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腾莫湘》 第1章 太保府的酒囊饭袋 齐燕炀帝怀仁十二年,暮春。 齐燕自太祖起始,便盛行读书风气,又注重习武之道,不论是朝中亦或是江湖,皆是人才辈出。 三月春暮,草长莺飞,千花怒放。正是各家公子入国子监习文习武之时。燕河渡口喧嚣热闹,码头停着一艘渡船,四处是着锦衣华裳,来自皇城帝京的富贵公子,带着各自的书童,挑着行李担子。 “打!给我往死里打!” 渡口上,突然起了一阵纷乱,围观之人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前阻挠。只见一着青衣的书童目光凶恶,指使一干家仆对着地上一位老叟拳脚相加,那老叟口吐鲜血,已成死状。“你们这帮子刁民,竟胆大包天对我家公子出言不逊,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太师府的威严!” 片刻后,书童不啻道:“公子,人死了。” “死了便死了……”欧阳昊手摇折扇,轻蔑的目光望一眼血泊中的老叟,仿佛死的不过是一只蚂蚁。他虽是个少年,但脸上无情令人望而却步。 “快瞧瞧,是太师府的人……” “这欧阳昊仗着他爹,素日里横行霸道,为非作歹,唉,无法无天啊……” “嘘,小声些个,别是让他听了去,当心小命不保……” 痛恨的哭喊响起,旁边原还有一妙龄少女和一壮年汉子,是那老叟的一双孙儿,本是一家子在此渡口做营生买卖,不料想今日撞上欧阳昊开罪了他,徒惹血光之灾。 “爷爷!”见爷爷被活活打死,少女抡起绣拳哭泣挥向欧阳昊,欧阳昊重重捏着她粉嫩下颌,嗤笑:“倒有几分楚楚动人姿色,把人给我带下去,送入府中为奴。” “是!公子!” “畜生!”为兄的壮年男子怒到青筋暴跳,在一片震惊中发狂撂倒三名家丁,欧阳昊倒不料此人有些身手,且那一双结实的手臂,竟力大无穷,双手徒抓两人举过半空,狠狠摔进河水中。 “给我拿下,卸了他双手!”欧阳昊一声令下,围观的百姓避之惟恐不及,四下散开。一时间渡口上人声鼎沸,寡不敌众的壮年男子眼看已让人制服,更是有凶恶家丁抄了把刀上来,瞪着豺狼似的双目就要砍人双臂。 “咯咯……咯咯……” 周围的空气瞬息凝固,河风袅袅,花香满溢的渡口上却蓦地响起了一把清诮不羁的笑声,只觉那笑音空澈而突兀,凉如夜下秋水,一丝丝侵入人心,直教人寒从身起! “真有趣!何时‘王八’也学会横行霸道了,太师府如何又出了这些个酒囊饭袋?” 讥弄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众人引颈仰望,只见渡口丈高的一根桩梁上,有一‘少年’翘腿而坐,双手环胸,一袭红衣似火,身姿慵懒,如云的黑发以白玉高束于顶,两道秀逸的长眉若青云出岫,凤飞九天,悠然的往两鬓舒展开去,带出几分出尘的英气。口角含着一抹讪笑,黑岑岑的眼睛流光溢彩,……红衣,黑发,宛若一副画像。 底下是一片唏嘘的惊叹之声,竟有如此绝美的少年! 欧阳昊目光一睁,手中折扇啪地一响,怒叱:“楚连苼!” “啧啧,是哪只王八,嚷得人好生心烦!”连苼打量自己手中一只小龟,摇头叹息。 欧阳昊刹时间怒目圆睁,“小白脸,有种下来!” “小白脸骂谁?” “小白脸骂你!” “哦?欧阳公子何故骂自个是小白脸?” 周围哄然大笑。 欧阳昊一咬牙,气煞,“楚连苼!你别得意,今日我便替你爹收拾你!”欧阳昊见了连苼,就如同豺狼见了豹子,放眼整个帝京,欧阳昊遇见连苼之时才全然不顾自己王公贵胄的身份,只恨不能寻个机会,将连苼扒皮吃肉! 连苼朝欧阳昊,摇晃食指,“这上头风景好,欧阳公子若不介意,何不上来与我同赏?” “你,你这臭小子敢对我家公子放肆!”那欧阳昊的书童叉腰怒叱。 “好无趣的狗奴才,这臭嘴也敢对我呼喝……”轻轻的一声哂笑,眼前风声嗖嗖,那书童一张嘴下一秒已被只臭鞋给堵得严严实实,笑声从桩梁上传来,“这臭鞋倒恰好配你这臭嘴……” 人群中有人险些没鼓掌喝好,可下一秒,渡口上又炸开了锅: “这,这可是那太傅府的楚四公子?!” “哟,听说这小子,可是个十足的祸秧子……” “听说他跟当今太子,关系十分要好,仗着太子和他爹,在帝京也没少作恶呀!” “怎么,原来这也是个祸害?了不得,快快躲远些吧!!” 第2章 红衣艳美的‘少年\’ 见大家避连苼如避蛇蝎,欧阳昊似找回几分薄面,不由得嘲笑道:“楚连苼,你拿我比那畜生,你又何尝不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啊!”打字未说完,痛呼一声,额面正中已受了一击,将他猝不及防震退三尺! “没想到主人的嘴更臭,让我怀疑太师府的人成日都是吃什么长大的,欧阳昊,你到底是上不上来,我原没那耐性等你到天荒地老哦……”连苼慵懒靠于桩上,把玩手中可爱的小乌龟。 底下人对她的话忍俊不禁,“这太傅府的小子,似乎也没传闻中的凶神恶煞吗?” 凶神恶煞?她不过是个来自现代的女子,只是小小的目无法纪了些,偶尔的寻欢做恶下,时不时惹事生非个,自认为算不得是好人,可也算是玉树临风一枚。 欧阳昊已是气得脸铁青,“来人,给我把她拿下来!” 顿时一帮子太师府家丁爬杆而上,可所有人爬不到一半,半空中飞来一抓剥了壳的花生米,颗颗化成内力,叮叮咚咚一阵如雨砸来,底下十几名家丁惨叫着‘噗通噗通’往河水里掉了下去,如下饺子般喜感。 欧阳昊紧咬牙关,低咒一声废物,瞪着挟持那壮年男子的家丁,“还不动手!”只想着把这口气撒在这男子身上。 “哎呀,小龟龟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连苼一惊一乍,手中那只龟竟是从上头坠了下来,欧昊被她这阴阳怪调一刺激,浑身毫毛直立嘴角抽搐,可不等他回过神,只见连苼一袭红衣似火,如一片晚霞惊艳荡了下来,脚尖好巧不巧踩中那持着长刀,要砍人手臂的家丁,“抱歉哦,借过一下……” 那家丁脖子一酸,哪里还握得了刀,嗷嗷的叫唤着仿佛五雷轰顶。 “怎么很痛吗?”连苼坏笑着,一手稳稳接了乌龟。 欧阳昊紧握双拳,袖中暗镖毕现。 连苼自顾把玩手中乌龟,只眸底掠过一丝诡谲的浅笑,只要欧阳昊自不量力出手,她便要整他个满地找牙。 然不待欧阳昊动手,人潮中有彪悍骏马横冲直来,眨眼到了跟前。 “连苼!”眼前少年浓眉大眼,潮气蓬勃,穿一袭枣玫色锦袍,约莫十四五岁,与连苼年岁相仿,嗓门嘹亮,这便是当今十一皇子,慕容天保。 见是十一皇子出现,欧阳昊收敛几分,眼中隐隐的有抹不甘。 “公子,十一皇子在此,那咱们……”书童凑上来,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那倒在血泊中的老叟,和那两兄妹,低声言道。 “算他们走运,我们走!”欧阳昊拂袖而去,可话落之时却丢给书童一记恶毒的眼神,那书童自然明了,便嚷嚷着让放人,随着欧阳昊登上渡船。 慕容天保见了连苼分外欣喜,哈哈笑着走上来,连苼避开他握肩的双手,扇把子敲过来,“慕容天保!”天保吃痛,手缩回,“连苼,你怎么这样大胆,我可是皇子!” “你怎么在这,几位皇子,不是同太子一齐先上路了?” “护你啊,你看你生得细皮白肉!” “呸,必又是你打城外头玩儿去了,耽误了上路的时辰!” “连苼,你好生聪明。”天保又是一阵爽朗大笑。 远处,迟一步前来的书童晓山和文宝,以及连苼的大哥楚文修也已来到跟前。 见地上血渍斑驳,胖呼呼的文宝猛的被唬了一大跳! 扫一眼渡口狼藉,人云纷议,楚文修道:“四弟,你又生事了?” 连苼云淡风轻一笑,“闲来无聊,不过是小小的惩戒了一下太师府的一群走狗。” 见那地上死去的老叟,楚文修摇头,“这欧阳昊,越来越目无王法。” “那是,咱家公子也好不到哪去……”一旁,书童晓山小声嘀咕。 “臭小子!”连苼一把敲在晓山脑袋上,“没上没下!” 晓山挑着行礼,腾出手摸着头笑了笑,“那还不是被公子您惯的。” “慢着……” 忽地一声,却是连苼开口,众人一怔。 连苼信步上前,唤住的却是那对似乎要离去的兄妹。 第3章 曦云谢恩 男子谨慎盯着连苼,将他家妹子护在身后。 连苼不以为然,“怎么说,我也算救了你兄妹二人一命,连个招呼也不打,未免太失礼?” 男子稍显紧张,“你……想做什么?” 俨然将连苼当成了第二个欧阳昊。 “讨个报酬,不算为过吧?” “报酬?”少女诺诺道:“可我们很穷,没有值钱的东西,公子你……你要什么……” 连苼的目光忽然在那少女身上打量,惹来男子浑身戒备,忙道:“我曦云愿向公子叩头谢恩!” 连苼忽地大笑,那男子双拳微握,露出几分紧张,连苼目光清锐射来,道:“古人言,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区区三个响头,你未免也太异想天开哦。” “那,曦云叩头一百!” 连苼摇摇手指。 “罢,曦云愿叩头一千以谢恩!” 连苼再摇手指。 男子笃定她故意为难,原是看中了他妹子也不一定,不由得恼怒,腼腆的面上也浮上不怕死的护犊之情,“公子若是想打我妹子主意,曦云今日便是以死相拼,也断不容!” 连苼好笑打量眼前男子,古铜色肌肤,五官生得含蓄,细细一瞧,也甚是英俊,约莫二十出头,并不像是帝京本地人,她将手中乌龟一抛,抛给晓山,拍拍手,盯着那自称曦云的男子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了我大哥回府,你兄妹二人为奴为婢三年以还此恩;二是嘛除了第一条选择,你们别无选择,如何?” 慕容天保头顶三根黑线:“连苼,你府上不缺奴才吧?” 那男子似乎迟疑,可又自知别无选择,他一届庶民,如何斗得过眼前权贵。 可,真的只是三年为奴为婢? 楚文修起初疑惑,此时已经明了连苼的用意。这对兄妹得罪欧阳昊,欧阳昊此时收手,但暗中必不会放过他们。想到此处,笑了笑,便上前一步,道:“既然四弟要你们报答救命之恩,也不算为过,你们兄妹便跟了我回府,既是我府上之人,你们的爷爷,我会着人安排入土为安。” 少女诺诺拉扯曦云的衣袖,“哥哥……” 曦云默默望了一眼连苼,道:“曦云答应。” 楚文修便命跟来的随从收拾残局。 渡口上秩序渐渐恢复,赶着登船去国子监的人也越来越多1,远远的那渡船上欧阳昊憋了一肚子火,连苼也准备着登船,只是忽然间,渡口上另一批气势汹汹的官宦子弟闯了上来,但听晓山哎哟一声,身后嘭地一声巨响,却是晓山与另一名挑着担子的书童撞了个满怀,对方的行李担子散落一地。 “公子的书!唉哟!” 那书童南星急得肉痛,顿时便恼得不行,“这些书可是我家公子的宝贝,弄脏了公子的书,岂是你这奴才赔得了的!” 对方出言不逊,晓山一口啐道:“呸!大家梅香拜把子的,左右都不过是个奴才!” 南星气得脸发红,“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家公子是——” 气焰嚣张的侍卫打断晓山:“是谁这么不长眼睛!” 周围静了静,连苼摇扇嗤笑:“哦?原来是太保府的人,怪不得,也如此蛮横。” 侍卫直吼连苼:“你是什么人,让你的书童让开,别挡了咱们的道!” “瞎了你的狗眼!”慕容天保岂容个小小侍卫对连苼不敬,一脚便踹在那粗吼的侍卫心窝上,“看清楚了,她是太傅府四公子,我是十一皇子慕容天保!” 他这一脚,力道十足,几名侍卫叠加着摔倒在地,皆大吃一惊:“原,原来是十一殿下!” “怎么回事?” 此时,一把男音斜插进来。 第4章 真假公子 青棕马背上,坐着一男子,穿着一袭淡紫色衣衫,面相看似最少也不下二十,可穿着打扮又显得有些违和,似乎有意扮年轻了些。 “龙……”南星刚开了个头,但显然很快又改了口,“公子,他们挡着道,撞倒了奴才,您瞧瞧这书摔了一地!” 既然眼前这书童唤他公子,他们又是太保府的人,那,此人便就是萧府二公子,萧绝? 连苼噙着笑意,上下打量了一眼。奇怪,传言道,这萧绝的娘曾是齐燕第一美人么。怎么这萧二公子并没有传言中生得那般俊美,原来年纪也不小了? 马背上的‘萧绝’跳下马来,“原来是太傅大人的公子,失敬。”便又对着慕容天保和楚文修施礼,“十一殿下,驸马,家仆鲁莽,还望莫怪。” “罢了。”慕容天保懒得再理会他们。 “公子,难道就这么算了?”南星却还在气头上。 “行了!”‘萧绝’喝止:“此非太保府,渡口四处是人,你们收敛些,将东西搬上渡船,要再扰民,我必不饶。”南星只得闷闷不语,众人准备登船前往国子监赴读。 齐燕国子监,建在檀邑城。 百年前,檀邑原本是历朝的都城,当年旬帝继位后,大动干戈将都城迁往北上,迁到了如今的帝京。檀邑虽不再是王朝的政权中心,但却是座千年古城,文化根基颇为深厚,国子监便建在离旧皇宫东面不远的芜花县。 水陆陆路,舟车鞍马,只需三日路程可到。 “晓山,照顾好公子。” “大公子放心,晓山定尽心尽力!” “好小子。”楚文修笑着拍拍晓山的肩膀。 渡船徐徐荡开码头,楚文修立于岸上,人群中他一袭秋色长衫,高大伟岸,气宇轩昂,尤为出脱。年前刚被当今皇上选为驸马,娶了九公主慕容云雅。 回想六年前,她叶楚穿越时空来到这,成了太傅大人楚蔚的第四个儿子楚连苼,年仅八岁。昏睡醒来没有婢子称呼她为小姐,倒是有个小子口口声声唤她公子,生生的将她唬得从床头跌在地上。但很快她适应了这具身子,才知自己是个女做男儿养的千金小姐,甚至全家除了爹娘,六位兄弟姐妹中,只有三姐楚清河才知道她是个女儿身。 此回上国子监赴读,她也正是其中的一位。 嗳……连苼大有泪流满面的无奈感。 当初莫名其妙成了个八岁的娃娃不说,陪着太子在东宫内阁读了五六年的书,如今好不容易长到了十四岁,还得上国子监深造三年。 “大公子,回吧!奴才一定会照顾好公子!”晓山挥手告别。 船顺风而下,渡口上,密密麻麻人群涕泪送别。 连苼红衣轻扬,立于船头,岸上,曦云讳莫深幽的眼神凝着那一抹远去身影,心头似有什么也跟着连苼远去…… 傍晚十分,渡船靠岸。接着还得乘坐两日的马车方才能到达檀邑城的芜花县。 船刚停下,人群蜂涌着往下拥挤。 “都让开!” “混账,我欧阳昊的道,你们也敢挡,滚开!” 欧阳昊果然将他不可一世的气焰发挥到淋漓尽致,下船的人群如同爆破的气球,顿失去了平衡,惨呼声响起,人似饺子被推搡着往水里头掉。连苼扶着险些栽倒的晓山,背后,欧阳昊本欲踢连苼下水,谁知连苼身手快若飞羽,噙一抹笑意,袖中出其不意掷出一枚玉佩,打在欧阳昊腿部麻穴上,欧阳昊应声栽进河水之中! 第5章 太子是她铁杆兄弟? 连苼本还欲对欧阳昊‘落井下石’,却忽闻岸上一片唏嘘之音传来,清风中缕缕幽香飘至,抬眸一望,一抹雪影如从天降,衣袂翩翩,悠然而来,一脚踏在欧阳昊浮出水面的半个头颅上,欧阳昊扑腾着再次沉入水中,眨眼间,白衣男子落在她跟前。 “连苼……”低低一声,那嗓音似温风流水,碧落酒泉,直酥到人心坎坎上。 眼前少年,一袭白衫翻飞若九天轻云,浑身散发着淡雅的清香,勾勒着迷人的浅笑,便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精美辞藻,亦无法描述他的绝对风华。 连苼低头便看他鞋面,竟片点水渍不沾。 啧啧,看来当今太子的轻功,十足惊艳。 “慕容雪成,你今日踩他一脚,就不怕欧阳昊这小子,记你的仇?” 慕容雪成迷人的目光,浅浅含笑,“无妨,早该让他吃吃亏……” 慕容天保十分诧异:“七哥,你怎么会在这?照理说,你不是该到国子监了吗!” 眼前这白衣少年,便是十六位皇子中,排行第七,被圣上立为储君的太子。 慕容雪成淡笑着掸了掸雪色衣袍,气度优雅高贵:“因一路上着实无味,我便在这下了马车,等候在码头,想着同连苼一道上国子监。” “什么!照时辰算,难不成你在这等了一天?” 慕容雪成微笑点头。 慕容天保顿时无言,“七哥,犯得着吗,早晚要在国子监碰面!” “连苼,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慕容雪成哪里理会天保,只盯着连苼看,微微的笑问,笑得仿佛周身皆有一层飘渺的白光笼罩,将他一张仙气逼人的面孔衬得越发丰神俊朗。 连苼一个激灵,果然只觉得周围无数道目光齐齐的射过来,包含各种各样探究的意味。 慕容天保和晓山反而一派正常。那是因为他们都太了解,当今太子殿下慕容雪成对这位同窗数载,青梅竹马的伴读‘楚四公子’有着怎样的兄弟情谊。连苼八岁开始,打小儿跟慕容雪成同一桌子吃饭,同塌而眠,同室而学,只差没穿同一条开档裤子,简直是八竿子都打不散的铁杆兄弟,所以慕容雪成和连苼行为再过亲昵,他们也觉得正常不过。 “欧阳公子,您没事吧!” 这厢,被人拉上水的欧阳昊,拉长着脸,甩着满身的水,凶恶瞪了一眼连苼和雪成。 这仇他记着了!楚连苼,别得意! 连苼无视欧阳昊的白眼,擦身而过,笑着下到了岸上码头。 码头上,有太子的书童子阳等候在那。 众人坐上马车,在傍晚时挑了一家客栈落脚……天福楼。 好巧不巧,刚要进门,又撞上一伙人,一看,正是‘萧绝’和那几名侍卫并那书童南星。 “哼,难道你没看到,是我家公子先踏进这门?”南星不悦的瞪了一眼晓山。 “你家公子,又不是天王老子!”晓山亦不悦瞪回来。 二人水火不容,瞬间争执得面红耳赤。 此时,恰有一人,要进店。 连苼手中折扇“啪”地一挡,挡住那人去路,“这位兄台,你可看到,眼前这几人是太保府的人,护送萧二公子上国子监。他们太保府权大气粗,蛮横无理,连个小小的书童也不将人放在眼中。在下奉劝兄台一句,还是让这萧二公子先行进门,以免你冲撞了太保府的人,当心……小命不保。” “哦,是吗?”一道如同春花秋月,极富性感的嗓音开口说话。 第6章 狭路相逢 连苼不禁被这声音吸引,侧头打量被她拦下之人。 晚霞如胭,荡在天际,眼前乃是个同慕容雪成年岁相仿的少年,穿一袭垂顺的紫色华衣,光泽面料,飘逸款式,袖襟和衣襟上,以细细的银丝线绣着雅致的梨花图纹,显得蔚为华丽,又简洁大气,佩戴着各色玉珏和璎珞,美不胜收。 此人生得极其俊美邪魅,竟比慕容雪成还要略胜一筹。 尤其是一双深邃的凤眸,像蕴藏着银河星夜,潋潋流动着幽幽星光,仿佛洞悉一切却慵懒的置身事外。尽管还是个少年,却已有几分大人的成熟稳重,高深莫测之姿。 一旁的‘萧绝’开口打破沉寂,“我想楚公子,恐有些误会。下人无礼,管教无方,还请莫怪,太子殿下,十一殿下,楚公子,不如你们先请。” 众人的目光,方从那紫衣少年身上收回。 慕容天保也不客气,掀开袍子跨步进门。 连苼依旧打量紫衣少年,“兄台可也是上国子监就学?” 紫衣少年望着连苼,眼神深邃噙着抹笑意,“正是。” “不知兄台姓甚名谁?” “叫我龙兄即可。” “在下楚连苼,龙兄,相逢是缘,不若同桌而坐。” “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相视而笑。 慕容雪成回头,眼神微微一暗。 进入店中,方知店内宾客满座,忽地一群人将太保府的人围住,店里议论纷纷: “瞧,想巴结这萧二公子的人,可是真不少。” “这可奇怪,这些人为何不去巴结太子?” “老乡,你有所不知,早听闻这萧绝是个神童,十岁跟随父亲征战聿云国,小小年纪竟然在险战中力挽狂澜。要是不说,谁能知道那一战,竟是他一个小小孩童的功劳!” “何止这件,听闻他十三岁那年,更是在檀邑城三年一度的棋云比赛上,以一敌百,力战群雄,胜了举国前十的顶尖棋手,大有前朝号称‘棋圣’谢安的风范!” “他的事迹数不胜数……” “哦,原来如此……” “可不是,这些人都是慕名而来,想着能与他攀上点交情是极好的……” 太保、太傅、太师位列三公,是当朝权位最高的三位重臣。 连苼的父亲楚蔚自诩忠贤之臣。而太保萧庞和太师欧阳超关系较亲近,自来和她楚府有冲突,来往并不密切。但三家的关系又异常微妙,彼此牵制,在朝中形成三足鼎立势态。连苼虽然听过萧家儿子,却没能见过面。 “我这可是自己打脸了,才刚我还鄙夷他太保府,想不到我和太子竟是还比不上他萧家这个儿子。”连苼自我嘲笑道。 “依我看,这萧绝也未必见得有传闻的厉害。”紫衣少年似笑非笑。 “是哦,他长这样,顶多是个莽汉,未必聪明绝顶。”连苼清诮一笑。 “嗯?”紫衣少年望一眼‘萧绝’,似颇赞同,“楚兄甚有见解……” 连苼轻描淡写俊逸一笑,这个人,还满合她胃口哈哈。 慕容雪成投来一束暗淡眸光,眸中微凉…… 第7章 砍柴的太祖爷! 三日后,一路顺风顺水,学子们陆陆续续进了檀邑,芜花县。 曾经的皇城檀邑,也是红楼矗立,林茨比肩,街头珠翠罗绮溢目,四马塞途。饮食百物,不胜枚举,热闹非常。 玉笔山下,国子监四牌楼威严矗立。 说到国子监,不得不说,齐燕民风开化,每朝皇子满十四岁之前,只在宫内习文练武,而满十四以上的皇子,必须得按祖宗的规矩,择一年,上国子监与百姓同窗三年。 所以在齐燕,但凡见到皇子亲王并不以为奇。皇子与民亲近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听闻当年,开国圣太祖爷虽是草莽出身,却性喜好读,志向远大,胆识过人,偷入地方书院读书,谁知代人考试考了个第一被书院轰出山门。 太祖爷便又单枪匹马闯檀邑,慕国子监名声而来。于国子监砍了两年的柴,终被发现是个人才,这才正式成了国子监的监生。学未满三年,便一鸣惊人!第三年恰遇各地天灾不断,腐败王朝末日堪倾,国子监也被迫停学渐入萧条,这时的太祖爷毅然号召一帮人干起了自己的一番大事业,十五年艰辛磨砺,终于推翻了腐败旧朝,建立一代新权。太祖爷称帝后,随即命人扩建国子监,复兴全国学习风气,倡导百姓多见多闻,自己的后代也必文武双修,牢记他老人家,当年与民亲近,草莽出身的丰功伟绩。 早有到了两日的魏公公引颈期盼,总算是将慕容雪成和连苼他们盼到了。 刚到国子监,魏公公便急着同他们说道起这分房一事。 “魏公公,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要五个人同睡在一间房哦?” 连苼用变调的声线盯着魏公公。 魏公公捏着帕子,擦着汗水,笑呵呵的解释道:“是是,奴才到了国子监才知道,祭酒大人说1,芜花县大半月前发了一场数十年不遇的大洪水,这玉笔山啊久经未修,导致泥石垮塌,压了上百间舍号2,这没个一年半载,是修不好了。只得重新将房间分配,这不,大家挤一挤,五个人一间房,顶多按照束修3分配,缴纳的束修越多的,则可以分配在上等的舍号,太子,楚公子,您瞧,你们分到的这间可是全院最好的一间。这,已经是很不错了……” 啧……恐怕祝英台也没她这么苦恼,她这山寨祝英台,可足足多了三个‘梁山伯’! 慕容天保喜不自胜:“太好了,连苼!我们睡同一个房间!” 雪成则问向魏公公:“魏喜,除了我们三个,其他二人是谁?” 魏公公忙回答:“一个是谢家公子谢玉寒,一个是太保之子萧绝。” “萧绝?”连苼微有些失望。 “谢玉寒是谁?”天保问。 “哎哟,说起这个人,奴才一说,你们肯定就知道,淮南王谢……” “什么?”天保大声道:“可是那前朝王族,近年来商遍天下,跻身为我齐燕首富的谢家?听说他家的黄金可是堆积如山!” “唷唷,可不就是,听闻自此他家缴纳束修,足有万两金!” “嗯,出手不凡……”慕容雪成淡笑如风。 “是吗,我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位谢公子……”连苼诡笑。 说话间,舍号外走进一人。 非是别人,正是路上所遇那紫衣少年。 “你,就是谢玉寒?”众人均感到意外! 注解1:祭酒大人为国子监品级最高的官员 注解2:舍号就是国子监宿舍 注解3:束修既为学费 第8章 分睡榻 谢玉寒?不,魏公公笑吟吟的刚要对他们解释,可连苼先一步开口:“你不姓龙?” 紫衣少年未语,回答连苼的,却是门外走进来的另一人。 “在下,便是谢玉寒。” 只见眼前走上来的少年,穿一身布衣布鞋,干净利落,飘逸悠闲,仪容大方,彬彬有礼,通身的书香门第气派,令人如沐春风,果是那贵族豪门里出来之人。 “淮南谢家谢玉寒,有幸认识各位。” 谢玉寒含笑如春,和众位一一的打了个招呼。 大家的视线落在紫衣少年身上,不约而同问:“那你是谁?” “哎哟哟,这可不就是太保家的二公子吗!”那魏喜这才插得上话来。 一语惊人。 “什么,你是萧绝?!”慕容天保困惑,“那之前咱们遇见的萧绝是谁?是鬼?” “你们有眼不识泰山,这方是我家公子!”门外走进书童南星。 随后,那假的‘萧绝’也走了进来。 魏公公一见,笑着上前施礼:“哟,这位不是龙胤,龙大将军吗,护送你家公子来啦?” 龙胤笑着道:“奉老爷之命,胤护送公子来国子监就学。” 弄半天,原来是对假凤虚凰,欺世盗名的主仆! 连苼的目光盯着真正的萧绝,眼神愠怒。 天保哈哈大笑,“什么,你就是那校尉龙胤,听说你能手举钢鼎,骁勇善战无人能敌?” 龙胤谦虚:“校尉龙胤见过太子和十一殿下,殿下的话,不敢当。”原来这龙胤,正是太保府的人,素来同萧绝走得密切。明着是主仆,私下是朋友。此回奉命送萧绝,萧绝早已猜到,此来将会有不少的人攀络关系,为避免麻烦,便让龙胤勉强扮作他解围。 一旁连苼讥笑,“想不到太保府的人,不止蛮横无礼,主仆还喜欢干坑蒙拐骗的事情。” “我家公子的名声,岂能侮辱!”南星跳出来护主。 “臭小子,讨打是吧?”连苼瞪向南星,哼哼两声,南星瞠大眼睛,被唬得退缩两步。 “看来你们五人都到齐了,那就好。”争执间舍号外有人走了进来。打头的是位大叔,两鬓花白,目光严谨,“我乃是管辖这子舍十二斋的管事,你们,可以叫我一声蒲叔。” 今届来国子监读书的监生达八百余人,来自全国各地。 分贡生、官生之分。 贡生是各省举荐而来的品学兼优者。 官生用钱捐,品学良莠不齐。 不仅仅如此,周边各国也会有人来齐燕国子监求学,他们的学制往往为十年。 国子监舍号占地面积广,并排而建。 斋以十二个时辰命名,每斋共五间房,每间房住五人,皆有人管。 那蒲管事将他们打量一眼,手上拿着个本子,“国子监是国之学府,规矩严明,不论你身份高低,在这里都一视同仁。因上次水患,临时调整房间分配,所以为了节约空间,五张床并排在一起,大家挤一挤。” 其实,国子监的舍号干净整洁宽敞,之前是两人一房,现在虽是五个人,但也并不算太拥挤,和一般的小书院比较起来,这里简直高等得多。 蒲管事说道:“每个床位都已经有所分配,这是你们的牌子。” 说话间,便有人拿着五挂牌子,每张木牌上以金漆刻印着监生的名字,有人抓着那一串牌走到床前,将那小小的木牌,叮地一声摁在墙壁木钉上。 第9章 贿赂蒲管事 大家一拥而上,身后是那蒲管事的说话声: “太子,第一张铺位。” “楚连苼,第二张铺位……” “萧绝,第三张铺位……” “谢玉寒第四……” “十一皇子慕容天保,睡最末一位……” 蒲管事的话音仆落,南星嚷了起来:“什么!我家公子怎么能和她睡一起!我家公子,要么睡头一个,要么睡最末一个!”和那小白脸睡在一起,这还了得! “正好,让我挨着连苼睡,让你家公子睡我的铺位就成了!”天保笑着喊道。 “我得睡头一个,还麻烦管事的把位置换一换。”连苼懒懒靠在床边。 “既是如此,那我这铺位就给了连苼无妨……” “……”惟有谢玉寒插不上嘴。 “肃静!肃静!”管事的就案一拍:“胡闹!”清了清嗓子,面相微有些滑稽:“国子监,乃是国之学府,皇家御建的文明之地。所有的规矩早已定好,不论你是皇子还是三公之子,这里一视同仁,做为监生,你们只需要绝对的遵从!” 哦?看来还得拿出些好处来才行。 连苼笑了笑,对着蒲管事道:“一百两,一千两,还是一万两,管事的你尽管开口,横竖把我与他分开就成,我睡哪一张都没问题。”说话间下颌指着萧绝。 蒲管事先是弯弯眼睛笑了笑,陡然又把脸一横,“胡闹!你就算是搬给我一座金山,今日这铺位一事也断然没得商量!国子监是圣贤之地,岂有讨价还价之说,你们素日的品行可都掌在我的手中,谁要是闹事,我便当众记过一笔,都听清楚了没有。” 没想到还真有不受贿赂之人。 这还了得,南星见连苼竟然当众贿赂管事,要求换床,这岂不是侮辱他家公子人品!“哼,合着我家主子,不配与公子睡在一起?公子不愿,岂知我家二公子又愿意?” 连苼缓缓望过来,对着南星微微然一笑,却给人冷测测的感觉,“你大概有所不知,我哦,睡觉的时候爱吃零嘴,抱着谁的膀子就当蹄膀,你家公子生得如此俊美,肉肯定倍儿甜。不信?不信你们可以问问太子,他手臂上现如今还留着我咬下的几块疤,哎呀,简直是惨不忍睹啊。” “什么?”南星吓得一张脸都青了:“大人,你们听听,这可怎么得了,我家公子怎么能与这样的人睡在同一个房间内!” “呃,这个……”慕容雪成抚额。他太子的名声又一次无形中就被连苼出卖了。 气死我也,铺管事大吼一声:“再要喧哗,一律记过!!” 便清清嗓子,道:“给你们一晚时间,各自熟悉。今后三年同窗,大家互相照应。明日辰时二刻,太明堂前祭拜孔夫子。这祭祀大典,不得缺席,否则开除典籍。等一会,就会有人把你们的士子服送来。以及每人每天香油三分,盐三钱,酱二钱,花椒五分,每月一细桶醋。这些都会按月交到你们的手上,至于洗澡,吃饭等其他细节上的事宜,自然会有人来告之你们的书童。” 说完这一大通条条框框的话之后,就领着人上了别的舍号。 萧绝目望连苼,噙着抹狐狸样的笑意:“放心,我这人睡觉,没有怪异的癖好……” 第10章 太子亲自为她熬白粥 翌日清晨,鸟语花香中,玉笔山上清风徐徐送来。 舍号里一声鬼吼:“慕容天保,你找死吗!” “连苼,你说你这小子,我好心好意叫你起床,你怎么专爱骂人!” “我困。”连苼倒头再睡。 “你再不起,我可掀被子了啊!”天保威胁。 连苼揪住慕容天保的耳朵,天保杀猪般叫嚷,连苼这才醒了个八成,“天保?”连苼盯着慕容天保打量。慕容天保笑哈哈道:“连苼,你瞧,我穿上这士子衣冠,像不像个书生?”慕容天保穿着干净的蓝白色士子服,还傻子样在她跟前转了两圈,倒也人模人样。 “你七哥呢?” “公子,太子在那替你熬白粥呢。”晓山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连苼一直以来胃不好,大夫说白粥养胃,慕容雪成便日日亲手为她熬白粥。她的事情,他从来都是亲力亲为,毫无怨言。 “七哥也太惯着你了些个,好兄弟也不是这么当的,你这小子变得这么霸道,要我说,都是七哥惯的!我是他正牌皇弟,也没见他如此待我!”天保吃味。 慕容雪成果然端着一盅白粥走进来。 只见他也穿着士子衣冠,更显得俊美谪仙。 “慕容雪成,怎么你也不认得萧绝?”连苼没忘了问他这件事情。 慕容雪成一边喂她吃粥,晓山一边为她束发穿衣,慕容雪成回:“的确不曾见过他,虽然有机会,但无缘撞在一起,不过是听闻过他的一些事迹。”慕容雪成看着她,“连苼,你对他……” “什么?” “没什么……” 慕容雪成只是淡淡一笑。 连苼忙着穿衣,未将他眼底异样的神色放在心上。 慕容雪成望着她穿上一身飘逸的蓝色士子衣冠,这一年多来,她生得越发秀逸清美了,慕容雪成心想,再过个三年,待得连苼长大,不知要迷倒多少的女子,连他也时常看得入神。 似乎在心底某个角落,有一种莫名的,未知的情愫在悄然的滋生。 她笑着掀动着干净的衣袍,一缕缕馨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禁让他有些心神荡漾。 这监生所穿的蓝色士子衣冠,乃是由工部尚书亲自设计,皇帝亲自审批制定的学服,倒是把她衬得越发清秀俊美。连苼虽然是个女的,但身量同女子比起来,算是较为高挑的,如今才是个刚发育的少女,胸部略平,身材清瘦,再加之自幼她身上习来一股子男儿英气,根本瞧不出她是女儿身,倒是个俊俏的儿郎。 太名堂前,石阶上,数百监生穿着统一的蓝色士子衣冠,一派风流济济! 大家有说有笑来到太名堂前集齐,远处国子监诸位大人,穿着庄重徐徐而来主持大典。 可就在监生们汇聚太名堂前时,人群后头有人大声嚷嚷:“大人!大人!” “外头是怎么回事啊?” 人群被撞开一条道,一人越过看守之人不顾一切冲了上来,也是个少年,二话不说跪在地上:“恳请大人看在学生一心求学的份上,就留下学生吧!” 一时间太名堂前议论纷纷,有人讥讽嘲笑: “竟然有这等事,听说这王琪打小就替他家少爷上书院读书,还在县试里考了个第一,他家老爷为了名声和面子,就把他当做自家的少爷送来国子监,谁知道遇上同乡的告了一状,被发现了。” “不过听说,这王琪是个学痴,很是聪明,尤其爱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那又如何,一介奴才,岂能与我等世族子弟同窗就学!” “就是!” “像这种欺世盗名的奴才,就该赶出国子监……” 连苼清冷嗤笑:“狗眼看人低。” “喂,你说什么?!” 一旁的谢玉寒轻声的自言自语说:“爱学的人入不了籍,混日子的人,却偏偏安享其成。” “法度就是法度,一个王朝倘或没有规矩可言,成何体统!”对方反驳。 “那今日就让你们看看,法度之外也有人情。”连苼说着就往前走。 第11章 太名堂祭典 萧绝噙着一抹笑意,看了她一眼,没动。 慕容雪成知道阻止不了,便也没动。 “大人,”连苼从人群中走出来,昂首挺胸,俊美无双。 “来人,将王琪这等欺世盗名之徒轰出国子监,”有主簿大人厉声喝道,转而看向走出来的连苼:“回到位置上,别捣乱。” “就凭大人刚才这句话,就犯了大不敬之罪。”连苼反而更走近了两步。 “你,你此话是何意思?”主簿一怔,脸色愕然,众人齐刷刷的看向连苼。 “大人难道忘了,我齐燕开国圣太祖爷,年少时穷莽出生,也曾求学若渴,入书院偷学,还为了几许银子讨生活替人代考,被罚出院门。最终来到国子监,国子监念太祖爷一片诚心向学,精神可嘉,便让他入了学不说,太祖爷也终不辱没了师名。主簿大人骂王琪乃是欺世盗名之徒,岂不是间接的辱骂了太祖爷,辱骂太祖爷是何等罪名,主簿大人不会不知哦?” “你,你叫何名字?” 主簿竟没想到一个弱冠少年,会有如此犀利的辩驳能力和眼神,倒惊出了一身冷汗。 “楚蔚之子,楚连苼。” “什么,你是太傅大人的儿子?”这主簿更加脸色发白,若是按她刚才的说法,那他的确是连太祖爷也一块辱骂了,要这小子告到他爹楚蔚那,他没准真的有罪。 “照你这样说,这王琪非但不能将他赶走,还得留着?”一直未开口的祭酒大人开口说话,面目清和干净,胡须花白,却气度不凡,身骨硬朗,眼底里微微的含着些笑意。 “太祖爷扩建国子监,目的就在于让更多求学的学子能够在这里学有所成。老夫子的精神,向来是学海无涯,众生平等,王琪虽然顶替欺瞒在先,却并非有恶意,而是情有可原。他顶替的是个名字,但考中县试的,满腹才识的是他本人,若是今日将王琪赶出国子监,大人,岂不辱没了太祖爷当年的一片苦心?” “如此说来,你的意思?”祭酒大人捋着花白的胡须,看着连苼。 “留下王琪,若他三年内每考不能中前十,再轰他出山门也不迟。” “这,大人,这怎么成,万一开了这样的先例,那往后国子监岂不无威信可言!” “当年圣祖帝承了国子监的恩,那今日咱们何不给这位王琪学子一个机会。” 祭酒大人徐徐笑了笑,应允。 “谢大人!”那王琪也是个聪明人,忙就欣喜的磕头谢恩,格外的看了一眼连苼,感激之心溢于言表,激动得几乎掉下泪来。 傍晚,疏星淡月。 热气腾腾的澡房内,连苼和慕容雪成、天保、萧绝以及谢玉寒几人拿着衣裳一同来到澡堂准备洗澡。此时白夜交替之际,正是国子监最热络忙乱之时。 书童们将浴桶内的热水一一打满。 澡房里还有其他的监生在洗澡,赤着身体,只在重要部位绑着令人喷鼻血的亵/裤,正豪气的打开门换衣裳。连苼兴趣盎然盯着望了望,忽然一堵身影晃过来,恰挡在她眼前,遮住了这段‘春光’。 萧绝噙着狐狸般的笑意,“看男人也看得如此入神?” 连苼意外的没生气,只是笑了笑,“废话,这里不看男人,难道有女人给你看。” 萧绝盯着她的背影,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诡笑。 第12章 澡房风波 众人各自进了一间澡房,澡堂内热火朝天,水声哗啦。连苼速速的洗澡完毕,以训练有素的手脚麻利的穿戴好衣裳。隔壁澡房内,听闻动静的雪成问道:“连苼,怎么今日如此快便洗好了?” 连苼敷衍的应了声。当然是为了待会能及时看一场好戏。 果然不过一会,她便听见萧绝的澡房内传来动静: “了不得,公子您这一身怎么都红了?” “嚷什么,不过是吃了不该吃的,过敏。” “可公子您没吃什么不该吃的啊!” “南星,行了,回头我自己吃点药过一夜也就没事了……” “奴才看,这指不定是谁捣鬼,背地里暗害公子!”只听得南星恨恨的咬牙切齿。 连苼窃笑,心头畅快。然而渐渐的,发觉自个身上瘙痒难忍,她伸手去挠,撩开衣袖一瞧,如何了得,被挠过的地方整块的发红,连苼心下一沉,了悟到什么,陡然间澡堂内传来她切齿的呐喊:“萧绝!!你这只臭狐狸!!” 她冲到萧绝澡房前,一脚豪气将门踹开。 萧绝刚披上一件薄的白色单衣,一头墨发散着,衣襟敞开。虽是少年,却有一身绝好的肌肉,倾长完美的身材,模特般的比例,对着发火的连苼噙着黝黑的笑意:“楚兄,你叫我有事?” 只见他浑身清爽整洁,哪里有过敏红肿瘙痒之态? 萧绝见她露出的手臂和脖子都发红,佯装意外,“楚兄,你这是怎么弄得一身红,痒吗?” 南星走了进来,噙着得意的嘲笑:“楚连苼,你想在我家公子洗澡水中下药,背地里整我家公子,哼,我家公子虽不是个医郎,但对医药这些却是懂得不少,岂会轻易上你的当。我家公子说,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连苼缓缓眯起眸子,盯了一眼萧绝身后的浴桶。 她动作敏捷如豹,出其不意上来便抱着萧绝扑入水中。 南星尖叫,其余人闻声赶来,澡房里顿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水花四溅,连苼和萧绝滚在水桶里打得风生水起,天翻地覆。慕容雪成、天保和谢玉寒并晓山他们统统上来劝架。小小的这间澡房内拳脚乱飞,溅起的水花将壁上桐油灯熄灭,蜡烛亦打翻,陡然昏暗的空间里,慕容雪成只觉伸手不见五指,双腿间生生挨了连苼一脚,闷在地上直冒着冷汗。这厢又听见哎哟一声,谢玉寒被踢飞在地,慕容天保让人一脚踹中了屁股,晓山南星文宝碰了个头昏眼花,纷纷滚了一地。 萧绝几乎是湿、身与连苼肉搏,只听一声巨响,硕大的澡桶裂开,温热的澡水倾倒,泼了满地,所有人泡在地上。 南星直气得张脸通红,愤愤指控着连苼:“你整不过就耍无赖,你,你算什么男子!” “我?我本就不算男子。”连苼随手拿了只萧绝的鞋:“我是你老子。” “你!”南星刚一张口,那鞋精准无比的堵住了他的嘴。 胖墩墩的文宝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这一闹,早已被其他学子一状告到了蒲管事那。 看着破烂的浴桶,汪洋的地板,蒲管事摇头晃脑,晃脑摇头,唉唉唉唉…… 第13章 山林里撞见了鬼! 望着面前一干人等,他们不是皇子,就是三公之子,或是齐燕首富,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蒲管事捋着那一撮滑稽的胡须,清了清嗓子。 “楚连苼,萧绝!” 他手里拿着个本子,随时随地记录学子们的品德,在本子上干脆利落划下两个鲜红的叉:“无法无天,不听管教,破坏公众财产,聚众斗殴,扰乱他人,着实可恶!此事由你们二人引起,那这罚就由你二人一力承担!既然你们弄坏了浴桶,今日便罚你们自己上后山砍木亲手再做一只,倘或今晚做不好,便不得睡觉!” “什么,这不公平,我家公子是被陷害的!”南星气不过。 “所有人不得求情!不得有议!” …… 暮春的夜晚,清凉。 玉笔山上霜雾缭绕,夜色下高远辽阔,环绕着层峦叠嶂的树林,朦胧着国子监莹莹灯火,如墨泼出的一副画卷,美不胜收。 黑漆漆的山林里,陈旧石块垒砌的小道坑洼不平,林里飞禽鸟兽不时从灌木丛中走动,发出‘咕咕,咕咕……’的叫声。 连苼握着把斧头,有一下没一下砍着树桩。 萧绝真担心她会一斧头劈在他脑袋上,“你这么个砍法,别说做出个浴桶,恐怕连树也砍不倒。” “就算砍得了树,这一晚上也做不出澡桶。横竖你萧公子力气足,能者多劳嘛。” “嘘,别出声。”萧绝忽然眉目一凛,压低了声音。 “怎么了?”连苼皱眉。 周围静下来,暗处似乎有诡异的声响朝他们靠拢着,萧绝拿起树上的火把,他二人循着声音往前走了几步,就在此时,突然间灌木丛后冒出一张脸,映着柴枝上的火光,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一双眼睛深深的陷了下去,被火光照着宛若一个骷髅形象。 一声尖叫,连苼整个人跳在萧绝身上紧紧将他抱着! 萧绝拍拍她的背,眼里有深邃笑意:“楚兄,可是做了亏心事?这个样子,似乎不大雅观呢?”揶揄之意不言而喻。 “这大半夜的,跑这来做什么,娃娃,赶紧回去,这玉笔山上,有鬼……” 一把苍老沙哑到有些发抖的声音,在这夜色中古怪的响起。 “鬼,依我瞧你便是那鬼,没事装鬼吓人!”连苼悻悻的从萧绝身上下来。 “我只当你胆子大,没成想你怕鬼。听说亏心事做太多的人,都是怕鬼的。”萧绝噙着意有所指的笑意看着连苼,墨黑的凤眸,在山林漆黑的湮染下,愈显得阴柔深邃。 连苼装作还心有余悸的样子拍着胸脯,却有一抹狡黠的精光从她眼底一掠而过。 怕鬼?她上辈子连考古带队证都拿了,怕鬼还考个屁。 连苼手里握着个东西,悄然的藏进袖管之中。 “老人家,你是谁?”萧绝问。 “我是鬼……”老人家脱口而出。 “什么?”萧绝和连苼异口同声惊讶。 老人拍着头呵呵的笑,满脸的皱纹,深陷的眼窝,苍白的脸色,笑起来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感:“嗳……被你们一口一声鬼啊鬼的,给绕了进来。老叟是人,不是鬼,我是守山门的人。娃娃,这天这样黑,你们跑山里来作甚?快回吧,这里头不安全,下次不要再闯进来了,记得啊。” 柴棍眼看烧完,周围再度陷入一片漆黑,当火再点燃之时,跟前却哪里还有人? 四下里只剩山林中‘咕咕,咕咕’的啼鸣声。 沁凉的山风丝丝吹在人脸上,幽幽的鬼一样寂静。 第14章 吃醋的太子 “你的意思是说,玉笔山上,根本没有位守山门的老人?”翌日上午下完课,连苼便寻了国子监内的一名管理花草的下人询问。 “我来国子监也快十年了,并不曾听说有守山门的老人,守山门的都住在北边的仆人院里,可都是正当年壮的人,也都是本地的一些百姓。他们除了守山门,看管国子监日常安危问题,还时常成队上玉笔山里头打猎,打了的猎物卖给国子监,给你们监生做菜吃。” “是这样,多谢。” “小公子,你打听这个作甚?” “没什么,只是想熟悉周围环境。” 这可蹊跷了。连苼心想,昨儿晚上碰到的那位老叟,会是谁呢? 抬头看看时辰,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想想昨夜的事,连苼朝国子监饭堂而来。 只见饭堂前一棵槐花树下,立着萧绝。 晓山远远的见了她急忙就跑了上来:“公子,你上哪去了,再不来,饭菜可就要没了。” “就你成日的惦记着吃!”连苼敲着晓山的头,人已走到萧绝跟前,拿出打饭的牌子对着萧绝笑意然然,明知故问:“咦,萧兄如何在这中午的,有闲心站在这槐树底下欣赏风景?吃了没?没吃?莫非是丢了这个?”她将手里的牌子晃了晃。 “拿来吧。” “拿什么?” “打膳的牌号。” “萧兄说笑了,你的牌号又怎会在我的身上?” “昨天晚上。” “晚上什么?” “你,真要我说?”萧绝忽然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过往的监生们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纷纷侧头来看,萧绝的脸上,竟还飞出一抹红晕:“连苼,昨天夜里,你我二人在山林中……你趴在我身上……我推不开你……你……” “啊?啊!!!”一旁的晓山险些下巴掉了一地,瞠目结舌瞪着连苼:“公子,你们难道,难道你们……” “呸、什么你们我们,谁有你想的那么肮脏!”臭狐狸,连自己的名声都可以不顾。 晓山捂着被敲痛的头顶,“冤枉啊公子,分明是萧公子说,说你们在山林……” “可不是吗,我们在山林里‘玩’得很开心,萧公子嗯?”她楚连苼横竖也没什么好名声,再被败坏一点,也不少肉。 “连苼,你方才说什么?”谁知冷不防,背后响起一把男音。 连苼回头看来,慕容雪成立在那。 他脸色略白,语气微凉:“连苼,昨夜晚上,你们在山林中做了什么?” “有问题吗?”连苼哪里知道慕容雪成心中的想法。 慕容雪成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心中不由更生出一股烦躁,忽然转身闷头走了。 “子阳,文宝,慕容雪成他这是怎么了?” “这……”他们也不解啊。 只萧绝一人眼底掠过一抹精光,盯了一眼慕容雪成远去的背影。 …… 晨钟在清风中敲响,数百监生穿着蓝色士子衣冠,纷纷拾级而上,进入课堂。 连苼驻足停下,只见前方人群中有一人朝她冲上来:“楚公子!” “你……” “在下王琪,公子大概忘了,那天拜香大祭礼上是你帮了在下!” “我知道你是王琪,我是想问,你这是在等我?” 王琪挠挠头,笑起来两排牙齿异常的洁白:“这是家中老母所腌的咸菜,若是公子不嫌弃,就当是王琪谢谢公子之恩!”连苼明白像王琪这种人,你若不收了他这份心,恐怕他夜里睡觉也难安。便没拒绝,让晓山抱了那一坛子咸菜。 连苼笑道:“同窗是缘,不分尊卑,你我同是国子监监生,以后叫我连苼就是,你也不必自称在下。今后,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王琪大喜望外:“承蒙公子不弃,王琪也就不扭捏了!” 王琪的坦诚,倒也让连苼另眼相看,这个朋友交了未为不可。 他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一把讥讽的笑声插了进来。 第15章 和夫子对着干 “这不是太傅楚府的那位小子吗?” “可不是,什么时候楚府的人,都喜欢结交这等卑贱的奴才了?自甘堕落!” 不善的语气,令连苼不必抬头就知道对方是谁。自然就是欧阳昊。 但凡有欧阳昊出现的地方,旁边十有八、九还有一人,那就是五皇子慕容天聿。 果不其然。 连苼一声冷笑,对上欧阳昊和慕容天聿等人,眉眼飞扬,挑了挑:“人当然和人为伍,狗自然和狗一块。大早上的,是谁在我耳边乱吠,好好的心情也没了。” “楚连苼!”欧阳昊登时怒目圆睁:“你骂谁?” “我骂的是狗,欧阳公子激动什么?” “你,”欧阳昊咬牙。 慕容天聿深沉的目光扫了一眼远处走过来的慕容雪成等人,手中折扇拦下欧阳昊,道:“夫子就要来了,欧阳兄,何必在大清早的与人动气,走吧。” 欧阳昊素来唯这五皇子的命是从,哼了一声,跟着走了。 “神气什么……”晓山不满的嘀咕了一声。 王琪道:“抱歉,看来我给你带来了麻烦。” 连苼道:“我的麻烦一向很多。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就是朋友。” 王琪大感意外,想不到这位太傅的儿子,竟然如此直爽,自己也不再扭捏:“楚兄!” …… 东西十二堂,位于太名堂左右。 十二堂讲习所,有名为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堂……等等,均富有诗文内涵。 堂内幽香缕缕,花木盆植,干净整洁,梨木桌案上摆放着统一的笔墨纸砚。六堂内更放置着十三经刻石碑,古朴优雅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外一声低咳,夫子双手背后,握着一卷书册走了进来。 连苼盯了一眼身旁与她同案而坐的萧绝,果真是冤家路窄。 萧绝噙着一贯莫测笑意,正襟看着夫子走进正义堂。 就在大家准备翻开书卷,听授讲学之际,后排有声音传来:“夫子,不知学生的坐塌在何处?”开口相问的,正是王琪。 夫子越过所有人的目光,抬头望着王琪,一本正经道:“王琪。因你本是替你家公子就学,你家公子是贵族子弟,所以才被安排在此间,如今来不及将你调至和庶民同堂学习,已是给了你宽宏。但你是个奴才出身,是以,这堂上没有你的坐塌,你只能坐于地上,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王琪一怔,没有灰心,反倒挥着手笑着回答:“不会不会,学生能有一席之地听受国子监讲学就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不敢再多要求。” “嗯。”夫子颌首,眼中不屑。 “想不到,这正义堂内,毫无正义可言。”连苼倏地站立而起,将自己的坐塌推至一旁,她抖抖衣襟,便就从容的噙着一抹冷笑席地而坐。 “你这是何意?”夫子不悦。 连苼坦然坐于地上,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看着夫子,道:“既然夫子连起码的公平也做不到,这正义堂内便无正义可言,我等听夫子教习,岂不到头来,也学了夫子这一身嫌贫的陋习?” 夫子脸色顿时一岔:“你,你叫何名字?” “学生楚连苼。” “是你?”夫子脸色更差了下去:“又是你,楚连苼,那日你在大礼上当着祭酒大人的面冲撞,今日又无视讲堂规矩,大胆出言污蔑夫子,你眼中岂有德行可言!这王琪是奴才,你们是王公贵族,自古以来人便分三六九等,这是天子之法,是尊卑之矩,倘或没有了这些礼法,这泱泱大国,岂不要乱!” 第16章 仗义的连苼 “不、不!”那王琪忙前行上来和解:“夫子,学生愿意接受国子监安排。此事与楚公子无关,请夫子莫要责怪于他。” 连苼却道:“学生无法完全苟同夫子的话,人生来是平等的,但尊卑之矩学生却懂。可既然祭酒大人同意了让王琪入学,这安排调动是国子监的事情,而非他王琪的事情。他既与我们同堂而学,那便得平起平坐,以示国子监文明,以昭显我齐燕大国风范。如今夫子刻意将他坐塌拿走,则是刻意羞辱!为师的羞辱学子,传扬出去,国子监名誉扫地,我齐燕国风范受辱,这等大过,夫子说,难道不是您的过错?!” 她句句如利刃毫不含糊,字字说在刀口子上,直说得那夫子哑口无言,这么一想,倒成了他夫子的不是,倒是犯下了大罪了? 夫子面子上过不去,勃然恼怒,可心中又怕真担了这罪名,一时骑虎难下。 连苼紧接着又道:“若夫子宽宏大量,愿意等同对待王琪,学生甘愿向夫子赔礼,毕竟学生冒犯夫子在先。若夫子执意己行,那学生便只能同样席地而坐,学生不愿与师为伍,今后也不至遭人诟病。” 一旁的慕容天保简直瞠目结舌!这怕是他没睡醒吧,她楚连苼居然也有肯退让的一面? 堂上有冷笑的,有瞧热闹的,有不干己事的,有认同的,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自甘下贱,和奴才为伍!”欧阳昊乘机落井下石,带着他的几名狗党纷纷反对:“夫子,我们是何等身份,岂能和这种人同堂而学,要是王琪不矮咱们一截,那学生便不学了也罢!” “放肆,教堂之上,给我安静!国子监岂是你们说来便来,说走便要走的地方,毫无规矩!”夫子虽然有三六九等之分的歧视,但对当堂闹事的学生也必严加苛责。 欧阳昊讨了个没趣,只能瞪着眼睛悻悻的住了嘴。 此时萧绝忽然间立起来,将坐塌也推至一旁,道:“夫子。如若楚连苼席地而坐,那学生也不好高她一截,否则传回齐燕帝京,兴许就成了我太保府压制太傅府的风言风语。” “这,你,你们……”夫子被他们逼得已没了退路。 慕容雪成起身,在一片噪杂声中,淡淡的说道:“夫子学识渊博,深知礼教,学生信服。……夫子一定知道,我齐燕素来,被临国誉为大国风范,既然祭酒大人收留了王琪,何不让我国子监的这番佳话继续传扬出去,让世人知道,国子监不仅以礼服人,更是文明的精华所在。” 谢玉寒笑了笑。心道,当今的太子果然非同一般。 若国有此君,齐燕兴许还能走向鼎盛。和当今那昏庸的皇帝比较起来,能生出这样的皇子,实属难得。只可惜……谢玉寒心想,慕容雪成若想当上皇帝,恐怕有一番艰难的路途要走。齐燕国内有藩王割据、三公尊大、皇子夺嫡、祸妃听政、民军起义……哪一个不对那皇位虎视眈眈? 而外有各边陲逐渐强大的邻国侵扰,真可谓是内忧外患。 有太子出面说话,且说得句句在理,夫子不好再坚持,便让王琪寻回了自己的坐塌。 连苼甘愿受冒犯夫子的惩罚,被罚打扫钦天台半月。 “连苼,你今天怎么变了个人是的?”慕容天保百思不得其解,事后问连苼。 连苼懒得理他,自去领罚。 谢玉寒拉着慕容天保笑道:“天保,这个道理你也不懂?” 第17章 紫眸的神秘男子 “什么道理?”天保困惑。 “连苼是为王琪出头,可她冒犯了夫子,若她不自甘认错,那王琪的处境就困难了。” 慕容天保恍然大悟:“我就说!这小子虽然顽劣,可着实够义气,将来必然是条真汉子,这个朋友没交错!” 谢玉寒笑了起来,信步往前走:“这一趟国子监的确有趣,能认识你们几个,也算我谢玉寒三生有幸。” 钦天台上,晓山絮絮叨叨的念了两柱香的时辰:“公子,早前来国子监,三小姐和大公子还有夫人就左右叮咛过几百遭,让您少替人出头,少捉弄人,少好打抱不平,少作奸犯科,少不正经,少……总之,他们就是让公子您内敛些,安分些,保守些,本本分分的学成这三年,这倒好,这才几日,公子您就一连得罪了国子监的几位大人,得罪了管事,又得罪了夫子,公子,您是不是不想在这呆下去了啊?公子您不打紧,奴才可跟着着急。公子,再这么下去,您的名声就都完了,将来怕是连老婆也讨不上。嗳,公子,公子?公子你有没有听奴才说……” 晓山拿着扫帚,转头一瞧,连苼窝在角落里正打盹,哪里听他啰嗦。 “嗳……”他这个奴才,当得可怜啊。 钦天台建于国子监后的玉笔山上,钦天台上建有北极阁、万寿阁、藏书楼、御碑亭等古建筑。晨钟暮鼓每日从钦天台传遍整个国子监。 连苼睡了个饱足的觉醒来,身上披着晓山的外衣,夜幕已经降临。她依稀记得自己让晓山到街上给她买烤鸭,这小子还没见回,莫非是等鸭子生蛋不成? 伸展身手,疏松筋骨,忽然间听闻一阵断断续续的‘笛子’声传来,像笛,又不像笛。 连苼瞬间已有了精神,循着那声音而来。 御碑亭外,有一男子背身而坐,看穿着打扮,并不像齐燕人,应当是来国子监读书的邻国学子。男子的装扮有几分古代匈奴人的模样,又带几分西域风情,却又比北狄人少了些粗犷,多了些飘逸。耳上坠着玛瑙耳坠,发束亦同样有狼牙虎骨玛瑙等制作的发饰,颇为赏心悦目。 他手中捏着个似笛非笛的小器乐,吹奏出来的曲子如同回荡在雪山之巅的空旷悠长。 “出来吧。”男子低声道,曲子停了下来。 连苼一手背后,昂首阔步徐徐走上来,夜色下衣带轻飘。 “打扰了兄台的兴致。” 那男子转首回头望了过来,鼻高眉挺,剑目星唇,一双幽紫色眼瞳如九天上的琉璃。麦色的肌肤,均匀的肤色将他衬得十分英挺。 男子同样用紫色的眼瞳打量她,“你是新来的监生?” 连苼微微然笑着走上来,道:“兄台的齐燕话说得地道。” 男子缓缓抬头望了一眼玉笔山下绵延的夜色,道:“那是当然,我来齐燕已有六年。” “兄台家于何处?” “聿云国。” “怪不得……” “怎么?” “刚才的曲子,听着就如同雪山上吹来的天籁之音,也只有聿云国,才能有如此细腻又大气的曲调,这般乐器恐怕也只聿云国才有。”聿云国位于齐燕以北,大部分是雪原地区,人们以狩猎为生,国虽小,兵马却强大,帝皇的金铁骑更是锐不可挡,聿云国百姓皆能载歌载舞,擅长器乐。 “能把它借我一看吗?”连苼对这玩意儿有几分兴趣。 “不能。”谁知男子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她,携了一身冷风,转身离去。 第18章 萧公子的癖好 连苼悻悻的站在原地,笑了笑:“嗳,看来是我的魅力还不够。” 她一路上踢着石子玩,想着晓山应该买了烤鸭回来,谁知不见晓山,却见萧绝正躺在那槐树下,喝着酒,吃着大片的茴香肉,姿态慵懒中透着高贵。 想到今儿在正义堂,他挺身相帮说的那番话,连苼对他的看法已经好了几成。 可偏偏此时肚子很不合作的咕哝起来,连苼略觉尴尬,于是走上来,就要踢他:“萧公子,我刚打扫过,当心弄脏了我的地儿!” 萧绝出其不意捉了她脚踝,她一个趔趄栽进他怀中。“这可怎么好,你主动投怀送抱,倘若让学子们看见,我和你的清白,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连苼气极,却在他怀中蓦然对上他的眼眸。 蓝色士子衣冠将他衬得玉树临风,周身笼着银白色的月华,淡淡的如同覆盖了一层薄雪。一双邪魅凤眸,更显深邃狡猾,幽如子夜,让人不可自制的被吸引着跌近来…… 连苼噙着一抹笑意,手指轻佻勾着萧绝的下颌:“萧兄,你若真有断.袖之癖,不妨明说,你若对我有意思,我也能为君将就,说吧,你是喜欢在上,还是……”她不怀好意的笑,以手抚过他的薄唇:“还是比较喜欢在下?” 萧绝怔:“什么上,什么下?” 连苼在他怀中一扭,道:“死相。你要不是喜欢我,怎么无缘无故的摸我脚踝,男人和男人,总归也就那些事,此时四周无人,夜色星凉,天地为被,虽然无床,不过……这观星台也能凑合。” 萧绝了悟她在说些什么,当即眼神一紧,竟是连面庞也微红了一抹,又见她做出那迷离的媚态,倒真有几分女子的娇柔艳丽,忙将她推了开:“胡说些什么!” 唉……原来是个有狐狸心,没色.狼胆的家伙。 萧绝摁着隐隐跳动的额头,往旁挪了半步,仿佛她是一条会玷污了他萧二公子的臭虫,不及的避开了去。连苼哈哈大笑起来:“好酒!”她随手不客气的拿了他的酒,又往嘴中塞了一块肉,含含糊糊的说道:“萧兄,今天多谢你!” “谢我什么?” 连苼提着酒壶的手往他胸膛上豪气的捶了捶:“我很清楚,你那几句虽然是和我撇清关系,但却是在帮我。” “举手之劳而已,只要你不要再偷我的饭牌就行。” 连苼一连吃了他三块茴香肉:“你这肉哪家店买的,肉滑鲜香,美味啊!” “给我留些。” “这是陈年花雕?啧啧,花了不少的银子吧……” “也给我留些。” “嗳啊,好酒好肉,如此美景,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连苼喝得尽兴,靠在槐树上对着星空痴笑。 远处,慕容雪成立于钟楼之下,轻眯的眸子凝望着观星台上的情形…… 连苼呈昏醉之姿,靠在槐树上,面满酡红,五官分明的脸,俊秀清美。束发的玉带飘在她耳旁,扫着她粉淡的薄唇,英气的长眉下,眼渐渐的阖上。 这并非是陈年花雕,而是‘醉清风’,酒劲十足。 萧绝从她怀中拿开酒壶,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过自己的唇,仿佛在回味,方才她为捉弄他而以手抚过他唇时的触感,那样柔软,带着细微的酥麻…… 第19章 太子的温柔 夜色渐深,当慕容雪成等着她回来的时候,她却被萧绝抱在怀中。 慕容雪成走上来,稳稳的从萧绝手中接过连苼,将她抱进屋内,放在床上:“子阳,拿醒酒的药来。”子阳应了一声,就去拿药。 萧绝也没解释什么,慕容雪成压抑着胸口那股莫名的怒火,手上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他亲手为她宽下外衣,将被子与她盖上,又替她脫了靴子,打了热水帮她细细擦了脚…… 晓山满头大汗的闯了进来,天知道他为了买这烤鸭,费了多少的神,跑到钦天台怎么也找不着连苼,把他急的,此时见连苼躺在床上,他才松了口气:“公子!” 慕容雪成适时的制止了晓山:“晓山,下去歇着吧,连苼已经睡下。” 晓山点头,揣着烤鸭去了下房。 连苼睡得人事不省,脸上噙着馨香的睡容。 慕容雪成默默的凝了她几眼,一种念头隐约从心最深处膨胀,像蒸腾的夜色,无尽的弥漫开…… 他想和她好一辈子,永远都不要分开。 他不愿她对太多人笑,只想独自拥有她的一切。 这种念头,究竟是该,还是不该…… …… 连着好些天课后上钦天台洒扫,连苼都没再遇见那名紫眸男子。 半月的惩罚还剩下几天,这天王琪来到钦天台,手里捧的不是一坛子腌菜,却是一串辣椒,腼腆又直白的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楚兄,我家中只一个老母,家穷,没什么值钱的物儿,我也知道你是太傅府的公子,那些金银宝物必是自幼看惯了的,也不稀罕。这一串辣椒,是我带着下饭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 嗳……连苼打量着那一串红火火的干红椒,“不是我嫌弃,而是我没有吃这干红椒下饭的习惯,王琪,不如这样吧,你要是想感谢我,就把这串辣椒收回去,帮我做件事。” 王琪爽快答应:“行!” 原来连苼让王琪帮忙做的事,是打听一件事。 “他们都这么说?”连苼皱了皱眉。 王琪道:“是。我照你说的,问了十几人,都是些住在国子监下的平民老百姓。他们说玉笔山上的确有鬼,很多人见过。大概是从一年半前开始,这玉笔山闹鬼的事就越来越多,附近的百姓再是不敢轻易进山打猎,宁愿到更远的地方狩。也没人上来挖笋了,连拣个柴都要选白天,住在国子监的百姓,顶多是,白天的时候去打打山泉水,往里深了,就不去了,尤其是晚上!” “这就奇怪了……”连苼道:“这么多年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鬼了?” 王琪又道:“这件事,好像有个渊源。” “渊源?” “对,我打听到,有人说五年前,国子监住着爷孙俩,那孙女叫乌尔黛,生得貌美如花。爷孙二人相依为伴,替国子监整理藏书楼的书籍。乌尔黛的美丽,常常引来一些学子的追求。后来有一天,这乌尔黛被几名冒充国子监学子的当地男子,给奸、污了。乌尔黛自了杀,爷爷也跟着去了。一年半前,玉笔山开始闹鬼,老百姓都说是这爷孙回来报仇了。芜花县更是接连出现男丁失踪的现象,至今没一个有下落。所以人们才怕了,对这事避之不谈,能躲则躲,怕乌尔黛化成的冤魂缠上他们,我察觉有隐情,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让一人松了口,把这故事说给我听。” 第20章 藏书楼的惊天秘密? 连苼疑惑的自问:“既然如此,那北院里那些人,为何有胆量进山狩猎呢?” 而且,如果乌尔黛的冤魂有知,要来复仇,没道理等了三年多才回来。 连苼将这些事放在心里,暂且抛开。 抬头望了望钦天台上的藏书楼。 也许从这里可以查出些什么。 她总觉得这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她本性对神秘的东西是最无抵抗力的。 如果好奇害死猫,那她也只能甘愿当只猫了。 国子监太名堂内有大的藏书阁,而这钦天台上,是旧时的藏书楼,虽然时间悠久,但并未废弃,依旧存放着大量的经史书籍,更有古老的书卷藏放于此,有固定的人在此整理看管打扫。 藏书楼历经几朝,颇为古老,楼外刷的漆经过风蚀已见斑驳,远远的便仿佛能闻到一股悠久的味道,但也更因此显得苍老婉约,矗立在钦天台上,格外肃穆。 “你是什么人,藏书楼不得随意入内?去去,赶快离开。”有人拦了连苼的道。 “学生是国子监监生,想来此藏书楼借书一用。” “这藏书楼没有大人的谕令,不得入内。你想借书,上藏书阁去,那儿比这更大。” “听闻藏书楼一直是开放的,为何此时却不让人入内?” “不准就是不准,快走!” 连苼嘴角却暗暗勾起一抹诡笑,不让进,那就只能偷着来了。 入夜后,连苼借吃多了为借口,出来散散步。 她特意换了身不显眼的便服,袖中揣着一条黑色丝巾,用来蒙面。 她踏着轻功,半跑半跃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钦天台,准备潜入藏书楼一探究竟。 刚要动身,忽被一人握住了肩膀,连苼眼神一紧,就要劈来! “是我。”一把低沉的声音道。 “是你?你来做什么?”连苼瞪着萧绝。 “你来做什么?”萧绝反问。 “你没看到?”她指着面上蒙的黑巾,“做贼。” “我来捉贼。”萧绝噙着一抹笑意。 “是吗?賊你是捉不到,要么跟我一起做贼,要么等我扒了你的衣裳!” 萧绝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很难抉择:“我选前者……” “算你识相。”连苼眉头一挑,拉着他一同踏着轻功飞檐走壁,跃进了藏书楼外的院子。 “等等……”连苼蹵住脚步,盯着萧绝:“你好像知道我要做什么?你跟踪我?” “那天晚上是我和你一起遇到鬼,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查到什么。” 连苼悻悻的撇撇嘴:“你不怕鬼?” 萧绝道:“我只怕小人。” 连苼龇龇牙:“多谢夸奖。” 萧绝笑了笑:“你倒是愿意做小人。” 连苼道:“小人有什么不好,小人也是男人。男子汉大丈夫,要懂得能屈能伸,该仗义时绝不含糊,该小人时也绝不心软。爱憎分明,恩怨分明,这才是为人处事之道。” “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道理。好人坏人,都被你占尽了。” “这叫天赋。” “人应该有原则。” “我的原则就是‘没原则’。” “……”萧绝无语。 他二人环顾四周动静,这钦天台上本就人少,夜里更是清静。看管藏书楼的人就住在这院子内,房间内灯火依稀明亮,有人说话声,乘无人在外,连苼和萧绝靠近藏书楼。 “慢着,等等!”连苼陡然眼神正经一凛,似前方有猛兽,将萧绝拉住。 萧绝低声言道:“怎么了?” 第21章 夜探书楼 连苼回头望一眼萧绝,忽然又诡异的笑了笑,用最低的音量道:“有……机……关。”她以视线指着藏书楼前地砖,是活动的,暗形机关,一旦踩踏上,便会牵动引线,发出警告,这些东西她很了解。 萧绝眼神幽黑,抬头凝了一眼屋檐一角,内挂着一只碗口粗大的铜铃。看样子是连在这机关上的警铃。他并非没察觉,而是想不动声色带着她过去,谁知她也看穿了这机关。 很显然,这机关,是以防有人擅闯藏书楼。 这就更值得怀疑了。 好好的一个藏书楼,封闭起来已经不合理,竟还暗装机关,究竟有什么宝贝? 连苼和萧绝避开机关,悄然进了藏书楼。 藏书楼内尘味弥漫,似乎久无人打理。连苼手指摸过木架,沾了灰尘:“不该这么脏,他们没有打理这藏书楼。”连苼小声道。 “嗯,而且这藏书楼内很长时间,极少有人进来过。”从地上灰尘所留脚印可辨。 “听闻当年,乌尔黛就是吊死在这藏书楼的阁楼上?”连苼借着夜光,踏着木楼梯往阁楼来。 阁楼虽然很小,但却有张床,还有些衣物,看来是当年乌尔黛在此居住过。听闻乌尔黛很喜欢待在这阁楼中。阁楼的横梁上,竟还挂着当年乌尔黛自尽的白绫,过了几年,这白绫泛黄,落了灰尘,已显得很陈旧,哀哀的垂在那,夜里瞧着有种渗人的冷。 自从乌尔黛死后,这藏书楼来借书的学子越来越少,这阁楼也被直接封了。直到现在藏书楼也不得再随意进入。 连苼环顾狭小的阁楼每个角落,除了些衣物,还有些乌尔黛用过的东西,床上叠着被褥,床下还摆放着两双旧的绣鞋,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连苼拿了那绣鞋,拍掉灰尘仔细看了一眼。 就在此时,外面有灯火闪烁,似乎被人发现了,连苼道:“遭了,看样子今天查不到什么!” “走!”萧绝拉着她往外走,准备乘机离开。 然而刚下楼梯,眼前一条狗‘狗视眈眈’的立在那,拦住了去路。 好够不挡道,这肯定不是条好狗…… 连苼看看萧绝,他二人面面相觑。 一旦这狗开口狂吠,他们很可能被人发现。 不等他们心里的话说完,这看门的狗汪汪的吠嚷起来,之前它吃食让这两个贼人溜了进来,现在还不将功折罪,叫得倍儿卖力,藏书楼外脚步声快速靠过来。 “跟我走。” 忽然,一抹人影掠动,不等连苼反应,就被带着一阵风样的离了藏书楼。 能有这等轻功造诣的,除了慕容雪成,她可再想不到别人。 “这里安全了。”钟楼外,慕容雪成将她放开。 看着远处藏书楼灯火晃动,人声狗声吵杂,连苼道:“萧绝还没有出来!” 慕容雪成将她拉住:“连苼,你担心他?” 连苼道:“非也,他被抓了,万一抖出我来,我岂不是白溜了。” 此时一把声音突然从她背后响起:“多谢‘惦记’,下回倘或我被抓,我再考虑是否要抖出你来……” 连苼放心了:“你没被抓?身手不错吗。” “还行,比起某个要靠人搭救的人,我这身手用来逃避追拿,还是绰绰有余的。” 萧绝甩了甩衣襟,一派高贵的往钦天台下走去了。 连苼心中再一次酝酿着整治这只老狐狸的法子…… 打那夜连苼和萧绝夜探藏书楼,连着几日来,连苼表面安分了几天,私下却打探着另一件事情。她几乎可以肯定,玉笔山有鬼一事才是真的背后有鬼,已决定将此事弄清楚。 钦天台上,这最后一日罚扫,连苼寻了个空档,来到后山的那座小庙。 庙宇清严,屹立在山腰,有专门的石头堆砌的小道盘旋而上,天外晚霞暖红,暮春的气候回暖,山野四处鲜花盛开,绿叶如油。庙外石坪上,一色穿着袍子的和尚在练气,四周围香烟袅袅,庙内外前来上香的百姓略有些许,来来往往。 连苼寻了个老和尚,问了一番话。 那老和尚只道:“这位施主要问的,老朽也就只知这么多。那乌尔黛姑娘老朽的确是见过的,她曾时常来庙内上香。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了。佛门中人,不理红尘之事,望施主见谅,阿弥陀佛……” 连苼笑了笑。 够了,她要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多谢师傅。”连苼见时间还早,便进庙内上了炷香,添了些香油钱,抬头见那殿宇旁,立了一排排红色的油灯,灯上依稀有人名字,便问道:“这是?” 殿宇内掌香的老和尚回答:“施主,这乃是‘长明灯’,祈福佑平安。” 连苼脑海中浮现出慕容雪成的脸,道:“我也想立一盏。” “施主,这边来。”那老和尚领着她入内,于灯上写上名字,便将那灯安置在殿中。 数排长明灯闪烁着暖红色的烛光,每日有人续上灯油,不灭不熄,福长久存。 连苼瞧着那盏灯,心中默默祈了个愿。 此时却一眼瞧见,最上排有一盏灯上,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师傅,这盏灯,是谁所立,能告诉我吗?” 那老和尚慈祥的笑一笑,道:“恰是半月前,入夜之后,有位学子来上香所立。” 连苼一想。半月前那天是她被罚的第一天,她和萧绝在观星台上喝酒。 那来此上香点灯的,除了慕容雪成只怕再没别人。 那晚她喝醉,事后几天慕容雪成似乎对她都淡淡的不爱搭理。这个人真是,既然生气,背地里又为她点灯祈福,真是矛盾。抬头望着那盏写着她名字的长明灯,心中滑过一丝暖意。 然而正当她要离开之时,却又偶然以余光瞥见最末端的一个角落,有盏灯上似乎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她驻足,仔细辨认,那角落昏暗,定睛细看之下,依稀能辨认出……尔黛。 “师傅,那盏灯,可是为乌尔黛姑娘所立?” “确是……” “那想必是她爷爷为她所立?” “倒也不是。乌尔黛替她爷爷立过一盏,这盏灯,是当年你们国子监的学子为她而立。” “哦,师傅可知道那学子叫什么,长什么样?和乌尔黛是什么关系呀?” 老和尚细细想了想,摇摇头:“日子太长,记不大清咯。只记得那学子不是我齐燕国人,长着一双紫色的眼睛。” 紫色眼睛?连苼自然而然回想到那天遇见的那个紫眸男子。 …… “停!”礼乐堂上,教习礼乐的谢钰老师一袭白衣翩翩坐于堂上。 “楚连苼,众学子学的可都比你用心,这一堂课上,你已走了三回调,弹的可是些什么?” 连苼望着案上古琴,一个头两个大:“乱弹琴。” 众学子哄然大笑。 谢钰温温从从,道:“须知这琴能陶冶人的性情,你心神不定,又怎能将它弹好?” “谢老师。”连苼笑着起身,道:“学生只是不明白这弹琴的乐趣,也没享受过这弹琴的陶冶,不如谢老师先来一场比试如何?” “比试?”谢钰看着她,不解。 连苼道:“是。让学生们进行比试,想必到了最后,琴技最巧的两个人对弈,绝对是精彩绝伦。兴许学生就能从中体会到,什么是弹琴的乐趣。” 谢钰道:“只是你们学得尚浅,此时恐怕……” 连苼摇头:“此言非也。也许石砾中藏着美玉也不一定,若能在此学生中发现琴技惊艳者,或许还能刺激像学生这样的人。” 谢钰本是个温文开阔之人,想了想,笑着道:“也好。” 众学子一时间议论纷纷,那欧阳昊瞪了连苼一眼,不满:“楚连苼,你一个人出丑也就罢了,还要拉上咱们,谁是石头,谁是美玉,你居心何在!” 连苼回头笑着道:“欧阳昊,你这么说是承认自己的琴技和我的相差无几了?” 欧阳昊脸色一跨:“你!” “好了。”谢钰道:“堂上不得吵闹,大家都做做准备,焚香沐礼之后,便开始琴技比试,我也好从中见识,你们当中谁最有潜力。” “连苼,你究竟在想什么?”只慕容雪成看出连苼另有目的。 连苼昂首,清俊一笑:“雪成,我是给你出风头的机会。” 要知道这位太子,自幼被进行魔鬼式的培训,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啊。她自幼和他在一起,也只是衬托了他的优良,彰显了她的劣质。嗳…… 古人弹琴之时,喜好熏香沐礼,既然是琴技比试,那便更少不了准备。 礼乐堂外的曲水亭上,众学子伏案而坐,露天的阳光正好,晒在人身上淡淡的暖意,春风飞花,香味袅袅。蓝衣学子们抚琴抬手,构成一副活意美景。 琴声铮铮,于曲亭流水之上传开而来,一轮比试,一半学生被淘汰,连苼垫了个底。 又一轮比试,剩下四人。 萧绝、慕容雪成、谢玉寒,还有慕容天聿。 这可出乎连苼的意料。想不到萧绝与谢玉寒的琴技也了得。 至于慕容天聿,虽然她不喜欢,觉得此人过于阴沉狠辣,又和慕容雪成是敌对的位置,平日来往较少。但倒也是个人才。自幼在皇宫中一起长大,她是了解一二的。当今十几位皇子中,慕容雪成和慕容天聿绝对是佼佼者。 国子监内桃花开得灿烂,曲水亭四周上百棵桃树枝条优雅的舒展开来。 浅草上露珠如玉,散发着奇异的光彩,花瓣上晨露晶莹欲滴。 花枝低垂,风卷而过,那花瓣经不住风儿的撩拔,簇拥着纷纷飘落下来,飞花似雪。 慕容雪成同慕容天聿对琴较技,他二人,一个弹奏中让人如临流风回雪,一个弹奏中让人如至冰天雪地。一个流畅若仙,一个飞扬高傲。到底慕容雪成技高一筹,胜了慕容天聿。 萧绝则与谢玉寒对奏,谢玉寒信天而弹,洒意不拘,听他弹奏古琴,如同在大热的夏天喝了一碗沁凉入肺的冰镇莲子羹,着实舒服。但谢玉寒太过于随意无形,是以略输了萧绝一成。 清风,幽香。 曲水,淡阳。 最后只剩下慕容雪成和萧绝对决。 第22章 琴技较量 谢钰似乎也很是意外今届学子中,能有如此才艺卓绝的学生。 而这二人,一个是当今太子,一个是太保之子,都不简单。 谢钰很满意,坐在一旁笑而不语,淡淡品茗。 萧绝深深睇了一眼连苼,眼底有幽光流动。 慕容雪成抬眸之时,便见萧绝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连苼,他眸子淡淡一暗。萧绝目光收回,对上慕容雪成,他二人视线相交,彼此暗暗的藏着各自的心事。 琴声铮地一声流泻开来,所有的学子均屏息静气凝神听他二人一较高下。 …… 桃花枝桠上芳华点点,恣情肆意的盛开着,倾出流光溢彩的光泽。 那光泽映着萧绝深邃莫测的凤眸,呈现一片迷惑人心的波澜。 他抚琴之时仿佛周身气场凝固,气魄似夜庐之上银河之中闪耀的星辰,遥不可及,又让人震撼。他双袖笼着清风,微微颌首而弹,凤眸时而微抬带着隐隐的一丝邪魅掠来,一眼慑穿人心! 他的琴声仿佛带着魔力,渗入你的骨血,激荡着你的每一根心神,热血流淌。 …… 清风送来袅袅烟香,四处纷飞着各色花瓣。 迷乱的红,或人的粉,耀眼的白,交织飞舞于风中铺成漫天漫地的迷离。慕容雪成便坐于飞花之间,玉带轻飘,青丝飞扬,衣袂一尘不染,双眸似雪温柔。不论在何处,他周身仿佛随时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如同谪仙降世。 芝兰玉树的姿态,云淡风轻的优雅。 他在之处,便自成一副迷醉人心的风景。 琴音如从九天之上而来,带着他如玉眉眼之间的温柔,轻轻撩动你的灵魂,不知不觉已醉。 …… “好。”一曲终了,二人不相伯仲! 谢钰起身而立,笑着轻拍手掌:“我这为师的,竟也自叹弗如了。” 萧绝和慕容雪成谦卑道:“谢老师数十年琴技,早已名震齐燕,学生在老师跟前献丑了。” 谢钰衣带携风,风高亮节,笑着走上来:“假以时日,你们前途不可限量。” 此时连苼却摇着折扇笑着走上来,语气中尽是不服和不屑:“可是在学生看来,他们的琴技,倘若和聿云国的学生比较起来,恐怕要逊色得多了。谁都知道,聿云国人擅长音律歌舞,如果他二人能胜了聿云国的学子,才有资格承谢老师此番夸奖。” 慕容雪成轻轻蹙眉,望了一眼连苼。她显然是故意说这番话。 “这可不见得,聿云国的人,未必就一定比得过我齐燕国的人。”学子中有好些人纷纷反驳。 连苼道:“我却见过一个。此人音律造诣绝对在他二人之上。” “是谁?” 连苼道:“可惜,那日我只听他奏了一支曲,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只说是聿云国来的学子,有一双紫色的眼睛,来国子监已五六年,说得一口地道的齐燕话。” 谢钰忽然笑了起来:“你说的是他。他的确是个音律上的怪才。” 连苼没想到谢钰知道此人,如此便更好,也省了她下面的招数,便直接问道:“哦,谢老师知道此人是谁?” 谢钰道:“此人是聿云国人,前来学习我泱泱大国文化的学子。叫河裳,聿云国来的学子当中,能说得一口流利齐燕话的,也就只他一个了。当年他初来国子监,便也正巧是我教习他,也让我见识到,聿云国人在音律方面,果然是天赋异禀。”谢钰话顿了顿,转而看了一眼萧绝和慕容雪成,沉吟一声道:“若是和他二人比较……” 他迟迟没有把话说完,有学子说道:“既是如此,倒不如让那河裳和我们的人比较一回,这聿云国人也未必就胜过我们的人!” 谢钰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学子们吵闹起来。 萧绝道:“谢老师,学生倒是想见识此人风采。” 谢钰道:“既然如此,那便让他和你二人比试一番。” 河裳果然便是那日所见的男子。连苼暗暗的松了口气,要她从硕大的国子监芸芸众生之中将他找出来,可得费一番功夫。此回利用音律老师轻松将他找出来,也更证实了她心中所想的那些事情。 “连苼,你见过此人?”慕容雪成私下在一旁问她。 “见过一面。”连苼道。 慕容雪成走过去,在众学子的呼声中,和萧绝一起同河裳比试琴技。 谢钰笑而不语,依旧坐在一旁观看。 河裳今日也穿着士子衣冠,虽少了几分聿云国的狂野风情,却凭添了些儒雅。 他年纪较他们这群刚入国子监的学子虚长了几岁,约莫二十二三的年纪,已是个成熟的男子。身躯英挺,轮廓分明,尤其那双紫色的眼瞳,像紫色琉璃难辨。 河裳落座于案前,双手抚琴,对望萧绝和慕容雪成,他三人准备合奏一曲,如此高下立见。 学子们纷纷围观,气氛颇有些紧张,他们是齐燕人,自然希望自己人能胜过聿云国的人。是以屏息静气的等待他们谁人能够略胜一筹。 连苼走上来,附耳对慕容雪成说了什么,慕容雪成面上露出疑惑之色,但依旧对连苼点点头。 “连苼,你又有什么主意?”慕容天保问。 连苼笑而不语:“看就知道。” “铮……”地一声,琴音挑开音调,他三人共起而奏,抚琴如高山流水,似回风谷荡;又如长河落日,剑破长空;更有凤啸九天之姿,龙吟穹苍之势,直如那丝丝线线,密密匝匝震透人心而来,时急,时缓,时高,时低,三人共谱一曲,配合得天衣无缝! 而河裳恰融合了萧绝和慕容雪成的各自短处,将这一曲奏如天籁之音。 一曲临近尾声,高下已经分辨,河裳终归是略胜一筹。 所有学子怔怔的回不过神来,心中早已叹服。 只是曲调临近尾声,陡然一音峰回路转,却是慕容雪成劈开音律,急转而上,宛若流水般自然而然衔接到另外一支曲子。 河裳目光一紧,眼神对着慕容雪成扫来。 此时坐在一旁的谢钰也略皱眉,抬头望了过来。这支曲子是……怎么会突然弹奏起这支曲子? 河裳蓦然一冷,手挑琴弦——“啪!”他的琴弦断。 慕容雪成指摁古琴,琴声戛然而止。 众人久久未回过神来。 河裳倏地起身,越过连苼的身侧,将她冷冷盯了一眼。 连苼追上来:“河裳。” 河裳未转身,立于清风花香之下:“楚公子,不管你在做什么,请你停止。” 连苼半眯着眸光,望着河裳的背影:“你认识乌尔黛。” 河裳身躯一僵。 连苼又道:“刚才我让慕容雪成弹奏的这支曲子,是乌尔黛最喜欢的曲子。我方才观察你,听见此曲之时,果然眉间有异色,我猜,那庙中为乌尔黛点长明灯的人是你。当年教乌尔黛弹古琴的人,也是你。”这几天,她私下探查,得知了一些关于乌尔黛的事情。 河裳仰首,盯着远处似乎回想着什么,好一会,他转过身来。 “你想知道什么,乌尔黛已死。”河裳紫色的目光暗了下去,盯着连苼。 连苼想了想,道:“河裳,你喜欢乌尔黛是吗?我想知道,芜花县失踪的那些男丁,是否是你所为,玉笔山有鬼,乌尔黛的冤魂,是你造的假象是吗?” 河裳望着她,久而未语。 末了,道:“你想说,是我为了替乌尔黛报仇,而做的这些?” 他眼眸低垂,转过身,仰首:“你觉得是就是。” 看着河裳离去的背影,连苼缓缓将眸子半眯,嘴角勾起一抹异样的笑意。 河裳,你不是。因为当年传闻伤害乌尔黛的男子,官府一直未能查出究竟是哪几人。 还因为乌尔黛,可能并没死…… 那天夜里,她和萧绝潜入藏书楼,并非一无所获。 阁楼内留着乌尔黛当年所穿的衣裳和鞋袜,以及乌尔黛生前所用的一些东西,当时她判断,乌尔黛的身高大约只一米五八至一米六二之间。而那悬在横梁上白绫的高度,加上凳子的高度,乌尔黛根本够不到,除非乌尔黛有一米七。 果不其然,她试着打听乌尔黛的事情,至少知道乌尔黛并不高,和她所料的相差无几。 这古代,椅子凳子均有特定的尺寸,不比二十一世纪,什么样形状高矮的椅子都有。阁楼内有几把木凳,而乌尔黛要自尽,不可能刻意选一把比寻常尺寸都要高出一截的凳子。 如果那是刻意而为的假象,也许乌尔黛并没死。 可是,如果乌尔黛没死,那她又会在哪?这些年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是否和藏书楼,还有这闹鬼的玉笔山有关? …… 夜色如水,舍号外的树桠上,有夜莺‘咕咕’的啼鸣声传来。 连苼蒙上黑巾,出了舍号,于斋墙上翻越过,悄然朝着国子监北院而来。 然而在北院探查了一遭,却觉北院今晚异常的安静。 连苼想了想,试图进屋内深探,暗夜中,冷不防射来一支飞镖,连苼险险避开。 “谁?”她的话音刚起,身形已经敏捷晃到墙下,半空中嗖地一声,一把明晃晃的冷剑直冲她的面门而来。她手中无剑,只能后仰避开,那人黑衣黑巾,身材高大,招招紧逼。她这身子不过才十四岁,学了几年的武功,虽然不算差,但要对敌却还是力不能及。 斜里横来一根树杈,于夜色中挑开那黑衣人的剑,电光火石间,她已被人带着越过北院高墙。 第23章 书楼查案 到了安全地方,萧绝扯掉面巾。 “楚连苼,下回你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是你?” “你以为是谁,是太子?你别误会,我是担心你被抓了,把我也给供出来。” “抓?他们倒更像是要杀我。” “既然有危险,你怎么一点也不害怕?” “怕有何用。” 萧绝扯开一抹笑意,“楚蔚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一个儿子,他那么一个循规蹈矩之人。” “这叫物极必反。” 萧绝道:“这件事,你不能再单独再查了。我既然已经被你拉扯进来,也就不能置身事外,我是担心,事情没查出,你我先就没命了,这天下,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太平。” 连苼忽然抬头盯着他的脸,“是啊,这天下不太平,你太保府就有一份‘功劳’在里面。” 萧绝看着她,没在意她的讽刺。 他爹的确算不得好人,也算不得忠臣,他没什么好辩解的。 “你受伤了?”萧绝见她手腕上有血滴在地上。 连苼撩开袖管,是刚才被剑划了一道小口子:“没什么大不了。你别告诉慕容雪成。他知道了,一准又要生闷气,怪我不当心。” 萧绝凤眸暗了暗,盯着她,低声道了一句:“你好像……很在乎他?” 连苼道:“当然,他是将来齐燕的皇帝,谁敢不在乎。” 她说话永远是这样随随便便,却更容易三两拨千斤的将话挑开,让人探不出什么也问不出什么。萧绝暗自掠过一抹笑意,其实,这才是她精明之处,以顽劣掩饰真实的自己。 他更看得出来,她在乎慕容雪成,并非因为慕容雪成是未来皇帝,而是一种感情,日久累积的感情。慕容雪成身边,能得这样一个心腹,他日待他们都成长了以后,萧绝断定,眼前的楚连苼,必然是太保府的一个‘隐患’,是他爹的一个‘隐患’。 至于他…… 萧绝又暗自掠过一抹莫测的笑意。他和他爹,道不相同。 “把手拿来。”萧绝道。 “做什么?”连苼瞪他。 萧绝从袖管中掏出一瓶药,捉着她的手,往伤口上洒了点,淡黄色的粉末,有点沁凉。接着,他便用遮面的黑巾替她包扎了伤口。他的手法很仔细,先是将黑巾折叠成竖条,再顺着手腕绷了两圈,然后系上一个结。 当他二人回到舍号,门外立着慕容雪成,目色无光,望着连苼。 萧绝看了他二人一眼,先进了屋子,连苼走上来,叫了他一声:“雪成。” “把手拿来。”慕容雪成道。 “你发现了?没什么的,小伤。” 慕容雪成默不作声,只握了她的手,将那碍眼的黑巾解开,随手扔了。连苼望了一眼飘在地上的黑巾,又望回来。慕容雪成正用他随身携带的白色丝帕,重新细心替她包扎了一遍。 “慕容雪成。”连苼忽然抬头看着他,他淡淡的,轻轻嗯了一声,没抬头,只是仔细包扎她的伤口,连苼道:“如果有一天我发生意外,你会不会找到一个,比我更适合做你朋友的人?” 慕容雪成眸光遽然转暗,芝兰玉树的气质瞬间覆上一层她从未见过的冰冷。他面上似惊似怒似痛似恼,无数种神情在眼底翻转覆盖,如电过雷鸣,似剑花飞雪。握着她手腕的手,用力的攥紧,几乎攥痛了她。 这些她从未见过的情绪一刹那间又转淡,他松了手,背转身子,嗓音淡得几不可闻: “不要再问这种傻问题。” 夜湮入他眼底,清眸化成一种更深的颜色。 慕容雪成的脑海中,一次次回荡着她这一问。 再找一个?不……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楚连苼。 如果她发生意外?不……他不会让这意外发生。 可是,若她真的发生意外? 他的回答是:也许,他会让整个天下陪葬。 此刻他不想再探讨自己心中那些莫名的,分辨不清的情绪和感情,他只想肯定的告诉自己,他不容许她楚连苼的离开,任何时候! “慕容雪成……”连苼望着慕容雪成的背影,启开的口,只说了一半。 “快天亮了,连苼,回房睡吧,事情等明天再说。”慕容雪成淡淡的说了这句,便进了房。 连苼应了一声,人却往后倒退了两步,飞快弯腰捡起地上的黑巾藏在袖管中,这才走进房来。 北院中的刺客是谁? 不论是谁,连苼已经肯定,她的一系列举动已经引起对方的敌意,他们想要阻止她。既然如此,那这背后的实情,她就更要找出来。 也许这件事,还是得从乌尔黛查起。 “慕容雪成,你觉得这背后会藏着什么秘密?”正义堂外,连苼和慕容雪成往饭堂走来。 慕容雪成沉吟一声,道:“你又想做什么?连苼,这件事情到此已经有危险,不要轻易冒险,知道吗,你想什么,做什么,都要让我知道。” 连苼道:“你放心,现在有危险,我不会拿命冒险。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着一个大的秘密,而且牵连广泛,你说,这玉笔山上会藏着什么?金银财宝?妖魔鬼怪?还是别有其他……” 慕容雪成忽然顿下脚步,看着她:“连苼,你想不想,再进藏书楼?” …… “站住,藏书楼不得入内!”藏书楼外,果不其然再一次被人拦下。 慕容雪成出示龙玉腰牌:“我也不能?” 那人踟躇:“原来是太子殿下。恕小人鲁莽,不过,这藏书楼有禁令,国子监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既然……太子就学于国子监,也应当遵守这里的规矩。” 慕容雪成不紧不慢,又于腰间拿出一块金牌:“看清楚了,此乃齐燕皇家御卫令。见此令如见圣上,来国子监之前,我的授业恩师太子太傅大人说国子监藏书楼,有他想要的经史藏卷,让我给他捎带回帝京,所以,我必须进去一趟。” 那人不愿放,又不敢阻拦,忙跪倒:“殿下!” “让开。”慕容雪成声色已冷。 “……”那人再是不敢拦着。便只能看着慕容雪成和连苼进了藏书楼。 连苼道:“慕容雪成,原来你还藏着这么一个宝贝。” 慕容雪成顿下脚步盯了她一眼,十分认真:“连苼,你万莫打这令牌的主意,否则是死罪。” 连苼挥挥手:“知道了,看你紧张的。” 慕容雪成便又继续往里走:“此是母后暗中给予我的令牌,宫中统共四块。此令非一般人能使用,便是我将之弄丢了,也得受到惩罚,母后将它给了我,是有原因的。” 连苼笑着问:“什么原因啊?” 慕容雪成抿了一抹笑意,眼底倒露出一分愉魅的色泽:“保密。” 连苼嗳了一声道:“果然是长大了,对我也有秘密了。” “我们是朋友,但我也是齐燕太子,所以,有时候不得不藏着秘密。” 他说话间一顿,问她:“连苼,你呢,你可有瞒着我的秘密?” 连苼顿了半步,眼底飞快掠过一抹精光,道:“没有。” 如果瞒着她女儿身的事实不算秘密,如果瞒着她不是古代人一事不算秘密,那便真没有了。 连苼忽然转头问他:“那你今天用它,不怕被人知道?” 慕容雪成道:“为了你,我愿意。” 连苼道:“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你也愿意?” 谁知慕容雪成淡淡笑道:“如果是你,上刀山我也愿意。” 连苼忽觉心中一暖,回眸对着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雪成,谢谢你。” 她的面容侵润在一半黑暗一半光影之中,窗外投入的阳光,淡淡洒在她眼睫上,她的笑,有种清俊惊艳的美。既如女子般细腻,又有着不可言喻的英气。 慕容雪成眸光略略暗下来,凝望她的笑颜,不知不觉有些著迷。 他想将这笑容锁在怀中一世,独他一人拥有。这种朦胧的念头油然在心间生长,如藤蔓攀爬,愈生愈烈。可眼前的人,和他一样,是个男子,如果这念头是种罪孽,他该不该继续…… 他二人于藏书楼内细查看每一处角落,连苼之所以查此藏书楼,一是藏书楼有古怪,二是,此事背后关键之人乌尔黛。乌尔黛和她爷爷经年管理此藏书楼,与外界毫无联系,为何会有这些事情发生在乌尔黛身上,所以藏书楼的问题最大。 藏书楼一列一列的藏书架上,堆放着落了灰尘的,成千上万的陈旧书卷。 连苼一边观察,一边往后退,忽然之间,她抬头看向慕容雪成:“等等。” 慕容雪成轻蹙着看向她:“连苼,你发现了什么?” 连苼走过来,对着刚才慕容雪成翻动书卷的书架,伸手握着晃了晃,“雪成,你看,这书架堆放的书卷并不多,都是些刻印的书籍,为何纹丝不动?”此书架旁的书架上,尚且还堆放着一些竹卷,翻动书籍之时,也会有细微的晃动。 慕容雪成伸手握着书架的框子晃了晃,书架毫无动静。 他二人互望了一眼,慕容雪成道:“连苼,你说的不错。” 连苼握着一端,慕容雪成默契的握着另一端,二人合力向内推动,书架依旧纹丝未动,他二人又换了个放向,由外推动,一阵沉沉的隆隆声隔着地砖传来,书架顺着他们推的方向在挪动。 脚下某两块地砖往下沉,便由两边滑开,露出一个坑来!! 第24章 暗算坠马 慕容雪成和连苼,相视一笑。只见坑里依稀有一块暗红色的布料,包裹着一本书籍,连苼将书籍拿出来,藏书楼外传来脚步声,她与慕容雪成将书架又搬回原位,那暗格自动再次合上,毫无破绽。 “太子。”看管着藏书楼的管事,带着几人迎上来,慕容雪成和连苼恰出了门口。 慕容雪成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我要找的书,找到了,就是这本。” 他手中拿着一卷古籍,交给那管事的检阅。 管事见不过是本记载天文的古书,也不好说什么。 慕容雪成和连苼离开藏书楼。 “莫非太子准备插手进来?”藏书楼前,这几人说道。 “盯着那太傅的儿子。” “是。” 这厢,慕容雪成和连苼离开钦天台。 连苼从怀中掏出那本红布包裹的书籍,“看样子,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藏书楼有这暗格。雪成,你说他们会不会,就是在找这东西?” “不好说。”慕容雪成道:“打开看看,或许就知道了。” 连苼翻开红布,布块下包裹着一本泛黄陈旧的书籍,连苼将书籍打开来看,竟是…… …… 齐燕国子监的学子们,自来是文武双修。 六堂之内,所学课程为《孝经》、《论语》、《中庸、》、《周礼》、《春秋》、《易》、《律令》……诗、书、天文地理等等无所不学。 六堂之外,琴技、棋技、各种手工***作等也为必修课程。 平日学子们更有习武场所,有各种学外活动,比如蹴鞠,击鞠、打马球等等,是为加强学子们的体魄。和中国古代的国子监也相差无几,这里的朝代,同样有三宫六院,同样有王朝更替,同样有民生百态,也有着同样的历史演变。唯一不同的是,她现在所处的时空,武学更为提倡,自幼习武功的人不在少数。 宽阔的草场上,学子们穿着***练的白色骑装,分白/虎、青龙两队打马球。1 青龙队有萧绝、连苼、慕容雪成、慕容天保等人。 白/虎队则是慕容天聿与欧阳昊领队。 各队十三名学子。 连苼穿着国子监分发的统一白色骑装,蹬着靴履,戴着网巾帽,发带飘扬,英姿飒爽! 那欧阳昊每每逢此种机会,必然想要胜过连苼,在帝京的时候,连苼和他没少结下梁子,是以太师府和她太傅府,更加水火不容。 连苼噙着一抹笑意,对上那欧阳昊,似乎有意挑衅:“欧阳昊,今日你必定又是我的手下败将!” 欧阳昊哪里容她如此大放厥词,咬着牙关冷笑:“楚连苼,你别得意,今天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往日在帝京,那是看你比我小了几岁,我让着你!” 连苼一手握着长长的打马杆,一手掣住缰绳,姿态清傲逼人,斜嘴挑起一抹笑意接着刺激欧阳昊:“哦,原来欧阳公子如此看得起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万一今天输给了我,欧阳昊,你这面子恐怕没地方摆了。” 欧阳昊一声冷嗤:“咱们走着瞧!” 台上鼓声敲响,两队学子纷纷掣马入内,一时间场上尘土飞扬,马儿撒开蹄子狂奔,纷纷追逐那一只藤球,吆喝声此起彼伏,领队的萧绝和慕容雪成很好的掌控着青龙队的局面,第一回合下来,白/虎队败下阵。 欧阳昊自是不甘,第二回合之时,心中已打定主意暗中陷害。 两队学子抢夺藤球,欧阳昊策马冲向连苼,有意将手中马杆抽打连苼坐骑的马腿,那马儿受到惊吓,连苼眼看着从马背上摔下来。欧阳昊想不到一次出手便让她落了马,眼底已有了得意的笑容,却不知,连苼等着的就是他这一出手。 “唉哟!”连苼滚在地上叫苦连天,慕容雪成头一个翻身下马跑上来,附耳低声问:“有没有伤到严重?” 连苼一边喊痛一边朝他眨眼:“放心,小伤。” “那就好。”慕容雪成松了口气,接着便冷冷瞪向欧阳昊:“欧阳昊,你蓄意犯规伤人,是何居心。” 欧阳嗤了一声:“太子是要拿身份来压人不成?谁看见我蓄意伤人,这打马球原本就有危险,我是不当心,他楚连苼落马是他身手不够好,与我何干?” 慕容天保急呼呼的跑上来:“唉啊!连苼,你有没有事?快告诉我你伤到哪里了?伤得重不重?哎呀你倒是说话,别只管哼哼啊!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当心,你身手也不差,怎么就摔了下来!我早说让你莫要逞强,你就不爱听我的话!连苼!连苼!你倒是快说话啊!啊啊!” “闭嘴。”连苼瞪了慕容天保一眼。 没病也会被他嚷出一身病来,急性子,毛毛躁躁。 好歹他也是个皇子,怎么就没学到慕容雪成和慕容天聿的一成。 慕容天保可不管,只知道心急:“快上我背上来!我看你伤得不轻,我这就送你上医馆!” 连苼被慕容天保扯上了背,慕容天保背着她简直比马跑得还要快,一路上火急火燎的将她直接送进了国子监的医馆内,进门便大吼:“人呢?人呢!人呢!!!” 清静的医馆,因为他的到来而打破了宁静。 “喂,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医馆,你嚷得这样大声,万一里面有病人在,你已经打扰了他人休息。”一把清脆的女音忽然响起。 慕容天保背着连苼转身,见一少女挽着药篮子,沐着门口清阳走了进来。 少女着一身蓝色衣裙,发上垂着两根鹅黄色翎羽,素雅之中见俏皮,生得竟十分标致,一双圆圆的眼睛,如珠子般玲珑剔透,小小的红唇樱桃嘴,约莫十四岁,和慕容天保差不多年纪。 慕容天保倒是看得一痴。 少女盯了他一眼:“你不是叫人么,现在人来了。” 慕容天保回过神来:“她从马上摔下来,得让大夫赶紧给她瞧!” 少女随口道:“把她放下来吧,我给她看看。” 慕容天保睁大了眼睛:“你是大夫?” “不是。我爹娘才是,但这一般的跌打损伤,不用劳动我爹娘,我来就行了。” “这可不成。”慕容天保立马担心:“你这小小的年纪,耽误了病情怎么好!” 少女盯着他:“别瞧不起人,我虽然小,但医术足以救死扶伤,你是想让我把你撵了出去,还是乖乖听话站在外面等,由你。耽误了我治病,是你的过错,可怨不得我。” 慕容天保何时见过如此牙尖嘴利的女孩,“你……” “你,你什么你。我有名字,叫莺歌!” “慕容天保,你到外面等着我……”连苼觉得,倘若自己再不开口,恐怕慕容天保要被这少女说得满头满脸的灰。慕容天保无奈之下,还是忧心忡忡的等候在外。 当慕容雪成和谢玉寒以及子阳晓山等人赶来的时候,连苼已经包扎着绷带,正躺在医馆内。 慕容雪成让其他人先等在外面,他一人在里头。 “我已同夫子说了,你这几日不必上课堂,不是说的小伤,为什么腿还是伤到了?” “既然是要做戏,当然不能太假,你放心,我拿匕首划的一刀。” 慕容雪成温柔的目光中,有藏不住的担忧:“下回莫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连苼却说:“今晚,最多明晚,我想他们一定会来医馆杀我。” 慕容雪成忽然目光转暗:“杀你倒不至于,你毕竟是太傅之子,他们那晚动手,也只是想警告你。现在你装病在此,他们乘此机会,应该会有所行动,你放心,我会在暗处保护着你。” 医馆内,傍晚之时,莺歌替连苼又换了一次药,“楚公子,每天来医馆换一次药,几天后也就能走动了,不会有事的。” 连苼笑着道谢,晓山来搀她,谁知刚脚落地,连苼便连天的叫着痛,往塌上倒下,晓山急忙的喊着:“莺歌姑娘,你看我家公子还疼得如此,是不是再给他瞧瞧?” “疼是自然的,没关系,照我说的每天来换药,再来我这取药汤喝了,保管你家公子几天就生龙活虎的了。” 莺歌的话才落音,连苼便喊疼得更厉害了些,此回慕容天保为她端了饭菜回来,见她又要下地,又是喊疼,对莺歌不悦道:“这不成,这几日得留在这,你们得负责任,每天的来来回回换药喝汤的,万一动了伤口,那怎么办!”说完又对着连苼道:“连苼,你就留在医馆,舍号里人多,也不清静,你好好在此修养,一定把伤养好了!” 连苼敷衍的嗯了两声,又拿眼看莺歌,莺歌一手叉腰,一手戳着慕容天保结实的小胸膛:“十一皇子是吧,这里是我的地盘,不要对我大呼小叫,我不是你宫里的宫女!” “你这丫头,怎地如此狠心。” “大块头,你敢说我狠心?” “就是,有哪个大夫不是仁慈心善,温文有礼的!” “谁说大夫就一定要温文有礼?谁说的我不仁慈心善?” “我!” “你、”莺歌瞪着慕容天保半晌,“算了,懒得跟头牛说话,如果你们想留下,就留下好了。不过,晚上的时候,谁也不能在此陪床逗留,除了他的书童,这是国子监的规矩!” 慕容天保立时转了笑容:“好!” 莺歌又难免觑了他一眼,咕哝了一声:“真是个傻人。” 连苼在一旁暗暗的笑了笑。 慕容天保看着连苼吃过饭,又再三说了些话,不依不舍的这才回去舍号。 晓山在下房替她煎药,莺歌整理着药材,连苼望着她,道:“你一个人在此?” 注解1:文中的打马球,既古代的击鞠。源于波斯,唐朝传入我国,唐玄宗更曾痴迷打马球,蒙古人尤爱,此后打马球和军队密切相关,凡练兵者皆能玩此击鞠~。 第25章 请君入瓮 莺歌道:“阿爹阿娘采购药材去了,得几日才回。” 连苼问:“莺歌姑娘,你们一家在这国子监住了多少时日了?” “我生在国子监,你说我住了多少时日了?”莺歌回。 连苼想了想,问道:“那你是否认识乌尔黛?” 莺歌忽然停下手中动作,神情黯淡下来,瞧着他道:“你怎么会问起乌尔黛姐姐?” “这么说,你们认识?” 莺歌走过来:“岂知认识,乌尔黛姐姐与我要好,只可惜……”莺歌出了片刻的神:“乌尔黛姐姐那样好的一个人,却落得凄惨的下场,自从她走了以后,这几年我再没有朋友,很不开心。只偶尔河裳哥哥过来看我一次,以前那些快乐,都不在了。” 看来这莺歌是个伶俐性子,单纯性格的女孩。 “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会问起乌尔黛姐姐?”莺歌怀疑的盯着她。 “莺歌,这样,如果你告诉我关于乌尔黛与河裳的事情,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或许此秘密,会让你找回你的朋友。”连苼说道。 莺歌斟酌了一番她话的意思,更加怀疑的盯着她:“怎么会呢,乌尔黛姐姐是我的朋友,她已经死了,死人怎么能找得回来?你有什么秘密?” 连苼笑了笑:“为了你的朋友,你可愿意相信我一次?” “这……”莺歌盯着连苼,见连苼目光真诚,笑容坦荡,想了想,点点头:“好吧。” 只是这厢莺歌才刚点头,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一人说道:“你这么想知道,那便让我来告诉你。” 是河裳。 连苼望着河裳走进来,心中不由浮现一抹笑容,来得正好。 “河裳哥哥!”莺歌见了河裳格外喜悦。 河裳揉了揉莺歌的发顶:“小丫头,这么轻易就把我出卖了?” 莺歌撇撇嘴,“抱歉咯,可是我是真的想找回乌尔黛姐姐,河裳哥哥,难道你不想?” “乌尔黛已经死了,莺歌。” 莺歌眼神黯淡:“我知道,只是,我总觉得姐姐还在我身边一样。” 河裳眼神也略一暗,“莺歌,你到外头,让我和他说会话。” 莺歌看了他二人一眼,点头:“好吧。” 河裳挽着胸,靠在一旁,紫色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连苼:“你可知道,有时候多管闲事,不会有好下场,甚至可能把命丢了。” 连苼一笑:“人生在世,何必诸多畏惧,我楚连苼想做什么,从无顾忌。” 河裳露出一分欣赏的眼神:“看来,你是查到了什么?” 连苼对望他,“看来,你也一直认为,乌尔黛可能没死?” 河裳的眼神深不可测,目光盯着她有些飘忽:“有时候把人看得太穿,也不是件好事。” “你这是承认了?”连苼道:“其实你也一直怀疑乌尔黛的死,你也想找回她。” “……是。” 沉默了片刻,河裳给了她肯定的回答:“一日没有看到乌尔黛的尸体,我便相信她还活在这个世上。传闻乌尔黛死后,她爷爷便带着她的尸体离开国子监,沉了河,一起死了,可是我不相信,这三年来,我一直想弄清楚背后的原因,只是……” 连苼接着他的话道:“只是你是聿云国的人,行动之处多有不便,且势单力薄,要查出真相却处处受阻,而你又不敢妄动,害怕乌尔黛因此受到伤害。……因为,这背后,关系到一个惊天的大秘密,而且很可能和齐燕朝中大臣有关?” 河裳眸光更暗了下来,看着她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如此睿智。” 连苼一笑,“我可不小。”连苼心中补了一句,和你也差不多年纪。 河裳紫色的冷眸中,映着烛光,添了分温柔,道:“那年我初到齐燕国子监,不过寥寥懂得几句齐燕话。我们异国学子,在这国子监中总会被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尤其我生了一双紫色的眼睛,遭人暗中算计是难免的。乌尔黛在这国子监,唯一的朋友,大概就是莺歌。她拿莺歌当妹妹看待,平日除却在钦天台上陪着她爷爷看管藏书楼,便时而来医馆见莺歌,给莺歌送她亲手做的糕点。我是在这医馆中遇上的她,那天我受了伤,是她替我熬的药。从那以后,她的样子,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说到乌尔黛之时,河裳冷漠英修的面庞上,被一层温柔覆盖。 “乌尔黛温柔善良,和爷爷相依为命,看似是这国子监上住着的一对平凡普通的百姓,不怎么起眼。” 说到这里,河裳忽然间目光下沉,顿了一顿,才接着又道:“我和乌尔黛两情相悦,但不敢让人知道,因为我是聿云国人,怕为她惹来麻烦。所以我对她承诺,等我回国,便要带她和她爷爷离开齐燕,到我聿云国去,我将娶她,只是没想到,她拒绝了我。” “是因为她爷爷不愿意离开齐燕国?”连苼随口问了一句。 河裳沉默一声,接着道:“起初,我也以为是因为爷爷,是因为爷爷不愿意到我聿云国。但是后来我渐渐的发现,乌尔黛和她爷爷,似乎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断然拒绝我,似乎和这个秘密有关。” 连苼眼底掠过一抹光泽:“是否是因为,那本书?” 河裳眉目一紧,看过来:“你知道什么?” 连苼道:“如果说深刻点,并不是因为书,而是因为那书中藏着的秘密。” 河裳紫色的目光中几种情绪暗暗汹涌:“是有本书,只是我一直无法查出来,唯一知道的是,似乎乌尔黛和她爷爷,以及他们祖上传下来的使命,是为了守护某样东西。” “的确是某样东西。”连苼道:“而且这东西,就在芜花县。” “你知道?”河裳此时不由得有些紧张,双拳也暗暗的发抖,不知是为了这越加清晰的真相,还是为了心中那个念想,如今终于有了些证实而激动。如果乌尔黛真的没有死,那他是否还能再找回她…… 晓山煎好药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河裳从医馆出来,那莺歌姑娘送河裳离开。他感觉到疑惑,走进来,问连苼:“公子,刚才那人,可是那日琴技比试上,赢了太子和萧公子之人?” “是他。” “他来做什么?” “你别多问,把药给我喝了吧。” 连苼将药喝完,看看时辰,也不早了。 远处舍号一片灯火通明,相映成辉,正是学子们秉烛夜读之时。回想刚才与河裳谈的那一席话,她摸了摸藏在身上的东西。 是夜,晓山坐在椅子上打盹,连苼却毫无睡意。 她假借欧阳昊,故意摔倒,外人才不会怀疑,而这消息必定也传到了那盯上她的人耳中。话也已经放出,若不出所料,今晚他们极有可能乘她落单时动手。 “晓山。”连苼叫醒晓山。 “公子,怎么了?” “你回一趟舍号,把我书卷拿来。” “公子,这时候要?” “我耽误了几天课程,晚上不补回来,夫子又该拿我的把柄了。” 晓山想了想,点头:“也是,那公子你等着,奴才这就回舍号替公子拿书卷。” 看着晓山走了,连苼望了一眼医馆外夜色。 这医馆位处偏僻,夜里格外安静,她躺在病塌上,试意入睡。 不过须臾,医馆中油灯忽地一闪,空气里有杀意逼近,门只稍稍虚掩,黑影从门缝中闪了进来,顷刻寒光携带着剑尖,已抵上她的咽喉:“别动,否则你的小命就没了!”一把低沉的警告。 “你们是什么人,三番两次暗算于我。” “小子,怪只怪你太多管闲事,好奇心太重!” “哦,照这么说来,你们是打算杀我灭口?” “杀你?”三人分别围着她,那握剑之人道:“把东西交出来,或许还能保一命!” 连苼毫无惧色,“我手中,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来抢?” “少废话!”那黑衣人道:“咱们已经知道,藏在藏书楼的下册‘春秋’,已经被你拿走,识相的就把它交出来,否则……” 连苼不紧不慢,从胸口掏出一册《春秋》,正是那晚拿到的,以暗红布包裹着的书本:“你们说的,是它?” 那三人立时睁大眼睛,凶狠毕露:“果然在藏书楼!” 连苼一声冷笑:“你们找了几年,也没将它找出来,如今我先找到它,可见它跟我实在有缘,你们想要拿走,也不是不能,因我对它实在无甚兴趣,只是你们态度过于恶劣,所以……” “少废话,拿来!” 三人动手来抢,此时却另有几人翻窗而入,一枚匕首射来,将抵在连苼咽喉上的剑掸开,那三名黑衣人神色惊讶:“是陷阱!臭小子,杀了他!”几人狗急跳墙。 哪里等他们逼上连苼,慕容雪成、萧绝以及河裳三人通通出招紧逼而来,萧绝手中洒出一捧烟灰,其余几人纷纷捂上鼻子,慕容雪成已护在连苼跟前,以宽大的衣袖替她捂住了脸,那三个黑衣人哪里想到他们会用这江湖上的东西,此时,人已昏倒在地上。 萧绝拍了拍手:“楚连苼,为了你,我堂堂太保之子用此下三流的手段,传了出去实在丢人。” 连苼调侃他:“横竖是捉人,何不用最迅捷的办法,万一你们打不过他们,岂非弄巧成拙。” 萧绝深邃的凤眸里略有分笑意:“你对我萧绝的能力,也太小看了些。” 连苼道:“我从来不轻易相信他人,只相信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才最妥当。” “现在人在手上,打算怎么做?”河裳紫眸紧眯,盯着那地上之人,扯开黑衣人面巾。 “怎么做?”连苼答了一句:“当然是……屈打成招。” “谁来?”三人异口同声问她。 连苼将他几人望了一眼,笑着道:“你们猜拳。” 三人面面相觑。 河裳蹲下来,扯开黑衣人面巾,紧皱眉头,道:“他们不是国子监的人,从没见过。” 第26章 地宫罗汉 连苼道:“这样一来,更加证实了,这背后有人***纵着整件事情。藏书楼被禁,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找出这下册《春秋》;北院中那些壮丁的存在,是为了看住玉笔山。只可惜,他们找了几年,却不知道这书就藏在他们脚底下,我们也算幸运,将它先一步找到了。” 河裳却隐隐的露出担忧,道:“现在东西暴露,若不尽快查出乌尔黛和她爷爷所在,我担心……那帮人会对他们不利。” 原来,那日晚上,连苼和慕容雪成找到的那本书,看似是很普通的一本《春秋》,然其实书中藏着一个秘密。 但连苼发现,这本《春秋》只是个下册,所以所藏之秘密并不完整,因当还有上册。 相传,六百年前,七国鼎立。 七国之中,岳国的岳武、帝横征暴敛,残暴凶狠,挥金如土,屡战他国。当年沙水一战,岳武/帝于降国缴回大量的黄金,动用一万工人,耗时三年,铸成十八金罗汉。此后数百年,此事便渐渐成了传说。有传言说此十八金罗汉和岳武/帝时期留下的一批金银宝物共同藏在一个隐蔽之处,藏着金罗汉的地宫地图,由当时岳武/帝信任的左右大使保管着。但数百年来,历经几朝,此批金罗汉一直未能被人找到。 如果连苼猜的没错,那乌尔黛和她爷爷,很可能是数百年渊源流传下来的岳国人,其中经历了多少代,那自然是数不清了。但乌尔黛和她爷爷守着的东西,十之八/九是这地宫的地图。 想必是四五年前,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并发现那十八金罗汉很可能隐藏在这白泉县,而且在这座历经数个朝代的国子监内,顺而找到了藏书楼,并要挟乌尔黛和她爷爷交出地图。 乌尔黛和她爷爷很可能只拿出了上册,那些人为了得到这批宝物,为了隐藏他们的目的,于是制造出乌尔黛被人奸辱自杀的假象。至于为何三年后,这帮人要弄出玉笔山有鬼的谣言,很可能是为了掩饰什么。 连苼猜想,很可能那十八尊金罗汉,就在这玉笔山之上某个地方。 如今他们想要寻找地宫,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靠近玉笔山,才利用乌尔黛鬼魂回来索命的借口,阻止人们靠近玉笔山。 当然,一切的真相,还待解开。 “河裳哥哥!” 此时,莺歌忽然跑了进来。 原来方才,连苼与河裳一席谈话之后将她的计划告诉给了河裳,河裳愿同加入,假意离开,却也隐藏在暗处。河裳让莺歌留在睡房不要出来,只是莺歌想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便闯了进来,见地上躺着几个黑衣人,莺歌大吃一惊,问:“他们是谁?” 莺歌跑到连苼跟前:“你是故意来医馆的?难道,你真的可以找回乌尔黛姐姐吗?” “当心!”地上躺着一名黑衣人忽然之间翻身跃起,偷袭莺歌,想挟持莺歌为人质,连苼将莺歌拉扯至身后,徒手挥开那剑,慕容雪成和萧绝同时出手,一人一掌,那人口吐鲜血昏倒在地,原来刚才此人及时闭气,并未被迷倒,但终究还是没能逃走。 连苼手臂上被砍了一剑,鲜血染红了衣袖,莺歌还在吃惊中没能回过神来,慕容雪成已急忙将连苼扶至床塌上,“还呆着作甚,拿药来!”难得严词冷冽的对着莺歌说道。 莺歌捂着跳动的心口,急忙去拿药箱。 而刚才连苼救她这一幕,莺歌给牢牢的记在了心上。 一夜到天明,天刚蒙蒙的亮,医馆外清风徐来,花香浮影。 鸟雀停在枝桠上,清脆啼鸣。 慕容雪成撑着额头坐在榻前陪了一夜,莺歌与晓山趴伏在外厢桌面上亦同样陪了一宿。慕容雪成静静注视着连苼的睡颜,清润的黑眸变幻不定,微微于晨光之中闪烁,浮现出如烟笼叠嶂的上古森林一般幽邃无垠的执着目光,又如雪山之下幽幽流淌的清冽静水,百般温柔,凝着睡中的她…… 他淡锦衣袖轻抬,修长的手指缓缓的朝她睡颜中的脸颊伸来…… 心中一点微妙的悸动,如幽幽的一盏烛火,慢慢的燃灼…… 手指蓦然停在半空,仅仅差几分的距离,眼看要碰触到她,他却忽然收回,眼眸淡淡之间湮沉了下去。外间的莺歌与晓山醒了过来,慕容雪成忽地起身走出医馆之外,晨风吹拂他宽大洁净的衣袖,玉带飘飘,薄唇淡抿,他眺望着国子监外的清新景色。 当年初见连苼,她才将将满八岁,生得粉雕玉琢,俊秀精致。 母后很是喜欢,有意择她做他的伴读,便留她在宫中小住几日以做观察。第一眼见她,他只觉得她是那般的与众不同,小小瘦瘦的,那双明亮透彻的眼睛里,却仿佛装着与她不符的成熟和精明。她身上充满着活力和生气,和死气沉沉的深宫六院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犹记得,那日她站在她父亲楚蔚的身后,对着他叫了一声:“太子哥哥!” 不娇不作,既无胆怯更无敬畏,清脆的一声,已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此一晃数年,他们都在长大。 儿时的玩伴之情,从何时开始已经在渐渐的发生着改变。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想要收回,却仿佛已然来不及…… 连苼走出医馆,只见慕容雪成立于医馆外坡上一株槐树之下,朦胧的晨光,淡淡照在他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蓝色,槐树沙沙轻摇,他倾城如玉的身姿,玉树般静静站在那儿,清风拂动他那飘逸衣袖,衣袂飞舞,仿佛要随风而去。 虽然是个刚长成的少年,他却已有绝代的风姿,假以时日,他身上与生俱来的皇室气度将会愈显得耀目。如果他是齐燕的皇帝,不一定是最好的皇帝,但却会是最开明的皇帝。 “雪成。” 她挪着步子走上来,站在他身后。 慕容雪成回眸,转身望着她,眼如落花般缤纷迷离,看着她:“怎么出来了,连苼。” 连苼伸展手臂,仰着下颌呼吸清新空气:“你知道我不喜欢躺太久。” 慕容雪成伸手于她发上拂去一点落叶:“连苼。” “嗯?” “三年之后,回到帝京,我想母后定会为我择太子妃。” 连苼笑道:“如果是皇后做主,我那两位妹妹肯定也在其中。慕容雪成,其实你喜欢我家五妹清舞,还是六妹清绵?可惜绵儿太小,三年后也不过才十五岁,我舍不得她出嫁。至于清舞,那丫头半年前,好像就有了意中人,但一定不是你,不如你选别人家的姑娘吧。皇宫太凶险,我那两位妹子都是温柔似水做的人儿,我这个当哥哥的,又怎么忍心看着她们往火坑里跳。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是个火坑。不过你放心,到时,我替你挑一个配得上你的,萧家的那位小姐就不错,还有宁大人家的独生千金,还有……” “……”慕容雪成眼眸淡淡的暗了下去。 连苼说得津津有味,他的心情却莫名的压抑。 萧绝立在墙垣外,望着远处槐树下,沐浴在晨光之中相谈的连苼和慕容雪成。 深邃的凤眸,渐渐凝成一股阴郁的幽暗之色。 隐在袖中的双手缓缓握紧,又渐渐松开。 眼中黑暗之色掩了下来,他踱步走到槐树下,道:“他们已经说出真、相。” 连苼立时间和慕容雪成互望一眼。 他二人异口同声:“乌尔黛是否还活着?” 萧绝点头:“乌尔黛确还活在世上。” …… 也是在这日,玉笔山下有三户百姓家中的女童离奇失踪。 每一户人家里,都留有一张血书,那血书上字迹狰狞,竟是玉笔山上鬼厉所为。 血书上言,倘或他们不在午、夜之前拿出家中财物来赎回女童,那么三日之内,玉笔山下所有家中的女童将被鬼咒缠身。 如此还了得,玉笔山下的百姓们一时间躁动不安。 甚而连国子监祭酒大人也带着国子监一众官员商议此事。 百姓们对这玉笔山鬼魂积怨已深,如今既已找上家门,他们便无不商量着齐齐上玉笔山,带着家财,赎回女童,也乘此机会除去‘乌尔黛爷孙二人的鬼魂’。 约莫傍晚之时,数百人集结在一起,打着火把,带着家财,国子监更有上百号学子自愿帮助这些百姓寻人,除掉此玉山之鬼。 …… 几年以来,河裳对乌尔黛日思夜念,却一直无法将她找回。想到真相就在眼前,想到再见乌尔黛的那一刻,他紫色的眼睛里,折射出异常坚韧浓烈的光芒。 五年前,一帮人查到十八金罗汉和地宫的秘密。对方拿乌尔黛做要挟,乌尔黛的爷爷无奈之下,只得拿出上册《春秋》,其中藏着地宫位置。 原来地宫就在这玉笔山上,这帮人为了寻找地宫,挖掘十八金罗汉,又为了掩饰他们的目的,必然不能让乌尔黛和她爷爷泄密。这才造出谣言,说乌尔黛被人侮辱而羞愤自杀,爷爷也因此而去,实则爷孙二人并未死,不过是失踪了。 然而花了几年时间,这群人才终是在这玉笔山上,寻找到地宫的具体位置所在,确定那地图无假之后,试图除掉乌尔黛和她爷爷,却发现地宫内虽然有一些金银宝物,但却找不到十八金罗汉。 第27章 案情大白 得知还有下册《春秋》,记载着十八金罗汉的具体位置,这群人怒不可遏。 然而,乌尔黛和她爷爷宁折不屈,他们数百年来守着此家传的秘密,有着强烈的使命感。 得不到下册春秋,又无法将人杀掉,只能先留着爷孙二人。 于是,为了挖掘地宫不被人发现,他们封禁了藏书楼,调换了北院所有护院。再利用当年乌尔黛的假死,又制造出魂魄复仇,玉笔山闹鬼的谣传,渐渐的使得百姓不敢再进玉笔山,他们才进行挖掘。同时,还能利用魂魄索命一说,暗中虏走白泉县一些年轻体壮的男丁,带入玉笔山中做劳工。 地宫的宝物已均被陆续运走。 此帮人却迟迟未能出那下册春秋,找不到十八金罗汉。 …… 绵延起伏的玉笔山,苍翠的山峰数百年来屹立在芜花县。 古朝之时,之所以将国子监建在檀邑皇城的芜花县,正是看中这层峦叠嶂的玉笔山山峦清秀,水洁地灵。 六百年前,岳国的岳武、帝几经斟酌,才将地宫建在这人文之地。地宫构造并不算大,不比陵墓,这地宫专只为藏放十八金罗汉而造,然地宫虽小,却穴口难寻,即便有了地图,他人想要寻到真正入口,也得花上几年的时间。而地宫内部构造,更是巧夺天匠,鬼斧神工。 当年岳武、帝之所以要将这十八尊金罗汉埋在这国子监后玉笔山峰之上,实则还有一个原因。 那是因为,当年这十八尊金罗汉得神僧开过光。 岳武、帝信奉,此金罗汉能镇国安邦。那时的皇宫还在檀邑城,离芜花县很近,芜花县玉笔山又是国之龙脉所在。所以,才最后定夺,将这十八尊金罗汉埋葬于此。 …… 是夜,丛林中鸟兽啼鸣。 连苼和萧绝以及河裳,并河裳所带着的七八名聿云国学子,照着他们得知的方向,潜往地宫。临近目的地不远,可见深林之中,有火光隐隐攒动。 他们隐藏在暗处观察。 今晚守在地宫的人不多,是因为连苼布下一计,引开了一批人。 只见地宫入口果然有许多失踪的男丁,穿着破烂,被迫在此做苦力,他们被逼着挖掘地宫,日以继夜的劳作,只为找到十八金罗汉。 河裳拉弓射出一箭,引蛇出洞。 留守在地宫的人听闻动静出来,果然人不多,不过十几人。 萧绝的手,在连苼的肩头摁了一把:“你救人,这些人我们来解决。” 连苼点头。 慕容雪成此时不在这,是因为连苼考虑到慕容雪成有夜盲症,丛林太黑,灌草丛生地势复杂,他即便适应了些光线,也无法行走太快。是以,慕容雪成有另外的事情要解决。 “什么人!”地宫外,那群穿着统一黑色衣装的人警觉到有人靠近。 “嗖!”几支利箭劈开夜色陡然射来,射在地宫入口的石壁上。 此番目的,为的是将乌尔黛和她爷爷,以及这些失踪的男丁先出其不意的救出来。否则若是先报了官,这些人质恐有危险。 不过一会,地宫外传来打斗之声,连苼斩断那些个男丁锁在手脚上的铁镣,“如果不想再被抓回来,就帮着他们拿下外面这些人!”连苼一声干脆厉喝,这数十名男丁咆哮着,哭嚎着,通通发了疯般冲了上去! 地宫内,烛光的影子轻微的晃动。 “爷爷,你听,外面好像有打斗的声音?” “……”回应这一声女音的,是一把苍老的咳嗽声:“乌尔黛,看样子,我们是等到人来救咱们了,爷爷终于可以松下这口气了……咳咳咳……” “爷爷,你撑着,我们也许就能出去了……” “咳……咳咳咳……” 不断的咳嗽声,在这地宫内回荡。 连苼很快寻到他们爷孙二人。 “乌尔黛。”连苼唤道。 眼前光线昏暗,是自制的一间囚牢,一女子很快靠上来,借着微弱的油灯,连苼见那女子脏污的脸庞上,脸色苍白,大概是被关太久的原因。女子梳着一对长长的乌黑的辫子,但发丝略有些干燥,身材清瘦娇小,约莫二十年华,一副营养不良的状态。 但尽管如此,那双乌黑剔透,明亮而大的凤眼,嵌在削白的脸蛋上,显得楚楚动人。 “你……是谁?”乌尔黛困惑、惊喜、忐忑的看着连苼。 “救你的人。”连苼不迟疑,先砍断囚牢的铁锁镣,乌尔黛搀扶着她爷爷从黑暗中走出来。 “爷爷,真的有人来救我们了……”乌尔黛眼中依稀有泪光。 “先离开这里再说。”连苼带着乌尔黛和她爷爷往地宫外走,然而刚要出地宫之时,却有人挥刀砍来,乌尔黛惊道:“小公子当心!” 电光火石间,连苼横剑拦在了乌尔黛跟前,剑锋一扬,拉出一圈绚丽炫目的剑光,直刺对方要穴。可偏偏那人只想伺机对她身后的乌尔黛和她爷爷不利,她若一个人,对付此人绰绰有余,如今她这副十四岁的身子,体力不足,要护着乌尔黛爷孙很困难,这群人可个个身手不凡,都不是省油的灯。 陡然之间,地宫门口剑光如樱花飞舞,顷刻已逼上来,只见眼前白衣掠动,那寒芒带着杀意气势汹汹,不过几招之后,慕容雪成已将那人刺昏在地。 “雪成!”连苼松了口气。 慕容雪成扫了一眼乌尔黛爷孙二人,握着连苼的肩膀:“连苼,你可受伤?” 连苼笑着摇头,道:“既然你已经来了,看样子外面的情况差不多已成定局了?” 慕容雪成点着头,道:“我已将那些百姓,还有祭酒大人和学子们引来这地宫,一切事情都将真相大白。” 他们从地宫出来的时候,外面火光冲天。 那些人已经全被拿下。 而上山欲赎女童斩鬼魂的老百姓们,和国子监几位大人也都来到了地宫。 见了此番情形,众人无不对此感觉到震惊。 原来,抓到那三人之后,逼问出真相并不难。连苼又假意喂他们吃下毒药,命他们回地宫将百姓要上玉笔山‘抓鬼’的消息通知地宫的人,他们必然带人前去阻拦这些百姓。 当然,并没有鬼魂之说,而那三名女童,也是连苼派慕容天保骗了来,先照看着,为的是引玉笔山下的百姓上山,看清这件事实,也为的是调走地宫的人,一举两得。 不一会,收到连苼派出的密信的芜花县令,也带着人上了玉笔山,来到地宫入口。 “乌尔黛姐姐!”被慕容天保带上山的莺歌,于人群中冲上来。 “你是……莺歌?”乌尔黛眸含泪水。 莺歌又笑又哭又点头:“是,我是莺歌!姐姐果真还活着!太好了!” 乌尔黛柔柔的泪水滑落下来:“小莺歌,你长大了……” “乌爷爷!”莺歌激动中又抱着乌尔黛的爷爷。 乌爷爷咳嗽着,亦同样是老泪纵横。 此时一片火光通明的地宫外,有一人走上来 乌尔黛被风吹着发,单薄的身子立在那,再也无法动弹…… 她望着他,望着那双紫色的眸子,彷如隔世。 “阿河……”她轻启唇,刹那间热泪盈眶。 相爱的人久别重逢的喜悦,感染了连苼,她看见河裳寂寥而冷漠的眼睛里,透出热烈如紫琉璃般的温柔,那温柔只属于乌尔黛一人。 眼前的女子,削瘦得可怕,唯独那双乌溜溜的凤眸,还一如当年那般动人美丽。 河裳站立在乌尔黛跟前,伸手捉着衣袖擦着她脸上的泥污,用沉痛的声音,沙哑的道:“抱歉,我来晚了……” “我一直相信,你会找到我……”乌尔黛眸含泪光,仰望着久别的爱人。 “乌尔黛……” “阿河……” “乌尔黛……” “阿河!”乌尔黛紧紧的抱住了河裳,仿佛这么久,这么久所受的苦都化为了乌有。 她的爱人,她日日夜夜思念着的人。他还在齐燕,没有走,没有离开,如她所想的一般在寻找着她,也同样思念着她。他的样子如此憔悴,如此寂寥,他的眼神还是像紫色的琉璃一样温柔醉人,他的气息仍旧如此强烈,他的目光,依旧炙热。 他们不顾世俗拥抱在一起,河裳吻着她脏污的发,紧紧的将乌尔黛抱在怀中,又不敢用力,恐她瘦小的身子会折断在他怀中。 虽然她是齐燕国人,而他是聿云国人,但爱情不分界线,这样动人的一幕,连苼亦觉感动。 萧绝于人群中,暗暗凝了一眼连苼。 慕容雪成望着连苼的侧脸,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万千的光芒折射出来,比任何人都耀眼。 亲眼看到乌尔黛爷孙二人未死,所有人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慕容天保将那三名女童带上来,立马有家人挤出人群,哭着喊着将女儿抱入怀中。 慕容雪成对着众人说道:“抱歉,拐走了你们的孩子。我们也是事非得已才这么做,希望父老乡亲能够见谅。祭酒大人,诸位大人,现在真相已经大白,这玉笔山上并没有鬼魂,乌尔黛和她爷爷也并没有死,一切,皆因这岳国地宫而起。” 这时候,谢玉寒和子阳晓山他们也赶了来,满头大汗,谢玉寒道:“太子,我们赶到的时候,国子丞大人,已经畏罪自杀。” 此话一出,当场一片议论纷纷…… 第28章 两国和亲 慕容雪成对诸位大人说道:“学生们查到,国子丞大人,利用职务之便,封禁藏书楼,调换北院护卫。但是他背后一定还有一个职位更高的,隐藏在幕后的主使人。那些被运走的宝物去了哪里,是谁要得到这十八尊金罗汉,此人究竟是谁,我想绝不简单。” 又过了一会,一批官府的衙吏来到地宫入口,回禀说道:“大人,卑职等只捉拿到三人,其他的犯人,都乘着夜色遁入山林逃了,恐怕很难抓到。”原来是那批被连苼引开,试图赶走上山百姓的那帮人,见势头不对,乘机已经逃走。 县令大人说道:“来人,将这里的犯人,通通押送下山,关入大牢!” “是,大人!”衙役们将人一一的绑缚起来。 祭酒大人浮上笑容,看着慕容雪成等人,道:“想不到,竟然是你们挖掘出玉笔山的实情,果真是后生可畏啊。……太子能有如此胆识和过人的能力,是我齐燕之福……” “此事,非我一人之力。”慕容雪成淡淡说道:“楚连苼才是找出真相之人。” 祭酒大人捋着青色胡须,笑着点点头:“你们都是我齐燕栋梁……” 这时,慕容天聿忽然走上来,深沉的目光扫了一眼慕容雪成和连苼几人,道:“太子,既然那藏着十八金罗汉所在的下册‘春秋’在你手中,是否该将它,交出来?” 慕容天聿这一问,让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慕容雪成。 这下册春秋就藏着岳国十八金罗汉的秘密,谁都想见一见这十八金罗汉所在何处,又是何等的惊人。 慕容雪成从怀中拿出那红布包裹的书卷,却走到祭酒大人跟前,道:“大人,这物本是属于乌尔黛和她爷爷所有。这十八金罗汉是岳国人所造,我们谁也没有资格拿走。我想这书,还是物归原主,是让这十八金罗汉公诸于众,还是长存地底,应当由乌爷爷做主。大人以为如何?” 祭酒大人捋着胡须沉吟,一旁的县大人倒是先声开口,道:“这……太子殿下,这恐怕不妥吧。如今这地宫既然已经被发现,又在我齐燕国的国土之内,自然这里头的东西也就归齐燕国所有。先不说盗走那金银财物的人是谁,这剩下的十八金罗汉,下官以为,应当将之挖掘出来,归于皇室。”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否则让贼人再次盗了去,岂不得不偿失?” 此时乌尔黛走出来,说道:“这地宫构造,乃是先萧时期鬼谷神手云崖子所造,除非得到这上下两册春秋,否则这世上无人能见到这十八金罗汉。大人,你将这地宫前身轰了,自然不会有人再觊觎。” “可这秘密放在你爷孙二人身上,万一……” “我看这样吧。”祭酒大人开口说道:“就,照太子的意思做。” 慕容雪成淡淡说道:“诸位大人。这十八金罗汉归我皇室所有固然是好。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此物非比寻常,一旦在此时现世,必然引来各方相争,我齐燕国如今正当乱世,得了这金罗汉,非但不是福,可能还是个祸害。” 祭酒大人点头:“正是如此。”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之中,慕容雪成将下册春秋交到了乌尔黛爷爷手中。 乌尔黛爷爷望着慕容雪成,深深的望了一阵,咳嗽着,说:“乌尔黛,去,给爷爷拿支火把来。” 乌尔黛听话的拿了支火把:“爷爷,您是要将这书烧了?” 爷爷咳嗽着点头笑了笑:“乌尔黛,还是你懂爷爷。如今地宫现世,为了不给齐燕国引来祸端,倒不如将之烧毁。我们爷孙二人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也该放下了,爷爷舍不得让你再背上这副重任……” “爷爷……”乌尔黛含泪握着她爷爷的手臂。 在场的议论声,唏嘘声此起彼伏。 乌尔黛爷爷揭开红布,又将书翻开看了一遍道:“是它……”,这便将火点燃,顷刻间火窜了起来,他将之丢在地上,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记载十八金罗汉的秘密,就这样付之一炬。 事情已经落定,至于追查幕后主使者还得从长计议。