你是一个有梦想的人,这一点很重要——我一直在想,我的儿子是什么样子?现在我知道了他的样子,你现在不必把我当父亲看待,我要说的是,即使你不是我儿子,早晚你也会找到我,因为我知道你需要什么,跟着我,用我的经验帮助你绕过那些陷阱,你到时就会感谢我。" "感谢你?为什么?" 徐志森笑了:"因为我会使你的奋斗更有效率!" 陆涛望着徐志森,路灯光下,徐志森的脸显得十分自信。 "我要想一想你的话。" 徐志森清了一下嗓子:"陆涛,你明天有事吗?" "没什么事。" "我明天要去办点事儿,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上部 第14节 在上海 第二天上午,陆涛跟着徐志森以及他的秘书吉米登上了去上海的飞机,坐在头等舱里,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下了飞机,经过快速通道,直接走入一辆停在外面的奔驰车,他发觉,人们见到徐志森时都有点紧张。汽车把他们一行人径直拉到一个私家餐厅,桌子上已布好菜,整整两桌人站了起来,一一过来与徐志森握手,有各个公司的总裁、经理,还有律师。 大家落座后,徐志森站起来,用不太客气的声调说:"谢谢各位,我这次代表森道尔公司,来华处理塞西尔公司和tand g公司下属的几个中国子公司的财务问题,希望诸位很好地配合一下。我首先感谢大家的欢迎,为了下面的合作,在这里,我敬各位一杯。" 大家纷纷干杯。 一个服务员端着一盘菜走过来,被徐志森拦住了。 "诸位要是不介意,能否迟一点吃饭?我只有两个小时处理这件事,下面时间还有安排。" 大家点头。 徐志森对小姐:"请把菜全部撤下去。" 小姐点头走了。 两桌菜忽然间就全空了,换上了大家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徐志森的表情很满意,他喜欢这么一种工作气氛,似乎只有在这种气氛里,他才能够充分伸展自己。他开始继续讲话,拉一些家常,忽然话锋一转:"你们两家公司都是大公司,下属的各分公司之间有很多联络,现在两家公司合并,财务纠纷无可避免,原先的解决方案,使现有的一半公司出现不赢利的情况,常务董事会对此很不满意。我的方案是,道尔公司可接受tand g公司下属17个子公司手头的证券、债券,并把它出售给塞西尔公司下属的9个子公司,用以交换t&g公司损失的利益,这样,你们今年的全部营业记录会更新,不赢利的公司只变成一家,这一家,我们要关闭它。" 大家的眼睛望向一个戴眼镜的人,那人低下头。 "这是关键点,下面,我请大家花时间读一下我的方案,里面牵涉到有关你们的利益,有什么问题希望大家提出来。"徐志森说罢,示意吉米,吉米发文件。 徐志森走到那个低着头的人面前,他叫冯象,徐志森拍拍他的肩膀:"请出来一下。" 陆涛左看看右看看,也溜了出去。 餐厅外面是一个咖啡茶座,徐志森和冯象就坐在一张咖啡桌边。 陆涛慢慢地走近他们,靠近徐志森不远坐下,只见徐志森拍拍冯象的肩膀:"你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公司使道尔公司一年就损失了七百万美元,这里有只有三百七十万有账可查,其余部分呢?你都干了些什么?你为什么要让t&g公司接受这个损失呢?你怎么能趁着重组,把呆账和坏账算在道尔公司的名下呢?" 冯象的表情非常不自然,他目光呆滞,只是机械地回应:"我的报表——" "你的报表,你的报表!"徐志森猛然提高声调,"你的报表是垃圾,花了我两个晚上去看!把你的电话拿出来,打给你的律师,打吧,他现在会代表道尔公司告诉你,为什么关闭你的公司后,道尔公司仍会损失三百万!打吧,打吧!" 徐志森拿着装咖啡糖的器具在桌上撞击,咖啡溅了冯象一脸一身。 冯象屈服了:"那我怎么办?" 徐志森叹了一口气:"把你公司里的办公用品卖了,要不搬回家去吧,道尔公司不会给你出一分钱的遣散费!我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你站起来——从这里一直走出去,对,一直走出去。" 冯象走了,徐志森点上一支烟,挥手叫服务小姐过来清理桌子。 这一幕,把陆涛迷住了,他感到徐志森身上有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徐志森忽然看到陆涛:"哎,陆涛,你怎么出来了?你要喝点什么?" 餐厅里,气氛很紧张。 大家在苦读文件,有的人的腿在抖,有的人在交换意见。 一个人把香烟熄灭在另一个人的杯子里,另一个人看也不看就喝了。 一个人用手在文件上画着横道儿,问另一个人:"我的笔呢,我的笔呢?" 吉米抱着徐志森的笔记本走了出来,他来到徐志森和陆涛身边坐下,把笔记本打开,放在徐志森面前。 徐志森用燃着的香烟对着显示屏指指点点:"这一款,可退让百分三十,这一款,可退到两百万美金,到此为止,你懂吗?" 吉米点点头,然后问:"要是——" 徐志森坚定地说:"他们会满意的,他们只能如此。我还有事,你晚上来饭店找我。" 吉米点点头走了。 徐志森对陆涛说:"走,我们去外面透透气。" 外面是一个带着围墙的小花园,围墙外面隐隐有来往的汽车声传来,而花园里静悄悄的,陆涛来的时候没有留意,原来整餐厅就建在一个老上海的公馆里。 徐志森望向陆涛:"没办法,工作就是这样。" "你可以呀!"陆涛用惊奇的语气说,事实上,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震撼。 "你说什么?" "我说是,你就是大家说的那种成功人士,是不是?" "我一点不觉得自己成功,很多方面,陆亚迅比我要成功得多。" "陆亚迅成功?别开玩笑了。" "成功不只是生意方面,拥有一个成功的家庭更重要。" "成功的家庭?如果你想有一个不是易如反掌吗?" 徐志森苦笑:"哪里有那么容易,六年前,我在美国离婚了,一直孤身一人。" "像你这样的人,成家不是很容易吗?" "成家是很容易,不过你要知道,维护一个高质量的家庭是很难的,如果你自觉自愿地,用你整个的一生都为这个家庭奋斗,那就是更难了。" "我觉得,只要能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女人,就不难。" 徐志森笑了:"你说的正是难点之一。" 陆涛也自豪地笑笑:"这对我不是难点。" "你的难点在哪里?" 陆涛转转眼睛:"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说。" "你现在有多少钱?" 徐志森愣住了:"这,这可不好说。" "有1亿——美金吗?" 徐志森笑:"恐怕没有那么多。" "那你不算有钱啊——" 徐志森笑得更厉害了:"你说有多少钱才算有钱?" 陆涛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钱对来他来讲,是一件非常神秘的事情,其实他很想听听徐志森对钱看法。 但徐志森没有往下说。 停了一会,陆涛问:"哎,如果我要跟你一起干,要不要——也签一合同?" 徐志森看着陆涛显得有点幼稚的表情,笑了:"可以呀——" 他知道,陆涛被他吸引住了。 决定 从上海回来后,发生了一些改变,林婉芬发现以前见她就躲的陆涛居然主动接近她,与她谈话,这一天,陆涛趁着陆亚迅出门散步时凑近林婉芬。 "妈,徐志森怎么说我?" "他说你很懂事,一点也不用操心。" "谁不能啊——这不是废话嘛!" "你觉得他怎么样?" "您先说说他还说了我什么?" "别的就没说,噢,对了,他说他正在成立地产公司,问你愿不愿意现在来。要是现在不想来,等公司成立再来上班也成,他随时欢迎。如果觉得他的公司不能发挥你的能力,他再帮你找别的地方。" "这话他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他打电话跟我说的。" "哟!还真背着陆亚迅偷偷联系上了。" 林婉芬皱皱眉头:"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哎,陆涛,你怎么忽然问起徐志森来了?" "妈,这你甭管。" 林婉芬笑了:"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我说不清,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陆涛一脸坏笑:"妈,你再给我讲讲你们那时候的事情,当时你和陆亚迅好的时候,徐志森是怎么插足的?你讲完了,我再总结一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二天下午,陆涛和夏琳百无聊赖,于是去了美术馆欣赏艺术。 陆涛和夏琳分头看,因为他们一起看,就会因为对某一张画的不同意见发生争吵。夏琳现在学会了避免争吵,其实是她主动躲着陆涛。不过这一次,她没有认真看的心思,只是走了一圈儿,便把所有的画都看完了。 夏琳找到陆涛:"哎,你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怎么一会儿就把我给丢了?" "我不是被大师的艺术给迷住了嘛。"陆涛嬉皮笑脸地说。 "现在迷完了吗?" "差不多了。" "那咱一起出去吧。" "好!我的艺术生活到此结束——再见美术馆!"陆涛忽然挥手大喊了一句,别人都朝他那个方向看,他却走了。 夏琳追上陆涛,两人一起走出了美术馆。 "哎,你什么意思?"夏琳问。 "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去徐志森那儿!" "你真决定了?" "是,我明天就去。" "其实你还有时间想一想。" "老在家待着也不是回事儿,反正出去工作总得有一个开始。我想通了,在哪里开始都是一样。现在向南和华子天天忙得都没工夫聚了,我还靠家里生活,这太可耻了,我自尊心受不了。" "我支持你,其实真正的挑战是,如何处理好你和徐志森的关系。" "放心吧,这好办,我就把他当一老板,我就是一打工仔,在他的公司,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夏琳笑了:"这可委屈了你了。" "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听这话儿——像你说的吗?" 陆涛笑了:"你以为我做不到?跟你在一起,我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这次吹牛之前好像是打过一小草稿儿——哎,我问你,什么时候趁我不备悄悄打的?" 上班 陆涛终于站在徐志森的房间门前,他轻轻叹了口气,那里面像是藏着他的梦想,但梦想是什么?一些钱?想到这里,他笑了。 陆涛敲门,开门的是吉米,陆涛走进去。 也许因为拉开了窗帘,客厅显得很亮,布置也很豪华,当然,五星饭店的套间嘛。徐志森从沙发里起身迎过来:"哎,陆涛,你来了,介绍一下,这是你方伯伯。我在美国的合作伙伴,也准备回国发展。" 一个五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也站起来,他就是方德昭。陆涛联忙伸出手:"您好。" "你好,小伙子。"方德昭的手柔软而有力,大款的手。 从那以后,陆涛与更多大款握过手,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手握起来,不管软硬,全都特有力。难道他们是用手来控制生意的? 徐志森问方德昭:"你看我们俩长得像吗?" 方德昭再一次认真地看看陆涛:"眼睛很像,笑起来很像。" 徐志森有点自豪地说:"这是我的亲生儿子,刚在大陆找到的,也是我以后的希望。" 方德昭有些吃惊地"噢"了一声。 门背后传来冲水声,接着一个女孩从卫生间出来,长得眉清目秀,两个字儿,干净。 方德昭一把拉过来:"这是我女儿,这是你徐伯伯的公子,陆涛。" 女孩大大方方地对着陆涛鞠了一躬,用国语柔声道:"你好,我叫方灵珊。" 陆涛露出笑容:"你好。" 徐志森拍拍陆陆涛的肩膀:"陆涛,你方伯伯的千金第一次到北京来玩,跟着我们,也没意思,你们两个都是年轻人,有话说。陆涛,你熟悉北京,多带灵珊出去转转——公司正在筹备也没太多事,老方,你把灵珊交给陆涛放心吗?" 方德昭笑道:"放心,当然放心。" 灵珊一点也不认生,她抬起头对陆涛说:"陆大哥,我在网上看到北京有个地方叫后海,有很多酒吧,还能划船,很好玩的。" "是很好玩,以前我常去。" "你带我去吧?" 陆涛望向徐志森。 "你工作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陪灵珊逛一逛北京,这工作轻松吧?" 陆涛点点头。 "吉米,给他们找一辆车。"徐志森话音未落,灵珊便接口道:"不用了,徐伯伯,我们自己去玩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就去吧,想去哪里去哪里。" 陆涛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和灵珊一起走了,他知道,工作开始了。 上部 第15节 灵姗 灵姗是个非常可爱的台湾姑娘,十七岁,长得秀气而乖巧,如果从天真烂漫的眼光看,很漂亮,两条细胳膊吊在身边两边,一张脸白白的,很饱满,两颊飘着腮红,说起话来又慢又软,每一句听着都像是撒娇。据她自己讲,她有点自闭,不爱同别人沟通,但不知为什么,却对陆涛很亲,"陆涛哥陆涛哥"的叫得陆涛浑身直痒痒。 第一站,陆涛便把她带进后海附近一条连他自己也叫不上名字的北京胡同,然后就和她一起走,陆涛看到,灵姗背着双肩背包的双肩显得很窄,他就开始对她夸夸其谈。 "以前,北京全是这样的小胡同,没有楼,晚上,小孩在胡同里跑来跑去。这里有个水龙头,大人在那里淘米、洗菜,胡同里经常响着叫卖声,可好听了。看,那门是不是很漂亮?" 灵姗停下来,用相机拍了一张相片:"真的好漂亮。我以前只知北京有故宫天坛,不知道北京这么有味道。" "现在这种味道全没了,我们老师就说,他一直希望北京把新城建到南边去,旧城保持原样,但没有人听,他一说到北京的城建就难过。" "我们老师说有一次他特意来大陆到庙里拜孔子,然后到北京,看到新北京以后哭了,说中国变成了另一个地方了,不是旧书上写的那个有意境的中国了。"灵姗在陆涛边儿装出一副小大人儿的样子,正正经经地与陆涛谈话。 "你喜欢北京吗?" "你带我来的地方叫我觉得很新鲜,前一阵儿我一直住在饭店里,哪儿也没去。陆涛哥,你再带我去别的地方,噢对了,我想吃北京烤鸭。" "吃北京烤鸭最好去和平门烤鸭店,我带的钱不够,以后吧。" "我请你嘛,我有visa。" "在北京,一般来讲,都是男的付账。" "那我们aa。" "aa我也不够,我们以后去那里吧。" "好吧,但我真的很想吃北京烤鸭。" 陆涛眼珠一转:"我们去吃卤火烧吧。" "那是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三转两转,陆涛便把灵姗带到后海的一个街头小铺,片刻之后,两人便坐到一个看起来又脏又狭窄的小铺里,再片刻,两大碗卤煮火烧便端到陆涛和灵姗的面前。 陆涛大口地吃着,汗都下来了,他一抬头,不出所料,灵珊皱着眉头,在看碗里的东西。 陆涛对灵珊愁眉苦脸的样子很感兴趣:"哎,你怎么不吃?" "我觉得有点不卫生,看,桌子这么脏。" 陆涛放下筷子看着灵珊:"你看看,这饭馆这么多人,都在吃,中国有十几亿人,他们都吃过,你不是说要看看真正的北京,真正的中国吗?你听我说,这才是真正的中国饭,这里坐着的也是真正的中国人,这个饭馆就是真正的中国!"他讲演结束,接下来放低声音,"是不是跟你在时尚杂志里看的不太一样?" 灵珊闻一闻碗里:"我觉得臭。" "那好吧,等我吃完了,带你去烤鸭店,你自己去吃你爱吃的。"陆涛看到自己自己的宣传没有取得效果,有点失望。 灵珊却说:"我不去。" "为什么?" "你那么凶——在台湾,不,在香港,就有听说你们北京人大男子主义的。" "北京人还说香港人农民没文化呢。" "我没听说过。" "那今天我正式把这话儿递给你。"陆涛笑着说。 "香港人穿得比北京人好看。" "那是因为香港人长得丑。" "你是说我长得丑吗?" "我是说你娇气。" "女孩子嘛,当然娇气啦,可是,我哪里娇气?" 陆涛笑了:"你嫌我们北京饭不好吃。" "我不娇气,来之前上网球课摔了一跤,我都没哭,你看。" 灵珊卷起裤褪,露出一片纱布。 "这不算,能吃卤煮才算。" "那我吃了啊?" 陆涛笑着点点头。 "我真的吃了啊?" 陆涛又点点头:"你吃不了,我帮你吃,我还没吃够呢,我就爱吃里面的猪屎味儿。" 灵珊刚要吃,一听,反倒把筷子一放:"我不吃了。" "好吧,我最爱吃里面的香味儿。" 灵珊吃了,先是小口吃,然后看一眼陆涛,陆涛对她笑,她也笑,接着大口吃起来。 一整天,陆涛都在打击灵姗,但灵姗却觉得很开心。也许她被照顾惯了,突然出现一个一点都不让着她的帅哥叫她觉得很新奇。总之,天都黑了,她还想跟陆涛在一起。 陆涛在街边伸手招出租车,被灵姗拉住了。 陆涛看看手表:"我要送你回去了。" 灵珊脑袋转了一下:"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姓陆,你爹爹姓徐?" "我以后告诉你。"陆涛说罢又抬起了手。 "我还想再玩一会儿嘛,回去就睡觉,没意思嘛。" "你再玩玩疯了,假期作业做没做?" "我都中学毕业了,没有作业。" "那你总要学点什么,当一个富家女,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呀。" 灵珊笑了:"我在美国成绩很好呀,就是不开心,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噢,我有主意啦,你说我来北京上学好不好?" "当然好了。" "那你陪不陪我?" "到时候再说吧。" 灵姗转转眼睛:"你是不是有女朋友啦?" 陆涛笑了:"我早有啦。" 灵珊不说话了,看着陆涛:"你女朋友,你女朋友——" 然后低下头。 陆涛问:"你怎么了?" 灵珊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想回饭店了。" "那往这边儿走。" 灵姗"噢"了一声,她觉得有点说不清的失望。 两人上了出租车,坐在后排,中间隔开一小段空档,其实灵姗靠着陆涛坐。 徐志森的意见 把灵姗送回饭店,陆涛回家。第二天,一切照旧,他先去徐志森那里,吉米给了他一万元公关费,说他的工作就是陪灵姗。陆涛出发,去灵姗住的饭店接她,然后开始在北京漫游。趁着这个机会,陆涛把北京他没去过的地方全转了一遍,雍和宫长城之类的,他还带灵姗去了美术馆,在美术馆门外的美术商店,买了纸笔,然后把灵姗带到圆明园,当灵姗东看西看的时候,他给灵姗画了十几张素描。若干年后,灵姗把这些素描用相框框好,挂在自己的房间里,作为对自己青春的怀念。 一星期后,陆涛到徐志森的住处,见到他,试图说服徐志森,给他一个更有挑战性的工作。 一见面徐志森便对他说:"这几天你干得不错呀,听老方说,灵珊天天陆涛哥长陆涛哥短的,天没亮就自己起床,穿得整整齐齐,等着跟你出去玩,老方说她长这么大没见过她这样。" "能不能给我一个更有挑战性的工作,陪一个小女孩,这叫什么事儿?谁都能干。" 对此,徐志森有不同意见:"这话你可说错了,这件事儿,是所有事情里最难干的一件。" "这有什么难干的?" 徐志森问:"灵珊为什么喜欢你?" "还不是因为我带着她玩。" "不,她喜欢你,首先是因为信任你。你知道,生意人要是没有信任,就什么也做不成,取得别人信任就是从这么一点一滴做起的。你以为做大生意就是天天坐在家里设计、策划吗?不,生意稍微大一点,你就得忙于应酬,各种人,各种事儿,你叫别人高兴,别人才不好扫你的兴,是不是?" 陆涛没说话。 徐志森看看时候到了,便把话题引到正道儿上:"我看你是天生就有应酬能力,你知道,灵珊是老方的掌上明珠,而老方又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生意伙伴。也许五六年后,灵珊也会成为你的生意伙伴,她的身家上亿啊。"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志森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停了一下,他说语重心长地说:"陆涛,你要学会看到这种关系,这是一种直觉。你太有志气了,那是穷人的优秀品质,但作为有产者,这种品质会妨碍你的。" "我不懂你说的。"陆涛疑惑地说。 "以后想一想——我问你,你觉得灵珊怎么样?" "她?她能怎么样,她一小孩儿,就知道玩,和她在一起,我觉得跟一男保姆似的,再说,我觉得她跟我是不一样的人。" "怎么不一样?" "第一天就要我带她去吃烤鸭,我说贵,吃不起,还要去,我可没见过这样的人。" "吃不起烤鸭,你没觉得没面子?" "没有,我为什么没面子?是她不懂事儿嘛!" 徐志森忽然叹口气:"看来你仍是一个处在青春期的叛逆大学生,我在有些地方高估了你。陆涛,你要有心理准备,一切还得从头学起。" "学什么?" "很多。" "你否定我?你认为我必须跟你学才能——" "我没有那个意思,陆涛,我是从另一个角度——" 陆涛把头转向别处,已不听徐志森的话。 徐志森愣了一下:"陆涛,对了,谈谈你的工作吧,你想从哪里干起?" 陆涛长出一口气:"我想,我应该跟别人一样,从最底层干起,到时候凭能力说话。" 徐志森想了想:"很有志气的话!好,这样吧,吉米缺一个助理,你去吧,明天去他那报到。" "那就不用陪灵珊了吧?" 徐志森笑了:"到时吉米会告诉你的。" 陆涛找到吉米,吉米又给了他一万公关费,叫他继续陪灵姗。这让陆涛有点泄气,他一点也不认为陪着灵姗游山玩水叫什么事业。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徐志森一直在筹建他的公司,而陆涛只是陪着各种投资人在北京转,吃饭,娱乐,永远是那一套,从他手里花去大量的钱,这叫他对钱有了新看法——原来,对于穷人来讲那么珍贵的钱,在另一些人那里,简直就什么也不是。他起初的仇富心理渐渐消失了,他看到富人也是人,而且好像更有人情味儿,宽容,对人好,但是,他毕生努力就是要成为他们吗?事实上,他一点也没有认同他们,他为他们的一点点琐碎小事儿跑腿儿,他感到他们那一张和善的脸就像一张张面具,掩饰着他们精于计算的内心,但他们,那些富人究竟在为什么而奔忙呢? 带夏琳回家 为了满足父母的好奇心,陆涛决定周末中午带夏琳回家吃一顿饭。现在他工作稳定,自信心提升,虽然与夏琳仍免不了争吵,但情况已向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他已不太担心夏琳离开他了,他认为他正等待时机,为他和夏琳创造未来。 听到敲门声,林婉芬去开门,只见陆涛带着夏琳走了进来,来之前,陆涛曾对林婉芬吹过风,说夏琳长得不错,但亲眼一见,林婉芬还是为夏琳的漂亮暗吃了一惊。皮肤白得如同细瓷,特别是,脸上挂着甜甜的讨人喜欢的微笑,作为一个知识妇女,林婉芬叹了一口气,心里暗道:这样的姑娘用得着叛逆吗? "妈,我们来了,这是夏琳,这是我妈。"陆涛用夸张的声音说道。 "阿姨您好。"夏琳说。 "呀,这姑娘可真漂亮,来,坐这边。"林婉芬把两人让进厅里。 "陆亚迅呢?" "那屋呢。"林婉芬刚要叫,陆亚迅走了出来:"回来啦,陆涛。" "啊,这是夏琳,这是陆亚迅。"陆涛一本正经地介绍道。 夏琳对陆亚迅笑一笑:"叔叔好,"然后转向陆涛,"你怎么叫你爸名字啊?" 没想到陆亚迅接过话头:"他从小随着他妈叫,叫惯了,我也听惯了。" "咱俩说说房地产的事儿吧。"陆涛说,于是,两人走进陆亚迅的书房。 陆亚迅说:"你的事儿你妈都跟我说了,我没意见,去哪里工作都是工作。" "我想去学点东西。" "你干什么具体工作?" "现在打杂儿,公司刚成立,正乱着。" "你觉得适合你吗?" "不适合,我学的是设计,不过,先熟悉熟悉情况再说吧。" 陆亚迅点点头:"现在他们都愿意找外国人做设计。" "一去才知道,以前在学校学的都是世界上的顶尖建筑,现在知道要建成那样的建筑,和做梦差不多,其实梦想离现实很遥远。" "把心态放平嘛,房地产公司的职能无非就是给别人盖房子嘛。" 陆涛点点头。 外面,夏琳和林婉芬坐在一起聊天。 "多大了?" "22。" "你是学什么的?" "时装设计。" "很热门儿的专业呢。" "我们那一届挺热的,现在是设计热,不限于时装。" "毕业了吗?" 夏琳点点头:"正在找工作。" 忽然,书房里的声音大了起来,先是陆亚迅的声音传出来。 "那是违法的!太不正规了,国家规定,五证不全,不能起动,我在规划局干二十年了从没这么干过,这忙我帮不上!" "知道人家管你这样的人叫什么,小鬼儿难缠!" "你懂什么,如果手续不合法,以后出了问题,受伤害的是老百姓,是业主!中国老百姓一辈子就那么点钱,买错了房子就全完了,我看到过多少这样的事儿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更知道的是,咱们家十年没变样儿,看看刘叔叔家住在哪儿,开什么车?你们同一个级别,干同一种工作——"陆涛的声音盖过了陆亚迅的声音。 "那是要出问题的!我早说过,权力是国家的,良心是自己的,你愿意的话,可以按正常程序到我们这里来审批,不要走邪门歪道儿。我看你去的公司问题不小,你要真想干这一行,我帮你问一问,这件事儿我们不要谈了。你这是假聪明,中国有句古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听到这里,夏琳顿觉坐立不安起来,但林婉芬倒是很镇定,这场面她见得多了,在她的记忆里,自从陆涛不知从哪里得到独立人格以后,这争吵就经常在家里爆发。 夏琳要是听到另一句陆亚迅低声说出的话,那她一定得崩溃——"还有,这个夏琳是怎么回事儿,米莱呢?" 门开了,陆涛从里面走出来。 "妈,我们走了!" 林婉芬叹口气,对夏琳说:"他们一见面就这样!"又用严厉的目光扫向陆涛,"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儿吗?陆涛?" 陆涛点点头。 "吃完饭再走。"林婉芬说完这句话,便走进厨房。 饭倒是硬撑着吃完了,四个人默默无语,陆涛心里还有点嫌夏琳吃得太慢了。其实夏琳吃得非常紧张,从饭桌边站起来的时候,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吃过些什么。 夏琳的不满 夏琳和陆涛从楼洞里出来,夏琳看看身后没人儿,于是向陆涛抱怨:"我怎么觉得咱们像是被轰出来的?" "胡说。" "你怎么对你爸那样啊?" "我就烦他那副永远正确的样子,从小到大,他就没犯过任何错误,永远在纠正我,教训我,我觉得他好像根本就活在另一个时代。" 两人来到小区里的一个亭子边上,把自行车支好,坐在亭子里。 夏琳问:"你爸干什么的?" 陆涛说:"在市规划局当一名两袖清风的处级干部!原来他也是学设计的,我觉得他特不得志,所以,老看不惯我。知道我在徐志森那里工作,他心里不平衡,他们年轻的时候,徐志森就处处比他强。" "你妈年轻时一定长得很漂亮,怎么会嫁给你爸?" "人家都说我妈嫁给他嫁错了,不过他对我妈一直很好,只是对我不好,也说不出哪一点,就是看着我不顺眼,不说我几句就浑身不舒服。" "陆涛,答应我,以后别跟你爸吵架了。" "怎么了?" "我最怕听人家吵架,刚才在你们家,我差点崩溃,我小时候,我爸妈一吵架,我就爬到床上,用被子捂住脸,吓得直哆嗦,不听也不看,只是哭。" 陆涛抱住夏琳:"好吧,我答应你。" "你还要答应我,永远不跟我吵架。" "我答应。" "也不对我大声嚷嚷。" "我不对你嚷嚷。" "那我就永远跟你好。"夏琳对陆涛眨眨眼,撒着娇说。她凭本能就知道,陆涛的那一种不适当的骄傲与固执,多半只是出于自我保护罢了,他们需要抚慰、鼓励、理解与帮助,甚至对于哄骗表现出强烈的兴趣,这正是她深爱他的原因,他简单得犹如她自己。 陆涛显然是被那句话感动了,猛地抱住夏琳亲了一下,然后问:"我们去哪儿?" "我有个主意,咱们去看我爸吧,我爸妈离婚后,他一直一个人过,挺可怜的。" "成。" "也许对比一下你就会知道,其实你挺幸福的,比起你们家,我们家才乱呢。" "你爸干什么的?" "我爸以前自己拉了一个小队干装修,家里的日子过得时好时坏,他自己都说对不起我妈和我。我爸恶习特多,喝酒、赌博,说瞎话,我妈后来都对他绝望了,再也不能原谅他,他们俩就离婚了。" "这样的人,离就离了。" "他那人儿就是软弱,其实心眼儿挺好的。我小的时候,和他一起逛商店,我不懂事儿,缠着他买一个很贵的洋娃娃,他就让我在外面等他,自己去偷,结果当场被抓住了,我冲进去,哭了一小时,商店的人才放了他。我妈觉得这事儿丢死人了,她性格特倔,还好强、要面子,所以在离婚后一直不许我去看我爸。" "那你爸现在干吗?" "在花鸟市场卖鱼,其实我老偷偷去,有时候,突然间,我会挺想他的。现在我就挺想他的,咱们走吧?" 两人骑上车走了。 上部 第16节 夏春生 花鸟市场是夏琳小时候最爱逛的地方,她认为,这里面卖的东西都是活的,所以看起来分外有趣儿。当然,也因为,她熟悉这里,这里面卖的每一种鱼她都叫得上名字,夏琳还会学画眉的叫声。事实上,她很小的时候,更希望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鱼或一只鸟。 夏春生的鱼店连个名字也没有,确切的说,那只是一个摊位。夏琳和陆涛走进来的时候,发现摊位上没人,夏琳看了看摊位号,故意用粗嗓门叫道:"047有人吗,给我来一百条斑马!" "等一下!"夏琳的话音未落,夏春生手里拿着几张扑克牌从另一个摊位里跑了出来。 "爸!"夏琳亲热地叫道。 对于这个显然是他父女间常开的玩笑,夏春生笑了:"琳琳,我一猜就是你!" 夏琳一指陆涛:"这是我男朋友,陆涛,他陪我来看看你。" "你好,小伙子——你看也没个地方坐——" "没关系,我看看鱼挺好的。"陆涛说。 夏春生拉着夏琳进了小房间:"你看,这一群儿"扯旗儿"是刚进的。" 夏琳看到上百条几乎是透明的小鱼,只在背鳍上有一点点黑色,她惊叹道:"这么小——真好看!" "工作了吗?"夏春生问。 "正找着呢,现在干着一临时工。" 夏春生看了一眼陆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他知道,女儿为了他,放弃了去法国,他随口叫道:"小伙子别客气呀!" 陆涛"啊"了一声。 "我们是办事儿路过。生意好吗?"夏琳说。 夏春生笑了:"生意也就这样,要不要给你几条热带鱼带走?" "我哪儿有工夫养它呀,自己都养不活——你这儿也该打扫打扫了,脏成这样。"说着,就找出扫把要扫,却被夏春生一下抢过去:"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说着,把夏琳按在一边,然后找到两个空杯子,说是要去给他们泡茶,夏琳没拦住,夏春生走了。 夏琳在那小屋里东翻翻,西看看,看到有一个东倒西歪的柜子,她拉开上面的抽屉,顺手把二百块钱放到里面。 片刻,夏春生拿着两杯茶过来:"小伙子干什么的?" "在一地产公司。" "我告儿你,干房地产最好是干销售,我一铁磁——" "得啦,别提你那些狐朋狗友啦,有一个好人吗?不是打麻将,就是成天惦记着坑蒙拐骗的,还把你拉下水。"夏琳打断他。 "你爸哪儿那么没水平,是我把他们拉下水的。" 夏琳喝了口茶:"爸,看着你挺好的,我也放心了,这茶我也喝了,我们走了。" "你妈好吗?"夏琳拉着陆涛正要往外走,夏春生忽然问。 "挺好的。" "也没找一新人儿?" "都让你给害的,哪儿敢找新的呀!" "跟你妈说,等我挣了钱,回去看看她。" "得了吧你,我妈不一脚把你踢出去才怪呢。" 夏春生忽然一拍脑门儿:"对了,琳琳,过几天是你生日,礼物我早给你准备好了,拿着吧。" 说着,走到那个歪歪斜斜的小柜子边,从最下面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夏琳。 夏琳说着不要,想往外跑,被夏春生一把拉住了。 夏春生大声说:"给,买块蛋糕去,叫他们替我写上’祝女儿生日快乐’送给你,吃的时候别忘了你爸就行了!" 夏琳浑身僵了一下,但她接过去。 感慨 这一天,让夏琳和陆涛感到对彼此更了解了,晚上回到陆涛那儿,夏琳拆开信封后,就坐在沙发上哭。 "你怎么了?"陆涛问。 "我就是突然想起我爸来,觉得难受,他过得那么差,还记着我的生日。" 说着,夏琳站起来,找到一个图钉盒,站到墙边,从信封里拿出三百块钱来,一百一百地钉在墙上,然后对着墙说:"爸,谢谢你,我要努力奋斗,早晚有一天,我要叫你过上好日子。" 陆涛从后面抱住夏琳:"夏琳,我要努力奋斗,早晚有一天,我要叫你过上好日子。" 夏琳转过身,搂住陆涛:"跟你在一起就是好日子。" "还有更好的,我会带你去巴黎。" "还是先去西班牙吧,你不是最想看高迪的建筑吗?" "跟你在一起,去哪儿都行。" 两人抱了一会儿,夏琳挣开陆涛:"到点了,我得去上班儿了。" 这句话让陆涛感到冰冷的现实一下子压过来,他咬了一下牙说道:"别去了,今儿晚上你们那儿准火灾!" 夏琳不理陆涛,她飞快地收拾东西。 陆涛看着她。 "你该干吗干吗吧,要不早点睡,明儿一早还得上班。" "我要是每个月能挣一万,你就别去了,好吗?" "这不是钱的事儿,我走了,再见。" "再见。" 夏琳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陆涛:"别哭丧着脸,就跟我要出去干坏事儿似的,笑一下我再走!" 陆涛对着她艰难地笑了一下。 "亲我一个!"夏琳神彩飞扬地说。 陆涛给了夏琳一个飞吻。 夏琳也回了一个,然后转身出门,她知道,为了让陆涛少嫉妒,她必须做出一副健康快乐的样子来。 当夏琳把门关上以后,陆涛的脸上笑容却僵住了,他暗暗发誓,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夏琳从俱乐部那种破地方拉回来,他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觉得夏琳要是老去那种地方,早晚一天会出什么事儿。 杨晓芸 叫夏琳没想到的是,一天上午,她从陆涛住处出来买菜的时候,竟迎面看到刚从出租车里出来的杨晓芸。 杨晓芸也愣了一下,表情很不自然。从机场送走米莱之后,两人就再没联系过,但她们都记得,两人曾是非常好的朋友。 "杨晓芸,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夏琳问。 "我在这里租了房,上班近。"杨晓芸慌慌张张地说。 "你好吗?"夏琳问。 "还行。" "那,那我有事儿先走了。"夏琳看到杨晓芸有点冷淡的样子,就决定快点离开,不料杨晓芸在她背大声叫了起来:"夏琳!" 夏琳站住,杨晓芸说:"正好儿,我有事儿找你。" 夏琳:"什么事儿?" "陆涛在米莱那里有一些东西,米莱临走前留在我那儿,让我还给陆涛。" 夏琳说:"那你还是直接给陆涛吧。" "给你不是一样吗?" 十分钟后,杨晓芸敲响了陆涛家的门,夏琳开门一看,杨晓芸手里拎着两只很大的塑料袋。 "进来吧。"夏琳说。 杨晓芸在门口儿扭一扭身子,犹豫了一下,夏琳伸手去拎一只袋子,碰到了杨晓芸的手。 "你手怎么那么凉?"夏琳问。 "我没事儿。"杨晓芸说着,竟迷迷糊糊跟着夏琳走进房间,并坐在沙发里。 "我去给你倒杯水。"夏琳说。 "夏琳,别忙了,我一会儿还要上班。"杨晓芸梦醒一样站起身来。 夏琳看着杨晓芸:"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坏?" 杨晓芸把头转向别处:"每个人想法不一样。" "以前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夏琳慢慢地说。 杨晓芸没说话。 "现在在哪儿工作?" "就那家广告公司。" 夏琳"噢"了一声。 杨晓芸本来就是快人快语,她终于忍不住了:"我觉得那件事儿对米莱不公平,我陪她哭了一个星期,其实大学四年,米莱对你最好!" 不料夏琳迎着杨晓芸的话头就上去了:"我对不起米莱!" "为了一帅哥至于嘛?国也不出了,关鹏也吹了,值吗?"杨晓芸不依不饶。 "那一段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跟疯了似的。" "你们现在怎么样?" 夏琳笑了:"挺好的。" 对夏琳的鄙视像例行公事一样表达完了,杨晓芸也笑了,她拉开一副攀谈的架式,自己又坐回沙发:"你条件好,什么都敢放弃,其实我心里挺佩服你的。" "我一辈子只干了一件对不起别人的事儿,就是米莱。"夏琳说。 "你现在干什么?" "晚上在俱乐部炒更。" "为了他?" "为我自己,我在找工作。" 杨晓芸叹了口气:"为了他,你什么都干得出来,那种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多少同学去了就出不来。" "等陆涛再工作一段时间吧,一切就会好的,刚毕业嘛。" "你真没出息,为了男的——" "等你谈恋爱了,就知道了。"夏琳语重心长地说。 "我才不呢!" "你现在怎么样?" "米莱一走,我成天一个人孤零零的,跟以前的同学也没联系了,我现在就想攒点钱给我奶奶买一个好点的进口助听器。" "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做炸酱面,你最爱吃的。" 杨晓芸点点头,愣愣地看着窗外,一会儿,她忽然哭了:"我真不想长大,真不想工作,我就愿意在学校里上学!" 夏琳抱住她:"晓芸,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杨晓芸停止哭泣,终于暴露出她没心没肺的本质:"咱们买菜去吧,我知道外面有一个清真摊儿,专卖牛羊肉,特新鲜,好久没吃过你做的炸酱面了,我要吃牛肉的!" "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的强项!" 夏琳笑了,她知道,断了线儿接上了,姐们儿姐们儿:"晓芸,没有你我可怎么办?以前我想买什么布料,跑多少趟都买不着,你一出动准能买到,我总上这来,就想找一个卖牛羊肉的地方,一直找不着。" "我带你去!离这儿特近!"杨晓芸兴奋地说。 上部 第17节 少女怀春 夏琳和杨晓芸走到菜市场,在一溜儿小摊儿前走来走去,杨晓芸记得每一个摊位的位置,甚至记得每一个摊主儿的相貌,就连谁今天没换衣服她都能看出来。她买东西很熟练,计算得很清楚,交钱时有整有零,说话声音大,情绪高昂。 买完牛肉馅,夏琳还想再往下逛,却被杨晓芸拦住了:"咱不该往逛这儿浪费时间,没帅哥,还不如去西单,上次我去,碰见好多呢!" 夏琳笑她:"杨晓芸,知道吗,你现在成天情绪亢奋,满脑子全是乌七八糟的念头,除了帅哥,就是男人——" 杨晓芸跳上一个空着的小摊儿表示反对:"胡说!" "你下来你下来,先下来。"夏琳在下面招手。 杨晓芸跳下来。 夏琳凑到她耳边说:"杨晓芸,治病要紧,找一男朋友吧!" "不要!" "你都这样了,还说不要男朋友?" 杨晓芸好奇地问:"我怎么样儿了?" "你都上桌子啦!" "上桌子怎么了?我就爱上桌子!" "我告诉你,你这叫少女怀春!" "胡说!第一,我不是少女,第二,我,我哪儿怀春了?" "算了,心理年龄也就是十二吧——我不跟你说了。"夏琳叹了口气。 "别啊,你说,你说,什么叫少女怀春?" 为了讲清什么叫少女怀春,夏琳在一个卖盗版书的书摊前停下来,她一本本书翻着,杨晓芸看了一眼,立刻红着脸闪开了,书的封面上尽是些强xx暴力之类的无聊词语,叫她觉得恶心——她戴上耳机,在街边儿旁若无人地活蹦乱跳,听着随身听里的一首老歌儿,伊能静的《悲伤的茱丽叶》 狂热night,独自在街上徘徊 everynight,只希望你能够出现 想你night,还是不见你过来 总是无法控制情绪难挨 悲伤茱丽叶,悲伤茱丽叶 长夜漫漫无法入睡 总是不见罗蜜欧而流泪 这不幸的歌声被夏琳听到了,与此同时她终于找到一本讲青春期卫生常识的书,举着就走到杨晓芸面前。 "怎么了?"杨晓芸摘了耳机,问。 夏琳晃着书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杨晓芸急了:"你笑什么笑?" "笑你!" "你敢!" 说着对着夏琳便是一脚,夏琳急忙闪过。 夏琳举起书:"立正!" 杨晓芸站直了。 夏琳翻了几页书,大声叫道:"少女怀春的特点,听着啊,就是——" 说着笑得直不起腰。 "夏琳,你傻了吧你?"杨晓芸觉得夏琳才可笑。 夏琳直起腰,深吸一口气:"听着啊——精力异常充沛,行为举止异常活跃,有些人,还表现为一些小怪僻——杨晓芸,你知道什么叫异常吗?" "你才异常呢!我是正常!" "唉,到岁数儿了,晓芸,你也该有个男朋友啦。" "不要,没用。" "那你下班以后除了孤枕难眠,留那么多剩余精力干什么呀?" 杨晓芸做两个跆拳道动作:"哈哈,没想到吧,跆拳道啊,哼!追我的男人多着呢,我现在奇货可居,宁缺勿滥,告诉你,夏琳,我不要男朋友,一个也不要——"她话头忽然软下来,"除了特好的,烦您给我介绍介绍,叫我挑挑,捡捡,再扒拉扒拉,其实嘛,我条件很不高,非常不高,归结起来就一点,那就是,要是有朝一日,碰到太好的,我也不太反对,没准儿一凑合就将就啦!" 陆涛与夏琳的不快 陆涛没能说服自己,他下班后无事可做,神差鬼使地来到了夏琳所在的俱乐部。 现在他已付得起账了,他坐在一棵热带植物后面,还要了一杯饮料。 台上,夏琳连同几个模特在台上走台步,看起来很漂亮。 陆涛一口口喝着饮料,一次次扒开面前的植物叶子,偷看夏琳,在灯光与音乐作用下,夏琳就如同幻影一样在台上走动。陆涛看到别的男人的眼睛,他们也在看夏琳,陆涛从那些眼光中看到自己的欲望,不管他如何说服自己,但内心深处仍有个刺耳的声音叫他不快。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贪欲,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他贪图夏琳的美貌,他要独占夏琳,他受不了别人看她。他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夏琳不美,他还会像现在这样爱她吗?答案很明确:不。 承认了自己贪欲,叫他感到一阵儿放松,他认定爱情都是自私的,贪婪的,他的付出正是为了索取,他要取得她的爱,他不惜一切代价。在内心深处,幽暗的欲望之火熊熊燃烧,若不是从别人眼中看到相同的火焰,陆涛竟略掉自己的,但他怎能对她熟视无睹?灯光下的夏琳美如幻影,令他浑身发软,那移动着的完美的肉体搅得他心神不安,夏琳的身体是那么完美无缺,而他,就为那完美焦虑着,忘记了一切,汗水沿着后背淌下,下身胀起,喝下去的酒顷刻间似乎变成火焰,那是一个永恒的时刻,藏匿在那热带植物的绿叶后面,又从陆涛卑微而热切的呼吸中映现,他看到夏琳的笑脸,看到夏琳下来与一桌客人说话,并且举杯喝酒,把他想象的快乐一股脑献给别人——不! 犹如一滴黑色的毒汁滴入闪烁的酒面,陆涛感到自己整个儿生命被嫉妒污染了,败坏了。他感到一股难忍的辛酸,这辛酸腐蚀着他的心灵,令他眼里淌出热泪,这是青春之泪,无奈、盲目,痛苦而迷人。 忽然,夏琳被一个醉鬼缠住,发出一声尖叫,那醉鬼一手拉着夏琳,好像要求夏琳去什么地方。这尖叫把沉入自我的陆涛唤醒,他兴奋得一跃而起,拨开面前的植物叶子,翻过一道栅栏,一下子冲了出去,顿时撞向强拉硬扯夏琳的那个醉鬼,把他扑翻在地,几个保安冲了过来。 陆涛对自己感到十分满意,他冲向夏琳,他就喜欢冲向她——这一幕把夏琳惊得目瞪口呆,当她认出冲过来的人是陆涛的时候,她站着,一动不动。 在一片混乱中,陆涛被几个保安架着,拖出了俱乐部,陆涛连踢带打,保安放下他,他发现夏琳没有在身边,仍要往里冲,被保安挡住,双方大打出手,陆涛被打倒在地,两个保安上去踢他,夏琳跑出来,拉住保安,但陆涛还手,于是保安接着打,夏琳一下扑在陆涛身上,脸贴着陆涛的脸,陆涛抱住夏琳,闭上眼睛——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这感动却叫他如同置身天堂。 保安愣了,骂着离去。 陆涛躺在地上,听到夏琳在他耳边低语:"你怎么能这样?" 他直起腰来,看着夏琳:"对不起,夏琳,我心里乱极了。" 两人站起来,夏琳亲了一下陆涛。 "我做得对吗?"陆涛问。 出乎他的意料,夏琳轻轻摇摇头。 一股愤怒从陆涛内心升起:"婊子!"他骂她,并猛地往她脸上吐了口唾沫。 夏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疯了吧?" "对不起。"陆涛说,"我今天太混乱了,我想跟你说话。" 夏琳把脸上唾沫抹掉,用冷冰冰的目光注意着陆涛,在她眼里,此刻的陆涛显得那么陌生,像一只野兽。她忽然感到他浑身冒着酸臭气,不可理喻,令人厌恶。 "夏琳。"陆涛叫。 夏琳长出一口气:"今天我不想跟你说话,我们明天再谈吧。" "明天?