而这善后的问题,自然也得交由官府,百姓们,学子们,衙役们纷纷往山下行。 乌尔黛爷爷病重,由慕容天保背着,跟着莺歌、乌尔黛与河裳等人先行下山。 慕容雪成看着连苼,温柔问道:“伤口怎么样了?” 连苼笑了笑:“腿上本就只是小伤,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手上那一刀也只是伤在左手,不碍事啊。” “上来。” “做什么?” “背你下山。”慕容雪成微微躬下身子。 连苼也不客气,说罢就爬上来:“慕容雪成,山路可不好走,你看得见吗。” 慕容雪成笑了笑:“这么多火把打着,我是有夜盲症,但还不是瞎子。” 连苼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你说这件事要是传回帝京,我和你的名声会不会赶上萧绝那只狐狸?” 慕容雪成抿着淡淡的笑容:“嗯,恐怕难。你的名声早已经没了……” 连苼揪他的耳朵,慕容雪成笑出声来,二人说说笑笑往国子监去…… 此番案情大白,地宫将被毁,是否这十八尊金罗汉将长埋地底?慕容雪成想不到的是,正是他今夜的举动,才给了他日后山穷水尽时一道恩赐。 国子监,医馆。 大家都很想知道,乌尔黛和她爷爷‘失踪’的这些日夜里,挨过了多少的苦难。 医馆里不时传来乌尔黛爷爷的咳嗽声,已经是病入膏亡,油尽灯枯。 乌尔黛扶着她爷爷坐在榻上,一边轻拍着她爷爷的后背,一边含泪望着众人,道:“起初他们终于挖到地宫入口,发现唯独找不到十八金罗汉之后。拿我的清白要挟爷爷,爷爷声称,如果我有任何损失,谁也休想得到那下册春秋。而我和爷爷为了那十八尊金罗汉,可以连命都不要,我也不在乎是否留得住清白。” “就这样,他们有了忌惮,放弃了对我施、暴要挟爷爷。” “二来,地宫内有大批金银财宝等着他们运走,所以暂且缓住了他们的性子。于是,他们一边运走宝贝,一边将我和爷爷关进地宫。变着法子,不断的折、磨我和爷爷,想要我们自甘交出金罗汉的秘密,我和爷爷就熬着,挨着,等着……能过一日是一日。我们很担心他们会在藏书楼找到那下册春秋,又担心,等他们将地宫内的那些金银宝物通通运走之后,会对我们失去耐心,终究要对我们下毒手的,于是我和爷爷日夜难安……就这样,又熬了一年半载,但我们终于活了下来,等到了你们……” 祭酒大人道:“乌尔黛,你和你爷爷可知道,挖掘地宫背后的人,是谁主谋?” 乌尔黛含泪摇着头:“不知。便是连地宫的那些人,也不清楚背后***纵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他们听从的,是监丞大人。” 祭酒大人摇头叹息道:“我的失职啊。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我眼皮底下,我却一直不知。” 国子监主簿道:“大人,您只是掌管着国子监,此事并非是您的责任,大人无须过于自责。” 一旁的学丞大人道:“祭酒大人,如今事件大白,依我看钦天台的藏书楼是否重新做一次修葺,开放给学子们阅览,依旧让乌尔黛爷孙来打理?” 祭酒大人想了想,点点头:“很好。” 乌尔黛感激的朝他们道过谢,然而,乌尔黛爷爷却重重的咳嗽起来,咳出一口浓血,乌尔黛哭喊着落下泪来,莺歌拿了银针,两针下去,乌爷爷才提出一口气,但莺歌遗憾的道:“乌尔黛姐姐……很抱歉,乌爷爷已经不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就多说说吧……” 闻言乌尔黛再次滚下两行热泪。 乌爷爷喘着气,对祭酒大人道:“大人……我这孙女儿……” 祭酒大人道:“乌伯放心,乌尔黛可以继续留在国子监,我们会照顾好她的衣食起居。” “多谢……大人慈恩……” 乌尔黛爷爷又看向慕容雪成:“太……太子……殿下……” 慕容雪成走上来,乌尔黛爷爷喘着一口虚弱的气,缓缓说:“老朽想对太子殿下单独说……说……说几句话,是,是,是有关我孙女乌尔黛……” 众人听此言后互相望着对方,随着祭酒大人出了医馆回避,让他们单独说话。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屋内低低的哭泣声不断传来,接着众人便听见乌尔黛一声悲戚的呐喊:“不!爷爷!” 大家纷纷进屋来,瞧着乌尔黛趴在她爷爷身上摇晃着悲恸大哭:“爷爷!不要离开我,爷爷,你怎么可以丢下乌尔黛一个人……” 莺歌在一旁伤心的掉泪。 河裳默默上来,将乌尔黛搂入怀中,紧紧的抱着:“乌尔黛,别怕,有我在。” 连苼遗憾的看着乌尔黛爷爷死去,他大概是为了他孙女才强自留了这一口气。 慕容雪成面对众人的目光,道:“乌尔黛爷爷留下一份遗言。求我讨一份上谕,将乌尔黛指婚给聿云国学子河裳。两国联姻,是件大事,鉴于河裳身份的特殊,我会向我母后禀明,求得父皇下一道赐婚的懿旨。待得河裳归国之日,乌尔黛将以大礼送嫁前往聿云国。” 慕容雪成看向河裳:“河裳,你可愿?” 第29章 莺歌传情 河裳听闻后震撼不已,忙就掀开衣袍,单膝跪于地上:“河裳代我国君,谢贵国恩赐,谢太子恩德!” 乌尔黛听罢更是泪落两行,悲喜交加,忙也跪于地上,“民女乌尔黛叩谢太子天恩!” 如此一来,她可以光明正大与河裳相爱。她可以拥有光明正大的身份,不用遮遮掩掩。她可以与河裳双宿双栖,去往属于他的国家,不用遭受聿云国人异样的目光。如此天大的恩赐,乌尔黛如何能不感恩戴德。 就这样,国子监以厚礼安葬了乌尔黛的爷爷。 乌尔黛暂且留在国子监,依旧打理藏书楼,等待三年后河裳十年学成期满。 夜明,星凉。 钦天观星台上,连苼坐在槐树下遥望美丽的白泉县和灯火辉煌的国子监。 有一人走过来,也靠着硕大的槐树坐下:“在想为什么风头让慕容雪成抢了去?”萧绝薄薄的唇,抿着壶中酒,深邃的凤眸,像蕴着银河星夜,幽幽的光泽潋潋流动,几分成熟,几分邪魅,几分高深莫测之姿。 连苼回头看了一眼身边这位风华少年,她嘴角叼着一根青草,双手枕着头,右腿搭着左腿,慵懒闲散的靠着身后硕大树干:“他的光芒一直都在,我从来无法超越他,因为他有一颗我没有的博大的胸怀,他注定站在人群中,就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楚连苼,你不觉得,你们走得太近了?”萧绝富有深意的道。 “这么多年,说过这话的不止你一个。”连苼毫不在乎。 “是吗?你们的关系,在我看来似乎并不止是朋友这么简单……” “你以为?”连苼斜嘴一笑。 “我以为……你更喜欢男人?” 当然,她只会喜欢男人。因为她不是个男人。 萧绝的手指忽然间捏着她的下颌,凤眸半眯,眼底酒意撩人:“倒鲜少有长得似你这般白皙清俊的男子,他太子想让你做他的宠,也能够理解。不过……” 他薄唇透着性感的酒红,凤眸更深更醉了下去,带着适中的力道捏着她的下颌没放手,灼热气息喷薄上来:“你是否想过换换胃口,我可以考虑,纳你做我的男、宠……” “啪!”一个拳头映上来。 萧绝捂着酸痛的鼻头,一柱温热的血流从鼻端淌了下来。他掏出帕子斜唇笑了笑,擦掉鼻端流下的血,几分慵懒的靠在槐树上:“罢了,我是见你和太子友情深厚,倒确有些妒忌。我虽然是当朝太保的儿子,巴结我的人不在少数,但真正肯与我做朋友的,却少之又少,我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也就龙胤一人,只是他比我虚长几岁,我们之间,亦师亦友,到底不如你和慕容雪成这般随意。” 连苼又靠在树上,将青草咬回嘴里,“看在你萧公子如此可怜的份上,我可以勉强做你的朋友,……萧兄。” 萧绝眼底浮上一抹深邃无垠的笑意,“楚兄。” 他二人都笑了笑,不再说话,都懒懒靠在槐树上,眺望清风夜下,璀璨耀目的银河星辰。 …… 清风日下,暮春将尽,正是人间芳菲四月天。 在国子监内,古老高大的槐树成片。自古朝之始,就有‘面三槐,三公位焉’之说。檀邑城旧时皇宫的大门外,时至今日还有种植的三棵古槐树,已历经了数百年风霜。三棵槐树,分别代表着太师、太傅、太保的官位。 ‘登槐鼎之任’,说的便是三公的官位。 是以,人们把槐树视为‘公卿大夫之树’,在国子监种植槐树,喻示着监生们可以考中官/位的意思。 每年的四月寒食节,国子监众生都要吃凉食,禁烟火生灶。祭酒大人则会带着国子监百位官员和众学子们种植槐树。年复一年,从未间断。是以如今国子监四处可见葱葱郁郁的高大古槐。 太名堂后,有几株槐树已先开了花,如雪似的槐花在清风中簌簌飞落,洒了一地。 六堂之外,今日正是监生们种植槐树的日子。 连苼正在埋头种树,感慨这植树节原来早在古代就已经大肆发扬光大了。 “楚公子!”远处一声清脆的女音传来,连苼抬头之时,莺歌已经来到跟前,捧着一盅凉粉,笑容俏丽欲滴:“楚公子,累不累,今天阳光甚好,你瞧,你都出汗了,我帮你擦擦!”莺歌放下白瓷盅盛的凉粉,掏出帕子笑着替连苼擦汗,引来一众学子的侧目纷纷。 慕容天保闻声上来,捧着那盅凉粉垂涎欲滴:“莺歌,有没有我的份啊?” “没有!”莺歌一把夺过来:“十一皇子要吃,自己买去,这是给楚公子的,你可别想!” 天保悻悻的摸着鼻子:“莺歌,那天晚上上玉笔山,你险些掉山谷,可是我救了你一命,怎么你只记得连苼的恩,不记得我的恩,这会不会太厚此薄彼了?” 莺歌一手捧着白瓷盅,一手叉腰,美丽的眼睛瞪大了对上慕容天保:“你还有脸说!要非你推我那一下,我又如何能险些掉下山崖。慕容天保!我没找你算账已经便宜了你,你还想着我莺歌感激你,记着,门也没有!” “你,你小小年纪,怎地说话如此泼辣,哪里有女儿家的样子!” 莺歌亦不服输:“你身为皇子,毫无风度,与我一个小小女子计较又算什么?” 慕容天保憋红了一张脸:“妳,你胡搅蛮缠!” “你以大欺小!” “妳蛮不讲理!” “你有头无脑!” “妳身为大夫,毫无德行!” “你身为皇子,笨头笨脑!” 嗳……连苼走过来站在他二人之间,“打扰一下,让我吃了这盅凉粉,你们爱怎么吵怎么吵。” “吵?谁愿意和他吵!”莺歌气呼呼的瞪着慕容天保。 慕容天保也犟着脾气:“臭丫头!” “你再说一句就不是男人!” “你……”慕容天保顿时哑口无言。 莺歌娇俏一笑,无视慕容天保,挽着连苼的臂膀走到一旁石头阶上坐下:“楚公子,尝尝吧,是我亲手做的凉粉,今天是寒食节,不能开火生灶,所以我只能做这凉粉给你吃了。”莺歌那一双少女含情的眸子里,尽是对连苼的仰慕。 连苼在一群火辣辣的妒忌目光中,享受着莺歌送来的美食。慕容天保气得埋头栽树,好好的一棵树,被他几桶水浇得奄奄一息。 萧绝、谢玉寒和慕容雪成拿着铲子,立于槐树之下,皆不约而同的望着连苼的方向。 谢玉寒握着铲子,一派自然闲适笑着道:“自从玉笔山地宫一案之后,她已收到数十封求好的信件,收到礼物成堆,这国子监内想对她好,和她做朋友的学子不在少数,恋慕她的女子也逐渐增多。可是……”谢玉寒望了一眼萧绝和慕容雪成,又看了一眼自己,感叹:“萧兄,太子,论样貌才识,我们每一个似乎都能比得过她吧……” 萧绝半眯着凤眸,笑意幽幽。 慕容雪成亦轻眯着双眸,一丝丝温柔从他眼眸底下,如水汇聚,自四面八方流向连苼。 因为她是楚连苼,是独一无二的楚连苼。 “公子,我替你上街买了一包槐花糕,休息一会,把它吃了吧。” 谢玉寒的书童小林子走上来说道。 “也好,我倒也有些饿了。”谢玉寒放下铲子,走到一旁,于木桶中将手洗干净。 “公子,手帕。”小林子细心的递给他手帕擦手。 谢玉寒擦完手这才接过那包槐花糕,纸包摊开之时,一股清香的槐花香味扑鼻而来:“小林子,这糕点是哪家店买的,做得很精细。” 小林子腼腆笑着道:“公子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谢玉寒正要吃,却望了一眼远处的连苼和莺歌,便笑着走上来,“连苼,刚才你说很饿,素日你胃口亦大,吃这一碗凉粉怕是饱不了肚子,这里有槐花糕,你拿一半去。” 小林子顿时咬唇:“公子……” 她没有告诉他,这槐花糕其实是她费心费力亲手为他做的。她本是他的丫鬟,女扮男装跟着他来到国子监做他的书童。她生得娇小轻柔,素日里缄默少言,为的就是怕被人看穿她女儿家的身份。她把自己肌肤抹黄,努力妆成个少年。努力不让自己显眼,不让任何人注意到她,为的只是想留在他身边…… 小林子黯淡的目光,看着谢玉寒将她亲手做的糕点,分了一半给连苼。 欧阳昊身后跟着几人走过来,不屑的目光盯了连苼一眼,冷不防说了一声: “小白脸,长得像个女人……” 背着身的小林子听了这句话,因为心虚,脸色一瞬间发白,袖管下双手紧张的握在一起,只当这一声是对她所说。她目光闪烁,咬着唇:“我……” 连苼抬头之时,正好将小林子异样的神色望在眼底。但接着,她对上欧阳昊不急不躁道:“欧阳昊,到底你也是太师的儿子,如何比不过我,就拿这般话来诋毁于我,岂不连最后一点风度也失了?嫉妒人,不用这么明显,欧阳公子。” 欧阳昊瞪着眼睛,不屑道:“楚连苼,别以为你破了玉笔山一案,就当自己有多了不起,在我看来,你不过就是个靠男人的小白脸。你成日的巴结着太子,狐假虎威!” “是吗?不知道欧阳公子你成天跟在五皇子身后,又算什么?难道,是慕容天聿借你来狐假虎威?” 欧阳昊立时跳调头望了一眼四周,确定这话没被慕容天聿听到,面上已有不悦之色:“楚连苼,你、你可别信口雌黄!” 第30章 暗箭难防 谢玉寒见他们起了争执,于是开口道:“欧阳兄,连苼破玉笔山一案,立的是大功劳,有这些人称赞她,也是应当的。” 欧阳昊斜目望来:“她楚连苼的名声在帝京如何,恐怕谢兄是不清楚。你本是淮南王谢大家,却和此种人为伍,可千万要当心着点,否则连哪日他将你的名声卖了,你还被蒙在鼓里。” 谢玉寒笑了笑:“多谢欧阳兄提醒,谢某交友只凭自己爱好,管她是好是坏。” “自甘下作!”欧阳昊鄙夷的哼了一声。 小林子和莺歌皆忍不住,小林子咬着唇,轻声的道:“我家公子不是欧阳公子所说的这种人,我家公子有自己的主见。” “你是个什么东西?”欧阳昊的眼光冰冷扫来,小林子往后退了两步。 “有的人自以为很高贵,但骨子里不过是小人。”莺歌尖声讥讽。 “臭丫头,你敢辱骂本公子?” “我没点名道姓,怎么欧阳公子这般急着对号入座?”莺歌的牙尖伶俐,让欧阳昊瞬间不悦。 欧阳昊咬牙瞪着莺歌:“你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对本公子说话,臭丫头,你找打!” “欧阳昊……”慕容雪成行了上来:“这是在国子监,不是在帝京,更不是在太师府。在这里,由不得你为所欲为。” 欧阳昊见慕容雪成出现,不想和其正面冲突,冷哼了一声,带着一群唯他马首是瞻的学子扬长而去。临走时,擦着小林子的身旁走过,他冷不防将握着折扇的手挥过来,小林子被他重重的推倒在地上,摔得膝盖流血。 谢玉寒眼中忽然褪下那一股闲适,一丝冷色泛起,小林子忙伸手将谢玉寒拉着:“公子,奴才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跌破了点皮,犯不上为了奴才和这种人置气。” 谢玉寒眼神又恢复过来,“莺歌,麻烦你替她上药。” 莺歌点头:“你扶他到医馆来吧。” 谢玉寒搀着小林子朝医馆而去。 连苼打量着谢玉寒和小林子之间的一丝微妙关系,轻蹙了眉头。 …… 这日,***练的练武场上,学子们正在练剑习武。 一眼望去,场上白色衣冠翩翩飞扬,四月的清风拂来,带来阵阵怡人的花香。 学子们动作一致,剑花如浪蹈海流畅如一,于***练场上划出一整套辟水剑法。 天空清明,云絮如棉朵随风浮游,白衣的少年们,构成一副绝美的风景。 对剑环节,连苼的对手恰对上慕容天聿。 慕容天聿深沉的目光凝着她,手中长剑泛着森冷的寒光。 “楚连苼,我从不让人,要想不受伤,你最好拿出真本事。” “慕容天聿,彼此彼此。” 君子剑剑锋一扬,拉出一圈绚丽的光芒,连苼眸光轻眯,手中剑如游龙,漫天飞花中清冷而妖娆的迎上慕容天聿绝冷的剑锋!刀光剑影中,二人的君子剑由上而下划出凌厉的一道白光,相碰的一刹那,连苼的虎口震了一震,她扬眉挑出一抹笑:“五皇子,好剑法!” 周围是一片铿锵的剑气声,单对独打的练剑场上,连苼的剑招柔软而灵活,尤为显目。 慕容天聿城府极深,但练剑时剑锋上杀意隐藏,可见此人戾气十足,无情狠辣。 剑花激扬,连苼却也不逊色,如若不出内力,仅仅论招式来说,连苼未必会输给慕容天聿。 是以他二人不分伯仲,打得难解难分,剑光灼灼,寒芒层层。她剑如流花,他剑如千锋,她招式凛然,他招式凌厉!铺落一地的槐花花蕊随着剑气纷纷又扬上半空,双剑碰出一串刺眼的白光,连苼的剑尖眼看着就要抵上慕容天聿的手腕,慕容天聿的剑尖则眼看着就要熬抵上她的腰腹,二人几乎已打成平手。 然而此时,有一支冷箭从暗处卑鄙射来,连苼余光瞥见之时,剑尖自然一转去挡开这一箭,身体的姿势来不及收回,那箭被她劈成两段之时,慕容天聿的剑尖也同时刺入她身体内! 慕容天聿眉峰倏然一顿,速将剑抽回,连苼捂着腹部摇摇欲坠。 慕容天聿握着剑,凌然回头,暗黑城府的目光扫向射出冷箭的欧阳昊,眸底下带着一缕对欧阳昊此种小人做法的不耻。但他只是冷眼看着连苼,面上神情毫无动容,并没有出手相扶。 慕容雪成和天保闻声飞过来,慕容天保急得大嚷:“连苼!” 慕容雪成清冷凉薄的眸光,于人群中掠向欧阳昊,一丝骇然的冷意缓缓于他那双浅至透明的瞳孔中凝聚,那一眼,虽极淡,却让欧阳昊浑身一震,如履薄冰般只觉有寒气从心底窜上来! 刚被慕容雪成这一眼震慑,欧阳昊更觉如芒在背,似乎一道更阴郁幽冷的眸光,带着幽冥般的邪魅自他背后射来,他蓦地回头,那兵器架子下,只萧绝一人正眯着眸子望着他的方向。但萧绝的神情平常,并无幽冷,刚才这一眼,是谁在盯他? 萧绝早已在欧阳昊转头之时,敛下了目光。 远远的见连苼腹部流下鲜血,他袖下双拳握着,低低的,咔咔作响。 “五哥!” 慕容天保怒火冲天:“你怎么出剑伤人!连苼和我们打小一块长大,虽然冲撞你几回,也不至拿剑伤他!连苼,连苼你要不要紧!连苼!连苼啊啊!!”整个***练场充斥着慕容天保的嗓音。 “是她自己能力不够,撞上来受了伤,与我何干?”慕容天聿平静道。 “五哥你、”慕容天保急得冒火。 “天保,先送她上医馆要紧。”谢玉寒说道。 慕容雪成不顾非议,冷静先点了连苼腹上穴位,打横将连苼抱着往医馆来。 一路上慕容雪成行步如履游云,唯恐颠簸了她的痛处,连苼虽然腹上流着血,脸色有些苍白,但她伸手扯了扯慕容雪成的衣袖,低声道:“雪成,我没什么大事,刚才这一剑很浅,只是外伤,不要紧,我是装给欧阳昊看。” 慕容雪成听她能说话,垂眸凝了她一眼,对她低声说了一句:“不会再有下一次。” 这句话像是承诺,又像是他自己对自己所说。 他,绝不容许,别人伤害她。 …… “太子,麻烦你先到外面等候。”医馆内,莺歌的娘说道。 慕容雪成本想留下来,但想到连苼的习惯,他又淡淡一点头,转身先到外边等候。 在帝京之时,连苼最厌恶在别人跟前宽衣解带,也从不准侍女宫人近身伺候,睡时必得穿两件衣裳,从不外露膀子,这些生活习性上的洁癖,他都记着,也从不违犯她这些习惯。 于是,走出屋外之时,他对莺歌的娘亲特意叮嘱了一声:“将他伤口的衣裳剪开替他包扎,他不喜欢在外人跟前宽衣。” “知道了,太子先候着,楚公子的伤势我瞧了瞧,皮外伤,不严重。”莺歌她娘点点头。 连苼望了一眼慕容雪成的背影,心中再次涌起一股暖意。 似乎她的任何习性,她的任何事,他都会记在心上,从没有忘记。 学子斋,舍号。 今夜无月,银河西流而去,无数星子华彩闪烁,妖娆竞艳,将天幕点缀得绮丽非凡。 慕容雪成在舍号下房亲自为连苼煎熬中药。 子阳走上来,手中拿着一封文书:“殿下,宫中来的文书。” 慕容雪成往炉子上煽着火,“说什么?” 子阳将文书摊开:“皇后说圣上已经允诺下联姻的谕诏。还有……皇后来信说,华妃专宠,蛊惑皇上前往云麓台狩猎三个月,这三个月期间,让太师主持朝中政务。” 慕容雪成轻轻煽着火,炉子内的火光,照着他一半如玉的脸,忽明忽暗,有种难测的飘忽。 子阳见慕容雪成沉默未言,他想了想,说道:“华妃娘娘自从五年前替皇上寻来那炼丹的妖人,皇上便独宠于她,甚至连朝堂上的政事,华妃娘娘今时今日也敢插手。……太师和华妃连成一气,太师之子欧阳昊又和五皇子走得甚近。……将来对太子殿下您,或是个威胁……” 慕容雪成拿起一块布,将炉子上药盖揭开,一股浓热的药香飘入鼻端,他淡淡道:“五哥近年,十分得父皇喜欢。” 子阳道:“皇后说,让太子殿下上点心。五皇子是个有野心的人。” 慕容雪成抬头淡淡望着子阳:“子阳,你是不是想说,玉笔山这件事情,我不应该把所有功劳都推在连苼的身上?” 子阳垂头:“子阳不敢责备殿下。” 慕容雪成道:“这件事原本就是连苼坚持要查,功劳自然该归她。” 子阳接道:“可是、” “好了,子阳。”慕容雪成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 “是……”子阳不再说这件事。但他却欲言又止,目光踟蹰。 “子阳,你还有事?有事就说,何时你也变得吞吞吐吐的了?” 慕容雪成将药罐端下来,拿着布块,捏着药盖朝碗中倒药汁,一边抬头略看了一眼子阳。 子阳迟疑一番,到底开口说:“殿下。有一事恕奴才大胆直言。如今殿下是在国子监就学,应当和楚公子保持一些距离,殿下对楚公子过于的好,恐会引来其他人的闲话,有损太子殿下你的名声。毕竟这里不比东宫,这种地方,一旦有风言风语传出,那将是星火燎原的姿态……” 慕容雪成眸中光泽淡了淡,手中仔细倒药汁,“子阳,你话里有话?” 第31章 书童之死 子阳知道慕容雪成心思缜密,他这么个奴才的心思,瞒不住,于是说道:“殿下,您近来对楚公子,是否……是否……” “你想说什么?” 子阳垂了头,目光对着地上,“殿下,楚公子和您一样,都是男子……” “我知道。” “既然殿下知道,就该明白,有些事情不该做的,殿下应当及时遏制。” 慕容雪成目光渐渐的飘忽,盯着子阳,风吹着他的衣带,夜色中有种迷人的俊美:“子阳,我当连苼是我最珍重的朋友,你无须多心。” 果然还是没有什么效果。子阳心想,恐怕不是他多心,而是太子殿下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或许曾经他们是最要好的玩伴,是多年建立的深厚友情。但是近半年来,他觉得太子殿下看楚公子的眼神,有着明显的转变,楚公子长得俊秀绝伦,的确是让人爱惜,但这人不能是太子啊。 太子将来要继承皇位,要是有纳男/宠的癖好,总是会让百姓诟病,被当成昏君。 尽管古朝多有‘养娈/童’、‘纳男/宠’的风气,前朝的皇室中也不乏这种人。可是绝没有一个有这种癖好的,能够得到百姓的爱戴。如果皇后知道,恐怕会懊悔当初在太子和楚公子还小的时候,没有竭力阻拦,而是放纵他们这样发展下来。 屋外花影扶疏,月亮潜入云层。 夜雾漂浮移动,空气中揉了一抹清冷的幽香。 慕容雪成带着子阳的一席话,端着药回到舍号。 什么事情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的? 假如他对连苼…… 如果连苼知道他有这种想法,会如何看待他? 慕容雪成突然蹵住脚步,晓山瞧见他站在舍号外,于是走上来:“太子?” “晓山,你把这药端进去给你家公子。”慕容雪成想了想,转而把药给了晓山。 晓山纳闷:“太子不用亲自端给我家公子?” 要知道,往常他家公子有个什么伤害病痛的,哪回不是太子亲自伺候。可是这回,这人和药都到了门口了,怎么突然交给了他? “别问了,送进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说完,就往舍号外走了去。 晓山只得端了药走进房间,房间里不见萧绝,谢玉寒坐在案前练字,小林子在一旁研磨,慕容天保则与文宝在连苼床前耍剑给连苼看,逗她顽笑。见晓山端的药进来,连苼问:“晓山,慕容雪成在哪?” 晓山答道:“哦,公子,殿下说有事要办,让奴才把药端来。” “这么晚,他办什么事?” “公子先把药喝了吧。” “让我来!”慕容天保主动端过药碗,还对着碗吹凉了几下,这才笑着递给连苼。 连苼一边喝着药,一边想着心事。 当夜色深沉之时,万籁俱寂,连苼躺在被子里,转过头来,却见慕容雪成包在被褥中竟是背对着她。他从来不会背对着她,所以让连苼觉得狐疑,伸出手,又钻进他被中拉扯他的衣袖:“慕容雪成……” 慕容雪成纹丝未动。 “我知道你没睡着,你可是生气了?”哎这位太子殿下的脾气,未免比女子还善变。 连苼哪里懂慕容雪成此时此刻的心情。慕容雪成缓缓转回身来,淡淡的油灯,光线昏暗,夜色如墨样的深沉,空气里还有着春末的凉意。慕容雪成目光黯淡,望着她的时候,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从眼底覆上一抹宠溺的温柔:“……连苼,睡觉。” 夜色如水,舍号外的树桠上,有夜莺‘咕咕’的啼鸣。 风吹拂而过,树叶‘沙沙’的声响,如同情人的低诉。 之天躺在铺位上,皱眉凝着雪成背影。 往年在东宫,与他同塌而眠的那些日子,他极喜爱手脚并用的压着她当抱枕睡觉,说是比他的玉枕柔软。为此她用手在他脸上抓伤了许多次,更是将这位太子殿下一脚踹至榻下。 当初皇后重重罚了她,他自觉愧疚,答应规矩睡觉,不再拿她当抱枕,私下却又不顾皇后训斥,非得拉着她同塌而眠,恶劣的习惯总也改不过来。 于是那一回,她索性用绳子将他绑了,塞榻底下,她舒舒服服睡他的大床。 结果翌日,东宫侍卫翻了个底朝天,她险些因为谋害太子的罪名而被砍首示众,皇后摇头叹息,终算是松了口要将她遣送回太傅府,另择一人做他太子的伴读。 谁知这位太子,在雨夜中整整跪了一夜。 那时,慕容雪成才十一岁,她只觉得,这个少年,傻得可以。 皇后心一软,又着实喜欢她,便再次将她留下。她也心那么一软,答应老实做他伴读。当然,皇后严词厉害了一番,说是她不得再出手伤了太子,否则严惩不贷。她又问皇后:若是太子强行要她陪、睡呢?皇后满脸的无奈叹了一声:那就依了太子吧。既然皇后如此开明,觉得两个男孩子睡一起没什么,她又想想他那一跪,便,答应了。 那会子,慕容雪成拉着她的手,万分愧疚,那模样十足令人不忍心,他便用他那双迷倒无数宫女的销魂眼眸,轻浅眨了两下,说:“连苼……,是不是你不喜欢和我做朋友,如果是,那我改……改到你喜欢为止……” 嗳……她母爱一泛滥,不知不觉就陪着这位太子同吃同睡了五六个年头。 连苼想着曾经,须臾熟睡了去…… 暗夜中,萧绝望着她的睡颜,悄无声息,掬了一缕她束发的蓝色玉带,低低放在鼻端,一股属于她独有的清香丝丝入扣。 慕容雪成则听着连苼馨香熟睡的呼吸声,一夜未眠。 翌日,连苼的气色已经恢复了许多。 晨钟于清风中,从钦天台上送来。 欧阳昊因为射出那一箭,被罚敲十天的晨钟。可也是在这天早晨,欧阳昊的书童不知怎么被人用箭射伤,被送到了医馆医治,欧阳昊自然而然,将这事怪在连苼的头上:“楚连苼,你斗不过我,就暗地里伤我书童,你也不怕被人耻笑?” 连苼负伤在身,懒得和他争执:“没有证据,欧阳昊,你说再多也没用。” 可是谁也没想到,不过两天的光景,这欧阳昊的书童,竟突然之间死在了医馆之中! 医馆死了人,事情很快传开了,欧阳昊更加对连苼怀恨在心:“好啊,如今这人死了,楚连苼,你们敢杀我书童,这件事情如果不追查个水落石出,让你伏法,我欧阳昊就不是太师的儿子!” 连苼也觉得意外,谁会没事杀一个书童? 国子监医馆内,经仵作的初步验尸,欧阳昊的书童那射在腿上的一箭并不能致死,死因乃是中剧毒而亡。欧阳昊的书童突然间暴毙在医馆本就离奇,更离奇的是,那书童临死之前,用最后剩下的一口气,在手心以血写下案犯的线索,竟然是一个‘苼’字。 书童平白无辜中毒身亡,莺歌一家三口均成了嫌疑对象。 又因为那一个‘苼’字,欧阳昊更加紧紧咬着连苼不放,“证据确凿,楚连苼,你谋杀我书童是为了报那日的一箭之仇。可我那一箭只是‘失手’,并没伤你,伤你的是五皇子,你却心狠手辣先伤我书童在先,又谋杀在后,简直可恶至极!” 凭嘴说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的,连苼根本懒得理会欧阳昊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眼前,她的嫌疑是逃脱不了了。 究竟这书童为何会死,谁会平白无辜来杀欧阳昊的书童? 虽然案发的时候,欧阳昊有不在场证明。 但还是有可能,是欧阳昊自己一手所为,设下这一切,就是为了嫁祸于她。 “一切定论都需要证据,在没有证据确凿之前,谁也不能妄下定夺。”祭酒大人捋着青髯说道:“县令大人,您看,这莺歌一家三口是否暂且关押在国子监,毕竟他们是国子监的大夫,万一有学生有病痛来医,医馆缺人手……” 县令大人道:“祭酒大人,这许大夫一家三口嫌疑重大,在未查清事实真相之前,依下官看,实在不妥再留在医馆医病治人,否则万一再出现学子中毒身亡的案件,岂不是我衙门的失职,所以,他们三人必须得押入监牢,听候处审。” 祭酒大人道:“县令大人考虑得是,那,就照这么做。只是学子楚连苼,是否不宜押入监牢?单只凭这一个字就将她定为嫌犯,是否不太妥当。毕竟硕大的国子监,名字中有个苼字的,也不是只有她一人。要是这样,那其他名字中有个苼字的,恐怕都要被带走。” 县令大人沉吟了一声。 欧阳昊在一旁道:“大人,我书童先是被人射了一箭,很明显是楚连苼报那一箭之仇。她因心中有怒,又起了杀人之心。伙同莺歌一家三口将我书童毒死,如此明显的杀人动机,她不是第一嫌犯,又能是谁?!她这几日,日日来医馆数次换药,有的是机会下手,说不定,这其中还有些其他的共谋!” 欧阳昊说话时,将目光扫向慕容雪成、萧绝和谢玉寒以及慕容天保等人。 “那箭是谁射的,谁就是杀我书童的罪魁祸首!” “欧阳昊,你别信口雌黄,没有真凭实据,我们就都是清白的!”莺歌冷目瞪向欧阳昊。 “莺歌,大人面前,不得无礼……”莺歌的爹低沉的喝了一声,转而对着祭酒大人和县令大人拱手作揖:“许某教养无方,让大人见笑了。但小女所言不错,我们一家三口的确是清清白白,愿意跟县令大人回衙门,等大人还草民一个公道。” 县令大人一声令下:“来人,把人带走,包括学子楚连苼!” 第32章 锒铛入狱 “慢着,大人不能把连苼带走!”慕容天保挺身而出,“她不会无缘无故杀人,这点,我以皇子的身份起誓!” “十一皇子,衙门讲究公事公办。” “那凭什么认定连苼是嫌疑犯,这不公平!” “因为她有杀人动机。” “这……” “天保。”慕容雪成开口,将慕容天保拦下:“我们是国子监监生,没理由阻拦大人办案。” “什么!七哥,莫非你真的就看着他们把连苼带走?” 连苼什么话也没说,和莺歌一家三口一道跟着县令大人走了。 慕容天保气得跳脚:“七哥,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连苼当犯人押走,你也不管,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不行不行!连苼呆在那监牢里,肯定睡不好也吃不好,我得去把她带回来!” 慕容雪成不疾不徐开口拦下慕容天保:“你就算去,也带不回她。” “那我就抢!” “你也不小了,天保,凡事多用脑子。” “七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欧阳昊见此机会,恐怕早已经给县令大人施压,私下怕也没少给银子。他是当朝太师的儿子,太师如今在朝中权势如日中天,甚至有压过太傅和太保之势。那芜花县令不过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听谁的也不是,但又不得不听。” “你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是欧阳昊捣鬼,杀了他的书童有意嫁祸连苼?再把她关押进监牢?”慕容天保听了此话更是急得窝火:“那更加不行了!连苼被关在监牢,岂不是等死?!不行不行,我这就去把她带回来!” 此时谢玉寒开口唤住了慕容天保,说:“天保,你不用着急。太子的意思是,欧阳昊杀自己的书童嫁祸连苼,可能性不大。但他喜欢落井下石,见了这样好的一个机会,自然想要让连苼吃一吃苦头,哪怕人不是连苼所杀,他也不在乎。” “欧阳昊这厮,跟他爹一个德性!”慕容天保大吼:“难道就这么坐视不理?” 慕容雪成面上反而丝毫无忧心之色:“你倒是可以替县令大人,担心些个……” 芜花县,监牢。 县令大人完全换了一副面孔,躬身驼背,呵呵的陪着笑:“楚公子,还请楚公子体谅下官的为难之处。这些好酒好肉,是下官特意为公子准备的。还有这干净的牢房,舒适的铺位,崭新的棉被,桌子椅子全是上好的红木,连书案也给公子准备在这了,就只是……万一……” 县令大人的目光看向前头一间潮湿肮脏的牢房。 连苼笑了笑,打量着眼前这间‘豪华贵宾牢房’,接着县令的话说:“就只是万一欧阳昊派人来看我落魄的样子,到时候,还得请我移驾,搬到那些普通牢房里,替大人演一场戏给他看,大人,学生说得是吗?” 县令大人清了清嗓子,额头冒汗:“是是……楚公子深明大义,肯定能谅解下官的苦处。” 那头是太师的儿子,这头是太傅的儿子,中间说不准还夹着什么太保之子,淮南首富,十一皇子和当朝太子殿下! 唉哟,他这个小小七品芝麻官,如何消受得了。 手心手背全是肉,哪一位可都得罪不起呐! 这案子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棘手得很,不管他们谁是凶手,他到头来定罪不是,不定也不是。 县令大人心中着实纠结。 连苼敲了敲崭新的书案,一手背后,端着胸膛笑了笑:“大人真是有心了,学生愿意配合大人演戏,不过,大人也得答应学生两个条件才行。大人放心,绝非是让大人徇私舞弊,大人审大人的案子,学生问心无愧,相信总会有案情大白的一天。只是,学生想,让莺歌他们一家三口,也搬过来跟学生同吃同住,大人觉得可行?” 县令大人猛擦冷汗,“行,这个并非难事,只是这牢房一间太小,下官命人将楚公子隔壁的牢房再打扫出来,楚公子,您看是否可行?” 嗳,这县令当得窝囊,究竟是他是大人,还是她是大人。 当然,太傅的儿子就算是个小子,那也比他这小小芝麻官大上天了。 虽然算他自问不上好官,但也不算恶官,不过是上有老下有小,自保生活罢了。 “很好。” 连苼坐于桌案上,伸手自斟了一杯酒:“大人,准备如何断此案?” “这……”县令大人背脊上冷汗窜过。不知是否是这牢房光线晕暗,他只觉得眼前这位看似笑意浓浓的楚四公子,那双俊秀英气的眼睛,盯你一眼之时,仿佛有冷霜般的利刃于你身上划了一刀,实在慑人! 这样小小的年纪,就有如此笃定锐利的神情。 眼前这位,恐将来是掀起风云之人啊。 县令大人踟蹰再三,背上冷汗直流,这可让他如何回答是好? 说秉公办理,万一这书童的死真和眼前的楚公子有关?又或者和莺歌一家有关?他看的出来莺歌一家与这楚公子交情不浅,到时候查出来,他也不能拿他们如何啊? 若不说秉公办理,这不是公然告诉她,他徇私舞弊,罔顾法纪? “下官、下……下官……” “想必县令大人心中有数,该怎么断就怎么断,学生等着。” “是,是是……”可这话究竟是何意思?县令大人离开牢房,心中未免叫苦连天。 他心中有数才奇了怪啦。 “唉。”连连的摇着头叹着气,县令急匆匆回府邸找师爷出谋划策。 莺歌吃着手里的香酥鱼,连苼正啃着蹄膀,许大夫和许娘不好意思坐在牢房内大吃大喝,便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吃得正香,莺歌打趣笑着道:“楚公子,这牢房可比我那医馆还要豪华舒适,干脆,我们别出去了,就在这里住下来可好?” “好是好,就怕急坏了县令大人。” “怎么会,你来了,我见他倒好像很受宠若惊的模样。” “莺歌,我喜欢你这小嘴,够损。” “我可比不上公子你,你一句话,那县令大人今晚就要失眠了。” “莺歌。”许大夫低沉喝了一声。 “爹,娘,我们没有杀人,怕什么,既然来了,就随遇而安。有这吃的喝的,不享用,岂不是浪费,辜负了楚公子的好意。” “你这孩子,总是没个轻重。”许大夫叹气。 “许大夫,我却觉得令爱的想法很好,她能懂得临危不惧,悲中找乐,未尝不是件好事。” 莺歌俏丽的目光望着连苼,充满着欣赏和崇拜,咬着筷箸,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许娘始终忐忑:“楚公子,人是死在我们医馆,我们一家到底是第一嫌犯,不好和公子呆在一起……”许娘自然是瞧出莺歌对连苼的爱慕之意。可她们家是草民百姓,高攀不上连苼这样的太傅之子。 “许娘,我把你们换过来,是担心有人对你们不利。欧阳昊是个十足的小人,上回莺歌顶撞了他,他这人,极是爱记仇的,如今你们入了牢狱,他想从中下手教训莺歌,不是没有可能。” 许大夫和许娘听了这话,都沉思不语。 想不到眼前的少年,和传闻中声名狼藉的太傅之子截然不同。 她是用顽劣和浪荡掩下了她的锋芒。 莺歌听了此话,更是春心荡漾,一颗少女的心不知不觉交给了连苼。 楚公子真的是--太太太体贴了! 如果能做楚公子的娘子,肯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连苼不是察觉不出莺歌对她的爱慕。嗳……她既不能解释,也懒得开解,何况她挺喜欢莺歌,看到莺歌,仿佛像看见了清舞和清绵,逗逗这傻姑娘也挺好。 夜色沉寂,薄云遮月。 黑暗中一抹身影,坐于案前,连苼警觉到这股气息,翻开眼皮醒来:“是你?” 萧绝兀自倒着桌上茶水,凤眸底下如夜般熏胧,“你的警觉心还是不够,如果我要杀你,你现在已经是具尸体。” 连苼盘腿坐起,静听了下隔壁牢房和监牢内的动静,只听见均匀的呼吸声,看样子都被萧绝点了昏穴。她心中暗暗欣赏,能如此神不住鬼不觉潜入监牢,他的身手绝不在慕容雪成之下,假以时日,是个强劲的对手。 “只有像萧兄这样的人,才需要担心无缘无故被人杀害,你太保府干的勾当可不少。我自问至少现在,还不会有杀我的人出现,又何须要担忧。” 萧绝喝下半盏茶水,仰头越过小小的天窗,望了一眼朦胧月色:“坐牢能坐得像你这般舒坦,说不定难免有人心生妒忌,成心要杀你也未必。” “你妒忌了?”连苼一副‘你就是妒忌了’的表情。 萧绝放下茶盏,侧头望了她一眼,走到天窗之下赏析月色:“那箭是我所射。” 他的声音低沉,说完垂眸望了过来。 “你会不会太幼稚了?你和欧阳昊要是有过节,你暗中射他一箭就是,射他书童做甚?”连苼越过他也走到桌前端茶倒水。但心底却有一异样的感觉滑过,萧绝这一箭,难道是为了……她?不会吧,萧绝没道理会为了她这么做。 然萧绝射那一箭,的确是为了她。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那日欧阳昊对她放出冷箭,他胸中如同有千万只毒枭在啼鸣,怒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两个人都把真实的想法藏在心中,没有说出。 萧绝更是顺着她的话说:“你说得没错,我是和他有过节,欧阳昊曾欺过南星,所以我射他书童,是代南星出口气。” 好一幕主仆情深。连苼口中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显然不信,但也没追究。 “你深夜潜入县衙牢房,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一句?” 第33章 七星萝毒 萧绝踱步走回桌前,和她对望,随手沾了茶水,于杂乱还未整理的桌案上拂开一块地方,写下一个‘苼’字,“国子监名字中带有苼字的,包括你在内是九人。但是欧阳昊书童死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均有不在场证明,大多都在六堂听夫子讲课,他们也没有显然的杀人动机,只有你因为腹部的伤口到医馆换药。” 连苼笑望着他,“萧兄办事的效率倒是不低。” 萧绝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说的。”他花了一百两银子,请人一天之中查清这件事很容易。 “所以你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个‘惨不忍睹’的消息?” 萧绝的目光忽然之间转浓,波澜邪魅的凤眸中,倒影着她的身影:“这件事情,不大可能是欧阳昊所安排。一个不起眼的书童突然暴毙,又将矛头指向你,这背后恐怕不简单,我只是提醒你,别在牢房过得太安逸,当心丢了性命,那我在国子监的这三年,会少掉很多趣味。” 说完话,萧绝步出大牢,牢门是开放的,以便连苼随意进出,萧绝蹵住脚步,伸手摸着挂在牢门上的锁,噙着笑意摇摇头:“这大牢,俨然成了你家了。” 连苼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低垂的眉眼掀开,睇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头望着桌面上刚才写下的那个字,缓缓的眯起了目光,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这厢,当萧绝潜出县衙大牢之时,月色下有抹身影立于墙角阴影之中,注视着萧绝的离开。 慕容雪成融在黑暗中,薄云遮月,月光恍惚,墙角的藤花开到尽头,风过处,花瓣在风中寂寥飞舞,纷纷落在他眼眸底下,掩了那抹高山流水般温柔高雅之色,化成淡淡清冷。 “殿下。” 黑夜中,一人如同魅影般出现在慕容雪成身后。 “清扬,你在这里保护她,我不想看到她有任何损失。” “殿下,卑职奉命暗中保护的是太子殿下您,不敢擅离职守。” 慕容雪成眸色掠来,淡若冰霜,风清扬瞬间垂头:“是,殿下。 …… 县衙监牢内,一群看守囚犯的衙役围在一团,各个聚精会神,凝神细听。 “你们知道,为何这曹***未肯称帝?”一整天的,连苼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她口中的那些故事,可谓精彩绝伦,神乎其神,这些衙役们听她讲故事,竟只觉得比那茶肆中说书的,要更厉害得多,哪一个不是听得走火入了魔。 “依我看来,这曹***是担忧天下有更多人诛伐于他?”有衙役开口说道。 “不对不对,我觉得是曹***这厮能力不行。” “那更不对,依我瞧来,他莫不是欢喜这汉献帝?” “去!胡说些什么,那就更不对了……” “不对不对……” “我说的是……” “我说的才是……” 看着衙役们争论不休,连苼蹲在椅子上咬着桂花糕,糕点噎得难受,她只不过轻轻一咳,立时有衙役端了水来献萧勤:“呵呵,楚公子,你倒是说说是为什么,想不到楚公子你小小年纪,说的这故事竟然如此精彩绝伦,这什么……什么三国,听着倒真像发生在过去的历史!” 连苼笑着望着一干衙役:“给你们一个选择,你们是愿意做皇帝,还是皇帝之下万人之上独揽大权的丞相?” 这问题一出又是引来一番议论纷纷,连苼笑着说道:“这问题就留给你们自己来猜吧,我此时乏了,暂且不说这三国的故事,倒不如闲聊聊这芜花县,聊聊国子监,你们是芜花县县衙衙役,这城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有什么秘闻的,想必你们最清楚,知道的也最多,不妨说几个与我也听听,让我消遣消遣。” 莺歌在一旁捂着嘴儿偷笑。 “莺歌,你笑什么?” 莺歌凑上来,清脆低声的道:“这哪里还像是衙门牢房,倒成了个说书的茶肆了。” 连苼笑着道:“坐牢苦闷,时间漫长,总得想法子打发。” 衙役们虽然各个是男人,可说道起家长里短,谈论起是是非非,却比那些三姑六婆还要更津津乐道,一个个绘声绘色,抑扬顿挫,跌宕起伏,将他们知道的那些别人不知道的趣闻秘事通通说了出来。国子监是芜花县最重要的一个地方,自然他们谈及得最多的,也就是国子监了。 “过去的国子监,那是香火蔓延,学子成千上万,三五六日的在国子监太名堂上便有流派辩论,信奉儒家的,信奉道家的,信奉佛家等等,学子们风流衣冠席地而坐,引来皇城各名流雅士前来参与,可谓壮观。曾经国子监确是个文雅书香之地。……只是当今世道越来越乱,学子凋落不说,这学风也日渐变了样,全国各地多有想一夜功成名就的,花那些钱财,买了进来……” “可不是,学子们良莠不齐,就连那上百的教习先生当中,亦有不少沽名钓誉之辈……” “有的人师表衣冠,私下却行为不检。不说别个,只说我亲眼所见的,那位……” 此时正说着话的衙役,忽然压低声音,朝着大伙凑上来,“且说那国子监主簿大人的小妾,着实是个婬浪的小贱妇,背地里和夫子私相授受,要非那日让我偷偷撞见,谁能知道白天外表斯文的教书夫子,干的却是秦兽之事?” “咳咳……”头顶突然传来几声咳嗽,衙役们忽地一下做鸟兽散开。 “大,大人!”见县令大人走进来,衙役们纷纷垂头如做了错事。 “都回到位置上,集结成群,成何体统。”县令大人低声呵责,却又陪着笑脸迎上来:“楚公子在这牢房里过得可还舒适啊?” “大人来的正好,学生正有一事,要和大人说。” “哦,楚公子有何事相谈?” “自然是有关案情。不过,还请大人先将仵作大人请来。” 县令大人倍感疑惑,神情凛敛,拂袖伸出手:“好。楚公子,我们里边说话。”便回到连苼的牢房,又差人将仵作请了过来。 “仵作大人,学生想问,那书童所中是何毒?”监牢内莺歌一家三口都在,连苼和县令大人们坐在桌前,仵作望了一眼县令,得县令首肯,仵作这才道:“中的毒并不难查,是七星萝,一种草药,煎水喝有毒。只是奇怪的是,下官却没能在那药罐药材中查到这毒物。” 莺歌道:“大人你听,书童之死,的确和我们家没关系!” “莺歌,大人跟前,休得胡言乱语。”许大夫轻声呵斥。 莺歌咬唇住了嘴。 仵作道:“虽然从药罐和药材中没有查出毒物,但人是死在你们医馆,要杀那书童,还有别的法子。” “是……请大人秉公查案,还我们一个清白。”许大夫说道。 “如果你们真的是清白的,那是自然。”仵作神情冷淡而沉稳的说道。 此时,有小吏匆匆于监牢外跑了进来,“大人,牢门外有太子前来探监。” 县令大人眼孔睁大,忙道:“快,带他进来。” 晓山和子阳随同慕容雪成一起进了监牢,慕容雪成目光打量连苼,口上说:“大人,我想和楚连苼单独说几句话。”县令大人便领着人先离开。 慕容雪成淡淡落座,一身高雅如玉,即使是坐在牢房之中,他也丝毫不显得狼狈,衣带一尘不染,抬袖轻拂桌案上灰尘,缓缓从几层绒布包裹的瓷盅内,盛出一碗香甜还飘着热气的白米粥:“连苼,过来把粥喝了。” 从她犯上胃病开始,他几乎从不间断的为她熬这白米粥。 连苼坐在他身旁,勺着温热的白粥往口里送,斜斜抬头睇向慕容雪成:“这两天你对我冷冷淡淡,慕容雪成,你心里藏着事情?” 慕容雪成望着她,脑海中回想着子阳那晚所说的话,他的目光深深浅浅,在这监牢之中昏暗的黄线下,透着飘渺,他的手搁在桌面上自斟了一杯茶:“宫里来信了,母后说,华妃怂恿父皇前往云麓台狩猎三月,这三个月,朝中的大权交给欧阳太师掌管。母后担忧,恐太师会在这段时间内,下手削弱你爹楚蔚底下一些要员。” “原来你是为了这事情烦心,华妃利用妖道蛊惑皇上,你父皇如今不仅仅是昏庸,已经是无药可救了,”连苼在慕容雪成跟前毫不顾忌,从来都是直言不讳。 她说的本也是个事实,慕容雪成深知他父皇登基二十几年,齐燕国力日渐衰弱,近年来更是到了昏聩的地步,民间哀声载道,动乱跌宕,若如此下去,不出几年,齐燕国泱泱大业,巍峨江山,恐怕就要崩塌了去。 但慕容雪成心烦的并不是这些事情,而是…… 他默然凝眸了一眼连苼,性感润泽的薄唇淡抿着,始终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连苼吃着白粥,一手搭在他手上,“慕容雪成,你放心,不论将来的路有多险恶,我都会陪着你披荆斩棘,因为,我们是朋友。” 这一句话听在慕容雪成的耳中,既欣慰又失落。 慕容雪成走后没多久,有衙吏拿着信条急匆匆跑来通报:“大人,这是楚连苼让小的给大人的信。” 芜花县令露出困惑的神情:“信?” 人就在牢里,做甚么写信? 第34章 医馆查案 县令疑惑的接了信,摊开来一瞧,旁边的师爷和衙吏们只见县令脸色渐渐的就变了,摇着头晃着脑,一声气急败坏的长叹:“嗨!”众人皆问:“大人,究竟何事?”不等回答,芜花县令穿着宽大的官袍,身后尾随着一众不明所以的人,纷纷朝县衙监牢而来,牢房内,当他们看见身穿蓝色士子衣冠的晓山,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人,我家公子信上说让大人放心,他只回国子监一趟,三更复又回这大牢里来。” 芜花县令握着那信,张开嘴半天的哑口无言。 青天老爷,摊上这么一桩案子,他这顶芝麻官帽恐怕将要不保了! 隔壁牢房的莺歌笑出声来:“县令大人不必担忧,上次玉笔山地宫一案,大人难道忘了,楚公子揭穿了玉笔山的阴谋,可是让大人立了一功。像楚公子这样睿智聪明,深明大义的人又怎么会下毒手杀人,这桩案子不简单,楚公子这是要帮大人破案呢,反正,大人横竖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倒不如依了他。” “罢、罢……”芜花县令连连的摇头叹息:“只要他们莫在芜花县斗来斗去,让本官安安稳稳渡过这三年,就是本官的福气了……” “大人以为,是太师和太傅之子,在暗中争斗?”莺歌嗤笑一声:“要真斗,那欧阳昊岂是楚公子的敌手。大人想要安稳渡过这三年,恐怕得日日烧高香拜一拜。” “你,你这小小丫头,伶牙俐齿,胡言乱语!”芜花县令灰黑着脸色,不悦的盯向莺歌。 “大人,大人不好了!”正说话间,有衙吏匆匆忙忙闯了进来。 县令只觉头疼:“吵吵嚷嚷的,又发生何事了啊?” 那衙吏通禀:“回大人的话,太师之子欧阳昊来了!” “什么!”芜花县令顿时急得方寸大乱:“这欧阳昊偏是撞在这时辰来,倘或万一让他发现关在这里的不是楚连苼,他不悦之下向他父亲参本官一本,说本官徇私舞弊,我这一家老小可就活不了了!” “大人先别慌乱,为今之计,是如何隐瞒过去。”师爷在一旁沉声安慰。 “大人,小女子有办法,让那欧阳昊满意而归。”莺歌俏容一笑。 自从连苼因为人命案件牵连而被关进大牢,欧阳昊心情就格外的好,这日下了课堂,他便策马来到芜花县衙,想看一看连苼落魄的样子。 “县令大人,我来是想知道,我书童命案可有新的进展?既然嫌犯关押在即,大人准备何时开堂审案?”欧阳昊一派自命不凡,目中无人的架子。 芜花县令陪着笑:“一切照衙门正常的程序走,如今下官正派人搜查证据,犯人一口咬定没有杀人,我们总要找到人证物证,才能开堂审案定罪。” 欧阳昊冷冷的一声嗤笑:“大人不开堂审犯人,犯人又怎么会招供,依我说,直接开堂私审,嫌犯要是不肯招供,酷刑之下我就不信他们能不招?” 芜花县令点点头,敷衍附和:“是是……欧阳公子放心,案是一定要审的。” 一路说着,欧阳昊已进了西面监牢,刚踏入监牢大门,就闻一股子恶臭扑鼻而来,他嫌弃的拿着帕子捂着唇鼻。走进大牢之后,牢房里关押着众多的囚犯,哭的喊的咆哮的,老的小的男的女,更有那穷凶极恶的,各个穿着邋遢,肮脏不堪,于囚牢之内攀附在牢门口伸出双手,以祈求黝黑的目光盯着走进来的一群人。 “冤枉……冤枉啊大人……”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没杀人……” “我没偷拿东西……我是冤枉的大人……” “……”此起彼伏的喊冤声,让欧阳昊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楚连苼,真的关在这种地方?” “是,但凡重刑囚犯皆是关押在此,楚连苼就关在最里面一间。” 欧阳昊显然十分满意和高兴,迫不及待想看看连苼狼狈的样子。 往年在帝京,他就看这小子不顺眼,长得敷粉白面的,跟着太子身边耀武扬威,几次让他人前丢脸!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看上了楚家五小姐楚清舞,却被楚连苼这臭小子坏了好事,当日的仇,他可是一直记在心上! 一间腐臭狭窄的监牢内,关押着十几名囚犯,其中有穿着蓝色士子衣冠的‘楚连苼’躺在地上。欧阳昊显然没料到是这样一种情形,“为何不将楚连苼单独关押?” “欧阳公子也看到了,我们这芜花县衙小,牢房不多,可囚犯却多,这不,实在是腾不出地方来,只能和这群囚犯关押在一起。” 欧阳昊本想进牢房,当面羞辱连苼一番,此回见牢房之中犯人甚多,各个肮脏不堪,他更嫌弃的捂紧了鼻唇,生怕染上疾病,“楚连苼,你可还好啊?” 地上的人捧着肚子打滚哼哼,披头散发,原本飘逸整洁的衣冠此时也滚了一身的脏污,牢房中有犯人说道:“大人,这位小公子从早上开始就闹肚子疼,您瞧,他现在都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大人开开恩,让他出去,给找个郎中瞧瞧吧。” “来人,把牢门打开,让欧阳公子进去。” 县令大人不紧不慢的说道,目光瞥了一眼欧阳昊的神情。 一听开牢门,牢房里所有的犯人一拥而上的冲到门口大肆喊冤。 “等等!”欧阳昊喝止:“不必了!”鬼才要进去和这帮泛着恶臭的囚犯呆在一起。 欧阳昊不疑有他,目中无人的冷笑着转身离开牢房。 跟在他身后的芜花县令暗中偷偷擦了一把冷汗,嗳,总算是瞒了过去。 …… 夜,国子监,医馆。 欧阳昊自然想不到,那大牢内的人是晓山假扮的连苼,而真正的连苼正在国子监。 来到医馆后,慕容雪成却见连苼直奔着医馆煎药的后院而来,从发现欧阳昊书童死之后,这医馆中的一切都未曾动过。 慕容雪成心中有所狐疑:“连苼,你是否怀疑什么?” 连苼冲他一笑,“在衙门的时候,我问过仵作,仵作说欧阳昊的书童确定是中毒身亡。中的是七星萝的毒,且仵作说,此毒毒发的过程很快,从吃下毒药到毒发只需要半盏茶的时辰。而欧阳昊书童死之前至少一个时辰内不曾离开过医馆,甚至连茅厕也不曾去过。” 慕容雪成接着她的话道:“这几天,医馆中除了欧阳昊的书童在养伤,其他的学子不过来把了脉,拿了药也就离开了。也就是说,下毒的人要么是莺歌一家三口,要么是凶手早有准备,将毒送进医馆。但是我听仵作说,在那罐药渣中没有发现七星萝的毒。这么一来,莺歌一家三口又有了嫌疑,因为只有他们才能不通过书童所喝的药,给书童直接下毒。” “那你相信,莺歌一家会杀人吗?”连苼笑望慕容雪成,反问。 “我只相信真象。”慕容雪成虽然如此说,但他们彼此的目光告诉对方,他们更相信这背后有其他凶手。 这就是默契,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的默契,建立在信任对方,了解对方的基础上。 “慕容雪成,帮我煎药吧。” “煎药?” “是,煎药。”连苼挑了个地方,坐下来。 慕容雪成虽然对她时常冒出的与众不同的话有些困惑,但他只是笑了一笑,既照着她所说的去做。他知道她这么说,必定是有原因。 连苼便坐在一旁,看似随意的欣赏着清凉的月色,实则慕容雪成的每一个煎药的细节她都会看在眼中。他煎药,她看他,他不时抬头目光与她对望,两人相视而笑,时而说几句话,时而两人就这般温馨的望着彼此,陪着对方,一如在东宫时的岁月。 薄云遮月,凉夜似水。 慕容雪成的身影融在夜色中,那双迷人的双眼衬着炉子里跳动的红色火苗,宠溺而温柔的望过来,凉风拂过他鬓边一缕发丝,他的笑变得有几分朦胧,手中轻轻煽着火苗,浑身上下有着无与伦比的高贵尔雅。 他望着她笑,似桃花开至了尽头,他低头煎药的动作,细腻而赏心悦目。 不约半个时辰,药罐中飘出浓浓的药味,水咕咕的冒着泡泡,慕容雪成把药罐从炉子上端了下来,旁边放着上了釉的黄色陶瓷碗,当慕容雪成从旁拿了一块过滤的纱布,正准备着要朝碗中倒药汁的时候,药汁刚倒出一点,他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要毒杀欧阳昊的书童,只可能是从书童喝的药中下手。” 连苼突然走了上来,眼底浮上一抹精光,“要想知道凶手是怎么做到的,也许重来一次,可能找到蛛丝马迹。”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起刚沾上了药汁的纱布,抬眸,眼带笑容:“看,这就是我让你煎药的目的。” 慕容雪成方才停下动作,也是因为发现了端倪。 慕容雪成道:“现在也只是怀疑,要知道我们的猜测是否正确,还要验证。” 连苼望着旁边那一堆用过的纱布,“不错,不过看来,要一张一张的验了。” “如何验?”他们都不懂药理。 “让我来。”忽然间,一道声音传来,随着声音出现的正是萧绝。 第35章 莺歌中毒 医馆中,他三人忙着煮水,将用过的纱布放在热水中,萧绝一碗接着一碗的辨识,煮到第十七碗的时候,萧绝抬头望向连苼和慕容雪成,凤眸中有笑容浮上,道:“……七星萝。” “你确定?”连苼眼神倏然一紧。 “我娘的父族是医药世家,我娘医术精道,我自幼耳濡目染,医术虽不说过人,但要辨别这七星萝的味道,足矣。”他爹当年命垂一线,正是他娘救了他爹一命,这么多年来,他爹虽算不得好人,但对他娘的感情,始终如一。 “你娘当年号称齐燕第一美人,原来还是个精通医术的才女。”对于萧绝的这段过往,连苼倒有些意外,她挑起水中那块纱布,目光凝聚成一线:“想不到这凶手如此的精明,竟然想到把七星萝的毒溶到这纱布上,这纱布普通又不起眼,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它。” 萧绝深邃无垠的目光,忽然深望着她,“你能将它找出来,也让人意外。” 连苼挑挑眉,清俊英气的笑容在夜色中迷乱了他们的眼,她笑着道:“看过那些悬疑书电视剧什么的,总归能学到一点,我呀,不过就是误打误撞,运气好罢了。” 慕容雪成迷离的眸光,涌上不可察觉的宠溺之色:“那也不尽然。没有你的洞若观火,就算有运气,也未必能成事。” 萧绝皱眉困惑:“电视剧?” 慕容雪成若桃花般微然的笑:“你不了解她,她的口中,时常会说出一些令人费解的话语。” 萧绝目光蓦然的深了下去。 似乎因慕容雪成的这句话,心中颇有些涩涩的滋味掠过。 对于慕容雪成和连苼多年亲密的关系,他眼中,一抹精异的光泽朝着慕容雪成掠去。 幽暗的有些魅人的冷。 连苼一心放在这块纱布上,没有注意他两个男人之间的各自眼神厮杀,她专心打量着纱布,脑子里的想法已经百转千回:“究竟这人为了什么要将欧阳昊的书童杀死?” 黑暗的夜色中,医馆外有道身影潜伏在角落,盯着医馆内隐约透出的灯光。 半晌,那人影悄然的离去…… 当连苼回到牢房的时候,立即有人去回禀了芜花县令,县令大人总算放了心,连苼却没有将她查出的线索告诉县令。晓山一身邋遢,见了他家公子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公子,你要是再这么折腾奴才,奴才这条小命恐怕都活不到三年以后了。” 连苼伸手习惯的拍着晓山的头,笑着道:“没出息,跟了我这么些年,晓山,难道你不觉得你活得比一般的奴才要更充实?” “啊?”晓山的嘴角不停的抽搐。 “行了,子阳还在外头等着,你跟着他一起回国子监。” 连苼往床榻上倒下,双手枕着头,对着晓山挑了挑眉,舒舒服服的准备入睡。 晓山带着一身的狼狈,认命的离开了。 翌日,清晨。 明媚的清阳,从四四方方的天窗外洒下来,鸟雀清脆的啼鸣唤醒了连苼。 她睡得很踏实,醒来的时候衙役们也陆续的开始交班,有衙役端着早饭,将两间牢门打开,莺歌噙着笑容,踏着步子走进来,连苼笑道:“莺歌,昨天晚上的事,干得不错。” 莺歌扑哧一声笑弯了腰:“我听说欧阳昊自以为整治了你一番,心中不知道有多高兴的离开了。如果他知道楚公子你在这大牢内吃得香甜,睡得安稳,我想欧阳昊会怄到吐血也不一定呢!” “楚公子,你们的早饭已经备好。” 有衙役萧勤的将早点摆满了一整桌。更有衙役端了洗漱的温水来,可谓是服务周到。 连苼就着脸盆洗脸,莺歌已经揉着肚子坐下,然而当她擦完脸的时候,只听得见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她眼眸倏然紧眯,回过头来,只见莺歌顺着桌子边沿往下倒了去,带着桌上的碗筷摔在地上,砸起一阵清脆之音。 “莺歌!”连苼眉目一凛,两步跨上来将莺歌扶在怀中,莺歌口唇发紫,俨然中毒迹象! “快,把莺儿放平在地上!”听闻动静的许大夫和许娘冲进来,见莺歌中毒,顿时间脸色大变,许大夫大吼一声便掀开衣袍,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连苼将莺歌打横抱起放在她床榻之上,许娘双手交叠着握在胸前,紧张的几乎掉出泪来。 听闻了动静的衙役们,自然也不约而同的冲进了这间牢房。 “莺儿!”许大夫几根银针扎下,莺歌啐出几口乌黑的毒血,幸苦的喘着粗气,“爹……” 衙役们大惊失色,早饭里被人下了毒,这刚才倘或是毒死了这位太傅的儿子,那他们就是有九颗脑袋也不够陪的,不由得一个个脊背上冒着冷汗。 “去煮一大碗绿豆水来!”连苼铿脆有力的声音,朝着衙役们说道,立时有人听了她的话去煮绿豆水,也不管究竟是要做甚么用处。 连苼说完就上了榻,将莺歌扶起,她双手贴于莺歌后背,以内力替她逼毒。 虽然她内力目前不算深厚,但尽力之下,也多少逼出些毒血来。 许大夫又扎了两针,双管齐下,莺歌的毒发之势才渐渐的有所压制,衙役很快将煮好的绿豆水端了来,连苼亲自灌着莺歌喝下一大碗,渐渐的,莺歌的喘息才回转过来,许娘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 “娘,爹,楚公子……”莺歌掀开沉重的眼皮,虚弱靠在连苼怀中。 “别说话,莺歌,你不会有事的。”连苼轻声的安慰她。 许大夫替莺歌把脉,一边舒了一口气,却将眉头深深的皱在一起:“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残毒还在体内未除,倘或七天之内没有解毒,恐怕会留下后患。” “孩子他爹,你可有办法解毒?”“那得先看莺儿中的是什么毒,能不能解,还不知道。” 连苼将莺歌放平,替她盖上被褥,走到桌前查看食物。 好毒的手。 他们不过才被关进牢房两日,就有人急着下杀心…… 芜花县衙在这天的清晨笼上一层阴霾,县令大人犹自睡在床,上,有衙吏拍门说牢房出了大事,唬得县令一身冷汗,急急忙忙竟是连官袍也没来得及穿,匆匆的赶到牢房,“混账,你等究竟是怎么办的事,囚犯的早饭中被人下了毒,此种事情发生在眼皮子底下,而你们身为衙门官吏,却毫无察觉,传扬了出去,岂不让百姓笑话!” 纷乱的牢房内,连苼清锐的目光渐渐的暗了下来,不动声色将这监牢里的所有人扫了一眼。低垂的睫毛掩下她的思绪,心中已有了计较。 仵作正验着食物中的毒,结果很快有了定夺:“大人,这早饭中均被人下了蛇毒。” 怪不得毒性如此强烈。 连苼想了想,走上来,当着县令大人和所有人的面说道:“昨夜晚上,学生悄然回国子监,查到些许有关案件的线索,虽然没有告诉大人,但学生猜想,很可能这件事情已经走漏了风声,所以才遭到凶手暗下毒手灭口。既然他们想要学生死,大人,还请大人将学生身中剧毒身亡的消息散布出去,学生假装死亡,反而能够在暗处行动,查清究竟是何人要至学生于死地。” “这……”县令大人困顿不解,既吃惊又不知所措,想了想,点头应允 国子监。 六堂之内书声琅琅,飞花似雪的芳菲之月,气候明朗,清风如丝。 正义堂中,有夫子正在教习《尔雅》一课。慕容雪成注视着前排萧绝身旁空荡的位置出神,堂上的讲课停了下来,穿着素衣长袍的雅夫子站定在慕容雪成身旁,轻咳嗽:“慕容雪成,课堂之上,收敛心神,认真听讲……” 慕容雪成转头望了望前后左右堂上窃窃私语的学子们,起身颌首歉然,“夫子训诫得是。” 慕容天保在夫子转身之际,丢了个纸团给慕容雪成,谁知丢偏了,让慕容雪成前座的萧绝抓了个正着,慕容天保瞪大了眼睛,萧绝噙着似有似无的狐狸般笑意,瞥了瞥慕容天保,却没有还给他的意思,而是悄然摊开纸团瞧了个究竟,接着,笑了笑,然后,将纸团那么轻轻一掷,准确无缺砸在夫子背上。 慕容天保瞪着萧绝瞠目结舌。 夫子捡了纸团,狐疑的瞧了瞧,缓缓皱起眉头将目光调向慕容天保:“慕容天保,君子不道人是非,你便是要道人是非,却也不该写在纸团上,做此等鬼祟之举。你若对人萧绝有偏见,可以私下当面说清解决。” 原来慕容天保昨日因为抢澡堂之事,与萧绝起了一回争执。争执间不知如何二人吵到了连苼的身上,萧绝只说了声自己和连苼也有共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慕容天保为此吃味了一整个晚上,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何。 刚扔纸团给慕容雪成,原是为了告密来着。 慕容天保死瞪了萧绝一眼,正起身认错之时,正义堂却忽然间传来一道悠长的鹰啼,清晰而诡异,众学子不约而同朝外望去,当第二声鹰啼响起之时,慕容雪成脸上蓦然变色,当着夫子的面霍地离开坐案跑出了正义堂! “七哥,你这是怎么了?”慕容天保不明所以。 慕容雪成出了正义堂,食指与中指已快如闪电般夹住了自暗处射来的飞镖,匆匆将飞镖收入袖中,摊开飞镖上携带的纸条,一瞬间,他的脸色如雪样的透着苍白! 第36章 夜探尸堂 紧跟着出来的是慕容天保,萧绝和谢玉寒等人。 “七哥!”慕容天保见慕容雪成神色发白,困惑的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天保,到马场牵马来,连苼死了……” 慕容雪成的声音平静得出奇,然而平静的双眸之下,那丝丝骇人的似千年冰雪般的寒冽却教慕容天保唬了了一大跳,这淡淡的一声,如雷劈开水面,慕容天保半晌没能回过神来,当他回神之际,整个正义堂外是他的咆哮:“七哥,你说什么?!!!” 萧绝的目光倏地堕为漆黑,像两泓深渊,深渊之下隐隐有不知名的焰火簇动。 芜花县,衙门。 芜花县令心中苦不堪言,当他看见太子那双眼神的时候,只觉得犹如身处在地狱之中。连苼的躯体停放在监牢外的一间停尸堂内,太子的眼神像是鬼一样死死将他盯着,县令大人险些昏厥。 “她是怎么死的?” 慕容雪成的目光淡看着芜花县令,问出的话仿佛携带着一股寒风。 “太子殿下,是,是这样,下官实在是不知这早饭里被人悄悄下了毒啊,楚公子和那莺歌姑娘均中了毒,那莺歌姑娘中毒较浅,让她父亲救回一条命。”芜花县令哭丧着索性跪了下来:“太子!下官实在不知这凶手会如此狠毒,下手如此之快啊!” 慕容雪成没有正眼看那芜花县令和跪下的一干人等,目光凝望躺在那的连苼,掀开飘逸的衣衫下摆,走了进来,越过县令之时,淡淡的道了一声:“她若死,你们九族来葬……” 这话轻如鸿毛,却让芜花县令严严实实打了个寒噤,不由得抬头敬畏中望了一眼当朝太子,一股沁人的寒意从心底下升起来。都以为这位太子温文儒雅,可是刚才那眼神,那语气,可谓是教人胆战心惊! “连苼!连苼啊啊啊!”慕容天保虎步如风的冲了进来,抱着脸色发紫的连苼孩子样嚎啕大哭:“臭小子你给我醒过来!你别吓我啊连苼,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你死了谁来跟我吵嘴,谁来陪我练拳啊啊!连苼我不要你死啊啊!” 在场的那些衙役们险些昏倒一片。 这位十一皇子未免也太孩子气了些。 “狗官!”慕容天保冲上来,抡起他结实的小拳头,就要揍那县令大人,“我要你偿命!” 赶过来的谢玉寒和子阳文宝他们纷纷喊着上前阻拦,衙役们猛擦冷汗,这县令当得委实是窝囊啊……唉唉唉…… 慕容雪成不知何时已走了上来,“天保,放开大人。” “七哥,他可是害死了连苼啊!” “我自有主张,你是皇子,不能失了身份。” “连苼死了,我还要什么身份!”慕容天保说着气话,人却放开县令,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淌眼抹泪。 在他们吵闹之时,萧绝走到连苼身旁,深深的将她望了一眼。 袖子稍稍抬起,袖中的手指不动声色,搭在连苼的手腕上。 须臾,他的目光加深。 外头,听见慕容雪成的声音传了进来:“县令大人,限你三日查出毒害楚连苼的凶手。” “什么,三天?”县令大人简直头疼…… 入夜三更,芜花县衙里,浮游着诡异的气息。 夜枭的啼鸣,森寒的穿透树林。 萧绝无声无息潜入停尸堂,黑暗之中,他的目光如炬,盯着连苼的脸。 半晌,他对着空气道了一声:“起来吧,四下无人。” 他的手握着连苼的手腕,一股内力缓缓灌输进连苼的体内,连苼捧着疼痛的头坐了起来,她唇色青乌,脸色惨白,发束凌乱,胸口上衣襟还沾着血渍,在这黑暗中看起来着实吓人。 “知道瞒不住你们。”连苼张着乌黑的嘴唇,顶着一双黑眼圈鬼一样抬头望着萧绝:“你来做什么,先不说万一被揭穿了,这里停放着这么多尸体,你不怕?” “你都能装死人和他们睡在一起,我又怕什么?” “慕容天保那家伙没事吧?” “他?哭昏了。”萧绝的语气颇为鄙夷。 “是个有良心的家伙。”连苼却笑了笑。 “他是有良心,可惜找了你这个不靠谱的朋友。”萧绝给她一颗药:“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很危险,要装死也不用糟蹋自己的身体,把它吃下吧,对你有好处。” 连苼的目光,忽然深深的看着他。 “萧绝,你干嘛这么关心我?”连苼望着萧绝,目光如炬,将他的每一个神情看在眼中。 “这个问题,你问过几次,答案还是一样。”萧绝惯于隐藏他的心思,眼神毫无破绽,即使是连苼,也无法看穿他的心。 连苼的神情,难得的肃穆起来:“朋友是吗?你应该知道,我和你是什么身份。我们两家的斗争从来都没有停止,今后也不会。如果来日为了齐燕的江山安危,我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你敌对的立场,到那时候,朋友成为敌人,你还会对我好吗?” 萧绝的眸光变成墨般的深沉,会吗?他在心中问自己,口中却说道:“那,你为齐燕江山付出,是因为太子,还是因为你爹的忠心和你楚家满门的忠肝义胆?” “……”连苼默默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萧绝道:“我和他都是你朋友,但是,还是有区别。我与他在你心中的地位不同,来日如果不得不选择,我想你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他的一方。” “他是齐燕太子,是正统皇位继承人。” “齐燕气数已尽,我想你不是看不到齐燕百姓对皇室的怨声载道。” “慕容雪成不同。” “力挽狂澜的,不必非得是他。” “你是在为你爹终有一日的叛逆,寻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吗?” “我只是在说这天下,称述事实。”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又会怎么对我?”连苼的目光褪去随性,露出清美锐利的光泽。 萧绝深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回答:“不知道,也许是……杀了你。” 望着萧绝深邃灼热的眼神,这一瞬间连苼觉得自己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他的一声冷淡的回答,却最真实。 因为这一声回答,连苼对着萧绝绽开一缕毫不掩饰的笑容。 萧绝把药递到她嘴边,连苼张开嘴吞下,彼此对望的目光,在越渐明亮的夜光下灼热相交,一点点微漾的情绪于连苼的心底里弥漫开来…… 这一眼笑容映在慕容雪成的眼中,犹如雪光般刺目。 她从不吝啬将笑容展现在他面前,然而此时此刻对萧绝绽放的这一笑,不同,与对他的笑容全然不同,那如泉涌的怒意自他胸臆之间散开,带着令他失控的害怕…… 当萧绝离开,他却依旧藏在房梁上。 萧绝前来的那一刻,他比萧绝早到了片会,轻身一跃,隐在屋顶上,将底下的一切皆看在眼中。虽然光线黯淡,尽管他无法看得仔细,但连苼的那一笑,却是格外的清晰映在他心上…… 他的手不知不觉握着横梁,用力之间掰断了一小截木条。 听见细微的动静,连苼的目光刹那间凌厉射来:“谁?” 慕容雪成只是凝着她,隐在黑暗之中,教人无法看清他的样貌。 连苼的唇抿成一线,长睫下目光中泛起一丝的冷意,下一刻,她已纵身飞上房梁,手指之间有森冷绝然的寒芒闪现,她若动了杀意,便是绝不留情! 然而当视线逼近,慕容雪成的脸隐约出现在眼前,她瞳孔睁大手中的招式猝然收回,但她身手极迅捷,若慕容雪成不自行闪避,她就算收回七成内力,也会伤到他,当然,她没想到的是慕容雪成只是用那般飘渺的目光轻睐着她,木头一样,不闪不避。 “慕容雪成!”她手掌间是一柄用来防身的极精巧的匕首,自他颈子上划了一刀! 两人双双飞落在地,此时圆月自云层之间浮现,银色如水的月光,带着凉薄的光泽洒在他倾长的背影上,他那千山暮雪般的眸底,平添了一缕孤凉的气度。 鲜红的血,沿着他颈子上滴落在他月牙白的华衫上,如同雪中凋零的滟涟红梅。 他却立在那,不动,也不觉痛。 一双眸光,只是将她凝望着。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杀了你?”她的身手当然不足以杀他,可他面对危险不闪不避,难道他是傻子不成?连苼见自己出手伤了他,既感到后悔又觉得莫名其妙。 连苼随手从怀中掏出一条丝巾,捂他脖子上流淌的鲜血,情急之下,她没发现拿出来的黑色丝巾,正是那天晚上他在舍号门口,从她受伤的手腕上取下来,扔掉了,属于萧绝的东西。 她不舍得? 偷偷捡回来洗干净随时随刻带在身上? 一片寒冽和冰凉,自他眼底缓缓的侵染开。 这种意识让他的心不安。 “慕容雪成……”连苼此时此刻却想的是另一回事:“你该不会是,把我当成鬼,吓成傻瓜了吧?” 陡然,慕容雪成握紧她拿着丝巾的手腕,过于用力的将她整个人拉扯到怀中,声音温柔,浓稠,又轻若流水:“是……当我得知你中毒身亡的消息,我吓到了,连苼,以后永远不要再对我开这样的玩笑,因为我真的很怕……” 闻着他怀中淡淡的属于他的清幽香气,贴着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听着他的话语,连苼的声音不自觉变得温暖:“慕容雪成,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我楚连苼,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挂掉。我还没活够,我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我还要生儿育女、” “生儿育女?”慕容雪成忽然皱起长眉。 第37章 衙门细作 “啊对,就是……讨老婆生孩子!”连苼立马敷衍过去。心中抹了一把冷汗。 慕容雪成将她松开,他垂头凝望着她,连苼才发觉,他又长高了不少,且生得越来越俊美。 想到他和慕容天保在得知她中毒身亡的消息后,都如此的为她担忧,连苼感觉到窝心。 这么多年的感情,他们几人之间俨然像是家人。 “对不起,既吓到了你又伤到了你。”连苼握着丝巾擦掉他伤口上的血迹:“你回去吧,上点药,你放心,你知道我不怕死人,我现在必须和他们睡在这间屋子里,露馅了可不好。” 慕容雪成深深的凝了她两眼,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的转身离开,只是离开之时顺手拿了她手上的丝巾捂着伤口。 当他走远了,出了门,连苼才恍然发现被他带走的是萧绝那条丝巾! 慕容雪成,你故意的吧?! 嗳……算了,看在伤了他一刀的份上,允许他这次的顺手牵羊。 转眼三天的期限很快就到了,芜花县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书房内他背着双手踱步来踱步去,不住的叹气摇头……摇头叹气…… 师爷和他夫人在一旁看着,脖子有些发酸。 “唉呀老爷,您别走了,如今之计,是想想怎么对太子交代吧。” 他夫人走上来,将他拉着往那太师椅上坐下,又着丫鬟端了杯热茶上来。 县令将茶杯重重的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嗨,三天之期到了!这里我得听太傅之子的交代,那人又还没上钩来,这厢我却又不能告诉太子,他那朋友还没死。弄得本官我真是左右为难,这该如何是好哇……” 衙门里的师爷走上来,捋着胡须,道:“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大人再挨一挨,就看今日晚上了。三天已过,如果‘蛇’没引出洞,那这一招也就没有必要再走下去,到那时候自然可对太子交代。” 县令唉声叹气:“本官不是不知,就怕太子不肯宽容到晚上。万一他,他真要诛我九族,那本官可真是比那窦娥还要冤枉……” “呸呸,老爷,您怎么就不能说些吉利的话。”县令夫人道:“咱们一家老小可有二三十口子,老的小的,咱们的孩子,难道你都要他们陪葬不成。老爷您虽然是个芝麻官,但也是朝廷的官,太子要处置你,那也不能说砍头就砍头的,你想想办法,拖延一阵是一阵儿……” “夫人啊,我这不是想不出办法了吗。” 县令大人回想那日慕容雪成的眼神和语气,不禁的又打了个寒噤:“你是不知,那太子看似温和,实则不然呐。到底是皇家的人,那气魄是外表虚掩不了的,今日是死是活,全看造化了……” 衙门内,慕容雪成一袭白裳不染纤尘,背身立于堂上。 县令大人卑躬屈膝,道:“太子殿下,这案件错综复杂,下官恳求殿下多宽限半日。” 慕容雪成指尖一朵兰花轻轻转动,须臾,兰花掉在地上,他回身看着脸色发白的芜花县令,说道:“我说话,向来说一不二,我限你三日查出杀害楚连苼的凶手,你却丝毫线索也没有查到。今日倘或不是祭酒大人替你说情,你可信,我能诛你九族?” “信,下官相信!” “把那日早晨当差的衙役拿上来,我可以再宽限你几日,但他们,今日必须得死。” “太子殿下!”县令大人震惊不已。 “我话不说第二次。”慕容雪成复又背转身,留给他们一个冷凝的背影。 县令擦着冷汗,到底是挥挥衣袖,“去,把太子殿下要的人都给拿上来。” 不过一会,那五名当日早晨当差的衙役被捆绑着带了上堂。 “怎么,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见迟迟没有动静,慕容雪成冷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眼看要被处死,那些个衙役们无不磕头求饶的。 县令大人便只能沉痛的说道:“去,给他们一人备盏鹤顶红。” 又过了一会,毒酒端上来。 衙门外围了好些的人,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谁也没有想到这太子居然真的敢动用私刑,要拿他们的命。一时之间震惊的,害怕的,议论的,唏嘘的将个芜花衙门闹了个沸沸扬扬。 毒酒被强行灌下了腹,那几名衙役口吐鲜血猝死倒在地上,县令大人额上冒出豆大一颗的汗珠,所有的人都惨白了脸色。 慕容雪成冷漠睨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衙役,衣袂飘绝,不然纤尘,冷清离去…… 又是夜枭啼鸣的夜晚,芜花县衙笼罩着诡异的凄冷。 蛰伏了几日,直到今日亲眼见那五名衙役被赐死,有人才敢出动。 芜花县衙门,衙役们所住的后院内,有人影鬼祟潜行在黑夜之中,正当此人欲图翻墙跃出县衙的时候,却有通明的火光自暗处燃烧起来,围涌而上,将之拦截在当场。 “陈武,原来是你!” 一大群早已设下埋伏的人,突然之间出现在眼前,那陈武心知中了计,却也没有自乱阵脚,而是试图寻个缺口突围出去。 “陈武,想不到你居然是个细作,究竟是什么人,指使你作案?” 县令大人和师爷如何不大感意外,自己的衙门内出了个叛徒,这可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人群中有几名衙役走了出来,陈武目光一紧,“是你们?原来你们没有死!” 原来这几人,正就是白天被慕容雪成以毒酒‘赐死’的那五名衙役。 “何止是他们,还有我……”人群后,连苼阔步而淡定走了出来,那陈武顿时面露狞色:“原来你也没有被毒死!” 连苼将陈武上下打量几眼:“你倒也是个不赖的细作,足足等了你三日,你才肯有所行动。”正是因为这陈武的警觉心太重,连苼心想要引此‘蛇’出洞,恐怕还得演上一出戏,于是暗中与慕容雪成商量好,只要这细作是衙门内的人,看到那几名衙役真的被处死,才会放下最后的猜疑,相信连苼的确已经中毒身亡。 那日早晨莺歌意外中毒,连苼心中便已怀疑衙门内有心怀不轨之人。 于是有意说出已经找到线索的消息,又当着衙门所有人的面说要诈死查清案件,混在当中的细作必然会将这则消息捎带出去。 陈武忽然间狞笑了两声,他伸手揭开脸上面皮,“我并不是陈武,陈武早就已经死了!” 众人大感意外,“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潜入县衙,替谁卖命?!” 连苼凌厉的目光射向‘陈武’,“如果我没猜错,你背后的指使人,应该就是杀害欧阳昊书童的主谋!” “来人,将这假扮陈武,杀害陈武的凶手给本官拿下!” 芜花县令高声下令。 然而暗处射来一把暗器,让所有人猝不及防,不过眨眼的时间,那扮作陈武的男子咽喉上被暗器刺穿,下手之毒辣令人惊悚,那扮作陈武的男子倒在地上,断了气。 墙头黑影掠动,却有一白一紫两道身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踏着轻功飞上墙头,一前一后紧追那黑影而去,正就是慕容雪成和萧绝两人。 慕容天保和谢玉寒,并子阳晓山等一群人也随后来到县衙。 “连苼!你小子吓死我了,你没死啊啊啊!连苼!” “住嘴。”连苼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包子,精准无比的塞满了慕容天保的嘴。 慕容天保咬着包子泪流满面,连苼,被你欺负也是幸福的。 “可惜,人死了。”谢玉寒打量着躺在地上的假陈武,“飞镖锁喉,此人武功不凡。”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时辰。 慕容雪成和萧绝又回到衙门,显然未能捉到射暗镖的人。 “以此人的身手来判断,是对芜花县十分熟悉的人,是个杀手。” 莫非是凶手雇佣的杀手? 人群中有乌尔黛走过来,穿着素净,面颊削瘦,一双乌溜溜的黑眸分外明亮,此时眼中盛满担忧,“楚公子,听说莺歌中了毒,她有没有事,我能见她吗?” “当然。”连苼带着乌尔黛见莺歌,莺歌依旧躺在她的床榻上,虽然身体虚弱无力,唇色发紫,眼窝深陷,但能微微撑开眼睛,说上几句话。 “乌尔黛姐姐,你别担心,莺歌是死不了的……” “莺歌,别说话,姐姐相信你会活下来的。”乌尔黛无限温柔的目光抚慰着莺歌。 连苼道:“不能再耽搁了,莺歌的毒需要尽快替她解除。” 许大夫和许娘用恳切的目光望着连苼和慕容雪成等人。 “求你们救救莺歌,许某人必当感激诸位的大恩大德!” “许大夫,请起。”连苼先一步握着许大夫的手肘将他拉起来:“许大夫替国子监学子医病数十年,救您的女儿,是天经地义之事。” 慕容雪成面对县令大人说道:“大人,虽然他们一家是在押的嫌犯,但念在特殊情况下,恳请大人额外开恩,让许大夫的小女莺歌出牢房,上玉笔山解毒。” 慕容雪成开了口,县令大人没有不遵从的:“人命关天,本官恩准放嫌犯莺歌出牢,先行解毒。” “谢大人开恩,草民感激不尽。”许大夫和许大娘泪盈满面。 “慕容天保,护送莺歌上玉笔山,求庙中大师解蛇毒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连苼点名说道。 慕容天保指着自己:“连苼,为什么……是我?” 连苼戳戳他结实的小胸膛:“因为你长得块头最大,能跑能扛能背还能打,保护莺歌再适合不过。” 慕容天保满不愿意:“我,我不愿意,衙门里不缺人手,派几个护送莺歌上山肯定比我妥当!” 第38章 举案齐眉 莺歌见慕容天保不情愿,早已激动得咳嗽了起来,“爹,我不要他背……不稀罕……慕容天保你还是当你的十一皇子吧……我莺歌就算是爬上玉笔山……也不需要……不需要你的帮助!”莺歌又是喘又是咳又是哭,本就虚弱的她因为这番激动,一张脸蛋瞥得通红,满脸幸苦的泪水,衬着那对俏丽明媚的杏眼儿,显得格外招人疼惜。 见她这般模样,慕容天保心里已经是后了悔,可又拉不下皇子的面子:“人都病成这样,嘴还是不饶人,小丫头片子!” “慕容天保,我讨厌你!”莺歌气着哭着吼着。 “天保,你这么不愿意护送莺歌上玉笔山,难道你喜欢莺歌?”连苼凭白的冒出一句。 果然慕容天保险些跳脚:“什么!我?没有没有!” 他怎么会喜欢这种牙尖嘴利的臭丫头! “那你为何如此排斥莺歌,有句俗话叫不是冤家不聚头,我见你几次三番与莺歌对嘴却又狠不得心讨厌她,所以我才说你喜欢莺歌。” “没有的事!”慕容天保急忙解释一通,只觉得越是解释越是不清,最后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行,我送她上山!” 莺歌咬着发紫的唇角,两行豆儿样的泪珠挂在脸蛋上,哀怨的瞪死了慕容天保。 慕容天保见她这模样,却又有几分可爱之处。 心中回荡着连苼刚才那句所谓‘冤家……’,一时间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衙门,牢房。 桐油灯盏内,偶尔‘噼啪’一声,爆出小小火花。 橘色的火光,如一团温暖的阳光,柔软照在人的脸颊上。 连苼亲手为慕容雪成脖子上的伤口换药,她心无旁骛,他却意识神游。 清新的香气从她身体上散发出来,她此刻正垂着头,凑近他查看他的伤口,他只需要一个低垂的眼眸,就能清晰的看见她羽扇般的睫毛,和她俊秀挺翘的鼻梁。 她墨黛色的眉眼之间,恰有着一颗淡而细的小黑痣,这颗美人痣长在她的脸上,不仅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着说不出的英气。 “要是让你母后知道我险些将你杀了,我想她会后悔当初没把我砍了。” “只要有我在,无人能砍你的头……”慕容雪成的眼神宠溺而温柔。 “下次你要是再不闪不避,我就真把你杀了。” 慕容雪成望着她的发顶,莫名的在心中回答她一句: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连苼,包括我慕容雪成的命。 上完药,四四方方的牢房里,摆设整洁干净,慕容雪成今晚会在这里,权是为了帮她补上白天没能上的课,以免月试的时候她落后太多。 橘黄而明亮的油灯下,他二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慕容雪成温从的为她讲解着尔雅、春秋、诗经里的内容。连苼虽然受过现代教育,学习讲究干脆利落,尽管她承接了楚连苼的记忆和对古代的辨识能力,但看着书卷上文邹邹的语言,还是让她有种被书本强/奸的感觉。 其实这古代所学的东西比现代更博大精深,各门各类,无所不学,只是这语言差异太大,让她头疼。她咬着毛笔,撑着腮帮,若不是慕容雪成的声音极为好听,在这里听课,她大概早已昏昏睡熟。 慕容雪成抿着宠溺而淡淡的笑容,时不时揪住她头发令她清醒,又时不时拿目光凝视她。 油灯下,构成一副举案齐眉的温馨画面。 慕容雪成一时间也看得呆了。 正翻到诗经篇,那书卷上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令他心头悸动,如同春风吹皱的涟漪,氤氲从心间上荡开了去,不知不觉看着她,竟是全身都燥热了起来。 连苼抬头之时,见慕容雪成神游太虚,笔杆敲在他头上:“慕容雪成,你发什么呆?” 慕容雪成的眼睛里,一片浓浓的波澜荡漾:“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连苼,你是否相信人能有这样的感情?” 连苼离开桌子立起身来,背着慕容雪成,抬头仰望天窗外如水的夜色。 “我愿意相信。”她嘴角浮现笑容,回眸望着他,道:“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这是她对爱情的信仰。 ‘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这一句话如同投掷在平静湖面的石砾,轻轻的一声响动,随着湖水沉落湖底,落在雪成的心头。如果这句话,是对他所说,该有多好?如果她是女子,该有多好…… 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她的一句话,让他这一生尝尽了悲与欢。 芜花县衙。 好不容易找出衙门里的细作,然而毫无收获人就已经死在面前,案情似乎又陷入了无路可走的地步。县令大人开堂审案,审了两日,终究没个结果。要是不找出证据证明莺歌一家的清白,那他们就得背上罪名,就算不用死,那也不能留在国子监继续当这个大夫。 白天的时候,连苼和衙役们相谈甚欢。 夜晚,慕容雪成会准时前来为她补课。 牢房的伙食太荤腥油腻,县令大人自掏腰包,天天大鱼大肉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这位太傅之子,短短的几天牢狱生活,她不仅没瘦个一两二两,反倒是圆润了不少。她摸着自己开始发育的胸部,心中有些愁苦,看样子,她不得不对自己实施惨无人道的束胸这一招。 一阵风,无声无息吹来。 桌案上纸张被风撩动,‘沙沙……’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时间已将近三更,连苼袖中匕首紧握,幡然睁开双眼。 萧绝立在她床前,压低声音:“跟我走。” “去哪?” “穿好衣服,随我出去,一个时辰就回。” 连苼察觉到他有目的,于是翻身起床穿戴好衣裳,两个人又悄无声息的离开牢房。 “三更半夜,你莫不是要带我去偷鸡摸狗?”连苼沐浴着夜下凉风,睡意醒了大半。 “偷鸡摸狗?当然不是,而是寻花问柳。” “难道你……”连苼的目光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他和慕容雪成谢玉寒一样,都不过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会不会太早熟了?尽管在古代人们习以为常。 萧绝轻咳一声,手握着拳头稍微掩唇,“我没沾过女人。” “那你……是打算去……”她真没好意思将那‘破、处、男’三个字说出口。不由得一张老脸微微的发红。萧绝倘若知道她那些不堪的想法,不知会是什么表情,但她的意思已然很明显,萧绝一对凤眸越加的深了下去,月色下抿着性感的薄唇,背对连苼,声音略带沙哑:“那烟花柳巷的女人,庸脂俗粉,于我,不屑。” “萧兄,你还真是自命清高啊。”连苼带着笑意,双手背后已往前走去。 萧绝盯着她的背影深深望了望,那些烟柳女子,没人能及得上眼前这一人的绝色。 正是夜半三更好入梦之时,若还有灯红酒绿,喧哗玩闹之地,便就只有这烟花柳巷。 抬头仰望着‘醉生梦死’红漆挞金的大招牌,连苼远远的已闻到一股胭脂香粉之气,此家青楼看似年代久远,装潢古色古香,豪华精致,但地面算不得大,只是这来往的客人却十分的络绎不绝。 ‘醉生梦死’里头歌声袅娜,曲调成风,有女子娇笑吟吟,男人把酒畅怀。 萧绝径直带了她来到一间客座,客座外莺歌燕舞,红粉脂浓;厢房内活色生香,翻云覆雨,奢靡和婬乱之气扑面而来,但这其中又夹带着一股热冽的酒香,此酒香一闻,既知是上上品。 有一穿桃红色花柳衣裙的女子,滑着细腻的香肩,俏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少公子,您要的东西,奴家给您拿来了……”那女子如水蛇般缠上了萧绝,团扇携风,一阵香气刺鼻,萧绝的目光只是望着桌面上女子带来的妆奁匣子,打开看了一眼,幽暗的凤眸似笑非笑盯着那女子:“你可以走了。” 女子被他盯得浑身发冷,怔了怔,悻悻的在他身上扭了两回:“少公子可真是过河拆桥,奴家给你把东西拿来,怎么就让奴家走呢,少公子要这些胭脂水粉的,莫不是另有佳人入怀来?要是这醉生梦死的姑娘,那奴家,可就不依了,怎能拿了奴家的胭脂水粉,给她人做嫁衣裳……” 萧绝目光深邃,辨不清他的心思,“当然不是。” “那,公子要这些个胭脂水粉的,是要为谁人上妆?” 萧绝的目光睇向连苼,“她。” “什么?”女子惊异望着连苼,“他可也是位少公子,公子您说笑了。” 萧绝此时将女子推开,走到连苼身后俯身下来,双掌撑在桌子边沿将连苼围困在胸膛间,薄唇凑到连苼的垂耳旁,凤眸噙着恣意笑容睇着那女子,“我们是相好。” 女子浑身一僵,呆在原地,脸上阵阵的不可置信,眼前这两位容貌俊美绝伦的少公子,居然会有着断袖之癖,不禁香扇掩面,脸上飞的通红,右脚对着地上一跺,疾步难堪而去…… 连苼始终坐在桌前品酒淡淡笑看着一切。只是当萧绝贴上来,薄唇似有若无,似有意无意擦过她晶莹的耳垂之时,一丝酥麻从肌肤上流窜过。 “少喝点,这醉生梦死的‘梦死酒’可非同一般。” 萧绝深深的闻了闻她发上皂角的清香,性感的薄唇贴在她耳旁沙哑的警告了一声。 第39章 假戏真情 连苼端着酒盏转身,两人的目光近在咫尺,鼻端擦着鼻端。 他的凤眸眼尾上挑,剑眉入鬓,细腻肤色,面如雕刻般无可挑剔,漆黑的眼瞳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狡猾莫测之感,却又明艳妖灼不可方物,一举一动又较一般人深沉,倾长的身材,结实的体魄,魅惑的气度,鸷傲的魄力,统统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奇怪,为何看这只狐狸越看越顺眼?连苼不动声色转回头来,“你倒是说说,这里的酒有何不同?” 萧绝缓缓支起身子,嘴角却隐隐的浮上一抹诡谲的笑意,但那笑意很快便退了。 他走回原位坐下,“我正要和你说这酒的特别之处,以及我带来你此的目的。” “和案情有关?” “是和案情有关。”萧绝斟了一盏酒,那温润的白色瓷盏内,酒色橙黄,“这里的酒不仅仅味道独特,而且分三等。这橙黄的是第三品,给酒量一般的人喝。杏黄的是二品,给酒量尚且算得上好的人喝。一品‘梦死’酒则呈金黄色,逢喝必醉,却不会让人感觉头疼,入口香烈,甘醇回味,价格也是最贵。是这‘醉生梦死’百年来独家秘酿而成。这间青、楼可是年代久远,圣祖帝时期便已经存在了。” 萧绝接着又说道:“当年齐燕尚未迁都帝京之时,檀邑都城比现在更热闹数倍,来这芜花县吃酒的顾客也非常可观,只是皇宫迁都到了帝京后,这里的人少了不少,但这儿的酒依旧飘香。” “你怎么会知道,你来过?” “前年棋云大赛的时候,在芜花县举行。他们来此吃酒,我也来了。” “所以?” “那日晚上,将假扮陈武的细作杀害之人,在追拿途中我从他身上闻到一品‘梦死酒’的香味。而且酒味颇浓。能喝了不少‘梦死酒’之后非但没醉反而还能杀人的,那他必定是酒量过人,且时常喝这‘梦死酒’。来醉生梦死喝‘梦死酒’,一品之后十有八,九会上瘾。别看这家楼规模不大,但被它喝到倾家荡产的人家数也数不过来。且这楼子里的姑娘,有一部分都是因为喝到身无分文的客人,将自己的妻子女儿,卖给了醉生梦死抵债。” 连苼这才将目光落在妆奁的盒子上,“所以你的打算是想,把我画成个宠男,和你唱一出好戏,神不知鬼不觉闯到那几间上房,将那杀手找出来?” 萧绝的眼角微微上挑,“你果然很聪明。知道我们要找的是那几间上房。没错,能喝得起一品梦死酒的杀手,说明他钱财甚多,办事之前还不忘来喝酒,说明此人并不谨慎,而他那日所穿的靴子华贵招摇,足以可见此人自视甚高,傲财好面。他必定在上房。” 连苼问:“你看见了他的样貌?可我记得那黑影当天晚上是整个蒙住了面的。” 萧绝回答道:“他的右手裸上有颗黑色肉痣。身量魁梧,面形宽阔,约莫四十有二。” 廊上穿着花红柳绿的女子迎来送往,奢糜的气息,浓得让人晕眩。 “哟,公子生得可真俊……” “公子,让奴家陪公子喝酒赏月如何……” “公……”正围涌上来的一群莺燕忽然间停了嘴,悻悻的散了开去。 而眼前玉鬓香衣,一女子斜斜靠在门槛上,半眯着狐眸,露出酥、胸大半,从裙衫底下伸出一只小脚,有意的拦住了他二人的去路,“公子叫何名字,你可以叫我芙儿。” 眼前这芙儿生得貌美艳丽,并不太俗,一瞧便知道是醉生梦死数一数二的极品女子。风月场上混惯了的,极尽挑逗魄力的眼神,直接而胆大的盯着他二人。 萧绝目光幽佞,盯着那女子的时候,女子不由得一怔,他噙着笑,拉着连苼的手,“姑娘难道没看出来,我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 连苼这才缓缓的将头抬起,那女子霎时间僵在原地,好个惊艳的少年!! 连苼早已换上了萧绝事先准备好的一件暗锦红衣,手持风流纨扇,画上妖孽男妆,黑色玉冠束发,绷紧的两鬓,将她眉角眼梢吊起,一股妖娆的英气灼灼逼人。就算是曾经身为男、宠的凤皇慕容冲,恐也没有她这般倾国的姿色。 那自称芙儿的青楼女子连声的惊叹,别说是女子看了会被迷倒,男人为他痴迷那也是应该。 萧绝拉着连苼的手,越过芙儿朝上房而来。 这芙儿姑娘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将手中帕子揉碎了去,区区一个少年竟生得比她还美! 芙儿倍受打击,揉着帕子扭头便摔门进屋。 萧绝一手持着酒壶,一手紧紧拉着连苼,周围的人群指指点点,连苼佯装靠在萧绝怀中,当着众人的面压低着嗓音,故做软绵娇媚的男儿姿态:“绝……” 那些个来寻欢作乐的男人,不由得被这一声唤,唤得汗毛直竖。又有被连苼的容貌惊艳者,借着酒胆子上来对连苼毛手毛脚,这些人,或被萧绝险些捏断了胳膊,或被连苼不动声色间以手中折扇打了个狗血淋头,他二人故作亲亲我我的画面,一路闯进了上房来。 “苼儿……” “绝……” “……苼儿。” “闭嘴!”到了上房,丢下外面被他二人闹得人仰马翻的场景,拐角处,连苼立即恢复了神态,折扇毫不留情对着萧绝的嘴拍下来,“萧公子,麻烦你换个名字叫,嗯?”鸡皮疙瘩何止掉了一地,连苼大呼受不了,这戏实在是演不下去,往死里狠狠瞪了他一眼。 萧绝凤眸里的光泽越发的深了下去,他反而朝她靠上来,一步一步将她逼到了廊柱上,一手越过她头顶撑在大红漆的柱子上,一手持着酒壶,灌下一口酒,俯身慵懒而挑,逗的凝望着她,故意放低了沙哑的嗓音:“怎么,苼儿,你不喜欢?还是你喜欢我叫你的名字楚连苼,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 “腻腻歪歪的我演不下去,我想到一个更好的戏码。” “哦什么戏码?” “相爱相杀!”一抹嗤笑从她眼底浮上来,不等萧绝反应,她手中纨扇已然带起一阵劲风朝他攻来,嘴里破口大骂:“萧绝!你堂堂太保的儿子,竟然逼我一个少年,你简直丧心病狂!呸!我是男人,不是女人,你想得到我?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好狡猾的人。萧绝在心中笑了起来。 “苼儿,我想得到的东西,没有我得不到手的。”萧绝持着酒壶连挡了她三招,陪着演戏。 “口出狂言!” “那就不妨试试……” “嘭!”一间上房的门被连苼伸腿踹开,“萧绝!今日你若胜不了我,我便取你狗命!” “苼儿,你真的如此狠心?” 他二人演得入木三分,纠缠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解,客房内有客人正听曲儿的,有正光着身子翻云覆雨的,有正搂着姑娘喝酒做乐的,一间,两间、三间、四间……总共八间上房,不到片刻的功夫,已经有一半被他们打到鸡飞狗跳,楼梯上有急促的脚步声赶来,伴着老板娘的叫唤:“哎哟哟哟,是谁敢这么大的胆子闯到我醉生梦死来闹事儿,好啊,还不快快给我将他们拿下!” “老,老板娘,里头有一位,好像听说是萧太保的公子,萧绝!” “萧绝?怎么会是他?”前年她可是见过这位萧家公子的,生得着实俊美。 “萧绝!你仗着自己是太保的儿子,强行逼我,你无耻……”上房内隐隐约约传来连苼的咒骂声。 老板娘大感惊愕:“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不是个少年吗?!” “哟,老板娘,可不是吗,原来当今太保的儿子好这一口,这可是天大的喜闻!” “行了行了,你们,还杵在这做甚,快给我想办法把他们给拉下来,这楼上可都是金贵的主儿,这么一闹腾,我岂不亏大了!” 第六间上房门口,连苼和萧绝对接了一个眼神,连苼把门嘭地一声撞开,转眼他二人打到了跟前,正听着歌舞搂着姑娘吃酒做乐的黑衣男子听到这一声响动,蓦地收紧目光,手上飞镖紧握,直觉的做出防备的状态。 然而眨眼间面前出现的一对打斗激烈的少年却让他傻了眼。 就是你了!连苼目光瞥见此人手裸上有一颗较为醒目的黑色肉痣。 “苼儿,过来,不要逼我动手伤你……”萧绝目光阴鸷,手持着酒壶,掌风带着冷意。 “呸!萧绝,你想得到我,除非死!” “苼儿!” “住口,你无耻!” “等等,你们是?”那男子被连苼一张涂抹了妖孽妆容的脸给震在原地懵了半晌,这屋内尖声大叫的姑娘们见了这情景更是瞠目结舌--两个少年打情骂俏,这算什么? 连苼化了妆容,那杀手一时间没认出,但萧绝的脸那晚追拿他他却是见过的,此时陡然想起来,却已经晚了半步,靠近他身前的连苼出其不意点了他的穴道,他手里掷出的毒镖叮地一声,坠在地上,“你,你们……” 连苼手中的纨扇敲打着他的脸,“啧啧啧,你身为杀手,毫无谨慎,空有一身好武功。” “你们想怎样?!” “请你到衙门走一趟。” 男子嗤笑了声:“你们不必白费心机,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我断不会说出庄家是谁。” 第40章 太子心病 闹哄哄的场景里,此时此刻醉生梦死的老板娘踩着一地的凌乱闯了进来,“唉哟,瞧这乱的,萧公子,原来真是你……这位是?”那老板娘打量连苼,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叹和狐疑。 萧绝抛出两根金条,老板娘接个正着:“萧公子,这是?” “赔偿。”萧绝道。 老板娘立即笑靥如花,“萧公子出手倒是大方,只是娇娘不知公子今日来我这醉生梦死,是为了什么?若我醉生梦死有得罪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告诉娇娘,娇娘定给公子赔不是……” “娇娘,让你们的人都离开,派两个打手,将此人送往县衙。” 萧绝走上来,伸手往那男子身上点了几个穴道,男子立时昏倒在地。 娇娘点头,照着他的吩咐做。人群散开,纷乱的场面也平静下来。 “萧公子,是否需要娇娘……为您和这位公子准备一间上好的房间供你们‘享用’?”娇娘频频在萧绝和连苼二人之间睇来睇去的打量,话中的意思很明显。 “不必了,你先出去。把我留在客座的东西让人拿来。” “好……”娇娘掩面含笑离去。 萧绝扔掉酒壶,拨整凌乱的衣裳,又恢复了他的高贵,“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就不该把你也拉来,我夜逛花街,强迫男宠的消息传回帝京让我爹知道,恐怕我爹会给我一个狠狠的耳光。” 连苼背对着他立在桌前,忽然间沉默起来,她手中把玩一只酒盏,微微侧头,声音低沉却浑然有力:“萧绝,你可是……”她似有话要问出口,但话说了一半,又咽回了肚子里。 会不会……萧绝发现了她女儿身的秘密? 为何总有种这样的感觉,还是他真的只是和她一样喜欢捉弄人? “你想问什么?”萧绝盯着她看。 “没什么,今天晚上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告诉慕容雪成,否则……” “否则怎样?” “慕容雪成把我和他之间的情谊看得很重,他要是知道你对我不敬,别看他斯文,动怒的时候也是会吓人的。”连苼说完这话,门外有人送东西进来,连苼到里头换了衣裳,卸了妆容。 回到衙门的时候,街头刚好敲响三更二刻的鼓声,衙门里一天之中也是最安静的时候。衙役们并没有发现她的离开,正歪在那墙根下彼此靠着打盹。 只是回到牢房,慕容雪成白衣胜雪,立在那不知已多时。 “雪成,你不是已经回国子监了吗?”连苼略感意外,僵在牢房门口。 “你去了哪?”慕容雪成的声音淡如水。 “我……”回想在醉生梦死发生的一幕幕,连苼不知为何略有心虚的感觉。 “连苼,你说过,没有秘密瞒我。”慕容雪成淡然转身。 连苼走进来几步,站定在他跟前,“我和萧绝去了花街的醉生梦死。” “你们做了什么?”慕容雪成的目光融在月光下,一点薄凉。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连苼肃穆望着他。 慕容雪成的眸光瞬间浮上薄冰之色,“你和他之间,有我都不能知道的秘密?” “我把他当朋友。” “朋友?”慕容雪成凝望她低垂的眉眼,眉眼间寂寥而失落,“连苼,你是不是忘了他是谁?他是太保的儿子,他爹有逆反的心。连苼,你回答我,如果将来我和他站在敌对的立场上,你是选择我,还是选择和他为伍?” 连苼蓦然抬起头来,“慕容雪成,你不是这样小心眼斤斤计较的人,我和他,正如我和你,还有慕容天保,甚至还有谢玉寒王琪他们一样,都是一样的朋友,我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我觉得你们值得,就相交。” “一样?”慕容雪成的嘴角,浮上令她陌生的冷笑,“你们在醉生梦死亲亲我我,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一样?连苼,不要变,做回以前的你……” 连苼的眼神也冷了下来,显得有些悸动:“你派人跟踪我?!谁?我知道,风清扬对不对?我早该想到的,你堂堂太子,皇后不可能不派人暗中保护你,所以你让他跟踪我?” 慕容雪成缓缓握紧双拳,“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被我知道你们所做的事?” “你走,我需要冷静!”连苼低沉冰冷的道了一声。 慕容雪成脸色顷刻苍白如雪,他缓缓挪动步子,如风吹的一瓣落叶沉默离开…… 连苼回眸之时,只见他一片雪白的衣角,消失在眼前。 那一片白,如同他刚才的脸色…… 她心中懊恼不该把话说得如此冷硬,可想到他说的这几句话和质问的神情,又觉得心有微微的难过,一时间懊恼担忧和难过混在心头,她拿起桌上一只杯盏,砸在床榻上,“慕容雪成,你这个笨蛋!” “殿下,让卑职护送您回国子监。”风清扬一袭黑衣劲装,立在那儿。 “不必了,清扬,你留在县衙继续保护连苼……”慕容雪成的声音,淡得似要随风化了。 “殿下……”风清扬踟蹰。 慕容雪成背对着风清扬,屋顶上夜风如丝,浮云遮月,幕色深沉。 风清扬知道慕容雪成有着心事,今晚的太子,神情格外黯淡。 慕容雪成似自言自语的说道:“究竟是她变了,还是变的那个人是我?清扬,其实她没变,变的人是我……”他变得容易动怒,变得狭隘,容不得她和别人太过亲近,变得患得患失,害怕有一天她会离他而去。 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她为了别人和他置气争吵。 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像是被放在火炉上煎熬。 “殿下,起风了。”风清扬低低的唤了一声。 慕容雪成仿佛没听见,久久的立在那眺望着芜花县的夜色。 “殿下,下雨了……”又过了一阵,天说变就变,下了毛毛细雨。 慕容雪成纵身跃下屋顶,踏着轻功飞向国子监,风清扬却站在屋顶上,直到慕容雪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才轻叹了一口气。亲眼看着太子和楚连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长久下来,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太子殿下不仅仅是在乎楚连苼,而是对楚连苼有了深刻的感情。这样的事情,究竟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清…… 连苼躺在榻上,顶上四四方方的一小片洞口,有薄雨映着夜的凉。 雨越下越大了,牢房外淅淅沥沥雨水成线。 四更的打更声遥遥响起,她却始终没有睡意。 脑海中回荡着醉生梦死的一幕幕,回荡着慕容雪成临走时那张失望而惨白的脸色…… 两张脸不停的交替的变幻着。 她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望着桌案那盏油灯,只觉得眼前空空,恍若梦中…… 她静静的躺着,心中情绪翻涌。淡淡的灯火在静谧的囚牢内轻轻摇曳,那光照在她脸上,有一团团光晕在眼前飞舞。她忽然间想起在东宫的日子,那些日夜相伴,那些吵嘴打架,那些欢笑时光,那些属于慕容雪成独有的温柔似水的笑容,总会在她身边随时的出现。也总会有他淡淡的,好听的声音拉着她的手唤她一声……连苼…… 对他,她是有感情的,她依赖他信任他如同亲人。她和他也曾时常拌嘴置气,但都不及这一次来得激烈。 早晨的时候,慕容雪成照常给她送白粥。 这是连苼没料到的,她以为他今天不会来了。 才过了一夜而已,他的脸色憔悴不堪,眼底一圈淡淡的黑影,昨天回国子监已经很晚,恐怕他也没怎么睡觉,天蒙蒙亮大概就要开始熬粥。 “慕容雪成,我的胃病近日已经好了,这白粥以后不用再熬了。” 她声音很低,一口一口抿着白粥。 “白粥是养胃,胃病不是两三日能好的,需要长期坚持。” 慕容雪成声音淡淡的,两个人沉默,不再说话。 “我……” “你……” 沉默了片刻,两人异口同声。 只是开了个头,目光对望,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彼此垂头再次陷入沉默。 惟有连苼喝粥时,勺子和碗碰得叮咚作响。 连苼喝完粥,慕容雪成收拾碗勺起身离开,见他始终没有再对她说话,连苼欲言又止,到底也没说什么。然而当她听见牢门打开的声音后,接着却并没有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只听碗摔碎在地上铿锵做响,她蓦然回头去望,慕容雪成已躺在牢房门口。 “慕容雪成!”她急忙跑上来,将他扶起靠在身前,当她的手触摸到他的身子,才发现他的身体滚烫得吓人。“慕容雪成,你是不是傻瓜!都病成这样了,不说也不吭,还熬什么粥啊!” 连苼被他气坏了,但动作却贴心的让他靠在身前,待衙役闻声赶来,才七手八脚将慕容雪成弄到了县令大人的府邸。 天明大亮,玉笔山上钟鼓之音,冗长回荡在芜花县上空。 连苼陪在床前,慕容雪成昏睡了大约一两个时辰才方醒了过来。 “别动……”连苼伸手,放在他额头上探了探,“烧没退,不过醒过来就好了。” 昨天夜晚,他奔波来去,吹了寒风,淋了整夜的雨,黎明为她熬粥又亲自送来衙门,这些都不足以让他身体崩塌,他这一病,是心病,是不可告人的心病…… 他浑身乏力,心里涌起一种微醺的感觉,侧过头看着她。她那仿佛被晨雾浸润的一对眼眸,有着迷蒙的湿亮,眼底亦有几分憔悴,正荡着柔笑对望着他,让他的心不受控制的向她靠近…… 第41章 升堂审案 然而慕容雪成一想到昨夜,她那一声冰冷绝然的话语,想到她对萧绝的种种。一丝细线般的抽痛,蜿蜒在胸口,越来越密,越来越痛。那些理不清的情绪如乱麻纠缠着他,他仿佛明白对她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却又根本不敢往深处想,一旦触及到真、相,身体里仿佛就会有什么东西崩塌了,碎片成块,无力收拾。 如果她知道他的那些想法,她会如何看待他。 她曾说他是她心目中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当她发现,他也只是个人,有七情六欲,也会无法掌控自己感情的人…… 她会否失望? 她会否斩断他和她的所有关系? 轻轻的,低微的一声叹息,他缓缓抬起手来,拇指抚摸她眼底的憔悴,“是不是一夜没睡?黑眼圈都有了,昨天……” “昨天是我不对。”连苼先声一步,说了他同样想说的话。 慕容雪成病中浑浊的目光只是望着她。 连苼帮他掖好被子,脸上有微笑:“慕容雪成,我向你道歉,昨天是我的不是。快些好起来,你知道我不喜欢看你病怏怏的样子。” “是……曾经在东宫,你还是个孩子,我生大病的时候,你说你很生气,说我生病的样子很难看。说我生病,母后逼着你陪着我,害得你哪儿也不能去玩……”慕容雪成低低的咳嗽了两声,虚弱无力的目光,露出别样的温柔。 可是,他却很喜欢她陪着他,很喜欢看她坐立不安,鼓着腮帮,不甘不愿守在他床前的样子。 “连苼,你没有变,是我们都长大了。” 慕容雪成眼底的别样温柔一望无垠,“你有你想追逐的,我不该束缚你,我会陪着你,当你永远为所欲为的靠山,给你想要的一切。” “慕容雪成……”连苼再次觉得心中有暖流涌过。 就这样她陪在床前,陪了一整天,傍晚之前慕容雪成身上的烧才渐渐的退下。 醒来的第一件事,慕容雪成便是问道:“抓到的杀手,有没有招供?” 连苼扶着他坐起在床头道:“是个顽固的家伙,照道上的规矩,他不肯说出是谁雇他杀人。” “你没有将我们查出来的,毒纱布的线索告诉县令?” “当然没有。”连苼道。 慕容雪成微微颌首,“的确现在不能说,纱布是医馆的,若是说出来,这可是定罪的证据。这么一来欧阳昊书童死一案,则会将许大夫一家三口定为罪魁祸首。到时,恐怕在我们找出真凶以前,莺歌他们一家三口就必须搬出国子监,被流放到偏远地区。” 连苼点点头,说:“可我担心,我们那晚查案的事有可能泄露了。否则当日早晨,不会有人狗急跳墙想要杀我。” 慕容雪成道:“看来,这凶手极大可能就在国子监。” 连苼忽然间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不是极大,而是肯定。” 慕容雪成凝眉望她,“连苼,你可是有什么线索?” 连苼笑了笑,从胸口掏出一块纱布,“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无懈可击的凶案。这是大夫医用的专用麻纱布,和百姓寻常用的棉麻不同,这纱布质地较为粗糙,比较好过滤药汁,包扎伤口也透气,最重要的是便宜实惠。买这纱的人自然是不多的,芜花县统共十三家布庄,国子监附近有五家。为了万无一失,我还是让人每一家布店都查到。在案发前三天内,买过这麻纱布的人有十多人,买的量各有不同,其中有三人是住在国子监的,而买的量最少的,你猜是谁?” 话顿了一顿,慕容雪成已露出欣赏的笑意,“是谁?” 连苼道:“主簿大人的妾室,柳茹。” 慕容雪成问:“那另外二人是谁?” 连苼回答他说:“一个是太名堂管理花草的刘老头,他和他婆娘年年自己要酿几大缸子的酒买卖,这麻纱为了滤酒用。一个是住在国子监后头看门打更的王赖,因他家中有人过世,买这布做孝衣。只这主簿大人的小妾柳茹所买的纱布所用途不知为何。当然,他们三人都有嫌疑。” 慕容雪成道:“看你的神情,你似乎在怀疑这主簿大人的小妾,嫌疑最大?” 话音才落,屋外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大群的人毫不客气的闯进房来,打头的是欧阳昊等人,尾随的是县令夫人、师爷,并一些个衙役和捕快,想来是没能拦得住这欧阳昊。 “太,太子,民妇苦口相劝,无奈这欧阳公子非得要进来……” 县令夫人为难的开口辩解。 “夫人,让府中下人都先行退下吧,这里无碍。” “欸,好……”县令夫人将无关的人通通遣退到屋子外头。 欧阳昊打量着靠坐在床头的慕容雪成和陪在床前的连苼,不由得一声冷笑:“原来这衙门的大牢是想进就进,想出就能出的?楚连苼是在押的嫌犯,为何能够出现在县令大人的房间里?这作何解释啊?” “这……欧阳公子也瞧见了,太子病倒在府上,所以才让楚连苼过来照顾太子呢。” 县令夫人忙着解释。 “笑话!”欧阳昊一口打断县令夫人的话:“难道照顾太子,就非得要一个犯人?要是这谋害了我书童的罪犯企图逃狱,你们打算拿什么来跟我交代嗯?!” 不知何时跟来的晓山从人后冲了上来,“县老爷还没有断案,欧阳公子怎能一口咬定我家公子是犯人!我家公子问心无愧,又何须要逃狱,我家公子的清白容不得他人污蔑!” 欧阳昊握着折扇的手,缓缓的掐紧,狠狠瞪向晓山,“臭奴才,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公子大呼小叫!污蔑?你家主子声名狼藉是众所周知,心狠手辣谋害我书童也不是不可能,如今我手头握有证据,只等县令开堂审案,就能定你楚连苼和莺歌那臭丫头一家三口的罪!” “证据?你能有什么证据?”晓山脸上露出困惑。 欧阳昊冷笑:“到了公堂之上,自然分晓!” “这……”见欧阳昊自信满满,不知又背地里算计什么,晓山不由得有些担忧。 “来人,敲鼓,让衙门即刻升堂办案!”欧阳昊冷冷的喝道。 这便有跟随他的狗腿子,立即的跑到县衙大门外击响堂鼓! “欧阳公子,这,今儿这天眼瞧着就要晚了……”县令夫人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县令大人是要拖到此命案不了了之吗?”欧阳昊冰冷的目光,趾高气扬的瞪向那县令夫人和师爷,“本公子说要现在升堂,就现在升堂!倘或你们不给我一个交代,你们让本公子的书童如何死后瞑目?” 晓山在一旁嘀咕:“呸,猴子学走路,假惺惺……” 他们吵了这一会,慕容雪成轻咳着默不作声,连苼这才低沉说道:“夫人,就让县令大人升堂审案吧。欧阳公子说有证据,我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证据定我们的罪。” 欧阳昊目光斜视,睨着连苼,嗤声一道冷笑:“楚连苼,你最好如实招来,以免受皮肉之苦……”他笑意中忽然掺杂了一抹高傲,“皇上陪着华妃娘娘上云麓台狩猎,已然动身,如今这朝堂,我爹说了算。我书童惨死,我这当主子的,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杀害他的恶人,就算我肯高抬贵手,我爹……他也不会答应……” 连苼瞧着欧阳昊的笑容,只觉得此人欠揍。 “哦,是吗?” 慕容雪成手中拿着一条雪色帕子,轻而优雅的捂着唇,眸光星冷,淡淡对着欧阳昊扫来:“齐燕的天下,何时轮得到你爹一手遮天了?我这太子,竟是连他太师的儿子,亦没被放在眼中?” 欧阳昊从来只图逞一时之快,慕容雪成这几句话虽然淡,但却是在告诉他,他说那些话,可都是谋逆的罪,便是要放肆,也不该放肆到此等地步。欧阳昊抿着唇,暗暗咬了咬牙关,低低的冷哼一声,“公堂上见!”说完这一句,摔开衣袖转身出了房间。 芜花县,衙门。 公堂之上,挂着‘清正廉明’四字挞金招牌。 堂上衙差穿着红白黑相间的公服,两排而立,威武肃穆! “啪!”堂案上县令大人将惊堂木拍得铿锵作响,堂上立时肃静下来。 “带犯人许氏夫妇!”县令一声开口,公堂上接着有几道声音传开: “带——犯人许氏夫妇!” “带——犯人许氏夫妇……” 不一会,戴着脚镣的许大夫夫妇被押送上了堂。 “慢着,还有莺歌那臭丫头在哪儿?”欧阳昊的目光扫向县令,接着拢拢衣袖,斜嘴笑着道:“我听说她中了毒?只要人没死,就得一样上堂来。还是县令大人拿不出人来,给不了交代?”看来,欧阳昊已听得些风声,知道莺歌被人送上玉笔山解毒。 县令大人满脸的无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回答。 “我在这!”公堂外,陡然扬起一道清俏的女音,却是莺歌大大方方走了进来,仰头对上欧阳昊,“欧阳公子,见到我没死,很让你失望吗?”莺歌走到堂上跪下来,“县令大人,民女莺歌跪拜大人,谢大人之恩。” “莺歌,你的毒可都解了,我的女儿,让娘担心死你了!”见了莺歌健康的样子,许娘甚是激动。 “娘,女儿已经好了!”莺歌露出笑容。 “好了就好,娘真是时时刻刻惦念着你……” “对不起,让娘和爹爹担心了……” “肃静!”惊堂木拍响,县令咳了咳,“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再一次轻轻敲响惊堂木,县令不得不低声的道了一句:“带,带疑犯楚连苼!” 第42章 击鼓鸣冤 随着县令的高声传呼,紧接着连苼和慕容雪成走了进来,“大人,我们来了。” “快,给太子让座。”县令见慕容雪成跟着上了堂,忙不迭的叫搬座位。 慕容雪成坐在一旁,淡淡道:“大人审案便是,无须理会我。” 人已到齐,欧阳昊在此,事关他的书童,县令当下也只能公事公办,“犯人许氏,你一家三口谋害欧阳昊的书童,你们可知罪!” “大人,草民无罪,书童的死和草民无关。” “那书童死在你的医馆,又无人能够给你们作证,证明你们的清白,还敢抵赖!” “大人,草民一家绝没杀人,恳求大人明察。” 县令又望向连苼:“疑犯楚连苼,死者死前在掌心留下凶手的线索,正就是你的名讳,而那书童死前,唯你到过医馆,那书童的主人欧阳昊曾与你有过一箭之怨,你可是因埋怨在心,伙同许大夫一家三口,将那书童谋害毒死?” “大人,绝无此事。”连苼回答。 “好,带被告证人上堂来!”县令一声令喝,底下威武声浩浩荡荡,那杀手被纠上堂来。 “堂下犯人!你将县衙逮捕之细作当场杀害,这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还不从实招来!” 那黑衣杀手昂着头,浑身狼狈,却铁了心不肯开口。 欧阳昊在一旁冷笑:“大人,这就是你们抓到的证人?别是随随便便从哪里找来个人,想要替他们开罪的吧?” “胡说!”县令拍案肃道:“此人已承认杀害那日衙门捕获之假扮陈武,将陈武杀害的细作!待他道出这背后指使者,案情自然明了!” “大人,”那黑衣杀手说道:“不必白费心机,我虽然好钱好面好酒,但这道上的规矩,宁死也不能说出背后东家,我是不会指证的!” 欧阳昊大笑:“县令大人可听到了?如果他不说实话,那指使他的人就是莺歌一家还有楚连苼!” “笑话,难不成我雇凶毒杀自己?”连苼对欧阳昊嗤之以鼻。 “谁知道你们在玩什么花招,兴许是想声东击西,找个替罪羊,为自己开脱罪名?”欧阳昊冷哼:“这到头来,你们不是都没死成吗?” “肃静!肃静!”县令大人倍觉头疼,“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来人,用刑!” 有持着木杖的狱卒上来,将那黑衣杀手摁趴在地上,一顿板子噼里啪啦,那黑衣人口角噙着鲜血,倒也死死忍着,愣是不肯松口,县令大人急出一头热汗。 欧阳昊拍了拍掌,“该把我的证人带上堂来了,大人!” 当证人上了公堂,县令大人险些没从公案上跌落下来,那其中一人为何瞧着如此面熟?待他细细的辨认,一旁的师爷低声道:“大人,是跟在您府上的小吏曹思。” 可不正是,县令大人如何不知! 只是他身边的人,怎么倒成了原告的证人? 原来这欧阳昊一心想治连苼的罪,自案发那日连苼被抓来,他便悄悄买通了县衙里跟在县令大人身旁办事的曹思,他给了曹思不少银子,又许这曹思日后做他的书童。这曹思是个小人物,如今得这欧阳昊的器重,心想自个要是跟了太师的儿子,必是风光无限,岂有不允诺的? 此时,另外一人跪下来先行说道:“县令大人,草民乃是国子监守夜的王福,那日半晚,亲眼所见医馆依稀有灯火人声,草民因心生怀疑,于是藏在暗处,看见楚连苼伙同另外两人从医馆出来,草民又听得见他们悄声议论,说是毒死欧阳公子书童的毒纱布,幸亏得没让衙门发现,还,还来得及销毁证物……” “什么,毒纱布?” “是的大人。” “那其余二人是谁?” “回大人,草民事后只跟着要出国子监的楚连苼一人,所以,其他的二人没看清模样。” “胡说!”莺歌呵斥:“既是三人从医馆同时出来,你又怎么会只瞧得清楚公子一人,可见你是撒谎!” 那自称王福的男子垂了头。 连苼心中猜度,此人显然是欧阳昊安排来的,否则不会只说那晚看见了她,却没看清慕容雪成和萧绝。欧阳昊知道此时还不能正面得罪慕容雪成和萧绝,所以才让这王福这么说。 但这王福说的话却是一半真一半假,也就是说,欧阳昊知道她查出毒纱布的事! 然欧阳昊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 知道的只有她,慕容雪成,萧绝三个人,以及有可能发现那晚秘密的凶手。 莫非是…… 大家大人怔仲之际,此时那背叛了县令,前来作证的曹思将一张纸拿了出来,欧阳昊接下纸张,拿在手上公诸于众,冷笑,“县令大人是否还记得这张纸?这是那晚,楚连苼偷溜出大牢,让她的书童晓山假扮做她,因此留下的一张字据!” “什么?”县令大人霍地立起身来,瞪了一眼那曹思,想不到这纸竟被此人有心偷走了去。 欧阳昊又冷笑着道:“县令大人,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莺歌一家三口伙同楚连苼,以毒纱布谋害我书童,事后又偷溜出县衙大牢企图销毁证据!大人若还不肯断案,待我将手中这张纸送到我爹手中,大人,你这可是包庇罪犯,到时候有什么样的下场,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这,这、”县令大人如坐针毡,骑虎难下,已急出满头热汗不知该如何定夺是好。 “要是县令大人狠不下心,不妨让本公子来告诉大人,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要让他们招供,就得用刑,只要动了刑,不怕这莺歌一家不招供画押!” “可是……”县令瞥了一眼连苼,又瞥了一眼太子,握着惊堂木像握着个烫手的山芋。 “大人!”欧阳昊一再逼迫。 “啪!”县令大人将惊堂木拍下,紧紧咬着牙关,嗨了一声,低声道:“来人,将犯人许氏拿下,用……用刑!” “爹!”莺歌挡在她爹跟前,“狗官,难道你想屈打成招吗?” “你,你你你个小丫头,岂敢对本官出言不敬!”刚刚才感念他的大恩,眨眼又骂他狗官,对莺歌这张利嘴,县令大人也着实不敢恭维。 “我和爹娘问心无愧,即便大人将我们打死,我和爹爹还有娘,也不会招供!” 县令大人被他一众人弄得焦头烂额,急躁中将惊堂木拍得震天响,“来人,用刑!” 公堂上,衙差们手中所持木杖敲在地上铿锵作响。 “威武武武——————” 眼看着衙差手中木杖就要落下,慕容雪成坐于一旁,始终眸眼淡然,沉默不言。 连苼掌心内力攒动,伸过来稳稳握着挥下来的棍杖,只听咔嘣一声,那棍杖猝然断成两截! 连苼将断裂的木杖随手扔至一旁,清锐的眉眼,厉而瞪向欧阳昊:“欧阳昊,有我楚连苼在此,这县衙的公堂,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她说着抬头看向公堂之上的县令,“大人,既然欧阳昊带来了人证物证,莺歌一家罪责难逃,那么大人,定罪吧。” “什么?!”县令大人只当自己听错,再次霍地从椅上立起,“这是何意?” 公堂上除慕容雪成之外,所有人均大感意外。 连苼道:“大人没听清么?大人,定罪吧。” 县令惊疑不定,举棋难下,一旁的师爷上来低声附耳一番,县令大人的神情可用惨白如缟来形容,他握着那惊堂木,倍觉煎熬,忐忑之中拍下案来:“今欧阳昊书童被害一案,人证物证俱在,许氏一家三口无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清白,断其有罪,一家三口,打入大牢,三日后当堂画押,听候处置!至于楚连苼……” 话顿了顿,县令大人望着连苼,正要定案,就在这时公堂外传来有人击鼓喊冤的声音,沉亮的鼓声清晰的传了进来,县令大人高声问道:“公堂外,是谁人击鼓鸣冤啊?” 随着大门口堂鼓声落定,有衙差匆匆跑进公堂,“禀报大人,有人自称有冤情,击鼓鸣冤,现就在衙门外,敢问是否带上公堂?” “带上来!” “是!” 片刻,有击鼓之人被带上公堂。 当萧绝紫衣华裳,携一身清风,款步沉着踏进此间公堂大门的那一刻,县令大人险些再次自高椅上跌落下来,认得萧绝的人,均不约而同的吃了一惊。欧阳昊见击鼓之人竟是萧绝,当即狐疑皱起了眉头,“萧绝兄,这公堂大鼓可不是随意能击的,要无实在的冤情禀报,可要被冠上扰乱公堂的罪名……” 萧绝漆黑的目光睇着欧阳昊,接着又不屑的掠过,擦着欧阳昊走上公堂。 欧阳昊握着拳头,隐隐的不悦却不敢言。 在欧阳昊看来,比他小了几岁的连苼,和外表温文尔雅的太子,都不及这位太保的儿子萧绝来得让他畏惧。不仅仅是萧绝小小年纪便曾出征过沙场,而是萧绝眼睛里那种孤高一切,睥睨一切,又蕴藏诡魅,深沉莫测的气度令他难以逼视。 别人不知,他可是曾亲眼见过。 记得那一回,他爹带着他上太保军营参加三军狩猎。 军中有一小将,值夜之时罔顾军纪,打了个盹,丢失了八匹马。 萧绝他爹让这儿子决断,萧绝二话不说,手握利剑,眨眼之间挑断了那小将的手脚筋!竟是连眉头亦未曾皱一皱,面上神情沉静得出奇,彼时这萧绝不过才十三岁,已见果决阴柔的铁血手腕! 回想那一回,欧阳昊还心有余悸,是以欧阳昊尽量避免和萧绝冲突。 “啪!”惊堂木一响,公堂上即刻肃静。 第43章 奴才告主 “底下击鼓之人是谁,有何冤情要诉?倘或没有冤情,可是要受罚的……” 县令大人看着萧绝。 萧绝道:“回禀大人,我击鼓是为了告一个人。” “所告之人是谁?” “欧阳昊。” “什么?”县令大人以及公堂上的人均大跌眼镜,欧阳昊更是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萧绝道:“大人,我书童南星说,曾看见欧阳昊买凶杀人,杀的人,正是假扮陈武的细作,而买通之人,就在公堂上。” “你的意思是说,你书童看见欧阳公子买通了此杀手?” “胡说!” “谎话!”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一个自然是欧阳昊,一个便是那黑衣杀手。 欧阳昊愤而吼道:“萧绝!我与你素无冤仇,你为何污蔑我?” 萧绝噙着莫测的笑意,没有回答欧阳昊,却转而面对那黑衣杀手:“你说我撒谎,那你说,买通你杀人灭口的,是谁?” “是、”那黑衣杀手被打了一顿板子躺在一旁,激动中险些说出实情,但立马又闭了嘴,咬咬牙,道:“我不能说!但不是他!” “空口无凭,杀手杀人,皆是立有字据,你既不愿说出是谁买通你杀人,又不肯拿出字据,你的话没有可信度。” 被萧绝这番话堵回来,黑衣杀手未免郁闷,罢了,这太师的儿子被冤枉,关他鸟事,他横竖不会说就是! 欧阳昊斥道:“你、说!买通你杀人的,与我欧阳昊无关!” 黑衣杀手一根筋到底,死也不肯松口。 欧阳昊一时间气愤不过,几乎乱了阵脚,但很快又恢复了些镇定,瞪向萧绝:“萧绝,你想污蔑我买凶杀人,可不能凭空白说,拿出证据来!” 此时,萧绝的书童南星走上公堂,跪下来,道:“县令大人,小的那日的确见欧阳昊与那杀手交接,欧阳昊给了杀手百两金,大人若不信,可搜查证据。” “南星!你可别仗着你主子信口开河!”欧阳昊气急。 此时此刻,公堂上却传来连苼低低的一声笑意,对上县令大人,道:“大人,我们是定案了,三日后复审见分晓,该不该画押的,那是我和莺歌一家的事。可是现在欧阳昊被人告了,不管实情如何,秉公办事,大人也该将欧阳昊暂且关押起来才是。” 欧阳昊这才恍然大悟,“楚连苼,原来你们合着伙的来诈我!” 连苼笑了笑,挑了挑她那清俊好看的眉:“欧阳兄,你别动怒啊,只是请你也来这县衙牢房做做客,你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大人届时查不出证据,自然只能放你。南星这小子,要被发现是撒谎,大人肯定会秉公处置……放心放心,啊……” 南星憋屈的睇了连苼一眼,作着揖,咕哝一声不甘不愿应道:“但凭大人处置……”当然,谁都知道他这是在做假证,不过萧绝是他主子,即便最后要罚他,这县令大人也不敢真罚。 欧阳昊看穿他们想拉他入狱,却又无法对萧绝发怒,眼睁睁只得任凭他们耍了去。 师爷凑上来,在县令大人耳旁说了几句,县令大人忙不迭的拍案而起:“来人,将堂上一干嫌犯通通押入监牢,今日暂且退堂!” “滚开!我是谁,轮得到你们来对我动手动脚!” 欧阳昊甩开衣袖,黑着张脸自己朝衙门大牢而来。 “慢着!”进了牢房,欧阳昊嫌弃的看着四四方方几面墙的牢房,“这是什么地方,是本公子能住的吗?!” “欧阳公子,这已经是最干净的一间。” “是吗?那对面这间又是怎么回事?”欧阳昊指着连苼所住的牢房道。 “那是楚连苼楚公子的牢房。” “混账!凭什么给她楚连苼的牢房要比我的干净!” “公子这是今日才刚被关进来,就算要和楚公子一样的‘待遇’,那也得等过了这一晚才成。欧阳公子,请进牢吧。”有胆大的捕快将欧阳昊推进来,哐当一声,落了锁! 欧阳昊怒火中烧,连苼踩着信步走上来,噙着笑意进了自己的牢房,“咦,欧阳兄,怎么你好像不开心的样子?其实这大牢也没什么不好,每日有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床比国子监的还要软实,你也想和我一样?很简单啊,给县令大人一点点银子就够了。我给的不多,也就区区二百两,算是我一个月的零花钱。你欧阳公子要是舍不得,便只能睡睡杂草地铺了……” 够狠!欧阳昊气急,从怀里将所有携带的银两银票掏出来:“这是三百六十七两!拿去给那狗官,就说我欧阳昊要比她楚连苼住的更干净、更舒适!否则我要他脑袋!” 衙役拿了银子,“是,欧阳公子等着,咱们这就告诉县令大人……” 望着衙役拿了银两离去,连苼长叹一声道:“欧阳兄出手不凡,大手笔啊。随身就能携带几百两银子,我楚连苼自叹不如。” 欧阳昊自以为得意,“笑话,这区区几百两银子算什么,我太师府,金山银山,宝物成堆,要什么没有!要不是因为慕容天聿,谁会来国子监读这劳什子书!我就算不读,日后也是锦绣前程,而那些庸才,统统只配给我提鞋!” 嗳……原来脑残的鼻祖在这儿啊。 连苼侧躺在榻上,一手枕头,一手把玩着发上玉带,几分慵懒帅气的笑看着对面洋洋自得的欧阳昊,心中不由的感叹,他老子权掌高位又如何,生出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今后那老子不被这小子气得吐血,她就不信楚。 这衙门的动作倒也快,不过半会的功夫,他们便将欧阳昊的牢房打扫得一尘不染,继而将各色精致的家具搬了进来,甚至有师爷亲自来说道:“欧阳公子,置办新的来不及,这些桌椅软床,通通是从县令大人的卧房搬过来,县令大人说,他就算不睡,也不敢怠慢了公子。” 欧阳昊甚为满意,又有衙役们送上大鱼大肉,摆满整整一桌子。 他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高傲的说道:“这玉佩价值不菲,便是买十亩良田亦绰绰有余,拿去!告诉他们,楚连苼的饭菜我买了,给送到我这来,我要让她看着我吃。” “是。”师爷让人收下玉佩。 欧阳昊挥开袍子,坐在桌子前享用美酒佳肴,原本为连苼准备的饭菜也送到了他的桌上。 连苼算算时辰,想着也差不多了,侧耳听了听,她牢房的铁门被人打开,师爷走了进来,低声道:“楚公子,欧阳昊已经醉倒,这酒中放了迷药,他这一睡,足有三天。” 三天后是复审,也就是莺歌一家当堂写罪状画押的时候。 三天的时间,要找出真凶,足够了。 她睁开眼睛,下了床,走进对面牢房,看了一眼醉躺在榻上的欧阳昊,伸出脚毫不客气的踹了踹,嘴角微微然笑了笑,“连知县老爷的床都搬了来,你也不算吃亏……”她伸手,往欧阳昊的脸上用力拍了拍,“这是报那一箭之仇。乖乖的在这呆着,等你醒来,我一定让你看见杀害你书童的凶手,到时候,可别太感激我……” 身后的衙役们纷纷忍着笑意,师爷咳了两声,连苼从牢里走出来,临出大牢前师爷吩咐,“看好欧阳昊,要有任何闪失,你们可谁也担当不起这责任。” “师爷放心。” “嗯。” 又看了一眼昏睡的欧阳昊,师爷摇摇头,一惯内敛的眼底不禁也浮上一抹嗤笑。 一个是太师的儿子,一个是太傅的儿子,差别怎地就如此的大。 衙门,县令府邸。 县令大人双手背后,于厅堂上踱来踱去。 “楚连苼,本官已经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你们让那书童做假证,状告那欧阳昊,岂不是存心的给本官找茬不是!” 连苼于太师椅上懒懒坐着,“哦,县令大人是要治我等的罪么?” 他要敢,又岂会将自己弄到这步田地。县令大人呜呼哀哉,怒意瞬间熄灭,气势顷刻不再,只差没给连苼跪下,“下官不过是个区区的九品芝麻官,不求升官发财,但求保住这小小官职,养活一家老小,为这芜花县百姓办些个小事,此生也就足矣。” 连苼笑着立起,“大人且可放心,虽然你贪生怕死,但也算不上狗官。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楚连苼有能力承担,不会连累到大人。” 话顿了顿,连苼转身抬眸对上那县令大人,“今日之所以在公堂上状告欧阳昊,大人也瞧见了,欧阳昊一心想借他的身份,逼着大人早日定案,若不将他关押起来,恐他还要捣乱,没办法,学生只能出此下策。” 原来欧阳昊上了公堂,连苼听了欧阳昊说的那番自信满满的话,心知欧阳昊必然有备而来。 要找出真凶,须得先将欧阳昊这绊脚石搬开。 慕容雪成说,要暂时困住欧阳昊,这县衙牢房再合适不过。 于是,她和慕容雪成合计,让风清扬速将萧绝找来,利用那打死不肯松口的黑衣杀手,让萧绝的书童南星做一次‘假、证’。如此一来,欧阳昊被缉拿入狱至少三日。而南星是萧绝的书童,即便被发现做假证,县令大人碍于当朝太保,也不敢怎样。欧阳昊即使再气愤,也无可奈何,只因欧阳昊忌惮萧绝。 第44章 雇佣杀手 县令大人面上神情尴尬,脸色发白道:“那欧阳昊所说毒纱布一事,又是如何一回事,你既查出了线索,为何却不告诉本官,还是,杀害那书童的就是莺歌一家三口?” 连苼道:“学生的确是有意瞒着大人,毒纱布也是真,但这纱布却是凶手暗中偷换。” 县令大人狐疑:“你可有何证据证明?” 连苼望了一眼坐上的慕容雪成和萧绝,他二人皆在喝茶,都默然没有出声,连苼又望回来对上县令大人,“大人可还记得,莺歌中毒后我诈死,在我诈死期间,我让大人悄悄打听一件事情?” 县令大人道:“是,你让我查芜花县所有布庄的麻纱布,却没说做这件事情是为了什么。” 话说到一半,县令大人忽然了悟,“莫非,和这毒纱布有关?” “正是。” 连苼道:“大人只需给我三天的时间,我会让真正的凶手,自己送上门来。” 县令大人、县令夫人以及师爷等人均不约而同露出诧异的神色,“凶手自己送上门?” 连苼走上来,随手端了萧绝手中的茶盏,仰头喝下半杯,顺手坐在一旁的茶几上,把玩着青花瓷杯盏,“届时,大人只需要将祭酒大人和国子监众位大人齐齐暗中请来,当凶手送上门来的时候,我敢保证,大人您,又能为芜花县立上一功。” 县令大人带着满腹的疑问去了,萧绝和慕容雪成互望一眼,不约而同看向连苼:“看来,不需要我们帮你出谋划策,你自己就已经胸有成竹?”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要拿到这真凶,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三天,足矣。” “说得也是,其实,这真凶已经呼之欲出了……”萧绝噙着一抹魅笑。 “连苼,要我们帮你做什么?”慕容雪成问。 “当然,没有你们,我一个人可不行。”连苼笑了笑,“其实,我已经让慕容天保先一步行动了。” “天保?你让他帮你办什么?”慕容雪成微微皱了皱眉。 “很快你们便就知晓。” …… 夜已经深了,远远传来了悠长的打更声。 浮云飘过,似乎涤荡了所有雨后的雾霭,芜花县衙一片清亮。 静谧的夜色中,县衙依稀可见还有些灯火,衙门当差的班头隔段时间便轮换一班人。然而这小小的县衙,高手潜入进来,并非难事。一抹黑影穿梭其中,直到进了大牢,依旧未被人察觉。 黑影放倒了七八名看守大牢的衙差,径直朝着一间特殊牢房而来,身手快如鬼魅。 听闻异样的动静,被关押在此间牢房内的黑衣杀手蓦然露出警觉的眼神,“谁?!” 回应他的,只有半空中轻荡的一丝风声。 然,眼前陡然一片漆黑,大牢内的桐油壁灯忽然熄灭! “到底是谁!”黑衣杀手微露狰狞和紧张。能无声无息闯进大牢,能有如此沉稳内敛的脚力,来的人绝非一般人,武功造诣已算得上乘! 半晌,一抹幽幽的低音,在突然寂静的大牢内响起:“来杀你的人……” “什么?”黑衣杀手瞬间拔地而起,扎稳马步,已做出防御的招式,“敢不敢报上名来?” 那黑暗中的声音,冰冷低沉,阴柔鬼魅:“同道中人,你知道规矩……” “你也是杀手?” “我来……奉‘钱’杀人。” “究竟是谁指使你来杀俺?”黑衣杀手不动声色往安全的墙角移动。 “这不是我在乎的,他给钱,我杀人。我来,只想取你的命。”那鬼魅的声音,于黑暗中划过一声低低的嗤笑。 黑衣杀手蓦地收紧目光,“他给你多少钱杀俺?” 大牢内沉默了须臾,随着低低的浅笑响起,阴柔鬼魅的声音回答道:“他给你多少让你杀人,给我的也是一样。” 黑衣杀手再是按捺不住,霍地吼道:“什么!他奶奶个熊!俺在这道上名声可是响铛铛,就算我贪酒坏事,那也决计不会供出背后东家!他个王鸣,也太可恶了,就算想杀我灭口,竟只给区区一百两银子就让你来杀我!还有你是个什么东西,一百两银子的活也接!” “哦?你不是一样,也拿了他一百两替他杀人。” “那不一样,那是俺喝酒欠了、欠了债!” “等等……”那鬼魅的声音忽然顿了顿,“王鸣?错了,叫我来杀你的人,不是什么王鸣。” 黑衣杀手一怔,“什么,不是国子监夫子王鸣指使你来杀俺灭口?那是谁要杀俺!” “你杀人无数,总会有漏网之鱼,想要找你报仇……” 话起话落之间寒光仄现,不过眨眼的瞬间,黑衣杀手便听得牢门上的锁被噼啪一声斩断飞开,冷风携带着杀意逼来,他双手带着镣铐,不过堪堪两招,就被人以长剑抵住了咽喉败下阵来,对方只需轻轻一剑,就能穿透他的咽喉,然而对方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大牢内的壁灯忽然之间一盏盏亮堂起来,光晕渐明。 黑衣杀手这才瞧见拿剑抵着他咽喉的‘杀手’,对方一袭黑衣劲装,银面遮面,看不清是谁。 诡异的笑声穿透墙壁而来,随着脚步声响起,连苼和师爷等人出现在面前。 “没有人要杀你,你看看他是谁?”连苼手握折扇,信步走进这间牢房。 萧绝缓缓摘下银色面具,露出整个阴柔俊美的脸庞。 “是你!”黑衣杀手大吃一惊! 萧绝摘下银色面具,黑衣杀手自知被连苼耍了去,不由得气急败坏:“又,又是你们?!” 连苼抿着笑意,双手背后踱步上前来:“你两次被我们耍到,只能说你身为杀手,脑子却不太好使。” “好个臭小子!”黑衣杀手的脸色一时间难看至极。 “这叫兵不厌诈。”连苼笑着道:“心虚的人,总会容易上当。” 黑衣杀手臭着脸色,“你又咋知道,俺就一定会说出那王鸣!?” 连苼笑道:“当然不知啊,所以才要试,试过后不就知道了。一计不成,可以再生一计,我总有让你开口的法子。” 太太太狡猾了!黑衣杀手心知此时即便是捶胸顿足懊恼万分也于事无补。 连苼道:“我已和县令大人说过,只要你说出幕后指使人,可以饶你不死,留下你的性命,逐于边关充军,今后你想杀多少人便可以杀多少人,但杀的都是些侵我齐燕国土的敌人。你喜欢喝酒是吗,那就日后多多立功,有了功劳,不怕没酒喝。” 黑衣杀手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俺完了……” 离开了芜花县,离开了醉生梦死,他就生不如死啊! 连苼笑着道:“到了今时今日,你已将王鸣供出,怎么,难道还不肯将那字据交出来吗?” 黑衣杀手一脸沉痛望着连苼:“罢……我给!” “字据你放在哪里?” “自是不在身上的,就放在醉生梦死,俺告诉你们,你们自去取来既可。” “很好。”连苼道:“念在你坦白从宽,今日便赏你这最后一壶醉生梦死,日后在军中洗心革面做人,可别想着违犯军纪,否则,我爹的部下可不会像我这般宽容你。” 黑衣杀手不住的摇头,“想不到咱混迹江湖几十载,竟栽在你这小子手上,今后俺也没脸再当杀手,嗨……” “拿着吧!”连苼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抛出一壶梦死酒。 …… 芜花县衙外,翠竹林。 明朗清风碧月之下,翠竹林内依稀有几道身影。 晓山握着把锄头,将东西埋于树下,又将泥土填平。起身望向四周却不见他家公子,闻见树林中有人比剑的声音,他擦了一把汗水,循着声音走来,只见连苼和萧绝一人手握一根竹条,于林中切磋比试。 月光洒向翠竹林,雾霭朦胧,他二人手中剑花飞舞,挑起漫天飞落的竹叶。 时而旋身飞落在地,时而齐齐跃向树梢,竹林中剑气如流光四散。 萧绝手上剑光一闪,连苼的竹条迎面破开成两瓣,仿如一朵银花粲然绽放,萧绝的竹条锐利迅捷,劈开她手中利刃,直抵她的手腕虎口,连苼只觉手腕一阵剧痛,碎成屑末的竹条自手中脱落! 萧绝一手持‘剑’,一手将她困于胸前,低笑:“……你输了。” 他今夜穿着一身扮作杀手的黑衣劲装,裹着倾长傲人的身躯,墨色披风于夜风中翻飞。如墨的长发高束,将他俊美的姿容,更衬得邪魅无比,阴柔中透着几分妖娆的美,竟是比女子还惊艳三分。 看着他眼底瞿亮深邃的笑意,连苼莫名觉得耳根有些发热,那热蔓延至脸上,泛起一阵红潮,她自他胸前走开,掩饰自己的脸色,拍了拍手上尘屑,“你的武功,是跟龙胤将军所学?” “他只是我其中一位师傅。”萧绝深邃目光,凝望着连苼的背影,把玩手中竹条。 “是吗……”连苼忽觉心不在焉。 “你的脸红了。”萧绝的目光愈发深邃,夜色下,似笑非笑盯着她的侧颜。 “当然,我甚少输给别人,今日输给你,这张老脸自然挂不住。”连苼糊弄的回答。 “是吗……”萧绝随手接了一片竹叶在手中,随意的把玩着。一点点别样的笑意从他眼底滑过,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晓山将这些情形看在眼里,面上神情一寸寸暗了下来。 公子和太保的儿子走得太近,可不算是什么好事。 太保府和太傅府,向来水火不容,老爷和萧绝他爹在朝堂上的势力从来都是明争暗斗。这萧绝一看便知不是一般人,公子如此聪明的人,为何要与萧绝推心置腹。倘或萧绝是借机接近公子,背后指不定还有什么目的。 晓山将这件事放在心中,心想着或许该找个机会,将这事告诉三小姐。 第45章 缉拿凶手 “晓山,站在这里发什么呆,让你做的事,做好了没?”连苼不知何时走过来,敲打着晓山的头,晓山醒过神来,“哦,公子,差不多了。” “走,去看看。” 他三人来到树下,连苼看着新翻动的泥土,脚往上踩了踩,“做得很好,晓山,照我说的,将那红绸绑在这棵树上。” 晓山点头,从胸中掏出一块破旧的红色布料,随意绑在树上,“公子,为何要在这树下埋下东西,又为何要绑上这红布?”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又来了,公子你可真爱卖关子,弄得奴才心里头痒痒。” “啰嗦,扛着你的家伙,走人。” “这就好了?” “明日是第三天,明天的这个时辰,我们再来。” “明天?”晓山满腹的猜疑和不解。 一日光阴如梭,直到了翌日入夜时分,果真有人闯进这片翠竹林。 借着昏沉诡谲的月光,只见此人似穿着一身蓝色士子衣冠,阔背虎步直腰,身材挺拔,年岁轻轻,像是国子监的学子。当他抬头环顾四周,月光照在脸上,却不是慕容天保又是谁? 慕容天保径直寻着竹林北边的方向走来,在心中算计着,走了大约半盏茶时辰,他便借着夜光寻找绑缚在树上的红布。林子里雾霭清冷,依稀还有着春末的薄凉,他摸着自个的膀子,寻了几根柴薪,掏出火折子点燃了。 林中时而传来几声扑棱棱的鸟飞声。 静谧夜色中,仿佛透着几分诡异。 半空中流淌着躁动的气息,隐隐的,悄无声息跟在慕容天保后头。 这片林子还算稀疏,也不算大,花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他便找到了绑缚红绸的那棵树。 拿下红绸布,慕容天保露出笑容,“可算找到了!” 他随手抄起一根竹棍,蹲在地上动手挖掘泥土,约莫半会的功夫,泥土中现出一角信封。 就在此时,忽有一阵风袭、来,带着满地枯竹纷卷飞上半空,落叶纷纷之间,藏着一剑凌厉杀招,破开纷扬的竹叶,黑夜中森冷的寒光仄仄逼人! 慕容天保大声嚷着霍地一下弹开,那剑刺进一棵竹竿,整棵翠竹应声裂开成两半。 “嘭!”翠竹爆裂,掸在慕容天保身上,将他震得跌滚在地。 “你是什么人?”慕容天保就着竹叶铺满的地上连滚两番又躲开一剑。 来人穿一袭深蓝色衣裳,带着一顶斗笠,边缘垂着黑色纱幔,瞧不清五官和长相。他既不回答,也不说话,招招带着杀着,步步紧逼,一心只想至慕容天保于死地! 慕容天保随手抄起一根竹竿应对,他的武功不及连苼和慕容雪成,但胜在内力浑厚,招式也是十打十稳,一招一式稳若泰山,密不透水,让对方短时间寻不到他的软肋下手。 可眼前这人的武功十分诡异,一招一式又十分沉着冷静,不疾不徐朝他攻来,十几招后,慕容天保大喊吃力,额头上汗水已冒出豆大的几颗。眼看他要支撑不住了,竹林中这才有了骚动,火光依稀照着他们的方向,有箭穿过竹林凌厉射来,此番动静,很好的转移了对方的视线,慕容天保得以喘口气。 但很快,对方自知有陷阱,眼中杀意毕现,招式凌厉了几倍! 慕容天保霍霍的叫着,招招自防,步步后退。 眼瞧着他体力就要不济,夜空中衣袂掠动,两道身影皆如鬼魅般迅速飞来,当空一剑,挑开刺向慕容天保的剑,动作极快、极准、极冷静。 当那剑被挑飞,铮地一声入地三寸! 风清扬和萧绝双双落定在慕容天保跟前。 紧接着飞来的,是一袭白衣翩翩的连苼,“天保!你没事吧?” 慕容天保揉着屁股,叫苦连天:“连苼,说好了要及时出现,你小子再不快点,我可就没命了!亏得我平日待你做兄弟,你拿我的命一点也没上心!”慕容天保满腹埋怨的从地上爬起。 连苼落在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我怎么会让你出事,我是对你的身手信得过,才派给你这件差事,你看,你这不是有惊无险吗!” “真的?”慕容天保立马化悲痛为欣喜。 连苼见哄住了他,这才将视线转移到被萧绝和风清扬左右拦截的那人身上。 她微微扬起下颌,道:“夫子,学生们都在这,夫子怎么,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吗?” 那黑斗笠下,一对灼灼的目光,凌厉射向连苼。 连苼不紧不慢,道:“王鸣,国子监教书夫子,三十九岁进入国子监,为今已有十载。” 远处的火光由远及近,不约半会,一大群人围拥而来。 缓缓望了一眼周围所有的人,王鸣摘下斗笠。中等身材,脊背挺直,虽然已经四十九,但保养得宜,精神矍矍,装扮整齐干净,一对眼神尤为精锐。 王鸣右手缓缓握紧,虎口上还隐隐的作痛。 他盯着风清扬和萧绝各自望了一眼。风清扬能当上慕容雪成的随身侍卫,自然武功不弱,他的出现无疑让王鸣吃惊在怀。而萧绝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也让他甚感意外。 最后,他的目光定在连苼的身上,终算是开了口:“可惜,那日没有将你毒死。” 连苼一手背后,清瘦如玉的身姿,立于落叶之下,“夫子,你应该可惜的是,那日不该试图嫁祸于我。你虽然是想转移目光,却殊不知,惹上我楚连苼这个麻烦。” 此时围在林子中的人,除了县令大人带着衙门的一干人外,国子监的诸位大人也都被县令悄悄请了过来。 县令大人道:“王鸣,你身为夫子,为何要狠下杀手,将国子监学子欧阳昊的书童杀害?” 祭酒大人开口道:“王鸣,你在国子监教书十载,素日儒雅,想不到,原来你并非儒生,身手如此了得。究竟为何你要杀害那书童,你又到底是何人?” 王鸣昂着头,面上神情颇冷,“无可奉告。” “王鸣,你已无路可逃,还是从实招来,束手就擒吧。”县令大人指着王鸣喝道。 “你不肯说,未必就没人知道。” 连苼踱步上来,嘴角噙着笑意:“王鸣,你本是封济县人,原名王仁洲,能文能武,自视甚高。当年你投效道台大人手下,但不被重用,你杀了道台大人的一名小妾,虏走不少钱财出走。后另投他人,帮你混进国子监当夫子,化名王鸣,为的是要你爬上国子监高位。一旦你掌管国子监大权,利用你的职权,更方便你主子买卖官位。只可惜,你卧薪尝胆十年,因你几次德行上败给他人,主簿位置与你失之交臂。” 说到这里,那王鸣的目光露出惊讶之色,“你还知道什么。” 连苼不疾不徐,缓缓道来:“你的主子开始不满你的表现,所以逼着你走捷径。你假意勾、引主簿的小妾柳茹,二人相好之后,你与柳茹商量着除掉主簿大人,却不料,这件事被欧阳昊的书童意外发现。你因此设法将书童杀害,顺势嫁祸给莺歌一家,又因我恰与欧阳昊闹出一箭之仇,你便借机陷害我,让我们来替你背这黑锅,因为你知道我是太傅大人的儿子,最后这件事,会不了了之。如此一来,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好小子。”王鸣低低的一声冷笑。 在一阵阵的唏嘘声中,连苼接着又道:“但你没想到,我会自查清白。那日晚上,你察觉我们在医馆找到了那浸有七星萝毒的麻纱布。于是,你让人混进衙门,想将我这‘多事’之人除掉。可惜,你棋差一招。” “案子一日日拖下来没有定夺,于是你又将我隐瞒县令大人的关于毒纱布的事情,透露给欧阳昊知晓。欧阳昊得了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但他不会放过这机会,于是找到守夜打更的王福让他做假证,让王福说那晚看见我们找到毒纱布想毁灭证据。……再加上,欧阳昊又买通了曹思,手上得了证明我曾出过衙门,到过医馆的直接证据,于是,他信心满满的逼着县令升堂办案……” 在所有人的惊叹中,连苼接着说道:“这其中,你让人假扮陈武混进衙门下毒,我有意诈死,那假扮陈武之人,直到三日后确信我被毒死,这才敢透露消息给你。然而正是他的过于谨慎,引起了你的怀疑。于是你花钱雇佣了杀手,一旦他落网,便将他灭口。可是你在醉生梦死找的这名杀手,本身有致命的缺点,让我们顺藤摸瓜将他抓捕到案。” 连苼踱着步,又转身面对王鸣,“但他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杀手,至少他宁肯死也不愿说出是谁雇他杀人。不过,没关系,我却有的是办法让他自己开口,告诉我谁是花钱买他杀人的背后东家。” 王鸣的脸色沉了下来,盯紧了所有的人:“你又是如何,在一开始查到是我,对我和柳茹设下圈套?” 连苼不急着回答。而是回头望了望,果然见翠林中有一批人举着火把走上来。 第46章 连苼中毒 来人正是慕容雪成、谢玉寒和晓山等一批人,并几名衙差带着莺歌一家三口前来。慕容雪成走到跟前,拿出一张字据:“王鸣,这是你买通凶手立下的契约。” 王鸣见他们果然让那黑衣杀手开了口,并找到了他买凶的证据,心下知道,自己这罪名是逃脱不掉了。 谢玉寒走上来,则拿着一本账簿:“王夫子,这是学生花了几日费了一番心血搜集到,记录你掌教十载以来,所有来历不明的钱财。并你和你的背后主子来往联络,以及和柳茹暗通款曲的相关证据。还有,你曾经的经历和身份证明……” 他们一个个将证据摆在眼前,王鸣简直是百口莫言。 连苼道:“王鸣,你用毒纱布杀人,的确是花了一番心思,精巧,让人难以察觉。……只是那晚,我查出毒害书童的来源正是这过滤药渣用的纱布后,你便急于将我杀掉,反而让我猜疑,这凶手就是国子监的人。我隐瞒着县令大人,但却让县令暗中查芜花县的每个布庄,最后查到谁,我想你应该知道。” 王鸣心中大为吃惊,看着连苼,“你竟连这都能想到,是,是我让柳茹准备的纱布。” 连苼笑了笑,道:“所买纱布的人中,柳茹买的量最少,用处不明。而我从衙役处听闻,柳茹与你暗中苟、合,连主簿大人自己也不知道。接着我让谢玉寒查你,发现你在这期间,悄然去过醉生梦死。……柳茹将所买的纱给你,你将七星萝的毒浸染在上头,然后乘机调换。医馆的后院墙并不高,要想第一时间无声无息将它偷换,此人必定有不弱的轻功。” 顿了顿,连苼接着说道:“而且,那晚在牢房里,我还想到,如果书童临死之前在掌心写下凶手的名讳留下线索,那莺歌一家很有可能发觉,你便没有时间做手脚。所以,那字,乃是书童死之后,你寻了个时机,以轻功跃入医馆,神不知鬼不觉在书童手中留下线索,借机栽赃于我。……如此一来,我指使莺歌一家害死书童,理由则看起来更充分。……更重要的是,欧阳昊的书童不识几个字!” 整个事情几乎已经水落石出,不论是国子监诸位大人,还是衙门县令,无不感到意外。 想不到这隐藏在国子监十年的夫子,背后还有这般目的。 那主簿大人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王鸣,素日我待你不薄,你我同教学十年,我拿你当兄弟对待,想不到你……你竟染指我妾室,还妄图暗中将我除去,简直丧心病狂!” 王鸣不屑的一声冷哼,“我样样较你出色,只不过我输在出身,所以就必须让出这主簿的位置,实在不公平!” “老爷!老爷!”那柳茹被衙役缉押着带上来,柳茹见东窗事发,哭泣着跪倒在地上,拽着主簿大人的裤脚,死命求情,“老爷,妾身错了,妾身是一时被这王鸣蒙蔽,老爷念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你救救妾身一命吧老爷!老爷!” 主簿大人拂袖,将柳茹踹开,“柳茹,你是死是活,县令说了算,与我无关!” “啊!”柳茹绝望中悲戚大喊:“老爷您好狠的心呐!” 连苼看了看柳茹,又对上王鸣,“有件事我不明白,书童是如何发现你的秘密?” 王鸣将视线放在连苼身上,转而又睇了一眼哭到死去活来的柳茹,道:“我与她绸缪除掉主簿,那夜里柳茹因此事细节上与我意见分歧,吵了起来,刚刚好在医馆附近,那欧阳昊的书童腿上中了箭,本是躺在医馆疗伤,偏要跛着脚出了医馆转悠,接着尿急寻个地方撒尿。这便撞见我们争吵,我见地上有尿渍,脚印一深一浅,那背影约莫也看得清楚,但我佯装没有追上他。事后,他似乎没有将我们的事说出去,大概是并没有听清楚我们的话,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便下手将他杀了。” 连苼道:“你行事太急躁,否则不至露出诸多马脚。” 王鸣咬着牙关,盯着所有的人冷哼:“嫁祸你,的确是我棋差一招!” 连苼瞪着那王鸣:“王鸣,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还不束手就擒?” 谁知就在此时,那柳茹跪在地上爬上来,对着县令和慕容雪成他们叩头:“大人!大人!妾身愿意指证王鸣所有的罪名,求大人绕过妾身一命吧!大人、啊!!” 电光火石间,王鸣窜上来将柳茹钳制在手中,“别过来,否则我要她的命!” 柳茹大惊失色,“王鸣!你这个卑鄙小人!” “闭嘴!否则我对你不客气!”王鸣的手紧紧锁着柳茹的咽喉,柳茹憋红了脸,眼底露出惊恐,“不,不……别杀我……” 王鸣钳制着柳茹,紧紧盯着风清扬和萧绝他们,缓缓的一步步谨慎的往后挪动,“谁敢再上前半步,我立马要她丧命!” “王鸣,你,你简直胆大妄为!”县令大人喝命衙役上前拿人。 “等等,都退下。”慕容雪成将众人阻止。 王鸣拖着柳茹往林深处退,风清扬沉静无底的眼眸里,泛出精锐的光芒,那王鸣察觉了,自知挟制柳茹也走不得多远,不由得孤注一掷,于是,只听一声‘咔’骨头断裂的声响,那柳茹僵硬的倒在地上断了气,王鸣忽地狂吼一声,竟似有河东狮吼的功力,一阵强劲的狂风扫来,大半的火把被瞬间熄灭! 王鸣踏着轻功欲逃。 “哪里走!” 最近的风清扬、萧绝和连苼纷纷提剑来追。 慕容雪成也踏着轻功飞上来,却不料火把纷纷熄灭的同时,周围翠林顿时陷入漆黑,他因有夜盲症好巧不巧一头撞在竹竿上,幸得风清扬察觉到慕容雪成的为难返身回来,才不致让他跌得太难看。 “殿下。”风清扬护着慕容雪成不肯离开。 “清扬,王鸣心怀叵测,我不放心,你去帮助连苼将王鸣缉拿归案。” “殿下……”风清扬迟迟未走。 “要我再说一次?”慕容雪成言语之间微有冷意。 “去吧,太子这里有我在。”谢玉寒行步上来,对着风清扬道。 风清扬应了是,追着连苼等人而来。 此时萧绝和连苼,以及随后跟来的慕容天保,追着王鸣已深入翠竹林间。 萧绝轻踏翠竹翩然几下落定在王鸣跟前,挡住了其去路,语声冷魅:“你逃不掉。” 王鸣话不多说,运功杀来。 第47章 真假梦靥 王鸣握剑运功刺来,剑花碰撞,擦出嗞嗞的火花,满地的落叶纷纷被卷入半空,沙沙的如雨般坠落,萧绝的剑如行云游龙,又厉如幽冥鬼魅,剑锋出招之间变化多端,招招莫测,王鸣处处防备,节节退后。 连苼和慕容天保也混杀进来,将王鸣团团包围在其中,王鸣吃力不敌,受了连苼和慕容天保一人一掌,萧绝剑刺其臂,攻近身来,将王鸣摔倒在地上。 慕容天保哈哈大笑:“有我们在,你这厮还想逃去哪里!” 远处听闻声音的人群朝着他们的方向搜来。 萧绝蹲下来,点了王鸣的穴位,拔出剑,查看了下王鸣的伤势。 连苼望向衙役们寻来的方向。 然而就在他们松懈的此时,一条花斑毒蛇悄无声息掩藏在枯草败叶之间,滑向连苼。 萧绝察觉的那一刻,已晚了半步:“当心!” “唔……”连苼闷声喊着痛,萧绝的剑射来,一刀斩断那花斑毒蛇,连苼顿觉头晕目眩软倒在地。 那王鸣五官扭曲冷声大笑:“哈哈哈,想不到吧,这是我养的宝贝,每日跟在我身边,从未被人发觉。”原本那晚他可以用蛇将那书童咬死,但为了嫁祸于人,不暴露自己,他才选择精心布局毒杀书童。那日牢房中莺歌所中的蛇毒,正就是他这宝贝的毒液。 “连苼!连苼!!!”慕容天保见连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的心也跟着炸开,扶着连苼急得狂吼:“你小子不能死啊!连苼啊啊!” 嗳……连苼痛到意识游离,被慕容天保这几声吼又给吼了回来。 “慕容天保……别吼了……快帮我把毒血挤出来……” “挤?咋挤?” “……”连苼被他气死。 “你做什么?!”见萧绝突然冲上来二话不说就抬连苼的脚,慕容天保狐疑大喝。 萧绝直接脫了连苼的鞋袜,只见小腿上有两颗深深的紫色牙印,他二话不说,俯身下来吮、吸伤口,慕容天保看到目瞪口呆! 连苼的额头上冒着冷汗,小腿上巨痛钻心,她眼见萧绝一口接着一口将最近的毒汁吮、吸出来,接着冷静沉着的掏出匕首,将伤口上方滑开一厘米的口子,两指并拢运行内力,将游走的蛇毒逼出,又快速扯下慕容天保身上的发带和衣带,将伤口上方结实的捆扎以防余下的毒液蔓延。不过片会的功夫,他做完这些措施,连苼的视线已经开始悬浮,朦朦胧胧之间,她只觉得萧绝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耳旁低低的道了一声:“……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 一夜,更漏如流沙而逝。 淡淡的曙光,溜过纱窗无声落了进来。 床上的人,脸色还显得有些虚弱,英气的黛眉紧笼。 睡梦中,隐约有个长长的梦缠着她整夜,让她在睡梦中亦无法感到安宁,甚至有从未尝到过的悲酸苦辣,依稀的徘徊在脑海中,慢慢的沿着她的骨血划过,那梦中亦真亦幻的一幕幕,疼痛时轻微,却那般的刻骨铭心。 她梦到自己仿佛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又做回了她自己,到处是高楼大厦,四处是人流不息,可是心却空荡荡的无所着落,她孤单单徘徊在繁华的街道,止不住的心酸,任凭泪水流淌满面。 然而,梦境不停转换,画面不断的变化…… 她仿佛看见慕容雪成一夕白头,银发三千寸寸成殇,眼中的悲戚仿佛千年万年也诉说不尽…… 她仿佛看见华衣紫袍的萧绝,怀抱一女子纵身跃入万丈深崖,面上悲恸决绝义无反顾…… 她看见皇朝之下尸横遍野,硝烟弥漫…… 她看见疆场之上三军对垒,有女子策马而立,红衣似火,眸倾天下…… 她看见熊熊的大火自齐燕帝京燃烧着,火光直耀半边的天…… 她看见有一道寒光射来,自她胸口穿心而过,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两道撕心裂肺的呐喊……穿过她的耳膜……破成梦的碎片…… 背上如芒在刺,仿佛真有利箭穿过她的心口,她幡然自梦中醒来,大口的喘息,身上冷汗涔涔,而这一场纠缠了她整夜的似真似幻的梦,再要回想,却已经模糊了大半。 …… 眼前晨光渐渐明朗,床前,慕容雪成的身影映入眼帘。 小腿上热辣辣的疼,连苼回想这夜的梦,心想,大概是蛇毒引起的错觉…… “你昏睡了一夜,腿还会有些痛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渴不渴?连苼。” 慕容雪成淡雅的眉眼渐渐成形,温柔问她。 连苼露出个笑容,气色已见好些:“慕容雪成,我本以为明年的昨日,你要给我烧高香了,还想着没时间告诉你,让你给我多烧几个元宝,多烧两套房子,一应那些马车吃的玩的用的,到了那头总不能太寒碜,要不,没有你在,我靠谁去……” 慕容雪成此回见她还能开玩笑,心已经放下来。 他凝着她的眸,淡淡的说:“你在哪,慕容雪成就在哪。” 她楚连苼在哪,他齐燕的太子就在哪。 黄泉地狱,人间天界。 生,死。 他永远做她的靠山。 哪怕山崩,哪怕地裂,这个誓言永不会变。 慕容雪成停下心中所想,抬眸望着连苼,连苼躺在榻上,随口问他:“萧绝在哪?” 那一瞬间,有抹淡淡的落寞从他眼底滑过,飞快已不见了踪影。 他淡笑着道:“他为你吸出毒血,也多少中了些毒,就在隔壁的房里调息。” “我想去看他。”连苼缓缓撑着身子从床头起来。 慕容雪成为她穿好鞋袜,“慢着点走。”看着她出了门,去了萧绝的房间。 连苼推开房门,晨光忽然自门口铺照进来,随着她的步伐,引来了一室亮堂。 坐在床榻上调息的萧绝,早已听见她的脚步声。 连苼绕到屋内,萧绝依旧坐在那没动。 她鬓发微散,形容清瘦挺拔如雪中寒梅,走到床前。 “你……”刚开启唇又住了嘴,目光一怔,深深的盯着他打量。 他因替她吮吸蛇毒,双唇此刻透着暗红色的光泽,眉角眼梢的颜色也格外显得深刻,整个人如同入了魔一般的邪魅,又因他五官甚是阴柔,这样一看,竟反而平添了几成妖艳,连苼不知不觉看得呆了。 那双艳魅的眸,陡然抬开目光对上她的视线。 “你在看什么?” “你是什么,我看的就是什么咯。”连苼被他抓个正着,心虚的咳了咳。 萧绝笑着掸开衣摆,双腿放在床沿:“你能开口调侃人,就说明已经没事了。” 连苼背转身:“行了,看你没死就成,我头还疼,回去接着睡大觉!” 萧绝忽然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到床前坐下,“大早晨的,既然醒了,就不要再睡了。坐着,我们说会话。” 既然他开了口,连苼也就大方坐下。 “你以前被毒蛇咬过?”她转头看着他问道。 萧绝知道她所问为何,回答道:“早年随军打仗,在军营里,时常有人被毒蛇咬伤,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懂得一些急救措施,这都算不得什么。你又是如何引那王鸣上钩的?” 连苼笑了笑,也学着他掸了开衣裳下摆,双腿放在床沿,“我让慕容天保寻着主簿大人不在的时候上门,装作巧遇那柳茹,故弄玄虚一番,让柳茹以为慕容天保无意间寻到了王鸣的把柄,想着要偷偷告诉主簿大人。那柳茹心下必然会忐忑,猜想慕容天保是否也察觉了她和那王鸣的关系,必然会试探天保。我告诉天保,他只需要装糊涂,坚持必须亲自见主簿大人,但可以向柳茹透露,他将秘密藏在翠竹林。” 萧绝接着她的话说下去:“那柳茹告诉给王鸣,王鸣跟踪慕容天保,到了翠竹林……” “是。” “你就不担心慕容天保将事情搞砸?” “当然不会。先不说我告诉他要怎么去做去说,慕容天保看似大大咧咧,人却不笨,我相信他。我让他做的事,他从不会拖我后腿。” “这就叫所谓的信任?”萧绝忽然半眯着眸光,似回想什么,“这种东西,在战场上,很难得。” 连苼看着他:“听闻你十岁便跟随你父亲出征,当年聿云国一战,你立了头功?” 萧绝道:“我爹对待他的孩子,从来都是严苛至极,寻常人家孩子一年所学的东西,我们必须少花半年。在我娘嫁给我爹之前,我爹前妻子为他生下一子一女,我娘生了我,还有我妹妹,我爹对我,尤为严格。” “你还有一个亲妹妹?”同窗这将近两月来,她记得曾听慕容雪成说萧绝的娘只有他一个儿子。 萧绝道:“四岁的时候,走失了。” 连苼道:“你还没说,聿云国的那一战。” 萧绝接着说下去:“我说了,我爹待我尤为严格。我的文武双修对他来说还不够,他要我自幼便要学会审视天下,任何事情都要亲身实践。当年征战聿云国,我爹中了敌人埋伏身受重伤,当时军中混乱,无人坐镇,我不过恰巧出谋划策,我爹的那些部下都了解我,所以并未对我有所排斥,他们采纳了我的方法,大挫聿云国军队。” 连苼听到聚精会神,萧绝娓娓而谈:“那一战后,聿云国投诚我齐燕王朝。结束了两国一直以来的战乱不断。但其实,聿云国人对我齐燕人深恶痛绝,尽管他们败了,表面对我齐燕恭顺,但骨子里却依旧敌对。自那之后,我的名字,成了聿云国敬畏也痛恨的对象。” 连苼道:“但我听河裳说,他们的国君似乎有意与我齐燕修好?” 第48章 大爆冷门 萧绝道:“聿云国君虽然想同我国修好,但他力量单薄。聿云国真正当权的,是他们的国师。” 连苼哦了一声,想了想,叹息一声道:“六年前那一战后,聿云国派遣了一批学子来我齐燕国子监学习齐燕文明,河裳就是其中一个。只是两国嫌隙由来久远,河裳刚来国子监,境遇可谓是凄惨。” 房间内,他二人侃侃而谈。 早晨的阳光,分外明媚。 房间外,慕容雪成默默的听着屋内的动静,缓缓的握紧了双拳…… 听着屋子里时而传来的笑语声,眼底那一抹淡若高山流水的笑意也褪了去…… 曾经,她也喜欢和他言谈交心,天文地理,古往今来,无所不聊。 原来自己从来都不是她生命里的唯一。 他们都在长大,她的生命里,会有个萧绝,或许将来还会有其他朋友,和她同样亲密。 她就像是一个发光体,不断的吸引着飞蛾前来扑火。 她的光华,随着她的成长与日俱增。 将来谁人才是能伴随着她,与她齐肩而立的那一个人…… 慕容雪成眸光掠向明媚晨光,转身带着失落的心回房,没有打扰屋内的两个人。 慕容雪成前脚离开,后脚南星出现在房门外。 南星蹵住脚步,靠在门口听着里头他家公子和连苼言谈甚欢,不由得面色更难看。 要不是因为楚连苼,他家公子如何会中蛇毒。 南星这么想着,不禁埋怨萧绝和连苼走得太近了些。恐怕这事情,他得告诉给老爷知道,以免他家公子越陷越深,这要真和楚连苼做了朋友,老爷岂不要气死! 当天,大家都回到了国子监。莺歌一家无罪释放,仍旧回到医馆任职。欧阳昊醒来后知道了一切,即便明知被他们耍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连苼则因此而扬名国子监,欣赏她的人日日在舍号外排起了长龙队伍。 眨眼又到了月试。 谁也没想到,今次考试太子爆了个冷门,从前几次慕容雪成毫无悬疑都是名列前茅,萧绝第二,谢玉寒第三,连苼前十。然而这次月试慕容雪成只考了个第四,连前三甲也未入。 但另一则消息掩盖了太子爆冷门的热度,只因国子监放下话来,为了表彰成绩显著,品德优良的学子,此次月试前十名者,特准许出院参加半月后,檀邑城一年一度,端午龙舟节和灯会。 舍号。 屋子里,气氛较往常显得沉闷。 天保坐在自个的书案前,一整天闷闷不乐。 “慕容天保,何时你也学会伤春悲秋了?”连苼走上来打趣。 蹲在一旁同样一脸霉样的文宝嘟哝道:“这不,殿下只考了四十七名,正发愁不能和公子你们参加端午灯节。” 原来是这回事。连苼蹲下来,瞅着慕容天保,“天保,你已经很好了,你瞧,我本来以为你要跌出前五十名,谁知道你给了我惊喜,数百号监生,你考了四十七,多大的荣耀!” 文宝的嘴直抽搐,拜托,这也算安慰吗! 皇子自幼名师辅导,较一般百姓学习更严苛。这位十一皇子不说考入前十,那怎么也不该跌出前二十,上回考了个二十九,这回考了个四十七,如何不丢人! 慕容天保忽然抬起头,哀怨无比瞪着连苼,“连苼,原来你对我的期望,一直这么低……” 呃,这个……连苼笑得温柔,温柔得有些坏,轻轻抚了抚他的头,“怎么会,你瞧,你四肢发达头脑不小。长得虽不说英俊潇洒,但也五官端正。身材虽不算玉树临风,但也肌肉结实。情商不高,但智商不差。背书不行,但饭吃得多。天文不懂,可武功不弱。而且还有----” “说来说去,我在你眼里,从来不是优秀的……”慕容天保顿时间更觉心酸。 “是,你很诚实,从不自欺欺人!”连苼拍拍他的肩膀。 慕容天保仰天一嚎,彻底被她打击,哭丧着奔出屋外要去撞墙。 萧绝刚练剑回,倚在门边笑,笑得有些风,骚,“你这嘴,还真损。” “承蒙夸奖。”连苼笑着,越过他走出屋外,又在屋顶上寻到了另一位失意之人。 她手里拿着一捆绳子,扔在屋顶上。 走到慕容雪成身旁坐下。 夜风徐徐,拂面清凉。 此际傍晚繁星夜落之时,国子监舍号一片灯火延茅,辉煌热闹。 忙洗衣的,忙洗澡的,忙练拳脚功夫的,忙吃饭的,忙收书的……热络的喧哗为国子监添了许多活力。屋顶下,只见晓山和子阳,以及这斋内其他房间的书童,正在为他们的主子洗着衣裳。小林子端着一碟糕点走进来,文宝头一个闻声跑了过来,笑嘻嘻的道:“小林子,今日又给你家公子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走开!”小林子拍开文宝胖呼呼的手,“这是给我家公子的!” 文宝涎水滴到了嘴边,“这么多,他怎么吃得完!” 小林子道:“今日吃不完,可留着明日吃!” 文宝嘻嘻的笑,一双眼珠子直瞅着那糕点,“小林子,你看我平日没少帮你,就赏我一块!” 晓山在一旁插话:“文宝,你就吹吧,平日帮着小林子的是我,不是你!” 嗯,这才像是她的跟班。连苼笑了笑,只见底下小林子走到晓山跟前,“就是,晓山,这块给你吃。”便亲自将一块糕点送到晓山嘴里,文宝只能眼巴巴看着,口水掉了满地。 “瞧那没出息的样,亏得天保能忍耐!”连苼不禁笑了起来。她笑的同时,余光望了一眼慕容雪成,他的脸如同雪玉中的雕塑,丝毫无半点反应。 “在为月试的事情不开心?”连苼打住笑意,无奈开门见山的问。 慕容雪成目光凝着远处绵延的灯火,“连苼,你可还记得元贞五年,也就是四年前,那年夏天齐燕北地的荨城闹了一场干旱,我随同你爹前往荨城查看灾情安抚百姓,你和天保也在。” 连苼笑:“自然记得。” 他道:“后来才知道,是我父皇早年听从太师的谏言,要在荨城建立一个冬行宫。因为荨城冬日的雪景最美。为建行宫,荨城土地植被被毁,树木遭殃,荨城男子被官府征为壮丁,田地无人栽种。这才导致后来的荨城灾荒,民不聊生。” 连苼接了他的话:“所以到了荨城,知道要御架前来,荨城的百姓非但没有欢欣鼓舞,反而对你这位太子恨之入骨,因为你是皇帝的儿子,在他们眼中你和你父皇是一伙人,他们早已对齐燕感觉到很是失望。” 慕容雪成眸目渐眯,淡淡的道:“那时候,我十三岁,而你才十岁。我还记得,你跑到城口,对荨城的百姓说你就是太子。虽然你看似矮小清瘦,不似十三岁的少年,但他们也未有怀疑。结果,你替我挡了所有的辱骂,被他们扔石头,扔菜叶,被狗追着跑,被推落下水。百姓的怨恨颇深,不听所劝。那时候,你对我说:慕容雪成,你是太子,是齐燕的未来,不可以受到任何伤害,我楚连苼受伤没关系,因为齐燕有没有我,一样还是齐燕。” 他转过头,眸如珠润深深的看着她,“那时,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在心上。” 连苼笑着道:“在东宫,你多次为了我忤逆你母后,当年,你可以为我在雨中跪上整夜,我为何不能代你受那些罪过?你我早已经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情如兄弟手足。” 慕容雪成看着她,似乎透过她,在回想着当年,“当年我问你,为何要那么做。你满身的邋遢,伤痕累累,还依旧对我笑着,你说你早已有所打算,说你扮作我,而我扮作你混入百姓之中,亲身亲力为他们做实事。将来百姓感激的,就是你楚连苼。那一个月,我以你的名义,帮助荨城百姓渡过难关,但事后,你却告诉所有人,我才是齐燕太子。连苼,是你让荨城百姓建立了对我信任……我永远不会忘记。” 连苼伸手摸着他的额头:“慕容雪成,你不会又发烧了吧?”没事尽说些煽情的旧话! 慕容雪成笑了笑,眸中宠溺的温柔,在夜色遮掩下变得朦胧,“我倒是想。” 她为他紧张的模样,是他极欢喜的。 “连苼……”慕容雪成握着她的手从他额头上拿下来,这一声轻唤,如春风拂柳,酥到了连苼的骨子里。那一双微澜流转的黑眸,深邃一如朗月明川,直让她无力抵挡。 “干嘛?”连苼斜目盯着他。 慕容雪成淡淡一笑,“我想再听你,给我将你所知道的那些故事。” 连苼笑了笑,躺下来,双手枕头,看在他太子大人考试受挫的份上,她就从了他吧。只见辽阔的夜空一览无余,漫天繁星点缀在穹天之上,引人遐想,她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 “想听什么,三国?”她问。 “这个你已经讲过很多次。”慕容雪成也侧躺下来,一手撑着头,他就这么风情的躺在月光之下,沐浴着夜风带来的阵阵花香,美得似个天神,一双目光淡淡含笑,温柔至极的凝望着连苼。 “春秋?”她又问。 “这个也讲过……” “汉武帝?” “讲过……” “湘西赶尸?” “不甚好……” 看来太子不喜欢太重的口味,“梁祝?” 慕容雪成眉眼淡蹵,“梁祝?又是哪朝的皇帝?” 第49章 梁祝化蝶 连苼笑了笑,“此间说的,乃是一对男女深情不渝,双双化蝶的故事。他们恰巧也同咱们一样,在书院中邂逅彼此,因而生出一段动人的佳话。” 慕容雪成听闻是个爱情故事,已没了兴趣,刚要说再换一个,可听了连苼后半句话,如同魔症般怔仲了起来,眉眼间颇有困惑:“莫非……是说的两个,嗯,男子之间?” 连苼侧过身来,一手撑着头与他对望,“当然不是。那梁山伯与祝英台,本是一男一女,只是那祝英台扮作个男儿身,偷入书院读书,识得了梁山伯,同窗三载,生出感情来。这其中自然少不得棒打鸳鸯的第三者插足,爱情故事吗,无非如此。要不再换个,我同你讲讲那四爷雍正和穿越女的故事……” 慕容雪成忙言道:“就这梁祝甚好,说来与我听。” 连苼笑着忽然起身,甩了甩长而飘逸的衣袖,装作书生模样,清了清嗓子,“话说东晋年间,会稽青年梁山伯辞家攻读,途遇女扮男装上虞祝氏女子祝英台,两人一见如故,志趣相投,遂于草桥结拜为兄弟,后同到万松书院就读。在书院两人朝夕相处,感情日深……” 她眉眼飞舞,清朗俊秀的笑容伴着明月花香,一举一动之间英姿飒爽又生动风趣,一颦一笑学得极像,慕容雪成痴痴望着她的清绝笑容,深深陷在她较星辰更璀璨夺目的眼眸中,脑子里一时间满满充斥的惟剩下那梁山伯与祝英台相识相爱的种种片段。不由得心旌神荡起来…… 自她八岁那年,在东宫内阁书院与他邂逅相识,此间种种,他不过是越来越离不了她。他和她也曾有过隔阂,闹过别扭,吵过架,拌过嘴…… 但一道事实,又将他心旌神荡的心劈醒了过来。 到底,连苼不是那祝英台,她始终是个男儿身。 “那梁山伯能得祝英台生死相随,这一生也值得了。”听到故事末尾,慕容雪成的眸光忽然渐渐黯淡了下去。 “慕容雪成,你上哪儿去?”见慕容雪成突然踏着轻功飞向远处,连苼不由得喊着。 “散散心……”慕容雪成几个纵身,人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连苼握爪,拜托,听完免费的故事拍拍屁股就走人,太子大人好歹也给个笑脸吧。 月捎枝头,清风拂香。 露水渐渐凝聚在叶尖,淡蓝色的月光愈渐深沉,整个国子监笼在一片水蓝中。有缭绕的雾气,自地下升腾婉转,茜纱一样的薄云在天地夜幕间缓缓流泻。 慕容雪成踱步在国子监,不知身在何处,月光下,草丛间时而有虫鸟飞过。他脑子里浑浑噩噩,想的皆是连苼方才所说的凄美故事。突然前方草坡上有女子求救之音,慕容雪成醒过神,踏着轻功飞跃而来,只见有一粉裳女子险险悬挂在草坡上,他脚踏青草,轻轻松松将那女子拉了上来。 那女子先是查看手中薄薄的纱袋,接着便掸了掸衣裙上的泥尘,抬眸的那一瞬间,对上慕容雪成的面庞,那女子着实一怔。 女子粉裳素雅,鬓发如云,花颜灼面,婉约动人。 约莫十六七岁,但神态娇静如水,较同龄女子更为成熟些。 “小女子苏柔,多谢公子搭救。” “你一个人?”慕容雪成已略将她打量了一眼。 “我就住在前头,刚才是捉这蝶儿,不当心,巧是滑到了草坡下……”她柔笑如水,举着手中薄薄的轻纱制成的一个袋子,袋子里头有几只蝶儿在飞舞。 慕容雪成望着那半透明的轻纱袋子里头翩翩扇动着翅膀的几只粉蝶,不由得怔仲在原地。回想连苼说,那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的故事,一时间没有回答苏柔的话。 “公子,公子?”苏柔连唤了慕容雪成好几声,见他沉默,脸上神色异样。 她一番欲言又止,到底不好意思再与他多说什么。 最后又望了他两眼,便转身提着蝴蝶往回路走。 只是走了一段路程,苏柔发觉慕容雪成一直静静跟在她后头,默不出声。 她停下,他也停下,她往前走,他亦往前跟着…… 苏柔的心紊乱的砰砰跳动了起来,面上羞赧晕染着一层绯红,但眼底又浮上些担忧。慕容雪成这般幽魂样的跟着她,难免让她有些忌惮又心慌意乱。苏柔加快脚步,原想甩掉慕容雪成,谁知走了一段,她自己累得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回头望时,慕容雪成依旧跟在后头,立于明月树影之下,衣冠飘逸,俊美是俊美,可周围四下无人,寂静昏黑,让苏柔难免觉得有些心慌…… 壮了壮胆,苏柔返身走回来,“公子,你这般跟着苏柔是何故?” 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见那袋中蝴蝶成双,他不由自主的就跟了上来。 “抱歉,吓到了你。”慕容雪成转身欲走。 见他走了几步,苏柔对着他的背影又将他唤住:“公子等等。” “苏柔姑娘,还有何事?” “我家就在前头,公子若是不嫌弃,走了这么久,到舍下喝一杯茶吧。” 她不由自主,便留下了他。 慕容雪成想了想,“那就却之不恭了。” “就是这里,公子,我们到了。”他们走到国子监南院,在太名堂后的藏书阁西墙外,有几户人家,苏柔府邸门庭精致,朱漆璃瓦,看着很幽静。而隔着不远的,就是‘印文字所’。很早以来,国子监内便设有‘印文字所’,专用来刻印经史书籍,所刻印出来的书籍或供给朝廷,或赐予,或出售。刻印精美,居全国之冠! 国子监监生所用书籍,也全都是出自国子监。 苏柔道:“我祖上是做刻印的,早年在我爷爷那一辈因我爷爷手工精巧,被上谕选中,来到国子监任职。此后我家中这门绝活,便代代相传,不分男女。” “你爹可是叫苏明忠?”慕容雪成忽然开口问道。 苏柔一怔,狐疑道:“公子似是认得我爹?” 慕容雪成道:“苏明忠为皇上刻印了一整套法华经,其手工之精妙,甚得众位大臣和皇上褒奖。你姓苏,我这是猜的。” 苏柔握着一条丝帕,轻轻掩面而笑:“公子好见识。” 慕容雪成优雅品茶,但笑不语。 苏柔笑着道:“对了,公子还没说姓甚名谁,今日一遇,也算你我有缘。” 慕容雪成轻轻拨着白瓷茶盖,茶面上清新的绿叶随着水波漂浮,他抬眸望着苏柔,淡淡的道:“慕容雪成。” 苏柔再次怔愣,面上陡染红霞:“你……是当今太子?” “是。”慕容雪成抿了一口茶香:“这茶很香。苏柔姑娘,你捉那蝴蝶作何用处?” 苏柔笑了笑,“太子殿下,稍等。” 她径直绕到后房,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几本厚厚的册子。 “这是标本,我捉这蝴蝶,本是为了做成十二昆虫系列标本册子。” “标本?”慕容雪成接过那厚厚的册子,摊开来看,其中有蜻蜓,有蛾子,有蝴蝶等等昆虫。他翻看未完成的蝴蝶标本,怔怔的又似着了魔症,那蝴蝶虽已不再有生命,但却将最美的一面留了下来,那册子内的蝴蝶,五颜六色,或大或小,精美至极,栩栩如生。 慕容雪成抬眸望着苏柔,忽然道:“苏柔姑娘,能否教我做这蝴蝶标本?” 苏柔嘴角一弯,柔柔的笑:“当然可以。” …… 几日后,傍晚,舍号。 连苼打量着莺歌满面的红光,“莺歌,你怎么来了?” 莺歌只往屋子里头探:“哦!我得了一篮子好蟹,蒸熟了,送来给你们吃。” 连苼掀开食盒,一股蟹香扑鼻,她顺手就要拿过来。 “楚公子!”谁知莺歌把红漆的提盒拿开,问了声:“慕容天保他……在不在?” 哦?连苼勾起唇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原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莺歌俏丽的脸蛋顿时红了,“人家好心好意送蟹来,不过是听他白天被球砸了,想着替他瞧瞧,公子既是爱拿莺歌开玩笑,那这蟹,我拿回家,自个吃好了!” “好个伶牙俐嘴的丫头。那可不成,既是送来了,就没有带回去的道理。你听听,慕容天保这会子在里头疼得直喊。我让他上医馆,他拗着不肯去,这些天,天天闷不吭声。兴许你来了,两人拌拌嘴,他会好得更快。” 莺歌听这么说,也不扭捏,便娇俏一笑:“进去吧,让我给他瞧瞧!” 这女儿家的心思,变得可真快。连苼心里直笑。自上回她让慕容天保护送莺歌上玉笔山疗毒,也不知他们那几日发生了什么,之后莺歌便将慕容天保挂在了嘴上。 …… 转眼离端午佳节只剩两天,这日国子监陆陆续续多有监生的家人前来探望。 “公子,老爷和龙胤将军来看您了!”南星匆匆跑进舍号。 萧绝放下手中书卷,“南星,你说我爹来了?” “正是!”南星兴高采烈:“正等着公子呢,公子快去吧!” 连苼咬着笔杆,歪在自己的书案上,挑眉睇了萧绝一眼:“难得,太保大人会亲自来看你这个儿子,他老人家应该日理万机想着怎么祸国殃民,不让太师大人端了他的地位才是吧?” 萧绝默然不语,沉思什么。他爹会亲自来国子监的确让人意外,心中隐隐的已察觉到什么。 他忽然望着连苼一眼,接着起身去见他爹。 第50章 为她抗婚 这厢萧绝刚出门,小林子和子阳便同时走了进来: “公子,夫人来看您了!”小林子满面笑容。 “太子,十一殿下,魏公公来了。” “我不见!”慕容天保道:“七哥,你……你就说我身子不爽利,卧病在床,不便见人。我母妃一准没让他带好信给我,必又是些唠叨的话,我索性懒怠得听。” 慕容雪成正在擦剑,听了慕容天保的话只是淡然一笑,他将佩剑擦亮放回原位,走过来,“连苼,随我一起,我想母后定让魏喜捎带了礼物给你。” 连苼转着笔杆,道:“不用了。我想我三姐只怕也来了。” 今年倒也热闹,像是约好了。不过……这一个个的背后恐怕目的都不在探亲。 果然,不过须臾,晓山也匆匆跑了进来:“公子,三小姐、五小姐还有大公子到了!” …… 若要用词来形容楚清河的心情,那便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往年连苼三天两头住在东宫,尚且是在帝京,她也随时能够进宫。然连苼来到国子监后,楚清河寝食难安,人形消瘦了一圈。 此时此刻再见连苼,楚清河难掩激动的心情:“连苼!” “三姐。” “快快快,让姐看看,你有没有少一根毫毛,否则三姐端了他国子监的老窝!” “你四弟是谁,谁敢让我吃亏。” “也是。”楚清河得意一笑。 连苼问:“绵绵跟二哥呢?” “呸。”楚清河笑嗔着道:“过个端午,咱们三人来看你已是极好,难道你要劳动全家来看你一人不成。你二哥现在是刚上任的御卫,不得擅自离职。清绵那丫头在家陪着娘。就是你大哥,也是因为恰好来檀邑城办公事,所以才顺道随我们来看你一眼,马上就要走的。至于清舞这丫头,原本也没打算带她来,她自个偷偷的藏在马车上,直要出城了,这才知道这丫头跟了过来。” 一旁的楚清舞抿着唇笑。 “四弟,长大了。”楚文修握着连苼的肩头,满面赞赏,“自打上回玉笔山事件传回帝京,爹表面上虽然默然不语,但其实心中为你高兴。好小子,才来国子监几个月,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是我楚家的男儿,大哥为你骄傲!” 连苼笑着道:“大哥此来檀邑城,可是因为太师欧阳超?” 楚文修讶异:“四弟,你如何得知?” 连苼道:“欧阳超把握朝政三月,必然会想尽办法削弱太子和爹的势力。要解决此回困难,一是要迂回,让爹的势力在短时间内分散,切不可集中在一起,如此一来欧阳超把不住重心,我们受到的损失才能降低至最小。二来,是要克制欧阳超,以免朝中大乱,各党派乘机纷争。要克制欧阳超,唯有请动三朝元,老司马老先生。尽管司马老先生年事已高,辞官在家颐养天年,但朝中无人敢不给其三分薄面。……只是那欧阳超必然早已料到,封住了各处出口,爹的人不容易进出。然你是当今驸马,为官不当政,只有大哥你才能有机会借公主的名号离开帝京,来到檀邑,请得动那司马老先生。” 楚文修眉目清朗,露出哈哈的笑意:“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这正是爹的意思。连苼,你睿智过人,审时度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连苼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交给楚文修:“这里头,是这次书童被毒杀一案所得的证据,也就是那王鸣暗中所勾结的背后主子。” 一旁的楚清舞静静听他们说话,楚文修皱眉,楚清河问:“难道,是太师?” 连苼笑着道:“当然不是。欧阳超是堂堂太师,他不会亲自过问这种事情,但和他有关。因为此人就是欧阳超底下的要员。他们本想让自己的势力延伸到国子监,要知道,掌管了国之学府,且不说国子监本有的那些价值,单单只算买卖官职,徇私舞弊这两项,将来都能让他欧阳超赚个盆满钵满。” 楚清河冷笑:“果然这欧阳超胃口极大,处处有他的线人。” 连苼道:“原本此事酝酿十年,只差一招棋。那欧阳超死活也料不到,坏他事的,竟会是他自个的儿子。欧阳昊也决计想不到,害死他书童的,其实正是他爹的属下。” 楚文修清朗的笑声传了出来:“他这是,十年道行一朝丧!哈哈哈!” …… 此时,在另一间昏黄的客房内,一堵身影背身而立,宽阔的肩膀,衬着此人威严的气魄。 此人正是当今太保,萧庞。 萧绝望了一眼他爹的背影,萧庞浑厚低沉的声音,缓缓开口说道:“听南星说,你这数月来每逢月试,都只考了第二。嗯,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对。依为父对你的了解,你的学识绝不在太子之下,你是故意相让。若你有心和他太子争个高低,万一压在他头顶上,锋芒必露,于你来说未必是件好事。此招退而求其次,敛下锋芒,是为明哲保身之策,很高明。” 面对他爹的赞同,萧绝并未有所高兴,而是缄默,凝着他爹背影。 他爹此来,绝不会是为了称赞他这几句话。 果然,萧庞缓缓转过身来,严目虎躯,盯着他二子萧绝,脸上已有冷色。 “绝儿,你可知错?” “爹,孩儿何错之有?” 萧绝直视他爹,虽气魄不及他爹,但他眸中的冷魅和无惧,亦同样令人震慑。 萧庞紧握双拳,目生冷厉,嗓音浑厚低沉:“你不思进取,同楚蔚那逆子为伍,国子监风言风语已传至帝京,道你和那楚连苼厮混,你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萧绝深邃凤眸漆黑一片,“爹,孩儿行事,自有分寸。” 萧庞不禁露出狐疑神色:“你这意思,是说接近楚连苼,你是有目的的?” 萧绝沉吟一声,才回:“是。” “什么目的?” “时机未到,孩儿无可奉告。” “你!”萧庞怒从心起,紧握拳头,但渐渐压制下来,“罢。你既有所打算,为父暂且信你这回。另外,还有一事要告诉你知。” “爹请说。” 萧庞道:“你也长大了,到了该婚配的时候。你娘族亲有一女叫颜玉,生得貌美如花,品行端正,你是知道的。为父决定了,让你和颜玉定下这门亲事。寻个时机,让你们成亲。” 萧绝眸底有冷冽的光芒刹那划过,“爹,要娶什么人,孩儿自有主张。此事孩儿不能答应。” “你说什么?”萧庞怒火再起:“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容你忤逆!” 萧绝直视他爹勃然大怒的目光,“孩儿心中已有所属,此生,非她不娶。” 站在门口偷听的南星脸色发白,急出满头大汗。 公子何时心有所属了? 萧庞瞪着萧绝的目光,似要吃人:“你倒是说说,她是谁家的女儿?” 房间内片刻死寂,萧绝漆黑无垠的眼眸中,掠过一抹光泽,“太傅之女,楚家的女儿。” 萧庞威严苍老面庞上,顿有青筋起伏,那般冷厉的目光瞪着他儿子,噙着一抹狞笑:“绝儿,你对为父再把这话说一次?你说你喜欢上,谁家的女儿了?” 萧绝眸光坚定,“太傅之女,楚家的女儿。” 萧庞哪里管他儿子喜欢的哪一个,只听见太傅之女这四个字,已是怒火中烧,勃然大怒! “混账!”萧庞铁马从戎多年,挥出的拳头霍霍生风,重重的挥在他儿子萧绝的脸庞上,萧绝以内力稳住,也稍往后跌了半步,面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口角立时便有血腥味弥漫。 他却只是漠然的,伸出拇指轻擦了擦嘴角的血渍。 萧庞绝厉的冷笑,浑厚的嗓音听到人毛骨悚然:“我萧庞生出的好儿子!原来你接近楚蔚那逆子,为的怕是这个目的吧!我当你真有何谋算,却不想你为的是他家女儿,这是我萧家的奇耻大辱!” 萧绝一双漆黑凤眸冷魅盯向他爹,“爹,我是您儿子,但并非傀儡。您的心思我明白,颜玉家族势力庞大,让我同她成亲,无非是为了巩固您的势力。” “逆子!”又是狠狠的一记铁拳,萧绝踉跄了一步,嘴上啐出口鲜血。 萧绝擦了擦嘴角,竟是缓缓噙着一抹诡谲的笑意,“爹,您和娘为了爱才在一起,您应该明白,这种事情,若非心甘情愿,否则只是一辈子的束缚。” 萧庞冷笑:“你/娘是什么样的人,他楚蔚又能生出什么样的好女儿!” 萧绝眸黑如墨,“在儿心中,若非要说这天下还有谁能胜过她,除了娘,再无一人!” 萧庞目光冷绝:“笑话,他楚蔚的女儿,还配不上我萧庞的儿子!” 萧绝嗤笑:“在他楚蔚看来,我这个太保的儿子,倒未必配得上他家的女儿……” “你!”萧庞狂怒:“你没得选择,绝儿……你非得照为父的意思,娶了颜玉不可!” 萧绝忽然转身,背对他爹,“那孩儿也告诉爹,此生唯这件事,我意已决。” 萧庞气急反笑:“你喜欢他楚蔚的女儿,可知楚蔚未必肯要你这个女婿!” 萧绝侧过身,深邃眉峰下莫测的波澜汹涌,低低的一声,道: “我要她,与任何人无关。” 萧庞乃是出了名的冷酷威严,严苛至极,此回他儿子说出这种话来,萧庞如何不气成内伤,勃然大怒之间,掌风运足内劲劈来,萧绝不闪不避,被这一股内劲直撞翻狠狠的一下砸中门框,房门倒塌,萧绝口吐鲜血滚在地上,青丝散乱,形容狼狈。南星吓到脸色发白,后悔不及。早知老爷会发这样大的怒火,他是如何也不肯对老爷告密的。 第51章 册太子妃 “老……老爷……” 南星原想开口替他家公子说几句好话,对上萧庞那威严的目光,瞬间没了底气。 萧庞冷哼一声,拂袖绝然而去:“娶颜玉这事,由不得你!你就等着吧!” “公子!”南星急忙来搀。 萧绝冷魅的一记眼神望过来,南星浑身僵硬,眼眶湿热,顿时自己掌掴自己,“是奴才该死!是奴才不是!公子您就饶了奴才这次!” “行了……”萧绝从地上勉强的撑起身来,背上脊柱恐怕得十天半月才能好全。 “公子……”南星顶着哭脸,困惑的问着萧绝:“您几时认得楚家的小姐?”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是,是……南星知错。”南星对萧绝又敬又畏,但好在忠心不二。 经过这一回,南星心想,原来公子接近楚连苼,是为了楚家的小姐。楚家统共三个女儿。三小姐楚清河比公子大了几岁,应当不可能。六小姐楚清绵不过才十二年华又太小。莫不是……那同楚连苼差不多大的五小姐楚清舞? 可又着实想不出他家公子,何时认得那楚五小姐,还如此爱意执着? …… 这厢,子阳、风清扬则跟着慕容雪成前来见魏公公。 魏公公见了慕容雪成,顿时喜笑颜开,扭着小蛮步上前作揖:“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魏公公,无须多礼。”慕容雪成优雅掀开如雪的衣摆,淡然落座。又有跟随魏公公前来的两名小太监给他叩头行礼,慕容雪成望向魏公公:“母后除了让你带来端午的礼品,可还有其他的事情嘱咐?” 魏公公笑了笑,怀中握着拂尘,“来,给咱家把东西拿上来。” 立时便有小太监奉上一捆画卷。 魏公公拿着画卷上前来,“殿下,皇后娘娘交代奴才一件大事儿。此是几位小姐的画像,皇后让奴才拿来,说是让殿下过目。” “女子的画像?”慕容雪成眉目轻动,掠过一抹异样的光泽。 魏公公笑着将画像一幅幅打开,“正是,各个可都是美人。皇后说了,太子殿下您已到了适婚的年龄,这东宫得选妃了。为皇家绵延子嗣,那是皇子的重任。此回不仅仅是太子殿下您,五皇子的,也一并给带来了。” 慕容雪成眉目之间,似水平静,“是谁说我要择太子妃了?” 魏公公眯着眼儿笑:“自然是皇后娘娘,为您全权***办。为了太子殿下您的亲事,皇后娘娘近日来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万中挑一,才算选了几个中意的。太子殿下,您瞧瞧,这画上的美人,个个生得那是如花似玉,貌若天仙呐!” 两名小太监一人拿着两幅画卷,魏公公手中亦拿着一副,共是五位小姐。 子阳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这五位小姐,的确样貌非凡。” 慕容雪成眸光掠过那五副画像,画像中女子环肥燕瘦,一个赛过一个,尤其是魏公公手中那名女子,皎若娇花照水,眉心一点朱红,端丽冠绝,眉眼之间,竟似几分像一个人。 魏公公见慕容雪成盯着他手中画像多看了一眼,忙走上前笑说:“太子殿下,这位女子,乃是淮南王谢世家之女,名叫谢宝珠。” “什么?齐燕第一首富,前王室后族的谢家之女?”子阳露出讶异神色。 魏公公笑着道:“正是。说来她家兄长,和太子殿下您乃是同窗,殿下必然不陌生。皇后娘娘的意思是,选了她当太子妃。其余四位中,三位封为三品良娣,另一位则封为五品美人。” 慕容雪成再未看那些画像一眼,起身说道:“你回宫后,告诉母后,这三年国子监就读不宜分神,册妃之事……暂缓。” 魏公公脸色微变,“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此事,势不容缓。” 慕容雪成美玉似的眸子睇过来,弥漫着一层薄薄的寒冰,“势不容缓?母后是要为我选妃,还是为了拉拢势力?她倒的确是费了一番心思。” 魏公公低垂螓首,卑躬屈膝:“太子殿下明白皇后的一番苦心,那就更加应该允了这桩美事才对。” 慕容雪成缓缓轻眯眼眸,嘴角牵出一丝冰雪般沁冷的笑意,他的神情分明如高山飘雪一般淡然悠远,却令人冻彻心骨! “那你便回宫告诉母后,我宁可不当这个太子……” 魏公公大惊失色:“太子殿下!万万不可说出此等话来啊!” “不可?”慕容雪成一瞬间眸深似海,“那便转告母后,我谁也不要。” “太子殿下!”魏公公只得望着如一阵清风飘然离去的背影,左右为难。 “魏公公,此事急不得。”子阳在一旁安慰。 魏公公想到什么,看了看风清扬,又问子阳:“你们陪着太子殿下,莫非,太子殿下心中已有动心的女子不成?”即使太子不肯册妃,可也不至如此生气抗婚,是以魏公公才想到这个原因。 风清扬和子阳互望了一眼,子阳面露踟蹰,回答:“应是没有。” 他总不好说,太子殿下怕是喜欢上个男子了。 “那……这可就奇怪了。”魏公公百思不得其解。 该来的总归要来,但这突如其来的亲事,还是让萧绝和慕容雪成措手不及。慕容雪成没想到,听闻皇后要为他立妃,他的心情会如此忐忑难安,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和期待,反而极为排斥。他是一国太子,如今已到适婚之龄,对和女子之间的云雨之情也正是萌动之期。 然而,他脑海中却从未对任何女子有半分悸动,惟有连苼的容貌时刻挥之不去。 这是不该的禁忌。 是他身为齐燕太子万不该走的道路。 然,他已来不及回头。 …… “慕容雪成。”舍号外,连苼恰逢慕容雪成回来,“喜事应该高兴,怎么反而满面惆怅?你别问我怎么知道,魏公公这次来,是你母后原定要为你册太子妃,我说得对不对?” 见慕容雪成没有回答,连苼凑上来:“难道是因为,你母后为你选的太子妃,不是我家清舞,所以你才不高兴?原本我以为,我家五妹当你未来的太子妃是砧板上订钉的事。……想不到,这次皇后会选谢玉寒的妹妹。我大概已猜到这其中的缘由。一来,此时欧阳超势力越来越大,皇后要为你将来考虑,若立我妹妹为太子妃,无非是巩固我家和你的关系,作用不大。但如果立淮南王谢家的女儿为太子妃,那皇后便又为你拉拢了一个坚实的后盾。……二来,我了解我爹,为了你,为了你母后,他必然愿意让清舞做小,也会同意皇后,让你娶淮南谢家女儿。不过,你母后自知不能委屈我家妹子,便索性将清舞摒除在名单之外,将来还可为清舞另某一个好男子,做正室。” 月色如水,树影下,慕容雪成凝望着连苼,却什么也没说。 连苼笑了笑,“其实我到觉得,我家五妹不适合你。反倒是谢玉寒的妹妹谢宝珠,听谢玉寒说过几次,是个能配的上你的女子。” “咔!”枝桠断裂的声响,打断了连苼的说话。 慕容雪成的手握着树上一根伸出来的枝条,却突然间被他用力折断。 “慕容雪成?”连苼轻眯着目光。 “没什么,”慕容雪成轻柔说道:“连苼,我想一个人静静……” 慕容雪成转身离去,背影融在月色下。 修长如玉,如披了一身银华,氤氲溶溶,交织如缕,如仙如雾…… 他的眼前,尽是连苼刚才的笑颜。 听闻母后要为他择妃,她没有半分不痛快,反而为他开心。 可见,她的心里,只拿他当亲人当朋友。陷入感情不可自拔的,惟他一人而已。 正所谓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 翌日,正义堂课上。 夫子走进正义堂,却见坐上有几个空缺,神情严肃的扫了一扫众位学子,“慕容天保、慕容雪成、萧绝他们三人没有经过夫子的事先同意,为何擅自缺席啊?” 话刚落音,门外有文宝冲着夫子跑上来:“回夫子的话!我家主子今早突觉身子不适,已不能起床,现正在医馆躺着,这是那许大夫开的方子,下的诊断,奴才特意跑来,拿给夫子过目!” 慕容天保昨天晚上还生龙活虎,如何早晨眨眼就病倒了? 连苼心生狐疑。 “什么?粽……粽子吃多了!” 夫子将那诊断看了一遍,脱口而出,引来满堂哄然大笑。 文宝不好意思挠挠头,呵呵笑道:“可不是,夫子,明日就是端午佳节,各家里来探亲带的都是粽子,相互赠送,我家主子贪吃了好些个,积了食,伤了肠胃上吐下泻,那许大夫说,恐怕得躺个两三日的!” 夫子满心狐疑和不悦,可有诊断在此,又不得不信,于是黑着脸问:“那慕容雪成,萧绝呢,难不成也是粽子吃多了不成?简直是胡闹!” 连苼心中已笑了起来。慕容天保那个大胃口的家伙,身体极好,吃几个粽子不至于吃趴下。想来是莺歌那小妮子捣的鬼,给慕容天保出这馊主意,好让慕容天保明日端午溜到檀邑城看灯会。 只是慕容雪成和萧绝两个人,一整宿不见人,白天也没来,发生了什么事? 课后,连苼遍寻子阳不着,却看见了南星。 “公子病了。”南星臭着脸,闷闷不乐。 “你家公子在哪?” “公子他在、”南星住嘴,反应过来,没往下说,“不知道!……啊!放我下来!” “在上面吹吹风,清醒清醒你的脑子,等你记得你家公子在哪里,告诉我,我再放你下来。”连苼一个纵身,提着南星将他挂在树上。拍拍手走了,留下南星的哭号。 连苼大概已想到萧绝在哪里,朝着北极阁而来,不想刚走几步,迎面撞上慕容天聿。 慕容天聿本已擦着连苼的身旁走了两步,却忽然停下,问道:“楚连苼,听闻太保大人今次来国子监看他儿子,是为了萧绝成亲一事,你可知,他爹为他挑选的是哪一户人家的千金?” 第52章 五品美人 连苼身子一僵,回身望着慕容天聿,“是吗,你直接问他就是,何必问我?” 慕容天聿道:“你不是也在找他吗?我见你和他同睡一室,以为你知晓什么,这才问问你。” 一抹异样的光芒暗暗的在连苼眼底攒动,她的笑带着点冷,“你想知道何不自己问他,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的事,我一概不知。”她冷笑着,迈着步子离开。 慕容天聿睇着她的背影,目光阴沉。 钦天台,北极阁。 北极阁外连苼来来回回踱了上千步,轻叹着气,就地坐下。 想到刚刚对慕容天聿冷言讥讽的失态,连苼便觉得刚才的自己不像是自己。 萧绝成亲,关她何事? 连苼这么想着,到底起身进了北极阁。 北极阁内有铜铸的浑天仪、圭表等天文仪器,是为观星象所用。 萧绝果然在这。 “你来做什么?”萧绝已听见她的脚步声。 “这里是国子监,你能来,我自然也能来。”连苼听辨出他底气不足,“你受伤了?” 当她见萧绝嘴角淤青,青丝凌乱,一副病怏怏却依旧不忘高贵风度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略有些微的触动,然她嘴角却反而牵动一抹笑意:“你爹打了你?果然太保大人名不虚传,连自己的儿子也可下此狠手。他究竟是有多爱你?奇怪,既是为了你的亲事而来,那也是喜事,何故将你重伤,他倒是不怕将你打死了。” “消息在国子监倒是见风就长,传得比什么都快……” 萧绝捂着胸口,靠在角落:“你怎么知道,是我爹打了我?” “稍微有点头脑也知道,能在国子监重伤你的人,除了你爹,还能有谁?” “扶我起来……”萧绝忍着痛,低低咳嗽两声。 连苼走上来,将他扶正了,却席地而坐,双掌贴于他后背:“你胸有淤血,得逼出来。” 不等萧绝开口拒绝,她已运足内力,掌心贴着他背心缓缓以八卦形揉动,她手骨柔韧,力带掌风,约莫运气一炷香的时辰,最后一震,萧绝只觉有一股温热的劲力猛地冲入体内,当场啐出几口乌血。连苼渐渐调息内力,额头上沁出一层豆大的汗珠,脸色也稍显发白。 萧绝噙着嘴角血渍,凌乱发丝间目光睇向她,“多谢。” 连苼欲要起身,“不必。你帮过我一回,我不过还你人情。” “你想不想知道,我爹为何生我的气?”萧绝突然拉着她的手。 连苼面上神情,波澜不惊,“与我何干?不过……让我猜猜,莫非是你爹为你选的姑娘你不中意,你与他争执,他这才恼羞成怒了?” 萧绝的目光忽如穹天一样的漆黑,无一丝光泽,但嘴角却隐隐的有莫辨的笑意浮动。连苼察觉自己这话似乎不妥,仿佛带着些火药味道,于是忙着避开萧绝的目光,收回手,转身踱步离他远些,“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 她刚要抬脚,萧绝的嗓音从背后传了过来:“我爹让我娶我娘亲族中之女颜玉,但我和颜玉仅仅只是认识,谈不上感情,所以我拒绝了我爹,我爹一恼,便将我重伤。” 连苼站在原地好一会,转过头来望了望萧绝:“可惜。” 她这两个字说得极轻巧,便微微然笑着,不疾不徐迈着飘逸的步伐离开…… 到底是为颜玉可惜,还是为他可惜? 总之,她的话里透着愉悦。 正是她话中的这分愉悦,令萧绝嘴角的笑意更深。 …… 国子监,印文字所。 苏柔轻叹息一声,眼中略有些失落。她方才跑去舍号找慕容雪成,却没见到人,谁知走进印文字所,却见慕容雪成原来就在这里,苏柔眼中顿时浮上柔光万道:“原来太子在这儿啊。” 慕容雪成放下手中东西,“苏姑娘找过我?” 苏柔盈盈一笑:“也没什么,太子近来不是在学制作蝴蝶标本吗,我又得了两只稀罕的蝴蝶,想着太子会喜欢,所以想让你瞧瞧,这便去了趟舍号寻你,不成想原来你在这。怎么来也不说声呢,对了,太子今日没上课堂?” 慕容雪成道:“我想寻个地方清静,刚好想到这里,正好做这标本,只是缺了工具……” 苏柔笑着道:“先不急,我给你看那蝶儿。” “等等。”慕容雪成将她唤住,极好听的嗓音,对着外间道了一声:“连苼,进来吧。” 一直在偷听的连苼走了进来,她对着苏柔直接打量,倒惹来苏柔的一番脸红,连苼笑意融融:“慕容雪成,你几时认得苏柔姑娘,我竟半点不知?”她的笑意和话中有话的调侃,看在慕容雪成的眼中,格外刺痛他的眼睛。他知道,连苼是误会他和苏柔之间有什么。可她既然怀疑他喜欢苏柔,除了笑容,却没有丝毫失落,这事实无疑让慕容雪成的心跌落了谷底。 “不知公子是?”苏柔询问。 连苼道:“在下楚连苼,帝京人士。” 苏柔讶异:“莫非公子便是太傅之子?” “正是。” 苏柔微笑:“原来是公子。公子的名气在国子监可不小,苏柔亦有所听闻,失敬。”苏柔心想,怪道连苼会直呼太子名讳,原来是那位太子伴读楚四公子,他们的事,她爹曾与她说过一些的。 苏柔又半羞半赧的道:“对了,太子曾搭救过苏柔,这才相识。” 连苼早已误会。她只当慕容雪成近日的不开心,是因为他心中有了人,所以对皇后安排的婚事不满意,于是笑着撮合:“苏姑娘放心,虽然慕容雪成不能册你为正宫太子妃,但只要能入了东宫,将来做了他的妃子,我知道他不会辜负于你。” 慕容雪成只觉得瑟瑟的冷风都灌进了身子里,如何还说得出话来。 苏柔香腮染红,低垂螓首微笑,“苏柔能当太子的美人,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多求。” “什么美人?” “什么美人?” 慕容雪成和连苼异口同声,一个疑惑,一个困惑。 原来,苏柔的爹苏明忠皇后是认识的,且皇后很是欣赏苏明忠为人,早已知道苏明忠有个同样优秀貌美的女儿,此次为慕容雪成立妃,苏柔也在名单之内,但因出身稍次于其他几位千金小姐,是以只暂且封了个五品的美人。 这苏柔半月前便已经知晓这件事情,是以那日知道搭救她的人正是当今太子慕容雪成,苏柔一见倾心。端午将近,宫中必然来了人,她想着慕容雪成自然也就知道,她被他母后选中,将来是他的妃子这件事情。 连苼皱着眉头问:“慕容雪成,难道你不知道苏柔被你母后选中一事?”不等慕容雪成开口,她就笑了,“我当你郁郁寡欢,是因为你母后要为你册妃,而你喜欢的却是苏柔,所以你不开心。原来你连你母后为你挑选的人是谁,你都没有弄个一清二楚,现在……” “我心中是有人了,但不是苏柔姑娘。” 慕容雪成打断连苼的话。 他的眼中薄薄的浸了一层霜凌,清冷得教人寒颤。 苏柔被他眼中的冷意和直白的否决深深打击到,当场身子僵硬,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双手发抖,紧紧的捏在一起,脸上的笑容再是挂不住,但她修养在那,依旧没有失礼于人前,“我,我想起来有一套崭新的工具,太子,苏柔这便去将它找来……” 苏柔眼眶发热就落下泪来,掩面仓惶的奔离而去。 这些天来,她和太子相谈甚欢,她手把手教慕容雪成如何制作蝴蝶标本,她以为,他多少是有些喜欢她的。可原来,人家根本不屑…… 苏柔觉得甚为难堪,泪水不断的流出来,逃也般离开。 苏柔跑开后,连苼询问慕容雪成: “既然你喜欢的不是苏柔,那又是谁,是莺歌?” “不是?难道是乌尔黛?” “也不是?莫非是我家六妹清绵?” “总不会是我三姐清河?” 他太子来往的女子真不多,连苼想来想去,睁大眼眸:“莫不是教礼仪的女直学?”她不好意思咳了咳,“嗯,慕容雪成,虽然那位女直学气质出尘,但总归是师生恋,你身为太子,太时髦了可不好……” 雪成轻叹,“没有人,我不过随口一说,我知道苏柔对我有意,所以不想误她年华,既然我无意要她,就不该耽误了她。” “可我看她似乎对你已经情根深种了。” “此时痛,总好过将来痛。” 连苼轻捶他的胸膛,“慕容雪成,我就喜欢你这行事态度,从不拖泥带水。” 她的一句认可的话,又让慕容雪成化成了一泓悠水,眼中独属于她的温柔不知不觉涌上来,“连苼,很多时候,我会羡慕你。你就像翱翔在天空的鹰,从不受任何拘束,你想要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追求,而我注定要为齐燕王朝牺牲,我的亲事,就是一个开始。” 连苼忽然温柔笑着,说:“人活一世,要么不辜负天下,要么不辜负自己。” 慕容雪成心被震动,喃喃重复她的话。 连苼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你想自由,那么走出那座囚困你的帝京牢笼。你若抛不下,那么就让这座牢笼成为守护天下黎民百姓自由的天,真正的一片蓝天。” 慕容雪成低头沉思:“给不了自己自由,那就给百姓自由,给他们一片净土……” 连苼笑道:“世间最难,莫过于抉择。” 慕容雪成沉思,深望连苼的容颜。 他踱步于门口,仰望清风明日,一袭飘逸的白衣蓝纱士子衣冠出尘绝俗,与生俱来的王者般高贵优雅,完美的下颌略略划出一线性感的弧度,心中已有了答案。 经年之后,当齐燕王朝正值‘三党之乱,六皇夺嫡’时期,连苼决定率军陪着慕容雪成远走荨城,那时,她才从他口中听到今日的答案。才知道他今日的抉择,是比夕阳更动人美丽的誓言。 第53章 义妹苏柔 国子监印文字所由来已久。 东西十二所,有大量的藏书,更有严禁外人入内的重地,存放的也是贵重物品。十二所有些房间用来存放旧物,是以许久未有人打扫,透着古朴陈旧的味道,灰尘味弥漫。苏柔随身佩戴着十二所的钥匙,她打开门,擦去泪水,倒也没忘刚才答应慕容雪成的话,要为他所找的工具。 与此同时,一股黑暗的力量自国子监蔓延。 昏沉潮湿的地道内,几堵人影躬身走动。 “慢着,都停下……” 有低沉的嗓音沿着冰冷的石壁传开,身后尾随的几人皆停在原地。 “上面有人。”刚才说话之人贴着石壁静听。 “先等着,等人走了再上去!” 头顶上,有喺嗦的灰尘细细的掉下来。 其中一人说道:“千户大人,万一我们的秘密被人发现?” 方才的领头人道:“不急,先等等,看情况。” 另有一人低声说:“千户大人,你听,这上头的声响,只怕是有人发现了什么!” 几人皆贴上石壁,静听头顶上的动静。 …… 此时,发出声响的正是顶上房间内寻找工具的苏柔,那工具乃是前两年她娘亲手所制作,共有三套,当时留下一套搁着没用,早已不知放在何处。令苏柔想不到的是,她今日为慕容雪成找制作蝴蝶标本的工具,却无意间让她发现,印文字所内竟有密道? 苏柔生在印文字所,所以对这东西十二所很是熟悉,是以发现这条密道后,她没有感到恐惧和怀疑,而是意外。掌了一盏油灯,便一个人下来看个究竟。 从未听她爹娘,和印文字所的师傅们说过这有密道,密道外设有机关,极为隐蔽。 顺着阶梯一直下到底端,苏柔发现,地道内有新的脚印走动,这便说明,地道内近期有人来过。狭小的空间内,苏柔心生疑惑,她举着油灯,往里走了一段便不敢再走,只觉得暗处仿佛潜藏着某种未知的危险。 然而,当她转身欲要回头一刻,眼前陡然冒出几人,在油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吓人,苏柔本能的惊呼,然她未及喊出声来,便觉眼前一黑,世界陷入一片混沌。 意识昏迷前,她听见一人,低低的冷哼了一声:“这可是你自找的……” 究竟是什么人…… 苏柔被恐惧包围着,连最后一丝意识也被夺去…… ………… 大约两炷香的时辰后。 连苼和慕容雪成见苏柔还未回,他二人正要回舍号,谁知迎面苏柔刚巧进门。 苏柔虽面上有微微失落,但依旧笑容以对,“太子这是要回了吗?你瞧,苏柔答应给你找的工具,找到了。” 连苼突然记起,“慕容雪成,我忘了问你,你来这印文字所是为了什么?” 慕容雪成没想到苏柔会如此落落大方的走出来面对他,心中倒对苏柔又添了分好感,“苏姑娘,劳烦你了。东西先帮我留着,我得闲了依旧会来。” “……”苏柔捧着盒子,温柔的点头。 慕容雪成道:“如今我刚来国子监赴读,成亲的事,三年之内不会再行考虑。苏姑娘放心,我已同母后写信,所有被母后选中的女子,他日可另行他嫁,寻得自己的良人。而我对苏姑娘甚有好感,若蒙姑娘不弃,今后我便叫你一声义妹。” 苏柔没想到会再次遭逢打击,但慕容雪成的这一声义妹,却又让她受宠若惊,她来不及失望,面上惶恐万分,忙是红着眼睛跪了下来,“信女苏柔,无德无能,岂敢与太子殿下兄妹相称!谢太子恩德千秋,苏柔实是不敢当的。” 连苼将她扶起,“你只说你愿意与否。” 苏柔含泪踟蹰,心知慕容雪成的意思,于是只能说道:“苏柔谢太子,此生必不负此恩。” 她知道,这一声,彻底斩断了她和太子的情缘! 苏柔心中难过不已,可转念一想,自己如此平凡,如何配得上太子的惊才绝艳。 到底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罢了。 慕容雪成从腰间解下一挂玉佩与她,“此信物就当是皇兄我赠与你的礼物,凭它,你可进入东宫。” 苏柔再次受宠若惊,忙是接下来,“谢太子殿下!” “你叫我什么?” 苏柔脸微红,晶莹感激的泪水滑下面庞,“我……” 这一声皇兄,苏柔一时间实在是难以叫出口来。 慕容雪成知她为难,“罢了,称呼不过形式,你愿意叫我什么,便就叫什么吧。” 苏柔感激的望着慕容雪成,点点头。 他三人都笑了。 离开印文字所,连苼突然顿住脚步,“你有没有觉得,刚才苏柔回来的时候,有些不大一样?” 慕容雪成沉吟一声,“似乎有点,怕是之前受了打击的原因。” 连苼又沉思了一回,摇摇头:“大概是吧。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 檀邑城。 从芜花县进檀邑城,坐马车不过两个时辰既可到达。 “真没意思,七哥和萧绝都不来,他们是怎么回事?”马车上慕容天保唠叨。 “和你一样啊,都卧病在榻。”连苼嘲讽一笑,手中折扇啪地一下打开。 慕容天保顿时哈哈大笑:“连苼,就你爱臊我!我这是假装生病,他们病了,如何走前连个人影也不见?”马车上乌尔黛、河裳还有谢玉寒莺歌文宝等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一大车的人进了檀邑城,早已等在檀邑的楚清河与楚清舞在客栈门口相迎。 不见慕容雪成,楚清河自然是要问的,连苼说是慕容雪成顾念自己太子身份,恐遇上危险,是以才没有同来。大家说说笑笑进了酒楼,吃过晚饭,入夜后便可赏玩灯会。 楚清舞行在一众人后头,左顾右盼,似乎在寻人。 “五小姐您在找谁?”晓山跟在后头见了询问。 楚清舞目光闪烁,转念想了一回,才低声开口看似随意的问道:“你们同行的不是还有太保家的二公子,怎么不见他?” 晓山不疑有他,笑着回答:“不大清楚,说是病了,没能来。” 连苼耳尖,将楚清舞的话听在耳中,但她装作若无其事进了酒楼。入夜后,连苼才寻了个空档,询问楚清舞,“清舞,你认识萧绝?” 她单刀直入的问话,楚清舞当场一怔,“四,四哥你说什么呢?” 连苼清锐的目光盯着楚清舞,楚清舞知道这四哥精明得很,怕是看出什么,当下红了脸,“四哥,什么都瞒不过你……” 连苼心里头一颤。难道……清舞的心上人是萧绝?! 楚清舞只好全盘托出,“事情就是这样,其实我和他也不算认识,不过是那次的一面之缘。我对他的确是有好感,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是太保的儿子,本还想跟你说来着,后来知道他是萧绝,便将此事藏在心中。可是,四哥,这半年来,我却如何也忘不掉他……” 连苼心头再次一震。 “小舞,你是说,去岁十二月十三你遇见的萧绝?” “是。四哥,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责怪我?” 连苼面色微有怔仲,但很快恢复,“没有。”又道:“清舞,你真心喜欢萧绝?” 楚清舞面容失落,“喜欢又如何,他是萧家的人,我和他根本不可能。” 连苼不忍心说直话。这位和她同胎所生的妹妹,比她不过晚出娘胎半个时辰。清舞不谙世事,性格偏执内敛,有些小姐的娇气,她认得萧绝这么多日子,不论是从萧绝本人来看,还是从萧、楚两家来看,连苼深知萧绝绝不是清舞能驾驭的男子。 “傻丫头。”连苼揉着楚清舞的发,“有时候放开一扇窗,你会开启另一扇窗。” 楚清舞容颜一笑,“四哥放心,我不会胡思乱想。” 可连苼还是担忧。清舞执念很深,不是那么容易忘掉的人。若是清绵,必然会听她的话放下,可清舞,这丫头的心思有时藏得很深。 连苼心中一边想着楚清舞,一边又想着另一件事。 会这么巧?去年的十二月十二日晚上,发生‘那件事情’后,第二天清舞就遇上萧绝? 难道是……连苼不再往下想。 ………… 檀邑城干净整洁的街道上商铺林立。颇多文人雅士齐聚在此煮酒风流,访莺拜燕,集诗成社,对打擂台,舸争高下。尽管天下时逢乱年,但总有天子脚下的百姓依旧活在看似的繁华富足中,纸醉金迷。 但这‘太平盛世’也过于‘太平’了些。 灯会夜市上百花齐放,火树银花连天开,将檀邑城点缀得璨如辰星。 “三姐,你不觉得檀邑城有些诡异吗?”连苼行在人来人往之中,周围烟花爆竹声声,走马花灯万千,红男绿女,相映成景,她却洞若观火,似乎察觉到什么。 楚清河朝四周一望,道:“早发觉了,前天我先一步来檀邑,带着清舞上街就已经发现。檀邑城太过安宁,街头巷尾甚少见入城来的难民和乞丐。如今这乱世,帝京城尚且还日日有齐燕各地的流民入城来,街头巷尾乞丐也是与日俱增,檀邑城没道理如此太平。” 连苼道:“四皇子慕容天祁,多年前赐封宁王,封居此地。一直以来,这位宁王敛藏锋芒,看似不争不宠,又是否真的如此安分?” 楚清河一语道破:“他若不争不宠,如何能得檀邑城这块封地?其他几位封为亲王的皇子所封之地,皆不如这檀邑城三分之一。这可是快肥肉,他宁王能得此肉,足以可见非等闲之辈。” 第54章 闯知州府 “三姐好见识。” 连苼眸光里忽而迸射出精锐的光芒,兴奋的在眼底攒动:“三姐,跟我来!” 她二人悄然撤离,前头谢玉寒与河裳乌尔黛等人并非察觉。 “这里是知州府,连苼,你带阿姐来这里是为什么?” 楚清河与连苼掩藏在知州府外围。 连苼观察知州府把守的兵官,一边回答:“檀邑城进出人口流动,由知州府统辖。从这里查查,也许能查到什么。” 擅闯知州府可不是小事情,楚清河将连苼拦下,“不成,万一被发现,可不是好玩的。” 连苼的眼神如盯住了猎物的野兽,要她轻易打退堂鼓,可没那么容易。 “今晚知州大人要到檀邑旧皇城前主持端午灯会,是最佳的时机。” 楚清河知拦她不住,罢了,“不可逗留,最多一炷香时辰,若无发现,立即撤退!” 她二人默契的点头,先是想法引开两名官兵,弄到一身官兵服,换装之后潜入知州府。 今夜的檀邑城,万家灯火照明,夜幕上火红如荼,目光所及,看得很是清楚。 连苼和楚清河小心谨慎的躲过巡岗的官兵,险险混进了房内。 楚清河把守望风,连苼于房中搜查。 然而她们刚进房间不久,外头便有铮铮的脚步声从四面涌来,听辨人数不下数十人!顷刻间将房间四周包围,火把的光亮从窗外透进来,窗影上可见弓箭无数! “是何人擅闯知州府,统统拿下!” 楚清河道:“糟了,这么快就被发现,连苼,你先走!” 绝不可能如此之速度,有人在跟踪着她通风报信? 连苼心中怀疑,嘴上说道:“要走一起!” 楚清河了解连苼,便也不再拖沓:“那好,跟姐一起杀出去!” 她二人戴上事先准备好的黑色面巾,连苼拔出佩剑,一脚将门踹开,迎面对上官兵,火把的光随着风送来一阵热浪,面前将近一百的人,各个严整以待,弓上利箭蓄势待发。 “你们究竟是何人,胆大包天!竟敢私闯檀邑知州府,拿下!” 连苼冷哼,黑巾下露出的一双美眸冷煞人心,又异常璀璨夺目,“先拿下我们再说!” “放箭!” 只见官兵弯弓搭箭,数十支银色箭矢已经迎面射来,火光飞舞中楚清河与连苼横剑以对,剑锋飞扬间,利箭撞上剑刃立时间哧哧断裂成两截,又是一阵乱箭齐发,对方显然是下了死心,连苼沉着冷静的应对着,楚清河几番欲要挡在她跟前。连苼突然走开,“姐,撑着!” 楚清河只当她要先走,心中放心下来,全力挡开官兵,欲要为连苼断后,谁知片刻后,但闻得身后传来连苼一声清冽的喝声,“姐,拉着我!” 楚清河以余光瞥见连苼***着一根竹竿狂奔而来,那竹竿往地上那么一挑,连苼如离弦的箭射来。好小子!借力使力!楚清河挡开一阵乱箭,乘机踏着轻功飞上来,抓住了连苼的手臂,她二人瞬间如弹出的弓,嗖地一声上了高高的房顶,然而当连苼落稳之时,楚清河却突觉脚上被冰冷的锁链缠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着她往下坠。 “姐!”连苼转身来抓。 楚清河飞快挥出一掌,掌风带着连苼往后跌了半步,便眼看着楚清河被人再次拽回底下。楚清河干脆的声音传了上来:“苼儿!别管姐,走!” 那底下有一魁梧浑圆的光头男子,手中挥舞着两条冷星锁,锁链一端坠着巴掌大的铁球,楚清河挣脱不开,摔在地上。但她敏捷的从锁链中抽身出来,飞快拔地而起,手握佩剑紧盯围拢上来的官兵。 连苼提气便要飞下来,数十支箭矢携带着冷风,嗖嗖的从底下朝她射来。她只得运剑抵挡,虽是着急,却不露半分焦灼之色。电光火石间,夜风送来一阵清香,一抹身影踏花而来,一袭雪色白衣,面遮白纱,凌波微步间转瞬已到了她跟前。 慕容雪成?连苼来不及讶异,直低声喊着:“我姐!” 与此同时,另有一抹紫衣风华的身影鬼魅般携风掠来,顷刻落在她跟前,“带她走,人我来救!” 萧绝?连苼听到萧绝的声音,没有慕容雪成出现的意外,却是一抹冷色从眼底油然而生! 慕容雪成未说只字片言,在箭雨中带着连苼先行离开。 连苼回眸于火光箭雨中,与萧绝擦眸而过,萧绝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眼底那抹怒色。 知州府外安全之地,慕容雪成揭开雪色面纱,“连苼,为何你总爱涉险。” 连苼垂头望着地上树影,有着夜色般的沉默。 慕容雪成知道,她在生气。 半盏茶的功夫,萧绝找上他们。 “楚姑娘在何处?”并不见楚清河,慕容雪成问道。 萧绝回答:“被人救走了。” “被人救走?”还能有谁会突然出现救走楚清河? 萧绝解释,目光一直落在连苼的身上:“我与官兵缠斗之间,突有一人神不知鬼不觉闯进来,救走了她三姐。” “呲!”连苼手中剑尖抵着萧绝的咽喉,她扯下黑巾,神情冷怒,“你跟踪我,通风报信?” 萧绝嘴角缓缓牵出一丝森冷魅绝的笑意,若夜下盛开的红茶,俊美而艳丽,眸中盛着一层冰寒,冰寒之下是一丝丝沁人的失意,“你就这么不信我?” 连苼的剑紧紧抵着他的咽喉,“这知州府乃是宁王属下,必是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你爹萧庞一直以来拥护宁王,宁王更是信任你爹。这其中有什么,你爹不可能不知,你也不可能不知。你今夜既是跟踪我,这风,不是你透露的,又会是谁!” 夜空烟火辉映之下,萧绝的笑靥中溢出寒意,幽瞳中此刻精光四射,盯紧了连苼,“你信或不信,我绝然不会命人对你下死手!” 连苼眉峰冷遂,“你我萧、楚两家水火不容不是一天两日,我凭何信你!” 萧绝的目光瞬间堕为漆黑,“楚连苼!信不信,由你!” 他不顾剑抵着他咽喉,冷情转身,连苼的剑尖便从他颈子上冰冷划下一道伤口。 连苼握剑的手一颤。 她垂眸,望着滴在地面上的鲜血。 该死,为什么心会如此狂躁! 萧绝孤绝俊逸的背影渐行渐远…… 手中剑锋一转,随着一股劲力刺入身后的树干之中,那剑柄还在铮铮的晃动着,仿佛带着刺剑之人的心火。连苼在生气! 一旁的慕容雪成眼见这一幕,心如灌了铅般沉重。 在慕容雪成看来,若连苼不在乎萧绝,便不会发火。 恰恰是因为她在乎,她才会生气。 “连苼,我们该去找你三姐。” “慕容雪成,你有事情瞒着我?”连苼抬头望着他,眼神清明直照人心,“我以为你心情不佳,所以不想来檀邑城。既然你来了,却为何悄然跟着我?还是……其实你并未跟踪我,你就在知州府对不对?”慕容雪成没道理来了却暗中跟着她,既然他刚巧出现在知州府,那便说明他事先便是奔着知州府而来。 慕容雪成于怀中再次拿出那枚令牌,“这便是母后让我所查之事。” 连苼凝望他手中金色令牌,“果然。皇后让你查宁王,她是担心宁王私下扩充自己的军队?” 慕容雪成将令牌放回原位,“你知道,我从不愿让你跟着冒险。” 连苼忽然敛下眼眸,转身侧面对他,低低的喃喃自语:“我有什么资格说你,我何尝不是一直瞒着你秘密……”说完又抬头看着他,“这件事要查不容易,这三年能不能查到宁王背后的真正实力还未可知。总之,行事的时候,你多加小心!” 慕容雪成深深望着她的眉眼,刚欲启口,楚清河突然出现。 楚清河脚踝上受了伤,坡着左脚仍是快步走了上来,见连苼平安无事才笑了: “连苼,你没事就好。” “姐,你受伤了?” 连苼面露忧心之色。楚清河握着她肩膀笑着道:“没什么,不过被皮肉之伤!”连苼不放心,到底替楚清河看了一回,见的确没什么大碍才放心下来。 慕容雪成问:“救下三姐的,是何人?” 楚清河面色一诧,晃过异样的神色,怔仲了一回才笑着说道:“哦,是个……乘今夜入知州府劫富济贫的侠士,仗义伸手帮了我一把。”侠士?慕容雪成和连苼面面相觑。 楚清河紧接着又急道:“既然连苼没事,还劳烦太子守着我四弟,前去找我那五妹子,我这头还有一事未完,去去片刻则回!” 也不等他们说什么,楚清河急忙的往回路走了,似是急着找谁。 楚清河要找的非是别人,正是方才将她救出重围的男子。 而此人并非是什么劫富济贫的侠士,却是个南隐国人,同样是在国子监就学的监生。 刚才他救下她,她只来得及与他匆匆浅谈几句,因惦念着连苼才不得不先离开。 走之前,她说,让他等她一炷香的时辰。 然而她四处观望,桂树下,却已遍寻不着他的身影。 楚清河刚要失望的离开,转身一个回眸,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月光如琉璃,洒在他宽阔温暖的肩头。他着一袭深色长袍,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体格魁梧高大,面庞粗犷不羁,若是在火光下细看时,他的眼眸呈深棕的颜色,下颌蓄着青浅胡须,但浑身上下干净整洁,有着说不出的男子成熟的魅力,楚清河见了他的第一眼,就深深教他吸引! 第55章 抢他老婆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楚清河走几步上来,难掩高兴。 “既然允诺了姑娘,怎能失信于人。”男子说着一口娴熟的齐燕话,带着南隐国口音。 楚清河直直的盯着他望,说不出的欢喜,开口直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见她如此直率奔放,并无鄙夷之色,反而嘴角牵动笑意,“独孤伯颜。” “楚清河。” “清河?好名字。”独孤伯颜道:“楚姑娘,知州府非一般地方,下回记得当心。” 见独孤伯颜转身要走,楚清河忙伸手将他拉住,“诶,你等等!” “姑娘还有何事?”独孤伯颜望着她拉他的手。 “走,我请你喝酒!”楚清河满眼里都是笑容。 独孤伯颜深望她一眼,“也好。” 见他如此爽快答应,楚清河更是欣喜! 独孤伯颜也甚大胆,直接便将楚清河横抱在手上,“楚姑娘,你脚踝脱臼,我刚替你将骨接上,此时不宜走太多路,否则必然红肿疼痛。我抱着姑娘,还望姑娘莫责怪,说吧,去哪喝酒?” 楚清河哪里还肯下来,已是心花怒放,想了想,说了个较远的酒楼。 独孤伯颜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他来齐燕国子监就学已快满十年,这檀邑城没有他不熟悉的地方。但他嘴角只是牵动着笑容,抱着她稳稳的往前走去。 ………… 时间如同晃眼云烟,匆匆又是半月已过。 自端午那晚剑拔弩张之后,连苼和萧绝一直冷战。南星只当他家公子想开了,高兴不已:“公子,家中又来信了,老爷说,颜玉小姐打端午就已经上了帝京,在府中住下了,公子成亲之日不远了!” “滚。”萧绝轻冷的一声,南星立时闭了嘴。 这日课前,欧阳昊不怀好意将连苼拦下:“楚连苼,你简直是胆大包天,敢潜入知州府偷盗东西,要是让宁王知道,在皇上跟前参你父亲一本,你说,我爹将会如何处置?” 欧阳昊没那本事,连苼几乎是同时想到了慕容天聿。必然是欧阳昊从慕容天聿那儿得知了什么,欧阳昊藏不住话,拿到她的把柄,还不借机打压她。这么说,那晚通风报信的是慕容天聿? 连苼冷笑:“你不妨试试,看宁王到底会不会为此事参我爹一本?” 宁王毫无证据,行事从不张扬,又岂会为了知州府一事,便闹到皇上那。 欧阳昊讨了个没趣,拂袖拉长着脸走了。 课后,晓山早早等在正义堂外,“公子,三小姐来了!” 见了楚清河,连苼倒十足怔了怔,楚清河向来穿着简单,不爱打扮,今日头回打扮,连苼便不适应了。其实,那晚楚清河离开之后,她和慕容雪成不放心,于是跟着,楚清河与独孤伯颜的一幕,她是知道的。事后楚清河回帝京之前,她特意私下询问,楚清河才不得不招了。 “姐,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你的心上人?” “臭小子,连你姐也敢打趣!”楚清河说完却紧张的拉扯自己的裙裳,“连苼,姐穿成这样,会不会难看?”她向来性情直爽奔放,没穿得惯这淑女罗裙,总觉不自在。 连苼佯装打量,“美是美,不过姐,我倒是更喜欢你穿骑装的模样。” “真的?”楚清河左右为难。 原来恋爱中的女人,再强悍的母虎也会变成娇羞的绵羊。 “对了,差点忘了。”楚清河不再纠结衣裙,拉着连苼说体己话:“这次来,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是有关你二哥的事情。” “二哥闯祸了?” “何止,这回是祸大了!”楚清河眼里难得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急忙将事情原委说道来:“你二哥心中有人了,那女子正就是颜族的小姐颜玉。只是这颜玉和萧太保的二公子萧绝定了亲事,只差未过聘礼了。谁知道,你二哥还大着胆子求爹上门为他提亲。他分明知道,颜氏一族是萧家的亲戚。萧庞现在的妻子,正就是颜氏之女。颜氏一族,如何会答应爹,把他们的女儿嫁给我楚家。” 连苼意外,嘴角上扬,“二哥真心喜欢颜玉,那颜玉是否喜欢二哥?” 楚清河道:“他二人已互许终生,定了私情了!爹为了此事烦得了不得,这小子偏偏谁挑不中,要挑上颜氏一族的女子。萧庞知晓后,在朝中同爹大吵了一架,那萧庞直气得一张脸铁青!” 不等楚清河把话说完,连苼拍案而起,大笑起来: “二哥真是好样的,敢和萧家抢媳妇!就冲他这回,我决定崇拜他!” 仲夏,夜。 树上蝉鸣欢畅,湖中蛙叫成曲。 钦天台上微风携带着白天的炎热,几分暖意拂在面上。 夜空如泼墨样的漆黑,星子璀璨。 观星台上躺着一个身影,拂风送来一阵酒香,槐树下,连苼也躺下来。 “这么好的夜晚,你不上屋顶陪着太子赏月,却到这来养蚊子……”萧绝闭目养神,一袭风流衣襟散落在温凉的青石台上,如铺陈开的一片流云,他一头青丝刚洗过不久,还带着丝丝皂角香味,一缕缕吹散在石面上,反而又添了几分妖灼。 连苼手撑着头,侧面看着他,“没什么,我就是来找蚊子兄聊聊八卦。听闻当今太保的儿子,尚未成亲便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倒也新奇,给他戴帽子的,却是他家的对头当今太傅的儿子。要我说,这事情一开始,便是这太保棒打鸳鸯,他儿子戴这顶帽子,戴得也算活该。” 萧绝凤眸缓缓睁开,目光盯着她,“我却要多谢你家这位兄长帮我解决了难题。如果他愿意,倘或我爹再为我寻得别家女儿,不如让他也一并要了去当小老婆。这帽子,我不介意多戴几顶。” “萧兄可真是‘阔达’,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连苼说着放下一壶酒:“这酒,当是那晚伤你的歉意。” “哦?”萧绝的目光望了一眼那酒壶,两人相视一眼,冰释前嫌,彼此的眼中仿佛都浮上些笑意,双双躺在槐树下的凉石上纳凉,再没多说什么,夜色氤氲开来,漫天的星辰闪烁的光华,照耀着这一对青华少年…… 国子监的生活,看似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可皇朝背后的阴谋,才刚刚展开。 国子监再掀起一番新的风澜。 这天午后,苏柔找到慕容雪成和连苼的时候,面色仓惶,当即跪下相求:“苏柔迫于无奈,才来找太子和楚公子相帮!求求你们,一定要帮帮我,帮帮我爹!” 慕容雪成和连苼互望一眼,“苏柔,你先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柔这才起身,环顾四周,低声道来:“我爹奉朝廷之命,刻印一批绝密的兵器制作书籍,这些书籍极为重要,本是给各军首领以做军用,那上面所记载兵器,皆是名家所制,是我齐燕国军队用来防御外敌的一批新型利器。此事外人一直不知,印文字所重要之地一直有朝廷派兵把守,除了平时我们一家人还有印文字所的几位老师傅,其他人是不得擅入的。可是,这第一批刚印刷出来的书籍,通通不见了!” 慕容雪成脸色突变:“糟,如此看来事情很棘手。” 谁知苏柔再道:“不,不止如此,还有纳税凭证的印纸模板,也被人偷走了!” 这纳税凭证,原是市场上,做为商人向朝廷纳税的凭证。此凭证全国统一发行。齐燕的商人纳税凭证到如今已更新了几代。这印纸的模板被盗走,更是件大事。万一被人利用,朝廷很有可能因此而损失大量的税款。 这些都是国家要密,寻常人是不会轻易来动的。而印文字所的东西十二所的西所六间,一直以来是禁地,朝廷有派官员重兵把守。国子监外围也多有人巡岗,防范国子监的监生的安危,要从国子监盗走这些东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苏柔急得几乎落下泪来,“太子!救救我爹吧!” 这可是砍头的死罪! “苏柔,这件事事关重大,不论是因为你爹和你,还是事关齐燕,我都会插手。” “谢太子!谢太子!苏柔感激不尽!” “你现在谢我还为时过早,此事且莫张扬,将几位大人秘密请来,一起商酌。” 苏柔听了连连点头! 印文字所。 得知此事的祭酒大人和芜花县令无疑是焦急的,“完了完了!”县令满头冷汗踱步来回,唉声叹气:摇头晃脑:“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哇!这在本官管辖的地方上,本官派兵把守,出了这等大事,本官这颗脑袋是保不住了哇!” 祭酒大人相劝:“大人,如今事情既已发生,哀叹也于事无补,倒不如想想怎么挽救。” 县令大人双手交叠,连连拍着自己的掌心:“这如何挽救,如何挽救啊!” 连苼和慕容雪成,并苏柔和她爹也在场,苏明忠刚受了朝廷的命,回国子监监制印刷这一批书籍,谁知却发生这样的事情。 “离上交的日子还剩下半月,倘或这半月交不出东西,拿不到人……” 苏明忠也不敢往下想这后果。 慕容雪成开口,暂且压下众人的急躁:“几位大人放心,我们已在第一时间把守芜花县城各个关卡,对方还来不及将东西送走。先将消息封锁,暂且不上报朝廷,至于事后被发现,这责任一力由我承担。” 祭酒大人道:“可这也非长久之计,这么大个事,瞒不住多久。” 苏明忠点点头,“是啊。” 此时坐在一片旁的连苼说道:“盗走税印的人,和盗走兵器册的人,很有可能是同一批人。” 慕容雪成道:“也有可能,是不同的人。” 连苼道:“如果是同一人那就麻烦了。” 县令一听这话,脸色顿显紧张,“此话何意?” 第56章 疑案风云 连苼缓缓说道:“大人想,这盗走税印,对我齐燕有何害处?” 县令皱着眉头接下话来:“这税印被盗,官府无法验明真假,到时,朝廷将损失巨大。齐燕商场也将变得紊乱不堪。百姓的生活亦会遭受波及,民间生乱啊。” 连苼解释道:“这对我齐燕大大不利的事情,如果是齐燕国人所为,没道理毁了自己的家国。所以很可能是周边国家入侵的奸、细所为。如果是别国的人盗走这税印和兵器册,大人说,这麻烦是大还是小?” 县令听了此话,当即脸色一变,喝道: “不好!本官这就速速命人将国子监所有他国的监生羁押!” 慕容雪成将其拦下,“大人不可***之过急!连苼的话只是猜疑,并非是结论。既是无凭无据,倘或大人此时将他国的学子羁押了,引起邻国不满,届时不好交代,恐怕还会引来战端。” 县令猛一拍自己的脑门,“嗨,下官是急糊涂了,太子说的是说的是!” …… 西六所。 苏柔和她爹领着众人,查看当时存放兵器册以及税印的地方。 这东西十二所,东六所乃是寻常雕版刻印,以及师傅们干活作的场所,国子监内的人也可自由出入。而西面以高高的围墙隔开的六所,则有朝廷的兵官把守,只一道门可进,外人擅入不得。 西六所铜墙铁壁,严格布局,重重防守。 这一大批重达千斤的兵器册是如何凭空消失的? …… 炎热的夏晚,无一丝风吹动。 连苼穿着一身普通便服,潜在夜色中,朝着印文字所来,只见前头墙角一棵槐树下,萧绝慵懒靠在那,似乎等她已多时。连苼走上来,盯着萧绝打量,萧绝道:“我等你已多时。” “这件事要瞒住所有人本就难,只是没想到,你得到消息的速度比我想的还要快。” “这不是小事,如不出我所料,用不了几天,事情就会被揭发,苏明忠和芜花县令,还有祭酒大人皆会受到连诛。唯一救他们的办法,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真相,找出被盗走的兵器册和税印。” 既然被他知道,连苼索性邀他同路:“时间不多,走吧!” 连苼今晚的目的,是为了证实西所的布防,是否能让人有机可乘。只见西所每半个时辰轮岗,中间毫无缝隙可插,这些人虽到了地方归地方官员管理,但实则是从帝京拨调来的精兵,且每半年便会换一批人,如此便不需担心这些人干得久了会有松懈。 “什么人!” 察觉到异样,侍卫即刻拔刀追来。连苼望了一眼屋顶,人却往黑暗的角落飞去,只是身后侍卫武功不俗,不过三个跟斗便将她团团包围。堪堪十几招下来,连苼便被侍卫的刀剑架住了脖子,她扯下面巾,“别动手,是我!” “怎么是你?”侍卫均感到意外。 与此同时,西六所门口有同样身穿铠甲的侍卫跑上来,“还有个同党,被抓了!” “他可不是什么同党,他是太保的公子。”连苼扔了剑,拍拍手中灰尘。看来这调虎离山之计也不成。这些侍卫很警觉,并未被蒙蔽。她负责引开侍卫,萧绝乘人少从屋顶下手也未成功,可见要将那一大堆东西从正门搬走是不可能的。 “楚公子,萧公子,你们这样实在是太危险了,万一我们把你们真当成了贼,这一刀下去,你们的小命可就没了!”西所门前,侍卫们忙擦冷汗。 “你们不知我们是谁,自然会留活口。” “可这也太冒险了,幸好我等没伤到二位公子。” “好了,不过是虚惊一场。刚才事发前后,你们一直秉公职守,我也调了档案,你们的记录一直良好。就算对方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搬走那些东西,他们是怎么办到的……”连苼盯着西所凝思。 萧绝在一旁道:“没准,这些人真就能上天入地。” “人岂会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侍卫中有人摇头。 “莫不是见鬼了?” “不可能,鬼偷咱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难道……”其中另有一人恍然明白:“是从地下盗走?” 侍卫们你一言我一语,连苼对上萧绝的目光,正斟酌这上天入地四个字。 此时包括侍卫,大家似乎都恍然大悟:“对!从地下入手!” 得到这新的认知,毫不耽误时辰,当即便谴了衙门的人来搜查,然而可惜的是众人并没有发现地洞入口。 转眼,七天已过,事情毫无进展。 这天正义堂外学子们正焚香跟着谢钰学习琴技,主簿大人提着宽松的松绿色长袍,汗流浃背从远处神色匆匆的闯了进来,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琴音嘎然而止,谢钰问道:“主簿大人突然来此,可有何事情交代?” 主簿大人喘着粗气,跺脚喊着:“不好了!太子殿下!事情被发现了,朝廷已经派人来,要拿苏大人一家,还有祭酒大人押解帝京啊!” “走。” 慕容雪成和连苼等人,毫不迟疑立即起身。 身后闹哄哄的一片,听闻祭酒大人被捕,这些学子们纷纷也跟上来看个究竟。 “你们是奉谁的命,前来缉拿苏明忠大人?” 东西十二所前,早已围了好大一群人,有百姓,还有朝廷派来的命官和官兵。 那命官拿出御史令,“听闻军用的兵器册和税印被盗,本官奉太师大人的命,特来查处此案,将懈怠失职,与案件有关的一干人等通通押解帝京,等候太师大人发落。来人!将人押走!” “爹!”苏柔和她爹苏明忠,以及印文字所一批数十人,通通被上了手镣。苏柔护着她爹,哭着跪在地上恳求:“大人!请大人宽容几日,我爹爹不是存心失职!” “有什么话,等上了帝京,到太师跟前说去吧!通通押走!” 哄乱的场面里,人群纷纷退开,赶来的慕容雪成等人走上前来,慕容雪成于袖中拿出御卫令牌,“王大人,见此令如见皇上,还不下跪?” “哟,这可是皇朝御令金牌!” “是啊是啊!” “快快快,见此令如见皇上,快跪下!”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围乱哄哄的人群接二连三,噗通噗通拜倒在地。 慕容雪成虽年少,但浑身上下,有着不容忽视的皇者魄力。 那御史王柯自然认得慕容雪成,见此令牌,脸色稍变,也只得跪下。 “王柯!” 慕容雪成直呼对方名讳,顷刻已拿出太子的威严:“孤命你,缓半月回帝京复命,所有人等一律暂押国子监,此事关乎我齐燕军国大事,身为齐燕太子,孤力当全力彻查此事,太师大人‘精忠为国’,必然也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情,否则我父皇从云麓台回朝,怕是要责怪太师办事不当,用权不公,以权谋私?” 谁都知晓,太师拿到这个把柄,岂不大做文章。 如能一举撤掉国子监祭酒,除掉皇后器重的苏明忠和芜花县令,届时,太师换成自己的人前来接手掌管,国子监必然陷入水深火热。 那御史王柯眼底掠过一抹精光,敷衍着说:“只是下官奉了太师的命,要尽快回帝京复命,拖久了,恐怕这些人有逃脱的可能,太子殿下看,是否能让人,先将苏明忠以及祭酒大人,芜花县令此三人押送回朝?其余的人嘛……可以暂且留下来。” 慕容雪成睥睨的目光看着王柯,丝丝寒意从眼底浸出,那王柯抬眸之间,不禁被慕容雪成这一望给震住,都说当今太子温文,可眼前这人看似面若冠玉,实则深藏莫测。 慕容雪成不紧不慢的说道:“那也好,王大人既然如此坚持,那便随了大人的意。只不过,届时事情查处不利,孤,也只好上书给父皇,说王大人一意孤行,误了事。” 王柯立即转了风向,“下官不敢!就听从太子的意思。” 慕容雪成睥睨着王柯,手拿令牌:“王大人错了。令牌在此,是我父皇的意思,非孤之意。” 王柯浑身一震,立即叩在地上:“皇上恕罪!” 慕容雪成将令牌复入袖中,眉眼星冷。 ………… 芜花县衙,客房。 “王大人,现在有太子拦着咱的道儿,这人送不上帝京,不好交差哇。” 有跟随的小官进言道。 王柯手握成拳,轻轻捶在桌沿,“太师的意思,不管这案情如何,先得乘此机会端掉这几人,可是现在太子手中持有御卫令,我们也不能妄动啊。” 那小官道:“大人,这御卫令统共四枚,一枚在皇上那儿,一枚由禁卫军统领掌控着,一枚在皇后手上,另有一枚在那三朝元、老手中。看来太子手上这枚就是皇后的了。您说这皇后为何将此令交给太子?” 王柯想了想,冷笑:“传书给太师,就说太子手中持有御卫令。太子今次,可算是棋差一招了。他拿这令牌暂时救了这些人,可也同时暴露了皇后的目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便是想封咱们的口都不能了。” “大人的意思是?” “你想,皇后为何要将这御卫令交给太子。檀邑城乃是宁王的地盘。皇后这是……想借太子的手来查宁王呐。”王柯笑了笑。 那小官道:“可是,让太子以及太傅和皇后,对付宁王,这不是于太师有利吗?” 第57章 诡谲尸虫 “不。”王柯抬手,“太傅楚蔚跟皇后连成一气,不好对付。要拉太子下位,先得和宁王,以及其他几位亲王联手除了太子。你再传令,借咱们的手告诉宁王皇后的打算,那么一来,咱们和宁王的关系又近了一步。立了这功,等于将功折罪,太师自然不会责备于我等。” 小官笑着竖起拇指:“大人高明!” “哼,太子毕竟还是年轻气盛,只要再过得几年,太师和五皇子在朝中的地位稳固,即便那时太子已经长大,咱们也不怕废不掉他太子。” “那这件案情依大人您看?” “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大的是万一盗走这兵器册的人是朝中哪一个党派,对我们来说也会是一种损失。小的是,即便盗走的是邻国的奸、细,只要太师的利益不受损,齐燕动乱,对咱们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哈哈对!大人所言甚是。” “等着看吧,本官倒要看看,这半月内太子是否能查出事情真/相,哼!” ………… 王琪提着一只笼子,面满笑容朝着子时斋而来,房间外有许多书童正各自忙活主子的事情,王琪径直走到连苼所住的这间舍号,舍号外晓山早已看见了王琪,笑着跑上来,“王琪公子怎么来啦,可是找我家公子有事?” 王琪笑着道:“我找楚兄的确有事,她可在?” “在,公子们都在屋里头商量着苏柔姑娘的事儿呢!” “正好。我便是为此事而来。”王琪说话间已经提着笼子大步走了进来。 “王琪兄,难得见你登门!”连苼见了王琪,笑脸相迎。 “楚兄!我听说了你怀疑西六所有地道,但没能找到洞口,所以我把它们带来了,别小看这些耗子,它们可是最爱钻洞的主,哪儿有洞往哪儿钻,只要在耗子身上绑上些面粉,留下痕迹追踪九成!” 屋子里众人面面相觑,慕容天保哈哈大笑:“王琪!怪不得连苼这小子喜欢同你做朋友!原来你们是同一类人,这鬼点子,哈哈哈,亏你想得出来!”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以试试。”谢玉寒笑了笑,“王琪,你果然对这些玩物很有研究。你设计的那些工具,画的那些稿纸,我也曾见过,说不定,将来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发明家。” 王琪到不好意思起来,“哈哈,我只是学以致用,就爱这些东西!” 连苼从王琪手中拿过那耗子笼,盯着笼子里的耗子笑了笑,“王琪兄,这次,你可能要立头功了!” 有了王琪的耗子,他们便果真试上一试,谁知此法果然管用,谁也没想到的是,西所的地道入口,竟然会隐蔽在西六所的一口枯井之中,怪不得如此难找。县令带着衙差把守里里外外,连苼等人吊着绳索下去一探究竟。 地道内泥壁潮湿,昏暗不明,众人点着火把前行,萧绝走在连苼后头,衙门的官兵首当其冲,慕容天保和王琪等人跟在末尾,慕容雪成因有夜盲症不便在狭小的空间活动,因此未下来。 “真想不到,这国子监的地底下,竟然让人挖出这样深的地道出来!” “当心点,这地道内还不知有什么!” “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人所为?” “把火照亮点,快,往前走……” 前行的官兵议论纷纷,小心翼翼往前开路。 连苼借着火光,打量着石壁上的所有细节,身后跟随的萧绝因身量较高,时不时撞了头,连苼回头丢来笑意,继续跟着往前走,萧绝看似狼狈,但目光一直密切注意着连苼头顶和脚下的安危。 “连苼,这地道砸这么深,到底通向哪里?”慕容天保大声问道。 “啰嗦!往前走就知道了!”连苼回答。 “快看!”此时前头有官兵的喊声传来:“这里有分叉!” “楚公子,你看,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往哪条道走,这可有三条道啊!” 连苼扶着石壁,脑海中辨别三条道口的方位,这分叉之处,空间较为开阔,大家都拥挤上来,连苼想了想后,说:“官差大哥,你们为一路,往最右的这条道走下去。慕容天保,谢玉寒,王琪,你们走最中间,我和萧绝走这最左边的道。” “那成,就这么办了!”兵官们开始分配火把,照着连苼所说,他们兵分三路,接着往下走去。连苼和萧绝进入左手边的地道,萧绝将火把举高,神情更警惕了些,时刻注意着连苼周围的动静,以防不测。 连苼忽而蹲下来,手指于地上捡起什么,细细的摩挲着,又放在鼻端闻了闻。 萧绝也发现挨着墙角,有一线淡淡的白色粉末,量极少,不易察觉。 “是面粉。”萧绝道:“看来,前方有洞口,这面粉是从老鼠身上洒了下来。” 连苼道:“照着这个方位,应该是通往东六所。” 萧绝道:“想不到东六所也被挖通了,看来恐怕出口不止一两个,已经渗透到整个印文字所。没准,还会延伸到其他的地方。” 连苼点点头,她的手又从石壁上捏了一把泥土,“从这泥壁的干湿程度,大概可以判断,这地道挖通已很长时间,至少有一年左右。” 萧绝将火把放低,照亮地面,“地上有脚印,且近日内有人走动过。” 连苼也垂头打量着湿软的地面:“其中至少有三人的脚印可辨。” 萧绝接着她的话:“一人身高魁梧,年龄二十六七,脚大,内功深厚。” 连苼道:“一人清瘦,身量普通,年龄三十左右。” 萧绝道:“还有个女子,很年轻。” 连苼与萧绝对望,两人的目光皆带着笑容,然而下一秒,双双的眉峰一凛,感觉到有危险靠近。只听静谧的空气中,浮动着不安的气息,一种奇异的声响朝着他们的方向,由远及近蜂涌而来,萧绝目光倏然紧缩,“不好!这是尸虫的气味!” 萧绝不由分说,起身拉了连苼的手便飞快往前跑,地道内空气稀薄,奔跑之时,火把因此渐渐熄灭,黑暗的地道内伸手不见五指,萧绝凭着感觉,带着连苼往出口奔逃。 黑暗中吱吱的声响,如同潮水般急速涌来,在他二人身后紧追不舍。 带着腐腥味的尸虫,成百上千沿着冰冷的石壁成包围姿态追了上来。前方气流突然分叉,萧绝将连苼推向一边,拔出身上携带的佩剑,另一手握着剑刃,当长剑从他手中毫不犹豫抽出来同时,手掌心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他深邃凤眸紧紧盯着连苼,只说了声:“我引开尸虫,走!” “萧绝!”连苼盯着他流血的手掌,露出意外的神色。 那一刻,有一抹光彩,暗暗的,从她眼底掠过。 “放心,我有办法解决。”他的神情如夜色般捉摸不透,眼神却如此坚定,转身往另一边奔走,那尸虫闻到血腥味,追着萧绝而去。连苼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微弱不可见的黑暗中,她并没有停留,微微握紧双拳,顺着地道寻到一处洞口,自洞口出来,恰是东六所存放东西的一间仓库。 连苼不做停留,飞快循着地道可能的方向找来,另一间库存房间内,连苼将门砸开,所有隐蔽的角落她通通寻找了一遍,却未能找到地道出口。 不知不觉,一种焦灼从心底弥漫开来。 当她将房间弄到一塌糊涂之时,一处角落传来咚咚的敲打声响,连苼飞快跑上来,那声音竟是从一只柜中传出,当她砸开锁匙将柜门打开,落满的灰尘刺鼻,里头果然是空的。 她拔出佩剑,刺入盖板缝隙,用足内力,那入口的盖板便嘭地一声裂开成两半,连苼伸出手,将萧绝从底下拉上来。屋内光线充足,害怕光线的尸虫涌上来,一批批萎缩着死去。 “险些就成了这些恶虫的果腹之食……” 萧绝把剑放下,累出满头大汗,刚才必然是动用了功力逼退尸虫。 见他还能笑能说,连苼便放心了。 “刚才,你果真有把握自己能活下来?”连苼定定望着他的眉眼。 “你说呢?”他轻轻的一声低笑。 当他抬头看着她,深邃剔黑的双眼仿佛两把利剑,开阖之间,光华毕现,被他所注视的人便只觉得连心底也被他看了个透彻无余。他的笑,如夜光下盛开的花,魅惑着人心。 他撕下一块衣布,草草将手掌的伤口扎紧,“走吧,看看他们怎么样!” 连苼半眯着眸光,深深盯了萧绝的背影一眼。 地道内遇到尸虫的不止是她和萧绝,其他两路人也同样遇上了尸虫。王琪受了伤,官兵中有两人身亡,一人伤重,其他人倒平安无事。 受伤的被抬走治疗,所有人似乎还都心有余悸。这尸虫为何会出现在地道,显然是有人刻意所为,料到他们会找出地道,放出尸虫,痛下杀手。 “连苼,你真的没事?”慕容雪成怎么也不放心。 “我没事,萧绝替我引开了尸虫。”她随口的一句话,慕容雪成便深深睇了萧绝一眼。 县令大人没想到案情背后会如此危险,十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苏柔和苏明忠,以及印文字所的师傅们也在场,对于东西十二所地下有地道,均感到不可思议。 “想不到啊,这些人竟有如此的耐力,能从地下挖出这么深的地道来,且让人毫无察觉,实在是令人惊讶。”苏明忠摇着头感叹。 “楚公子,你们是否已经查到什么?”苏柔轻声的询问。 连苼抬头对上苏柔,目光中,忽然暗暗的掠过一抹异样光泽,“苏姑娘,我们……” 第58章 断翼残蝶 楚清河的呼唤,将连苼的话语打断。楚清河远远的跑了过来,听闻出了事,又在路上见了被抬走的官兵的尸体,楚清河心中担忧无比,见了连苼便一番急忙的打量:“苼儿!苼儿快告诉姐你有没有受伤?” “姐,你能不能淡定点,我好得很。” “臭小子!但凡你安分点,你姐也不至于成日为你担惊受怕!” “有句俗话怎么说的,祸害遗千年。” “呸!有你这么损自己的!” 连苼笑了起来,楚清河揉了揉连苼的头发,揪着衣袖擦掉连苼脸上的泥尘,满眼的疼爱。 她二人说话的挡头,现场有被尸虫咬到的伤员开始病情恶化,“不好了!这尸虫有毒!” 被咬到的几名官兵,还有王琪都开始陆续呈现神智恍惚,面唇发紫,眼瞳充血的症状,不出一两个时辰,恐怕都会腐化而死。连苼忙走过来,蹲下查看王琪的伤势,王琪的手背上被尸虫咬到,现在已经开始流出紫黑色的腐水,王琪额头上淌着汗水,气息紊乱躺在地上。 “王琪,你感觉怎样?”连苼紧皱双眉,对这尸虫毒她也束手无策。 “楚……楚兄……快,把我手砍了……” 连苼大震:“王琪?!” 王琪露出个笑脸:“砍了阻止毒蔓延……兴许还留得一命……没事……砍吧……” 连苼望着王琪的一双手,断掉一臂,对王琪来说可是天大的损失,连苼一时间难以下手。一旁慕容雪成已提着一把剑走上来,神情果决,“连苼,再不砍就来不及了,这尸虫是人独门饲养,除非有解药,否则必死无疑!王琪,我这就断你一臂!” 王琪脸色发黑,喘着气点头。 慕容天保喊着:“七哥!你真……真要断他一臂?!” “没办法,此毒之剧,刻不容缓。” 慕容雪成说话已挥起长剑,眼看着就要挥刀砍下来,突然弹来一颗石子,将剑劈开,剑尖入地,砍在了边上,一堵浑厚的嗓音随即插话进来,“等一等!”随着声音的主人闯进来,众人退开几步,楚清河讶异道:“伯颜?你怎么来了?” 独孤伯颜二话不说,便朝王琪的口中塞了一颗黑色药丸,接着众人见他抬起王琪受伤的手臂,他手心化出一些银粉,散在被尸虫咬到的地方,又见独孤伯颜口中喃喃的念念有词,却不知说的是何方语言,念的是些什么话,但只见王琪手上的伤口,神奇的愈合了,不过片会的功夫,王琪的脸色已见好转! 众人大感惊叹,独孤伯颜顺势又替其他几名受伤的官兵一一解毒。 当最后一人解毒完毕,这厢王琪已恢复了七八成,从地上坐起,笑着打趣自己说:“哎呀,看来我是福大命大,这手命不该绝啊!我本还想着要拿‘它’换我一命,给立个衣冠冢,现在看来也用不上了。” 正是这晚王琪的惊人语言,让慕容天保对他刮目相看!此人心态之好之阔达,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慕容天保于是又多了个崇拜的对象,当即便要拉着王琪称兄道弟拜把子。 “独孤伯颜,” 连苼面对独孤伯颜,仰头将他近距离打量几眼。 