我明天上班。" "我在你们公司前面的快餐店等你,一起吃晚饭。" "明天晚上我加班,十点才能出来。" "那就十点。" "我们回家吧?" "今天我回我妈那儿,我自己走。" "你刚才扑在我身上——"陆涛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用哭腔在说。 夏琳摸了摸他的脸,打断他:"好好照顾你自己。" "我想照顾你。" "我?"夏琳脸上带着一点漠然,她有点被他吓坏了,"我自己能管好自己,我很累,下面还有一场表演,再见。" "再见。"陆涛机械地重复了一句夏琳的话,他忽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夏琳返回俱乐部了。 陆涛仍站在原地看着夏琳的背影。 夏琳竟没有回头。 一阵小风吹陆涛的脸,他慢慢走向街边寻找出租车——也许夜晚总是最糟糕的。 生意 这是北京一个饭店的顶层旋转餐厅,方德昭在吃自助早餐,灵珊站在玻璃前,眼睛向外望着。 方德昭在把一份文件从手提箱里拿出来,带上老花镜看。 "爹爹,我喜欢这里。"灵姗说。 "今年我有一半时间花在大陆,又是股票又是地产的,你喜欢这里,我很高兴,也许你的前程就在这里。" "妈咪什么时候来?" "把香港那边安顿一下就过来,你读书的事,这边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此刻,徐志森大步走过来,和方德昭握手。 灵珊乖巧地叫道:"徐伯。" "灵珊,听说你想来北京上学呀?"徐志森笑着问。 灵珊点点头:"是。" "珊珊,为什么不去美国,不待在台北,也不去香港,反倒想来北京上大学啊?" "因为美国是美国人的地方,而台北和香港都太小了。" 徐志森对方德昭眨眨眼:"看,连珊珊都知道这一点。" 方德昭也笑了。 "老方,看了我发给你的计划了吗?你买下的地我认为不是无利可图,我想接手,建高级商品住宅。" "你的计划我看过了,很精明,昨天晚上,我去了这边的一位部长家做客,特意看了看他的洗手间和厨房,又小又不合理,我觉得你说得对,老房子的功能性很差,与新设计无法竞争,我选择合作,我们共同开发这片地,把盘子做大,但我不建住宅,建写字楼。" "要是这样的话,附近还有一片地。" 徐志森看着方德昭。 方德昭笑了。 "我要尽快买下来,和你的连成片儿,区政府下周开招商会,我要去看看。"徐志森说。 方德昭重新戴上老花镜:"我知道那片地,可以考虑,可以考虑,你不走了吗?" "我不走了,我喜欢这里,看,这个城市灰蒙蒙,很美,不是吗?"徐志森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 "从一个房地产商的眼光看,它很快就会变得叫人认不出。"方德昭说。 "是的,很快,很快。" 徐志森眼中是灰蒙蒙的北京,他俯视这个城市,从中嗅出一股强烈的生气,他感到自己漂浮在这城市上面,这感觉令他觉得有点陶醉。这是他一生中少的满意的时刻,他得到陆涛,并能在北京开展生意,他的人生像是重新开始了一样,一切将是很吸引人的。 灵姗捅一捅方德昭:"爹爹,看。" 只见吉米和陆涛走过来。 方德昭看一眼灵珊:"噢,我们有生意经要讲,你跟陆涛哥先去楼下游戏厅玩吧,中午上来一起吃饭。" 灵珊小嘴一噘:"我不去。" 大家向她投去诧异的目光。 徐志森笑了:"为什么?是不是你陆涛哥欺负你了?" "不是。" "那为什么?" 灵珊伏到方德昭耳边:"他有女朋友。" 方德昭笑了。 徐志森好奇地问:"小灵珊说什么?" "她说她陆涛哥有女朋友了。" 灵姗的语气,使刚到来的陆涛和吉米都笑了。 "陆涛,是吗?"徐志森问。 陆涛点点头。 大家又笑了。 徐志森逗灵姗:"叫你跟陆涛哥去玩,又没有叫你做他女朋友。" "我也有男朋友,我男朋友听到该不高兴了。" 几个人又笑了。 方德昭说:"我们灵珊可保守了。" 陆涛却向灵姗招手:"走!" 灵珊愣了一下,立刻露出笑脸,跟着陆涛走了。 几个人笑得更厉害了——小孩子的秘密全在脸上,而小孩自己却不知道,所以他们才显得如此可爱。 上部 第18节 感动 一整天,陆涛都带着灵姗东游西逛,他使自己尽量放松。跟灵姗在一起的确能使人心情平静,他感到自己完全有能力控制灵姗的喜怒哀乐,但他心里却在考虑着与夏琳的关系。昨天夜里那一场不快叫他心有余悸,他希望今晚能使两人关系得到改善,可惜夏琳不是灵姗。他觉得不知为什么,自己越是无法控制她,她在他眼里就越有吸引力。 晚上十点整,陆涛来到快餐厅,只见夏琳坐在角落靠窗的一个位置在喝一杯可乐,手里拿着一份画报看,陆涛过去,故意把公文包放桌上,挡住两人的视线,然后坐在夏琳对面。 隔着公文包,夏琳的声音传来:"我去叫吃的,你想吃什么?" "你呢?" "我已经吃过了,今天下班早,我半小时前就来了。" 陆涛把包挪开:"那我要一份咖喱牛肉饭。" 一服务员过来。 "一份咖喱牛肉饭。"夏琳叫道。 服务员走了。 两人对视,桌面显得空空的,隔在他们中间,一时间他们都不知说什么才说。 这情形一直等到饭端上来了才有所改观。 夏琳清了清嗓子:"陆涛,咱们的事儿,我想了一夜一天,这样吧,为了表示我对你的明天有信心,以及防止你再因吃醋而伤人伤己,我有个小建议。" 陆涛快速咽下喉咙里的食物:"什么?" "我们结婚吧。"夏琳不动声色地说。 陆涛却不说话了,他抬眼看夏琳,只见夏琳的眼光里似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关切,叫他感到很不自在。 夏琳见他没回答,于是提高声音:"陆涛,我爱你,我觉得我必须为你做点什么!" "为我守身如玉吧!"陆涛简短地说完,便继续大口地吃饭。 夏琳知道她可能有点伤他自尊了,想逗逗他,于是从包里掏出一张小存折在他嘴边上,一下子,她用小存折卡住陆涛的嘴。 夏琳大笑起来:"太好了,你接受了!" 陆涛把存折吐到桌上:"不,我咽不下去!" "对不起,陆涛,这钱是在色狼眼巴巴地注视下挣的,我夜里在俱乐部炒更的时候,把他们想成你。" 陆涛仍大口地吃着,只是刹那间像是神经质地停地,说了声"谢谢"。 "陆涛,陆涛,你听我说,我必须必须为你做点什么。"夏琳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那声音只剩下真诚了。 "等我吧。"陆涛说。 "我已经等了三个月了。" "再等。" 陆涛继续吃着,吃着,忽然,他一抬头,只见夏琳已把目光望向窗外,她不知何时戴上了墨镜,泪水从墨镜里往下流。 "夏琳,我想,有一天,我想,我们真正的结婚,你开一个服装店,里面挂满了你设计的衣服,我呢,就在试衣间里安个小镜头,天天坚持偷看你的顾客试衣服。" "我们会结婚吗?"夏琳可怜巴巴地低声说道。 陆涛点点头。 夏琳摘下墨镜吻陆涛,她一再地确认,她离不开他,她是离不开他。 "我想结婚!"夏琳有点绝望地说。 "但不能这样两手空空地结婚,更不能用你的钱结婚。"陆涛说。 夏琳重新戴上墨镜,眼泪又流了下来。 陆涛推开吃得光光的盘子:"又要不欢而散了吗?我看是这样的。" 说完,他站起来,走了。 快餐厅外是一条商业街,越走越热闹,灯光的映照下,四处都是商品与购买商品的人,空气里仿佛有股子钱味儿,混着小吃摊上的食物的香味以及人声,一直跟随着陆涛。他感到内心十分混乱,一会儿他猜测夏琳到底挣了多少钱,又是怎么挣的,一会儿又想到徐志森公司带给他的希望与失望,再一会儿,他又想到自己的前途——就这样,他迷茫地走着,世界的喧嚣一直跟着他,而且似乎是粘住了他,一股潜伏在心底的春青怒火在他心中弥漫,他长叹一声,"为什么夏琳忽然想嫁给我?她在可怜我还是试图用这种办法鼓励我?" 青春特有的骄傲与敏感折磨着陆涛,令他对眼前一切困惑不已——这不是正是他想要的?一份工作,以及夏琳——是的,是他想要的,但不是以现在的这个方式。 陆涛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临走前都没跟夏琳打声招呼,他站住了,抬眼望向街两旁繁华的高楼大厦,又低下头,看到自己连鞋带都松开了,陆涛蹲下身系鞋带。他感到头晕脑胀,刚才狂走的时候想了些什么全忘记了,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件事没办成,他想到夏琳,想到想与他结婚的夏琳,于是返身往回走。走着走着,他全记起来了,原来自己与夏琳吵了架。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要失去夏琳了,想到这里,他跑了起来。 越是近餐厅,他就越着急。只见路边的店铺纷纷关门了,他跑到了,快餐厅门前的大灯已经熄灭了。看来是关门了,里面空荡荡的,他继续跑,透过玻璃,看见两个服务生正劝夏琳离开,夏琳仍带着墨镜,噘着嘴,笔直地坐着,坚定地摇头。 陆涛走到玻璃边上,轻轻敲玻璃,夏琳的头一歪,看到陆涛,立刻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向陆涛,中间被一把椅子绊了一跤,但她迅速爬起来,冲出门外,一把抱住陆涛。 "你怎么了?你在跟他们说什么?"陆涛急切地问。 "我跟他们说,我男朋友马上就来付账。" "你还说什么?" "我说,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陆涛用自己的嘴堵住她的嘴,吻她,再吻她,他因自己的任性而内疚,更感到了夏琳对他的爱。这爱让他对自己与夏琳的信心重燃,他懂得了她的美好与执拗,也懂得了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那一份真挚——他知道,有一天,他们真的会结婚。 杨晓芸的小苦闷 三个月后,夏琳与陆涛的生活渐渐走入正轨,徐志森的地产公司上了项目,陆涛越来越忙了,而夏琳仍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仍在俱乐部走台,每周三次。为了让陆涛放心,她发誓不下去陪酒了,只是走台,这样,她便有了很多空余时间与精力。为了填补空余时间,发泄多余的精力,她和杨晓芸一起报了一个跆拳道班儿。 这班儿是杨晓芸发现的,她原来想练瑜伽,没想到看到跆拳班儿的教练帅得离谱儿,于是更离谱儿地练起了跆拳道。 帅哥教练在前面带着做动作。 现在,能够调戏帅哥教练成了杨晓芸的生活支柱,当然,少不了夏琳的帮忙。杨晓芸要求夏琳每一次帮她想一个小主意接近帅哥。这个晚上,夏琳在与众人在练几个基本的连续动作时,从后面故意踢了杨晓芸一脚,她就势跑出队,撞到教练身上,还兴奋地冲人家笑,嘴里清脆地喊着:"对不起!" 然后小跑着回队,接着练。 半小时后,杨晓芸崩溃了,原来帅哥教练的女朋友儿来了,长得比杨晓芸还要漂亮,杨晓芸觉得自己一下子被失败冲昏了头脑。 大家休息时,夏琳逗杨晓芸。 "杨晓芸,看你脸色铁青,不知今日有何感受?" 杨晓云一听就火了:"对不起了’夏日风’听说你在江湖兴风作浪多年,今日小妹多有得罪了。" "对不起了’杨铁云’。虽然你经常一手遮天,但阿姐我也不是银样儿蜡枪头,取笑了——" 二人同时大喊一声,一场拳打脚踢,看得其他学员目瞪口呆。 一直到练习结束,两人还在斗嘴。 夏琳摆出一副武林前辈的样子:"你在江湖行走,没男朋友有点儿悬!" "前辈,小妹独来独往惯了!我不要!" 夏琳循循善诱:"江湖凶险!成双成对儿才保险!" 杨晓芸翻了一个大白眼,干脆地回绝:"不听劝!" 夏琳再劝:"江湖大,有男朋友能称霸!没男朋友会害怕!" "我不怕!" 夏琳忽然对她鞠了一日本躬,提高声调:"求你找一个吧!" 杨晓芸也鞠躬:"就不找!" 夏琳的急切的声音叫道:"小晚辈,找吧!" 杨晓芸用绝望的声音反驳:"前辈,明说了,小妹孤傲得很!找不着、就不找!" 两人到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夏琳仍苦口婆心:"求求你,让我给你介绍一个吧!" "男朋友有什么用!" 夏琳坏笑着小声劝:"找一个男朋友吧!" 杨晓芸还嘴硬:"你去找吧,越多越好,我一个也不要!" 夏琳建议道:"下个周末郊游去吧!" 杨晓芸用幽怨的目光盯着夏琳:"你们成双成对儿,我当电灯泡儿,没门儿,不去!" 夏琳眨眨眼睛:"郊游时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吧!" 杨晓芸难以置信地看着夏琳,半天才说:"真的?长的帅吗?" 夏琳却不说话了,哼着小调继续换衣服,故意抻杨晓芸,一直出了道馆,才突然对满腹狐疑的杨晓芸叫道:"二选一!还都是帅哥!" "太好啦!大姐你真心疼我!" "那当然,我妹妹是什么人呢,虽说吧,春心浮动几年了,可一出场还是得众星捧月,摆出一副奇货可居的样子!" 杨晓芸已急不可耐了:"这两人儿都什么路子呀?" "你看你看,跃跃欲试了吧?欲罢不能了吧?小骚狐猩尾巴露出来了吧——告诉你,大姐今儿还不说啦!就不说!死不说!急死你!" 郊游 一辆旧吉普车在飞驰。 录音机里放着一首she唱的superstar。 车里的人一齐跟着唱,唱一段笑一段。 华子开车,向南坐副驾驶座,后座上是陆涛,夏琳和杨晓芸。 华子拧小音量,边说边回头看杨晓芸一眼:"春天来了,花儿开了,树绿了,年轻人也着急了,没主儿的心,骚动了——" "太丑恶了!停车!"杨晓芸抗议。 夏琳一看杨晓芸这么兴奋,连忙趁机提建议:"晓芸,给你介绍一男友儿吧!" "我不要!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华子快速回头瞟了一眼:"杨晓芸,你怎么知道的?今儿把你的苦水儿都倒出来吧,我闲着没事儿陪你哭会儿。" "去!你再回头儿出了车祸我们怎么办?我这么年轻漂亮,还没享受过生活呢!" 向南回头看了杨晓芸一眼:"那咱俩儿一起享受吧?" 杨晓芸翻了一个白眼儿,没理他,向南臊眉耷眼儿地回过身去。 华子用斜眼瞄着向南:"哎,向南,你坐直点,要不干脆扑后座儿上去,你看你这姿势,斜愣着,还抱着椅子背儿,那是杨晓芸吗?杨晓芸有那么硬吗?有那么瘪吗?" 向南直起身:"你管着吗?" "咱俩先说清楚了,是我先喜欢我们家晓芸的,你别老转着眼珠打我心上人的主意——免得我开车走神儿酿成惨祸!" 杨晓芸一把抱住夏琳:"夏琳,你看他们呀!停车,停车,我要下去!我不和你们一起玩了!全是坏蛋!" 华子接上杨晓芸的话头:"杨晓芸,我告诉你啊,坏蛋是使坏使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你再这么鼓励我,一会儿我可要行动啦啊——" 杨晓芸再次一把抱住夏琳:"夏琳,你看他呀——" 夏琳和陆涛笑了起来。 "杨晓芸,借我电话使一下。"陆涛说。 "我从来不允许别人浪费我的电话费!去管你女朋友要去!"杨晓芸回答。 "我们俩的电话都放在背包里。"夏琳说。 "那就从背包里拿啊。" "为了让你坐得舒服,把背包扔后备箱了。"夏琳说。 杨晓芸不情愿地把电话交给陆涛:"我可是人穷志短,说话时间尽量短一点啊。" 陆涛笑了:"放心吧,我绝不花你一分钱。" 陆涛拨了一个号,华子手机响了起来,华子一招手:"谢谢,收到!" 杨晓芸看了一眼夏琳,夏琳假装往车窗外看,她一下子明白了:"陆涛,不许你把我电话留给他们!" 陆涛又拨了一个号,向南手机响。 向南讨好地回头:"杨晓芸,放心吧,我就不接就不接,帮你省钱!" "我都中计啦!滚!" 向南讨好地说:"谢谢你给我留电话,回头我帮你把华子的手机号给删了,免得他没事儿搔扰你。" "滚!"杨晓芸喊了起来,又冲夏琳说,"夏琳,你看啊,他们都是什么人啊,完了,我今儿算是掉贼窝儿里了!" 陆涛把手机还给杨晓芸:"谢谢你啊,一分钱都没花。" 杨晓芸却不接:"唉,陆涛,要留连你的电话一块儿留!" 夏琳一把从陆涛手中抢过杨晓芸的电话,塞回杨晓芸手中:"杨晓芸,二挑一,你该知足了,搞对象儿的事儿,不要把中间人的男朋友也卷进去!这样你会挑花眼,不好!" 上部 第19节 在湖边 这里是一个郊野公园,变得安静而广阔,还有鸟叫声传来。 前面是一小片湖岸,没有人,车就停在岸边。 华子拿着一个新式弹弓往湖水里打,小小的水花溅起。 向南、陆涛、杨晓芸和夏琳七手八脚支起了漂亮的烧烤架子。 夏琳说:“看,司机去休息了,轮我们干活儿了,谁生火?” 向南举手:“我!” “我去拿炭。”陆涛说着站起来,走向车里。 “哎,老杨,给我们照张相吧?大家一起出来玩,好光荣多难忘呀!”向南用一种夸张的贱声贱气的声音说。 “滚!” “求你啦!” 望着向南装出的一副可怜相儿,杨晓芸把脖子上挂的相机拿下来晃一晃:“你不叫我老杨就行。” “求求你小杨,给我们留张青春合影吧。” 华子一看向南又和杨晓芸搭上话儿了,连忙冲回来:“我也照,我也照。” 陆涛也过来,把一包炭高举过头。 夏琳手里拿着一包要烤的肉。 向南举着一张亮闪闪的铁网。 四个人摆好夸张的姿势。 华子笑着喊:“快点快点。” 陆涛也叫:“照啊,照啊。” 夏琳说:“快照!我可不会笑了啊。” 却只见杨晓芸笑咪咪地置三个人的要求于不顾,神气活现地把相机举起来,对着自己,连拍了两张,每拍一张,四个人都惊呼一声。 “杨晓芸,你也太自私了,我们都等着呢――”夏琳抗义。 “你这人怎么这样呀!当着我们的面儿玩自拍。” 华子却嚷嚷:“我不怪你晓芸,拍我,拍我――” 却见杨晓芸笑着再次举起相机,重又给自己拍了一张。 华子冲过去,夺过杨晓芸的相机:“你也太缺德了!” 杨晓芸沾沾自喜地叫道:“我比你们都好看,当然照我啦!” 华子对着仍在站烧烤架边上的陆涛和夏琳:“站好站好!” 本来夏琳和陆涛正要离去,见状,又站到一起。 华子说完举起相机:“笑一个,笑一个。” 两人笑。 华子却学着杨晓芸也自拍了一张。 夏琳和陆涛异口同声地喊:“太缺德了,太缺德了――” 华子连忙举起相机,对着两人:“我改我改。” 可他的手按不下快门,华子笑了:“这可不怪我,没卷了――你们听,自动倒着呢!” 陆涛、夏琳,华子、向南把手里的东西纷纷扔到华子身上。 杨晓芸笑成一团儿。 肉在火上烤着。 五个人一只手拿着一个纸盘子,一只手翻动着,看着烤肉,他们聊着天。 “我说,老杨――”华子搭话儿。 “叫我小杨!要不叫小芸也行。” “老杨――”陆涛叫。 杨晓芸一指:“你也一样!” 夏琳的声音响了起来:“老杨!” 大家望着皱着眉头的杨晓芸一同大笑起来。 此刻,向南的声音顶着大家鄙视的目光响起:“小杨。” 杨晓芸满意地点点头:“嗯!” “哎,小杨,跟你说正经的呢,我问你,你怎么还没男朋友呀?”向南接着说。 “因为我太优秀了,所以没有人敢追我。” 陆涛点头附和:“还真是,我就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只好和夏琳好了。” “去你的!”夏琳打了他一下。 华子伸头向杨晓芸:“我就不怕你优秀,要不咱们俩好吧?” “你像二流子,我不跟你谈朋友。” “肉都快烤好了,晓芸第一块给你吧!” 向南夹的肉走到半空,被华子一筷子夹走了。 华子用筷子点着他:“重色轻友,我先吃!” 杨晓芸看了向南一眼,向南把另一块肉再次递给杨晓芸。 陆涛、夏琳、华子三个相互对视一眼,全无语了,他们纷纷把纸盘子往地上一放,起身要走。 杨晓芸得意地问:“你们怎么啦?” 陆涛说:“我们看着受不了。” 夏琳说:“吃不下了。” 华子说:“太肉麻了——我快吐出来了。” 向南一见兴奋地向大家招手:“再见。” 三个人立刻坐了回去。 向南急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陆涛说:“我想留下来帮帮忙,万一你想对人家杨晓芸动手动脚,我也好帮你按着点。” “不用!”向南说。 夏琳说:“别贫嘴了,你们吃肉呀,看,都快烤糊了。” “啪”地一声,廉价香槟酒的软木塞瓶子开了,酒沫冒了出来。 是杨晓芸干的,她抱着酒瓶子直乐,华子被弄了一脸。 “酒!酒!”华子嚷嚷着。 每个杯子里都倒上了酒。 “为了我们――”华子看杨晓芸,想致词,被夏琳不客气地打断了:“别为了为了――什么事儿都有目的性,也太势利了!” “那算了,我喝杯闷酒吧,你们都别理我。”华子只好嘟囔了一句。 “你让他把大俗套儿话讲完嘛!”杨晓芸开心地说。 “我今天出来,就是为了躲大俗套儿话――”夏琳连杨晓芸都不放过。 华子看着陆涛,立刻学夏琳刚才的腔调:“为了为了――什么事儿都有目的性,也太势利了!” 陆涛笑了,他喝了一口酒:“你们俩在任何事情上都不一致。” “你们这对台戏要唱到什么时候?”杨晓芸问。 华子看看夏琳。 夏琳看看华子。 陆涛和杨晓芸笑了。 “你们俩应该学学我和向南,别那么有性格。”陆涛说。 “那也不行,咱们五个人里谁一说话,紧接着就是一片叫好之声,有劲吗?”杨晓芸不同意陆涛。 向南点点头:“也是啊,只有我妈最爱看的情境喜剧里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许你老跟着杨晓芸说话!”华子指着向南,然后转向夏琳:“哎,夏琳,我记得你以前戴眼镜!” “我记得你也戴。”夏琳还是不服。 “我的在兜里呢!” “我的扔了!” “扔了?” “对,跟它saygoodbye了。” “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 华子伸出两根手指,“晃晃:这是几?” 夏琳一扭头:“看不见!” “我长得帅吗?” “我呢?” “看不见!” 杨晓芸叹了口气:“他们又掐上了。” 向南趁机说:“别理他们,跟蛐蛐似的——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杨晓芸点点头:“对,让他们收拾这烂摊子。” 两人起身,向远处走去。 华子这才缓过味儿来,一指向南和杨晓芸:“你们看,你们看!这两人儿离家出走了嘿!” 陆涛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瞥。 “我怎么办?”华子问。 上部 第20节 第二套方案 阳光洒在湖边潮湿的草地上,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湖水的气息,一股忽然吹来的小春风把杨晓芸的头发弄乱了,遮住了她的脸。在向南眼里,她像一只机灵的小动物,他不知道,这是她一生最好看的时候。两人就沿湖边走。 杨晓芸看着不远处,陆涛和夏琳手拉手一起走,她冲夏琳招招手,夏琳也招招手。 "你有没有心情特不好的时候?"杨晓芸问向南。 "其实,我就没有心情特好的时候。"向南有点兴奋。 "那你为什么总是乐呵呵的?" "我只是强颜欢笑罢了。" 杨晓芸白了向南一眼。 向南却认真地说:"我隐隐感觉到,大学一毕业,好日子就都过去了。" 华子的情况有点不幸,他灭了火,把烧烤用完的东西收拾好,搬到车上,然后打开车里的音响,坐在车里,一边喝酒,一边听一段抒情的大提琴,一边欣赏大好春色,他点着一支烟,看着两对青年男女,叹了口气。 透过车窗,他看到陆涛和夏琳接吻,而向南把手放在杨晓芸背后,想搭杨晓芸的肩膀,但是终究没敢搭上。 他又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呢?"杨晓芸问。 "我在想——为什么要来呢?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出来散散心也好,总比在家睡大觉强——明天,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山东的单子要签了,得从财务处把回扣领出来,要不那帮人就不会给我汇票,没有汇票,财务就不会给回扣,可不给回扣,人家就不给我汇票——得从哪儿开始呢?先给财务打个电话再说吧——" "得得得,打住——原来你脑子就这么一串意识流呀——" "你呢?" 杨晓芸:"我刚才正在想,要是这湖边有一只小船,咱们五个人划到那一边去,不知会看到什么。" 华子从车里拿出手机,拨号,把电话放在耳边,他的目光却望向在远处散步的陆涛,只见陆涛接了电话:"喂,能不能停止执行第二套方案啊,我嫉妒死了,我才喜欢杨晓芸呢,是我先喜欢上她的,怎么这么会工夫向南跑她边上去了?这叫什么朋友啊!" "这事儿可怪不得人向南,不服你现在冲上去啊!" "算了,友谊第一,谈恋爱第二,哥们儿还是支持他吧——请继续——你们的气氛烘托得不错,这两人越聊越来劲啊!" "我和夏琳再这么抱下去,就该改摔跤了,你出动吧。" "好吧,我一点儿也不用扮一个孤单而不幸的人,我现在就是,妈的!" 说罢,华子一脚踢开车门,从车里跳下去,然后一个孤零零地向着一个方向走下去。 此时,向南和杨晓芸坐在草地上看湖水。 向南一指:"你看!" 杨晓芸抬头,只见一边是追跑抱在一起的陆涛和夏琳,另一边是孤零零的华子。 "这有什么可看的?" "两种生活方式里,你愿意选那一种?" 杨晓芸瞧一眼向南:"废话,这还用问!" 向南觉得他已摸清了杨晓芸的老底儿,于是冲着其他三个人大声叫嚷:"哎,咱们是不是换个地儿啊?" 起哄 他们换到风景区的一片树林里,五个人坐在树林里的一片草地上。 "杨晓芸,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华子启发杨晓芸。 夏琳削了一个苹果,递给杨晓芸,杨晓芸接过来,咬一口苹果:"以后?" "是呀,以后。" "准备结婚!"杨晓芸痛快地说。 夏琳看了杨晓芸一眼。 "有男朋友了吗?"华子问。 杨晓芸淡淡地笑了笑。 "真的,有吗?" "目前空缺。" 正在喝着筒啤的向南听见了,站起来,在不远处折了一枝野花,走到杨晓芸面前,半真半假地向杨晓芸求婚:"那就嫁给我吧?" 杨晓芸不知该怎么办,她朝夏琳看了一眼,夏琳闭上眼睛。 她看陆涛,陆涛扭过头去。 向南把手里的花往前凑了凑:"怎么样?" 杨晓芸笑了,她伸出手,动作夸张地接过向南递过来的花。 向南看着杨晓芸。 杨晓芸看着向南,笑了笑。 夏琳催:"说呀,人家等着呢!" 杨晓芸这一次简直是眉开眼笑了:"那-好-吧!" 这招致夏琳、陆涛和华子的起哄。 华子的破吉普车飞快地开在郊区公路上,"破归破,可还是敞篷的呢!"华子叫着。 "千万别下雨。"陆涛叨唠着。 黄昏的阳光被甩在车后,华子特意换上一张cd,里面的歌是《明天我要嫁给你啦》,除了杨晓芸,谁都跟着唱,弄得杨晓芸居然也糊里糊涂地唱了起来。 华子和陆涛坐前座,后座是杨晓芸、夏琳和向南,向南趁机搂住杨晓芸。 "我宣布,今天的郊游活动圆满结束,杨晓芸和向南这一对历尽沧桑的孤男寡女终于扛不住了,原形毕露,他们似乎准备搞在一起!" 杨晓芸踢了一脚前座:"真难听!" 陆涛叫道:"我同意华子的结论。" 夏琳笑道:"我就这一次同意!" "真希望他们俩能够成功!"华子喊。 "但愿别是一件倒霉事儿的开始。" "什么,你说什么?夏琳?" 陆涛回头嚷嚷:"她说你们俩是一见钟情!" 此刻,向南从后座座位底下拿出一个野花编织的花环,戴在杨晓芸头上,杨晓芸这一下放开了,她干脆甜蜜蜜地靠在向南的怀里——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大笑起来。 向南把手里的一条丝巾扔向空中。 大家一起回头看丝巾在空中飘过。 "他们说咱俩一见钟情。" "我们就是一见钟情!"杨晓芸跟着瞎咋呼。 夏琳气坏了:"向南,你怎么那么缺德呀!那丝巾是我的!停车,你给我捡回来!" 在俱乐部 这是一家私房菜馆,陆涛站在外面的走廊里,吉米从包房里出来,来到陆涛身边。 "快吃完了吧?" "马上就完,叶总说找个热闹点的地方,放松一下。这边有什么俱乐部吗?最好近点的。" 陆涛想了想:"有,我现在去订房,你等我电话。" 陆涛订了夏琳走台的那个俱乐部,时间正好,他可以边工作边欣赏夏琳。 一进俱乐部,陆涛便问领班:"请问,后台化妆间怎么走?" 领班问:"您要——" "我要去看一个朋友。" 化妆间的一面墙全是镜子,镜子前围着一圈儿点亮的灯泡儿,叫人想起电影里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上海欢场。夏琳正在镜子前化妆,歌手孙大海抱着一把琴在练指法,他的女朋友露露亲热地靠在他腿上。 "大海,我觉得你的歌儿不适合在这种地方唱。"夏琳说。 "所以我唱孙楠的歌。"孙大海笑了。 "我喜欢你自己写的歌,昨天上午醒了以后,我站在阳台上梳头,听你录的小样儿,那时候外面很安静,你的声音那时候显得特别好听。" 孙大海看夏琳:"怎么好听?" 露露瞪了孙大海一眼:"我也觉得好听,前天我在逛西单商场的时候,一边逛一边听,觉得整个商场全hi起来了。" 孙大海按了一下露露冒出的头儿,他知道,露露不喜欢听别的姑娘说他坏话,但更不喜欢别的姑娘说他好话。 "我觉得——"夏琳想了想,"我觉得你的歌儿特亲切,对,就是特亲切,还有点忧伤,干干净净的,我觉得哪怕在麦当劳听呢,都要比这里强。我要是你,宁可去安静一点人少一点的酒吧唱,而且就唱自己的歌。" "我已经唱了三年了,钱太少。" "那又怎么样?" 露露坐直了身体:"夏琳,你在北京有家,没有压力,我们就不一样了。" 孙大海叹了口气:"夏琳,我觉得你才不适合这里呢!" 露露也说:"我也觉得你不像混这儿的人。" 夏琳说:"我正找工作。" 孙大海:"你能干比这里钱少的活儿吗?" "当然能,只要我喜欢。" 一个长得五短身材留着长发的演出总监冲进来:"孙大海,乐队都准备好了,上场,记着啊,不许再唱你自己写的歌了啊!" 孙大海站起来,走了出去。 露露目送孙大海走出门去,然后问夏琳:"你说大海以后能成功吗?" 恰在这时,陆涛进来了。 露露冲他笑一笑,偷眼一看夏琳,她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夏琳!" 陆涛的话音未落,夏琳的声音就把他的覆盖了:"谁让你跑这儿来了?" "今天,公司今天有点应酬,我先来定房,趁他们还没来我来看看你,徐志森一会儿也来——" "我不希望你在这里看我,你明明知道!" "除了这儿,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类似的地方,再说,我想一会儿完了,我送你回家。" "你忙你的事儿吧。" "夏琳,这是我的工作!" "陆涛,如果这是你的工作,那么我不喜欢你的工作,你应该在设计室工作!" "我也不爱干现在的事,没办法,刚去公司,只能打打杂儿——" "你们在哪个房间?" "888,干吗?" "你不想让我看看你的亲生父亲?" "他有什么可看的?" "我想看看什么人叫你忽然变成现在这样儿!" "我这样子怎么了?"陆涛话没说完,电话响了,他急忙接了起来。 夏琳听见陆涛对着电话说:"好,我出去等你们。" 她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陆涛挂了电话,对夏琳说:"我先出去一下。" 说着跑了出去。 夏琳叹了口气。 上部 第21节 夏琳的态度 俱乐部888号包房里已经热闹起来了,叫来的小姐坐了一屋子,在暗淡的灯光下面全都花容月貌,不仔细看个个都像女明星。徐志森、吉米、徐志森的律师坐一边,另一面分别是叶英雄、刘律师及其随行人员。 "这次我们的合同签得真可谓历尽千难万险,刘律师,我得代表远大公司谢谢您。要不是您发现了那个问题,我们以后合作时很可能就会出现财务上的纠纷,感谢感谢!我敬你一杯。"吉米单挑对方的律师劝酒。 刘律师站起来:"哪里哪里,好事多磨。" 两人碰了一杯。 徐志森拍拍陆涛:"陆涛,你歌唱得怎么样,给大家唱一个。" "我不行,你们谁唱,我帮你们点。" 这时门开了,夏琳自己走了进来,陆涛忙起身,刚要说什么,却见吉米迎上前去:"美女,来来,这边坐。" 夏琳忽然轻轻一跃,跳过桌子,坐到徐志森身边。 陆涛忙上前:"这是徐志森徐总,这是——" 夏琳接过话头:"呀,您就是传说中的徐总呀,我就坐这儿吧!" 大家哄笑起来。 陆涛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把手插到裤兜里,冷冷地看着夏琳。 吉米拿一杯酒端到夏琳手里:"小姐贵姓?" "我姓夏。" "夏小姐很漂亮啊。"徐志森看着夏琳说了句客套话。 不料夏琳飞快接上一句:"徐总很有风度啊。" 大家笑了起来,劝两人干一杯。 徐志森说:"夏小姐请。" 他和夏琳干了一杯。 吉米在边上帮腔儿:"夏小姐,我们徐总从来不主动跟人喝酒,今天见到夏小姐,上来就喝了一杯,夏小姐很有面子啊!" "那我再敬徐总一杯,拜托徐总在公司给我留个位置。"夏琳一边笑着说,一边偷眼看陆涛,只见陆涛一个人坐在一边,咬着牙,沉着脸。 徐志森也笑了:"夏小姐学什么的?" "学设计的!" "我们公司就缺学设计的。"徐志森把注意力全放在夏琳身上,拿起酒杯又和夏琳碰了一下,然后喝干了。 陆涛的脸色更难看了,除了悄悄为此感到兴奋的夏琳,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吉米看着夏琳和徐志森聊得很开心,便伺机说:"夏小姐,这是我们徐总的名片,我们徐总工作很忙,出来放松的机会不多,以后还请夏小姐多照顾——" 夏琳接过名片:"那我也给徐总留个电话吧,以后要是有什么发财的好事儿,徐总打个电话,我人马上就到!" 说着拿起桌上的纸笔,给徐志森留了一个电话。大家鼓掌为徐志森在女人方面的成功鼓起掌来。 徐志森接过那张纸看了看,抬起头,又看了看夏琳,目光里露出一丝疑惑。 夏琳却是笑盈盈的。 徐志森明白了,他笑了:"这是陆涛的电话嘛——噢,原来夏小姐喜欢我们的陆涛,陆涛!过来,坐过来!" 大家一齐回头找陆涛,陆涛只好坐过来。 徐志森指着夏琳边上:"坐这里。" 陆涛刚一落座,徐志森便说:"你是假公济私,给夏小姐捧场啊!" 陆涛小声说:"徐总,夏琳是我的女朋友。" 大家的目光一齐望向夏琳。 夏琳扬起眉毛半真半假地笑着说:"你这么年轻才俊的,说我是你女朋友不怕没面子吗?" "夏琳,无论你在哪里,你也是我的女朋友。"陆涛伏到夏琳耳边说。 "我真该为你的话感动——可是我一点也不感动——北京那么多俱乐部,你为什么带人到这里来?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最近搭上了一趟发财快车,档次提高了,能来得起这里了?" "夏琳,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越不让我来,我就越想来。" 夏琳转向大家:"大家来这里是为了开心的,陆涛,你一直绷着脸,一点开心的样子也没有,像你这样,还不如不来——徐总,为了你们公司兴旺发达,为了陆涛的远大前程,咱们一起干一杯!" 夏琳和徐志森碰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大家鼓掌。 "我相信夏小姐的话是真心的——陆涛,你有这样一位女朋友,我替你感到骄傲,来,咱们俩干一杯,我希望你以后努力工作,不让女朋友到这种地方来。"徐志森说。 陆涛与徐志森干了一杯,然后望着夏琳。 陆涛很尴尬,慌不择路地胡说:"夏琳,我们是来工作的。"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夏琳笑完:"陆涛,这一段我不知道你是膨胀了,还是自信了,总之,我发现,你变了。祝大家玩的开心。" 说完就走了。 陆涛想站起来追,夏琳一指他:"别跟着我!" 徐志森的态度 吉米唱了一首歌,包房里又恢复了乱哄哄的样子。 徐志森坐到落落寡欢的陆涛边上坐下。 "陆涛,她真是你女朋友?" "是。" "唯一的?" "是。" "她希望你为她做什么?" "她希望我始终跟她在一起。" "对你没有别的要求?" "没有。" "她没有激励你,让你成就一番事业?" "没有。" 徐志森拍了一下吉米:"吉米,你陪他们吧,我有话要对陆涛说。" 徐志森拉起陆涛往外走。 两人来到俱乐部外面,穿过停车场,前面是一条大街,路灯下可清楚看到汽车驶过后,从排气管中喷出的淡淡的烟雾。 徐志森搭着陆涛的肩膀往外走。 陆涛说:"其实我最烦那种激励别人的姑娘。" "为什么?" "她有那工夫激励我,为什么她自己不努力成就一番事业?" 徐志森笑了:"所有人都有梦想,但并不一定有机会亲自实现它,如果有人可做到,特别是身边的亲人能做到,那么也是一种安慰。" "夏琳可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理解我,她很独立,也很任性,为了我,她放弃去巴黎学习的机会,她吸引我,叫我总想为她做些什么,但她从来不让我为她做任何事。" "这是你的想象吧?" "不,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好吧,假定她真是这样一个人,那么你想为她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跟她在一起。" "真羡慕你,还能生活在感情的世界里,知道我怎么想?" 陆涛摇摇头。 "感情世界,是纯粹想象出来的世界,那里没有性价比,没有投资回报率,只有价值而没有价格,在那里生活,你脚下踏的不是两百万一亩的土地,而是云朵——什么都无法计算,也无法控制,叫我心里不踏实。你看这里,这些服务员,每月只要二千块,他们就会站在这里,我只要交电费,这些灯就会在晚上被点亮——" 徐志森放开陆涛,深吸一口气。 徐志森接着说:"你看,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人人在这里生活,穷人为下个月的房租和薪水而发愁,富人可对人生做长远规划,但规划到五十年以后,便会感到忧伤,因为那时自己已不在人世。人们不喜欢没有自己参与的计划,人们倾向于在瞬息万变的世界上抓住一种牢靠的东西,然后展开自己有限的人生,是吗?" "是的。" "你要抓什么?" "夏琳。" 徐志森长叹一声:"有烟吗?" 陆涛在身上找来找去。 徐志森一指不远的一个烟摊:"去买一盒。" 陆涛去买,当他站在烟摊儿边儿上转过头去看徐志森时,徐志森也在看着他。 陆涛回来时,徐志森已坐在马路沿儿上,不知为什么,陆涛感到那样子很亲切。 父子两人一人点上一支烟。 "你知道夏琳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涛摇摇头。 "你不知道,她呢?" 陆涛又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那么,你能抓住什么?" "我不知道。"陆涛说。 "有关未来,我们谁也不知道,"徐志森说,"除了让你自己变强以外,其余的都没有用——是吗?" "是的。" "你怎么才能变强?你不能通过夏琳变强,因为她像你一样年轻,一样迷茫。但你可以通过生意变强,在生意中,你可学会理清一条条线索,克服困难,最终得到你想要的。" 徐志森把抽到一半的香烟扔在地上,他问陆涛:"会开车吗?" "不会。" 徐志森拍陆涛的双肩:"那么,我们先学会开车,这是技能,自我是由技能构成的。陆涛,你很有才华,但要把它使在该使的地方,从生意中,你可学到很多,但从感情里,你什么也学不到,所以,最好先找能学的学一学。我知道,年轻人不爱听大人唠叨,不相信大人的经验,但你要知道,大人的经验全是从坏事中总结出来的。" 但是陆涛很喜欢听徐志森说话,他的观点对他来讲,是新奇的,就如同向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之门,当两人坐进徐志森崭新的奔驰车里时,陆涛更感到这一点,他的手指触摸着座位上的皮革,看着仪表灯闪着光,随着汽车一起滑出停车场。 "给我指路,告诉我如何开到车少一点的路上。"徐志森说。 汽车在向郊外行驶,路面灯光越来越暗。 "为什么人从感情中什么也学不到?"陆涛在心里想着徐志森的话,忽然问。 "感情是一种本能,本能是不需要学习的,感情更是一团混乱,有一刻,你很冲动,觉得自己能为某人献出一切,另一个时刻,冲动消失了,你也许觉得献出一切不划算。感情无法控制,人们一直试图通过观念控制感情,但并不总是成功的。在古代,人们就不信任感情,知道通过利益维持的婚姻更长久,一般来讲,在书里的爱情比现实中的要多得多。" "我相信我爱夏琳。" "这话要到很久以后再说才有说服力,没有考验,就谈不到爱。我年轻时相信自己爱你母亲,但我没有经受住考验,在关键时刻,我出国了,欺骗了她。" "我不会像你一样。" 徐志森斜了陆涛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那么好吧,我们看吧——你还年轻。" "徐总,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说吧。" "你相信世上有永恒的爱情吗?" 徐志森笑了,他知道陆涛像任何年轻人一样关心结论,那么说一说也无妨:"陆涛,我老了,是个生意人,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现在宁可相信什么都是过眼云烟,只有生意永存。" 上部 第22节 失控 在一条冷清狭窄的公路上,徐志森把汽车停下了,他与陆涛换了位置。 陆涛坐在驾驶座上,手摸方向盘的一刹,才感到有点紧张。 徐志森说:"怎么开我已经告诉你了,你现在不用想这是什么车,值多少钱,那跟开车没关系,你只需开好就可以。记住,遇到任何觉得有问题的地方,你就踩刹车,记住了吗?" 陆涛点点头。 "开吧。" 陆涛把车开动了,一开始,车点摇晃,接着开直了。 他的耳边响着徐志森的声音:"向前,看着前面,不行就刹住车,开车很容易,只要会刹车就可以。" 徐志森教陆涛转弯、倒车、掉头以及使用各种开关。 两小时后,陆涛已把车开得飞快了。 突然,前面有辆车开过来,刺眼的灯光迎面而上,徐志森教陆涛不要向右躲,陆涛觉得做不到,"刹车!"徐志森叫道。 陆涛一个急刹,车停了。 对面的车飞驰而过。 徐志森说:"记住,随时刹车,这样才不会失控,开快车谁都会,但能否刹住车并不容易。你觉得你会了吗?" 陆涛点点头。 "那么,送我回饭店。" "可是我没有驾照,一会儿进了城——" "你觉得你会开了吗?" "会了。"陆涛信心百倍地说。 "那么,开回去。" 陆涛高兴地点了一下头,踩下油门。 汽车进入城市,街的上车多了起来,陆涛觉得自己完全会开了,他虽然很紧张,却把车速开得很快。 徐志森在边上提醒:"你最好开慢一点,越快越危险。" 汽车从公路上下来,进入一条街,前面有一辆运货的卡车慢慢开过来,而右面却有一个骑车的人。 "刹车——刹车、刹车——"徐志森低声说。 陆涛慌了神儿,他勉强从中间钻了过去,却撞到了前面的一个安全岛上,车前盖冒起了浓烟。冷汗从他头上冒出了出来。 "换个位置,你没有驾照。"徐志森说。 两人换了位置。 陆涛坐下,长出一口气。 徐志森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车坏了没关系,修好就行了,我们上了保险,但我要你记住一件事,那就是,记住刹车!这是关键,开车是这样,做生意也是这样,如果弄不清情况,就要停下来,如果像你刚才那样,没踩住刹车,你也没意识,那就是失控了,你要意识到你失控了。在你和夏琳的关系里,你就是失控了。" 陆涛想回嘴。 徐志森提高声调:"我只看一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失控了——失控的后果你看到了?" 陆涛点点头。 "还有,就是并不是你觉得有把握的事儿就是确定的,你觉得会开了,但形势有时会差强人意——你懂吗?这时你要避免失控。失控,是最坏的情况,因为谁也不知道失控后会发生什么。" 陆涛再次点头。 "记住,这是你最需要学的,也是人生最关键的。" 陆涛使劲点点头,他觉得徐志森真是太犀利了。 徐志森长出一口气:"好吧,今天很晚了,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你回家吧,车我会叫司机来取。" 如果我一辈子穷困,你仍会爱我吗 这真是激烈的一夜,陆涛回到住处,感到浑身是劲,上楼梯都是跳着上去的,他懂得一个概念,那就是失控。从此以后,他将努力让自己避免失控,徐志森说得对,"谁也不知失控后会发生什么。" 陆涛开门进屋,只见夏琳靠在沙发上,就着灯看一本书。 "你没回家啊?" "废话!" "那你还生我气吗?" "废话!"夏琳伸着懒腰笑了,"我回家了,但又返回来,在这儿等你。" 陆涛坐到夏琳边上,把书从夏琳手上拿开:"夏琳,今晚的事情对不起,我不该把客户约到——" 夏琳用手指封住他的嘴,然后吻了他一下。 陆涛定定地看着夏琳:"夏琳,如果我一辈子穷困,你仍会爱我吗?" "如果你一辈子努力,即使穷困,我也会爱你。" 陆涛吻夏琳。 夏琳一边接吻一边说:"刚才华子他们打电话过来,问你去不去打保龄,他们在保龄球馆——" 陆涛把夏琳推倒在沙发上:"不去,坚决不去!" 露露出现了 华子在保龄球馆接到陆涛的电话,说太累了,不来了,便对向南叨唠:"成天和一女的滚在一起也不嫌腻!" 向南扔完最后一个球,坐到华子身边:"我觉得老跟男的在一起才腻呢。" 华子一指计分器,向南的分出来了。 "这局你又输了,该你先开了。"华子说。 向南却蹦跳起来:"输了又怎么样?情场得意呗,你想输输得了吗?让我先歇会儿!" 两个各拿了一瓶矿泉水喝。 "哎,华子,我跟你说的那事儿,想好了没有?" "什么事儿?" "又装!借钱的事儿。" "你借钱干吗用?" "结婚呀!