嗯,她三姐的眼光很是不错,此人高大挺拔,虽不说特别俊美,但粗犷中颇有着男人的魅力,怪不得三姐会沦陷,完全是三姐的口味啊!“多谢独孤大哥出手相帮,想不到,这国子监深藏不露者甚多,独孤大哥能解尸虫之毒,实在让人意外。” 在独孤伯颜眼中,连苼是个秀丽绝美的少年,比他异常魁梧的身材矮了不是一丁半点,他深棕色的目光盯着连苼也打量几眼,道:“你就是清河的四弟?” 清河?才短短的时间,彼此称呼如此亲昵,看来三姐把男的功夫炉火纯青啊。 楚清河搡了一把连苼,像是在警告连苼不要用那赤果的眼神把人吓跑,这是姐的男人! 独孤伯颜露出分笑容:“我乃是南隐国人,南隐国地势嶙峋,瘴气厉行,族部聚集,蛊毒巫术等奇门之法居各国之首,我自幼隐习,不算得什么。这尸虫乃独门饲养,是较厉害的毒,这里有一瓶解药,他们看似已经大好,但尚需服药三日,方能痊愈。” 说罢,将手中药瓶交给楚清河。 “多谢。”连苼问:“不知道独孤大哥,是否能分辨得出这尸虫来源于哪里?” 独孤伯颜眼神忽然闪烁,顿了顿,才回答道:“抱歉,实难分辨得出。” ………… 此回找出地道入口,虽然遇到阻碍,但至少有所收获。大家寻得破解尸虫的方法,县令大人便再派遣第二批人下地道查探究竟。从西六所回来,连苼径直去了太名堂的藏书阁。藏书阁内,有穿着男色士子衣冠的监生们进进出出,连苼在国子监已是风云人物,便是连这看守打理藏书阁的老伯也认得她,那年伯笑着走上来道:“楚小公子今日来可是为了查案一事?不知祭酒大人如何了?唉,出了这事,大伙都很着急,祭酒大人为国子监***劳半生,兢兢业业,是个好人呐,不能就这么白白的葬送了前程,丢了性命……”说罢摇着头叹着气。 连苼道,“年伯放心,有学生在一日,就不会让祭酒大人有事。” 年伯笑呵呵看着她,老态龙钟的眼底浮上一抹顽皮的笑,“你这小娃子哟,我这老头子可是很看好你啊,我守着国子监二十多年了,见过的学子成千上万,你这样儿的,极少,我老头子呀喜欢得紧……” 连苼笑着,忽然一顿,问道:“年伯,学生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什么事呐,你尽管说与我这老头子听就是。” 连苼道:“学生想……借阅一下监生花名册。” “这个……”年伯怔愣,似乎没料到她的请求如此困难,这监生名册本是国子监档案,不可随意让学子翻阅,这于理不合,犯了规矩,不过想了想,他低低的咳嗽一声,望了望四周,满布皱纹的脸容上笑了笑,“来,别让人发现就成,我带你去看。” “谢年伯。”连苼便跟着年伯进了内监图书所。 ………… 从藏书阁出来后,想着萧绝手上的剑伤,连苼又顺道去了趟莺歌的医馆,拿了些药,回来的道上,慕容雪成立在她必经的地方,似乎站立已久。 慕容雪成淡淡望了一眼她手中拿的药包,目光才落在她眉眼之间,道:“晚饭也没吃,听说就去了藏书阁一直到现在,你的胃不好,怎么总没记着心上,倘或有一顿没一顿饿出了病,又该怎么好?”末了,他的目光又忍不住望了望被她轻轻藏在身后的药包,轻声的道:“别人的事,你却是容易放在心上……” 连苼见被他发现,索性大方拿出来,“慕容雪成,你也知道,萧绝是为我受的伤,我只是不想欠着他什么。” 她的确有些些心虚,不想让慕容雪成发现,最近这段时间,她心里想得最多的是有关萧绝的事情,毕竟在慕容雪成眼里,萧绝到底是敌对立场的人,她与萧绝走得太近,就如同和敌军要好叛变一般,他心里总该是不舒服的。可她不知,慕容雪成在乎的不仅仅如此。 连苼,我们的距离,会否越走越远? 慕容雪成淡淡的忧伤潜在眼底,他默默凝视着她许久,彼此间气氛微妙。 连苼肚子里发出咕噜声,适时的将她从他眼神中解脱出来,慕容雪成从宽敞的袖袍中,拿出一只油纸包,“我特意为你买的叫花鸡,今日累了一天,早该饿了,到前头凉石上坐着吃了再回。” 怪不得她早已闻见他身上一股鸡味,连苼瞬间两眼发亮,伸手便过来急忙拨开纸包,撕裂一块肉塞进嘴里吞咽。 “急什么,坐着再吃。” 慕容雪成恢复了淡淡的笑意,有意的往前大走两步,连苼两眼发直,快步的追着跑上来,前方槐林下,有纳凉的青凉石和椅凳圆桌。连苼抱着叫花鸡毫无形象的大嚼大咽,看在慕容雪成眼中,却有着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还记得,初相处时,在东宫她吃东西老不规矩,他也曾嫌弃她的吃样不斯文。只是规劝多次未果后,他也只能作罢。后来不知何时开始,他早已习惯她的一切。 习惯,果真是件温馨又可怕的事情。 “县令大人那里,可曾传来什么消息没有?”连苼边吃边问。 慕容雪成道:“还没有。” 连苼点头,继续埋头大吃。 慕容雪成反问:“你到藏书阁,是为了看书,还是找到什么线索?” “我--”连苼猛的抬头,却顿了顿,又接着若无其事咬着鸡大腿,含糊道:“没有啊。” 连苼心想,她怀疑的这件事,再没确定前,还是不适合让慕容雪成知道。 慕容雪成见她将一整只鸡吃得差不多了,眺望一眼远处蛙鸣蝉噪的炎夏夜色,微微的夜风迎面拂来,撩动他高束的几缕发丝,吹跑到前头,暧昧的淡扫他薄润的嘴唇,连天上漫天璀璨的星斗也在窥探着他高人一等的绝色姿容。 他忽然拿出一样东西,放在石桌上。 连苼侧头望了望他的宽阔流仙的衣袖,到底他还藏着多少东西? “这是什么?”连苼问。 第59章 礼物 慕容雪成道:“你的生辰快到了,送给你的礼物。” 连苼将东西拿过来,打开来看,只见布条所包裹之下,是一本厚厚的‘相册’类的东西,以遥远的国度进贡而来的水晶琉璃镜面镶嵌着,俨然是她跟他说过的,现代的‘东东’。“你做的?”她问。他点头,“为你而做。”连苼惊叹,只见琉璃面下,一对栩栩如生的彩蝶翩翩若飞!两只蝶儿同一般的粉蝶比较起来,可谓是硕大无比,一只略小,一只略大,似下一秒就要破镜而出,比翼双飞而去。就连做底盘的木框也经过了精细的雕琢,美好得不像话。 “你哪儿来的这珍贵无比的材料?” “我让魏喜差人快马从宫中送来。” “莫非你找苏柔,就是为了做这标本?” “……”慕容雪成淡淡点头。“你可喜欢?” 连苼笑着道:“你送的,我就喜欢。” 只是话才刚说完,连苼突然啊地一声大叫,放在石桌上的小药包浸染了包着叫花鸡的油水,药包内是粉末状的药粉,她匆促之间将蝴蝶标本随手搁置在石桌边沿,迅速拿起药包的同时,那珍贵的礼物也应声摔碎在地上!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我……你……我我……慕容雪成……”连苼只见慕容雪成的脸色刹那就白了。 罪恶感油然而生。 慕容雪成先是脸色发白,朦胧的月光变得飘渺,让她恍惚觉着,他的嘴角似渐渐又浮上笑容,但那笑如同虚无的雪莲花,仿佛一吹就散了。他蹲下来,净白修长的手指捡起地上破裂的蝴蝶标本,碎裂一地的琉璃镜面,清脆有声的躺在那儿,他掸了掸细碎的镜面,手指便被割出细细的,几不见血的伤口来,那伤却只痛在他心上。 他只是缄默的凝望瘫软在手中的一对残蝶。 那蝶,本是极美的物儿。淡淡浅蓝、深紫、天蓝、浅白的翅膀,粉黄的头儿,荧光彩的尾巴,十足的剔透晶莹。只是刚才这一跌,那只较大的蝶,断了一截翅膀,仿佛奄奄一息躺在他手中。 他似乎低低笑了一声,“原来这样美丽的东西,也是极易破碎的……” 他努力的想要留住‘它’,可瞬间便失去。 “雪成……”连苼愧疚的蹲下来,捧着那一只完好无缺的蝶,“我……” 慕容雪成忽然起身,一阵夜风从槐林中扫来,吹翻他飘逸衣衫,一头束扎的如墨青丝散开,他长袖朝天一挥,划出一道优雅弧度,手中那只残蝶便随着风飞去,摇摇落落间,零落坠入枯叶之中…… 他回头渐行渐远,连苼凝望他清然背影,一股莫名的感觉从心间慢慢淌过…… ………… 国子监四牌楼下,楚清河对独孤伯颜依依不舍,独孤伯颜从怀中拿出一把宝刀,那宝刀做工十分精巧,刀鞘上镶嵌着七颗形状大小皆不相同的宝石,金色把柄上雕刻着一只动物,很奇特,既非虎豹也非雄鹰,而是一只半睁眼半闭眼的猫头鹰,猫头鹰在南隐国,被称之为夜枭,是南隐贵族部落的族神,独孤伯颜道:“拿着它!” 楚清河拿过那小小的宝刀,仰头望着独孤伯颜,“你……要送我?” 独孤伯颜锋利的目光,忽然深深看着她,又用力捉了她的手,低声的道:“清河,你我家国不同,你可愿意,跟随我到属于我的故土?” 这……这这……这算是求亲吗?太快了!太快了!楚清河脸上顿时热辣辣的红! 管他是快是慢,她已认定眼前这个男人,楚清河握着宝刀,笑容如银河般璨亮:“有你的地方,就有我楚清河!” “清河,你发誓?” “我发誓!” “哪怕,将来你我两国不再和平?” “这……”楚清河片刻踟蹰。 独孤伯颜露出些微紧张。 楚清河反手握着他的手:“天下之乱,家国仇恨,永远阻止不了我爱你……” 独孤伯颜深深望着她的眉眼,“清河,记着你的誓言。” 楚清河绽开笑颜,坚定的点头。 “等等!”瞪着独孤伯颜转身便要走的背影,楚清河急了,“你,你就这么走了?” 独孤伯颜笑着,回身看她,像是在说,天晚了,他不回舍号该干嘛? 你!笨蛋! 楚清河急红了脸,前一刻她才刚沉浸在漫天的喜悦中,谁知这个高大魁梧的家伙说走便走,好歹……好歹像连苼说过的,在这种浪漫的时刻,怎么着也该有个深情的拥吻吧?! 三十六计总有一计能派上用场,楚清河当即决定装肚子疼,“嗳……啊……” “清河,你……”独孤伯颜皱着眉头,狐疑的盯着楚清河奇怪的表情。 “那个,大概是晚饭吃杂了,肚子疼得厉害,啊……啊……” 独孤伯颜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回身走上来,将她打横抱起,“我送你回客栈。” “好啊!”楚清河几乎是当即脱口而出! “你肚子……不疼了?” “啊?不!疼啊……疼得厉害……” 独孤伯颜抱着她走了一段距离,楚清河安静的靠在他怀中,他宽阔的胸膛有着说不出的安全感,楚清河偷笑的表情,遗落在独孤伯颜的眼底里,他忽然垂头望着她,夜光下,他的目光深邃灼热,“清河,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楚清河望进他双眼里,尽管她没有尝过男女之情,但她很明白他眼底跳动的那一抹火焰代表着什么,她知道自己这点蹩脚的伎俩骗不了他,她知道,他明白她想要什么,是,她想要他,想成为他独孤伯颜的女人。 她的双手缓缓滑上来,勾着他的脖子,“我楚清河做事,从来都只跟随自己的心。” “哪怕,是不容于世俗的?” “是。” “你真是个特别的女人,可我偏就喜欢你这点。” 独孤伯颜忽然垂头下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 楚清河绝没想到,前一个晚上,她才刚沉浸在成为独孤伯颜女人的喜悦之中,第二天,她却要面对更沉重的打击。 官兵排除一切危险,从发掘的地道入手,逐本朔源,追查出地道的入口竟是掩藏在南隐国监生的舍号之中。异国来的监生,分而治之,为了彰显齐燕大国的风范,他们的舍号更宽敞舒适,从来都是每人一间,一应起居用度皆是全套的设施,甚至各国学子的风俗也考虑在内,为的是让他们体会到家的感觉。 地道入口直指独孤伯颜所住的舍号,最重要的一点是,官兵在从独孤伯颜的舍号里,搜查出被盗走的税印! 南隐国舍号外,拥堵着大批的官兵,芜花县令下命将独孤伯颜抓捕。 独孤伯颜毫无辩驳,任凭他们将他五花大绑。 楚清河几乎崩溃,一字一顿:“你……说一句,东西不是你偷的?” 奈何独孤伯颜望着她,却始终没有摇头。 楚清河双眸噙泪,死死的将他瞪着,双拳紧握:“你--来到我齐燕,就是为了今时今日当你国家的细/作?就是为了破坏我们两国的和平?就是为了给我的子民带来战端和灾难?!”她一连的质问,字字句句敲击在他心头,他却只是深深的望着她,目光平静,平静得让人猜测不透。楚清河突然用力揪住他的衣襟,嘶吼:“独孤伯颜!!!说话!你说话!” “姐!”连苼上来将楚清河且先拉开。 只是楚清河无法忍受眼前的事实,仿佛昨夜的温柔和缱绻都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她无法承受,扑上来朝着独孤伯颜拳打手捶,声嘶力竭,“独孤伯颜!你说话!告诉我这只是个误会!你不是狼子野心的人!你不是不是!” 任凭楚清河如何哭喊,独孤伯颜始终眸光沉静,只有粗犷的脸庞上,几乎难以察觉的一抹心疼滑过,他一步一步被人带离,身后传来的是楚清河撕声的哭喊: “独孤伯颜,我恨你!” 第60章 酷刑拷问 慕容雪成凝了一眼被带走的独孤伯颜,似乎在沉思什么。慕容天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苼的三姐跟这异国人何时走到了一起了?萧绝缄默无言,默默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其余旁观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声不绝于耳。 “姐,你跟他……”连苼突然意识到什么。 楚清河跌在地上,抓着连苼蹲下来的肩膀,满面泪痕,“苼儿,姐已经……是他的人了……” 看来她三姐对独孤伯颜是动了真情了。 像她三姐这样刚烈性格,豪爽直情的女子,爱了便是爱了,一旦痛,也是撕心裂肺的疼。 太傅府三小姐楚清河,与南隐国细作暗通曲款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将将两日,便就快马传到了帝京城,朝堂上对此事非议纷纷,皇上狩猎云麓台,暂掌大权的欧阳太师借此机由,大作文章,直道楚清河勾结外贼,通敌叛国,朝堂上太傅楚蔚因此而左右为难,而将楚清河缉拿归案的敕令,正快马加鞭从帝京送来! ………… 芜花县,酒馆。 “来来,小人敬大人一杯。” “嗯,今日,本官当真是高兴哇。”御史王柯笑饮杯中淳酒。 对面而坐的小官笑着附和:“是啊,可真是没想到,太子他们这一查案,谁知道竟扯到了他太傅楚蔚的头上,他家女儿跟那南隐国贼子暗通曲款,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呐!”说罢又替王柯斟酒一盏。 王柯端着酒盏,冷笑一声,眼中尽是得意之色,“要是……” 见王柯话音一顿,那小官凑上来,低声道:“大人的意思是……要是能借此事件,大挫楚蔚的势力……” 王柯笑着饮下一口酒,“若能如此,当是极好不过的。” 那小官道:“这事,有些难办呐。除非咱们有证据,证明他太傅府跟南隐国人有密切往来。” 他二人正说着话,有随从上来禀报:“王大人,有封从檀邑来的信。” 王柯皱眉:“檀邑?” 沉吟一声,道:“拿来。” 随从将信递上,王柯拿来一看,讶异道:“是宁王的信?” 遂忙拆开,一见,却是喜上眉梢:“你瞧瞧。”便将信转给那小官过目。 小官瞧过后亦同样面露喜色,“大人,这是好事啊!宁王在信中道是端午那夜,楚蔚的儿女擅闯檀邑知州府被发现,其目的不明,围困中被人救走,救人之人,便就是那南隐国的独孤伯颜!如此一来,可足以证明太傅府与贼子勾结,图谋不轨……” 王柯仰头大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来,干下这杯!” 他二人推杯置盏,不觉心中大快,只想着这回如何让楚蔚栽个大跟头。 ………… 芜花县衙,刑房。 血迹斑斑的墙壁,斑驳脱落,风霜着岁月的痕迹,芜花县衙刑房外,连苼和慕容雪成跟着狱卒往刑房走来,有狱卒看守的刑房内,燃烧着炭火的焦味,冲鼻的血腥味混着铁锈味和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慕容雪成手中拿着一条雪色丝绢,轻掩着鼻唇咳嗽一声。 独孤伯颜光着膀子,被铁镣铐着,吊在墙壁上,从浑身累累的伤痕来看,显然经过了几番的严刑拷问。 “这个糊涂县令!”连苼气道:“太性急了!” 慕容雪成淡淡道:“也怪不得他,此事关系齐燕的安危,他又不过是个小小县令,此回抓到嫌犯,他怎能不严刑拷问兵器册的下落。只是,此法的确不妥,毕竟牵扯的乃是两国的关系,倘或此事背后另有玄机,拷问他国的学子,可不是件小事。” 连苼问向狱卒:“其他南隐国一并被抓来的监生在哪?” 跟着进来的狱卒回答:“他们都被关在牢房,倒……尚未用刑。” 连苼走上来,伸手探了探独孤伯颜的鼻息,鼻息还算沉稳,看样子只是虚累昏厥过去。她两指并拢,移向他颈后,在某个穴位上用力点下,独孤伯颜渐渐转醒过来。 眼前视线朦胧,昏黄的灯火中,连苼的这张脸,依稀有几分楚清河的影子。 独孤伯颜缓缓抬起头,血渍模糊的干裂嘴唇张开,吐出一个低低的名字:“清河……” 连苼冷哼一声,掐着他的脸,“独孤伯颜,我该叫你独孤伯颜,还是……该叫你另一个名字?”锐利清冽的眸光射来,只见独孤伯颜露出意外的神色,虽然只是一眼,但连苼确信自己看到了他真实的反应。 慕容雪成站在一旁,静静的没有出声。 连苼让所有的狱卒离开,安静的刑房内,只有火炉中炭块燃烧时噼啪作响,连苼的目光移向独孤伯颜左手手腕上,只见他手臂靠近手背的地方,有一块狰狞的烙痕,尽管那烙痕时间已久,试图掩盖什么,但烙印下仔细看时,可见原本的地方,边缘上有些微刺青的痕迹。 一个人,用自残的方式,想要毁掉身上原本的刺青,必然是为了遮掩某种事实。而最有可能的,便是他的身份。 随着连苼的目光,独孤伯颜费力的抬首,望了一眼自己的手臂,道:“你……知道什么?” 连苼双手背后,定定望着他,“事实上,我什么也不知道,一切不过是我的猜测,但我唯一能肯定的是,你--并不是独孤伯颜!” 独孤伯颜目光暗了暗,沉吟片刻,才低声反驳:“不……我就是独孤伯颜……” 连苼缓缓捏着拳头,“我原本想相信你,相信我三姐看上的人,不会是个是非不分,狼子野心的人,现在看来,你不仅是,且还是个懦弱之人。你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我姐可算是看走了眼。” 独孤伯颜露出些微紧张,“清河她……她怎样了?” “她?她已经是你的女人。”连苼锐利眸光直射而来。 独孤伯颜久久未语,“她何苦说出来,白白连累自己……” 连苼已有怒意,“你既要了她,为何不给她安身立命的归所!难道,她不受你拖累,便就相安无事了么,还是你已有了为国‘捐躯’的必死决心?你要她,只为了图一时快乐!” “不!”独孤伯颜忽而有些激动,“请相信,我爱她。” “我凭何信你?” “……”独孤伯颜深厚的目光深深望着连苼,眼中的炙热光芒似乎在经历一番天人交战,最终暗淡下来,低声叹息,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是独孤伯颜……” 连苼望了一眼慕容雪成,彼此目光交汇,慕容雪成淡淡问道:“那,你是谁?” 独孤伯颜看向连苼,“你且先告诉我,你是如何发觉我的身份有异?” 连苼踱了两步道:“那天地道出事,匆忙中你救治受伤的人员,无意间露出手腕上的烙痕,我见那烙痕可疑,绝非是意外留下的伤口,且依稀有刺青的阴影。要用到如此残酷的手段毁掉那块刺青,只能说明,那刺青不可让人知晓,而刺青往往代表的是某种特殊的身份。之后我便去了藏书阁,看过监生名册。发现名册上所记载,你的身份不过是南隐国一小小亭长家的儿子,你的身份简单,家世简单,过往的记载更是简单,可谓是平凡无奇,然你本身却是个不平凡的人。虽不能说平凡人家的儿女就养不出龙和凤,但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必然的,你过往的详细记载,可谓正是你身份的破绽。你所拥有的气度,以及你的本事,绝非是这样普通的环境中能养成的。” 独孤伯颜道:“捏造平凡的身份,本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想不到反而弄巧成拙……” “你做得很好,至少隐瞒了将近十年,只是你运气不好,遇到了连苼。” 慕容雪成嘴角浮现一抹淡淡温柔笑容,静默的眸光深深将连苼望了一眼。 她的洞若观火,聪明睿智,总能一次次带给他惊艳。 独孤伯颜目光涣散,似短暂回忆起什么,当聚拢目光,他对望他二人,道: “独孤棣(di),我的名字。” 此话一出,连苼和慕容雪成均睁大眼眸。 连苼露出一抹了然,“其实我已经想到,你可能就是南隐国王子,独孤棣。” 连苼踱步缓缓说道:“佑真二年,南隐国曾发生过一起各国闻名的宫廷兵变。当时挥兵捣宫的乃是南隐国国王的臣弟,也就是你的王叔。你父王被你王叔斩首于龙榻之上,当时,五位王子中,你年纪最小,才刚两岁。你王叔下命将你兄弟五人斩草除根,除了三、四王子被杀,大王子、二王子和你均逃出王宫。 你王叔自立为王,只是登基三月,他残暴不仁,将麾下众将杀了个七七八八,当时的南隐老将军乘势带兵剿灭叛军,轻易便将你王叔击溃,你王叔被万箭穿心射杀于庆癸坡。 后众大臣拥护大王子独孤雄为王!大王子登基后,找回了二王子,谁知二王子兵变中不幸断了一臂。而你,虽有人说见你尚且活在人世,但却一直未被人找回。” 独孤伯颜似又沉湎在过往的回忆中,眼神中露出风云变幻的沉痛之色。 慕容雪成此时淡淡接着道了一声:“然,实则那场宫廷兵变,并非是外人所道的那般简单。” 他与连苼对望,相视而笑。 独孤伯颜忽然抬头望来,露出惊异神情:“难道你们……?” 第61章 清河劫狱 慕容雪成娓娓道来:“当年你与你母后并非失踪,而是躲藏了起来。因你母后深知,那场宫廷兵变,根本就是你王兄独孤雄一手绸缪,你那王叔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独孤雄早已有心当王,可你父王当年尚且身强体壮,又甚是喜爱你这个幼子,独孤雄等不及,于是谋算篡位。他很高明,背后亦有高人指点江山,借由你王叔顺利当上南隐国王,非但不用担上乱臣贼子的罪名,反而还得到百姓的支持和爱戴。 但他的王位之后,总还存在一根芒刺,那便是诸位兄弟。他没想到兵变后,二王子和你都有幸存活了下来。二王子也算得聪明,为保命自断一臂。倘或当年独孤雄将你找回,好的话是将你幽禁一生,坏的话,你也得变成个残废。你母后深知这些,便,带着你流亡躲藏……” 独孤伯颜忽然眼眶发热,眼瞳里布满了血丝,双拳紧握:“你所说,都不错!” “至于后来……” 慕容雪成道:“我猜测是独孤雄找到你母子,只是几年已过,他南隐国王的地位已经稳固,戒心放下不少,便打算留你性命,对内称你住在别苑,实则将你隐姓埋名放逐到齐燕来。而南隐王族之子,生下后满周岁,都会在身上刺下‘夜枭’刺青,寓意着神之子。于是,独孤雄用烙铁将你手上刺青除去。” 独孤伯颜目光愈发深谙,“你们是如何知道这些,不可能仅凭猜测!” 他望着慕容雪成和连苼,目光中的震惊滚滚而来。 连苼道:“当然,没有线索和证据,谁也凭空猜测不出真实。” 她转而望着慕容雪成。 慕容雪成淡淡道:“当连苼告诉我你被掩饰掉的刺青,以及她所查出来的,名册上关于你身世的可疑后,我便忆起一件事来。当年老将军拥笃大王子独孤雄剿灭乱臣贼子,求我齐燕出手相帮,我父皇本欲派遣楚蔚部下带兵前往南隐国增援,可楚蔚冒着抗旨的危险婉拒了,并力荐父皇不可出兵。 后来,这件事情在东宫学习中被我提及,我那授业恩师太子太傅大人一语道破天机,我方明白楚蔚当年为何冒险抗拒。原来楚蔚人脉甚广,他早已暗中得知南隐国那场宫廷兵变另有蹊跷,为免日后落人口实,楚蔚才抗旨。” 慕容雪成的话刚落,连苼紧接着道:“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当年南隐五王子回到宫廷后,并非安然住在别苑享受荣华富贵。我们之所以怀疑你就是那五王子,除了你手上被烙的刺青,你捏造的身份,还有与你同来的那四名南隐国学子,身份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孤儿!我们又打探了这些年在国子监关于你们的各种事情,发现你的行动,处处受到他们的遏制,唯一能解释的理由,便是他们四人,均是你王兄一早安排的自幼便习武培养的杀手,目的则是,为了监视你。” 独孤伯颜浑厚的嗓音,叹息一声…… “是……” “但你们有一点,还是错了。” 独孤伯颜道:“我十二岁那年,王兄找到我与母后,他并未大发仁慈,王兄是个戒心很重的人。虽然他王位已经坐稳了几年,但当他见了我之后,觉我来日必是个能危及他霸业的危险存在,欲图将我除去。……有幸的是,王兄登基数年,过于武断残忍,民心并未能全数倒向他那一边。一帮老臣,试图保下我的命,为南隐将来做打算。王兄鉴于压力,无法将我斩除,便想此一法,逐我于齐燕,断绝我与那些朝臣的联系……” 连苼沉吟一声,道:“你母后,在你王兄手中为质。” 独孤伯颜眼神再次露出沉痛之色,“是。” 连苼追问:“所以,独孤雄以你母后为要挟,逼迫你为他做这些事情?” 话问到此,独孤伯颜沉默着,没再说什么。 慕容雪成轻轻拉了一把连苼,他二人离开刑房。 ………… 翌日曙光微露时分,楚清河披着一袭青色薄纱斗篷来到县衙。 独孤伯颜仿佛闻到熟悉的气息,几日未曾浆洗,早已干枯沾染血腥的头发凌乱散在面庞上,他缓缓抬起头来,飘忽朦胧的光晕中,一抹青色倩影,定定的立于火炉旁,橘色的光芒笼在她清锐的肩头,有着说不出的温暖,那缕温暖仿佛就这般流入了他心窝上。 “清……清河……” 他干涸的嘴唇扯裂得痛,吐出的字眼饱含想念。 才几天不见,他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见他浑身布满着严刑拷打过的血腥伤痕,楚清河发现,自己的心痛远远凌驾在怒意之上。 她握着双手,站定在他面前,拨下青衫斗篷。 他迷蒙的视线望着她,不愿错过每一眼看她的机会。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片刻的沉默和寂静。 独孤伯颜到底一叹,“走吧,你不该来。” 一颗泪从她眼中掉落下来,连哭,她的模样也是那样刚烈如刀,毫不矫揉造作。 “我来只想问你一句,你对我的情,可是虚情假意?” 谁知独孤伯颜并没有多少迟疑,目光深望着她,语气浑厚平静,却又听来动人无比:“清河,我对你所说每一句承诺,都是用神在发誓;我对你的情,比雪巅的雪更纯洁……比沧海的水更深厚……比西漠的沙更炙热……比东苍的山更坚韧……清河,我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哪怕明知只有短暂的时间,也想让你成为我的爱人,就算撕裂我的胸膛,我也不会忘记你曾给我的快乐,我们南隐国的汉子,对爱直接而奔放,这是我们,表达爱的方式……” 从前楚清河觉得,男人多是薄情寡信之徒,所谓的柔情蜜语不过是空有虚表的欺骗。 可是此时此刻,这样深切的表白和誓言,从眼前这个高大魁梧,伟岸雄浑的男人口中说出来,没有矫情,没有虚伪,他那深刻的目光是如此的坦荡且真诚,仿佛一颗炙热的赤子之心,整个坦露在她跟前,那种无法抑制的感动,源源不断从心底里涌出来…… “我爱你,用我的心发誓!” 楚清河泪落两行,踮起脚跟,双手捧着他脏乱的脸颊,却只够得到他下颌上长出来的浑厚青色胡须,她绵软的唇吻上他刚毅的下颌,吻过他密扎的须髯,“两国和平不好吗,为什么,你要做这种引来两国战端的事情,为什么你会是南隐的细/作,伯颜,我是真的愿意跟着你,去你生活过的地方,做你的妻……” 她在他须髯上用力一吻,便从斗篷下拔出携带的长剑! “清河,你做什么?” 独孤伯颜话音才落,她手中的长剑便砍断他左手腕上的铁撩。 接着又是一声,两根铁镣均被斩断,楚清河奋而举剑又要斩断他双脚上的脚铐,独孤伯颜出手将她拦下,“清河,住手!” 楚清河热切的目光望着他,“我们走,去任何可以去的地方,就我们彼此,不要再为你的国家当一个刽子手!” 见她失去理智,听着她的话语,独孤伯颜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清河,你有国有家,有爱的家人,难道你可以统统不顾及?” 她此时跟他牵扯越多,对楚家就越是不利。 “我……”楚清河握着剑,僵在当场。 她不是不在乎,可这份爱来得太短暂,她甚至还未尝尽幸福的滋味,便要抛下吗? 一声嘶喊在胸膛无声徘徊,是的,她做不到! 楚清河死死握着长剑,将帽檐拉起,倏然转身再不敢看他,哪怕一眼都会让她动摇。 她只觉得每往外走出一步,都犹如千金般沉重。 谁知道楚清河甚至还没能跨出刑房,牢房外便就有一批官兵冲了进来,将她逮了个正着。 “楚清河,楚蔚之女,你勾结南隐贼子,通敌叛国,又携带兵器私闯牢狱企图将犯人放走,你已触犯天子律法,做下滔天大罪,来人啊,将此女拿下!!” 楚清河冷笑望着众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将手中长剑扔掉,回首对望独孤伯颜,“看样子,老天注定让我离不开你……” “清河!” 见官兵将枷锁戴在她头上,独孤伯颜高声喝喊。 ………… “不好了!不好了!”文宝和小林子跌跌撞撞跑进舍号。 “太子!楚公子!出大事了!”小林子气喘吁吁,擦着满头的大汗。 “小林子,发生了什么事,喘口气再慢慢说。”谢玉寒放下手中书本道。 “哎呀公子!楚公子和太子呢,他们,他们在哪里!” 闯进来不见连苼等人,小林子急忙问道,手扇着热烘烘的脸颊。 “什么事,你先说。” “楚、楚……”小林子提了一口气,一顺溜儿道了出来:“是这样公子我刚从街上回来,听闻从帝京来了一批官兵二话不说将那楚三小姐还有关押在县衙牢房的南隐学子独孤伯颜都给抓起来啦!听说是要即刻押送到帝京去呢!说是什么那楚三小姐通敌叛国,还还还携带兵器私闯大牢劫狱要将犯人放走,哎呀总之就是麻烦大得很!奴才和文宝立马就跑了回来通风报信!” 小林子噼里啪啦一番话,虽说得急切但也听出个大概。 刚巧连苼和慕容雪成并萧绝、天保、王琪等人在外将此话听在耳中。 只听见慕容天保大喊一声‘连苼’,门外的一群人飞快已经跑了出去。 谢玉寒和小林子也前后追了出来,文宝瘫软在地上,浑身早已被汗湿,连口气也喘不上来,“你你你……你们……倒是等……等……等我啊……” 哎哎哎!早知道不该吃这么多,关键时刻总是被他们抛下! 第62章 拦逆朝官 三个时辰的追逐,在商水县十里亭追上了羁押队伍。 从帝京来的兵官大约二三十人,连苼早料到欧阳太师会借此整治她楚家,但没想到这狗屁太师竟然会如此狂妄张扬,见楚清河被铁镣缚脚,枷锁套头,关押在囚车内当街走过,连苼火冒三丈! 她策马径直冲入人群之中,霍地一声从马背上跃起,手提长剑突破挡来的兵器直刺那前头一马背上的狗官,将那官员头顶上乌纱帽撞跌在地,一头束发嘭然散开,那狗官唬得一张脸色惨白,风中凌乱,险些自个落下马来! 前头为首,一穿着三品官服的官员见此情形怒目圆睁,“放肆!” 连苼提剑落地同时,十几人的佩刀齐齐架在她脖子上。 连苼毫无惧色,反倒噙着一抹冷笑,冷傲的目光瞪向那三品官员,“连游大人也派来了,看来太师大人对我楚家可谓是‘用心良苦’?” 眼前之人,乃是太师底下要员,官居正三品的通政使游子鸣。 游子鸣凝着眉,不悦呵叱:“你个小小年纪,却如此目中无人,狂妄放肆,竖儿无教!” “对对!”一旁那被刺掉官帽的狗官恶狠狠瞪来,“游大人,倒是将这小子一并抓了!” 连苼利刃般的目光横来,那狗官浑身一震,再说不出话。 “游大人过言了……” 人群散开一条道,慕容雪成等人策马上来,他一袭飘逸的淡蓝色士子衣冠随风飞扬,立于马背上,寒凉的眸光睨着那游子鸣,淡淡的话语透出些微不悦,“连苼是楚太傅的儿子,是好是坏,得由她爹来评断,有些人着光鲜外衣,行端正言行,可也有表里不一之时,干噙兽的事,比得连苼这样的少年,在我眼里,恐还不及她一分一毫……” 素闻当今太子与楚蔚之四子往来甚密切,果不虚言。 游子鸣沉言着,先是下马行了一礼。 “下官叩见太子殿下。” 行礼之时,却又见慕容雪成身后几人中,一人乃是那十一皇子慕容天保,最末一名气度极为不凡,人群中颇为慑人的少年,似是那太保的儿子萧绝?他望向萧绝之时,只见萧绝半眯的深邃凤眸中,有一抹刀锋般割人的神情朝他掠来,如同让人被炽烈的火焰烫了一把,游子鸣心底惊叹,想不到这太保的儿子,果真不负盛名,小小年纪便有此等气魄! 慕容雪成淡眸扫向拿刀架在连苼脖子上的一群官兵,“把她放开……” 那一群人却纷纷将目光掠向游子鸣,迟疑未松手。 慕容天保摇着头大叹,好不识趣的一帮走狗!七哥最是看不得的,就是这些所谓官兵先是出言对连苼不敬,又伤害连苼在后,这下子,这帮狗崽子可有得受了!慕容天保出奇的没有担忧连苼,没有发怒,反倒是一副兴奋的神情,要看七哥出手,那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哎呀,来了来了! 那帮人尚且没能理解,为何这位十一皇子此时此刻,会露出贼光闪闪的莫名兴奋神情,便只见一片淡蓝衣襟于风中绽开,宽逸的袖袍灌着风飞扬,分明此时烈日当头,可慕容雪成浑身上下却无风自动,宛若从天而降的神祗,他掌风袭/来,每人手中的钢刀应声向着他的方向飞出,又在半空一顿,随着一股可怕的劲力倏然掸回来,坚硬的刀柄狠狠的,同时的撞击在所有人的胸膛上,哄然一声,十里亭的街头人影乱飞,各个撞得惨不忍睹,口吐鲜血! 好!天保险些没跳起来鼓掌喝彩!要不是现场的气氛还是柔肠万千,凝重浑厚,剑拔弩张,他恐怕是要火上添油的水中落石一番! 望着瘫倒一地的人,游子鸣沉言,一帮废物! 面对太子的怒意,游子鸣倒没有自乱阵脚,到底是朝中三品老官,严目望着慕容雪成,虽有卑躬之态,却无恭敬之心。 “太子息怒,饶恕这帮对太子您无礼之人。” 慕容雪成淡淡的目光,却自有一股凌驾在众人之上温然的皇者气度,“游大人这是奉谁的命拿人,又是以何罪名羁押楚太傅之女楚清河,和南隐国学子独孤伯颜?” 游子鸣不紧不慢,从怀中拿出一封敕令,道:“楚蔚之女,和南隐国贼子勾结,是为通敌叛国之罪,又持刀劫狱,是为大逆不道之罪,本官奉皇上之命,前来芜花县,将楚清河与南隐国贼子之首独孤伯颜统统羁拿归案送入帝京!” “奉命?奉的是皇上的命,还是太师的命?”连苼星眸射来。 游子鸣沉声道:“太师代掌朝政,太师之命,既是皇命!” 慕容雪成淡淡言道:“太师掌理朝政,但此种大事,也须得朝议院的诸位大臣商议后才能实行,朝中又有何证据,证明楚蔚之女楚清河同南隐国人勾结叛国?” 游子鸣不紧不慢拿出证据,“有人状告楚蔚之女与‘人’端午那夜擅闯檀邑知州府,图谋不轨,被知州所围,侥幸而逃,助其逃脱者,正乃是这名南隐国细/作独孤伯颜,后楚蔚之女楚清河在芜花县与独孤伯颜往来甚密,更是不知廉耻,二人私相授受,由此足以证实楚家同南隐国有不寻常往来,鉴于楚清河同独孤伯颜的关系,本官有理由将她一道押回帝京,听凭皇上审查!” 那晚楚清河跌落屋顶,露出了面容,看来这告密者就是宁王无疑了。 见他们哑口无言,游子鸣不由得有几分高骛之色,“太子,时辰不早,本官还得继续赶路。” “要带走她,便先过了我这关!”连苼横剑拦在道前。 要真让楚清河被带回帝京,必会是九死一生,那欧阳太师想尽办法也要借此诬陷楚府。 “苼儿,姐不会有事!” 楚清河着急喊道:“回去,你还小,拦逆朝官是重罪!” 连苼紧握手中剑,没有让开的意思。 楚清河知她性子执拗,不由得更急了,“苼儿,回去!” 慕容雪成再次拿出御卫令,“游大人,孤要留下他二人,查出兵器册的下落惟重。” 游子鸣先是露出为难神色,但却缓缓拿出一枚龙玺,慕容雪成也不由得微微蹵起眉头。 游子鸣道:“太子殿下,本官有皇上所赐的龙玺在此,不必听命于御卫令。” 那欧阳太师早已料到慕容雪成很可能拿出御卫令阻扰,便给了游子鸣一枚龙玺。 “游大人!”慕容天保担忧起连苼,策马走出一步吼道:“你不过就是仗着我父皇如今不在朝中,这件事关系着齐燕百姓的安危,这犯人是查出兵器册下落的关键,大人将人带走,倘或追查耽误了时辰,让兵器册流入外人手中,这责任,大人可担当得起吗!我七哥乃是太子,便是太师本人在,也得敬我七哥三分,大人何故如此放肆!” “天保!”慕容雪成低声轻叱,“游大人面前,不可无礼。” 游子鸣道:“本官奉命行事,羁押犯人入帝京为的正就是尽快查出事情真相,好追出那批被盗走的兵器册,以及彻查出这幕后的阴谋,绝不放过!” “放屁!”慕容天保暴躁一吼,数匹马匹受惊嘶鸣几声。 跟着连苼以来,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十一皇子偶尔也变成了个泼皮,学了几嘴骂人的功夫! 用连苼的话来说,他这是孺子可教也。 “几位年轻气盛,本官可以不予计较。”游子鸣铁了主意要将人带走。 忽然几道清脆的马蹄声嘀嗒出了人群,萧绝策马出来,迎上游子鸣,“游大人,我想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见是太保萧庞的儿子,游子鸣多了几分警觉。 “不知萧公子所言所谓何意?” 萧绝低头,一手轻敛衣袖,看似漫不经心道:“我太保府素日与宁王府要好,端午灯节那晚,知我来了檀邑,知州大人热切邀我于知州府中款待,因我们一群人同到檀邑,我便携他们一道前往,整个时辰里我与他们同桌而坐,那晚擅闯知州府的人决计不会是大人所言之人,我想,那告发的人,恐怕也不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为了什么目的谎称了也是有的,若大人不信,可与我一同前往檀邑,当面对质。” 游子鸣暗暗吃了一惊。 这萧绝为何要帮太傅府的人? 他若真到檀邑知州府找人对质,事情闹到帝京,传入太保萧庞耳中,无疑是将太保府也卷入这宗案件,无形中倒是得罪了太保府,对太师无益。 游子鸣决计想不到,分明是敌对立场的两拨人,这萧庞的儿子此时不说与他们站到同一战线,倒反过来帮着太傅府,想不通啊想不通。 游子鸣一时间骑虎难下,胸中便是有怒也不好言。 想了想,说道:“但楚清河与这独孤伯颜私通苟合,有不正当关系,本官拿她入帝京审查也无可非议!” 萧绝道:“大人仅凭谣言,可有切实的证据?” “这……”游子鸣的脸色显然不太好看,想了想,低声叱道:“来人,将楚清河放归!” “什么,大人,真要将此女放走?” “大人,回帝京恐怕不好交代啊?” “我说了放人,一切责任有老夫承担!” “是!” 现场围观的人群顿时间议论纷纷,连苼感激的望了一眼萧绝。 楚清河被从囚车中放出来,她便立马跑到独孤伯颜的囚车前,“伯颜……” 独孤伯颜放了心,只是深望着她,什么也没说。 “启行,押解南隐国贼子回帝京!”随着高声一喝,马车开始轱辘碾过路面。 第63章 十里离亭 楚清河扶着囚车不肯松手,“伯颜!” “清河……”独孤伯颜低沉的声音,低到只他自己才能听得见。 “伯颜!伯颜!”楚清河攀着囚车小跑,只怕这一别,将再无相见之日。 独孤伯颜入帝京,也是死路一条。 “伯颜!伯颜------” 高声纷议的人声中,嘀嗒前行的马蹄声中,楚清河心痛的呐喊声在烈阳下回荡…… 囚车越行越远,越行越快,楚清河攀附不住狠狠跌在地上,跌得膝盖血溅地砖,她身上衣装脏乱,发丝松散飘在眼前,面色苍白,神情不舍,那一声悠远的呐喊震撼人心:“独孤伯颜!我楚清河此生此世----都只是你的人!!!” 檀邑商水县十里亭本是个无名之地,却因这一喊而闻名--‘亭前楚女泪,十里望君别。’ 这一典故后被人载入史册,也成了日后楚家女儿与异国君子那一段深爱的见证。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这美丽的十里亭承载着他们的光辉,甚至很多很多年以后,经过商水县的来往商旅,都要在十里亭歇上一宿,坐叹当年那楚家小姐在此泪洒别君的真情一幕。 这世间女儿无数,似这般刚烈爽直,敢爱敢恨的却永远是人们唇齿间忆道的女子。 炎夏的阳光炽热,枝柳上传来零散的蝉鸣,十里亭前小片人工水池里,水波粼粼,像是被骄阳镀上了一层银光,染成耀目的白色。 天空如水洗般的蓝,明亮得刺痛了人的眼睛,火烧一般的金色洒下来,烫得人汗水淋漓。 马背上风姿各异的少年静静立在骄阳之下。 十里亭外百姓攒动。 连苼站定在楚清河身旁,楚清河望着十里街头已渐远去的队伍。 当阳光滑过半个肩头,前方热浪蒸腾的尽头,忽然隐约见得有人徐徐而来。 马蹄声越行越近,人群中有了骚动,纷纷指着前来之人。 当那队伍已快行到跟前,楚清河睁大了眼睛,只见队伍之中,已除去囚车,跟着队伍而来的人正是独孤伯颜,而独孤伯颜身旁策马的高大男子,正是她兄长楚文修。 “大哥?”连苼脱口而出。 身后,慕容雪成、萧绝、天保等人也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楚清河猛的从地上爬起,拖着一蹶一拐的脚快步奔向队伍,一把将戴着枷锁的独孤伯颜抱住。 “伯颜!” “清河,先见过司马老先生,还有公主。”楚文修跳下马背。 楚清河讶异的目光移向那两辆马车,从马车里分别走出两人。 一位是退隐的三朝元/老,司马老先生,司马玄伯。 一位则是当今九公主,她大哥的妻子,慕容雪成的皇姐慕容云雅。 原来,那游大人被赶过来的云雅公主和司马玄伯拦下,那游子鸣即便是三品朝官,也不敢违逆了这司马玄伯的命令,只得放了独孤伯颜,让司马玄伯一行人又带了回来。 “晚辈楚清河失礼,见过司马老先生!” “晚辈等拜见司马老先生!”连苼和慕容雪成等人纷纷下马前来行礼。 “太子,不可。”司马玄伯微微递袖,示意慕容雪成不必拜他。 “先生臣侍三朝帝皇,德高望重,为我齐燕鞠躬尽瘁一生,父皇尚且需礼拜先生,我虽是太子,这一叩,先生十足担待得起。”说着慕容雪成便又对司马玄伯行了一大礼。 一旁的慕容云雅点头微笑,雍容华贵,端丽冠绝:“太子懂得知恩礼遇,是极好的。” 司马玄伯捋着雪白的胡须,缓缓的,微笑着点头。 虽是年寿已高,近九十春秋,但一袭干净的素衣锦缎加身,衬着苍老却洁净的面容,曾经震慑三朝的大臣风范未减,一对深陷的目光依旧瞿瞿有神,威严自不必细说!眼前这一干风华少年,虽是个个乃人中龙凤,立在这位元/老跟前,也顿显得逊色不少。 原来自端午前,被楚文修请到帝京的司马玄伯自知兵器册被盗一事,事关重大,这期间又牵扯到三公之间的关系,牵扯到太傅府、太子的前程,以及齐燕的未来,司马玄伯心知惟有他出面,这事情才能有转圜的余地。 他一把老骨头,本不再想理家国大事,只是他伴随着齐燕兴荣盛衰几十年,如何真放得下心? 芜花,县衙。 因为司马玄伯和公主的到来,县衙顿时间蓬荜生辉,芜花县令只差没跪在地上给人当马骑,生怕怠慢了一丁点。这县令当得也可谓是步步惊魂,日日惊心。 房间里坐着云雅公主和慕容雪成,连苼一人走进房来。 云雅公主秉性沉静,知书达理,婉约庄重,自与她兄长成亲以来,二人伉俪情深,相敬如宾。 云雅笑着将连苼打量几眼,道:“嗯,可是又长大了。连苼,你这容貌倒比得太子不相上下,往年那皱巴巴的模样哪里还有,真真是个俊秀儿郎。”曾经的楚连苼幼时,云雅也曾抱过几次。 连苼下意识看向慕容雪成,慕容雪成正在一旁轻笑,似乎无法想像她‘皱巴巴’是什么模样。 “就是略矮了些个……”慕容雪成啖着清茶,笑意融融,打趣连苼。 “我这矮子当然比不得某人牛高马大,思想简单。”连苼含笑挑衅回来。 “哦?我应当不算牛高马大……天保倒是像。”雪成宠溺淡笑。 “当然,你老奸巨猾,怎配思想简单这四字。” “!” 一来一回,雪成又中了连苼的计,跳入了她的套中。 他二人当着公主的面就拌嘴起来,云雅露出满面的笑容,几乎插不上嘴,仿佛又像是回到了几年前东宫的岁月,那时候她身为皇姐,时常担起照顾他们的责任,曾经这一对少年便是这般个光景。 “连苼,你依旧是嘴不饶人。”云雅笑着道:“可你这张嘴有时候又偏偏让人爱恨不得。往年虽是顽劣了些个,外人不知你秉性,道你长短;但亲近你的人都了解,你这孩子不差。果然,来国子监数月,你楚连苼的鼎鼎大名在这檀邑城,现在可是家喻户晓。别看你爹时常的被你气成一张黑脸,私下里,驸马对我说,你爹亦没少赞赏你。” “哦,我大哥从未跟我说起过,跟公主倒是有不少‘私房话’?” 见连苼拿着她的话茬儿打趣起来,云雅端庄的面容上,也一时脸微红起来。 忍不住笑嗔一口:“皮!” 慕容雪成亦是溶溶的笑意落了满眼,看着连苼的目光深邃且温柔。 云雅笑言间余光瞥见他看连苼的眼神,倒是一怔,但端容的神情下几乎不可察觉。 云雅啖了口茶,缓缓说道:“太子,上回你将母后替你择选的女子尽数驳回,母后为此烦了不少日子,你年纪已满,又是东宫之主,将来的皇帝,择选太子妃一事不可再缓。” 慕容雪成的目光瞬间湮暗下来,“皇姐此来,是母后的意思?” “母后说了,你若是不满意她选的那些女子,她可再为你另择一批,若你有喜欢的人,只要出身干净,也可纳入东宫为妃。”云雅说着看向连苼,“连苼,你与太子日日一起,可知太子心中是否有喜爱的人了?说出来无妨,这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连苼怔仲了一会,看了一眼慕容雪成,道:“公主还是问他比较好。” 慕容雪成忽然站起,“皇姐回宫后跟母后说,我的决定不变,一切待三年后商酌。” 说完便风步急流开门而去。 “这孩子……”云雅有些意外雪成的反应,难道真是人长大了,不由人了? 连苼追了出来,“慕容雪成!” 雪成站住。 她走到他跟前,“怎么你对自个的亲事如此排斥,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慕容雪成低声道:“连苼,你不会懂的。” 嗳……“你不说我当然不懂。”她可没有闲情逸致当人肚子里的蛔虫。 慕容雪成抬眸望她,“不是现在,连苼,或许时候到了,我会告诉你,我所有的心事……” 嗳……太子殿下,你确定不是存心吊人胃口? 连苼无奈望着慕容雪成如玉的背影,只觉得这位太子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 一个转身,萧绝就立在屋檐下。 “我已经替你家姐清理过伤口,用了我娘独门秘方,她膝盖上的伤用不了几日就能好全。” “谢谢。”连苼走过来,抬头望着他,他和慕容雪成几乎一样高挑,“你今天为什么帮我,我们楚家倒霉,对你萧家来说不是更好吗。你今天帮我,明天你爹知道,恐怕不是打得你内伤,而是要折断你几根肋骨了。” 萧绝狐狸似的凤眸带出邪魅笑意,“只要打不死我,就没什么事。” 事实上,当萧绝他爹得知这消息后勃然大怒,倒真有想打死这逆子的冲动,当即便令人将龙胤喊来,龙胤来前已经得知原因,本还想劝解两句,谁知萧庞盛怒难熄,严词命他即刻前往国子监,带上家法给萧绝,意思是要严惩。 萧家的家法不动则已,一动则要伤筋动骨,轻易不会拿出,除非是犯了滔天的大错,要真照着老爷的吩咐打一顿家法,公子的命都有可能去掉七成。 无奈如何劝解都无用,龙胤只能领命,刚转身,门口有一美丽妇人走了进来。 第64章 王子伯颜 见了眼前走进来的美丽妇人,龙胤当下松了口气。 “夫人……” “龙胤,你先下去。” “是,夫人,龙胤先行告退。” “兰儿,这次我绝不能容你护此逆儿!”屋子里萧庞双手背后,板着脸色,但眼底的厉色已少三分,面对来人先声说道。 眼前绝美的妇人走上来,淡紫色罗裙披身,无一佩饰,素净的面容上亦未施脂粉,墨发如云,横簪两根精雕细琢的华丽碧玉簪,既简约,又不失华贵的身份。眉眼间的风情似静静的幽泉流水,又似夏夜绽放的白昙,美得不那么惊心动魄,却教人神魂颠倒。 萧庞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严苛厉目的形象,唯独在眼前这人面前,原来太保也有片点温柔。 温兰坐下来,面上笑容沉静似水,“老爷要罚他,那是老爷的事情,今次我不会拦着。” 萧庞对她的话感觉到意外,但又斟酌她神情上的异样。 果然,温兰又缓缓道:“只是老爷心里很清楚,这一顿家法下去,绝儿重则毙命,轻则半死不活,无妨,总归他的娘精通医道,了不得烦我跑上一遭,去国子监亲自为他治病,这一去,我也就得留下来,陪着他三两年了……” 萧庞紧咬着牙关,似乎想问又没开口。 温兰掀眸望了一眼萧庞,徐徐言道:“老爷想问,我为何一去便要三两年?老爷心里头难道不知?这顿家法,伤筋动骨,我儿即便救下来,我这为娘的也得替他调养数年,方才能让他恢复如初。” “兰儿!”萧庞低沉怒叱。 “香冰。”温兰也不理萧庞,整整衣襟,随口喊了声,门外有她的陪嫁丫鬟走进来。 温兰无视萧庞,道:“替我备好三年的衣裳和用品,收拾好细软。” “夫人,这是要回娘家?” 温兰眸光又睇了一眼沉默发怒的萧庞,道:“不,去国子监,救人。” “救人,夫人,您要去救谁?” “你家二少爷。” “二少爷?!天啊,夫人您亲自出马,二少爷怎么了!” “要死了。” “这这,好,夫人,香冰这就去收拾东西!” “记得带足各种药材,会用得上。” “是是夫人,把所有的药材统统带上!” “够了!”最后这一吼,是萧庞拂袖而去,“你们主仆二人不必在我跟前一唱一和,兰儿,你……你啊----”萧庞铁青着脸色出了房间,外头一溜的家仆跟在后头胆战心惊,不得了,夫人又惹得老爷发火了,他们这帮孙子又得遭殃了! 香冰望着怒气冲冲跨门离去的萧庞,嘘了口气,噗哧一声窃笑,“夫人,您这招真管用。您瞧瞧,老爷平时多吓人啊,唯独拿夫人您没办法,气得脸都青了!恐怕今儿个晚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了!” 温兰摇摇头,“你这丫头,再不管好嘴,哪日有你受的,看老爷不罚你……” 香冰吐舌,“这嘴是管不住了,都是夫人在娘家惯的!” 温兰笑了笑,又换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起身轻叹,“绝儿长大了,和他爹也越来越难以沟通,两个都是高傲之人,谁也不肯顺了谁。今后,这家起硝烟的时候不会少,恐怕我这当娘的也管不住了。” 香冰口没遮拦道:“是啊,您说二少爷不是个糊涂人,怎会为了楚家出头?也难怪老爷要发火的,老爷可是因此丢脸丢大发了。” 温兰沉吟着,起身立于门口,似乎在想些什么。 自上回老爷从国子监回来,在朝中与楚家的关系趋于紧张,这其中怕是有事瞒着她,看来,她有必要往国子监亲自走一趟。 ………… 芜花县衙,大牢。 腐湿的牢房中,传来一股恶臭的味道,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 司马玄伯、慕容雪成、萧绝和连苼等一群人均在当场,关押南隐学子的牢房中,此时此刻只剩下几具腐臭变形的尸首。其死状之恐怖,气味之难闻,让人震撼不已。 有仵作验尸之后回禀道:“司马老先生,大人,他们所中乃是一种巫毒,此毒早已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体里,一旦事情败露,便可自伐。此毒诡异罕见,人死后只需一夜便将化成恶臭的腐水。” 县衙师爷在一旁说道:“这几名学子,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直接参与过作案,就算有嫌疑,本也只能遣送回国,如今人死在咱们这,南隐国只怕不会罢休。” 司马玄伯望着惨况的大牢,苍老的声音,依旧浑厚如钟,“不是他不会罢休,而是,南隐国早对我齐燕觊觎已久,这一次,就是他开战的绝佳借口。现在两国的关系,已经破裂,独孤雄也不必再维持表面平和,他大可以反咬一口,道我们失信在先,编出他们偷盗兵器册的事来,又害死他们的学子,这一战,总归是避免不了的。” “那就打,咱不怕!” “对,南隐国欺人太甚,背信弃义,十足小人!” “……”官兵们高声喝诧起来。 司马玄伯道:“这十几年来,南隐国在独孤雄的治理下,虽民生不济,但军事却增强了上十倍不止。他是个野心如狼,喜好战端之人,早年与我国修好,也不过是为了囤积自己的实力。如今开战,我齐燕的胜算固然稳扎,但即便是赢,那也是两败俱伤,到头可怜的,何尝不是老百姓。况如今,那批兵器册倘或流入南隐国,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啊……” “大人!”狱卒处理着尸体,牢房外有人进来禀报:“独孤伯颜醒了,说是要见大人!” 独孤伯颜重伤累累,回到芜花县便昏了过去。醒来后,便做了个决定。若之前还有所犹疑,当从十里亭回来之后,他知道此生必须在亲人和爱人之间做出选择,而这个选择也许会让他痛苦终生,但为了楚清河,他无悔。 司马玄伯、云雅公主都被请来,房间里还有慕容雪成、萧绝和连苼、楚文修等人,独孤伯颜被楚清河搀扶着,他换了身衣装,但身上伤势较重,此时面色还显得很苍白,不过精神已好了些许。 连苼道:“独孤大哥,看来,你终于做出了选择?” 在场只有慕容雪成一人听得明白连苼话里的意思。 他们知道,独孤伯颜什么也不肯说,愿意替他王兄独孤雄背这个黑锅,很可能是因为他母妃在独孤雄手中为人质。 独孤伯颜咳嗽几声,先是拜过司马玄伯和公主,这才开口说道:“在座的各位恐怕不明白楚公子所说的话是何意思。其实,太子和楚公子早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他转头望着楚清河,楚清河面上是困惑的表情,他道:“我不叫独孤伯颜,不……我叫独孤伯颜,但我也叫独孤棣。只是伯颜乃是我流于宫外时的名字。” 楚文修先想到独孤棣是谁,不免讶异道:“莫非,你是那南隐国五王子?!” 独孤伯颜点头,“正是。” 楚清河大感意外,她双眼瞠大,直呆呆望着独孤伯颜半晌,“你……是南隐国王子?!” 独孤伯颜握着她肩头,殷切的目光祈求她的原谅,“原谅我,清河,我并非有意对你隐瞒,只是身不由己……” 楚清河消化掉这个震撼,恢复了神情,道:“你曾经问过我在不在乎你的过往,我说过,我不在乎,所以你不用求得我的原谅,我本就没有怪过你。” 独孤伯颜深深望了她一眼,先抛开二人感情,独孤伯颜望向众人,道:“关于我的事情,恐怕你们多多少少也都听闻过,我王兄将我送来齐燕,为的是斩断我与朝中那些拥笃我的大臣之间的联系,同来的这几名学子,不过是王兄精挑细选出来的少年杀手,为的是监视我的举动。起初几年,我循规蹈矩,凡事隐忍,渐渐消了他们的戒心,王兄便将我抛之一旁。一年前,王兄得知齐燕朝廷打算秘密刻印一批重型兵器册,于是挖通地道,潜心布置一年,盗走这批兵器册……” 连苼问:“既然你只是知道实情,并未参与,那为何税印会在你手中?” 独孤伯颜回答:“王兄以我母亲为人质,我若劝解或者阻拦,但凡做出任何对王兄不利之事,我知道,王兄一定不会放过我母亲。可税印若被我们的人盗走,齐燕和南隐国的关系更会趋于紧张,我便只得赶在他们之前,先将税印暗中盗走……” 慕容雪成开口道:“难怪,我们轻易便找到了税印,原来是你有意让我们找到……” 独孤伯颜忽然望向连苼,道:“其实,那天我是有意露出我手臂上的烙痕……” 连苼微感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察觉出问题?” 独孤伯颜道:“你之前的所作所为我皆有所听闻,你果然心思聪睿。” 说到此处,一旁的司马玄伯等人才一声长叹:“这么说来,你是打算背叛你王兄……” 独孤伯颜看向众人,“不,是我王兄背叛了我南隐国的百姓。他的眼里,只有征途,只有杀戮和野心,他可以是个枭雄,但绝不是个明君。我自幼长于民间,深知百姓疾苦,无法苟同王兄的所作所为。” 楚文修叹道:“从来战争都是残酷的。” 独孤伯颜却忽然正色道:“不,我这么说,并非表示我不赞同战争……” 他低头深深对上楚清河的目光,“这天下,战争永不会停止。有时候战争是必须的,但战争绝不是一己私欲下的棋子,若我是一国之君,将来齐燕来犯我国土,我,同样会领军作战,保卫我的家国和百姓。”他的眼神如此坚定和刚毅,又带着一点忐忑,像是在问她,清河,你懂吗,你懂我吗? 不用她的回答,她的眼神已经告诉他,他没有看错人。 第65章 百里追凶 独孤伯颜供出一切后,楚文修立即带上一队人马随兵捉拿盗走兵器册的南隐国人,事发之后,连苼和慕容雪成下令县令大人严加封锁各处道口,大批的兵器册无法运走,南隐国人藏匿的地点却一直没能找出,如今知道地点,直捣巢穴,本以为能寻回兵器册,谁知对方早一步快速转移,偌大的芜花县,竟是找不出半点痕迹,可见这群南隐国人潜匿在芜花县至少已数年,对檀邑了若指掌。 正是这日傍晚,学子们食堂用饭之际,滚滚的浓烟从芜花县朝南的方向飘来,闻着烟灰味道的学子们纷纷走出来,站在空旷的平地上眺望被大火吞没的地方。 “了不得,这火如此之迅猛,恐怕有不少人要遭殃!” “是啊,这天干物燥的,火尤其容易烧起来!” “瞧着方位,好像是南边的几个村落,怎么会无缘无故烧起这样大的一场火来?” “……” 不出一会,观望的人群中就有人吼了起来:“快!去救火救人呐!” “对对对!救火!” “走!咱们一起出去帮忙救火!” 一大批的人拿着水桶***着家伙蜂涌出国子监,朝着失火的芜花县朝南的方向跑来。不仅仅是国子监,芜花县城内更是有大批的百姓朝着县城外涌,一时间整个芜花县笼罩在热火朝天的热浪之中,场面一度让县衙难以控制。 这其中早已有连苼等人策马朝着南城赶来。奔到县城南门的时候,只见南门上加派的官兵守卫也抵挡不住百姓的汹涌潮流,整个南门几乎被人挤破。抬头便看见狂烈的火舌从城外几个村落扑来,火光直烧红了半边的天际,烧出的漫天灰尘扬扬洒洒,随着热风飘入县城南门,刺鼻的烧焦味浓郁,数个村落里惊天动地的哭嚎声救命声远远都能听得见。 火点的起源绝对不止一处!连苼观察着现场的动乱,眼底掠过一抹精光,道:“不好,现在场面失控,这火恐怕是人所为,他们试图造成混乱,将兵器册乘机运出芜花县城!” 慕容天保大声说道:“连苼!先救火要紧,看看,好些难民涌进南门来!恐怕死伤不少啊!” 慕容雪成早也看穿大火背后的阴谋,他微微蹙着眉,决定道:“连苼,先救人。” 连苼看她大哥一眼,相互点头:“掣!” 众人便快马奔驰出南门,不过片刻就到了失火的现场,整个南城外的村落处处是燃烧的大火,火势借着夏晚的东南风,又因天气炎热干燥,顷刻就能吞没一整间房舍,到处是烈火喷舌,处处是鸡飞狗跳人亡死伤,有那些逃出来的百姓,大多是老年人和孩子,惊恐中纷纷的往县城内涌入。 原本美丽的村落因这一场突来的大火,已经毁于一旦,痛失亲人的人们哭得撕心裂肺,灭火救人的百姓和官兵在混乱的场面中奔来奔去,被火灼伤的人发出凄厉的哀嚎滚在地上痛苦不堪,数不清的伤员让人拖着奔出火场,火舌嚣狂的焚烧着一切,滚热的气流迎面扑来。 炼狱的凄惨也不过如此,看着火海中不顾一切救出孩子的父亲,被火烧黑整个背,吐着鲜血抱着烧毁半边脸的孩子哭得死去活来;看着烧红的房梁倒塌,沧桑面孔上满面灰烬的老人摸着泪水;看着家财被毁,妻子葬身火海的丈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满目绝望;听着阵阵揪心的哭号,所有人都难免眼眶发红…… 有人从火堆中找到烧焦的箭头,连苼紧紧握着拳头,眼中有冰冷的怒意升腾。 “果然是人为纵火,他们想借此机会将兵器册运出。”如此残忍的手段,简直让人发指。 “这帮混蛋!”天保破口大骂。 “平生我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境况,这些百姓,着实无辜……”谢玉寒叹道。 “南隐可恶!”王琪早已双眼涌泪,两目发红。 子阳、小林子和晓山愤愤不已,文宝见此情景,听那嘶喊,早已双腿发软,震得无法动弹…… 萧绝拿着一根烧焦的箭细看,道:“看来他们早已酝酿了这场火。” 连苼握着一根箭头,突然大步转身,翻身上马,萧绝将她拦下,“你想做什么?” 连苼道:“追人!” 萧绝道:“恐怕他们早已经混出南门,你现在追,也无从追起,四方是道,你根本猜不出他们走的是哪一条路。” 连苼眯眸回头看一眼远处火光里的惨况:“总有一次机会。” 就在此时远处有一马驮着两人飞快奔驰而来,眨眼已到了跟前,正是楚清河与独孤伯颜,楚清河道:“苼儿,我们有办法追踪到他们!” “姐,你?”连苼的目光落在独孤伯颜肩头。 独孤伯颜的肩头爬着一只小小的闪电貂,那貂儿通身深紫的鬃毛,一对碧绿的眼睛炯炯有神。 “这可是西域的紫灵貂?”萧绝问。 “正是……”独孤伯颜点头。 “此物极为稀有,动作之迅捷,甚至让人无法看清它的样貌,难得。” “它跟了我多年,几乎无人知晓,小家伙灵敏至极,对我南隐人身上的气味熟悉,让它带路,或许能够追得上他们。”独孤伯颜说道。 他们不再耽搁,找到司马玄伯和云雅公主,司马玄伯让县令从衙门调派了一批人马跟随他们立即追人,然而连苼却没在混乱中找到慕容雪成,眼前情形刻不容缓,连苼便同萧绝以及楚清河并独孤伯颜,领着人马前追。 被火烧红的天际,呈现着诡异的色彩,傍晚的霞光湮落,夜幕之下火光却越显得明亮,刺鼻的烧焦味道奔出十里以外都能闻得见,他们快马加鞭,那小小的紫灵貂在前引路。每到了分叉路口,貂便停下来,用灵敏的嗅觉辨别方位。 夜光下,紫灵貂朝着三个方向驻足不前,仰着头吱吱的叫嚷,众人不解,独孤伯颜解释道:“看来,他们在此分成三路将兵器册运走。” 楚文修即刻下令道:“兵分三路追击!” 独孤伯颜和楚清河随同芜花县的官兵一道领兵往左前去,楚文修带着他的一对护卫走了中间,萧绝和连苼带着剩余的兵马奔向右道。有了具体的方向,他们很快追上了南隐人,只是南隐人甚是狡猾,几次三番让对方逃掉,就这样你追我赶,眼看到了檀邑城的边界。 檀邑往南的一座小镇内,追了一日一夜的人马稍做休整,一路紧追不舍,南隐人再次逃脱藏匿在此附近。 连苼和萧绝走在街头,萧绝似乎在挑选什么人,连苼调侃问道:“你在找谁?总不会是要在这大街上等着他们会自个出来送死?” 萧绝盯着她望了一眼,笑了笑,也没回答她,像是物色到了对象,抬开步子径自朝着街角行去,连苼跟着他走上来,只见街角有一群大大小小的乞丐,又见萧绝从袖中掏出一包碎银,随手抛给其中看似是老大的一位邋遢的小伙子,那小伙子目放精光,浑身痞样,一手拿着根棍子和破陶碗,一群乞丐统统跟在后头,萧绝问:“这些银子,买一个消息。” 那小伙子擦着脸上的脏污,说话干脆,“你说!” “近日在此小镇出现过的所有南隐国人。”萧绝道。 那小伙子盯着他,“就这个?”他掂量着手中的钱袋,那足足有十多两,似乎在怀疑,因为萧绝问的,实在不是什么为难的消息,他们这群乞丐,整日介流浪在街头巷尾,丐帮人口众多,最灵通的消息,便是这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口,只有盯住了人,他们才有下手大捞一笔的机会。 “就这个。”萧绝精锐的狐狸般眸光给人强大的魄力。 那小伙子将钱袋在手中抛了抛,想了想,凑上来,在萧绝耳旁低声咕哝几声,便退开带着一群小的们吆喝着买好酒好肉吃去。 连苼在后头笑了笑,大概已经明白他的用意。 这一路对方逃脱几次,必定有其他南隐国人前来接应,即便他们装扮成齐燕人,但南隐人就是南隐人,这些乞丐最是识人的好手,小镇上这些日子有哪些南隐人出现过,他们极可能已经摸得很清楚。只要知道接应人出现过的地点,就容易找到盗走兵器册的这帮人。 “在看什么?” “在想你出手如此阔气,不如请我一回客,正好我觉着饿了,买几包酱牛肉,回头给兵官们也好吃些。”连苼嘴上回答着,实则望着那群远去的乞丐,心中却在盘算着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也许是她为她日后绸缪的一步。 萧绝知道她是在敷衍回答,听她要吃酱牛肉,便走进街头一家店铺,买了几包。他二人边吃边往回走,众人吃过东西,待得入夜时分,先悄悄于几处地点查探,其中一处果不其然便是盗走兵器册的南隐国人。出其不意的围攻,对方已无处可逃,幸运的是,领头的乃是个南隐国千户,这批兵器册正就是被盗走的那一批,而其余两路皆是幌子。 两兵对峙,那千户并不急着杀出一条血路,很显然,他们已无逃走的可能。 “大人,没能完成任务,属下们只能以死明志!” 那千户身后的南隐人,用一腔南隐话说着,连苼虽然听不全懂,但从他们的眼神里看见了视死如归。这些人都是独孤雄训练出来的死士,他们的眼里没有是非黑白,只有命令。 千户盯着她和萧绝,缓缓的抬起右手,手掌在半空顿了顿,手指朝下轻轻一挥,那一群南隐人忽然都露出僵冷的神情,瞳孔里折射的是不知死亡为何物的麻木,很快,他们抽搐着,吐着唾沫,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地上死去! 第66章 身份暴露 那千户扯动着嘴角,盯着她突然间便狞笑起来,用生疏的齐燕话说道:“虽然我们没能为陛下拿到兵器册,但是你们也需要为我们的死付出代价,就拿你们太子的命来还吧,呵……呵呵……”只见他笑着笑着,眼底笼着一层深深的黑眼圈,瞳孔倏然放大,抽搐着半跪在地,模样甚是诡异可怕,白色的唾沫从他嘴角溢出,他以剑撑着身子,不过片刻,就断了气。 “都死了。” 有人上前一一查看,回禀道。 连苼深深皱着眉头,沉吟着,四周的声音都摒弃在耳外,她的脑海中只回荡着刚才那千户的一句话。她怔怔的想了想,似乎想通了什么,陡然不安从四面八方涌来,脸色一瞬间就变了,只听她一声低喝:“慕容雪成!”该死,她还是疏忽了! “你要做什么?”萧绝将她拉着。 她朝那些官兵道:“你们护送兵器册回国子监,不得有误!” “楚连苼!”萧绝凝着她满脸的担忧,眼神沉得如能滴出水来。 连苼顿住脚步,甩开他的手,道:“刚才这千户所说,我想你应该也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慕容雪成有危险,我必须马上回去!” 萧绝的确已经明白。那日,他和她同入地道,在地上看到的脚印中,其中一名是女子,女子的脚印并不稀奇,可奇特的是,那脚印只从印文字所的方向下来的一段有,也就是说,此女子乃是从印文字所下来,从身高体重和年龄判断,他和连苼早已怀疑那脚印就是苏柔。 如果苏柔早已经发现了地道却隐瞒着不说,那其中一定有隐情。 事后连苼回想那天在印文字所撞见慕容雪成和苏柔,苏柔因慕容雪成的回绝而伤心离开,回来的时候,她总觉得苏柔似乎有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从地道中发现脚印后,她才恍然明白,那日苏柔回来之时,脚底下沾着红泥土,可当时天气干燥炎热,苏柔不可能踩到满脚的红泥,那泥正是在地道中乱闯,才沾在了绣鞋上。 从地道出现尸虫、大牢内南隐学子蛊毒死状、南隐国人果然擅长使毒和巫术。 如果苏柔被下了巫术,慕容雪成对苏柔毫无戒心,往往身边的人更容易下毒手。 想到此处,又想到村落失火的当时慕容雪成的失踪,连苼心里的不安如阴云滚滚而来,她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回赶,额头已隐隐急出一层薄薄的香汗。 萧绝策马追来,他将连苼对慕容雪成的担忧看在眼中,心似灌了铅般冷沉。 身上的热汗冷汗齐齐从背脊上流淌,腹部有冷意一阵阵往外窜,炎热的夜风扑面的吹,她身上衣裳早已湿了干了几回,黏黏的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可连苼全似不在乎,脑海中浮现的尽是慕容雪成的样子。追拿南隐人,来来回回近两日多未曾歇息片刻,她这具年轻的身子早已吃不消,马上的奔波更是加剧了腹部的颠簸,跑了两三个时辰,便觉得身下有濡湿往下淅淅沥沥的淌,是葵水1不凑巧的来了。她紧咬着牙关,双手已是冰冷,脸色发白,再顾不得自己,忍着腹痛如绞挥着马鞭往国子监赶…… 不知又跑出了多远,她只觉得浑身麻木,黑色的夜空在眼前倒转,她分明感觉自己重重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却浑然不觉疼痛,有青草根随着炎热的夜风挠着她的脸颊,昏昏沉沉的视线中,是漫天璀璨的星斗点缀在漆黑的夜幕上…… ……她仿佛看见舍号的屋顶上,她与慕容雪成并肩而坐,仰望繁星的温馨景象…… 仿佛看见慕容雪成端着一碗白粥,温柔的笑着叮咛…… 仿佛他此时此刻就在她身边…… 嗳……她叹息着……疼痛渐渐夺去了她的意识……心底里却在微笑,慕容雪成,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啊……你有了事,可让她今后靠谁去呢……你有了事,可让她如何跟皇后交代……你有了事,这三年同窗便少了不少乐趣……你有了事,这齐燕的江山可怎么收拾呐…… 慕容雪成,你要是敢死,我就、就、就挖你家祖坟……鞭你祖宗十八代的尸……哼哼哼…… 嗳……傻子,对不起,不是我不担心你,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让我休息一下,你一定要等我,回来的时候,可得好好的…… 视线在渐渐的往下沉着,世界变得一片冰冷的黑暗,她不记得自己呓语着他的名字多少次,不觉得身上有多痛,不记得是如何被萧绝从草地里抱起,不知道自己在萧绝怀中是如何上呕下淌,也不知道自己骂着慕容雪成他祖.宗的时候,眼角不停流下的担心的泪水…… 而这些都被抱着她的紫衣少年看在眼中…… 当最后一点意识流逝的时候,她仿佛听见耳旁温热的夏风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喊: 苼儿…… …… 屋宅的窗户极是陈旧,泛黄的薄纸寥寥的糊在上头,窗外簇拥着的翠叶将晨光扫进屋子里,轻轻的落在床头,她白皙凝华的肌肤映着阳光,愈发显得透明细腻,颈部的曲线往下延伸,摇曳着绮丽的阴影。散开的黑发柔顺如瀑,软软铺陈在绣枕上,羽翼般的长睫挺翘扇动着,衬着浓密的长眉,既有着少年的俊秀英气,又有着女子的明媚动人。 他凝着她的脸,目光灼热如魔,狭长的,密密的将她包裹着,狐狸似的眼神漆黑如子夜,溶溶的都是占有的慾望。 轻掬起一缕她的长发,递于鼻端嗅闻,他亲手替她梳洗过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但视线落在她枕头边的一只香囊上,眸光又暗了暗。 同窗数月,他早已发觉,每个月有几天,她都会随身携带着一包这样的香囊,她并不喜熏香,带上香囊不过是为了遮掩女子每月来葵水时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他起身离开床前,望了一眼屋外的天色。 身后的空气一刹那变得紧张,一丝冷气袭过来,下一秒剑已抵着他的背心。 “还不动手?”半晌后,他低声的说道。 身后握着剑的手显然无力,她虚弱的嗓音开口说道:“你早就知道,我是个女子。” 她的语气没有疑问,而是带着质问的姿态。 他缓缓转过身来,那一眼,再是移不开视线,她一手握着剑,一手捧着被子遮着光滑身子,但窈窕稚嫩的曲线依旧若隐若现,一头长而柔的黑发顺着肩头散下来,染了一层雾白的晨光,仿佛一匹上等的锦帛,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她的脸色略微的苍白,更突出一双眼眸的明亮,墨黑的长发衬着雪肤,竟似夏夜里昙花盛放的绝美悸动,风从破旧的窗口溜了进来,撩动她鬓边发丝,划出一线旖旎的弧度,轻扫她淡粉色的双唇,勾得人心旌神荡,喉头也不禁干涩起来…… 他的目光直往下沉,漆黑的眼神如同陈酿的杏花美酒,回答她道:“也不算早,去岁十二月大雪之时。” 去年十二月大雪之日,连苼回想那日发生的事情,果然他早已发觉她女儿身的秘密。 “既然知道我的秘密,为何不将我揭发?”她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他捏着剑尖拨开,踱了两步走到她跟前:“就算要杀我灭口,也该等到身体恢复……” “回答我。”她逼问。 “因为我想靠近你,认识你,接近你……”他的眸光忽然转深,漆黑的感觉邪魅得让人窒息,这一声回答低沉嘶哑,猛的就像一口钟撞在她的心坎上,她浑身一僵,早已来不及避开他那漆黑邪魅的强烈眸光,就这么跌了进来…… 二人对望许久,她瞪着他,他望着她。 连苼丢下手中的剑,低头哼哼道:“你最好继续守口如瓶,不要多管闲事,不然会死得很难看。” 他反倒笑了笑,“为了不死得难看,我会守口如瓶,但这闲事……” 他话音一顿,她忽然抬头,他噙着抹邪魅笑容,“我恐怕是管定了。” “你?”不等连苼反应,他忽地将她横抱起来,朝着床头走,“萧绝!”屋里传来连苼的呼喝。萧绝低低性感的嗓音缭绕在她耳旁:“你尽管再喊得大点声,我是不怕死的,我想……也没有人会闯进来帮你,他们大概只会当我们小夫妻床头打情骂俏,这会子正如胶似漆……” “呸!”连苼啐他,黑黑的眼圈耷拉着,显然不耻他的‘乘人之危’、‘以强凌弱’。 萧绝抱着她连着被褥一起放回床上,道:“你在马上颠簸太久未曾歇息,劳累过度,恰逢葵水来导致腹部绞痛,坠马时又伤了肋骨和肩胛骨,昏睡了一宿。……既然醒了,等一会就吃药。” 连苼见他盯着她这春.光乍泄的身段没移开视线,不由得一张老脸也红了,蓦地想起一回事来:“你脫的?!” 他噙着邪魅笑意,“让你失望了,帮你换洗衣裳的是位婶娘。” 他又伸手指着床头一堆棉花和系着带子的棉布条,“这些都是我让那婶娘新做的,没用过,你……嗯,你可以拿来换上……”他说话时意有所指的,隔着被子朝她下处瞥了一眼。 连苼当然知道那堆东西是做什么用处,这不是苏菲、不是护舒宝、不是七度空间也不是安尔乐,这个男人脸不红心不跳哪里有半分的难为情,她这曾经当过现代人的女人也自愧不如,涨红了一张老脸钻进了被子里,怒叱:“萧绝!” 她没有看到,他凤眸底下跳动的一簇强烈的光芒,浓情得似是春雪消融的温暖…… 第67章 初吻被夺 山道上,一匹马不疾不徐的往回奔跑着,萧绝驾着马,连苼横坐在他的身前,不得不搂着他的腰身稳住自己,他硬挺的胸膛在颠簸时撞在她脸上,天很热,紧密的接触令她额头渗出一层薄汗,而他那被她双手所扶着的腰部的衣裳,也显然被汗水湿透。 起初她还显得僵硬,但很快虚弱的身体便支撑不住,就那么颠着颠着,靠在他胸前沉睡过去,当徐徐的晚风将她吹醒,她的脸上还带着他胸膛上的体温,一声性感的嗓音,在她耳旁轻声唤着:“苼儿……” “苼儿……” 掀开眼帘,发现自己依旧靠在一堵胸膛里,不过已经不在马背上,周围山林密布,头顶夜色如洗,月光明亮,穿透苍劲的枝桠斑驳洒下来,丛林里传来咕咕的夜莺啼鸣,飞禽走兽潜藏在暗处休息。跟前燃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烤熟的兔肉,那肉没有调味,微微的闻着有些腥膻。 视线渐渐的聚拢,抬头便跌进一双漆黑璨亮的凤眸里。 眼前少年有着一张惊艳绝色的容颜,靠在他怀里,会令到她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全。橘色的火光于他深邃眉峰下摇曳跳跃,为他平添了几分暖意的温柔,他喊她苼儿,语气自然的像是情人之间的呓语,她的心,微微跳动,这一刻,才觉得自己真是个女人…… 她不愿否认被他深深的吸引,也不愿掩饰眼底的着迷,他的俊美仿佛是盛开在地狱之路上的曼陀罗花,鲜红得妖娆,窒息的魅力,他那性感薄唇开启,低声嘶哑的两个字,已教她酥麻入骨…… 她便神了,懵了,怔仲了…… 以至于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肆意的缓缓摩挲,以至于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扫在她粉鼻上,以至于他的唇在她柔软的,还稚嫩的双唇上压下来,她依旧处在迷离的状态中…… 一点点热源从脖子根部蔓延,她该控诉他强吻未成年少女?还是控诉他窃玉偷香浪子行为?或是该抡起拳头打他个满地找牙?亦或是揍得他鼻青脸肿? 都没有,她居然……居然红着张老脸,徜徉在初吻的悸动中! 她只得在心底下鄙夷自己,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身子一翻,避开眼前少年的邪魅凤眸,一开口,便是极煞风景的话:“我饿了……” 然而,她可以肯定自己那急遽的心跳声已落在他耳中,她几乎听见他嗓音里低低的一声哂笑。他将她放开些,伸手从火架上取下已经烤熟的兔肉,撕开递到她手中,她食不知味,未敢抬头,大口的咀嚼着腥酸的兔肉,故意弄出不雅观的声响,竭力想挥走这阵尴尬热辣又暧昧的气氛,“我……我吃饱了,上路吧。”她没有忘记慕容雪成的安危,吃完东西,拍拍手上灰尘便欲起身。 萧绝伸手将她拉回身前,“你想让自己血崩而死吗?” 血崩?不至于那么夸张!连苼抛了个白眼。 “我算半个大夫,你应该听我的,至少再休息两个时辰,况此时夜深,不宜赶路。” “我担心慕容雪成,想尽快赶回国子监,不见他平安,我心难宁。” 她的坦诚倒是让他微微舒心。不过,他依然将她摁在怀中,嘶哑着低声警告:“再不乖,我可只能强行将你压在身下……” 连苼再次抛给他一双白眼,当她病猫是吧,她挥着爪子抗议。他目光提醒她,至少此时此刻她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这只‘病羊’到底只能凭他摆布。 周围再度安静下来,只余下的柴火呲呲做响,夜枭鬼魅般的啼鸣带来夜的神秘,山林中寂寂无声,星子在参差的树桠间闪烁,忽明忽暗,似是情人深邃明亮的眼睛…… “你不想知道,我爹为何将我女做男养?”她低声问他。 “这件事情,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个人。 连苼低声说道:“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会恢复女儿身,但不是现在……” 萧绝懂她的意思。可连苼根本不用担心萧绝是否会在此时将她的身份抖出来。只因他更愿意她是个‘男子’,至少,在他拥有她的身心之前,有一个人绝不能知道她女儿身的事实,那就是太子。 凤眸中倏地掠过一抹潜藏的寒芒,隐隐有嗜血的杀意涌现,为了这个秘密,哪怕是昨晚留宿过的山野农户,他也能狠下手将那一家杀死,只因他的行事里,从不容……片点闪失。 …… 不论慕容雪成知道不知道连苼女儿身的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连苼天生便是他心头的一颗朱砂痣,哪怕爱她是一种禁忌,哪怕是天地不容,他都无法将生在长在他心头的这颗朱砂痣剔除。 若爱她是劫,他宁肯万劫不复,也不愿她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 云雅公主坐在床前拭泪,慕容雪成躺在床帷里,脸如死灰,双唇发紫,已是奄奄一息之态。房间里只她一人陪着,整宿整日的不曾合眼,偶然从床帷里飘出低低的呓语声,都只是那熟悉的名字:…………连苼…… 云雅露出凝重的目光,深深的看着伤重躺在那的慕容雪成。是她的错觉,还是…… 这次来国子监,她发觉太子看连苼的目光不仅仅是儿时玩伴的喜爱,倒像是一种宠溺,那样的似水温柔和眷恋,似乎不应当出现在两个少年之间,可,是怎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弥留之际,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一个人的名字? 莫非太子拒婚,是因为喜欢上了连苼? 云雅公主既伤心难过,又被自己这番想法震撼! 怕……是她多想了吧? 雪成自幼同连苼亲密,感情比不得一般人,自然深厚些也许是有的…… 云雅不愿承认,如此的安慰自己。 不过,如今慕容雪成命在旦夕,伤重在身,云雅只求他能留得命在便好。 连苼赶回国子监的时候,慕容雪成便是这般光景……脸颊消瘦,双眼凹陷,面若死灰,唇色乌紫,便是连双手的十根指甲也透着漆黑的色泽,了无生气的躺在那一动不动,连苼被他那模样震慑在当场,一种心裂的声音碎开,可她没有察觉,只是觉得浑身无力,便跌软在他床前,“慕容雪成!”不论她怎么喊他,他都不会睁开眼睛,含着微笑叫一声她的名字。 谢玉寒说,那晚南城大火,烧毁了五个村落,救火当时被南隐人以巫术控制的苏柔将慕容雪成引开,慕容雪成为救被火烧伤的苏柔,反被苏柔出手捅了一刀,刀上下了巫毒,所有人束手无策。便是连后来赶回来的独孤伯颜,也只能够延缓慕容雪成的死期。 三日后,再无医治办法,便回天乏术。 油灯下,连苼坐在床头,静静看着陷入深度昏迷的慕容雪成,若非他的脉息还在,这么瞧着,已像是个死人。这已是第三晚,今晚过后,也许连这一息的脉象也将消失不见。 窗外大雨滂沱,狂风骤雨带来丝丝凉爽,炎热的夏日已近了尾声,院子里的翠草竭力的吸收着雨水的滋润,生机勃勃的向外生长,雨水汇聚在屋檐下的沟渠中,奔流远去…… 来到这个陌生时空之前,她曾是千年万年后的现代人类,虽然生在文明世界,可她生来便是个被抛弃的孤儿,穿越而来,她尝到了从未拥有过的亲情和关怀,尽管一再告诫自己,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可对任何人动情动心,哪怕是所谓的亲人。 可渐渐的发觉,人若无情无心的活着,不过是延续了她上辈子的悲哀。 哪怕将来被情所羁绊,她也要选择有情有义的活着,这一生,无悔便好。 所以她珍惜,珍惜爱着她的每一个亲人。 慕容雪成对她,就如同不可或缺的一个最亲密的亲人。 她可以在他身上无所忌惮的索求上辈子得不到的绝对关怀和情谊,失去他,就像失去一条左膀右臂,那痛应该是悲戚的。 回首才发觉,他纵容她,惯着她,她却从未给过他半点的温柔,所谓朋友,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索取,她这个朋友,家人,当得可谓半点不称职。 “慕容雪成,你应该很恨我吧……” 她凝着他,目光反而渐渐的平静,清朗的不见边际。 恨?他可以恨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唯独除了她。 爱都来不及,他怎么舍得恨她…… 慕容雪成仿佛感应到她的心语,他想穿过重重迷雾向她走来,向往常一样揉着她的发顶,微笑着温柔说,连苼,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不会……如果失约了,她会不会怪他,会不会伤心难过,他从来不愿见她有半点的不开心,她顽劣的笑颜永远是他最幸福的事情…… 迷雾中他不断迈开脚步,可不论他如何努力,她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脚下如有千斤重的石头羁绊他的归途,他只能浮沉在汹涌的水浪中,任凭漂流,她的声音,随着水波空空的远去,那一声声,揉碎他心:雪成……雪成…… 第68章 命在旦夕 萧绝走进来的时候,她便静静坐在油灯下,一缕风乘势灌了进来,将灯火肆意摇摆,她的倩影便在那灯光中晃动着,虽是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萧绝却分明能感觉到她一身的沉寂,像是迷在夜色中的蝶,寻不到方向。 随着走进来的,是云雅公主,楚文修并一位美丽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来到国子监的温兰,萧绝的母亲。 及至人到了跟前,连苼才稍有反应。 她一眼望见云雅身后的温兰,温兰亦一眼定在她身上,二人彼此对望打量。 “这是家母。”萧绝开口说道。 一抹光泽忽然从连苼眼底折射出来,她希翼的目光对上萧绝,他母亲身为医族后人,医术自不必细说,但是否会伸出手来救太子一命,却另当别论。 温兰在萧绝和连苼二人目光之间定睛片刻,并没有忽视他二人间那淡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暧昧。她敛下神情走上来,擦着连苼过来的时候,下意识要握着连苼的手腕,一只宽大的手掌却先一步伸过来,握住了连苼的手将她拉到身后,“娘,时辰所剩无几,还是先替太子诊断病情……”自然而然挡开了温兰的碰触,这微妙的动作,却没能逃过温兰精明的眼神,她抬头意味深长望了一眼她那宝贝儿子。到底是儿大不由娘,看来,对她这当娘的也藏着心思了。 “香冰。”温兰淡淡喊着。 香冰走了上来,“夫人?” “银针,两根。” 香冰从银针包里头麻利取了两根银针递给温兰。 温兰看着云雅公主道:“公主,驸马,能否治太子这病,妾身不敢保证,但会尽力而为。” 云雅微笑缓道:“素闻太保夫人仁心仁术,医道了得,若能得夫人相救,是太子的造化。” 温兰报以一笑,并没说什么,敛了敛袖襟,便坐在床头,望闻问切一番后收了银针,所有人紧张的望着她,等她的答案,温兰不紧不慢先是扫过各人的神情,这才起身说道:“太子命不该绝。” 一语出,云雅公主几欲落泪。 楚文修问:“敢问夫人,如何治?” 温兰徐徐道:“太子那一刀伤在肋骨,倒不致命,之所以如此乃是中了南隐人的巫术,我族中先祖早年时候有一条血脉乃是承自南隐,对巫术、蛊毒也有所了解,但知之不深,索性太子所中的巫术并不算厉害种类,如今还有一息尚存,要解救,来得及……” “夫人需要什么,尽管说。”云雅公主忙道。 温兰道:“解救的办法不难,但需要两样东西做成药引。一是山间晨露九十九滴,二是庙中香灰一钱。” 连苼走到窗前,屋外大雨已停,她望着国子监外涔涔夜色,袖中双手微微握紧,道:“雨停了,我去,我会在日出前回来。” 玉笔山,小庙。 连苼于庙中求得一钱香灰,又见庙内那一排排长明灯架上,她的那一盏和慕容雪成的那一盏不知何时移放在了一起,她笑了笑,这必是慕容雪成所为。 此时已近子时,庙宇中很是宁静,玉笔山下寥寥几户人家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山户里公鸡已经开始打鸣,庙堂后隐隐约约传来声响,连苼循着声音走来,只见那屋檐下,有一老和尚倚着门槛聚精会神在雕刻木佛。连苼看了会子,正转身要回前头,却忽然忆起什么,又转身走了过来。 “不知师傅可否借木刀一用?”连苼蹲身下来。 那老和尚连两撇眉毛也已经花白,恐已有九十以上的高龄,咧着无牙的嘴慈祥和蔼的笑着,苍老的面容上尽是平和,也没说话,缓缓点点头。 她便从旁挑了两把刻刀,选了两块木。 夜光如水,山风温凉,灯光微晕的小庙中,一老一小都在聚精会神雕琢手中木头。及至日出前,连苼又于玉笔山上采集了九十九滴晨露,这便回了国子监,那山口的一株硕大槐树下,有一紫裳少年倾然立于树下,披一身雨露,衣袂在暗蓝的晨风中翻飞,俊美无暇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疲惫和憔悴,俨然是又一晚上没有休息,连苼心中微微一暖,走上来,“怎么守在这,怕我被野猪叼走不成?” 萧绝的目光落在她手中,尽管连苼自然而然将手藏在背后,他也早已看清她手中所拿的,是木刻的两只蝴蝶。是她雕刻的,她要送给谁?他收回目光,望着她,道:“我只是想提点你,莫让我娘碰触到你的脉象,你有女子的葵水在身,她若触你脉象,便知你是女儿身……” 原来昨晚在房间里,他将她拉开避开他母亲的碰触是这个原因。 “你站在这一夜,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 “不是……”萧绝忽然深望着她,“只是为了等你。” 连苼目光一僵。 “走吧。”萧绝先是伸手掸了掸她发梢上沾着的层层露珠,便握着她的手,两人一同往回走。 他二人来到温兰的房间外,远在台阶外便听得屋子里头有争议之声,二人便轻走两步驻足在窗台下,只听屋内原是温兰和南星的说话声: “夫……夫人……奴才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原来你素日跟在我儿身旁,是什么也不管不闻不探的,无妨,我这便打发了你回老家,另择一人当我儿的书童就是……” “不不!夫人,您、您、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吗……”南星一脸的哭样儿。神仙奶奶,这位主母看着像个活菩萨,可发起火来,不见硝烟却能教人哭爹喊娘,连威严震慑天下的太保老爷都让其三分。南星瘪瘪嘴,“好吧,不过夫人,您可得在公子面前给奴才说两句好话,说……说奴才是被您逼迫的,不是奴才告密啊!” 一旁香冰噗哧笑出声来,“说吧,瞧你个怂样!借你个天胆也硬不起那腰杖,呸!” 南星委委屈屈道来:“那日……那日公子拒婚,当着老爷的面说是……说是有喜欢的姑娘……” “哦,绝儿心上人是谁,你可清楚?” “是……是是楚家的小姐……” “楚家,哪个楚家,你倒是把话说利索点!”香冰急上了头。 南星咕哝道:“太傅大人……楚蔚之女。” “什么?!”香冰目瞪口呆,青天个大老爷!二公子可没那个胆子吧?竟喜欢上太傅家的小姐,还敢当着老爷的面拒婚!怪不得老爷回到太保府后,一整张脸铁青,却怎么都不肯告诉夫人这件事情的真相。 温兰倒是冷静得多,虽是意外,但也只哦了一声,“是楚府哪位小姐?” “这……奴才也不知,公子没说……” 屋外,连苼抬头富有深意的目光望向萧绝,萧绝眼中有漆黑的笑意泛起,他的手无声的握住了她的手,连苼挣了两回没能挣开,萧绝眼底的笑意更深,泛起的弧度邪魅而魅惑,握着她的手,在他宽大温热的掌心里缓缓摩挲,低低的声音,像是在回答屋里头的人,却只她一人能听得见,道:“是你……” 雨过天晴后的早晨,阳光显得格外清澈,一大批的人等候在屋外,温兰从屋内出来,掸掸衣裳,道:“巫毒已解,太子已经无碍,约莫一个时辰后便可醒来……” 那苏明忠携同苏柔当即跪在门口重重的叩了一个响头,芜花县令早已急穿了肠子,听闻太子平安无恙,这方才浑身放松,一头便栽下昏厥当场,云雅公主、司马玄伯和国子监祭酒大人等也都如释重负,“太子命不该绝呀……” 慕容雪成醒来之时,便是连苼睁着两只熊猫眼朝他笑颜的模样,那一眼,如芽从土壤中破土而生,似春风吹醉了柳枝,若阳光普照大地,连呼吸的空气里都是幸福的滋味。 “连苼……” “慕容雪成。” 二人相视微笑,慕容雪成忽觉手中放着一物,他缓缓的抬起手来,只见以红绳挂在他手中的是巴掌大小,以木雕琢的两只蝶儿。一大一小,雕工虽算不得精美,但绘上五颜六色的油彩,却也觉栩栩如生,甚是有趣。再一瞧,这两只蝶又似曾相识,原是那日他送给她,却被她摔碎的蝴蝶活本。 他抬头望着她,心中已经明白。 连苼的下颌搁在床头望着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那木蝶上逗弄着,道:“虽然不及你做的好看,但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好的方式,你知道我不爱弄这些物儿,你若不嫌弃,就拿着……” 慕容雪成一瞬间眸光一闪,眼底露出了别样的温柔,他紧紧握着那木蝶,放回到被子里。他会留着,留一辈子。门口哐地一声巨响,却是慕容天保、王琪、河裳、乌尔黛与莺歌等一大群人蜂涌闯了进来,踏破门槛潮水一般瞬间将床榻围堵,慕容天保的大嗓门格外嘹亮:“七哥!七哥啊啊!……” 连苼摇摇头,抿唇一笑,萧绝立于门口,她走过来对他说了声谢谢。 太子挽回一命,兵器册亦被追回,可烧毁的数个村落还需要重建,难民需要安顿,事情并未结束,汴州城紧接着传来战报,汴州位于齐燕与南隐国土交界之地,是齐燕边防的一座要塞。南隐国屯兵汴州城外,汴州官员百里急报朝廷,欧阳太师已调动军队开往汴州城,战事一触即发,朝廷更是下令,要将独孤伯颜扣押做人质押往汴州。 第69章 夫人惨死 怀仁十二年八月初五。 今年的夏日格外冗长,及至八月才将褪息,这一场雨后天晴,带走了炎热的气候,送来初秋的高凉。然南隐国的气候比之齐燕稍显迟了几步,这日仍是大雨滂沱,秋雨交加。 南隐王宫内,独孤雄着一袭深蓝龙袍,昂然立于金蟾台上,这金蟾台乃建于开国初年,意谓南隐福存千秋之意。登位后,独孤雄又曾动工一万人,将此台修复建高,如今已是整座王宫最高之建筑。登临金蟾台,于台上千福宫眺望南隐王都,视野开阔,如履千山万水之喜,似踏朗峰明日之畅,这世间万物仿佛都尽在脚下。 磅礴的野心如燎原之火,自那双孤傲凌然的双目中透射而出,仿佛那一天一地的狂雨也无法将之熄灭,掌中紧握一封书信,眸中孤火更狂烈的燃烧,隐隐的,那怒意隔着一丈远的宫人,也不禁瑟缩发抖。 身后,木制地板上,有脚踏声谨慎走来,三步远处,停下。 “大王……” “嗯。” “人已带到……” 片晌,独孤雄缓缓转身,背手而立,那脫去长靴,着白袜踏于地板上,躬身严谨的太监不由稍稍抬头,但也仅仅是一眼便又飞快将头低垂,眼前之人,如龙降世,浑身冷如刀刃般的凌然气魄,孤高一切的极寒气度,都让人片点不敢亲近。 独孤雄缓缓阖上双眼,忽又睁开,绝冷的杀意毕现,雄浑冰冷的嗓音,道:“带上来。” “嗻。” 太监复又退下,片刻,另有两名侍卫带上一名妇人。 “大王,人已带到!” “退下。” “遵令!” “华容夫人……”独孤雄望着眼前风韵犹存的妇人。妇人穿着朴素却不失皇家风范,衣装干净整洁,虽面上颇多风霜沧桑的痕迹,但那一双沉静如海的美眸,望着独孤雄之时,却见不到敬畏和恐惧,只有一片海水般娴静的端庄,“大王……”妇人静静行了礼。 “看,”独孤雄侧身,指着金蟾台,千福宫外朗朗乾坤,“夫人眼中看到什么?” 妇人缓缓抬首,优容的目光静静望一眼大雨中王都的景色,复又垂首,淡淡道:“大王是听臣妇口中之实言,还是谀语?” “你说什么,本王便听什么。” “回大王,那么,臣妇眼中所见,非是这南隐王都的金玉辉煌、翠山碧水,臣妇所见的,乃是南隐的民生疾苦,乃是刀光剑雨,炼狱火海,再无旁别……” “你!”独孤雄眼底倏地有烈火窜起,猛握双拳,但顷刻又隐忍下,眸中如孤狼般的冷绝之色如潮水涌来,缓了缓,才道:“夫人,那就好好看看吧!看看你眼中这最后的世界,别是到了底下,带了一丝遗憾才好!” 妇人那深幽的眼底只默默凝了一眼自己的双脚,叩首:“谢……大王……” 一缕优容的哀怨之色从她面上掠过,但又覆上了一层无谓,仿佛眼前的死亡,不过是一场暴风雨,风雨后,终究会有晴天朗月,她的颜儿,她能为他做的,身为一个母亲,身为南隐曾经的一代王妃,她已竭尽所能,这天下,是刀光剑影,亦或繁荣昌盛,今后,都只是他们的事情…… “莫怨本王无情,夫人,是您儿子选择了放弃你……” 独孤雄抬手,宣:“赐,华容夫人上路!” “是!” “带走。” 妇人整理衣裳,转身默默随人而去。 怀仁十二年八月初五,南隐国华容夫人,薨。以国贼论处,行车裂之刑,入瓮中制为人彘,以牛车送往汴州城外军营阵前,雄王虽是想报一己私仇,然其残忍可怕酷刑令得南隐三军震撼,心生畏怖,民怨倍增。 众人都停步在屋外,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谁都不忍跨进这道门,不忍将这消息告诉里头的人。司马玄伯叹息一声,“……开门。” 子阳上前来将门推开,里头闻声而来的楚清河迎到了门口,望着屋外站着的一群人,心突然猛烈一跳,隐隐的不安。 大家鱼贯而入,独孤伯颜伤已好了六七成,披着外裳,下了榻。 望着眼前上十双凝重的眼睛,独孤伯颜似察觉到什么,深邃的眼眸底下仿佛有惊人的悲戚似海子般徐徐掀起,那粗砺宽阔的手掌渐握成拳,“你们……” 仆一开口,粗哑的嗓音难掩从心底涌出的惊愕悲伤。 楚文修走出一步,将一封八百里急报交与独孤伯颜手中,“伯颜兄,此乃是从汴州快马送来的急报,有关你母妃,华容夫人的消息……” 独孤伯颜颤抖着双手展开书信,逐字看完,屋内的气氛如万斤乌云压顶,空气骤然冷却,将书信碾在手掌心,那雄厚健硕的肩膀微微抖动着,悲痛欲绝从他英挺的面庞上成惊人的速度裂开,所有人揪心无言,骤然一声嘶吼,独孤伯颜双膝嘭地一声重响,整个人跪倒在地,“娘!!!” 楚清河扒开众人走上来,从独孤伯颜手中拿过书信一览,她的瞳孔顿时倏地放大,全身的血液仿佛被霎时间抽离,冷风嗖嗖灌入体内,一种又怒,又愤,又痛,又愧的复杂之情重叠着从眼底汹涌而来。晶莹的热泪从眼中滚落,那一刻,她知道,此生,她欠独孤伯颜的以命也偿还不了…… 华容夫人的惨死,激化了南隐国百姓的仇怨之心,独孤雄即便拥有再庞大的军队,然民心向背,才是为君者最大的弱点。 慕容雪成有意将独孤伯颜送回南隐,一来,如将独孤伯颜押送汴州为人质,只能激化两国矛盾,促成战争的矛头,称了太师的意;二来,要想避免这场战争,惟有让独孤伯颜返回南隐国,才能让南隐国内部分裂,分散独孤雄的精力。 司马玄伯很是欣赏太子的判断力,愿亲自送独孤伯颜返回南隐,并前往汴州阻止齐燕开战。 即日便收拾行囊,楚文修与云雅公主随同前往。 慕容雪成和连苼都了然,放归独孤伯颜,阻止开战,这些责任将由司马老先生一力承担。 临行前,他二人拜于地上,对司马玄伯行叩谢大礼。 司马玄伯苍老的面容浮上微笑,“我一老叟,以身殉国亦不过尔尔,太子何须拜我!” 便慨然而去。 艳阳已荡在尽头,天边撕裂的云絮染了一层薄红,傍晚未至,风已刹起。 芜花县城外,两辆马车,十数匹马匹拉成一队,快马朝南往汴州而去。城头之上,风吹得衣袂翩然做响,楚清河遥望独孤伯颜离去的背影,明艳美眸中打转的泪水并未流下,但眼底有浓浓的不舍与迷恋,有茫然和心痛纠缠不休。 连苼将一件火红的披风披在楚清河肩头,“城下已备了匹马,行李也已经装上。” 楚清河回头,神情意外,“苼儿?” 连苼为她将披风系好,“我的三姐,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楚清河神情微微触动,此时斜阳初照,骄璨如金,明亮的刺痛着人的眼睛,楚清河稍稍攥紧十指,与连苼对望的目光彼此无言,但连苼眼中一抹坚定笑意感染了楚清河,“苼儿……”紧握连苼的肩头,楚清河嗓音变得嘶哑,“原谅三姐!”便霍地转身,留了一抹绯红的背影。 片刻之后,城楼下一骑绝尘而去,夕阳渐浓,渲染着遥远路边的树木和房屋,天际晚霞的颜色逐次变幻,绚烂而迷人,楚清河快马奔向独孤伯颜,做出了今生抉择。就像连苼曾说的,纵使有悔,但求无憾。她并非背叛家国,并非抛弃亲人,她不过是选择了她爱的人,那个为她,宁肯背负不孝之名的男人! 槐荫小道上,连苼与慕容雪成并肩而行,前来看望苏柔。 那日大火,苏柔虽中巫术伤了太子,但自己也被火所伤,自从温兰替苏柔解了巫术后,苏柔一直昏迷未醒,听闻昨夜醒过来,他们便前来一望。 枝上落叶满地,初秋已见风凉,他二人行至印文字所后的精致屋舍,推门而入,来到苏柔闺房院外,却忽见一人影跃墙而出,像是急于被人逮着,走时匆忙,身手迅捷,没入树丛。 连苼和慕容雪成相视对望,二人双双蹙眉,一抹古怪的笑容自连苼嘴角牵扯出来,“慕容雪成,我没眼花吧,刚才那贼头贼脑的莫不是一贯神出鬼没,自诩潇洒无人能及的风、清、扬!?” 嗯,这个……慕容雪成无法辩驳,那身手无疑是风清扬。 “哈哈……”连苼突然坏笑起来,“你家教不严啊,属下背着你偷偷闯你义妹的闺房,哎啊,这个风清扬,深藏不露呀,我必要逮着他一次,握了他把柄才行!”说罢就要飞上墙头追人。 慕容雪成淡淡而笑,“哦,你追得上他?” 连苼也没想去追,不过是逗着慕容雪成玩玩,凑上来笑着说:“他这是胆大包天,要做你妹夫呀。” 慕容雪成望了一眼墙头,浮上丝笑意,风清扬是他四大护卫中的其中一个,母后派他前来贴身护他安危,乃是看中四人中,风清扬是最当机立断的一位,但凡有伤害他之人,风清扬决计不会手下留情。 第70章 双木蝶玉双锁 抬头望着人影遁去的墙头,慕容雪成露出抹笑容。 风清扬是他四大亲护其中一个,母后之所以选他,乃是看中四人中,风清扬是最当机立断的一位,但凡有伤害他的人,风清扬决计不会手下留情。可那天南城村落大火,风清扬对苏柔手下留情。原来…… 二人走到厢房外,却见房门虚掩着,屋子里嘤嘤有女子的哭泣之声。 连苼也不顾那礼节,推门大步走了进来,只见闺房内一片狼藉,衣裳,绣屏,茶盘,剪子摔了一地,苏柔则披头散发,仅仅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坐在地上,衣襟还散乱着,露出一片香腻的酥肩,面上犹自带着泪珠。 慕容雪成背转身,君子之礼未忘。 连苼狐疑的看着这‘案发现场’,哎呀……看不出来呀,这风清扬看似斯斯文文,竟然如此孟浪? 风清扬要是能听得见连苼心中所想,怕是已经吐血三升。 苏柔见他们走了进来,慌乱拾起地上一件衣裳披在身上,偏过头,“太子,楚公子……” 慕容雪成凝着眉头,道:“苏柔,有人欺负你?” “不不!”苏柔却一口断言,跪在地上,“苏柔自知罪孽深重,本想……想……”她垂首,望着眼前那把剪子,“本想以死谢罪,却被……被……”哭泣的花容上,又隐隐浮上一抹微红又复杂的神色。 连苼和慕容雪成大概已经了然,那必然是刚才风清扬阻止了苏柔做这傻事。 连苼清了清嗓子,此时她是男儿身,也不好过来安抚苏柔,便道:“你只不过是被人控制,虽险些害了太子,但罪不在你,况且太子已经安然无恙,我们并没有责怪你,苏姑娘,就算你以死谢罪,又能弥补什么,倒不如留着命,今后将功补过。” 苏柔低头,轻声的说道:“是……苏柔愚昧。” 看来已经是想开了。想不到,风清扬哄女人的功夫一流啊。 苏柔与她爹苏明忠,乃是司马玄伯以元,老身份一力保全。 兵器册被盗一事后,南隐国与齐燕短暂的和平破裂,两国战争在即。 怀仁十二年八月中旬,南隐国平川、隆蜀、尚俞三处地方爆发民义。独孤雄连年征兵,加重税瑶,导致田地无人种植,百姓无所依,无所吃,无所穿,积蓄数年的压迫,在两国交战的当口膨胀。王都内,以右将军为首的一批大臣,数年来实则暗中受华容夫人招纳,私下密切联系,皆是些对独孤雄执政不满之人。华容夫人被迫害惨死,朝中民怨沸腾,即刻分成两派,在独孤伯颜顺利归返南隐国后,便归于独孤伯颜麾下。 双方交战不过才三回,独孤雄便被迫班师主力回朝稳住王都的分裂。 汴州城中,以欧阳太师为首的一干人,极力主张攻打南隐,不接受议和。司马玄伯从中斡,旋,这才换回息战,齐燕自此才又得了三年安稳。只是两国的这次冲突平息后,司马玄伯自回帝京复命,狩猎三月有余的皇帝也回宫,在欧阳太师与那华妃的惑语下,不顾以楚蔚为首的一干大臣劝诫,力责这位三朝元,老。 听闻司马老先生,当朝大笑三声又大叹三声,拂袖而去。 怀仁十二年八月末,帝京传,司马玄伯,———逝。 那一夜,连苼记得,慕容雪成立于钦天台上,一宿未眠。 秋日的阳光,满目皆是温暖的色泽。 着白色衣冠正在草场上练剑习武的监生,在青山环绕的衬映下,如泼墨而出的一副清雅画卷。 一片落叶飘下,慕容雪成伸手夹于指尖,只听得他腰间环佩叮咚做响,一旁摆弄刀剑的慕容天保不由得侧目,“七哥,你身上挂了个什么?”便兴致冲冲要来找,“诶?这木蝶精致归精致,总归是个女人家的玩物,七哥,你身为太子戴着它不像样吗!哈哈,给了我吧!” “天保,我身上之物任凭你取舍,只这件,你想也莫想……”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七哥七哥!可以商量商量吗,我用这挂玉佩跟你换!七哥……” 钦天台传来暮晚的钟声,晚饭时辰到了,大家纷纷收剑归舍,慕容天保屁颠屁颠粘在慕容雪成身后哀求只恨不能明抢。 萧绝手握冷剑,目送慕容雪成和天保远去背影,阴鸷眸光落在慕容雪成腰间晃动的那一对木蝶上。 那两只木蝶,甚觉刺眼! 原来这双飞木蝶,她是为了太子所刻…… 紧握手中剑,陡然张开掌心,剑柄极速旋转,再握剑柄之时,人已跃入半空,剑式凌厉非常,隐隐有冷怒之意随着剑端步步逼来,凌空一劈,一枚落叶碎成粉末! 南星不明所以的撞了上来,“公子!公子这是怎么了?” 半空中剑气绝冷,直直的逼来,只差毫厘便要刺入脖子上致命的咽喉部位,南星整个人一呆,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冷汗大冒,咚一下滚坐在地,“公……公子?”哎呀妈呀,吓死他爹了!公子发什么火呐? 晚霞斜斜的飘在西天尽头,萧绝披一身余晖,朝着钦天台走去。 南星从地上蹭地爬起,拼命追着:“公子该吃饭了!”可萧绝看似行的缓慢,人却已飘然远去。 入夜时分,国子监下舍号一片灯火辉煌,茅延十里。 墨黑的天空,满斗星辰寂静无声,观月台上,槐树下风声簌簌,凉石上头斜倚着一抹孤影,看似手捧书卷阅读,思绪却仿佛已随着那夜色飘远。闻得身后有脚步声站定,微抬起深邃狭长的凤眸,却并未看向来人,而是凝着国子监那一片延茅十里的灯火,眼神仿佛浸润了这夜色的黑,半晌,他才低浅的说道:“你来,总不该是就站在那里,为了看我?” 连苼站在那,并未上前来,而是说:“那木蝶是我欠他的,这个,给你。” 她转身又离开了,笑一笑,将手一抛,萧绝头顶的树枝上,便挂了一枚东西晃荡着。 他将那物取下来,摊开看,却是一对‘同心锁’。 传言,于同心锁镌刻上男女的名字,便可得月老赐福。只见掌心以白玉雕刻的同心锁,并非传统的如意形状,而是精秀小巧的两枚形状独特的锁,环环扣在一起,白玉底下,细细的瞧,方才得见两个字,一个是‘绝’,一个乃‘苼’。 从此锁拙劣雕工,但极用心上所见,显然是她亲手所雕。 这一刻,夜色像是昙花初绽的绝美,他深深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底的笑意也深深。 渐渐的,当那她消失在钦天台下,他的神情忽又添了一抹黑暗。 或许在她眼里,太子是她心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亲人’。但她不知道,太子对她来说,却未必如此。即便此时此刻她的心明显落在他的掌心,他也无法肯定,他能胜得过太子和她自幼为伴的那份感情。也许,只是,她还不曾了解和发现…… 猛然紧握那同心锁,一抹冷色溢出,带着天地不容的决绝。 今生认定了她,便不容任何人夺走! …… 同心为锁,月老红线; 心若磐石,情同日长。 …… 国子监满院槐花开了又榭几个春秋,转眼,三年已过。 陌上公子人如玉,谁家少年足风流,金戈起,铁马硝,此情忽而,年华易逝,香榭里叶碧叶又落,宫苑内花逝花又来。三年的流水时光,江河的瞬息万变;三载同窗,日夜为伴;江山迈开阔步朝前去,国子监亦添几分沧桑,却依旧屹立在书香袅袅的玉笔山腰,如九旬老人,慈眸善睐凝世人,凝天下…… …… 怀仁十五年四月末,夏。 “小银红,眉不用画得那么细,自然些会更好看……” “锦儿,你的鞋和裙撞色太过,俗气……” “玉瑟,说过几次,这‘冰香玉饯’必得以雪蓝瓷碟盛它,方才体现优雅……” “玉侬,不用笑得那么风搔,减三分媚,你的笑必更勾魂摄魄……” “还有你……” 玉楼春里一派欢乐的景象。着红的绿的紫的白的姑娘们,都欣喜雀跃围着一人,梨花软榻上一美男子侧卧,半躺半仰,一脚踏着,一脚平放,一手搭于膝上,一手揽着美人在怀,三分慵懒,两分清闲,四分顽劣不羁,还有一分的狡黠,正喝着怀中美人递上的美酒,手握一根玉箸,指点着玉楼春的‘红粉江山’! “楚公子,奴家这眉,这回可是画对了?” “楚公子,锦儿……锦儿是不是太笨了,公子教了数回,可锦儿依旧学不会。” “楚公子,玉瑟这便扔了这盘,另换一碟来。” “楚公子,玉侬的笑……可勾了公子的魂,公子可愿跟奴夜枕月凉呢?” 眉眼朝着小银红挑了挑,“嗯?孺子可教……” 伸手一摸锦儿酥手,“锦儿,要相信自己,这世上无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微笑抛向玉瑟,“玉瑟,碟无须过大,摆盘必要精美,就像你的脸……” 指挑怀中玉侬下颌,“玉侬,本公子更愿意……对你宽衣卸带……” 唇落下,在玉侬滑腻酥软的颊上偷香一口。 顿时间,这玉楼春内的姑娘们疯了、醉了、脸红了、尖叫了,玉楼春的仆人们黯然神伤了,玉楼春的妈妈风中凌乱了。 第71章 半路杀出个女飞贼 堪堪三年的光景,这芜花县谁人不知这位楚公子的鼎鼎名声。回想三年前,玉妈妈心里一个劲的叹息,当年一场大火,烧了南城几个村落,她不过是和这玉楼春的姑娘们生出了那么点恻隐之心,各自掏出自己旧的衣裳鞋袜,金银首饰,胡乱凑了两车悄悄送到了衙门里救济难民,偏生是被这位楚公子知晓了,那日里登门拜访,楞说是要替她这玉楼春改头换面,让她这破旧的玉楼春回春。 当时那么个小公子,口气倒是不小,她也只是笑笑,可这尊佛偏是跟她杠上了。 说也怪,经过一番修葺翻新,重新布局,姑娘们被一一训练之后,这玉楼春生意,竟是红透了半边天! 可好归好,但是也因他时常弄得她这玉楼春鸡飞狗跳! 看看,又来了! “楚连苼,你,你,你这逆子小儿,老夫今日必要抓了你,让你再无颜面回乡见你父老!”玉楼春外一声冲天的怒吼,只见蒲管事持着笤帚气冲冲闯了进来,势要逮着现场,抓住那毫无风纪,放荡形骸,顽劣不堪,臭名昭著却也盛名广传气死人不偿命百年难得一见无法无天的学子楚连苼! 连苼懒懒伸了个腰,摸了一把玉瑟的手,又吻了一口玉侬的脸,再亲了一把锦儿的头,捞了一壶美酒,一个飞吻,人已轻松跃至露天的屋顶上,“臭老头,有本事抓到我再说。” 随着连苼远去的大笑声,美人们咯咯一笑,转而围拢了那蒲管事,扯衣的扯衣,拉帽的拉帽,灌酒的灌酒,将铺管事弄得狼狈不堪、浑天旋地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岂敢对我无礼,来,来人呀!”铺管事只怕没想过,临老了还要晚节不保呀。 热闹的芜花县城,也算是繁荫碧柳,鸟语啼鸣,炊烟袅袅。 “陈喜,把无名帖拿来!” 哦?底下有热闹?刚从玉楼春出来的连苼,正想返国子监,却撞上一件好事。 “王子怀,你知道,要无名帖,那得凭本事!” “偷也算本事么?” “偷抢又如何,我能拿到这无名帖,是我的能力。” “哼,笑话,凭你也想参加江湖会,别是笑掉大牙!” “废话少说!” 没三两句,底下之人便打了起来,是隔壁舍号的陈喜和王子怀?这两个呆头鹅,可真是半斤八两呀。底下陈喜使出的掌风擦着王子怀脸面而过,王子怀袖中一柄红木折扇相抵,二人如此数十个来回,不分上下。 “怎么停了?别停呀,继续打。”忽然一道戏谑女音传来,底下相持的二人互望一眼,“谁?!”回应他们的,是忽而卷来的一阵风,只听见陈喜哎哟痛喊一声,额头不知被什么打中巨痛不已,又听王子怀也在那痛呼,屁股如被针戳。 “是什么人,莫非也是想得这无名帖!?” “不如光明正大,出来会会!” “出来!”他二人异口同声大喊,可四周静谧,不见人影! 两人如同见了鬼一般,脸上到生出害怕的神情。 “咯咯……”虚无缥缈的笑意,如拂风扫柳而来,只见王子怀目光倏然大睁,似被人所控制,握扇的手鬼使神差击出一招,对陈喜放肆劈来,陈喜本能挥掌抵挡,他二人看似拼搏对打,却又仿佛只是别人的掌中玩偶,耳旁闻得劲风阵阵,快速的出招里,只头顶那一道如同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嗓音嚷着:“不对不对,你应该以扇敲他腋下……” “不对不对,你应该掌击他肩胛……” “这一招叫回风拂柳,自能避开他这飞云掌……” “这一式乃劈云见日,自能叫他掌痛如麻……” “对对,就这样……” “笨,你怎么这样蠢……” “开扇,挡挡,看,中招了吧!” “唉哟!”“嘭!”各自击痛对方要害重重摔倒在地。 那一阵风停下,而眼前并无一人,四周静谧,远远的,只芜花县城街市上的热闹之声还依稀听得见。 陈喜与王子怀互相递了一个眼神,惊恐之色自眼底腾升,陈喜忽然咬牙低咒:“不好,无名帖不见了!?”二人更是惊愕,刚才,究竟是人是女鬼?!竟有如此高深的功力,太让人惊悚了,若对方有心杀他们,他们已不知死了几回! 陈喜道:“江湖上,可有如此武功高强的女侠?” 王子怀深深皱眉,脸色发白,“听嗓音,此人甚是年轻,并不曾听齐燕有此年轻女侠。” “是啊,便是有,也不会来芜花这小小县城。” “即便有,也不会与你我,抢……抢这小小无名帖……” “那,刚才究竟是何人?”他二人俨然忘了刚才抢无名帖时的冲突。 短短几日,这莫名冒出来抢夺无名帖的‘女侠’便成了近日众人茶余饭后口中谈资。有说陈、王二人撒谎掩饰自己窝囊者,有说是二人眼花者,也有说是嫘山之上终年未曾下山的隐士高人也未必,又有说那‘女侠’乃是那齐云峰飘渺庄行踪飘忽的鬼母婆婆,更有说此女或是那神秘莫测凰门中潜藏高手…… 众说纷纭,版本无数,说前道后,终是没个定论。 那陈、王二人倒也着实有趣,他们兴许并不曾想到,这故事会引来如此轰轰烈烈的回响,索性便将那日耻辱抛弃在脑后,专是于国子监中干起了说书的勾当,将那日所遇奇事,添油加醋,描眉画唇大加夸张一番,每日说得不亦乐乎,口干舌燥。 一传十十传百,齐燕江湖上瞬时便多了个‘素手无影修罗面’的赫赫女侠。 那日陈、王二人抢夺无名帖,原是为了能参加齐燕数年一度的江湖盛会,所谓江湖会,顾名思义,乃是江湖上有头有脸,或名利在身,或德高望重,或本事了得,或侠仁侠义,或精忠为国等等世人可道出姓名之人齐聚一起。光是能参加此盛会便已是了得,更别说参加之后,还能得到大把鹏程机会。 而这无名帖,往年并不曾有,乃是今岁才现。 无名帖,既为拿到此无名帖者,不论你是何人,皆有机会列入江湖盛席。 此无名帖听闻共发下十二张。 陈、王二人想得到无名帖入江湖会,自然也和其他人一样,为的是出名头。虽没到手被人夺走,但也算是歪打正着,此后江湖上每每说道起这位‘素手无影修罗面’,都会提及他二人,随着谣传越广日子越久,他二人也渐渐成了世人口中的‘侠客’,更是有版本,将他二人与那所谓女侠添油加醋上演一出爱情戏码。 “噗!”连苼生生呛出一口水:“也不见那陈、王二人生得是怎生德性,配得上和我相提并论?” “他们是不配,我倒是想听听,那天你是怎么成了他们口中的‘女侠’?” 萧绝走上观月台,站在槐树底下。 她今日课后沐浴,披了件月白色长衫,半湿润的长发散在肩头,此时正懒懒的依在凉石上。 满树累累槐花,倾轧得枝条往下跌沉。 洁白的细碎花瓣,随风吹落,铺陈一地,月色清辉,却是不及她眼角眉梢那一抹恣意狂放的美丽。 回忆起三年前初遇,如今的她,已然出落得风姿迷人。那样的姿态像是那雪夜的飞花、又仿佛是春风里的拂柳、又如水滴过后的清泉,匀称恰到好处,清滟中透着英气,俊秀中添一抹绝艳,艳骨生花,一凝眸,既倾城…… “咯咯女侠?我不当,女侠没好下场,我更愿意当一个小人!”连苼叼着一朵槐花,惬意的轻嗅着花香。 “我看你也不像女侠,倒是像足了女飞贼。” “呵呵,你嫉妒我本事比你大,你就明说吗。”连苼笑意飞扬,月光下那张俊秀的脸鲜活而动人,教人有些恍惚。 蓦然唇上一软,一丝温凉从他手指间传来,她的唇已被他摁着。两眸相视,都渐渐的变得深邃起来,他温软的手指,在她如花初绽的红唇上摩挲,凝着她的目光深幽到令人窒息,性感薄唇在她眼前微微开启,十足的诱人。 三年时间,他已成熟为一个足以令无数女子痴迷的男人。 “干什么这么望着我?”连苼要挥开他的手,想拂去唇上那点点的暧昧的酥麻,“你要是不满意,可以自己当个说书的,想和哪个美人传绯闻都可以,说不定还能一夕成名啊萧兄。” “你真的希望将来自己的相公,是个说书的?”萧绝看着手指,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柔软触感。 “很好啊,没什么不好,可以夜夜听相公说书,想想都惬意……” “哦?相公……”萧绝回味着从她口中说出的这两个字,故意加重了语气。 “哈呵……”连苼适时的打了个哈欠,企图蒙混过来:“怎么突然就困了,嗯,我该回去睡觉了。” 可还没站稳的身子,就被萧绝强行拉扯进怀中,“你是想往哪里逃?” “唔!”四目相对,双唇相贴,他长驱直入攻占了她的柔软! 第72章 亲密 “咚,咚,咚……”一颗碎石滚动着,咚咚几声掉下屋檐。同位于钦天台的藏书楼楼顶上,原本在观月的雪成险些摔下来。穿云梭月间,树影丛丛间,皎白明月下,早已适应夜色的他,清晰目睹着那偏僻一角,相拥相吻的震惊一幕。 那分明是两个男子,却状态亲昵。 那分明是烙在他心上的人,却和另一个男人月下亲吻。 这般亲密的动作,只有男人跟女人才能发生的事情,却…… 瞬间愤怒、惊愕、惊喜、无措、黯然等等无数的情绪一股脑翻涌上来,流风玉雪般的长眸里,又有一股无可压抑的悲哀渗透,从他谪仙似玉的容颜上破碎裂开。不论她喜欢的是女人或是男人,她心中的人,都不是他。这难道不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悲哀? 面上凉凉的有风扫过,无言的痛,涤荡着整个夜色,在他朦朦的双眼中升腾,却又沉寂空明,荡荡的一无所有,惟有嗖嗖凉风贯彻四肢百骸,冷得毫无温度。 昔日那庙中和尚的话响起:“佛说人生有三大至苦,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心有所求,纵险阻万千,但凡有丝希望在,也不过是‘不得求’之苦。……倘或心怀痛楚,茫然不敢相求,无一路可走,此才是‘求不得’之至苦!若求不得,又放不下,阿弥陀佛……这便是人生极苦。” 可现在呢?无疑是在极苦上,又添了一刀。 从生来到现在,此种苦涩,竟似由根生从心底节节牢固的生长起来,痛楚时钻心裂骨! …… 一吻退开,两人的胸膛都有些微微的起伏,萧绝手指捏起连苼的下巴,神情多了几分认真。 “苼儿,你夺了无名帖,是不是想参加江湖会?” “我看你还是替我多***心***心,我男儿身的麻烦,现在国子监风言风语,有人开始怀疑我身份。”连苼别开脸,双手背后转身眺望远处说道。 “楚连苼。”他唤她全名之时,便代表着愠怒。她总是习惯逃避他的问题。 “你也不希望雪成他现在就知道我是个女子吧?”连苼继续顾左右而言他。 “不管你抢无名帖参加江湖会是好玩,还是为了他,我都不希望在那,看到你。” “那你恐怕会失望。” “……”萧绝眼神蓦地一沉,隐隐的透着狼般的锐利,很快消失,“罢了。那总该告诉我,你一身武功的事情?” 连苼转身看他,“听这口气,你是想打架?” 萧绝似笑非笑,“近年来,你的武功相比当年深厚的不是一星半点,我只是好奇,你是从哪学来这一身本事,莫非你怕我偷师,才不肯透露?” 连苼忽然大笑,“狐狸啊狐狸,我即便武功高上一百层楼,又如何比得上你的与日俱增深藏不露,我这一身本事,扔到江湖中,只是任由人宰割的份,日后被人打了,还望萧兄你不啻相救才是!” 萧绝望着她背影沉默,依她今时今日的武功,能伤她的人恐怕为数不多,究竟她遇到了谁? 只是要想从这女人口中套出点什么,简直比登天还难。 …… “咬,咬它!” “元帅,咬,咬死它!” “天将,咬啊!加油啊!哈哈哈!赢了,赢了!” “哼,没用的家伙,亏我叫你元帅!” 连苼走回舍号,舍号内灯火通明,但十分安静,倒是那院子里晒衣架子下,晓山、文宝和南星并隔壁几个书童在玩斗蛐蛐。南星气呼呼捧着罐子坐在地上,不甘不愿掏出两钱银子,晓山乐呵呵的拿了银子塞进口袋里,回头便看见了连苼,忙笑呵呵跑上来:“诶公子,怎么这样早就散步回了?” “又赢了?”连苼盯着他手里的蟋蟀。 “承蒙公子教诲。”晓山挠着头一副精明样。 “是我的书童,没给我丢人。”连苼话语一出,晕倒书童一地。 “啊痛!公子干嘛又打我?” “哎呀,不好意思,习惯了呵呵。”连苼拨乱晓山一头糟发,笑着往里走,“他们人呢?” 晓山嘟哝着说:“十一殿下在隔壁舍号听说书,萧公子洗澡后说是散步去了,太子没看到人。至于屋里头,小林子正陪着他家主子练字。公子,你是看书呢,写字呢,练剑呢,还是这会子就歇息?” 连苼自顾走进舍号,果见安静的室内,小林子满脸痴迷凝着谢玉寒,见有人进来,才忙收起那副女子才有的尊容,但还是躲不过她的火眼金睛。连苼只是笑了笑,又见谢玉寒风采更盛当年,气度可叹,可亲可近。 “玉寒,你这一手好字,这是要赶超前字圣明月居士呀,你不如给我写几幅,我好珍藏,哪天没银两了,当了买酒喝!”连苼对着谢玉寒书案上的字迹啧啧称赞。 “玉寒字拙,不值几钱。” 谢玉寒虽笑着自谦,但脸上风采写满的尽是闲云般的高风亮节,自信一览无遗。 “怎么会呢?”小林子忙不迭道:“公子您的字,现在可是炙手可热,比那起名家更珍贵,外头人想买公子一字,都不可得,公子您的字在小林子眼中,是举世无双的!” “也不羞。”说这话的是酸溜溜的文宝。 “公子那么说,是自谦,某些人的主子在小林子眼中,及不上公子分毫!” “哼,我家主子岂是你能说三道四的!” “我说了便又怎样!” “你——” “砰!砰!砰!”他两人正吵着架,忽然间仿佛一阵地动山摇,连瓦盖的屋顶上也瑟瑟抖了几抖,抖下几拨灰尘。很快舍号外就听见学子们的喧哗声,几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哎,必又是王琪!” “哈!成功了!”王琪振奋大笑声远远亦听得见。 “王琪,你这是……”连苼等人闻讯赶来。 “哈,楚兄,你快看,经过你的建议,这东西,可像你所说的猛火油柜!” “猛火油柜?”众人诧异。只见那地上放着一台奇形怪样的庞大物体,前方一间茅厕像是遭逢过一场火爆,已烧得乌漆抹黑,空气里闻着有猛火油的难闻气味,便是连茅厕周边的几颗树木也毁了个七七八八,王琪蓬头垢面,面上漆黑,只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疯子样的傻笑。 “它是你造的?” “是!” “那是你毁的?” “哈,是!” “王琪,你简直是个奇才啊!”连苼惊叹不已。她不过是跟他说了说,说是这古代所谓的猛火油就叫做石油,若是用于军工上,必然是威力十足。又与他说了说那古代李存勖曾两次用石油纵火焚烧敌军;以及北宋利用石油所发明的猛火油柜,谁知道这痴人竟然真就造了出来! ‘猛火油柜’乃是我国古代做为守城和水战中的利器,守军可放此猛火油,中人皆糜烂,水不能灭,杀伤力较大。她不过见王琪乃是个奇才,素日里就爱钻研捣鼓些个新鲜的玩意,便将古时墨子、公输班、丁缓、马钧等人物故事讲与他听,王琪敬佩异常,但凡有时间,便要拉她讲上几回。 这三年里头,王琪曾造出木鹊、龙骨水车等物。他宁肯三餐吃生萝卜,啃干馒头,所余银钱均用来捣鼓他那些个‘宝贝’,去岁他所造的龙骨水车,颇得百姓欢喜,用于农务灌溉,十分了得,后又改进了国子监的摇井,使得打水不必那么费劲,他王琪这两个字,如今也算小有名气。 “王琪胆大心细,开朗乐观,虽穷困却志不短,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谢玉寒也不禁赞叹两句。 “楚兄楚兄!来来来,咱们再来讨论讨论……” 王琪也不顾满身污垢,拽了连苼就热切的侃侃而谈,果然她这个‘投资人’加‘担保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只是今日她成就了王琪,却远远猜不到,来日被世人奉为‘鬼才军师’的王琪却会是她强劲的对手。 …… 夏蝉已经开始歇斯底里的叫嚣,今夜格外扰得人无法安睡,雪成翻转身子,借着月光凝望睡得馨香的连苼。 她很怕热,稍入夏天,夜晚睡着时额头总会冒汗,他习惯的伸手轻抚她的额头,温柔撩开几缕被汗水粘湿的发丝,也许是因为他手指间的冰凉,她舒服的嗯了声,往他身侧靠了靠。 这轻轻的动作,让他心头忽地一涩,几乎想将她拢入怀中。 天保香甜的鼾声传来,谢玉寒梦中稍稍翻了个身,夜枭在山林里啼鸣,打断了他的情不自禁。 …… “这是什么鬼东西?” “人皮。” “什么?!” “给你的。” “不要不要,我要这人皮,吃啊?” “苼儿,这人皮,是给你易容所用。” “易容?” “你如今已满十八,不再是三年前的小少年,没有哪个男人,十八岁了却还没有喉结。你虽然天生有股男儿的英气,声道也可随你的内力掌控,五官也可经过稍稍的修饰变得粗放,甚至胸部也可以布裹紧。当然……”萧绝的眼中添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落在她胸口,深入的研究说道:“依你这不盈一握的‘胸’来看,裹与不裹,倒也没甚区别。” “萧二……公子!你是活腻歪了哦?” 第73章 澡堂里的趣事 在连苼发火前,萧绝识相的转移回了话题,“喉结是男子象征,若是没有它,自然令人生疑。既然你现在不打算恢复你的女儿身,就不可以忽视了这点,为了这人皮,我可是费尽了心思。” 连苼怎么不懂这个道理,但依旧嫌弃捏了那块人皮,努力睁大双眼,突然扮作小狗无辜样瞅着萧绝,“拜托拜托萧公子,有没有替代这人皮的东西,比如……狐皮?猫皮?虎皮?貂皮?那个那个实在不行猪皮狗皮也行啊,顶着个人皮,我会噩梦,一定会噩梦!” “苼儿,你真的很不适合装无辜。” 真的吗?真的吗?她真的不可爱不无辜不可怜吗? “真的不可爱不无辜不可怜。”他斩钉截铁。 胡说!她哪里不可爱不无辜不可怜! “无聊。”萧绝淡淡一拂袖,继续之前话题:“这人皮,乃我好不容易所得。要知道只有人皮才适合精湛的易容术,动物皮毛,拙劣易曝露。无妨,你若不愿,扔了便是,算我多管闲事……”一边说,一边作势要扔。 “算啦算啦!”连苼一把拿来,不甘不愿瞪了他一眼,“神气什么,你会易容术?” “替你做个喉结,难不倒我。” “你还真是不谦虚。” “楚兄过誉了。” “怎会,实话,实话。哈哈!”连苼伸手在他衣襟上拂了拂,满面笑意。 这个女人,越不会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萧绝正襟,自袖中取出一盒,乃是易容的工具,三两下鬼斧神工既已弄成,连苼立于铜镜前一照,左瞧瞧,右瞧瞧,似还算满意,“嗯,多了喉结,显然我更俊了……” 萧绝的嘴角几不可查的微微抽搐,道:“此皮防水防汗,但不防油,一次易容,可保半载。” 连苼噗一声,险些喷水,这一口广告词,打得可真顺溜。 “既然你帮了我这次,不如索性再帮一忙。” “……什么忙?” 连苼回眸一笑,笑得几分腹黑,“就是,那个,这个……得委屈你萧二公子扮一回我,牺牲一下你小小的精壮的性感的胸肌,当然如果你实在觉得难办不愿意帮忙的话,我也无妨啊,无非就是让他们早些知道我是个女儿身的——” “我帮。”有种不妙的感觉,不知这女人又想出什么诡计来整人。 国子监,澡堂。 “嘘嘘,别挤,别挤……” “喂,我说你到底看到没有?” “急什么,小声点,当心被楚连苼那小子听到……” “来了来了,楚连苼来了!” 夏日的澡堂里热闹得很,连苼习惯性的进了最里头那间澡房,澡房里早有晓山备好的热水和衣物。连苼落了锁,便大大方方开始宽衣解带,只眼底一抹精光,不动声色掠一眼角落难以察觉的一条被人挑开的缝隙,她边宽衣,边吹起口哨。 这缝隙是昨天就被人暗中划开了,那些人想偷窥她的真身,便想出这龌龊办法。 既然如此,今天就让他们‘大饱眼福’。 “哗……” 随着衣裳一件件滑落,昏暗躁动的空间里,浮上几声惊叹。 透过窄小缝隙,却恰能窥见澡房内,那一抹韵致风流的身影。 只见灯火莹莹,若情人摇曳的腰枝。 蓝色衣冠掉落在澡桶边,最里的一件白色中衣,缓缓从她肩头滑下,墨发三千,无声散开…… 即便是个‘男子’,可那肩香滑腻,玉锁凝脂,真真是比女子还要逍魂三分! 偷窥的几个人,不知不觉涎水掉了一地。 快了快了,衣裳滑下来了,滑过了肩头,滑过锁骨,滑过肩胛,滑过……滑过…… “哧……” 突然一阵邪风掠过,眼前一暗,几人的心似吊到了嗓子眼,急得挠心握爪! 哎哎哎哎!怎么到了关键时候灯灭了! 所幸的是,灯芯并没有熄灭,看似被风所压,但很快又渐渐亮堂起来,整个过程不过一瞬间,当再度看清澡房内的香艳画面,几人瞬间热血沸腾,只因‘连苼’正徐徐转过身来,光溜着身体,随着黑发在腰际荡开一缕弧度,本以为能看见女子窈窕春光的几人,心肝儿碎了一地! 那看似清瘦却精壮的身材,那看似白皙却性感的锁骨,那素日里看似娘泡的身段啊,竟如此的精壮!!这个小白脸,竟、竟、竟有这样的绝世身材!几人鼻血一地,不忍直视,落荒而逃! “哈……”连苼几番没忍得住,迸出一串笑声。而她人正吊在澡房上。 萧绝却依旧立在原地,散下的黑发掩了他半张俊脸。 油灯点光,他双眼漆黑,在恼。 他堂堂太保府公子,竟沦落到出荬色相的地步。自己怎么就栽在这女人手里了。 “别动别动,想不到三年时光,萧兄这身材练就得如此火辣!”连苼轻松一跃,脚尖点地,歪着头对萧绝上下打量,顺便伸手在他性感胸肌上揩揩油,还不满足的拍了又拍,“让我真是自叹弗如啊!” “女人!”萧绝倏地紧握那揩油的贼手,她知不知道这是在玩火! “萧兄,你很热吗,怎么满头大汗?” “还有,你的眼睛变得火亮火亮诶?” “你喉头在滚动?” “你发烧了?” 周围空气瞬间寒冷到冰点,萧绝捡起地上衣物披上,迈出高贵的步伐,披一身浴火,急急离去,生怕再迟一秒,自己就要控制不住将这放肆的女人‘就地正法’。 “还是这样嘛,跟三年前一样会害羞。”望着他离去背影,连苼挑眉一笑。 …… “连苼,你……”雪成立于澡堂外,像是在等着她。 “慕容雪成,你干么站在这里?”连苼掠掠湿漉的发尾,淡淡皂角清香拂来。 “我刚才,遇见王照泰几人,听到他们非议,说你……” “说我小白脸,怀疑我是个女人?” “他们来澡堂偷窥你,如此卑劣行径怎能瞒得过你。” “当然。” “所以,我以为,你至少会生气,甚至会沮丧……”所以他才等候在这,若她有丝毫不开心,他必不饶那群人。谁知道连苼从澡堂出来,非但毫无怒色,反倒满面欢欣。 “其实,我长得小白脸,是事实吧慕容雪成?”连苼想了想,忽然反问他。 “在我眼里,你是堂堂正正男子汉,哪怕生得过于美丽,你的侠义胸襟,你的气量胆识都胜过大多男儿,连苼,长得秀美不是你的错,人又岂能只看这副皮囊,在我眼里,你……”话音戛然而止。 只因连苼的目光,忽然变得那样认真,深邃一如海子般凝望着他。 雪成一怔,“连苼,你?” 这个傻子。连苼心里深深一叹。慕容雪成和她身边所有最亲近的人都一样,在他们眼里,她楚连苼生来就是个公子,所以他们从不怀疑她的身份,因为没有人,会突发奇想的怀疑和你共同生活十几年的哥哥,竟会是你姐姐?又或是你弟弟,竟会是个妹妹? 连苼笑一笑,“我是谁呀,这些非议从不放在眼中,走吧,回舍号,我们好久没有探讨兵法了。” 见她果真没有不开心,雪成才放下了心,朦胧月光,在他身上添了些夜的洁华和忧郁,望着她的眼神,是从未改变的温柔宠溺,“走吧,今夜若输我,可不许使赖……” 二人偕肩往回走,浅月清辉,璧影成双。 …… 怀仁十五年端午前夕,檀邑。 旧宫苑前,街市兴旺,张灯结彩,只为庆贺每年一度重大的端午佳节。 数日前,檀邑城就陆续涌入来自各地前往参加江湖会之人,纷纷入住檀邑宫苑。 “哇,原来有比帝京更好玩,更美丽的地方!云哥哥!五姐!” “六小姐,咱们还是慢点,等等我哥吧,你看,这里人好多哦,万一走丢了怎么好?” “小七,有点冒险精神好不好!” “可是……” “小七,别可是那是这是了,咱们好不容易出府一趟耶!” “但是……”小七头深深垂头,面容忐忑,“咱们是偷偷出来,老爷夫人都不知呢……” “知道就不好玩啦,嘻嘻!” “六小姐……”小七揪着衣袖,甚是忧心。 后头曦云和楚清舞挤过拥堵的人潮急追上来:“绵儿,不听姐话,姐可把你扔回家去!” “不要嘛,五姐……”楚清绵拉扯楚清舞手臂摇荡,乌黑大眼睛闪闪发亮。 “绵儿,多大人了,也不害臊,我可不吃你这套。” “云哥哥……”楚清绵转而拉扯曦云恳求。 曦云望一眼楚清绵,刚欲开口,却被他妹子打断,小七小声地对楚清舞说:“五,五小姐,是小七没能照看好六小姐,是小七的错,与六小姐无关的!” “对哦对哦,五姐,你看小七都认错了,嘻嘻,就不用扔我回家了吧?” 楚清舞摇摇头,“你这丫头,分明是自个的错,也亏得你好意思!” “不会不会,真的是小七的错的!”小七忙是走出来,急着摆手,小脸通红。 “算了。”楚清舞盯一眼楚清绵,正经威色道:“绵儿,姐既然答应你,带你一块来,那你就得听姐的话,外头多凶险,出了事,爹和娘可都饶不了我,知道了吗。这么大个人了,总是不让人省心!” “绵儿知道了!”楚清绵咧咧舌头,笑嘻嘻甜甜的应道。 “嗯,走吧,前头就是宫苑了,不过……我们得先置办些衣裳。” “好呀,现在就去吧!”楚清绵瞬间雀跃。 “云大哥,小七,看好绵儿。”楚清舞摇摇头。 “是。” “是,五小姐。” 楚清绵跟在楚清舞后头,嘴角余留一抹嘻笑,后退一步靠近小七,低语道:“小七,刚才抱歉啦让你替我挡错,谢谢你哦,回头我请你吃蜜汁鸡腿,嘘嘘……嘘……保密!” “不,不用谢,六小姐!”小七一副受宠若惊模样。 “唉,你呀,小七你就是太善良了,傻呼呼的。” 楚清绵说罢笑嘻嘻一蹦一跳往前走去,对着她五姐的背影龇牙咧嘴做起了鬼脸。 第74章 无名帖 曦云望着楚清舞和楚清绵的背影,目光垂首,落在小七脸上。 “小七……”他伸手,宽大手掌轻轻揉在小七发上,目光充满兄长的疼爱。深深的眼瞳一望无垠,眸中掠过一抹似哀叹,似无奈,似沉重的茶色光泽。欲说的话,又收回,终是无言。 “哥,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六小姐人很好很好的!”小七似明白他担忧什么,细细一笑。 “拿着它。” “是什么?” “冰糖酸梅,你最爱吃的。” “嗯,真好吃,谢谢哥!” 小七咬了一颗,将纸包冰糖酸梅收好,暖暖一笑。 檀邑城,旧朝皇宫。 “来者请报上名号,无邀请函者,均不得入内!” “小哥,这是我们的无名帖,请你查看。” 宫门前,楚清舞一行人乔装打扮一番,将两张无名帖交给对方。 能得到无名帖的,必非等闲之辈,宫门口负责接待的人,纷纷抬头望来。只见楚清舞和曦云均穿一身华贵男装,气度非凡,一个眉深目朗,一个清秀绝伦,往那儿一站既可引来无数侧目。便是身后跟随的两名翠衫‘侍女’,也是一等一的容貌。 “请问两位门第出身何处,也好让我们做个登记。” “嗯?我们是……”楚清舞事先没想到,一时没能接得上话,倒是身后楚清绵甜甜一笑,说:“我们呀,这是我们家两位公子,云……云大公子和云二公子!至于府上,深居简出,少有名声,今次二位公子前来,乃是开开眼界,认识认识诸位豪杰,别的不值一提的。” 楚清绵这一笑,令那几人通体舒畅,魂魄飘飘然,连面相也和蔼了些,嗓音也轻柔了些,生怕惊吓了这碧瓷般琉璃般水晶般可爱的小姑娘,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两颗圆润可口的葡萄,让人想一口咬下去,只觉得清甜异常! “原来是云府来的贵客,请进,请进。” “谢谢小哥!”楚清绵不忘回笑。 “不用不用,来人,送两位公子入上房……” 曦云环顾四周,谨慎的目光,不动声色间已将周身每一个人打量清楚。 他四人正往宫门内走,却忽闻身后有人拍案喝叱,引来众人侧目:“你说什么,我家小姐有无名帖,凭什么不能进!”只见两名女子,被侍者所拦。那丫鬟生得细尖脸蛋,口齿泼辣;那小姐乍一眼瞧,肤色略黄,样貌不清,竟似还没那丫鬟俊秀,可通身的气质却又像一颗珍贵明珠般华彩绽放,只是明珠蒙了尘,虽不再光泽夺目,仍旧引人注意。 最引人生疑的,当是这一对主仆的穿着。看似普通,但衣料以及随身携带的佩饰等物,是异常华贵,价值不斐的东西,光是那小姐一双水红绣鞋上,镶嵌的两颗天寒翠玉珠,已足够寻常人家半辈子的开销。 “两位姑娘,看你们生得细皮白肉,是那大户人家娇贵小姐吧,不管你这无名帖怎么得来,这呀,不是你们两个女子玩耍之地,我呢也只是好心的奉劝你们一声,好好的捡起你们的包袱,还是快快家去吧!” “可笑,这无名帖上,可没写不准女子参加,既然我们有无名帖,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我这是好心相劝,你这丫头,如何毫不领情,倒冲我呼喝?” “你们分明是瞧不起女人,我骂人,我还想动手呢,谁敢对我家小姐不敬,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哟,这丫头还挺辣!” “小梅。”静立一旁的女子,忽然开口,声音出奇的好听,如珠落玉盘,婉转清扬。“小姐。”小梅稍稍偃旗息鼓,可面上却生出一抹骄傲的戏谑之色,似乎等着看好戏。那着宝红色绸衫的女子,望着眼前侍者,缓缓道:“小哥的意思,是只有身怀绝技者,方才可入内,参加这江湖会了?” 那些侍者,都纷纷呆怔在原地,只因这女子的嗓音太过婉转。 “小梅。” “小姐!” “到马背上,取我箭来。” “是!”小梅目绽精光,即刻便快去快回,“小姐,你的箭!” “云哥哥,五姐,你们快看,这个姐姐她是要做什么?”这旁,楚清绵神情兴奋。 “谁知道啊……”楚清舞盯着那奇怪的女子。 曦云也望着,见那姑娘手握长弓,不疾不徐,也不射箭,只拿出手帕在弓身上认真的擦了擦,引来周围不少笑声,小梅瞪向那些个人,岔岔不满。让你们笑,待会儿才知小姐的厉害呢!“小梅,布。给我戴上。”女子轻声开口。 “是小姐!”小梅再次露出精光,掏出一块粉色绫罗,将那女子的双眼覆上。 此时周围哄笑之人,才停了笑声,指指点点。 “哎哟,她这是要蒙着眼睛射箭呐?” “一个姑娘家,有这本事吗,别待会丢人现眼啦!” 搭箭、拉弦、试了试弓身力度。女子转身、纵腰、后挺、动作干净稳当,整个人成倒挂的杨柳,方才的戏谑声俨然成了一片唏嘘之音,当那一箭带着势如破竹之势射出,砰地一声巨响,直射宫门之上‘江湖会’之墨漆牌匾顶上正中位置,哗然之声四起! 紧接着又是一箭射出,有劈竹裂地、惊电雷鸣之姿,竟将那第一根箭心射穿,两箭并合,齐齐坠于地上。 片刻的安静,是大片的惊讶声。 “哇!好厉害哦!”楚清绵赞叹的掌声惊醒众人。 “……”几位侍者哑口无言。 女子从眼部取下绫罗,小梅接了弓箭,满面得意,女子道:“现在,我可有这资格?” 侍者被她那双黝黄肤色下,晶亮如珠的美眸一望,倒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姑娘姓名,家于何处?” “淮南王谢,谢宝珠。” “什么?!”侍者大跌眼镜,“姑娘是,是首富王淮之女?”传闻曾说,这王谢家的小姐谢宝珠,可谓南淮第一美人,素有‘谢家有女,如宝似珠,回眸一笑,清月无辉’的美名,登门求亲者不计其数。但,听说三年前曾被皇后选中,欲立为东宫太子妃,却被太子回绝,一时惊叹世人,因谢宝珠美名在外,拒亲无数,于是便有人不愿相信太子会拒绝如此绝世佳人,和谢家庞大财富,便谣传成,谢宝珠心有所属,不愿嫁与太子。不论真相如何,皆是令人唏嘘的事情。 可……眼前女子,着实担不上绝色二字,看来传言并非都可信。 “不是我家小姐又能是谁!”小梅讥笑,“这外头有眼无珠的人不要太多!” “小梅,岂由你口没遮拦。” “可是、”被谢宝珠一瞪,小梅不得不闭嘴。 侍者的态度简直可谓三百六十度大转弯,面上笑容堆成了菊花,这可是王爷一直想结交的淮南谢家,幸好幸好,还不算得罪了人,便赶忙的派人恭送谢宝珠入宫苑上房歇息,着最好的宫人侍奉,又差人送信告知宁王。 谢宝珠跟随侍者入得宫苑,与曦云四人擦肩而过时,目光互望,楚清绵冷不防钻出来,“这位姐姐,等等!”谢宝珠蹙了脚步,凝一眼清绵。楚清舞来不及阻拦,楚清绵笑嘻嘻道:“姐姐箭术超凡,真是女中豪杰呢,我叫清……我叫绵儿,这两位是我家公子,她是小七。” 小梅提着包袱追上来,警戒的瞪着眼前四人。 “豪杰不敢当,宝珠谢姑娘赞誉。”谢宝珠打量着清绵。 “宝珠?真好听,不如我叫你宝珠姐姐可好?” “随姑娘意。” “宝珠姐姐!” “绵儿。”楚清舞适时的提醒清绵,将她从忘我的世界里拉回。 “云某有幸,遇得谢姑娘。”曦云上前一步化解尴尬。 “云公子可称呼我为宝珠即可。”谢宝珠格外深望一眼曦云。 “宝珠姑娘,先请。”曦云让礼。 “二位公子,暂别。”谢宝珠颌首,便领小梅先行一步进了宫苑。 “小姐小姐,这二位公子长得真英俊呢,大的那位目如朗星、气宇轩昂;小的那位唇若涂脂、颜如宋玉!”小梅跟在后头窃语,“我看他们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好像,他们对小姐有意思呢!” “小梅,不要多嘴。” “哦。”小梅闭嘴不说,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过不久,曦云四人也随着侍者进了宫苑,身后陆续也有其他赶来参加江湖会的人士入内: “看看,曾经皇帝老子住过的地方,就是气派不同嘛!” “这宫苑如今住的,乃是宁王,果真是有福气。” “哎呀呀,这柱子,这廊子,这亭子,这湖,让我等大开眼界呀!” “诸位侠士,请随我来……” “哈哈哈!好!”阔朗的笑声随之远去。 今年的江湖会在檀邑举行,宁王做了东道主,所来客人皆入住此宫苑,这其中不乏深意。 “谁这么冒冒失失,没长眼睛不成!”廊道分叉处,两人鲁莽撞在楚清舞身上,楚清舞不悦呵斥。 “抱歉抱歉!”呃?“连苼?!”这小子怎么会在这?天保顾不得被撞疼的鼻子,呆呆望着楚清舞。 “楚公子原来你也在这里?”天保身边的莺歌也觉十分意外。 第75章 宁王送的美人 “天保殿下?”楚清舞的意外绝不比他们少,忙飞快看一眼前头领路侍者和走远的曦云,又看一眼慕容天保和莺歌奇怪打扮,心下已经明白,“天保殿下,是我,我是清舞,不是四哥。” “什么?!”慕容天保脱口而出,被莺歌眼疾手快捂得死死的,“天保,你要死啦!叫什么叫,再叫就穿帮啦!”拜托,好不容易才扮作打杂的混进来,被发现死翘翘了。 “天保哥哥?”四处张望落后的楚清绵和小七上来,见了天保也同样惊讶不已。 奇怪诶,天保哥哥干什么打扮得像做贼? 楚清舞也手快捂了清绵的嘴,“绵儿,小声点!” “什么!六妹也来了?”天保汗颜,“果然你们太傅府六兄妹,是一个妈生的!”和连苼那小子一样不让人省心啊,这江湖会也是能玩闹的,某人显然忘记自己也是混进来玩闹的一个。 天保又一个劲儿盯着楚清舞瞧,她穿着连苼的衣裳,扮作连苼的模样,二人又是同一胞所生,不说十分相似,这么一装扮也有八分相同,乍然错认是肯定的。 哇假扮?好玩好玩,楚清绵立马乖乖配合。 “行啦,你们想上哪就快走吧,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天保殿下。”楚清舞提醒着说。 “是!”天保露出个大笑容:“待晚些时候,我自去找你们,你们也当心着些!” 便拉上莺歌立马闪人。 ………… 华灯初上,宁王刚用完晚宴,同席的正是萧绝。 “王爷,落霞宫传来消息。” “哦,哈哈,好,进来!” 宫人在忙着撤下余宴,有一内侍匆匆走进来回禀道:“启禀王爷,明日江湖会各路英雄侠士共一百零八人,已到八成,想必再晚点,就都来了。所有人均安顿下来,没生什么大的乱子。” “那发出去的无名帖呢?” “已收到八张无名帖。” “哦?所来为何人?” “目前来的这八路人中,看似都较年轻,身家背景一概都较为神秘,其中有对云氏兄弟尤其引人注目,还有……”那内侍话顿了顿,望一眼萧绝,宁王道:“但说无妨。”内侍便接着往下说:“其中有一位女子,乃自称是淮南王谢,谢宝珠小姐,其箭术惊人,身旁只带着一名丫鬟。” “哦?”宁王忽然眼神惕亮,勾起一道意味深长的笑意:“想不到淮南王谢家的人,也会来参加这次的江湖会!吩咐下去,定格外款待,本王要亲自去见见她!” “小的记着了。” “安顿在落霞宫的所有人,不得怠慢,下去吧。” “是的王爷。” 宁王转首看向一直静默的萧绝,客气道:“贤侄,依你所见,这谢家小姐来江湖会,目的是为何?” 萧绝沉吟一声,道:“王爷,绝暂亦无法猜测,王爷不如就静观其变。” “嗯,说得好,她既然敢来,本王倒要看看她是个怎样的女子!” 晚宴退罢,早有宫人铺上锦红云毯,摆设缎玉榻,奉上琼浆液,捧上南湾荔;舞曲婀娜,笙歌鼓瑟,美酒佳酿,碧茶飘香,这一切都只为款待一人,他太保府的二公子萧绝。 萧绝今日着紫红色华服,宽大腰封上佩戴各色璎珞,雍然坐于榻间。指净修长,戴一枚寒玉扳指,轻叩桌案,和着笙箫鼓乐,一手接过侍女所递茶盏,神情闲逸,嘴角啜几分莫测的狐狸笑意。高雅如秋月,雍容似牡丹。这昳魅姿态,看得一旁侍女各个心跳起伏,目眩神迷。宁王坐在席位上,也不时的瞥一眼他。 “贤侄,这歌舞可入得了你的法眼?”宁王谈笑间举杯望来。 “王爷盛待,绝虽不才,对这闲情逸致之物也略通晓,此曲乃是青洲名调‘清风玉露’,此舞乃是芙洲百年前风尘奇女子月华侬,为当年倾情的斥安侯所作,名为‘华侬舞’,此调配此舞,也可算得情意相通。” “哈哈哈!”宁王畅然大笑,“贤侄,你果然眼光独到!来,喝酒!” “绝敬王爷。”萧绝奉杯,“都说王爷品味非凡,绝亦欣赏。”一杯尽畅,宁王手撑前膝,微微俯身,英挺面容上,有着一股皇室清傲气质,“这一支‘华侬舞’怎可尽兴,今夜本王为贤侄你还特特准备了另外一舞,本王敢说,此女之舞乃是贤侄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来人!”啪啪。轻击双掌,便有侍女鱼贯而出,捧上一张古琴案,摆在萧绝跟前。 “这是……”萧绝修长指节于古琴上抚了抚。 “哈哈哈!”宁王笑道:“早听贤侄你琴技无双,这无双舞,自然得由你亲自来配乐!” “原来如此,那绝便献拙了……” 啪啪。又是两声击掌,那三级玉阶之下忽有上百白裳女子挥袖携香,从桃花盛放的桃树下踏仙而来,忽一下至了跟前,忽一下桃瓣漫天,忽一下散开,忽一下聚拢,忽一下旋腰,忽一下曼笑。百人皆穿一色一式的白衫舞衣,身高相似,胖瘦均匀,随着衣袂翩翩,如片片桃花纷乱了人间,伴着每人脚踝上所戴银铃,发出一串串清脆别致,井然有序的音色,悦耳动听! 整场里白衣翩然,再一个转身,又见场上摆着八面玲珑大鼓! 刚要惊叹,那一群白衣女子忽又散开,猝不及防间,露出锦红地毯中央盈盈静立的一女子。 女子一袭墨黑丝裳,通身无一佩饰,薄衫蔽体,春色若隐若现,却并不觉艳情媚俗,反有一股绝冷出尘的气质,如夜风扑面而来。长及脚踝的黑发,如瀑散开,发挽最简单出云髻,从额上至头顶发髻上,垂戴一挂以九百九十九颗豆玉大小黑色珍珠所串流苏幕帘,将整张面容掩去三分。依稀能辨,那五官算不得上等,但黑色珍珠下,映衬一双寒潭星夜,冰雪也为之冻彻三尺的清墨美眸,静静立在那,已让人恍惚觉得,那是一朵开在子夜的墨昙,微微的惊艳人心。 但那寒潭般的双眼,转瞬便添了抹滟涟风情,妍姿妖艳,清瞿耀人。 宁王的目光,掠向萧绝。 萧绝含笑望着那黑衣美人,眸光微亮,看在别人眼里他似乎颇为心动,这令宁王嘴角勾起一抹隐隐的笑意。 萧绝手抚琴台,漫天飞花中,铮地一声琴声掀开夜的面纱,风流婉转回荡在宫上,地毯上黑衣女子一退步,一转身,一旋腰,一挽袖,长袖如黑云随风飞出,直击那八面玲珑大鼓! “咚!”长袖挥打在玲珑鼓面上,发出一声浅尝即止的鼓声。 旋身挥袖,便紧接着又是一声,“咚!”鼓声踢踏,极有节奏,甚为曼妙! 琴音时高时低,舞姿时曼时盈;琴音时快时慢,舞姿亦婉亦凌! 珠纱飞舞,鼓声如玉落银盘,舞一步清流,舞一泓渊水,舞一地冷辉,舞一身香散,再一步轻跃,再一步旋腰,再一婉递袖,再一落漫天墨昙竞相绽放,欲迷乱人眼,“咚!”琴音止,舞姿息。 空气里,徒留宫人的一地叹息。 “啪、啪、啪!”坐上宁王击掌赞叹,“这一琴一舞,天作之合!” “姑娘舞姿惊人,绝确不曾见。”萧绝噙着笑意,莫测凤眸,不动声色观察宁王神情。 “哈哈哈!”宁王大笑,“那是当然,这可是本王不易得来的‘宝贝’。” 底下黑衣美人迤逦而来,“王爷。”低低一声,冰沁入骨。 “锦,去给公子斟酒,好生待本王服侍着!” “是。”锦上前来,给萧绝斟酒。近看此女,黑色珠帘后一张容颜,仿佛一眼既能让人跌进那双漆黑清冷的美眸中,这双眼睛……呵,倒是和他有些相似之处。 “贤侄既如此喜欢锦,那本王便忍痛割爱,将锦赐给你,日后让锦随时任你差遣,凭你使唤,侍立身侧,倘或贤侄随兴时想弹奏一曲,也有美人可为你一舞,聊遣烦闷!”宁王举杯大笑。 “王爷厚赐,绝恭敬不如从命。”萧绝接过锦递上的琼浆玉液,抬袖尽饮,那一片华丽的紫色衣袖,掩去他眸底一抹绝冷冰寒之色,似讥笑、似恼怒、似无情。这只老狐狸,想安插眼线? “公子,茶。”南星斟茶一杯递给萧绝。 “退下吧,没我传唤,今晚不用再来。”萧绝揭开茶盖,碧香浅饶鼻端。 南星望一眼锦,这冷冰冰的美人,简直要把人冻死,公子怎么会看得上眼呢? 锦立于房中,黑衣墨发,脸上细细的珠帘轻荡。 “还不走?”萧绝望着还在原地发呆的南星。 “啊?”南星只当他说的是锦,回过神来发现说的是自己,不由更恼的对着锦白了一眼,不甘不愿出了房门,又将房门关上。可他反身便贴在门扉上企图偷听,谁知屋内一滴水,隔空弹来,正中门扉,那股力道隔着门扉直弹得南星口舌麻木,眼冒金星,连喊痛也不敢,忙是慌慌张张的滚了下去。 屋子里,静静的只一缕窗外斜来的夜风。萧绝似乎当这屋子里只他一人,缄默饮茶,神情慵懒,又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想是有一个钟头过了,锦依旧静立在原地,没挪动半寸。 这个男子,方才在宫殿上分明对她动了心,她以为,传言中的萧二公子也不过如此,可此时此刻,眼前这人,可是方才在大殿外那人? 第76章 她是来监视狐狸干坏事的 锦静静的望着萧绝,他和衣半躺在软椅上,雍容的气质高贵不凡,又暗藏着狐狡般的邪魅。闭合的眉宇之间,笼着一层无法猜透的高深城府。修玉般精致的俊美容颜像是一块墨玉,分明散发着令人寒噤的气息,却又无法自抑的想要坠进那深渊里,那双凤眸,分明比女子更美,却又令人止不住的从心底生出一股敬畏! 锦缓缓握了握指。 她从未尝过此等羞辱,她知道,他在怒,在生气,却毫不顾她,更别说被她所吸引,所打动。 “南星……”他醒了过来,似乎刚才休憩得很沉,忘了南星早已不在。 “公子,让锦服侍公子歇息。”锦忍着走上来。 “我睡了多久?”似乎这才想起,这屋子里原还有一人在。 “一个钟头。” “来,你过来……”萧绝唤她。 锦的心扑地一跳,手心竟似微微有汗,她踟蹰半秒,便已经站在他跟前,离得极近。 他伸手,缓缓撩开她脸上黑色珍珠,露出一张清绝如霜的容颜。他的目光似探究、似玩味、似欣赏、似有一丝的冰冷和嗜血滑过,都融在他漆黑望不见底的凤眸里,令她手心再浸出一层细汗。但那些目光仿佛是她的错觉,一眨眼,他脸上,只有平静的审视和笑意。 “公子……”她的手要解下衣衫。 她以为他会褪下她的衣裳,然后香帷罗帐,一夜云雨贪欢。可他却松开珍珠帘,疲倦的揉了揉面额,“锦,下去吧,换身衣裳,以后就跟我,我自会善待于你。”他只是淡淡的这么说了一句。 锦惊愕,但敛下所有思绪,点头出了房间,她仿佛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凌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脊梁上,如芒刺背! 这个人,绝对不是宁王想象的那么简单的。锦这么想着离去。 风压烛台,风声轻动,房间桌案上已多了个人影。 “怜香惜玉懂不懂?如此美人,活色生香,宁王忍痛割爱给了你,你就这么让美人暗自神伤,太不解风情了!”连苼不拘的伸腿一脚踩在桌面上,手里把玩折扇,一副顽劣富公子模样。 “偷窥的人还敢如此嚣张?”萧绝再次躺回软椅上,两腿惬意搁在脚踏上,自斟了杯热茶,看着对面的连苼。 “偷窥?又没什么好看的,本来嘛,我还以为能看到一出‘好戏’,呵呵,谁知道戏没开场就散了,无聊!宁王要是知道你就这么把他的美人打发了,怕是要呕得睡不着觉。” “你要是喜欢看人在你面前欢爱,我可以把她叫回来。” “我倒是愿意看啊,就怕……”连苼无害的笑了笑,“唉,我就怕那锦美人化成‘蛇蝎’,蜇得你满头包!啊,我说错了,现在当然不会,宁王怎么舍得现在杀你,你们太保府可是他强而有力的后盾,他捧着你们都来不及,不就是个美人吗,也只是做做监视你,偶尔通风一下,报信一下的小事情,无伤大雅,你萧公子不会在意的,多个美人在身边,还可以赏心悦目,煖床叠被、斟茶倒酒,何乐而不为?你真是捡了大便宜了!” 他如何不知道,宁王安排锦过来,是想监视他太保府对宁王的忠心。 萧绝啖了口茶,笑意深沉:“可王对‘王’,又岂会有永远的忠心……” 他不知不觉将心中所说低低道了出来。 一抹凛冽的光芒,从连苼眼底瞬间掠过。 王对王?宁王是王,他呢?他自诩为‘王’,是对自己的骄傲,还是对他未来的设想?他…… “苼儿,你还是来了江湖会……”萧绝收敛所有情绪,望着连苼。 “是呀,来监视你这只狐狸干坏事!”风动如梭,人已荡出窗台,徒留空桌。 他凝着窗外皓月,将茶盏放下,当手离开茶杯之时,茶杯看似稳稳搁置在茶几上,可他起身之时,那茶几嗡地一声,四裂倒塌,连着茶杯摔碎在地上。一抹孤寒肃杀之色,如黑雾笼罩他的双瞳! 如果她不是太傅府的人,如果她不是太子最亲近的人,如果他和她,不是站在对立的立场,也许这一份感情,他已牢牢握在掌心。而不是彼此亲近着,又彼此防备着。 只是,他和她,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 檀邑繁华街道上,停着一辆青蓬白帘豪华的马车,子阳推开车门,风清扬走了进来,只见宽敞的车厢里,以珠帘隔断出一间茶座,和里头一张软席卧榻,垫着玉枕,而太子雪成正穿着一袭白衣,斜倚于榻间,长发未束,散开铺陈在淡蓝的丝绒上,稍息闭寐,像是一尊通莹澈透的玉像,浑身散发优雅高洁的气质,令人目不敢直视。 “太子,安排的人,均已混入知州府,想必不夜便会送往……” 雪成淡淡打断风清扬,“我皇兄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宁王刚招待过萧公子,不过……” 风清话音扬一顿,“不过宁王借此机会,安插了一名叫‘锦’的女子在他身边,似乎对太保府有所戒备。那女子应当武功深厚,已被萧绝收留。” 雪成渐渐张开眼眸,瞬间这狭隘的马车里,似白雪飞落,亮了一室玉辉。 “皇兄这一步,走得太急。他既要选择与雄狮为伍,则不该触猛虎的须。” “太子您说得是,太保府又岂是甘心俯首的人。对了,还有一事……” “什么事?” “听说王淮的女儿谢宝珠,也拿到了无名帖,来参加江湖会!” “谢宝珠?”雪成轻蹙长眉,似回想这名字:“谢宝珠……” “谢玉寒的妹妹,当年皇后选中的人。”风清扬提醒。 “是她……,怪不得玉寒也来了檀邑,想必是听闻了自己这妹妹闯到这江湖会来,他不放心。这些年多有听他提及此妹妹,倒有些巾帼女豪的风范,不怪连苼会喜欢。” ………… “小姐,整个落霞宫可真热闹,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小梅端了侍女刚送来的新鲜果子。 “有什么好逛的。”谢宝珠立于窗台,擦着她那把弓箭。 “去看看那些江湖上赫赫大名的侠士英雄啊!”小梅继续怂恿。 “有什么好看的。”谢宝珠冷水泼下来。 “唉呀小姐,既然你说要来江湖会,咱闷在这房间里,多没意思啊。” “要去你去。” “呵呵,不会不会,既然,既然小姐不想出去,那小梅陪小姐说说话吧。”小梅可没那胆子,忙捧上一碗荔枝,“小姐,尝一颗吧,是宁王特意差人送来的贡品。很好吃呢。哦,对了,小姐,你说咱们来江湖会,那以后小姐的名声便会名扬齐燕吗?那样,以后老爷就会让小姐做小姐你想做的吗?” “名扬?谁想名扬了?”谢宝珠继续擦拭弓箭。 “啊,不是啊小姐,不是你说咱们来江湖会,要出名头吗?”小梅满头雾水。 “出名头?”谢宝珠斜睨一眼小梅。 “是啊。” “我从没有想过,要出名头。” “那,小姐,我们来江湖会做什么?” “我们……”谢宝珠忽然一顿,瞪向小梅,“多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另一间客房里,楚清舞一边整理着包袱,一边说道:“绵儿,明天江湖会上,你可不能调皮,这一次我们偷溜出来只是想见识江湖名侠开开眼界,听到了吗。好了,时辰不早,洗簌后就快歇息吧,小七,服侍六小姐宽衣睡觉。……小七?……绵儿?”见屋内久不见人回答,楚清舞回头一望,可屋中除了她哪里还有人影。 “绵儿!”楚清舞气急败坏,推门而出,却刚巧撞上要叩门的曦云。 “发生什么事了?”曦云神情一紧。 “还能有什么,绵儿不见了。” 曦云听之却反而神情微松,“她一定在这落霞宫,你留在房里,我去把她们找回来。” 楚清舞先是点点头,看着曦云走了,可心中着实不放心,便想了想,关上门,也上外头去寻。 “六小姐,我们回去好不好?”小七一颗心七上八下,这里人好多,好杂,好奇怪,怕生的小七十分难安。 “小七,刚才那些侠士英雄,江湖高士,他们的风采谈吐好让人敬佩哦。”楚清绵一脸的向往。 小七诺诺的道:“小七不懂这些。不过,小七在太傅府这几年,见过的那些将军,谋士,大臣,就像老爷,大公子,二公子,尉迟先生,元将军、李将军、徐将军……他们的风采不是更引人敬佩吗?” “嘻嘻,当然呀,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是,一个是朝堂,一个是江湖嘛。如果要我选,我更向往江湖的洒脱和自在呀,江湖中有好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不是很神秘吗。可惜我是个女子,成日呆在府中绣花,好闷哦。” “可是,六小姐你从没绣出一朵花来……”小七顺口接道,说完才发觉失言了,脸色一红,急忙挥手,“不是不是,小七,小七不是说六小姐你没用……,啊不是!而是……是……小七意思是……” “小七,我饿了,我们去找好吃的好不好?”楚清绵笑嘻嘻拉着小七的手。 “啊?”飞快的思维,毫无逻辑的话语,让小七脑筋打结,未回过神来,已被楚清绵拉着往前走,寻找吃的去了,刚走出转角,见花园中有一人。“等一下。”楚清绵将对方唤住,“你是厨子吗?” 第77章 好美的厨子 那人背着身躯,听到楚清绵的喊声后停下了脚步,原本袖中暗攥的玉扇,在听到后面这一声时缓缓松开,垂头望一眼自己身上为混进这落霞宫而穿上的厨子服,这才知道容易被人误会。 “你是不是厨子呀?”是她声音太小吗? “姑娘,我是的……”谢玉寒轻轻转身,一踱步,含笑望着眼前两名女子。 “呀!”楚清绵低低一声惊叹,“好美的厨子!” “好美?”谢玉寒哭笑不得,平生从未如此被人‘夸奖’过。 小七也看得怔怔的,竟然有这样好看的人愿意当厨子,厨子不都是脏脏的,油油的,不修边幅的吗?楚清绵闪着乌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生怕眼前的‘美人’随风飞走了。谢玉寒见两个年约十五岁模样的少女盯着他流口水,一副他是盘中美食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 这一笑,是午后清阳照瓦砾的耀眼夺目;这一笑,是蓝田日暖玉生香的舒畅怡人;这一笑,是甘泉流水的清澈无垠;这一笑,是山间秋风的引人遐想,这一笑那么淡,那么轻,那么不经意间落在她心头。 虽然这张脸,并非雕琢般的完美,可那仪容大方,彬彬有礼,似闲云野鹤,若山林清风的写意气质,那美丽的双眼中萦萦所含的一抹云淡风轻的淡淡笑容,楚清绵除了用美丽来形容,真的找不出其他词语呀。 “美人哥哥,你是这落霞宫的厨子?” “姑娘是来参加江湖会?” “是呀。” “美人哥哥住在这里?” “姑娘可叫我玉寒。” “玉寒?玉寒哥哥,我好饿哦……” 呃……谢玉寒难办了。他本是来找他妹妹宝珠,谁知碰上这么个可爱的丫头。 “好吧。”在那双无辜清澈,像水晶葡萄一样的双眸恳求下,连他也不忍心婉拒。 这里楚清绵跟着谢玉寒走了,这厢遍寻不着的楚清舞更是又气又急。 “这个小妹,都是打小四哥给宠的!” 楚清舞虽口上恼,心里还是着急,没头没脑的找,却不知找到了别苑。 “苼儿,怎么你又回了,难道是没地方睡不成?” “啊!鬼啊!”黑漆漆的院子里,楚清舞才知自己迷了路,突然有一手搭在她肩头,唬了她大跳。 “是你?”萧绝脸上的笑意很快散去,冷淡的目光看着眼前,打扮成连苼模样的楚清舞。 “是你!”楚清舞哪里来得及定神,回头撞见那张做梦也想见的脸,顿时泛起一阵红潮。 “楚五小姐,怎么跑这来了?”萧绝可没忽略楚清舞眼里的光芒。 “我,我……只是想来见识见识,家妹贪玩,本欲来寻,不想迷了路了……”难道这就是缘分?楚清舞心中扑扑的乱跳。 “这样,那我让人送你回落霞宫。”萧绝转身要回。 “等等!”楚清舞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我……走了这些路,口有些渴,不知道能不能……” 萧绝盯着她望了望,“跟我来吧。” “多谢萧公子。”楚清舞嘴角的笑意如飞花漫天。 萧绝命人端茶和点心,二人坐在亭子里聊了许久,楚清舞这才碍着礼数离去,萧绝遣了人送她,这一路上楚清舞欣喜不已,可回到落霞宫前,忽然回想萧绝喊她的那句话,刚才激动,并没多疑,此时回想起来,萧绝将她错认时口中喊的人……莫非是四哥?不会吧,楚清舞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就算是同窗三年,男儿跟男儿之间,会叫得如此亲密? ………… 江湖盛会拉开帷幕,正好又逢端午佳节,檀邑城两大喜事并同,街上杂技练武的,舞龙耍狮的,观灯歌舞的,赛龙竞舟的,热闹一时无两。落霞宫内更是大摆宴席,引江湖无数豪客相聚于此。 天高云阔,骄阳明媚。百尺红茵铺成如云地毯,摆上百桌,奉上佳肴,白玉为碟,琉璃为盏。侍女门在其间穿梭,红毯中央建一三尺高台,铺砖为石,锦旗飞扬,是为擂台。 一百零八江湖俊杰齐聚在此,形形色色,热闹非常。 “公子,这样的场面,真是激动人心啊。恐怕也只有数年一度的江湖盛会,才能齐聚此间俊杰,让人同时看到如此多武林高士,道中前辈。”昨天晚上赶来的龙胤与萧绝立于飞霞楼一角,以黑色帘幕所遮。他二人俯首看底下热闹,“要是这次,宁王能通过江湖会招揽一批武林俊杰,盛名广传,宁王实力将或大增。公子为宁王出此谋划,宁王必更敬公子三分……” 萧绝看了看底下盛况,手指轻抠栏杆,“龙胤,你真的这样以为?” “公子,难道龙胤说的不对?”龙胤诧异。 “宁王此人,虽城府够深,却自负过重,又是个自诩高雅之人。你瞧瞧,这宫苑,无不透着一股别致,偏又多做张扬。再看今日江湖盛会,他以琼浆玉液待客,以白玉琉璃为碟,红毯广铺,侍从如云,看似讲究盛情,可他忘了今日的目的,说不定,反而会弄巧成拙。” “哦?既然公子警觉到这点,那为何不提醒宁王?” “提醒?我为何要提醒他?”萧绝诡谲一笑,手抚扳指,凤眸处隐藏狡黠,“他自负的缺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当龙胤分辨出这话中的意思,眼中闪过惊愕与惊叹,望着萧绝的眼神更显畏崇。 他二人说话间,底下人潮汹涌进来,各路人士均已纷纷入场,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男的女的,林林总总,形形色色,龙胤能认出来的不在少数,这时,整场上,突然迸出一声洪亮如钟的大笑声,排山倒海般震来:“哈哈哈哈!有这等好酒喝,这一趟也不算白来!哈哈哈!” “是刺州藏佛山空空笑人。”龙胤目光放亮,道:“此人虽是佛门中人,却是个假佛,喝酒吃肉好美色一样不落下,曾是藏佛山门二十八代弟子,后被逐出山门,一技‘笑佛’也可算震慑武林。” 只见那空空笑人毫不客气,提起一坛子美酒,仰头三两下喝了个干干净净,又挥袖将那酒坛一掷,狂吼一声,仰天大笑,那一笑已有地动山摇、惊雷裂地之势,内力已出七成,倘或有那胆小如鼠者技不如人者,此时已深受内伤,惊吓昏倒。而在场高人,也不得不暗自运力两成,以抵挡这阵狂天一笑! “啊!”楚清舞捂着疼痛的胸口,脸色惨白,站立不稳。 怎会有这种和尚,笑起来着实的恐怖! “二公子!”小七和楚清绵纷纷露出担忧神色,不过曦云早已暗送内力于楚清舞后背,才让楚清舞幸免被这阵笑音贯穿。小七和楚清绵都是没武功的人,所以她二人并未感觉到任何不妥,只是一个觉得那笑声可怕,一个觉得那笑声惊奇。 “江湖会才刚开始,就已经凶险环绕,小七,你们记得跟在我身旁,不可以乱走。”曦云提醒道。 “原来这世上,竟然有这样好玩的人呀!”楚清绵乌溜溜的眼睛里,光芒闪烁。 在场已有十数人受了内伤,正就地坐下盘息,尚未入场,便已败下阵来。 “太可怕了,小姐,这一年都会做噩梦呢!”另一边,小梅拍着惊魂未定的胸脯。 “此间果然是高手云集,这样的场面可不是想见就见得到的。”谢宝珠脸色也渗着一丝微白。 “哈哈,空空笑人,就让我白弃霜来会一会你!”人群中惊闻一道年轻有力的嗓音,一名年约二十三、四的白衣男子纵身一跃,人已立在擂台之上,衣衫清逸,玉树临风,神采飞扬。又见他手持一根金笛,笛音出时,携带另一波高强的内功推去,与那笑佛相碰,一个奔狂,一个内蕴,整个落霞宫发出嗡嗡的巨大轰鸣,有人受不住而吐血倒地,更有人捂着双耳难以忍受:“啊啊!不要再吹了,不要再笑了!” 萧绝立于飞霞楼,面上无一丝撼动,仿佛那两拨高深内力只不过是一缕清风拂来。 “这人乃是‘惊鸿岛’四当家金笛浪子白弃霜。”龙胤在一旁接着说道:“惊鸿岛在江湖中地位颇高,其祖先白飞烟曾是夏朝时期亢帝皇家铁血骑的主帅之一,风华绝代,名震天下!如今的惊鸿岛,共有六位当家,各个武艺超群!” “好,四弟!” “四弟这一支‘霜月冷’何时功力大增了?” “弃霜,好样的!” 惊鸿岛同来的几位当家均鼓掌喝好。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无回寺方丈心慈大师,手持法杖跃上擂台,缓缓一笑,送出一股内力,霎时间笛音断了,笑声止了,心慈大师一身袈裟无风自动,那两股煞气也消失于无形。 “啪,啪,啪!”几道掌声清晰响起,众人退开一道,乃是宁王穿着华衣走了出来,“今日本王得见各路豪杰,江湖英雄,实乃本王三生有幸!刚才这一来一回,也算是让本王大开眼界,哈哈哈!诸位,请就座!” “请!”有的人不愿正眼看待,双拳一揖,便就落座。 “王爷好风仪,今日一见,也是我等三生有幸。”有人则上前施礼。 “哎呀,王爷如此盛情款待,我等也就却之不恭了!”有人大笑着纷纷往席位上走去。 第78章 神秘红衣女子 “还等什么,好酒好肉好菜上上来,不可怠慢了诸位侠士!”宁王笑着吩咐,一边也徐徐走向上座。 在场上百路人里,面上神情各异,有傲然无视的、有虚与委蛇的、有浅然淡笑的、有欣赏敬畏的、有恼怒不悦的、有心思深藏的、各怀鬼胎,形形色色,汇聚一堂。 曦云和楚清舞坐在一旁,身后立着清绵和小七。 这时装扮成侍从的天保和莺歌,正捧上酒坛,奉上佳肴,对着楚清舞打了个眼色。 “五妹六妹,你们瞧,我把皇兄宫里头最好的酒,装在这坛子里,给你们偷来了!” “天保殿下,”楚清舞一惊,压低声道:“你也不怕宁王揍你。” “怕什么!”天保豪气壮语的说。 “得了你,走吧!”莺歌拉扯不知死活的天保,再磨磨唧唧,可就显眼了。江湖会才刚开始呢,她可不想被人揪出门去。而且,这呆子跟眼前这两个女子眉来眼去的,虽是楚公子的妹子,但也让她好生不爽。 座上的宁王拿着酒杯,往这处投来一眼,但只是一扫而过,目光又落在对面谢宝珠的座前。 当所有人都坐下来,宁王举着酒杯说道:“承蒙诸位看得起本王,让本王在有生之年,也能够一堵武林风采,也感谢各位不弃,来此落霞宫一会,这其中,还有不少年轻的一辈,比如,淮南王谢,谢家小姐谢宝珠巾帼不让须眉,今日能踏足我宁王府邸,实在是让本王欣喜!” 宁王一席话,引无数目光,看向谢宝珠。 “小姐,这回咱们是来对了,这宁王倒也是个有眼识珠的人!”小梅沾沾自喜的说。 “你懂什么。”谢宝珠朝在场人一一颌首,以示恭敬,“宝珠不才,只是想来一堵众位侠士的风采。” “宝珠小姐不必自谦,宝珠小姐一手箭术,可是令人刮目相看!”宁王笑意深沉。 “王爷过誉了。”谢宝珠不卑不亢,面色平淡,笑意也有几分深沉。 宁王就是宁王,到底是皇室中的人。宁王此举,将她哄抬出来,无非是想告诉众人,连她这位齐燕首富,淮南王谢家的小姐也来给他捧场了,他宁王的威望可见一斑。这也是她,没有隐瞒身份的原因,她就是要看看,这位宁王的深浅为人。如此看来,此人,不值得她投靠。 此时场上,因谢宝珠而议论纷纷,站在不起眼一角落的谢玉寒,笑了笑,这个丫头的心思他当哥的岂会不知? 不过这宁王,也的确是个自负过高的人,想必入不得他这妹子的眼。 “诸位,请听我说!”辈分为尊,年迈的丐帮八袋长老徐钱红站出来,高声道:“自从半年前,前武林至尊云霄大侠不幸辞世之后,我江湖群龙无首,无人主持大局。现今乱世,各国相争,该是我武林出一份力的时候,是以这至尊一位,也应当选出一人担当!” 底下不免又是一阵喧哗:“是啊是啊,改选谁当合适呢?” “一定要选德高望重之人!” “说得是!” “诸位安静!”又有一人走出,此人年过半百,乃是****,“这次的江湖会,之所以在落霞宫举行,乃是受宁王所托。想必大家都知道,众所眼见,今家国危难,佞臣当道,各国来侵,天灾连年,民不聊生啊!而宁王虚怀若谷,心系百姓,痛我子民将来或无衣可穿,无粮可食,于是号召我等俊杰,就是希望借此机会,将武林拧成一股力量!” 一旁的徐钱红,笑了笑,点头赞同。 底下又是一番哄议。 …… 只是忽然间,一道女音,清诮响起,似落落从九天而来,震撼所有人。 “真有趣,何时起,江湖和朝廷混为一谈了?” 那音如泉似水,如露如风,清清凌凌,不疾不徐,清晰入耳。 场面一怔,众人皆纷纷抬首,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是十里传音!?” “什么,十里传音!究竟是何方高人?” 听声音,可还是个年轻的女子啊! 落霞宫内遍植桃树,已开至尽头的花蕊,桃粉谢了一地,此时一股清风不知从何处扫来,卷起漫天漫地花雨纷飞,只见凌风展带,两片如雪的白绫通天彻地铺来,似蛟凤出海,如梭飞龙,平铺在花雨之间。 又见两条丈宽的白绫,竟是由左右六名白衣白鞋,白纱遮面的秀丽少女所托着! 那少女个个轻功卓绝,如履平地,飞仙而来。 而一抹绯红落在那白绫铺成的雪云上,红衣女子,足尖轻踏着两条白绫,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六名白衣女子落在红茵地毯上,那红衣女子则轻轻一个旋身,落在了飞霞楼对面的屋顶。 红是烈火般的红,那衣缎如烟如丝如雪,清泠而张狂! 可惜是一条红绫面纱,掩了倾城容颜。 那一抹烈火般的红,像雪山之巅,盈盈绽放的血莲,非但没有丝毫妖艳红尘之俗气,反而清冽一如那瑶池里的甘泉,清逸一如那明凈无垢的白雪,傲然立于清风之中,绝代的风华! 当风儿悄悄,欲拂未拂,将那一条朱红面纱欲掀未掀,引得众人仰首窥探,却终究只看得见那细腻雪白的颈子,如幽泉里划开的一抹泠泠波光,勾起人无限的欲望。 虽未见其面,却已觉风姿绰约,气质出尘! “哇,好张狂的姐姐!”楚清绵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当着那样多前辈出言嘲讽,怎不令人惊奇! “绵儿,收敛些!”楚清舞低声呵斥。 “小姐,这人是谁啊,这么大排场,如此出言不逊。”小梅盯着那屋顶上人。 “不知道,我看,来者不善。”谢宝珠也望着,望着屋顶上,那一抹清冽的朱红,有一刻目眩神迷。 “天保,这女子是谁呀?”莺歌皱着眉头打量。 “奇怪,这女子怎么……”怎么有种熟悉感觉?天保极小声的自言自语,莺歌见他发呆,懒得理会。 而有这种感觉的,并不止天保一人。 曦云眸光微暗,不知是否阳光太耀眼,当这一抹如云似火的身影出现那一刻,依稀有当年那少年的影子? 所有的目光,此时此刻,齐聚在那琉璃屋顶上。 朱红薄纱之下,连苼扫过底下一干人,视线直射对面飞霞楼黑色垂帘后的人。 一个暗自小惊,一个暗自轻笑。 “是她……”萧绝紧握茶杯,身形微晃,徘徊在胸臆间的叹息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但声音很低,便是连身旁的龙胤也没听得清楚,“她果然还是来了……”只是你来就来,非得如此惊艳登场,穿得如此勾魂摄魄,这个女人,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没道理这么重大的场面,她不来凑凑热闹吗! 连苼似乎看得见萧绝微变的脸色,一抹清诮顽劣的笑容从唇角漾开。 “咦,大家别发呆呀!” 连苼这一笑,让处在惊震当中的数百号人物均尴尬回过神来,场面陷入骚乱: “阿弥陀佛……” “此女子是谁,如何从未听闻?” “这轻功,恐怕连出云山逍遥大侠亦不及啊……” “这女子,好大的口气!” “莫非,这是近日江湖传闻的,素手无影修罗面?” “不可能吧……” “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嗨,问她不就知道了……” “诸位,稍安勿躁!”八袋长老徐钱红,了不得出来安抚现场。 宁王踱步一出,目光射向连苼,“姑娘,今日落霞宫举行江湖盛会,如果姑娘是来参加江湖会的,不知姑娘可否道出来历,若姑娘只是途经此处,恐非姑娘贪玩之地。”宁王可没忘记,刚才这女子口出的一句嘲弄。但一见对方是个年轻女子,便只当是仗着有些身手,来江湖会闹事好玩的。 闹事。说对了,她就是来闹事的。连苼咦地一笑,“江湖会?怎么江湖会不开在江湖中,却跑到这皇宫里来,倒是新鲜。对了,王爷觉得我是谁?不管是谁,也只是一个女子,王爷如此大度,总不会容不下我这区区一个小女子吧?” “姑娘有所不知,如今天下大势所趋,不论江湖还是朝廷,都该各自尽力为天下百姓着想,本王不才,承蒙各路豪杰不弃,来到这落霞宫,共商天下民生大计。就比方,此次的——” “比方此次曼陀江下游,两州七城被洪水所淹一事?王爷是想说这个吗?”连苼顺口接下宁王的话,倒让其他人又面面相觑,连苼接着往下说:“听闻宁王这次自掏家底,在第一时间凑了十万银子打算救济灾民,又倡议武林各路俊杰纷纷出力出银子,预算筹出五十万两赈灾银款,送往曼陀江总督,用来安抚灾民,我说得可对?” 宁王一怔,见她区区女子知道得如此清楚,当下警觉,但脸上保持笑容,“本王不才,不过尽绵薄之力……” “呵,岂会,王爷善举,名动天下,百姓皆仰之!”朱红面纱下,话语不知是讥是褒。 “姑娘过誉。”宁王温文有礼。 “王爷谦虚。”连苼回以一笑。 “那,姑娘可否告知姓名?” “小女子姓名不足挂齿。” “姑娘来自何门何派?” “小女子门派,不值一提。” “姑娘倒不妨一说,兴许本王有所耳闻。” “哦?王爷不问朝政,倒是对江湖事,如此感兴趣?” “我说姑娘!”有人忍耐不住走出来,一胖耳男子吼道:“你究竟是谁,何不痛快报上名来!” 第79章 搅翻江湖会 连苼忽地清诮一笑,盈盈一个转身,潇洒的坐在那屋檐上,“王爷广发英雄帖,又发下十二张无名帖,汇聚各路高士,我不过闲来无聊,偶然得了一张,便来此落霞宫,瞻仰各路前辈的风采,姓名门第委实不值一提。” 话才说完,底下便有一白衣少女,手捧一张无名帖,亲手交到宁王手中。 宁王笑道:“既然姑娘有无名帖,本王自当忱迎。” 连苼却是一笑:“王爷,此话言之过早哦。” “姑娘此话,又是何意?”宁王眉峰遽冷,露一抹不悦,但顷刻收敛,保持一贯风度。 “岂敢岂敢,不过有几句话想问问王爷而已。”长长的红罗自袖中飞出,接了风中飞来的一朵粉桃,红袖顿添一抹清香,将花瓣盈盈递于鼻端嗅闻,清泠一笑,动作潇洒自然,毫无扭捏,仿佛眼前上百路江湖义客,和素来以贤德闻名的宁王在她眼中,都不足为惧,又或是天生一股顽劣悠闲,超凡脱俗,无拘无束的清狂气度,折煞多少英雄豪杰! 此回因她一再挑衅讥讽暗藏玄机的语言,终于引来一些人的不满和骚动。 “公子,此女究竟有何目的?”龙胤看不清虚实。 “有什么目的,看下去便知……”萧绝的目光凝灼在那一人身上。 那年十二月十二日大雪,她曾扮作五妹楚清舞,在‘十里飘香’楼惩戒欧阳昊,当时只是一个稚龄少女,同样穿一袭红裳,披着雪白的狐狸坎肩,同那楚清舞八分相似,外人自然是辨别不出。 早听闻楚蔚之女各个容貌非凡,其五小姐楚清舞十二岁时便已有帝京第一美人之称,欧阳昊垂涎,在帝京曾几番挑,逗那楚清舞,他以为,‘她’同那些闺阁小姐没什么不同。可那日大雪,初次相见,她并不知道他在当场,可他却将她清狂顽劣,脱俗不羁的绝世一面看在眼中,那一眼,足以铭记一生。 第二日,他便寻着机会接近‘她’,只是眼前仿佛变了个人。但一夕之间,一个人,绝没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以为是她‘深藏不露’,便试着暗探,可眼前那脸红心跳,羞涩含蓄,矜持娇贵的楚清舞,却丝毫无雪夜那一瞥的惊鸿! 那日百思不得其解,那日有失望有可惜有自嘲。直到七日后,街头再遇‘楚连苼’,那个楚蔚膝下六名子女当中,唯一一个名声败坏的小子,太子慕容雪成的伴读,那样的人物,那样的语言,那样的行为,才当得上雪夜那一眼惊鸿。 心中阔然开朗,原来,世人皆知的楚四公子,竟是个女的…… 时隔数年,少女已长成,她已然蜕变得更令人倾倒。 这一袭烈火红衣,清流不羁; 这十丈软红招香,悠闲自在; 这一笑顽劣,这一顾倾城。 一凝眸滟涟无双。 再一眼风月皆叹! 而这样的她,只有他萧绝一人知道。惟有他知道,那朱红面纱下,掩藏的是何等风华。 “这位姑娘,今天在这里的人,都是武林中佼佼者,各个皆是姑娘长辈,我等今日在此商议大事,姑娘若只是想找个玩耍之地,恐对这些长辈不敬,若姑娘乃存心挑衅胡闹,又怕姑娘到头吃了亏去,倒是世人道我等以大欺小,所以,姑娘何不道明来意,又或静坐观席。”那徐钱红长老放缓语调,委婉的说道。 “丐帮徐长老德高望重,果然乃通情达理之人,晚辈敬仰。”薄纱轻飘,清越的嗓音压下来,“只是晚辈此来,也是为了大事呢,事情还没有办好,总不好就这么走了。”连苼忽而一笑,“徐长老,说不定待会你还得感谢于晚辈哦……” 白发苍苍的徐钱红也不由得一愣。 方才那胖耳墩肥的男子忍不住再上前吼道:“你这女娃,太不知好歹,江湖会上,岂容你放肆至此!” “青洲胖大海,传闻力大无穷,曾力斗三虎,威名赫赫。”连苼清越的声音传来,对着那胖耳男子:“但你好吃豪赌,借着威名鱼肉百姓,曾经那为百姓驱赶猛虎的英雄,早已成了狗熊,这落霞宫是何等之地,怎么连狗熊也放了进来,岂不羞辱在座德高望重之辈吗?” “噗!”人群中有人赞同的忍不住笑出声来,忙又止住。 “女娃!你,你可别含血喷人!”胖耳男子面红耳赤! “狗熊急了?” “可恶,看招!”那胖耳男子气急败坏,众人阻拦不及,他已咆哮着一跃而起,挥掌而来,气势如猛虎猎兽。“哧……”只闻半空里坏坏的一声轻笑,红袖飞招,长绫递来,快若闪电,众人竟未看得清出招的招式,便听嘭地一声巨响,是那胖大海重重坠地声响,人已当场昏迷! 再一望时,琉璃瓦上红衣翩然,虽红纱遮面,却气息如水,无丝毫用力之累,仿佛刚才不过是弹开一片绿叶。 众人不惊再叹,此女看似年芳十八,武功竟这般深厚!? “哈哈哈哈!姑娘好身手,让我来一试!” 那空空笑人说罢仰头狂笑,这一次倾其八分功力,顿时间屋瓦震晃,地动山摇,所有人纷纷运功抵抗,只是那气尚未运出来,便只见屋顶上袖中飞红绫再次飞出,如云如雾,遮天蔽日,那一抹耀目的朱红,翻卷如灵蛇一般在空中卷起一地桃花,又见那挽了一地桃花的红绫扑向空空笑人,忽而桃花漫天,浮在半空如同静止。 “嘭!!!”漫天静止的桃瓣,轰然一声,坠于红茵地毯上,笑声止,花瓣息! 一丝清风拂来,吹着地上桃花簇簇作响,仿佛刚才幻梦一场,所有人只觉胸膛一片清明! 空空笑人当场震退三步,胸口巨痛,啐出一口鲜血,难以置信! “好高深的内力。”白弃霜手握金笛,眸含笑意望一眼连苼。 “这究竟是什么武功?”曼陀江水云堡云徵亦举目望来。 “好一招红袖招香,绫影无形……”水峨峰众女施主惊疑喟叹。 “哼,在座诸位江湖豪杰,莫不是要让这女娃戏耍了去!?”铁三刀铁榔头颇为不喜。 “铁榔头说得正是!那就再让我来会会这姑娘!”说话的乃是风波谷老三,凌空一腿,身形一跃,人已至琉璃屋顶,只见他一腿戴着玄铁护甲,护甲上一根根铁刺,钢如利剑,扫风腿横来之时,若被那铁刺所扎,便要断筋折骨。 连苼身形微动,那风老三一腿扫空,再一侧,二腿扫空,转身轻移,三腿空扫,众人看她红衣飞扬,看似轻轻松松避开风西甲所有扫风腿,却其实身形极快。 “去!”清越一声,红绫击来。 只听骨头咔嘣一声脆裂之响,风老三惨叫着从屋檐上摔了下来。 “老三!” “老三,你怎么样!?” “好狠的女子,三哥的腿骨断了!” 风波谷几人围拢上来,均大痛不已! “呔!妖女,赔我三哥的腿来!”风老四身形极矮,速度也极快,如黄鼠狼般朝连苼窜来,在场中央,混乱场面里,连苼清晰听见一道男音,低低沉沉,略带沙哑。 …… “姑娘当心!” …… 原来这风老四灵敏如貂,擅使毒针,针若刺中,神经麻木,剧痛无比。 不过是眨眼的瞬间,红绫扭成长条,瞬间化为一柄利剑,携寒霜之势击来,那风老四不及近身,便正中面额,也惨叫着摔落下来,毒针都刺在他自己身上,这一下,众人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而这一挥、一卷、一击的同时,旖旎面纱之下,连苼的眸光掠向刚才那一抹声音的来源,人群后,立于楚清舞身旁的曦云,眸中似有一缕瞬间的担忧,刚才见风老四暗使毒针,他不由自主的,便开口提醒…… 将风老四击退,连苼望着曦云的眼神有一刻怔仲。 那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的男子,与三年前燕河渡口上那一张脸重叠。 是曦云?当年他穿着一身补丁,露着强壮胳膊,朴实邋遢,为护其妹,险被欧阳昊砍断双腕。没想到三年之后,他会一身华服出现在她眼前,气宇轩昂,英俊不凡,浑身透着一股铮铮的男子气概。怪不得受她爹赏识,而她也没看错人。 曦云仿佛能透过那朱红面纱,仿佛能感觉到面纱下,那一对双眸正将灼灼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没来由的心头一颤,手心亦微微发汗,甚至听得心头一声叹息,幸好,她没有事。 “老三!老四!” “啊!妖女,我要你偿命!”老大老二大吼一声,双双攻来。 “好无耻的风波四侠,好没意思的人,这就是江湖武林?接连欺我一小小女子,也不嫌臊得慌,你们不客气在先,我便也不讲风度,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那声音蕴藏内力,饱含讥讽,看似她人远在屋顶,声音却清晰落在每一个人耳中,刹时间周身风云撕涌,红袖翻飞。 “慢!”崴城莫大侠莫青天阳罡一掌,将那风老大风老二震退。 他二人不甘,还要出手。 “二位住手。”宁王唤住。 “二位不可!”莫青天亦阻拦。 殊不知他二人再出招时,只怕命去九条! 第80章 江湖会背后的阴谋 飞霞楼阁上,龙胤一直看着事态的发展,也惊讶于此红纱遮面的女子,禁不住想一窥面纱下容颜,而底下上百江湖客当中,亦不乏有人想一瞧那面纱下有张怎样的脸。 萧绝轻抚玉扳指,缄默不言,只是眸光一直停在连苼的身上。 身后的一直侍立在旁边的锦,却时而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莫大侠让开,今日我兄弟被这女的所伤,岂能罢休!”风波四侠气愤难当。 “几位,容莫某说一句,这位姑娘既然说此行来江湖会乃有要事,我们何不听她说完,况我等都是江湖上有头脸之人,如何好接二连三攻击她一小女子,落人口实,传出去徒惹笑料。”莫青天不疾不徐的说道。 “莫大侠说得是啊,怎么能跟一个小小女子过招!” “是啊是啊!传出江湖去,岂不是要说我等上百路人士欺负一个女子,太不好听了!” “大家都安静!且听王爷是怎么说的!”此时此刻,那刑老头站出来说道。 “姑娘。”宁王站在众人之间:“姑娘方才说有几句话想问本王,好,姑娘若有问题不妨直问。” “哦,你们不再来攻我了?”连苼似乎害怕的说,可那隐隐的笑意却并没有半点畏惧。 “本王保证,不会。”宁王脸色一糗。 “那我暂且相信王爷一回。”连苼清诮一笑,忽然自檐上踏花而飞,一阵清香扑面,一袭红衣似火,人已盈盈立在红茵地毯中央,薄纱微掀,大伙以为要窥见她的面容,那飞起的面纱却又徐徐落下,让人好不遗憾。 连苼走到筵席前,她也不顾其他人,红袖所拂过之处,都是美酒佳肴。 她便当着众人的面就喝了起来,吃了起来,背着身子,别人也看不清她的样子。 只是她此刻那随意的,甚至有些放肆的动作令有的人大跌眼镜。 不过,也有人觉得她甚是潇洒,于是,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下,连苼一边吃一边咋呼:“哎呀,这落霞宫的菜做得好啊!这‘荷叶飘萍’、这‘金风玉露’、这‘四海生花’、这‘金龟蹈海’、这‘瑶台仙品’……哎呀呀呀,宁王可真是阔气呀,这些好东西寻常人一辈子都吃不上呢,更别说一次摆了上百桌!还有这酒啊,这酒果然不错,到底是皇家人的品味,这酒不便宜吧,好像一坛价值千金呢!” 她这一番说辞,似讥似弄似嘲似贬,倒是将原本没在意的人弄到面红耳赤,是啊,这次江湖会不就是为了替百姓谋福而来,可他们却在这里海吃海喝,岂不是自打嘴巴? 宁王的脸色愈发难堪,袖子里缓缓攥紧双拳,但面上依旧保持着风度,倒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噗哧……”楚清绵忍不住一笑,尴尬的场面里,显得格外清晰可闻。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来。 “这位姐姐是想说,既然真的要为百姓着想,既是真的忧民忧国,便该从己身做起,是吗?”楚清绵初出毛犊不怕虎,心底单纯正直,也不惧满场武林人士,起身笑着道:“其实姐姐说得对呢,虽然绵儿不曾受苦,哦,我是说,我虽当了婢子,可主家待我很好很好。而且爹爹和娘自幼淳淳教导,民为天,君为地,况君下的臣子乎?子民在受难,为君为臣的岂好安享富贵酒肉,安享便罢,却不该一边安享,一边忧民,这样,岂不是自相矛盾的吗?” “啪啪!”有些正直的,心中早已不快的,听了这番话语,也不由得鼓起掌来。他们并非不知,只是想这王爷总是有王爷的排场的,却未将不满说出来,想不到区区两个女子,已胜过他们多人,着实惭愧! “小姑娘,勇气可嘉。”不愧是她小妹,这丫头聪明可爱至极,连苼笑了笑。 “绵儿不及红衣姐姐勇敢。”楚清绵露出崇拜的眼神。 “绵儿,回来。”楚清舞低低的一喝。这丫头,太不知天高地厚。 楚清绵吐吐舌头。 小七捏了一手心的汗水,险些没在那些目光里昏死过去。 连苼望一眼楚清舞,目光越过,又落在曦云的脸上,只深深一眼,又转过身来,面纱轻扬,泠泠笑意又对上脸色僵硬的宁王,“不过王爷仁心仁义,为民为国,偶尔享受也是应当的,况这样多英雄在场,配好酒美食也不为过……”她话音缓缓一停,宁王心头一凛,不知她又要说什么。 “况王爷也算自筹了十万银子救济难民,王爷是吗?” “而且自王爷号召之后,刑老前辈,您这次来偕带了南江筹集的八万银子可是否?” “还有逵山岳掌门,也在逵山筹集了六万银子带了来,是与不是?” 连苼一连着的几句逼问,不等他们来回答,她便紧接着又说:“剩下的还有丐帮带来的十万银,正气镖局四万银,五福门八万银……,各位前辈实在让晚辈敬佩,想必今日江湖会后,在场的各门各派也都会愿意多多少少筹集一些拿出来,这样算来恐怕至少也能募齐八十万两银。宁王义举,到时候自然闻名天下;天下武林,皆敬仰尊奉之!” 话音微微一顿,说:“不过有些东西,晚辈却想让诸位看一看!” 此话一出,喧哗之声不绝于耳。 宁王的目光越发低沉,阻止了一旁想要赶人的侍卫,盯着连苼的眼神带着分怒意。 “啪啪。”轻轻的两声掌击之后,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六名白衣女子,翩然走上来。 一片白衣之中,红衣更显得清滟夺目。 “徐长老。”连苼轻唤。 “哦?”徐长老不由走出一步。 “莫大侠。”连苼再唤。 “姑娘?”莫青天困惑。 “刚才两位大侠都有为晚辈相帮一把,你们一个是丐帮八袋长老,当年曾以一技绝活杀掉锺离人探子三百,昼夜不息五天五夜从边城报信给朝廷,免我齐燕数万大军被锺离人所歼,功劳甚大!而莫大侠,当年以一己之力力敌鞑塔人进宫我国寺,为援兵获得了宝贵的时间,保存了国寺内十八尊佛像和无数藏经,身中鞑塔人三十六刀仍旧不倒,侠义之名威震天下。” “姑娘见识不凡,老身过往,不值一提。” “鞑人卑劣,为国捐躯,虽死犹生。” 他二人不料她一小小女子竟如此通晓数十年前的江湖事,不由的侧目相看。 “二位前辈谦虚了。”连苼道:“正是二位侠名至今,所以晚辈今日就请二位做个公正。” “不知道姑娘的意思是何意思?”徐钱红不解。 “徐长老,敢问贵帮这次带来的十万银子,是由谁筹集?”连苼问。 “冯芝,我帮三袋长老,十二会弟子。” “那冯芝何在?” “他因抱恙在身,是以没来。” “那徐长老可知道,此银从何处筹集?” “这……齐燕所有帮众,各分舵筹集而来。” “可有凭证?” “这……”徐老摇头,“没有。” “一月。”连苼唤。 “在。”一白衣女子上前,双手递上一样东西。 “徐长老,这样东西,不妨就由徐长老来打开一看。” “……”徐钱红疑惑的接过那书信,展开阅览,面色随之变化,“这个混账的东西!” 连苼面对众人说道:“丐帮弟子遍及天下,各分舵管理有序,人数众多。那冯芝油嘴滑舌,三十几便混到了三袋长老,此回他被授予筹集赈灾银的事,倒也不负使命,他倒是的确筹集到了十万银子。可是贵帮所筹银两,均落入冯芝一人口袋!” 随来的丐帮弟子中,有人立马大声质疑:“这不可能啊!那十万银此回咱们一同带来,现就在落霞宫!” 连苼笑了笑,说:“当然,你们带来的十万银并非是假的,也是真的,可此银非彼银。”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凭空能变出十万不成?” “就是,既然这十万银是真的,那冯芝贪了十万银的事情又如何得来呢?” “是啊是啊,这从何说起啊?” “……” 众说纷纭中,连苼不疾不徐的道:“银子变自然变不出,但如果有人愿意给,那就另当别论了……” “给?谁脑子坏了,白白给十万银子?” 连苼没有回答喧哗中的疑问,倒是将目光望了一眼脸色已经发僵的宁王。 这给银子的人,当然就是宁王了。 “都给我住口!”徐钱红喝然止住帮中弟子,握着书信脸色发青,苍老的脸孔上,同样苍老,但却有神的目光不动声色掠过宁王,然后是重重一叹:“嗨!我这是老糊涂了!竟让丐帮出了这么个败类,这个冯芝,老夫必不饶他!” 现场一片喧哗,这答案呼之欲出,稍微有点头脑的人恐怕都已经猜到,但是没有人说出来,聪明的放在肚子里。 “二月。”连苼再度唤道。 “二月在!”另一白衣女子上前来,手捧一物。 “三月、四月。” “在!”再有两人上前,同样奉上一物。 “莫大侠,这些东西,便请您来过目。”连苼说道。 “不知姑娘,这些都是什么?” “莫大侠看过就明白。” 莫青天于是踱步上前,从她们手中一一拿过东西过目,竟也是脸色突变,神情愤懑,目光一垂,大叹一声道:“想不到逵山、刑老、五福门、还有正气镖局也都被这污水渗透,做下这背地里的勾当,中饱私囊,实在可恶!” 第81章 凰门会 莫青天素来忠肝义胆,极受世人尊重,是以他说的话无人不信。 莫青天将目光冷冷扫向那逵山掌门,刑老,五福门主和那正气镖局当家的,那些个人恐怕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江湖会上,当面被人戳穿背后暗暗做下的丑事,个个都禁不住脸色发白,眼神里透出狠劲来。 “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如何得到这些证据?”莫青天问道。 连苼的目光扫过那些人发臭的脸色,心中不由得快活,笑着说:“哈,我也只是闲来无聊,偶然凑巧罢了,听闻宁王号召武林,在落霞宫召开江湖盛会,所以就想来见见各位英雄豪杰,顺便给诸位长辈们送上几份礼物啊。” “几份礼物?”众人不解。 “是呀,刚才不是送了一份了么?” 连苼指指那些证据,“还有几样礼物,这就给大家送来。” 大伙还在纳闷她究竟在说什么,这时候,落霞宫外有侍卫提着几个大箱子快步走了进来,其中有人回禀道:“启禀王爷,有人将这些箱子送到宫外说务必交给王爷,卑职只得命人都拿了进来!” 宁王盯着那些箱子望了望,当着众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箱子里是什么!” 那侍卫说:“好像是银子!” “什么,银子?”在场的人又是一片惊疑不定。 六只沉甸甸的大木箱,被人小心翼翼通通打开,其中五箱是黄银,一只箱子里装的却是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徐钱红见了那滚在地上人,不由得面色诧异,只见那男子鼻青脸肿,穴位被点,狼狈不堪,不是冯芝又是谁? 宁王此时的脸色,已经冷到了谷底,嘴角保持的风度,也几乎崩塌。 连苼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大家的疑惑:“除了丐帮的冯芝,其中还有刑老,逵山,五福门,正气镖局也都在这次的筹集灾银事件中,和冯芝一样为一己私欲,贪恋权势,中饱私囊!这箱子里装的银子,正是他们背地里所收受的脏银!一共是三十六万,均在此!” “什,什么?!” 此话一出,那逵山、五福门、刑老几人脸色大变!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他们的银子,银子都藏得妥妥当当的,怎么可能全部被人翻出来!? 几人死死瞪着那些箱子,瞪着箱子里白花花的银子,几欲吐血! 江湖会之前,宁王私下找上他们,让他们带头响应他王爷的号召,筹集赈灾的款银。说是不论他们筹集多少,他宁王便如数相赠,若能筹一万,便可得一万;若筹十万,便可得十万。而筹款最多者,还有额外奖赏。是以他们这几人,明里筹集,暗里还添上自己的大部分家当,只为讨得宁王欢欣,日后也好谋一好差事,反正到头来宁王补给他们的,也还是赚了。 至于他宁王,虽然出了不少银子,但能得到名誉,江湖会一旦成功,宁王在武林的地位便坐稳了。 届时,还愁没有为他宁王卖力的人? 本是招如意算盘。 这下可好,家底赔了进来不说,面子更丢了个精光,这些人如何不恼? “臭婆娘!你到底是何居心,在此诽谤污蔑,来江湖会捣乱,毁我五派名誉,依我看你根本就是个妖女!” “这妖女,不可饶恕!” 那几个气急败坏的一派之主,不约而同朝连苼齐齐攻来。既算名誉和钱财两失,他们也要拉她垫背!一世的英明毁在这区区女子身上,他们怎么能甘心!几人也算武功深厚,双脚一跺,齐齐出招,地也晃了一晃,“妖女,拿命来!” 连苼清越一笑,足尖点地,红衣烈火,黑发翻飞,人已后退三丈落在擂台之上。 “几位住手!” “阿弥陀佛,好好的一场江湖会,如何成了这般……” “咱们先按兵不动,倒要看看,这女子的身手,究竟如何……” 那擂台下围着数百的人,上百路人士,虽然觉得这几人狗急跳墙,对付一个女子实在不武,但也对这女子的身手更为好奇,一时之间,都在旁观看着。 那几人成围攻之势,连苼立于中央,开始时看似步步坚守,实则寸寸紧逼,而那几人誓不罢休,反而招式更凌厉狠辣了些。袖中红罗飞出,如火蛇蹈海,呼啸着缠上那几人的腰身,缠上他们的手臂,缠上他们的大腿,缠上他们的脖子,在所有人惊愕的唏嘘声中,一股磅礴的气势迸发而出,那红罗像是个活物,又像是一条条手臂,将那几人同时掼倒在地,重重的摔在地上,不是断腿断胳膊,就是内伤八成,武功尽废! 擂台上哀嚎声此起彼伏,而那一抹红衣迎风而立,风华无双。 “背后偷袭,十足小人!” 就在所有人都怔怔的惊呆在原地之时,那内伤严重本以为昏死的刑老突然从袖中飞出暗镖,想袭击连苼后背,连苼早已察觉,只是曦云先她一步飞过来,只听他落地之时,虎虎生威,整个擂台都被他踏出了个洞,而他双掌运气,将那刑老呼出三丈之外,撞翻了几张桌席,打碎了一地的盘盘碗碗,刑老躺在那口吐鲜血,再是动弹不得。 全场无声。 “姑娘,你没事吧?”曦云低声问道。而身后赶来的楚清舞、楚清绵和小七都吓坏了。 “我没事,多谢。”连苼望着曦云,露出一抹笑容。 宁王怎么也没料到,今日败在一区区女子手中。 连苼的目光透过朱红薄纱,落在宁王的脸上,宁王也望过来,脸上始终是维持着风度的浅淡笑意,看似不怒不恼,可连苼却隐隐只觉那深邃的眼眸下,寒风测测的杀意直朝她逼来。 不愧为宁王啊,这样溃败的场面里,他依然是个尊贵傲然的王爷。 “王爷号召武林为灾民筹款,果然是极好的。仅仅是王爷和刑老、五福门这几位就一起筹集了四十六万,加上这三十六万‘赃银’,算了算,共有八十万余银,想必王爷不日就会派人送往曼陀江救济难民。” “本王义不容辞,定让赈灾款银安然送到曼陀江。” “有劳王爷。” “……”宁王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连苼此时目光轻抬,隐隐看向飞霞楼。仿佛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在消失,她和他,都听见各自心中那一声冰冷、无奈又带着一丝失望的叹息吧。 “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过人能力,我等久居江湖,也从未听闻,不知姑娘是否可以摘下面纱,让我等一窥真容,告知姑娘身份?” 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好奇,想在这红衣女子离开之前,一窥真容。 “他日绿水青山再见,或许你们当中,有能得见我容貌者,但非今日……” 红衣荡开,随风蹁跹,连苼轻轻一跃,人已在琉璃屋檐之上,六名白衣女子均足尖点地,踏轻功随来。如荼的夕阳淡淡涂抹在天际,那一抹清狂不羁,笑谈天地的风姿,媚惑着世人的眼眸…… 底下依旧有人不甘寻问:“既无缘得见,可否至少告知我等姑娘身份啊!?” 琉璃屋顶上,连苼踏风而去,只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 …… “烈火如歌,万凰同会。” …… 底下顿时一片惊讶:“是凰门会?!”是江湖上新起的一个门派,极为神秘。 而飞霞楼上,当连苼留下这一句话的同时,萧绝凤眸蓦地一凛,忽然说了声:“不好!” “公子,怎么?”龙胤露出分紧张。 “龙胤,你速速派人,前往西陵谷!”萧绝冷道。 “是!”也不问缘由,龙胤自知事情出了纰漏。 “等等!”刚转身,又被唤住。 “公子?”龙胤不解。 “罢了,不必了,已经晚了……”一声叹息。黑眸中燃烧的暗红色幽火,飞快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嘴角牵出的一抹雍然诡异的微笑,那笑狡黠嗜血,那笑分明俊美至极,但眼里的冰寒,像刺骨的霜棱。锦站在他身后,虽觉冰冷彻骨,却无法自制的跌进那黑色深渊之中…… 苼儿……,你竟藏得如此之深,这几年来,不露丝毫破绽。 徐钱红望着远去的身影,捋着花白的胡须,叹道:“这凰门会,也只是近两年才在江湖上崭露头角,虽江湖有闻,但知者甚微,凰门一会,行踪忽影,无人知其在何方何处,之所以在江湖风起,乃是因近年几桩有大有小的江湖义举,其背后不知是谁所为,谣传乃是凰门会所为,可又无人真正见识,是以,都当这‘烈火如歌,万凰同会’只是戏言……” 徐钱红一叹:“想不到啊……” 莫青天道:“想不到江湖中藏龙卧虎之辈众多,凰门会的确存在,其深不可测也是真。” 曦云深深的目光,折射着绯红的霞光,胶着在那一抹远去的身影上。 江湖会之后,这一抹红衣清影,如风一般的速度在江湖,在齐燕各地传开。 烈火如歌,万凰同会。————凰门会在今日一举轰动武林! 第82章 四个怪老头 临近傍晚,夕阳晕染着深深的金红色。 白蓬马车静静停靠在街头,雪成掀开窗帘,遥望落霞宫方向。 连苼会在哪,怕是在落霞宫内贪玩,她又怎会放过这样盛大的场面…… 天色愈暗,花灯将夜晚点缀得犹如白昼。 车门被人推开,风清扬再次走了进来。 “比我预料的要早了些,看来事情并不顺利?”雪成抬眸看着风清扬。 “恰恰相反,事情极为顺利!”风清扬面带笑意,“殿下请看,这是我们的人从西陵谷带回来的消息,说也奇怪,不知是哪路人在暗中帮着我们,所以这次才会如此顺利。” “有人暗中相助?”雪成将风清扬所给的羊皮卷展开,细看一遍,然后放入袖中,眸底笼初雪般的光泽,看不真切,低声的问了问:“确定这消息可信?” “清扬敢担保。” “那就好。”雪成淡淡一眯眸,“落霞宫今日情形如何?” 风清扬忽然皱起眉,道:“说也奇怪,刚我一路回来,听得街头多有人提及……烈火如歌,万凰同会。好像是江湖新起的门派,凰门会。我便折道去了趟落霞宫,想不到,宁王今日不仅没成事,反而赔了夫人又折了兵……”风清扬便将所知的告诉给雪成。 “红衣女子?”雪成低低咀嚼这三个字,似在沉思什么,“这么说,江湖会已散了?” “是。宁王和太保府这一计,本是想拉拢武林势力为己所用,却功归一匮,还白白赔了近五十万银子!” 雪成溢出一点笑意,“太保府?倒未必……” “殿下意思是……” “萧绝何等城府之人,这件事情,这么大的漏洞,他却袖手旁观……” “可这事,不是他想出来的吗?”风清扬道:“他爹可是一力拥护宁王,萧绝没道理……”话到此处,风清扬忽然一停,一惊:“莫非?”看一眼雪成,惊疑猜测,“难道……” 雪成缓缓说道:“主意是他出的,但经过却全权由宁王掌权,他应是没有出太多力。至于他本意,是想看宁王胜,还是宁王败?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雪眸中漾起深深浅浅的莫测光泽,“至于凰门会,也许是奇门奇派,也或许是他萧绝……” 话到此处,忽然一顿,低声道:“清扬,暗查凰门会。” “是。” “落霞宫中,是否有看到连苼?” “奇怪,今天并不见楚公子,倒是楚府小姐楚清舞和楚清绵在。” 不在?她会在哪…… “对了,卑职还见到了乔装打扮的十一殿下,莺歌姑娘。” “我早已料到。”雪成笑了笑,转而问起另一事:“探子那是否有消息,近日在檀邑城,可有‘四老’的行踪?” 风清扬摇头:“四老行踪诡谲,很难得到消息。” “你退下吧,有消息告知我。” “是!” “慢着……” “是?” “苏柔在明月湖。”雪成抬眸望着风清扬,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风清扬一怔。 “她和乌尔黛与河裳在一起,来檀邑看花灯,此时应还在明月湖……” “是……”这一声是,回答得极低沉,似乎忍着有话要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到底一握拳,人退出马车,消失离去。离去半条街,那道身影便朝明月湖方向欣喜的,急匆匆飞来! 而马车内,雪成重新拿出羊皮卷,展开,俊眉轻蹙…… 多年前,便隐有宁王私下囤积兵力的消息,来国子监之前,母后给了他御卫令,让他暗查此事,半月前,他暗调兵马两百藏于檀邑,欲乘此江湖会时机出手,其中有部分乔装成各地而来的灾民,正好,不久前曼陀江发生洪涝,有不少灾民北上。 檀邑的灾民和无根无萍的乞丐,最终都藏在西陵谷中,宁王将这些人聚拢在一起看禁着,数年时间,已练成数万人的兵马队伍。这对齐燕来说,可叹又可悲…… 叹的是皇兄表面的安于本分,实则不然;悲的是近年来齐燕难民竟已上十万人口,否则宁王不至于短短几年内,便组建了这样一支队伍。皇兄没有这样的远见,这样的计谋必然是出自太保府的人。 目光重又落回羊皮卷上,上面详细记载着西陵谷的细节…… “子阳。” “在。”子阳推开车门。 “书信一封,快马呈给母后。” “是。” ………… 从落霞宫出来之后,连苼可没料到,会在这碰到那四个老家伙! “你们四个老家伙,想干嘛?!”连苼心底警钟大敲,如果说今时今日还有她忌惮的人,那么这四个为老不尊的家伙一定首当其冲,这天下不管是谁,碰到他们准没好事。 四张看似仙风道骨,实则为老不尊的脸齐齐凑上来。 左瞧瞧,右瞧瞧…… 右瞧瞧,左瞧瞧…… “像,实在是像啊。”四张嘴异口同声。 “嘿嘿嘿,想不到这天下有跟那小子脾气性格如此相像的女子!” “是啊是啊,奇了奇了……” “奇怪了,今天在落霞宫的时候,她好像没这么凶巴巴的嘛?” “嗯,骨骼是个练武奇才……” “身材很好……” “皮肤很白,嘿嘿,像那个,那个什么凝脂雪……雪糕?” “是玉膏!”连苼无语,“笨老头!” “嘿嘿嘿,对对,是玉膏,是玉膏,你个小娃娃还挺机灵!” “我说,我们四个老家伙,盯着她左右看了一个时辰了,为什么不把这碍眼的面纱给揭开掉?你们三个老家伙,到底是看出什么所以然了?”其中一个老头不解的问道。 另外三人齐齐瞪眼过来:“胡说!我们都是盖世的大侠,既然这女娃拿面纱蒙着脸,那一定是不想让人看到,我们怎么,怎么能欺负一个女娃!别人会说我们是老不修,不要脸!” “言之有理……” “谓之在理……”其中二人附和。 “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个道理?”于是四人一致觉得,面纱不可摘下。 连苼忍不住猛翻白眼,这……哎,都是什么人呐,这种逻辑思维果真是极品,不过这四个怪人要是哪天思维正常了,那一定是日头打西边出来,连狗也会叫娘了。 四个人接着将她打量,满脸的不正经的笑嘻嘻。 “这么多年,在咱们几个老头眼里,算得上人才的实在是太少咯。想我们四个老家伙,活了都有百岁了,临到快死了,让我们碰上几根好苗子。” “是啊是啊,当年碰到太子,才是个五岁的娃娃,那小子骨骼清奇,绝世的好料哇……” “那小子倒是不负我们所望,十五年过去了,武功已算得上上乘……” “废话,他可是我们的徒弟!” “可惜就可惜在,那小子磨磨唧唧轻易不出手,哎,真没意思……” 慕容雪成有这么厉害?连苼挑挑眉,狐疑的盯着四个老怪物。 四老无视她浑身的不爽,接着开‘座谈会’: “想当年,咱们四个人打遍天下无敌手,彼此斗了大半辈子,到底是敌不过那一人啊。” “那老头,现如今只怕是早我们一步老死咯……” “死了?他怎么能先死了!死了也要把他尸体找出来,泄口气!” “听闻那老头收了徒弟?” “不会吧,是谁?” “不知道……” “不过……”四人苍老的眼神突然间,迸射出瞿瞿的光亮,盯得连苼头皮发麻,“呐呐呐,你们四个老怪物,想做什么!?”四个老头忽然间古怪的笑了起来,看似仙风道骨,和蔼可亲,实则诡谲可怕,“呵呵,女娃,咱们本来是不想来参加那扮家家酒的江湖会,只是呢,看在世人尊奉我们为独行四老,江湖第一的面子上,还是委屈来看一看,躲在暗地里看看这些晚辈把江湖捣鼓成个啥样子,没想到,嘿嘿,你这女娃很是有趣啊,跟那个……那个……” “那个谁?” “哎呀,就是太子喜欢的那小子,楚连苼!” “对对,跟那小子实在太像……” “一样的傲气、狡猾、腹黑、顽劣、无法无天、目无法纪、目无尊长、耍脾使赖、一样的————” “前辈!”连苼头顶三根黑线,清诮一笑,温声软语,眼儿轻眯,却给人一阵冷风测测的感觉:“前辈说的这些,你确定说的不是你自己哦?” “哎呀!你们听听,听听,这跟那小子简直一个模样!——淘气!” “这不是重点……”其中一个老头指正。 “重点?” “对对,重点是……”四个人再次齐齐以发现新大陆的眼神盯着她瞧:“这女娃娃所使的武功路数,明明就是那老头的绝活嘛!!!”四个老头这才算说道了重点上。此话一出,连苼的确惊讶了。难道…… “女娃娃,快说,那死老头死到哪里去了?” “距上回把我们打败,已经整整二十年不见他……” “你们,真的想知道?”连苼笑一笑。 “当然!”四人异口同声。 “我口渴……” “快,端水来。”老头立马乖乖的端茶倒水。 “……”连苼望着面前四张脸,五个人隔着面纱大眼瞪小眼,老头不耐烦,“女娃,水也端来了,说啊。” “你们点了我穴,我怎么喝水?”连苼不禁又翻了个白眼。 第83章 被逼着成亲 一人笑嘻嘻道:“这个容易,老头我来帮你。” “等等!”连苼突然喊着:“你们都是盖世的大侠,刚刚才说不得偷看我的容貌,反悔就是乌龟王八蛋!” 四人为难,面面相觑,“怎么办?” “很容易啊,把我解开,我喝了水,解了渴,自然告诉你们我师傅的下落……” “你师傅!?”四个老家伙立马有了精神,当即妥协,解开她的穴道。 “老前辈,很酸痛哦……”连苼皱着眉头,揉着膀子,那四人当中最古怪的一个,立马笑着上来替她推拿揉捏,“女娃娃,快说,你师傅在哪呢,我们四人还要找他比试一回!” “比试?不用了,你们还是比不过我师傅他老人家。” “这话什么意思!”老家伙怒发冲冠,红彤彤的老脸上吹胡子瞪眼。 “我师傅就在落霞宫,可你们却没能发现他,这不是输了是什么?” “什么,老家伙在落霞宫?”四人怀疑。 “师傅说,你们必不会发现他的行踪,果然……嗳……” “胡说!”老家伙火了,“走,咱们定给他揪出来!”只见眼前嗖嗖几声,屋子里徒留风声簇簇,人已不见,连苼勾唇一笑,“四个怪老头,越老越笨……”便收拾己身,展展伸手,揉揉酥麻的双腿,喝了杯水,这才要推门而出…… “嘭噹!”一阵风扫来,门被关上,四个老家伙已站在她跟前,各个发束冲天,眉须张扬! “咦?四位老前辈,这样快就被我师傅打败了?”连苼朝他们招招手,“你们好啊,又见面了。” 其中一人眉眼一皱,双手叉腰,瞪她,“淘气!” “我……”话未出口,穴已再次被点,一个拂袖,她已不由自主的坐回原位。 四个老家伙神情诡异,似乎早已商量好什么‘奸计’。 凑上来,围着她,交头接耳: “哎呀,想不到那死老头竟把武功传授给一个女娃,这个女娃又这么讨人喜欢,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既是那老头徒弟,就是我们徒儿的对手。” “不过,让她跟咱们的徒儿对决,必是会输给太子那小子……” “此言有理,若这女娃死了,也委实可惜……” “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不行不行,我不能让她死,如此,这个天下就不好玩了……” “怎么办?” 连苼无语无语无语问苍天…… 可爱的老头们,你们就这么肯定以及确定,她一定比不上你们的宝贝太子徒弟? “不如,这样。” 话最少的那位,看似平静的发问:“让这女娃,嫁给太子?” 一语惊人! 屋内有片刻的寂静寂静寂静…… “哈哈哈哈!好!好!好!”三人齐口同声,“这样一来,他们两个娃娃既能比试决斗,又不可至对方于死地,没准还能床头打架床尾和!对了,太子很喜欢楚连苼那小崽子,这丫头又跟那小子像极,我们那徒儿必然喜欢!” 四人瞬间觉得,这个计划臻于完美。 连苼继续无语无语无语…… “行了,我说……”连苼阴风测测的眼神瞪着四个老家伙。 “嘿嘿嘿,早说就好了嘛。”老头瞬间恢复‘和蔼可亲’,“你这女娃,太狡猾了。那死老头虽是我们的耻辱,可我们还是,还是惺惺相惜的……他宁肯在破庙里吃素,也绝不沾皇室荤腥,又怎么可能出现在那落霞宫里头!” 连苼发出一道轻轻的叹息,忽然间,屋内有片刻的宁和。 四个老家伙仿佛感受到什么,每个人的眼中褪去一分不正经,换上一抹惺惺相惜的哀叹。 “三年前,师傅就辞世了……”果然如此,四人袖中双拳紧握,一个叹息,一个仰首,一个泫然若泣,一个瘪瘪嘴似恼似怒,似恨那老头岂能先一步离他们而去…… “三年前,我上山打猎,遇到山洪崩塌,在一座小庙避雨,遇到了他老人家……”连苼回忆起那时景象,还记得那天夜晚,雪成中巫毒病危,上玉笔山乃是为了替他求得香灰和晨露。深夜的小庙里,有一老人慈祥和蔼,似近百岁高龄,正在专心致志的雕刻四尊佛像…… 那个夜晚,她与老人同坐,雕刻了一双木蝶,上了油彩,木蝶精致美丽。 老人笑望着她,叹了一声:“缘呀……” 她只当他是个又聋又哑的人,冷不防唬了一跳。 师傅将功力传授给她,甚至未曾告诉她,他的身份,想不到师傅就是这四个老家伙惦念了一辈子的对手,那个世人鲜少耳闻的高人,武功臻于出神入化的地步。呵,其实她早应当猜想得到,师傅临终前,看着那四尊亲手雕刻的佛像,带着满足的笑意辞世…… 那四尊佛像,面相不同,性格跃然木上,俨然就是眼前这四个老家伙的翻版。 足以可见,在师傅心中,普天下惟此四人能入得了他老人家的法眼,所谓英雄惺惺相惜…… 四个老头哀声叹息: “忆及当年风采,那老头世人景仰……” “数十年前,他和那女子的一段爱情曲折柔肠……” “唉,今生,他终归是胜了……” “是时候啦……咱们……也都该去了……都该去啦……” 连苼虽然瞪着他四个怪老头,但眼神里却不由衷的浮上敬仰和崇敬之色,那笑意温温暖暖,是顽劣之下掩藏的凛然大义。 四老很快将哀悼止住,又回复古怪模样,到底是绝顶大侠,虽年岁已老,胸襟依旧豪气。 “那老头当年极是爱惜自己容貌,想不到老了,居然跑去当个和尚,有病!” “难道,是那寺庙的饭菜合他胃口?” “说不准,兴许是在躲避仇家……” “有他打不过的人吗?” “诶,早年听闻他收过一个徒儿,没想到他临死了还要把武功传授给这女娃,你们说他这是何意思?” 四个人使劲琢磨,得出一个结论。 “什么?”连苼目瞪口呆,“呐呐呐,你们都是盖世英雄,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老头嘻嘻一笑,“女娃娃,我们四个老家伙,也没说你告诉我们你师傅下落之后,就不逼着你嫁给我们那乖徒儿呀?你想想,你师傅为何要将他毕生功力传给你,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为了跟我们那乖徒儿相配对!这天下,只有能与他一比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不是!” 连苼眨眨眼,泫然若泣,好不可怜,“老前辈……你们都是百岁的前辈呢,怎么能欺负我一个小小的弱女子,我连你们那徒儿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怎么能和他共寝一辈子,还有哦,我已心有所属,家有夫婿……你们说,一个女子,岂可共侍二夫,是吧是吧?” “这个简单,你夫家是谁,砍了他便了!” “好啊好啊,我老头最喜欢砍人!” 连苼使劲再眨眼:“不行哦……老前辈……你们逼良为‘妇’,是天理不容的……我师傅他老人家临终说了……要是四位老前辈再行作恶,死了也不见你们呢……” “那老头他真这么说?!” “是……” “既然不能逼,那,女娃娃你得亲口答应,嫁给我们的乖徒儿!” “不要。” “必须要!” “不要。” “非得要!” “死老头,你们为老不尊、以大欺小!”连苼忍无可忍,怒性大发。 “我有办法,让我老头来,一定要她个女娃娃亲口答应!”其中一个老头,忽然从背后掏出一根柳枝,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另外三人问:“老头,你这是要做什么?”那老头嘿嘿一笑:“让这女娃亲口答应,嫁给我们的乖徒儿啊!” 那柳树枝慢慢的伸过来……伸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屋子里回荡着连苼的破啼大笑,如何也止不住:“死……死老……头……哈哈哈哈……为……为老不……哈哈哈哈……住……住手……哈哈哈……” 把玩柳树枝的老头自己也觉甚是好玩,嘻嘻的笑个不停,枝条在连苼的几个穴道上点着点着点着,“只要你答应,嫁给我们那乖徒儿,我老头就收手啦,女娃娃,你不答应,我老头可就陪你笑到天亮……” “哈哈哈……我……我受……受不了……哈哈哈哈……不……不要!” “哎呀,你这个女娃,怎么这么难搞嚒!” “哈哈哈……我……我就是……不……不要!哈哈哈……” “看来力度不够?” “不不不……哈哈哈……住……住手……呜呜呜……哈哈哈……” 蹲在一旁的其余三个老家伙面面相觑,这个,好像太龌龊了点哦? 三人齐齐转身,当没看见。 “女娃娃,这一招下来,你可要笑三年啦!” “啊……哈哈哈……住手!”连苼满面通红,肚子抽筋,眼泪齐飞,“我嫁!” 手里柳枝一扔,老头拍手欣喜:“红衣红裙红盖头,连衣裳都免了,今晚就拜堂洞房!” “什么,今晚?”连苼只觉头晕目眩。 “你这女娃娃太精明,不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你要飞了,乖徒儿可怎么办!” 于是,四个老家伙,一人前往街头去逮他们的乖徒儿,两人忙着找红绸买蜡烛,一人还忙着布置阵法,连苼被点了周身穴道,此时话也不能说,只能坐在椅子上干瞪眼。 第84章 太子的忧愁 都说老小老小,越活越老,越老越小,一点没错。连苼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四个老家伙跟数十年前便在江湖闻名的四位绝顶大侠联系在一起。慕容雪成怎么就碰上了这么四个极品活宝?呃……连苼脑子里勾画着,该不会,慕容雪成老了之后,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太惊悚了,她无法想像慕容雪成那样优雅高贵,温柔如谪仙般的男子,老了之后会变成个怪东西…… 连苼嘴角不由得轻微的,轻微的抽搐…… 雪成也料想不到,当年被逼着当他们四老的徒儿,终是引来今日这祸…… 马车里,雪成还在研究那羊皮卷。 “乖徒儿!”内功传音,震入耳膜,在这烟花绽放,灯火璀璨的热闹街市里,清晰可闻。雪成将羊皮卷收入袖中,子阳已打开车门,他行出车门,忙是掸掸衣襟,眼底浮上笑容,“大师傅,师傅们依旧是侠义心肠……” 此次江湖会,凭他师傅四人又岂会不懂其中涵义,必然不屑前来。 可四老忧心武林,或许终究还是会忍不住悄然前来。 浑然的笑声传来,人似还在三里之外,可身后一股气息凝厚,雪成和子阳回首,一老已悄无声息站在那儿。 子阳依旧忍不住惊叹,这等高超的造诣,岂是世人能比的。 又见此人白衣白发长白胡须,宽袍布鞋,仙风道骨,令人敬仰。 “雪成拜见大师傅。”雪成恭敬一礼。 “子阳拜见老前辈。”子阳亦是一揖。 “乖徒儿,怎么你一人在此,你那……那小崽子在哪?” “大师傅可是说连苼?他许是贪玩去了……” “那更好,免得那小崽子捣蛋。” “嗯?大师傅来见雪成,是否有事情交代?” “啊,那个,你跟师傅走便是!”捋一捋花白长及膝的胡须,一手背后,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好……”雪成不疑有他。 “呵呵,好!好!乖徒儿……来,那咱们师徒就比试比试一番!”说罢仙风已去,如梭如雾,雪成亦提气跟来,如风如叶,悠自紧随,一个纵身,两人均已在十丈之外,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老前———”子阳不及开口,摇摇头,叹气一声。 “二师傅、三师傅、四师傅……”小楼里,雪成一一拜见各位师傅。 “几年不见,这傻小子竟然长这么大啦?” “哎呀呀,这模样,便是当年那死老头也未必及得上呀……” “那庸君竟能养出这么个好儿子……” 四位老家伙丝毫不顾及的说东道西。 “乖徒儿。” “师傅请讲。” “听说,听说上回你好像,好像是拒绝了那个那个谢家小姐谢宝珠是吧?” “乃是雪成不愿耽误了她。” “唉,此回在落霞宫,见了那姑娘,想不到也是个不错的女娃娃!”二师傅呵呵一笑,眉眼花白,“不过,拒绝得好!这世上,能配得上我乖徒儿的,岂能是泛泛之辈,光有些身手也不成,要能说会道,会算计人的,会点小聪明,会使点坏哈哈,这样才能配得上乖徒儿你嘛!” “这……”雪成含笑,似甚是无奈,这四老的言行越来越离经叛道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啰嗦了,让乖徒儿拜堂吧!” “拜……拜堂?!”雪成一时未反应过来,呆在原地。 “对,乖徒儿,师傅们为你寻得了个最适合你的女娃!” “今夜便让你二人拜堂洞房!” “师傅……”雪成面上笑意如玉,心底倒真惊出微微细汗,既然四老这么说,那么不是没可能,雪成顿时有种跳入陷阱的感觉,浅浅的,轻轻的,温柔的一笑,“啊,对了,四位师傅,徒儿忽忆及尚有一要事在身,那个……就不陪四老,先行一步……”脚底立马开油,一个纵身,本以为能轻松飞出小楼,谁知一股气流将他逼回。 四老哈哈一笑,“乖徒儿,你再跑呀?” 老家伙玩心顿起。 “可是……这个……那个……我……”雪成的模样,好不可怜。 房间内,连苼听及外头说话之声和动静,险些笑岔气。那个傻太子,早说过不要太奉承这四位为老不尊的老家伙,看看,现在惹火烧身了吧。倘或今晚不是她,是别的女人,说不准长得还不知是圆的是扁的,这四个老糊涂,要给徒儿找媳妇,竟面纱不揭开,容貌也不好歹看一眼,你教他太子情何以堪? 四老成功将一朵大红花绸绑在他们乖徒儿的胸前,便将人强行拉进房间。 “嘿嘿嘿,女娃娃,快看看,我们四个老家伙的乖徒儿长得如何,天上仅有,地上无双,绝非是你说的圆的扁的,现在你可放心了吧,来来来,快快拜堂,准备洞房!” 朱红薄纱之下,透过朦朦纱影,连苼望着那一抹倾城的身影。 温暖的光泽,在他身上不经意间,轻轻一拂,折射出一张如雪似玉的俊美脸孔。 “她不说话,她答应了,嘿嘿嘿!” 臭老头,她哪里是不说话,根本是说不得…… 红衣黑发朱红面纱,身流清婉,冽若天泉,气如泠风,端端的坐在橘色烛光之下,这样一副画面,不知如何,雪成自然而然于脑海中浮现出‘烈火如歌,万凰同会’的字样,目光落在那红衣身影上,一时间怔仲…… “四位师傅,这位姑娘乃是?”雪成淡淡开口,眸光微暗。 “乖徒儿,她就是今日大闹江湖会的女娃娃,什么,什么凰门会的人啊?” 真是她?雪成雅韵的长眸睇着连苼,似在细细打量,“不知四位师傅,何以觉得,雪成该娶她为妻?” 那二师傅跳出来,蹲在椅子上,蓬松的胡须张扬着,看似十分喜感,苍老却红润的面容上两眼一弯,便大放异彩,“那个乖徒儿啊,你有所不知,这个女娃,她的武功是那死老头临终之前所传授的,所以总而言之,我们不能看你们决斗,而有任何一方惨败,所以就要让你们成为夫妻,我想这也是那死老头的遗愿,你们说,是不是是不是呀?” 另外三人捋着胡须‘慈爱’一笑,十分赞同。 “她是那位老前辈的弟子?那位老前辈他……”雪成露出些惊讶。 “是啊,那个老不休的,就这么走了……”二师傅和四师傅掩面欲哭,雪成也不由的面露一缕崇敬遗憾悼念之色,他知道,那位高人在四老心中,有无可比拟的地位。 “可是,师傅,雪成何以要跟这位姑娘……决斗?” “是啊,为何要决斗?”二师傅似乎被问倒了。奇怪,是啊,为什么要决斗?大师傅忽然严厉一喝道:“她是那老头的徒儿,你是我们独行四老的徒儿,那自然也就是对头,你们不决斗,岂不是要辱师门?!记得那一年,和那死老头芒城一决,你四师傅三师傅重伤十五年啊……” “对!对!所以,为了不让你们生死决斗,到头这女娃娃要有个三长两短,反被世人说徒儿你欺负女流之辈,就只能让你们结发为夫妻,这样,床头决斗床尾和嘛,嘻嘻,是吧是吧?” “那,这位姑娘可曾愿意?” “你看,她不说话,她答应了!” 呼……轻轻的一缕风,从口中吹出,将朱红面纱微微掀动以示抗议,面纱下是连苼憋红的脸。 “师傅……”雪成淡淡的一声,似无奈,似责备二师傅的淘气,“她根本说不得话……” “有吗?”二师傅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白衣白发白眉,衬着他的红脸,显得越发和蔼可亲:“嘿嘿,还是乖徒儿你眼尖……”说罢便凑上来,小眼瞪着连苼大眼,“女娃娃,你要是敢反悔,可别忘了老头我那一招柳树枝哦……”要挟过后,嘿嘿一笑,点开了连苼哑穴。 出人意料的,“我愿意……”三个字,让四老一愣,“她,她说什么?她说她愿意?看看,我就说她看了乖徒儿一定会愿意的嘛!”老头大笑,欢喜的拍掌,“这下好了,可以拜堂啦!” “四位师傅,只是雪成,今天恐怕要辱师命……”雪成淡淡一说,微微躬身。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师傅的命你都不听,你你你!你这个臭小子!”四师傅捡起地上柳树纸欲打未打。 “徒儿,为师可给了你机会,你若能离得了这小楼便罢了,若离不了,则必娶这女娃。”大师傅威严下令,一副老奸巨猾的腹黑模样。 “雪成岂有在四老眼皮底下,安然离开之能……” “那就拜堂!”大师傅干脆利落道。 “师……”雪成再要开口,被连苼打断,“四位老前辈,既然要拜堂成亲,总该让我与未来夫君说几句话吧?” “嗯,言之有理。”四人想了想,走出房间。 “姑娘,你何以要答应我这四位师傅?”雪成缓缓向床沿踱走两步。 “太子是怕我长得太丑?”连苼忽生捉弄他的顽心。 “今日江湖会上,姑娘一己之力,挽江湖狂澜,看似顽劣,实则大义,似姑娘这般的人,必非凶神恶煞之人。况……姑娘是美是丑,是何等样貌,雪成并不在乎。” “太子不想揭开我面纱看看?” “姑娘既以红绫遮面,便是不愿露出真面目,雪成从不愿强迫他人……” “太子不但生得俊美无双,原来也是心正质雅之人,失敬。” “但姑娘,雪成无心娶姑娘为妻,望姑娘休怪……” “傻子。”面纱下,连苼轻轻一笑,这一笑似有若无,让雪成恍然一怔,她……? 第85章 惨兮兮 连苼笑了笑,说道:“你这四位师傅啊,可是一顶一难缠的怪老头,他们离经叛道,潇洒不羁,世俗一切皆入不得他们的法眼,今日他们既如此,你若不娶了我,我若不嫁了你,他们必然不会罢休。既然如此,还请太子纡尊降贵,答应了吧,至少演一场戏,骗过这些老头,自然便了……” “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对江湖中人,了若指掌。” 雪成沉吟一声,知她所说不假,看来也惟有如此,无奈道:“委屈姑娘……” “岂会。”连苼笑了笑。 “敢问,如何称呼姑娘?”雪成淡然一问。 “叫我……红衣。” ………… 这位处于繁华街市的一座小楼内,这一间简简单单的房间里,简单的龙凤喜烛,简单的几挂红绸,简单的几碟糕点瓜果,简单的桌椅摆设,以及客房床榻上新铺的红锦被子,当世的四位独行尊者,便连逼带迫耍无赖,将这一对‘初次’见面的新人,三拜九叩之后,送入这简单的‘洞房’。 连苼和雪成在洞房里转悠,想着如何离开的法子。 连苼抓了一把喜案上的花生,正要往嘴里丢,却忽然记起自己戴着面纱,又瞥一眼雪成,当下收敛几分随性,否则被他看出什么破绽,到不好了。 便佯装淑女,温温吞吞,开始剥那花生,雪成走过来,见桌案上除花生之外,其余皆是几样甜品,想她怕是不爱吃甜食,便也坐下,剥花生壳,两人便一本正经坐在烛光下剥花生,壳剥了一地,雪成将一捧花生米吹了吹,递给她,“红衣姑娘怕是饿了,给……” “你不吃?”这位太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细。 “我不饿。”雪成轻然一笑,眸光若春芒下融融皑雪,温柔俊雅到不可思议。 连苼毫不讲究拿过来,背转身,一仰头,一掀纱,那一捧花生米咕哝下了肚,嚼得清脆作响,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哪里还顾那许多,又如何受得了温吞装淑女扮斯文。那四个老头也挺抠门,不知道弄些好酒好菜。 她……雪成凝着她的目光微微一暗。恍惚错觉,倘若连苼是个女子……是否也会是这样不拘小节的性格,是否也会有如此清越好听的声音……只是……那个人,就是楚连苼,而不是眼前的红衣姑娘…… 连苼于房中来回走了几步,道:“那四个老头应当下去休息了,太子,今日之事,便只当玩戏一场,太子这四位师傅也算得当世少有的怪人,委屈太子与我这等平民女子拜堂,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便要试图翻窗而去。 “红衣姑娘,且等——”不待雪成把话说完,就只听见连苼唉哟一声痛呼,人已猛然自窗口弹回。雪成纵身一跃,一招踏雪飞兰,拦截下连苼的腰肢,将她后飞的身子稳稳截在手中,她一袭红衣似火,烈艳如霞;他一袭白裳如雪;高雅似玉。两人的衣裳纠纠缠缠,他的发,她的发,如墨的丝,在半空里旋转落下之时也如藤蔓一般缠合在一起,像一直……一直……纠缠到地老天荒……缠到时间的尽头…… 朱红的面纱,飞旋时翩翩轻轻撩开,像蝶展翅,红纱下如雪般的凝脂娇嫩丝滑,细细的下额,有着莲般完美的曲线……一点点殷红唇瓣,落入眼帘,再要窥时,面纱已落,人已点地。 四目隔着面纱,凝视良久。他还抱着她,她忘了还被他抱着。 “红衣姑娘,我那四位师傅离经叛道,他们既是有心撮合我两人,便不会如此轻易让我们离去,必是……必是要确信我和姑娘你……已经……,所以,这房间四周都布下了阵,以我们的功力,轻易是出不去的。” “你的意思是说,除非我跟你夫妻结合?也是,那四个老东西哪有这么好对付的!” 连苼悻悻的揉揉痛的地方,从他胸口退开,挥挥衣袖,放弃了逃走的念头。 嗳……看样子今晚这‘洞房’是过定了。 “姑娘放心,雪成自不会动姑娘分毫。师傅虽布了阵,但只要我们不出门,他们自然也不知我们究竟做了什么。” “我知道你是个君子。算了,反正到哪里也是睡一宿,正好有铺。”连苼往床前一座,拍拍床沿,“太子,既然今晚我俩都走不得,不妨就秉烛夜谈吧。” “想不到,红衣姑娘如此洒脱不羁,倒与我那……” “太子想说什么?” “没什么,倒与别个女子不同。”雪成掀开雪色衣袍,高雅淡然坐下来,顿了刚才要说的话。 “太子觉得红衣不像个女人?” “恰恰相反,这世间能有几个像姑娘这般洒脱不羁的女子。” “太子生来便高高在上,睥睨世人,能说得出这番话,倒也令红衣刮目相看。”连苼笑着起身,从桌案上拿了酒壶和酒盏,复又走回来,“来,红衣敬太子。良宵漫漫,你我把酒言欢……” 红衣身上朦胧的有着连苼的影子,雪成几度陷入怔仲。 “当是我慕容雪成,敬红衣姑娘一杯。” “此言何解?” “红衣姑娘年岁轻轻,却侠义豪情,今日为天下黎民勇闯落霞宫,上百路江湖俊杰面前,姑娘概未畏惧,非但戳穿江湖中假仁假义之辈,还为曼陀江灾民凭空多筹了三十六万银款,身为齐燕太子,雪成自愧不如红衣姑娘,此杯,自是雪成敬姑娘。” 雪成接过酒盏,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哈!那三十六万银子,也不过是从宁王那‘讨’来的,我没出一分啊,倒是宁王今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今晚恐怕气到睡不着觉呢。”连苼痛快大笑着道:“没想到我凰门会的名声,这样快就传到了太子的耳朵里呀!” “江湖会是何等盛事,天下众多人士瞩目相望,姑娘这一回,岂有人不知之理……”雪成又斟下两杯酒,“今后这江湖,便要多了一个‘红衣烈火,谈笑如歌’的女侠……” 连苼与他碰杯,轻撩面纱,以红袖掩面,一饮而尽。 “我做这些,只是出于良心,一个江湖正义人士该有的良心,太子不必敬我!” “好一个良心,雪成愧已……” “红衣期待,若有朝一日太子为帝,齐燕能在太子手中,复现曾经的繁荣盛世。” “是吗?”雪成端着白玉酒壶,起身踱步缓缓走至窗前,仰望檀邑夜色,端午之夜,四处灯花璀璨,处处焰火燃放,夜空里充满了神奇绚丽的明亮色彩,那忽闪忽闪的光泽,照耀在他玉雪般的俊容上,仿佛似雪般欲化了去,“这样的期待,还有人也曾对我这么说过,我又该,怎么去做呢……” 慕容雪成,我知道这很难,这条路或将夺走你太多太多快乐,可是,我相信你。 连苼望着窗前月下,那一抹雪玉般的身影,缓缓勾起微笑。她了解他,他绝非像表面的这般淡然犹豫,他的胸襟,他的气概,他的情义,他的睿智、他的满腹才识、满腹才情,他的虚怀若谷……他绝非是个软弱无能之人,他,——胸怀天下…… 清晨,曙光明媚,雪成将房门打开。 片刻间,四老出现在眼前,堵在房间门口,看来早已经迫不及待看到这一幕了。 “乖徒儿,那个……这姑娘……你们……”四师傅面红耳赤,支支吾吾。 “乖徒儿,嘿嘿,快说,她,她长得美是不美?”三师傅凑上来问。 “乖徒儿,你们有没有……”二师傅拇指相对,比划比划,笑嘻嘻的道。 “乖徒儿,说,女娃娃有没有欺负你?”大师傅则严肃的道。 “师傅,此是徒儿私事,既然洞房,师傅们觉得一男一女独处一室,除了交颈之欢还能做什么。”俊美无双的容颜上,浮上浅浅薄红,看似不好意思,四个老家伙都笑了,“那就是成了?哈哈哈!好好!” “你们听听,那女娃娃今儿乖得多,被咱徒儿收拾得妥妥的!” “乖徒儿,出息了!” “那是当然,他可是我们独行四老的徒弟!” “那个,师傅,天色已亮,让红衣先行离去,日后雪成自接她回东宫。”雪成淡淡的笑着打断四老。 屋子里,连苼伸了个拦腰,坐在床沿,红衣黑发面纱遮颜,看似羞羞答答,只等这四老开口点头离去,谁知他四人笑嘻嘻一道:“不急不急,你们才刚新婚,为师的四个有东西要送与你夫妻二人做为嫁礼。乖徒儿,叫上你娘子,乖乖的跟为师的走吧。” “什么?”连苼险些从床头跌下来。 “雪成承四位师傅受教,终生大事已累师傅,岂敢再贪嫁礼。”雪成心底忽又生出不好的预感,忙是悠悠然笑着婉拒。 “不成不成,我们四个好歹是江湖一绝,当徒弟的成婚,什么礼都没送,岂不贻笑江湖!” “乖徒儿,你放心,这礼啊,保准让你一生受用不尽……” “哈哈哈哈!快,跟着为师的走吧!” “女娃娃,可别想着溜哦……”四老精明得很。 第86章 成婚礼物 连苼嘴角几不可查的微微抽搐……老家伙,没事尽折腾这宝贝徒儿,这个太子,可怜呀…… “这里没人住?”檀邑城,原旧宫苑西郊一座别邸。 “这老皇宫,除了宁王所住的东南两宫还有些人气,这西北两宫,早已经荒废很多年啦。偶有些年迈的老宫人来打扫几回,根本没人住啦。”四老将连苼二人带来这西宫别邸。虽有冷情的湿尘味,四处显萧条,但依稀能辨当年的金碧辉煌。 “老头,干什么带我们来这里?”连苼着实猜不透他们的打算。 “咦,女娃娃,难道你不觉得这里很阔气,适合新婚夫妇居住吗?” “居住?”连苼将这两个字音拉得极长。 “哈哈哈!当然,你们得起码住上十天半月!” “老头,你们不是开玩笑吧?” “哼,”三师傅吹胡子瞪眼,把头一扬,“我们四个如何会与你这娃娃开玩笑!” “我不要。” “不要也得住!” “不要。” “非住不可!” “真的吗?”连苼忽然伸手,在老头蓬蓬的胡须上轻轻拂了拂,又笑了笑,温声软语的说:“老前辈……你们这样硬来,我恐怕控制不了,会想对你们那宝贝徒儿……使坏哦……要知道他武功虽高,可君子防不设防,总会有栽在小人手里的时候哦,比方,在床,上的时候?” “你你你,你个女娃娃,你简直好不害臊!” “不害臊?没什么不好的呀,不就和诸位老前辈一样?” “胡说,我们是当世大侠!”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连苼忽地凑上来,几乎已贴到了三师傅的面子上,老头一惊一乍跳开,“你,你看什么?” “看老前辈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啊?”连苼一双油手摸上来胡乱的抓。 “啊!我受不了!”三师傅抓头挠爪,飞快一点,再次定了连苼的穴道,气炸的老脸上转瞬便又红彤彤一笑,“嘿嘿,我,我这老头说不过你,你就先在这凉快凉快,哎呀,这天,你看,挺热的嘛!” “师傅,红衣她……” “笨小子!”二师傅一个楞头敲在雪成额面上,“她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为师的这是替你教训媳妇儿,你只准在旁看着,不准插手知道不,要不然,日后这女娃娃可就爬到你头上来,这怎么行,这岂不表示你四个师傅永远输给了那个死老头!不行,绝对不行!” “乖徒儿,都快中午了,你去,给为师的做饭,食材通通都买好了……” 大师傅慢吞吞开口道。 雪成摇摇头,“那请师傅且稍候……” 四老便坐的坐,躺的躺,盘息的盘息,纷纷在院子里悠闲的晒起了太阳。 夏日的骄阳,照着旧宫邸褪色的朱红琉璃屋瓦,耀得依旧光泽凌凌。那亭外一抹红影定在那一动未动,只清风之下,朱红的面纱时不时晃漾着旖旎的弧度。汗水渐渐湿了脊背,一颗颗香汗从两鬓滑下,连苼只觉得嗓子快冒出火来,心底已不知将这四个怪老头诅咒了几千回。 临近中午,御膳厨的方向飘来阵阵菜香。慕容雪成当初是不懂得烧菜的,太子只懂得品尝天下各色美食佳肴,可自从遇上这四位怪老头,被逼着当了四老的徒弟之后,四位师傅便不遗余力的压榨这位可怜的太子殿下,必得亲自侍奉他四老,且四人口味刁钻,世所罕见。 久而久之,这位太子殿下便真的练就了一手高超的厨艺,便是连区区一碗白米粥,经他手所熬,必也是绝顶的美味。 “玉笋蕨菜……” “桂花鱼条……” “八宝兔丁……” “杏仁豆腐……” “慧仁米粥……” “饭菜都已经烧好,四位师傅慢用。”雪成将烧好的菜一一端上桌,奉上碗筷米饭,四个老头一拥而上,“那个,乖徒儿,四位师傅一致认为,老婆不教不成器,你去看看你娘子,解穴可以,但是这午饭就免了,让她饿饿肚子,将来一定治得她妥妥的!” 雪成摇摇头,笑了一笑,便朝院子里走去。 “红衣姑娘,且莫责备四位师傅,他们绝无恶意。”雪成将连苼穴位解开,哪里等他啰嗦,人嗖地一声跑进御厨房,“渴死了渴死了!”连苼拿起水瓢朝缸子了勺了一大瓢凉水咕哝咕哝喝了个精光,再要勺时却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所拦,“红衣姑娘,此水未经过烧沸,喝了不好,且虽是夏日,喝了这凉水虽图一时之快,却多有不益,我早已烧好凉茶,就在桌子上。” 望一眼菜案上烧着的一缸子凉茶,连苼丢下水瓢,走过来喝了一碗,人忽地安静下来,雪成当她在生四老的气,便淡淡道:“姑娘放心,我一定向四位师傅说说,让姑娘早日离去。” 连苼捧着碗,背着身子,低声的说:“能得四老赏识,是红衣荣幸,红衣岂会不懂。虽与四老顽笑,但心中明白,太子不必担心。红衣只是……只是没想到,太子对谁都会如此细心体贴……” 谁?也不算是……雪成凝着她的背影,只是因为……因为她和连苼有些相似吧…… “红衣姑娘,想必你也饿了,坐下来吃饭吧。” 桌上一荤一素一汤三样菜,和盛好的米饭。 菜很普通,番茄蛋汤,青瓜小丝,红烧鱼块……刹那间一种灼热从眼底涌上来,但也有微微震惊,这三样菜……她还记得,当初跟他说,说每次吃到这三样菜,都会让她想到家的感觉。在这古代生活了这么多年,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是谁。 他为她做这三样菜,莫非他觉得她…… “菜很普通,不知红衣姑娘是否吃得习惯,只是当初,有位朋友说吃这三样菜,能尝到家的感觉,不知不觉,就做了。” “太子的朋友?”连苼低低道:“是传闻太子的伴读,那位楚公子?想必能吃到太子亲手做的菜,也只有他了吧。” “是她,说起来,连苼的性子和红衣姑娘你,到有些相似,若能相识,也许能成为知己好友。” “看来太子很是欣赏楚公子。” “连苼是个值得人欣赏的人。”雪成淡淡的说:“你慢慢吃,雪成需到前头侍奉四位师傅。” “真是傻子,竟一点都不怀疑!”连苼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叹息一声。 ………… 四老一改嬉笑的神态,都不约而同多了些正经,可正经里却又添了抹异样的光泽,似乎他四人都在引颈期盼着什么天大的好事情,整间屋子里,充斥着莫名的兴奋。四个淘气的老头,不知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连苼与雪成并肩立于屋内,大师傅走出来,道:“雪成徒儿。” “大师傅。” “经四位师傅商量过,打算送你们夫妻一样嫁礼。” “师傅请说。” “你们可曾听说过『倾城无双』?”大师傅背转身,捋须仰首。 “倾城无双?”连苼与雪成侧眸彼此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可是那倾城剑法?” 连苼微微惊疑,“是前夏朝亢帝时期,皇家铁骑主帅之一,白飞烟前辈所创的绝技?” 雪成则接着连苼的话道:“听闻此绝技,白飞烟前辈从未在人前施展过,是以江湖上鲜少有传闻,更有说,这不过是白飞烟前辈传奇故事中,百姓所杜撰出来的一部分罢了。” 大师傅仰头大笑,“想不到你们年纪轻轻,见识不短。这天下对此事知者甚少,不错,很多人都以为这只是杜撰,就连白飞烟的后人,惊鸿岛的人,也未必全都清楚。但这‘倾城无双’倾城剑法,的确存在!” “真有其事?雪成曾闻,此倾城剑法一出,天下武功皆废!”雪成目露惊异的光泽。 “白飞烟女侠人所敬仰,倾城剑法必定威力无穷!”连苼也是兴奋莫名。 “哈哈哈!不错,白飞烟曾是世人所敬仰的女侠、女将军、女英雄!关于她的传奇故事数不胜数,人皆耳闻!” “这么说来,师傅有此倾城无双之剑法?” “所谓倾城无双剑法,听者皆以为该有名剑相配,实则,当年白飞烟武功绝顶,出神入化,早已不需用剑,任何东西在她手中,皆能为剑。是以倾城无双剑法,并无名剑相配。不过……”大师傅忽然转身,宽逸长袍一挥,两把雪玉剑既出现在眼前。 大师傅手拖二剑,只见那剑造工精致得出奇,通身雪玉锻造,剑长三尺,剑身轻巧细窄笔直,一剑刻凤,一剑雕凰,凤为雄,凰乃雌,成双成对,凤凰于飞,争相夺目。 “不过你二人功力虽已算上上乘,但比白飞烟女侠多有不及,所以为师赠你二人此剑,好练倾城剑法!” 连苼望着那通身莹透的玉剑,心底惊讶,“老前辈竟知‘倾城无双’?” “哎呀,女娃娃,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三师傅和四师傅一个跳出来,一个跑出来,异口同声的说:“这老头不止懂倾城无双的剑法,而且已经练到了第九层,连我们几个都望其项背。只可惜呀只可惜……” “可惜什么?”连苼雪成也异口同声问道。 第87章 成 “只可惜这老头一辈子没讨得到一个老婆,就算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也不能使用啊!”四师傅惋惜的说道。 “是啊,是啊!这老头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喜欢他的他不要,一辈子打了光棍,要不然,他要是用这倾城剑法对付……”二师傅说时目光对上连苼,“对付你师傅,你师傅那一定得惨败呀!” “这和讨不讨老婆有什么关系,莫非,”连苼道:“此剑诀,必得夫妻一体才方可使用?” “哎呀,我就说这女娃聪明绝顶,你看看,她一下就猜出来啦!”三师傅笑嘿嘿的说。 大师傅点点头,缓缓道来:“这是白飞烟定下的规矩,后人凡能承此倾城诀者,皆得与结发的另一半同练,才可以使用。所谓‘倾城无双’,实则得成双成对才能达成。从来都无人肯违背白飞烟定下的这条规矩。” “惊鸿岛乃是白飞烟后人,他们可有此剑法?”雪成问。 “此诀只授外人,授有缘之人,惊鸿岛从来不知!”大师傅含笑的说道。 屋内片刻的寂静,连苼和雪成心里均是久久无法回神。 这是世人敬仰的白飞烟女侠、女将军、女英雄所创剑法,得之,是何等幸事! 只是她和他,这一场假的婚事,若练此剑法,岂不有辱白飞烟前辈。 “四位师傅,雪成惶恐,自知不适练此剑法!” “四位前辈,红衣惶恐,自知不配练此剑法!” 二人异口同声婉拒。 “什么?!”四老不约而同蹦达起来! “这是何等荣幸,这是世人所希翼的绝世剑法,你们、你们两个兔崽子,居然不领情!”大师傅气哄哄的吼了起来。 连苼捂着发麻的耳朵,然后笑呵呵的道:“非也非也,老前辈,您别生气,小辈的资历太浅薄,真的练此剑法,恐会折辱了白飞烟前辈,那样一来,岂非害得大师傅信誉受损?我怕死了后下了地狱,白飞烟前辈都不会放过大师傅你哦……” 二师傅的嘴角微微的抽搐,“淘气!” 三师傅一个楞头敲在连苼面额上,“敢诅咒你大师傅下地狱!” “四位师傅,雪成也赞同红衣所说……” “混账!才一个晚上你就帮着你媳妇,为师的白教了你!”大师傅怒发冲冠。 “师傅……”雪成拿四老莫可奈何。 “好了!”大师傅发话:“这倾城剑法,你们夫妻二人,不练也得练。几时练好几时才能出这宫邸,否则这一辈子都不必出去,除非等我们四老都死光了!哼!” “看来我们注定要辜负白飞烟前辈所创的这套剑法了……”望着四老离去的背影,连苼低声道。即便练了此剑法,除非她与慕容雪成是真夫妻,否则此生都不得使用这套剑法。 “师傅他们……”雪成凝着四老仙风道骨的苍老背影,忽有一种微微的忧愁掠过心头,他们四人,武功再如何高强,都已是百岁老人,人非仙,终有离去的一日,也许,这四位老人不久便都会追随那位老前辈而去…… 连苼侧眸望一眼雪成,心底忽有丝弦被触动。 想不到他身为太子会有此奇遇,又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和他共练倾城剑法。 ………… 连苼不得已与雪成在别苑宫邸住了下来。 大师傅不遗余力的将剑法教与他二人。 剑诀、剑招、剑式通通授完,至少也得十天。 风清扬自是能找到雪成,雪成命他送来几套换洗衣裳和日常用品,又为连苼同样准备了两套干净的红裙,“见你喜穿一身朱红,便让子阳照样新做了两套,看样子,至少得有十天我们出不去,若有书信要捎带,我让人替你送去。” “太子考虑周全,红衣并无特别想要的。至于书信,不劳烦太子。” 雪成优雅微笑,心想她既是凰门会一门之尊主,门下高士甚多,何须他来担忧。 “夜色将晚,我先去做饭。” 这第一日,他二人便被关在厢房里,背熟口诀。 每晚上连苼睡床,雪成睡木凳。 第二日,大师傅教习倾城剑法第一层——‘陌上花开’。 第三日,大师傅教习倾城剑法第二层——‘玉桥流水’。 第四日,大师傅教习倾城剑法第三层——‘双雁南飞’ 第五、第六、第七天已过……连苼和雪成已习到倾城剑法第六层‘百花他杀’。 房间里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稍做了妆点,看着也像个新房。 桌案上,龙凤红烛轻轻摇曳。 连苼坐在床头调息静气。 约莫半个时辰后睁开眼睛,只见雪成倚在那椅子上,坐于轩窗之下,白衫如雪,笼着一层银白色的月光,愈发显得皎洁耀目,那飘逸的长衫,闲闲的从椅子上垂在了地上,铺陈如云,柔软的墨发从他清削的肩头滑落下来,衬着高雅深挺的侧面鼻梁,幽幽的眸光里,是淡淡的柔,点点的忧,丝丝的凛然不可侵犯和一分天生王者的莫测的气度。 他静静的斜倚在那阅书,仿佛就像是一幅写意的水墨画,怡人悦目。 连苼伸了个懒腰,望着雪成,忽然一笑,“不知太子在想着哪位佳人,想到如此出神?难道是担心佳人因红衣而吃醋?” “嗯?”他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已久,此时她说话的声音将他拉回,却一时间思绪飘荡。墨发滑落在他胸口,眉眼间有些淡淡的悲哀和失望。而他手中的书页,已经大半个时辰未曾翻动,是以,连苼才回调侃他,是否想起谁了。 已经七天过去,其他人找不来,进不得,但连苼不可能找不到,也不可能进不来。 可七天过去,他却始终未见她出现。 换成往年,他若失踪三天以上,她必然会想尽办法找到他,哪怕知道将他带走的是四老,她也会担心他是否吃得好穿得好过得好。可是这一次……她不再将他放在心中。 “她……”雪成望着连苼,隔着面纱,仿佛眼前浮现出那张日思夜念的脸来。 眸中覆上一层迷蒙,那份失落似乎更浓了,他从不轻易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喜怒哀乐,他说,那是为君者必修课程,所以他的脸上永远都是淡淡的优雅的,高贵的微笑。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失落,他的情绪低落都展现在她眼前,连苼忽然心头一动,难道,雪成喜欢上‘红衣’了,不会吧? 望着眼前这抹绯红的身影,雪成不由自主,缓缓道来:“她怎么会吃醋……也许……她反而会替我感到高兴……她从来都是如此,为我牵线搭桥做红娘已不是一次两次……可她……可她……” 那声音越渐越低,越浓越伤,“可她啊……” 失落而悲哀的一声轻叹,却忽如惊雷击在连苼的脑海中,不会……不会吧?! 当惊雷从她脑海中轰然裂开,耳旁继续环绕着雪成的声音:“可她啊……从来不知道我有多么的生气,每回她开心的做一次红娘,我就像得了一场风寒,高烧得肺腑也疼痛着,可是她永远都不会明白我的失落是因为什么……她不会知道……” “连苼……连苼她永远不明白我的心……” “我的心,早已经被她拿走,掏空……” “她啊……她……” 那语气淡淡的疼,淡淡的伤,仿佛在人的心头一寸寸裂开,撕裂成伤。连苼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呆怔,耳旁如泣如诉的话语,绵绵如风缠绕过来,缠在她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就像这世间最明亮的一团火,也是这天地间最明媚的一缕骄阳,因为有她的存在,我才感觉到温暖……”他沉浸在浓浓的情绪中拔不出来,一时间将满腹的心语,依着这样的夜,依着一个聆听者,依着皎洁的月光,依着清亮的繁星,将所有压抑数年的心语,情不自禁便通通说了出来。 “我以为她永远不会离我而去,可是她却离我越来越遥远,而我只能……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连挽留的资格……都没有……我都没有……” “我想给她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却只能以‘亲人’的身份关心她以朋友的身份爱护她……亲人这两个字……连苼她不知道,她也不懂,她不明白,这两个字,就像一把枷锁……将我压得几欲碎裂……” “红衣。”他再次渐渐的抬眸,望着眼前的朱红面纱,眸光迷离而灼热:“我很怕,终究有一天,她会从我最至亲的人,变成我的敌人,我怕连苼她会选择———不论任何时候我绝不忍伤她一分一毫……” 忽然淡淡一叹,话已顿下,“红衣。她,是个男子。” “是楚公子?”连苼的嗓音,微不可查的有些颤抖。 “是,是她……”他那么忧伤的笑着,笑得令人心疼。 他望着她,虽看不见她的脸,却像透过面纱望着命运,望着老天对他的捉弄。 那么悲哀,那样淡然的语气,却带着从容的坚定,告诉一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的女子,告诉‘她’,他埋藏在心底的结,全然放下了太子的尊严。 “为什么,太子为什么喜欢上他呢。”连苼久久无法言语。慕容雪成,你竟…… “如果有答案,或许老天才能知道。”泪从他眼睑下方,几不可见的滑下一颗,瞬间隐没在夜色中。 泪从她脸庞滑下,不知不觉汇聚成河,不知是痛是惊是讶然还是其他任何任何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起勃发,让她心头猛的发酸,止不住的便想流泪,甚至险些便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可最终,只能从齿逢里,挤出两个字来:“……傻子。” 只她自己可闻,回荡在心头。 第88章 倾城剑法 另一间房间里,四个老家伙一反常态,格外沉默。 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你叹一口气,我哀一口气,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五心烦躁。 三把沉沉的叹息声,无语望天:“唉!” “好了,老头们,你们烦是不烦?”大师傅一张脸快沉得滴出水来。 “你们说说,这个小崽子,他竟然糊弄他师傅,原来他跟那红衣娃娃,根本就没洞房嘛!”二师傅不停的摇晃着白须重重的脑袋,大声叹息的说:“他非但没洞房,而且这臭小子他,他竟还喜欢个小子!” 四师傅痛心疾首的说:“不行不行啊,我们独行四老的徒儿,怎么能是个孽障?”非得把这小崽子给扳直了! “其实,我觉得……” 三师傅蹲在椅子上,摸了摸白花花的小胡须,“嘿嘿,那个,喜欢男子好像也没什么嘛!” “什么?!”三个老头蹦得比天高:“死老头,你脑子没烧坏吧?” “别急别急,我老头也只是一说嘛,现在他和红衣女娃练了倾城剑法,那当然只能断了他‘龙阳之癖’的念想,否则我这把老骨头下了地狱,可真拿何脸面去见那白前辈哟!” 老头们猛擦了一把冷汗,三师傅在房间里踱步来踱步去,摸着小胡子,半笑半恼的说:“你们说说,这个小子,他看着正正派派,斯斯文文,干起事来比我们四个老头还邪门!我就说那,那什么那楚连苼那小兔崽子,当年我就该一巴掌呼死了她!也不能让她把我们乖徒儿的心给,给掏走啦!” 大师傅抛来一句,“可老头你当初,却很是喜欢那小兔崽子?” “有吗?有吗?”三师傅抵赖不认。 “要非我四人立誓只收一名徒弟,你早已有心要收那小兔崽子为徒儿,当初,背地里你这老头可没少指点那小兔崽子,要不然,那小兔崽子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哪里还能闯出这般祸害来,生生糟蹋了我们那乖徒儿!” “哼哼哼,那小兔崽当年把我气个半死,我老头怎么,怎么会喜欢她!” “罢啦,你们别吵啦,现在问题是,如何乖徒儿跟他媳妇洞房,断了他对那小兔崽子的念想。” “唉,这个难办啊,咱们,咱们几个老不修的总不能强行让他夫妻俩……干那回事啊?” “其实,我倒有一法子。”三师傅神秘兮兮的说。 “什么法子?”其余三人齐齐的问。 “那个嘛,就是……这个!”三师傅掏出几颗红色药丸,献宝似的笑起来:“很甜的,我,我拿它来当糖果吃!” “这个是?”三老齐齐凑上来打量,大师傅又捏起一颗闻了闻,三师傅红彤彤的老脸上,一对眼睛笑成了月牙形,“哎呀老头们,你们不用看啦,这个,这个就是用来,用来增强悻欲的嘛,是‘红香散’!” “什么!?”三个老头齐齐跌倒,“老头,你拿这———你拿它当糖果吃?” 二师傅脖子一扭,淘气一笑,在屋子里蹦来跳去,“哎呀,这个真的是味道很甜很好吃的嘛!我,我老头又很是喜欢吃甜食的你们是知道的嘛!” “这‘红香散’药性极强,你吃了竟……竟没反应?”三个老头齐齐汗颜。 “哈哈哈!我是什么人,这小小‘红香散’岂能对我有用,不过就是吃了之后有点点脸红,身体发热,像是,像是喝醉酒一般舒服。”二师傅舔舔嘴,说罢就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嚼,“要知道这东西很难得的,为了能够经常吃到,我把做这‘红香散’的家伙给捉了,关了他一个月,让他给我老头做了够二十年都吃不完的量啊,哈哈!” 三个老头的嘴角齐齐的,微微的抽搐着…… “只是乖徒儿的功力不弱,这药说不准对他也没用?” “笨老头,这不好解决嘛,一次给他吃一抓!”三师傅十分自豪的道。 “……”屋内有片刻的寂静寂静寂静…… “这个办法,是否太无耻了些?” “好像太卑鄙了点?” “貌似太龌龊了些?” “不要?不要我老头子可就都吃了!” “好吧。”三人妥协,四老达成共识,决定做一件这辈子最离经叛道的事情。 ………… 锦站在门前,轻叩响门扉:“公子,锦为公子端来点心,公子是否尝点?” 好一会,屋内没有回答,锦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只见萧绝静坐在那,兀自沉思。 锦知道,他很不高兴,自从江湖会那天后,他的双眸里就笼罩着一层像失望,又像悲哀的怒意。她并不以为,他是因为宁王这次计划失败而不开心,那种眼神,像是对最爱的人的惦念,最爱之人带给他的伤痛。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会被他这样的男子放在心上? “公子?”锦又轻声一唤。 “先放着吧。”他寥寥回了一声。 已经第七天了,江湖会那晚后,翌日他收到凰门会中人暗送来的一封书信,信中写着,她被独行四老所胁迫,直到她出现之前,让他不可回国子监,他自然明白其中意思,当日便遣了南星回国子监去,他独自留下来,隐藏了行踪。 只是那信中也仅止于此,旁的并未细说,但心中隐隐的察觉到不安。 独行四老,为何要将她带走?她,不是楚连苼,而是那红衣女子。 独行四老乃是太子的高师,别人不知,他却是清楚的。听闻太子亦着人送了书信回国子监,如今七天过去,太子也不见其人,不难猜想,九成九是和连苼在一起。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太子也发觉了连苼女儿身的秘密? “锦,为我宽衣吧……”萧绝低声道。 “是,公子。”锦上来服侍,经过几日,她的动作熟练干净,宽衣,挂袍,解开束发冠玉。 “你下去吧,明早再来伺候,我要歇息了。”萧绝墨发披肩,着白色中衣坐在床头,盯了她一眼。 “公子晚安,锦告退。”锦微微欠身,便默然出了房间。 坐在床沿,直到锦离开,夜色中他低沉唤道:“追风、逐影。” 话落时,房间内已多了两个人。 “查到了吗?” “在西宫旧苑邸。” “人呢?” “有楚公子,独行四老,还有太子……” “继续说。” “楚公子和太子夜夜独处一室,室内挂着红绸喜字,燃着龙凤喜烛,似乎二人已经拜堂成亲,在西宫旧邸内像是在练剑,但具体不知。”逐影说话,黑色软面下,视线睇向坐在床前的萧绝。那一眼,不由得一惊。那双绝美的深邃凤眸,仿佛含笑,却又似是要将那冬夜的寒霜,冻结到人的骨髓里去,笑意下是肃杀的嗜血之意! 烛光下,床影前,那抹孤绝的身影轻轻晃了晃,嗓音压抑沙哑:“你们下去吧。” 当二人影消失无踪,徒留烛光满室,那月清如银,蝉鸣低低,蛙声阵阵……他的心却如同灌注了九天上的千年寒冰。 苼儿,你竟敢与他拜堂———你竟! ………… “倾城双剑,练到第七层,两人之间的默契定要密合无间,层次越深,煞气越深,分神走意,必要伤及己身,你们两个人可都记着了?”大师傅端着一杯热茶,望着二人,不紧不慢的提醒着。 连苼和雪成并肩立着,手持玉剑,雪成点头,“雪成谨记师傅所诲。” “嗯,很好,那就开始练这第七层,”大师傅说毕后,连苼和雪成各持一雪玉剑,分开,稳步,运气于指端,朱红面纱下容颜虚渺,面纱轻飞,衣袂翩扬,清风下她看似如展翅欲飞的蝶。而另一端雪成白衣胜雪,芝兰玉树,黑发飞扬,俊美宛如谪仙。二人四周无风自动,满地的青草也被刮着飞上了半空。 大师傅端坐一旁指点,一边念着第七层剑招的口诀,一边观察二人的走势。 只见二人运气挥剑,玉剑剑光闪烁,编织成密密齐齐的白芒,仿佛是天罗地网般笼罩而来,一旁的三老均目含赞叹徐徐颌首,“这两个娃娃,果真是当世的奇苗子啊!” “是啊,除了楚连苼那小兔崽子,还有那萧庞的儿子,想不到又多了一个女娃!” “跟乖徒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唉,可惜,可惜……” “三精汇聚,看似无形实有形,虽是有形却无形,运气于无形,化剑为心!”大师傅浑厚苍老的嗓音隔空传来。 一剑如虹,气贯长空! 一剑似雪,矫若游龙! 双剑织出绚烂的白色光芒,那风清阵阵中,那一抹红的如霞,白的似雪,构成一幅绮丽交融的绝美画面,那画面动人心魄,柔柔颤颤,剑光泠泠,衣袂纷飞,发丝如瀑,丝丝缠绵,“嘭!”“嘭!”“嘭!”亭子四周水面的水花飞溅而出,爆向半空! 漫天水花雾珠之中,剑影愈发的绚丽纷呈,那剑气忽而凌厉如霜,忽而轻柔若水,忽而势不可挡,忽而嗜血天煞,忽而柔情万千,忽而化为一体,又似有凤凰成双,冲天而飞,一雌一雄,惊艳天地,光芒刺目! 然而正当那剑气凌厉织就时,半空里却传来雪成的喊声:“红衣,当心!” “啊!”连苼已不及躲避,面上的红纱裂成两半,翩然落地,她在刹那间回神,以如瀑乌丝甩向面前,遮了露出的容颜,而飞溅的水花之间,雪成正欲飞来将她接着,却为那恍惚的一瞥,而心惊! 第89章 陷害徒弟的极品师傅 她……是错觉么?那张脸……为何会……呵……又怎会呢……他竟思念如此…… 连苼落地,手挥下之时,已割裂裙角一片,绑在面上再次遮上容颜。 雪成落地,如雪一片,淡淡而悠远的立在那儿,发在风中翻飞。 “你!”大师傅霍地冲上来,勃然大怒,“徒儿!好好叫你媳妇收敛收敛心神,亏的只是破了面纱,你们当这倾城剑法是如此好练的!若不专心致志,必伤己身!哼!”大师傅难得生了气。 “老头,罢啦罢啦,你看女娃的脸都白啦,她,她肯定知道错啦。” “是啊是啊,这些天来,他们俩夫妻还是很默契的……” “不过,你大师傅说得对,女娃娃,怎么你今日这般的不专心呐。” 四老吵吵嚷嚷说个不停。 连苼心底一叹。 自昨天晚上听了雪成说的那些话,她就无法再心无旁骛,昨天一宿未眠,今日精神自然萎靡不振。 嗳……她失眠,就好比天下红雨,真的是很难得的奇观…… “大师傅,天已近午时,雪成先为四位师傅准备饭菜,就让红衣暂且先休息。”