我想好了,万事开头难,先把婚结了,以后的事儿就一了百了了。" "你真想结婚?" "对,给以前的一切划上个小句号,然后重新上路。" 华子眨眼睛:"这都什么乱七八糟!认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啊?你怎么了?" "我挺好的。" "得了吧,你这是一见钟情以后的异想天开,人家杨晓芸是跟你闹着玩呢。" "我以前没跟你借过钱吧?" "我现在手头没钱!" "你上笔旧车生意不是一下子挣了十几万吗?" "我的钱正准备分期付款买房子。"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向南放下矿泉水瓶子,又去扔保龄球了。 华子抬头,目光从向南身上转到旁边,看到旁边的球道换上来一个漂亮姑娘,她不仅球打得好,而且姿势优美。 向南打了一个全中,兴奋地冲回来:"该你了。" 华子一指那姑娘:"你看。" "怎么啦?不就是一美女嘛,跟你有关系吗?瞎看什么呀!" 华子不理向南,站起来去打球,居然也打了一个全中。 华子挥着拳头回来,对向南说:"如果你能和杨晓芸结婚,我就娶那姑娘。" 向南眨眨眼睛:"那是为什么?" "不就是比一见钟情吗?" 说完,华子便起身向那姑娘走去。 向南看得目瞪口呆。 华子走到那姑娘边上儿:"哎,露露,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打球啊?" "哟,华子。"露露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还在我的母校交钱受骗吗?" 露露笑:"那培训班儿早上完了。" "说起来咱怎么着还是校友呢,学妹,比一局啊,我输了你嫁我,你赢了我娶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服就开始吧?" "学长,我当然不服啦!你赢了嫁妆归你,我赢了你保龄费归你,再帮我买一瓶可乐,开球吧?一会儿我男朋友来了,麻烦你告儿他一声,你是冲我的美色才愿意付账的啊!" 华子拿一个保龄球刚要扔,露露的男朋友孙大海拿着两瓶可乐来了。 孙大海把一瓶递给露露:"露露,这是谁啊?" 露露笑了:"介绍一下,这是华子,我们是校友,这是我男朋友大海。" 华子把拿起的球又放了回去:"那我还是别耽误你们俩了。你们玩吧,我在那边。" 说完悻悻离去。 向南一看乐了:"华子,她老公没请你一起打呀?" 华子长叹一声:"她叫露露,是咱们学校培训班的校友——" "你怎么知道的?" "羡慕吧?" "滚!你不是要娶人家吗?" "着什么急呀你!我不是等着你和杨晓芸先办事儿吗?" "唉,在北京,所有的人都能七拐八拐地扯上关系,真是——" "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哪儿能靠卖旧车一夜暴富呀!现在咱跟改装厂有熟人,订了合同,一批一批的旧车翻新,不服不行吧——" "得了吧——你挣了钱又不给我挣,我服你干吗!" 向南说罢,再次去看露露,只见露露用一个漂亮的姿势把球扔了出去,样子很酷。 向南收回眼神儿:"华子,你说求婚的时候什么最重要?" 上部 第23节 "有房最重要。" "那最重要的事儿我就办完了,你等着过几天和咱嫂子一起吃饭吧!"向南神气活现地说。 杨晓芸 杨晓云在一个广告公司上班,地址位于一所大学边儿上,贴着大学围墙,二层小楼,前面是一条街,向南瞄准了杨晓芸下班的点儿,打着出租车杀过去,他一只手里攥着一把鲜花,另一只手里夹着一支烟,不时紧张得向两边看。 真是定时定点儿啊,出租车刚停下只有两分钟,杨晓芸便从公司里走出来。 向南急忙把手里的鲜花向杨晓芸挥舞。 杨晓芸蹦跳着走过:"哟,是你呀,真巧啊。" "巧什么巧,我等你呢!" "看样子也不像是路过。" 向南把鲜花递过去:"这是给你的。" 杨晓芸怔了一下,然后接过来,她看着花,并摆弄着:"真漂亮。"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走吧——" "要是你把我带到一个黑屋儿里强xx了怎么办?" "那你算抄上了,别做梦了,我才不会呢!" "滚!" 向南拉开出租车门,杨晓芸上了车。 向南跟着往里钻,没想到杨晓芸打开另一侧的车门走了出去。 向南有点晕了,他眨着眼睛看杨晓芸。 "我今天还有点事儿——要不改天吧?" "不会耽误你的,就半小时,然后,我送你回家——" "半个小时?" "最多半个小时——不算堵车时间,上来吧——" "去哪儿呀?" 向南笑了:"放心吧——不是去劳改农场——" 杨晓芸又走回去,上了车。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到了地儿,两人下了车,那是一个公寓楼,从外面看还挺白领儿的,两人坐电梯上了十二楼,向南开门:"请进——进去看看——" "真是一小黑屋儿啊!" 向南把灯打开,立刻,二十多平米的客厅被照得雪亮。 杨晓芸感到有点吃惊,她走了进去,一只手还捧着鲜花,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向南在后面跟着。 杨晓芸:"真棒——真不错,你就住这儿啊?这是你的房子?" 向南靠在门上:"不是。" 杨晓芸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这房子是跟朋友借的。" "噢——" "是我朋友他姐的房子,现在出国了——加拿大。" "噢——" "还记得吗,你说过要嫁我——" "啊——那是起哄说着玩的——" "以后咱们住这儿行不行?——我可不是说着玩的——" 杨晓芸愣了一下,笑了:"不行。" 向南回手把门"咣"地一声关上,凑到杨晓芸边儿上:"说来听听,怎么个不不行法儿?" 杨晓芸柳眉倒竖:"我觉得咱俩不合适!" "你再说说咱俩怎么个不合适法儿?" "你太难看了,我喜欢帅哥。" "那你觉得陆涛算不算帅哥?" "勉强算吧。" "那你听着啊,陆涛的生日是4月5号,我是3月5号,比他大一个月。" "那又怎么啦?" "我是帅哥他哥啊!" 杨晓芸笑起来。 "哎,杨晓芸,咱俩合不合适也不是咱俩说了就算了,这样吧,咱找一个公平的地儿说这事儿。" "哪儿公平?" "就这儿!"向南一指写字台边的一台电脑。 两人坐到电脑前,打开新浪星座速配。 "你先吧dyfirst——反正我是双鱼。"向南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我金牛。"杨晓芸乐了,她也输出自己的生日。 两人好奇地望向显示器:他总是记得帮你把冰箱填满食物,你真的是太感动了,你终于找到一个能完全照顾你的人。在床上,你们的步调亦相当一致。 两情相悦指数:5 天长地久指数:5 向南乐了:"听人劝吃饱饭,你听听,听听人家是怎么说的!我告诉你啊,最高指数就5,看见了吧,绝配!" 杨晓芸声调儿提高了八度:"我跟你绝配?我死了算了!" "别那么自卑行不行,你这样,反倒把我弄得挺骄傲的,我告儿你,我可是一新好男人——" 杨晓芸用胳膊肘猛撞向南的心窝儿:"你一边儿待着去!" 交流 向南请杨晓芸吃一顿晚饭,东北菜,接着两人逛街,他给杨晓芸买了一件小礼物,一个电脑笔记本双肩背,并许诺以后送杨晓芸笔记本电脑,然后两人决定走一走。这一走就走了三个多小时,向南决定送杨晓芸回家,一路上,两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我最喜欢吃鸭子。"向南说。 "我也最喜欢吃鸭子。" "我妈有恋子情结。" "我妈也是。" "以前我们家住四合院。" "我们家也是——我到了家。" 向南一把抓住杨晓芸:"再说两句我才放你回家。" "好吧。"杨晓芸说。 "要是度假,我首先选马尔代夫。" "我也是。" "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 "这方面咱俩有分歧,而且分歧很大。"杨晓芸说。 "那是以前,现在相见恨晚了吧?" "去去去!" "我现在存折里有一万。" "我有六千。" "加起来一万六,结婚够了吧?" 杨晓芸瞪大眼睛:"你真想跟我结婚啊?" "你以为我一直过嘴瘾呐!" "向南,其实我这人儿毛病特多——" "我统统原谅了——不仅如此,在我眼里,你的缺点全变优点,明白吗?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我现在觉得一点没错儿,我告诉你,这么说吧,你就是真的长成东施那样儿,我也能生生把你看成西施!" "你才东施呢!" "好吧好吧,咱俩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要不我现在先上去问候一下咱爸咱妈?" 杨晓芸一把拉住向南:"向南——我,我要是答应了你,你以后会真的对我好吗?" "现在发誓显得太假了,这么说吧,什么时候你觉得我对你有一丁点儿不好,抬脚把我蹬了我一句怨言没有,成不成?" "成!现在就成!" "别啊——那个——我告儿你,要是咱俩这事儿一定,明天准轰动!" 这句话当真打动了杨晓芸,她喃喃自语:"是啊,他们肯定想不到,咱俩从默默无闻一下子变成焦点人物了!" "那多来劲呀,你不想轰动轰动?" "轰动一下谁不想啊?"杨晓芸说完看了一眼向南,"可是,跟你一起轰动——我怎么有点不情愿啊?" "这不你手上也没别人嘛,要不你就赶着鸭子上架——就我得啦!" 杨晓芸想了想,正要说什么,忽然她的手机响,杨晓芸拿出来:"是华子。" 向南一听,一把从杨晓芸手里抢过手机:"喂,华子,是我,我是向南啊!" 华子那边停了一下,挂了。 向南把手机还给杨晓芸:"挂了。先说完咱俩的事儿再给他回电话!" "向南,其实我也觉得咱俩挺合适的,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你给我一点时间——" "咱俩快?咱俩还快?要说陆涛是乌龟吧,咱俩就是变成兔子现在开始追他们都不一定能追得上!" "向南,我没有米莱有钱,也没有夏琳漂亮——" 向南一根手指封住杨晓芸的嘴:"晓芸,我没有华子那么讲义气,也没有陆涛那么有才华——" "我没有——" 上部 第24节 向南再次封住她的嘴:"杨晓芸,听我说,跟他们单比,我们什么都不行,但我敢保证,如果我们俩加起来,会比他们所有人加一块儿还幸福!" 杨晓芸拉住向南的手:"这可是你说的?" "话我今儿是撂这儿了——你敢信吗?" 杨晓芸笑了:"向南,明话儿告诉你,我还没上过当呢!" "是不是最近有点儿想试试?" "你是说,我们俩加一块儿?" 向南笑着点头。 杨晓芸一拳打在向南胸口上:"加就加!大不了离婚呗!" "杨晓芸,现在还不是离婚的时候,我想跟你结婚!我必须跟你结婚!" "结就结!" "别吹牛了。" "我杨晓芸从来不爱说大话!" "那咱先从小了说——" "小了怎么了说?" "结婚事大,接吻事小,明白了吗?" "那你还等什么呢?开始吧?" 两人相互看着,谁也没动。 向南长出一口气:"你这双目炯炯的,跟两只车前大灯似的,我害怕——哎,能不能先闭上一会儿啊?" 杨晓芸忽然浪了起来,她把手背到身后,笑眯眯地用小可爱的腔调念着一首歌谣往上凑:"怕什么呀,有什么可怕的——" "怕不好瞎怕呗——" "我都不怕你怕这叫什么事儿呀——我想跟你好,谁也挡不了,我想跟你处,谁也拦不住——" 说着说着凑到向南眼前,慢慢闭上眼睛。 向南与杨晓芸接吻,杨晓芸的声音消失了。 两人像触电一样分开了,他们几乎一起叫道:"这是我的初吻!" 接着又异口同声地问:"真的?" "太惨了。"杨晓芸说。 "我不承认!"向南说,"我亲过的姑娘少说也有一微面。" "一边待着去吧。" 结婚结婚 第二天,两人下了班便来到一个打折首饰店,依美国的规矩,向南和杨晓芸彼此为对方买了一个结婚戒指,四折的。两人收好发票,戴着戒指出来,向南便深情地说:"其实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自感有主儿了的杨晓芸立即随声附和:"我特烦华子,老跟我贫嘴,其实那时候我挺想跟你多说几句的。" 两人吃了饭,时间还早,于是去一家街边儿照相馆照了一张简单的结婚照。 照片是立等可取,就在等的那一会儿工夫,向南又想出一句一往情深的话说给杨晓芸听:"我一猜你就是那种喜欢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我也觉得你这人挺实诚的。" 说完两人还接了吻。 随后是一起吃晚饭,接着,两人分头向家里说谎,说晚上不回去了,两人鬼鬼祟祟溜到向南借的房子里,喝了半瓶啤酒后上了床。虽然不太成功,但俩人觉得只要以后勤学苦练,成功指日可待。让两人感到比较特别的是,他们都基本上可以把对方看作是一个纯洁的人。 两人搂在一起,说了一夜话,最后几乎是胡说八道了一些梦话,天亮时,被闹钟叫醒了,两人还一起收拾了屋子。 向南趁机夸自己:"我早晨不爱睡懒觉。" 杨晓芸说:"我连闹铃都不用,到时候我叫你!" 然后两人分头上班。 上班中间,彼此发了无数个"想你"的短信息,晚上一下班,便急急火火冲回新居里约会,他们接着玩电脑算命。 "看,如果我今年不结婚,就得等到十二年以后。"向南说。 "你看我,就是今年结婚,而且这辈子就这么一次,看来,也就是你了。" 一激动,两人又上床了,这一回,成功了。两人在床上腻到半夜才起来,是饿起来的,他们煮汤面吃,杨晓芸围着煤气灶转来转去,向南围着杨晓芸转来转去。 "我就喜欢会做汤面的女孩。"向南一边看杨晓芸煮面一边说。 "我就喜欢两只手长得秀气的男生。"吃面的时候,杨晓芸看着向南的手说。 第四天两人便分头回家偷户口本儿,杨晓芸是半夜得手的,她回到自己房间给向南激动地打电话:"我偷着了!" "我也偷着了!" 第五天两人便到民政局的结婚登记处登记结婚。 他们两个亲眼目睹"咣咣"两下,钢印盖在结婚证上——难道终身大事就这么办完了? "完了!跟大家一说,他们准说咱俩疯了。"向南说。 "连我都觉得有点草率,不过他们准会大吃一惊——这不像咱们俩,倒像是双鱼和双鱼干的事儿。" 在结婚登记处外面,向南发出感慨:"这是什么时代呀,结婚太容易了,总之,我要说,结婚——简直易如反掌——" 杨晓芸说:"希望下面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下面咱们要干什么?" "我要去见一个客户,你呢?" "我要请假,打打电话,向大家宣布咱们结婚的消息。" "你说,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媳妇儿,让暴风雨都来吧!" "你要再这样不正常,咱还是离婚吧!" 走着瞧 难过的一关来了,当然是父母,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星期六上午,杨晓芸带向南见了自己父母和奶奶。 杨晓芸的父亲杨文礼是一名教师,不怒自威,何翠凤呢,却怎么掩饰也无法摆脱资深老胡同串子的外部形象,现在,他们面对自己私定终身的不争气的女儿及女婿,只好一脸严肃,他们假装认真倾听,头部随着杨晓芸及向南的说话声一会儿摆向左,一会摆向右。 "爸,我们认识十一年了。" 向南点头。 杨晓芸接着说:"上高中时我们就谈过朋友,没敢跟家里说——后来——" 向南说:"后来,我去了广州——" 杨晓芸补充:"上大学、做生意——" 向南接上:"是在一家小公司——帮别人做——" 杨晓芸说:"现在,他回来了——" 向南把手从西装口袋里抽出来:"我去年回来了——现在在一家公司做进出口——总之——" 杨晓芸看了一眼父母的眼色,继续说:"总之,总之,我们——" 向南压低声音:"我们要结婚——" 杨晓芸低下头。 向南再接再厉:"叔叔,阿姨,实际上,我们已经办了结婚证——" 向南从包里拿出结婚证递到杨晓芸父母手里。 杨文礼接过来,却被何翠凤一把抢过去看,看罢,两位家长把两个结婚证交换了一下,再看。 杨文礼结结巴巴地说:"两个结婚证——是一样的。" 何翠凤点点头:"没错儿!一样儿!" 杨文礼极力用平静的口吻说:"你们——" 何翠凤一把拉过杨晓芸:"你过来一下!" 说罢,便把杨晓芸拉进了一个屋子,房门关上了,但里面何翠凤压着的尖声儿却传了出来:"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父母事先说一下——也好有个准备——你——我问你——他是谁?" 屋外,杨文礼和向南客气又尴尬地相视一眼。 杨文礼说:"她妈脾气不好,我去一下。" 向南点点头。 杨文礼起身,稳健地进了屋里,把门关上。 向南在外听到里面先是"咣"的一下,像是什么东西被击中了地面,接着传来杨文礼更加大声的怒吼:"晓芸啊,家丑啊,你什么时候学会偷东西了?" 何翠凤的尖叫一声声传来:"东西也偷,人也偷!" 向南吓了一跳,他预感到要融入这个家庭必是非常困难的,此时,忽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走出来,接下来是一个亲切而慈祥的声音:"我是晓芸她奶奶,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午饭吃完,向南和杨晓芸几乎是逃了出来,在杨晓芸家楼下,向南轻声问:"杨晓芸,你妈说我什么?" "就三点儿!" "说来听听!" "钱挣得少了一点,人长得矮了一点,步子迈得小了一点!" 向南急了:"用你妈身上才合适呢!" "呸!不许说我妈坏话,我说还差不多!你没资格!" 两人忽然觉得渴了,就在杨晓芸家不远处的街心公园坐下,向南买来两瓶水,两人一口气喝了半瓶。忽然,太阳出来了,照在两人脸上,两人不觉相视一笑,觉得又神奇又亲切。第一次轰动俩人已体会到了,当然,下面还有。 向南和杨晓芸背靠背坐在一个石椅上,一左一右,各拿一个电话,姿势和语气夸张地分别给朋友打电话。 向南说:"我结婚了!" 杨晓芸说:"唉,别提了,我和一个叫向南的结婚了。" 向南嚷嚷:"一起吃顿饭吧,我结婚了,女的在广告公司,对,好看!" 杨晓芸叫喊:"跟我一边儿大,长得不行,没钱,人一般——对对对,图的就是可靠,踏实!" 华子是在旧车市场上接到向南的结婚消息的,他抓紧电话,用难以置信的声调说:"啊!真结了?一万?没问题,我马上就去银行取,谁让我交友不慎的——" 正在远大公司加班的陆涛从电话里听到向南疯狂的叫喊后,轻轻站起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然后对着电话唠叨:"别骗我了——胡说八道——我不信——你疯啦——" 夏琳是在超市里得到这个荒谬的信息的,她通过电话用理性的声音对大惊小怪的杨晓芸说:"压抑得太久了肯定要爆发,但不应该是这个炸法儿。杨晓芸,我告诉你,这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哎,算了,说什么都晚了——你人在哪儿?" 下部 第1节 心理问题 陆涛连着转了两个心理诊所,他不相信医生说的话,现在他的病历正在第三个心理医生手上,由一个实习医生在向周大夫报告:"陆涛是从万大夫那里转来的,属于高收入人群,致病原因怀疑是工作压力过大,导致情感障碍,患者的自尊和自憎倾向都很明显,情绪起伏也很大,强烈的持续性愤怒导致异常兴奋,有时会发生思维错乱,属于很典型的躁狂症,接下去有转入抑郁症的危险,现在他对一切事物都缺乏意义和价值认同,有强烈的无助感和挫败感,据患者本人讲,目前无自杀尝试,患者是自己找到万大夫的,说明有求助意识。" 周大夫喝了一口茶:"把他带进来吧。" 陆涛走进这一间诊室,坐到一张椅子上,侧面是慈眉善目的周大夫。 "你是陆涛吧?" 陆涛点点头。 "我姓周,叫我周大夫就行。" "周大夫。" "小伙子不错啊,看起来精明强干的,喝茶。"周大夫从茶壶里倒出一杯茶,推到陆涛面前。 陆涛端起来喝了一口。 "怎么样,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说什么?" "想到什么说什么,越不费劲儿越好,随便说。" "我叫陆涛。" 周大夫点点头,看着他。 奇怪的是,周大夫让陆涛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他开始说话,一说起来竟滔滔不绝:"大学学的是建筑设计,毕业后一直在工作,做房地产,也算是我的专业,工作有时忙,有时不忙,最近一段时间,感到心情特别不好,从一睡醒就感到不好,脑子里有念头自己转动,止不住,有时候想一件事,有时候想好几件事,越想越乱。不想吃东西,每天睡两个小时,还要分三段儿睡,老睡不着,刚一睡着,就一身大汗地醒来,就像刚做了一个噩梦,可是却回忆不起来梦到什么,只是觉得特别沮丧,干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也不想找人聊天,可是一个人待着又觉得很难受,有时候会自言自语,说一些跟以前工作有关的事儿,睡不着的时候,就上网,玩游戏,不过玩一会儿就烦了,没耐心,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特别黑暗,特别闷。出门跑步,要么不想跑,要么就是猛跑几百米,接着就跑不动了,心烦意乱,不敢给朋友打电话,怕失态叫人看出来,也不想接电话。有时会突然想干一件事,比如,买东西,但到了商场又不想买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只要想干,什么都能干好,那时候很兴奋,会在脑子里制定各种计划,定的时候觉得想什么就有什么,可真坐在电脑前想记下来的时候,就觉得脑子里想的一切都是编的,没什么意思,更多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一钱不值,没法满足别人对我的要求,配不上别人——" 陆涛停住了。 "你刚才说,别人——" "别人。" "别人是谁?" "父母、朋友。" "父母对你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他们只希望我身体健康。" "朋友呢?" "朋友对我就更没有要求了。" "那你为什么觉得配不上别人?" "我不知道,可以是想象的吧。" "是不是工作上的压力很大?" "以前,工作压力是有一些,但没有很大,这几年房地产这行业很景气,而且现在我不工作了,谈不到压力。" "是不是感情上有问题?" "感情上,感情上一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我女朋友突然离开我了。" "突然离开你了?" "是。"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们要结婚了。" "你以为要结婚了,还是真要结婚了?" "我以为吧。" "你为什么要以为?是不是你女朋友给了你某种暗示,或是她已经明确表明你们即将结婚?" "我记得,我记得——这件事一时说不清。" "说不清?" "啊,怎么说呢,最初,好像是她提出要结婚,我说等一等,后来,我说要结婚,她答应了,但最后又说不。" "你想跟你的女朋友结婚吗?" "我想,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她。" "她呢?" "我不清楚,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我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就越想,现在,我即使不想想了,也由不得我,头脑自己就会转动,不听我的命令,好像它自己就会想,根本拦不住,整日整夜地想,没完没了。而且,好像是想的时候非常痛苦,可只有想的时候才好一点,如果我命令自己不想,不仅做不到,反而更难受。" "你女朋友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我们分手了。" "这些话,你都对别人说过吗?" "没有。" "难道你就没有跟朋友说说吗?比如,在喝酒的时候。" "没有,我不想对别人说这件事。" "你跟我说了,现在好受点儿吗?" "说出来以后,心里轻松多了。" "你还想再谈谈吗?" "不想了,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大夫,我的病严重吗?要不要开点什么药?我从网上看到,像我这种情况,据说可以吃抗抑郁药,或是用催眠疗法什么的。" "你试过吗?你说的方法。" "我买一瓶"百忧解",吃过一个星期,没什么用,就停了,还自己看书,试过森田疗法——" 周大夫笑了:"你怎么试的?" "我往手腕上绑了三根皮筋,一想我女朋友就用手皮筋崩一下。" "有用吗?" "没用,手腕子都崩肿了,可还是要想她。" "还试过什么?" 陆涛想了想:"没了——别的没试过,您说我该怎么办?" 周大夫抬起眉毛:"陆涛,如果你相信我,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有点轻度抑郁,原因肯定是各方面的,失恋是其中的一部分,你已经折腾得差不多了,很快就会没事儿的,我会给你开一点镇定剂,你明白我的话吗?" "明白。" "你以前有过失恋的经验吗?" 陆涛不语。 周大夫笑了:"人人都会失恋嘛。" 陆涛一脸茫然:"失恋?好像没有。" "对于失恋,你觉得自己能处理好吗?" "我想我能。"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我们再预约吧。" "谢谢周大夫。"说罢,陆涛站起来,走出诊室。 出了诊室,陆涛来到诊室外的走廊上,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我失恋了?不可能,我真失恋了吗?我从来没有失恋过,我怎么会失恋?我什么时候失恋了?就凭我,怎么会失恋?" 陆涛走进一个洗手间,他打开一扇扇洗手间里的门,发现里面都没人,陆涛站到小便池边上小便,仍在自言自语:"夏琳,我能理解你,可你一点也不理解我——"他叹口气,"你不爱我?真不爱我?你怎么可能不爱我呢?我招你惹你了,你凭什么不爱我?我给你买大房子,我为你而工作,你是我生活的意义,可你为什么不爱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就去做什么样的人,我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难道你真的不喜欢我现在这样?我现在这样子怎么了?" 陆涛来到洗手台前洗手,洗了几下,又洗脸,满脸水珠地抬头看镜子,镜中的男人是如此的陌生,陆涛不禁问道:"hi,你是谁?" “我们不是吵架,是分手了!”“意外?” 夏琳家,夏琳和母亲周梅玉一起看电视,看得两人直打哈欠。 "妈,要是困了就去睡吧。" 周梅玉说:"我不放心你——要不搬回来住吧,别在外面租房了,白花钱。" "妈,不说这个了,说了多少遍了,我今儿就住一晚上,看看你。" "你跟陆涛吵架吵得那么厉害?" "妈,我不是说了嘛,我们不是吵架,是分手了。" "他欺负你了?" "妈,我们别说这个好吗?" "琳琳,你可是妈唯一的希望,妈这辈子吃亏就吃在个性太强,妈看着你也要走上这条路,心里不踏实。" "个性强也不是坏事。" "个性强,就不容易对别人宽容。" "妈,这也分什么人和什么事儿——有的人,要是品质有问题,你就没法对他宽容。" "琳琳,你是女人,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社会上有的女人当二奶,男人有当的吗?" "妈,这话不像是你说的,你从小就告诉我,做人最重要的是自尊自爱。" 周梅玉:"那也得看你落到什么地步。如果你大学刚毕业,这话当然对,可现在,你岁数也不小了,该为自己以后想想了,陆涛再不好,你也知根儿知底儿,要是换成别人,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为什么女人非要找一个男人呢?我靠自己就能很好地生活,为什么非要一个男人?" "你小的时候,我就跟你现在一个想法,所以现在孤身一人。" "妈,你觉得一个人不好吗?" "有时候,觉得很孤单。" "妈,时代变了,现在很多跟我一样大的女人都单身,我手头攒了一笔钱,够我自己花的了,我想为自己做一个更长远的计划,不想跟着男人背后转来转去。凭什么呀!" 周梅玉想说什么,又停住了,她叹口气:"那我去睡了。" 周梅玉走了,夏琳站起来,关了电视,回到自己的房间,那里还跟以前她大学毕业前一个样,十分简陋。 夏琳走到墙边,用手摸着墙上的时装画与陆涛的照片,忽然,她把陆涛的照片撕了下来。 夏琳在床上躺下,把照片压在枕下,忽然,她匆匆站起来,跑到洗手间吐了起来。 外面传来周梅玉的声音:"琳琳,你没事儿吧?" "妈,我没事儿!"夏琳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答。 "早点睡吧。" "知道了。" 夏琳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起来,去洗手间洗了脸,漱漱口,忽然,一阵恶心顶上来,她吐了,接着她有点恍惚,不知为什么,糊里糊涂地再次漱了口,然后靠在墙上发呆。 她劝自己坚强,却又感到,她是因坚强而感到难过。 意外 妇产医院,第二天上午,夏琳在诊室外一堆人边上排队。 护士叫号,夏琳走了进去。 诊室里的老大夫四十来岁,戴着眼镜,她把一张化验单推给夏琳:"夏琳是吧?" 夏琳点点头。 "各项结果都出来了,很好。" "那我——" "你怀孕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夏琳在医院楼道里走,一边给自己鼓劲儿一边看化验单,忽然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 杨晓芸站在夏琳边上,也往化验单上看。 "吓死我了!"夏琳一下子把化验单收起来。 "加号!怪不得不去练跆拳道呢!" 夏琳笑了:"这是我替别人拿的单子。" 杨晓芸一把抢过单子:"姓名,杨晓芸!太缺德了你!" "给我!" "你请我吃饭吧!" "我还得去公司呢,就请了半天假。" "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跑到这儿来。" "为什么?" "请我吃饭。" "好吧。" 两人出了医院,来到一个路边小饭馆,杨晓芸点菜:"酸辣土豆丝儿,酸豆角炖肉,再来一份酸汤鱼!" "你够照顾我的。" "照顾你——"杨晓芸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单子,往桌上一拍,"看!我也是加号!" 夏琳拿过来看了一眼:只见姓名栏上写着夏琳。 两人相互看着,忽然大笑了起来。 "咱俩把化验单换一下就对了,"说着,把自己的化验单拿出来,推给杨晓芸。 杨晓芸一把收起自己的那一张:"不换!怀孕的是夏琳!" "你一定是婚外恋!" "要是婚外恋就好了!" "你们打算今年要孩子?" "谁打算要了,我们是失误!你呢?" "一样。" "我没告诉向南,正想找人商量一下呢,今天去医院想问问大夫,没想到碰到你,真羡慕你。陆涛忙着挣大钱,没时间陪你吧?" "我们散了。" 杨晓芸愣了半晌:"说什么呢你?别瞎说了!" "真的,我离开他了。" "为什么?" "你可能知道一点儿吧?" 杨晓芸低下头:"我知道什么。" "哎,你别把咱们碰到的这件事告诉向南,他会跟陆涛说的。" "行。不过,你们好好的,到底为什么?" "我们没有好好的,我不想跟一个骗我的人在一起生活,这个人可以天天眼睁睁地对着你说瞎话,他每天早晚各一次,告诉你他多爱你,同时却暗地里跟另一个女人明目张胆地来往,估计也说着同样的话。这个人没事儿就向你讲他的商业计划,讲他是怎么成功的,吵得你晚上都睡不着觉,却不想想这一切与别人有什么关系!"说着,长叹一口气,"我跟自大狂在一起受够了,所以逃跑了。" 杨晓芸眨眨眼睛:"是谁?" "你说呢?" "难道真是米莱?" "我亲眼看见的,就在窗户对面!不说了,再说我吃不下了。" "夏琳,我觉得陆涛真心爱你,也许这是有原因的。" "所有的事儿都是有原因的——我可不想知道那些原因,我会被气死的!" 是为陆涛吧 与此同时,在米莱父母家露台上,米立熊坐在一张椅子上,抽着烟,嘴里吐出一股股烟雾。 米莱走上露台,一把抢过米立熊嘴里的烟,扔到楼下。 米立熊回头,只见米莱正瞪着他。 米莱:"爸!你答应过!" 米立熊摇摇头:"好,不抽了——还有什么更坏的消息?" 米莱犹豫了一下:"公司的杨律师说,我们跟伟信的官司肯定可以赢,不过,我们的钱收不回来了。" "伟信破产了?" "不是,伟信分了家,有人拿了钱跑了,伟信自己人之间也在打官司。" "米莱,你看看,做生意有时候就是跟骗子合作啊。" 米莱坐下了:"爸,我觉得,生活中除了生意,还有别的。" 米立熊用惊异的目光望向米莱。 "我们还有家。" "米莱,你的话叫爸爸很欣慰。" "爸,其实我这一段儿也挺难受的。" "我看得出来——是为陆涛吧?" "是!同时,也为我自己。" "你自己?" "是的,我想通了,其实事情都是一样的,无论是伟信,还是陆涛,都是现实,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东西,我们尽了力,我们不后悔,我们只能这样。" "米莱,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爸就是现在眼睛一闭脚一伸也放心了。" "爸,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米立熊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好起来了!米莱,我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又乐观,又有眼光,我还有什么好不起来的?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永远也不会发生——我们让公司无政府几天,你去,叫上你妈和你妹,我们一家人回一趟老家,去祖坟上烧一炷香。" "爸,我们老家在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米莱,有时候,人会摔一跤,趁这机会,应该回头看一眼,看看自己走过的路,然后爬起来再往前走,用不着匆匆忙忙地往前走。也许,等想清楚了,就知道,前面的东西也许根本就不重要,该有的我们都有了。" "爸,你是怎么想到这儿的?"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米立熊说。 炒房 与此时同,就在远大公司的徐志森办公室内,徐志森在一个跑步机上跑步,吉米站在边上汇报着工作。 "伟信垮到什么程度?"徐志森问。 吉米抬起头:"全垮了,一部分高管携款外逃。" "我说他们像骗子,他们就能表现得比骗子还坏——低能者!" "地产上的资金全部回笼了。" "吉米,我叫你卖掉的项目怎么样了?" "正在小地方磨合,成交没问题。" "尽快成交。" "徐总,我们的项目刚刚做好,公司成长得很顺利,套现出这么多钱来干什么?" "我们去干那些三流小业主才干的事情,从现在起,我们要趴在地上挣钱——公司必须再次快速转型,我们下面要做的是炒房!" "炒房?" "是的,这是我们现在唯一可干的事情。快进快出,现金为王,这是一个魔术,上海的地价开始升温了,我们还要大干一场——吉米,准备一个大型魔术是很费时间的,但这次我们没有时候——通知公司高级主管,我们明天开一个会,我有事情要宣布。今天还有什么安排?"说罢,徐志森戴上一个拳击手套,向一个吊着的沙袋猛击。 吉米站在他背后,从公文包里拿出在一份日程表来念:"中午十二点,在阳光高尔夫球场有午餐会邀请,可以见到美国花旗银行总裁,江南集团董事长,还有一些可能的投资人,另外,林总可能也会去,他打过招呼——" "怎么又是高尔夫球场?你去吧,我今天不去,那是老头去的地方,他们在那里花钱接近大自然,也不问问大自然是不是喜欢他们——我不去,我要去见一见人事部找来的人,我需要房产评估员,还需要有野鸡中介公司工作经验的年轻人,渴望跟我一起发财的年轻人,去把他们找来跟我一起干,我们去上海、去南京、去杭州,还有最后一桶金等着我们,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还有,吉米,以后,我不喜欢向投资人借钱了,我喜欢从市场里赢钱,就像从牌桌上赢钱那样赢——" "徐总,我——" 下部 第2节 "不要理解我的意思,只要按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楼市泡沫越来越大了,开发商效率太低,我们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装在一个盘子里,我们尽可能地装在尽可能多的盘子里,现在,除了炒房,我们还能做什么?" 徐志森猛地一拳打去,球型的沙袋竟被他打飞了,撞在窗玻璃上。 最光辉最伟大的一天 从小饭馆出来,杨晓芸和夏琳没走多远,便挤在一个垃圾筐前,对着筐吐起来。杨晓芸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夏琳,不料夏琳也正递给她。 两人的眼泪顿时就流出来了,连忙用纸巾去擦。 "菜太腻了,放那么多油。"杨晓芸说。 "你请个假吧?"夏琳提议。 "我也正想说呢,咱们去哪儿?" 两人来到北海后海湖边的一间茶馆。 刚坐下杨晓芸就说:"再走下去,我非流产了不可。" 夏琳笑了,叫了一壶茶。 杨晓芸感叹道:"以为你在天堂里转悠呢,没想到跟我一样苦涩!" "我也没想到你那么失望,一直觉得你和向南是假吵嘴真相爱,是朋友里最幸福的一对儿。" "就幸福了向南一个人。" "看来,最终最终,一切都得靠自己。" "其实,只要我们心里都不好强,就会幸福。" "我现在承认,我很好强。" "我也是,我和向南是世界上最不配的一对儿,跟他结婚就像被老好人踹了一个窝心脚,别提多堵了!" 夏琳笑了:"你,你打算——" 杨晓芸试探着说:"我打算不要这孩子。" "要不,你跟向南商量商量?" "这件事情上,我绝对不跟他商量——我根本不会告诉他。" "为什么?" "因为根本没有用,他能决定什么?他只能决定他今晚玩什么电子游戏,他会负责任吗?他根本不会!结婚以来,他从来没有问过我吃没吃避孕药,觉得那都是我的事儿,他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我拒绝他,他就求我,能把我求得我睡着了。有时候我宁可被他强xx了然后听他道歉——唉,我心软嫁给他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那么,我们相互保密吧?" 杨晓芸睁圆眼睛:"这么说,你也要——" "这件倒霉事儿对谁也不要说,最好我自己也给忘了。" "好吧,我对谁也不说。" 夏琳伸出手,两人拉勾儿。 夏琳说:"从此以后,我们第一件事就是对自己负责。" 杨晓芸点点头:"是,我以后把避孕药瓶挂脖子上,免得忘了吃。" 夏琳乐了:"我干脆不用吃了。" 两人笑了起来。 "不靠男人,不靠任何人,我们也能高兴。"杨晓芸说道。 "这是我最重要的目标,以前我爱陆涛爱得跟王八蛋似的,真没出息!" "想想我迁就向南迁就得跟王八蛋似的,真不高兴!" "从今天起,我要变成另一个样子——晚上我请你吃顿大餐吧?" 杨晓芸一拍桌子:"我请!我也要改变!" 夏琳笑了:"你请?" 杨晓芸急了:"我请怎么啦?不就是以前没请过吗?" "那好吧——你下这么大决心,我也豁出去了,今儿撑死不赖你!" 杨晓芸感叹道:"姐们儿你真高尚!" 两人看着差不多到了晚饭点儿,就直奔一豪华饭馆,杨晓芸坐下来点菜,侍者用手势表明够了,杨晓芸用手指头使劲点着菜谱儿,说:"就要!" 一盘盘精做菜端上来了,杨晓芸和夏琳大吃大喝,举杯喝酒。 杨晓芸高兴地叫道:"你看我不小气了吧?" 夏琳笑着说:"你看我不客气了吧?" "下回你请我!" "下回我请你!" "再下回我请你!" "再再下回我请你!" 杨晓芸大笑:"就咱俩吃!" "干!"夏琳举起酒杯,杨晓芸急忙抄起酒杯迎过来碰,两人一饮而尽。 这一顿饭菜没吃多少,却把酒都喝完了,两人都有点醉了,她们歪歪斜斜地从饭馆里相互扶着走出来,还唱着歌,一个领班追上来,给了她们两个打包的塑料袋,杨晓芸接到手里,还向领班鞠了一个躬,领班走后,她一抬手,把装剩菜的塑料袋扔向远处。 夏琳大笑起来。 杨晓芸叫道:"你看我变得厉害吗?" "厉害!" "这都是让向南逼的,早就该这样了!那么贵的剩菜我都敢扔,你说我以后还怕谁呀?" "我们去看看北京吧——"夏琳说。 "这就是北京呀——" "我想居高临下地看!" "去哪儿看?" "跟我走!"夏琳抬手叫到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一直把她们拉到北京西边的一座山上,再往上没法开了,出租司机借给她们两人一支小手电:"姑娘你们就不怕吗?要不我陪你们?" 杨晓芸手一挥:"谢谢你师傅,你在这儿等我们就行啦!从现在起,我们什么都不怕了!" 杨晓芸和夏琳手拉着手爬山。 杨晓芸问:"要是碰见流氓怎么办?" "我才不怕呢,我就抱着流氓一起滚下山涧!" "好吧,你们要是滚得不快,我在后面蹬一脚。" 忽然,两人眼前一亮,整个北京平展展地铺在前面。 夏琳一推杨晓芸:"杨晓芸,你看,北京!" 杨晓芸尖叫起来:"夏琳,北京在我们脚下面!" 夏琳高呼:"北京,你听着,我决不像以前那样生活啦!" 杨晓芸也高呼:"北京,你听着,我决不像以前那样生活了!" 夏琳喊道:"再见啦,我的过去!" 杨晓芸也喊:"再见!管它过得去过不去!" 夏琳接着喊:"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也要按照我自己的愿望生活!" 杨晓芸也喊:"我也要按照我的愿望生活!" "再见啦,我的过去!" "再见啦!过去,再见啦!我一定会努力,我一定会幸福。" "我一定会努力,我一定会幸福——我永远也不会放弃!" "我也永不放弃!" 两个紧紧地抱在一起:"我们一定会快乐!" 杨晓芸哭着小声说:"夏琳,刚才,我看到北京闪了一下。" 夏琳哭着问:"是吗?" 杨晓芸使劲点点头:"今天是我们一生中最光辉最伟大的一天!" 不许你老学我 妇产医院手术室外,气氛紧张,夏琳杨晓芸还有一些姑娘在等着做人流。 有个女孩偎在男朋友的怀里哭,杨晓芸捅捅夏琳,夏琳往那里看了一眼。 夏琳小声说:"真可怜。" 杨晓芸和夏琳拉紧手。 "等以后,我真正独立了,一定要自己养一个孩子。"夏琳发着狠说。 "我也要!" "不许你老学我!" "以后在坏事上不学你。" "那我就放心啦。" "夏琳,网上说每一个女孩在三十以前都得做一次人流儿,我以为自己是个例外,没想到,最后还是跟大家一样。" "真的?想想咱们班谁没做过?" "上学的时候,就咱们班,我至少知道四个人做过。" "我知道六个——我陪刘梅做过,还陪过朱晓静。" 杨晓芸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开地址本,一个个念:"我挑我不知道的念啊——刘影呢?" "去年做过。" "章小含?" "也是去年。" "李姍??" "三年前做过,跟她第二个男朋友。" "方嫒嫒呢?" "做过,上大三,跟她第一个男朋友,这你都不知道?" "我跟她不熟。"杨晓芸说。 "还有谁?" "还有,还有一个,吴玉琴——" "吴玉琴,吴玉琴我不知道,还真可能没做过——" 杨晓芸叹口气:"就她一个幸存者,没受到男人的迫害。" 一个大夫走出来:"24号,25号。" 杨晓芸站起来:"我该走了。" 夏琳一把抱住她:"别紧张。" 杨晓芸一笑:"放心。" "我们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杨晓芸说完往里走。 "哎,把手机留下。" 杨晓芸把手机给了夏琳,笑了笑,跟着大夫走了进去。 夏琳重新坐下,用杨晓芸的电话找到吴玉琴,拨号:"喂?是吴玉琴吗?——啊,我不是杨晓芸,我是夏琳——是啊,好久没联系了,你好吗?——啊,我问你一事儿——" 杨晓芸跟在护士背后,走一条长长的走廊,被带到一个门边儿,她忽然站住。 "我想上趟洗手间。" 护士一指。 杨晓芸走了进去,片刻又转出来。 "怎么了?"护士问。 "没事儿,又不想上了。" "请不要紧张,在我们这里做是很安全的。" 杨晓芸点点头。 该我了 半小时后,杨晓芸出来了,夏琳迎上去。 "怎么样?" 杨晓芸咬着牙说:"还行,这事儿终于完了。" "我给吴玉琴打电话了。" "怎么样?" "她也做过!" 杨晓芸笑着点点头:"她长那么难看也做过?真不敢相信——看来我们俩还算运气,是最后俩个呢!" 一个护士走出来:"30号,32号。" 夏琳脸色变了,她站起来:"该我了。" 杨晓芸笑:"这下你进去的时候平衡了吧?" "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你先回家?" "你去吧,我等你。"说罢,站起来抱住夏琳。 杨晓芸在夏琳耳边说:"不疼,放松一点就好了。" 夏琳点点头,走了进去,杨晓芸向门口的夏琳招手。 一小时后,夏琳和杨晓芸并排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后座儿上,两人都面露颓色。 夏琳叹口气:"最倒霉的一天。" 杨晓芸点点头:"是啊,人生最低谷——不可能更低了吧?" "当然,我们已经扛过去了。" "你想干什么?睡觉?" "昨天夜里我一分钟也没睡着,现在反倒不困了。" "我也是。" "你想干什么?" 杨晓芸眨眨眼睛,忽然说:"我想喝酒。" "我们现在能喝酒吗?" "我不管!" "那我陪你喝。" 后来 出租车开到青年家园,放下两个人,杨晓芸一马当先,把夏琳领进家,换了拖鞋,杨晓芸跑到厨房,只一会儿便了转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红酒。 夏琳倒吸一口凉气:"真喝啊?" "这还是我结婚的喜酒呢,来,我不是破罐破摔,而是为人流干杯——" "好吧,在自己还没有把握之前,把一个孩子带到世界上来,也不太负责。" "是啊,我要先对自己负责,才能对孩子负责。" "就喝一杯?" 杨晓芸把酒给每人倒了半杯:"半杯吧。" 两人干了半杯酒。 杨晓芸茫然四顾:"这种时候,那些喜欢我们的男人跑哪儿去了?" 夏琳笑了:"我们这么伟大,根本用不着他们!" 杨晓芸一拍桌子:"我要挣大钱。" "怎么挣?" 杨晓芸眼睛转了几转,豪情万丈地再一拍桌子:"买彩票!" 离杨晓芸住处不远,便有一卖彩票的小铺儿,两人手拉手走了进去。 杨晓芸和夏琳各买了一把彩票。 杨晓芸瞪了一眼夏琳:"看看我们今后的运气吧,你先来。" "还是你先来吧,要抽着奔驰车,别忘了冬天的时候帮我妈换换煤气罐儿。" "你来吧,不许抽500万的那一张。" "我听你的——你也不许抽500万的啊。" "是啊,都让咱们抽走了,别人怎么办?" "一起开始吧。"夏琳说。 两人开始。 夏琳刮了一张:"我的是谢谢你。" 杨晓芸也刮了一张:"我的也是谢谢你。" "我的还是谢谢你。" "谢你。" "谢你。" "谢!" "谢!" "这张是二十万。"杨晓芸说完扔掉。 "我这张是三十万。"夏琳说完也扔掉。 "这张也该咸鱼翻身了吧?" "我这张是活鱼吧,怎么还不翻身?" 一会儿工夫,两人脚下各出现一小堆彩票。 夏琳看了一眼杨晓芸无奈的脸。 杨晓芸一咬牙:"我怒了!"说罢,站起来,直奔窗口而去。 "等等我,我钱包里还有两百。" 两人又买彩票,接着开奖,撕得满地都是。 "最后一张,你来吧?"杨晓芸可怜巴巴地把最后一张彩票儿交给夏琳。 "还是你来吧。" 杨晓芸咬咬牙:"天灵灵地灵灵一想发财你就灵!" 杨晓芸不敢看,举到夏琳面前:"夏琳,你还识字吗,替我念一念?" 下部 第3节 夏琳清楚地念道:"谢谢你。" 杨晓芸把彩票扔到一边。 夏琳叹口气:"挣钱计划宣告破产!" 晓芸裂着嘴苦笑:"苦涩!不平衡!不高兴!太背了!" "以后咱们改名叫老贝贝吧?" 两人走出来,一直走到街上。 杨晓芸回头看了一眼:"哎,夏琳,我不服!我们都是运气很坏的人吗?" "我不信!杨晓芸,坏运气总会过去的,我觉得,我们现在是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 "只要我们努力,就会希望常在。" "要不咱们去庙里烧个香吧?" "那我明儿早上去烧第一炷香。" "你求什么?" "反正不求发我好男人了。" "这样吧,咱俩儿一起求不劳而获吧!" 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两人沿着马路走着,杨晓芸忽然坐到马路沿儿上,夏琳也坐过去,杨晓芸靠在夏琳肩上,两人一副迷茫的样子。 杨晓芸看一眼太阳,闭上眼睛:"我累了,想睡觉。" 夏琳也闭上眼睛:"我也是。" "你醒来以后有什么决定?" "我去报一个法语班。" 杨晓芸睁开眼睛:"你还想去法国?" "是,我贼心不死,还想学设计!" "那我辞职!" "你辞职干什么?" "我想自己开一个精品装饰店,这事儿我妈跟我说了好久了。" 夏琳再次抱住杨晓芸:"注意身体。" "你也是。" 夏琳站起来:"我们都是不服输的人,所以就要更加努力。" 杨晓芸也站起来:"夏琳,我知道。" "再见,我过马路打车。" 杨晓芸对夏琳招招手:"再见,没事儿打电话。" 妈,我想辞职 杨晓芸目送夏琳远去,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空虚。太阳高悬,照着下面这个来来往往的世界,而自己则显得那么孤单,她想回家,又想到向南回来后一定惹她心烦,那么去哪里呢? 杨晓芸打了一辆车,来到家门口,上楼,敲门,门开了,何翠凤站在门口:"哟,今天怎么想起回家了?" "妈,我想辞职,跟你一起做精品装饰店,新家装完以后的东西我全管。"杨晓芸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么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来。 何翠凤听了却喜上眉梢儿:"真的,你想通了?" 杨晓芸走进门坐到沙发上:"想通了,白领儿又累又挣不到钱,还不如累一点,但能多挣一点钱。" "晓芸啊,你这一改主意,妈可高兴啦,你脸色有点不好,等一下,妈给你盛碗绿豆汤吧,妈刚熬的。" "妈,我不——" 何翠凤没听晓芸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一会儿回来,手里端着一碗绿豆汤:"晓芸,妈就加了一勺糖,怕你又说长肉,来,喝——" 晓芸接过绿豆汤,喝了一口,又用勺一口口喝。 "你小时候最爱喝了,至少两碗。"何翠看着她说。 杨晓芸接着喝,不知为什么,往日听不惯的声音,今天却让她感到出奇的温暖。 "晓芸,其实妈最近正发愁呢,妈找了一个新地儿,正要装修,还忙不过来,你来帮忙太好了。卖装饰用品也是越洋气越好,你当过白领儿,知道那些追求时尚的人喜欢什么,以后什么事儿就咱娘俩一商量就定了,我昨天还想着跟你商量商量呢,想了想又忍住了,怕你心高,看不上卖东西这事儿。" 杨晓芸的眼泪下来了,她头也不抬。 "哟,晓芸,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有人欺负你了?" 杨晓芸把剩下的绿豆汤一口喝完,擦眼泪。 "到底怎么了?" 杨晓芸一把抱住何翠凤哭了起来。 "晓芸,跟妈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杨晓芸抬起头:"没事儿,真的没事儿,我还想再喝一碗绿豆汤。" 何翠凤乐了:"那我给你盛去!" 杨晓芸把眼泪擦干:"妈,你怎么那么好啊!" 说完却又哭了起来。 哭完了,杨晓芸累了,她跑到卧室睡觉,正睡着,枕边的手机响起来。 杨晓芸迷迷糊糊抬手就给挂了,片刻,手机接着又响起来。 杨晓芸接:"喂。" 向南在家里打电话:"你在哪儿呢,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连个电话也不打?" "你嚷嚷什么!我回家跟我妈商量点儿事儿!" "什么事儿?" "我辞职了,跟我妈一起做精品装饰店。" "你疯了吧你,这么大的事儿不跟我商量?哎,我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我困着呢,刚睡着,明儿再跟你说吧。" "不行,你今天晚上就说清楚。" "说不清楚——我累了一天,你就让我睡会儿吧。" "你到底辞没辞职?" "辞了。" "你的意思是说,以后买车买房的月供就得我一个人扛着了是不是?" "随你怎么想。"杨晓芸把手机挂了,手机又响起,她把手机关了。 床头柜上的有绳电话响了,她知道是向南打来的,于是把电话摘下来,扔到一边,蒙着头睡去。 电话里传出向南微弱的声音:"晓芸,晓芸,你说话呀,你干吗呢——" 行动 第二天一早,夏琳背着一个小包,来到第一外国语学院报名,参加了一个法语中级班。 而杨晓芸一醒来便去公司辞了职。 同一天晚上,在一个酒吧,向南、华子和陆涛三个人坐着喝酒。 "陆涛,说实话,远大给了你多少钱?"向南好奇地问。 "两千万。" 华子和向南相互看了一眼,同时喝下一整杯酒。 华子笑了:"怪不得和夏琳掰了呢——说说,有什么新打算?" "这完全是两回事儿,我一点也不想跟夏琳分手。" 华子笑了:"陆涛,求求你让我说一句安慰你的话吧——" "别别,我可不想再添堵了。" "这句真是安慰的人话,叫兄弟我说出来吧!"华子说。 向南举手:"同意!" "好吧,说!" 华子把酒杯往桌一顿:"陆涛,只要你不把钱花光了,夏琳早晚有一天会找你来的。" "一边待着去!"陆涛笑了。 向南也笑:"不过陆涛,在夏琳回来之前,我们俩帮你花点怎么样?" "行啊!" 华子一听乐了:"哥们儿还是哥们儿,来!干一杯。" 三个人又干了一杯。 "哎,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可得说真话。"陆涛喝完说。 "问吧,最好问一个严肃点儿的,要不显不出我们说真话的水平。"向南说。 "越严肃越好!"华子一拍桌子叫道。 陆涛小心地问:"咱相处这么多年,算知根儿知底儿了吧?" 华子和向南一起点头:"那当然。" "那么,根据你们对我的了解——"陆涛发现向南和华子两人在不停地点头,但他仍把话说下去,"你们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华子和向南彼此看了一眼。 向南一咬牙:"好人!" 华子点头:"朋友!" 陆涛问:"真的?" 华子和向南又彼此看了一眼。 向南低下头:"打住,这么可怕的话题,不能再往下说了!" 陆涛:"哎,我想听真话!真的!" 华子笑了:"回头把你说急了,那咱这么多年的友谊可就土崩瓦解了。" 向南也笑了:"是啊,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陆涛:"你们这么吞吞吐吐的,那咱换一地儿说吧。" 三个人换到一个大大的豪华桑拿包房里,分头围着围巾在蒸桑拿。 陆涛看着华子和向南:"说。" "这还真有点真诚相见的意思,不过太真诚了谁也受不了。"向南边说看华子。 陆涛也看华子:"我受得了——说说吧,华子,你先!" 华子提用手一摸头:"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真是个问题。" 向南说:"真诚地说,你也就是一个人——正常人吧。" 华子跟上:"脑子比一般人好使点儿。" 陆涛不满意:"太简单了。" 向南急了:"你以为你有多复杂呀?"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这样吧,你自己说说,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华子说。 "对,自己说说,我们给你评价一下。" 陆涛想了想:"什么样的人——我怎么着也算一个无害的人吧?" 华子向南相互看一眼,然后都慢慢摇摇头。 陆涛急了:"我连一个无害的人都不是?" 华子说:"我举一反例,米莱就被你害得对生活缺乏信心,到现在还没男朋友。" 向南也说:"我们家杨晓芸老是无意中拿我和你比,受到过深深的伤害——她要知道你现在有两千万——这事儿别告诉她啊!" 华子一推向南:"你们家杨晓芸那事儿不算,是她自己瞎攀比。" 陆涛:"夏琳说我是个自我的人,你们说——" 华子不客气地说:"什么自我的人!直接说吧,就是自私的人。" "哎,那,那你们说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吗?" "这话说谁都行,谁不是自私啊?"向南说。 "我哪儿自私啦?我怎么觉得我全是为了夏琳啊?" "陆涛,我问你,刚认识夏琳的时候,她是不是想去法国学设计?"华子接过话茬儿。 "是啊!" 向南心领神会,也跟着问:"后来呢?" 陆涛迷茫地望向两人。 华子笑了:"你全是为了她——她怎么没从法国学成归来,却当上广告公司的业务员了?" 陆涛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向南说:"陆涛,我一直不太喜欢夏琳,劲儿劲儿的——" 华子笑了:"向南,夏琳要对你和蔼可亲一点儿,你的观点立马儿就会改变——" "华子你让我把话说完——"向南说罢转向陆涛,"不过说句比较公道的话,陆涛,人家夏琳为你做的,可比你为人家做的多——夏琳那么骄傲一人儿,现在混成这样儿,嘴上不说,心里不委屈才怪呢!" "可现在我完全有能力帮她实现她的梦想啊——" 华子反问:"陆涛,人徐志森帮你实现你的梦想,你买人家账了吗?" 向南一语道破:"陆涛,你根本就不是真爱夏琳,你就是想通过人家证明你自己的能力及魅力!" 华子立刻接上:"还有啊,你的观念太土鳖了,还想玩那种你挣钱人家花夫唱妇随的封建手法,告诉你,过时了!现在有能力的姑娘不要你给人家买这买那,人家要的是你真心对人家好,要的是理解,要的是帮助人家也去实现自我——你呢,老想把人家搁你光芒后面,这也太反潮流了!" "你觉得这种小螳螂挡车的手法儿合适吗?"向南笑嘻嘻地问。 陆涛对着向南和华子各看了一眼:"哎,哎,哎,兄弟们,我,我有那么丑恶吗我?" 华子对向南摆摆手:"好了好了,咱这批判会的技术含量太高了,陆涛呢,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消化不了,就点到为止吧,再说下去,他非开始怀疑人生不可——明话儿告诉你,我们提心吊胆地对你说出这些肺腑之言,可全是为你好啊。" "剩下的时间——老陆,你好好回味回味我们这两三知己对你的免费分析,有什么人生感悟,及时向我们汇报,啊!"向南拍拍陆涛。 "陆涛,良药苦口,不过,治病要紧,散了吧,明儿我还得蛋糕店盯一天呢。" 陆涛拉住华子:"等等,哎,叫你们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我完全是一个坏人啊?" 向南和华子点着头笑了。 向南长叹一声:"终于承认了!" 华子也笑:"陆涛,这下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共同点,咱们大家总算是又平等啦!" 陆涛长叹一声。 "哎,华子,我觉得今儿有点不对!" "怎么了?" "咱说了半天陆涛,他怎么一点儿也不拧巴呀?这太不像他了!" 华子看陆涛:"是啊——陆涛,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不顶嘴啊?这一点也不像是我校辩论比赛第一名啊?" 陆涛拍拍华子和向南的肩膀,长叹一声:"我觉得你们这回蒙对了。" 分析 三个人从桑拿鱼贯而出,陆涛一手拉一个,不让华子和向南走:"哎,哎,别散啊,你们走了哥们儿怎么办啊?" 向南说:"你不是挺坚强的嘛,失恋了扛到现在才跟我们说——接着扛吧!" "你孤胆英雄啊你!"华子说。 "再扛我抑郁症又犯了,谢谢朋友,求你们帮我分担分担——要不咱切台球去吧?" "你现在水平太差了,我们都不爱跟你打了。"华子说。 "是啊,为了事业,一点儿不顾老朋友的幽怨——"向南说。 "连续一年不参加集体活动!"华子接上,说着,两人分头奔向自己的车。 "再见!" "再见!" "我错了,我错了,我改!"陆涛追上两人,"要不,要不你们一起看看我的新房,大四居呢。" 向南和华子站住,相互看了一眼。 向南眼珠一转:"看看就看看!半夜三更的,感受一下腐败的魅力,也——行!" 华子笑着跑回来一把抱住陆涛:"哎,陆涛,我们的新据点儿在哪儿呢?" 三个人进了陆涛的新家,华子和向南都看傻了。 陆涛把灯打开,向南和华子在门口儿脱鞋。陆涛没脱就往里走,两人一看,又相互看一眼,连忙把鞋重新穿上,跟着他往里走。 陆涛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华子和向南看了一个又一个房间。 华子转进一个房间自言自语道:"陆涛,你行啊!" 向南追到陆涛身后:"绝对不能让杨晓芸看见!我告诉你,她从这儿出去以后,肯定觉得我们住的地儿是狗窝!" 华子走回来,一拍陆涛的肩膀:"没什么可说的——陆涛,你抄上了!" "可我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啊。" 向南一听急了:"陆涛,把这句无耻的伤人话收回去吧!你都这样了,还不高兴,那我们还有什么盼头儿?" "可我确实不高兴。" "华子,你别理他,他的意思是,如果夏琳在这儿,天天夸他,说他多有才华,多优秀,那他才高兴,咱俩说的不算——重色轻友!" "我有那么矫情吗?" 向南和华子同时使劲点点头。 陆涛翻了翻白眼儿,长叹一声。 华子对向南:"这就叫失去自我。" 向南点点头:"咱以后得记取他的教训,人啊——知足长乐。" "向南,我不同意你那颓废的人生观,完全是一种变相的失败论——有一点你得向陆涛学,叫做永不知足!" 向南不服:"永不知足的人弄不好就永不高兴,我敢学吗?不过话说回来,华子,你说我这种知足长乐的人怎么也不太高兴啊——" "你自己反思去吧!"华子说着,再次走到陆涛身边,"你和夏琳就是在这儿分手的吧?" 陆涛点点头,沉痛地说:"分手现场之一。" 华子也沉痛地说:"估计夏琳被你气疯了。" 陆涛一把拉住华子:"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说?" "为什么?" "你想啊,你是一设计师,她也是,你是高材生,她也是,你帅哥,人美女,起步儿差不多吧?怎么毕业几年以后,你就买下这样的房子,她怎么买不起?" "没错儿!陆涛,你这一步走得也太错了,激起了她的仇富心理,愤怒加上自怜,不跟你翻脸才怪呢!"向南跟着说。 "可我是为了她才买的!" "等会儿等会儿,陆涛,你别忘了,人夏琳最早跟你好,可不是为了享受你的胜利成果,那会儿你连儿胜利的影子还没见着呢!"华子说。 "那她想什么?" 下部 第4节 华子加重了语气:"我推测,人家跟你好,是因为见到一个好对手,惺惺相惜,是因为跟你一起混更有挑战性,这好比人家打算和你一起去跑人生,谁知道刚一起跑,你伸脚把人家绊一跤,然后你"刷刷刷"地跑没影了。人家在后面奋力追你吧,你非但不拉人家一把,还时不常地回过头来向人家炫耀你跑得多快,跑步姿势多好看,你说人家能怎么样?" 向南点点头:"人家不追你了,退出比赛,不玩了!" 陆涛急了:"夏琳哪儿至于呀?" 向南也急了:"你傻啊你,要换杨晓芸没准儿就不至于,夏琳肯定至于!你以为天下的自大狂就你一个啊,夏琳这种付出型的姑娘,她恨不得亲手给你买这么一套房才高兴。我告诉你,当她没有东西可付出的时候,她就不自信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对你不重要了,你那么强,只能让她自卑压抑,最后只好一走了之。" 陆涛一跺脚:"有道理!" 华子一指向南:"接着说!" 向南来劲了:"对夏琳这样儿的,你得支持她,给她一个发展空间,让她有机会实现自我,这样她才有东西向你付出,最好什么都让她控制着,这样,她待在你身边儿才舒服。" 陆涛看着向南笑了:"有道理。" 华子也笑了。 向南诧异地问:"你们笑什么?" "分析得斩钉截铁、头头是道儿——不过向南,说谁呢?夏琳还是你?"华子坏笑着说。 "看着你把自己内心深处最强烈的诉求都呼吁出来了,我们能不笑嘛——"陆涛也说。 华子踢了向南一脚:"哎,向南,真没看出来啊,你对哥们儿这么抠门儿,悄悄摸摸还付出型的呐?" 陆涛一拍向南肩膀:"看来,你对自己认识挺清楚的嘛——不是人家杨晓芸欲壑难填,而是你自己两手空空啊!" "这么年轻就敢结婚,挑上家庭重担——哎,向南,人家是雪上加霜,你是寒酸外加辛酸,唉!怎一个酸字了得!"华子冲向南挤眼睛。 向南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说:"你们俩太孙子了,趁哥们儿对你们一腔热血的时候,反过来分析哥们儿——这也太孙子了!" 陆涛和华子哈哈大笑起来。 连续聚 陆涛新居地下车库,三个人说着话走向自己的车,依次打开门钻进去。 向南惊叫起来:"哎,陆涛,送到这儿就得了。" 陆涛冲两人摆摆手:"我饿了,宵夜去吧,反正现在我对自己的伟大幻想也土崩瓦解了,就和你们同流合污算了——" 华子也一摆手:"同意!哎,跟我们说说,你以前把自己想得有多牛?" 陆涛大喊:"不说!" "别啊,说出来让我们嘲笑嘲笑嘛!"向南说。 "你们在后面跟着我!"陆涛说罢钻入车内。 三辆车开到东直门的一个火锅夜店,依次停下,三个人依次下车,钻进夜店吃火锅。 陆涛用筷子敲着桌子:"先说好了啊,这火锅吃完了谁也不许走,谁走我跟谁回家,反正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你们不是把哥们儿的自私都给分析清楚了吗?正好我趁这机会展示一下自私的力量!" "哎哎,陆涛,我这事业还在初级阶段呢,我得回家舔舔伤口好干事业啊!"华子说。 向南也说:"是啊,等我们事业有成,有闲工夫的时候,再听你说说你的高级烦恼。" "不行——都不许走!" "说你自私吧,你还非要卖弄卖弄——"华子说。 "那不管!今儿咱们一聊,我全明白了,要真是我一个人儿,钻在牛角尖儿里,且想不清楚呢——帮人帮到底,再帮哥们儿分析分析。" 向南瞟一眼陆涛:"这话说到底,你不就是想与众不同嘛,不就是想比别人都高明吗?" "承认吗,陆涛?"华子问。 陆涛点点头:"承认!" 华子说:"以后别这样儿了,全上学的时候惯的,样样都想最好,最好又怎么了?" 陆涛不同意了:"可不最好又能怎么样?我总得有点儿追求吧?" 向南吃了一块从锅中捞起的牛肉:"该追追你的。" "这不行,你们不能把人家房子拆了就走人。" "陆涛,这新房得你自己盖,谁知道你想住什么地儿啊。" "是啊是啊。"向南说。 华子站起来:"我走了,再见。" "我后天儿还得去潍坊出差,真得走了。"向南说罢也站了起来。 "胡说。"陆涛一把拉住向南。 向南从包里掏出一张机票:"你看,真的!" 陆涛看了一眼:"那我陪你去吧,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咱两男的去有什么意思啊?"向南说。 "那我帮你找一女的,杨晓芸的加强版,你保证喜欢。" 向南笑了:"那你明儿订机票去吧,三天后有直飞的班机,我这可是最后一张。" 陆涛一下子把机票撕了,扔到地上:"坐什么飞机呀,咱开我的车去!咱们一起《在路上》!" 向南连忙蹲地上去捡:"别啊,这机票我还报销呢!" 杨晓芸今天忙了一天,心里出奇地满足了。她和母亲一起定了一个门市,准备做装饰精品店。她的满足的另一个来源是,何翠凤原打算做一个装修公司的,杨晓芸一句话就给否了,并且得意对何翠凤说:"回头找货源的时候,我把真本事亮出来给你看看。妈我告诉你,在服装学院上学的时候,我们班找材料就我最厉害,他们谁都比不过我!" 而同一时间,陆涛在新居接到米莱的一个电话,约他到一个酒吧说说话。陆涛犹豫了一下,听到米莱在电话那一头小心地问:"你说话方便吗?" "方便,怎么了?" "今天上午,我跟我们家人去上坟,忽然想起你。" "你够会想的,又不是给我上坟。" "你怎么样了?" "我还行——" "听声音你一点儿都不行!" 酒吧里,米莱的目光一直盯在陆涛脸上。 "发生了什么?"米莱问。 "很多事。" "什么事?" "我从远大出来了。"陆涛的声音犹如梦幻。 "啊——这是为什么?" "他们把我的项目卖了。" "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可你为什么要出来呢?" "我不想跟他们合作了——你爸怎么样了?" "我爸基本恢复了。" "你们家——你们的楼现在怎么样?" "我们被伟信骗走了点钱,不过现在楼市还可以,生意上的事儿大概问题不大,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样了?" "我还行。" "你——你和夏琳怎么样?" 陆涛叹了口气:"我和夏琳分手了。" "不会吧——" 陆涛直愣神儿,忽然再次叹了口气。 米莱拿起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把陆涛愁眉苦脸的样子给定格了。 陆涛杨起眉毛,米莱移开手机,笑了:"陆涛,这是你最真实的时刻!看!" 米莱把手机反转过来,让陆涛看。 在酒吧两人各喝了一杯咖啡和一小瓶啤酒,陆涛送米莱回家。 米莱侧坐在前座上,抱着双膝,后背靠着车门,手里拿着一筒可乐,仍用眼睛看着陆涛。她惊奇地发现,当陆涛不高兴的时候,她的内心却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快乐。 "不是我安慰你啊,我估计,这是吵架,不是分手——你们要分早分了。" "这事儿,唉——" "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跟你没关系。" "那是为什么?" "唉,米莱,我正好儿有事儿想问你——" "你说。" "你要说实话。" "我特想跟你说实话。" "你觉得——你现在过得好吗?" "还可以吧。" "如果没有遇到我,你觉得你会过得更好吗?" "我觉得你害死我了!" 陆涛看了米莱一眼。 "你干吗这么看我呀?" "看来他们说对了。" "他们说什么?" "没事儿。" "说说,到底什么事儿?" "简单地说吧,昨天晚上之前,我还觉得自己挺好的,没想到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坏人。" 米莱笑了起来:"那你还不改邪归正?" 陆涛使劲点头:"我改,我改,我改改改!" 粗心 杨晓芸从父母家回到家,推门进来,屋里黑着灯,她一直走到电脑前:"向南!" 没有回音,向南不在。 杨晓芸自己坐在电脑前,开始上网看装修,一直看到夜里一点,她想设计的装饰店已经有点眉目了,于是站起来,想喝水,发现杯子空了,到冰箱里找饮料,发现什么也没有,只好烧了一壶热水。 门开了,向南进来:"我回来啦!" "长本事了,学会夜不归宿了啊!" "我明儿出差,今儿把一些公司的杂事儿给办了——哎,你怎么对我那么放心呀,连个电话都不打。" "就你那点儿魅力,要是出去混能有成果,我发你奖金!" "哎,杨晓芸,你好像完全忘了我找你的时候所展示的男性魅力了吧?" "呸!" "哎,那你当时小脸绯红,一副五迷三道的样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问你,那是什么意思?" "鄙视你的意思呗!" 向南抱住杨晓芸:"那你再鄙视我一个。" 杨晓芸抬起头:"滚,松手,你把我以前买的杂志放哪儿了?" "原来堆得哪儿哪儿都是,昨天晚上正好一收破烂儿的在窗户下面喊,我就把他给叫上来了——" 杨晓芸气得把他推到一边儿:"讨厌!" "你刚才吃什么了?火气这么大?" "废话!我找了半天,正生气呢!" "那有什么可看的?" "那里面有好多是《时尚家居》什么的,我装修一店面儿,要用。你手怎么这么欠呢,就一晚上工夫——" "你怎么说话呢!趁你不在我收拾收拾屋子,你不表扬我就得了,跟我瞎嚷嚷什么?" "你怎么不放把火收拾收拾啊,我——"忽然,杨晓芸捂住肚子,坐在地上,脸上出了一层汗。 "晓芸,你怎么了?" 杨晓芸往下一摸,手上是血。 "血?怎么回事儿,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儿,我倒霉了。累,你起来点儿,我要躺床上去。" 向南扶着杨晓芸躺到床上去。 "我给你倒杯热水吧?"向南问。 "牛奶还有吗?" "昨儿还剩一袋儿,让我给喝了,我这就出去买——" 杨晓芸趴过身来:"算了,倒杯热水吧,刚才我烧了水,现在差不多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累的呗,跟我妈一起在装修城走了一天。" "哎,你真辞职了?" 杨晓芸使劲推向南:"你先把水端来。" 现在,我们也可以是朋友 夏琳在外文书店逛了一下午,买了十来本法语书回家,走到楼下,忽然对面的车灯闪了一下,车门开了,米莱走了出来:"夏琳。" "是你啊,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在等你,有话跟你说。" 米莱拉开车门,夏琳犹豫了一下,钻进车内。 在车里,两人默默无言,米莱把夏琳带到一个咖啡吧,两个曾经的好朋友各要了一杯咖啡,然后就相对而坐,谁都不知该说什么。 两杯咖啡端上来了,夏琳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就不说,什么都不说。 "最近在干什么,夏琳?"米莱绷不住了。 "学法语。" "学法语?" "是,准备留学。" "学什么?" "学设计。" "学校找到了吗?" "我正在提出申请。" "什么时候办完?" "再过两三个月吧。" "这么快?" "再快,也没有事情的变化快。"夏琳意味深长地说。 米莱被噎了一下,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夏琳,我想向你解释一些事。" 不料夏琳却说:"其实是应该我向你解释才对。" "听说,你跟陆涛分手了?" "我们不合适,早就应该分手。" "也许,你们之间有些误会。" "误会?我们俩在一起本身就是误会。" "如果——夏琳,你听我说句真心话——如果你觉得这事儿与我有关,那么,现在,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我绝对不会跟陆涛有任何来往,以前的事,不管是什么,我现在道歉——" "米莱,你不必感到内疚,其实真要道歉的是我——好啦,以前的事不提了,我们扯平了,现在我们都得从头开始。陆涛打断了我的生活,却没有让我对生活更有信心。以前我以为自己为爱而生活,后来发现自己只不过为陆涛而生活,我现在才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必须扔掉,不然就会叫自己永远不知所措。" 米莱:"夏琳,我知道你很倔,作出决定很难更改,你是我见过的最有个性的人,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我像你一样,最讨厌的,就是觉得自己欠别人一点什么,我不喜欢在内疚中生活。" "米莱,公平一点说,也许你比我对陆涛更有感情,我看得出来。" "如果没有陆涛,我们一定还是朋友。"米莱说到这里哭了,夏琳知道,她是在真哭。 "现在,我们也可以是朋友。"夏琳伸出手去,米莱连犹豫都没有,就握住了。 两人用眼睛相互看着,她们都哭了。 无息助学贷款 夏琳和米莱就像两块相互碰在一起的伤口,尽管同情对方,却无法保全自己,她们很快就没话说了,米莱把夏琳送到家,然后两人告别。 夏琳一走进家门,母亲周梅玉就对她说:"刚才陆涛来过。" 夏琳转过身,蹲下换拖鞋,故意装作语气平淡的样子问:"他来干什么?" "他进来叫我一声阿姨,我给他倒了一杯水喝,他问我你在干什么,我说你在学法语,准备留学,他问我,能不能在你的房间里待一会儿?你们俩儿的事儿,我又不便说什么,就说行,他就进去了,关上门,一个人在里面待了半天才走,看上去神情恍惚的,我有点不放心,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 夏琳只"噢"了一声,便走进自己的房间,她坐到床上,定了定神,拿起电话,拨通陆涛的电话:"喂,陆涛,我是夏琳。" 此时,陆涛正在一24小时路边夜店里买速冻食品,他一手拿着手机一边快步走出店外,服务员示意他把购物筐放下,他半天才反应过来。 夏琳的电话里传出陆涛急切的声音:"你好,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你呢?" "我——我和向南正打算开车去山东玩。" "噢,那希望你们玩得好。" 此刻,陆涛已走到店外的门边,他一只手扶着墙,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他只是想跟夏琳多说几句:"没问题——听说你准备去找法国帅哥啦?" "我不喜欢外国人。" "现在是这么说,不过到了法国就可能改主意——告诉你,法国男人可小气啦!" "你胡说什么!" "我可是好心——听不听随你。" "那就这样了。" "好吧。" "再见。" "再见。" 夏琳挂了电话,呆坐在床头,她躺下,头放在枕头上,发现枕头下面鼓鼓的,翻开一看,是平平整整两摞美元,上面一张小条儿上写着:无息助学贷款。 夏琳重新把枕头盖上,叹了一口气。 你就知道玩 第二天一早,陆涛把车开到青年家园楼下,给向南打了一个电话,此时,他正在收拾东西,杨晓芸坐在床上边看电视边数落着他:"你就知道玩!" 向南接了:"到了吗?" "在你们家楼下。" "我马上下去——哎,要不要上来坐会儿?" "算了,在车里等你吧。" 向南放下电话对杨晓芸叫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不是玩,是陪陆涛散散心。他失恋了,我是他朋友,你说我该怎么办?" "陆涛整个儿一个金领儿,他有什么心好散?还不是你想玩!" 下部 第5节 "你管呢,我天天做牛做马的工作,挣钱还贷,过几年刚还完了房子,你再生一孩子,我这辈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利用出差和朋友一起开车转一转你就有意见,还叫不叫人活啦?" 杨晓芸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忍住了:"滚滚滚——快点,别叫人家在楼下等你!" 向南把包一背:"走了啊!" "滚。" "亲我一下我再走。" "亲什么亲,滚!" "不亲是不是?我要出车祸了就赖你啊——" "呸呸呸!我告儿你啊,把车开慢点儿!我坐你的破奥拓还心跳呢,这下开奥迪,你不定疯成什么样呢!" "说对了,加十分!反正不是我的车,还上着全险呢!回头我把速度拉到二百以后,再告诉你奥迪和奥拓的区别吧,我走了——"说着,向南忽然扑过去,猛地亲了一下杨晓芸,提着箱子跑出门外。 杨晓芸在后面喊道:"讨厌!" 向南从楼洞里出来,一眼看见陆涛的车,陆涛打开后备箱,向南把行李装进去,然后拉开车门,钻了进来。 向南趴到后座上拿了一条烟,抽出一包,打开,点上一支,吐出烟雾:"自由了!你还等什么呢?到高速路上去撒点野,出发!" 陆涛冲着向南笑。 "你笑什么笑?" "你刚才跑到后座下面找什么呢?" "我不是找你说的那美女呢嘛——哎,陆涛,你说连美女都没有,咱俩要那自由干吗使啊?怎么还没走呢,我就觉得有点苦涩啊。" 陆涛对着窗外一指:"你看!美女!" 只见前面一辆出租停下来,远远地,只见方灵姗从车里冒出来,背着一个双肩背,看了看"青年家园"的牌子,然后四处张望,样子清纯漂亮。 向南立刻转过身,顺着陆涛手指的方向看:"哎,真是哎,就是杨晓芸的加强版——我就喜欢这一型儿的。" 陆涛伸出手,向灵姗挥舞,灵姗起初没看见,一看见,脸上顿时出现一副笑模样,她加快脚步走过来。 向南拉陆涛:"马路嗅蜜,不合适吧,快走!回头人家把咱当流氓了。" "我看你在心里当流氓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今儿让那流氓出来活动活动——你好,灵姗!" 灵姗猛地一转身:"陆涛哥——" 说着向这边儿走过来,向南急忙开后面的门:"怪不得你甩人家夏琳,哎,美女,坐后面,你陆涛哥刚失恋,下面的事儿全靠你了。" 灵姗坐到车后座上,把堆得满满的食品推到一边:"真的?陆涛哥?" "灵姗,先给你介绍一男朋友吧,向南,我的同学,向南,这位美女叫方灵姗,香港人,未婚。" "我不要男朋友!男朋友有什么用!" 向南和陆涛对视一眼,向南对陆涛:"真是加强版杨晓芸——"又冲灵姗点点头,"哎,灵姗,为什么?" "因为还不熟呢,熟了就要了——出发了啊!" 在路上 再没有什么能比年轻时驶车出游更来劲的了,世界的大门像是忽然打开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自由感袭上心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感觉令人陶醉。 高速路上,陆涛开着快车,公路两边一忽儿闪过大片的油菜花,接着是大片的向日葵,公路就在丘陵中间一划而过。 向南和陆涛坐前面,随着车上的cd一起唱着一支老歌儿:《永远不回头》 在天色破晓之前 我想要爬上山巅仰望星辰向时间祈求永远 当月光送走今夜 我想要跃入海面找寻起点看誓言可会改变 年轻的泪水不会白流痛苦和骄傲这一生都要拥有 年轻的心灵还会颤抖再大的风雨我和你也要向前冲 永远不回头 不管天有多高忧伤和寂寞感动和快乐都在我心中 永远不回头不管路有多长 黑暗试探我烈火燃烧我 都要去接受永远不回头 灵姗坐在后座上,双手伸开,保持着平衡,在她背后的车窗外,是大片难以置信的金色田野,而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动人,特别是,让从反光镜里偷看她的年轻的已婚者向南浮想联翩,他觉得简直难以控制自己的激动的心情。 汽车一路冲到潍坊向南预订的饭店,但向南改了主意,他觉得有了灵姗,就应该住更好一点的饭店。陆涛当然是无所谓,于是他们找到本地最好的一家饭店,三个人提着行李,通过大堂,向南抢先一步来到前台。 "一个双人标间,一个单人间,最好挨着。"向南说。 服务员回答:"我们没有单人间。" "那就两个双人标间,挨着的!"说着,要交押金,陆涛把钱付了。 "那我报销完了再给你!"向南对陆涛说,他一点不想占便宜。 "够豪放的呀,人家灵姗同意了吗?"陆涛笑。 "你管呢!" "你们在说什么?"迟到一步的灵姗问。 "我们在说,一会儿去哪儿吃饭。" 服务员把钥匙交给向南和灵姗,三个人走向电梯。 在客房门前,陆涛对灵姗说:"你先收拾一下,一会儿在楼下餐厅见。" 你跟灵姗到底什么关系 向南和陆涛一进入房间,向南便捂着心口说:"太突然了,哎,你跟这灵姗到底什么关系?" "就是普通朋友关系。" "普通朋友?普通得你一叫人家就跟你跑山东来?" "哎,这不是你说咱俩出来没劲,叫我找一个美女来的吗?" "要不你再叫一个?" "我就认识这么一个。" "一个咱俩怎么分啊?你说归谁?" "归你呗——" "归我?人家愿意吗?" "你问问人家不就得了。" "哎,她怎么坐后面那么老实啊?" "我告诉你,富人家的孩子,一般都特乖,有教养,不像咱们,从小不叛逆就改变不了命运——" 向南跑到洗手间洗了脸,还梳头:"看来你真是见过不少世面啊!" "我一去徐志森的公司,就负责带着她游北京,烦死我了。" "你怎么不把她交给我啊?" "下楼吃饭的时候,我正式移交给你。" 向南往自己身上喷香水:"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人家?" "我哪敢啊,我算是明白我是个什么东西了,喜欢上谁就害谁。" 向南擦皮鞋:"不吹牛你会死啊!" "我觉得自己完全是个混蛋。"陆涛沉入了自我责备。 向南把脏手往陆涛身上擦,然后打领带:"你是不是混蛋这一点,我们还没完全同意呢!哎,陆涛,我问你,夏琳那边儿怎么办?" 陆涛叹口气:"不知道。" "追法国去呀!" 陆涛再次长叹一声:"我不能再缠着她了,再说那样也只能让她更烦我。下楼吧,估计灵姗等半天了。" 在餐厅 两人向餐厅走去,向南衣着光鲜,陆涛很邋遢。 陆涛去洗手间,向南接着往前走,只见灵姗换了身衣服,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边儿,一动不动,很乖的样子。 向南慢慢接近灵姗,被她迷住了。 向南坐在灵姗边上:"hi。" "hi。" "想吃什么?" 灵姗笑笑,没说话,眼睛向四周找陆涛。 "陆涛去洗手间,马上过来。" "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向南拿起菜谱,一页页翻着,伸手叫来服务员:"有西餐吗?" 女服务员:"有。" "灵姗,你说,失恋的人最爱吃什么?" 灵姗笑:"双鱼座的人,失恋以后不想吃东西,或者会吃很多巧克力。" 向南冲服务员:"那就要两斤巧克力。" 女服务员:"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没有巧克力。" "那就要三份六成熟的牛排,三份奶油蘑菇汤,一份蔬菜沙拉,一瓶长城干红——你喝什么?" "冰水。" "一份冰水——冰激凌要吗?" "不要。" "不要冰激凌——再见!"向南脆声说。 女服务员白了他一眼,走了。 与此同时,在餐厅洗手间里,陆涛的心情更加坏了,连他自己都弄不清为什么,他坐在洗手台上抽一支烟,他熄灭烟,跳下洗手台,洗脸,然后对着镜子看自己,脸上仍是一副抑郁的样子,他咧嘴想笑,却笑得很难看,脸部肌肉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用手去修正。 "你怎么一副愁眉苦脸找抽的样子,你再这样,再这样我真抽你了啊!" 说着对着镜子给了自己一下,然后,他接着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这样一点用也没有,是吧?记住,不要再伤害任何人,要与人为善,与人为善,要让所有人高兴,所以,你自己必须先要高兴起来——"接下来他语气一转,转而用教训的声音接着说,"夏琳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一点不在乎她的感受?是什么叫你变得这么自私自利?你难受了吧,活该!像你这种混蛋——"忽然,洗手间内传来一阵冲水声,陆涛赶紧溜出门外。 而此时,向南已经成功地引起了灵姗对他的兴趣。 "陆涛哥什么时候失恋的?" "北京新闻天天播这件事,你没看?" "我只n。" "怪不得呢!"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灵姗好奇地问:"怎么了?" "你们香港人真实诚。" 陆涛走过来坐下:"对!" "你们北京人为什么老说我们香港人不好?"灵姗问。 "我说你实诚,是说你好,是不是陆涛?" "灵姗,北京话里,实诚的意思就是非常可靠,非常真诚,非常让人信任。" "噢——我还以为他在说我很笨。" 陆涛笑了:"他要是敢那么说,就不配当你男朋友。" 灵姗也笑了:"他可以当我的男朋友。" 陆涛和向南同时相互兴奋地看了一眼。 不料灵姗接着说:"我有很多男朋友啦——大伟、小黄、heri——" "好啦,向南,欢迎你成为灵姗的男朋友。" "陆涛哥,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才当他是我的朋友。" 向南一点也不爱听:"不要那么小圈子主义嘛,浪漫一点多好。" "灵姗,你要学学向南,他连太太都有了,还向往浪漫。" "陆涛哥,你说什么是浪漫?" "浪漫这事儿嘛,灵姗,我告诉你,首先,你要浪起来,其次,慢一步都不行!"陆涛笑着说。 "陆涛,你别把人家纯情少女给教坏了,我就觉得灵姗现在最好,清清纯纯、自自然然的,跟水一样。" 女服务员及时赶到了:"请问是哪位要的冰水?" 灵姗接过来:"我。" 陆涛对向南大笑:"跟冰水一样呢?" 向南叹气:"冰水就冰水吧。" "你们一个失恋,一个已婚,我要像冰水一样对你们!"灵姗活跃起来。 陆涛高声叫道:"我已婚!" 向南也叫道:"我失恋!" "我好饿呀!"灵姗也学着他们叫道。 我就是风筝 晚上,陆涛向南和灵姗三个人开着车在潍坊转来转去,见到人多的地方就停下来看看。夜色里,这种小城市令人想起一种仿佛在梦中熟悉而陌生的某个地方,好像是随便从哪里飘出一团褐色的雾便把这个城市遮掩起来。三个人逛街,边逛边摇头,在一个路边小摊儿,三个人停下来,尝了尝,竟比预料中的还不好吃。他们路过一个电影院,陆涛提议看看电影,向南和灵姗反对,忽然,灵姗说自己累了,于是三个人上车回饭店睡觉。 第二天上午,正睡着的向南被自己的手机声吵醒了,他伸手在枕边摸了几摸,摸到手机,然后打电话:"喂,老楚啊,是我,我醒了,对对对,我准备好了,好好好——啊,那,那,也成,我直接去你们工厂吧,不用接,不用接,对,噢,你们书记晚上六点才有空呀——那也行,我就跟你一起等到六点吧,好好好,我马上就去,就这样,再见,啊啊,不辛苦不辛苦,再见,好,好。" 挂下电话向南才睁开眼睛,发现旁边的床上空了,他爬起来,走到窗户边上,拉开窗帘,看到阳光,窗外是一个破旧的外地城市小广场。 只见陆涛正组织一帮小孩放着一只大型风筝。 事实上是陆涛一夜都没怎么睡着,他一直失眠,早上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到外面溜达,在刚开门的一家商店买了只大风筝,回到饭店,看见几个小孩在放风筝,就领着他们玩起来。 