雪成收剑入鞘,走上来看着连苼道:“红衣,我见你面色不佳,不若先回房,待用过午膳我们再接着练。” 四老于是回到屋内,连苼淡淡露出一笑:“太子,多谢。” 雪成轻轻颌首,便提剑行向御厨房去。 连苼随手揪了一片树叶于指尖,肩也跨了下来,顶着炎热的阳光一步一怂慢悠悠回到厢房。 御厨房门口,雪成的脚步却忽然停顿下来,宽逸白色的长袖内,隐隐有几滴鲜血顺着手腕滴落下来,其实他今天也走了三分精神,以至于被她的剑气所伤。 仰头抬望着明媚的阳光,清新的树叶,芳草寂寂的庭院,这旧日的宫苑,仿佛还依稀闻得见曾经齐燕繁盛之时的热闹,清风中微微的有丝花香飘入鼻端,他却觉得那阳光莫名黯淡了起来,一声低低的轻叹,从嘴里溢出,“如果连苼是个女子……如果……如果是个女子……” 此时此刻,另一间房屋内,四老坐的坐,站的站,喝茶的喝茶。 “哎呀,奇怪!奇怪!” “老头,你走来走去搞什么?” “你们难道没看到?”三师傅挠着头说:“刚才那女娃危险之时,避开乖徒儿那一剑,使用的那一招好生熟悉!” 三老异口同声道:“当然熟悉,那一招就是你的绝活!” “哦?你们都看到啦?”三师傅愈发不解,“奇怪,这个女娃娃,她怎么会懂我的招式呢?” “你这一辈子,到处拿武功换吃的,偶尔教给这人一招半式,偶尔又教给那人一招半式,看到有懂你武功者也不是一次两次,我们可不觉得奇怪。”三老淡定的说道。 “可是,怎么老头我不记得有教给一个这样穿红衣的娃娃?”三师傅绞尽脑汁的回想,“就算我真教了她,怎么她像是不认识我这个老头子?” “你老啦,记性不好,再且,你从来只认吃的,那些人恐怕你早已不记得几个,更何况这女娃还戴着面纱,说不定,她也不愿意认你这怪老头。” “对了,怪不得她不肯摘下面纱,原来是认识你这老头……” 三位师傅一致认同的说道。 “哎呀,不对不对,真的有哪里不对劲呀!”三师傅着急的走来走去,索性跑到了屋外冥思苦想去了。 今夜无月,银河西流而去,漫天星子华彩闪烁,妖娆竞艳,将天幕点缀得绮丽如梦。 夏夜的暖风,摇曳着淡淡的烛光。 雪成从椅上下来,细缓无声的脚步踱至床前,无形的手撩开床幔,床上躺着的女子,依旧戴着面纱,从额头至胸前,将整张脸遮尽,只柔软的面纱下,勾勒着旖旎流畅的曲线,她的额头,她的鼻子,她的唇,如一朵盛在清寒中倔强的红莲花,遗世而独立。 静静注视着她的睡颜,眸中光芒变幻不定,如闪烁在夜风里的烛光,忽明忽暗,忽而温柔,忽而凉淡如水。 他缓缓的伸出手,想掀开面纱,一窥她的真容。 被衾内,连苼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成随时出招的姿势。 当时间如沙流过,她以为,慕容雪成会揭开她的面纱,可面上紧挨的一寸的手指,却忽然收回,又过了会,她听见一声悠悠的平静的叹息,便闻脚步声走开。 嗯了一声,她佯装翻动身子,借着面纱的遮掩,昏暗的光线,她见他立于窗前,背影倾长,仿佛要随那月色融化了去。 ………… 第十日,倾城无双剑法,剑招愈到后头愈发简洁,而这最后一层…… “倾城剑法最后一层,第九层,无一招半式。”庭院里,大师傅悠闲坐在椅子上说道。 “无招无式?”三师傅道:“既无招无式,何以为剑?” 大师傅放下手中茶杯,起身,望着站立在跟前的连苼和雪成,道:“这最后一层,乃是‘倾城无双’最高境界,叫做‘莫叹倾城’行剑时可无拘无束,无章无法,将你二人彼此最厉害的绝招使出,二合为一,双剑合璧,其力量可增双倍,如此便可所向披靡,无人匹敌,这便是倾城剑法至高境界。” 连苼与雪成相视一眼。也许这倾城剑法,她和他,这辈子都不会用它,又何谈双剑合璧? 大师傅缓缓又道:“白飞烟女侠‘倾城无双’的剑法,为师的郑重交给你们夫妻二人传承下去。只要你二人齐心练习,将这套剑法掌握,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自然功力更上一层楼。不过……” 话音一顿,大师傅才接着道:“所谓倾城双剑,此剑法的最关键处,乃是二人的默契和恩爱,如果夫妻不能同体,两心无法靠拢,那么这套剑法无疑等同于废,其最高境界亦无法发挥出来,切记。” …… 雪成推门而入,四老都坐在房里。雪成先是上前淡淡一施礼,“四位师傅,找雪成有何事吩咐?” “雪成徒儿,过了今夜,四位师傅便要离开了。”大师傅低声的道。 “四位恩师在上,徒儿雪成敬拜!”雪成掀开衣袍就地一跪,叩首谢恩,双眼灼热。 “起来吧,来,先把这药吃下,为师的离开前,尚有事要交代于你。”大师傅淡淡说着。 “此药是?”雪成望一眼桌上七颗红色药丸。 “啊,这个是固本培元的,你刚练倾城剑法,吃了以防走火入魔,为师已给红衣娃娃吃下,为防万一,你也都吃下吧。”大师傅白发胡须之间,那双苍老的双眼,也不禁掠过一抹难得的不自在。 “谢师傅。”雪成不疑有他,将药都吞入腹中。 “这是四位师傅留给你的包袱,日后再行打开。还有,要切记为师的话,雪成徒儿啊,你……” 大师傅欲言又止。 “师傅……”雪成忽生出一丝悲凉。仿佛此一别后,将再无法得见四老。 “好啦好啦,老头你都多大人了,做起事来磨磨唧唧,行啦行啦,咱们又不是不回了,乖徒儿,去去,这最后一晚,一定要好好陪着你媳妇,日后可一定要八抬大轿将她接回你东宫去,不能让那老头嘲笑咱们欺负女流之辈!” “乖徒儿,你去吧,明早再别。”大师傅低声的道。 “四位师傅亦早些休息,雪成回房了……”雪成躬身一揖,便飘逸而去。 四老飞快将门阖上。 “嘿嘿,不出百步,乖徒儿体内的药效便要发挥作用。”二师傅嘻嘻的笑道。 “唉,想我四人临死了,竟还干出这么件不体面的事情,哎,丢人呐……” “这是为了乖徒儿好,咱们几个老不修的,总之,总之脸皮也不薄不是……” “你啊……”三老齐齐摇头,无奈叹息。 果然刚进门,这厢雪成便觉头脑涌上一股奇异的热量,眼前一晃,整个身子便重重歪在门扉上。他试着运力抵抗,却只觉运气无力,而这股莫名的热源更是源源不断自体内某一处爆开。脉搏飞速跳动着,那一颗心仿佛欲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脸上也火烧般的热辣,俊美的脸庞,像是一块绯红的玉璧,迷离的眼眸里,渐渐覆上一层火焰般的浓浓欲,望! 这感觉……难道是?! 雪成已经猜到了什么,一种惊愕、忧急、窘迫不断在面上交替变幻。 师傅啊师傅,你们岂可对徒儿如此……唉…… 强自撑着意志就要转身出门,可那门岿然不动,任他如何都无法得其门而出,当下不必再试,知道四老是铁了心了,恐怕连翻窗也没机会,况他此时已经无力运功,只觉那股强烈的欲,望一阵阵随着热量散发冲向脉搏,此药效激烈,又吃下不少份量,他如此内力深厚之人,也已觉把控不住! 踉跄几步走进房间,仅仅是几个步子,就觉神智已经快脱出掌控外。 今夜房间里的烛光格外明亮,床铺上躺着‘红衣’,被衾是叠好的,她完好的躺在那,曲线在丝纱的红裙之下若隐若现,只一眼便让他觉得热焰烧身,于是再不敢靠近半步。 当下也知道,她必是早已经被四老点了软穴,力如游丝,恐怕此时连一句话,一片树叶都拿不动,而他想解也解不了。 第90章 她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当他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连苼当下了悟到什么,心底已将四个老家伙咒骂了上千次。唔……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为老不尊,离经叛道的老头,老前辈啊,你们简直卑劣啊,简直无耻啊,简直寡廉鲜耻啊…… “嗯……”她再次试着动一动,可因为浑身软如游丝,反倒从喉间溢出一声低吟。 心底唬了一跳,连苼大惊失色,这声音……该死! 忙闭紧嘴巴,以防再溢出一丝一毫的温声软语。 可连苼此刻却急出了一身冷汗,哪里有闲心欣赏那张越来越近的俊脸。 “慕容雪……成……”艰难的话语从口中喊出,却成了呢喃的呓语。见他神智涣散,一步步靠近,连苼急了。 更要命的是,他发丝散乱,正开始一边宽衣解带散热,连苼急得想骂人祖宗。 死老头,别让她逮着机会! 不过……不过……眼前她这条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喊破喉咙也没用了…… 慕容雪成!你,你不可以这样!你是定力如此深厚之人,你不可以屈服在你那四位老油条的婬威之下啊啊!哎哎哎,任她心底怎么样大声的呐喊,可这家伙此时如何还听得见…… 你你你…… 慕容雪成! 完了…… 地上逶迤着件件衣裳,再往下褪,便只剩赤倮的身子…… 只是……想不到他那看似清瘦的身材,原来如此精壮结实,线条可谓完美宛如雕塑,白皙的肌肤,匀称的腹肌,宽挺的腰身,性感得几欲喷火,最后一条裤子,已松垮垮搭在腰下,简直比不穿更要人命,想不到原来他也有如此性感的一面嘛…… “嗯……,慕雪……成……,你……” 连苼试图运功冲破穴位,可最终依旧失败,四老的功力她还是差了一大截的。反而挣扎间,从她喉咙里再次不自觉溢出一声声低吟 幽暗却又温暖的房间里,橘色的光晕点点摇曳,丝幔轻轻飞扬,那一片绯红滟涟的天地间,她如一朵待人采摘的红莲,静静的而看似无助的躺在那里,那一段风流身姿,仿佛正等着他温柔的抚慰…… 渴望的烈火,激烈的燃烧着,焚去了他所有的神智,意识告诉他,牵引着他朝她靠近。 朦朦胧胧光线里,混沌意识中,烈焰般的火光之间,仿佛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浅浅绽开微笑,“慕容雪成……”那一声声清诮的呼唤,从遥远的曾经传来,“慕容雪成……”那双明媚清锐的眼眸,凝着他,望着他,看着他,那一脸的笑容,恍若流年光错般的炫目,如翩飞的蝴蝶,美轮美奂,在召唤着他…… “连苼……” “……连苼……苼……” 慕容雪成!你你你,你不可以这样! 慕容雪成,你的定力呢定力呢,拿出你的定力来,不可以被万恶的‘春……药’打倒呀! 慕容雪成!你一定行的,呼吸呼吸!吸气吸气!呼,呼,呼…… “唔!!!” 慕、容、雪、成!你的手,到底在摸哪里啊…… 从他鼻端喷薄的热量,越渐越热,越来越浓,将她挠得欲哭欲笑。 “唔!”好痛。 连苼忍不住一阵龇牙咧嘴,敢肯定自己的肩膀一定被太子咬伤了。 莫非,她真的就这样被慕容雪成他…… 心里一丝丝酸涩,忽如泉水涌来。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那一双狐狸般的凤眸。萧绝,他若知道,怕是必然会…… 无力的双手,无力的攒紧,如果这是天意弄人,她连怪谁恨谁也不知道。 那个人,如果可以,她本是想将干干净净的自己给他…… 一颗滚烫的泪珠还是无力的从眼角掉落。 …… 就在她缓缓阖上双眼,等待被占有的那一刻,却觉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身上陡然一轻。 这一刻她是欣喜的,这一刻她是感激的,这一刻她也是心虚的。 只是烛光忽明忽暗中,当她看见一道劲风冷冽如刀,就要从雪成的头顶劈下来,她还是下意识开口,奋力喝止:“住手……”那一下,几乎已经迸发出全身所有的力量,微弱的传进萧绝耳中:“别……伤他……” 她的目光是如此担忧,怎么,怕他一手,将太子劈死? 如果他晚来一步,她是否就已经—— 想到刚才太子险些将她占有的一幕,便只觉心也要爆裂开来!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在心头连咒骂了三声,可那张狐狸般的面皮上却是勾起一抹深深的,可怕刺人的笑意。 阴鸷漆黑的眸光,穿透夜的寂静,幽幽凝着她。 僵持了片刻之后,他的手指点下来,那一劈终究是收回,雪成被点穴位滚在地上昏厥过去。 萧绝走到床前,身影融化在夜色之中,今晚的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衣裳,黑衣黑发黑鞋,邪魅得令人心惊。注视良久,他才缓缓伸手出来,先是手指从她脸上滑下来,落在雪肌一样的肩头,那里有被雪成所咬伤的一块伤疤,手指摁下来,摁着那块伤口,似乎想抚平它,带着不遗余力的怒焰。 “呲!”连苼疼得皱起眉心,一颗泪珠还犹自挂在面上。可她又动弹不得,全身如泥柔软,只能使劲瞪他。 半晌之后,他手指运力,将她穴道通通解开。 那一下气走全身,劲已恢复七八成。她一个猛的坐起,将滑落的衣裳拉起,看了下受伤流血的伤口。她发丝凌乱,仪容不整,香肩裸露,面色潮红,此时此刻看起来像是一朵滴水的红莲,妩媚而撩人。 他缄默,她无声,二人的目光隔着烛光对峙。 她本以为自己,会像个小女子扑进他怀里哭泣,又或许弱弱的说一声抱歉,可胸腔里百转千回之后,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又被他那一脸的怒火弄得心烦意乱,反倒轻松了不少。望了望地上的雪成,她起身下地,不顾衣衫不整,先是替雪成披上衣裳,又探了探脉象,确定没什么大事才放心下来。 头顶上,传来萧绝冷冷的,咬牙切齿的嗤笑:“我似乎不该来打扰了你们的好事?” “可你已经把人放倒了。”连苼好心提醒,自顾的将雪成扶起,吃力放在床头。“萧公子,我身材不好,你不用一直盯着我瞧,当心长针眼,麻烦让一让。”连苼示意她得将雪成弄上床。萧绝盯着昏死的雪成低低一声冷哼,人已起身。 将雪成放平,盖上被子,连苼正要出手替雪成逼出一部分媚,药的药效,以防他筋爆而伤了身子,萧绝忽然闪过一抹冷绝之色,将她手捉住,“你就如此的关切他!?” 第91章 惩罚的吻了她 连苼并未抬头,而是望着雪成,声音忽然变得有几分沉重:“我跟他的关系从第一天开始,你就知道了,不是吗。就算他今天真的强要了我,那也不是他的过错,而我也无法恨他,萧绝,我和慕容雪成的过去是无法抹杀的,你现在才质问我不嫌晚了吗。” 死狐狸,就不能温柔点吗,好歹她刚才也沮丧过痛心过,好歹看见他的那一刻她也欣喜过…… 可偏偏两个人,都是执拗的,骄傲的人。 萧绝忍着,几乎险些要掐断这女人的脖子! 他用力握着她的手,狠狠的咬牙,片刻僵持后,掏出一瓶药丢下冷冷的说:“虽非解药,吃了可保无碍!” “谢谢。”连苼咕哝着,含笑望他一眼,当即便喂着雪成吃下解药。 看她喂完药,萧绝冰冷冷道:“过来!” “干么?”连苼本能想避开他那满目的妒火。 “你是要我自己动手掐死他,还是自己乖乖走过来?”萧绝噙着一抹毒辣的笑。 连苼蹭两步走到他身旁坐下,心底反而浮上些笑意,只见他另拿了瓶药,倒在掌心一点点,以指端沾了些,涂抹在她肩头伤口上,凉凉的触感,十分舒适。萧绝可没忽视她眼底那一抹偷笑,怒火在胸间奔腾,像是要惩罚般的,忽地将唇压上来,连苼腰上一紧,人已迫入他胸膛里,火热的吻激烈闯进她清香檀口中翻搅起一阵惊涛骇浪! 这一吻吻得翻天覆地,这一吻吻得怒火汹涌,这一吻吻得目眩神迷,纠纠缠缠……及至双唇退开了一些,两个人的胸膛均剧烈的起伏着,而他的拇指还摁在她下颌上,将她脸庞抬起,凤眸深凝,像是要将这容貌刻印进他心底深处。 “苼儿,你究竟还瞒着我多少秘密?” 他的眼睛里笑意深沉莫测,“凰门会,真令人吃惊啊,竟然会是与你有关,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彼此彼此,说到城府,我怎么比得上萧兄你?” “哦?”萧绝淡淡一笑,并未否认但也未承认。 “你可怕之处在于,让对方输了却还不自知,还沉浸在喜悦当中,以为自己赢了你。之前我竟还是看低了你。” 如果不是这几天和雪成呆在一起,如果不是听了雪成的话,她恐怕还愚蠢的以为,江湖会上她真的赢了他。 不,赢了的是他。 “如果江湖会上,没有人拆穿背后阴谋,宁王就将会因此获得更多民心,还将得一批武林人士的支持。这步计划,看起来是你在背后为宁王出谋划策,若是成功了,宁王自然将为你记上一功,对你太保府则将更为信任。但是……” “但是宁王没想到,我也没料到……” 她抬起头,嘴角浮上笑意,那笑意不达眼底,“你连我也早已算计在内。你早已掌握了宁王的性格,掌握了他的所有缺点,你却看在眼里并未提醒他。而且,你也早算计到,为了慕容雪成,我必然会出面阻拦,到最后,这件事情对宁王非但没有利益,反而会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你啊……,萧绝,你可真是深沉得可怕呢……” “可我怎么没有看出,你有怕过我?”萧绝噙着狐狸般的笑容。 连苼似笑非笑,眸中浮现一缕睿智的光芒,接着往下说:“其实你们太保府,并无辅助宁王之心,你们真正的目的,是成王之心……对不对?所以,你们既不能让宁王在皇子中势力太弱,又不能让他过于强大。因此,适时的,削弱他的力量,做到此消彼长,如此一来,这只‘猎物’才永远在你们掌控之中,跳脱不出你的五指山去,而那只‘猎物’,还要笑着奉承你,感谢你……” “苼儿,如今的齐燕,凭他慕容雪成一己之力,是无法挽救的。这点,你必须知道……” “天下之势,惟民做主,不是你一人口说算的!”连苼低头望着雪成,轻轻拨开他脸上汗湿的发丝。 她又抬头看着萧绝,两人的目光相视,一个幽魅如狐,一个清睿如冰。 那其中有对决,有可惜,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惺惺相惜的赞赏。 他们两人,都不是纯良之人,彼此早已清楚,在这场毫无选择的针对中,他只是尽其所能,为了他一直以来的目的,为了太保府;而她也只有一条选择,为了齐燕,为了太傅府的亲人,为了亲如兄弟的太子。 她,永远不可能和他并肩作战,来共同对付慕容雪成。 但两个人,却因此而把心走在了一起,因为,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立场不同。 “苼儿,这次的游戏中,只要你不出现,你知道,我便是输的那一个,我多么希望江湖会上看不到你的身影,但你还是出现了,为了太子。你说我赢了,可其实我并没有赢,我们都输了。”萧绝淡淡失望的语气说道。 他算计她的心,可是他从没想过要赢。 因为他赢了,也代表着他输。 “既然早知道结果,又何必要去算计。”连苼扯出一点勉强的笑意。 “我再算,也算不到你如此深藏不露,我以为,你顶多利用你太傅府的力量,但没想到,你干得如此利落漂亮,背后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这些年来,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我真的是很好奇。” 连苼在他手臂上使劲儿一捏,“我做得再多,又怎么及萧兄你背地里做的多呢,你都能为宁王偷偷建立了一支数万的兵马!我?我自问没有你那等能耐。” “可这隐藏了数年的秘密,这回还是因为你的插手相助,让太子查到了。” 江湖会上,当她说出凰门会,他就知道自己失措了,他没料到她会是堂堂一门之尊,凰门会早就传闻有不少能人高手,既然她有如此能耐,那么暗中帮助太子查清真相也就不难了。 “哎呀,是呀,现在慕容雪成查到了宁王在西陵谷的这支兵马,那宁王就危险了,我劝你呢,还是快想想对策,如何让宁王这次化险为夷吧。” 萧绝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而是起身踱了几步,回身又望着她,问道:“你和他假意拜堂,骗得那四老团团转,你真不打算将你的身份,告诉他?” “你少得意,我不是为了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现在戳穿,她那许多的报复就无法施展。 “倾城无双是吗……”他口中低声的呓语,“真的,倾城无双,无人可敌么……” 连苼敢肯定,他说这句呓语之时,那语气中只有微弱的惊叹,其余的则是平静,是睥睨。 看来他消息不错,连这都知道了。 “对了,你从没跟我提及过,你的武功是谁教的?”连苼忽然问道。 “我有说过,我太保府武功比我高者,皆为我师。” “萧兄,你那些师傅各个不及你三分,可别对我说,是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狗屁!” “苼儿,你太不斯文了……” “光凭你能破四老设下的阵,就足以可见你武功不在慕容雪成之下。” “你真想知道?”萧绝突然浮上一抹古怪的笑意,并且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盯着她……盯到连苼忽然只觉浑身不爽,当她刚想说不必的时候,他却低低的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分笑意:“本不想说,得知这几日这宫邸所发生的事情后,我便更不想告诉你了,不过,既然苼儿你想知道,那我就说吧……” “啰嗦。”连苼的好奇心还是被吊起,而且划过一种不好的预感,“莫非……” “不错,我和你,是同一个师傅。” 连苼的嘴角微微的抽搐……抽搐…… “你———是我,师兄?”她以怪异的声调挤出这几个字来。 萧绝邪魅一笑,“想不到,听你唤我一声师兄,原来也这么好听。” 连苼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既然他是你师傅,那为何之前,你没发现我的武功乃是你师傅所授?” 萧绝摇摇头,“因为师傅授给你的武功,我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 “嗯,自江湖会再见你一展身手,现在思及,我想,师傅教给我的乃是至阳的武功,授给你那一部分乃是至阴的武功。你我所承,一刚一柔,相辅相成,若同练,也许……” “想得美你!”连苼立即打断他的胡思乱想:“跟你这狐狸练功,我不如睡觉吃饭!” …… 当第二天早晨,雪成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光东照,满室的亮堂。 “你醒了?我先出去,你把衣服穿好。”连苼立于床前说道。 “红衣,昨晚我……”他望着她,一种复杂的神情在他脸上蜿蜒,脑子里只记得进门时的事。 “什么都没做,我把你打昏了。”连苼笑一笑。 雪成虽然没说什么,但神情中的那一抹放松和庆幸落在连苼眼底。 “没想到四位师傅会做出如此之举,实在抱歉。” “我什么损失也没有啊,其实我早料到四个老家伙图谋不轨,幸亏有准备!” 听着她含笑出了房间,雪成起身穿好衣裳,走出房间时连苼就在廊子下晒太阳,清滟的朱红,如丝的黑发,面纱下曲线玲珑,她正懒懒的坐在红漆的朱栏上,悠闲的荡着腿,伸展着拦腰,夏风拂来,撩动那一头青丝。 雪成怔怔看了许久,才方走上来,“四位师傅?” “走了!”连苼从朱栏上跳下来,小声嘀咕:“四个老家伙溜得比狐狸还快!” 雪成仰头望着天际浅薄云层,低低一叹。 第92章 姻缘天注定 江湖会之后,世人再没见过独行四老,慕容雪成知道,这一别,四位师傅是真的不会在出现了。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四老临走时,却是带着满腹的大笑而去。 “我想起来啦!我老头子想起来啦!”三师傅手舞足蹈,疯疯癫癫的大笑起来。 “老头,你想起什么了?”其他师傅不明所以。 “就是那个,那个楚连苼那小兔崽子嘛!”三师傅神情兴奋,径自傻笑。 “哎呀,老头你倒是快说啊。”四师傅被吊足了胃口。 “我不是说,很奇怪嘛,那红衣女娃娃怎么会我独门绝活,你们三个老头,非得要说是我自个教她的,可是我老头虽爱贪玩享乐,但记性还是不那么差地。那日那女娃娃使的那一招‘横刀断水’,乃是几年前我新创的剑法,谁知当时被楚连苼那小兔崽子给偷学了去,她还说,学了我老头的一招半式,那就是我老头的徒儿了,非得缠着我教给她更多的武功!” 三师傅说着说着,还满是可惜的叹了一声:“哎,可惜可惜呀,我虽有心收她为徒,却又不能破坏规矩嘛,所以到底还是忍着。谁知那小兔崽子说,说让我再教给她剩下的两招半式,日后这三招半式我老头弃之不用,这武功便就是她的,她学了我老头那三招半式,日后才不用被人欺负,还说……还说如此一来,她便不算我徒儿,我老头也不算她师傅。当时我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便又教给她剩下的两招半式,从此后,那三招半式,我老头便再没使用过!” “这倒像是你的作风……”大师傅无语摇头。 “这跟红衣女娃有什么关系?”四师傅一时未能转过神来。 “笨老头,这话的意思是说,那红衣女娃必然就是楚连苼那小兔崽子!”二师傅一语戳破天机。 “这一个是女子,一个乃男儿,岂能混为一体?”四师傅依旧一根筋。 大师傅倒是将满面狐疑,逐渐化为笑意,“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三师傅红彤彤的老脸上更是笑开了花,“那个小娃娃,精得跟狐狸似的,原来是个女子,哎呀,你们说说,这算不算缘分,算不算缘分呐嘿嘿!” 是原来如此,亦是缘来如此。 二师傅也眯着老眼笑了起来,“雪成徒儿,如此看来命中归你的必然归你,天意虽弄人,但亦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呀……” “你们到底,在笑什么?”四师傅满头雾水,化风追来。 四人飘行远去,白袍白发,沧桑叟颜,仙风道骨,一世风流,自此消失于江湖。 …… 连苼和雪成也在宫邸内道别,临走时,雪成唤住连苼。 “姑娘若有所求,可随时往东宫找我,如有帮得上忙的,雪成当尽力而为。” “太子仁心仁义,才华纵横,武功不凡,红衣亦期待有与太子再会一日。” 那一抹红踏轻功而去,半空中暖风送来婉滟的笑音,“后会有期……” ………… 回国子监的这一路上,雪成脑海中浑浑噩噩的都是那晚的感觉,对连苼的渴望,竟然已经到了如此深的地步,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可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他不在的这些天里,连苼也同样不在。 “自从江湖会那天起,楚公子与萧公子二人便都没回国子监,只派人捎信来,却不知他二人去了哪里。”子阳说道。 第二天傍晚,连苼和萧绝果然便同时出现在国子监,一同回到舍号。 “连苼,你小子去玩也不带上我!”她不在的这些天,天保食不下咽,想得不行。 “就知道玩!我那是去暗中护送赈灾的银子!”连苼让晓山将一大堆礼物搬进来。 “看在你带礼物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天保笑呵呵的道。 “你七哥在哪里?”连苼随口问道。 “刚还在,想是在外头吧!” 连苼走出舍号,舍号里众主子奴才围在一起哄抢连苼带回来的礼物。 夏夜的空气十分清爽,坡上槐树下,雪成独自静静的站了许久。 连苼望了望,走上来,“听子阳说这些天你也不在,遇到你那四位师傅了?” 雪成没有回身,眺望着夜色下绵延的山峦,“连苼,你和他为什么……” “我跟萧绝啊?”连苼笑笑走到他身旁,照计划编排:“其实我有去江湖会啊,只是乔装打扮易容了,那个红衣女子好厉害呢,虽然宁王派人护送那百万赈灾银款前往曼陀江,但我有些不放心,你知道的,那只狐狸很是狡猾,我怕他背地里又使诈耍什么心眼,所以就拉上他一道暗中跟随,看着赈灾的银子送到了目的地,我这才打道回来。” “所以这么多天,你跟他每日都在一起?”雪成缓缓转身,俯头望着她的脸。 “是啊。”连苼心虚的点头。 可雪成哪里知道,这些天日日夜夜跟他在一起的人,就是这眼前人。 “你呢,消失了这么多天,跟你师傅在做什么?” “没什么,难得跟四位师傅在一起,认识了一个朋友,耽误了时间……”他的手伸过来,一贯的动作,想要抚摸她的发顶,可这一次,却被她避开,手停在半空里一僵,气氛也僵在那。 一丝微弱的惨白从他脸上划开。她竟连碰都不让了吗,为什么要离他越来越远。 “慕容雪成……”她没有遗落,他眼底的那抹惊愕与失措,让她的心没来由的微微一疼,她没有忘记那晚他对‘红衣’所说的那些话,她知道该保持距离了,却没想到,她的无言拒绝,会让他看起来如此受伤。 “再过不久,我们就要回帝京了,好想二哥,小妹,不知爹娘他们身体如何,慕容雪成,你呢,你想不想……”本是想转移话题化解尴尬,可说到一半,连苼扫兴的住了嘴。雪成神色依旧淡淡的,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听她说话。连苼叹息一声,转身往回去了,而他,静静的立在那直立了半夜…… …… 怀仁十五年五月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聿云国使臣学子河裳,学满十年即将归国,求学期间,绩显著,功甚赫,实乃英才。齐燕信女乌尔黛,与聿云国使臣学子河裳情投意合,且善良贤德,多才多艺,为促两国友好,赐乌尔黛为河裳之妻,同回聿云国大婚,并以锦绨丝帛、宫缎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百样、玛瑙珠玉六箱、书籍十车、工艺者五十人……等为嫁妆,钦此!” “民女乌尔黛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乌尔黛双手接下圣旨,深深的望了一眼身旁的河裳。 一屋子的人为他二人贺喜。 “乌尔黛姐姐,你走了之后,要常来信啊,这一去,莺歌怕是再也见不面了……” “见面不见面不打紧,姐姐倒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听到你的喜讯。”乌尔黛含笑望一眼人群里的天保。 “姐姐你真坏,都要走了,还拿我打趣!”莺歌也偷望一眼天保,娇俏一笑。 天保却只觉得脊背冷飕飕的,奇观,她们干嘛都瞪着他呀? 大伙哄然大笑。 “乌尔黛,这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苏柔走上来笑着说道。 “是红头巾?真好看,谢谢你苏柔。”乌尔黛轻轻的微笑,十分开心。 苏柔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放心莺歌。好歹,她也唤我一声姐姐,有我在一日,必然照顾她一日的。” 乌尔黛含笑点点头,又看一眼相识三年的这些朋友,“转眼三年,离别在即。各位,我们约定吧!” 众人齐道:“约定?” 乌尔黛微笑:“嗯,约定十年后,国子监再见。” 此时连苼在一旁笑了笑,望一眼萧绝,又看了看雪成,再看看其他人,十年,十年之后谁又知道,这江山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而他们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遭遇什么样的事情?乱世降临,能在乱世中活下命来当属不易,十年,或早已物是人非。 “好,我们约定,十年后,不论身在何方都来此再见!” 就像是花苞才开始绽放,就像是大雪才开始飞落,就像是青草刚刚长芽,就像是骄阳才刚升起,乱世在这一刻开启,恩怨情仇在这一刻埋下了种子,十年的烽火狼烟,权力争逐,能回到这里的人将有几个。 怀仁十五年六月初二。 这日凌晨天未亮,便从帝京传来皇后病重的急报,原本还剩大半月的学业,雪成和连苼便先一步启程回宫,曙光微亮之时,二人快马加鞭往帝京城赶,当苏柔得知消息,连头发也没来得及梳,匆匆跑来送行,可路影空空,人已走远。 “苏柔姐姐!”莺歌闻讯也快跑来,手里捧着糕点:“啊,走了吗,我还亲手做了糕点给楚公子带在路上吃呢。” “嗯走了……”苏柔低低的说,目光一直望着前方。 “哼!”莺歌不知是恼怪自己没赶上,还是伤心眼前的分别,想到天保很快也就要走了,不由得落下伤心的泪水,将手里的糕点一股脑砸在地上,“都走吧走吧!” 望着地上碎了一地的糕点,和那摸着泪水跑走的莺歌,苏柔只能轻轻一叹。 第93章 皇后病重 连赶了两天的快路,在初五的这天卯时,鸡鸣破晓时分,连苼和雪成同时抵达帝京,两骑绝尘,直奔皇宫。 “啼哒!啼哒……” 疾奔的马蹄声,在这盛夏风清的早晨里,显得格外清晰入耳,街道两旁的商铺,有些已经透着微弱的烛光,他们正赶早起床了忙活一天的生意。而连奔了两日未停息的二人,面上微带倦容。 葵申门前,红漆宫门在淡蓝色曙光里依稀可见。 守卫在宫门前的侍卫不苟言笑,威严整齐。 “开门!”雪成的声音奔驰过来。 早已候在宫门口的元禛和楚文景闻见,赶紧挥手,“快,把门打开,太子殿下回来了!” 随着那沉重而庄严的声音,金锭红漆的葵申门徐徐在眼前打开。 “殿下!”元禛、楚文景纷纷抱拳一揖。 “去中宫!”雪成和连苼飞马奔来,并未下骑,而是直冲进宫内。连苼于马背上眺望一眼楚文景,想不到她二哥穿着一身御卫服,竟如此帅气,她冲他无声一笑,楚文景自也是对她无声一笑。 “关!”元禛、楚文景翻飞上马,随后跟来。 ………… “太子殿下!” “太子!”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 “都不必行礼,退下!”一路上不断有大批的宫人行叩拜之礼,雪成快步如风,目未低首,挥手打断众人大礼,径直朝着皇后所在的中宫而来。一进殿,便呵退所有奴才,气势凛然,众人无不敬叹,元禛和楚文景带着一队御卫守在宫外。 连苼一路上紧随雪成后头,目察宫中一切,进入帝京城,便感觉到一股格外紧张磅礴的气氛,这就是帝都,朝之首府,金碧辉煌,繁华盛荣的表象下,包容的却是阴谋诡计,权谋心术,波诡云谲,不亚于沙场! 看来这次皇后重病,似乎来得突然。连苼站于中宫母仪殿前,望一眼天际,晨曦露出微微的薄影。 母仪殿中还燃烧着油灯,青铜制的树塔上,一盏盏油灯透着淡淡晕黄的光泽,将这华丽的寝宫照得格外安宁。 寝内,静。 脚步声便显得格外清晰,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宫女侍立一旁,安静无声,为太子撩开一层一层厚厚的软帘,直到走进深深的内殿之中,才看见皇后卧榻上静静躺着一人,而殿中除了宫女,还有两名男子等候着,宫女们纷纷退下。 那两名男子,一个昂扬七尺,气度超凡,着一袭暗朱色华丽的深衣长袍,腰系彰显身份的十三金玉革,头戴同色深朱元冠帽,须髯青灰,神清气爽,貌端眸正,年纪过百。 另一人身躯平平,样貌平平,但一双臂膀浑圆强壮有力,眼睛灼灼有神,蕴藏刀光,穿着一身深蓝色武官朝服,腰系八玉封带,年纪约莫四十七、八。 “楚老。”“李将军。” 雪成走上来,对二人颌首一礼。 一人正就是连苼的父亲,当朝太傅楚蔚;一人则是李寿李大将军。 “太子,不敢。”楚蔚上前一步,双手相托。 “爹,李将军。”连苼亦低声喊道。只见眼前她爹除了两鬓微添了些白发,依旧气貌清爽,还是那个不苟言笑,嘴严心热的太傅大人。楚蔚只略望了她一眼,便很快对上太子,几人齐步来到床前。 “母后病情如何?”雪成坐下,握着皇后的手,低声一唤,“母后……” 连苼立于三人后头,越过她爹的肩膀,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周皇后,不由微微一惊。那真是一贯淑丽韶好,华容冠绝的周后?眼前女子约莫四十左右,一头华发失去了往昔的光彩,不再雍容,穿着素色中衣,衬得面色愈发惨白,可那脸不仅仅只是惨白,而是削瘦了一整圈,面颊呈现乌紫,眼窝漆黑深陷,似大病鬼厉缠身一般,究竟是什么病症,才几天时间,就让一个华美的周后成了这副样子。 “母后!”紧握周后的手,雪成的嗓音已有分沉重。 “太子。”楚蔚上前一步,低声道:“皇后刚服下药汤,此时恐怕未醒。” “母后的病情,太医怎么说?” “太医道病来得汹猛,暂时无法查明病因,臣已着令李将军派人镇守中宫,消息暂未外传,只道皇后近日感染风寒,抱恙在身。”楚蔚不疾不徐的说道。 “所有太医均束手无策?”雪成垂首望着周后惨白的脸色,微微握拳。 “太子……是太……子……么……”周后幽幽的转醒过来,眼神晦暗无光。 “母后,儿臣回了!” “嗯……我儿……”周后反握着他的手,手腕不停抖动着,便是连说出一句话也甚为困难,“好,太子……大了……”周后灰暗的眼神中,浮上微弱的光泽,那是对儿子盼归的满腔欣喜。说完这一句话,便又昏沉过去。 “太子,恳请太子借一步说话。”楚蔚低低的一声,似有话说。 雪成起身走开几步,“楚老有话但说无妨。” 楚蔚低声说道:“皇后此病来得突然,明太医私下对老臣提及,皇后有可能乃是中了‘邪秽’……”他二人对视一眼,话语点到为止,雪成自是明白。 连苼站在一旁,也同样将话听在耳中,忽眯的目光望着周后的凤榻。 曾在宫廷剧和野史中也并非没有此种事情,宫廷利益中,以邪恶的手段折煞对手,巫灵之术在这齐燕古皇朝可不少见。 原本江湖会后,慕容雪成探到西陵谷的虚实,便书信一封给周后,周后见信既知雪成对策,当下暗中召见了司天监大人1,翌日,司天监与皇后同见皇帝,曰天象异常,观测之后异像直指西陵之谷! 檀邑西面的西陵,乃龙脊之地,是历代皇族人所葬之处,蕴无数先祖英灵于此,若有异像,动辄触及国之根本,皇帝听后,必然大惊失色,早已昏聩的炀帝近年来因被华妃和那妖道蛊惑,更是听信迷言,这西陵何等重要地方,听闻有异,炀帝当下便忧心忡忡,周后请命,让司天监前往西陵之谷查探,皇帝思索一番,便准了。 如此一来,宁王藏在西陵之谷的秘密,将会被揭发出来,并冠上损毁龙脊的罪名。 只是不知为何,第二天皇炀帝就反悔改了口。 听闻当天晚上,太保萧庞去了一趟太师府,而当天夜晚,侍寝的乃是那华妃娘娘,一夜之后,炀帝收回圣命。 可见华妃的蛊惑起了作用,慕容雪成的计划也就受到阻碍。 又不过几日,炀帝再度听信那华妃和妖道之言,反将司天监大人押入大牢。第三日司天监便暴毙在天牢里头,周后大痛,着凤冠瞿衣进入早朝堂,叱言炀帝,历来对这位皇后敬畏三分的皇上,哑口无言,面色发白,忙是连早朝也不上了,待在华妃寝宫,罢朝三天。 后又听闻,周后入华妃寝宫,以母仪天下的威严言辞厉害,将那华妃气到面色铁青。 直到四天前,周后突染重病。 所以很显然,华妃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 东宫,芝兰宫,玉树殿。 记得来东宫已是十年之前,那时她刚穿越来此,当她习惯成了‘楚连苼’而活着,便被命运送到了这里,在这玉树楼台,琉璃雕瓦的精致宫廷,认得了芝兰玉树的太子慕容雪成。 时隔三年,再次走进东宫,雕栏玉砌的华玉楼阁错落比亟,轻烟薄绕,遍绽水兰,气象万千,弯弯碧池水中,鸳鸯交颈,白鹅嬉戏,活意可爱,这些景象一如三年前一样,只是那兰更繁多了,那玉树殿里的翠竹更翠绿了,那琉璃瓦显得更沉静了。 “殿下,几时传膳?” “殿下,芳容姑姑让婢子来问,新做衣裳式样。” “静如姑姑让奴才来问,何时沐浴香汤……” “园中可否需翻新休整?” 太子三年归来,东宫里所有的宫人显得格外激动,各个嘘寒问暖,生怕伺候不周。 “孤连日劳累,甚觉疲乏,你们都退下吧,殿外传候……” “是……” “等等,连苼在哪?” “这……”只顾着太子,他们倒忘了楚公子,此时一旁有位打帘子的小宫女低声道:“殿下,楚公子睡着了。” 那小宫女立在帘底,手指着里间。所有奴才们一阵错愕,这个楚公子,竟还是和当年一样。 雪成走来一看,连苼果然趴在那以供下棋的胡床就睡着了,姿态不雅观,睡相很惬意,面容略疲惫。雪成走过来,本想将她抱到床上,往年连苼在东宫伴读,便喜欢随时随地躺在哪里睡在哪里,若是冷天时候,为怕她着凉,他会将她抱到他的床榻上,可是刚伸出的手,却又缓缓伸了回来。转而拿了张毯子,替她盖上,又唤了宫女点上香炉,驱赶蚊子。 连苼这一觉睡得很沉,可是依她现在的功力,哪怕再沉,但凡有杀机靠近,或者异样的动静,她都能警觉的转醒过来,睁开眼睛时,殿外早已经天黑,已是亥时时分,殿内静静悄悄,但灯火通明。 “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到这来,就不怕有来无回!”连苼勾起一抹笑。 第94章 搜查安华宫 剑气于暗中刺来,挑断了一排蜡烛,直击她面门,连苼噙着一抹笑意身已掠后一丈。那刺客步步紧逼上来,似乎有意要缠着她,听得里头传来打斗声,看来刺客并不止一个,而是冲着太子而来,连苼随手持起一把烛台,青铜烛台射来的同时,那刺客忙着避开,连苼便轻松几个旋身,飞进了内殿。 内殿里打斗正激烈,三四人将雪成围困在其中,而内殿里的烛光均已被人挑灭,连苼飞进来的同时,雪成被一人刺伤。 “保护太子殿下!” “抓住刺客!” 潮水般的护卫军闯了进来,元禛和李寿竟都在,率领着禁卫军冲入太子寝宫,但是那几名刺客身手了得,当即撤退,只其中一人在刺到太子的同时,也被雪成手中的剑刺伤,快速逃逸而去。 “太子殿下!”李寿单膝一跪,“卑职救驾来迟,让殿下受伤,罪该当死!” “不必管我,追,一定要拿到刺客。” “是!”李寿及元禛当即追拿刺客。 “你没事吧?”连苼盯着雪成流血的伤口,眼神里有着一抹莫测的深意。 “我没事,走吧。”雪成捂着手臂,露出安慰的微笑。 李寿等人率领禁卫军一路追到炀帝的寝宫玉龙殿。 “皇上!”玉龙殿外头李寿大喝:“有刺客胆大妄为,闯进东宫刺伤了太子,卑职等奉命捉拿逆贼,一路跟踪,发现刺客已极有可能已经隐匿在华妃娘娘的安华宫中,是以请求皇上下命,彻查安华宫搜出罪犯!” 正在龙榻上与华妃欣赏歌舞的炀帝慌慌张张,匆忙命人为他披上外衣,便同那华妃走出来,见玉龙殿外这阵仗不免心头一颤,听闻此言,华妃先是错愕,接着双眉紧皱。 “什么,为何会有刺客?太子在哪,伤势如何?”在一群人的搀扶下,炀帝飞快几步走下玉殿台阶,明晃的火光中,禁卫军退开一旁,雪成正也被人搀扶着走上来,衣袖上血渍触目惊心。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夜色下,人群间,炀帝恍惚间一怔,怔怔望着眼前白衣俊美的男子,太子……太子啊……这可是他的皇儿……竟已长得这般大…… 听闻皇后病重太子提前回宫探母,他因近日天气炎热,酷暑难当,也知道他必定是要先见见皇后的,便暂未召见他,也未让他前来见驾,自然……他也一直同华妃在一起……他想他这个皇儿或许也并不愿见他吧…… 眼前的父皇,短短三年时光,苍老得令人心痛。 雪成的目光微微的黯淡下来,尝到一股淡淡的酸楚。曾经虽不算明君的父皇,但也平平庸庸,无功无过,可人到老时,却一日较一日昏聩,眼前这怯怯懦懦,唯唯恐恐,灰发苍颜,目无神采的皇帝,仿佛只是一个陌生人。 “父皇,儿臣不得已惊扰圣驾……”淡淡的嗓音,淡淡的冷。 回过神来,见太子袖染红血,炀帝大惊失色,“你……你真的受伤了?!” 曾经,炀帝极爱这位太子,三岁前,抱不离手,淳淳善教,欢于膝下,出生一岁,便立为储君。近年,因华妃蛊惑,他愈见对太子疏远,反而对华妃之子慕容天聿大加赞赏。本以为对太子之情,早已淡却,可此时此刻再见,那种本能的喜爱和担忧还是表露了出来。 华妃眸射冷光,暗咬银牙,面上却端着冷媚的笑意。 她费心费力数年,想不到这个老糊涂,竟还是对太子心存挂念! 越过明明灭灭的火光,夜色中连苼望一眼华妃,这个如毒酒般的女子,美艳绝伦,心狠手辣。 “父皇,儿臣请旨搜查安华宫……” “搜,搜安华宫?”炀帝此时还神思恍惚。 “父皇,禁卫军一路追踪,发现刺客逃进了安华宫中,其中一人受了伤,血迹一直到安华宫外便不见踪迹,父皇,安华宫乃华妃娘娘寝宫,又是父皇平日常留之地,若不细查,恐刺客伤及父皇龙体。”雪成缓缓道来。 “什么!”炀帝心下大惊,人老了特别容易怕死,忙喊着:“好,好,李寿,速速彻查安华宫!” “卑职遵旨!”李寿领命。 “皇上等等。”一把媚艷女音传来,华妃横插一杠,“皇上,您糊涂啊。” “爱妃此话何意?”炀帝不解。 “皇上,您让这么多禁卫军仅凭一点血便搜我安华宫,这岂不是让后宫嫔妃皆笑话臣妾吗,好歹臣妾乃是一宫之主,岂能让他们说搜便搜,说不定,她们还会怀疑臣妾,说是臣妾窝藏罪犯,到那时候,臣妾岂不是百口莫辩呢?”华妃说得恳切,眼中有泪,却并非忸怩作态,这女人演技倒也着实厉害,否则又怎能骗得皇帝妥妥的。 炀帝踟蹰了,但又心中不安:“但是爱妃啊,若不搜查,倘或刺客真藏于你安华宫,伤了爱妃你可如何是了?” “不如这样吧,让臣妾自己宫里的侍卫去查,这样就不会落人口实了。” “嗯,爱妃说的也不无道理。”炀帝三两句就动摇了心思。 “不,不,不得了啦!”可就在这时候,有宫女慌慌张张的叫嚷声传了过来。 “禁宫内院,圣上面前,是什么人在此吵嚷,大胆!”李寿勃然怒喝。 “发,又发生什么事啦?”炀帝觉得有些头疼。 “把人带上来!”一旁的元禛喝令。 “启禀皇上,是安华宫的一名小宫女!”禁卫军立马将一名翠衫宫女缉押上前。 “皇,皇上!有刺客闯……闯……杀……杀人了……”那小宫女脸色惨白,手染鲜血,话没说完人已昏厥在地上。周围忽然间骚动不安,侍卫们,禁卫军们纷纷拔刀就准备找出刺客,围拢成护驾姿态。这一来一回,更是将炀帝弄得胆战心惊。 “皇上,看来这刺客闯入安华宫确实不假!”元禛立马喊道。 “元禛,孤命你速速调一百禁军保护父皇安危。”雪成踱出一步,声音干脆不容置喙。 “是!” “李寿。”雪成清冽又唤一声。 “李寿在此!”李寿大步走出,手握腰间佩刀。 “你速领两百护卫军,入安华宫彻底搜查。” “臣李寿领命!”李寿已去。 “来人。” “卑职在!”楚文景带佩刀从人群中走出。 “你着人保护华妃娘娘,今夜不必让娘娘入安华宫,以防娘娘不测!” “遵命!”楚文景立刻带人马将华妃‘看住’! “这,这,这……”炀帝对眼前猝不及防的阵仗看傻了眼,一时不知所措,华妃更是怔了半晌,袖中鲜丽的护甲紧紧抠入掌心,嘴角艳丽的笑容露出一分刻薄,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看似温柔如玉的太子,竟会有今时今日的魄力。 身着铠甲的护卫军出其不意闯进安华宫,安华宫华妃手下的侍卫早已经被阻拦,李寿带着部下,将安华宫毫不客气的翻了个底朝天,看似在找寻刺客,实则暗怀别的目的。当然东宫里的刺客,也是早有安排。 六宫嫔妃人心惶惶,有怕事的闭门不出,有胆大的出来一探究竟,却都被禁卫军挡在殿外,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今日是太子回宫的日子,只知道皇后近日突染急症。 “大将军,找到了!”李寿副将徐海大步走出,将一样东西交给李寿。 “太傅大人说的没错啊,果真是好恶毒的女人!”李寿拿起那木人端看,上以血封周后之生辰八字,银针刺其命穴,歹毒至极。这巫灵之术,传自古老的萨灵族,毁人灵神,人所共愤,历朝以来皆被禁,更是皇室大忌,过去的朝代里,凡有此巫灵害人事件,均牵扯广泛,累及无数,死伤颇重。 “必又是那妖道所为!”副将徐海愤愤说道。 “撤!”李寿吩咐。 不过片刻,所有护卫军撤出安华宫,被赶到到下院的宫人均不知发生何事。 等候在玉龙殿的炀帝和太子等人,看到李寿带人返回,炀帝心情焦急。 “启奏皇上,回禀太子!”李寿来到众人跟前,而太医刚为雪成就地包扎好伤口,李寿道:“臣李寿在安华宫搜到刺客两人,已经押入天牢等候处审!” 炀帝听罢舒了口气,“好,可知刺客乃何人?” “暂时不知,待臣审讯之后便可知晓!”李寿回答。 “嗯,好好审查!”炀帝点了点头,心有余悸,“这宫中防卫,必得加强!” “是,请皇上放心!”李寿说完后话音微微一顿,“启禀皇上!” “李将军,还有何事啊?”炀帝困惑。 “皇上,臣在搜查刺客之时,于华妃娘娘的寝宫内,找到一物,请皇上过目!”李寿朝属下招招手。 看着人将东西呈给炀帝,连苼心下暗暗一笑,越过众人,与雪成互望一眼,彼此眼神暗藏深意。 “这是什么东西?”炀帝问。 “皇上,东西在此,请皇上过目!” 随伺的内侍公公,忙将盘子里的东西捧给炀帝,炀帝先是一瞧,再又细看,先是狐疑,接着脸色发白,将那物件丢之不及,摔在地上,连连倒退了三步,喊着:“了不得!了不得!”炀帝近年信奉鬼神之说,是以对这些东西更是忌惮,见此血灵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第95章 狠毒的华妃 华妃心中大震,暗自咬牙,却不得不接着演戏,“皇上您怎么了,来人,将这恐吓皇上之人拿下!” “慢着!”炀帝忽道,推开华妃,“爱妃,你,你怎能……” “皇上,臣妾怎么了?” 李寿望了一眼华妃,眼底含笑,当场道:“此木人乃是诅咒皇后的巫偶,从华妃娘娘寝宫找出,娘娘难道不知?” “什么?”华妃大惊失色,“皇上,这,这怎么可能呢?” 李寿接着往下说道:“皇上,皇后突染顽疾,众太医均束手无策,不知病由,要非今日有刺客闯来,暗刺太子,卑职等又岂能搜到这祸害的根源!想不到,不仅仅有人要害皇后,竟连太子也不肯放过!其心歹毒!” 炀帝久久无法言语,望着华妃的眼神忽然便添了抹畏惧,别开脸,竟是不敢再看雪成手中那血木人,吓得双手发抖。 “皇上!”华妃重重一声呐喊,几乎跪倒在地上,“臣妾服侍皇上多年,尽心尽力,虽不及姐姐位高,但臣妾倍受皇上宠爱,心中满足,又岂会自找麻烦暗害姐姐,皇上若不信臣妾……” 华妃容颜绝艳,忽是凉凉的一笑,“若是不信……呵……” “臣妾……臣妾对皇上的一番爱,当真是错付了啊……” 她眼里凛然不惧的光泽,倒让炀帝又心软了几分,开始狐疑了,开始矛盾了,可不等炀帝反悔,华妃便纵笑一声,往她侍女的方向猝然跑去,而侍女的身后便是一株大树,只听华妃大喊着:“皇上不信,臣妾惟有以死明志!” “不,不!”炀帝大惊失色,“快快拦着爱妃!” 众侍女愕然,一拥而上,将华妃拦下。 连苼眼底忽掠过一抹精光,冷冷的射向华妃,这女人……她……只见华妃在一片混乱的场面里,俯首低头,在一名贴身宫女的耳旁低语了几句,那宫女脸色煞白,僵立在当场,并无几人察觉,更莫说炀帝,炀帝将华妃拉下,心有余悸的抱进了怀里,哄着哭着:“爱妃啊,你,你怎可当着朕的面轻生啊……” “臣妾百口莫辩,被皇上所冤,不若一死!”华妃掩面哭得梨花带泪,还艳丽万分。 连苼心叹,好个演技派的女人。真真是可怕的…… “爱妃,朕,朕也没说一定是爱妃你呀。” “可此物从臣妾宫中查出,即便有人陷害臣妾,臣妾跳进黄河亦是洗不清了。” “谁人陷害于爱妃你?” 华妃敛了几分泪,那眼神无不令人动容,可袖手下却掩去了几分恶毒的笑意:“皇上,臣妾蒙皇上宠爱,皇上难免冷落了其他姐姐妹妹,却不知,她们哪里有臣妾这般对皇上的爱呢?” 炀帝便再一次似着了魔般,融化在这女人美丽的皮相下,这般的虚情假意,偏偏可以蒙蔽这位万人之上的人物,这华妃,深懂炀帝的弱点,一番话,炀帝心已软了九分,“爱妃莫伤心,既是有人陷害你,朕必令人彻查,查出是谁,朕便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冲上来,重重的叩头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啊!” 跪在地上的,正是刚才那脸色发白的宫女。长得三分清秀,看似是个较懂事的女子,一双眼睛里此时此刻充满着悲哀,震惊,愤懑和绝望,可却只能泪语连连的望着眼前的皇帝,颤抖的喊着:“不关娘娘的事,是,是伏栾宫的庄嫔娘娘!庄嫔娘娘要挟奴婢,将这血木人放,放在娘娘的寝,寝宫,跟华妃娘娘无关!” “贱人!”华妃当场气极,一巴掌赏在那宫女脸上:“好你个歹毒的奴才,本宫怜你聪明伶俐,素日疼爱有加,你竟合着别人算计于本宫,还妄图陷害皇后,简直罪大恶极!” “奴婢自知死罪,不求原谅!”那宫女猛地起身,冲向大树,不顾一切的撞击,当场头裂血溅,暴毙于此。 宫女太监们吓得尖叫:“啊,死人啦!” 恨呀,恨长于宫中,恨为奴为婢,恨此生为华妃之俎…… 不仅仅是华妃贴身的侍女,整个后宫,哪个不知华妃手段之恶毒,既被华妃‘选中’做为替罪羊,她这还算有几分聪明的宫女自知,今夜若不照华妃所说,就算留下命来,恐怕还会死得更惨不忍睹。 倒不如一了白了,自尽于此,总好过被那些宫廷酷刑折磨死要好上百倍!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些宫人惧怕华妃至此,为何你父皇却看不懂呢……”望着地上死人,连苼叹息。 翌日早晨,东宫。 黎明的曙光,如金丝化成的轻烟,一缕缕穿透雕花的窗柩,将明媚洒了进来。 “我只是提了个主意,你又何必让人砍你一剑。” “要震慑父皇,戏份自然得做足,你放心,只砍在皮肉上,几天就能好。” “伤这么深的口子,你当玩笑啊!” “对我来说没什么,只要能救母后就行了。还有,连苼,你这主意很好。” “好什么好,我只是随便提了点建议,而你考虑得更周详,你甚至还猜想到华妃会阻拦你父皇,所以早已安排了棋子,让那宫女来报信,你父皇那样子,真是被吓到了。不过可惜……虽然救了你母后,但华妃奸诈,轻轻松松一招,将罪孽推脱得干干净净,她这次没能除掉你母后,想不到临到头了,还拉了一个庄嫔娘娘下水,那庄嫔和那宫女死得何其冤枉,昨夜一闹,倒是让我开了眼界,这个女人,好生厉害。” “不急,总会有她落马的一天。天亮了,你也该回家看看了。” “是啊,我可是想死我娘了。”连苼随手捞了个苹果,大摇大摆出了东宫。 阳光淡淡的随着清风拂面而来,树梢头鸟儿欢愉,宫殿里兰香竹翠。 “连苼哥哥!”突然,一把娇滴滴,清脆如银铃的女音传来。 连苼还没来得及开溜,便有双手从后蒙上了她的眼睛,“连苼哥哥!你猜你猜我是谁!” 我的公主,你都自报家门了还需用猜么,这宫中也只有她公主大人才会这么叫她。 “小公主。”被这个十二公主缠上,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不对!是云雀!是你的小云雀!”娇滴滴的嗓音执着道。 远远的后头一群的奴才快步跟上来,公主公主唤个不停。 “咦?小公主,你长大了,长漂亮了哦,来我捏捏,哇,肉肉的,好可爱!”连苼扒下那双娇贵的双手,转身时脸上堆起夸张的笑容,伸手捏捏云雀公主这儿,又揉揉公主那儿,看得一干奴才下巴掉在地上,背脊上冷汗直流。唉哟楚公子喂,这男女有别,男女有别呀,这位可还是皇上最喜欢的小公主啊! 云雀把嘴一横,“不准叫我小公主,叫云雀!” “小公主还是这么伶牙利嘴。” “叫云雀!” “好吧,小云雀。” 云雀顿时展颜一笑,如太阳花般明媚鲜嫩的笑容,顿时令花木也黯然失色,穿着一身华丽的公主装,圆圆的小鼻头,分外可爱。双手一拉,便娇羞却又大胆的握着连苼的双手,眼睛笑意盈盈,猛盯着她打量:“连苼哥哥,你,你长大了呢,长得真好看,你不在的这么多天里,云雀好想你哦!” “小云雀,你不想你皇兄天保吗?” “哼!我干么要想那个呆子!” “天保听了会很受伤哦。” “他肉那么厚,不会受伤的啦!连苼哥哥!你陪云雀玩吧,给云雀做风筝!讲故事!斗蟋蟀!捉蛐蛐!玩骰子!整奴才!好不好好不好嘛!我让嬷嬷准备了好多好多好吃的给你!走啦走啦!” 连苼望一眼底下一干奴才,见他们一个个唰地白了脸色,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便忍不住想笑。跟着这个任性妄为,单纯古怪的小公主,他们还满可怜的,连苼给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四弟!”远处传来一声呼喊,高高大大的楚文景恰好跑过来。 “二哥,你怎么满脸着急的样子?”不等楚文景开口,连苼背着云雀抢着说,“是娘生病了?是家里出事了对不对?” “啊娘?”楚文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娘生病了对不对?死文景!你怎么不早说!来来来……”连苼将楚文景拉着往外走。 “连苼哥哥!”云雀没拉得住,急得跳脚。 “什嘛?娘病得很重很重?还愣着做甚,快回家!” “这……” “这什么这,回家!” “我……” “我什么我,快走!” “你……”楚文景回头望一眼被甩远的那抹靓丽的小身影,恍然明白,脸上勾起一道飞扬的贼笑,“连苼,你小子,跟只小猫样的狡猾!从小这位小公主就喜欢你,她可是在宫中日夜的盼着你回来,每回我职守一撞到她,她必然要问我你何时回宫,小公主对你的情意,可是深似海啊!” 一拳头捶在连苼的肩头,他拳头硬实,连苼险些呛了口气,楚文景还笑了笑,“怎么都长大了,还是这么瘦,是不是国子监伙食太差了?回家了好,回家让娘给你炖补的,吃得像哥一样结实高大!” “连苼哥哥!连苼哥哥!”云雀直追出了两条廊子,身后跟着的奴才奔得气喘吁吁,云雀紧咬唇,掉下两颗珠子样清澈的泪珠,将袖一甩,“哼!为什么你们都要避开我!我有哪里不好!有哪里不好嘛!” “小公主,这发髻还未梳完呢,咱们……” “不梳!” “小公主,早膳还未吃,要不……” “不要!” “小公主,回宫吧……” “不回不回不回!”云雀甩着云袖,打在奴才脸上,“都给我滚开啦!”便哭着奔走了。 第96章 曦云的心事 帝街两道商铺林立,璃瓦绵延,繁华喧嚣。位于福禄街的太傅府,白墙黑瓦,锦绣门第,华而不丽,堂而不皇。此街平民较多,素日与太傅府相处甚好,百姓对这位忠贤之臣更是甚为爱戴。 远远的连苼和楚文景策马从皇宫的方向驰来,街边爆仗声声,人群攒动。 “回来了!楚四回来了!” “快瞧瞧,当年的臭小子竟长这样大咯……” 一路走来,鞭炮相迎,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跃入眼前,她都记得清楚。只是曾经她是这条街上所有百姓闻之皆头疼的人,没想到三年过去,这些人会如此盼着她回来,充满笑意的脸上,是朴实与可亲,连苼不由得动容。 楚文景笑着道:“四弟,没想到吧,他们哪一个不曾被你整过,可自打你走了之后,这整条福禄街便失去了欢笑和活力,百姓都发现,没有了你,就好像生活中没有了太阳哈哈!” 有这么夸张吗啊?连苼心里还是满欢喜的。 主子奴仆一大群人围拥在府门口,人群中,一眼看去便觉温婉娴淑的妇人,穿着干净素色的衣衫,笑容贤惠,便是她娘。清舞穿着一袭紫裙,冰肌玉肤,沉鱼落雁,盈盈而立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才年芳十五的清绵着一袭翠黄的小马甲和短裙水裤,一条乌黑的发辫垂在身前,圆圆的眼睛,稚气未脫,却已似那枝头粉嫩的杏儿,甜美可人。站在清绵身后的,是穿着水蓝丫鬟装的小七,巴掌大的小脸,清清秀秀。 连苼一路走来,目光终落在人群最末的一道身影上。虽无江湖会那日华服在身,但一袭干净的素衣长袍,却也掩不去那一身的男儿气息,内敛的,深不见底的眸光,越过众人的欢笑,默默的凝着她。 曦云。连苼心底笑了笑。却不知这位日后蜚声天下的排云将军,将褪去一身质朴,化为那世人景仰的战将,一杆排云戟,力斩三千兵将,无人匹敌。 “咚咚……” “进。” 门被人推开,楚娘和楚清舞清绵小七走了进来。和家中仆人闹了一日,连苼才刚吃过晚饭,洗簌完毕,回房换了衣裳,“娘,新作的衣裳很合身。” “合身就好,都是照着往年你喜欢的样式做的。”楚娘走进来坐下。 “四公子,这是井里新湃的鲜果,消暑解渴……”小七捧着水晶攒心大盘,盘内西瓜鲜红,莲蓬盈翠,荔枝玉白,葡萄凝紫,铺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似凉凉的十分可口。 “四哥!”清绵捏了颗最大的葡萄,送入连苼嘴边,“好吃不?” “绵儿拿的,自然是甜的。”连苼伸手刮了刮清绵挺翘的小鼻梁。 “四哥,今晚绵儿跟你睡好不好……”清绵赖在连苼手臂上甜甜的撒娇。 清舞笑道:“这丫头,多大人了。” “睡觉是假,想听四哥讲国子监的趣事是真,对不对?”这小妮子的心思她还不懂么。 “不会呀,绵儿真的只是想四哥了嘛……”清绵嘻嘻一笑。 “绵儿,别扰了你四哥休息……”楚娘抿茶含笑,望着眼前子女和睦的景象,甚为宽慰。 “娘啊,四哥走了三年未回,他肯定会很寂寞的嘛,绵儿晚上陪着四哥,娘你说好不好嘛……”清绵跳过来拉着楚娘的手臂撒娇摇晃。 “这孩子……”楚娘笑了笑。 “跟四哥睡好呀,只是丫头,”连苼打趣一笑,“你可不许再尿床在四哥被子上……” 清绵脸顿时通红,大伙都笑了起来,清绵不依的拉着她娘的手,“娘啊,你看,四哥又欺负绵儿……那是,那是那年冬天里,很冷,绵儿不想起床解手嘛……”某个丫头不害臊的解释。 “哦,是吗?那就是个懒丫头了咯?”连苼大笑了起来。 清绵一跺脚,羞红了脸,一家人说说笑笑,月上了梢头,楚娘担心连苼乏了,便领着清舞和不甘不愿的清绵走了,待几人刚走,门上忽又传来响声。 “进来。”连苼以为是楚文景。 可反身一望,沉默立在屋内的人却是曦云。 “找我有事吗?”她换了件干净的白衫,拿了串葡萄,坐在椅子上随手吃着,“曦云大哥,过来,你也尝尝。” “公子叫我曦云便可,曦云虽痴长公子几岁,却无福与公子称兄道弟。”他说着自谦的话,却并未走上来。 连苼拿着手里的葡萄,带着笑意走上来,“张嘴。” “什么?”曦云一怔。 “我说,张嘴。” 曦云不知她是何意,缓缓的张开嘴,忽有一丝沁凉的甜入口而来,却是她将剥了皮的一颗葡萄放进他的口中,近在眼前的,是那清秀洁白的手指,有着女子般的优雅,指甲干净晶莹,捏着那颗葡萄,摁在他厚而性感的双唇上,忽让他心头一颤,一点酥麻如惊雷从四肢百骸炸起,猛地退后了一步,险被嘴中的葡萄汁呛到。 “呵曦云,你还和三年前一样啊。”一样的内向。 是吗……曦云深厚的眸光望着她的笑颜,心中低低道,可三年前红衣秀丽的惊艳少年,却变得更爱笑,更顽劣,更清诮,更俊美得像个……女子……,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江湖会上红衣的影子…… “我来找公子,是想——” “公子公子的,听着真烦,叫我连苼。”连苼打断他的话。 曦云露出迟疑的神情,嘴唇动了动,却未唤她,似乎默认了:“三年之期早已满,既然……既然你已经回来,若没有别的要求,我和小妹也是时候该离开太傅府了。” 不等他说之前,连苼大概已经猜到他来的目的。她走到桌子上,抱着那一盘子新湃的鲜果,道:“走,陪我到屋顶赏月纳凉去!”曦云沉默一声,踟蹰一会,便随她出了卧房,来到屋顶。 屋顶上夜色怡人,太傅府入夜之后有着一种祥和的宁静,远处池塘蛙鸣阵阵,树荫下蝉声聒噪,银河星辰璀璨,天幕如洗的黑,黑得那样纯净清透,一如她的双眸。 “公……你……我……”曦云见她只顾吃东西,惬意的吹着晚风,刚张开嘴,却不知究竟该如何唤她,唤名字?他尝试了几次,过于亲近,无法开口。 连苼咬着一颗荔枝,歪头望着他,只觉得好笑,“奇怪,你可以喊我大哥文修兄,也可以叫我二哥景弟,怎么到我这里,变得如此别扭?曦云,我真怀疑你就是我那二哥口中崇拜的曦云,更怀疑你是我那大哥口中赞赏的曦云,还怀疑你是那个连我爹也刮目相看的曦云?曦云,你该不会是冒牌的曦云吧?”噗地一声,不知是谁忍不住忽然笑了。 “你笑了?” “天啊,你笑了!” “嗯……你笑起来,更英俊嘛!”连苼伸手在曦云胸膛拍了拍,唔,真结实。 曦云震惊,他有多长时间没有笑过了?他是没笑了,可连苼却直直的盯着他赏心悦目的五官看个不停,曦云深邃的眼神也添了抹不自然,微微避开她那过于清泠的眸子,握了握拳,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低声唤道:“连弟……” “噗!”刚咬了一口的西瓜喷了曦云满身,连苼捧腹大笑:“不行不行,什嘛,你叫我连……连弟?”脑子里顿时涌现出东方不败的经典形象,连苼笑到肚子抽筋,“你这样叫我,曦云,我会笑死的……” 曦云有一刻呆怔,“苼……苼弟?” “什么生地、熟地,还不如连弟!”连苼继续捧腹大笑,嗳,原来她这两个字取得如此不明智呀。 曦云五官上,此时呈现出一种无措的神情。 “罢了,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这名字也实是为难你了……”连苼手在他衣服上拍了拍,拍掉被她喷溅的西瓜汁,极不容易才忍住笑意。 “连苼……”曦云最终只有妥协。 连苼笑了笑,“这才对吗。” 笑过之后,她微微仰头看着夜空,眼神深邃了几分,说:“曦云,三年前,你和小七就是自由的。” 曦云知道,当初刚进太傅府,他便已知她并非是要他的报答。当时,大公子楚文修拿了一包银子,足够他兄妹二人到外地开一间小店,说是若不愿留在太傅府,可随时离开,离开帝京。但他和小七都选择留下来,三年之中,太傅府从未将他兄妹二人当做奴才,他跟着楚文修学习为人处事,了解当朝实况,又跟着诸位将军习得一身武艺,如今已是个校尉。而府中所有人,当小七为小姐看待,只是小七性善良柔弱,只愿做个婢子侍候府中小姐,以报答太傅府的恩德。 “曦云,三年前,我给你的只是一条活路,三年后,我愿意给你一个大家庭,这次,我不再逼你恐吓你要挟你,是去是留,凭你抉择。” 大家庭……三个字在曦云沉静的心湖里,投掷出一片吃惊的涟漪!这三年来,不论是老爷,文修,文景,还是李将军,元禛将军,尉迟先生等等一大批人,他们皆是他所敬仰之人,日夜的相处,早已如同家人。 连苼侧眸一笑,清然望来,“我希望,在这个家中,可以再多一个我的兄长。” 曦云胸膛一震,许久,才敛了眸,道:“曦云愿意……留下。” 第97章 她成了屠夫的恩人 初七这日卯时破晓,连苼端一盏热茶叩门:“爹,儿给爹娘请安。” “嗯,进来吧。”不一会,屋内传来低沉的嗓音。连苼端茶入内,见她娘正为她爹束发穿戴朝服,辰时二刻她爹便得在朝堂上候着等待早朝。楚娘望着她笑了笑,而她爹立在那,伸开两手,任凭夫人亲自服侍,直至连苼到了跟前,才将目光望过来,缓缓说道:“听管家说,你把吃过的西瓜皮扔在你二哥卧房门口,害得他摔一跤,人都长大了,依旧没个正经!” “爹,孩儿只是借机试探二哥武功是否有所长进,谁知道他大大咧咧……” “还狡辩!”楚蔚低低一哼。 “爹,尝尝我新泡的龙井!”连苼暗吐舌头,忙是将早茶端上。 楚蔚接过茶,揭开盖,拂了拂清香的茶面,又缓缓尝了一口,睇她一眼,复又将盏递还给她,连苼接了顺手放在桌面上,“娘,今天我就不在家吃饭了,我跟二哥说好了随他去校营见见大伙,再去一趟公主府!” “这孩子。”楚娘失落道:“才回家,多陪陪你两个妹子,去校营做什么呢,苼儿,你也让娘多见见你……还有,你十八了,多少的‘言行举止’也该学起来了,否则……” “知道的知道的,娘放心。”连苼飞快打断楚娘的话,抬脚便要闪人。 “站着!”楚蔚低低一喝,连苼惟有止步,转身,“……爹。”楚蔚望着她,严肃道:“让我知道你又在军中捣乱,绝不轻饶!”话才落音,又换了语调,“去军中看看也好,文武皆不可废,男孩子,多到外面见识见识。” “是,爹。” “去吧。” “孩儿告退。”连苼快步溜出房间。 “老爷……”楚娘婉约清叹,似嗔似笑:“您糊涂了,难道忘了苼儿她其实是个……” 楚蔚眉眼间忽然一滞,忙挥袖打断楚娘的话语,到有几分耍赖似的神情,“她还年轻,将来的路长得很,这孩子在习武上是个好料,在文道上也睿智过人。关在府中,是关不住的,倒不如,倒不如放她外头去独自成长。再且,哼……”最后似不满的低低一哼,也乘势掩了刚才口气中的赞赏,似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让她吃几个苦头,好磨磨那顽劣的祸根性子!” 这个老头子,她岂会不知道,六个儿女当中,最中意的便是这个女做男养的‘四子’,虽自幼苛责,却是骂在嘴上,疼在心底。只惋惜苼儿不是个真男子,否则他这个当爹的,不知该有多欣喜。每回她提及苼儿是个女儿身,他便不喜的将她打断,选择性无视。 “是……”楚娘叹。心中道:她是你的儿,可她还是我的女儿呢…… 太傅府门口,曦云一袭戎衣劲装坐于马上,披风迤地,威武非凡。 “我二哥呢?”连苼也换上一身戎装。 “文景临时任上有急事,才刚回宫了。”曦云回答道。 “那我们走!”连苼拉紧马缰,与曦云一前一后奔驰前往校营。 齐燕王朝鼎盛时期,兵马总有近三百万雄狮。到炀帝这一代,虽国力日渐衰弱,却依旧有不下百万强兵。朝中大臣奉三公为首,她太傅府和太保、太师三府自然分掌齐燕近半兵力。 这其中,以她爹麾下兵力为最少,然她爹麾下所掌兵将,有八成乃是禁卫军和护卫兵,统管帝京,兵精马良,将强卒优,总有十二万;萧庞麾下武将甚多,朝中四大将,便有二将是他底下人员,是以太保府统掌兵马总有二十八万;便是连近年来靠着与华妃联手,而权力日盛的太师欧阳超,其统掌兵力亦不下二十万;其余朝廷兵马约剩三十万。 只是齐燕军队虽多,却无皇将统辖,炀帝手中江山可谓已七八分落入各自王侯将相口袋之中,又因炀帝最初登基,便列土封王侯,各路王侯亲王甚多,封土之上各自为督军,数十年来,拥兵自重者不少,天朝的兵力因此溃散,周边列国,纷而袭之,尤是近两年,侵扰不断,大有群起而蚕食这块华中肥肉的意思。 “咚、咚、咚……” 擂鼓阵阵,由校营中威武传来。 “看来今日有好戏看!”连苼笑着策马飞奔。 “今日是校场每月一次的比斗!”曦云亦放马快奔随来,二人眨眼到了校营。 “云校尉!” “云校尉!”守营的小兵齐齐放马入哨。 他二人入场便下了马,阔步向校场走去。 龙虎擂台上,诸位将军正在比斗,龙虎擂台下士兵整齐站列,威武的呼喝声震天惊雷。 “喝!喝!喝!” “呃……怎么不是比武?”连苼到了校兵场中,却见哄然大笑中,诸位将军齐齐趴在龙虎擂台上的桌子前狂喝海吃,足有上百只酒坛子扔在地上空空如也! “哈哈哈!”一把张扬的大笑声传来,听着却有几分耳熟,但又并非是她自幼熟悉的那几位将领,连苼不由的有些意外,和曦云穿过人潮,来到龙虎擂台之下。 “这位是新来的武卫将军申屠。”曦云介绍道:“因申屠将军自称其酒量无人可敌,千杯不醉,是以今日军中诸位将军不服,便要与申屠将军比试一比,看这样子,申屠将军酒量的确是无人可敌。”只因场上已喝倒几位,剩下未倒的也是赞叹佩服,独那申屠把酒当水,喝得好不壮哉! “申屠?”连苼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不认识啊,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恐怕你已不记得,申屠将军说,他能有今日,最要感谢的惟有一人……”曦云的目光落在连苼的身上。 “你不会是……说我吧?”连苼指着自己。 “自从申屠将军来校营一月,将他过去事迹说了个遍,军中人人喜听,尤其是三年前,他被一个小子使计捉拿,又惨败在其手下的往事,如今,已成了各兵将晚饭后津津乐道之事。”曦云难得有如此多的话说,连旁边听着的小兵也大感惊讶。 “原来是他!”连苼眸光放亮,回忆起三年前欧阳昊书童之死一案,那位在‘醉生梦死’嗜酒如命的杀手,那位颇有江湖豪气,誓死也不肯说出背后东家的杀手,她记得,她饶了他一命,放逐到边关军营,哈!她没看走眼,此人的确是个人才! “恩人!恩人!”众兵喝好声中,那申屠忽地高声一喝。 “恩人!”申屠一个虎步跃下高台,用力捉了连苼双臂,浑身的酒气,衣裳湿透,满面的络腮胡须,一双眼睛迸射出欣悦激切而狂喜的神情,“哈哈哈!我的恩人在此!哈哈哈哈!”那申屠自打从军以来,早已从一个嗜酒贪色的闷,骚杀手,全然变成今日这个豪气万丈的痞子将军,用他的话说,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他重生的机会,若能再得见恩人,他必当成衣食父母来供养敬奉! “唔!”连苼胸口空气陡然一窒,整个人被申屠拦腰抱起,申屠两条大臂膀直接便圈着她的手和腰身腾空一抛,狂笑不止:“恩人啊!我的恩人在此哈哈哈!” 申屠的喜悦如同一个孩子般,连苼虽然被他抱得险些没断了气,但却讶异于眼前之人的变化。 不过……确定这家伙不是在乘机吃她豆腐? “瞧瞧,这个屠夫,果是没错……” “他是个屠夫,不过是个屠宰敌人头颅的大丈夫……” “哈哈!”诸位将军纷纷摇头大笑。 “吼!吼!吼!”申屠手下之兵将,哪一个不曾听闻当年将军‘恩人’的事迹,暂且不说眼前的‘恩人’是个俊美的小子,但见他们的将军如此开怀,便也跟着欣喜吆喝。 “屠夫,快把那小子放下来吧。” “是啊,你这恩人可受不住你这熊抱……” 几位将军打趣着说道,申屠狂笑着将连苼放下,又单膝跪于地上,“恩人,请受申屠一拜!” “吼!吼!吼!”众兵士齐齐呐喊。 连苼双手递过来,稍扶:“将军请起,今日将军为上,当我辈拜将军。” 申屠把手一挥,呐喊的众兵立止,可见其兵素质非同一般,申屠望着连苼,郑重道:“不!申屠此生全系恩人所赐,恩人若不肯受申屠一拜,申屠便长跪不起!” “还是个犟脾气。”连苼此言一出,申屠一怔,众人哄然一笑。 “将军的情连苼受了,将军请起。”今时不同往日,连苼甘愿以礼相待。 夏夜,炎夏的夜晚,校营中反而燃烧起熊熊篝火,烤着喷香的全羊,军将们赤膊角斗,营中时不时传来高声的呐喊,将这热情的夜晚点缀得热火朝天,激情澎湃! “云校尉!云校尉!云校尉!” 一声声呐喊高呼震天,校营中曦云部下齐齐助威,个个皆是褪去了上衣,汗流浃背,却热情高涨。连苼与其他将军同样席地而坐,大口喝酒嚼着脆香嫩黄的烤羊肉,草地里一众士兵围观下,曦云正与副将徐海摔跤,七场下来,曦云已连胜五人,只见他腰系鹿皮革带,脚踏鹿皮靴,赤着精壮挺括的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泛着汗水的油光,腰腹上块块肌肉结实如雕琢般有型,因军中锻炼而微微精瘦了一圈的脸庞衬得五官更显英俊深邃,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均透着浓浓的男子的性感和成熟的魅力。 那双眼眸,如西漠夜下的孤狼,深邃无垠,又像是风霜雕刻般的凌厉无双,透过众人的喝彩,朝她望来,篝火的照耀下,他那一贯孤漠的眼神里多了一缕铁汉般的笑意,但听他一吼,双脚踏地,水川皆震,九天亦动,徐海便被狠狠摔于地上! 第98章 令人喷血的身材 “云校尉!云校尉!……” 欢呼声此起彼伏,朝天的热情中,申屠高声笑道:“恩人,你也来试试!这可是头会咬人的狼,至今摔遍营中无敌手,我申屠刚来时不信,一比试也被撂倒这才信了!” “吼!吼!吼!”士兵们显然都非常赞同。 连苼盯一眼申屠,那家伙眼里分明有一抹促狭,像是在说,当年可是被恩人你整惨了,今日恩归恩,倒是非要还你一击才好,哈哈哈! 连苼垂头瞧瞧自己和他们比起来的‘小身板’,恐怕不等她出手,人已被摔成肉泥。 “云校尉不愧为力排云天,只是我这身躯,若单论摔跤角斗,必然是赢不过云校尉的,不如这样,我与云校尉比试马上功夫,将军以为如何?”连苼无惧无畏的笑道。 “马上功夫?”被打倒的徐海一跃而起,“好!这个好!” “云校尉,如何?”连苼朝曦云望来,微微含笑。 “愿同一试!”曦云道,古铜色的肌肉上性感的汗珠如水淌下。 场上便有士兵立马摆上兵器架,于那架上悬挂十颗青枣,众人傻了眼,这个青枣未免也太小了些个,而牵上来的两匹骏马正傲气的仰头嘶鸣,似乎也对这场较量感到兴奋不已。 “既然要来,便来刺激的!”连苼却当中走过来,指着那兵器架道:“诸位将军,不如将死的靶子,换成活的士兵如何?”此话一出,顿时喧哗。申屠、徐海等将军听罢笑着点头称好! “不知云校尉,是否有此胆量和弓力?”连苼含笑望向曦云。 曦云俊朗的五官,在汗水的洗礼下,焕发着浓浓的魅力,道:“曦云愿意奉陪!” “云校尉气魄不凡。”连苼笑着转头望向诸位将军和士兵,拔高音调吼道:“在场的,有胆识不怕死的人出来二十个!” 本以为会有大部分人迟疑,毕竟那枣如指大,又隔着如此宽的距离,且还是在马上奔跑,除非对射箭之人有极深的信任和本身有绝对的胆量,否则一般的士兵,都会迟疑的不敢涉险。而且他们只对曦云有所了解,而她,这些士兵对她可谓是一无所知,想来更是不愿意冒险的。然而放眼场上成百上千的士兵,竟只部分小兵踟躇畏缩了下,其余人皆慨然向前迈出一步:“让我来!” 连苼露出一抹赞叹之色,跃在马背上,“拿弓来!” 立即有人双手奉上弓箭。 曦云亦同时翻身上马,手持硬弓。 诸位长辈站在一旁,均等着观望这场比试。 连苼和曦云对望一眼,两人于马背上互击拳头,连苼笑道:“输了的该当如何呢,曦云?” 不等曦云回答,连苼已转向众人,高声喊道:“我先来!” “兵,出列!”申屠一吼,立马有十人头顶一颗青枣,跨前三步成排而立。 “掣!”连苼一扯马缰,骏马撒开四蹄奔腾,只见快马奔过了十人的距离,又在前方折回,马背上的连苼忽然间一个纵身,竟是单膝跪在马背上,同时间手拉弓箭起,“嗖!嗖!嗖!嗖……”箭发如电,携闪雷之姿,干脆利落迸射而来,弓满箭发,箭发时弓已满,速度极快而敏捷,十箭连发,箭箭正中目标,且十颗青枣均被齐齐射于地上,无一颗裂开,在场一片寂静,寂静后是洪水般的爆发:“吼!吼!吼!” “快,兵,出列!”申屠又是一吼,另有十名士兵头顶青枣跨步朝前。 高声的呐喊声陡然又被压下,众人屏息等待,只见曦云赤膊拉弓,一手拔箭,五箭并行,引来一片哗然之音,他双腿紧夹马肚,深深望一眼连苼,便喝地一声策马奔出,一圈之后奔入场来,忽整个人倒立马下,五箭齐发,只闻那箭音如风云之姿,虎啸之态,嘶吼狂咬,破风裂石,箭无虚发,又是五箭齐射,那箭暴射而来,十根长箭,均裂地三尺,气势惊人! “吼!吼!吼……”一阵阵呼喝声在校营中此起彼伏的响起。 “哎呀……”副将徐海叹道:“想不到太傅大人的这个小儿子,小小年纪,竟有此等身手,可叹可敬呀。想想这小子,当年可是个只会顽皮捣蛋的主呀,哈哈!” “楚大人生了个好小子哇,哈哈!”赵拓将军仰首笑道:“不对,应当说,楚大人教子有方,所生的这三个儿子,都乃是人中龙凤!” “嗯,果然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晁飞将军捋着胡须叹息道。 “恩人!恩人竟如此厉害!我申屠此回思来,当是败得心服口服!”申屠惊得五体投地。 “云校尉之身手,校营神勇之名,当之无愧!” “曦云假以时日,必超越我等所有人!”众位将军赞赏完两人之后不约而同仰首大笑。 “曦云资历浅薄,愧不敢当!”曦云双掌抱拳道。 “曦云。”老将晁飞上前握了握其肩膀,“楚家,未看错你!” 诸位将军笑着往主营而去。 校尉营帐。 “云校尉,澡水已替您打来!”帐外有小兵提着一大桶水放下。 “好,多谢。”曦云拍拍那小兵的肩膀,“下去吧。” 营帐内,连苼正在打量曦云平日留宿军营时睡觉的地方。 曦云掀开厚厚的帐帘,走进来:“公……连苼,水已打好,你,你先洗!” “洗?”连苼将视线从那副地图上调回来,知道他说什么,忙敷衍道:“哦,不了,你洗吧,我觉得还行,不必洗了。” “可你……”曦云的目光显然在告诉她,她这一身今晚一闹被汗水湿透了两回了。 “我……我身体没你们强壮,不习惯就地洗澡,怕吹了风受凉。”连苼编了个借口,忽然抬头望着曦云,笑了笑,“曦云,你该不会是嫌弃我脏或是臭吧?” “不!”曦云回道,沉默望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却走到外头,打湿了自己的巾帕,复又走进来,递给她,“帕是新的,我还没洗,你先擦擦,会舒服些。” “好。”连苼望了望他,见他一片诚挚,便拿了帕子,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脖子,再擦了擦手臂。曦云的眸光忽而深邃了下来,昏暗的油灯之下,她的肌肤一如女子凝滑,皓雪壁玉,通透洁净,尤其是面颊上,因天气炎热,又比试一场,染上一层微热的绯红,似……似…… 曦云只觉得手心一热,喉头也干涩起来,无声接了连苼递回来的巾帕,扭头就走出帐外,他褪下汗湿的长裤,全身只穿一条稍可遮蔽重要部位的短裤,水桶放在石台上,他便同这兵营中所有士兵将士一般,就着水桶洗澡,帐慕上,投影着他高大伟岸的身影,连苼起初未在意,多看了几眼,结果发现这具身材委实太过罡阳,慌忙避开,唯恐再看下去,老脸也挂不住的要红了,便将注意力投注到其他地方。 当连苼别开视线同时,曦云望着手中的巾帕,忽鬼使神差拿起来,悄然的,轻轻一嗅,仿佛这巾帕上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幽幽的汗香。 蓦地回过神来,曦云眼底一惊,只觉自己不该如此,慌得将帕子投掷在水桶里,哗啦啦几下猛往头上浇水,浇灭那一股莫名的燥热。 当他洗完澡,头面清爽,衣裳干净的走进来,连苼倒是专心致志研究起榻前所未下完的那一盘棋,见他走进来,连苼将手中白色棋子叮地一声放在西南角,“死局,未必是死局。” 曦云走进一望,这一盘棋局果然在她手中‘活’了。 “来下几盘?”连苼道。 “好。”曦云盘腿坐下。 “我白。”连苼捏着白子。 “我黑。”曦云捏着黑子。 一盏青灯,微明微灭,两人斗了一盘又一盘,曦云输了几回,眼看夜色已深,营中渐渐安静下来。 “连苼,你睡榻上,我睡地上。”二人斗罢棋,曦云为连苼铺好床榻,榻很简单,矮矮的摆在墙角,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翠席为铺,薄毯为被。而他,便随意垫了个草毯,衣襟微敞,席地而睡。 也许是这辈子打小跟男人睡着睡着睡习惯了,连苼并无不妥,躺下来,扯上一角薄毯盖在身上,向来睡眠雷打不动的她但凡所睡环境令她安心,便可很快飞入梦乡,这一次飞得尤其快。 只是这校营中,有一样是不好的。那便是夏夜里蚊子忒多,他们这些男儿早习以为常,可她却最厌睡时有蚊子来打岔,稀里糊涂在梦里嘀咕着咒骂了几声,什么蚊子你大爷的……什么蚊子你姥姥的……曦云躺在一旁,云里雾里,听着她将‘蚊子’的七大姑八大姨念叨了个头,却不知她究竟梦到了什么。 曦云小声的起身,蹲下,坐到她跟前,手中握着一条蒲草,轻轻为她驱赶着蚊蝇,果然赶着赶着,蚊子的十八大祖宗也都回窝里休息了,她的手背上,脸颊上,颈子上有几个蚊子所叮咬的红痕,映着她雪凝的肤色,尤其显目,他盯着盯着,再一次不知不觉走了神,忙是收敛心绪,将这不该的心思抛开。 第99章 魔鬼式操练 “哈呵……”曙光微照,黎明清亮的淡蓝光束缕缕微透,校营外已有整齐的***练声传来。连苼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虽身上有几个被蚊子光临后留下的包,但这一觉也算睡得舒服,遂精神满满,整理好衣裳走出帐来。 “四公子,这是您洗簌的水!”有小兵笑呵呵道。 “云校尉呢?”连苼边洗边问。 “云校尉天未亮便起床了,***练了一回,此时应当在马棚喂马呢!”小兵笑着回答。 “嗯,我没事,你去吧。” “是!”小兵匆匆又巡岗去了。 连苼洗簌后,便踏着黎明第一缕从天际微透而来的光芒,天清,地广,云淡,早晨的微风丝丝拂面,十分惬意,来到马棚,曦云果在那亲自为自己的坐骑喂食。 “听说,它叫‘烈电’?”连苼双手背后走上来,“是匹上等的千里良驹。” 曦云抬头望来,黎明交接之际,穹天还覆盖一层淡蓝,那一抹微微的曙光便落在她身后,映着她黑发光泽,身清如玉,俊秀如峰,似那天际透来的光芒,耀入他眼眸深入,这样清泠绝美的男子,竟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人儿。 “去岁老爷得了一批进贡的良驹,让我驯服一匹,它挑中了我,我选中了它,因它奔跑时如电掣飞驰,又因它通体棕红毛发,我便叫它‘烈电’。”曦云垂首收回眸光,伸手抚着烈电背上的鬃毛,烈电忽感应到主人的夸赞,意气风发的昂首长嘶一声,颇为神气。 “今天带你看看营中***兵训练!”曦云起身,拍拍手道。 “这马是喂饱了,不过人也得先填饱肚子才行。”连苼指着空空如也的腹部。 “好。”曦云道:“早饭我早已替你备下。” “你?你做的?” “军中伙食想来你不习惯,我……便为你另做了。” 连苼笑了笑,道:“我真是有口福,能吃到校尉大人亲手做的早膳,不过下回不用亲自再做了,既然来军中,自然事事同人更好。” 曦云望着她,眸中掠过异样的光芒,似讶异似欣赏,并未说什么,点头道:“那好。” ***营里玄红色旌旗猎猎飞扬,士兵***练声威武阵阵,刀剑矛戟厮杀中擦过赫赫银光,招而有力,式而有形,队列整齐划一,军中各个面容整肃,无一懒散者,可见这些士兵素日训练之严厉严格。 几位将军在***台上,见她上来,便笑着说道几句:“连苼啊,难道你也想到军中来,将来超越你那二哥文景那小子不成啊?” “这小子有慧根啊,有将者风范,昨夜里她做得好啊,兵卒对将领的信任是极重要的。” “哈哈……人不可貌相啊,连苼虽长得没有她大哥二哥威武,但气魄胆识不输二人。” 几位将军絮絮叨叨笑念了几句,连苼却哦地一声,忽然反问了一句:“赵将军以为,兵卒对将领的信任是最重要的吗?” 几位老将一怔,赵拓笑道:“那是当然的!” 连苼却望一眼***场上皑皑兵士,笑了笑,说:“将军所言只对一半。” “哦?”几位将军都不约而同朝她望来,“此话,何意啊?” 连苼又笑了笑,说:“晚辈以为,兵卒对将领有足够信任,乃是精兵之道,但胜兵之道却更需要将帅对士兵的信任。”此言一出,诸位老将也都面面相觑。 曦云站在一旁,也忽然眸光一暗。 连苼望着底下,道:“诸位将军,如果将昨晚之事,反其道而行,则当如何?” 不待诸位将军开口,连苼朝着申屠喊道:“申将军!” 申屠笑着飞跑几步已上***台,“恩人有什么事吩咐请直说!” 连苼笑着道:“麻烦将军,将昨夜那二十人调出来,再同样准备弓箭和青枣。” 申屠根本不疑有她,不问不惑,只照着恩人的吩咐去办。 “云校尉,今天不同昨晚,你我的勇气要更多才行,不知道云校尉是否有此胆量啊?” “你的意思是……”曦云试图了解她的想法,心底明了,不由得微微诧异。 “云校尉不敢么?还是校尉对这军中兵将没有足够的信任?”连苼道。 “走!”曦云直指***场。 “好。”连苼亦同步而下。 “他们这是……”几位老将立于***台观望。 连苼与曦云同行到校场内,那申屠却叫人捧来一篮子番茄,申屠笑呵呵道:“青,青枣没了,一时间找不到,恩人,就用这茬吧!”申屠经晁飞老将军提醒,才知道他恩人意图为何,哪里还敢拿青枣来让他恩人冒险,偷偷的把那番茄替代了。 连苼岂有不懂申屠那笑里的笑意,便也随他去了,申屠果然便见她拿了一个西红柿,往校场中央走了走,昨夜那二十人此时均已出列往前三步,手持弓箭一排站好。 “昨天晚上,考验的是兵对将的信任,但兵将一体,若为帅的对自己麾下众兵将不信任,又怎能相信他们能打好每一场硬仗,又怎能相信他们在沙场中浴血厮杀时可以保护好自己,而为将为帅的又怎能将己命托付于他的士兵,信任是双方的,但凡有一方怀疑,便势必军心溃散!” 清越的嗓音,不凡的气势,她只是淡然立在那校场中央,说着不高亢也不激切的话语,戎装裹着清晨金色阳光,如开在风中的红枫,有着独有的凌然气魄! 校场呈现一片肃然的气象,连苼将番茄放在自己头顶上,所有士兵瞪大眼睛将她盯着。 “谁是第一人,出列!”清越的嗓音微微拔高一喝,全军陡然一凛,却没人走出来。 “我听说这里各个都是勇士,胆量无双,气魄无双,能力无双,难道这整个校营没有一个士兵比得过我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锦绣公子不成?”连苼清锐的眸光掠来,带着无声的穿透力! “报!”寂静的校场上,沉默之后忽后一兵出列,“我!” “拉弓!” “是!” “射!” “……”那小兵将弓箭拉满,银色的箭刃,闪着森森的寒光,小兵额头上冒着豆大颗汗水,拉满的长箭却迟迟没射出来,刚下定决心要松手,却被旁的一声喝吓得手劲猛松,那箭倒是掉在了地上。“恩人!让我来吧!”申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帮小子虽然各个是精兵,但万一伤到恩人,他申屠死一万次也不够谢罪的。 “申将军是信不过你自己的部下?”连苼凌厉的话语射来。 “不!当然信得过!”申屠自豪的说道。 “那申将军是信不过我?”连苼清越语音再次凌厉射来。 “不!我,但是……”申屠一时语拙。 “那将军请先静立一旁,让晚辈看看将军手底下训出来的兵,是否真如将军所吹的那般神勇!?”连苼拔高的音调飞来,带着冷冷的一声讥讽,这一声讥讽反而令那两百申屠部下精兵气势陡然抖擞,他们岂能被个小子看扁了去! 那小兵立即再拉满弓弦,跨步,蹲稳,箭———射!! “呲!”“嘭!”那箭携着风啸,那箭带着虎吟,直射而来,一箭穿心,火红的番茄爆开,汁水浇了连苼满身皆是,校场却顿时爆出呐喊声:“好!好!好!” “哈哈哈!这小子果然有胆量!”那申屠昂首大笑,不知是夸他恩人还是夸那小兵。 “你、”连苼飞快直指那二十人中的一人,“出列!” 那小兵瑟缩一步,但还是走了出来,握弓的手稍有些微的颤抖,申屠的笑意打住,忙是道:“这个不可这个不可!这小子的箭法不准的咧!恩人!换一个吧!” “没人天生就是神箭手,他今天没有胆量射我,那便只配当个孬兵!”连苼赫赫话语威武震来! “好!”申屠也被激了,“你小子给我放好了射,否则我摘你脑袋!” “是,将军!”那小兵答话时手心已然冒汗。 一旁沉默的曦云,望了一眼连苼,眼底也微微露出一抹担忧,这小兵的弓法一看便知不精。 眼看着那弓越拉越满,眼看着那箭势在必发,眼看着那弓弯如满月,眼看着那箭已发!一箭射来,虽未对准,但气势如虹,呼啸着直朝连苼脑门上狂飞而来,众人不由的抽气大惊,“恩人!当心啊!”却在眨眼的瞬息,只见连苼飞扬一笑,双手背后,岿然不动,只微微一个侧头,叮!那飞来的利箭竟是被她以牙稳稳咬着,而头顶食物竟是也稳稳的一丝未挪,校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起! “吼!吼!吼……”震惊过后,是如潮水爆发般的高声呐喊! 而此时此刻,***台上的几位老将均不约而同露出惊讶之色,“哎呀呀,想不到这小子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他到底是天才还是个天才……”而这几位老将恐怕还不知,此时连苼所用武功,不过是她的三成功力而已。 “哈哈哈!”晁飞老将军亦捋须昂首高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呐……” “将军,小的我……小的我……”那射错准头的小兵砰咚一声跪在地上,汗流浃背,脸色发白,乖乖,险些就把这个太傅家的公子给射没了,他如何不慌! 第100章 曦云的心上人 谁知这个太傅家的儿子今日偏是和他杠上了,只见校场不知何时人已换成了云校尉,小兵汗如雨下,要把这个云校尉射死射伤,他也甭想活命了!可偏偏那太傅家的公子走到***台上,还拉起一弯弓箭,箭在弦上,直对那云校尉,“昨天晚上,想必你们都已经见识过我的箭法,我这一箭若是射向你们的云校尉,他非死既伤,要想你们的云校尉安然无恙,那就把我的箭射掉,否则,若这是战场,将死兵散,难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做逃兵、降兵、败兵、弱兵吗!” “不!公子,小的箭法恐怕没有———”小兵惶恐至极。 “你只需回答,你是想云校尉死还是活!” “将军!小的,小的……”小兵朝申屠求救。 “回答!”连苼高声一叱,惊如雷厉! “我,我……” “回答!”再厉声一喝,弓满箭欲发,气贯长虹,震惊当场:“那就看你们的云校尉洒血沙场吧!”眸光射来,直对曦云,曦云始终定在原地,不知是相信连苼,还是相信那小兵会有勇气。 “嗖!”双箭齐发,齐齐射出,冷箭鹤唳声中是那小兵激昂的呐喊:“云校尉!!!” 箭风擦着他的鬓发飞过,只面颊上微微有一丝刺痛感,双箭相杀,坠在地上,那一刻曦云的眼神里映着碧天白云,却深如子夜,有银河璀溶的笑意隐隐的流淌,他知道,她不会射伤他。 “水,布,好了,都拿下去吧。” 曦云营帐内,连苼正在替他清理脸上的那一道伤口,伤口并不大,但也不浅,若不经过处理,便会留下伤疤,以水和布清洗完后连苼便让小兵退下了。她又倒出一瓶凉凉的膏药,为曦云涂抹一些,这药还是从萧绝那讹来的,化淤止血消疤的良药啊。 “你是不是在想,我就是这么回报你那一顿早饭的?”连苼望着他打趣着道。 曦云张开口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这日夜里,曦云又是一夜未眠。 “哈呵……”又是阳光明媚的清晨,连苼站在营帐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奇怪于昨夜甚至连一只蚊子也没有,心中忽又回忆起昨晚睡时耳旁那时不时轻轻的拍掌声,难道是曦云替她拍了一整宿的蚊子不成?来到马棚,见曦云又在喂马,面色上倒也瞧不出几分疲倦,似他们这般人,便是三五个夜晚不宿,也是熬得住的。 曦云见她已然起床梳洗过,便道:“昨天晚上,有东宫的人来过。” 连苼想了想,问:“可是子阳?” 曦云点点头,“太子……遣人来问,你的状况。” 连苼也点点头,似乎习以为常。可曦云却在思酌,太子刚回宫来,又逢皇后病重,要处理的事情何其繁多,却依旧百忙之中不忘这位自幼的伴读,倘或这位伴读不在东宫,这位太子必是要日日知道她的行踪才可安心的,这样的感情,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你,是否今日进宫去?”曦云忽然问了一声。 “他这会子怕是有忙不完的事,见不完的臣,我去倒烦扰了他,你瞧,我爹准我来校营,就是怕我整日里吵着太子,让他不安生,所以才放我来。”连苼对着清晨明媚温柔的阳光,伸伸懒腰,随口的回答道。 也许太子正等着你去看他……曦云心头没来由这么道了一句。这三年多来,关于连苼和太子的传闻,不论大的小的,外人知与不知的,在太傅府,他都听了个大概。 “曦云,我们策马出去走走!”连苼从马棚里挑了匹战马。 “好。”曦云没有过多的话,走上来替她装好马鞍,便牵过他自己的马,两人策马奔出校营,踏着第一缕金色晨光,奔往天地间,放驰在秀丽江山之中,二人你追我逐,欢笑朗语,那两道纵意的背影,豪气万千,似要乘风而去,成为骄阳。 迎着晨风,林中洒下斑驳金光,连苼只觉通体舒畅,这样纵横天地间的自由和无拘,是她曾经无法体及的,她回眸,凝向曦云,眼眸中闪烁着透澈认真的光芒,一个笑容,从眼底浅浅漾开,如光错交织般的炫目,若飞花如蝶般惊艳,美轮美奂,震慑人心,既有男儿般清俊,亦有女子般丽容,曦云不由得浑身一僵,已是看得呆住。 “曦云,你知道吗,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天命就应该是‘楚连苼’,我就是‘我’,我仿佛生来就应该是这里的人,是这个时代的一份子,那些遥远的曾经啊,都已经离我远去,我愿将我所知道的过往抛却,我愿融入你们,曦云,我愿意自己是‘楚连苼’,不论将来如何,我,永不后悔。” 曦云不懂,不明白。 但这一刻他希望,她永远都是楚连苼,永远都是她。 不论这天下江山如何改变,他希望她可以永远做自己。 只因这样的楚连苼,是夺目的,是独一无二的。 忽然间,似有一缕暖阳透入心间,令得他阔然开朗。原来爱可以不分性别尊卑,原来心中那深藏了三年之久的莫名情绪,原来……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早在燕河渡口上那一眼,那一抹纵意惊鸿的红衣便早已深深烙在他心口,所以每每于太傅府听到,看到属于她的故事,属于她的一切,他的胸膛里都会微微的一暖,他的嘴角都会微微的一动,牵扯出连自己都无从察觉的笑意。所以江湖会上,当那红衣女子跃入眼帘,他才会将面纱下那张未知的容颜,自然而然幻想成当年渡口上,那少年的模样。 原来……原来这三年离得那么远,她却一直近得就在他心头上! 曦云缓缓抬手,将温热的掌心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深厚的眸光,胶着在跟前那一抹倾绝的背影上……这一生,他愿能守护着她,直至生命尽头。 “当心!”目光一凛,开口之时曦云同时向着林中飞去,而连苼亦同时微微一侧,折断了暗出飞来的利箭,握在手中,又听得林中有女子的喊声,“不要!小姐!小姐……” 连苼眉头轻蹙,一个纵身,也从马背上踏叶而来,落下之时,只见眼前有两个女子,而曦云手中的剑,正抵在那握着弓箭的女子心口,那呼喊的丫鬟则是趴在地上,一只脚陷在猎人所设的卡子里。 “小梅,别叫了。”谢宝珠出声安抚身后的小梅,“你怎么样?”要不是小梅刚才突然跌倒被卡子所伤叫了她一声,那一箭也不至于会射偏,幸好没有射伤人,可惜那只鹿跑了。 “是你们?”连苼认出谢宝珠来。 “你……”谢宝珠却对连苼感到陌生,便又将视线调回,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 “你见过她们?”曦云也同时疑惑。 “啊?没,”连苼忙笑着掩饰道:“认错了人,不过,你好像认识她们?” 曦云收剑回鞘,对连苼解释道:“淮南谢家小姐谢宝珠。江湖会上,曾一见。” 连苼佯装意外:“哦,是宝珠小姐?玉寒的妹妹?” 谢宝珠一怔,连苼笑着道:“我叫楚连苼。” 谢宝珠了然,“原来是楚公子,曾听兄长在信中提及过公子,刚才,抱歉。” 曦云问道:“谢姑娘,你主仆二人为何在此?” 谢宝珠望他一眼,并没回答,而是别开眼神望向小梅,似乎不满曦云过分冰冷的质问。 “曦云,先救人吧。”连苼走过来,看一眼小梅伤势。 曦云点头,望了一眼谢宝珠,便走过来,蹲下将那锥子拔掉,小梅疼得已说不出话来,曦云查看了下伤势,对小梅道:“姑娘,冒犯了。”便将小梅打横抱起,谢宝珠亦随他二人回到校营。军医替小梅包扎上药后,说是皮肉伤,并无大碍,需躺着疗养半月既好。 “多谢二位公子相救。”谢宝珠道。 “校营附近很危险,不知姑娘,何故在此。”曦云又问向谢宝珠,但此回语气缓和许多。 “听闻校营招兵,就来了。”谢宝珠简洁道:“只是被你们的人赶了出来,我不肯离去,带着小梅在这附近林里休息了几晚,又到校营试了几次,均被赶出来,刚才本是想射下那只野鹿为食,谁知道小梅她刚好受伤,我一时失手,便……” 曦云稍稍感到讶异,“此营周围多林多山,中有各种野兽,夜间倘或遇上狼群是极危险的,姑娘莫非不知,又怎能涉险在此宿留。” “轻易折返,不是我谢宝珠的性子!”谢宝珠瞪了曦云一眼。 “但校营从来不收女兵,姑娘应该清楚。”曦云一贯的简洁道。 “为什么不收?”这一句话说到谢宝珠的痛处和委屈上,稍显激动立起身来,“放眼齐燕,并非没有女兵,河丰王王府侍卫甚至都是女子,既然如此,校营为何便不能有女兵!” “谢姑娘,校营***训和营规皆比之齐燕旁余大军,要更厉更严更残酷,非女子所能承受,曦云并非有针对姑娘之意,但凡来校营的女子,均被遣返。” 谢宝珠忽然望着他,一声冷言:“是吗,可宝珠看来,却是你们不敢,你们不敢相信我们虽然是个女子,但也不乏能胜过你们男子者,数数前朝旧时那青史留名的女子,难道在你的眼中,她们比不上男子?便是那白飞烟前辈一人,更胜却你们多少的男儿!” 面对谢宝珠激动的言语,曦云不怒反生出一股钦敬,“谢姑娘虽为千金之身,却胸怀铮铮,曦云怎会小觑。” 谢宝珠一怔,似也没料到,眼前这个伟岸英俊的校尉会如此正人君子。 第101章 为太子选妃 坐在一旁的连苼,倒是含着笑意,听他二人辩驳,未插嘴。 “校尉大人,可是出言反尔之人?”谢宝珠忽然的问道。 “不是。”曦云道。 “那好!”谢宝珠眼底忽而浮上一缕异样的光彩,“校尉大人说不肯收容我们这些前来投效的女子,是因为我们吃不了苦耐不过劳,如果我们坚持下来,那是否意味着,我们便可以留下?” 曦云想了想,道:“校营,非我做主。” “推托之言,何患无辞!” “姑娘何以得理不饶人。” “难道不是大人出尔反尔在先!” 他二人隐有对峙的姿态,连苼没忍住忽噗地一声笑了:“曦云,我倒觉得,宝珠姑娘的提议,挺好的呢。” 二人均朝她望来。 “嗯,曦云,不如这样,就照宝珠姑娘的意思,收三百女子,以一月为期,若有自知不胜者,可自行退出,留下来的,便可经***练后编入正军。”连苼不疾不徐的说道。 “但是这,”曦云露出担忧之色。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诸位将军我自然会去说的,你放心。” 谢宝珠那一瞬间激动,“谢楚公子!” 连苼笑着问道:“刚才听宝珠姑娘你的意思,难道还有其他女子和你们一同?” “有,也在附近,三十多人,都未肯离去!”谢宝珠微有丝哽噎道。 “怪不得你们不怕林子里的野兽,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连苼想了想,便对曦云道:“云校尉,你先派人将那她们接到营中来吧,虽然她们人多,但这附近危险也多,别是出了事才好。” 曦云望了望她,似乎默认了,便掀开衣袍转身出了营帐,而连苼则迟一步跟着走出,欲往大营见几位将军,临走时忽顿下步子,回头意味深长望了一眼谢宝珠,嗯,玉寒并未胡诌,他这妹子果然非同一般,可惜那张脸必然也是‘修饰’过了,否则,她还真想瞧瞧淮南第一美人的真容,和她家中那位被誉为帝京第一美人的清舞妹子,二人是否比燕齐莺。 怀仁十五年六月二十日,经过上十天的招纳,前来校营投效的女子已满三百人,这样的乱世,那些失散家园的,不止是男子,更有许多的豪气女儿,同样胸怀一腔从戎耒马、驱鞑逐蛮的热血,精忠为国,誓死不休! 二十二日,连苼回府,连日进宫探望周后。 母仪殿外,巧逢从东宫而来的雪成,二人齐齐进入母仪殿。 “听闻这半月来,你都留宿在校营中?”雪成边走边问。 “见见那些老朋友,老长辈啊。”连苼亦边走边回答。 雪成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她,那样温柔的眼神,细细的望了又望,半月不曾见她,她甚至不曾让人捎来一言半语,因为萧绝,所以她开始避开他,要拉长彼此的距离了吗…… “在校营半月,倒是没怎样晒黑……”他的手指习惯的伸来,却才抬起于袖中便又止住。 “你不是说不喜欢我黑黑的样子吗,你每年拿给我的那玉染膏,都听你的话擦了啊。”连苼似想到什么好笑的,话语里带着几分顽皮:“记得刚认得你那年夏天,我贪玩晒成个黑小子,你的脸可是对着我臭了一个冬天,每天逼着我擦那玉染膏,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子,真的很讨厌啊?为了不再看到那张脸,我只好乖乖听话了。” 总是如此,她的一个笑容一句话,就能让他从心底温柔起来。 二人对视,彼此一笑,复又比肩往殿内走,边走边聊: “听闻在校营,你又捣乱了?” “你听谁说的?” “听闻你还招了数百女子弟兵?” “子阳说的?” “听闻你在校营里,是‘神’一般的存在,兵将皆避之不及?” “嗯,子阳在哪?他貌似皮痒痒了。” “嗯,这都是子阳的原话,他应当已经溜了吧……” “叫他滚回来!” “子阳啊,大概溜远了吧。” “……” 被他二人抛在身后的一批批宫女和太监,无不默送那比肩而去,天人之姿的两道背影。那样的两个人,皆是那样的丰神俊朗,那样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虽然都是男子,却像是甘甜细雨中渡塘而过的鸳鸯,更如那十丈软红中彼此互耀的朗日和明月,仿佛千年万年来,日月同辉,不分彼此,仿佛谁离了谁,便要天地黯然失色,江河乾坤无光…… 这些个奴才们,看着这对自幼为伴的两个人,心底无不叹息,若那另一人并非男子,而是个女子,该是多好…… 可惜……可惜呀…… “听说云雅公主今天进宫了?”连苼问。 “皇姐现就在殿中,看望母后。”雪成答道,两人在宫女一路掀帘之下进入内殿,内殿外的蒲榻上,有几名宫女陪着一个约莫三岁的孩子在玩耍,那是三年前她来国子监后云雅公主为她大哥所生的儿子,如今云雅公主腹中又怀上了第二胎。 “越儿。”雪成将孩子抱起,“正式见见你的小叔子。” 连苼尽量保持‘和蔼可亲’的笑容就要来抱抱这小侄子,谁知那孩子反而像是被她‘虚伪’的笑容吓到了,一扭头就埋进太子怀里。“你见过他几回?怎么他对你这样亲近?”连苼不满的瞪着小越儿。雪成淡淡一笑:“两回。”连苼咋呼:“什么,才两回!”二人一说一笑,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母后。” “连苼拜见皇后,皇后娘娘金安。” 二人走到跟前的时候,云雅正坐在榻上,腆着大腹便便,与周后闲聊。 “娘亲。”孩子喊着要娘,让奶娘抱了过去。连苼又见周后面色颇有好转,这近半月来人病已经大愈,此回虽然还是面色苍白,鬓容微乱,但已经恢复了几分皇后的威仪。 周后看着她,先是点点头,道:“听太子说,是你拿的主意救了本宫?”嗓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颇有份量。 “回皇后,太子虑事周详,行事果决,救皇后的功劳实是太子一人,连苼并没出力。” 云雅忽然一笑,“母后,您瞧,懂礼了。” 周后含笑点点头,一手懒懒枕在绣鸾上稍稍歪着身子,又将她打量了几眼,“来,让本宫好生瞧瞧。” 连苼走到跟前伏身跪下。 周后端着她的脸细看,“这楚家,从你爹爹开始,果真是非龙既凤,都是拔尖的人儿。三年后再见,你这孩子倒是生得比你其余五个兄弟姐妹,要更胜一筹了。也……最是像他……” 云雅在一旁笑语说:“母后可是想着,要替苼儿寻一个好妻子了?” 周后带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她还小,不急。倒是……”目光调向雪成。 “是,倒是太子已满二十,东宫迟迟无主母,该择选太子妃了。”云雅笑着接道。 雪成的目光暗了下来,连苼回首望他一眼,眸光复杂,二人的视线相擦而过,心底都是微微一惊,彼此藏着心事,忙将视线错开转回。连苼回想那晚慕容雪成的‘告白’,想了想,便接着云雅的话也打笑说:“太子啊,也是该选太子妃了,皇后倘若不嫌弃,可以将此事交给连苼来办,连苼一定替太子殿下挑选这天下间最好最美的姑娘。” “猴嘴儿!”周后不禁一笑,捏在连苼嘴上,“才刚当你长大了,原还是如此。” 云雅微微的笑:“别是挑了最美的,自己中意了金屋藏娇。” 三人均拿这话笑了起来,连一旁的太监和宫女也不由得掩面笑了。 “就照连苼的意思吧,母后……” 却有一把清冷如雪的嗓音,带着外人看不见的伤,在这殿中响了起来,殿中忽然寂静下来。 周后疑惑的望过来,说:“刚只是顽笑,择选太子妃是何等重事,怎么能交给连苼来办。” 云雅公主狐疑的蹙眉。 连苼亦将眸半眯,凝着他。 雪成淡淡的道:“母后要儿臣立妃,儿臣唯一的要求便是这件。” 周后不语,似在沉思。 “这……”云雅看向周后,她知道,这个弟弟,是极顽固的。 周后自然也明白,心想既然太子肯改口愿意立妃,这才是最重要的,便让连苼这孩子来办也未为不可,虽选不中她最中意的,但也不会是差的那一个,便点了头,道:“……就遵了你的意。” 连苼暗地里使劲儿掐自己大腿,叫你多嘴。 “慕容雪成,为什么要我帮你选妃子?”母仪殿外连苼追问,“你就不怕,我故意整你啊?” 刺眼的日光下,风只微微的一丝,人工湖面波光粼粼,晒得人脸颊发烫,可他的脸,此刻如似雪如霜般的白着,白得几乎透明,连声音都冷若冰露,“连苼,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连苼一愣。 “我曾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说完,那飘然远去的身影,白得如同蓝天上浅浅的云,清冷得那样寂寞。她想他成亲立妃,不是吗,既然她想,他还坚持什么,又有何意义……日后每夜,与太子妃同床对望,他便能时时刻刻想到她,他的太子妃,是她亲手为他所选,那样……他会痛吧……一直痛下去……总好过什么都没有的强…… 第102章 太傅府聚首 看着绿树阴浓夏日长,望那楼台倒影入池塘。 连苼站在原地,目送雪成远去的背影,心头空空的。 她真的,给不了他什么啊……哎哎哎…… 自连苼成了替雪成择太子妃的御史以来,连着数日,她亲自登门为他物色老婆,可头几日便遇到了难题,因她着实生得俊秀绝伦,又那么不羁了点,轻佻了点,风趣了点,武功高了点,才艺精了点,故事多了些,谁知那家子里几个小姐放着太子妃的名衔不要了,偏是各个对她患上了相思症,以至于上太傅府登门造访的人家,一个接着一个,把他爹楚蔚生生的又气得一宿难眠。 七月初二这日。连苼躺在太师椅上,嘴里咬着串葡萄,懒洋洋于后院里晒着太阳。 廊檐下,小七正替主子们熏着衣裳,一排过去,五六个细竹篾编制的熏笼,笼下摆上木盆,盆中盛水,盘下以炭炉煨火,盆内放着碗口大的香饼,随着水的温度升高,便散发出丝丝屡屡的香气儿,将那熏笼上的衣裳,熏得香气缭绕,既可除汗亦可带来体香。 “小七。”连苼问。 “嗯?”小七抬头,“公子?” 连苼吐着葡萄籽,在太师椅上惬意的摇着,“你说,我有什么好的?” 小七蹲在那,微微仰头,认真的回答:“公子很好很好。” “然后呢?”“然后?” “是啊,然后……”连苼等着她剩下的话,结果这小丫头却无辜的望着她半晌,脸红得发烫,复又再添上一句:“真的很好很好!”结果还是这几个字,连苼无语。 “小七,你多大?”连苼忽然问。“芳龄十七,公子。”小七轻声回答。 “原来你比绵儿要大呀,”连苼笑着说:“小七,你既善解人意,又淳朴可爱,还秀丽可餐,这么吧,把你许给太子,这样我便不用担心了。” “不不!”小七吓懵了,霍地立起身来,张惶无措的摇头摆手,“公子不可以啊!小七只是,只是个贱民,怎会配得上太,太子!”那模样儿像是火烧了她家的房子。“公子,你又在捉弄人了。”刚巧晓山走进来,手里拿着封信:“这是刚才有人送到府上来的,说是要亲手交给公子。” “谁的?”连苼问。“不知道。”晓山摇头。 “拿给我。”连苼拿着信掂量掂量,拆开来一看,忽然笑道:“晓山,备马。” “公子要出府?”乖乖他气都还没来得及喘一口。 “废话!”连苼一掌拍向晓山脑门,笑着走到小七身旁,捏捏那小脸蛋,“你这丫头如此可人,我怎么舍得把你送走呢,再说,你哥哥说不定会找我拼命呢。” 小七捂着脸,呆呆望着连苼的笑颜,眼神纯净无垢,如同刚发的新芽,实在是讨喜得紧。 七月初二日,连苼在天子楼见到于国子监归来的萧绝。同一天,慕容天保、欧阳昊、慕容天聿等人也回到帝京。天子楼临燕河而建,依山傍水,又位处帝京繁华之地,往来客商颇多,因先祖燕怀帝曾经微服私访到此,吃过一顿便饭,夸其景好菜嫩鱼鲜,这饭馆便改建成了酒楼,美其名曰‘天子楼’。 从天子楼一别,回到太傅府时,刚好傍晚, 刚要进门的时候,有家仆对她说道:“四公子,府上来客人了。” 怪不得前院里这么的热闹,连苼想了想,当下猜出是谁。连苼阔步行至府厅,只见庭院中,主子仆人,男男女女,老的小的,红的绿的好不热闹。和清绵清舞并一群丫鬟们在踢毽子的正是莺歌那小妮子,一旁站着怕热苏柔,手中拿丝帕遮着太阳,不时的欢笑。谢玉寒同她大哥正在下着围棋,一旁观看的乃是王琪和小林子,天保则负责带大哥的孩子小越儿,领着三岁的小越儿正玩着‘骑马’的游戏,云雅公主与她娘则坐在那廊檐儿下休息,看着天保耍宝。 站在一旁为大家斟茶倒水的小七头一个看见她,笑着端上凉茶,“公子热不热,渴不渴?” 正玩得不亦乐乎的众人齐刷刷朝她望来。 “苼儿回了,热不热,你瞧瞧家中来了多少客,你可算回了。” “四哥!四哥!” “楚公子……” “四弟,你回得正好!” “连苼,你小子来得正好,快来解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啊啊!”被越儿蹂躏的天保叫苦连天。呜呜,为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都摊在他头上,他真的真的不擅长带孩子啊! “莺歌,你怎么来了?”连苼含笑走上来。 “啊,我,我是跟着苏柔姐姐来帝京游玩啦!” “哦是吗?”撒谎的妮子,分明是舍不得某人吧? “苏柔,那你又怎么来帝京了?”连苼笑望着苏柔绯红的脸蛋。 “我,我是跟着大家来帝京,看望爹爹……” “哦是吗?”也是撒谎的妮子,分明也是舍不得太子吧? “连苼,连苼,我是想你才来的!”天保大嚷着自己的一颗赤诚的心,惹得众人大笑。 “呸,你是怕回宫被你母妃抽你屁股才是!”连苼毫不客气当面揭短,众人又是一番大笑。 “玉寒、王琪兄,别来无恙……” 连苼这才笑着和谢玉寒、王琪、苏柔莺歌几人打招呼,“我知道几位都有地方住,玉寒你家中各商号在帝京更是数不胜数,但既然来了帝京,若是你们不嫌弃我这位朋友,便且住我府中就是,大家也好相互照应。” “那就叨扰了。”他们几个也都笑着应下。 “连苼,连苼你不能厚此薄彼啊,我也要住在你家!”天保急忙忙的嚷着。 “你啊,回你的宫去!”连苼毫不给面子。 大家又笑翻了,楚清绵笑嘻嘻跑出来:“玉寒哥哥,你留在我们府上好不好?” “玉寒哥哥?”连苼满面的狐疑,大家纷相争说下,才知道了那日江湖会上这位玉树临风的公子被她家小妹当成厨子的奇遇故事,而直到今天谢玉寒踏进她太傅府的这座大门,彼此才知道对方的身份。啧啧,这小妮子看样子是春心漾荡了。 众人玩笑了一回,前厅里传来开饭的声音,这一顿饭吃得热闹不已,筵席罢,楚娘便安排上房以便各人歇息的事宜,谁知连苼走过来,握着小林子的肩膀道:“娘,您可不能将小林子跟文宝安排在一间。”众人一愣,连苼将小林子假发和巾帽摘下,一头齐腰的长发如瀑般散落下来,连苼笑着道:“因为这是个假小子!”小林子惊愕得目瞪口呆,“楚公子,你……”连苼低头附耳,小林子脸色唰地涨成番茄红,一副娇羞俏丽的模样。 “小林子,你是女,女,女的!?”晓山和文宝当场石化。 翌日,连苼带着谢玉寒来到校营中,本是为见谢宝珠而来,只是谢玉寒却笑一笑说:“用不着打扰她,她是宝珠,我相信她,相信我的妹妹,让我在这看一看她两眼就好。” “她有位好哥哥。”连苼亦笑一笑。 “你也是,有众多和蔼可亲的家人。”他两人站在远处,眺望军营。 谢宝珠和其他女兵正在进行***练,领头***练的正是连苼推荐的曦云。 “咚、咚、咚……”龙虎大擂动起来,肃穆的鼓声听之振奋,那是军令,那是每一次浴血厮杀前的华美乐章,让人由然而然生出一股悲壮之情。只见那场上列阵男兵三百,对峙着女兵三百人。曦云着一袭深蓝色戎装,裹着傲人的身躯,袍角一块紧紧扎在腰间,发云高束,肩挺腿直,昂扬立于中央。 “这就是战场,站在你们面前的,就是践踏你们家园的敌军!凡有临阵退缩者,皆视同为逃兵,这里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有的只是敌人和自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小姐,我好像,有点怕……”场中小梅立在谢宝珠身后低声说道。 “待会开战的时候跟紧我。”谢宝珠低低的安抚。 “咚!咚!咚!”战鼓打得愈响愈急,一阵阵一声声排山倒海而来,随着那旌旗在曦云手中一扬,中间隔着百米的男女两军便纷纷拔刀出鞘,搭弓满箭,盾矛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铜光,场上呐喊声震耳传来! 只是面对这一群女子,那些男兵到底相让了三分,谢宝珠如何看不出来,首当其冲一跃而出,手中弓箭飞射,三箭齐发,气势如虹,顿有手握盾矛的士兵七八人交叠着撞翻在一起,其余人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情,谢宝珠大声喊道:“再当我们是女人,刚才的下场便不止是摔倒,而是血流成河了,我们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小看!” 刹那间双方都发出威武的呐喊,拼出全力来抗击,那箭射来,那刀砍来,那矛刺来,那哭声,喊声,嚎声,呐喊声随着那擂鼓激昂声声一并传来,刺激着耳膜,不约两刻,场上女兵已伤的伤,倒的倒,便只剩下不到一半人还在抵抗着汹猛的‘敌军’! 风土飞扬,阴云累累,顷刻间天地色变,一场雷阵雨说来便来。 “就要下雨了。”连苼对谢玉寒道,她转头望他一眼,见他面上神情依然,望着场上的情形。 天雷惊地而起,更激励了那些豪气满腔的女儿们,狂风刮过,带着急雨瓢泼从天上铺天盖地洒来,衣发片刻就已经湿透。 第103章 污泥下的惊艳容貌 雨势过于猛烈,顷刻间脚底汇聚成泥,泥浆拖累着她们的速度,一些人纷纷绊倒,狠狠跌在泥地里哭了起来,但仍有数十女兵还在抵抗,抗击着敌军的攻击,但她们体力有限,可敌军却势不可挡。不知是因为自身体力的不支,还是因为眼看这一场战争,她们即将输了,输得惨烈,战争若输,便意味着城池要被夺走,而她们所守护的子民要遭受蹂躏,那些呐喊声,哭嚎声,那些混着雨水的泪,不知是为何而流! 谢宝珠背覆长弓手握短剑,在几人的掩护下不断射倒冲来的敌军,那样的女子,虽沾满污水和泥垢,但这天,这地,却无法掩盖其惊艳的光芒,像是一颗纯净的宝珠,习习生辉,明艳夺目! 擂鼓声中奔驰着马蹄声,只见大雨中,有一高大伟岸的身影手握长矛飞驰而来,谢宝珠也不由得一震,莫说其余女子也皆是一惊,那是曦云,是她们眼中魔鬼般的云校尉。 “莫慌,持好阵形!”谢宝珠甩一把脸上雨水,高声喊着。 连苼透过急飞的雨幕,此时又望一眼谢玉寒,他湿透的衣衫下,那手也微微攥了攥,到底是他疼爱的妹妹,如何能不忧心,曦云可是绝不手下留情的猛将。 “尔等皆拿命来!” 贯穿雷雨的唳喝当场便震倒几人! 烈电载着曦云冲入人群,长矛直刺女兵,但皆只是以矛侧端重击在对方膝后,以至被击之人均痛呼着摔跌在泥地里,谢宝珠双眼发红,似不甘就此被他打败,三箭已在弓上,“助我!”一声清脆的大喝,便有两人伸手将她托向半空,那抹娇艳的身影如急雨惊雷射来,三箭运足气力,势不可挡,穿雨而过! “叮!叮!叮!”三声箭断,均在曦云的长矛下折断坠落,谢宝珠紧紧一咬牙,又是三箭齐发,三箭再断!箭又发,箭再断!当最后一箭只堪堪擦着曦云的裤腿射过,谢宝珠人已至马前,双腕中短剑出鞘,忽地蹲身往下,裤浸着泥水双腿就地梭来,头身朝后仰倒,手中短剑直击烈电前足而去。 “当心!”远在这头的谢玉寒,此际不禁低低一声轻呼。 连苼亦敛了神色,这谢宝珠的确不怕死,这一招若在战场,乃是与战将之战马同归于尽的招式,敌军的将若坠马,自然能替她身后的姐妹减少伤亡,带来面对面厮搏的机会,可她却要命丧那朝她刺来的长矛之下。 曦云心头微微一震,想不到这女子会如此无畏无惧,手中气涌钢直的长矛力道已退三分,当她手中短剑击中烈电前腿之时,他手中长矛亦同时击中她的脊背,虽是收了三分力道,但那一击,仍旧是痛彻入骨,谢宝珠口吐鲜血,几个翻滚趴在泥浆中,烈电因受击而仰天嘶鸣,曦云放开烈电,手握长矛凌空跃下,那矛一端赫赫刺来,紧紧抵着谢宝珠咽喉之处,“都住手!” 将被擒,阵已败。兵器叮叮咚咚砸在地上,那二三十个女子也都体力不支,跪倒在地,均是泪流满面。 狂雨急风,洗刷着满地的狼藉,洗刷着这些女子脸上的泪水,也洗走了谢宝珠脸上用以‘修饰’容貌的易容膏,那张面赛芙蓉、圆润如玉、杏眼明仁、颜如渥丹的美丽真容渐渐露出水面。 长矛收回,曦云眸中那一抹惊诧亦落在谢宝珠眼底。 “宝珠之气概,我亦有所不及……”滂沱大雨中,谢玉寒缓缓露出笑容,“回吧。” “玉寒,把你这妹妹嫁给我如何,玉寒!玉寒……”连苼追在后头笑呵呵道,“可惜呀,真是个美人呀,慕容雪成没福气呀,不知谁能讨得她当老婆呀,玉寒,你行行好,当次红娘吧……玉寒!玉寒……” “你?”谢玉寒笑着忽然转身望她,从头到脚望了望,“宝珠吗?”口中似乎呢喃着什么,又望一眼刚才校场的方向,神情莫测,却没再往下说,而是转身笑着继而往前走。 谢宝珠走进帐篷的时候,那压抑的哭泣声便立即止住了,小梅回头望着她,“小姐!”眼眶却是红红的。谢宝珠走过来,美丽的面容上有着疲惫神态,但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澈有神。她伸手摸了摸小梅鬓旁的发丝,撩至耳后,“哭了?” “不!”小梅摇头,“没有……” “如果累,就回家吧。” “不!”小梅眼眶忽地红了,神色激动,“小姐不走,我是不会走的!” “那你哭什么。” “我……”唉,小姐你就不能温柔多一点点,小梅哀叹:“我,我只是有点想家。” “把衣服脫了,受伤了吧,想家?你哪回出来有想家过。”谢宝珠道。 “小姐你怎么知道?”小梅这才露出疼痛的表情。 “你眉头都拧成一条了,不是痛是什么。”谢宝珠直戳小梅眉心。 “我,我是怕你赶我走啊……”小梅一边说一边配合的脫下衣裳,手臂上一条深深的血口。 “平时泼辣劲哪去了,这会子跟我撒娇。”谢宝珠拿出伤药和绷带。 小梅疼得脸色发白,此时却露出分笑容,可下一刻却猛的皱眉:“啊!小姐,你轻点啊……”谢宝珠抬头盯着小梅苦瓜似的一张脸,微带一分笑意:“不上好药,会留疤。”便又埋头替小梅仔细清理伤口,只是垂头之时,眸中隐隐有些发红的酸意和湿润,“……疼吗?”这两个字已亲和许多。 小梅忽地鼻头一酸,“小姐!”哇地一声抱紧谢宝珠,埋在她肩头大哭起来。 谢宝珠轻拍着小梅的背,任凭她哭个痛快。 小梅便果真哭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这才收了泪,擦了擦脸,主仆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出来,小梅心情已好很多,道:“小姐,公子说让小姐来校营,说是若能遇得上那位楚公子,小姐也许就能心想事成,公子真的料事如神!小姐,你就不担心那天,真的射到那位楚公子啊!” “小声点。”谢宝珠道:“不是没射中吗。” “可是小姐那么做,真的很冒险。”营帐里传来小梅低低的声音。 “我还没说你,临了给我出岔子,好好的走个路也能被夹到脚……” “可是刚好帮到小姐了不是吗!”小梅得意道。 “算你歪打正着,痛你一回也活该。”谢宝珠低低的声音,并无责备之意。 “小姐,今天云校尉好威猛,好英俊!” “那又如何。” “小姐,今天云校尉看到小姐容貌时,那样子好吃惊呢。” “吃惊如何,吃惊的不止他一人。” “小姐,你说云校尉会不会对你……” “啊!好痛!呵呵,不说了,小姐,有没有吃的,我有点饿……” “……”帐外,曦云眸光微微暗下,没进来,而是平静的转身离开。 但耳尖的谢宝珠,仍旧听闻了脚步声,她跑出来,刚好撞见曦云转身离开的背影。 “云校尉!”谢宝珠喊住了他,“你,都听见了?” 曦云正经的点头,“我会当没听见。” 当没听见?是没听见前部分,还是……后部分? 气氛沉默片刻,谢宝珠道:“多谢云校尉今日手下留情。” “还有事吗?”曦云望着她。 “没有。”谢宝珠答。 “早点休息,明天接着***练。”说完便转身走了。 谢宝珠呆呆望着他背影,走得如此干脆利落,微微的有些失神和失望。 这个人,在校营中常常都是沉默冷酷的一面,当他和那个人在一起之时,却又让人有种温暖的错觉。 ………… 这么多年,进进出出东宫无数次,仿佛这里才是她的家,甚至连守卫宫门的护卫也都对她熟悉到可以顽笑几句,玉树殿门口,种着一颗百年苍树,树高入云端,记得八岁那年,她噌到树上午睡,谁知道醒来的时候太子站在树底下,不停的安慰她,一直到侍卫搭了个软梯,他亲自爬上来接了她才作罢,尽管当时除了真下不来地以外,她并没有一点害怕。之后,每当午睡,他都喜欢强行拉她同睡,怕她心血来潮又顽皮爬到高树上摔伤了。 翠的树荫下,回忆当初,连苼笑了笑。 踏着月光,朝太子的书房而来。 也不知道他召她进宫,有什么要紧的事? 只是她人刚走到书房外,却见她二哥楚文景和禁卫军统领娄双泰等人刚巧走出来,而外书房的地上撂着一堆兵器? 她二哥楚文景三年时间从御卫使晋升到如今的副护军统领,位居正四品,能力傲人。 “二哥,你们……” “太子连日忙理政务,三个晚上不曾睡觉,饮食甚少,四弟,定得劝劝!” 不等她问完话,楚文景拍拍她的肩头,便紧随娄统领而去。 连苼听得如此,看看时辰,转身却先来到偏殿,找到静如姑姑,吩咐了一番,这才又折回到书房,书房外子阳刚好走出,便通报一声,她却径直走了进来。玉案前,青灯下,那人还在低头忙碌。 “想飞升成仙啊?”走至案前,顺手丢了他的笔。 “连苼,你来了。”雪成抬头时已有笑容,仿佛见到她,所有的疲惫都消失殆尽。 “那外头是什么?”连苼指着外书房地上那堆东西。 “是这次的军备。”雪成立起身,绕到案前,随身走到外书房,连苼便也跟出来,只见他拿起地上一件盔帽,道:“这批军备物资,都是劣次品,如果用这些来打仗,不需要费力,敌人便可轻而易举将我军击溃。” “怎么会这样?”她从他手中拿过盔帽,细细掂量掂量,又看了看,“好像含铁量不足?” 第104章 偷吻的小贼 如今齐燕大军的兵工器具均是采铁制作,只三等军以下的和百姓才使用青铜或半青铜制品,在这铁兵器崛起的时代里,如果不用最锋利的兵器,战场上无疑是军队的一大劣势,这样严谨的事情上,又怎会出这样大的纰漏? 雪成望着这堆兵器,说:“他们并没有按正常的规格来做。” “是光禁卫军如此,还是其他军中也一样?” “我已派你二哥文景查过,所有军中都是如此,此次军备皆不符合规格,是半铁半青铜制品。” “哦?”连苼半眯眸光,“那看来,得先从朝廷管辖的各大铁矿处着手查起了。” “这我也已派人去查,就怕……”雪成望着地上那堆废铁,欲言又止。 “就怕事情没查清,你这位太子已经没命了!”丢下盔帽,她推着他往外走,“不吃饭会死,你以为你真是仙啊!” 茶室里静如领着两名婢子,端上热热的膳食。 “太子,这是楚公子吩咐下来,用淮南赤梁所熬粥糜,说是先用来暖胃的。” 只见蓝玉白瓷刻兰花的捧碗里,盛着糯红色的粥糜,清香扑鼻,香气四溢,见之胃口大开。 听静如如此一说,雪成便望了望连苼,微微含笑,伸手要那粥糜喝。 “静如,可还有,闻着挺香,给我也来一碗吧。”连苼佯装嘴馋道。 “有的。”静如姑姑道:“知公子要,早已备下。” “静如,就你最贴心!”连苼冲静如俊秀一笑,静如三十好几的脸也不禁红了,这孩子,大了还是如此。静如姑姑笑着摇头,自又端来一碗赤梁粥糜,连苼便坐在一张桌子上,陪着雪成一起用膳,为了让他多吃些,她也硬着头皮死撑,到最后果是积了食。 “你在外面吃过晚膳?”雪成怀疑的问道。 “被你发现了?”连苼也不隐瞒,拍拍吃得滚圆的肚皮。 “否则你不至于吃这么些便撑了。”她的胃口一向好得惊人。 “二哥说你没休息没用膳,我只好舍命陪君子咯。”连苼瘫在椅上,手抚着肚皮。 “走走,积了食不好。” 连苼一跃而起,“好啊。” 比亟错落,雕栏玉砌的华美楼阁,势与天上淡淡缺月浅浅银辉争一高低,穿着翠色夏衫的宫女太监们远远随于身后,那一白一朱的两道身影比肩而行,他们谈天说地,谈古论今,如同往年一般。可就像那树梢的枝桠多了,那飞檐的朱漆褪色了,那廊下花圃繁盛了,那玉阶斑驳了流年,有什么总是在无形中悄然的改变。 一如他的心……越是想装作若无其事,便越是想着要靠近她多一点。 “慕容雪成!”眼前忽然凑近一张放大的脸,连苼的手指摁在他眉心揉捏,“展开展开,你装什么老头,装什么深沉呀。” 无形中深皱的眉心展开,她这才一笑,“这样才俊嘛,哈呵……我也乏了,天色不早,你该休息了。” “连苼,今晚留下吧。”几个字说得那样轻,若是往常他随口一说,她便会无所谓的笑着应诺,可是今晚,此时今日,他不敢确定她是否还会…… “好啊。”谁知她应诺了,人已笑着往他寝殿走去。 一丝丝笑意,浅浅淡淡,如银辉细洒,落在他俊雅的黑眸里,那样的金莹剔透,温柔宠溺的光芒从背后将她交织包围,哪怕是一丁点的喜悦,也能让他感觉到满足。遂跟上来,两人进了玉树殿,进殿之前,她转头吩咐那些宫娥,“今晚不得让你们的太子殿下离殿半步,否则扣月钱银子,下去下去,外头候着吧。” 玉树殿的宫娥内侍哪一个对她不熟的,这是见惯的场景,见太子无话默认了,静如便领着一众奴才们,鱼贯退出殿外。 还是那走珠雕云刻麟的玉龙床,还是那通天彻地层层旖旎的鲛绡幔,还是那丝丝缕缕沁入鼻端的雪兰香,还是那锦绣为衾金丝为针的丝蚕双被,她只宽下外衣,便大腿一伸,躺在内侧,伸手扯了床温软的香被裹着,他则躺在外侧,也扯了床丝蚕被盖着,这夏夜,这玉树殿夜深时也微有些凉意。 东宫的五年伴读,国子监三年同窗,她和他早已习惯如此。 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闻着彼此的发香,听着彼此浅浅若无的鼾息入睡。 无关风月,只不过是一种……习惯。 “慕容雪成……”玉树殿外响起戌亥时分的锺声,连苼睁开眼眸,轻轻一唤,未有动静。 望一眼已睡熟的雪成,那俊雅眉眼之间颇有连日忙碌的疲惫,而他身上一种叫黯然的气息,也与日俱增,她不喜看他如此,她喜欢那个微笑时如温柔无垢,明镜般震慑人心的慕容雪成,令人随时随地只觉舒心安稳……可是……她的手轻轻碰触他轻皱的眉心……这一点黯然……她却无力为他挥走…… 傻子,为什么喜欢我,我有哪点好呢…… 愁愁的瞅着头顶丝幔,一声浅浅叹息,终究熬不过睡意侵袭,很快熟睡而去。 而身侧的人影却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眸看着她许久,久到她不安分的翻转了十数次身,直到被子滑下肩头,衣襟微散,隐隐露出右肩上一块淤红,几点齿印灼烫着他的目光,能以齿伤她的除了‘那’一个人还有谁……几时开始,她和萧绝已到如斯亲密的地步了?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嫉妒,那火从四肢百骸烧了起来。 死死盯着那齿痕,忽就鬼使神差轻点了她的昏穴,忽就失控的半侧上身压下来! 忽就……忽就情不自禁吻上她的唇…… 哀愁悲痛惊狂私欲通通在这一刻化成烈火交织在一起,不断的在他胸膛里涌动着。唇吻下来时极轻,像是犯错般的颤抖着,才发现自己的唇,是如此的冰凉如雪,而她温暖的唇吸引着他,令他失控的加重了这一吻,在她唇上流连忘返,心荡神驰,近乎疯狂和激烈的吮吻下去,重重的吻下去,忽然一道惊鸿,从脑海中闪过,掠夺的动作戛然而止。 理智回归身体,俊雅的脸在灯火的照映下,微微的扭曲着。 