小孩们把风筝放得飞上了天,陆涛看着跑远的小孩们,百无聊赖地点上一支烟。 太阳破云而出,陆涛忽然感到内心为之一振,他想起夏琳,于是拿起电话打给她。 此刻的夏琳正在一个教室学法语,听到电话,从教室里跑出来接。 "夏琳,你好。" "你好。" "我在看放风筝。" "啊。" "我忽然懂得了我们的关系——" 夏琳不知该说什么。 陆涛接着说:"我就是风筝,你就是线,如果你拉着我,我就会飞得很高,但如果线断了,我就会掉下来。" "你还要说什么吗?" "没了。" "我正在上课。" "对不起,你接着上吧,再见。" 听到夏琳说"再见"后,陆涛挂了电话,他点燃一支烟,茫然地四下里张望。 他吐出烟雾,他好像真的感到了一个断线风筝的迷茫,他为自己曾经那么忽视夏琳的付出而感到难过。 陆涛转身往饭店里走,在大堂里,迎面遇到向南。 向南冲他挥一挥手:"妈的,我得去一趟,晚上可能回来晚一点,这个客户主意多,我得盯着他——生活艰难啊。" "你忙你的去吧,别管我,我自己转转。" "那我走了,出去玩别忘了带电话,电话联系啊——" 向南一边说一边跑了几步,又停住,不安地说:"晚上咱们一起再去街上转转——其实这儿没什么可转的。" 陆涛向他招手再见:"无所谓!" 请多关照 陆涛回到房间,走进洗手间洗脸,镜中的自己竟是满面愁容,真叫他感到吃惊,忽然铃声响起,陆涛去开门,背着双肩背的灵姗在门口向他鞠了一个深深的日本躬,用日语说:"请多关照。" 陆涛笑了。 潍坊旧城区里,已是正午,陆涛和灵姗穿着野营冲锋服,各背一个背包一起走,灵姗很兴奋,一边走一边指手画脚:"陆涛哥,我刚到北京的时候,也是你带着我在这种街上走,你走得很快,我都跟不上,像现在一样。" 陆涛停下来,回头看着灵姗:"我等你。" "不用,我就爱跟着你快走,就像要去做什么急事儿似的。" "我这老毛病总也改不了,越是没事儿,就越要装出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两人来到一地摊儿边,陆涛忽然觉得饿了,就叫了吃的,灵姗注意到,只要不说话,陆涛就会突然愣神儿,现在他就是这样,灵姗就看着他,他也感觉不出来。 "陆涛哥,你心情不好?" "啊?" "你失恋了就这样?" "我怎么样了?" "你常常走神。" "我是因为过一段儿不见,你变得太漂亮了,不敢看你。"说罢对灵姗一笑,然后把脸转向一边,又愣神了。 灵姗把椅子搬过去,并在陆涛的椅子边上,然后靠在陆涛身上。 陆涛看了一眼灵姗,没有动。 灵姗靠他更近一些,并且紧抱住他的一只胳膊,闭上眼睛:"我们一起晒晒太阳吧。" 灵姗的话音刚落,太阳忽然全部钻进云层,四周一刹那暗了下来,陆涛看着灵姗闭着的眼睛,感到她是那么可爱。 陆涛晃晃肩膀,灵姗睁开眼睛,陆涛说:"我们去兜风吧。" 车开了没多久,就出了城区,再不远,就看到云影下斑斑驳驳的土地,陆涛就把汽车停在一个小土坡上,从这里,可以看到空旷的田野,两人下了车,一起散步。 "我一直想有一个亲哥哥。"灵姗说。 "干什么使?" "说话。" "说话?" "不说话也可以,像这样在一起也很好啊。" "我看你是缺一个男朋友。" "我不缺。" "灵姗,以后找男朋友不要找我这样的人。" "第一次见到你,觉得你好神气啊,我就想,以后我的男朋友就要像这样。" "第一次见到你——算了,不说了。" "说啊,说嘛。" "觉得你很烦人,其实,你非常好,是我很烦人。" "陆涛哥,我觉得你变了,你心里很难受是吗?" "我羞愧。" "你怎么了?" 下部 第6节 "我伤害了真心对我好的人。" "你才不会呢,你对人很好啊。" "我是个自大狂。" "你不是。" "我从不顾忌别人的感受,只想我自己,只想我自己!"陆涛提高了声音。 "你不是!"灵姗也提高了声音。 "我虚荣。" "你不是。" "我总想控制别人。" "你不是。" "我总想向别人证明我自己,现在我成功了,我完全地证明了我是多么愚蠢,我太蠢了!蠢到错过真爱!"陆涛忽然用手罩住额头,来回走动,看得出他哭了。 灵姗凑过去,轻轻推一推陆涛。 陆涛把手放下来:"对不起,灵姗,我怎么这样了?" 灵姗只是看着他,陆涛忽然长出一口气:"活该!" 灵姗走到陆涛对面:"陆涛哥,我给你唱个歌儿吧,你要觉得我唱得好,就笑一个。" 灵姗站直了,用小可爱的腔调唱孙燕姿的歌。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我们也常在爱情里受伤害 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的意外 终有一天我的谜底会解开 灵姗唱完了看着陆涛。 陆涛笑了。 两人上了车,开回潍坊,陆涛开车,灵姗坐在他边儿上。 "记住,灵姗,不要搭理那些只是向你表现他多么有魅力、多么聪明、多么好的人,如果一个人真正关心你,喜欢你,他是不会想到自己的。"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你唱歌的时候,我想到说不定你也将经历一遍我所经历的坏事,就觉得不舒服,也许我对你说的话一点用也没有,谜底揭开的那一天,希望你不要像我曾伤害的人一样失望。" "我不会失望,我相信,你爱的人也没有失望。" "你怎么知道的?" "妈咪以前对我说,做女人的好处,就是能永不失望。" "你妈咪真了不起。" 灵姗笑了。 少顷,陆涛问:"你还想要一个哥哥吗?" "我想要,但不是你。" "你真聪明。" 灵姗想说什么,忍住了。 浮出水面的业务员 已经很晚了,陆涛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电视,门铃响。 "不用打扫房间!"陆涛喊道。 向南的声音传进来:"陆涛,开门,是我!" 陆涛去开门,向南一进门就冲进洗手间吐了起来,陆涛帮他拍后背。 向南洗了洗脸,走出洗手间,一头栽倒在床上。 "向南,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喝多了,妈的本来都说好了,今儿一去突然冒出一竞争对手,最后还是我付的账——" "怎么回事儿?" "灵姗呢?" "睡了。" 向南的鼾声响了起来。 "向南,向南。"陆涛叫道。 向南的鼾声更大了,毯子被压在他身下。 陆涛只好从柜子里找出一床被子,盖在向南身上,自己又倒回床上,把电视的音响开得大了一点,他无法入睡。 灵姗醒得早,她溜出房间,来到陆涛和向南的房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她一个人儿回房间,打开电视机,跟着里面的晨练节目做韵律操。 而此刻陆涛刚刚睡着,忽然,他朦胧中听到有人在说话,翻身一看,原来是向南在打电话。 "是是是,我听着呢——啊,情况不是这样的,问题是,电力公司本来已经答应我们了,上回他们书记说得很清楚——对,可我昨天才发现他们正跟盈博谈这一单,盈博的出价可能比我们低两个点,对,两个点——不行啊,我手中没权力,没有您的签字我哪儿能随便降三个点啊——啊,啊,行行,我今天跟他们谈,好的,一定争取把这一单拿下来,好,我听清楚了,再见啊陈总。" 陆涛坐起来:"哎。" 向南收起电话,衣冠不整、愁眉苦脸:"昨天哥们儿喝多了。" "我正跟你说话,你就睡着了。" "是啊,他们使劲灌我!" "饿吗?" "走,出去吃点东西去。" "去外面还是饭店里?" "饭店得了,这儿的菜咸死了,怎么山东菜那么咸?" 向南电话响,向南:"你等一下,我接一电话。" 向南把电话接起来:"喂,我是向南,对,噢,老周啊,怎么着,你们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头儿直说我,你们什么时候加进来了,想抢我们生意啊,我告诉你,昨天晚上的账都是我付的,这一单谈不成,我可不得不要着饭回北京了啊——啊,那也行,谈就谈吧——啊,没吃呢,在我住的楼下就行,对,大堂见吧,半小时以后,好。" 向南挂了电话:"是我那竞争对手,说要请我吃饭。" "那我就不凑你的热闹了。" "没事儿,也是一业务,都是进出口公司。" "我回头带着灵姗吃吧,跟生人没什么可说的。" "这人儿叫周大同,跟我一样,也是被公司扔到这儿,郁闷得很,今儿你帮帮我忙,一起吃他一顿,叫他付账。昨天他把我给坑了,付了两千多的账,最后他还叫了几瓶酒送给这电力公司的一小秘书,我一看单子,硬算在我的账上,你说有这么缺德的人吗?用我们公司的钱公关!" "好吧。咱收拾一下,差不多了打电话叫灵姗。" 小向小向,我来我来 陆涛向南和灵姗三个人走进饭店里的餐厅,向南伸着脖子挑地儿,陆涛却一下坐在门口的一张桌子上:"就这儿吧。" "那边安静点,靠窗。"向南终于找到了一个他认为合适的地方。 陆涛不情愿地站起来,三个人走到窗边一张桌子上坐下。 一个女服务员过来:"先生要点什么?" "我们等人,先不点。" 服务员转身要走,向南叫住她:"哎,拿包烟来,再泡壶茶吧。" "先生我们这里的茶是论杯卖的。" "那端三杯茶过来。"向南说。 "先生要什么茶?" "什么茶都行,端两杯过来。"向南说。 "我们这儿有龙井、菊花、红茶、乌龙——" "就红茶吧。" "先生我们这儿的红茶是一个人一壶。" "你不是不论壶卖吗?" "先生我是说,我们的红茶是装在壶里的。" "那就泡一壶得了。" "先生你们是都要红茶吗?" "是。" "先生那你们就是要三壶。" "哎哎,你怎么都把我说乱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又成三壶了?" "先生我们不可以三人一壶的。" "这么着吧,你先端三杯冰水来,我都快渴死了。" "先生我们的冰箱暂时坏了,没有冰水。" "那你就给我们拿三杯龙井来,一人一杯,行了吧?" "先生我们的龙井是六十块钱一位,可以续水。" "成成成。" "谢谢先生光临。" "再见!"向南说,然后冲陆涛一撇嘴,"哎,来这儿哪儿是散心呀,明明是添堵嘛——唉,我得打一电话。" 说着,拿起电话,小跑儿着跑向洗手间:"喂,晓芸,你干吗呢?" 向南走后,陆涛也站起来。 "哎,你去哪里?"灵姗问。 "我也去洗手间。" 陆涛一进洗手间便听到向南坐在马桶上给杨晓芸电话:"噢——哎,我和陆涛在一起——对——" 陆涛觉很好笑,洗了一把脸,然后坐到洗手台上,点燃一支烟,接着听。 "是,是,哎,你别挂啊,我还有话说呢——问你妈也就是我丈母娘好吧——对,对对,就这句,啊,亲一下我就挂,不行,我等着呢——对——不行,每次我在外地你都这样——快点,陆涛一会儿就回来了,坐我对面,啊——快点,快点——" 此时,一四十多岁的女卫生员进来打扫洗手间,陆涛只好从洗手台子上跳下来,门开了,向南无奈地走出来,看见陆涛露出苦笑:"你看,你一来我媳妇就不亲我了——" 陆涛笑了笑:"你让她晚上再亲吧。" 向南一抬眼看见女卫生员:"唉,这位女同志,这男洗手间里有男人的时候——" 陆涛一把把他揪出了洗手间。 两个人走向餐厅,向南叹着气唠叨:"哎,陆涛,你说这杨晓芸明明心里成天装着我,半夜三更也跟我如胶似漆的,为什么当着别人就不太爱表达呢?" "得了吧老婆迷,过两年她人老珠黄的时候,我看你还会不会这样!" "当然啦,她是我媳妇嘛。" 忽然,向南的脸色变得满脸堆笑,陆涛一回头,只见一个长得短小精干的人快步正向向南走来,一边走一边抽出手:"你好你好,叫你久等了。" 向南迎上去:"哪儿啊,我们也是刚来,给你介绍一下,大同,这是我一哥们儿,叫陆涛。" 那位大同说了声"你好",又变魔术似的从身上变出一张名片递给陆涛。 陆涛点点头接过来,向南介绍:"这是盈博进出口公司的业务周大同。" "你好——我刚失业,没有名片。" "理解理解。"周大同说。 三个人走到饭桌边儿。 周大同一坐下眼睛就往灵姗脸上扫:"失业好啊,你看像我们这样有事儿的人还不是成天奔波,把老婆孩子丢在家里——哟,这里还有一个小美眉啊!" 向南赶紧介绍:"这是我女朋友灵姗,你吃什么?" "别问我,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今天说好了是我做东啊。唉,能坐在一个饭桌上,周围没有那些老总厂长书记什么的真好啊。" 向南叫来服务员。 周大同连忙说:"你点你点,我这儿有一小妹妹刚给我发条短信息,还没回,我先回一个。" 随后,他就坐下来开始发手机短信,灵姗、向南和陆涛都吃完了,只见周大同还在发短信,面前的筷子都一动没动。 向南叫道:"大同,那么专心,是什么小妹妹呀?" 周大同抬起头:"qq上认识的,今年才十八,我告诉她,我是一个喜欢户外运动的人,她说她喜欢在大床上躺着,什么也不干。我说我现在就在饭店里的大床上躺着,什么都不干,她说那我找你去吧?"说完自己头也不抬地笑了起来。 向南和陆涛相互看一眼,没说话。 "我们都吃完了。" 周大同抬起头:"那我们一起走吧,我不饿,不想吃。" "你想去哪里?"向南问。 "我在这儿都待了一个星期了,附近的地方都去过了,没什么可去的,只能再去看风筝。" 说罢,周大同左顾右盼叫服务员:"服务员,快一点,过来,我买单。" 向南站起来:"我来吧,你什么都没吃,怎么好意思叫你买单?" 周大同假装掏钱包:"小向小向,我来我来。" 向南拉起服务员走了。向南刚一转身,只见周大同拿起筷子,风卷残云,快速吃饭菜,等向南回来,刚好吃完。 "走吧。"向南说。 周大同也站起来:"又叫你破费啦,这样吧,晚上去唱歌,我买单,这一回不要跟我抢了,反正也是公司报销。" "我问你,你们跟电力公司的合同签得成吗?" "唉,我们不是都在等嘛,什么时候签了,我们就都可以回家了。那我先走了,你们玩吧,晚上唱歌不要不来啊,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向南招招手,周大同走了。 向南夸张地学着周大同假装掏钱包的样子:"小向小向,我来我来!小向小向,我来我来!" 陆涛和灵姗笑了。 我等她 吃完饭,三个无所事事的人就在饭店的商场里买了一只小风筝,然后来到饭店前面的小广场上,灵姗一个人兴致勃勃地放风筝,她带着一随身听,跳着舞步放,样子很可爱。 向南的眼珠儿在灵姗身上转来转去。 "咱们在这儿待几天了?"陆涛问。 "妈的三天了,什么事儿也没办成,还让那个周大同坑了三次,以后晚上不跟他娱乐了,你说他怎么每天都能想出逃单的点子?" "我哪儿知道。" "唉,陆涛,老在这儿待着也不是回事儿,他们厂子定事儿的人一共四个,老凑不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你坚持坚持吧,我和灵姗这不是天天免费陪着你呢嘛。" "我这破工作就这样,不是谈钱,就是谈女人,每天除了跟客户吃饭以外,就是无所事事地等消息。顺利的一两天解决,不顺利的,一等半个月,没劲透了,现在我闻见旅馆味儿就恶心。还是在家好,听听杨晓芸骂我心里也高兴。哎,你看吧,晚上她准给我打电话。" "你这么喜欢在家待着,要不然换一工作得了。" "换工作?哪儿要我呀,换也是在这行当里换,这回我本来觉得到这儿签完合同咱立马就奔青岛,看来泡汤了。没想到负责这事儿的老楚是个老滑头,竟然同时让我们两家公司竞价,谁手续费低他找谁,早说啊,早说我就不来了——哥们儿这次算把你给耽误了。" "我还怕耽误你呢,没事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有两千万,你真的有两千万?" 陆涛点点头。 "我能问一句,你还想要什么?" "我宁可用它来换夏琳。" "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找来十个夏琳。" "在我心里,夏琳只有一个,她是最好的。" 向南用下巴点一下灵姗:"那她呢?" "我只要夏琳。" "你怎么办?" "我等她。" "去求她呀!" "没有用,夏琳不是那种人——你说得对,当她没有东西可付出的时候,她就选择离开。是我把她挤走的,她在的时候,所有她给我的东西我都不在乎,她只能离开我——要不是那天你说出这一点,我永远也想不到,谢谢你——她离开我,是为了保持她的尊严,也给我一个机会认识自己,现在我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了,我也要给她时间和空间,让她自由。" "你觉得她会回来吗?" "我等她。" "她要是不回来了呢?" "我等她。"陆涛坚定地说。 完了 下午,三个人去逛潍坊风筝市场,灵姗买了好几个,全拖在手上,向南在一个路边小礼品店给杨晓芸买了一个小礼物,一只两块钱的kk小熊,向南悄声对陆涛说:"我出差到每个地方都会给她买个小礼物。" 向南打着电话就从小礼品店出来了,神色一变,陆涛只听到他说:"什么?真的?好吧。" 向南挂下电话,嘴里喃喃地说:"完了。" "怎么完了?"陆涛问。 "这周大同这边儿跟我磨牙,那边儿暗中不知使的什么劲,明天就把合同拿到手了,全完了!" "等一等,事情不到最后一刻,就不算完,我问你,管这事儿的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关键人物姓楚,是一个处长,我们都叫他老楚,一般的礼品打不倒他——" "你再想想。" "他有一不争气的儿子,老想去美国,去不成,这事儿我哪儿办得了啊?" "你们这合同签的是什么?" "他们要从美国进口三台数控机床。" "三台数控机床?" 向南点点头。 "有没有人员培训?" "有两个名额。" "你试试用传真向美国供货方提一个要求,让他们再加一个培训名额,这样,老楚的儿子不就能去美国了吗?" "这事儿供货方能答应吗?"向南狐疑地问。 "叫你们公司马上联系这事儿!试试嘛!" 向南点点头,回身走了两步,转身握着拳头一挥:"我试试!哥们儿还不服了!我先回饭店!"说着也不顾陆涛和灵姗,跑了起来。 陆涛和灵姗又在街上转了一会儿,也决定回饭店,两人走入大堂,只见向南迎面匆匆忙忙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传真纸。 "怎么样?"陆涛问。 向南晃晃传真纸:"有戏!我去找老楚,车钥匙!" 陆涛把车钥匙扔给向南,向南跑没影了。 下部 第7节 喜欢上了吧 一下午,陆涛和灵姗都窝在饭店里看电视,到了晚上,两人来到餐厅吃饭,点了好多菜,却吃不下。 恰在这时,向南笑着跑过来。 "怎么样?"陆涛问他。 向南坐下就吃:"明天才能知道——唉,陆涛,你够狡猾的,这是跟谁学的?我怎么想不到?" "徐志森。" "唉——真没想到,这美国人办事儿真认真,一说增加培训名额,他们马上就把邀请函传真过来了。" 陆涛微笑:"你就吃饭吧。" 向南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忽然抬起头:"哎,灵姗多大了?" "你自己问啊,我哪儿知道。" "你帮我问问。" "喜欢上了吧?" "谁啊!我就是逗她玩儿,像我这种有家室的人——" "才特别地特别地对人家姑娘有兴趣!" 灵姗白了陆涛一眼。 向南容光焕发:"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啊!" "这就是有家室的人——滚,一边待着去。"陆涛看着他信心倍增的样子讽刺道。 三个人吃完回房间,灵姗回去睡觉了,向南和陆涛一人一支烟,躺在各自的床上看电视。 陆涛逗向南:"哎,我看自从遇到灵姗之后,你就没再提回去的事儿。要不我先回去,你一个人儿在这儿等着,顺便粘着灵姗。" "哎,行啊,你把车留下吧,我给你买张机票,你要待得烦了,先回去也行。"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有工夫还不如回家买点家具呢,新房到现在还是空的。" "我看你是心里太空虚了。" "我看跟你在一起,比我一个人儿的时候也好不到哪儿去。" "太好啦!唉,那我要是约灵姗去青岛玩,你也走?" "当然啦。" "你就一点不难受?" "我?我凭什么难受?" "哥们儿以前还以为你是一贾宝玉呢!陆涛,你说实话,是不是你这辈子真喜欢的就夏琳一个人?" 陆涛叹了口气:"是。" "你算是完蛋了——夏琳到底哪儿好?" 陆涛转过头不看向南,自言自语:"夏琳,她总是让我惊奇——她为什么要那样?" "哪一天她出家当尼姑了,你就更惊奇了,就更爱她了,是不是?" "是。" "你完全失去了理智!哎,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能当个俗人,吃好喝好混好就完了,跟生活较什么劲呀?生活中有那么多跟你想的不一样的事儿,你较得过来吗?" 生日 第二天上午,向南接到消息,他成功了,他得到了合同。作为庆贺,向南提议折磨一下竞争对手,于是他给周大同打了电话,说女朋友过生日,约在晚上唱ktv。周大同去了,大家一通疯狂消费,向南叫喊着:"媳妇儿,给我们伴唱,我和你周大哥喝酒!" 灵姗把周大同逗得丑态百出,最后终于喝醉了,就在他头脑稍一放松的时候,向南一行人跑出ktv。上车之后,三个人笑成一团。 向南叫道:"逃单成功!" 灵姗也笑:"谢谢你们给我过生日!" 陆涛说:"坏人总算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哎,你们看!" 只见周大同脸上粘着蛋糕,跑到ktv门口四处张望,还向保安比比划划地问着什么,说着说着没站稳还摔了一跤。 三个人爆笑,陆涛把车开走了。 三个人一起回到饭店,正无聊,灵姗意外地发现饭店里竟有一家游戏厅,于是三个人进去玩电子游戏。这正是向南的强项,他拉着灵姗一起玩,配合默契,陆涛换了一把游戏币,装在两个纸杯子里走过去,忍不住说:"灵姗,发给你的男朋友怎么样?" 灵姗笑着说:"很好啊。" 向南竟腾出一只手推来陆涛:"你差不多了就回去睡吧,我陪灵姗再玩一会儿。" "哎,向南,我怎么看着是人家陪着你玩呢?" "这个游戏我不会玩,他玩得好嘛。"灵姗说。 向南得意至极:"听到了吧,人家不像你,人家正虚心学习呢。" 陆涛把杯子放下走了。 向南和灵姗把游戏帀花完,决定也回去,向南问灵姗:"你觉得和我们一起玩开心吗?" "开心——真不舍得走。" "那你想不想接着玩?" "想啊,去哪里都可以,我现在又没有事情做。" "哎,去过青岛吗?" "没有,大陆除了北京上海和这里,我哪儿都没去过。" "那你想去青岛玩吗?" "想啊,你带我去?" "是啊,你要想去,咱们就一起去。那儿的海边有德式的洋房,还有一条海鲜街,听说过北派海鲜吗?" "北派海鲜?" "是啊,南派海鲜说的是潮州菜或者是粤菜,你在香港常吃的。北派海鲜说的就是青岛,有皮皮虾什么的,特好吃。" "那带我去啊!" "好吧——本来说带你去逛夜市小摊儿也没去成,送你一小礼物吧。" 向南拿出那个他准备送杨晓芸的小礼物,一个小娃娃。 灵姗接过来:"好可爱啊。" "不用谢啦。" "谢谢你啊。" "别跟陆涛说啊,说了他会笑话我。" 灵姗点点头。 向南看着灵姗漂亮的脸,忍不住再一次问道:"哎,灵姗,你真想去青岛吗?" "当然啦。" "哎,咱们互留一个电话吧。" 两人互留了电话。向南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世界都变了样子,灵姗在她眼里漂亮得离谱儿,简直就是他的梦中情人。 "你怎么了啦?"灵姗摇了摇傻看着她的向南。 "我没事儿,那个,那个什么——" "我们叫陆涛一起去吃宵夜吧?" 今儿是怎么了 夜色中的潍坊,灯光暗淡,陆涛开着车,后面坐着向南和灵姗。 灵姗探头到前面:"陆涛哥,我们明天去青岛吗?" "你们去吧,我不去。" 灵姗看了一眼向南,低下头。 向南也伸出头去:"你不去我和灵姗去了啊?" 陆涛一举手:"同意!用不着通知我。" "那车我也开走了。" "我正想坐火车呢,好长时间没坐过了。" "一起去吧,陆涛哥。"灵姗劝道。 "这几天我累了,想回家睡觉。" 向南对灵姗笑:"我们得理解他。灵姗,他前女朋友可能这几天要去法国了,他贼心不死,想去送送人家。" "是吗陆涛哥?" 陆涛说了声:"是。" "深沉!哎,看他,帅吧,万宝路牛仔似的,抽烟把过滤嘴儿抽完了都不知道,内心痛苦,表面儿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灵姗探身从侧面看了看陆涛,陆涛继续开车,真是一副深沉的样子。 宵夜每人只喝了一碗粥,然后回到客房,在门口,灵姗说了声:"再见,陆涛哥。" "灵姗,明天见。"向南说。 "明天见,向南哥。" 向南看着灵姗走进房间,心花怒放。 他和陆涛一进入房间,他一跳躺到床上,一副满足的样子:"哈哈,今儿是怎么了,哥们儿有点膨胀啊!这感觉真来劲!" "哟,老婆迷那么兴奋——"陆涛凑近向南,"唉,是不是悄悄地拨拉着心里的小算盘珠子,琢磨着再混一小老婆呀?" "你管得着吗?瞧着人家幸福嫉妒了吧?" "我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你正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滑向小老婆迷的黑暗的小深渊——再见,朋友!" 向南滑向床下,一边还向陆涛摇着手:"我心里甜着呐!再见,朋友!" 说完掉到床下不见了。 学你 "出来!出来!"同一个时刻,在北京,在青年家园,夏琳叫道。她坐在写字台边上的椅子上,看着写字台下面的小柜子,杨晓芸的脑袋及肩膀都钻了进去。 杨晓芸钻出来,手里拿着一堆小娃娃,苦着小脸儿:"你看,向南送我这么多小孩儿,我能不怀孕吗?" 夏琳笑了。 杨晓芸和夏琳坐在电脑边,夏琳在网上查有关设计学校的消息。 "夏琳,你这几天怎么样?" "还行,肚子这里有时候有点不舒服,你呢?" "我今天还在流血,不过比昨天少了一点。" "没有什么事儿比这事儿更讨厌了。" "哎,我觉得男的好色,就是因为少长了一个子宫,他们根本不承担后果。" "没错儿!要是怀孕机率男女平等,这世界上才有真正的平等。这辈子最想看到的事情,就是在人工流产病房外面见到一帮愁眉苦脸的帅哥!" 两个一齐笑了起来。 "啊,我被录取了!在这儿!"夏琳叫道。 杨晓芸看了看:"那祝贺你,虽然我看不懂你的法国名字。" "一个月以后就开学,我得去使馆签证,买机票,一堆碎事儿呢。" "陆涛知道你去哪儿吗?" "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学校。他有一天去我们家,趁我不在,往我枕头下面塞了两万美元。" "我一直觉得陆涛对你挺好的。" "是好,好得叫我受不了——晓芸,我跟你说,男人很多时候就像父母,完全打着对你好的旗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一不小心,或是一软弱,就会失去自我。到那时候,你就得依赖他们,他们就更加肆无忌惮。我们必须在经济上和人格上彻底独立,才能有点自由,才能实现自己的意愿,要不然,一辈子都得靠说"行行行好好好"生活。" "没错儿!夏琳!有时候,我觉得当男人之所以想到什么就能干什么,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依赖心理。其实要是我们也像他们一样自私,一样努力,没准儿也能一样成功。" 夏琳笑了:"我以后就会像男人一样努力,一样自私。" 杨晓芸一指夏琳:"学你!" 上帝保佑 上午十点,在潍坊,陆涛醒了,一束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突然,门开了,一身运动服打扮的向南精神抖擞地从外面走进来。 "什么时候偷偷出去买了身儿衣服啊?"陆涛问。 "在你睡着的时候。"向南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 "人家商店开门了吗?" "他们敢不开吗?" 陆涛一探身,伸手把价签儿撕掉:"看,还带着价签儿呢。哎,买这种高中生穿的新衣服是什么意思?哎,hipop业务员是什么新职业呀?" "你管得着吗!" "太不自重了小孔雀,你早跟我说一声,把我这身儿穿走不就完了?" "我至于吗我?" "唉,这就是有家室的男人——" "你说什么?" "我说,你成天杨晓芸杨晓芸挂在嘴边儿上,怎么一点诱惑都受不了?" "谁受不了啦?" "是真经不住考验呀!" "谁考谁呀?" "唉,向南,一起混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是一闷骚型儿的!" "滚!我要约会去了,别挡我道儿!" 半小时后,陆涛和向南已坐在饭店大堂的沙发上了。 "哎,你真走啊。"向南一把拉陆涛。 陆涛笑:"待在这儿碍你事儿啊——不过,看着你春心荡漾傻劲儿,我怎么打心眼儿里觉得你可悲啊?" "你才可悲呢!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去。" "真是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啊!向南,你这叫哪一路雄心壮志啊?" "你酸不溜丢的有完没有?快滚!" 陆涛拍了一下向南:"唉——真够会给自己创造麻烦的!一个杨晓芸还不够,再来一supper杨晓芸,你受得了吗你?" "哥们儿才不怵呢!" 一个送火车票的小伙子过来:"请问哪位是陆涛先生?" 陆涛站起来:"是我。" "您的火车票。" 陆涛接过来,看了看,把钱给了小伙子。 向南打电话:"喂,灵姗,现在去不去青岛?" 灵姗正在房间里对着镜子涂护肤霜。 向南听到从电话中传来灵姗柔和的声音:"我等电话等好久了,你们起床啦?" 向南心花怒放:"是啊,陆涛已经去火车站了——我现在上去接你吧?" "不用,我待一会儿就下楼,你在餐厅等我吧。" "一会儿见。"向南挂了电话,对陆涛一笑,"我送你去火车站吧?" "你还是带灵姗去青岛吧,我打辆车就行,噢,对了,给!"陆涛说着把行驶本和车钥匙拿出来递给向南。 向南接过来:"哎,你说,我们这么玩一趟,回来的时候,灵姗会不会离不开我?" 陆涛站起来对他招手:"你这么有魅力,她哪儿受得了啊!她一定会缠死你!再见!" 向南划了一个十字儿:"哈哈哈哈,上帝保估!" 这叫什么事儿啊 陆涛出了饭店,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潍坊火车站,来到火车站,买了几份报纸,坐在候车室,他很想自己待一会儿。他眯起眼睛,盯着外面忙忙碌碌的世界使劲地看,越看越觉得完全没有意义。尽管外面阳光灿烂,但在陆涛眼里,却仍是灰蒙蒙的,他失去了他的目标,生活在他眼里变得异常空洞。 同一时刻,在饭店餐厅,向南却觉得世界充满了快乐,他伸手把菜盘子码得很整齐,自己直着腰坐在那里,等灵姗。他弯腰打开手边儿的旅行箱,从中还拿出一个出差装洗漱用品的小包,从中拿出一面小镜子来照一下自己,往头发上抹了点摩丝。 半小时后,在火车站候车室的陆涛想到夏琳。忽然,一滴眼泪滴落在他正看的杂志上,他站起来,擦去眼泪,头晕晕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正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 另一个不知道自己焦虑的人是向南,此刻,他再次站起来,跑到电梯边,他犹豫了一下,上了电梯,等楼层到了,他便冲出去,一直沿着走廊小跑儿,来到灵姗的房间前,站稳,深吸一口气,然后敲灵姗的房门。 没有人回应。 向南往回跑。 向南一直跑到大堂服务台:"1215房间的门打不开,我们一块儿来的,您能不能打电话叫一声。" 服务台小姐看了他一眼:"1215,等一下,是方灵姗小姐吗?" 向南:"是。" "对不起,方小姐二十分钟前就退房了。" "她向哪里走了?" "就从这里出去了。" 沿着小姐手指的方向,向南看到了饭店门口,他拿起电话,拨号,手机却没电了,向南急了,"对不起小姐,请借我电话用一下,我的没电了。"说罢,抓起电话打。 此刻,陆涛已站到检票的队伍当中,他接了电话,向南焦虑的声音传来:"哎,陆涛,你在哪儿呢?" "正检票呢。" "看见灵姗了吗?" "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呢吗?" "她让我在楼下餐厅等她。" "那就再等等。" "她退了房,走了。" "她逗你呢吧。" "她凭什么呀?" "你再找找,回头电话我。" 向南挂了电话,脸色完全变了。 向南滑着步冲到饭店餐厅,没人,他提起行李,冲出餐厅,跑到大堂,没有灵姗。他冲出大堂,接着冲到停车场,车还在那里,好好的,只是边儿上没有灵姗,他放好行李,上了车,开走了。 向南一开出饭店,便进入潍坊街道堵车的海洋,他打电话,但电话却没电了,忽然,他感到自己哭了:灵姗呢? 向南在泪眼朦胧中超车,先找到陆涛吧。 此时,陆涛已上了火车,他把行李放好,然后坐到窗口,点燃一支烟,看着窗外。 陆涛看到旅客们在窗口和亲人告别,这也像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他看不了人们动感情,因为他正被感情燃烧着。一辆卖杂志的手推车被推过来,陆涛买了一本杂志,想转移注意力,此刻,离开朋友,他再不也不用绷着了,他感一种失控,他被脆弱袭击着,晕头胀脑,精疲力尽。 此刻,向南已赶到火车站,他买了张站台票,冲进站台。 陆涛听到广播里传出声音:"开往北京的第xx次列车马上就要出发了——" 接着,他感到列车晃动,他抬头向看,在车厢尽头,灵姗出现了,正笑眯眯地向陆涛走过来。 陆涛大吃一惊。 灵姗几步就走到了,她拍了一下陆涛:"hi!" "灵姗!你怎么在这里!" "我跟你一起回北京啊。" 下部 第8节 "那向南呢?" "我叫他在饭店等呢。这个臭男人,结了婚还那么花心!活该!" 陆涛一下子愣了,喃喃自语:"啊?这叫什么事啊,这下向南惨了!" 我们还去青岛吗 此刻的向南正往站台上猛冲,他跑到了,看到了慢慢起动的火车,他喊着陆涛,一个车窗一个车窗地往里看,突然,他看到陆涛和灵姗。 向南大喊:"陆涛!陆涛!陆涛!——" 陆涛往外探出头儿,向他招手,却已听不见向南的声音,只好大叫:"下一站!下一站我们下车!" 在向南眼里,无论是陆涛的声音,还是灵姗的笑脸,都随着列车慢慢远离自己,像是一个梦。 向南边追边喊:"陆涛,陆涛,给你车钥匙,我不去青岛了,我哪儿都不去了!" 忽然,他摔了一跤。 列车开远了。 向南爬起来坐地上,新裤子被磨破了,他听到自己可怜巴巴地自言自语:"我想回家,我不追灵姗了,我不开a4了,我也不去青岛了,我哪儿都不去了!我就喜欢我们家杨晓芸,不喜欢加强版!" 向南回到停车场,上了车,开向下一站,那是一个很小的火车站,破破烂烂,当他开进停车场时,远远地发现陆涛和灵姗正在一个破台阶上坐着。 灵姗良心发现:"向南一定伤心了——" 陆涛叹口气:"灵姗,这与人为善——算了,你太小了,不说了。" "哎,你女朋友要走了,你伤不伤心啊?" "谁说的?" "我猜的。" 陆涛叹口气。 "那你现在想不想她?" 陆涛把脸望向前面,忽然他抬起手挥动,他看到他的车正开过来。 "陆涛哥,我看出你不高兴了。"灵姗说。 一声喇叭声,向南到了,他停了车,从车里垂头丧气地下来。 灵姗赶紧站起来:"对不起啊,向南哥。" 向南苦笑:"没关系。" 陆涛过去拍向南:"向南,没事儿吧?" "没事儿。" 陆涛不知该说什么,他没法解释这件事,只好说:"一起去青岛吧!我也去!" "没心情了!"向南低声说,"再说,这次出差费用超支了,回公司还不知怎么交待,好在合同签下来了。多亏你,谢谢。" "向南,咱们之间还说谢谢,太丢人了。" "那好吧,你们去玩吧,车还你,我从这儿坐火车到济南,再飞回北京,这次出差太乐观了——现在我明白了,干什么都不能太乐观,哥们儿这回就有点儿乐极生悲的意思。" 说罢,向南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是他的手提电脑和一个小行李箱。 "哎,对了,行驶本还给你。"向南走了几步,忽然折回来,把行驶本交给陆涛,陆涛接过来。 "向南——" "下一班火车还有二十分钟就开了,我去买票还来得及,我走了,回头再联系。"向南说罢转身就走。 灵姗跑过去想说什么,却张着嘴不出声,最后只说了句:"向南哥再见。" "再见。"向南对灵姗点了一下头,走了,显然,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陆涛追上去:"哎——向南。" 向南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儿?" 陆涛拿出一支烟给向南。 "里面不让抽,再说时间也来不及了。"向南说。 陆涛把烟揉碎了扔地上:"什么时候再一起开车兜风吧——"说着,把向南的领子拉好:"你穿这身儿挺合适的,比西装强多了。" "我可能就是穿破西装的命——哎,陆涛——" "改主意了?" "哥们儿的老底儿也让你全看到了,其实挺狼狈的,太丢人了——" 陆涛不知该说什么。 反倒是向南说:"反正我觉得我的工作挺没劲的——不说了!" 陆涛重重地拍拍向南肩膀。 "陆涛,有句话我现在特想跟你说。" "说!" "你是我和华子的希望和梦想,连你都颓了,我们还有什么指望?再奋斗奋斗吧!我和华子都喜欢看着你扑腾,就是为你加加油儿也挺来劲的!" 陆涛咬了咬牙,使劲点点头:"我试试吧!" 向南笑了,他提高声调:"陆涛,我是说,你的奥迪a4挺捧的,比米莱那辆奔驰开起来还舒服,真的——"他又看看灵姗,苦笑了一下,"灵姗也挺棒的,没想到她这么牛,把我都给涮了,哥们儿还是喜欢她——只是命中注定,这些都不是我的,我是向南,我只有我的小奥拓和杨晓芸——" 说完笑了,冲陆涛招招手,跑了,跑了几步又回头招招手:"再见——你们替我去青岛看看吧!" 陆涛和灵姗向他招手:"再见!" 灵姗高声叫道:"向南哥,对不起!" 向南的身影在人丛里晃着晃着,消失在大厅里了。 直到向南的背影消失,陆涛才长叹一声,一股苦涩涌上心头,他知道向南受了伤害,他为向南难过。 灵姗拉一拉陆涛:"陆涛哥,我们还去青岛吗?" 陆涛一挥拳头:"去!" 小巫婆儿 陆涛把车开上一条通向青岛的海滨公路,车在飞驰,大海就在不远处时隐时现。 灵姗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像是做错了什么,快到青岛的时候,她高兴起来,东拉西扯,陆涛也振作起来。 青岛到了,两人吃了一顿饭,然后陆涛把车一直开到海边停车场,两人下了车,走向海边沙滩,忽然,在他们面前出现一片平静的海,夕阳西下,波浪被镀成了金红色。 两人坐沙滩上。 "陆涛哥,要是天天都这样该多好啊。" "天天都这样你就觉得腻了。" "我不腻!不腻。" "不用天天,就是连着一个月,你就会说,啊,好烦啊。" "不会!" 陆涛笑了:"我逗你呢。" "你总是逗我,我可开心了。" "你开心就好。" "你总是照顾我,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好安全。" "你小嘛。" "陆涛哥,要是再过一些年,你还是一个人,你愿意照顾我吗?" "行啊。" "就照顾我一个人?" 陆涛点点头:"是啊。" "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陆涛饶有兴致地看着灵姗,像看着自己的青春时代。 "我就是知道——以前我男朋友一说假话我就能看出来,弄得他后来都不敢跟我说话。" "是吗?" "是啊,我后一个男朋友也是因为这件事离开我,他说,跟你在一起好累啊。" "为什么啊?" "他经常爱说一些假话,比如明明是出去和朋友打牌,见到我偏说和朋友一起吃饭,我就说,不是,你是在打牌!他就受不了了。" "那你能不能不指出来啊?" "我忍不住啊,结果现在男朋友也没有了,说是害怕我。" 陆涛笑了。 灵姗叹口气:"你就不说假话,一句也没说过。" "啊?真的?" "真的啊。" "那我以后试一试。" "可以啊,我可是很灵的啊,不信,问问我老爸。" 陆涛试图点燃一支烟,但被海风扑灭了。 灵姗凑过来,用身体挡着风,让陆涛点燃香烟,两人离得很近。 烟点燃了,陆涛抽了一口,把身体转开,灵姗愣了一下,也转开身体。 "我觉得你以前的女朋友好凶啊,她生日是哪一天?"灵姗说。 "七月二十五日。" "血型?" "b型。" "那她一定情感激烈啰?" "是。" "那她一定很个性很自我啰?" "是。" "那她一定任性、骄傲、直来直去啰?" "是。" "知道她最怕什么?" "什么?" "她最怕孤独。" "还有呢?"陆涛开始认真听灵姗说话了。 "她最讨厌男人要求她像个贞节烈女,自己却自命风流,这让她完全没有安全感,开始时的浪漫立刻在她心中消失无踪,她会立刻离开那个男人。" "还有呢?" "我都说对了吗?" "是的,你的确是个小巫婆,那你怎么看你自己的命运呢?" "我看我自己,总是不准,可是,看别人好准啊。" "那你猜一猜我和我女朋友之间的事?" "你们认识的时候是一见钟情,还使另一个女孩很绝望,是不是?" "是。" "最近半年,你老要买东西给她,她不要。" "是的——她要什么?" "她要的一定是你的真情啰。" "可是——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灵姗指指自己的脑袋:"你说出她的生日,这些事情就自动到了这里。" 陆涛"噢"了一声。 "你信不信,今晚她会给你打个电话?"灵姗忽然说。 "我当然不信,她不可能给我打电话。" "那你看着电话。" 陆涛一摸口袋,发现没带电话:"我没带。" "那就没办法了。" 陆涛猛地站起来,拉起灵姗就跑:"走!" 送小桃花回家吧 陆涛拉着灵姗跑过沙滩,他越跑越快,一直跑到停车场,暮色降临了,半天,陆涛都没有找到自己的车,还是灵姗发现的,他拉着灵姗跑到车边,打开车门,坐进车内,他的电话就扔在仪表盘上,突然,电话应声而响! 陆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着灵姗。 灵姗耸耸肩:"你们俩心有灵犀啰。" 陆涛拿起电话,果真是夏琳,他接起电话:"喂!喂!夏琳!夏琳,是我。" 此刻的夏琳正坐在家里的小写字台边,台灯下面,堆放着法语书、磁带和学习机。 夏琳半天才说:"学着学着法语,突然想你,这感觉就像我们最初认识时一样,那时我也是要出国。" 夏琳说着用手捂住脸,她感到她的热血全部涌到脸上。 "喂,你好吗?"陆涛问。 电话挂断了。 陆涛再打。 夏琳看着自己的手机,她轻轻地用手摸着,自言自语道:"陆涛,对不起,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脆弱。" 夏琳咬一咬牙,把手机关掉了。 陆涛再打,电话里传来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音。 灵姗笑嘻嘻地:"陆涛哥,今晚有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心情不好,所以你也心情不好,你可别凶我啊——" 陆涛看看灵姗,忽然觉得她很神奇:"对不起,我——我,谢谢你灵姗,我送你——" "送我回北京吧。"灵姗说。 陆涛发动汽车:"现在走行吗?" 灵姗点点头:"我要去后面睡觉了。" 说完,她爬到后座,睡下了。 陆涛连夜驾车赶回北京。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兴奋,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看到天慢慢变亮,还看到朝阳升起,忽然,他觉得世界完整了。他不再焦虑,只是专注地开车,甚至进入北京的时候,遇到堵车他都没有焦虑,他感到他再次活了过来,而未来不是一片灰暗,而是具有诸多可能性。 陆涛回过头叫灵姗:"灵姗,灵姗,你醒醒。" 灵姗直起身来,爬到前面,坐下来揉着眼睛。 "北京到了,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你一分钟也没有停。" "是。"陆涛说着想点燃一支烟,被灵姗拿走,点着了,交给他。 "那我们一起吃早点?" 灵姗慢慢摇摇头:"你先去见你要见的人吧,我不着急,反正我跟你在一起。" 陆涛看了看她,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 灵姗轻轻一笑:"你会往右转。" 陆涛又看了她一眼,把方向盘打向右边,现在,他已完全相信了灵姗的预感,甚至感到被一种超乎于一切的力量推动着。 灵姗只是对陆涛笑一笑。 陆涛一直把车开到夏琳家楼下,他下了车,把车门关上,回头看一眼灵姗。 灵姗摇下玻璃:"放心吧,我不会影响你。" 陆涛飞跑进入楼洞,他冲上楼梯,连蹿带蹦,一直冲到夏琳家门前,然后想也不想就敲门。 夏琳的母亲周梅玉把门打开了,她吃惊地叫道:"陆涛啊——" 陆涛低下头:"阿姨,我想看一眼夏琳。" "她还在睡呢,昨天晚上看功课看到半夜。" "阿姨,我就进去看一眼。" 周梅玉叹口气:"进来吧。" 陆涛走进夏琳家,来到夏琳门前,他感到他和夏琳离得那么近,那么近,他轻轻敲门。 里面传来夏琳的声音:"请进。" 陆涛进去。 夏琳躺在床上,把头伸出被子。 "夏琳,我,我——"陆涛一下子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对不起,昨天晚上是我不对,我不该打那个电话,当时心情很坏,没能控制住自己。" "夏琳,我明白我错在哪里了——我一直以我自己的想法代替你的,而你真正的想法,我一点也没有倾听,我以为我理解你,其实我完全是根据我对你的想象理解你,我一点也不理解你,这是自私。你对我提醒提醒再提醒,我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我尽忙着向你、向别人显示我多有本事了,这是虚荣。在行动上,我也错了,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阻止你去法国,你说得对,那不是爱,那只是与别人一样的占有欲,我只想一个人占有你,我就想一个人占你有,我认为我能给你一个世界,却从没有问一问,那个世界是不是你需要的。我从来没有真正的关心过你,你找什么工作我完全无所谓,你去俱乐部,我不同意,却从没想过你若不去应该怎么办?你去唱片公司当企宣,又转到广告公司当业务员,我甚至从没问过你喜不喜欢那些工作,也没问过你为什么要去那些地方工作,我根本就没注意你天天干些什么。我一直以自我为中心,认为只有我的事情是重要的,你说可笑,我当时一点也没听懂,现在知道你说得对,我明白我有多可笑了。我口口声声说着爱你,但却从未为你做过什么。你和我一样,学的是设计,你与我有一样的梦想,但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的梦想重要过,我只是想控制你,让你按照我的想象生活,我总要求你理解我,我知道,你一直理解我,虽然你一点也不喜欢我这样,但你仍两次提出跟我结婚。我现在明白了,那是你在对自己下决心,你下决心要永远对我好,就连这两次机会,都被我因为自大而错过了,你叫我了解了痛苦和后悔,全是我应该知道的坏事,夏琳,现在我全懂了,我懂得以后要尽量不去做那些叫我痛苦和后悔的事。总之,这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我知道它们的价值,知道这些经验对我有多珍贵。总之,在我们以前所有的关系里,我错了,你对了,就是这样。" "不是这样——"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现在当我想为你做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有机会了——这完全是愚蠢的代价!" "陆涛,你一点也不蠢,你让我学到坚强与信心,希望与梦想,我为你激动,就像那些事情也有我一份儿似的——" "在我们的关系里——" 夏琳提高声调:"在我们的关系里,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所做的,都是我愿意做的,我从来没有强迫自己去做什么。我爱你,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我的快乐,你总给我带回一些与你有关的新鲜事,叫我也手心儿痒痒想试一试。我从心里羡慕你的机会,嫉妒你的徐志森、恨你的设计图——而我,只能自己去创造机会,我的机会不在你身上,而在自己手上。你叫我明白了,别人再大的事情也是别人的,自己再小的事情也是自己的,请不要难过,我必须把你当成别人我才会成长,我现在对自己不满意,我必须像你一样努力,像你一样奋斗之后,才会死心,才会对自己满意,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一点。" "这一回,我理解,我让你去,我希望以后从你那里可以听到一些与你有关的新鲜事,那是我最爱听的故事,你的故事。" 夏琳笑了。 "你好吗?"陆涛站起来问。 "我夜里三点多才睡,还要再睡两小时才能缓过来。" "我先走了,你注意休息。" 夏琳点点头:"谢谢你来看我,再见。" "再见。"陆涛说罢,退出房间。 下楼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满足,他只想看她一眼,他看到了,他对她不再有任何别的要求或愿望,看到她就是一切。 陆涛从楼洞里出来,拉开车门,坐进汽车。 "怎么样?"灵姗问。 陆涛长叹一声。 灵姗伸出手,拿出一支皱巴巴的纸烟:"你还要烟吗?就这一支啦。" 陆涛摇摇头。 "哎,灵姗,你说,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我该怎么办?"现在,陆涛是完全地相信了灵姗。 灵姗拿过陆涛的手来看了看手相,叹了口气:"其实我不该说的,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她是你的大桃花,你们的缘分还没尽呢。" 陆涛欣喜若狂:"真的?" 灵姗把陆涛的手扔到一边:"真的,你高兴了吧——我猜你高兴。" 下部 第9节 "是,我高兴。" 灵姗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除了夏琳,你还喜欢过谁?" "没了——只有她。" "那就不要放弃。" 陆涛点点头。 "我对你也不放弃。"灵姗忽然说。 陆涛笑了:"你懂什么!" "别忘了,你刚刚还向我请教呢!你听我说,现在,我是你的小桃花,请你开车送小桃花回家吧。" 活该 就在陆涛送灵姗回家的时候,杨晓芸正在一张纸上画着新门市的装修图,门开了,穿着新衣服的向南回到家。 "老婆好,我回来了。" "疯得开心吗?" "合同没谈成,头儿还说了我一顿,差补全让我花光了,还好,把公关费给报销了。"说罢,向南愁眉苦脸地坐在杨晓芸边上。 "活该!" "不过,我对你有意见。" "你有什么意见?" "你没给我打电话,叫我出门在外享受不到一丝一毫家庭的温暖。" "你没看我忙着呢嘛!" "要不现在让我享受享受?" "你马上就会享受的——我向你宣布一个消息——" "还是我先宣布吧——" "你有什么可宣布的?" 向南站起来:"我买了一身衣服,你看看,有点帅是吧?" 杨晓芸一撇嘴:"一进门儿就瞧见了,不穿吧,像借的,穿上呢,像租的,说你缺心眼儿吧,你还为这称呼置了身儿行头儿,膝盖还露着,傻到什么份儿上才像你这么傻?"说着还摇了摇头,"难以想象!" 向南看看自己:"我怎么了我?这不挺好的?" "你是挺好的,因为马上要当爸爸了!"杨晓芸突然说。 "怎么回事儿?"向南只觉得后背一凉。 "我今儿刚到医院做了一检查,怀孕了,你看,正好儿你不伦不类的服装都换上了,我通知你啊,我们准备做父母吧。" 向南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真的,我要当爸爸了?" "别泄气啊,当然是真的。" "那太好了,咱庆祝一下,我这优秀基因算是叫你帮忙给传下去了。" "是啊,你奶粉钱凑足了吗?" "好说,你等等,我先洗一澡,累死了,一会儿出来咱们再商量。" 向南洗完澡,没跟杨晓芸商量,他玩起了电游。事实上,灵姗的脸仍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挥之不去,他感到委屈而消沉。 两人很快就睡了,杨晓芸没搭理向南,把后背冲着他,果真不出杨晓芸之所料,忽然,向南坐了起来,摸着黑找到一支烟,点燃,然后长叹一声。 杨晓芸差点笑喷了,她吸吸鼻子,用手扇了扇烟,抡起胳膊拿到一个烟灰缸放到向南面前:"半夜三更起来闹鬼啊,又在床上抽烟,回头烧着被子我跟你没完!"说罢,又转过身,把头蒙住接着睡。 向南打开床头灯,忧心忡忡地抽了几口烟,转身看了看睡着的杨晓芸,把烟熄灭,又睡下了。 杨晓芸本来等着向南说话,见他这么颓废,不禁在心里暗恼起来,原来自己的老公果真没什么出息。 那就随你吧 第二天,杨晓芸去精品店盯着装修,一个找上门来的布料批发商冲进来推销。 杨晓芸饶有兴致地和他讨价还价,地上两个打开的手提箱,里面全是各种面料,在他们后面,工人们还在乒乒乓乓地装修店内。 批发商长得油头粉面,说话却赖了巴叽的:"杨小姐,二百一可不贵,这种是泰国货,泰国人用童工,所以成本很低,其实质量很好的,你摸啊——" 杨晓芸杏眼圆睁:"就这种床单面料儿,以前也就值八十块,什么百分百纯棉呀,泰国货,要是泰国货我马上就自焚!你闻闻——江南小厂货!用脚踩一下都知道,蒙谁呀?"说着,杨晓芸从布料上扯下一根棉线,从对方手里抢过一支香烟,烧了一下,放到对方鼻子下面。 批发商连连点头:"是是是,杨小姐真厉害——" "废话,我学的就是这个!我告诉你,想跟我做生意你就实诚点儿,要不然滚蛋!" "是是是——那杨小姐你看——" "一百二我要十条,多一分钱都不行。" "杨小姐真会讲价钱,我还没批过这么便宜的呢。" 忽然杨晓芸电话响,她不耐烦地对批发商说:"那就随你吧。" 说完接起电话:"喂,夏琳啊——" 杨晓芸站起来,走出店外:"我昨天跟向南说了,你猜怎么着,一切都不出我之所料!这个假大空退缩了,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一夜没睡着,就跟他避孕失败了似的,早晨上班前还强撑着,撩开我睡衣亲了我肚皮一下,还装呢!你看吧,今儿白天他一准儿没心思工作,得准备一大套不负责任的话晚上回来给我背诵——这帮狗男人!" 批发商凑过来:"杨小姐你能不能要二十条?" 与此同时,正在上班的向南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忽然他站起来,走到一个年龄相仿的业务员小赵边上坐下,小赵脸色发暗,眼圈儿发黑。 "我问你,小赵,你媳妇是不是刚生的孩子?" "是啊,小孩都四个月了。" "这孩子——这孩子——" "是不是你媳妇也要生了?" "不是,她怀孕了。" "坚决做掉!你看我,已经两个月没睡过一天整觉了,小孩天天夜里哭,我都快疯了——" "那请保姆呢?" "保姆不管事儿,一点儿都不能指望,我妈和我媳妇她妈轮流看,还吵架,为了这孩子,家里成天鸡犬不宁的,现在也没法儿送幼稚园,怎么也得三岁以后,我媳妇本来跳槽每个月能多挣三千,这下全完了,唉!我告诉你,一个孩子一养就是二十二年到二十五年,中间别想消停。妈的这孩长大了要是不孝顺我,我非把他送非洲去不可!" 向南听着身子一歪,从椅子上掉地上了。 小赵连忙拉他:"哎,向南,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向你咨询一下——谢谢啊。" 离我远点儿 针对杨晓芸的怀孕事件,向南冥思苦想了半天,一下班,他便冲到超市买了杨晓芸最爱吃的日本饭回到家,漂漂亮亮地码在饭桌上,有寿司和生鱼片。他还做了一小锅酱汤,然后在饭桌中间放了一小花瓶,把新买的一束鲜花也插上。 向南准备跟杨晓芸打一场有准备的战争,他决定趁她还没回来练习一下,于是他尽量用杨晓芸最爱听的语气冲自己说道:"晓芸,你听我说啊,一来呢,我特喜欢孩子你知道,二来呢,咱结婚这么多年,也该要一个孩子了,三来呢,你岁数也不小了,再不要恐怕对孩子和你都不好——"他越说觉得越顺,不禁搓着手走来走去,"四来呢,四来呢——晓芸,关键是,咱们这次没准备好啊!你别急,先听我说说,听我说啊,一来呢,这是一次失误,二来呢,咱们贷款没还,三来呢,我还没戒烟呢,这对孩子恐怕不好,四来呢,这孩子你看不了,我看不了,你妈看不了,我妈倒是能看,可要是她住过来,咱们这地儿——要是把孩子扔我妈那儿,咱也不放心,是不是?五来呢,咱们现在虽然说不上有什么狗屁事业,可你听说过龙生龙凤生凤吧?可我不是龙你也不是凤,咱弄不好就生一小耗子什么都不会打洞——不能这么说!要说就说,关键是,这孩子咱没时间教育啊,不教育,咱这素质就传不过去呀,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向南抬头望向墙上的钟,停住了,杨晓芸回家的点到了,门铃竟是准时响起,向南飞速地从花瓶中把花抽出来去开门。 门自己开了,杨晓芸站在他面前,向南把背后的花拿出来举给杨晓芸。 杨晓芸接过来冷笑:"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是我媳妇你怀孕庆祝会的小序曲,来来来,你来看——" 他把杨晓芸拉到桌子边上:"一直在等着你呢,你先坐下,锅里还有日本酱汤呢!我盛去!你坐这儿等我。" 杨晓芸化冷笑为假笑:"我还没洗手呢,我去洗手间。" 她笑盈盈去洗手间洗了手,然后回来坐下,把花放在桌子中间的花瓶里,只见向南端着一大碗汤过来。 向南坐下开一小瓶清酒:"喝喝喝——今天我特意去买了恶贵的生鱼和鲜贝,还做了土豆沙拉,都是你最爱吃的。这日本清酒我一个人儿喝就行了,你现在不能喝了,我跟你说啊老婆,你能怀孕真不容易,说明我还年富力强——精液充沛——" 杨晓芸刚拿起一杯牛奶凑到嘴边要喝,听到向南的话立刻把杯子顿在桌上。 "哎,你也太恶心了!" 向南把一杯酒一饮而尽:"吃啊,多吃点——晓芸,我跟你说啊,作为一个男人,有家、有媳妇、有车、有房、有电脑、有电视机,咱就差一孩子了,现在你把咱最后的任务完成了,我真是高兴,晓芸,你——" "你啰里啰嗦的到底想说什么?" "晓芸,我今儿问了我一有孩子的同事,他说就咱们现在这状况,孩子生是可以生啊,就是,就是养起来不大容易。我知道你也喜欢孩子,不过,我弄不清你心里有没有准备好。你说咱努力了好几年,这生活还没来得及享受呢,要是有一孩子,会不会后半辈子就完了?" 杨晓芸看了他一眼,接着吃。 "所以,晓芸啊,咱能不能,能不能换一思路——" "换什么思路?" "从实际考虑——这孩子咱能不能先不要?" 杨晓芸白了他一眼。 "你看啊,咱这房子最好换一三居,车呢,也该换一个大点儿的,这样一家三口儿——" 杨晓芸"啪"地把筷子放桌上一顿:"昨儿你不说要当爸爸挺来劲的吗?今儿怎么退缩了?" "我可一点没退,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 "你让我怀孕的时候怎么一不退缩二不跟我商量商量?" "我那不是失误嘛——再说那吃避孕药也是你的事儿啊!" "你怎么自己不戴安全套啊?" "我这不是怕你觉得不舒服不喜欢嘛。" "不舒服不喜欢的是你!" "哎,哎,哎——" "向南,你什么态度!什么都没想好就敢结婚!你疯了吧?向南,我告诉你,让我怀孕是你,现在想让我做人流的还是你,你把我当什么人啦?晚上去超市花一百块钱买点吃的就想劝我进手术室,你做什么梦呢你!" 杨晓芸说完,把面前的盘子一推,站起来,直接走进卧室,躺在床上。 向南跟过来,杨晓芸立刻用后背冲着他。 向南伸手摸杨晓芸的肩膀,被杨晓芸一巴掌打落:"离我远点,讨厌!" 离就离 一小时后,向南家里一片死寂。向南一个人在客厅玩cs电游,电游里,他左躲右闪,但还是被别人打死了。 向南喃喃自语:"命运啊!"他长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把手边儿上满满的一烟灰缸烟灰倒了,又去洗手间洗一把脸,刷了牙,最后来到卧室,出乎他意料的是,杨晓芸竟没睡着,正靠床上看画报,向南躺在杨晓芸身边。 向南看了一眼杨晓芸,叹了一口气:"老婆,媳妇儿,真没想到你还会怀孕呢!" 杨晓芸把画报往地上一扔:"现在想到了吧?" 向南凑上去,趁其不备,亲了一下杨晓芸,杨晓芸直用手擦他亲过的地方。 "怎么着,您还想让我再怀一次啊?"杨晓芸笑着问。 "晓芸,我刚才这把事儿又想了一遍——" "你刚才!你刚才是把玩过的游戏又玩了一遍!" "你听我说啊,我不是想说服你不要这个孩子,我都说了,我是想听听你的意思,怎么样?你说要就要!你说不要就不要!" "向南,以前呢,你是对我负责,以后呢,呵呵,你要对我和孩子两个人都负责——你不是爱负责吗?这下机会来了——" "负就负!唉,杨晓芸,来句痛快话儿,这孩子你要不要?" "要!" "要就要!" 杨晓芸笑了:"这才像个男人说的话,其实——" "要了以后这孩子你带啊,反正你也没工作了!"向南脸色一变。 杨晓芸针锋相对:"那你挣钱啊!" 这下向南翻脸了:"我一个月就那么点儿钱,交完月供剩下的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咱生活费都差点儿不够,这事儿你看着办吧!" "那正好可以刺激一下你,叫你对工作再上点儿心。"杨晓芸寸步不让。 "我怎么没上心啊,天天东跑西颠儿,见人满脸堆笑,累得跟狗似的,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告诉你,我尽责任尽到这份儿上,已经到头儿了,你要是非生这孩子,你自己养!" 杨晓芸急了:"废话,我生的孩子我不自己养谁养啊?" 向南提高声音:"那从今天起,自己的钱自己花啊!你要没有,回家管你妈要去!" 杨晓芸终于怒了:"这是你说的啊——你记住你的话。向南,我问你,从咱俩认识到现在,我管你要过一分钱没有?" "没有,都是我主动给的。"向南虽然降低了声音,却一点没服软儿。 杨晓芸气得瞪了向南一眼,突然抱起被子冲到厅里的沙发上。 向南追出来:"杨晓芸,我再次清楚地告诉你,你想生这孩子我不同意!我对这事儿根本没准备,我可不想以后连个节假日都没有,夜里让孩子吵得连个整觉都睡不好,黑着一眼圈儿就上班去!" 杨晓芸从沙发上跳起来急了:"我看你不是对这个孩子没准备,你是对我,对我们的婚姻都没准备!" "确实是这样!"向南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你就给我滚蛋!" "滚就滚!" 杨晓芸的眼泪迸出了眼眶:"明天就离婚!" "离就离,谁怕谁啊!" "你现在就滚!从我眼前消失!越快越好!" 向南一指杨晓芸:"这是你说的?" "这就是我说的!没听清楚我再说一遍!" "我没听清楚!" "滚!你现在听清楚了吧?" "听清楚了。"说着,他收拾东西,走到门到口,回头看一眼杨晓芸,杨晓芸叉着腰,气哼哼地瞪着他,向南打开门就走了。 无计可施 向南下了楼,这是他结婚后第一次离家出走,他坐进自己的汽车,然后开着车行驶在路灯暗淡的大街上,前面是一家小饭馆,向南开过去停住,下了车,却见饭馆正在收摊儿。 向南问一伙计:"哎,还有吃的吗?" "封火了,明天再来吧。" 向南只好回到他的车上。 现在,向南产生一种感受,即生活欺骗了他。从灵姗到杨晓芸,他对她们那么好,她们却一点也不满足他。他感到悲伤,于是放了一首悲伤的歌,开着车在街上转来转去,向南开过一条又一条的街,有繁华的,也有没人的,他面无表情,内心充满了自怜,他抽着烟,直到把烟抽完了。 向南在一个马路边儿的小铺前停了车,走进去:"来一盒中南海,零点八的。" 老板拿出一盒扔在柜台上,向南撕开包装纸,抽出一支烟放到嘴上点燃。 "那个,那个再来一瓶矿泉水,烟也再要一盒。" 老板把烟和水递给他,他转回车里。 向南想回家,又觉得回家不知该跟杨晓芸怎么说,于是给华子打了一电话。 华子今儿回父母家住,他刚刚把手上的一张报纸扔下,出溜进被子里,手机就响了,他又钻出来,接电话。 "向南啊,半夜三更的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向南沙哑的气声儿从电话里响起:"你在哪儿呢?" "在我父母家。" "怎么没跟露露在一块儿?"向南没话找话地问道。 "今天回来看看我妈,没带露露。" "你睡了吗?" "刚睡下,这不叫你给打起来了。" "哎,我让我媳妇给轰出来了,能不能到那你那儿混会儿,要不然就得花钱去桑拿了。" "成,你来吧。" 向南走进华子父母家时,只见华子和华子妈在看电视,华子妈是失眠,华子是得等向南。 "阿姨,华子,这么晚——真不好意思。" 华子手一挥:"没关系,到我屋里去。" "阿姨好——您身体怎么样?" 华子妈笑了:"好好,向南来了,阿姨有日子没看见你了。" 向南也满脸堆笑:"您这新装的房子挺漂亮的——" 华子妈:"哎——花了五万呢,坐这看看电视吧。" "阿姨,不了。"向南说着溜进华子的房间。 华子和向南坐在床上,一人一头儿。 "怎么回事儿啊?" 向南长叹一声,抽手到口袋摸烟,几个兜儿都摸遍了,还是没摸出来。 "烟落车里了,你有烟吗?" 华子跳下床,走出屋门,片刻回来,手里拿着一盒烟一个火机扔到向南手里:"叹什么气呀,我妈得癌了我们家房子也烧了,我都没你那么颓,怎么啦?电话里一听声音就不对。" "我媳妇怀孕了。" "不是你的?" "废话,那还了得?" 外面传来敲门声。 华子不耐烦地问:"妈,什么事儿?" 门开了,只见华子妈端着一盘儿切成片儿的苹果进来了。 "向南,吃点苹果,阿姨刚削好的,你们老同学也不多来往来往,从阿姨出院,就再也没看见你了。" 向南赶紧站起来接过盘子:"阿姨您坐,您恢复得怎么样?" 华子妈坐下:"就是虚,你想,开刀切这么长一口子,元气都伤了,哪儿一下子就好了?" 向南敷衍道:"那您可得注意点儿。" "妈,你睡觉去吧,这么晚了,我和向南说点事儿。" 华子妈眼睛一瞪:"怎么啦?轰我走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当着你妈面儿说啊?" "妈,不是,我不是这意思。" "行行行,你们聊着,阿姨走了,你们差不离儿的也早点睡吧,啊?" 华子"啊"了一声。 华子妈走了,华子过去关上门。 "向南,咱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媳妇怀孕。" "那是喜事儿啊!" "喜什么喜?她想生!" "生就生呗,你喜欢断子绝孙啊?" "不是,不是这问题——问题是,现在我们俩没养孩子的实力。" "自由市场摆摊儿的都养得起,怎么偏你们养不起?" "唉,你不了解,你还没到那一步呢——我告诉你,现在养一孩子累着呢,从幼稚园开始,就分三六九等,一直分到这孩子长大。要是一开始没弄好,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从最底层混起。" "你不就是从最底层混起的嘛,人各有命,强求也没用。" "我要像你这么想得开就好了。" 敲门声又响起,门开了,华子妈抱着一床被子走进来。 "向南,你别嫌气,这是咱们家去年做的被子,真是新的,没人盖过,你凑合着盖吧。" 下部 第10节 向南连忙站起来接:"谢谢阿姨。" 华子抢先一步接过被子扔到床上。 华子妈却站着没动,想了想才说:"枕头我找了半天没找着,一会儿我再找找。" "妈,不用,随便凑合一下就成。" 华子妈拉下脸:"那哪儿成啊,上次我生病住院,向南天天来看我,怎么能叫人睡不舒服啊?人家明儿还得上班呢,是不是向南?" "阿姨您真甭客气,我叠件儿衣服垫一下就行了,别麻烦了阿姨。" "不麻烦不麻烦——华子,我记得阳台上的那个大笨箱子里有两个荞麦皮的枕头,你是不是给人家向南找一下?我给你打手电。" 华子有点急了,他提高声调:"妈,你出去吧,我们有话说,这些事儿我们自己解决,您就甭管了!" 华子妈也急了:"你怎么解决我听听?" "妈,你怎么这样啊,你要看电视看电视,不看就睡你的,别管我们了。你要再这样,我可要走了,这事儿也太多了,连句话都说不成。" "有你跟你妈这么说话的吗?你妈一手把你养大的,怎么着,嫌你妈烦,是不是?" "妈,我没嫌你,我和向南好长时间没见,想说会儿话,你老过来掺和什么呀?" "我掺和什么了,我给你们拿苹果,给你们抱被子——" "妈妈妈,再见,再见,明天见啊,咱有什么话明天说。"华子往外慢慢推他妈,华子妈却一拧身儿,站住了:"华子,你干什么,谁让你往屋外推我的啦?这家还是我的呢,要走也是你走!" "走就走!真没见过这么烦人的!"华子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走你走,有本事以后甭回来!"华子妈说着哭了起来:"老头儿,你给我起来,别睡了,你儿子嫌我烦,还轰我走,你起来跟他说说,这家到底是谁的呀?" 向南一看苗头不对,跟着华子溜出了家门,轻手轻脚把门关上了。 向南追上正下楼梯的华子:"你妈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生病给惯的,现在动不动就急,真受不了,你说我不回家吧,她成天打电话说想我,一回家就跟我唠叨!"说罢长叹一声。 家家有本儿难念的经 与此同时,杨晓芸正跟夏琳打电话:"我这回非治治他不可,离家出走,我让他离家出走!" 夏琳劝她:"给他打个电话,叫他回来吧。" "今天我对这个不想负责任的人说滚,那是客气,轮到我给他打电话,哼,那就是叫他永远滚——他不是不想负责任吗,那离婚去呀!" 向南和华子走到向南的车里坐下,一副难兄难弟的样子,华子再次长叹一声儿。 向南奇怪地看了华子一眼:"你不是正蒸蒸日上呢吗?" "现在开了两个蛋糕店,一个发廊,欠陆涛好几万块钱,这就叫蒸蒸日上?那陆涛车房全齐,卡里存着二千万,你说他叫什么?" "有钱也没用——我看陆涛时常神情恍惚的,跟我在一起,也是强颜欢笑的,身边儿晃着一美女也不爱看一眼,全是谈恋爱谈的!" "还有人为当不上总统唉声叹气呢——咱跟他能比嘛——" "唉,最少你感情方面挺顺的呀!你跟露露过得不是挺来劲的吗?" "来劲我怎么回家了?" "你们怎么了?" "唉,小打小闹着呢。" "什么事儿啊?" "她想把她妈接来。" "接就接吧。" "接来我放你们家去啊——" 此时,在青年家园,杨晓芸接到夏琳打来的电话。 "向南回来了吗?" "没回来。" "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不知道跑哪儿鬼混去了——" "要不你给他打一个?" "我打一个?我打死他!夏琳,我告诉你,对这种烂泥糊不上墙的混蛋,我可是出离了愤怒了,没什么可说的,睡觉!" 完了 朝阳照在北京的每一个角落,也照在向南和华子的脸上,他们坐在车里睡得很香。 华子醒了,揉眼睛,然后推向南:"向南,向南。" "几点了?" "我哪儿知道,我又不上班。" 向南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完了,九点多了,我迟到了。" "哎,我得先走了,回家看看,昨儿晚上我妈一闹,今儿别出什么事儿——" "华子,你知道吗?这是我从上班以来第一次迟到。" "怎么了?" 向南喃喃自语:"以前不管发生什么,我上班从没迟到过。" "那就迟一回呗。" 向南对着后视镜照照,看到一张疲惫的脸:"不是这回事儿,华子,我怎么觉得忽然之间,什么什么都不对了,是不是走上下坡路了?" "没事儿,这才到哪儿啊?肯定有好事儿在后头等着呢,咱还没开始呢!回头见!" 向南赶到公司,坐到写字桌前,拿起一张合同纸看一看,放到一边,手放到电话上,又拿下来,有一种恐惧感袭上心头,他觉得杨晓芸的态度有点不对,他拿起电话打给杨晓芸。 "喂?"杨晓芸没精打采的声音传来。 "晓芸,是我。" "什么事儿?" "你在哪儿呢?" "我在家。" "你没去精品店?" "没去。" "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 "我马上就回去,你别走,等着我啊。"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然后请了假,冲出写字间。 向南冲回家,劈面就叫道:"晓芸,我有话跟你说。" 杨晓芸却闪到一旁,向南一抬头,发现不仅杨晓芸在,夏琳也在,向南顿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杨晓芸却爱搭不理地说道:"说吧,夏琳也不是外人。" 向南坐沙发边上。 杨晓芸走上一步:"要是真没什么可说的,咱们去办离婚吧。" "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用不着,该说的你不是都说了吗?" 向南用余光扫一扫夏琳,深吸一口气,忽然转了话风儿:"那我现在改主意了呢?" "你是不是想就这么耗下去?你觉得那有意义吗?" "没有。" "那就去民政局吧,我都打听好了,现在办起来容易,一两句话的事儿。" 向南把目光投向夏琳。 只见夏琳冷若冰霜地摇摇头:"刚才我们一直在说这事儿,我已经劝过了,唉,没用。" 向南急了:"那,那孩子怎么办?" 杨晓芸立马堵了一句:"那跟你无关——向南,我跟你说,其实怀孕没什么了不起,我一听你的态度,就知道咱们俩完了——走吧。" 离婚 向南几乎是被杨晓芸拉着上了车,杨晓芸指路,他很顺利地把车开到民政局门口。夏琳和杨晓芸坐在后面,神态轻松,还说着一些八卦新闻,似乎不是要去离婚,而是去郊游。夏琳刚要推开车门,忽然,陆涛的车快速冲过来,急停在他的车边上。 杨晓芸和夏琳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儿向南?"杨晓芸问。 "电话是我出门前在洗手间里打的,叫陆涛也来凑凑热闹。"向南冷笑一声。 夏琳第一个下了车,她问陆涛:"陆涛,你怎么来了?" "向南叫我来劝劝杨晓芸。" 杨晓芸眼睛一瞪:"向南,你还叫谁了?下一个该是我妈了吧?" "我没叫你妈,你妈从头儿就有点儿看不上我。"向南说。 杨晓芸扫了陆涛和夏琳一眼:"结婚的时候有伴郎伴娘,没听说过离婚也有。" 向南"哼"了一声:"新鲜吗?" "哎,杨晓芸,你们这婚离得是不是太冲动了?老听说坏人和坏人走不到一块儿去,怎么现在俩好人也合作不起来呀?"陆涛问。 "他是好人吗?" 向南颓废地说:"杨晓芸,我都认错了,你怎么还想离呀。不就是一孩子嘛,生呗,就是别人的我也不在乎。" 杨晓芸急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几个路人纷纷往这儿看。 "哎哎哎,你们这是卖艺呢还是要离婚呀?再吵可又要引起围观了啊!上次在商场发生的一切我现在可记忆犹新啊!"夏琳提醒道。 杨晓芸干脆地说:"你们等等我们,走吧,向南。" 陆涛一拉向南:"到底为什么离啊?这第三者是谁呀?" 夏琳瞟了陆涛一眼:"你以为都像你呀,喜欢找一第三者来帮忙儿捣乱,人家不是为这个。" 向南说:"电话里我还没来及说,是这样,杨晓芸怀孕了,我干的!她想生,我想等一段儿时间再生,前后也就是一两年的事儿,"说着扭过脸去冲杨晓芸叫道,"哎,媳妇,你要着急非要生咱现在就生啊,我给你挡着人,免得他们偷看!" "别叫我媳妇!谁是你媳妇?" 向南刚要再说什么,忽然眼圈儿红了,他背过身去,用手捂住脸。 几个行人纷纷向这里张望,有一个还往边儿上凑。 夏琳拉了一把杨晓芸:"别在这儿说了,要不咱换个地方?" 杨晓芸脖子一梗:"你们在这儿等着吧,向南,走。" 向南看了一眼陆涛,擦干眼泪:"妈的,我就知道一有好事儿,接下来就是坏事儿,以为那么难的合同都签成了,好事吧?没想到后面就是这么坏的事!"他把手一摊,"结婚合同黄啦——你等会儿,哥们儿一会儿就出来。"说罢,跟着杨晓芸往里走。 陆涛还要拦,夏琳对他使了使眼色。 陆涛做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夏琳凑近陆涛:"假的。" 此刻,杨晓芸和向南已经走出二十米了。 "你证件都带着呢吗?"杨晓芸问。 "放心,我什么时候落过东西呀!" 向南这句话刚一说完,忽然看到杨晓芸的眼圈儿也红了,杨晓芸快走两步,向南紧走两步跟上了,他回头想向陆涛招一招手,却见陆涛正拉开车门,把夏琳让进车里,他没叫出声,再紧走两步,追上杨晓芸。 你好吗 "你好吗?"陆涛关上车门问夏琳。 "我挺好的。" "什么时候走?" "快了,本来今儿要订机票,接杨晓芸一电话,赶过来劝她。" "杨晓芸真怀孕了?" "是啊。" "早知道我也让你怀孕,你就不会走了,为什么我那么笨?" 夏琳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句下流话。" "说吧,我最爱听你说下流话,一说我就瞎激动。" "那我还是别说了。" "夏琳——" "现在我认不出自己,也认不出你了,以前,我一直给你机会,现在我要给我自己机会——我到外面站一会儿。"说罢开门下车。 民政局内,一对夫妇正在办理离婚。 办事员利落地问道:"刘厚明,最后问一遍,你同意与妻子朱晓红离婚吗?" "我同意。" "朱晓红,最后问你一遍,你同意与刘厚明离婚吗?" "我同意。" 办事员拿起章来,"当"的一声盖在离婚证上。 这一幕看得向南直用手捂眼睛。 杨晓芸轻蔑地看了向南一眼:"该咱们了。" 向南猛吸一口气,"唰"地站起来,走到办事员前面。 杨晓芸一看就急了,她"噌"地一下冲到向南前面。 "你干吗呀?" "你,你还敢先站起来?"杨晓芸用发抖的手指指着向南。 办事员叫道:"对不起,我们的休息时间到了,下午两点继续办理。" 向南笑了:"小姐,下午你们能不能一直休息下去?" 杨晓芸提高声音:"你们能不能办完我们的离婚再休息?" 办事员头也不回地走了。 向南和杨晓芸走出民政局,眼尖的夏琳一下子跳出车门:"哎,这么快呀?这政府效率高得有点太不负责任了吧?" 杨晓芸摇摇头:"别提了,人家到点儿休息了,下午再办。" 向南也高兴了:"最好再放三年假!" 杨晓芸瞪了一眼向南。 向南这下来劲了:"怎么办?" 杨晓芸一笑:"下午来呗。" 向南一看表:"呀,来不及了,我们头儿还找我呢!我可不想被开除了。唉,我先走一步,咱明儿办吧?" 看着向南就这么退缩了,杨晓芸寸步不让:"明儿几点?" 向南倒退着:"上午九点,一开门儿咱就来,争取办上第一对儿!" "君子一言——" "拖拉机都拉不回来!"向南说着,慌慌张张地钻进汽车,开跑了。 杨晓芸一撇嘴:"你们看,这就是我丈夫向南!告儿你们,明天还有一场好戏呢!" 接着离 第二天近中午时分,向南和杨晓芸再次坐在民政局离婚处门口。 "挺会算时间的呀?你不是说第一对儿吗?怎么着,又想拖到中午让人家不给办呀?"杨晓芸冲着匆匆忙忙赶来的向南叫道。 向南冷笑:"开玩笑!我至于嘛我!" "你才开玩笑,拿结婚开玩笑,我看你以后还敢开!" "我有什么不敢的?" "向南、杨晓芸。"里面有人叫。 两人相互看一眼,站起来。 等在民政局外的陆涛和夏琳肩并肩站着。 陆涛说:"这两人儿都那么幼稚,别回头他们俩一急真闹离了?" "不至于吧,杨晓芸其实就是想吓一吓他,叫他以后负点责任,别以为自己还是一单身青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要是这样对我该多好啊!我太想对你负责了,哎,给次机会吧?" "滚!" 陆涛钻进车里,抱出一包零食和饮料:"哎,趁他们瞎离婚,咱俩挑着吃点儿,享受享受生活。" "早干吗去了?" "是是是——"接着,他用讨好的语气没话找话地说道,"你看那太阳多好啊,就跟天天上赶着围着你转似的——" 夏琳白了他一眼:"别没话找话!" 陆涛叹了口气:"我恨法国的太阳——" 夏琳一指他:"停!" "好吧。" 在离婚办事处里面,杨晓芸和向南把一个女办事员急得直拍桌子:"你们俩倒是说话啊?" 杨晓芸和向南仍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男的先说!" "结婚的时候,是自愿的——" 杨晓芸举手:"反对!" 向南看杨晓芸:"我说什么你都反对,我怎么往下说呀!" "现在除了离婚,我什么都反对。" 向南叹口气:"那好吧,我随你。" 办事员说:"你们再想一想。" 杨晓芸接上:"我们都想过了——" 向南举手:"反对!" 办事员不耐烦了:"要不你们先再商量商量,别耽误后面的人。" 杨晓芸不答应:"别啊,那就把我给耽误了!" 办事员长出一口气:"好吧,我再重新问一遍问题,你分别好好回答,男方先说,女方后说,不要打断对方的话。" 向南说:"同意。" 杨晓芸一举手:"超级同意!" "姓名。" "向南。" "杨晓芸。" "年龄。" "向南。" 下部 第11节 杨晓芸笑:"二十五。" "二十五,"向南说道,"我走神了。" 办事员白了向南一眼:"职业。" 向南说:"白领。" 杨晓芸说:"个体。" 办事员问:"离婚原因。" 向南说:"怀孕。" 杨晓芸眉飞色舞地补充:"由怀孕引起的一大串儿连锁事件!" 办事员严肃地瞪了杨晓芸一眼:"请说详细点。" 向南抢着说:"我们前天还好好的——" 办事员提高声调:"女!" 杨晓芸看着向南得意地一笑,然后转头向办事员:"这得从他对我不负责任说起,或者从我们性格不合说起,或者从我们错误的开始说起——请问,要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婚,您觉得我应该从哪里说起?" 民政局外,陆涛看看表:"完了,他们又快拖到中午了。" 夏琳笑了:"离婚哪儿那么容易。" 陆涛讨好地说:"越不容易越好,有一天,要是咱俩结了婚,我第一件事儿就是把离婚办事处给炸飞了——" "那我要是跟别人结了婚呢?" "那我就把那个什么什么别人给炸飞了。" "陆涛,你做什么清秋大梦呢?" "就做跟你结婚的清秋大梦!" 夏琳笑了:"祝你做梦顺利,我站累了,能不能到车里坐会儿?" 陆涛跑去开车门,再次用讨好的声调说:"要不咱兜风去吧?" "做梦!" 与此同时,在离婚办事处里,办事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向南和杨晓芸,被他们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两人正往对方脸上吐唾沫。 杨晓芸吐在向南左脸上:"呸!我才不爱你!" 向南吐到杨晓芸头发上:"你给我夜煮方便面,还加俩鸡蛋,那叫不爱我?呸!" "我给狗煮方便面!呸!" 向南伸出两个手指头:"给狗煮还外加两个鸡蛋?呸!" "我煮狗鸡蛋!呸!" 向南把脸上的唾沫抹掉:"你就是对我好!承认了又怎么了?!" "呸!我就不承认!" 向南边说边把脸往前凑:"我就是你的初恋!我就是你最爱的人!我就是你离不了的婚!" 杨晓芸猛地往向南脸了吐了一大口唾沫:"你就是一无赖我告诉你!" 向南反倒笑了:"谢谢您的提醒,对不起,我今儿还就赖上你了!告诉你杨晓芸,这婚你离不了了,因为我改主意啦!我不同意啦!你再跟我说离婚,我就说你别跟我开玩笑啦!" "呸!离婚!马上离婚!不离我现在就踩死你!" "呸!没门儿!" "呸!" "玩去!你给我玩去!你给我玩勺子把儿去!" 杨晓芸气得呼呼直喘气:"你!" 向南说着,又紧张又假装得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旁若无人地抽了起来。 办事员这才反应过来:"先生,我们这里不许吸烟!" 向南回过神来,他向四周一看,只见所有人的都在看着他们这一对。 杨晓芸顺着他看的方向也看了一遍。 办事员忽然看了看表,咳了一声:"对不起两位,午休时间到了,我们要休息了,你们下午再来吧。"说完站起来走了。 向南向其他围观的人嚷嚷:"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演戏!" 杨晓芸推向南:"凭什么不让人家看啊,懂不懂得尊重别人啊,告诉你,他们都是我的fans!" 向南啐杨晓芸:"我呸!" 杨晓芸抹掉脸上的唾沫,笑盈盈地:"呸什么,你就是我最超级的大fans!" "呸!"向南啐道。 "我问你向南,真不明白我哪儿好啊,让你成天欲罢不能地使劲地欣赏?" "呸!" 出来了 阳光照在能照在的所有人身上,也照在民政局外面的陆涛和夏琳身上,两人都是一副悠闲满足的样子。 陆涛忽然扭头望向夏琳,夏琳也正好转过头看他,两人的目光相遇了,两人都想说什么,却谁也没有出声,他们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叫做理解的东西,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一下子明白了生活的意义,所有的纷争与不满全是因为孤独和空虚,平平淡淡才是最好的。 过了一会儿,陆涛的声音轻轻响起:"我觉得这半天是我们在一起过得最好的半天儿,连话也不用说,浑身暖洋洋的,"他接着自言自语,"原来这才是最好的!" 是的,这才是最好的,没有争吵,只是并排坐在一起。陆涛再一次看看夏琳,他的心里全明白了,他们不需要什么拼搏,不需要出人头地,也不需要为了自尊而伤害对方,甚至不需要爱来爱去的,他们只需要自然地待在一起。 虽然有点儿晚,但陆涛还是明白了。 夏琳看了一眼陆涛,陆涛停住了,不再说话,一刹那,夏琳完全懂得了陆涛在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陆涛看表:"过点儿了啊,过二十分钟了,难道说这两人儿把人家公职人员的午休都给搅和黄了?" 夏琳突然抬手一指:"出来了!" 只见向南和杨晓芸中间隔着一米远,气哼哼地走过来。 夏琳和陆涛立刻冲过去,一个对一个,分别把两瓶水递过去。 陆涛笑:"同志们辛苦了!" 向南接过陆涛的水一饮而尽,喘了口气儿:"真受不了!太丢人了!我再也不去离婚了!" 杨晓芸也接过水一饮而尽,兴奋地叫道:"夏琳,我们又引起了围观!人山人海!都快成讲演啦,他们谁都没见过像我们这么离婚的!" "得了吧你!"向南不屑地说道。 杨晓芸一推他:"去去去!"又转向夏琳,"我告儿你,这么一折腾,把我口才都练出来了,一个脏字儿都不带,骂得他直冲我吐白沫儿!" 向南探头往杨晓芸脸上啐了一口:"呸!" 杨晓芸也回啐了一口:"呸!" 向南擦擦脸上的唾沫:"杨晓芸,你这"人来疯"什么时候犯不行啊,非赶上离婚的时候犯!" 杨晓芸摇头扭腰:"我就爱在我的fans面前犯!" 陆涛恨不得叫一声哨儿:"打住!" 夏琳这才抓紧时间问:"离完了吗?" 只见向南和杨晓芸两人一起得意地叫道:"没离完!" 陆涛和夏琳一听就颓了。 杨晓芸冲向南叫道:"全赖你,害人害已!你图的是什么呀?" "我图的是不争馒头争口气!" 一些人渐渐地指指点点地围过来了,夏琳一见不妙,赶紧喊:"必须停!" 陆涛也叫:"撤!" 向南拉住陆涛,意犹未尽地说:"别啊,好不容易聚一块儿。" 杨晓芸说:"我走了,去我妈那儿。" 向南冲杨晓芸用哀求的口气说:"别啊,这样吧,咱俩一起吃顿散伙儿饭吧,你说哪儿?" "不去!看见你我就够了,再说我也说累了,想找个地儿休息休息。" 不料夏琳却嚷道:"去!散伙儿又不是你们俩,咱们四个全散伙了!吃顿饭纪念一下吧?" 陆涛一举手:"赞成。" 向南也说:"赞成。" 杨晓芸喜上眉梢儿:"那就去吧。" 说完,坐上了陆涛的车。 向南冲陆涛笑了一下,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向南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陆涛,陆涛也笑了,把钥匙扔给向南,向南弯腰进了陆涛的车,汽车发动,向南把头钻出来:"去哪儿?" 却见杨晓芸又从陆涛的车后门钻出来,"砰"地一声关上车门,接着钻进向南的奥拓车。 向南黯然地摇摇头,叹口气。 陆涛的声音传来:"去后海吧,我知道那儿有一饭馆还行,你跟着我。" 说罢,陆涛钻进向南的小车里,夏琳也钻进奥拓。 向南笑道:"哎,你们挤不挤啊?" 奥拓车在前面开走了,后窗里,杨晓芸高兴地冲向南竖起了中指。 向南"呸"地一口啐在陆涛的车窗上。 离婚套餐 从饭馆的窗口向外望去,北海后海尽收眼底,湖水碧绿,反射着阳光,远处岸边的树像一小团绿色的烟雾似的,空气中浮动一股花香。 服务员把一盘清蒸鱼端上来:"菜上齐了,请各位吃好。" 陆涛叫道:"等等,你们这儿有没有"离婚套餐"?" "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没有。" 向南不依不饶:"有什么散伙儿鸡、分手鸭、妻离子散鱼、老处女豆腐、光棍儿排骨汤什么的,一个也没有?" "先生真会说笑话。" "这不是笑话,这是我的遭遇!"向南恨不能声泪俱下。 服务员离去,门关上了。 杨晓芸用筷子对着向南指指点点:"别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你想想你,跟我过这几年哪天委屈了?" "就今天!" "你也不替我想想,我找你图什么?" "图我对你好呗。" "你对我好吗?" "出门我当你司机,逛商场我付账兼拎包儿,白天跑社会上去给你挣钱,晚上还得当你的泄欲工具,你飘飘欲仙,我累得跟傻骆驼似的,除此以外,你每天从我这里还能听到好几十句赞美你的话,叫你的自信度疯狂上升,这样的人你居然想离开,你也太膨胀了,真够丧心病狂的!这不是过河拆桥嘛!" "你才丧心病狂呢——我就是当初一不小心才掉你这个臭水沟里,还过桥呢!你看你长得像桥吗你?" "杨晓芸,我现在明话儿告诉你,什么时候你后悔得跟王八蛋似的,哭着回来找我的时候,可别怪我心一软不长记性再次收留你。" "我先谢谢你了,你在棺材里慢慢等吧你。" 陆涛终于听不下去了:"哎哎,你们怎么还恶言相向啊,想不想有和好的那一天了?" 向南和杨晓芸同时叫道:"不想!" 陆涛望向夏琳:"我们怎么劝他们?" 夏琳翻白眼儿:"往散里劝呗!" "那向南以后我再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 "就那个灵姗就行。" 夏琳和杨晓芸同时望向陆涛。 杨晓芸问道:"灵姗是谁?" "我见过,一富家女,香港人,长得就跟刚从热锅里刚捞出来的黄瓜片似的,陆涛就勾搭过。"夏琳说。 陆涛一听就急了:"谁勾过呀?" 杨晓芸好奇地问:"勾成了吗?" "你问他。"夏琳用筷子指向陆涛。 杨晓芸望向陆涛。 "不承认!"陆涛说。 杨晓芸说:"陆涛,要是能把向南发出去,那可是为北京除了一害。这人儿我现在真想管他叫凶手,其实发监狱里最合适。" "你才凶手呢,怀着我的孩子还对我那么不尊重,从法律上讲,我现在强xx你都没事儿,谁让你还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媳妇的!" "我踩死你!滚!" 夏琳一拉陆涛:"哎,这俩人儿有缓儿!你看他们打情骂俏的,分明是复合前的小序曲啊。" 杨晓芸和向南同时:"绝对不是!" 陆涛和夏琳看了一眼向南和杨晓芸,又彼此看了一眼,陆涛忽然兴奋地一拍桌子:"拉锯战!告诉你们到这时候要很小心,一点一点来,别着急,我们谈判的时候,到这一段儿最见功夫。这么着,你们再想想,最好改改思路,为了配合你们,我们换地儿!" 说着走到门口儿,又不放心地回头:"你等一下,别散啊,这事儿我负责张罗!" 十分钟后,陆涛上下跳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冲回来,他兴奋地招手:"哎,快点儿!我租到了最大的一条船!" 哥们儿真谢谢你了 一条大游船很有气势地驶离了岸边。 陆涛看了一眼正往船舱里走的杨晓芸和向南,对夏琳悄声说:"刚刚我来了灵感,突然想起来了,这儿有船,船上也能吃饭,还特别保密,非常适合今天的气氛!比饭馆儿强!" 夏琳站在船尾,看着湖上的移动美景,完全被弄晕了。这是离婚还是聚会呀? 甲板上一阵强烈的震动,向南冲过来一把搂住陆涛的肩膀:"哎,哥们儿真谢谢你了,能在这种地方谈离婚,真是三生有幸啊!(转身喊)杨晓芸,夏琳,让我们一起记住今天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真是太享受啦!我真心希望,陆涛能够多出点钱,拉住时间的脚步,让我们把离婚的日子过得再慢一些!" 陆涛豪情顿生:"没问题向南!为哥们儿两肋插刀是我最强烈的冲动和愿望!" 夏琳走进船舱,只见杨晓芸正一个人对着装修精致的船上餐厅啧啧称奇,夏琳一把抱住她:"你们家向南越来越会讲演了,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能当上领导。" 不料杨晓芸却鄙夷地说:"切!领导别人去吧!我现在讲得比他好!今天在民政局,我一讲话,把离婚调解员都给听傻了,愣是把午休时间给忘了!" 气得夏琳直说"呸"。 此时,陆涛和向南已走到船头,他来回走了几步,突然一回身,凑近向南:"要不然,咱租一火车谈这事儿?旅游观光火车,一整列!" 向南点头:"好主意!天才!" "让我再想想,唉,完了,灵感汹涌!这下是真拦不住了!" 向南兴奋地:"很想知道!必须知道!" "哎,哥们儿这回想的是一真牛的场地——" 向南急切地看着陆涛。 陆涛伸出手,一字一顿:"人民大会堂!" 向南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差点儿没出来:"高,实在是高!" 陆涛激动地说下去:"咱就说弄一现代超高新技术发布会——批下来问题不大——" 向南快速点头。 "浙江厅!" 向南再次点头:"我激动得快哭了。" 陆涛拍拍向南:"我觉得吧,浙江厅挺适合谈你们这事儿的。沙发特舒服,地毯也软,墙上是软包儿,在那儿吧,首先是不容易急,有气氛呀!我告儿你,那地儿特正式,还雄伟庄严呢!你想,杨晓芸就是再能折腾,她也不敢在人民大会堂骂大街呀,而且吧,就是真谈急了打起来也伤不着人——" 一番话说得向南两眼直放光儿:"哟,哟,那地儿好,那地儿好!事不宜迟,赶紧安排!" 船舱内是一间金碧辉煌的餐厅,一条长条儿桌,两边各放着六把椅子。 杨晓芸和夏琳坐在桌子边儿上。服务员已上了几个菜。 向南和陆涛走进来,坐到桌子边儿上。 陆涛兴奋地叫道:"明儿——" 夏琳一指他:"停!先说今儿的事儿!" 向南长叹一声,从椅子上拿出自己的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两个存折来扔在桌上,然后把目光望向杨晓芸。 "你挑吧,这是现金,这里面有两万,供房的,这里面有一万,连着我的卡,车归我,房子和房子里的东西全归你,反正写的也是你的名字,月供呢,你要不行我再背一段儿,什么时候找着下家儿了通知我一声,我手上也好再多点娱乐费。" 杨晓芸面前摆了一杯茶,她喝了一口,然后拿起那个两万的存折:"月供卡给我,我自己背,钱我取出来全给你,回头我把你花在房子上的钱算清楚全退给你,家具电器,就按发票上的价钱算,我也全退给你。给我买的衣服就算你孝顺我,我就不计较了,反正以后你找的丑八怪也穿不了,就这样吧——我们北京妹在品质上还是说得过去的,你用不着做什么高姿态,我不稀罕——夏琳,你喝喝这这龙井,是三千一斤的吗?" "不行,怎么着我也当过你丈夫,耽误过你,现在你徐娘半老的,高不成低不就,门前冷落车马稀,想傍大款当二奶还得跟小姑娘竞争,想找一我这样好的比登天还难,找一年轻的过几年还得忍受人家成功以后被蹬了的痛苦。算了吧,多留点钱给自己没坏处,钱和房你都留着吧,我用不着,一辆奥拓我走天涯、走天涯!"向南说着,把存折拿起来拍到杨晓芸那一边,然后点着头,微笑着看着杨晓芸。 杨晓芸吃惊地从向南拍在桌上的存折望向陆涛和夏琳,那两个人故意把头扭到一边,杨晓芸重新望着向南:"少废话,就按我说的办!不给你留点启动金,你到哪儿找下家去?我可不想让你以后请人家小姑娘吃饭的标准订在三十以下,然后你跟个大款似的一通高风亮节,说钱都让我老婆卷走了,就跟你以前多阔似的!要是被人家识破了一脚蹬了你,你再怪到我头上,我犯不上。现金你收着,然后我回去再算算,估计也就七八万,谁挣的归谁,这没什么可说的。你耽误我是我倒霉,谁叫我当时傻了吧唧答应你的?这事儿不要当着真正的大款面前讨论了,这不是算穷账吗?你不嫌丢人我还挂不住呢!" 说着,把一个存折推到向南面前,另一个存折收起来。 向南这才如释重负。 杨晓芸放缓语气:"那你以后住哪儿?" 向南故作轻松:"住马路边儿上图个热闹。" 陆涛口道:"你住我那儿吧。" 向南立刻眼睛放光,但又马上假装无所谓:"这事儿以后再商量——"他看杨晓芸,忽然提高声调,"杨晓芸,我告儿你,你要是敢退给我一分钱,我当着你面儿就烧了!你可以不珍惜我,但钱是我的心意,你不珍惜就是污辱我,现在当着陆涛和夏琳的面儿你答应我,这家就分到这儿,你二万我一万,房和东西归你,车归我。" 杨晓芸愣了。 夏琳看杨晓芸然后看向南:"好吧,我替晓芸答应你。" "不行,我要杨晓芸亲口说。" "好吧,谢谢你。"杨晓芸说,突然,她和向南两人都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变成失声痛哭,看来他们动了感情。 夏琳和陆涛面面相觑。 服务员拿着一个茶壶推门进来,愣在那儿。 陆涛挥挥手,让服务员出去,服务员出去了。 真幸福 向南和杨晓芸哭完,陆涛和夏琳递给他们餐巾纸。 像传染似的,夏琳也突然哭起来,也是越哭越厉害,并且更加高声。 向南拍夏琳,陆涛拍杨晓芸,两人先后说:"怎么了?哎,你没事儿吧?" 夏琳抬起头:"杨晓芸,他们对咱们真好。" 杨晓芸点头:"真幸福!" 说完接着哭。 陆涛突然一脆弱,眼泪也下来了,桌子一拍:"要不就别散了!你们卷了我们的钱跑了多缺德,咱们这顿饭改"和好饭"吧!我买单!" 说完站起来拉开门对外面喊:"哎,老板,快点做一千块钱菜端上来庆祝庆祝!" 杨晓芸抬起头:"别啊,陆涛,我们已经撑死了,把那一千给我吧?" 向南也说:"我替你收着吧。" 杨晓芸不甘心地:"陆涛,听说你有两千万?" 陆涛点头:"全是白来的,不花白不花!" 杨晓芸说:"那你要是撑得住,我们能去马尔岱夫谈离婚吗?" 向南说:"我觉得威尼斯也不错——" 陆涛点头:"马尔岱夫和威尼斯——没问题!——不过,"他看一眼夏琳,"咱能不能先从巴黎开始啊?" 夏琳高兴了:"巴黎就巴黎吧,"在巴黎离婚"是个很好的创意!" 杨晓芸再次哭了:"离婚的感觉太好了,我一点也没尝够!比结婚强多了!我再也不想结婚了,我想离婚!" 下部 第12节 四个人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夏琳和杨晓芸困得直晃荡。 杨晓芸冲向南:"怎么着?走吧,我都快困死了。" "要不明儿离吧,身体要紧。" "也行,我昨儿夜里没睡好。" "那你去哪儿?" "我和夏琳一起回我妈那儿,你回家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吧,把该拿走的东西拿走。" "那我回去了。" 陆涛说:"我送你们吧,我的车比出租车舒服。" 杨晓芸和夏琳钻进陆涛的车,对向南招手再见。 向南上了自己的车,看着陆涛的车离去,忽然,一种无助感平空袭来,他觉得自己真要离婚了。 陆涛把杨晓芸和夏琳送到杨晓芸父母家就走了,两个人累得一进门儿就上了床。 杨晓芸说:"这事儿弄得我心里空落落的,回头还得跟我妈说。" "那你妈可高兴了。" "是啊,她一直看不上向南,不过我奶奶喜欢向南。" "你奶奶?" "是啊,前几年,有一阵儿向南开车拉着我们一家人去看我奶奶,在那打麻将,向南老输,我奶奶打得好,就没输过,我亲眼见到我奶奶把他输的钱偷偷塞回他手里,叫他接着玩。" "为什么呀?" "我奶奶觉得他厚道。" "向南算厚道的吧。" "我妈特烦他,说他不是挣钱的料,打麻将输了也不着急,没出息。" "你妈也太势利了。" "是啊,像我妈那么鸡贼,做生意也做不大,过几天我们家那店就开张了,我得天天盯着,累死算了。哎,不说这事儿了,睡了。" 杨晓芸更深地钻进被子,却怎么躺也找不着一个好姿式。 "睡不着啊?我可先睡了,我昨天看法语看到后半夜,刚睡一会儿就被你叫起来了。"夏琳转了个身睡去。 杨晓芸叹口气,也睡去了。 伤感 一进门,向南便疯了似的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多久,便弄得地上东一包西一包,他伸手从衣柜里一揪,一团衣服掉出来,滚到地上散开来,其中有一些是他的,有一些是杨晓芸的,向南拿起一件杨晓芸的,看了看,忽然扔到地上。 向南拿起电话:"喂,杨晓芸?" 杨晓芸迷迷糊糊地接电话:"怎么了?" "上次让你洗的衣服你团一团儿扔衣柜算怎么回事儿?" "废什么话呀,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事儿别问我。" "你不是跟我说都洗了吗?" "我忘了,行了吧?" 向南带着哭腔儿:"你怎么不洗呀?" 杨晓芸有点醒了:"你怎么了?" 向南缓了过来:"没事儿——我的衣服我拿走,你的我是叠好给你放回去,还是直接扔洗衣机里?" "扔洗衣机里吧。" "你干吗呢?" "睡觉,我困死了。" "你睡吧。"向南挂了电话,一件件收杨晓芸的衣服,抱到洗衣机前,忽然趴在上面哭了起来,然后把脸擦干,把衣服扔进洗衣机。 忽然,他看衣服里夹着那把他送杨晓芸的哨,他拿起来,挂在脖子上,吹了一下,像吹响一种心底升起的伤感。 向南走到音响前,收拾cd及vcd,分成两边,一边是自己的,一边是杨晓芸的,最后他放上一张cd,就坐在边儿上苦着小脸儿听,一边听,一边吹两下哨,忧伤的歌曲在房间中弥漫,正是他们结婚时曾放过的一支歌。 向南感到压抑,不快乐,甚至有一点点愤怒。他不停地收拾房间、擦地、收拾厨房、洗手间,每一件东西都是他和杨晓芸共同买的,他难过地想,为什么杨晓芸一点也不留恋?他恨恨地觉得杨晓芸真是铁石心肠。 最后,他把干干净净的房间走了一遍,重新检查一下落没落下东西,他看到墙上他和杨晓芸的结婚照,他把相框取下来,背朝下放到茶几上,他想让杨晓芸知道,他们之间的一切都过去了,但片刻他又觉得不妥,万一杨晓芸看到他这么干急了呢?他忍住悲伤,把相框拿起来又放了回去,最后他来到饭桌前,从兜里掏出这个房间的门钥匙,犹豫了一下,扔在桌上,接着把哨子扔在钥匙边上,他看到哨子在桌上跳动了一下,他又伸手把钥匙拿了回去。 向南走到门口,换上鞋,背上大包小包,出了门,在门边,因为背的东西太多,挤着出不去,但他最后还是出去了,门在他背后关上了,空空的房间里只有音乐在回响着。 向南坐电梯下了楼,来到车边,把大包小包扔进汽车后备箱,剩下的放到后座上,然后上了车,打着火,狠着心准备离开。忽然,他停下来,感到心口一股剧痛袭来,他把钥匙一拧,熄了火,感到脑袋里嗡嗡乱响,他跑回楼上,冲进卫生间,从口袋掏出自己的剃须刀藏到一个角落里,然后坐到马桶上,泪如泉涌,他一伸手想拿纸,发现空了。 向南跑到楼下的商场,对卖东西的人说:"要一卷卫生纸。" 人家给了一卷,他拿着纸在柜台上了磕了磕,想了想:"算了,还是要一包吧,另外纸巾再要两盒。" 向南回到家,把纸巾和卫生纸放在一个格子上,从卫生纸里拿出一卷儿,跑到洗手间,卫生纸装到架子上,然后拿出电话,拨号。 杨晓芸接了电话。 "是我。"向南说。 杨晓芸"嗯"了一声。 "你睡着了吗?" "刚睡着又让你吵醒了。" "晓芸,我的东西收拾完了。" "嗯。" "我一收拾才发现,家里的东西差不多全是你买的。" "嗯。" "卫生纸用光了,我买了,还多买了两盒纸巾。" "嗯。" "屋子我也收拾了,房子挺好的,一个人住挺舒服的。" "嗯。" "那个,那个,我要说什么来着——" "你慢慢说——" "记得结婚前我答应过你,带你吃大餐,逛公园,去外地旅行,可是我一次都没干过。" "没事儿,婚前干过就行了。" "婚前也没干全——" 杨晓芸想说什么,没说出来,眼泪下来了。 "那我走了,明天我接你,一起去——" "好吧。" 向南边说着随手打开冰箱,想喝点什么,冰箱是空的,他走到门口,把钥匙扔在桌上,然后走出房间,把门撞上。他觉得离婚太容易了,就像他现在的悲伤。 婆婆妈妈 向南打着电话钻入车内:"冰箱空了,本来想去超市买点东西给填满了,可我没钥匙了,进不去。" "不用了。"杨晓芸用听起来很虚弱的声音说,她不敢刺激他。 "嗯。"向南抽泣起来,但他不想让杨晓芸听到。 "向南,不带这样儿的,啰里八嗦的叫人受不了!" "那——那就这样了,有什么事儿明天说吧。" "好吧。" 向南挂了电话,开动汽车。 杨晓芸转过身。 夏琳也转过来:"又向南吧?" 杨晓芸点点头,用脸在枕头上擦眼泪。 "他说什么?" "婆婆妈妈的真的讨厌!"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向南把车开到楼下,陆涛出来接他,帮他把东西搬到自己家里, "干吗那么急着搬出来,明儿再说呀!" "在那屋里,想着以后不能回去了,待不住,搬出来算了。" 两人放下东西,向南疲惫地坐到沙发上,向南完全没有注意到,陆涛也神色黯然,此时,他们的社会角色被忽略了,一个成功者和一个不成功者,就一起坐在沙发上,各怀心事,分别沉浸在幽暗的自我之中。 "你脸色有点儿不好。"陆涛说。 "哥们儿浑身直发软——有烟吗?" 陆涛把一盒烟和火递过去:"就住我这儿吧,我一个人住着空得慌。" "对了,杨晓芸开了一个精品装饰店,你这儿全空着,回头叫她来看一眼,缺什么从她那里买吧?" 陆涛点点头。 "你们也是朋友嘛——帮帮她生意吧?" "放心,这事儿我求她去,反正我也懒得张罗。" "别说是我说的,你找她说吧。" 陆涛点点头:"成——唉,你要哪一间?" "哪间都行,我要那背阴的吧,反正也见不到太阳——我就是晚上回来睡一觉。" 陆涛忽然从向南的话语里听出一种软弱与颓废,这让他想到自己,已经很久了,他每天都对自己说"振作起来",但他仍然像被浸泡在温热的油里。此时,他看到向南受到打击,正沿着他所走过的路一路下滑,不由得感到震惊与难过,他因从向南身上看到自己而羞愧,陆涛猛地起站起来,大声叫道:"睡什么觉啊,哎,向南,别垂头丧气的,你现在婚也快离了,这不是解放了嘛,振作起来,自由万岁,咱约姑娘回来玩啊!" 向南诧异地看着陆涛:"我,我还没真离呢!" 说完站起来,走了几步,蹲到一个旅行背包前,拉开拉锁,从里面扒出一个睡袋,抱着钻进一间卧室,倒头就睡。 陆涛跟过去:"哎,怎么着咱晚上也得买两床被子去呀,再说你那大包小包的就不打开了——" 向南微微抬起头:"明天再说吧,我刚给杨晓芸收拾完,地就擦了两遍,累了。" 说着,和衣钻进睡袋睡去。 陆涛为自己的朋友而难过,他愤然叫道:"真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人,当好最后一班免费小时工是不是?" 向南低声说:"平时都是杨晓芸收拾,我就收拾这一次。" "得得得,算我白说。" "你把我那门关上。" 陆涛气愤地把门关上:"早知道你这样就不跟你住了,没劲。" 孩子怎么办 第二天早晨,向南醒了,他睁开眼睛,透过落地窗,可清楚看见对面楼的人在活动。 他爬起来走到厅里,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 洗手间门开了,陆涛走出来:"新生活开始了,向南,一会儿去哪儿?" "我那屋没窗帘——" "我那屋也没有,回头跟杨晓芸说说。"陆涛笑道。 向南叹口气:"头疼!做梦看见杨晓芸跟别人上床了,气死我了!" "跟谁?" "著名演员陈道明!她特关心人家,把水端到人家面前,还帮人家擦眼镜呢,真是贱得狠。我一下子就出离了愤怒,醒了,妈的!" "得得得,还陈道明呢,人陈道明同意了吗?真是,哎,怎么着,吃不吃早点去?好像楼下有一家。" "我事儿多着呢。"说着钻进洗手间。 陆涛跟过去:"你什么事儿?" "上厕所,去公司请假,离婚。" "那我呢?" "你借我车使使,杨晓芸爱坐你的车,没准儿离完以后愿意让我送她去哪儿哪儿哪儿转转。" 陆涛把车钥匙扔到向南面前。 向南小便完毕,把牙刷往嘴里一捅,就如同触发了某一个习惯开关,他就像一个马达那样转了起来,根本不必想,一切都是例行公事,紧张而有序,他一直冲到公司,走到前台,拿出卡来要打。 忽然,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向南愣住了,前台小姐把打完的卡递给向南,向南没有接,而是自言自语:"可是还有孩子的事儿呢——孩子怎么办?" 向南像火箭一样奔向杨晓芸那里。 他一直跑到家门口,从兜里掏钥匙,掏了半天没掏不出来。忽然,他手停了,想起钥匙已经交了,不由得悲从中来,愣了片刻,向南开始敲门。 杨晓芸的声音传来:"等一下。" 那声音那么熟悉,向南等着,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门开了。 向南走进去。 "还早呢,不用着急。"杨晓芸说道。 向南知道,她在说离婚的事儿,他几乎是迫不急待地把他的问题抛了出来:"孩子怎么办?" 向南猜想杨晓芸是没有答案的,不料杨晓芸镇静地回答:"那是我的事儿。" 向南提高声音:"孩子到底怎么办?" "你说呢?" 向南掏出一支烟,想点火儿,到处找不到,一拉门进入洗手间,里面传出一声尖叫,向南又走出来。 夏琳探头出来:"杨晓芸,你们家门锁怎么回事儿啊?" 杨晓芸笑了:"被流氓看了吧?" "全叫他看见了,这种人是得跟他离!"向南听见夏琳从里面把门撞上再锁上。 向南喊道:"谁让你洗个破澡还全裸的?" 夏琳的声音隐约传来:"杨晓芸你管管你前夫吧,怎么净说废话啊!" 向南走过去一把拉住杨晓芸:"晓芸,我有话跟你说。" 说着,把杨晓芸拉到卧室,甩到床上,把门关上,自己跪在杨晓芸脚边:"晓芸,我转过这个弯儿来了,你听我说,我真的想清楚了,想好了,晓芸,咱生个孩子吧,什么都不用你管,我能行。以前我没告诉过你,其实我有五万多的股票呢,就是全套着,说了怕你跟我急,我们生得起这孩子,既然家家都得生,咱也生,你现在做人流对身体不好,再说,过几年等你真想生的时候生不出来就惨了。晓芸,我下决心了,不混了,以后就老老实实过日子,少出差,晚上一下班就回家带孩子,这个家那么温暖,对我太重要了,我离不开——我,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杨晓芸听了,在向南的注视下轻轻一笑,伸手摸着向南的头:"其实你是个好人,不过,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你讲的关于我们的未来,都没有了——你也太粗心了,前两天明明看见我下面流血——" "可是,可是,我不能没有你——" "向南,晚了,你伤我心了——" "晓芸,你背着我偷偷把孩子——" 杨晓芸点点头:"我太了解你了,你什么时候脑子里想过应该负点责任?" 向南号啕痛哭:"我,我太混蛋了,连你怀孕我都不知道,流产也没看出来!晓芸,我错了,我以后不这样了,你说你怎么才能改主意?你说我怎么改你才能原谅我?" 杨晓芸哭着摇摇头。 "那我还有什么希望?" 杨晓芸想了想,回答说:"你有你自己的希望。" "那我就不活了!"说着,向南就爬上窗户要往下跳。 杨晓芸一把抱住她,用尖厉的声音叫道:"向南你疯了吧,你回来——夏琳,夏琳,救命啊!" 夏琳裹着浴巾冲进来,一看这情况,立刻冲上去拉向南,浴巾掉了又赶紧围上,简直手忙脚乱。 两个姑娘齐心协力,终于把向南从窗户里拉回来。 "要跳也别在这儿跳呀!"夏琳又急又气,高声叫道。 向南坐在地上,只是又哭又叫:"我受不了啦,我不离婚,给我一次机会吧,我错了,原谅我吧——" 夏琳和杨晓芸彼此看了一眼这种狼狈的情况,夏琳裹严浴巾,两人又看一眼向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哪儿像个丈夫啊,我看像你生的,就是没腾出手儿来教育——杨晓芸,你看他都这样了,你就饶了他吧。"夏琳对杨晓芸说。 "我能饶什么呀?" "我哪儿知道,人家都崩溃了你还要怎么着,反正都是你们俩的事儿——要不我先出去,你们俩再谈谈。" "那他再玩跳楼我怎么办?" 向南躺在地上耍赖:"那你还离不离了?" 杨晓芸和夏琳相看一眼。 夏琳正色道:"向南,你坐起来好好说话,别再跳楼了啊,你劲儿再大点儿我就光着被你拉出去掉楼底下了,你想我招谁惹谁了?你也太缺德了。" "是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向南,你坐起来好好说话,别给我来这套哀兵必胜,搞什么悲喜剧呀,丢人!" 向南坐直身子一指起来夏琳:"她现在打扮得跟希腊妇女似的,我哪儿拉得动?" 杨晓芸看夏琳,两人突然乐了。 "你们聊吧,要不我找根绳子把他系暖气片上你们再开始?"夏琳走到门边儿说。 向南说:"谢了,真的,不用。" 夏琳走了,门关上了。 向南站起来:"我不离婚。" "那你要怎么着?" "只要不离婚,怎么着都行。" "你冷静点,好好想想再说话,刚才你完全像个无赖你知道吗?" "我赖死也不离!" "是不是知道我手术做了,你麻烦没了,一下子来情绪了?" "晓芸,我真的离不开你,你对我最好了,可我还没报答呢!" "你离开我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根本不像过日子,一点希望也没有。" "怎么没希望了?" "你老是一副自满自足、烂泥糊不上墙的劲儿,我能说你什么?" "我知道,你跟你妈一样,就是嫌我挣钱少,我以后多挣点儿不就得了吗?你说挣多少吧,说个数,我也好有个努力方向。" "我是说你没有责任感。" "责任感多少钱一斤你说说!" 杨晓芸气得大喊:"夏琳,夏琳!你进来,他又耍上无赖了!" "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谁耍无赖了?" 夏琳乐呵呵地进来了,她已换上一身休闲装:"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杨晓芸一指向南:"我跟这人说不通!" 夏琳坐到床头:"要不然,你们先别忙着离,先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冷静一下——" "我冷静着呢!是杨晓芸不冷静才突发奇想闹离婚!" "我突发奇想?我不冷静?我告诉你,我是又冷静又热情地向你提出离婚,冷静是因为非离不可,热情是因为想离得快点儿,夏琳你说,我对不对?" 夏琳提高声音:"我看你们都需要再冷静一点,再说这件事。" 两人看了看夏琳,都点点头。 杨晓芸挥着小拳头:"那好吧,我冷我冷我冷冷冷。" 夏琳要走了 一个月后,在一个带有台球案子的酒吧里,陆涛华子和向南坐在一张桌边儿上喝酒。 "向南,现在你情况怎么样?"最晚到的华子问。 下部 第13节 "不怎么样。" 陆涛说:"反正我们俩住一块儿,他三天两头儿往杨晓芸那里跑,每次回来就跟迎头挨了一闷棍似的。哎,向南,你看,这儿姑娘不是多着呢吗,怎么那么想不开,就踪着杨晓芸一个?" 向南不屑地叫道:"那些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 华子笑了:"你一认识就跟你有关系了。" "得了吧,我没兴趣。" 陆涛叹口气:"没想到转了一圈儿,又咱们三人儿混一起了。" "我跟你们可不一样,华子身后还站着一筐露露什么的虾兵蟹将,陆涛我知道你的实力,富家女追你都不带答应的,我可就一个杨晓芸,一不小心,鸡飞蛋打——现在越来越觉得杨晓芸真是好。" "得了吧你,好你追人家灵姗?"陆涛说。 "我哪儿追了?我不是给你创造条件呢吗?" 华子笑了:"嘴真硬!" "好色就好色呗,还不承认!"陆涛说。 "反正现在我就喜欢我们家杨晓芸!" "哎,向南,据你媳妇儿反应,那天你发神经病,先是猛看人家夏琳洗澡,后是假跳楼,弄得两女的抱着你在窗户上表演自杀秀。哎,你还挺能折腾的,以前没看出来啊?"华子笑道。 "去你大爷的,我没有。" "那人家夏琳洗澡,你冲进去干什么?" "我找火儿呢,以前我老把打火机放洗手间的台子上。" "哪天我也得看看杨晓芸!"陆涛说。 "看去吧,反正现在杨晓芸闲着呢!" 华子对陆涛摇头:"完了,这话说得真自暴自弃!"他扭头对向南压低声音,"哎,向南,你觉得这俩老姑娘谁身材好?" "废话,当然是我们家杨晓芸了。" 华子叹口气:"靠,这人完全疯了。我走了,服务员,买单!" "别别别啊,散了多没劲,我现在正打听支援大西北那边儿还要不要人,闲死我了。" "你可别去,你一去,把人家房价儿泡沫给吹起来了,还让不让人大西北人过了?"华子说。 "还说呢,现在网上这房子的事儿都闹翻天了。"陆涛说。 华子接上:"是啊,说上海人攒一辈子钱都买不起房了,这炒房子的也太缺德了。" 向南缓过一点儿来了:"哎,陆涛,你那富爸爸不就是其中一员嘛!" 陆涛叹口气:"你知道,有些人,像徐志森那样的,跟他们在一起,就像参加了一个抢钱团伙儿,一个个的还特有信心,一般人还真弄不过他那样的。可连他都说实力不行,你说现在这帮发展商都是什么人啊?" 华子好奇地问:"陆涛,我问你,这帮做房地产的到底能挣多少?" "账面上的利润也就是百分之十到二十,账面儿下嘛,怎么说呢,这么说吧,他们的本儿都是别人的,不是拆借就是从银行贷,要是按他们自己出的钱算,完全是暴利,弄不好比贩毒还赚,也比贩毒安全。靠!盖房子是为社会作贡献嘛,在广告里胡说八道那叫会吸引眼球儿,赚多了那叫有本事,这房地产生意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明白了吧?借别人的钱挣自己的钱,而且要是赔了也用不着蹲监狱。呵呵,做生意就是有赔有赚嘛!唉,这几年房地产混了一圈儿,现在我已经门儿清了。" 向南探过头去认真地说:"陆涛,我要是你,才不会愤世嫉俗呢。这社会肯定是不公平的,当然哪边儿强就站到哪一边儿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能混进暴利行业,窃喜吧你!你看我和华子,不幸就站到了另一边儿。" "可为什么夏琳就不站在我这一边,她为什么非要离开我?你们说,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听杨晓芸说,夏琳就要走了。"向南说。 "那么快?哎,哪天?什么时候?"陆涛惊叫道。 向南慢悠悠地笑道:"夏琳没跟你说吗?" 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夏琳要走了,夏琳要走了——"陆涛像是被这疯狂的咒语一遍遍叫醒的。那时正是上午时分,向南已去上班了,房间里寂静而空洞,而陆涛则茫然而冲动,他觉得他应该为此做点什么。 他把车开到街上,片刻,他有了主意,把车开到电脑市场,然后径直走向ibm专卖店的柜台。 "我要一台最好的ibm笔记本儿。" "最好的?" "最新的,配置最全的,最快的。" "我们这里有最新到的t41,三年全球联保,还可以送摄像头,ibm鼠标,真皮电脑包。" "我不要电脑包,要那个双肩背包——" "电脑三万二,那种电脑包要加五百八。" "在欧洲能用吗?" "电源里带一百一和二百二两种电压模式,在欧洲可以使。" "我什么时候能拿走?" "装机时间两小时。" "两小时以后我来拿。" 接下来,陆涛又来到一个野外生存用品名牌店,在里面挑了好多件运动衣裤,快干、透气、保暖、防水。 最后他顺手儿买了头巾、运动凉鞋、袜子、小手电之类,全部装在一个大背包内,他回到ibm店取了笔记本,和背包一起塞进一个旅行箱中。 陆涛就带着些东西直奔夏琳家,他敲门,门开了,米莱出现在他眼前。 "你也在?" 米莱贴近了挡着他,低声说:"我才是应该在的,三年前我就在!" 陆涛尴尬地挤了进去。 夏琳穿着一身儿家常衣服从卧室走出来,像刚洗过澡的样子,头发湿湿的。 "是陆涛。"米莱说。 陆涛想故意对夏琳开句玩笑:"想偷偷溜走是不是?" "你好!"夏琳说,她看起来神采奕奕。 "我送你一出国用的大箱子。" 夏琳晃了晃地上的箱子:"我三年前就已经有了。" 陆涛讨好地笑笑:"那你就带两个箱子走吧。" 米莱踢了一脚陆涛的箱子:"你是不是打算自己钻进去?告诉你没戏,非让海关给罚没了不可。" 夏琳和米莱相互看了一眼,夏琳笑了:"其实我们俩都知道你是危险品。" 陆涛也笑:"我怎么了我?" 米莱指着陆涛:"首先,你破坏了我和夏琳之间的友谊;其次,你破坏了我对你的一片痴情!" 夏琳也指指点点:"接下来,你又破坏了我对你的一片痴情。" 米莱做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想想吧你,两片儿痴情,你以为是闹着玩的?" 陆涛挺了挺胸,把手背到身后,提高声音:"现在,你们终于和好了,我很欣慰!" 米莱气愤地说:"你在玩弄完我们两个杰出女性的纯洁感情之后居然还有脸感到欣慰,真是太无耻了你!" "我错了,我太羞愧了,我已经自惭形秽了还不行?" "你别装了你,人家夏琳都快走了,你才说出早该说的话,什么意思呀你?滚!一边待着去!" 陆涛笑笑:"夏琳,明天上午八点我来,送你去机场,还有,箱子里面没有危险品,全是些我想着你可能用得着的东西。再见!" 说罢,转身走出房间。 两姑娘注视着他把门关上。 米莱叹口气:"还玩帅呢,可恨的是,他一句话好听的话也没对我说。" 夏琳笑了:"他是想,等我走了以后他再说。" 米莱一听更生气了:"我走的时候,他什么也没送我,还带着你来机场气我,我坐着飞机一直哭到美国。" "对不起,米莱,那一次,该走的人是我。你看,虽然时间晚了一点,不过,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一家人最好在一起 夏琳送走米莱,和母亲说话直到傍晚,匆匆出了门,她临走前还有一件事要办,她来亲生父亲夏春生所在的鱼市,一直找到夏春生的鱼摊儿,走进来,她的眼睛扫来扫去,没有人。 正犹豫间,背后传来夏春生的声音:"琳琳!" 夏琳一转身,只见夏春生抱着一鱼缸站在她身后。 "爸,收摊儿了吗?" "我女儿来看我,不收摊儿等什么呢?" 说着,就把鱼缸一放:"走,爸跟你一起吃饭去!" "爸,我明天就走了。" 夏春生搓了搓了手:"那么快?" 夏琳笑着点头:"我来是想办两件事,第一件,这是我转送你的小礼物,陆涛给我的无息助学贷款。我自己有积蓄,用不着,给你,叫做无息创业贷款,收好。" 说着,把陆涛给她的信封放在夏春生手里。 "第二件,是告诉你,我妈最近一直没找着新的,干脆说吧,她根本就没找!我走以后,她一个人的日子一定更加不好过,希望你奋斗奋斗,乘虚而入!对于咱们家,我的意见是——在不久的将来,一家人最好在一起!" 夏春生打开信封,是一摞崭新的美元。 "琳琳,你真懂事儿了!" 夏琳得意地笑了:"好啦,爸,我去办其他的事儿了。" "那我就不收摊儿啦!" "爸,再见!"夏琳的声音听起来显得那么清脆而有信心。 记住我 北京机场候机室,陆涛推一个行李车,上面放着两个大箱子,夏琳走在他旁边。 "你锁着箱子,我都没打开——哎,到底里面装的是什么?"夏琳问。 "你用得着的东西。" "打开让我看看吧?" "打开就关不上了,你到巴黎安顿下来再打开吧。"说罢,把一个钥匙交到夏琳手上。 夏琳接过来,收好,两人继续向前走。 "看,杨晓芸和米莱在前面,她们已经到了。"夏琳说着冲前面招手。 "哎,夏琳,我要是闲着没事儿去巴黎玩,你当我导游吧?"陆涛假装漫不经心地说。夏琳假装没听见,她冲杨晓芸和米莱喊:"你们好。" "你们俩磨磨蹭蹭什么呢,我们都急死了。"杨晓芸叫道。 "路上堵车,差点晚了——" 米莱问:"你妈呢?" "那边呢,去药店给我买点祛火药。" "到了巴黎给我们来个信儿,我的msn你记了吗?"米莱说道。 "记了,放心吧。" 陆涛横过来:"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夏琳冲米莱一笑:"你问米莱就行了。" 米莱点点头:"我才不给他!" "杨晓芸那儿也有。"夏琳说, 杨晓芸假装没听见:"夏琳,要是有适合我的法国帅哥,早点帮我安排安排,我打着飞机赶过去。" 三个姑娘笑起来。 此时,夏琳妈赶过来:"琳琳,给,收好了,上火记着吃啊,昨儿晚上才想起来,外国没有祛火药。" "妈,我知道了。" 杨晓芸抱住夏琳妈:"阿姨,你放心吧,到了巴黎,玩儿还玩不过来呢,哪儿有着急上火的事儿啊!" 夏琳看看表:"时间来不及了,我得进去了,再见了。" 说罢,推着行车入关,大家纷纷对她招手说:"再见。" 夏琳妈叫道:"琳琳,注意身体,别忘了给妈打电话。" "妈,放心吧,我一到就买电话卡,每星期至少打一次。" "夏琳,再见。"陆涛说。 "再见,夏琳。"米莱说。 夏琳笑了:"哎,你们两个成功的人,祝你们幸福!" 说罢,她忽然一把抱住杨晓芸:"晓芸,多保重,等我回来!" 两人抱头痛哭,把大家都给看愣了! 夏琳松开杨晓芸,说着再见进了关,大家也纷纷对夏琳说再见。 米莱好奇地问:"杨晓芸,夏琳怎么抱着你哭啊?" 杨晓芸用手擦着泪痕未干的眼睛:"我倒霉呗!"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陆涛冷冷地望着送行的人,神经质地往出口走了几步,一种直直的下坠感沿着脊椎直达小腹。心突然空了,他肩膀一抖,停住,转过身,觉得一切都不应该如此,他回过身,踮起脚尖,看到夏琳将要消失的背影,他忽然跑起来,穿过人群,一下撞到栏杆上,大喊:"夏琳!夏琳!夏琳!" 夏琳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她慢了下来,站住,拖着行李车转身,看到陆涛。 "夏琳,记住我!"陆涛喊道。 夏琳扬了扬眉毛,好像是没听清。 陆涛已是泪如泉涌:"夏琳,是——我,陆涛——" 夏琳笑着点头,表示听见了。 陆涛探身,用力探身,像是要用头够到夏琳,他用连自己的都无法相信的声音大喊:"记——住——我!" 模糊的泪光中,他好像看到夏琳的眼睛,那眼睛美丽得犹如梦幻,闪着光,夏琳就用那双眼睛盯着陆涛,慢慢地使目光变得坚定。她已记住他,她把头向上骄傲地略略扬起,那目光似乎要把眼泪瞪出来。陆涛的声音听起来令她感到震撼,她眨了一下睛眼睛,让泪水滑落。现在她清楚地看到了陆涛,记住了他的样子,那一刻,她突然感到自己仍爱着他,她听到自己的内心深处的声音:"等着我,我对自己有信心,我爱你,我曾那么爱你,我将会回来爱你,我放了你你也跑不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了解你,了解你的光荣梦想,了解你对我一片深情,也了解你的自私愚蠢,放心吧,我会回来,你一定是我的,你必须是我的!" 了不起的人 夏琳出国犹如关掉了煤气,火熄了,锅里不再沸腾,陆涛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一星期后的一个早晨,他决定振作一下,换上一身运动服出去跑步,跑着跑着,发现身边尽是一些晨练的老人,他立刻不爱跑了。但生活仍在继续,杨晓芸的精品店开张了,她每天向客人推销各种家居产品,华子又开了一个蛋糕店,向南仍然出差,挣钱,自己擦洗他的小奥拓。 一天,华子约陆涛向南聚聚,三个人决定怀怀旧。他们到北海公园去划船,生活枯燥而重复,如钝刀割肉,时间用它单调的节奏磨蚀人的意志,但他们正年轻,他们仍有梦,无法被打垮。 华子用力划船,向南看陆涛的脸,见陆涛在出神儿,他们知道夏琳走了他不好受。 "你跟夏琳说了你等她吗?"向南问陆涛。 "我没有。" 华子也问:"你当时想说吗?" "想,那是我最想说的一句话。" "为什么不说?"向南问。 "我不想给她一丁点儿的压力,她需要自由,那是她早就应该得到的。" "不理解!这叫什么男女关系?也太狠了!"向南摇摇头。 "学着点儿,向南!陆涛,哥们儿看出来了,你们俩都是了不起的人。"华子说道。 向南眼睛一翻:"华子,你们的话我没听懂,你给解释解释,什么叫了不起的人?" 华子想了想,说:"对自己越严格,对别人越宽容的人,就是越了不起的人。" 陆涛看着华子,忍不住问:"华子,我以后能当一个了不起的人吗?" 华子点点头:"我觉得有戏。" "我呢?"向南也问。 "你?你也就当一托儿吧,没有你,即使是了不起的人,也会显得没什么了不起。" 陆涛和华子笑。 向南用湖里的水泼华子:"凭什么呀!" 陆涛伸出手:"我希望,有一天,我们都能成为了不起的人!" 向南在陆涛的手上拍了一下:"我试试吧,就从杨晓芸身上试!" 华子最后拍上:"我觉得那是必须的!" 我跟你谈件正事儿 一天晚上,米莱接到房东的电话,她被告诉,她租的房子到期了,于是她赶过去收拾东西。她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往窗外一看,竟发现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晃动,米莱找出望远镜,透过望远镜,陆涛的举动清楚地映入她的眼帘。陆涛也在收拾东西,忽然,他直起腰来,百无聊赖地左看右看。 米莱被他无聊的样子逗笑了,她放下望远镜,想了想,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小手电,对着陆涛的窗户晃了几晃。 陆涛正要点烟,忽然被对面的手电光一晃,他皱了皱眉头,片刻,他明白了,是米莱,于是趴到窗边儿,拿起电话拨号。 他看到米莱接起电话,也趴到窗边儿,正与他相对。 "你干吗呢?"陆涛问。 "你干吗呢,我看你茫然若失的。" "我就是茫然若失的。" "你怎么回事儿?" "我把这儿的东西搬到新房去,刚收拾完。" "找一搬家公司不就完了?" "我想自己搬,反正现在也没事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咱们想一块儿去了,我也正收拾东西,这房子我退了,你们的戏演完了,我也没的可看了!" "别往我伤口上撒盐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想安慰安慰你。" "你怎么安慰?" "我跟你谈件正事儿。" "什么正事儿?" "你等着啊,我一会儿就过去。"说完,米莱把电话"啪"地挂上,走到门边,换上鞋,拉开门便冲了出去。 米莱飞快地下楼梯,忽然把脚扭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她咬了咬牙,爬起来,继续走下去,她一跳一跳的,但速度一点也不减,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了魂儿。 这合适吗 五分钟后,米莱已坐在陆涛的沙发上,嘴里一会儿叫一会儿不停地倒吸着凉气。 陆涛在给她的膝盖上涂药水,血还在流,一直流到小腿上。 "别喊了,再喊邻居们要报警了,说强xx犯又有新动向了。"陆涛说。 米莱高兴地回答:"上学的时候,我就在这儿喊过!" "哎哎哎,咱能不能把那些不知羞耻的回忆给忘掉啊!" 米莱假装生气:"不能!我永远也忘不了,夏琳也在这儿喊过!" "那我自首去了,再见!" "你回来,陆涛,我告诉你,你当时骗了我,你得对我负责一辈子!" "我把药水放桌上去。"陆涛说着放下药瓶,把一张椅子拖过来,垫在米莱腿下,"你着什么急啊?" "我,我这不是怕被夏琳逮着嘛——呵呵,开玩笑,我是急着旧地重游,看看你这小淫窝儿变什么样儿了,为什么公安机关还不捣毁它?" "破这么大口子,估计得好几天才能好。" 米莱弯了一下腿,立刻皱紧了眉头:"哎哟,你说这楼梯修得跟悬崖似的,以前那帮盖房子的安的什么心?我要是碰巧儿七老八十的,这一下还不就脑溢血了?" "我给你倒杯水吧?" "我喝可乐。" "好像冰箱里有一瓶过期的,喝不喝?" "喝!作为你的过期女友儿,我也就配喝过期可乐——你毒死我算了!" "哎,你到底喝不喝?" 下部 第14节 "只要是你递给我的,什么我都敢喝,快点拿去,再喝不着我就失血而死了啊!" 陆涛跑到厨房冰箱里找到一听可乐,拿出来,走到米莱边看,往可乐上看了一眼:"没过期,喝吧。" 米莱接过来:"谢谢——看我摔成这样儿,你就一点都不心疼?" 陆涛用手捂住心,想了一下:"有点儿疼!" "往哪儿捂呢你!你那是胃疼!" 陆涛坐到边儿上,看了看米莱的腿:"好点吗?" "别往我这性感的美腿上看,回头口水掉我伤口上,化脓了我找你没完!哎哟,为了旧地重游付出那么大代价,真不值!" "是不值。" "我是说为你不值!" "那当然。" 米莱喝了口可乐,把可乐筒递给陆涛:"拿不住了,给。" 陆涛接过可乐,放到桌子上。 "最让我生气的地方还没来得及看呢!你把我抱床上去让我看看。" "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今儿晚上你想让我睡这儿啊?我从这年久失修的破椅子上掉下来谁管?" 陆涛家看着米莱那张笑盈盈的脸,恍如回到从前,那时她也是这样对他说话,现在她仍这么说,然而日光流逝,令人伤感,米莱的声音与她的表情,仿佛一步就跨过那些时间,这一切就如同被曝光两次的照片展现在他眼前。陆涛站起来,走到米莱面前,弯下身,把她抱进卧室,放在床上。 米莱转动脑袋看了看四周:"一点都没变啊?" 陆涛笑了:"放把火就全变了。" "滚!等我能走了再放!" 陆涛打开衣柜,抱出一团被子:"我睡外面沙发上。" "废话,我都这样了,你要再摧残我,你成什么了你?" 陆涛往外走,米莱的声从背后响起:"等会儿,陪我说两句话再走,我腿那么疼,哪儿睡得着?" 陆涛抱着被子坐床边上:"哎,米莱,你这苦肉计跟谁学的?" "我就是又苦又肉,才让夏琳得逞的,要不然她哪儿就能睡这儿啊!还好,现在她知难而退,另找地儿去了,远是远了点儿,巴黎!真不知道是塞纳河边上,还是艾菲尔铁塔下面,哎,老陆,你打算什么时候找她去?" "你腿好了的时候。" "废话,我腿好了我自己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这不是瞎说呢嘛——" "被甩了有点想不通吧?" "夏琳这人——" "我被你甩了的时候才是真想不通!夏琳至少没骗你吧?可你连骗带甩的把我的自信心完全打击为零,合适吗你?" "不合适。" "太缺德了!" "是,缺德。" "还好,我缓过来了。" "缓得好,缓得好。" "可是腿又摔了。" "摔得好。" "你说什么呐!" "我是说,米莱,以后,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活着,就得折腾折腾 三天后,黄昏的轻风吹过一个繁华的商业广场,转了个弯,最后吹到米莱和陆涛身上,两人正坐在一露天座位上喝咖啡。 望着陆涛诚恳的目光,米莱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希望你为自己做点什么。" "我每天都为自己做呢。" "你做了什么?" "吃饭,睡觉,不然我不会活到现在。" "废话!" "其实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夏琳走了,目标没了。" "我刚去美国,背井离乡的,心里特不好受,所以连点新鲜劲儿都没有,那学校里有好多中国人,我也没有认识谈得来的朋友,天天独来独往的。有一天下午放学,我走在校园的路上,哭丧着脸,觉得特没劲,突然,一个女教授骑着一旧自行车停在我面前,她一指我,大声对我喊,"多好的天气呀,hi,小姑娘,爱情没有了,还有别的呢!挺起胸,打起精神来!"说着,她对我做出一个挺胸的动作,然后对我笑一笑,就骑上车走了。