不可置信自己竟有如此黑暗的一面,不可置信自己竟对她做了什么,那样窃贼般可耻的行为! 慌忙下了床,双手在颤抖着攥紧,迈着倾塌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出殿外…… …… “殿下,卑职从批文上查到,今次的这批军备所用铁,大部分批准采用的是刺州铁矿。听说去岁到今岁两年,刺州所产铁矿总量大幅下降,刺州都督斥房侯给朝廷的解释是,铁矿产量不足,所以兵器才加了一半的青铜,可这样的兵器,又怎会有纯铁器的锋利,更莫说此批军备制工也极为粗劣!而少府1私自擅改朝廷军备规格,卑职以为,这背后,恐怕不止是铁矿的问题!”东宫书房内,楚文景握拳禀道。 “殿下?太子殿下!”楚文景抬头时,见太子怔仲,便高声喊着。 “嗯,文景?”雪成回过神来,左手抬起揉摁额际,似颇有心事重重。 “殿下要是累了,多加休息才是!”楚文景道。 “没什么事。”雪成起身走至窗前,“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刺州铁矿是朝廷最大的一处铁矿,刺州是二哥管辖的封地,二哥的为人我是清楚的,就算和他有关,这么重大的事情,也绝不会是他一人所为。文景,你先退下吧,继续查。” 楚文景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退下了。 雪成望着窗外一株槐树沉思,白色槐花开始凋零,细碎的花瓣雨落般洒了满地。 而楚文景前脚刚走,随之风清扬便走进来。 “如何查了这么久的时间?”雪成转身望向风清扬。 “这凰门会隐蔽至极,卑职尽力而为,却依旧得不到有用的消息。”风清扬低声的说道:“后来,卑职顺着江湖会,那各大门派赈灾款银线索上查找,发现凰门会之所以消息灵通,行踪诡谲,乃是因凰门会已经遍及到丐帮之中。” “你的意思是,丐帮里有人,是凰门的人?” “卑职想是的。” 雪成修玉般手指轻扣在紫檀书案上,道:“丐帮弟子遍及天下,消息最为灵通,凰门之人隐蔽江湖,却熟知江湖之事,有丐帮中人相助,也就说得通了。这个凰门会……究竟是怎么来的……” “卑职秘查暗访,发现丐帮中有一人极可能是凰门中人,即便不是,也很可能与凰门会有关。此人外号称‘天鳅’,聪明胆大,二十二岁,如今已是丐帮中长老器重之人,三年前一直在檀邑以南边界一座小镇里,当年国子监‘印所兵器册被盗’一案后,此人来到了芜花县,自江湖会后,又在帝京出没。” “查到他在帝京,和谁联络过否?” “此人狡黠如泥鳅,目前尚未查出!” “跟,接着查。” “卑职遵命!” 第105章 狡猾的乞儿 怀仁十五年七月十八,这日在燕子林与萧绝一聚后,傍晚时分,连苼乘坐马车回太傅府。 “公子,虽说您和萧公子份属同窗,但萧公子到底是太保府的人,公子这么着跟他来往下去,老爷要是知道了又要不高兴了。公子,您也该多进宫看看太子,过了这年头,没准公子就要加官进爵了,公子总不能拜在那太保门下,岂不将老爷活活气死么?” “啰嗦!”连苼一个扇把子敲来,“看路,赶你的马车!” “公子,今儿个忠言逆耳,奴才也得说啊!” “不知是谁每回见了南星那小子,两人便称兄道弟拜把子,好吃好玩的都给了对方?” 这个不一样啊,他和南星都只是个奴才,说也怪,三年来吵吵闹闹,这回到帝京一分开了,却反而想念得紧。 “晓山,你就没想到,其实南星跟你和好,是因为小林子?” “因为小林子?” “你喜欢小林子,南星也喜欢小林子,可小林子现在却住在咱们府上,你说……” “公子,您的意思是南星跟我套近乎,是因为他也喜欢小林子?” “也?哦,原来你喜欢小林子?” 晓山猛然醒悟,险些激动得掉下马车:“啊公子,就知道您没安好心!” 人来行往灯火通明的府门前,连苼刚下马车,便有一伙乞儿跑了上来,其中一名小伙子伸出手里端的破瓷碗,紧紧缠着不放:“公子,赏给小的半吊钱吧!” “去去去,这太傅府门第前岂是你们混闹的!”晓山忙着驱赶。 “半吊钱?好,拿去吧!”连苼独望了一眼那小伙子,掏出一吊钱抛给对方。 “多了,我只要半吊!”那小伙子丢了半吊回来,便领着一群乞丐散了。 “公子,您给惯了,这不惹得这群人时常的来咱这蹲点。” “咱不缺这几个钱。”连苼边说边往府里走:“现今世道乱了,无家可归的人越来越多,能伸手的便伸一把,况我们的钱财,也是取之于民。晓山,记得喂好我的马。对了,再去前院里,告诉夫人我吃过晚饭,今晚累了,想早些休息,你也不必来扰。” “好。”晓山回应边赶着马车,走了两步却停下来嘟囔:“奇怪,那乞丐何以每回皆只要半吊钱?” 转角处,风清扬拉低斗笠,跟上那一伙离开的乞丐。 乞丐行到巷口,方才带头的小伙子悄声对众人道了一句,各自使了个眼神,便继续哄闹着往前走。 风清扬轻功卓绝,紧跟那群乞丐,但帝京街头人多店杂,总有失眼的地方,当他追了七八个街头,只见这一群乞丐不过是进酒楼买了酒,又在街头买了些馒头,并无特别之处,也未与人碰头。然而离福禄街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某间粮店外,一群乞丐中俨然有一人是那小伙子。 不过一会,另有一乞丐出现,约莫二十二岁,身材清瘦高挑,斜嘴一笑,满面的狡黠。 “老三,干得好!”天鳅笑着拍拍那小伙的肩膀。 “天鳅哥,这回盯上咱们的人似乎身手不错。” “不怕,你们当心点就是,不要让他找到我。”天鳅环抱着胸,轱辘的眼神谨慎环顾四周。 “对了,天鳅哥,为何咱们跟太傅府的人联系?” “不该问的别问,老三,老五,小八,你们相信大哥就是!”天鳅笑道。 “那是当然!”乞儿们拍拍胸膛,“咱的命都是天鳅哥你救的!” “嗯,老三,那半吊钱的暗号该换了,用多了惹人怀疑。”天鳅心细的提醒。 “嘿,还是天鳅哥你聪明!” “去吧。”天鳅抛出一锭银子,“天热,给妹们买瓜吃。” 一群乞儿笑嘿嘿捧着银子一哄而散。 …… 入夜时分,一抹红影飞纵,无声无息出了太傅府。 踏花无痕,于夜色中疾去,隐入帝京街头一家不起眼的茶馆里。 “姐姐来得准时!”天鳅从背后偷袭,手里射出十数枚刺猬钉,却都被连苼避开,袖手一挥,那些刺猬钉便就乖乖的攻向它们的主人,天鳅险险避开,哎哟一声:“姐姐好快的手,好狠的心呐!” 连苼一巴掌招呼过来,“小子,出息了你,教你几招就对着师父出手!” 天鳅笑摸着被打痛的脑门说:“谁是师父,才教了几招,也不臊,有本事把绝招都交给我,才算师父。” 连苼笑着坐下,“就你这身板子,教了也是白教。人呢?” “呵呵,早在这候着呢。”天鳅打了个哨子,便有几个机灵鬼揪着个麻袋出来,麻袋拉下来,露出一个人,穿着异族人的服侍,模样狼狈不堪。另外则有人将几样东西放在桌子上,却是几样铁兵器,用麻布包裹着。天鳅说:“姐姐有什么话,尽管问,这家伙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弄到这来。” 连苼起身一脚踏在椅子上,嘴里还抓了把桌上的西瓜子磕着,磕了嘴儿的壳子,全吐在那人脸上,一颗颗瓜子壳带着劲力打来,将那还昏厥的人打醒,刚醒来那人就止不住的求饶:“放了我,放了我吧,我只是个放羊的,什么都不知道。”可满嘴里说的,却都是锺离话。 “现在开始,我问你答,半句不实,人头落地,懂?”连苼伸手抬起那男子的脸。 “什么?”那男子一脸茫然的将她看着。 连苼瞪了一眼正发呆的几个小子,好意提醒:“翻译,懂不懂?” 这时那几个小子才回过神来,天鳅笑呵呵说:“全看着姐姐你怎么耍威风,倒是忘了,呵呵!” 在连苼的巴掌又招呼过来前,天鳅忙机灵躲开攻击,指着那男子也威风凛凛的道:“喂,听好了,我姐姐有话问,她问一句你只管回答一句,要是胆敢隐瞒,这就是你的坟墓懂了吗!” 那男子欲哭无泪,于是连苼问,天鳅干起了翻译官的活儿。 …… “姐姐,该问的都问了,姐姐打算怎么做?”茶馆外观月廊中,连苼对月沉思,天鳅走出来问。 “不出我所料,齐燕到底还是要乱了啊。”刚来到这古朝代的那年,脑中装了二十年现代文明的她,便看出这朝代早晚有要乱的一天。可没想到来得这样的快。如今那些现代文明,都已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她已然溶入这个世界中,便不能置身事外。 “姐姐早让咱们盯着西北之地,没想到果真有动静,姐姐真是有先见之明,怕那仙人都比不着!”天鳅笑着说。 她笑了笑,一回首之间,笑容凛然,“南隐国如今内部有两股势力较劲,暂且还无暇顾及我朝,而北方的聿云国与我朝有多年修好的关系,也不会是头一个动兵的人。西北不同,西北有大片的小国林立,治国混乱,我朝近数十年愈见疲态,此消彼长,西北之地自然也愈见强势,所以外围若乱,必是从这西北开始。” “当年初见姐姐,就知必非寻常之人,想不到当年的公子却是个女子,像姐姐这般的人物,天鳅死也愿跟着!” 天鳅笑呵呵的说道,眼里有满腔的崇拜。 那年跟着萧绝追踪南隐贼子,追到了商水县时萧绝从丐帮下手打探南隐人的消息,天鳅便就是当年那小子。兵器册追回之后,连苼费了一番心思才将这小子收入囊中,而他也不负她所望,为她在丐帮里开拓了一条眼线,遍及全国各地。至于凰门会,若说起来,那还得从她刚变成楚连苼说起。 “天鳅,你愿意轰轰烈烈的死,还是平平淡淡的活?”连苼复又仰头望月。 天鳅想了想,斟酌这话的意思,回答说:“天鳅不怕死!”难得人生一遭,不如轰轰烈烈一回,虽死犹生! 连苼笑了笑,天鳅问,“那姐姐呢?”问完又觉得这问题好像是白问了,“嗨,我这脑子!” 连苼又笑了笑,“我啊,我更愿意轰轰烈烈的活。” “啊?”天鳅立马更钦佩。有哲理! “傻小子,谁说轰轰烈烈就是要以牺牲为结局的?” 天鳅笑呵呵捶着胸膛说:“总之天鳅的命,姐姐拿来怎么卖都行,当然留着更好!” “行了,贫嘴!”连苼笑着往里走,“我要走了,你们当心些。” “姐姐,那人如何处置,可是要杀了!”天鳅含笑追着问。 “从哪来,将他放哪去吧。”连苼拿了包裹纵身飞远。 离开茶馆,连苼径直朝太子东宫而来,避开护卫,无声无息潜入雪成的玉树殿。 一缕轻风,吹动书案上灯芯。 深夜了,还在埋首批阅公事的雪成眸底忽然掠过一抹冷光:“红衣姑娘,别来无恙。”说完,目光扫向殿梁。 “负心汉,拿命来!”鲜红的长袖飞来,招式凌厉,灵活翻飞。 “红衣姑娘?”雪成立即出招化解,可那袖中飞来的红色长绸化成利器缠来不肯收手,雪成只得挥出白色长袍的袖子,将那飞来的红绫抓在手中,正僵持一刻,听得有人冰冷低喝:“冒犯太子者者死!”冰冷的嗓音,如鬼魅般在夜色中响起,几把寒森森的剑朝着那抹红衣刺去! 第106章 红衣夜闯东宫 “都住手!”雪成及时喝止,“是孤认得的,你们都退下吧。”只见屋中多出的两道黑影,飞快又离去,仿佛刚才从没有出现过。连苼笑了笑,面纱下风影轻曳,“早听说太子有四大亲护,身手均了得,今日一试,果然不凡。” “姑娘既然知道,大方进来便是,可知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 “那日一别,太子也不来迎娶红衣入宫,负心汉如今还要杀人灭口不成?”连苼总爱捉弄于他。 雪成知她是说顽笑话,拂袖淡淡道:“下回莫再如此,以免我不当心伤了你。” 连苼轻笑:“你不会伤我。” 雪成忽然垂眸,掠过一抹清浅的冷色,“若你是她,便绝不会。但你不是她……” “他?”面纱下挑挑眉,连苼说:“是楚公子?” “这夜了来,有事吗,红衣?”雪成打断她,似乎怕在此时听到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就是闲来无聊,见你也无聊,便来看看你。”连苼在他寝卧中踱了几步,四处瞧瞧。 雪成淡淡微笑:“你哪只眼睛,见我无聊?” 连苼指指这里那里眼前左右背后,“这整个东宫难道还不够无聊,我看你无聊到都消瘦了一圈?” 雪成笑了笑,“或许。” 连苼走上来,往桌上捏了块精致的宫廷糕点,又随手端了壶白玉美酒,吃完又走到太子龙帷跟前,手摸摸这,又抓抓那,“本以为,太子住的地方,必然是金玉为铺,白玉为床,珍玩古稀为摆设,翡翠珊瑚作屏章,谁知道除了这糕点味道不错,这酒算极品,其余的装潢怎么都不像是太子的品级嘛……” 雪成不以为意,“生活在于精、雅、洁,而非以名贵为论。”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太子,跟你老子天差地别。”连苼脑海中浮现那炀帝的模样,不禁摇头。 “夜已晚,若姑娘别无他事,不妨改日再来,雪成必然以美酒佳肴招待……” “你在赶我走?”她凑上来,道:“太子好像心情不是很好,不妨像那晚把心中话说出来,我愿意做一个聆听者,而且你永远都不用担心,我会多嘴说出半个字。” 雪成望着她半晌,一叹,走至窗前仰头望月,“红衣,我,我做了不该做的事……” 连苼皱了皱眉,问道:“不该的事?” 雪成俊玉的眉眼间,浮上魅惑的温柔,“那晚,我一时失控,吻了她。” “咚!”身后是人撞上茶几碰出的声响。 连苼一个趔趄险没站稳,脸上扭曲着,“她?莫非是楚,楚……楚公子?” 雪成依旧望月,颌首,“是她。” 连苼脸色微微发白,“那……你……嗯……‘攻占’了她?” 雪成一怔,明白过来,忽然面浮如玉的潮红,半恼半惊的叱道:“红衣,她是男子,我岂能!?” 连苼猛擦一把冷汗,“是是,哈,我忘了,忘了……” 脸上阵阵的热阵阵的凉,心里不知是何感觉。莫非是那晚上?她本是见他心情低落,神情疲惫,想开解开解他,谁知道这家伙一语惊人,反倒把她给搅得一团乱。看来这选妃一事得要越早落定越好,她不能白白看着他太子殿下往一条不归路奔下去呀。 连苼想了想,说:“嗯,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便放下吧。望太子以国事为重……” 那抹红衣翩然远去。 雪成回头时,桌上放着一份包裹。 又回头望着窗外,那红衣已经消失于清风明夜下,他走过来打开包裹细看,却不由面色一冷! “来人!” 三日后。怀仁十五年七月二十二,东宫议阁中,太子急召以太傅楚蔚为首的一干大臣聚议。而这日清早时分,连苼早早便起了床,前日晚上,她特意吩咐晓山让厨房熬一盅珍珠玉露,端着熬好的珍珠露,收拾一番,同晓山驾着车撵来到东宫,“公子,怎么你今个破天荒的起这早晨的,还给太子送早膳去?”连苼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看戏’。”模棱两可的回复了晓山。“看戏?”晓山更是一头雾水。 连苼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抹凝重,“这‘天’眼见着就要变了……” 晓山边赶马车,边抬头望,“这天不是好好的嘛?” 夏末的早晨微有丝凉意,那曙光还朦胧的蕴在云层里,暗蓝的天幕显得格外清新,她一路进了芝兰宫玉树殿,殿中的奴才都还满面的睡意未醒,问过芳容姑姑,才知太子未到四更的天便已起了床,遂径直往书房来。 书房门口,朱漆墨瓦,玉雕门楣,廊檐下八角琉璃宫灯绘着梅兰竹菊的写意山水画,那一簇簇晕黄的光芒,在这黑夜与白日交接时分,显得格外明亮可爱,让人心亦是暖暖的。芳容和静如跟随在后,她让众人侯在外头,自个端着东西进房间来,房间里,雪成和子阳在忙着什么,见她这样一早来了,雪成有些意外。 “昨夜里眼皮直跳,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遂一早就来看你,看这样子,是真有不好的事?” 连苼把珍珠米露放在桌上。 雪成抬头看她,眼底带着独对她才有的温柔:“知你今早必来。” “哦,你怎么知道我今早必然会来?”连苼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意外,她了解他,一如他了解她一样。雪成穿着夏日锦衫,但早晨薄凉,在肩头披着一件天水蓝的披风,更显得清润明澈,微微笑着说:“昨天夜里,我让人送急信到你府上给你父亲,让你父亲于今早破晓时分东宫议事阁殿侯,想必你知道是何事情,想必你也猜到事况紧急,你我相交近十载,你必忧心于我,也必忧心齐燕,岂会不来。” 连苼清诮一笑,手捧起那珍珠米露,“早知道你什么都清楚,我也不用熬这一锅粥当借口。” “并不是什么都猜到了,这一盅珍珠米露,我就没猜到。”雪成走上来,从她手里捧过来,便自顾的坐下来吃,“我让静如再备早膳给你,待会他们就来了,连苼,你也跟我一起,到议事阁吧。” 淡淡的晨曦才刚崭露头角,以她爹楚蔚为首的一干大臣便齐聚在东宫议事阁内。 连苼随着雪成走进来时,楚蔚一眼便看到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大家都不必多礼,今早把你们召来,乃孤有要事商酌。” “太子请说!”众位便免去繁文缛节。 “子阳,把东西拿上来。” “是!”子阳说罢搬着一缧奏章放在桌案上。 连苼看向那奏章颜色,封皮用的是鼠蓝锦,乃是从三级以上封地发来的急报。 雪成让楚文景来说,楚文景便说道:“这些都是半月乃至一月前,刺、婺两州按察使、副都尉、府衙等人发来的急报,却均被人拦截,堆放在角落蒙尘!西北边防早已发来信报,求朝廷增援,道刺州接壤的锺离国有大幅调兵的现象,更道近月来,锺离人屡屡有小股不明骑兵侵犯我朝地界,袭击刺、婺两州边城的百姓,虏去我朝子民上千,烧毁村庄数十,损失财物数十万!可这些奏报,却均在半道上被拦腰截断,上报到朝廷的,寥寥无几!” 这厢雪成又让子阳将一柄长弓和一把长马刀拿出来放在大家眼前,连苼看着那些东西,心知肚明,只是站在一旁笑了笑。楚文景便又代太子解释说道:“爹,各位大人,这大雁弓和长马刀,乃是锺离国人使用的兵器,规格是一般小兵所用的普通兵器种类。可奇怪的是,这些兵器均是最新的淬炼技术所造的铁兵器,然锺离人铁矿匮乏,一直以来所用均是青铜兵器,铁兵器惟有王室亲骑兵才有,事无偶然,卑职以为,此事必然和我军此次军备一事有关!”” 大家议论纷纷,楚蔚走上来,拿过东西一一过目,脸色凝重。 “不知太子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楚蔚问道。 “楚老,这些证物都是我一位‘朋友’亲自送来,十分可靠。”雪成回答道。 于是在场的人都开始猜度的说道: “难道,是锺离人抢走了我们的铁矿?” “我看事情不止如此简单……” “哼,自欧阳太师妄图一手遮天以来,朝政便与日混乱!” “依我看,这锺离国人口稀疏,即便握有铁兵器,也未必能造成威胁……” “一直以来,他们都只是抢夺我朝财物和人力罢了,岂敢与我朝开战?” 议论声中,连苼没有做声,但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容。雪成也只是静立一旁听他们看法,而楚蔚握着那奏章,眉头越皱越声,他忽然抬头,转过身来,那一身威严沉稳的气势,顿时便让所有人望向他一人,楚蔚开口说出自己的见解:“朝廷各派纷纭,诸多势力相互排挤,各王尊大,内宕不止,近年来邻国消息早已闭塞不通,时局的变化可谓夜夕日变,锺离国虽域薄众少,但也算兵强马壮。况此时此刻我们谁又真正说得清各个邻国的状况?” “这……”众人迟疑了。 楚蔚宽大袖袍中,苍老的双拳微微紧握如铁,“刺、婺两州乃咽喉之所,两州若破,我齐燕西北之地将被西北之上林立的列国分割吞食,小国虽小,不可小觑,‘蚁族’成群则可形成强大的足以摧毁‘肉食者’的力量啊。” “太傅大人,言之有理!”大将军李寿和禁军统领娄双泰表示赞同。 “那么,诸位大人意下如何?”雪成扫向众人,目光像蕴含千年的美玉,自有一股天成的王者般高贵。 “必发兵抗敌,将侵犯我朝的敌人驱逐消灭!”大将军李寿高亢道。 “老夫的意思也是如此,唯有发兵降之。”楚蔚颌首。 众人皆定定望向雪成等他太子表态,雪成浮上一丝莫测笑意,“诸位大人以为,该当发兵多少?” 第107章 狠毒的华妃娘娘 大伙便想了想,互相交流一番,然后各自说道: “依臣看,两万足矣!” “两万太少,我看拨军六万差不多。” “嗯,微臣亦赞同六万大军足以对付锺离人!” “……”楚蔚沉吟着未出声,面上似乎不大赞同。 此时雪成稍稍抬眸将视线落在连苼面上,连苼也抬眸看过来,只见她嘴角牵动一抹异样的笑意,忽然间,在众人声议中,响起她清冽的嗓音:“依晚辈之见,此回出兵,至少得二十万大军!” “什么,二十万?”有人只觉得不可思议,那锺离国不过是区区小小邻国,怎可与齐燕比之,即便那锺离来犯,两国交战,坚信他齐燕只需几万兵马便足可将锺离打败。倘若那锺离国真有此能耐,上百年来,何以从不曾对齐燕正面对战,鼠辈小国,不足为惧! 面对此起彼伏的质疑,连苼心底笑了笑。这些大臣倒并非是糊涂,只不过他们久居皇城,天子脚下,所见短浅,又有一种大国的优越感,是以并不能责怪他们。连苼笑了笑后,接着还又说道:“我所说二十万军,且还必得是精兵,否则需备三十万大军以抗敌军才行。” 她缓缓踱步走上来说道,那般笃定晶锐的眸光,直视一干老臣。 “什么,三十万大军?” “小公子何出此言?朝堂之事,你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太傅大人,您这稚子还是太嫩呀,哈哈。” 楚文景在一旁拉扯连苼,“四弟,这可不是玩闹之事,几位大人面前可不许你无礼。” 连苼低声的说道:“二哥,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待会看。” “楚老。”雪成开口打断阁中的纷议声,看向楚蔚,“您是否也觉得,您儿子楚连苼所说,是荒诞之言?”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楚蔚,一直沉默的楚蔚,深沉的目光看一眼连苼,那眼神里包涵着太多的复杂的意思,昂首不紧不慢,说:“小儿不才,但老臣却是赞同小儿连苼刚才所言。” 在众人的惊讶声中,雪成忽是笑了起来:“不愧是楚家人,都是有高瞻远瞩的才能,令子楚连苼能有此见地,应当说皆是楚老您教子有方。”楚蔚再一次将视线投放在他那四子身上,虽不露声色,但眼底亦有一抹隐隐的赞赏。 唉,可惜,这个儿子,终究并非是个儿子啊…… 雪成道:“发兵之事刻不容缓,怕就怕欧阳太师阻拦,能否成功发兵都难说……” “启禀太子殿下!”书房外刚好传来禀报,打断了书房里的谈话,有亲卫急匆匆闯了进来,额头冒汗:“殿下,皇上说要急召见太子殿下和诸位大人,现就在玉龙大殿上!还有……太师、太保等大人也均在殿上!” 连苼下意识望一眼雪成,心下掠过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一重阴霾朝着心头莫名压来! 史册所载,齐燕炀帝末期长达七年的‘怀仁之乱’,正是从怀仁十五年七月二十二这日开始。自此齐燕皇朝和江湖,纷纷卷入有史以来最血腥最曲折离奇的夺权之争当中。后世虽称‘怀仁之乱’乃为齐燕最惨烈时期,然这段时期里,却也教人永远记住了那些风华绝代的王者、那些忠肝义胆的武林英雄,那些意气风发的‘齐燕十二杰’,和那一抹红衣翩跹的倾城传奇…… 炀帝自十五岁登基,在位数十年,早期因有司马玄伯的辅佐,当年的这位少帝也曾平定过大小车衣族,铲除过太宰鹏伊这颗齐燕毒瘤,清除以王窦为首干涉政务的宦官三十八人,修改税徭制度减轻百姓负担,修建国寺弘扬道佛法……这些均是炀帝早期政绩。然而中期炀帝在政治上可谓碌碌无为。到了后期因受奸妃佞臣所累,又深信道法术数,干出了不少糊涂之事。 而其中一件糊涂事,那便是怀仁十五年,七月二十二这日。 史记太子慕容雪成入玉龙殿面圣,请旨调兵开往刺、婺两州边陲驱逐敌军,却反遭太师欧阳超等一干人污蔑其有谋逆之心,污蔑太子私扣军银,导致各军中军备皆为劣次品,唯独太子的两万亲骑兵装备皆乃一等品,那欧阳超更是从禁卫军中搜查出十万来历不明的‘赃银’,更有负责兵器生产的少府尚书令、太仆、考工令等官员一致上殿做口证指摘太子以权谋私,炀帝大怒不已,当即召集百官,玉龙殿上问责太子。 史册又记,太子慕容雪成,虽明知说出请旨二十万大军发兵降敌一事,会让炀帝更加猜忌斥责,却不为所动,不惧佞臣,玉龙殿上仍旧几度请旨,炀帝果真龙颜大变,疑其居心叵测,便是连李寿一干人在旁同劝的大臣,亦都被炀帝驳斥回,一概不信! “欧阳太师这一步棋,走得的确老辣……”东宫里,连苼冷笑着说道。 “这个老东西,狗咬狗不可谓不毒!”副将徐海咬牙切齿道。 “若不趁早发兵先发制人,刺、婺两州恐就危险了……”楚蔚沉重叹道。 “可现在皇上对太师深信不疑,莫说是出兵,恐怕太子都———” 那人不再往下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炀帝勃然大怒,对太子猜疑过深,若再加上那华妃在耳旁鼓吹,慕容雪成这太子的储君之位都有可能不保,要让炀帝准旨出兵简直是妄谈。 几位文臣武将摇头叹息在殿中踱步来回,斟酌对策,“唉,这可如何是好哇!” “孤有一下策。” “我有一险招!” 忽然间,连苼和雪成异口同声开口打破僵局。他二人彼此对望,笑意浮上嘴角,已经明白各自的心思,这是多年来的默契,仿佛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对方的想法。在大家都讶异的目光中,他二人再度异口同声的说道:“此策(招)需要一个关键人物。”众人问:“谁?”他二人答“云雀公主。” 退朝后,炀帝还依旧惊出一身冷汗,回想朝堂之上,太子坚持己意要他下旨发兵开往刺州,并声称军备一案与己无关且要派人力查,想到此处,又回想太子回宫那晚刺客的事情,太子身边有四大亲护,武功绝顶,怎么会让太子轻易受伤?想到这里,炀帝如何不怒不惊不疑不慌? 怒的是他曾重视曾疼爱的太子,是否到今时今日真有反他的心思? 惊的是太子却有那样的气势,朝堂上他曾几番被压,而朝中百官竟有不少是赞同太子的! 疑的是这个他看着长大,自幼抱在膝上教养的孩子真的……会变成‘逆子’吗? 慌的是那些个烦扰的国事家事军事,为何他怎么也看不清看不明,难道……是真老了吗? 不……他,还不愿老,不愿老啊…… “雏鸟,终究有长大的一天呐!”最后一声长叹,炀帝颓然的依靠在胡床上,华妃握着手帕,轻柔抚着炀帝的心口,“皇上,顺顺气,莫为了太子气坏了龙体。”见炀帝哀哀的未说话,华妃便端着笑容,缓缓的接着说:“是鸟儿都要长大的,再大的鸟,出了笼,哪儿也留它不住。皇上,连鸟亦妄图飞走,况龙乎?那金銮宝座就是齐燕的整个天下,整个江山,龙子岂甘心长卧东宫那一倾小小的池水中?” 一席话如惊雷投掷,将炀帝吓得脸色惨白!这一把火上浇油,浇得恰到好处,华妃艳媚的眼角盈盈勾勒出一抹韵味,那韵味夹着能伤人的利刃,毒辣至极。 “不……不不!”炀帝似自言自语道:“太子他……他不会……” “皇上,那锺离区区小国,不过是历来偷袭我边城抢夺些个物资,多少年来从未敢真正与我朝为敌开战,太子一开口便要皇上下旨发兵二十万,皇上想想,二十万大军对付锺离国,是何等的大材小用,太子居心何在?”华妃堪堪斟一杯凉茶,“皇上,切莫让您的恩慈蒙蔽了您的双眼……” “但,但是……”炀帝似还欲为他曾信任疼爱过的儿子寻一个借口,一个他需要安抚自己的借口,“但是皇儿虽提出发兵二十万攻打锺离,但朕,也可能派其他主帅亲征,那他……” 华妃堪堪一笑,“皇上糊涂,朝中那些主张发大军的大臣们,皇上,您如今可有几个信得过的?他们如此偏袒太子,可知底下私交往来又是否……” 说罢这里,华妃眼底掠过艳冷的光泽,那笑意如毒针刺来,“即便三公今日都站在中立立场,但皇上可别忘了,太保萧庞如今手中已掌兵力过半,所以这次旨意绝不可让太保府再独大;至于那太傅楚蔚,他是个极明白的人,今日殿上之所以没替太子出面,那是想为太子留着后路,皇上难道忘了楚蔚当年对周后可是……” “所以,这兵不论发给谁,都是危险的……”话点到即止,却足以让炀帝再度犯起糊涂。 而‘周后’那一语,更是刺中炀帝痛处! 炀帝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 “唉!”炀帝惶惶一叹,一手撑着额头,靠在茶案上,似惊慌头疼不已。 “臣妾,有一法子可解除皇上心头之烦。”华妃低柔的说着。 “哦?爱妃有……有何法子……”炀帝颓然的目光里露出微弱的光泽。 第108章 云雀使计 华妃起身,轻揉着炀帝的肩膀,说:“自古来,多少龙嗣夺权,儿子逼父禅位之事曾血淋淋的发生着,若皇上废除太子储君头衔,那些皇子亲王再争夺的,便就是太子之位,便不会再有太子来夺您的帝位,正是因为您立储君太早,才令得太子妄自尊大,其位久了,自然飘飘然,也就想着往更高处爬!” “不过……”华妃忽是蹲了下来,握着炀帝的双手,仰头含笑温柔望着炀帝,“臣妾是妃,本不该干预朝堂之事,但臣妾一心忧心皇上,而太子也算皇上家事,既妾与皇上份属一家人,便拿这颗真心劝慰皇上,想着为皇上分担些忧愁烦扰,究竟如何来做,臣妾相信,皇上能分辨的。” 炀帝忽觉得心头微暖,反手握着华妃之柔荑,轻轻拍了拍,“华儿,朕幸有你陪伴。” “是臣妾今生有幸,能伴君侧,妾不为旁别,惟愿与皇上白首偕老,永生永久的看着齐燕大好河山繁盛下去……”这一张嘴拿捏有度,既柔且毒,已是将炀帝迷惑得混沌不堪。 “华儿,让朕……想想。”炀帝眼神沉沉的说道。 华妃点点头微笑,“但事不宜再拖,皇上切记!” 炀帝缓缓的起身,踱步至窗前,自言呢喃:“废储君吗……但皇后那……可太子他……唉。” 华妃自斟一盏美酒饮下,那一张风韵犹存的脸美虽美,此时却隐隐的浮上毒蛇一般的笑意出来,生生的冻澈人心。可那笑意才刚浮上,便听寝宫外有婢子禀道:“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快,说朕,说朕头疼不见!”炀帝先是一诧,忙地说道。 “臣妾带来‘良药’,刚刚巧可治皇上头疼之疾。”不待那婢子说是,那殿中已有一股幽香飘来,紧接着便是周后与一群婢子和太监径直闯了进来,炀帝怔在原地,气势顿弱三分,勉强一笑化解尴尬,“皇,皇后……” “都退下吧。”周后说时,目光定在华妃身上。 华妃并未离去,周后面色无澜,母仪万分,雍容华雅,“华妃是要留下来,陪着本宫喝茶?那就莫怪本宫唠叨,多少的事儿,得在皇上跟前念叨,妹子听得烦了倒怪本宫,本宫如何担当得起?” “爱……华儿,你先回宫吧。”炀帝开口说道。 华妃迎上周后,两人目光含笑厮杀一场,华妃到底只能离开。 “该死!”才刚步出殿外,华妃便目露狰狞。 “娘娘怎么了?”身旁的贴身宫女道。 “每回关键时刻,这个周后便来捣乱,晦气!”华妃话语冰冷。 “娘娘如今得圣恩隆宠,五皇子殿下又刚册封为亲王,皇后算得什么。”那宫女奉承道。 “你懂什么!”华妃一冷,挥袖叱道:“你当周后是吃素的!她能母仪天下数十年,岂是泛泛之辈,这后宫多少的阴谋诡计,便是本宫几次三番想扳倒她也最终失算,她,哼,也只是在皇上跟前装装好人罢了,迷得皇上一颗心为她神魂颠倒!” “可,可皇上如今对娘娘百般宠爱,那周后被冷落已多时了呀?”宫女困惑道。 “冷落?”华妃低低的冷笑,“你可知,本宫封号字‘华’是何意……” “华?”那宫女想了想,心中明白三分,但摇摇头。 “你不懂……”华妃步下玉台阶,一步一笑,毒艳至极。 …… “雪华……”炀帝面对周后,许久才吐出一句苍白的话来。 “臣妾以为,物是人非,皇上早已将臣妾名字忘却,更忘记周雪华是谁了……”周后定定望着眼前的炀帝,那一刻坚韧的心,也不由得为眼前这鬓发灰白,眼神浑浊的帝王而颤动。曾经她和他,也曾年少,曾经他也是那样俊美的男子,也曾打动过她的芳心,她和他,也曾恩爱齐眉,可是那些过往,那一幕幕,都只是曾经。 一句话,戳得炀帝体无完肤,那眼神忽然更黯淡了些,眼前的周后,虽然不再是那妙龄少女,却依旧明丽照人,端丽冠绝,他也曾穷尽所有追逐她的芳心,却发现他的皇后心系他人,那个她曾唤作‘蔚大哥’的男子,那个如今位列三公,受臣民爱戴的太傅大人。 这一日,炀帝曾动废储君之念。 这一日,周后曾进皇帝寝宫,史书记载,周后与帝共处一室,周后给帝一物,正是这物让帝收回废储君的念头,且日后每有华妃等人蛊惑炀帝废除太子,不论炀帝如何昏聩,致死也都坚持,储君之位,惟七皇子慕容雪成一人。 “父皇!”空落落的寝宫里,周后走了不久,炀帝孤零零坐在那地板上,忽然间灰暗的光线中,晃荡出一抹杏黄的俏影,那如黄莺出谷的清脆喊声,将炀帝从一场好长的梦中拉回。 “云雀……是朕的小云雀儿吗……” “是啊,父皇!”云雀带着随身宫女和太监闯进来,将高大而厚重的窗帘挥开,顿时有刺眼的阳光洒进来,猝不及防耀射着炀帝的眼和心,他似乎害怕这明媚,慌忙的说道:“快,快拉上!” “不许关!全都给本公主打开!”小云雀清脆的命令着。 “父皇,您瞧云雀这身好看吗!”云雀穿着新制的流仙裙,淡淡的鹅黄色泽,短短的粉红坎肩,发髻上梳着一根根翠黄色的冰玉珠子,脚踝上戴着一环桃花铃铛,行走时蹦蹦跳跳,叮咚有声,当阳光洒在她身头,彷如一只从天而降的云雀鸟,活泼明媚艳丽且可爱。 “好,好看。朕的小云雀真好看……” “父皇!”云雀跳上来也坐在地上,挽着炀帝的手,“您的脸色很差,是不开心吗?” “父皇看到云雀,就没有不开心了……”炀帝疼爱的摸了摸云雀的脸蛋。 “我知道父皇为什么生气,为了七哥对不对?”云雀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鄙夷和不悦,“七哥真是的,为什么要惹父皇您不开心,他惹云雀不开心也就罢了,七哥真坏,云雀讨厌他!” “哦?太子他如何惹朕的云雀不开心拉?”炀帝颓然的脸上微有丝生气。 云雀窃窃一笑,挽着炀帝的手,头也靠上来,“父皇,云雀说了父皇不准笑。” “不笑……父皇不笑……” “云雀喜欢连苼哥哥,可是七哥总是不让云雀靠近连苼哥哥,所以云雀讨厌七哥!” “你喜欢……楚家那小子?”炀帝的脸上露出不知是怎样的神情,怔怔的望着他最疼爱的小公主,云雀认真的点点头,满脸的稚嫩和单纯,“云雀要做连苼哥哥的新娘!”炀帝一叹:“莫非这就是命?” “父皇是生气了吗?”云雀紧张的问。 “没有。”炀帝垂头望着她,“云雀儿太小,待你长大,父皇为你指婚。” 云雀脸上几乎已是阳光满面,笑容甜得已无法盛下,但她忍下来,认真而天真的望着炀帝道:“父皇,其实云雀不小了,很多事并不是不懂啊!比如今日个朝堂上的事,其实,很好解决的嘛!” 炀帝只是笑笑,苍悴的笑看着那样的无力,“你又懂得什么呢,孩子……” “哼!”云雀不满意。 “好好,那你说给父皇听听。”炀帝宠爱的说。 “如果云雀能帮到父皇,父皇打算怎么奖赏云雀呢?” “好好,云雀儿要什么,父皇都给你。” “其实好简单的嘛!父皇如果担心七哥反叛,可以把七哥逐出帝京呀,七哥不在帝京,自然就不能威胁到父皇了嘛。” “逐出帝京?”炀帝只觉得好笑,太子岂能是随意可逐走的。 “七哥不是要带兵去打仗嘛,父皇答应不就是了,最好把七哥逐得远远的,放他到边关去!”云雀似乎满怀私怨的说。炀帝又不禁失笑,“傻孩子,给了他兵,那不是逐,那是给了他反扑父皇的实力呐。”云雀却满不在乎的说:“这就更好办了,云雀听说太师弹劾七哥,七哥弹劾太师,父皇把兵一分几瓣,给七哥一份,给太师一份,还可以给谁谁一份,让他们都去打仗,谁能打胜仗回来,还可以证明谁对父皇的忠心呢!他们都忙去了,父皇还担心什么呢,云雀陪着父皇在宫中安享太平的日子!” 炀帝忽然眉头深皱,望着云雀半晌,虽是天真之言,却仿佛一语道破玄机。 难道真是他眼里的小公主长大了,变聪慧了?这么一想,炀帝更觉自己是真老了…… “朕的小公主原来如此有慧根……”炀帝渐渐露出抹笑意。 “是父皇总拿云雀当孩子看待!”云雀跳起来,欢快的转了几个圈,跳着几个舞步,令得炀帝笑容更甚,云雀清脆的银铃般的笑音充斥在这寝殿之中,“父皇,记得您的承诺啊,等云雀及笄之后,为云雀指婚!” 欢快的笑声一路飞出这寝宫,炀帝的心仿佛也渐渐的平静了许多。 史册记载帝虽念及周后之情,打消废储之意,然对太子的疑心未除,经公主云雀一言,斟酌一夜,遂于二十三这日早朝之上下旨,令太子慕容雪成领兵三万、太保府调兵三万、太师府调兵六万,共计十二万兵马以勤王慕容天聿为主帅,三路兵马齐齐开往刺州降敌。 炀帝以为此计能令三路兵马互相制衡,又可借此一窥三公的实力和忠心,若锺离真来犯天朝威严,又能有兵抵抗,可谓是再好不过的法子,却不知此计,其实是太子借云雀为棋子,铤而走险的一招,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连苼和雪成却没想到,炀帝虽下令发兵,却仍对西北边防战事持有怀疑和主观态度,并没有调精兵二十万,甚至炀帝觉得调兵十二万大军对付区区锺离,已足够彰显齐燕的威严,且炀帝认为此战无须大材小用,随军只需四品以下郎将即可,一应老将老兵皆不必出战。 第109章 先锋官 太傅府。 “十二万兵马,一分为三,无大将,主帅还是勤王慕容天聿,这一场仗胜算可真是微乎其微。”连苼摇头讥笑呀,不知是对炀帝的失望还是绝望。 “有总胜过没有,要让皇上发兵二十万,目前是绝无可能。”楚文景说道。 “这十二万兵马,到了战场上,又要如何齐心作战?怕就怕太师府的人还要拖上后退……”楚文修道,看向他爹楚蔚,“爹,难道西北那些小国,这一次真的能够达成联盟,齐聚数十万大军来攻打我朝吗?” 楚蔚沉吟了半晌,看着屋子里的众人,目光落在连苼身上,说:“事情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力挽狂澜。苼儿,此次太子率兵亲征,为父封你为随军参军兼先锋官一同前往,凡事以保障太子的安危为首。另外,我已挑选申屠和曦云为主将,并封曦云为中郎将,封赵拓老将军的一双小儿赵河赵烈为左右副将,大事上,你必得多听听他们的想法,遵从申屠将军,和曦云将军的决定,不可莽撞顽劣!倘或你完成不了为父的交代,即便活着归来,这家门,你也不必再入!” “什么,爹,四弟他可是从没实战经验啊!”楚文景和楚文修齐声道。 “老爷,你这是要让苼儿去送死,我不答应!”楚娘猛地推门进来,因焦急而不顾身份。 “爹爹,您为何要让四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楚清舞、楚清绵和小七也跟着走了进来,各个脸上惊讶。 “我意已决,谁都不必再说!” 楚蔚浑厚一声,再没人敢开口,楚蔚看向沉默的连苼,“你听懂为父所说的吗!” 连苼望望家人,含笑说:“孩儿谨遵父亲大人之命,必不负所望。” 楚蔚面色凝重点点头,楚娘在一旁急得脸色煞白。 待孩子们都出去,只留下连苼在,楚娘急道:“老爷,您不疼她,可她却是我心头上的肉,是我的女儿,你把她送到那鬼门关去,却不与我商量半分,若苼儿有个三长两短,老爷当真后半辈子不愧对于我?” 楚蔚眼神忽然多了一抹温和与沧桑,转身过来,看着楚娘和连苼,倒是让楚娘心头忽地一酸,楚蔚语重心长的道:“夫人,你伴我半生,难道不知,我楚蔚一生只求无愧于朝廷,自古情义两难全,我楚家代代所信的,是‘忠义’二字,抛头颅洒热血也不为过!” 字字铿锵有力,将楚娘震得连退了两步,是啊,这么多年,她还不清楚吗…… 可是,楚娘还是含泪望着楚蔚,心中翻腾倒海。可是老爷,您让苼儿奉出性命保护太子,是仅仅只为了对朝廷的‘忠义’二字,还是其实是你也有私心在里头,是你不愿周雪华的儿子有任何闪失呢? “可是,老爷,”楚娘最后希翼着,“苼儿她终究是女儿身啊。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难道老爷忍———” “住嘴!”楚蔚勃然隐怒,横眉射来:“那逆女休要再提!” “清河是怎样的人,我这为娘的清楚不过,老爷可以狠心不认,我却不能。”楚娘拭泪道。 楚蔚胸膛起伏,双袖背后,“我楚家没有叛徒,她选择当南隐人,就是我齐燕的敌人!” 楚娘一叹,知道说再多也无用,只能泪往肚里流。 “爹,娘,这世道有几人能坚守本心,虽然三姐远在南隐,但我知道在三姐心中家永远是她最重视的地方。”连苼开口打断两老的争执,说道:“爹娘不必为孩儿担心,我虽是女儿身,但自问不输男儿,孩儿心志,爹明白,爹之希翼,孩儿亦懂。覆巢之下俺有完卵,这世道不求无悔但求无愧。” 楚蔚眼底里浮上赞叹的光芒,却都隐匿在那浑厚苍老的目光之下。 “苼儿,今岁是你十八之年,爹问你,你女儿之身的秘密,可有被旁人知晓?” 楚蔚突然的发问,让连苼踟蹰半秒,才回答说:“还……没有。” 楚娘在一旁擦泪,“苼儿已过了十八了,老爷也该想想替苼儿恢复女儿身的事了。” 楚蔚道:“没有就好。你出生那年,国寺大师断言你娘所怀乃是对双胞女子。更断言你命格煞气过重,断然留不得,否则将来齐燕将因你而亡国,爹一时不忍,将你留下,结果那大师所言一语成谶,崴城果真发生地震,死伤数百,那是地龙翻身,是祸国的征兆。” 这事情连苼不是不知,所以刚才才撒谎说没有。当年,当她刚成为楚连苼时候,知道自己女做男儿养的缘由,本是一笑置之,没想到刚巧被召入宫,又刚巧被周后看中,选她做了太子伴读,当时为了离开太傅府那沉闷之地,她才继续当个男子,而这一当,便无法放手,一旦恢复女儿身,她就只能做个等着嫁人的千金小姐,那可不是她的菜。另一个原因则是,‘她’了解她爹,若是她泄露自己女儿身的秘密,恐怕她爹真会大义灭亲,把她杀了。 楚蔚叹了口气,“后来,大师怜你年幼,杀之残忍。便让我将你女做男儿养,养过十八岁这年,便可无碍。否则……”他转身俯首,望一眼楚娘,又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否则齐燕将因你而亡,而你也过不去十八这道坎,活不到十九岁年纪。别说你的命爹不在乎,若真是如此,若齐燕真因你而亡,因我楚家而亡,爹便是九泉之下,也断不能饶恕自己,断也饶不得你!” 字字珠玑,句句狠厉,有着当朝太傅的凛然风范,连苼心头一怔,“活,活不过十九岁?” 这个,爹和娘从没说过呀?! 一股凄凄的冷汗从脊背上窜过,她本不信自己祸国之说,可是关系到自己的命那就不同了,三年前自己女儿身的事实就被萧绝看穿了,难道自己真活不过这一年,挨不到十九岁?不……会……吧……?可转念一想,真正的楚连苼在她穿越来那年,算不算就已经死了呢? …… “连苼,你在想什么?”见她走了许久的神,雪成打开马车帘问道。 “我在想,会不会哪天我睡下去,就见不到这里的太阳了。”连苼还在纠结挨不过十八岁这坎的事情。不知道真的哪天死了,会不会再穿回曾经的世界。她的无心一说,却让雪成心中一颤,他以为她是担心死在战场上,遂深深看着她,说:“我们都会活着回帝京。” 连苼便也不多解释,冲他一笑,“当然!” 她夹紧马肚子,策马往前方的土坡上冲去,冲上土坡,回首望来,是浩浩荡荡的六万大军成一条蛇形蜿蜒在平整宽阔的田野山道上。两军之前,是太子的车撵和太保府萧绝的车撵,正一前一后,缓缓的朝着西北刺、婺两州开来。 怀仁十五年七月二十五,三路兵马分别从帝京开往西北边陲。 以太子、申屠、曦云为主将的太傅府这一支三万精兵率先拔营;而以萧绝、龙胤为主将的太保麾下这一支三万精兵也紧随其后;但以慕容天聿为主帅的六万龙旗兵马缓慢前行着,与前头这两支兵马拉长了距离,迟迟未放马跟上来。 就在齐燕大军从帝京出发的前一天,齐燕人或许从没想过,位于西北贫瘠苦寒之地的锺离小国,早已联合西北列国达成联盟,联盟国家参与的不下八国,虽皆是小国,但组成的军队却近六十万,仅仅是锺离国便有强兵二十万!整个西北联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汇聚,像一条巨大的孤狼,从齐燕西北边防开始咬破咽喉,连捣刺、婺两州八城。 这一路出帝京,过青州,再过许州,许州过去便就是刺州,与刺州毗邻的乃是婺州,两州成对望姿态,屹立在齐燕西北边防要塞上,两州地大广袤,多盆地山林,气候干燥,热风掀起时可达丈高沙尘。两州虽大,城郭虽多,但相比齐燕中部和淮南一带的繁密人口,这两州要少得多。 马蹄踏过山川也动,鸟兽嘶鸣,车辕压过的痕迹又被从军的士兵踏平。 夏末的风带着最后一浪热潮扑面而来。 “嘎!”一声乌啼,从半空中掠过。 军队行过之处,踏起人高的灰尘,训练有素的军队快而整齐的朝着刺州开来。 大军在全速行军第五天傍晚十分,就地扎营休整。身为先锋官的连苼,职责不仅仅是率领先遣部队探路地理、侦察敌情,还必须保障军粮物资的充足,每天她必要亲自检查一番,确保没人偷窃私拿,没有损毁烧毁丢落等情况发生。 “先锋大人,沿途暂没有什么异动,粮草军备方面也都无恙!”谢宝珠上前回报道。大军出发前,连苼便特意要了谢宝珠这两百女子兵做为她的先遣部队,雪成和曦云都想另拨给她三百男兵,却都被她拒绝了,只要了这两百轻羽骑。 连苼穿着一套贴身的红色戎装,显得英俊不凡,含笑巡过营中,仔细的检察着各处。 营中正开火生灶煮饭烤肉,到处是忙碌的身影,处处是严谨威严的士兵巡岗,连苼在伙营中走了一圈,忽然停下来,身旁堆放着一堆米面,她嘴角含笑,突然挥出一掌劲风,将那堆麻袋推倒下去,只听那麻袋后传来哎哟的惨呼声! 第110章 林中追杀 “来人啊,这营中混进了不明份子,通通拿下去!”连苼一脚踏在麻袋上,俯首看着滚在地上,满头满脸白米面的天保,莺歌,文宝和晓山。 身旁谢宝珠一招手,便有几人上前来拿人。 “公子公子!你不会是要砍了咱们的头吧?”晓山扒开脸上白米面嚷着道。 “住手住手,看清楚了,我是十一皇子!”天保揉着酸痛的膀子。 “死天保,拉我一把!”莺歌被麻袋压得直要喘不过气来,天保忙伸手替她搬开。 大伙望着他四人灰头土脸的,不由面面相觑。 “这是军营,不是帝京,管你是谁,扰乱军纪便得受到处罚,带走!”连苼继续恐吓着。 “什么,公子,你不会说真的吧?”晓山瞪大了双眼。 “这下好了,玩没捞着,害得我白白搭上一命!”莺歌气道,死瞪天保一眼。 “连苼,没道理你带上王琪随军却不带我啊,我们可是打小的兄弟!”天保委屈的说道。 “还等着做什么,把他们几个都带下去。”连苼掸掸身上白色米面道。 “等等,我们是实在放心不下你小子才偷来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天保揪住她的衣摆。 “哦?”连苼勾起一笑,“那这样好了,罚都担在你身上,你挨一百板子,他们我便都饶了。” “我赞同!”晓山立马机灵的附和。 “不行不行,我最是怕痛,连苼你不是不知道。”天保大掌一捞将文宝扯出来,“他,他肉多,经打!” “主,主子啊,您没良心啊……”文宝脸色发白,一屁股跌在地上。 谢宝珠身后的小梅和女兵们都掩面笑了起来。 “胡闹!”连苼挨个的敲着头,“先下去拾掇拾掇自己,吃饱了回头到我帐中报道。” 看着连苼走开,四人还愣在原地。 有女兵笑道:“先锋大人这是准了你们入营了,还愣着做什么?” “我就知道这小子不忍心看我死,她怎么忍心呢!”天保高兴的冲着连苼背影呼叫着。 莺歌觑了他一眼,揉着屁股,这个‘兄弟’比天都重要,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看上这个呆子! 这厢连苼刚走开几步远,只见营中走来一女子。 锦站定在连苼面前,漆黑的美眸环顾四周,如寒风子夜中开出的一朵幽昙,清冷得让人只可远观。 “先锋大人,我家公子有请,正就在帐中。”锦淡淡说道。 连苼定眼将锦望了望,含笑说:“知道了,你回你家公子,我稍候巡察完便到。” 锦微微颌首,便逶迤而去。 看着锦走远,连苼解下上身铠甲交给谢宝珠,“宝珠,回头太子和曦云将军问起,便说我在遛马。” 谢宝珠拿着铠甲,望着连苼走远的背影,不知在沉思什么。 “小姐,传闻说楚公子和那萧绝关系非同一般,看样子,好像是真有猫腻呢?”小梅低声笑道。 “他们同窗三载,感情自然深厚。”谢宝珠说道。 “那不一样,楚公子跟咱家公子,还有那王琪也是三载同窗,但也没和那萧公子这般亲密,况他两家,还是对头呢。” “再不管着你这嘴,当心祸从口出!”谢宝珠瞪了小梅一眼。 “是,小姐……”小梅闭了嘴,但又小声嘀咕,“楚公子生得那般俊秀,怕是个男人也动心吧……” 连苼走进萧绝营帐的时候,他正在斟茶饮酒用晚膳,桌上吃的同部将倒也没甚区别。 “一起吃吧。”他早已替她备下碗筷和酒盏,漆黑凤眸抬起淡睨她一眼。 “你让你的锦美人传话,就是为了和我同席而食?”连苼大方的盘膝坐下,“还以为有好酒好菜招待。” “你以为,我哪怕随军,也必定是要奢华讲究?”萧绝狐狸般笑了笑。 连苼不以为意,拍拍肚子也觉饿了,拿起筷子便夹菜,还不忘调侃,“你那锦美人倒是到哪都带着,很得宠呀。不过,人到是真美,只可惜越美丽的东西,越是带刺,越是需要防备。宁王待你可真是不薄。” “你真当宁王如此简单?”萧绝与她碰杯,两人同饮而尽。 “难道我猜错了不成?”连苼笑着又夹菜。 “宁王早已察觉锦的异样,但他并未戳穿,反而把她送来我这,一举两得。”萧绝简单回答。 连苼听他此言,想了一番才想通,讶异说道:“你的意思是,锦混入宁王府,其实是想对宁王不利?宁王察觉,便将计就计,把锦送给你,一来送走了一个隐患,二来更可以看出锦的用心?若是锦给宁王的消息是不可靠的,那么她便是宁王的敌人,若是可靠的,宁王也能得到你们的一举一动。”要真是如此,那就好玩了。 “目前为止,她给宁王的都是可靠的消息。”萧绝漫不经心的吃菜。 “那她还算聪明。”连苼扒了口饭:“这么说来,宁王安插在你太保府的眼线,应当不止一个?” “网中的鱼,再游,又能游到何处去?”萧绝噙一抹笑,那样的神情,就仿佛他是江山的主宰者,磅礴的野心和如海深的城府,皆在他心口那一方寸之间藏着,这样满满的胸膛,是否……还有容她的地方…… 会不会有一天,她也成了他网中的鱼,任由他宰割,凭得他算计?连苼忽然没了胃口,心房一颤,萧绝……萧绝……若你非你,若我非我,我们是否不用一边爱着,一边彼此防备着,一边各自猜忌着。 …… 怀仁十五年八月初六,行军十二天的军队,越过许州边界,终于抵达刺州南端的白桦城,进入斥房侯所管辖的封地境内。 斥房侯乃是当年由熹贵人所生的皇子,位排第二,因熹贵人出生低微,这位二皇子只封了个侯爷,而其所管辖的刺、婺两州远离皇城帝京,偏远临接西北,西北以外林立的小国尤其多,是以刺、婺两州时常遭到骚扰,各族纷乱不堪,经济与日衰退,斥房侯也因此连年都被朝廷斥责,被炀帝指摘,这个皇子当得仿佛毫无出头之日。 白桦城乃是通往齐燕西北的唯一城郭,亦是刺、婺两州通往帝京必经之地。 初秋的阳光,揉着一抹绯红,虽不如夏日般炎热,却给人一种浓浓的油彩感,落叶始递飘零,青草萎奄凄凄,白桦城外白桦林枝叶扶疏,姿态优美,落叶纷纭,树干修直,洁白雅致,格外的赏心悦目。 军队在白桦林歇营,夜已三更,却迟迟未见白桦城来人相迎。 连苼于帐中稍息换了身衣装,潜夜出行,谁知萧绝料到,二人便同往。 今晚阴云遮月,四周显得格外黑暗,二人刚要出白桦林之时,忽然听见林中传来奇怪的打斗声,他们人影跃上树干,几个飞纵循声而去。随着距离越近,那砍杀声和哀嚎也越发的清晰。 “看你们往哪里逃,死吧!” “站住,还有人逃了!” “快追上去,一个不留!” 连苼和萧绝赶到之时,地上躺着几具刚断气的尸体。 草丛里,有异样的动静,连苼和萧绝互递了个眼神,佩剑出鞘的同时,连苼人已飞到草丛前,将枯枝烂叶挑开,暴露出几个人来,尖叫声不断:“啊,不要杀我们,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们!” 连苼收剑入鞘,“你们是什么人。” “不要杀我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我求求你求求你!”那妇女吓得魂飞魄散,死命的磕头。 “娘,他们好像不是官兵……”一男孩低声拉扯他娘的衣袖。 “是官兵在追杀你们?”萧绝走过来,不冷不热的问道。 连苼蹲下来,“大娘,不用害怕,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是谁?” “我,我们是,是……”那妇人清醒了三分,惶恐的盯着他俩人,却瞥见那地上的尸体,突然嚎啕大哭匍匐着爬上去,“孩子他爹,他二叔三叔啊,你们可不能死啊!”看来是一家人了? 也许是这阵哭声,又引来了刚才杀人的‘凶犯’,‘凶犯’的确是几名穿着官兵制服的男子,手中拿着砍刀,“原来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大人说了,敢逃出城者一律死罪!”在妇女和孩子的尖叫声中,那几人不识好歹的砍杀过来。 连苼伸手夹起几片落叶,只轻松一弹,那四五人应声摔在地上,抱着巨痛的膝盖露出惊愕之色,“你是什么人!” “这话该由我们来问。”连苼拍拍手踱步上前。 “快,快回城禀报大人!”那几人也麻利,见对方身手厉害,来者不善,便立即忍痛窜起,连刀也弃了,撒腿便跑,连苼正要追来,却被萧绝拦下,“他们是官府的人,没清楚事情始末前,放他们去吧。”连苼想想也是,便没有再追。 这时看他们身手了得,救下她们母子,那妇人完全清醒过来,磕头哀求。 “两位少侠,求求你们救救我两个孩子!” “夫人起来说话吧。”连苼将她母子三人打量。 萧绝捡起地上的刀,走上来,说:“是守城士兵的佩刀,应该是白桦城的,奇怪……” 第111章 黑白无常 “是,是白桦城的官兵!”那妇人哭喊着说:“刺州完了,婺州也完了,我们都是刺州沙口城逃难来的百姓,沙口城没了,亲戚家人死的死,丢的丢,好不容易逃到白桦城,这些天杀的官兵啊却封锁一切出口!从各城逃来的难民所有人不得离开刺州,逃不出刺州,刺州一旦覆灭,我们早晚不是被杀就是饿死,倒不如拼了这命出来,谁知道这些官兵灭绝人性,将我们逃出城来的一一追杀,赶尽杀绝呀!老天啊!” “你是说,沙口城已经被攻陷了?”连苼萧绝齐口问道。 那妇人满面哀痛,“何止是沙口城,走马城、青松城还有好些地方也都沦陷了,西北联盟上百万兵马,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刺州完了……婺州也完了……西北不安全了,我们才想要逃到皇城脚下去啊……” “你说敌军有上百万兵马?”连苼挑一挑眉。 “他们就像是一只食人的猛兽,潜伏着壮大,然后在我齐燕不受防备的时候,狠狠的咬在我们的血肉上,要吞食我们的身体,朝廷为什么还不发兵来,为什么!”妇女悲痛欲绝,神情惊恐,揪着那几具尸体痛哭流涕。 曦云率着十几名亲随寻来,跟来的还有慕容天保和莺歌,原来另一边营地里,雪成和申屠将军在巡营之时也发现被追杀的百姓,拿下几个官兵之后明白了发生的事情,雪成当下便派人四处寻找,是否还有乘夜里逃出被追杀的人。 “娘,妹妹昏倒了!”那妇人的儿子喊着。 “她受伤了?”连苼蹲下查看那小孩的伤势,“天保,你们来得正好,莺歌救人!” “她头部受伤在流血,得立马给她止血!”莺歌麻利的上前来诊断一番说道。 “天保,帮着莺歌把人送回兵营救治。”连苼吩咐着。 “放心!”天保上前便将那小姑娘抱起,便同莺歌速速赶回营地,又差一人送那母子也跟上去。 “无耻官兵,草菅人命。”曦云蹲下来查看那死了的几人。 连苼说道:“西北联盟比我们猜测的要更快更强大,刺、婺两州官员想必早已吓出一身冷汗,两州失守是多大的罪责,他们罔顾百姓,将消息封锁,为的是怕朝廷知道,真是愚昧至极,反而延误战机!” “我们走,去城内一探究竟!”曦云翻身上马道。 “好!”连苼转身一看,才记得自己没骑马。正当她拍拍手准备翻身上曦云的烈电,却有一马好不识趣的横杠过来,原来是萧绝不动声色挡在曦云跟前,垂首看着连苼,道:“上来!”伸手给她。 曦云默默望了萧绝一眼,便策马往前先一步奔去,连苼翻身上了萧绝的马背,“奇怪,你哪儿来的马?”萧绝没回答,连苼扯他腰上衣裳,萧绝这才僵冷着脸色放马快跑起来,吐出一句话:“女人,少四处留情。”某女坐在背后一直笑到城楼前。 城楼上守兵重重,白桦城中气氛紧张,城门西南角有一批刚被抓回试图逃出城的百姓,官兵们手握马鞭,正狠狠的抽打带头的几个汉子,以此暴法,以儆效尤。而刚才林子里逃走的男子,也出现在城楼下。 远处走来一个穿官服的,级别并不高,听得他们说道: “百户大人,今夜逃走三十几人,捉回十七人,其余顽抗的均就地处决!” “那些刁民不重要,只说那姓刘的一家子解决了没?” “大,大人,那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被,被神秘高人救走了……” “什么,神秘高人?”那百户大怒,“混账,你们可知道让他们逃走,会出什么篓子!” “大人息怒,小的们着实不知道他们竟有贵人相助!” “多带上些人,一定要除掉他们!” “是,大人!” “百户大人!那这些刁民如何处置?” “统统关起来,三天不给水和饭,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看还有谁敢逃!” “百户大人!今日城外扬起烟尘,似乎有异常的动静!” “不要管城外,先将城中涌来的暴民制服住,绝对不能让他们逃往许州,否则你我都得死!” 忽然一声清泠的笑声传来,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掠过,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寒凉,“谁!?”围在那大人周围的官兵纷纷拔刀,却只闻其音,不见其人。 “依我看就不用等了,你们这些人,现在就该死了……” “是,是,是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大人贪生怕死草菅人命不仁不义自私自利,做了这么多坏事,鬼也难容大人……” “来人!快快护我!将这恶鬼赶走!” “我奉劝大人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别逼鬼动手。” “啊!”惊恐声四起。 “何必吓他,取了这狗官的狗头与阎王复命便是!”另一道讥讽的声音冰冷响起。 “我想啊,就怕脏了我这双纤纤鬼手……” “你真淘气……” “无常,你说改怎么办呢,不如让马面牛头来动手好了。” “嗯,也好。我也怕脏了自己的手。” 那闸楼下一群的人吓得面色惨白四肢发软:“无,无,黑白无常?牛头马面?!” 黑暗角落里,连苼和萧绝一唱一和,双双看向曦云,“劳驾。” 曦云从高出飞落,他穿着戎装,披着一袭黑色披风,飞来时如雄鹰展翅,因夜色不明,看着倒的确像是地狱来的鬼魅,招还没出,那底下已经吓昏了大片的人,而他手中的长刀不偏不倚,抵在那百户大人的脖子上。而连苼和萧绝随后便也旋空飞落,出现在众人面前。 世上哪有如此英武不凡的牛头马面,哪有如此俊美绝伦的黑白无常? “原来你们不是鬼!”那百户大人捞回一点胆子,喝道:“混账,你等究竟是何人!” “小小六品百户,如此跋扈!”曦云手中佩刀反转,冷硬的刀柄重重击打在那百户的肩头,那百户痛呼一声,连连倒退了三步被人扶着才避免摔倒。 “看清楚!”曦云拿出军令牌,那百户使劲瞠大双目,双腿一软,胆子也吓破。 “进去!”连苼一脚踹上那百户的屁股,将他踹进帐篷里。 这是军营里一间医用的大敞篷,里面躺着些患上风寒或小病的士兵,一些穿着素衣的军医正在替患者治病,里头一张铺位上躺着林子里救回来的小姑娘,床前是那妇人和那小儿子陪同着,莺歌正替女孩看诊。 “夫人,这是看管城门的百户狗官,我现拿来替夫人的家人申冤来了。” 连苼盯着那妇人的神色,当这百户出现的那一刻,这妇人脸上显然露出惊慌又忐忑的复杂神情。 “不,不……”那妇人垂头低声的说:“我们只是平头百姓,哪怕有冤也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连苼的目光扫向那百户,“我听这狗官说,他让底下人追拿一家子姓刘的,说是这帮人必得死,却不想那家子里的妇人带着两个孩子逃了,说是被两个武功高强的神秘人救走了,夫人可知道有这回事?” 那妇人一听,脸色煞白,慌忙搂紧了自个的儿子,拼命的摇头,“不不,不曾听说!” 连苼使了个眼神,谢宝珠将那百户辫子一抓,揪起他的头来,连苼道:“狗官,你可看看,眼前这三人可是不是那逃走的刘姓家人?” 那百户紧张的望了望,摇摇头,“这,下官实在,实在是无法认出来。” “那么说,你派人追杀他一家人是属实了?那你说说,你为何要将他一家斩尽杀绝?” 那百户却猛的摇头,“不不,下官只是,只是恨他们这群刁民不顾官府禁令,煽动百姓扰乱治安逃出城门,所以这才不得已下令要将他一家严惩不贷,杀一……杀一儆百!” 连苼笑了笑,“可巧了,我正是救那家属的神秘高手。你说,我该信你们谁的话?” “什么?”那百户飞快望一眼眼前妇人,眼底露出更紧张且焦急的神态。 “我本来想给你们一个机会,也想有冤的替你们申冤,既然都不说实话,那我就随便选一个杀好了。”连苼伸出食指在他们之间点来点去,那妇人浑身颤抖,那百户大汗淋漓,而连苼的指头在瓦解着他们的防线,在她食指落定之前,双双承受不住拜倒在地,“大人(少侠)饶命!” “我只听实话!”连苼锐利的目光朝他们射来。 那妇人边拭泪边哀痛的说,“不是民妇有心撒谎,实在是担心我这孩子保不住命。我们的确并非普通的平头百姓,府上世代乃是铸剑锻铁为生的,原本家境还算富裕,不曾想,一年前天降横祸,全家被人所抓送到锺离国,以家人性命相要挟让男丁替他们锻造铁兵器,说是走漏半点风声,必要杀光我们整族啊!” 那男孩子替他娘擦着泪,自己也哭了起来,那妇人嘤嘤的哭着往下说:“那简直是生不如死的日子,不止我们家,还有许许多多打铁为生的人也被抓到了锺离国,没日没夜的为他们锻造兵器。动辄打骂,女的被欺凌,孩子没饭吃,一年下来,死了好些的人。后来,我们一起想办法逃走,终于寻到一个机会,虽是逃出不少的人,可留下命的,却寥寥无几,能活着到这儿来的更是没几家。想不到,官府竟还对我们暗中赶尽杀绝,我们害怕,便隐姓埋名,全不敢提及自己的身份和在锺离国的遭遇,谁又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只剩下这俩孩子,我已觉生不如死……” “百户大人,想必你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连苼冷笑一声,瞪向那百户。 百户四肢软了下去,“下官,下官只是奉命行事,究竟为何实在是不知……” “奉命?奉谁的命令!” “大人饶命,命令都是一级一级传达下来的密令,下官实在是不知道啊!” 连苼轻哼一声,“把他带下去看管起来,饭嘛,不用给多了,一天一顿足矣。” 谢宝珠招招手,让两人带走那面如死灰的百户。 第112章 欧阳昊挨了板子 “先锋在想什么?”谢宝珠问。 连苼手握下巴,想了想,说:“这背后可是大有文章。既然赶尽杀绝的命令是在我齐燕境内,那锺离国抓人造兵器的事情,十之八,九和我朝廷内部有关。否则锺离人,也没那么容易,在我朝眼皮子底下抓走那么多锻铁的家庭。而这件事,帝京里头,几乎是丝毫无人听闻。”她一定要揪住这背后大鱼,替慕容雪成洗刷清白。 “报,先锋大人,太子命小人前来请先锋入帐中商议要事!”这时有人匆匆前来回禀。 “知道了,这便前去。”连苼回首对上那妇人,“莺歌,治好那孩子,宝珠,安排她们一家三口住的地方,并派人保护她们。”谢宝珠明白,名为保护,实则是看管起来,他们可是证人。 “公子放心,有我莺歌在,必会让她恢复到活蹦乱跳。”莺歌自信笑道。 “宝珠即刻让人去安排!”谢宝珠也回答道。 连苼这才起步朝军营议事的大帐而来,谢宝珠吩咐完也紧随而来。 走进议事大帐的时候,白桦城的各官员都在里头候着,曦云前先她一步已到,申屠随着太子后一步也到了帐外,又听得龙胤的嗓音也在帐外响起:“太子殿下,听闻刺州前方已经传来各城失守的消息,不知今日商议的,可是退敌之计?” 众人纷纷走进大帐,官员们纷纷行礼作揖,“这下好啦,朝廷既然派来大军,就必能将敌军击退。” “大军?”其中有人心灰意冷说道:“可我怎么听闻,朝廷只发兵十二万,十二人马要如何同敌军数十万人马抗衡?” “什么,朝廷只拨十二兵马!这怎么成?” “大家稍安勿躁,太子既然召我等来,想必便是要商议此事,我想,应当还有兵马垫后未来而已。” “垫后?垫后的恐怕是主帅带领的那六万兵马吧?” “什么?这,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都嚷嚷什么!”申屠大喝一声,压住帐内的骚乱,“诸位大人既然如此忧心家国大事,之前却又为何不见着急?不论多少兵马,这仗是必得要打的,你们休得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申屠这一吼,大家才镇定下来,纷纷落座。 昨夜闯进白桦城后,连苼便已经得知刺、婺两州和敌军的状况。对方虽没那妇人口中夸张的百万兵马,但也不下六十万人马。人家六十万大军,我方却只区区十数万,你让这些人如何不震惊?恐怕不用等一月半载,这整个西北之地就全都要沦为他人之俎下鱼肉。 自上月前收到她凰门会传来的线报,便说以锺离国为首的西北各国代表官员,六月初时曾在锺离国王都秘密会晤,那之后,天鳅再次带给她锺离国集结军队的消息,更得到锺离国人抢夺刺州边城小镇时,遗留下的几样铁兵器。而那麻袋里被抓的异族男子,正就是从锺离国边陲抓来的游牧百姓,对边陲动静最是熟悉。 经她审时度势,猜测西北必要形成联盟大军,便将各种消息送入东宫。没想到,对方的速度如此之快,联盟的军队如此之庞大,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这些西北朔漠之地的古国会有如此惊人的力量,更是长居富地的齐燕人始料不及的,朝廷调来的十二万兵马,无疑显得弱小了很多,就算此时急报回帝京,在朝廷此种局势下,求得援兵更是困难。 “太子殿下,婺州已失守过半,刺州更是连失沙口、走马、紫姑、雁回、瑶回、虎丘等七城!现在恐怕连白沙城也要沦陷了,一旦敌军攻破白沙城,大军渡过白沙城以南的西风渡,便可直捣我刺州州府百里城,百里城若失守,整个刺州都将不保啊!” 那刺州总兵大人行出来低沉的说道。 “说得好,敌军就快杀到州府了,可斥房侯怕是还在百里城内蒙头睡大觉吧!”申屠冷浑的嗓音吐出这句话来。 “将军有所不知,刺、婺两州兵马不过十数万,因连年受到边防滋扰,只剩下个柒柒八八。此回抗击西北联盟大军,我军一路节节败退,损兵折将近半,确是我等之过错。可敌军来势汹汹如猛虎,兵强马壮,所用兵器亦不输我朝,在势均力敌的基础下,我们这区区兵马如何抵抗得了哇,侯爷亦是有心无力呀!”那百里城前来的府令大人说时双泪俱下,满面的哀痛。 “边防早有异动,那为何斥房侯迟迟未派人上奏朝廷!” “有,有,可不知为何消息未能传到帝京去哇!” “我看是斥房侯懈职怠职,贪生怕死!” “不不!” “逃战难而来的两州百姓,为何在白桦城枉死,白桦城又为何拒不开城门,是斥房侯之意!” “不!侯爷绝无此意,乃是下面的人误会了侯爷的意思,侯爷的本意原是要安抚好两州难民,谁知道……” “住口!”申屠勃然一喝:“狡辩!” 那府令猛的一颤,被这一叱惊得再不敢多说半句。 “申将军,稍息怒意,眼下我看我们还是商议如何对付敌军为重……”龙胤走出一步说道。 “是啊是啊,龙将军说得是,我看当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出兵迎战吧!”大帐里几位官员纷纷附和龙胤的话以打破尴尬的局面,可他们的话还没落音,大帐外却陡然传来一把高傲的声音:“出兵?我看谁敢擅自出兵!” 随着那声音走进来的,是侍卫簇拥下的欧阳昊。 连苼含笑迎上欧阳昊的目光,欧阳昊高傲对上连苼的眼神,两人相对而立,水火不容。 欧阳昊这回奉命随军而来,当了慕容天聿的副手,看人的眼神更高于顶,被她欺压了三年,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识趣。连苼只觉得今晚上的胃口也没了。 一种拳头握紧,骨节咔咔作响的声音落在连苼耳中,当欧阳昊出现的那一瞬间,曦云沉静的面孔上怒火翻涌,恨意如潮水铺天盖地而来,当年燕河码头上的杀亲之仇曦云一刻不曾忘记!强忍着报仇的冲动,曦云咬牙让自己清醒着。 “哎呀,是太师府的昊公子,失敬失敬,既然公子出现在此,那么说另外那六万主力军想必也已经到了?”有认得欧阳昊的官员笑着上前打着招呼。 欧阳昊将那官员推开,踱步走到中央,目中无人道:“六万主力军还在许州良城驻扎,勤王派我先行一步,就是让我来确保他主帅的地位不被撼动,果然这仗还没开打,就有人急不可待想凌驾在主帅之上。太子,萧兄,这主帅还没到场,即便你们身份高贵那也不能罔顾军纪吧?” “什么?六万大军还在许州驻扎!”有官员大惊失色,“勤王何故如此,这敌人都打到家门口来了!” “有吗?可我们的探子说情势并未到危急境况,你们不要危言耸听,乱我齐燕军心!”欧阳昊冷冷的哼道。 “这怎么能是胡说,下官所言的确属实啊,再不制敌,刺州恐要完啦!” “混账!这仗还没开打,你便口出狂言,信不信我治你个妄言之罪!”欧阳昊可谓不可一世。 “哈,公子尽管治罪,我不过一区区小官,倘或西北沦陷,我这官又有何用,命如何得保?”此时说话的官员倒也算得个正直的小官,面对家国岌岌可危的情境,权贵面前慷慨直言,气极反倒是笑了起来,那笑泪中又搀着一抹对朝廷的绝望。 “你!小小官吏,竟也敢对本公子无礼犯上!”欧阳昊顿时横眉冷怒。 啪啪啪。连苼突然拍掌笑道:“欧阳昊,军事大帐里,太子面前你逾越规矩,是不是也算以下犯上?” 欧阳昊不但不觉得,反而高傲冷笑说道:“我只是来传达主帅的意思,楚连苼,你管得着吗?” 那些个官员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如此混乱的场面,别说打退敌军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帐里,萧绝一直含笑沉默不语。 而同样沉默的雪成此时终于开口说道:“主帅未到,军将不得帅令不许妄动,的确是军规如此。”他说时望着欧阳昊,淡淡的说:“传令下去,大军暂且按兵不动,所有人等候勤王的主军到来。”此言一出,大帐里更是乱成了粥。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 “是啊,再不发兵,刺、婺两州就完啦!” 申屠更是最按捺不住的那一个:“殿下,主帅懈职,大战在即,迟迟未到,延误军情,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不成!” “申将军说得是,这勤王迟迟不来,也没个准头,屯兵在此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哎,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哇……” 太子立起身来,阻断众人的议论,“孤意已决,大家都不必再劝。”说完看向欧阳昊:“欧阳昊,我这么说,你可算满意了?”欧阳昊挺起胸脯骄傲的笑了两声,“既然如此,那我一定把太子的原话带给勤王。”谁知雪成淡淡的眸光里,忽然浮现一缕霜雪般的笑容,不等欧阳昊离开,便说:“那就好。只是欧阳少公子恐怕还得在我军中滞留几日。” 欧阳昊不解,顿时脸色就难看了,“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13章 粗暴的吻 “主将议事,旁人未经通报擅闯,罪当处以军法,念欧阳少公子初次随军不懂军纪,拉下鞭打二十军杖,看禁于营中,不得私离营地半步!”太子不低不扬的一番话,字字清晰如刃,带着皇家不可忽略的威严,不容置喙。 “你,你敢打我!”欧阳昊也冷不防一惊。 “孤乃东宫之主,岂是你能平辈直呼的?”太子眼神骤冷,隐隐的如一条雪龙狂啸在眼底潜游着教人不寒而栗,便是大帐里那些以貌取人的官员,也被这突然而来的冷意震得颤抖,顿时心惊,“欧阳昊以下犯上,罪加一等,军杖四十!” 曦云、申屠和赵河赵烈等人纷纷都浮上痛快的神情,只有那欧阳昊面色发紫。他身边的那些侍卫本想拔刀护主,可太子面前,还有太保府的公子在场,他们斟酌再三如何敢放肆。 “你,你们敢拿军法处置我,就不怕我状告我爹,你们好大的胆子!啊!”欧阳昊气急败坏,却不知谁扔出一颗石子打在他膝盖上,他便痛喊着跪倒在地上,被太子的两名亲随一边一个架着强行带走,很快大帐外就传来啪啪的板子声,下手是毫不留情。 大帐里雪成隐了一半冷色,目光转而移向身后挂着的地图上,说:“云将军。” “末将在!”曦云神情一凛,双掌抱拳上前一步道。 “虽然大军不能动,但先锋探路,不算出兵,孤命你和先锋官率领两千先锋兵前往西风渡探路。” “曦云领命!” “赵河赵烈。” “在!”赵氏兄弟跨前一步。 “孤命你二人偕同前往,助一臂之力。” “遵命!”兄弟二人抱拳喊道。 “殿下,让申屠也去!”申屠听说立马出来请命。 “申将军留下。”雪成并未多言,申屠不敢冒犯,只能急在心里。 雪成看大家没有反驳的,便望向萧绝,道:“不知你们龙旗军是否有异议?” 萧绝看看众人的神情,目光对上连苼,道:“龙胤,我们也调出两千先锋兵,由……由先锋官率领,随同云将军一起前往西风渡探查敌情,若得情况,快马回禀,其余大军于白桦城驻扎,等候勤王主力军的到来。” “七哥,让我也去!连苼去哪,我就去哪!”众目睽睽之下,早在帐外偷听的天保按捺不住闯进来。 “天保,这里是议事大帐,赶紧走啦!”莺歌将天保往外拉扯。 “七哥,你要是把连苼放到危险的地方,那我一定要跟着这小子,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涉险!”天保仗义道。 “要事先商议到此,大家先散了吧。”雪成朝大家说道。 萧绝和龙胤率先走出议事大帐,那些官员也跟着陆续退了出来。 “天保,你真的想保护连苼?”雪成问道。 “是!”天保望一眼连苼,说:“我们是打小的玩伴,生死共进的兄弟!” 雪成轻轻拍拍天保的肩膀,“天保,我知你关心连苼不亚于我,但这次西风渡,你不能去。” “为什么?”天保失望的说。 “正是为了保护连苼,所以,我才不让你去。你要是在,反倒让她多了份后顾之忧,天保,难道你不知连苼关心你的性命正如你关心她一般?”雪成望含笑道:“此次西风渡一行十分关键,关系到刺、婺两州的存亡,你应该懂我的话。”便拍拍他的肩膀,踱步走出议事大帐。 “可是……”天保望着也走上来的连苼,连苼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天保,照顾好莺歌。”便也走出大帐。 莺歌忽然间沉默起来,望着天保失落的背影,心中也空落落的感到失望。 似乎在他心里,她这个相识相伴了三年的‘朋友’永远也比不过这个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三年来她不断的追逐着他,他的眼里却永远都只有兄弟兄弟兄弟…… 他难道不知道,也有一个人担心他,胜过自己的生命? 他难道不知道,他去西风渡那样危险的地方,她也会为他忧心吗? 为什么她说的话,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 连苼走进太子寝帐的时候,雪成正坐在案前垂首事物,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皎洁如秋月,玉润似初雪,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因他而失却了颜色。她走到屏风架上,取了件雪色貂锦披风与他披上,他抬起头来含笑望她一眼,“你来了。” 他从案前起身,取出一套软甲,“这是天丝银甲,将它穿在身上,战场上刀箭无眼,你虽然武功高强,但我还是不放心,穿上它好让我心安,这是我让你去西风渡的惟一条件。” “看来你让我去西风渡,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了?”连苼握着那天丝银甲笑着说。 “连苼,你总是如此聪明。”雪成凝着她,郑重的说:“我想让你,将西北联盟大军阻挡在西风渡外,至少拖延到我来时。”灯光并不太亮,可他俩人彼此对望的眼神,却比星辰更璀璨明亮,包含着对彼此的信任。 “有你如此真心相待,我必然不辱你使命,西风渡,———我替你守着!”连苼定定的说道,忽然间心被触动,眼神有片刻的飘远,若她和萧绝之间毫无阻碍,或许也能同慕容雪成这般绝对的信任,可惜…… “四大护卫均随我而来,你想要,他们都可以跟着你去。”雪成说道。 “不用了,我想我只需要一个人即可。”连苼轻捶捶他肩头。 “你要……”雪成淡淡含笑。 “王琪那家伙。”连苼一笑。 “你确定只需要他一人?”雪成伸手握着她的肩膀,浮上担忧而宠溺的神色。见连苼目光坚定,他点头说:“那好吧,让王琪跟着你去。”忽然间似乎想到什么,他又看着她问道:“你让王琪这趟跟来,莫非你早有打算?” 连苼笑着说:“我又不是神仙,只是人多好办事,他们又都是出色的人,没一个是怕死的,带着总有好处。” “你总是有主见和远见。”雪成含笑深深望着她。 连苼拿过那天丝银甲说:“我去准备准备,明早就动身了。” 临走时,她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到底还是嘱咐了声:“我不在的时候,你啊要当心那只狐狸……” 说完抬头看着他,只见他眼里融化着淡淡的黑黯,冲她一贯温柔的笑道:“至少眼前,我和他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连苼若有所思的斟酌这句话,的确,如今萧绝和他们一样,战线一致对外,保住西北之地才是最重要的。 可连苼不知,雪成话里的意思却是对她所说。 萧绝在大帐里,说的是将调出的两千先锋兵交由她率领,而不是曦云。可见萧绝也是重视她安危的,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想法都是一样。“连苼……你会一直陪伴在我身旁,看着我每一步走下去是吗……”忽然心中一动,他双手再次握上她的肩头,蓦然将她拉扯抱在胸膛里。 连苼忽然喉头哽塞,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话,会吗?可命运偏偏安排她遇上了那个人…… “慕容雪成,我……” 迟迟才开口的她,才发现声音有些沙哑,嗓音是那样的低沉。 也许是察觉到她内心的摇摆,不再如从前那样的毫无保留,他害怕听到她口中的答案,于是伸手捂住了她的唇。 连苼想避开这样亲密的举动,可他却紧揽着她的身体,那样深切的带着微微疼痛的眼神将她望着…… 她仿佛无所遁形的,被他望得无法动弹。 他的头缓缓的俯身下来,连苼却被那样如海忧郁的眼神慑住,他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的叹息萦绕她耳畔,“连苼,是我要求太多了,是我一直以来太自私,如果有一天你想飞走,我愿意看你翱翔,哪怕去到天涯……海角……” 走出太子营帐,连苼脑子里不断回响着这几句话,回想着那双深切的眼眸。忽然一条手臂横过来,将她扯到无人的角落,紧箍在怀中,捏起她的下颌,她便跌进一双漆黑的,盛满着嗜血风暴的凤眸中! “苼儿,你已将心许我,莫要负我!否则……否则……” 萧绝这一下捏得实在用力,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太子营帐外,投影在帐幕上‘相拥相吻’的身影,狠狠道! 连苼虽恼他的蛮横,却浑身陡然僵硬,惊讶于他眼里骇人的神情,竟微微有让她害怕的感觉。这样一个人,满怀不为人知的心思,比狐狸更难测隐蔽,他是否真会倾心于一个女人?她是他眼里唯一的女人,还是他胸怀里试图佂服的一枚棋? 她试图抽出自己的下巴,他却捏得更紧,“放开!”她不悦的瞪他一眼。 谁知他将她整个压入自己怀中,将她脸捏抬得更高,几乎粗暴的吻下来,重重的闯进她檀口中。 连苼不知他发什么疯,毫不客气朝他攻来,却突然有精光掠过脑海,攻击的招式停了下去,难道是刚才? 虽然她的攻击停了,可这粗暴的吻却没停下,她也索性让他发泄,见她不挣扎了,他反而熄了一半火气,自然而然退开这激烈的索吻,漆黑的寒冷的眼神深深的盯着她望! 第114章 西风渡 连苼揉着发疼的,被他吻得发肿的唇瓣,“别告诉我你在太子营帐外看到了什么,灯光映照的影子有时会造成错觉,虽然他只是抱抱我,但我和他什么也没做,就算要做也不会在人来人往的大帐里,你———!!”唇再度被他粗暴的吻住,连苼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触动了某人的神经,激烈的吻深深的覆盖而来,理智让她握了他的手扯出,“萧将军,这里可是军营,如果你不介意被人听到或者看见……” 连苼终于挣脱出来,整理整理衣裳,萧绝充满渴望的眼神漆黑得吓人,但凤眸里怒火隐退,反噙着笑意。 连苼大步子离去,萧绝立在原地看着。 直到她走远了,眼里闪现一道寒光,下一刻人影移动,于黑暗中掐住一人的脖子! “有些事情不该你看到的,就不该看到,我要杀你只是眨眼之间!”骇人的光芒从黑暗里射来。 锦浑身颤抖着,她不怕死,却怕眼前这样的恐惧,“唔……” 他的手掐紧她的脖子,锦只觉得呼吸困难,骨头快断在他手心里。 直到他缓缓把手松开,锦知道他放过她一命,虽然大难不死,可她连大气也不敢喘,扶着胸口幸苦的望着他,眼里被逼出几点泪光,“锦的命是公子的……刚才锦什么都没看到,因为锦是瞎子!”说话的同时,她食指与中指弯曲,对着自己的双眼挖来,当指甲贴着瞳孔的那一刻,被他以手拦下,“既然命是我的,若失去这对美丽的眼睛,我要瞎子有何用处,留着它们,若有一日背叛我,我会让它们还有你,得到应有的‘下场’,知道吗?” 分明是寻常的语气,可锦却只觉得脊背上寒冷刺骨,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早已看穿她的目的。只要能报仇杀宁王,她把命给他也无妨,更何况……她的心,早已被他拿走。哪怕刚才那一幕,是如此的让她震惊。 藏下眼中的杀机,萧绝将锦放开,说:“宁王把你送给我,实在是棋差一招,你是个特别的女人……” 锦捂着恐惧的还在剧烈跳动的心房,深深望着他走远的背影。 他,真的喜欢男人? “快!大家都动作起来!” 白桦林里,白色的桦树笔直挺立着,月光下,树皮泛着滢滢的玉色光泽,只见有无数火光将白桦林照亮,不时传来沉重的砍伐声,原来是有许多士兵在奋力砍着桦树。 “白桦木密度精纯,用途十分广泛,木材坚硬挺直,若是做为利器更是良木。”连苼道。 “此木直、长、硬、实,我已照你所说将弓弩改良,要真用此木制作车弩,应当是可行的!”王琪也敲着一棵树木,眼中折射出欣喜的执念,大笑着说道:“连苼,你究竟是从何处知道的这些个奇怪的想法,同窗三载,我越来越发现你是个奇人!” “车弩?”一旁的曦云疑惑不解。 连苼拍拍手上尘屑,说:“要真能将弓弩改良成我说的车弩,那么这些木头都将化为摘取敌人性命的利器,曦云,一定要让士兵连夜砍伐八百桦木一同运往西风渡。” “连夜吗?”曦云抬头望望时辰,“够了。”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曦云没再多问。 初九早晨,四千先锋兵从白桦城出发,赶往位于刺州州府百里城和白沙城之间的——西风渡。先锋兵一路马不停蹄,绕近路迂回沙阻口,不出三日便直抵西风渡。西风渡虽为渡,却并非是水河渡口,而是一片关隘险要的风沙崖壁之地,之所以名为风沙渡,乃是西北之地的风沙由此过时,可扬起漫天的白灰色烟尘,风狂时,那风沙呜咽的咆哮声犹如江河奔腾,是以才名为西风渡。 此地险隘异常,人烟渺绝,乃是百里城的一道天然屏障。西风渡以北便是白沙城,以南是百里城。西风渡以内叫渡内,西风渡以外叫渡外,将刺州一分为二,渡外共有大小几十个城郭包括白沙城在其中,渡内则共有城郭十八座,但渡外普遍人少穷困,而渡内普遍较为繁荣人口数多。 齐燕西北之地是否全部失守,最关键的战役便是在此西风渡! “启禀云将军,经探子查报,西风渡外并未见任何兵马!” “是否有战争的痕迹?” “回将军,没有!” “白沙城的探子何时回。” “报———禀将军,白沙城探子已回!” “让他马上上来报告。” “报告将军,西北联盟攻打白沙城已半月有余,却迟迟未能攻破,但据探子所报,白沙城恐怕已经无法再坚持,若无支援,不日就将被敌军攻破!” “白沙城守将是谁,可有援军,斥房侯又何在。” “回将军,白沙城守将乃是斥房侯长子,斥房侯犹在百里城守城未出!” “加派五名探子前往白沙城,每隔一个时辰来报。” “小的遵命!” 将帐中赵河赵烈、曦云、连苼、王琪、谢宝珠等人齐聚一起。 曦云踱步至壁上所挂的地图前,英挺的眉峰深深皱起,“我们只有数千兵马,该要如何抵挡汹猛的敌军……”只片刻的阴霾,很快散去,眉眼间颇是笃定气色,刚硬不凡,手握腰间佩刀,转身望着众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依云之意,先派遣一队人马过西风渡入白沙城将敌军的情形摸透!” “云将军,我兄弟二人愿领兵前往!”赵河赵烈兄弟二人上前一步请命。 众人都沉思片刻,连苼出声说道:“阿河阿烈你兄弟二人留下,协助王琪将车弩造好。云将军,此行就由你我领两百轻羽骑速速前往,意下如何?”曦云与连苼的想法不谋而合,当下点头,“赵河赵烈在此坐镇西风渡,联络百里城斥房侯,云必在三日归!” 连苼选择谢宝珠这一支轻羽骑,是因为她们擅骑射使羽弓,轻盈快捷,利于路上遇敌军时迅速潜藏。出发前所有人便衣乔装,破晓时分便策马进入西风渡。曦云和连苼领头一马当先,一队飞骑驰骋沙尘中。 这西北之地,秋日干燥多风沙。 西风渡尤其干涩,秋季里可谓是日日风沙飞扬。 此地风岩壁为灰白色,当狂风刮起时,白尘扬过半空,形成遮天蔽日的灰白色烟云。 连苼一路观测西风渡情况,今日风沙较弱,视线倒也算开阔,马蹄奔过,似远远的听见西风渡上空有嘹亮的山歌传来,连苼忽将马缰勒住,于原地盘旋,曦云停下马返身回来,“怎么?”连苼环顾四周,“没什么,我们走。”复又挥动马鞭,让马前奔,曦云望了一眼四周,没再说什么,一队人马朝白沙城而去。 直到傍晚时分,才刚奔出西风渡,至此离白沙城地界便不远了。 若继续快马,约莫子夜之前便可以抵达白沙城。 但他们自帝京发兵以来,便不曾好好歇息,人人皆露出疲惫之态,曦云择一处矮坡,所有人就地休息。 大家聚拢成几拨,生了火堆,烤着猎来的一只獐子,盐巴是随身携带的,吃干粮虽能饱肚,却无法维持体力,每日得补充盐分才行。连苼见曦云将一条分到的獐子腿利索的刺在一根树枝上,又以匕首将肉划开成一列一列,先是醮上一层酒,接着洒上盐巴调味,匕首收入靴中,便将獐子腿架在烤架上,然后蹲着添柴加火,似乎不论做什么,他总是如此熟练,稳重,认真,沉默。 “曦云,你从没有跟我提及过你的过往呢。”连苼看着他问。 曦云蹲在那,拍了拍手中尘屑,起身挪两步到她身旁,隔着三尺远的距离席地而坐,说:“曦云出身贫寒,过往曾经不值一提。”他从怀里又掏出那青铜小酒壶,递给她,“要喝一口吗?” 连苼拿起酒喝了两口复又还给他,抬首望望夜,弯弯的月,浅浅的辉,映着她嘴角一缕清泠的微笑。 曦云望着手里的酒壶,却想着旁的事情,似乎斟酌了许久,想问她什么但终究没问。而是目光落过来看着她的动作,连苼此刻正随意的拿手敲着酸累的脚,曦云什么也没说,将酒壶放在一旁,忽然挪动,倾身过来,一脚膝盖撑在地上,一脚蹲着,面对她,持起她的左脚搁在他那屈膝的腿上,宽厚温热的大掌,揉捏着小腿上酸痛的肌肉,在他眼里连苼是个男子,他自然没有顾及男女有别,而是就想这么为她做了。 谢宝珠坐在一旁正吃着小梅给她的胡饼,视线投望过来,目光渐暗。 第115章 桑清郡主 “小姐你看,云将军真的是一个细心又体贴的男子汉!”小梅掩嘴偷笑。 “吃你东西!”谢宝珠冷了小梅一眼。 “小姐,你说要是嫁给云将军,那一定是幸福的吧!”小梅岂不知她家小姐的心思。 “要你多嘴,死丫头!”谢宝珠轻叱。 曦云替连苼拿捏完,那火堆上的獐子肉也熟到了七八成,其余围城一堆的女兵都在开始分食烤肉,曦云拿刀试了试,便将腿子肉取下来,分成几块,将最嫩的一块给了连苼,便又将另两块好肉分给谢宝珠和小梅。 “等等,我吃不了这么多,这些给你。”谢宝珠撕下一块,又递回给曦云。 “拿它包着,留下来饿了时候吃。”谁知曦云望着那肉没接,却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给她。 谢宝珠只得拿着肉,接过手帕,点点头。 小梅坐在地上偷笑,嘴上也没停着。 谢宝珠坐下来,却呆呆望着那手帕发愣,半晌,将那帕悄然收好,另换了自己的一块丝绢。 夜如泼出的浓墨,几点凉星缀在夜幕上清灵的闪烁着。 四野安静,秋夜的气候变得有些冷。 几堆篝火燃得只剩下零星的火光,众人三三两两依靠着轮流睡觉。 一旁的马也安静起来,只偶尔鼻端传来‘扑哧扑哧’的出气儿声。 忽然前方有异动打破了这夜的寂静,连苼幡然睁开双眼,只见站岗的曦云也从土坡上奔下来,连苼朝几步外的宝珠低声道:“快,让大家把火熄灭!”宝珠点头,立即传下话来,不过顷刻间,所有的火堆被扑灭,借着夜光,曦云打了个手势,便有一半人随在他身后,快速而矫捷的越过土坡,拔出匕刀,背负弯弓,藏在黑暗之中,若是敌人,便预备奇袭。 连苼匍匐在曦云身旁,低声说:“不下百人,骑快马。” 曦云道:“不知是自己人,还是敌军……” 远处奔来的马蹄声越响越近,直到百米以外,可约莫瞧得见马背上人的着装,从着装来看显然并非齐燕人,而是锺离人的打扮,谢宝珠低声道:“先锋、云将军,是一队敌军的人马,正好截住探以敌情!” “像是,但好像有不对劲之处,再等等——宝珠!”连苼一句话未说完,曦云也不及阻拦,谢宝珠已射出一箭,将对方一人一马射翻在地,谢宝珠已率先带着姐妹们冲出草丛,那队伍不及防备,接连有人摔下马来,双方很快交战在一起。 “保护主子!” “是什么人,我们乃侯府中人!” “保护好郡主,冲出重围!” “……” “是自己人?!”曦云和连苼互望一眼,双双踏轻功飞出,“宝珠,所有人都住手!” 谢宝珠大概也发觉对方并非是锺离人,眉心一蹵,自知自己此回犯下了过错,但及时的阻止同伴射击。 而对方人马也发觉偷袭之人并非是敌军,便听人喊着:“将军!将军!是自己人是自己人!快,住手,都住手!” 交战平复下来,地上微有狼藉,对方重伤一人,轻伤三人,损失马匹三头。 双方的人都让开一道,连苼和曦云走上来,便见对方也有几人走上来,其中一人戴着黑色斗篷,正轻轻的将斗篷揭下来,露出真容,竟原来是个女子,生着一双美丽的杏眼儿,模样清新动人,但整个人风尘仆仆,脸上沾满灰尘,显是一路奔逃到了此处。 “我是百里城五品牙门将军,不知诸位是何人又为何设伏在此?”其中一位看似年长,行事稳重之人出来说道。 “哦?那你们可是从白沙城而来?”连苼边说边观察所有人,“看样子,白沙城已经被敌军攻占了?” 那牙门将军道:“还没,至少我们出城前敌人尚且在进攻,此时,难说……” “我乃太傅之子楚连苼,此次护卫军先锋官。”连苼说完又指着曦云道:“这位是护卫军四品中郎将,曦云。” 对方显然都大吃一惊,“什么,莫非你们是从帝京而来?” “啊!”队伍中顿时发出激动之音,那将军更是欣喜道:“好,太好了!公子猜测不错,只是白沙城此时破未破,我等确实不知,敌军攻城之时,大公子觉大势已去,便让我等护送郡主逃出白沙城来,未免被敌军追击,我等便只好乔装成锺离人的模样,如此,一路上况且还被几拨敌军追得险些丧命,几番不容易逃到这来,刚才,只当是敌军的埋伏,是以多有莽撞和得罪,还望见谅!” “将军言过了,方才实在是我等莽撞在先。”曦云行出一步说道。 这时谢宝珠就地跪下:“不,错在宝珠一人,因我意气用事才伤了自己人马,求将军军规处置!” 那牙门将军微微笑着说:“这时节,我等乔装成敌军模样,罪实不在你们,姑娘箭法惊人呐……” 连苼微微一握谢宝珠的肩,“宝珠,你的过错容后必有处置。你先起身,待会将功折罪。” 谢宝珠又看向曦云,曦云点了头,她才起身来,满面的自责与内疚。 而这时人群里刚才那女子扫视过众人,徐徐的开口说话:“你们可是要前往白沙城的?”嗓音婉转动听。 曦云点头:“正是。” 女子含笑有礼一拜,说:“我乃斥房侯义女,桑清郡主。” 连苼打量着桑清郡主,笑道:“原来是桑清郡主,久仰郡主大名。” 这桑清郡主并非斥房侯亲生,乃是斥房侯早年所收养的孤女,此女也算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写得一手好字,运笔清流婉转,独树一帜,八岁那年皇太后生辰桑清写了对字拜寿,不想甚得皇太后欢喜,便封她为郡主。 桑清落落大方道:“桑清代这西北之地的子民谢过诸位的救命之恩!” 曦云道:“为百姓赴汤蹈火,是曦云等义不容辞之事。只是……” “怎么?”桑清似察觉出曦云的难处,“对了,此回皇上发兵多少以支援西北战事?” 曦云看着眼前这一帮死里逃生的同僚,看着他们脸上的疲惫,看着他们眼中的希翼,一口话梗在喉间。连苼打破这份尴尬,问:“不知郡主离开白沙城的时候,是何时辰?” 连苼的问话很好的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桑清身旁那位牙门将军说:“昨夜子时!” 桑清落寞道:“为了躲过敌军,我们几番不容易逃避追兵,昨夜子时便出了城,可堪堪走了一日,才逃到这来。” 连苼想了想,说:“城中是谁在守着?” 桑清忽然泪落脸庞,但泪光中却透着一股坚韧,“乃桑清兄长!” “你们离开之时,城中还剩下守兵多少?”连苼再问。 “不到五千!”那将军回答。 连苼借着夜色,遥看一眼白沙城的方向,说:“曦云,我们于此时快马杀进白沙城,或许还能救出大公子和剩余的兵力!”曦云闻听大惊,“这太危险了,既然郡主逃出来时城已快破,此时此刻恐怕白沙城已经被攻破,别说是救人,杀进城都难。” 那牙门将军也十分惊讶,“公子不可呀,我们好不容易逃出城来,知道这其中的危险。大公子他……他……” 其他人也纷纷劝说道:“是啊是啊,折返白沙城救出大公子固然好,我等唯恐将你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若伤公子分毫,我等如何向太傅大人交代……万万不可涉险啊……” 连苼打断他们的议论声,指着白沙城的方向说:“依我判断,此时白沙城应该尚未落入敌军手中。否则白沙城的方向不至于如此平静,西北联盟每到一处城池必要烧杀抢掠,按照你们逃出城的时辰算来,如果白沙城沦陷了,今晚夜空必定是火烧红云的迹象。” 那牙门将军叹息道:“公子年纪轻轻,见识不凡啊。想大公子战勇无双,誓死守护白沙城,那敌军虽猛,想要破城也非易事。可就算白沙城还未被攻破,仅凭咱们这些人马,折返回城又要如何救出大公子他们?”那将军扫了扫连苼这边区区两百的人马,且还各个都是女子,不禁摇摇头。 连苼不疾不徐道:“将军不必担忧,只要将军和郡主首肯,晚辈定将大公子救出!” 那牙门将军还是迟疑着,左右为难。 桑清郡主定定的说道:“就听先锋的,折返救我兄长!” 于是所有人准备准备,做好冲进白沙城救人的打算。这厢曦云将连苼拦下,伸手在她肩头握了握,低声说道:“临行前我答应过老爷,一定让你平安的回到帝京,不论如何危险的情况下,你……保护好自己!” 连苼笑着跃上马背:“怎么你们都担心我会死?曦云,这天下要伤我楚连苼的人,可不多。” 曦云痴痴的望着她绝代无双的背影,仿佛在夜色中看见一朵盛开的红莲,她身上的光华便是连夜空上的星辰也不及。 快马奔回白沙城的时候,如连苼所料的,敌军还没有攻下城郭,西北联盟一路杀过来,杀到白沙城遇到了最大的阻碍,派来攻打此城的有八万兵马,一连七八日过去却迟迟未能拿下,只是双方死伤惨重,尤其是守护白沙城的兵马,从两万人锐减到这寥寥的数千人。听闻敌军的援兵不日就要到来,所以今夜正好休战,对方是想等援军到时,将白沙城一举拿下,不再做无谓的牺牲。而一旦援军到,白沙城便势必攻破。 第116章 大骗子 有探查军情的探子匆匆回来禀报说:“城外的敌军只有三分之一乃是锺离人,其余的是各国联盟军,如今还剩下不到六万死伤两万!我白沙城中只剩下不到三千兵马,大公子顽强抵抗,说势与敌人厮杀到底!除了这些,敌军的粮草已经短缺,这也是他们暂时休战的原因之一!” “哎,眼看着敌军在城外,咱们要如何才能救得了人呢?” “不可能的,我们逃出来已属不易,没可能在敌人眼皮底下救人。” “大家都稍安勿躁,听听将军和先锋的想法。”桑清郡主开口打断众人的骚动不安。 “曦云将军,虽然桑清很想救出兄长,但不希望你们抵命相救。” 曦云斟酌着眼前的情况,抽出神来,笑着说:“郡主,放心。” 桑清还欲说什么,被连苼打断:“曦云,依你看我们如何才能进城,救出大公子?” 曦云说:“难。除非我们真能从敌人眼皮底下把人救走。” 连苼看看大家,目光落在桑清的脸上,意味深长的打量几眼,倒是让桑清略有些不好意思,见郡主红了脸,她这才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能从敌人眼皮底下救人,不过,需要委屈委屈郡主,不知郡主是否愿意为此冒险?” 桑清微愣,“公子果真有办法?如果有,桑清愿意为了兄长一试。” 连苼说:“郡主果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怪我娘曾也夸赞过郡主的慧杰。” 桑清含笑大方说:“能得令母的夸赞,桑清之幸。” 曦云和那牙门将军都不约而同拿异样的眼神望了眼连苼,更是不约而同的想,这桑清郡主和连苼,似乎也算郎才女貌。 白沙城外敌军军营。 从踏进军营的那一刻起,连苼便不动声色观察着四周的一切,杀了这些天所有人都显得疲惫不堪,营中成片成片的躺着沉睡的士兵,身上肮脏,沾满血污,肤色各异,衣着不同,看得出来是几路人马汇聚在一起。锺离人倒也聪明,明知道白沙城难攻,此战却只派出小股兵力,让其他国家的兵马来强攻,他们则好坐收渔翁之利,更好存积实力,攻进西风渡,留待大军攻打州府百里城。 主将大帐里,虽是夜半三更后了,却还有人在喝酒吃肉,原是诸将坐在一起商讨事宜,都是些西北各国的人,穿着异族风情浓郁的服装,服装外佩戴着铠甲佩刀。 “大人,这就是那说抓到侯府郡主的人!” “哦?”大家都纷纷将目光投向连苼,手里端着酒的,抓着肉的,拿着刀剔骨的此时均停了下来。 坐在头位上的须髯男子,穿着异族服侍,佩着铠甲,深沉的目光将她打量,说的竟然是生疏的齐燕话:“你,抓到了那逃走的郡主?” “原来大人也懂得齐燕话。嗯,这肉不错,嗯!好酒!呵呵,大人,那桑清郡主可真真是个美人,现就在我们手中,大人难道不想听听我此番来见大人的目的?”连苼换了身贼寇的行装,十足的精明模样,又毫不讲究的在他们桌上拿酒吃肉,那般粗鄙的行为,让他们通通皱起眉头,“大胆,退下!”见她靠近他们的主将,侍卫拔刀警告。 “让他上来,你们,让开!”那须髯阔脸的男子倒也不是个胆小的人,“那郡主何在?” “大人,人就在外头!”底下的侍卫喊着。 “哦?把人带进来让我看看!” “是!”片刻,桑清郡主被人带了进来,以麻绳捆绑着,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更觉楚楚诱人。帐篷里一溜的男人口水也掉在了地上,“他娘的,这齐燕的女人就是生得白溜,活活的像那奶泡出来的美人,哪怕睡一个晚上也值得了!” “嗯,的确是桑清郡主,说吧,你是何意思!”那主位上的须髯男子喊道。 “呵呵,大人真是豪爽的人,不怪说西北之地都是马背上出来的真汉子。不瞒大人说,如今的齐燕朝廷腐败,民不聊生,我们落草为寇也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可是朝廷却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可谓是处处相逼,如今得到这等机会,小人希望将这颗脑袋和性命交给大人,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那须髯男子盯着连苼,不屑的说:“你替我们抓了郡主,虽然有功,但我只能赏赐你,你想投靠在我麾下?那还不成,你既不能打仗又不能带兵,我要你何用!更休说,你终归是个齐燕人!” 连苼双手插在袖管里,面色也颇不以为意,笑哼哼两声道:“大人您这话可就错了,小人虽然是齐燕人,但也恨极了齐燕,这世道里,只要能让小人吃饱穿暖有个睡安稳觉的地方,那小人连自己的娘也能出,卖了!大人可以不信任小人,但所谓‘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就好比此时此刻,大人要拿下这白沙城,又何须靠援军,小人正有一法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须髯男子勾起了兴致,但也以更危险的眼神盯紧了她。 连苼继续奸笑的往下说:“这白沙城大人久攻不下,死伤惨重,若是等来援军攻城,未免太丧气了些。而诸位在西北联盟里的地位恐怕也大打折扣。如果大人能在援军到来之前拿下白沙城,则能替大人扳回些颜面和军威,小人不求别的,只求来日这西北之地成为你们管辖之地,小人可以有一席之地安身便满足……” “是吗?”这一席话似乎说到了这些人的软肋上。 “大人,让小人带着抓来的郡主前往白沙城,必能让那守城之人主动投降,不费一兵一卒。” “就凭她,你就有把握让那人投降,哼,我不信。” “诸位大人只看到这郡主的美貌,只想掠夺这美人的身子,却不知道我齐燕人的感情有时候也是一样利器,只要大人肯答应小人的请求,让小人替大人卖一回命,那小人一定为大人奉上这座城池以示敬意,以表忠心……” “无耻!走狗!奸人!”那桑清郡主气急怒骂,美眸含泪,面色涨得发紫,直朝连苼啐着口水,“齐燕没有你这样的无耻之徒,我兄长不会放过你!我桑清不会放过你!杀了我!杀了我!” 帐篷里议论纷纷,他们说着难懂的番人话,连苼却大概从他们的神情猜测到一二,那须髯男子斟酌再三,说:“我派几人随你进城,如果你真能让你们的人投降,我准你,投效在我帐下!” 连苼眼底里浮现隐隐的得逞笑意,面上却还是得寸进尺,又颇为自信的说:“这可不行,大人起码得派二三百人,保障小人的安危,也算是以防万一才是。” 那须髯男子似乎不悦,但又转念觉得她既然怕被自己人杀死,那就更可信了,于是便不再疑心于她,更何况多派些人,一旦对方有异动,便将他们一举杀掉,于是,男子答应调出三百人随她进城劝降。 “多谢大人。” 连苼俯身行礼,嘴角勾起一道清诮绝伦的笑容。 “将军,他们人来了,有三百人的样子!”谢宝珠对潜藏在黑暗中的曦云说道。 “让轻羽骑准备,听我指令动作。”曦云道。 谢宝珠点点头:“是。”便转身潜入芦苇荡里。 隐隐约约可见那一行人马越走越近,曦云借着黯淡的月色,约莫可见连苼和桑清郡主的身影,直到他们走到射程范围内,靠得最近之时,他挥挥手一招,立马有无数支利剑齐射,对方人马应声倒下一片,不待他们反抗,便紧接着有一批埋伏的人马从草从里窜出,挥刀斩首,快而干脆,不过片刻间那三百人便只剩二三十人,曦云带人杀出,只是有几人大喊着往回逃窜,谢宝珠弯弓连射数箭,一连射死几人,曦云又射出一根长矛,将那最后两人也刺死当场。因为他们的行动极快,是以并未引起敌军的起疑。 “郡主,让郡主受委屈了!”那牙门将军将桑清郡主打量,唯恐她受伤。 桑清郡主低声道:“将军不用担心,我很好。” 曦云对大家吩咐:“所有人动作快,换上敌军的衣服!” 两方人马近三百人,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的将敌军衣服拔下换上,又将尸体通通拖到芦苇荡隐蔽处掩埋。 “进城!” …… 那西北联盟的兵将们,可能怎么也料想不到,会有人敢在老虎鼻子上拔毛,对方以一招瞒天过海救走了白沙城近两千人马和那侯府的大公子。两千人马于天亮之前撤出白沙城,而敌军于日出东升时分才得知真相。 “大人,白沙城内的兵马不见了!” “兵马不见,什么意思?” “那侯府公子率两千人马逃出白沙城!” “有我大军围着,他们岂能飞得出?!” “报大人,有人在城外芦苇荡发现咱们士兵的尸体,正是昨夜调出的三百人!” “混账,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我们好像被昨夜那自称贼寇的小子戏耍了……” “啪!”那须髯男子怒掌桌案,整条桌案应声断裂,“说!他们是从哪方逃走的!” “是从西南门出的城……” “把守西南城道,看守关隘的人都在哪!” “在……在城外,大人……” “都给老子滚进来!”营地里一声怒吼,却为时已晚。 第117章 汹猛的枭隼 原来昨夜在芦苇荡外杀了那三百敌军,换上衣装的轻羽骑和郡主的人马,以郡主在手为要挟,进得白沙城,并见到了斥房侯的长公子慕容朝峰。那慕容朝峰的确是个人才,虽然起初连苼以郡主相逼,可慕容朝峰却如何也不答应投降,在大义和郡主性命之间,他毫不动摇的选择了大义,哪怕她手中刀就架在郡主的脖子上,哪怕她威胁说要命人强……暴郡主丢入营中为妓,那慕容朝峰宁同死,也不肯降于敌军。 当慕容朝峰知道真相,离天亮已很近了,连苼命谢宝珠那一支轻羽骑穿上侍女的衣服,又另选几百人穿上敌军的衣装再化妆乔装打扮成番人,将虏来的‘侍女’和两千‘俘虏’通通捆绑着,从西南门通关,以白沙城缴械投降为由,从围守在白沙城外敌军眼皮底下通过。 “大人息怒,小的们实在不知其中有诈,那小子拿着大人给的令牌,带着大人给的人马,说是齐燕人为了救那郡主,同意缴械投降,并奉上城池、兵马、粮食还有美女……就这样……,才……” “可恶的齐燕人,狡诈之极!” 那须髯男子不想今日竟被个小辈给诓了,虽是得了白沙城,但却将面子丢光,如何不怒。 “立刻派出人马追击!” “大人,此时离他们出城已经半个时辰有余,恐怕是追不上了。” “那就出兵,打上去!” “大人,我们的粮草不足,一旦追进西风渡,援军未到,我军恐怕无法支撑……” “援军几时才到?!” “回大人,最快要明天早上。” “气死我也!”那须髯男子一脚踢飞底下的人,而其他兵将们也各个摇头咒骂,悔之不及。 “大人,大人!”此时有小兵慌慌张张闯进来。 “又发生了何事!” “刚才得到消息,锺离国破天将军星夜率亲随赶到!” “什么,他竟来了?”帐中所有人面露敬畏之色,却不知这破天将军是何人,那须髯男子问道:“如此之快,说,他们来者多少人马,人在哪,莫非……援军就到了不成?” 却听刚才报信的小兵回答:“回禀大人,那破天将军只率领十几名亲随快马星夜赶来,援军并未到,此时那破天将军正在追赶昨夜那谎称贼寇的骗子!” “你是说,他、他只带着十几名亲随就去追那逃走的逃军?!” “是的!” 黎明之前逃出白沙城的兵马快速的朝着西风渡而来,十四这日午时之前西风渡已经遥遥在望,只要渡过西风渡就算安全了。连苼等人停下来稍做休整,等待垫后的步兵。不时有骑快马的探兵前来禀报,“回禀先锋,后边的人马大概距我们二十里!” 曦云点点头,“我们的人马已经在马不停蹄的撤退着,看样子,敌军并没有追上来。” 大家就地歇息喝口水解渴。 头顶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将远处的西风渡照得泛起粼粼的白芒,八月的风沙已见嚣狂的姿态。 连苼喝着曦云递过来的水,拿着水壶擦着干裂的嘴角,目光扫视人群,只见那慕容朝峰也正拿水让桑清郡主喝下,又拿了张面纱细心的替郡主蒙上,待会进入西风渡,风沙扑面,有面纱会舒服得多。两名侍女陪着郡主过那小沙坡后,大概是郡主想小解方便。 其实从这一路慕容朝峰对待桑清的态度可见,这个兄长是极其疼爱郡主的,甚至那感情可能超脱出兄妹之情。桑清郡主在他心中的重要绝不亚于那白沙城,只是慕容朝峰是个正直忠义的人,也许他看似无情,实则内心火热。 白沙城内,慕容朝峰面对她的提议,说:“多谢公子相救,但朝峰身为白沙城守将,岂能弃城逃走。朝峰宁可战到最后一刻。”她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更有俗语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公子大义凛然固然令人钦佩,可大公子即便战死,难道能守得住白沙城,能保得住跟你的那些弟兄的命吗,既然眼前有一条出路,又何苦做无谓的牺牲,跟我走,逃出城,还能卷土重来,失去的城池才有夺回来的机会,这难道不比白白牺牲要强?” 只是她千般万般好说歹说,却不抵桑清郡主的一句话:“哥哥,就算为了清儿,活下去。” 连苼摇头笑了笑,那碌碌无为的斥房侯如何就生了个如此忠义的儿子,又得了个如此慧杰的义女。 “桑清郡主,真是美丽的人,是吗?”耳旁忽然响起谢宝珠的声音。 “什么?”连苼这才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桑清郡主,意会到宝珠大概是误会她喜欢郡主。 “公子这次不仅救了郡主还救了她哥哥,我想桑清郡主对公子的感激无以为报。” 连苼望着宝珠,忽然清诮的眨眼笑着说:“美好的东西,人总是向往的。更何况是美丽又有内涵的女子,那就更惹人喜欢了,不止桑清郡主,宝珠你也是,你甚至比得郡主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我想曦云也是同意我这番想法的。” “云将军?”谢宝珠皱眉,待体会出连苼话里打趣的意思之后,脸色顿红了,那目光便往曦云身上掠过去。 “嘎!!!”突然半空里传来一道惊栗的叫声,蓝空上盘旋着一只黑点。 当那黑点越飞越近,有人惊慌喊道:“是枭隼!” 那枭隼体格庞大,翅膀尖长,飞行时极为的灵活且迅速,通体黑色,只腹部翅膀下有一片火红色的羽毛,是鹰隼中最汹猛的种类,这种鹰隼不多见,能驯服此隼的人也是极少的。 慕容朝峰在人群中大声一喊:“是苍延!保护郡主!” 听到喊声,侍女正带着郡主往回来,那牙门将军立马带着人将郡主护着,慕容朝峰冲她们喊道:“这是那锺离国破天将军苍延的枭隼,此鸟在此,苍延必定随后,云将军,楚公子,快,立刻上马进入西风渡!” 曦云皱眉道:“是他?” 连苼还在不解,听到苍延两个字,才懂得他们的惊异是为何。从白桦城一路过来,苍延这人的名字她早已耳熟,听闻此次西北联盟数十万大军的大统领便是由此人担当,此人乃是锺离国一员猛将,此回攻打齐燕,此人凶狠之名早已在刺、婺两州的土地上疯传着。可他们不该有如此快的速度啊? 所有人立刻翻身上马,飞速朝西风渡奔来。 数百骑快马踏起高高的尘沙,既然后头步兵没有传来急报,连苼猜想追来的人马很可能并不算多。那枭隼盘旋在低空中,也紧追他们不舍,当他们人马堪堪冲进西风渡之时,远处刺眼的阳光下也扬起一阵沙尘,来势汹汹,快如闪电,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破天将军。可惜阳光反照,太刺眼,一时看不清有多少人马。直到他们追得相差百米,才依稀可辨那是一队十几人的兵马,全不见莽撞之姿,而只有凶狠般的自信,飓风般朝他们追来,可见身后那些步兵是无事的,此人追来,必是为了射杀郡主和慕容朝峰! “快,全速冲进西风渡!”慕容朝峰骑在马背上喊着:“往左冲,往左冲,护着郡主!” 那苍延率领着十几名亲随,黑色的披风在刺目的阳光下翻飞着,如一只汹猛的巨隼,正冲向西风渡右侧崖壁,紧紧的追赶着他们的队伍,距离越来越近,气氛越来越紧张,当他们在下快速往左道俯冲,那苍延则高高在上急速追赶,只要他们冲入分道,便可将苍延一行人甩脱,可来不及,他们是惯于马上狂奔的,速度快得惊人,远远的只见那黑色披风下,那人高举弓箭,对着桑清郡主和慕容朝峰射来! 那箭也凶狠异常,快如闪电,势如惊雷! 慕容朝峰飞向桑清马背,堪堪砍断一箭,可朝着他射来的那箭却眼看要射入他胸膛。 连苼间隔较远不好发力,中间隔着牙门将军等人,只见奔在前方的谢宝珠一跃而起,于马背上灵活射出一箭,直对那苍延的箭尖,虽是将射向慕容朝峰的箭射偏了,但那箭头还是射中了慕容朝峰的大腿,“哥哥!”桑清郡主急得大喊,慕容朝峰人已落在桑清马背上,这厢却听得曦云和连苼同时大喊一声:“宝珠,当心!” 却是那苍延发箭而来,当谢宝珠跃起射箭同时,竟朝宝珠连射出两箭。 连苼一夹马肚子,人如清风飞掠而来,在众人惊叹声中,她生生一掌截断致命的一支,那箭带着破石般的力量,从她掌心擦过,也让她手心摩擦出火辣辣的一道伤口,而曦云也同时掷出一块盾牌,击挡另一支猛箭,但那箭却猛烈如虎,虽被盾牌所当,竟带着那盾牌重重的一起砸向谢宝珠的胸口,谢宝珠当场翻下马背,小梅惨叫:“啊,小姐!” 当谢宝珠就要摔下地面的那一刻,曦云策马奔上来,虎臂伸出,用力将谢宝珠捞入怀中。 连苼将那箭反折,运力于箭端,只见她于半空飞旋,那箭便从袖上射出,直对那苍延而去! “将军当心!” “当心!” 那上头连有三人飞身挡箭,才堪堪将这一箭挡下,连苼飞落于马背之上,含笑遥遥与那苍延对望,苍延停下马来,直立马背上,披风于风中猎猎飞扬,黑色面罩下一双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异常,隔着如此远的距离,连苼也能感觉到那股强悍的气魄。 “给我查,此人是谁。”苍延盯着冲入西风渡人马中,那一道格外显目的身影。 “是,将军!” 第118章 郡主请缨 西风渡内。 谢宝珠醒来的时候,没有自己想象中痛苦,可她记得昏迷前自己是因那一击而受了内伤的。 “是楚公子用内功替小姐疗伤,所以小姐只昏迷了一天。” “原来如此,小梅,我们现在在哪里?” “刚回到西风渡,咱们现在渡内,小姐,要不要出去看看月亮,今晚是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我们离开家原来这么多月了……” “是啊。小姐你看,上头给咱们发了酥饼!” 谢宝珠稍稍坐起身来,神情恍惚,小梅替她垫高靠背,这时曦云掀帘走进来,手里提着五只粽子。 “这是渡内百姓赶十几里路特意送来的,你们淮南尤其兴吃粽子的习惯,所以拿了几只过来,吃饱些,马上我们就要使出全力抵抗西北联盟的大军。” “云将军。”谢宝珠从铺褥上翻身下来拜谢曦云,却四肢疲软,不想反倒栽进曦云伸过来的臂弯中,“宝珠,小心。” 小梅暗暗掩袖而笑,“啊,那个小姐,我去打些水来给你梳洗梳洗!”便立马跑走了。 曦云在营中奔跑惯了,身上有着股浓浓的汗水味道和硝烟味道,可谢宝珠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却只觉十分心安。那是不同于贵族子弟的味道,那是铁骨铮铮男子汉的气息。谢宝珠自幼便憧憬那些英雄气概的人物,初见曦云时就教他身上那通身顶天立地的气概折服,随着这些日子的相识相伴,眼中更是再容不下其他男子。可她终究出身豪门,到底有些小姐的骄傲,心思从不肯轻易示人,更不可能先声开口说喜欢。 “云将军,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谢宝珠靠在他怀里,有片刻的眩晕。 可那手还是缓缓的将她松开,扶着她坐下,“战场原本就是互相照应,没有恩情不恩情,宝珠,你不必放于心上。” “侯府大公子和郡主他们是否平安?”谢宝珠抬头问。 曦云坐在旁边,细细的剥着只粽子,“大公子中了一箭,但没有大碍,郡主平安无事。”他把剥好的粽子递给她,露出难得的半点温柔,“你之前的过错,算是将功折罪,不予追究。……吃吧。” “谢谢……”谢宝珠接过粽子慢慢吃着,眉目间有几分动容。 “吃了东西,梳洗梳洗,我回营中商讨军情。”曦云交代两声,转身走了。 白天摆脱了苍延后,他们快马加鞭往回赶,于三更前赶回渡内与赵河赵烈率领的那几千人马汇合。时值中秋夜,月圆如玉,所有人都饱吃了一顿,准备着马上迎来的较量。约莫不出两日,联盟军就会攻打西风渡,如何守住西风渡,是所有人必须的责任。 一回到渡内与先锋兵马汇合,连苼和曦云则召集主将们于营中商酌军情。在她们前往白沙城同时,赵河亲自前往百里城,带回百里城的消息,斥房侯据守百里城不出,认为西风渡难守,保住百里城要紧,从城中只拨了四千兵马前来西风渡抗敌。“四千先锋兵,加上白沙城救回的两千兵,再加侯爷这四千兵马,统共才一万,而敌方最少估摸不下十万,要想守住这西风渡,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赵烈焦躁道:“云将军,让末将再走一趟百里城,让斥房侯调派几万大军过来抗敌!” 连苼说:“既然赵河无功而返,你再去也无济于事。” 帐子里大家都面色凝重,桑清郡主搀着受了腿伤的慕容朝峰走了进来,慕容朝峰说:“待我回城,让父亲发兵。” 大家都看着他们兄妹,桑清看着她兄长,“哥哥,要让父亲发兵,最合适的人莫过于我。哥哥的兵马离不开哥哥,所以回百里城这一趟,就由我一人去。” 赵烈质疑:“郡主真能让斥房侯发兵吗?” 桑清郡主看向赵烈,又看了看在场所有人,“我知道,你们都怀疑我父亲对朝廷不忠,也都对我父亲不满,父亲虽没有大的功劳,但桑清想父亲并不是糊涂的大奸大恶之人。桑清回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向来听我几言的父亲,不是没有可能再发兵过来抗敌。所以,就让桑清一试吧,桑清必尽力而为。” “清儿……”慕容朝峰也知道,父亲对这个收养的女儿从来都是疼爱的。握着她的手,无言说什么,只因她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听了郡主这一言,那些对斥房侯不满心有怀疑的,也不由对这个郡主刮目相看,遂脸上生出不自在感,没有人反驳。 曦云和连苼都点了头,连苼说:“援军到来之前,眼前的战争是最要紧的,我和云将军商议过,预备将一万兵马分成六路。” 曦云说:“六路人马于西风渡上……” 两人齐声:“将敌军游而击之!” …… 同样的夜晚,白桦城大营里,太子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守州的事宜,不停有人走进帐来向他回禀:“欧阳公子伤势大好,只是日日火气冲天,翻盘砸碗,要离营而去,我等奉命看着,未让他离开半步。”雪成点点头,又有人上来回:“殿下,勤王所率六万主力军已过许州,正往白桦城而来!” 雪成点头。 稍候,走进来的人却是风清扬。 “殿下,又有凰门会传来的信。” 雪成接过信,匆匆一阅:“是红衣。她说会助我退敌,并早已派人前往西风渡帮助连苼。” 风清扬道:“这凰门会太隐蔽,很难查到消息。不过这红衣姑娘似乎是个正派之人。” 雪成握着那信,眉间隐约浮上些困惑的神情,但很快又消散了。 他起身离开桌案,走出帐外。 夜幕上,悬着一轮皎白的玉盘,这月圆人团圆的时刻,人心分外显得酸涩。 远处马蹄声飞奔,一骥猛马停在眼前,申屠大笑着上前一拜,“末将奉太子的命令,已将所有难民安置,诚如太子您所料,末将对难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些个本不想离故乡而去的汉子们,都愿意归效于我军,其余难民也觉得,离开西北之地逃亡帝京,也未必能得衣食保障,遂也有大半愿意留下来,末将已照太子所说安顿好他们!” 雪成点头,“共招纳多少人?” 申屠大笑道:“足足有三千人!末将已命麾下部将对他们进行***练!” 雪成问:“那些出白桦城而去的大约有多少百姓?” 申屠答:“也有不少,约莫两千人!”说道这,申屠眉头一皱,似笑似惑的说:“不过末将听说,那萧公子派人送信出城外,说是逃往帝京的难民,若无出路,可寻他太保府去,并每人给一锭印有太保府库印的银子,到时拿着它,太保府会收留!想不到太保大人这儿子倒是与那太保不同,对百姓且有一份同情心!” 雪成看着申屠笑谈,却摇头,显然申屠并不了解萧绝。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莺啼般的戏谑笑音:“那萧公子可是楚公子口中鼎鼎有名的狐狸,今日却成了将军口中大义之人,不知是将军呆,还是那狐狸太狡猾了?” 雪成身旁几位官员和将领也笑了起来,“这小小女子,倒是机灵。” 申屠一头雾水,“你们怎么都笑得如此古怪?” 有人拍拍申屠肩膀,“哎呀申将军,难怪你杀手干不长久,连那点算计的心思都没,看来,也只适合握枪打仗了哈哈。” 另有人附和笑道:“这个屠夫他只知道砍人,哪里知道人还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哈哈!”!”虽然太子抢先一步招纳了难民,可萧绝却毫不示弱,他送出银子安抚难民,看似富有同情心,实则背后的目的稍加细想便可清楚,不愧是只狐狸。 申屠越发是一头云雾,只能追着那些战友去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莺歌走到雪成跟前,拍拍衣袖上的灰尘,“这么多天,怪想楚公子的,太子也是吗?” 雪成笑看着莺歌,“军医几番在我跟前夸奖你手脚灵活,医术精到,看来,这一仗后你有资格荣升为军医了。” 莺歌作势捏着鼻子摇摇头:“咦,不要不要,打仗死伤太多太血腥,我宁愿他们都好好的用不着我来救。”说完微红了脸,手指摸着自个的鼻头,小声道:“太子,我去看看天保有没有留好吃的给我,他奉命征收军粮,这小子……这小子也不知偷懒了没!” 看着她快快跑去的背影,雪成目光渐暗。 从怀中拿出那对木蝶,手指轻抚。 萧绝立于银月之下,看着雪成抚弄那对鲜艳的木蝶。 雪成抬头,二人对上视线。 萧绝走上前两步,拱手作揖,“今夜月圆,绝特来请太子入帐小叙。” 雪成将木蝶收入袖囊,“既然萧兄亲自开口。……请。” 萧绝笑着让雪成先行,雪成示意二人同走,萧绝便不再让。可雪成才行两步,却听地上‘叮咚’一声。垂头看时,一物从萧绝身上掉了下来,而萧绝似乎‘浑然不知’继续往前走了两步。雪成道:“这可是萧兄掉的随身物件?”雪成将那挂坠捡起,喊住了萧绝,当拿起东西才发现,是一对白玉做的同心锁,这一拿一望之间,便瞥见那同心锁锁底下两个刻得歪歪扭扭的字体,虽不大,但近看也不难看出,那是一个‘苼’字,和一个‘绝’字。 “是我的贴身之物,每日近身戴着,不知道怎么今天突然掉了出来……”萧绝走回来,嘴角的笑意不达眼底,又浮过一抹狐狸般的狡笑,“幸好太子看到了,否则弄丢了它,送我的那人不知道要怎么生气。”他拿回同心锁,擦拭干净,贴身戴回。 雪成嘴角的笑容僵住,身躯也晃了晃,那人……是连苼吧? 连苼和萧绝……他们的感情已经到私定终身的地步了?! 第119章 红衣先锋官 “阿嚏!”连苼连打了三个喷嚏,“谁又在我背后耍阴招了?”必又是那狐狸! “楚兄!你这又是在骂谁啊!”一只手猛的拍上连苼的肩膀,王琪笑着从她背后走了上来,谁知连苼下意识反手一折,险没将王琪的手臂折断,王琪痛得跳脚,连苼笑着道:“王琪,下回可别从我背后偷摸上来,要不然弄断了你这手臂,我可赔不起啊。” 王琪爽朗笑说:“你呀你,要不是认得你三年,谁能看出你如此清瘦力气却大得惊人!哎呀,下回我再是不敢了,我命不打紧,这两条手是最打紧的哈哈!” “看你满面的笑容,怕是东西做好了?” “还是你聪明!” “好!”连苼拍着王琪肩膀,“王琪,你一定是我们的福星!” “保家卫国是每个男儿的志向,只要我能出的力,王琪自当毫不吝啬!” 他二人笑谈间,人来人往的营地里正忙得络绎不绝,曦云和赵河赵烈等人策马上来,赵河道:“先锋,东西都准备妥当,即刻便可出发!”赵烈豪气万千的说:“所有人整装待发,只要敌军敢来,咱们就打他个落花流水!” 连苼也翻身上马,所有人面上都有种抖擞的精神,“出发!” …… 兵分六路的一万人马,由赵河率三千兵留守后方,其余七千人马由赵烈率两千为一路,牙门将军率一千为二路,此两路人马多为步兵,从西风渡左右两翼包抄主攻,慕容朝峰率一千重兵从西风渡上奇袭,曦云率两千骑兵游击,另外一千骑兵则由连苼率领做为先锋兵正面迎敌。 各路鲜艳的锦旗哧哧飘扬,中秋夜后迎来的清晨,阳光格外的璀璨,金色暖阳照着阵营前马背上赫赫身姿的主将们,连苼身穿太子给她的天丝银甲,银白色软甲罩在红色戎装上,腰系皮革宽腰带,佩剑在身,脚蹬马靴,长发高束,英姿飒爽,艳逸绝伦! 曦云身着深玄色铠甲,灰色披风于身后迎着晨风猎猎飞扬,昂扬刚毅,英俊挺拔,目如刀锋,气势如虎! 西风渡上空飞鸟盘旋,扑棱棱惊恐离去。 驰在最前方由连苼所率领的一千红衣骑兵,将身后几路兵马远远抛下,似一只鸿雁朝着西风渡腹地急速掠来。而这日天亮前,敌军的十几万援军也开到了白沙城,与那五万兵马汇合,于十七这日攻打西风渡,二十万敌军浩浩荡荡开往西风渡,踏起的沙尘厚得遮蔽了天空的云层! 高高的一处石墩上,连苼远眺渡外的方向,呼呼的西北风刮着面上厚厚的头巾。阳光被云层遮掩,天空漂浮着厚厚的灰云。干燥的空气里,那西风更夹带着白色的细细沙尘打在人身上,萧瑟的西风渡有着别样的壮阔和美丽。 连苼道:“宝珠,传令下去,照我的吩咐行事。”谢宝珠道:“是。”连苼又指着日落之西,“命五百人,在西道最狭窄的地方挖三道丈深丈宽的壕沟,今夜子时之前要完成。”谢宝珠虽然疑惑,但还是照着命令行事。子时之前,连苼吩咐的事情已一一完成,那让人意外的人马也在连苼预算的时间内抵达,却是丐帮中人领着一票数百个丐帮子弟,送来数十车的火油。 “先锋说的意外难道就是指的他们?”谢宝珠讶异问道。 “太子传信给我,说有贵人相助,果然如此。”连苼回答。 “只是这丐帮的人,为何如此清楚我们的……”谢宝珠疑惑的说。 “他们是江湖中人,听说是受凰门会所托,前来相帮。”连苼道。 “凰门会?”小梅呀地一声,“是江湖会上那红衣女子?!” “是她?”谢宝珠美眸轻皱,“莫非她和太子有关系?” 连苼看她们一惊一乍,也佯装惊讶的说:“是啊,我也好奇,怎么慕容雪成他和那神神秘秘的凰门会有染竟连我也不清不楚,改日必要好好审问他!” 谢宝珠低声道:“那日江湖会上,便见那凰门会不简单,想不到,短短的时间里,连丐帮也可受那女子驱使,她究竟是什么人。” 连苼笑着说:“听你们这么说,我更是想见见那红衣女子。不过,我想不是她驱使丐帮弟子,而是江湖会后,那红衣女子蜚声武林,江湖中人士敬她几分,既得她拜托,又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情,但凡正义之士,皆不会推辞。” 谢宝珠点点头:“大概吧。” “这些是先锋大人所要的八十车火油,我等丐帮弟子不负使命在预定的时辰里皆数送到!徐长老说了,数十年前他义不容辞驱走鞑人,数十年后的今天番人来犯,我们更是义不容辞。我们力量不大,但能杀一个是一个,退一百是一退!如若大人不嫌弃,我们愿意奉上性命相拼,决不退缩半步!!”眼前那丐帮男子双眼瞠亮,抱拳大声喊着,顿时那一干丐帮弟子也豪言壮语的叫喊起来,“杀敌!杀敌!杀敌!杀敌————” 西风渡里的士兵们情绪也被激发,不由的也跟着他们呐喊呼应着。 一阵阵鼓舞士气的呐喊,声声在谷底响亮回荡着。 远处依稀可见敌军的火光如潮水涌来,马蹄声踏得大地也在颤抖。 仲秋夜后满满的一轮妖娆红月,映照着每一个热血沸腾的灵魂。连苼抬起手,崖上谷底士兵们的呐喊声停止下来,她立于崖壁上,戎装之上的血色披风猎猎飞扬,头巾下一双黑涔涔的眼眸,迸射出清锐的光芒,“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百,杀一百,便纵有十万大军,也教他有来无回!” “杀!杀!杀!”一阵激昂的呐喊声再又响起,将那山谷喊得颤颤发抖! 眼看二十万敌军如潮水奔腾涌来。 眼看阵前刮来丈高灰尘,遮天蔽日,山呼海啸。 破晓前一分,敌人挥军到了眼前,天际露出一线鱼肚白的淡淡晨光。 谷中陷入一片鸦雀无声,惟那崖壁上,一抹清泠的红色身影迎着远方而立,对望磅礴的敌军阵营。那英姿天成,那身躯玲珑,那眼眸黑亮。揭开头巾,那容颜仿佛有万道光芒耀人夺目,那高束的黑发在猎风中撕扯与那披风翻飞成一体,远远的望去,宛若神祗。 连苼立于高处,望着西风渡外绵延十里的庞大军队,她们这支一万人马在这西北联盟军的面前,渺小得宛如沧海一粟。 秋风吹来一阵阴霾,黎明的晨光,遮蔽在厚厚阴云之中。 她一眼望去,那二十万大军阵前,八轮大辒辕战车气势恢宏,战车上隐约载着一个黑衣战甲的魁梧男子而来。男子面罩黑巾,只露出一双鹰隼般咄咄逼人的眼睛,那眼神百里穿云,远在这头的她,也能感受得到那敌意,此人正是那日的苍延。 钉过的马蹄,踏过山川地界,震得地动山摇。长长的号角声鬼哭一般响彻在西风渡上空,黑色的旌旗在风中翻滚着,旌旗上一只展翅的鹰隼仿佛就要朝她们爪来,苍延一声令下,便有两万先锋兵马朝着西风渡口如一支厉箭俯冲而来,霎时间,风云变色,飞沙走石,杀伐声撕裂耳膜! 她凝神以待,远远的只见那两万骑兵越冲越近,风扬起的尘沙,马蹄踏出的走石,滚滚的呼啸在西风渡口上空,遮蔽了人的视线,目光所及只能看清不过三丈远距离。 当敌军眼看要冲进渡口,她嘴角凛笑,手起时,埋伏的士兵绷紧一身肌肉。 但听一阵惊动山谷的马嘶,前仆后继的敌军战马载着士兵重叠着摔进设伏的壕沟之中。此处恰好地势狭窄,而番人策马极快,势不可挡,根本来不及停止。 她手落下,以谢宝珠为首的弓箭手从两方射出火箭,密集的火箭坠入壕沟,嘭地一声巨响燃起熊熊烈火,火油爆炸声阵阵中,是上万敌军的惨叫,西风渡外的联盟军也被这惨叫声震惊! …… “报———” 白桦城内专管飞鸽传书的信兵闯入大帐禀报:“回禀太子殿下,西北联盟大军拿下白沙城后,于今日黎明时分朝西风渡进攻,曦云将军并先锋官等率一万士兵抗敌,继白沙城救出侯府大公子之后,此头仗我军胜出,敌军两万先锋兵马,更是皆数败在先锋官楚连苼手中,无一生还!” “攻打西风渡的敌军共有多少人?” “回太子殿下,二十万!” “主帅乃是何人?” “回太子殿下,锺离国大将军,苍延!” “继续和先锋官联络,随时来报。” “是!” 大帐里,雪成和萧绝申屠等人都面露赞赏,那申屠更是大加赞叹,当场拍椅而起:“当年便觉恩人绝非凡人,亏我年长她一个轮回,也自叹比不得恩人这般睿智凛然,勇敢无畏!