一下子叫我觉得生活充满了新鲜感,后来,我时常想起那一幕,每一次想,都觉得特有勇气,就好像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下似的。" "其实这一段儿我觉得你变化挺大的,我是说,你越变越好。" "陆涛,我也希望你越变越好,真的,你别再晃下去了,浪费时间就是浪费你自己,和我爸约一次谈谈吧,他那里有项目,再说,我爸也一直喜欢你。" "我不能去。" "为什么?" "发生了那么多事儿,我怎么还能面对他?" "那要是我爸请你去呢?" "那我也不好意思去。" "他很想你去。" "我不能去。" "是不是有了两千万,就觉得以后可以躺在上面睡大觉了?要大休等死以后完全来得及,活着,就得折腾折腾。" "不是,我真的不是那意思。" "那为什么?" "我没想好——我现在什么也想不清。" "哎,你那富爸爸徐志森说过,"生活是过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你瞎想什么呀,洗干净了人模狗样儿地去工作吧!" 大房子 华子把车停在向南公司外面,等着他下班后一起找陆涛,露露坐在华子边上,吃着雪糕,她还没有去过陆涛那里。 "真想看看大房子是什么样。"露露对华子说。 "看了别眼馋留那儿啊。" "我才不会呢!我告诉你华子,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们也能有一套大房子。" 忽然华子冲着车外喊:"向南!" 只见向南一身公司职员打扮,还提着手提电脑,跑到车前,上了车。 "等你半天了。"华子不满地说。 "别提了,这杨晓芸不让我回去,说我一进门,她转身就走!" "该走走她的,跟陆涛说一声,叫她把东西拉回去,一分钱也别挣!" 露露也说:"我觉得杨晓芸这回有点过分,给她拉生意,她还这么对你,向南你也太老实了。" 向南苦笑。 "我们家露露就是觉得你好,以后我们要是吹了,你们试试吧。" "要不现在就试试吧——你把我送到地儿了就得了,我和向南住陆涛那儿,你自己回家吧。"露露笑道。 "向南你看,女人啊!" "女人怎么了?" "为了住大房子,不惜找哥们儿的哥们儿!" 露露打了华子一下:"说什么呢你!" "哎,求你们别吵了,我现在特怕听到吵架声儿,受不了。" "我们不是真吵。"露露看着向南,用同情的语气说。 "是啊,逗你玩呢!"华子说。 不料向南看看表,正色道:"差不多到点儿了,开车吧,别逗我了,我现在一点不经逗。" 华子和露露相互看了一眼,露露做了一个怪相儿,华子臊眉耷眼地开车走了。 在陆涛的大房子,杨晓芸晃着一把圈尺,利落地指挥着两个店员,把一样样的装饰用品添到各处——地毯、各种风格各异的小块儿毯,奇形怪状坐起来却很舒适的椅子、各种小案几,桌子,台灯,厨房用品。 陆涛在边儿上看着,他除了点头就是点头。 当陆涛看到杨晓芸指挥工人往墙上挂一张有关建筑的大现代画时,门铃响了,陆涛去开门,向南等人一下走了进来。 露露伸着脖子往里看:"哎,你们怎么不脱鞋啊!" 华子和向南站住。 杨晓芸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是露露吧,拖鞋在门口儿的鞋柜里,十双呢,全是巴基斯坦的!" 向南叫道:"晓芸,鞋柜呢!" 杨晓芸看了一眼陆涛,没搭理他。 陆涛走到门边:"这就是鞋柜。" 华子笑了:"哟,哥们儿还以为是一古董呢!" "杨晓芸那儿能有什么古董啊!"向南说道。 大家换了鞋,走进房间。 "真漂亮,我就喜欢这个风格!"露露一下子被那种豪华的气派震慑住了。 杨晓芸走过来,一把拉住露露的手:"我那儿现在就卖这种风格的东西,你要喜欢哪一件,我回头叫人给你们送去。" "我和华子的房子是租的,不值得收拾。"露露愁眉苦脸地答道。 杨晓芸展开厅里的一个纱帘:"露露,那你看看这个纱帘,埃及货,随便挡在哪儿都行,性感吧?" 向南想看看杨晓芸,却被拉开的纱帘挡住了,他只好走到自己的房间,只见里面也焕然一新,非常漂亮,他转回来:"晓芸,我那屋你给弄得挺好的。" 杨晓芸假装没听见,华子走过来,看看两人,解围:"唉,向南,咱这么商量吧,你带露露走,我的店也全归你,我住这儿吧,反正你有过小日子的经验!" 杨晓芸走了。 华子和向南一间间房看。 "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了?"华子问。 "管她呢,该生生她的,早回来一会儿看到一张不高兴的脸,这日子哥们儿以前经常过,熟悉!回头我给她来一熟能生巧!"向南强撑硬努。 "还吹呢你!"华子笑了。 客厅里的饭桌边,杨晓芸拿着一个单子和一个计算器在和陆涛结账,桌子边儿上的地上堆着一些剩下的东西,露露翻来翻去,然后抬起头来:"我真喜欢这些东西,我太喜欢了,每一件都像给我订做的,我觉得必须把它们挂到我们家去。杨晓芸,你还是主动派人送到我们家去吧,要不然我派华子到你们店里抢去!" 杨晓芸笑了:"该抢抢你的,陆涛,这小挂毯拿多了一个,扣出来。" 露露拿起挂毯对杨晓芸说:"这挂毯太漂亮了,波西米亚风格的东西今年最流行了。" 陆涛小声对杨晓芸说:"别扣了,全送给华子他们吧。" 杨晓芸一下子高兴了:"露露,别看了,回家看去,那些东西陆涛这儿用不着,他说都送你们——唉,陆涛,你能不能把那件三千的埃及浴衣送华子他们,我认为留在这里让向南披上完全是瞎胡闹,还不如给他披一假狼皮合适。" 露露抬起头:"这事儿谁做主?" 陆涛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露露在那堆东西里一件件看,爱不释手的样子。 "我做主!哎,晓芸,就按原来的算,这些多出来的,全送给华子和露露吧。" "是送给华子还是露露?"露露问。 "露露!" "陆涛哥,你真好!"露露站起来亲了陆涛一下。 "华子,你们家出事儿了!"杨晓芸笑道。 露露也兴奋地叫道:"华子,是好事儿!" 大家笑了起来。 杨晓芸把一张单子推到陆涛面前:"好吧,那这样,我的东西都折到最低,不过这里面有很多东西我店里没有,全是从别处买来的,折扣——" 陆涛看也不看:"没关系,就这么算吧,最后多少?" 杨晓芸把单子交给陆涛:"那一共就三十二万六千四百四十,给我三十二万六千吧。" 陆涛拉开抽屉,拿出几摞钱数了数:"这是三十三万,别找了,你也得挣点钱。" "我利润已经留了,别——"杨晓芸的声音都变了。 "晓芸,别推了,再这样太不好意思了,这房子让你忙了半个月,你不能白干。" "要是向南不住这儿,我一定忙活两个月,非把你这儿做成顶级豪宅不可,想着让他享受,我恨不能——算了,全完了,我走了——露露,我走啦,没事儿去我店里转转吧,那个纱帘儿就剩两个了,我给你留一个。" "好,我一定去。" 杨晓芸要走了 杨晓芸让工人们到楼下等,然后走到门口换鞋,陆涛咳了一声,大叫:"向南,杨晓芸要走了!" 向南和华子从向南的房里钻出来,向南冲到门边儿:"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们开车来的,店里的人在下面等我,再见,华子。"杨晓芸冷淡地说。 "再见。"华子冲杨晓芸点点头。 杨晓芸说着夹着一包儿走了出去,向南头一低,竟跟了出去。 两人都一语不发,坐电梯来到地下车库,杨晓芸在前面走,向南在后面跟着。 杨晓芸停下来:"你失信了!" "我——" "有什么事儿?" "我就是想谢谢你,把我那屋装得挺漂亮的,我特喜欢。" "是人陆涛的房子,不是你那屋——你那屋——"杨晓芸越说越来气,"你还因祸得福了你?" "我觉得还是咱俩住的那套小房子好,陆涛这儿——" "打住,你给我打住!" "好吧,我不说了。" "再见。" "再见。" 杨晓芸向着停在车位里的一辆大面包车走了两步,向南跟了两步,杨晓云站住,瞪了他一眼。 向南只好站住,再一次说:"再见。" 杨晓芸快步上了面包车,车开走了。 向南望着杨晓芸的车离去,伸出手挥了挥,喃喃自语道:"再见。" 事实上,杨晓芸今天布置房间所表现出的精明干练再一次让他从内心深处涌出痛失杨晓芸的痛苦,他猛地把这痛苦吞咽下肚,咬着牙往回走。 我很焦虑 陆涛新居内,华子坐在陆涛对面,拍着那张刚买的罗马尼亚大橡木饭桌:"陆涛,我很焦虑,非常焦虑!这么大的房子我从来没住过,我太喜欢这里了,向南住进来了,我也想住进来,而且必须住进来,我现在就得住进来,这件事儿立刻就得办,我一分钟也不能等——" "我也想住进来!"露露说。 向南更响地拍着饭桌:"不欢迎!这是单身宿舍,你们一家子住进来算怎么回事儿啊!" "我们可以分手,算成两个单身,正好你这儿还剩两间房,我和露露一人一间!"华子说。 "那我晚上有事儿要找露露谈谈。" "什么事儿啊?"陆涛笑道。 "很大的事儿!"向南说。 "你先找我说说——"华子接上。 向南打断他:"我想跟女的说。" 露露拍手尖叫:"我想听!" 陆涛叹口气:"我可听够了。" 向南斜了陆涛一眼:"我一点也没说够!告诉你们,我想倾诉,非常想,我太想倾诉了!我想让杨晓芸马上回来,跪在这里,求我原谅,我不原谅,她就得一直跪着,劝她起来她都不肯。今儿晚上我就想办成这件事儿,我很迫切,特别迫切,这件事必须办成,非办成不可,办不成我就不高兴,非常严重地不高兴!" "杨晓芸到底怎么你了?"露露好奇地问。 "我给她开的新店介绍生意,让她挣我朋友陆涛的钱,这么重色轻友都感动不了她,她来了,我没骚扰她,让她把最后一分钱挣完,我下去送她,跟她说再见,她连句谢谢都不说,不仅不说,还不理我!"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陆涛说:"向南,我非常同情你,非常同情!" 电话响,陆涛接:"华子,你接着我的话往下说!" "我特别希望杨晓芸下一次还这么折磨你,我急不可待想再看一次,我一分钟也不能等——"华子冲着向南嚷道。 露露笑得更开心了。 华子瞪了一眼露露,站起来:"哎,这豪宅我是参观完了,哥们儿得去蛋糕店收账了,什么时候搬过来我通知你一声。" "成。"陆涛边打电话边说。 "我不同意!"向南说。 露露急了:"凭什么啊,就许你享受?" "我享受不着你,就一个人使劲儿地享受陆涛的胜利成果!"向南得意地上下跳着。 "朋友妻不可欺——我可是有主儿的人,是不是华子?"露露冲华子叫道。 华子抱住露露亲了一口:"是!" "气死你!叫你独守空房!"露露一指向南,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受刺激 华子手里抱着一包,露露手里也抱着那一包陆涛家用剩下的东西,两人一起走出电梯,一直走到那辆破吉普车前。 露露把东西往车后放,一边走一边翻出一块小毯子,对华子晃晃:"华子,你说这块毯子挂沙发后面怎么样?" "行。" "这小碗垫儿我最喜欢了,你看!" "像咱们这样的人,吃饭哪儿用得着碗垫儿啊。" "咱们怎么就不能用啊?你不用我用!" "早晚有一天——"华子提高声音,但他没有把话说完,拉开车门,坐进车内,露露也坐到华子边儿上,华子打火,却没打着。 华子长叹一声:"早晚有一天,我们要在漂亮的大房子里用漂亮的桌子垫着漂亮的碗垫儿吃饭——" 露露搂住华子:"绝对!必须!" 华子叹口气:"就是不知道那是哪一天!" 说罢,把火打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华子和露露跑到雍和宫烧香,两人非常虔诚,不仅下跪,嘴里还念念有词儿,把每一个佛都拜了一遍,最后走到捐款箱前,华子捐了一百元,露露很舍不得地捐了五十,然后向外走。 "你求的什么?"华子笑着问。 "你先告诉我。" "你先说。" "有什么可说的,大房子呗。" "多少平方米的?" "三环以内一百五十平精装——你呢?" "第一愿:一百平方米的一居,第二愿,二百平方米的soho,第三愿,三百平方米的townhose,第四愿——" 下部 第15节 "你也太贪了——" "唉,不够住啊,你要是生三孩子还好办,你要一来劲生九个呢?" "我哪儿生得了那么多,我奶奶就生了六个。" "我觉得你行!所以啊,三愿之后,我意犹未尽呐!多许点儿呗,万一呢?" "那你说出来听听呗——" "第四愿,四百平方米的独栋别野!第五愿,五百平方米以上的loft!第六愿,六百平方米的庄园,第七愿,古堡,第八愿,等你老了我藏娇用的小金屋,第九愿:不劳而获!" 露露大笑起来。 华子问:"你的第二愿呢?" 露露钻到华子耳边:"嫁给你。" 华子亲了露露一下:"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说罢往前走。 露露拉住他:"我还有第三愿呢?" "好吧,我听!" "把我妈和我弟接来和我们一起过。" 华子一咧嘴,然后苦着脸儿说:"那让他们住我第八愿里的小金屋儿吧。" "不行!我想我妈和我弟!他们更想我!" 华子笑了:"这事儿啊,等我第九愿不劳而获成了一块办!都好办!特别好办!" 露露踢了华子一脚:"那我就买颗炸弹炸飞了你的小金屋儿,叫你藏娇!叫你藏个屁!" "语言粗俗!与周围环境不协调!" 露露跳起来抱住华子:"跟你协调啊!" 我叫你一声哥了 从雍和宫出来,华子一整天都心潮澎湃的,晚上,他约了猪头在东直门一小饭馆见面,两人喝了好多酒,华子对着猪头一拍桌子:"生活对我不好,一点不好。生活对我有压力,叫我无法高兴,我感到压力,很大的压力,极大的压力!我每天想到死,但我绝不能死。猪头,我很焦虑,非常焦虑,特别焦虑。我必须要挣钱,我急不可待地要挣钱,我非常迫切,太迫切了,这件事完全是刻不容缓,我一分钟也不能等。我感到我像极了一只落水狗,靠洗头和吃蛋糕混天黑,完全没有希望,这样的生活我一分钟也不想再过下去了,我必须买房结婚,必须成功,必须高兴,猪头,哥,我叫你一声哥了,你必须帮我!" 猪头先是笑,接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最后他收住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 "华子,你再叫我一声哥。" 华子眼泪忽然下来了:"哥,哥哥。" "哥向你保证,哥向你保证,华子,一定让你把这钱挣上,把房买了,把婚结了,把成功呢也给它成了,这高兴呢,哥也必须让你给高上,谁让我现在是你哥了呢——"猪头忽然擦了一下眼睛,站起来,"帮不帮的咱哥俩说不上,见外,挣钱的事儿,哥也得仗着你——这个酒,哥今儿是喝不下了,这个,这个,哥不说废话了,哥现在手头正扎着一大事儿,你那手机别换号儿啊,等我信儿吧!" 猪说完就走了,头也不回。 好事儿 在陆涛新居,一个智能自动吸尘器在地上跑,把地上的脏东西吸掉了,还能躲过作为椅子的障碍物,陆涛和米莱一起坐在饭桌上看。 "酷吧?美国新产品!"米莱兴致勃勃地问。 陆涛点头:"有意思。" "人家回国送我爸的,我跟我爸说,找人才得带上东西才显得有诚意!" "谢谢你爸。" "和我!" "你永远都对我那么好!" "下面该轮到我爸对你好了!" "什么意思?" 米莱看看表:"等一会儿——哎,这房子是杨晓芸装的吧?" 陆涛点点头。 "就她那品味,我告儿你吧,你要是给她三万,她愣能给你装出十万的效果来,但你要是给三十万——"说着小脸儿一苦,用手向周围指了一圈,突然发出笑声,"哈哈,效果还是十万!" 陆涛也笑了:"你真是刨根儿队儿的女一号!" 米莱得意地点点头,然后再次看表。 "你忙什么事儿呢?" "好事儿!"米莱说罢,一指电话,"响!" 陆涛的电话真的响了起来。 陆涛看米莱,米莱晃荡着两条腿:"接!" 陆涛跳下桌子去接:"喂?" 电话里传出米莱的父亲米立熊的声音:"陆涛吧?" "是,我是陆涛。" "我是米立熊,米莱的父亲,我有事儿找你商量。" "叔叔您说,千万别客气……" "你明天能不能到我公司来一下,我上午十点以后在公司。" 我认命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陆涛准时来到米立熊的公司,米莱喜气洋洋地把他领到米立熊的办公室,三个人坐在一起说话,这一切都是她的精心安排。 米立熊看着陆涛那熟悉的表情,想到若干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陆涛曾问他什么是生活的意义,不禁有些小感慨,很明显,陆涛已不像当初那么稚嫩了。 "陆涛,叔叔年纪大了,但公司还要向前走,我们这个公司的特点就是自有资金多,但摊子大,管理跟不上去,我们已经尽力把效率低的资产处理掉了,现在把全部精力放地产这一块,这一块我做了这几年,上过当,受过骗,只是现在形势这么好,所以有惊无险,总算是过来了,不瞒你说,还有一部分赢利。上次我生病,叫我考虑了很多事,我们这一辈人,就是再有雄心,精力也不行了,不能不承认,我的想法跟不上形势了,落伍了,这些我跟米莱都说过了——不管你和米莱之间有过什么,但有一点叔叔看得很清楚,你能力很强,很优秀,你现在的情况叔叔也知道,怎么样,陆涛,到叔叔这儿来吧?" "我——" "陆涛,米莱一直很相信你,叔叔也很相信你。"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行。" "我明天答复您。"陆涛没想到米立熊这么直接。 米莱送陆涛出去,她说有一条小路可更快速地到达地下停车场,陆涛不信,两个比赛,结果当陆涛走出电梯,来到自己的车边,米莱却从车的另一边转出来。 "走大路的没有抄小路的近吧?"米莱问。 陆涛笑:"小路怎么走?要不我上班儿天天绕远儿。" "这么说你答应啦!" "米莱,我不能两手空空地来,现在我心里还有疑问,得去咨询咨询。" "什么疑问?" "其实我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你!" "我?" "是,你。" "我怎么了?" "你为什么老是帮我?" "因为我看你被夏琳摧残得太可怜了,心里过意不去,就拉你一把呗!" "还为什么?" "还因为,我到现在还天真地相信你是个天才,无论干什么,都不会让人失望的!" "米莱,别开玩笑了。" 米莱走近陆涛:"陆涛,真正的原因是——我就是喜欢为你做各种事情,我好像是一直在等着为你做各种事情,以前轮不到我,现在,我从队尾排到第一个啦!" 说完米莱跳起来为自己鼓掌。 陆涛咬咬牙,忍住心中突然升腾起的难过叫道:"米莱!" "住嘴!听我说!在美国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那么这个世界无论是什么样子,对于我都有意义,但如果你不在了,无论这个世界多么好,它在我眼里也是一片荒漠,而我,就像一个孤魂野鬼",还记得吗——《呼啸山庄》?" 陆涛点点头。 米莱上去抓住陆涛胸前的领带:"记住,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话,上学时我念给你听,你说太酸了,受不了,我现在告诉你,我觉得一点也不酸,每一个字都让我——特激动!" "米莱,你说的每一字都让我特内疚!" "第一,我命令你不许内疚!第二,我要你好起来!" 陆涛点头:"我都能做到!" 米莱脆声说:"记住,跟夏琳在一起的时候,你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垂头丧气,完全像个蠢货!现在,夏琳走了,你归我!等她回来以后,我要让你变回那个了不起的陆涛!我要把你推到夏琳面前,让她看看,到底我们俩谁对你好!" "可我对你们谁都不好。" "记住,在这个世界上,男人女人各有分工,男人主要用来对女人使坏,女人主要用来对男人好,以前,我对这种混账分工非常不满意,现在,我认命啦!" "米莱——" "住嘴!你只要记住最后一点就够了,那就是,只要你允许我对你好,那我就高兴,你要是敢不允许,我就不高兴!这就是我这个老姑娘的怪脾气!给我上车!" 陆涛看着米莱,又看看空空的停车场,眼泪慢慢地流下来。 "陆涛,你这个混蛋!这是你第一次为我而哭!谢谢!"说着,米莱给陆涛鞠了一个躬,接着走到车尾,对陆涛做了一个幅度很大的请倒车的手势。 陆涛上了车,把车倒出来,他就从反光镜里看着米莱的脸,把车开走了。 忽然,陆涛的车停住了,他从天窗里把头伸出去,对着米莱大声喊:"米莱,对不起!" 米莱跳起来喊:"滚蛋!快去想办法帮我挣钱!没看见嘛,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我把人都搭进去啦!滚蛋!下次你真来了我再告诉你小路怎么走!" 行不行 陆涛在父母家不远的小公园里找到陆亚迅。 看见瘦得不成样子的陆涛,陆亚迅叹口气:"怎么突然想起回家了?" "想和你商量件急事儿!" 陆亚迅笑了:"你可是从来不听我的意见啊。" "你的意见老那么正确,我听起来自卑还不行?" "那你可要鼓起勇气听。" "我这回就是鼓起了勇气!" "说吧。" "我能请你这个盖房子的前辈吃顿饭吗?" 陆亚迅笑了:"请我喝杯茶就行了。" 陆涛把陆亚迅带到北海后海的一家临湖茶室,向陆亚迅讲了他的整套想法,陆亚迅一边喝茶一边静静地听着,中间没插一句嘴。 陆涛就没完没了地说了两个小时,然后他才喝了一口陆亚迅推过来的茶:"刚才我说的行不行?" 陆亚迅敲着桌子,眼望窗外:"节能房,节能房,节能房——" "到底行不行?" "不简单啊,要造节能房?"陆亚迅露出笑容。 "到底行不行啊?" "这问题你算是问对人儿了。" "陆亚迅,你要急死我呀!" "主意不错嘛,我支持,中国本来就没什么资源,还穷浪费,目光短浅,新技术往哪儿都用,就不往房子上用,你们就往房子里多投一点钱又怎么了?中国人一辈子买的最贵的一件东西就是房子,买的还是最差的那一种,现在这地产商挣钱完全挣疯了——" "你怎么牢骚这么多?" "说说罢了。" "那节能房——" "我不久前接触了一个专门做节能房的公司,他们在全国高校转了一年多,做技术推广,报告做了上百场,效果并不好,人们还没有认识到节能的重要性,他们没有商业包装,说的都是实打实的事儿,这年头儿,这样的公司竟然没市场!可笑!陆涛,现在房托儿太多了,你们地产商自己夸自己就得了,还买通了媒体和经济学家,合伙儿骗老百姓,有本事儿啊,连政府也拿你们没办法,每条儿治你们地产商的政策下去,你们全都给转到买家手里,叫买家多花冤枉钱。这买家也太贱了,弄得卖楼的跟大爷似的,成天坐在那儿公开撒谎,什么要涨要涨,什么投资啊,什么奥运啊,就是不提房子怎么样,更不提他们从里面赚多少黑钱!难道大家就不能不买吗?我一个管规划的,干了一辈子竟然买不起一套房子,这价钱合理吗?不过话说回来,就是买得起我也不买,是真不值啊!什么cbd、什么花园别墅,胡说八道!全是破房子!工地上一个技术员儿就够了,陆涛,你拍拍良心,这事儿对吗?" "别激动别激动,你是生我的气,还是生地产商的气?" "我就生你的气。" "我跟那帮地产商可不是一拨儿的——" "你做地产不到四年,挣的比我一百年挣的还多,我问你干吗把房子卖那么贵?" "我跟你说,还不是买的人相互攀比,越贵越买。" "要不是你们花钱做宣传,人家能买吗?房价降下来你们就不神气了。" "据我所知,地产商根本不怕降价,降价百分之三十他们也有的挣,他们也不怕赔,地产商的钱都是银行的,大不了公司破产清算,银行接手一大堆破毛坯房,反正地产商自己早挣够了。国家也不怕降价,国家就是想让房子便宜下来,改善更多家庭的居住条件!国家更愿意人民把买房的钱拿出一部分来在其他方面消费,你想想,全国人民都勒紧裤腰带买房这事儿对吗?而且买的只是七十年产权的低质房,我告诉你,只有炒房的才怕降价,一降他们就完了。" "炒房的赔了其实好,让大家知道炒房不合适,太缺德还有风险!炒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炒房子,房子是老百姓的梦想,左手拿着人家的梦想在前面逗人家,右手往人家钱包里伸,这事儿太混蛋!" "同意!其实我知道现在的地产商真怕什么?"陆涛得意地笑道。 我要推出节能房 又是一小时后,父子俩来到湖边,一边走一边仍在激动地说着。 陆亚迅的声音提高了一倍:"我也知道!还不是怕大家不买?地产商自己肯定有好房住了,他从银行借那么多钱出来盖一堆毛坯房干什么?我看这一拨儿地产商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拿银行的钱,实现自己的强人梦……却想让我们买单,我就不买!上次和你妈去了趟售楼处看看,差点没把我气死,从谈房子的方式到签合同,没有一句不是在骗人……我告诉他们我是规划局的,他们还不信,看我穿得普通一点,就不搭理我……我转身就走了,我发誓,我就不买,一辈子不买!" "对!地产商就怕你这样的!你知道大家不买是什么后果吗?" "你说。" "第一阶段,地产商先是虚张声势,说长远看还得涨,早涨晚涨一回事儿。第二,地产商会假装用事实说话,真的涨,反正也卖不出去,那就涨一点吧。第三,地产商会等待,这期间花很少的钱雇房托儿在电视报纸上瞎分析,叫想买的人心乱如麻,有沉不住气的就去买,刚一买,房价就开始降了,其实……住的地儿谁都有,你看现在有几个人住大街上?大家使劲儿买房就是怕房价涨得太快,以后永远买不起,所以,只要有一点可能,就攀比着往上猛扑,付着利息,担着心,有什么意思啊!不过物极必反,这商业社会是大家的社会,如果对某一拨儿人太有利了,对另一拨人太不利了,就不可能长久,谁比谁傻呀!" "说得对。" "所以,我估计,这第四阶段用不了一年就会到来,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守着一大堆自己不住的空房子,除非是看房子的人才会这么干!而且,地产商百分之一百的都是鸡贼,那些赌徒型的,资金链就会撑不住,心想守空房还不如守着钱呢,于是,鸡贼里的鸡贼就会跳水,其他地产商就会深受其害,下面就轮到地产商表演火拼了,你甩我更甩,谁甩得早谁就主动,你降三百,他降八百,你降一千他降二千,还有特颓的干脆就会破罐破摔、真的赔本大甩卖,社会上会有一大批买主变成负资产,他们弄不好花上十来年才能挽回损失,他们会告诉他们的孩子,绝不能随便买房子……降价百分之十只是开始,但仍会有一批想抄底的人进来买房,他们会倒下;房价降过百分二十,就有很多人的首付就算白交了,等于全额贷款,这时进来抄底的人仍会倒下;降过百分之三十,大家全都愣了,底在哪里呢?香港那么小,人比北京集中多了吧?房价还降了一半多呢……所以这底就是没底……炒家这时该想通了吧?守着一套不住的房子,还不如守着现金呢,随时可用啊,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带不走,拿不动,要是需要时不时住一下,还不如去住饭店!再往下降,那就有意思了,大家终于有机会冷静下来,想一想,我到底要不要买一套房子?那样值吗?如果我真要买,买什么样的?媒体上也会有人为地产商算一算账,他们赔了多少,他们应该建什么样的房子才能不赔……只要大家都不冲动了,都停下想一想,这房子才能往正路上走,以后大家买房就看自己真实的需要,主要看房子的位置以及质量,那时候,我要推出节能房!" 两人走到陆涛车边,陆涛为陆亚迅打开车门,陆亚迅上了车,陆涛把车开动。 "陆涛,有时候,人们是停不下来的。"陆亚迅终于又说了一句。 "我估计快了,现在房价在加速涨,涨得越快,拉升的幅度也越大,直升到买得起的人不想再买了,够着买的人压力大到恨不能急疯了,而剩下的人不仅是真买不起了,而且是怎么也买不起了,到那时候,僵持就会开始,一旦成交量越缩越小,就连想买的人也得停一停,去想一想,为什么现在大家都不买?是不是还是太贵了?到那时候,就能进入我说的第一阶段……我有的是时间,等到那个时候,我杀回来当地产商,就是想造出好房子,我不喜欢现在这种局面,大家买的是地,而不是房子,买地要我这个专业人员有什么用?我的理想是造出好房子,房价不稳定,我的专业优势一点也显不出来,中国的节能房也提不到日程上来。" "这样吧,陆涛,我给你约一下那个节能公司的老总,你们一定谈得来,我支持你造出好房子!" "这可是你第一次支持我,说话算数啊?" "废话!我是你爸,我必须支持你,我完全不能不支持你,我不支持你谁支持你!" 梦开始的地方 陆涛没有食言,第二天,陆涛一身西装,精神抖擞地提着一个真皮手提包,来到米立熊办公室,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办公室里除了米立熊和米莱,还有方德昭。 还没等米立熊说话,方德昭就站起来:"陆涛,好长时间不见了。" 陆涛点点头坐下,把包放在桌子上。 米立熊笑一笑:"我们正在合作一个项目。" "米总方总早。"陆涛说着,打开提包,从里面拿出一摞资料,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早,陆涛,这是什么?"米立熊问。 陆涛脸上又露出以前特有的自信的微笑:"节能房。" 节能房的想法让米立熊很感兴趣,于是由陆涛牵头儿,带着米立熊与方德昭开始考察项目。首先他接洽了一个节能的老总赵伟义,赵伟义一说起节能房来就收不住嘴:"节能房——恒温恒湿、绿色环保、节约能源、人性化,我们一共整合了发达国家的八大节能系统,这些技术十分成熟,用来实现我们的要求,这就是那样一种住宅,根据调研,建筑费用每平米将增加大约一千元人民币——现在很多开发商做楼盘之前做一个市调,调查这个地区有多少楼盘,开发商是怎么样的,就缺少调查生活方式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我们提供新的生活方式,又节省又舒适——" 赵伟义还带着陆涛、米莱、灵姗、方德昭、米立熊参观一个节能房的现场,一边看一边做技术讲解:"这是一种最新颖的建筑用高科技玻璃产品——光电玻璃。它采用光伏电池、广电板技术,把太阳光转化为能被人们利用的电能。我们在超低能耗楼的南立面装上单晶硅光电玻璃,设计峰值发电能力为五千瓦,位于结构夹层外侧,不影响采光,同时与单元式双层皮幕墙结合组成光电幕墙,光电幕墙的电能是一种净能源,发电过程中不消耗宝贵的自然能源,也无废气、无噪声,不会污染环境,是一种"绿色幕墙",既能满足装饰、围护的功能,同时又产生电能,达到环保、节能的目的——" 无论是陆涛还是赵伟义,都让米立熊十分兴奋,很快,他便把公司的董事们找来,开了一个大会,让陆涛全面而系统地将节能房的理念讲给董事们听,这是立项的关键,为了增强说服力,陆涛还给项目起了一个名字,他对董事们讲的第一句话是:"这个项目叫做"田园牧歌",它要传达出的信息是,在喧闹的都市里,我们也能过田园牧歌般的生活。" 父女之间 当天夜里,董事们开会,米莱在等着米立熊回来,米立熊深夜才到家,一进门,便对米莱摇了摇头。 "项目有什么问题?"米莱问。 米立熊坐进沙发里,点燃一支烟,半天才说:"只有方德昭愿意投资。" 米莱想了想,又问:"陆涛当项目经理有什么问题?" "会有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他有自己的创意,他的创意很实际,并且,他的关系网和他的技术手段可以支持他完成他的想法。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涉及太多的生意,我从他的话里,一点也没有听出他在生意上有什么经验,以前可能一直是徐志森罩着他——" "那——这事儿干不干?" "如果有个人可以帮他控制住成本,耐心地协调、处理好与合作者的关系,那么,我想他就能充分发挥他的能力,但如果没有这个人,那么他也可能失败——他并不是很成熟啊。" "我帮他。"米莱干脆地说。 米立熊扬起眉毛:"你?" 第二天中午,米莱把陆涛约到一个国际俱乐部的露天咖啡座谈项目,陆涛第一句就问:"有消息吗?" "只有一个人愿意投资。"米莱淡淡地说。 "方德昭!" "对。" 陆涛叹了口气:"他们不相信我。" "我爸在想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他会作什么决定。" 陆涛点点头。 "你是什么态度?" "我?我只是作了一个项目策划。" "我看你最近精神好多了。" "我一工作,就不胡思乱想了。" "你想夏琳吗?你不想去巴黎看看她?" "去了也没有用,夏琳最烦死缠烂打的人了,我觉得,她跟我在一起不高兴,希望她有一段时间跟自己在一起。" "那你想她吗?" 陆涛笑了:"想得都想不起来了!" 米莱拿起电话晃一晃:"这话我立刻转告夏琳!" "别啊——" "你还行,没有在我面前作出对夏琳一片深情的样子刺激我,算你尊重我!" "我本来就尊重你。" "谢谢——我问你,你愿意当我的同事吗?" "你什么意思?" "你会骗我吗?"米莱严肃地问道。 你要给自己留一项权利 当米莱认定自己可以信任陆涛的时候,她便决定推动事情的发展。下午,她赶到马场,米立熊正在那里骑马,见到气喘吁吁的米莱,把马勒住。 "陆涛是什么态度?" "他态度很好,他希望作成这个项目。" 米立熊下了马,牵着马和米莱走。 "项目倒是个好项目,有水准。" "爸,你到底对陆涛哪里不放心?" "陆涛——陆涛,也许他对价钱并不是十分敏感,谈合同的时候可能会不冷静,他有大局观,却不一定知道积小胜成大胜,他的想法做出来有可能十分出色,但成本不一定能被现实接受。" "我懂了,爸。" "陆涛还是有点学生气。" "爸你说得对,陆涛一直生活在比较友善的环境里,没什么城府,有时候会意气用事,缺乏防范意识,如果我们没有被骗过,那么,我可能现在和他一样。" "所以说嘛,人从每一件事中都能学到东西,吃一堑长一智——米莱,如果我们干这一件事,你要给自己留一项权力,用来控制事态进展,凡是款项涉及中等数额的合同,必须有我的签字才能有效,大的决定,必须由我们来做——" 下部 第16节 鸟枪换炮 同一天,在露露蛋糕店,华子放在柜台后面的手机忽然响了,露露拿起来:"华子,电话!" 华子走过来接电话:"喂?我是华子。" "我是猪头,是谁说过要让我帮着挣钱来着?" 晚上,华子和露露来到猪头新成立的公司,猪头在前面走,露露和华子和后面跟着。 "瞧,咱现在也鸟枪换炮了!正规化了!这是我的投资公司,不是吹出来的吧,摆这儿呢,十好几员工呢,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后,要是有什么好项目,缺钱找我,谁让咱是朋友呢,是不是?看,这是我的总裁办公室,这是财务室,这是办公大厅,这是会议室,唉,你们知道什么叫知本家吗?我告诉你们,我就是知本家!有知识,有本事儿,有车有房想有家就有家——我告诉你们,我这可不是摆排场,是正格的开干——谁不服想开开眼界?我一个电话叫好几个海归博士连夜跑过来冲我三鞠躬你们信不信?" 猪头一回头,发现华子和露露都原地站着:"怎么了?客气呀?你们怎么了?" 露露小声说:"你怎么了!一个人儿在前面自言自语转半天了,我们看得眼睛都花了。" "这不介绍介绍一下我猪头的最新动态嘛,我不说你们哪儿知道呀?我告诉你们,这儿可不是我趁别人下班租下来的地儿,这是我自己的公司,野马投资公司!……哎,名字怎么样?我自个儿起的!" "别说,真比叫野驴投资公司强——哎,猪头你还嫌你路子不够野啊?" "这名字是我花八万块钱找批八字儿的批的,你以为呢!哎,我说,诸位初来乍到,怕你们认生,我把这儿的人全轰走了,想加班都不行,哎,就当自己家啊,一切随意,想喝什么?有咖啡啊,那边还有一厕所——怎么就说到厕所啦,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什么呢!" 露露和华子笑了起来。 猪头用眼睛看着露露。 "我们希望你能坐下说。"露露说道。 华子笑了起来。 "得得得,去会议室,会议室,我平时爱在我的总裁办公室待着,来客人了就请到会议室。哎,华子,还记得我们做出版倒闭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吗?" 华子摇摇头:"那么倒霉的事儿,我早忘了。" "算了,我也不提了,华子,露露,以后我的事儿就是你们的事儿,你们的事也是我的事儿,怎么着,华子,看见了吧,这不就是东山再起吗?太容易了!"说完回过头,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露露看着华子。 "他就这样,一有钱就得意忘形,认识那么长时间了,一点没变,走,进去坐坐。" 一进会议会,只见猪头把一个大烟灰缸推过来,然后从后面的一个小冰箱里拿出三瓶啤酒和三个纸杯子,猪头得意地说道:"华子,你见过有人往公司会议室放啤酒的吗?我这儿有!来,先喝一杯,还是凉的呢!" 说着,把酒瓶打开,一人倒了一杯。没等华子动手,猪头率先一饮而尽。 "露露,"猪头问,"知道我和华子是在哪儿认识的吗?炮儿局!" "真的?" "骗你是大孙子,哎,华子,知道往我这公司投钱的人是哪儿认识的吗?" "我哪儿知道?" "还是炮儿局——唉,你说这事儿怪了,我的朋友怎么都是从炮儿局里认识的?连我自己都想问一句……我猪头是什么人,我的朋友又是什么人?"说罢,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酒一喝就到半夜,猪头拉住华子,反反复复只说一件事:"记住,缺项目,非常缺项目,严重的缺项目,帮我找,找着了就是你的——和我的了——" 华子只好连连点头。 猪头看看露露:"老弟,该挣钱了,不为自己挣,也要为露露想一想,人家跟着你混,是看得起你——" 露露看了一眼猪头,然后踢了华子一脚:"听到啦?这可是你大哥语重心长的话啊!" 我要求提高待遇 为了找到米莱说的马场,陆涛足足多绕了两个小时,当他见到米莱的时候,已是黄昏,米莱牵着一匹瘦马,正像一个小可怜儿一样伫立在夕阳里。 两人来到马场另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陆涛在前面牵着马走,米莱骑在马上。 "停!"米莱叫道。 陆涛停下。 "我跟马说呢,谁让你停了?"米莱叫道。 "停什么呀,今儿天气多好啊,我还想再遛遛马和你呢!" 米莱从马上翻下来:"陆涛,咱们今天的目标你忘了?" "没有。" "再重复一遍!" "不就是重建你我之间的关系吗?" "为什么?" "我们以后要一起工作!" "那你再说说怎么办?" "你不是觉得咱俩儿的关系太紧了,需要松一松嘛,我不是一直响应呢吗?" "那你是什么意见?" "我的意见是,随你!" "不行,我还是觉得不行,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心里就发紧,一点儿也无法冷静!我不能天天装着和你是同事的样子呀?" "那就再上马吧,我接着遛你们。" 米莱爬上马背:"我怎么就是不能像对一个平常人那样对你呢?" "是啊!我也奇怪呢。" "你!你还敢奇怪,是不是想气死我呀?" "我怎么啦?" "因为你早就把我当成一个一般人啦!" "我可没有啊!" "那你说说,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 "初恋情人呗!" "过气儿的初恋情人!现在你心里红得发紫的是夏琳!你就爱牵着她的破手到处瞎走,到我这儿,就剩下牵着憔悴的我、和我可怜的英国瘦马——" 陆涛想说什么,米莱高举马鞭,提高声调:"我要求提高待遇!我迫切要求,提高待遇!" 陆涛笑了:"那我揪着你的马鞭子走吧?" 天快黑的时候,两人还在马场上散步,陆涛在前面走,中间拉着一条马鞭,米莱跟在后面。 "我还是觉得不行!"米莱宣布。 "为什么?" 米莱长出一口气:"你老在前面,我跟后面,老让我觉得我在追你!" "那我跟你后面走吧?" "那就更不行了!" "那又为什么?" "那样我就看不见你了!" 陆涛长叹一声:"哎,米总,你怎么那么拧巴啊,来句痛快话儿,到底怎么着吧?说!" "痛快话儿?痛快话儿应该谁说你想想吧你!"说着,一把夺回马鞭,扔到远处,接着,伸出一只手,闭上眼睛。 陆涛看着米莱的脸在暮色中闪着光,显得十分迷人,他把手伸了过去。 米莱抓住了他的手,那么多年了,她感到自己再一次抓住他。 "你带我去哪里?"米莱问。 "麦当劳怎么样?" 米莱睁开眼睛:"你还记得?" 陆涛点点头。 "那是我以前觉得最幸福的地方。" 陆涛笑了。 "直到现在,我也再没去过,连美国的都没去过,我恨全世界所有的麦当劳!"米莱说着也笑一笑,"其实我是害怕全世界所有的麦当劳——那是我伤心之地。" 时光倒流 米莱的话让陆涛感到非常震惊,他没想到多年的事给米莱造成那么大的创痛,现在,在他看来,他有责任帮助她恢复过来,他把车开回北京市区,停在一家麦当劳餐厅门前,两人进入餐厅,两人排队,米莱排陆涛后面。 米莱凑到陆涛的肩膀边上:"真香!" 陆涛回头。 米莱一把把他的头推回去:"没说你,我说这里面的味儿呢!" 两人接着排队。 一会儿,米莱又在陆涛背后的耳边小声说:"夏琳临走前,我们见了一面。" 陆涛回过头:"她跟你说了什么?"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米莱不满的声音响起。 陆涛眨眨眼睛。 "自己想去!"米莱说。 陆涛接着排队,一会儿又回过头来:"你们俩说了些什么?" "还是不对!"米莱说。 陆涛再次回过头,片刻又回过来:"你跟她说了些什么?" 米莱笑了:"这还差不多!我想想吧。" 陆涛转回去接着排队,米莱凑到他耳边:"夏琳对我说——" "说什么?" "夏琳说,"米莱学夏琳的腔调,"公平一点说,也许你比我对陆涛更有感情,我看得出来。" 陆涛愣了一下:"啊,知道了。" 说完转回身去。 米莱踢了陆涛一脚:"人家夏琳都看出来了!" "夏琳还说了什么?" 米莱捅他:"排队!" 陆涛刚要回头说什么,服务员叫道:"先生,您排到了!" 米莱从后面一把抱住陆涛的肩膀,把他推到柜台前:"哈哈!夏琳说的就是这个!她说我排队排到啦!我占座儿去了,记住,我要我的老三样儿!" 吃完麦当劳,两人出来,就在这一条商业街上走。 夜色中,到处霓虹闪烁,空气中飘荡着食品的香味儿,看来米莱高兴了,陆涛想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他推一推米莱:"说,你还有哪儿不能去?" "凡是以前咱俩去过的地儿,我都不能去!别说去,一走近我就哭!想想看,我在美国竟然没吃一次肯德鸡、麦当劳、比萨饼,你能想象吗?你害死我了你!" 陆涛向四周看看:"你说说还有哪儿,咱就近先去?" 米莱高兴地两臂伸开,踢起一脚:"多啦!太多啦!" "没事儿!咱有的是时间,一个一个去!" 米莱狂笑:"哈哈哈哈!" "你怎么啦?" 米莱跳起来大喊:"我得救啦!我解放啦!我自由啦——哎,我又想起一个,跟我来!" 说着向前面跑去。 陆涛追上去。 米莱灵巧地绕过行人,沿着街跑。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冰激凌店跃入陆涛的眼帘,米莱跑到门口,推开门就往里冲,陆涛跟上去,突然,米莱推着门,两臂伸开,猛一转身,往上一跳,陆涛正好儿一下抱住米莱,米莱把两条腿盘在陆涛腰上。 米莱大笑:"你又上当啦!" 陆涛看着米莱的脸,米莱也看着陆涛的脸,她的笑纹渐渐收住。 陆涛想说什么,米莱轻轻摇摇头。 陆涛把米莱放下。 米莱笑:"谢谢你!" "米莱,我以前太坏了,我从没想到这几年你是这么过来的!" 米莱撒娇:"是,我被你坑惨了!"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买冰激凌!全世界只有你才知道我最爱吃的那种口味。" "还有你自己。" 米莱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我已经忘了,连冰激凌是什么味儿我都忘了,"她的声音在一刹那变得尖厉,"我再也没有吃过冰激凌!" 陆涛感到自己快哭了,他抱住米莱的肩膀往里走:"香草和咖啡!" 两人来到柜台前,米莱哭着对售货员说:"我是香草,他是咖啡。" 陆涛点点头:"香草和咖啡,一样两份儿!" 售货小姐诧异地发现陆涛在流着眼泪,被弄蒙了的小姐愣愣地问:"先生您刚才说什么?" 陆涛毫不掩饰地擦眼:"我说香草和咖啡,我说各要两份儿,我说我要两份咖啡——" 米莱走过来哭:"我要两份香草——" 小姐拿来两个小盆,一边放了两个香草球,一边放了两个咖啡球,端到他们面前。 米莱哭得更厉害了:"不是这样的!" 陆涛哭着比划:"对,不是这样——请把他们放在一个,一个纸杯里——" 米莱边哭边用手做着搅伴的动作,用不清楚的声音说:"混起来——" 忽然,她受不了了,蹲在地上使劲地哭起来。 陆涛跺跺脚,擦干眼泪:"对不起,小姐,对不起!" 他也说不下去了,只好转身,走了一圈儿,发现身后是几个排队的人,都看着他们。 陆涛对那些人说:"对不起,对不起,请等一下,"他转回来,长舒一口气,咬着牙,努力说了半天,才发得出声音:"把两份混起来,混匀!" 小姐把两种冰激凌混和起来,然后插上两把冰激凌勺儿。 米莱正好站起来,一看,又蹲下去哭了。 陆涛蹲下去看她:"米莱!你怎么了?" 米莱放下两只手哭得更伤心了:"不是那样的!" 陆涛站起来,看一眼服务员,拔掉一把小勺儿,放回柜台上,然后蹲下去,用剩下的一把一小勺儿在米莱面前晃晃。 米莱又哭又笑:"就是这样儿的。" "米莱,振作起来,来,站起来,走,咱吃冰激凌去!" 说着,一手拿着冰激凌,一手拉起米莱,往远处的座位边儿上走,他与米莱一样,被一种强大的伤感痛击,他内疚而难过,为那些突然倒流回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