好!好!好!”天保自然也是拍掌大笑着附和:“哈哈哈!连苼这小子果然教人钦佩,七哥,想想往年本皇子没少被她捉弄,倒也值得了哈哈!” “她的好又何止是这些……”萧绝低低的说了声,目光与雪成交汇,两人的眼神都转为深暗。 第120章 撤兵 “来……小蓉,阿九,阿静,云梅,雨桐,大家都吃饱些。” 谢宝珠将前日中秋夜晚曦云拿给她的粽子分给这些轻羽骑的伙伴们。阿九笑道:“宝珠姐,今天咱们打退了敌军,你这可是在犒赏咱们呢?”这群女子各个风尘铺面,邋遢不堪,却也难以遮掩双眼里的夺目璀璨之光,小蓉也娇俏笑道:“宝珠姐,还有没,倒是再给我些,今日打了一日的仗,好累呀!” 小梅走上来,拿了条帕子给谢宝珠擦脸,对着小蓉啐道:“呸,就你嘴馋!” 小蓉摸摸肚子笑了,“没办法,我从小食量就大……” 小梅扔给小蓉一个地瓜,嗔道:“给吧!慢着吃,当心别噎了嘴才是!”大家又再笑了起来。 小蓉捧着地瓜笑:“小梅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小姐,擦擦脸吧。”小梅不再理会小蓉,笑着递给谢宝珠帕子。 谢宝珠摇头说:“小梅,这是战场,哪里来这么多讲究,大家都一样,不用了。” 小梅摇摇头,索性拿帕子自个往谢宝珠脸上擦了擦。 厮杀了整天,到此时夜半三更,敌军暂退,他们也稍作歇息。西风渡内飘来阵阵的血腥味,无数的尸体躺在风沙中流尽鲜血,断送性命。多年前,连苼曾随楚蔚和太子雪成去到边城实地学习,不是没看过战争,虽然没有如此大的规模,但尸横遍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看一眼三三两两团坐于地,满身血渍和满脸疲倦的战友们,连苼又望向谷口。踏着成片的尸体,在谷中踱步。所望之处,都是凄凄的,壮烈的景象。她收敛容颜,眼底浮上肃穆神色,长长的红色披风,托在地上,沾上了灰尘和鲜血,宛若夜色中盛开的红莲,竟有着妖冶摄魂的美。 她环顾修罗一般的战场,蹲身捡起几把敌人留下来的兵器。 这些兵器里有部分是铁兵器,造工是最齐燕目前最先前的技术。 走到谷口,突然前方黑夜中添了一道人马。 马背上身影格外魁梧高大,黑发在风中招摇,黑面罩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咄咄逼人。 “……苍延。”连苼也定定立于原地。 他一个人来。 面罩下眼睛盯着她,说得一口纯正齐燕话:“你就是那位骗子?” 马急驰而来,一团狂大黑影,像是夜色中驰来的修罗。连苼定而未动,及至那人马冲到眼前,她一跃而起,躲避开,人已凌驾在人马之上,彼此双掌挥出,霎时间战成一团。她未拔剑,他未抽刀,双掌相搏,近身较量。想不到这苍延的武功承袭了齐燕精髓,远远比一般番人要厉害得多,连苼倒不由的对他刮目相看,她便有意要与他真比较一番,一个拔剑,一个抽刀,刀光剑影重重泛起森寒光泽,数十招下,二人不输彼此,倒是那苍延左手挥出马鞭,缠上连苼的腰肢,将连苼困到近身,突然四目相对,对方的脸近在眼前。 连苼笑了笑,她又少估了他的能力,看来得拿出更多实力才行啊。 不过这面罩下的眼睛咄咄逼人得很,此时正以一种深黑的眼神盯着她看,露出些微的诧异,说:“你真的是齐燕太傅的儿子?”看来他早已打探过她的身份。他还伸出手指,挑起她下巴,捏着她细滑的肌肤,“本帅头一次见到比女人还美的男人!难得的是……” 难得的是她美却不娘,还有如此高深武功和睿智计谋,苍延一时更放肆的将她拉近自己。 见他揩油也揩得差不多,手中剑锋一番,连苼便在那黑色面罩上划出一道口子,毫不客气的甩了个冷冷的白眼,苍延浑不在乎,反而眼底噙了抹习习的精光。 “苍延将军,犯我齐燕者死。”连苼的目光同样咄咄逼人。 身后是听闻响动,赶来的谢宝珠等人。 苍延策马回营,“齐燕我势必拿下,你,本将也会拿下!” …… 怀仁十五年八月十七这日,由苍延率领二十万大军进攻西风渡,头一战就被连苼活活烧死坑埋两万先锋骑兵,一战惊人!而太傅四子楚连苼之聪睿大义也由此载入史册,记上她功劳的第一笔。死守一日后,至次日十八,又到十九、二十整整三天的时间,连苼、曦云、慕容朝峰等人率一万精兵屡屡杀退进攻的敌军,始终将敌军抵挡在西风渡外,敌军未得路而入,苍延大帐里主帅怒不可遏,但依旧沉稳指挥,换上战甲,亲自征战。 与此同时,勤王慕容天聿率领的六万主力军抵达白桦城与另外两军汇合,这才拔营开往西风渡而来,太子慕容雪成率军先行,西风渡上的战报不断的传到雪成耳中。 八月二十一这日,苍延率联盟大军侵占西风渡,连苼所率一千先锋兵以及丐帮弟子,力守半日不敌,后退出外渡渡口。苍延率军从渡外开进,至沙回谷遭到曦云和连苼的合击。因西风渡易守难攻,而此沙回谷更是便宜设置埋伏,苍延没讨到什么好处,暂令三万兵马停止进攻。 又次日二十二这日,苍延集齐六万兵马继续侵占西风渡,齐燕连连败退至雁声谷,至此西风渡已失近半。连杀了六日的兵马显得疲惫不堪,而西北联盟大军则有后备军可换,持久战对齐燕来说,很是不利。大帐里,主将齐聚,准备给苍延一次重重的反击。 “截断敌军后方粮草,此事由我去最合适不过!” 赵烈霍地起身说道。 大帐里所有人都看向他,慕容朝峰义不容辞说:“此事当我最适合,赵烈将军还是留下主攻。” 那牙门将军亦起身道:“让末将去!” 大家争休纷纭,连苼和曦云互望一眼,曦云道:“赵烈,此事交由你。” 赵烈抱拳,“云将军放心,赵烈誓死完成任务!” 慕容朝峰问:“云将军,先锋,依你们看明日这一战,是否能将敌军杀退至渡外?” 所有人面上沉重,无人敢信誓旦旦的说,能够守得住西风渡。 但曦云脸上虽沉重,却并无沮丧。 反倒是连苼扫过众人脸色,道:“敌军虽人多,但我们占据了便宜的地利,况还有天时人和助我们,明天要将苍延杀退西风渡外,并不是没可能。” 那牙门将军奋起喊道:“先锋说得对!咱们怎能败自己志气!敌军众多,我等区区一万兵马已坚守数日,这便已经是了不得的奇迹,为齐燕,为百姓,誓死也要守住西风渡!!!” 二十三日凌晨四更,苍延开始又一轮的进攻。 夜黑风冽,秋凉已深。 汹汹的战火烧红了半边天空,西风渡上空呼啸的风,仿佛也更加的躁动不安。敌军的战马彪肥体壮,挤在峡谷中凶悍奔来,连苼率先锋兵迎战,并未用骑兵,而统一步兵手握长矛,排列阵势,敌军杀至眼前,长矛刺出,快而有力,一刺收回,接而再刺,瞬时那战马嘶鸣,鲜血四溅,连人带马重重摔下,便一个个死在冰冷的铁器刺尖上。 苍延策马狂奔,领一千亲随冲入阵中,连苼手持长剑飞出迎敌,这雁声谷片刻便厮杀成了血谷,及至杀到天明,双方死伤惨重。那崖壁上一黑一红的两道身影,更是杀得风起云涌,天昏地暗。苍延虽厉是绝顶高手,却并非连苼对手,只是连苼暴露在高处,不时要分神抵挡苍延亲随的攻击,一时未能杀退苍延。 且敌军数多,她们终究不敌,渐渐的成溃退姿态。 “小姐,你要去哪!”混战中小梅从来都紧随谢宝珠不离。 “时间太久了,赵烈将军恐怕还没截断敌方粮草,再不杀退他们,我们必然要败退,小梅,拿我白翎箭来,只要射伤那苍延,便可换来时间!”谢宝珠寒声说道,一张娇丽的容颜被血渍遮掩。 “什么,小姐,不可以啊!” “拿箭来!” 小梅知道谢宝珠说一不二,只得将白翎箭交给谢宝珠。 “阿静,阿九,玉梅,你们掩护我!”谢宝珠杀出条路,攀上那崖坡,整个人暴露在敌人眼线之下,小梅不顾一切的砍杀冲向谢宝珠的敌兵,阿静、阿九和玉梅纷纷围拢上来,掩护谢宝珠。 此白翎羽箭,乃是她哥哥谢玉寒亲手为她设计,非比寻常箭支,射程不仅更远,也射得更准。谢宝珠全然不顾自身危险,对准那苍延,只是连苼与之厮杀在一起,谢宝珠颇有些吃力。索性将双眸闭上,听辨苍延的刀声来判断位置。 “嗖!”白翎箭势如破竹,开金裂石。只是苍延动作极快,并未射中他眉心,但也射穿了苍延臂膀,可那苍延竟只皱了皱眉,连手中所握的钢刀也未落下,反而将那白翎箭反射回来,只听谢宝珠一声大喊:“阿静!!” 却是阿静飞身上来,替谢宝珠挡下这一箭。而身后阿九和玉梅怔仲间,不妨背后敌兵偷袭,玉梅背上被砍了一刀,这一刀才让阿九和小梅回过神来,“玉梅!!”阿九和谢宝珠,以及远处杀敌的同伴们嘶声喊着,玉梅噙着笑,火光中,那笑分外坚定而温暖,她反身冲上来,一箭射穿两名敌兵,但也被敌兵手中钢刀捅穿。 “阿静!玉梅!”谢宝珠哀痛声回荡在雁声谷中。 而连苼乘苍延中箭之时,不再恋战,从崖壁上飞身下来,下令:“———速撤!” 第121章 杀狼地绝杀 他们纷纷翻身上马,从雁声谷撤退,苍延只稍稍包扎伤口,便率军追杀。黯淡的黎明时分,两军在西风渡上你追我赶。西风渡上多风沙走石,苍延的兵马虽快如旋风,但在这峡谷中也发挥不了长处,是以追了半个时辰,连苼率领的先锋兵渐渐拉开距离。 及至逃到喀隆谷,连苼忽然停下,命令全军‘丢盔弃甲’。 史册记载,太傅四子当日黎明时分,率剩余六百先锋兵撤退,奔至喀隆谷丢盔弃甲,惶惶败逃。苍延不觉,追至喀隆谷,见一路上有齐燕士兵丢下的盔甲和兵器,便顺着线索深入直追。……谁知陷入西风渡最凶险之地,乃叫杀狼地。杀狼地上,那苍延被杀了个回马枪,后方兵马遭逢赵河将军截断在杀狼地以外,侯府大公子慕容朝峰率军左右猛攻,曦云率军前后夹击,牙门将军则从杀狼地上方奇袭。……听闻当日有参军王琪制成连发车弩,那弩车之箭力大无穷,长九尺重十斤,白桦良木制成,数箭齐发,一箭便可射穿两匹战马肚子,将那西北联盟军惊得无以复加。又有火油所制的滚石从杀狼地上方杀出,将敌军冲得七零八散。当敌军慌乱之际,‘丢盔弃甲’惶惶败逃的太傅四子却率骑兵直杀主帅苍延,那苍延虽勇猛无双,却也难敌围困,近六万兵马竟被区区一万兵马杀得只剩近半。……此时,苍延又闻西风渡外大营遭到偷袭,粮草烧毁过半的急报。紧接着战乱中,苍延又听闻齐燕有大批援军到来,远远的只见那杀狼地外马踏出的灰尘铺天盖地而来,若恋战下去,恐怕全军将被歼困在此杀狼地,苍延见军心已然不稳,当下虽不甘撤兵,但权衡利弊,最终沉着下令撤军,退出西风渡外! 后世有人评说此战堪称千古奇战,年轻的主将们充分利用西风渡有利地形,几路人马配合无间,兵将各个勇猛无敌,又加之有贵人相助,良谋无双,这以少胜多的‘杀狼地之战’无不令人拍案叫好! 而太傅四子楚连苼的名声也由此传遍刺、婺两州,更是渐渐传遍整个齐燕:都说楚府小儿,虽小其刚,睿智无双;风姿卓越,气度天成;领兵如神,阵前有谋;武功绝代,袖手乾坤! “清儿,想不到你果真搬来了援兵!”慕容朝峰满身血渍,握着桑清郡主的肩膀,欣喜的道。 郡主看看众人浴血的脸,和那胜仗后的喜悦,说:“哥哥,清儿并没能说动父亲,父亲本是不愿增兵的。” 那牙门将军诧异:“怎么?侯爷没答应?可郡主您的确带来了援兵啊!” 慕容朝峰也诧异:“清儿,这是怎么回事?” 桑清看看连苼和曦云等人,解释道:“清儿能搬来援兵,实则都是先锋的功劳。先锋早料到父亲不肯轻易增兵,遂在清儿临走前,私下嘱咐过清儿,又将这枚御卫令交与我,清儿是凭借此令牌,才私自调动的一万兵马。” 有人吃惊:“什么,郡主说只调来一万援兵,可刚才打仗时,见那架势起码不下三万啊?” 桑清微微笑道:“那是先锋教给清儿,说是在战马股后系上树叉,如此马儿奔腾之时,拖于地上的树杈可扫出更多灰尘,造成千军万马的气势,以此来蒙蔽敌军的视线。” 曦云看向连苼,眼中闪烁着光芒:“原来如此……” 慕容朝峰露出钦佩神色:“楚公子有高瞻远瞩之能,朝峰钦佩之至。” 那牙门将军和赵河赵烈等人,更是仰头大笑:“想不到太傅大人竟养出这么个人物,可敬,可敬啊!” 这时连苼才走上前,道:“此战能将联盟军杀退渡外,岂能是我一人之功,诸位皆有勇有谋,如若没有大家,也无法退敌。尤其是曦云将军,和大公子,两位用兵娴熟,熟知地形利弊,此战是大家的功劳。” 桑清含笑微微道:“先锋恭谦有礼,胸怀大义,实是难得的杰出之士,桑清也不得不钦佩……”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拿异样的笑眼望了望郡主,又望了望连苼。 唯那慕容朝峰和曦云二人,虽面色平稳,却眼神微有一丝黯淡。 连苼越过人群,视线落在远处的谢宝珠身上。曦云命军队折回渡内,大家都散开各自整理队伍,连苼走到谢宝珠跟前,地上躺着的是阿静、玉梅的躯体。小梅和阿九等姑娘们,在旁哭得双眼红肿,谢宝珠眼眶发红,沉默不语。佛语说,大悲无泪,大痛无言,心想谢宝珠此时此际必定是心痛难当的。 “宝珠。”她握握谢宝珠的肩膀,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说。 谢宝珠懂她的意思,起身收回眼泪,抬头遥望远处清明的夜色,目光空澈,“曾经我不甘豢养于闺阁,自幼幻想像男儿般立志四方,奋战沙场,驰骋疆域,却原来我什么都不懂……不懂这乱世的痛,不懂这沙场的残酷和血腥,只是凭自己喜好行事,鲁莽傲慢……” 她盈盈回首,眸含热泪,睇向连苼,“我与她们相处这段时间,我虽为轻羽骑领军人物,可我知道,私下里有很多人不服气,阿静曾对我忠言逆耳,可我不以为意,认为自己能力高于她们,玉梅一直和我闹别扭,那是因为玉梅觉得我虽然投身军营,却依旧没放掉自己千金小姐的身份,凡事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我也不以为意,曾还为此责罚过玉梅。” 她忽然手捧脸面,那热泪便从手指间滑下来,“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还可以对我付出性命……原来我根本比不得她们……原来一直是我错了……” 轻羽骑的姐妹们,都围拢上来,各个落泪,却此时无声胜有声。 小梅从未见骄傲的谢宝珠轻易掉泪,此时竟哭得双肩抖动,不由得心里发酸,“小姐……” 曦云的声音闯进来:“人无完人,也总会成长。” 他走到谢宝珠跟前,递上帕子,“你们都是勇敢的女子,否则今天也不会在此杀敌。哪怕常日中有争执,生死关头,我相信你们每一个,想到的都是同伴的安危。” 女子们无声的落着热泪。 谢宝珠缓缓接着手帕,压抑的情绪突然决堤,一下靠在曦云肩头,双手紧揉住他肩头的衣块,恸哭起来:“宝珠不值将军如此对待和信任……” 曦云先是身躯一僵,下意识望了眼连苼,目光无奈收回落在谢宝珠发上,只得轻拍她肩膀安慰。 “恩人!”忽然远处,有快马奔驰而来,眨眼到了连苼跟前,却是申屠和几名亲随跳下马来,申屠一双虎臂将连苼箍着抱起,大声喊着:“恩人平安无事,申屠也无须担心得食不下咽了!” 连苼被他抱得快难以喘息,“申屠,你又赚老子便宜!” 申屠大笑:“恩人,恩人不在的这些日子,申屠是担心得睡不着食不下,快马没日没夜赶来,刚到西风渡就听闻恩人打了胜仗,如何不欢喜!” 连苼笑道:“你能出现在这里,这么说勤王率的大军也开来了?” 申屠笑道:“来了,不过我随同太子先行一步,来西风渡看你!” 连苼哦地一声,“慕容雪成也来了?” 申屠将她放下,“可不,我乃随太子一道!” 果然申屠话才落下,那底下谷道上远远的可见几人几马,连苼越过申屠等人望去,一眼看见为首的那一人,白衣白马,风姿飘逸,不是慕容雪成又是谁。 谷风荡荡,吹着他衣袍簌簌飞扬,雪成立于马背上,身后跟着风清扬、子阳等人。他抬头遥望硝烟弥漫的杀狼谷,那一块高地上,那一抹红衣黑发的身影,尽情的在背后的火光中绚烂着。他仿佛看得清她眼中涔亮清透的目光,也仿佛看得见她英俊眉峰上凛冽的锐气。待缓缓策马而来,走近一段距离,又见她浑身浴血,血袍如同燃烧的烈火,那份妖娆,直教他魂牵梦萦…… 连苼含笑跑来,“慕容雪成!” 她开心的跑着,如同一只艳丽的火烈鸟朝他怀中扑来。 他的心,又为此悸动。 因为担心,因为心疼她的付出,他三日三夜未曾合眼快马赶来,当见到她依旧鲜活的这一刻,心才落回原位。连苼,她永远都是如此的夺目,人群之中,你想忽视也不能。 他翻身下马,站定在原地,谷风在这夜色下呼呼的吹着,她跑上来一捶敲在他胸口,“你来得正好,我实在太困,接着我!”说完便全然放松自己,身一软,头一歪,人倒进他怀里呼呼睡了起来。他知道她必是连着上十日连夜劳累,体力已达极限,在外人眼里,或许她随时看起来都是那样的轻松,实则她的努力,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连苼。”他唤她一声,她却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在睡死之前咕哝一句:“慕容雪成……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替你守住……了……西风渡……” 他看着她满是鲜血的脸,眼神漆黑一如无边的夜色,他知道她能守得住,他从不怀疑她。 第122章 太子的痴情表白 “哈呵……” 饱睡了一天两夜连苼才算是醒了过来,她伸伸懒腰只觉精神舒畅,扫视帐篷里属于太子的摆设,才忆起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兵营,不由捶了下自己脑袋。只因着实在熬到了极限,素日又习惯了雪成的照顾,是以那晚见到他,便全身心的信任他,再不顾许多,只想先睡死过去,天塌了也有他顶着。此回醒来回想,觉得自己又失了分寸,难免到头让萧绝误会,也不该与慕容雪成再过于亲密。 只是她不知,习惯又岂是轻易能改得了的。有些感情,是建立在生活的细节上,沁入到了骨子里,有时自己也不知。而习惯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穿戴好,连苼走出帐篷透气,顺便问问这两天情况。 “先锋官,您醒了!”帐篷门口的小兵见她醒来,先是打了个招呼,笑道:“太子殿下吩咐,说是先锋官醒了,让小的先问您饿是不饿,渴是不渴,是先用饭,还是先沐浴,并让小的即刻派人回禀于他。” “大人醒了!”另有一小兵也上前道:“我是萧将军帐下的兵,已守候在此多时,寸步未离,将军说一定要等您醒来,醒来的第一时间告诉大人,让大人到将军帐中一叙!” “先锋官还是先见太子殿下较妥!” “我家将军等候多时,还请大人移驾。” “先锋官哪里也不去,就在此营中!” “去不去,自然是大人说了算!” “太子殿下何等身份,自然是将军垫后!” “我奉命在此等候,请不到大人,鄙人何以交差!” 他二人当着她的面吵得脸红脖子粗,连苼却只觉满头雾水,要问的话都放在口中。先是开口制止二人:“这是怎么回事?” 那萧绝帐下的小兵道:“回先锋大人,昨日早晨我家将军赶来西风渡看望大人,谁知却被人阻拦,说是太子殿下吩咐,不论是谁,一律挡在门外,任何人不得吵嚷先锋官休息,便是连将军入帐看望一眼都不行,遂将军命小的在此寸步不离等候大人苏醒。醒后第一时间回报,请大人过帐一叙!” 而太子帐下小兵反驳:“回先锋官!太子殿下并非有意针对萧将军,昨日来看望先锋官的莺歌姑娘、十一皇子、申屠将军、并那王琪公子等人也都被小的阻拦在门口,太子殿下乃是体恤大人劳累,遂不让任何人前来打扰,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原来她竟睡了一天两夜这么久? “我侍从在哪?”她问。 “先锋可是说晓山?他一直守着,此时想是去替大人喂马了。” 连苼看看他二人,想了想,对雪成帐下那小兵道:“这样,你先去帮我准备饭菜,我也的确觉着饿了,再有为我备好洗澡的水,另外,太子那里先无须回禀,容我稍候亲自去他帐中就是。” 小兵听这么说,顿时脸色一僵,“只是,太子殿下吩咐小的……” 萧绝帐下的小兵立即接道:“大人请!” 连苼对雪成帐下小兵说:“无妨,我且先去看看萧将军,用不了多久。” 萧绝帐下的小兵倒也没有得意之色,而是依旧面色严谨,表情一丝不苟,看得出来是萧绝近身调教的人,素质很高,伸手请她先行。只是雪成派来的这名小兵倒也不弱,忽然上前一步拦在她跟前,拔高音调大声的嚷道:“来人!先锋官已醒,速速禀报太子殿下,你等也速速侍候先锋官大人用膳梳洗更衣!” 这一嚷,这一片营中的士兵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连苼似笑非笑的盯着那小兵,“果然是慕容雪成调教的,机灵得很吗。” 那小兵抱拳,“谢大人夸奖!” 一群人跑了上来,连苼索性破罐子破摔,“行了!都不用侍候,一边呆着去,饭菜给我搁里头,牵我马来,我先出去透透气!” 萧绝帐下的小兵道:“大人请骑小的坐骑便是!” 可这边一群人将她挡着:“先锋官!” 连苼停下来,望着他们。这看来双方已经是有过争执,且慕容雪成和萧绝都是事先早有准备呀。 她心里想着,慕容雪成又是哪根筋不对了?这是唱的哪出? 这位太子的性格未免太阴晴不定,捉摸不透。 她笑了笑,他们岂能拦得住她? 刚要出手撂倒这帮人,却有道嗓音清淡的从背后响起:“连苼,你才醒来,就急着要上哪去?” …… 咚。咚。……咚。富有节奏的,单调的,沉闷的声响,已经在这间帐篷里持续了六七炷香的时辰。雪成坐在案前看地图,偶尔抬眸睇一眼坐在地毯上,正往他案头笔筒里投掷花生米的连苼。她的脸上有无聊,有不悦,一副坐卧难安的模样。 她抬头看他,目光相对,她道:“慕容雪成,你干吗把我看管起来?” 他道:“只是想你多陪陪我。” 她撑着下巴,盘腿坐着,“我替你守住西风渡,原以为怎么也有犒赏,你倒好,倒打一耙,这么困着我是什么意思?” “有吗?” “没有吗?” 她忽然眼珠子一转,笑了笑,拍拍手起身,“既然没有,那我暂时就不奉陪了。” 雪成大步走上来,突然用力捉了她手,一把扯回。 “不要去,连苼。”他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望着她,像是荆棘在他背脊上刺着划着,他似乎很痛,又似乎很伤,一贯清逸如玉的眼神此刻盛满着风暴,漆黑得浑浊不堪,只是望着她,握紧她,说:“不要去,连苼,不要去。” 她有些不懂他的心情,“慕容雪成,你究竟是怎么?” 她最不喜这种被牵绊的感觉,也最不喜话语闪烁,更不喜猜不透对方的想法,那会让她心生难安,遂露出几分烦躁。 他握她的手,更用力三分,仿佛难以启齿的说出一句:“同心玉锁,代表什么意义。连苼,难道你真的对他动了情动了心?他是……他是萧庞的儿子。” 连苼浑身一僵,她启开口,半晌才低低的问:“你看到了?” 怪不得他的行为如此反常,原是知道她和萧绝已私定终身。 气氛顿时显得尴尬不已,连苼啊地一声,故作惊讶:“怎么可能!那只狐狸可是只公的!我只是,只是跟他闹着玩而已啦!慕容雪成,你脑子里到底一天到晚想的是什么啊?”她讪讪的笑着,却见他目光更深的沉了下去,道:“那那晚天钦台上,古槐树下,你二人相拥亲吻,难道也是嬉闹着玩的?” 连苼大惊,“你……” 他抓着她的手,不知不觉抓得人有些痛。 可连苼低垂螓首,支吾道:“既然……既然你都知道了……,慕容雪成,我是喜欢狐狸,虽然我跟他……其实……,其实我们……”嗳……这都乱成一锅粥了。 他截断她的话,“你以为我制止你,是因为你喜欢上男人?要是以前,我大概会很震惊,可是现在……”他黯淡的目光添了一层淡淡的飘渺,说:“我不是在唾弃你的性取向,连苼,即使你们相爱,但萧绝也永远是太保萧庞的儿子,你们之间的鸿沟,是跨越不了的。你可以背叛我,但我知道你无法背叛你的家人。所以……所以……你可知你与他私定终身,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许是他的话,戳中了她的痛点。 连苼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脸上的嬉笑渐渐淡去,“我和他,都清楚。但感觉……不是说放就能放的,哪怕此情焚身,你知道,我也会义无反顾!” 他眼底掠过丝痛楚,脸色惨白,“连苼,你竟如此爱他?” 连苼眼眶灼热,双瞳濡湿,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她爱他,很爱。可那只狐狸总以为她不够深爱,他不知道,她只是不善于表露心事,不习惯娇柔的女儿姿态罢了。 她抽出手来,转身时有颗泪快速从眼底跌落,背对他说道:“慕容雪成,我曾说过,此生都不会背叛你,那便绝不会。我爱狐狸,义无反顾。可若真到了那一步,情和义,我会端平。我不求长长久久,不想那多,只想此刻跟着自己的心走,你……懂我吗……” 懂。他如何不懂她。她的潇洒不羁,她的自由无拘,都是吸引他的魅力所在。 可是,他怎能看她图一时之快,而自取灭亡。 本以为可以成全,但无数次的内心交战后,他还是想自私一点。 他上前一步猛的从她后背将她圈在臂湾中。帐篷外风声如诉,灯影交绰,他的嗓音嘶哑得教人心也疼痛,连苼喉头突地一酸,脚步定在原地,他的话语咄咄的撞进她心扉:“我喜欢你,连苼,失去你就像被人挖走了我的整颗心,我喜欢你,不管你是男是女……” 她缓缓的扳开他箍紧的双臂,说:“我早看出来,慕容雪成,你又何必非要说出来,咱们像之前那样不好吗……” “连苼,连苼……”他只觉她要挣脱开去,急道:“非得是萧绝吗,难道我不可以、” “是…”她含糊不清应了声。挣开他转身要走。 “连苼!”他急急的一个拉扯,将她正面扯入怀抱,突如其然吻下来。 她毫不迟疑咬下来。 他疼痛松口,唇齿沾血。 她目瞪他,却无法生怒。 转身跑开前抬头望了他一眼。风微吹着他的发,一丝丝撩动着,他破碎的目光,追随着她,漆黑的长眸流淌着浓浓的秋水,静静地,深深地流淌过来的是深沉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心痛。 第123章 营帐里 离开雪成的帐篷,连苼带着低沉的情绪来到萧绝的营帐。 帐篷里空空的不见其人。 她盘腿靠坐在矮床脚下,拿了壶他屋里的酒喝着。 当一壶酒快要见底,萧绝回到营帐,一眼见床下歪歪坐着个失魂落魄的人。他倒是一番好找,不想她却就在他帐篷里,心下舒坦了,走过来,也坐在她跟前讥讽道:“你这么个爽快的人,难得见你伤春悲秋。怎么太子肯放你出来,我还只当,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你。” 她大概心情沉闷,所以喝了这壶酒,微微觉得有分醉意。她脸颊发烫,双眼发红的望着他,那样妩媚的眼神看得萧绝浑身一僵。她迷离的眼神,还毫无自觉的勾,引着他,断断续续的问:“这天下和我……在你心中,哪个比较重要?你的志向和我,在你心中,哪个……比较重要……,狐狸,你舍得放弃吗……我们……换个身份吧……你不再做太保府的二公子,我不再做太傅府的四小姐……” 萧绝握着她冰凉的手,将她歪歪扭扭的身子扶稳了,凤瞳里透着难以捉摸的光泽,深深的将她看着,“你喝多了。” 她哧笑两声,“是喝多了。”明知答案,她又何必探问。 他眼神里一下子烫得吓人,怒火和欲,火交织在一起,“你这没心的女人。你说我不该怀疑你对我的爱,你又懂几分我对你爱!”她以为他是什么,玩玩而已吗?她以为他在关键时刻随时可将她放弃么? 两人四目相对,擦出激烈的冷光,煞气腾腾。 他握着她的臂膀,她亦反掐着他的双臂,彼此暗自运力,只听骨头咔咔做响,她的额头冒着疼痛大汗,他的双腕麻得颤抖,隔着一段距离的桌案上杯盘哐当哐当的抖动着,两人脸色渐渐都涨得紫红,他恨恨的,咬牙切齿咒骂:“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 “放手,不然我使绝招了,你这死狐狸可别叫娘。” “你有胆子试试。” 她眼底一狠,煞气涌来,果真出手狠辣,他反手握住她的双肩,快如狡狐,几个翻身扯着她双双滚入睡榻,只听‘嘭’地一声巨响,那矮床被两人压塌。只因这间帐篷偏僻,而外头风又大,并未引来人的怀疑。突然,空间寂静得只剩呼吸声,四目相对,一个发烫迷离,一个喷火灼亮,他一个翻身将她抵在身下,低喊:“是你挑起的火!” 他拔出腰间匕首,将她翻身背对自己,刀尖沿着她背上滑溜的肌肤一寸寸划开。他整个身躯暧昧的贴合着她光滑的美背,脸埋入她颈子里,啃咬她白皙的耳垂,她趴伏在他身下,如一朵绽放的清媚红莲。他滚热的吻,薄而性感的唇,优雅而邪魅的吻遍她背上每一寸雪腻的肌肤,“不好,将军!将军!敌军袭营了!”帐篷内是火热的激情,帐篷外突然有副将的声音将这热情打断,远远就听见了莫大的骚乱,“知道,你先稳住军情!”萧绝眼里还烧着浓浓的欲,望,嘶哑的嗓音低沉说道。“是,将军!”那副将匆匆离去。 他又在她唇上深深吻了吻,这才被连苼推开,两人忙着起身整理衣裳,因裹胸的布条散了,连苼只得拿了萧绝的一件黑色斗篷披在外头。 双双出帐的时候,营中已是火焰连天,战马混乱,刀光剑影,箭如雨下。 他们快快朝大帐而去,身后一抹身影闪现出来,走进萧绝的帐篷。 锦扫视里头狼藉的情景,只见那睡榻下,丢着一捆白色裹布条,她走过来拿在手中,递入鼻端轻嗅,一股极淡的女子体香萦绕鼻端。 嘴角微微弯钩,锦扔下裹布,转身出了帐篷。 敌军来得突然,苍延率三万兵马深夜奇袭,所有人始料未及。 “太子殿下,小的未能找到先锋官!” “太子殿下,我军后备粮草都被烧毁!” “太子殿下!敌众我寡,我军已死伤过半……” “殿下!守在西风渡那一万侯府兵马,均被苍延俘虏!却不知敌军是怎么打败那一万士兵,而咱们这头却一点消息也不知,这才让敌军得了便宜,半夜袭营!卑职猜想,这应当是有叛徒勾结了敌军!” 混战中,四处是冲天的火光,联盟军冲入兵营砍杀烧毁,众人急不可遏,雪成一扬手,止住大家的慌乱,沉着冷静道:“子阳,找到连苼。申屠将军,传孤令下去,告诉曦云,全军弃营撤出西风渡,这渡……守不住了。” “末将遵命!”申屠脸色凝重,即刻骑马而去。 “殿下,不必找了,您看……”子阳指着前方混乱中杀过来的两人。 雪成骑于马背上,望着同时出现的连苼和萧绝,眼里淡淡吹过一阵清凉的风雪。 连苼遥遥与他对望,他的身后是一片腥红的火海,而他一袭锦绣白衣不染纤尘,在热浪中飘飞着,天空落下的灰烬,如簌簌的细雨扫过他如玉英俊的眉眼,往日一贯的温柔此时都化成了绵绵似水的疼,一下子灌入她心口上。 对望一眼,她快速朝她的先锋营飞去,萧绝深谙的眼神也望一眼雪成投来的目光,一股冷意流窜在四周,子阳望了望连苼的背影,眼神覆了层阴霾。唉,这段有悖常伦的感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子阳心叹,若此事传开,不知将掀起怎样的风浪…… 流矢不断射向营中帐篷,这些番人极其凶恶,砍人杀头眼皮也不会眨一下,连苼一路斩杀,飞入先锋营,远远见小梅也一眼望见了她,与阿九等人奔跑上来,小梅满面着急,泪如雨下,“先锋!救救我家小姐!” 连苼心知出了事,问:“宝珠在哪?” 小梅哽咽难声,阿九急道:“刚才敌军袭营,我等不察,不想宝珠姐让那苍延抓了,那苍延说是半个时辰内,燕子林中不见先锋其人,便要将宝珠姐烧死……烧死在燕子林……” “不,不要!”小梅哭泣道:“我要去救小姐!” 连苼一掌劈下来,将激动的小梅打昏了,交给阿九,“阿九,你们带着小梅和轻羽骑撤退。告诉小梅,宝珠我会安然无恙救出来。还有,此事不得告诉其他人,快快撤出西风渡,违我令者我必重责惩不贷!”她交代完后,骑上匹马,快速朝西风渡燕子林奔去。 “苍延,你不是要见我么,我楚连苼人在此!” 稀疏荒僻的燕子林中,连苼环顾四周漆黑的夜色,林影森森,偶有走禽飞鸟窜过。 四寂无人,心中起疑,遂快马于燕子林中搜寻。 陡然从暗林中射出无数箭矢,她挥剑如风,利落斩断射来的流矢。策马冲入暗林,一剑刺下,便是血溅当场,剑过之处,死尸横野。当那阵箭矢越来越少之时,却从燕子林外围四周突起熊熊大火,此林本就不大,又值秋日气候干燥,那火势借着西来的大风,眼看着就到了跟前,借着漫天的火势,她这才看到一颗树上挂着个人影,她踏枝而上,几招青萍渡水,一剑挑开绳索,将下坠的谢宝珠搂在臂中,带着谢宝珠旋飞落。只是那马受惊,早已慌乱奔逃,落地后,谢宝珠缓缓苏醒过来,“先……锋……” “先别说话,我带你出去!” “不……”谢宝珠无力却紧紧的抓着她衣袖,“那苍延目的在……在于太……太子……” 连苼双眉凝成一条,刚才已知是苍延的调虎离山之计。 “走!”她半拖着谢宝珠,支撑着谢宝珠无力的身子,择路往火势外突围。滚滚的浓烟不断扑面而来,谢宝珠被呛得呼吸困难,连苼虽轻功卓绝,可带着谢宝珠在如此汹猛的火势下,要突围出来也非轻易的事。可就在此时,一人反倒策马冲了进来,却是萧绝。 连苼顺手便将谢宝珠甩上他的马背,萧绝无奈只能接住。 “带她离开!” 她话说完,人已踏着轻功飞走。 萧绝将已被浓烟呛昏的谢宝珠扶在马背上,望着连苼飞远的人影,握了握拳头。 连苼打算折返营地,却想到燕子林在南,杀狼地在北,苍延若真想围困慕容雪成,那么杀狼地是最好的选择,遂速速奔杀狼地而来。 到了杀狼地外,只见杀狼地上方火光汹汹,正有两支兵马在交战。 本以为是跟随慕容雪成的亲随卫队,进了杀狼地才知道,那支兵马是曦云所带领的精锐骑兵。 原来是曦云得知她一人前往燕子林救谢宝珠,担忧她安危,领一队兵马前来,到了半路得知是陷阱,权衡利弊,又思及楚府对他的恩情,若太子有事,楚府必受重挫,他这才忍下担忧调头赶往杀狼地护太子。 第124章 明月浅浅绕心 杀战中,连苼一眼望见正与苍延过招的慕容雪成,他虽身陷上千人的围困,却淡逸沉稳,不见一丝慌乱与狼狈。又见苍延手握一柄长戟,那戟看似重达百斤,戟刀锋锐无比,一戟挥下,大有劈山裂地的气势,那苍延一袭黑甲握此银戟,更觉魁梧挺拔,宛如天降神兵,功力倒比那日与她较量时大增几成。果真是一把绝世的好戟! 他二人打得不分伯仲,慕容雪成手持名剑,那剑光灼灼,那寒气层层,招招似退实进,似守实攻,气势如流风回雪漫天散开,又暗藏绝冷的凌厉,煞气无形中咄咄逼人,那人与剑似乎都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她从来没有见谁,可以把剑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便是萧绝那样绝顶的剑法也多有不及慕容雪成,萧绝之剑法过于阴柔狠绝。 那苍延显然没想到,齐燕的太子会有如此高深的武功,围攻不成,又见底下曦云实也是员猛将,再又见她出现在杀狼地,心知要拿下太子已是难事,便果断收兵。 临走时,他立于马背之上,黑色面罩下劲锐目光射向她,“西风渡,本将已拿下,百里城再战!” 她看那苍延离去,走到雪成面前,劈头便是怒骂:“慕容雪成,你是太子!下回关系到我的事情,能不能请你头脑清醒些,我的命怎么值得上你太子的命!” 原本今晚在帐篷里,他对她表露心迹被她拒绝,只觉黯然神伤,又情不自禁冒犯她,被她重咬一口见她转身离去投入萧绝帐中,只当她会气他怒他,谁知道此时此刻,看着眼前依旧心急如焚的人,他那颗灼伤的心,又瞬间柔软了几分。 她还是关心着他的。 雪成心想着。 “只要关系到你安危的事,哪怕明知是陷阱,我也不愿错过万一。”他深深望着她,说:“如果你真的出了事,我会自责一辈子。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命重于你的命。” 连苼气,一个人如果有了死穴,那他离死就不远了!每回关系到她,他就不顾一切乱了方寸,这样下去,他慕容雪成总有一天会因她而死,想到这,连苼心往下沉了下去。 她侧身甩袖,加重语气违心冷道:“你始终是齐燕太子,别忘了你的使命!” 他一个震颤冷在当场,只觉她转身的背影,是如此的疏凉。 曦云站在远处,隐约听得见他们的争吵,浸染在夜色火光中的双眼,蒙上一层疑惑。 风清扬、子阳等人也都立于原地,看着争吵的两人,大家的眼神各异,而不明就里的士兵们则感动于连苼与太子那份自幼相伴情义笃深的手足之情。但渐渐的,也有些风言风语在军营中暗暗传开。 …… 这么多年,她从不见慕容雪成醉过,他总是拿捏得当,行事张弛有度。可是大敌当前,他却醉成一滩烂泥,连苼简直被他气死。当晚联盟军袭营,死伤惨重,撤出西风渡后退守百里城外的凤凰山。谁知子阳每隔半个时辰来报,说是太子酒醉,众人劝解无果,烦她走一遭。她一律只回:不去! 直到日上三竿,谢宝珠进来回禀,说是士兵们已经开始微有言词,她这才甩下手头之事,去踢太子的大帐。太让她失望了,一点失恋小挫折外加被她吼了两句罢了,就借酒消愁,嗳,这真是她认得的慕容雪成? 本以为他还在烂醉如泥躺在帐中,拿了把火就要来烧帐,谁知迎头就撞上个人脚步不稳的闯了出来,眼前的人头发松散,面色沧桑,眼窝深陷,双目浑浊,还长了一圈颓废的胡须,她一时没认出,又或许是愣了,手中火把掉在地上,沿着那帐边就烧了起来。 “不好,着火了!” “天啊,先锋大人啊,您为何要烧太子的大帐啊?” “楚公子,你,你怎么真烧!” “行了,都冷静,把火扑了便是,嚷嚷什么!” “……”渐渐,周围乱成一锅粥,倒是把他二人忘了。 望着眼前人半晌,揉揉发疼的额头,雪成开口道:“原来酒是这般的苦……”他嗓音沙哑得吓人,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但人似还算清醒。到是比她料的要好多了。他扯开丝苦笑,说:“大敌当前,太子宿醉,此荒唐事传回帝京,传到我父皇耳中,大概他还会感到安心吧……”他抬头看着她,目光再不似从前那般明亮如玉,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连苼见他如此自暴自弃,不禁怒火中烧,喊道:“慕容雪成,别忘了还有个人,在帝京,在担心着你!” 他愣了愣,眼神瞬间扫向地面,“母后……” “报———”探兵面色仓促,翻身下马,跪于雪成跟前,“发现有敌军朝凤凰山开来!” 连苼握握拳头,“子阳,照顾好太子!”说完又对雪成道:“西风渡失守,是我的责任,这一战就由我来打,慕容雪成,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人,我也相信你不是这样不堪一击的人!” 她招来先锋兵,率两千兵马率先朝凤凰山下杀去。闻得消息的曦云、慕容朝峰等人,也随后各领兵马追来。子阳抬头望望瑟瑟秋风,望望兵去人空的营地,又看看他家主子,想了想,低声言道:“殿下,子阳自十岁跟随您,至今已有十五个年头,殿下的心思,子阳都明白。子阳也曾劝殿下一二,可还是无奈看着殿下深陷此间情网。子阳是个愚人,不懂这感情的玄妙,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看着楚公子是个怎样出色的人,大概也体会得到几分殿下的心情,试问如此秀丽男儿,纵是个男儿,哪个人,又能不心动。想那古钺朝梦义君,更曾为那艳比女子,心有九窍的无鸾子兴兵伐九州,将身为男儿身的无鸾子纳入王宫为宠。无鸾子骂名遗世,如今想来,怕也是个楚公子这般的人物也未可知。纵为他倾国倾城也不为稀奇。……殿下,在子阳看来,楚公子心中倒未必没有殿下您,否则何至于她心系萧二公子,却从未背叛您?何至于每回关系到殿下安危,楚公子必头一个为您担心?殿下,什么样的朋友之情会有这等倾心相待?恐怕,连楚公子自个也是不知的。……但,若说是这是情爱,也不尽是。只是殿下多年以来的宠溺和温柔带给她的习惯罢了,让殿下早已不知不觉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她若弃殿下,那是无义;她若害殿下,那是无情;她若罔顾殿下,那是无心。可楚公子偏偏却是个重情重义,懂大是非的人,所以与殿下的这段情分,纵非情爱,楚公子也不能失去殿下,若真有一日失去殿下,怕是颠山倒海的变化。也许,那聪明如萧绝,也深知这个道理,也看透殿下对于楚公子的重要,他才有意让殿下看到那对同心玉锁。因为他知道,殿下,是真正横亘在他和楚公子之间的‘荆刺’,早一日拔去,他才心安。……或许,殿下之于楚公子,是那床前明月,经年累月的相随,反而让人忽略了那明月的动人;而萧二公子之于楚公子,是那窗下一簇凤花,鲜丽妖娆而夺目,掩去了明月的光辉,以香惑人双眼,蒙蔽心智,但再艳丽的凤花,也有凋敝的一日,纵然曾在心头,却难长久相随……” 这么多年,子阳是个懂进退的人,知言少语。从未说过如此多的话,雪成遥望那薄云中若隐若现的缺月,目色微凉,“子阳,这么多年,是我小看了你。” 子阳道:“都说旁观者清,子阳恰是局外人。” 雪成拂袖一扫,那地上一抹青草随之飞入半空。子阳啊子阳,若真如你所言,我倒愿做那明月。可连苼却是个最随性恣意的人,若固执起来,纵飞蛾扑火,与那凤花同葬也不是不可能。 …… 邀得一抹轰轰烈烈无悔,又何须那明月浅浅绕心。 …… “七皇叔。”桑清郡主走上来。 子阳恭敬施礼,“郡主金安。” 桑清微笑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枚金令,递给雪成,“这是那日,桑清回百里城搬救兵,先锋交给桑清之物,他让桑清交还给七皇叔。若没有此令,桑清也搬不来救兵。这御卫令,就交给七皇叔了。” 雪成看着眼前眉清目秀,明丽可人,与连苼年岁相仿的女子。令,是连苼离开白桦城那晚他暗中交给连苼的。他道:“桑清,皇祖母生前常夸赞于你,皇祖母的眼光果然是精准的。” 桑清含笑道:“七皇叔见笑了,桑清只略尽绵薄之力。倒是往年入宫时,皇太后常对桑清,说道起七皇叔少年时期便显现的过人天赋,桑清自幼崇拜,却一直无缘得见,此回见了七皇叔本人,才知这天下还有七皇叔这等非凡的男子,便是连哥哥,对七皇叔也是崇敬万分。”桑清含笑说完,欠了个身,便逶迤徐徐而去。 雪成紧握那御卫令,道:“子阳,把清扬叫来,我有重任交给他去办。” 子阳踟蹰,“殿下这是?” 雪成道:“我不能让所有人失望。敌人还在,家国不保,我不该只想着私情。” 子阳问:“殿下打算怎么做?” 雪成看着凤凰山下烽火狼烟,道:“这么死守,守不住多久。我要给西北联盟一次重创。” 第125章 火烧凤凰山 子阳疑惑的道:“可是昨夜敌军奇袭我营,我军伤亡过半,此时这里只余下五千兵马。依子阳看,还是尽快退守百里城,齐合我大军商议退敌之策为好。” 雪成道:“此计就在今晚,还来得及。” 子阳疑惑,“今晚?” 雪成指着这片凤凰山,“此山林木众多,秋天气候干燥,容易起火。我要在今晚将他们的一支兵马烧死在这片凤凰山中。”子阳只见眼前的太子,玉润的长眸里,又回复了几分明亮和洞悉一切的睿智及淡然,还有分潜藏至深的寒洌杀气,对他说道:“西北联盟数十万大军,看似是狼,实则是一群恶狗,这些恶狗忠实于不同的主人。要是这群恶狗窝里斗,闹出内讧,他们的实力将大减。而我们这匹被逼至绝境的孤狼还可能伺机反扑。此次西北联盟的情况,我多有研究,他们之间存在不少矛盾,若能将之放大,可为我们所用。那西奈国领兵的,是他们的四王子,乃西奈国国王心头所爱,此人急功好利,骄傲自满,若将他除之,嫁祸那苍延,必然引起西北联盟内部分化,激化他们的矛盾,可为我军拖延时日。子阳。” “在。”“你速照我吩咐行事,另传清扬来我帐中,潜入敌营使离间计由他来做最合适不过。” 子阳听罢已是双目放亮。子阳知道太子的出色,他的从容睿智,或许不被太多人熟知。那是因为,他从不喜欢显山露水,更是因为,他更愿意做连苼背后那个无形的靠山,所有的光彩夺目让她拥有。 正当凤凰山下连苼和曦云萧绝他们几番杀退敌兵,山上有人太子亲卫来报。 “这是太子的意思?” “正是殿下的意思!” “好。”连苼道:“你告诉太子,戌时前我会完成他交代的事情。” 连苼浮上抹笑容。这才是她认识的慕容雪成。 怀仁十五年八月二十五日,凤凰山火烧十里,太子慕容雪成用离间计,引西奈国四王子乘夜率两万五千万兵马攻打凤凰山,不料中计,被困火海,仅余三千人逃脱。西奈王子更是被曦云将军一刀斩杀。消息传回敌营,西北联盟顿时震惊。西奈国部将将责任怪于苍延,原来是西奈王子暗中截到一封‘密报’,密报中写着探子从凤凰山探来的军情,而这密报本应是锺离国探子所得。西奈王子自持甚高,自各国联盟以来,不满苍延处处压制于他,以为得到良机,便发兵攻打凤凰山,不料惨死。西奈国认定是那苍延故意设计,想除掉西奈这位盟友,独享战果。可他们如何知道,那‘密报’实则是另有蹊跷。 西奈国王听闻爱子惨死,怒不可遏,将剩余的四万兵马全部撤回。而素来与西奈国友好毗邻的另外两国,权衡利弊,暂做息兵,留守后方打算。 太子慕容雪成这一招离间计,便让西北联盟一下子失去了近十万兵马。原本还有几个小国因此事摇摆不定,害怕事后也被锺离国过河拆桥,但那苍延也非莽夫,倒也是个有胆有谋的人,几招嫁祸于人,将祸水引到西北联盟最弱小的国家紫俪国身上,那紫俪国统共不过三千兵马,主将被苍延设计杀死,那三千兵马归了锺离,那几个摇摆的国家虽将信将疑,但未再作乱。 这次平定西北战役,虽然开头便几次以少胜多大挫敌军锐气,但齐燕兵马也损伤不少,本就兵力不足的齐燕,将要面对的,是如何以区区十几万兵马,击退剩余的五十万联盟主力军,守住最后防线百里城。 正因为如此悬殊的差距,所以几次小胜后,他们没有太多的喜悦,因为真正的战役还在后头。 当刺、婺两州被战火荼毒之际,远在帝京,也正酝酿着一场阴谋。 丝竹鼓乐,敲奏出靡靡之音,绕梁金殿彻夜不去。 “皇上,聿儿传回的信上说,此回战事,楚蔚那四子楚连苼立下不小功劳,他太傅府又添了抹光了,皇上更是又添了员虎将。”华妃躺在炀帝怀中,百般妍媚,千般柔肠,盈盈含笑的道。 龙帷之中,炀帝搂着华妃酥软的身子,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是啊,朕也没想到……” 华妃含笑道:“皇上,臣妾听闻云雀公主心仪那楚连苼,年底小公主便满十五。皇上何不借此机会,以赏功之由,招楚连苼为驸马呢?” 炀帝道:“哎呀,爱妃啊,可这仗还没打完啊。若万一输了,那朕如何……” 华妃一双娇艳的柔荑,轻抚炀帝心口,温声软语道:“皇上,那区区几个番域蛮子,又怎么会动摇得了皇上的江山大业,皇上放心……” 炀帝也点点头,“爱妃说的是。” 华妃含笑徐徐说道:“楚连苼如此有才,皇上得把她笼络过来才是。封她为驸马,不正合适吗?” 炀帝道:“那等他们打了胜仗回来,朕就照爱妃说的,封那楚连苼做驸马。” 华妃笑得更是柔情似水。 炀帝又一叹息:“哎,可是,万一那些番域人真的打到我齐燕来,那朕可就要失去西北那大块的疆域了。爱妃,你说,朕是不是应该派兵增援?” 华妃一嗔,道:“皇上,我齐燕富饶之地甚多,那西北自来是贫瘠落后之州,地域虽广,但实无用处,反而年年累得朝廷拨款救济,失之有何可惜?皇上动大军支援,那可是劳国伤民的事情,到时候岂不是得不偿失?” 炀帝深思片刻,点头:“爱妃所言有理……” 华妃偎进炀帝怀中,低垂的螓首下,勾起蛇蝎般艳丽的笑容。 想想她皇儿慕容天聿信上的惊天秘密,华妃冷笑。 楚蔚那顽固的老家伙,这次必定要他好看。 …… 进百里城的时候,欧阳昊一副疾恶如仇的嘴脸,“真是笑话,这天下也从来没听说,先锋兵探路,可以派数千人马。你们违抗军规这也罢了,不等主帅到,就妄自交战,还损伤折将七千人马。要不是你们妄动,敌人岂能如此快便打到我白里城来!楚连苼,待回帝京,我一定要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你就等着!” “欧阳公子屁股不痛了?怪不得到处乱放屁呢?” 连苼话才出口,惹来众人‘哧’声大笑。 “楚连苼,你嘴巴放干净!” “哪里来的狗嚷嚷,可真是烦人!”那申屠故意对着欧阳昊打了个大喷嚏,“你!”欧阳昊嫌恶瞪着申屠,慌忙的拿袖子甩身上肮脏。 身后太子和萧绝,并那慕容朝峰同郡主等人也纷纷进了城门,欧阳昊冷哼一声,不再乱放屁,典型的欺小畏大,可偏偏连苼这个小子,从未让他占到过半点便宜。 这头勤王慕容天聿和斥房侯等一行官员也驾车而来,下马迎太子千岁御驾。 雪成立于马背上,目光扫视过慕容天聿和斥房侯,旁的官员他更是连余光也未投去一眼,“二位皇兄免礼,大敌当前,所有繁文缛节都皆免!唓!”他挥动马缰,飘逸的身姿,凛然越过众人径直朝侯府的方向奔去,一路上大街两旁跪拜成千上万百姓,众人皆俯身贴地,不敢造次。 “父亲。” 慕容朝峰和桑清郡主于马上,朝斥房侯投去一眼,众人便都跟随太子而去。 萧绝噙着若隐若现的笑意,目光掠过斥房侯和慕容天聿,微微颌首示礼,便也领着龙胤等人前行。 一众官员站在原地,实是不想这温润如玉的太子会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斥房侯微暗的视线,追着太子的马匹。 进入侯府,有分配的婢子来伺候,晓山管得妥妥帖帖,无人敢犯连苼忌讳。 洗簌一番后,莺歌捧着一叠账本走进来,搁在桌上,“楚公子,这是这半月来军粮物资的细节账目,我给你送来了。如果没什么事,莺歌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她从进门便垂着头,到出门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连苼觉得奇怪,笑着道:“莺歌,我这是哪里得罪了你?” 莺歌垂头站在门口,“没有。” “哦?那天保在哪?”连苼转而问道。 “死了!”那妮子甩下两个字就火气腾腾的出了门。 连苼不紧不慢的换好衣裳,从进百里城就不见慕容天保的影子,这可不是他的作风。必定是事出有因,她早就打算去见见他。至于莺歌的喜怒哀乐,十有八九都会与天保有关。 晓山打听好后,她带着晓山来到天保住的院子,老远听见院子里有刀声,走进门一瞧,那院子里正有人习武,一副万里无人,他皆独醉的模样。连苼走上来,一脚踹上天保的屁股,“你装什么装!” “别闹,我在练刀!”他还煞有其事的正经道,可脸上不满神情早已出卖了他。 “好啊,我就坐着,倒是要看你练出个什么。”她扫视四周,就近捡了个矮墩就坐下。 慕容天保耐不住了,挥刀的招式已毫无章法,朝着她砍来,“喂,你让开,爷的刀可没长眼睛!” “哧。”一旁的晓山忍不住笑了。 天保瞪眼过来,又朝着连苼劈刀,只是那刀,刀刀砍在她两旁地上,哪里敢挨着她半根毫毛,连苼笑道:“刀法可不是这么练的,我来教教你。” 第126章 摸到了 连苼勾起一笑,手臂就顶着慕容天保手中的长刀横来,天保大惊,慌忙抽招,本还为险些砍到这小子而担忧,谁知连苼眨眼人已夺了他刀,两指捏了刀片,轻轻一掸,一股劲力从刀身冲来,将他反冲得脚步不稳!眼前那人又直逼而来,他慌忙握稳了刀来抵抗,却又怕伤她半分,出手畏首畏脚,连着被连苼打了十几下,他把刀一摔,大老爷们嚷嚷着,“不玩了不玩了!哎哟,我的屁股!” “半月不打你,你就皮痒痒不舒服是吧?”连苼笑道。 “楚连苼,你对皇子还有没有半点尊重!”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皇子。” 慕容天保揉着屁股,哼唧两声,“我疯了才拿你当知心好友,亏我半月来为你打理一切,你不带上我上战场也就罢了,连封信也不让人捎带,你知不知道我……我……,哼,哼,我白认得了你!”他气得就地坐在门阶上,英俊的面容上,因生气而涨得通红,要不是那一身华服,哪里像个皇子样。怪不得他母妃恨铁不成钢,时常的对他责骂。若是当个皇子,他的确是天生不足,生在帝王家可惜了点,若是个平常男儿,倒也不失为个好汉。 “天保殿下,战场那么混乱生死关头,我家公子哪里还有时间给殿下写信?”晓山道。 “晓山,我们走。”连苼一手背后,大摇大摆的就要出院子,“我本在房中备了好酒,看样子某个人是没心情喝了,罢,不如回房去,咱们喝。” “谁说的!”天保一个翻身跳起,走得比谁都快,“连苼,连苼!你房间在哪!” …… “你怎么在这?”冲进房,就见莺歌坐在那。 “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莺歌伶俐的眼神射来。 “你在这作什么?”显然两人又吵过架。 “你来这又做什么?”莺歌自顾自斟酒。 “我来这喝酒!” “我正在喝。” “你!”天保气结,“连苼!你不是说叫我喝酒吗,这臭丫头怎么也在!” 连苼噢地一声走进房来,“我是叫你来喝酒,但没说没有别人。” 天保郁闷,嘀咕,“可你明明说我不来,就要跟晓山独自喝……” “啊!”天保猛觉耳朵上巨痛,莺歌揪住他耳朵,只见她人不知何时搬了把凳子,踩在上头,下手毫不留情,“慕容天保,只许楚公子请你喝酒,请我就不行吗!你说你上上下下哪点像皇子了,别在我莺歌面前摆你殿下的谱,我、不、怕!有本事你抄我家砍我头!怎么,你不敢,你没那个胆子!下回你再生病受个小伤什么的,你看我不拿针扎死你,拿药毒哑巴你!” “你,你,你哪里有半点女儿家姿态,出口成脏,心肠歹毒,你简直不配当大夫!” “你还顶嘴!是,我是没教养没素质心肠歹毒无恶不作,好过你个饭桶!” “你如此凶恶,将来必定嫁不出去!” “谁要嫁人了!” “你不嫁,那是天下男人的福气!” “你,你不是男人!” “你不像女人!” “啊!”莺歌一声尖叫,娇小的身子从凳子上摔下来,一双手臂结结实实将她抱在怀里,骤然间从聒噪的争吵变得寂静无声。他二人大眼瞪小眼,他抱着她,手恰抓在她双峰上;她握着他,手扶在他腰杆间。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至极。“嗯哼。”连苼故意咳嗽,提醒眼前这对冤家。“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印在天保脸颊上,莺歌仓促翻身下来,将他推开,脸色通红,“色,狼!”便疾步的跑了出去。 慕容天保还在回味掌心里方才那股柔腻,原来女人那地方手感是这样的,一时间气血上涌,浑然不觉自己被打了个巴掌,只呆呆的站在那,周身燥热。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怔怔的道:“连苼,你……你抱……抱过女人不曾……” 晓山手一抖,手里端的酒壶险些摔到地上。 这小子红鸾心荡漾了。连苼笑着坐下,要了杯晓山斟的酒,说:“我啊,自然是有的。” 慕容天保腾地坐下,扭捏问:“那……那是什么感觉?” 连苼佯装细想,倒是身旁的晓山使劲琢磨,他家公子几时睡过女人来着? “女人……就像摸着柔软的香腻腻的……包子……” “噗!”晓山被呛到。 “包子?”天保盯着刚才摸莺歌的手,“好像……是有点……” “好摸吗?”连苼顺着他问。 “好……”天保走了神,只顾点头。 “你想抱女人?” “想……” “你喜欢莺歌?” “喜……”天保猛地回神,人几乎跳了起来,“怎么可能!”他手掌拍得桌子直颤抖,连着灌下几杯酒,“本殿下怎么可能喜欢那臭丫头!” “那你想不想再抱她的身子,想不想亲她的小嘴,想不想再摸……她的……包子?” 热辣辣的话语直让纯情的天保扛不住,血气直冲脑海,人已晕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面色潮红,额头冒汗,颠颠倒倒的撞翻一地东西,慌里慌张逃之夭夭,“连……连苼,我突然想起……想起,啊,想起七哥找我有事来着……我先走了,这酒就不喝了!” …… 客房外,有八名太子的亲卫守着,看到连苼走进来,又见她抬手示意,他们则未出声,只是颌首向她打了个招呼。连苼一手背后,放缓脚步走到门口。只见屋中灯火明亮,隐有说话声传来,又听几名侍女在屋中走动时裙摆碰撞发出的窸窣声响,和那酒水倒入盏中的清脆声。 “来,二哥,雪成敬二哥一杯。” “岂敢岂敢。太子快快请坐。” “请。”雪成从容落座,天之骄子的气魄在举手投足之间显现无疑。 连苼以匕首,在丝罗窗帛上划了一道,窥视屋中情景。只见那斥房侯着鼠蓝深灰袍服,头戴侯王冠,身长七尺,面目清瘦,五官沧桑,肤色略暗沉,额头宽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气魄不凡,倒也有几分皇子风范。只是年纪摆在那,神情恭谨畏缩,唯唯诺诺,满目惆怅,便又让整个人瞧来少了几分精神,如那萎顿的枯树,在慕容雪成这样天人之姿的面前比对一番,更觉逊色太多。 斥房侯朝一旁缓缓落座,雪成自斟一盏酒与他,斥房侯忙恭谨接了,雪成道:“你我同为皇子,今日兄弟叙旧,不必诸多礼节。这么多年,二哥远居刺州,雪成难能见得兄长一面,记得上回见兄长,还是雪成十二岁那年。不想二哥的儿子朝峰如今已长大,论到年纪,倒是比雪成还要年长数岁,便已战功显著,年轻有为。二哥那义女桑清郡主,更是个知书达礼,大义勇为的女子。” 一番恭维的话,让那斥房侯受宠若惊,半起身道:“微臣乃无名无份的卑女所生,太子乃皇后嫡出,不可同日而语。太子是未来储君,即便你我同为一宗,我也是臣,太子乃主。这尊卑礼节,实在是不敢逾越造次。”说道这,斥房侯面色微微缓和,道:“似太子这般姿容奇才之人,才堪称得上龙之骄子。至于微臣一对儿女……嗨,”斥房侯摇摇手,“那更是不值一提。” “二哥请坐。”雪成只是淡淡含笑,眸有黠光。 “是……”斥房侯复又坐下,招呼一旁侍女斟酒夹菜。 “二哥管辖此地,有多少年了?”雪成淡淡引话。 “微臣二十五封侯,到此封地,算来已十八个年头了。” “看得出来,二哥为刺、婺两州的百姓***碎了心……” “哪里,微臣职责所在,不敢辜负朝廷期望。” “这么说来,二哥对两州必是知之甚笃,事无巨细,都要亲自***劳过问?” “是,是……” “我齐燕西北之地盛产铁矿石,两州铁矿生产关系着民生之计,身为太子,我理当有责。不知两州总有多少朝廷铁矿,年产如何,管制如何。想必这些事情,二哥身为两州总督,是无不知晓的。”雪成这几句云淡风轻的话,看似淡,实则携带一股锐气逼人,如惊雷炸起,那斥房侯脸色霎变,低垂的眼神里,闪烁着一抹森森的光芒,人已经跪在地上,“微臣失职!” 看到这里,连苼笑了笑不再窥测,她也不再进屋,而是转身离去。 走出两间院子,却见王琪从萧绝所住的东厢房走出。 她遂站在原地,远十步,王琪也望见了她,倒是笑意满面迎上来,“楚兄!” “那狐狸找你有事?” 王琪摇头朗笑:“哪里有什么事,我找他讨问兵法一二,为我新制的发明做准备!本想找你,谁知你不在!你这是从太子处来?”连苼道:“他跟侯爷吃酒,我不好打扰就回了。打算去兵营看看。凤凰山一把火虽能为我们拖延些时日,但不出几天,敌军必会攻城,眼前大战在即,多做准备为好。” 她拍拍王琪的肩膀,“你是我们的秘密武器,王琪,若此回能杀退西北联盟,回到帝京,你便可加官进爵,以扬你王家门楣。你家老母亲必是喜极而泣,更要叫欧阳昊那小子刮目相看!” 王琪倒也爽朗的笑了笑,扬眉吐气是好,可他更在乎是他王琪这双手的才能,能够尽他所能的施展!看着连苼的背影,他目光微微凝了凝。 第127章 百里城 如连苼所言,自他们八月二十六进入百里城备战,九月二日敌军就开始大规模攻占百里城。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战震动天下,死伤无数,战时长达数月之久。 令后人唾骂的是,长达数月的西北之战,以太子名义几度发出请兵急报,炀帝左右摇摆,疑心不断,又有华妃耳侧蛊惑,最终炀帝竟未增援一兵一马。 …… 说到百里城,还得追溯到千年以前。这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城郭,千年前是虞国的边境小城,为了抵御百里城外野蛮游牧的番域人,所以将百里城的城墙建造得尤为高大、厚实,可谓是全国城墙最高一座城池。百里城位处在平原地带,并不好防守,又因此地干燥降水少,河流湖泊也甚少,只在北门城外开凿了一条人工护城河。 到了大夏王朝亢帝时期。皇家铁血骑主帅之一的白飞烟,曾驻守在此城。白飞烟将百里城城墙加固,更于东南西北各城门建造了炮台和各种防守机关。 所以百里城宛若一只巨大的钢鼎,有不破之城的美名。雄伟屹立在刺州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经上千年不倒,上演过无数的传说。 纵然西北联盟军猛如雄狮,军队壮大,可百里城却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攻占。九月二日苍延率大军攻城,久攻半月不下。 九月二十二日,西北联盟大军调整攻城方案,却依旧久攻不下,至月底再次休兵。 敌营。 天空盘旋着那只血红色的枭隼。 苍延踏着山川,瞭望沐在晨光中的百里城。 黎明中的百里城,越发显得亘古而宏伟。 “冬天就要来了,不能再这么拖下去。要速战速决,攻下这百里城。”苍延低沉道。 “大将军说的是,可是这百里城是齐燕出了名难攻的城……” “建造的大型攻城器具,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回大将军,恐怕还要半月。” 苍延沉吟一声,有人小步跑上来:“大将军,有您的信!” 苍延接过那暗信,嘴角噙起高深笑意,“很好。打了这么久,这回要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不知是谁来的信,大将军有什么打算?” 苍延盯了眼说话的人,似乎有些不悦那人的打探。笑容诡谲的道:“你无须知道是谁,传我令下去,各部将集合,我要让他们的主帅勤王知道知道我苍延的厉害。” “是。” 百里城。一开始,慕容天聿根本不屑敌军会有如此强大,遂一路上多有耽搁。到了百里城才知道战况,才知道敌军竟果真有几十万人。从连苼等人失守西风渡退回百里城,慕容天聿就想着要立下战功,身为主帅的他,不听旁人的进劝,一意孤行,导致连苼、雪成和萧绝等人也无法施展身手。 眼看着如此僵持的拖延下去,对百里城的百姓和他们来说,都是非常不利的事情。 而自负的慕容天聿恰成了苍延攥在手中的一码棋局。 “勤王。这几天,探子来报。说是敌军久攻不下,稍有松懈。营中开始形如一盘散沙,各小国军将们凑在一起夜夜笙歌乐舞,大吃大喝,酒醉酩酊!那些士兵们更是聚众斗殴,成群赌酒,只知道一味的吃喝玩乐,似乎在等他们的大型攻城军备到来。近日暂且怕是不会兴兵作战。王爷,这可是大好的偷袭机会。只要勤王您带一支兵马奇袭,咱们或许就能……” 慕容天聿自负的冷哼:“这些番域人,只知道吃喝享乐,打仗靠的也只是蛮力。毫无头脑的一群蛮子。他们的大型攻城军备何时会到?” “约莫还有十来天。” 慕容天聿道:“让他们的援兵把大型攻城军备送了来,我们就更难抵挡了。你暗暗下令,再等他们松懈三天,本王带兵一举奇袭他们主帅苍延大帐!” 三天后。正是十月七日。慕容天聿领四万兵马出百里城主动攻打敌军军营。 太子雪成怒火中烧,“皇兄太急功近利,自负忘我。他轻视苍延就等于葬送战士的性命。” 曦云、申屠、赵河赵烈、慕容朝峰并萧绝等几人也都面色凝肃。 申屠道:“怎么办!” 萧绝低低的一声冷笑:“这四万兵马,必是有去无回。百里城几乎是拱手相让……” 连苼想了想,说:“救。” 雪成道:“赵烈、曦云、龙胤!” “在!”三人起身道。 雪成对他三人道:“你三人各领两千骑兵,从敌营的两翼以及后背偷袭,切记不可猛战,只准分散敌人的注意力。”说完又看向申屠等人:“申屠、朝峰,你二人助萧将军守城!我和先锋则带一万人马出城营救!”于是,萧绝留守,其他人马速速照雪成的吩咐出发。 当他们赶到敌营时,夜色已深,敌营篝火连天,战火汹猛,中了苍延诱敌之计的慕容天聿奋力抵抗,所带四万兵马已经死伤数千人!被苍延的兵马团团的包围在主营中。雪成和连苼率领一万精兵,以攻守兼具的阵形勇猛闯入敌营,其余几路人马为诱饵调虎离山,一夜的拼杀,才将主帅慕容天聿救回百里城,只是那四万士兵死伤七千,损失惨重! 正是这一战,让原本持平的战役开始倾斜倒向苍延这方。百里城内的百姓越发的不安,齐燕军心开始不稳。 敌军的士气大振,紧锣密鼓的对百里城实行坚守战,连着十天来打得百里城毫无喘息的机会。 西北联盟筑成大型的攻城军备已经开到,百里城中军心更加动摇。敌人凭借大型军备,只两日的时间,百里城高高的城墙就被打出一个缺口,幸城墙本就够高,敌人一时还难以涌进城来。而东城门的防御设备更是被敌军的投掷炮弩打得几乎瘫软。 百里城中,本就是三路汇合的兵马,稍有分歧,直接影响到下属和作战的机动性。 主将集齐一堂,商讨退敌之策。 萧绝提议派兵出城毁掉敌人的攻城装备,“勤王,下命让龙胤带人出东门,毁敌人弩炮,只有如此,才能破敌人的大阵。” 慕容天聿一口反驳:“不行。敌人势如猛虎,一旦打开城门让敌人乘机闯进城来,后果严重。” 萧绝冷道:“难道勤王就打算一直守在城中,坐以待毙?” 慕容天聿那一战被苍延打得有些心虚和对敌人的恐惧,此时是万万不想涉险的,所以哪怕明知萧绝不满,他也坚持己意。萧绝忽地甩袖起身,不理慕容天聿身为主帅的尊严,冷面而去。 三路主将们纷纷不欢而散。 茶房里,连苼和雪成坐下喝茶,旁边摆着布防的地形图。 “为什么你不反驳慕容天聿?”连苼道:“你一直沉默,任由慕容天聿一意孤行,我看这百里城我们不用打,很久就可以投降,将城池拱手相送了。” “天聿一向自负。那日一战,他损失惨重,军中将士对他颇有微词。他更加想把所有大权攥在手中,我即使开口,他也断不会听取我的意见。” 连苼露出一丝嗤笑,喝了口茶,说:“我们终于面临着最大的难题。你父皇丢给我们的难题。当初拨三路人马,选慕容天聿为主帅就是个错误。” 雪成也啖了口茶,“你找我还有别的事?” 连苼道:“你看出来了?是。你不觉得这一路从西风渡打下来,总有人仿佛在帮着苍延?”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身边有人出卖我们?” “不是有,而是一定有。而且,我也已经知道此人是谁。” “你有何打算?” “我们再不采取措施,不出十天,百里城必破。”连苼起身,踱步于茶房,道:“现在还有一线的机会可以击退苍延。但最大的阻碍,就是勤王慕容天聿。首先我们就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只有将大军的主动权拿到手,我们才能施展反击。” 雪成深邃眸光复有深意看她一眼,“你已经有了对策了?” 连苼嗤笑道:“你不是也已经猜到出卖我们的人是谁吗?我怎么想的,我不说,你也知道。” 雪成放下茶盏,起身看了看沙土制的地形图,道:“就这么办吧。” 侯王府。 斥房侯被请到房中时,只有连苼正坐在桌子前斟酒。 “侯爷,请坐。”连苼噙笑举杯:“先让我敬侯爷一杯。” 斥房侯依旧是恭恭谨谨,唯唯诺诺的模样:“失敬失敬。不知先锋找我所为何事?” 连苼继续斟酒:“不急,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斥房侯脸上划过一道狐疑神色。 连苼为斥房侯夹着热腾腾火锅里的菜,笑意融融的谈着家常,吃了半晌她也没有进入正题,斥房侯此时越发坐如针毡,心虚渐渐的显露。等他额头冒汗,连苼才徐缓的道:“侯爷有没有想过,与其胆战心惊,夜夜提心吊胆、睡不能寐的活得高高在上,不如卸下一身的担子,将前程似锦和权力交给后人去***心?” 斥房侯不明白她模棱两可的话,心中忐忑,想了想才回答:“哎啊,想啊,我也老拉……” 连苼听着他假意的措辞,不动声色的观察他的言行。 斥房侯比她年长许多,在她清锐的眼眸注视之下,也难以抬起头来。 “侯爷如果真这么想就好,就怕侯爷口是心非,到头来害己害人,害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斥房侯面色一惊,拿筷子的手也抖了抖,“不知先锋此话何意?” 连苼道:“我就实话明说了吧。” 第128章 郡主自尽谢罪 连苼端着酒盏,站起身来。围绕饭桌盯着斥房侯徐缓说道:“侯爷虽然坐管一方水土,是西北两州总督。但近年来因为天灾人祸,朝廷纷乱,如今这侯府不过是个空架子。侯爷的权力也不过是虚有其表。欧阳太师魔爪遍及朝野,权势如日中天,连侯爷也要忌惮三分。那欧阳太师是个十足的小人,只管要权势,不管他人死活。为了谋取更多的暴利好为他日后推翻炀帝所用,太师将侯爷也纳为了他自己的人……” 她话说到此,斥房侯显然脸色一寸寸发白。 连苼继而又道:“西北两州铁矿最大也产量最多。太师控制了侯爷,将大量铁矿卖给番域人,而番域人到我朝境内抓走大批铸造兵器的工匠,侯爷和太师并不是不知,反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欧阳太师牟取利益,不顾西北几十万百姓死活,他甚至觉得西北之地对齐燕来说可有可无。” 斥房侯额上冷汗直冒,头垂得更低,但褪去分懦弱,多了分狰狞,“我实在不明白先锋的意思……” 连苼也不恼,继续接着往下说:“侯爷受制于太师,也是无可奈何。但侯爷对朝廷对炀帝有恨,也是真。侯爷自知西北不保,太师也不会出手救侯爷。于是,侯爷把心一横,倒不如投了苍延。西风渡苍延为何能够奇袭我营,勤王为何中苍延诱敌之计,还有这么多战下来,为何敌军似乎总是事先知道我们的的战略?侯爷,您可不像表面的唯唯诺诺,实则侯爷心细如发……” 连苼顿了顿,道:“其实,侯爷走到这步,全完是形势所逼。侯爷如果真是不忠不义,通敌叛国的人,也不会教养出朝峰大哥和桑清郡主这样的子女。可是侯爷有没有想过,侯爷投了苍延,那苍延是何等傲气的人,会容得下侯爷这样通敌叛国的人?他此时肯接纳侯爷,事后,侯爷非但不能独善其身,反而连累一家老小,祸害了西北两州百姓……” 这一番话措辞严厉而恳切,又戳到斥房侯心病,斥房侯渐渐的露出痛楚矛盾的神情。 连苼道:“一失足,可就是千古的骂名。” 斥房侯身形一晃,手无力的撑在桌沿上,“嗨……” 见斥房侯如此,连苼继而说道:“侯爷若是想保住一条命,安享下半辈子。晚辈连苼这里有一计策可供使用。只要侯爷肯答应,连苼可以担保侯爷必定无恙,且百里城也能守住。” 斥房侯眼中湿热,那神情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许多。 他身为侯爷,其实无权无势,被人逼迫至此,走投无路才昏了头想报复炀帝投靠敌军。他又何尝真的愿意走到这一步。沉默半晌,斥房侯点头:“想不到我竟被你看得如此通透。恐怕除了答应了你,我也没有路可走。不过,你说得对,我留千古骂名无妨。可我不忍心看我那女儿桑清也被世人唾骂。好,我答应你。” 连苼徐徐展开笑容:“我要你带两万兵马,暗中拿下主帅勤王,弃城投奔苍延。” 斥房侯一惊:“什么?要我拿下主帅献给苍延?” 连苼道:“侯爷不必担心。勤王我会替你拿下,你带着勤王投奔苍延,博得苍延的信任。我会联系你,待决战之时,你则可领两万兵马从敌军背后杀他个措手不及。你把勤王带走,主动权落到我和太子手中,我们才有发挥的余地。至于你担心桑清郡主和朝峰大哥,还有这侯府的人,我会替你看着。我不能保证完全没有风险,但现在,想要守住西北,我们何尝不是每个人都在涉险?” 斥房侯想了想,一叹:“我听你的。” 十月末,斥房侯擒拿住主帅勤王,叛投苍延的消息,很快传到桑清郡主的耳中。谁也没有想到,堂堂斥房侯会叛投敌国。大家纷纷猜测:是斥房侯常年受到排挤,在皇室中抬不起头,更因他母妃卑贱的出身,让他在一众皇子中最不得炀帝宠爱。炀帝甚至一度以有这个皇子而为耻,若非斥房侯年轻时隐忍奋发,对朝廷曾有功,哪怕他三十几,恐怕也难封王封侯。纵观其他皇子,大多是十数岁便封了亲王。虽是二十五封侯,却又只得了西北这块贫瘠之地为封地,连年朝贡之上,受朝臣羞辱,看人脸色,更不似其他皇子,各个母家背后都是大来头,有靠山。是以斥房侯对皇室积怨颇深,见如今封地将不保,回头也是个死,索性投了敌国,将来或还能被敌国封他做个中州王。 更没想到的,则是慕容朝峰和桑清郡主。 当日两军阵前,桑清遥望她父亲斥房侯,和那叛投的两万齐燕士兵。 一袭白衣素缟,头戴孝巾,长发如云,立于百里城头! 天际一抹红霞,涂染一层胭丽的红晕在她身周,衬得清丽容颜愈发夺目。 “父亲!!!” 那日桑清郡主的哭喊声,传遍了整个百里城,哀戚婉约,悲壮动人,“桑清自幼蒙父亲大人收养!蒙父亲大人教育!受的恩惠比山高比海深!虽非亲生,可父亲对桑清视如己出,从未曾舍得责罚打骂!此情比天阔比地广!女儿从不敢让父亲失望,每每铭记父亲淳淳教导,要心怀大义,忧国忧民,为人正直,知书达理,绝不做违背良心之事!当日的父亲是何等让桑清敬佩喜爱,在女儿心中,父亲就是普天下最好的父亲!如此民族生死存亡时刻,桑清绝不愿相信心中那位慈爱仁和的父亲会背叛他的子民,背叛他的家园,背叛他的亲人,投效敌国,成为走狗!不!桑清有何脸面面对乡亲父老!桑清宁肯相信,父亲已经死了!桑清承父亲大人多年恩惠,今日孝服加身,以身殉葬,此刻就追随父亲大人而去!到了阎王爷那,桑清也要问父亲一声:国耻犹在,安能苟活!!!” 这般勇敢的女子,这般贞烈无畏的女子。连苼可从来没有见过。 “不,回来!清儿!!!”慕容朝峰的呐喊响彻天空。 可来不及,他只能看着那一缕白色纤影,毫不犹豫的跃下城头。 慕容朝峰似三魂丢了七魄,双膝跌跪,重拳捶打在地,嘶喊:“清儿!!!!” 秋风燥烈的刮着,十丈城楼下,飘来一抹红影,“宝珠,射箭!”当接住桑清那一刻,连苼只觉左手臂要被拉断了一般,肩膀上骨头咔一声响,她痛得咬牙,却稳稳接下那下坠的重量。谢宝珠几箭射在城楼石壁上,每箭隔开一丈距离,连苼借助那箭,凭借高超的轻功踩踏,几个纵身带着桑清跃上城头,顿时惊呆的士兵们发出震天的吆喝:“郡主!郡主!郡主!” 慕容朝峰如同身在梦中,“清……清儿……” 连苼将昏厥的桑清放在地上,“大公子不必悲伤,郡主安然无恙,只是……只是昏……了……” 说完这句,她自己也痛得昏厥过去。 …… “再这么玩命,下回我不介意亲手替你废了这手臂。”醒来之时,头顶传来萧绝的讥讽。 只见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夜色已深,满室明亮,他正坐在床侧,替她把脉。 “呲!”她动弹,牵扯了手臂的伤处。 萧绝及时制止,“你以疾速飞向城楼已经耗了一半内力,那城楼又高,风又狂,截住郡主的时候,扯动手臂脱臼,五脏被撞,受了内伤,最好老老实实的躺着。”他语气显然不悦,阴沉着脸。 她用右手摸摸胸口,躺回被子里,“你替我疗的内伤?”否则她胸口不会这么舒坦,怪不得看他脸色有些苍白,想必是刚才为她疗伤所致。 萧绝把完脉,又伺候她喝了碗药,然后拿了自己开的方子出门,临走时叮咛:“你要还想留住这条手臂,今晚就不要乱跑,躺在床上老实休息,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还重重的把门关上,看来气得不轻。连苼叹了口气,只要手臂不动,人还是不觉怎么,便老实呆着,几下睡了过去。 也不知夜深几更,听见房间外有脚步声,她先是警觉睁眼,当听出来人是谁,下意识又闭紧眼。 雪成轻轻推门进来,房间里灯是亮的,他走到床前,见她安静的熟睡着,鼻端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盯着她略虚弱的脸色凝了片刻,一道轻浅的,几不可闻的叹息,围绕在头顶,片刻,脚步声踱开床头,又听见门扉细细关紧声响,房间再度寂静。 她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 而此时此刻,桑清郡主的房间里,正上演着另一幕感人的瞬间。 “哥哥……” 桑清醒来,见自己被人所救躺在房中,回想父亲所做所为,心痛万分,流水不断淌下。看着慕容朝峰坐在床前,她投进了兄长的怀抱,就像小时候每每她伤心难过,哥哥都会这么抱着她,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慰,“哥哥,这是梦,桑清睡一觉醒来,就会没事了对不对?” 慕容朝峰身躯一震,回想桑清跳下城头那一刻,就仿佛心被石磨碾压成粉末,他用力的紧紧的抱住了桑清,“清儿,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我?” 桑清微微的一怔,“哥哥?” 她抬起头,却见慕容朝峰眼神是从没有过的痛苦,面庞更是从未有过的憔悴,不禁大感意外。 “哥哥,我……” “清儿,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不要……不要……”慕容朝峰顿了顿,忽然提起勇气,热切的看着桑清:“不要离开我。” 桑清露出彷徨的神情,“哥哥?你,你对清儿……” 话未停,慕容朝峰再次将她紧紧的箍在怀中,“没有里,我又怎么活得下去。你就是我的一切,清儿,你就是我的所有。” 怀中的人,仿佛受到什么意外的打击。桑清万没想到哥哥会对她有男女之情。 可是,当她看到哥哥眼中的伤害,突然之间,她对他的感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一直那么喜欢哥哥,依赖着哥哥。难道,其实她心中也早已对他,有了爱慕之情?只是自己都没有察觉?还是因为兄妹的关系,而没敢去深究?原来自己的离开,会给哥哥造成这样重的伤害和打击,她想都没有想过。 桑清被抱得喘不过气来,却缓缓的,伸出双手抱住了慕容朝峰。 “哥哥,对不起。”她再也不会在他面前轻生,不会让兄长这么难过。 第129章 决战之夜 十一月中旬。气候变得越来越寒冷,苍延率领的敌军开始最后的攻城。 杀伐持续了三天,不管是敌方还是齐燕的士兵,都显出疲态。百里城的囤粮已经严重不足了,寒冷的气候考验着战士们的体能,而那些长年居于番域的敌军,却比齐燕士兵更要耐寒。战事愈发的紧张,苍延的进攻间隙也是越来越近。所有人都不敢深睡了去,没准下一刻敌军又来攻城。今晚气候更冷了,严寒的冬天,刮着刀子样的北风,夜晚的巡逻间隔几乎每一刻钟走过一轮。 接连的战败、总督斥房侯的叛投、阵前的主帅被捉、军备物资的短缺、再加上民心的慌乱、军心的不稳……等等这一切堆砌在这严寒的冬日里,堆砌在这片狼藉的战场上,仿佛显得那样的不堪一击。许多人觉得,城池沦陷甚至是迟早的事情,长达数月的西北坚守战,似乎已经胜败可分。 可恰恰就是在这种时候,百里城的子民和齐燕士兵们都没想到,节节败退的他们,其实是为了一场出其不意的反击。 “快听,这是什么声音?” “如此凄厉,闻之心裂啊!” 这日百里城上,传来悲天动地的凄厉嘶嚎,那嘶声冲破云层遥对残月,远远的传进了敌军的营中,使得无数人循声望来。那些番人断断续续听见寒风中,那嘶喊痛彻心扉、抓人挠心。 再那阵凄厉的嘶喊之后,又有番人擅长的埙声吹成的故乡歌谣传了过来,歌声哀婉,曲调悲炝,听之落泪,闻之恸心!而那曲调持续了大半夜都未曾停歇,且越唱越痛越发激昂…… “回报先锋!此法果然有用,那敌营自下半夜开始便不断有士兵成群的逃走,到寅时二刻,粗略估算,逃走的人数怕不下四万!” “好!”赵河笑道:“这真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屈人之兵啊!先锋,你果真是个奇人!” 赵烈却不大明白,且满脸的惊愕,“不知这是什么法术,怎么这便让敌人乱了?” 大家也都表示疑惑,连苼笑着缓缓解释道:“这不是什么法术,不过是屈人之心罢了。早在隆冬前,我就发现敌军有小股逃兵的现象,后来才知,这些人远离故乡,大多是临时征召的兵士。如今外出打仗,这一打就是数月,此寒冬来临,年底将近,思乡之情也更甚了。况他们也是平凡的人,谁愿意死在异乡战场,谁不想回家好好跟家人过平安日子。所以,我才让人安排,在城头上哀嚎以激起敌军的悲炝之情,又命人以他们的器乐吹奏他们番人才听惯的家乡歌谣,催动他们的忌战、厌杀之情,让他们想起故乡的美好,引出他们更浓烈的思乡之情,自然也就有人弃甲奔逃而去。这些士兵,来自不同国家地域,短时间形成西北联盟大军,但感情难系,崩盘之时,你纵然想管也是管不住的,相信这两日逃兵会越来越多。” 赵烈喟叹,劲锐飞扬的双目中,尽是敬佩之色,“我长你一岁,也跟随我爹上过几次战场,但却从没有见过先锋你这样的人才,你我自幼便相识,可曾前只觉你顽劣不堪,想不到……哈!连苼,认得你,是我赵烈三生有幸!” “当年初见先锋,就觉非比常人,先锋的奇谋睿智,龙胤也佩服。” 龙胤正巡岗,远远的也走过来笑着说道。 “恐怕你们的赞叹之词还要留待些时日再说才好。”突然有人的声音横斜了进来,只听那声音就觉得眼前开阔,顿时一亮,所有人返身去望,却见一男子穿着低调华服,披一件厚厚的锦灰色狸毛大氅,那般信步闲庭,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看似年轻,却有股天塌不惊的潇洒出尘。 而此时这头,正走来谢宝珠和曦云,只听谢宝珠快步跑上来,惊喜道:“哥?” 原来刚才插话的人,正是谢玉寒。 “在下淮南谢家,谢玉寒。与连苼同窗三载,最是了解她的满腹奇谋。” “你是谢家公子?!” “正是,乃是宝珠的二哥。” 赞叹之声此起彼伏,只是认得谢玉寒的赵河赵烈,并曦云龙胤等人都大感疑惑:“不知谢公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百里城?” 谢玉寒含笑望连苼,“受人之托而来,值此国难之时,同出份力。” 连苼走出一步,道:“玉寒,你果然按时赶到了。” 谢玉寒笑道:“是。只不过有人非得和我一道,真是拦也拦不住。” 连苼挑眉,“必然是绵儿和清舞她们?” 谢玉寒点点头:“接到你信之时,我便传令各地商号,在最短的时间为你凑上二十万军备冬衣,冬靴。就是连百姓也不用挨冻了。一路上请了五家镖局,才安然的送到这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我之间,不用说谢谢二字。” 连苼笑了笑。她还没说感谢的话,他就已经把话都说完了。 朝廷不给援军也不拨给援备物资,靠朝廷是靠不住,她才厚着脸皮让谢玉寒破财,她知道自己开口,他就是散尽万贯家财也必然会帮。 连苼又借着敌营动乱之际,派人游说三路兵马,激起军中的士气和思乡护民保国的激情!原本士气低迷的三军,原本互有矛盾的三军,在这严寒的冬日里烧起一团熊熊的烈火,紧紧的拧成一股绳! 连苼算算。 其他几路救援应该也差不多了。 她侧头遥望百里城外夜空,“是时候反击了!” 营帐。决战前一夜。 太子雪成尽然有序的指挥总战略:“此战持续了数月,成败就在此一举。原本的十二万人马我们还剩下不到九万,再加上两州的五万人马,一共还有十四万。” “天保、申屠、宝珠。” “在!” “你们跟随先锋,领三万兵马防守南门。” 天保十分高兴:“七哥,你放心,我要和连苼一起,将锺离人和番人打得屁股尿流!” 雪成道:“朝峰、曦云、你们率两万人马防守东门。” “末将曦云领命!” 雪成点点头,目光落在萧绝等人身上,“至于西门和北门……,照原定计划施行。”萧绝眸光暗暗的掠过一抹狐狸般的精光,似乎藏着什么不被旁人知道的心思。大家的神情都是兴奋的激昂的。 众人又听着雪成说道:“谢玉寒为我军送来御寒物资,各路武林人士出乎我们意料的,有数千人前来相帮。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殊死一战。” 一种蓄势待发,一种浴火而战的勇敢无畏的胸怀在每个人心中回荡着。 …… 百里城外的寒松在北风中摇摆,干燥的冷风吹得脸上生疼。 枯叶被马蹄践踏成泥,败草被人足踩踏成灰。 天空盘着厚厚阴云,翻滚着,沉淀着,积蓄着一场隆冬将近的大雪。 而持续数月的两州战役,拉开了决战的序幕! 当炮火炸响,两军万马奔腾冲刺呐喊,震天的鼙鼓声如惊雷在上空响起。那长矛刺向快马,那刀剑砍下人头,那长弓射向敌军。血溅伴着烈火,马嘶伴着喊杀,那一刻是阿鼻地狱,是惊心动魄的修罗战场!齐燕的士兵们将士们激发起全身沸腾的热血,他们的信念只有一条,只有那夺目耀眼,英姿倾城,一袭红色戎装似火,引领他们冲锋陷阵的先锋官,她领着他们如一条巨龙带着满腔的自信和激扬朝着那死亡的战场如飓风般席卷而去! 紧跟在她身后的军队,在这一刻变身成为嗜血的猛兽,伸出尖锐狠毒的爪牙,毫不留情的撕裂侵犯江山家园的敌人,这只巨大的猛兽仿佛有着抵挡一切的力量,‘它’汹猛而庞大,‘它’灵敏而狡黠,‘它’强壮且无畏,在瞬间将敌人的头颅斩杀,将敌人的庞大攻击拆成一块块碎肉,然后吞噬殆尽! “快,撤退!” “全速撤退!” “所有人速速撤出南门!” “退兵了!敌人退兵了!”轻羽骑的女兵们高声欢呼:“我们赢了!” “追上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谢宝珠挥弓喊道。 “好,你们跟着我,追上去将他们杀光!”慕容天保也笑着挥刀大喊。 “好!”申屠便就要率他部下前往追击,“这帮孙子这样不堪一击,想逃,与我把脑袋留下!” “都回来!不必再追了!”连苼断然喝止! “怎么不追?!”他们齐齐看向她。 “是啊,恩人,待申屠我追上去,将他们人头通通拿下!” “连苼,放心,他们已成俎下鱼肉,我们把他们全都歼灭了!”天保挥刀笑喊道。 “不对。”连苼双眉深皱,“怎么只有这些兵马……” “连苼,你这是怎么了?!”天保困惑道。 “先锋是觉得有何不妥?”谢宝珠见连苼面起惊疑之色,那眸子里竟是渐渐的浮上让人害怕的黑暗。只听连苼垂头自言自语的说着:“南门不该只有这么些兵马,为什么会……” “报!!!”就在此时,有快马仓促驰来,“禀告先锋!北门护城河的水不知因何突然干涸,敌军主帅苍延得知消息,遂率领大军转而进攻北门而去!” “什么!?”连苼拔高音调一吼,这一吼,将那小兵吓得脸色发白,“小,小的是奉先锋命令,战况有变既在……既在第一时间快马来报……” 第130章 连苼之死 听闻报兵送来的消息,所有人都感到十分的震惊。谢宝珠疑惑道:“怎么会这样,护城河的水,怎么会突然在今夜干涸了?难道是敌军得知我们的计划,苍延知道太子其实并不是坚守西门,而是坚守在北门,所以……所以才想的办法?” “这样一来,北门危险,敌军杀进城去,咱们岂不要败!” “怪不得连苼说人少,难道都是集中攻打北门去了?不好,七哥岂不有危险!”天保立刻急了。 “说,河水几时干的?” 突然一道冰冷的声音,将所有人冻得一僵。 他们齐齐看向连苼,只见一种从未见过的神情,让他们同时震撼得无法动弹。那是地狱般的阴森,那是冰雪般的寒冷,那是烈火般的愤怒,那更是刀刃般的锋利,所有人噤声,生怕她一个眼神扫来,就能教人粉身碎骨! “大……大约酉时三刻,便见北面护城河水开始干涸,不约一个时辰那河床就露了出来!” 那就是在大战开始之时,离此刻已五个钟头。 “东门战况如何?”连苼冷沉道。 “战况尚在展开,曦云将军、慕容朝峰将军等人正带领我军奋战!” “那……西门战况又如何?”连苼一双透澈的美眸,含着冰雪射向那报兵问道。 “西……西门战况激烈,但敌军有溃败之势,皆在萧将军、龙将军掌控之中……” “掌控之中?”连苼溢出一声凉凉的笑意,却听得天保等人直打寒颤,“他倒是尽在掌控……” “狐狸!”她紧握双拳,低声咬牙的道出一个名字,浴血的双手上血还在滴,她冷道:“申将军、天保、宝珠!让步兵留下,你们各率一千骑兵速速随我前往北门!” “是!”如飓风般的兵马横踏累累的尸体和血海,急速朝北门奔来。 南门与北门相隔最远,当他们奔至北门附近,便见那护城北河果真是干涸露底,满目沧夷!这西北之地本就气候干燥,河流不似淮南之地的绵绵不绝、常年不干、河床湿润如泥沼。这西北之河,每到夏秋两季就有干涸时期,河底又多石无草,是以并没有多少泥泞堆积。干涸后,人可直接越过河床。 连苼踏足在河床里,凝神眺望着护城河上游方向,似乎在思忖什么,之后她就明白了。 好个萧狐狸啊,护城河上游有一片大的寒松林,他必然是伐木为桩,横向投掷到河水中将河水拦截。而护城河上游区域,刚刚好是他安排的侍卫兵屯守在那。 越是靠近北门,那惨不忍睹的战况让所有人心头一颤!脑海中浮现着厮杀,就在刚才,这里经历着一场怎样的杀戮!苍延带来的必是最强悍之师,而太子所率的也是最精锐的护卫军,强强对决,那是血与血的较量!地上躺着的,护城河里堆积的,锺离人的士兵,齐燕的将士……被砍去半个脑袋的,被万箭穿心的,被斩断手脚的,被刺穿肠肚的,被马踩踏成泥的,被射穿脑髓的,被……烈火焚烧的!!每一个倒下的都是体无完肤,死状狰狞! 破坏的战车、满地的刀箭,燃烧的烽火,撕裂的旌旗……成了脚下的苍夷累累…… 许多的士兵甚至就在马背上呕吐起来。 许多的士兵愤懑的哭号起来。 寒风冷冽,却越渐越小,天空飘起簌簌的小雪。 那一天的白,那一地的红,竞相争艳,天地苍茫呜呜呼啸的是人心的悲恸之音。 连苼几个快步冲进尸堆中,那些护卫军她是自幼看到大的,其中不少的人她都辨得出脸孔,不少的人也都知道她是太傅府四子,可如今地上躺着的,他们面目全非,她却是辨不出一个人来…… 他们本可以不用死,他们本可以与她们一起享受战争胜利的喜悦,他们本可以……不用死得如此惨烈…… 残旗,断箭,死马,破盾,数以万计的尸体死灰一般累积在寒风飘雪之下。 泪水从脸颊滑落…… 胸腔里沸腾的,是昏天暗地的痛。 狐狸啊狐狸,此刻我竟对你生出几分害怕……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踩着空隙前行,可尸体累积得如此之厚,哪里有空隙可踩,她踩着英魂的残躯,似踩在自己的身上,一步一步痛彻心扉! 泪不断的,不停从眸中滑落。 她却只想要笑,那笑声悲戚而愤怒,那笑声寒冷而渗人,那笑声无奈而自责…… 她披着浸染无数鲜血的披风,逶迤在残破的尸海中,高束的黑发如云,随风飞扬,雪腻的肌肤上,一双黑涔涔而晶锐的眼眸里,滑下两行清泪,衬着夜色的妖糜,竟美得那般摄魂夺魄。 所有人不禁都呆呆的站在原地,心生悲戚。 “连苼……”天保喊了她一声。 “上马!随我来!”她眸中忽然迸射出万道刀光,纵身飞跃落于马背,反扯马缰便率领人马朝北门外的凤凰山而去。看这战况必然是两败俱伤,北城内火光不多,看来敌军并没有成功杀进百里城,想必是慕容雪成将人马引出了护城河,离北门最近的是凤凰山,他们必是朝凤凰山去了。 她想得不错,只是不想,在半路上的小石林遇上了折杀返回的苍延。 两人遥隔对立,均是一身的杀气和血光! 心头猛的一痛,一种慌乱悄然袭上心头。如果苍延在此,那……那慕容雪成…… “苍延,我七哥在哪!”天保沉不住气喊道。看样子也内心着急。 “你说呢?”苍延傲视天保。 “什么,你杀我七哥,拿命来!”天保瞬间眼红,人已驾马握刀横冲直来! 连苼眼前一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看敌军阵前只约剩三四万兵马,想必慕容雪成临死前必是带着护卫军同苍延以死决战,全军覆灭了。而苍延这方也被歼灭了不下十万人马。慕容雪成,难道你真的……眼红如火烧,满眼里朦胧的不知是泪还是飘落的白雪。 她算来算去顾虑周全,却还是没算到那狐狸的黑心。好一招引祸水东流,他将大量敌军引到北门和慕容雪成对决,苍延见北门有缺口,必然调走攻打其余几门的部分兵力,齐攻北门。太子的三万护卫军必然全力以赴,结果全军覆没。而萧绝则掐算精准,想必此时已在带兵奔往本门的路上,拦截苍延,如此既可以灭了慕容雪成的三万护卫军,又不会让苍延破城而入。 多绝妙的心思。哪怕是顾全大局的前提下,他也要算计对手一笔,这样的心机,实在可怕。 “十一殿下,当心!” 申屠人已冲出,一刀挑偏那苍延手中银戟,天保被重创一击,口吐鲜血,申屠就要杀向苍延,这头谢宝珠已弯弓举箭,却听连苼喊道:“都给我退下,让我来!” 她人如一片红云,在夜风飞雪的肆虐中纵向半空,长剑出鞘,黑发翻飞,双目赤红,面容冷绝,对上苍延,“苍延,你我今日生死一较,若能胜我,你可再战百里城,若你败我,便将命与我!” 苍延盯着她,“想不到,我苍延从无败仗,这回竟然败在你的手上。好小子,你让那斥房侯拿下你们的元帅勤王,再假意叛投归顺于我,今日他却率那两万士兵截断我后方,杀我个回马枪!你当真是个可怕的对手!来吧,今日你我,再决一死战!”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那杀气腾腾,逼得人直往后退。 风卷起一条狂龙,那狂龙呼啸着,嘶吼着,卷着那一黑一红的身影,在飞雪里激烈相杀!只见那苍延狠厉无人可比,枭狂而强壮,那长戟劈下之时招招实在、煞气逼人。如泰山压顶,似排云蹈海,锐不可挡!又见连苼利剑如虹,像是赋予了兵器鲜活的生命,灵活,凌厉,森冷,无情,取人性命只在一刹那之间! “嚯!”她大喝一声,便见苍延手中那一把绝世好戟直直脫手飞出,入地三尺!!! “好!好!好!”震天动地的呼喊声响起。 苍延被劲力震退,重重的摔在地上败下阵来,他嘴角噙血,眯着鹰隼似的眼睛,眼看连苼握剑倾轧而来,就要取他首级,他却并未有丝毫怕死的畏惧之色,“今日我苍延,能死在你手上,也值得!可惜,无法得到你……” 连苼双目赤红,手握寒剑,隔着狂风飘雪,仿佛在苍延那双鹰隼般的眼眸里看到了慕容雪成的惨死,一股气血涌上来,不知为何,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着!她仿佛看见,那飞落下的雪片,是六瓣的晶莹,以极慢的速度从眼前飘飘荡荡着,风声听不见了,火声听不见了,她看见敌军阵营里有人向她投掷出一把弯刀,缓缓的,带着森森的寒光……从她的背上划过,顿时——— 她甚至感觉不到一丝背上的疼痛…… 周围变得那样寂静……寂静到她清晰的看见苍延眼中的震惊,寂静到她清晰的听见申屠、谢宝珠和天保他们的惊呼声,寂静到她听见了萧绝的呼喊,那么痛,那么意外,那么的震怒……还带着害怕…… 怎么了?他们这都是怎么了? 她要杀苍延为慕容雪成报仇,可是为什么周围变得那么安静…… 轰!!!世界顿时恢复清明,所有的声音在脑海中爆发回笼,背脊上火辣辣的巨痛袭来,她重重的倒向大地。 原来这夜,是这样的宽广美丽。 原来这雪,是如此的温柔宁和。 原来这风,是那般的清透明净…… 倒向大地的那一刻,她看见苍延用带血的眼神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深如海子,她看见他领兵马撤退离去,没有回头。她还看见,萧绝从千军万马中飞踏而来,面上的惊恐如裂开的地缝,她从没有见他有过这样惊恐的表情,哪怕是一丁点的害怕,没有,从来没有…… 第131章 灵魂出窍 脑海中,回响着父亲的话,十八岁,是个坎,若天命如此,她则活不过到十九岁…… 十八……十八……,十九…… 她生在大雪纷飞的寒冬。 再过半月,就是她满十九的生辰。 难道,这真是所谓的天命? 她本要杀苍延。 却忽然眼前发黑,四肢僵迟,被敌军一名小兵掷出的弯刀划破她的脊背…… 她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中,突然坠落尘泥…… …… 醒来已是五天后,她已经不在百里城,身处在许州境内。 宽敞舒适的马车以超乎寻常的力量稳当的奔驰在大道上。 她甚至没有感觉到多少颠簸。 整整五天五夜,就从刺州州府百里城赶到了许州州府。 狭小却也宽敞的车厢内,铺着一张软床,床头躺着一个女子,床前坐着一个男子。 那女子趴在厚实而柔软的锦衾上,脸颊侧枕在棉枕中。双眸紧闭,面色缟白。衣裳半褪在腰际,雪白的背上,有着一条狰狞的深可见骨的刀伤,血淋淋的触目惊心。男子五天没有合眼,身上还穿着那日打仗时穿的戎装,只是将带有血渍的外裳褪下了,因几天未梳洗面庞和头发,显得蓬头垢面,早失去了素日的优雅雍容。 “添炭。” 他开口时,沙哑的嗓音透着疲惫。 马车平稳停下,三层厚厚的软帘一一被人掀开,两名侍女走进来,轻手轻脚,将几盆白炭添足,马车内不分白天黑夜,皆是温暖如春的。而马车外,正是大雪纷飞,寒风朔朔。 “备药、热水、帕子。” 几乎每隔几个时辰,他便要替榻上的女子换一次药。 “公子。”马车外,传来锦的声音:“已到许州州府,是否要歇脚,风雪越发急了。” “稍息片刻,待风雪略小,继续赶路。” “是。公子可还有别的吩咐?”锦在外头沉吟问道。 “暂时没有。你退下吧,检查下马匹的情况。另外再派人前行一步往许州州府,往药庄多备些我要用到的药材。后方一旦有人追来,即刻来报。” “锦知道了。” 这么多年,她从没有见他湿过眼眶,这样一个城府深到可怕,这样一个睥睨世人的贵胄公子,竟然在一个女子面前红了眼眶,他竟然……为她流下几颗眼泪。那泪滴在女子额头上,是灼烫的感觉。她的心仿佛也被灼烫了,生生的有点疼,她下意识伸手去触他的脸,可是,她却看着自己的手,穿透了他的身子!再看那女子,突然惊醒,那女子竟、竟有着和她同样的一张脸! “不!不会……不会……”前所未有的惊恐袭上脑海,她不断的再试着摇晃他,可眼前的人,却毫无半分的反应。 “萧绝!萧绝你听到没有,我在这里!” “我才是楚连苼!” “狐狸!你这只死狐狸臭狐狸!” “我在这!” “我在这里啊!” 萧绝从没有想过,有天这个女人会带给他天塌地陷的绝望感。他以为,她武功绝顶,今时今日不可能轻易被人伤到。那日,她明明可以杀掉苍延。可他却真真实实看到敌军里抛出的一把弯刀,深深的从她背上扎下,看到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无力的倒向大地,身下侵染着大片大片殷红的鲜血,那些血,成了这些天来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几颗泪滴落在她脸上,他深陷的眼窝下,凤眸无光,脸颊削瘦。伤太深了,他耗费真气,耗费五天五夜企图将她从地狱拉回,可至此时此刻,他依然无法保障可以救活她的命。他怎么能相信,那样命比天高,那样鲜活顽强的她,怎么突然就鲜血淋漓的躺在这里,了无了生气? “楚连苼,楚连苼……我萧绝此生,何故要遇上你,令我为你心神颠倒,耗尽心力……” 一道惊雷劈下! 原来,她并没有醒,那晚小石林她中刀是真,躺在眼前的女人是她也是真,而她楚连苼成了一缕游荡在空气里的孤魂也是真!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许多的疑问盘绕在心头,可不论她如何叫喊,眼前的萧绝也半点听不见。 难道……她真的死了?人死了会变成孤魂野鬼吗? 还是说……她有可能被时空的浪潮推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里去?! 不!原来的世界变得那样遥远,她注定是楚连苼,她早已是楚连苼,这个世界里,有她忘不掉的人,有她放不下的事,有她太多未完的心愿,有太多的牵绊。 应该可以的,既然她的意识还在这里,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她可以醒过来。她试着往身躯里躺下去,可元神怎么也无法归位。一次两次无数次……她急了怒了火了!去他的穿越,去他的天命,去他的老天爷,去他的祸水,她绝不接受! 一天,两天,三天……她渐渐的放弃了。距无数次魂魄归位失败后,她甚至变得心情平静起来。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以这样的形式久久的飘荡在这,如果,这是回归的告别,那她只能尽可能的享受此时的宁静。她坐在角落里,看着萧绝,看着床上的‘自己’,看着侍女们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看他仔仔细细为她诊脉换药,一天的时间几乎就是这样单调的过去,然后次日又重复着。她从来没有如此安静的看过萧绝,邋里邋遢的样子,原来还可以多添了分男人味。 时间是那样的漫长,分不清白天黑夜。她便开始胡思乱想,想着回到曾经的世界她会不会发疯。想着如果可以活下来,她头一句话要说什么。想着她死了,她身边的这些人会怎么样。想着……还想着慕容雪成如果死了,他的魂魄此时此刻会否也在四处飘荡着。 终究还是她害了他吧,慕容雪成,如果你英魂有灵,何不来此一见。可又但心慕容雪成真来见她,那傻子恐怕会拉着她一道奔赴黄泉吧,那她连回到曾经的世界也不能了,那样就真死了吧。又觉得自己欠他一命,他若真来找,不如就跟了去。可数十年后,萧绝老死下到黄泉,又担心自己无法向他解释。 嗨……原来做鬼,也是会胡思乱想的。 马车驰过了许州进入青洲。一路上不断的换马,毫不耽搁,像是赶着回帝京,又像是在避开什么。 心一日沉似一日,纵她百般排遣,也无法忽略心头那碎裂般的难受。 “公子,刺州方面有急报传来。”锦又在马车外徐徐说道。 “说。” “太子安然无恙,正马不停蹄追来,现已到许州州府。” 马车里,半晌才传出道沙哑且极暗沉的声音:“再加快速度,继续赶路。” “是吗?但是公子,先锋重伤在身,这急赶是否……”锦迟疑道。 “……无妨。我有分寸。” “那好吧。”锦的脚步声离开。 忽然间似有阳光照进心中,又似百花山巅竞相绽开,满心都是感动! 只觉眼角上有湿润的热感,她用手触摸,手指却穿越过自己的身体。 他伸出冰凉修长的手指,弯曲的食指,擦过她鼻梁上滑落的泪水,“听到太子安然无恙,连昏迷中的你,也能感应得到吗?苼儿……你,你始终是牵挂着他的……牵挂到或许你自己……也都不懂的地步。否则,我何至于,这些年来,处处防他。” 他的眼神,变得深远且浮上从未有过的,浓如子夜的温柔,“苼儿,你太自负了,自负到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懂。你给我的是一颗残缺了一角的心,我萧绝要的,是你整个心。我一直在要,要回那缺失的一角。”他手指,徐徐的拂过她苍白的脸颊。她似乎感觉得到,那微妙的触感,他的手,有着细微的颤抖,“苼儿。我萧绝,并不是什么都不怕。我最怕,是得不到你的心,我最怕,是永远失去了你……” 狐狸,为什么你从没有对我说过这些。 他将车窗推开半阙,引来一缕新鲜的空气,天外白色絮状的雪片,簌簌吞噬着整个天空。 马车快而稳的奔驰在官道上,所望处,处处是皑皑的白雪装饰成的冰雪世界,如今的齐燕显得格外的苍凉。虽然她只是一缕魂魄,可却仿佛感受到那沁入骨髓的寒冷,突然一股撕扯般的巨痛袭上背部,是刀割似的疼,瞬间眼前所有都在颠倒,意识失去前,她只听见他动手关上车窗,将被子掖好,小声说:“冷吗?” 萧绝呆呆的看着依旧昏迷的人儿,她的眉头刚才深深皱在一起,他忙握住她的手,微有些冰凉,于是关上车窗,替她诊脉。伤情时好时坏,如今只能尽速赶回帝京,求得他娘出手相救。 他将她扶起,喂了颗保住元神的药,约莫一炷香后,见她面色才稍稍回暖。 忽然间,他不自觉的伸出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挥了挥。 为何这些天来,总似觉得她就在自己的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 也许是伤情恶化时元神过于虚弱,她便失去所有意识,当伤情好转一些,她便又能清醒的看到眼前的一切。再次醒来时,马车已快过青洲,再过不久就能回到帝京。 风和雪,总是交替着时断时续。这日的天刮着细雨加雪,变得更冷了些。疲惫不堪的他几乎换了个人形,消瘦的脸颊在昏黄的油灯下,看似显得更俊魅几分。他只松松披了件黑色貂毛斗篷,人斜斜的倚着榻旁闭目休息,唇瓣略有些干涩,眼皮下有着深深的黑眼圈,一贯干净白皙的下颚上也蓄了层浅浅的胡须。她蹲下来看了他许久许久,想为他拿件绒毯盖上,却也不能。 第132章 大雪夜被困 她的手指,穿过他眼睑下的疲惫阴影,细细的抚摸,“你这样一个骄傲的人,竟也可以这般温柔对我,怎么从前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狐狸……你我之间总是相隔了太多,明明是心有灵犀,互为知己的两个人,为什么总是无法贴近彼此……” 这样和睦温情的相处时刻,竟然是此时此刻这样的场景。 过往种种互讥互讽互比互怒互骂的画面,都成了这一刻心头的酸。 …… 锦端着热好的食物,推开车门走进来,“公子,该用膳了。” 隔着一道薄纱帘,锦看见被子里趴着连苼,一头秀发如云散开在软枕上,那样雪般白皙,玉般光滑,脂膏般凝腻的肌肤,哪怕是背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无损那份美丽。锦看过无数的美人,却从没有见过这样不过分美丽,却可以夺尽所有男人眸光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原因,让太傅楚蔚将这本是个千金小姐的人,当成个男儿来养?连苼的武功,锦是见识过的,为何会受如此严重的伤,是生是死,都还是未知。可她却见识到这位人称狐狸公子的萧二公子,竟是这样痴情的种。可惜的是…… 锦微微敛眸,眸底浮过一缕几不可见的凉薄笑意。可惜此人多情却也无情…… 萧绝每日按时吃饭,为的是保持体力和神智的清醒。 “不知公子这样马不停蹄的赶回帝京,避开太子,是为了?”锦坐在地上,一边勺汤,一边低声的问道。 “你觉得我是在避开太子?”他优雅的用食,喝着汤,不低不高的说。 锦轻缓的道:“想必我们回到帝京,太子很快亦能赶回。楚公子重伤在身,女儿身的秘密恐怕很难再守得住了。公子,有何打算呢?” 他不紧不慢喝完一碗汤,将碗递给她,“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 锦手微颤,被那一道冷如霜刀的淡漠眼神扫到,噤声不再言语。 …… 子阳提着壶热水走进来,破旧狭小的客房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雪成撑着额头靠在桌上似睡未睡,子阳倒了杯热茶,“殿下,喝杯茶暖暖身,上床睡吧。” “子阳,你可曾打听过?” “打听了。都说无路。除了大雪塌方的这一条道,看来咱们要在这小庄耽搁两三日了。” 雪成端着温暖的茶杯,却没喝那水,而是说:“让清扬他们找来全庄男丁,务必在明天午时将路打通。”子阳欲说还休,只是点头,“是。”刚要走,人又转身说道:“还有一事,清扬说,凰门的一切消息突然间都断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十天前楚公子出事的时候。” “是么?” “殿下,西北战事这数月,这凰门一直与咱们有来往,此回能击退联盟大军,要不是这凰门相助,引来各方江湖人士出手相帮,恐怕这战事也没这样顺利。奇怪的是,怎么楚公子一出事,他们便销声匿迹,咱就是要感谢他们,也无从下手。” 雪成踱步走至窗前,窗外荒野山林,正是皑皑厚雪所覆的苍茫景色。“红衣也是在连苼出事的时候,和我断了来信……”子阳走上来道:“这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头,神神秘秘,交往甚广。连清扬查了数月,也只能查到他们的半点行踪,每每再要往深处查探就无从得知了。这武林,也没有哪个门派有这等能力。幸亏啊,幸亏他们与殿下有缘,又幸亏他们非大奸大恶之人,否则这武林堪忧。” 雪成低低的说道:“子阳,你是否觉得,这凰门会好像一直就在我们身旁?” 子阳道:“殿下的意思是?” 雪成的声音更低了,长眉微蹙:“红衣……红衣她好像……” “嘭!”突然门框被人踹开,打断了里头的说话声,慕容天保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七哥,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这里我是一晚都呆不住了!也不知道连苼那小子怎么样了!萧绝那混蛋,他把连苼一个人带走,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我想,萧公子将我四哥带走,因该是事出有因的吧。”跟着天保身后走进来一票的人,其中楚清舞头一个开口说道。“事出有因?是因为什么呢?”楚清绵挤出人群问道。跟在她身后的谢玉寒说:“萧绝懂医,依照我看来,大概他是为了救治连苼的伤势,才急着赶往帝京,没有与我们打个招呼。”天保气得一屁股坐下:“连苼受了重伤,他凭什么把人一声不响就带走!受了重伤的人,哪里经得住这般颠簸,你瞧,我们马不停蹄的抄小道赶路,竟连他个马车都没追上,可见他走得何等急促!” 谢玉寒道:“太保夫人精通医道,想必,他大概是回帝京请他母亲出手相救了……” 楚清绵拉着谢玉寒的衣袖,“玉寒哥哥,我四哥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谢玉寒笑着安抚,“吉人自有天相,我不相信连苼会这么死去。” 楚清舞低眉敛眸,神色飘忽的去说:“不知道萧公子能否救回四哥……” 天保又跳起,“不成,不见到人我不能安心!七哥,我先走一步!” 楚清舞身后的晓山也早已急得五爪挠心,忙开口:“奴才也跟殿下去!” 一直静立众人身旁,无法插话的小七走出来摆着手,急忙说道:“不可以呀,小七听烧饭的阿婆说,道路被雪冻塌方,不可以走人,很危险的。” 天保一抓拳,“我等不住了!翻山越岭也要走出去!” “回来。” 低低的一声,雪成唤住了天保,众人都望向他。 “大雪压山,不等你翻出去,就葬身雪海中。今晚所有人留宿庄内,待路通了再启程。” 天保惊讶的道:“七哥,你怎么半点不急?”说着说着急红了脸,一拳拍在那桌几上:“万一,万一回去晚了,连……连那小子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七哥你就不———” 突然间,小屋里的气温骤然降为零。天保是气糊涂了,一句话生生的被雪成那一道冷得可怕的眼神给堵了回来。这厢楚清绵听了天保口不择言的几句话,突然间心痛无比,那份担忧涌上脑海,冲得她头昏目眩,摇头自语,脸色煞白,“不会的……四哥他不会死的……四哥不会有事的……不会……我不要,我不要四哥死……四哥!四哥!他说过还要教绵儿练剑的……绵儿不要四哥死……不要!” “六小姐!六小姐!”小七也跟着猛的掉泪,“不会的,四公子那样好的人,不……不会死的!” 楚清舞见楚清绵激动过度,上前安慰道:“绵儿。不过是天保殿下一句急话而已。你就是现在着急,我们也无法帮到四哥一点啊,不要担心,四哥他不会有事的。” 楚清绵却还是心惊巨恸,“不!我听宝珠姐姐说,说四哥中了刀,那伤口在背上,深得可以看见骨头,四哥当时就昏迷不醒了,血流了满地!人流这么多的血,会……会死的……呜呜……绵儿不要四哥死……不要!” “六,六小姐,您不要这么伤心了……小,小七也好难过……”小七泪流满面,似比楚清绵还痛。 谢玉寒摇头,伸手点了楚清绵的穴位,将人横抱在手里,“她过于激动,我抱她回房休息。小七,过来服侍你家小姐。”小七一边擦泪一边点头,“哦,好的!”楚清舞看看雪成,想问什么,但没有开口,遂也跟着谢玉寒去了。 天保被这一阵哭,哭得愈发难安,可一看雪成的脸色,却不敢再开口。 “七,七哥……” 他又实在着急,遂低低的试探。 子阳看一眼雪成,只见那雪玉似的俊美容颜上,如覆了层薄霜,眼中的神色淡得似要化了去,仿佛一座巍峨的雪山就要倾塌下来。这里所有人,恐怕谁的担忧和悲伤都及不上吧。雪成淡淡一个转身,掩去了眼中再也遮盖不住的焦灼,“天保,听七哥的话。” 天保从不敢忤逆雪成,只能一恨声,一握拳,红着眼眶奔出了房间。晓山担心,跟着去瞧。 房门外,莺歌一直站在门后。 她眼睛湿热,有泪珠从脸庞滑落。 不知是妒忌慕容天保心中唯一关心的那人,还是为天保的忧伤而忧伤,又或是为连苼而担忧。 她擦去泪,转身慢慢的走回房。 子阳拿了件斗篷为雪成披上,“殿下。” 雪成轻轻抬手,“容我一人待会。” 子阳点头,遂退下。 倾长的身影,披着厚厚的月白色狐锦斗篷。印着窗外一天一地的鹅毛大雪,心中眼中都只有那人的笑颜。他拿出那对随身佩戴的木蝶,手指徐徐的抚摸过每一道她亲手刻过的痕迹。木蝶上颜色经岁月的侵蚀,非但没有黯然,反而显得亘古永恒,更韵味有神。那蝶拖于掌心,仿佛就能双双比翼飞远而去。 当天晚上,他将苍延兵马引开北门,杀入凤凰山中,后被苍延逃脱返回百里城北门。当他追到小石林,萧绝早已带着兵马赶来拦截。其实他早知道,即便三万护卫军全军覆没,苍延也不可能突破北门,萧绝既然敢设计将苍延调至北门,就必然留了后路。当他和护卫军与苍延杀得两败俱伤之时,萧绝便会领兵出现退敌。如此,既能保住北门,又能重挫他护卫军。 可是,他没想到连苼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南门赶到北门,更没想到,到了小石林,听到的却会是连苼重伤命在旦夕的消息。 听谢宝珠述说,当时场面混乱,她和天保以及申屠等人,均被萧绝的兵马所拦,萧绝将连苼独自带走,后坐马车急促赶往帝京方向。 萧绝绝不可能不顾连苼安危。也不可能不知道,连苼重伤在身,至少当晚不宜车马劳累。否则路上颠簸大量出血会更危险。 可为何萧绝却连夜便赶回帝京,甚至什么也没来得及交代,什么话也没留下?只余下龙胤在百里城收拾战局? 他是赶回帝京找他母亲救连苼,还是为了别的? 第133章 女儿身被发现 福禄街太傅府门前,府上家丁通通都傻了眼。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还愣着做什么,开门!!!”子阳大声喊道:“你家四公子回府,速传你家老爷夫人!” “什么,四公,四公子回府?”家丁两眼瞪得铜铃般大,“四公子不是在刺州打仗吗?” 子阳带着人冲开门,萧绝抱着昏迷的连苼径直的,大步子往里走。 “等等!哪个敢闯太傅府!”另有侍卫抄刀围拢上来。 “看清楚,这可是你们府上四公子!”子阳挡在萧绝跟前。 萧绝半句话不多说,依旧抱着连苼。 “哎呀,真是四公子!速速去通知管家,告诉老爷夫人!”有侍卫认出连苼。 “四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四公子受伤了,快找大夫!” “不用了,快说,四公子厢房在哪间?” 侍卫纷纷收刀,“在这边,请跟小的来!” 一大群人朝着降雪轩而来,安顿好连苼之后,旁人均被萧绝的随身亲卫阻拦在外,便是连前来的管家也未能得门而入,“这,你们这是……”那管家一见萧绝,不由得大惊,“不知这位公子是?” “我是太保府二公子,萧绝。” 所有人大吃一惊,“什么,他是太保府的人?!” 萧绝望着管家,道:“旁的容后再解释,待会将有位夫人前来,还请管家将大门敞开,命人迎到四公子的卧房来,要想你家四公子活命,就暂听我的安排。” 管家早已听得仆人回禀说四公子确实身受重伤的样子,权衡当下,于是点点头,又命人快快请来夫人和大公子,再又派人通知老爷和二公子。这头,又另安排府中一等婢女前来听候调遣。 混乱的太傅府,四公子伤重回府的消息很快传来,太傅府混乱成一团。楚娘惊闻连苼重伤回府,本还在与侍女谈笑绣花的她,一时间未能回过神来,当听那通报的家仆说四公子奄奄一息的模样时,楚娘险些昏死过去,又硬挺着脚步如飞的奔来,惹得一干侍女追在身后急得了不得,“夫人,夫人慢些,夫人保重身子啊!” 娘!人群之中,低低的一声呼喊,却无人听得到。 “苼儿!苼儿!”楚娘踉踉跄跄的扶着门槛进屋,人就往里闯。 “夫人当心!”侍女们忙着搀扶,一路也跟着闯进了卧房。 看着眼前的情景,连苼只能静静的站在那儿。已经这么多时日了,她始终徘徊在这时空里,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弱,似乎有一种力量在将她往另外的时空带离。如果‘她’再醒不过来,也许这些年在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为南柯一梦。 “夫人请进,其他人一概止步!” 萧绝的随身侍卫将除了楚娘之外的侍女和家仆阻拦在外。 楚娘怔在原地,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些人似乎感觉到意外。虽然听人回禀过,可她心中只有连苼的安危,并不曾将其他放在心中,此时见了萧绝等人,难免意外,又见在自己家中被人阻拦,当下更是怔了神。 有清醒的家仆喊道:“凭什么?!” 楚娘身边的贴身婢子也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太傅府,我家夫人来看四公子,如何由得你们阻拦?” 那侍卫道:“夫人自然是可以进房看楚公子,其他的人暂且不得入内,这是我家公子的吩咐,小的也只是照办,夫人定晓得其中的道理,所以还妄请夫人的谅解!” 楚娘起先是有些恼怒的,“你们是……太保府的人?” 那侍卫答:“回夫人的话,正是!” 楚娘凝起眉头,正要说放人进去无妨,可突然想及一事,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探了探屋中情形,想了想,于是道:“你们都在外头候着吧。” 侍卫放行,楚娘这才得以进到连苼的睡房。房间里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子浓浓的药味。楚娘疾步而进,便见那床上躺着个人,而床前还坐着个人,眼前的男子容色傲人,倒是与那太保萧庞有几分相似之处,楚娘心下满盘疑云,萧绝已对她行了礼,“晚辈萧绝,见过楚夫人。” 楚娘直直的打量他,早忘了回话,只点点头,人已靠近床边。她按捺住满盘的疑惑,只想先看看连苼的伤势,这一看不打紧,只见连苼趴在床上,被褥只松松的盖着,露出大片的香肩,隐约可见伤口,楚娘将被子霍地掀开,一手已捂上了嘴,止住那惊呵之声,人便伏到被子上喊道:“苼儿!我的苼儿啊!”那伤口着实吓人,从右肩之下到左腰之下,斜斜的一道横亘背部,深可见骨。此时伤口清楚的可见缝针的线条,密密扎扎的一路下来,针针似都扎在她当娘的心坎上,痛得无以复加! 可很快的,楚娘便清醒几分,她意识到什么,人直起身来一双目光带着惊疑不定望向萧绝,“你……你对苼儿……你们……” 萧绝深深望一眼昏迷中的连苼,低声的说道:“夫人莫惊,且听晚辈解释。” 楚娘脸上的泪还在流,心七上八下,有些六神无主。 萧绝刚要启口,外头就传来糟乱声,一道浑厚嗓音喊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娘听见人声,忽然像吃了颗定心丸,泪却流得更急,人便往外疾步迎去,“老爷!” 萧绝站在房中,没有离开。回来得刚好。他深望连苼容颜,眼底漆黑一片却隐隐的有种灼热的光芒在闪烁着。终于到了这一天了,不论有多大阻碍,他只要她,也一定会要到她。 很快楚蔚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楚娘。 楚蔚也是一怔,但他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用沉静的目光对视萧绝片刻,又将人打量数眼,“是你?” 楚蔚曾是见过萧绝数次的,只是眼前的男子俨然已经长大了。 而面前的场景更是有着说不出的奇异。 太保太傅府,水火不容,对立关系,绝无可能走到一起来。 而今太保府的公子,却在他太傅府指手画脚,倒有反客为主的架势,这如何不奇? 萧绝施了一大礼,“晚辈萧绝见过太傅大人。” 楚蔚略颌首,“世侄何故在此,听闻是送我那四子回府,她受伤了?” 萧绝略略让开,楚蔚便一眼看见床头情形,顿时大惊失色,“这,这……你!?” 楚娘上前一步,扶着楚蔚的手臂,“老爷,小声些……” 萧绝道:“二老莫怪,若非事出紧急,晚辈不敢对令千金唐突。” 一句千金,将二老定在原处。 楚蔚藏于袖中的手也有轻微的发颤,脸色沉了下去,问道:“你,是几时知道她是个女儿身?” 萧绝答道:“三年前,国子监时。” “你说什么?”楚蔚整个人一晃,楚娘也是面色大变,“老爷,这……这……” 楚蔚和楚娘的神情倒是出乎萧绝的意料,似乎这背后有什么不妥?对了,连苼从没有对他说过楚蔚为何要将她女做男儿养,他便是问,她也只敷衍过去。 楚蔚到底老成,虽受天大震惊,可人很快就恢复几分清明,沉着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她是个女儿家?”既然三年前这萧绝便知道苼儿是个女子,可外界却毫无反应,可见其中另有隐情。 这楚蔚果然是个有心思的人。萧绝道:“世伯且可放心,只晚辈一人知晓。当年,也是偶然发现了她的身世秘密,但因私心作祟,是以并未告知任何人此件秘密。便是连太子至今也不知她是个女子。” 楚蔚哦地一声:“私心?” 楚娘却在一旁着急,“老爷,暂别管其他,现在怎么办吧?” 楚蔚到底是心思缜密的人,没有忽略他话中的要点。萧绝道:“之所以急匆匆将她送回帝京,一来是因为,晚辈的母亲精通医道,晚辈早已书信一封让家母前来贵府救治令千金。二来,则是知晓她的身份是个秘密,权衡左右,只能先瞒着所有人,将她一力带回,再者令千金男儿身多年,若霍地昭然天下公之于众,恐怕会掀起一阵天大的波澜,殃及到整个太傅府,殃及到世伯您和夫人。” 听了这番言语,楚蔚和楚娘都是心中惶惑。太保府和他太傅府自来不和,既然能抓到这把柄,不反咬一口也就罢了,而眼前这萧庞的儿子竟还如此袒护他太傅府,如何让二老不惶不惑? 萧绝眸光略深,凝望连苼容颜,又看向楚蔚和楚娘,道:“晚辈心仪令女。我与苼儿,早已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这无疑又是道惊雷劈下,劈得楚蔚和楚娘险没站得稳脚步! “你,你说什么?!” “你,你跟苼儿已经……私,私定终身?” 二老脸色煞白。 萧绝人已雍然跪下,“此心天昭,非她不娶!” 楚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紫一阵,种种惊愕交加演变。他那般深刻的眼神盯向萧绝,又盯向被子里的人,面上的神色渐渐的变得越来越复杂,似惶惑,似惊恐,似质疑,似震怒,似扼腕,似悲痛,看得楚娘更是心惊胆颤,六神无主,又悲又痛又惊又慌,“老爷,老爷!” …… 空气里有微弱声息,带着一份震撼…… 无人听见。 她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的坦述自己的心意,在她爹娘跟前毫不掩饰。 他总能带给她新的意外,让人琢磨不定,他就像是神秘而悠远的银河,漆黑邪魅夺目耀眼,吸引着人向往,总想窥探那亘古神秘中所藏的一切。 第134章 神医夫人 楚蔚忍着满腔复杂的情绪,脸上还余惊未消,他缓缓的握了握拳头,面对萧绝,僵硬着脸色,道:“事出突然,这些事情日后再谈,世侄你且先带着你的人离开我太傅府。” 萧绝猜到会被驱赶,他却全不在乎,道:“苼儿没醒来之前,世侄断不会离开此地半步。” 楚蔚又惊又怒,忍不住不由得语气加重了几分:“你区区晚辈,怎敢在老夫面前无理!” 萧绝道:“世侄不敢,只是苼儿一刻未能脱离危险,世侄的心便放不下来,恳请世伯谅解世侄的心情。” 楚蔚道:“你让我个长辈来体谅你这晚辈,还不叫失礼?至于苼儿的伤情,我太傅府自会有大夫来看,老夫容后便会请来宫中御医,怕不比令母的医术差。” 楚娘轻拉楚蔚的衣袖,“老爷……”她可从没楚蔚如此失言发火过。 萧绝轻淡一笑,直视楚蔚,道:“恐怕这天下名医,也无几人能与家母的医术相提并论。想必世伯也知道,家母族中医道乃承传了上千年之久。族中懂医术之人几多,便是我那外祖父的名号世伯不是不知。家母受外祖父亲手所教,也曾得外祖父赞叹,医术比之太医院那些庸才,不知胜却几倍。当然,若世伯一心只想责怪世侄,而不考虑令女的生死安危,那么世侄在此说一句冒犯的话,令女之伤,除非家母出手,否则必不能回转!” 楚娘听了这话已是急得什么也不顾了,“老爷,不管如何都得先救活苼儿再说啊!” 楚蔚沉默不言,满脸的怒意。 楚娘把脸微冷,“早前便劝老爷,莫要让苼儿上战场!可老爷偏是不听我的,把个女儿生生的当成男儿,还送到边陲那样危险之地,如今女儿伤重加身,命在旦夕,若一旦苼儿她舍我而去,我……我便也不活了!” 就在这时,外头有家仆喊道:“老爷!有位夫人登门拜访,说是太保府的人!” 楚娘一愣,看向楚蔚,“老爷,苼儿的性命……要紧啊!” 楚蔚沉吟一声,对望一眼萧绝,朝外道:“请客人稍候。” “是!”家仆在外头回应道。 楚蔚整了整衣裳,人就往外走,温兰带着香冰,两人已到厢房门口。 “萧夫人。” “楚夫人。” 温兰款款施了一礼,向着楚娘问安,又面向楚蔚颌首施礼,“温兰见过楚太傅。” 楚蔚还礼,“萧夫人不必多礼。” 温兰越过楚蔚和楚娘看向他们身后的萧绝,母子递了个眼神。 楚娘则拉扯楚蔚衣袖,彼此间气氛倒是怪异得很,这人已到了跟前,加之心中本也有些愧对楚娘,于是楚蔚只好迁就道:“萧夫人请进吧。”温兰便微微含笑,带着香冰进房,楚蔚睇了眼香冰,温兰道:“她是我陪嫁丫鬟,可靠之人。”楚蔚便没再说什么,看着温兰进了房,这头才吩咐家仆一切事项。 温兰自然是在萧绝的飞鸽传书中,早已得知了连苼的身份和发生的事情。早年在国子监那一回,她便觉蹊跷,心中早有怀疑,如今亲眼证实,果然如此,想不到这太傅府自幼被人当成公子的四子,竟会是个绝美的女儿家,这凭谁又能想得到呢? 话不多言,温兰先来到床前坐下,香冰也伶俐,走过来持起连苼的手腕递给温兰,目光却早已忍不住将眼前重伤昏迷的连苼打量起来,哪怕是生着病,受着伤,面色惨淡无光,可也无损那份出尘脱俗,惊艳清滟的美丽。心想更是暗叹连连,这么个俊秀无双的公子,竟然是个女人!初听夫人说之时,她险些呛岔了气!啧啧,这样的人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二公子当真是好眼光!只可惜,这女子却是太傅府的人,二公子想娶到这位美人,怕是比登天还难吶。 温兰一边细细诊脉,一边查看伤情,一边也不得不将眸光掠向连苼的容颜。 哎……若和绝儿相比,倒真是天造地设,人羡人艷的一对儿,她也喜欢得紧。仅仅是看连苼眉眼之间的英气,她已十分中意,此女又有经天纬地之才,常听绝儿书信中赞赏,又在此回书信中听得绝儿说起此回西北之战的事情,心中更是欣赏这样的女子。 只是……她的儿子她明白。这样性格的两个人,若真能心心相惜是最难得的,可要想相厮相守,这期间隔着多高的墙笃,就不知绝儿这孩子能否跨得过来。将来若万一……唉…… “小姐何故叹息?” 温兰不知不觉将心中担忧叹了出来,但声音极低,香冰略有听见。 温兰起身,香冰替连苼掖好被子。 萧绝和楚娘这才走上前来,“娘可把好脉了?” 温兰坐了下来,楚娘也坐下,“不知我儿……我女儿她情况如何,打紧不打紧,几,几时可醒来,有无性命之虞?” 温兰道:“楚夫人莫急。容温兰细细说来。” 楚娘点点头,遂忍下些焦急。 温兰抬头看向她儿子,“这一路,你可是费了不少心力?” 萧绝道:“儿子有把握能让她留得口气在,这才冒险仓促赶回帝京,也正是因为儿子自知要救活她,得靠娘您亲自出手相救,遂才急奔回来。这一路,仅是留住她这一口气,也着实费尽了儿子的心力,只恨往年学医不精,没有学到娘的十分之一。” 楚娘听得颇有几分动容,遂认真看了眼萧绝,眼前母子均是有礼有矩之人,容貌过人,品行甚高,气度雍容,言行得体。素日也不曾少听这太保府二公子的功绩,又见他对连苼这般在乎,楚娘心中更是动容。但动容归动容,楚娘也明白,楚萧两家联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楚娘打量的同时,温兰却在心中腹诽,绝儿本不是个喜欢邀功之人,必是看这楚夫人为人温婉正统纤柔,想讨这楚夫人的欢心呢,好个儿子,果然是狡猾得像只狐狸。 温兰想了想了,缓缓说道:“你已经尽力了。如果没有你为她护体,恐怕命早已陨了,连这一口气也不复存在。”楚娘听这么说,顿时心揪在一起,“那,那现在我这女儿她?!”温兰忙安抚,“夫人不必过于激动,虽然令爱伤势颇重,但有我温兰在此,必定尽心尽力救治于她。目前情况看来,性命依旧堪虞,恐怕温兰只能在府中叨扰数日,待我日夜施针之后,才能定夺。” 楚娘起身谢道:“不会不会,萧夫人肯救治苼儿,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我这便让下人收拾房间,好让萧夫人住下。” 温兰道:“最好是就近些,也方便我时刻诊断令千金的伤情。” 楚娘忙着点头道:“好,好。” 温兰含笑,“那就有劳夫人了。对了,”温兰说话间又道:“这往后我称呼令千金连苼好了。我在府中住下来,咱们何不以姐妹相称,温兰就斗胆称呼夫人一声姐姐了。至于下人,让她们在外头服侍就好,这房中有我贴身丫鬟香冰一人即可。姐姐放心,连苼女儿身的秘密,我们会守口如瓶。” 楚娘点头离开房间而去。 温兰这才看向萧绝,“儿子,你爹要是知道我上太傅府救人,连娘也要挨骂了去。” 萧绝道:“这世上爹只敬重娘您一人,绝儿不求娘,还能求谁。” 温兰走至床前,俯首看向连苼,“这世上哪个女子你喜欢不得,偏是他家的。” 萧绝道:“娘难道不满意?” 温兰笑了声,“满意归满意,可真要说道谈婚论嫁,娘也只能摇摇头了……” 香冰也说道:“可不是,二公子,你这回可真是要让老爷怒发冲冠了。” 萧绝目光微微暗了下。 香冰见他情绪低下,忙又笑着说道:“不怕不怕!要是老爷敢再打断你肋骨,香姨一定替你挡在前头!再说,香姨其实也很中意这姑娘,你瞧瞧,这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说不出的赏心悦目,讨喜得很,当年头次见香姨就觉这小子人见人爱,要香姨年轻个十来岁,倒是想嫁给她做娘子,谁知道这么个俏公子,原是个美娇娘!” 温兰笑着摇摇头,“香冰,你也不嫌臊,也不怕绝儿笑话你这做长辈的。” 香冰笑道:“那有什么,要我说,老爷就是太严厉了。再说二公子这么个样貌品性的人,一般的女子哪里配得上!便是小姐自家的颜玉姑娘,好是极好的,可要配二公子却嫌差了些!” 温兰含笑道,眼儿望向自个儿子:“颜玉那么个好姑娘,把了他?我倒怕他辜负了。” 香冰笑道:“小姐自个亲儿子不护,倒是一心护着那颜玉姑娘!” 萧绝沉了脸色,“娘,香姨……” 见儿子要发火,温兰和香冰都不敢再饶舌。哎,在这个儿子面前,她当娘的也怕见儿子的冷脸。可真真是冻得死人。萧绝坐到床头,细细的探了探连苼额头的温度。温兰和香冰互递一个眼神,她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这孩子对谁有过这样温柔的一面。 第135章 灵魂的牵绊 书房中,楚蔚的脸色格外的难看。他已在书桌前来回踱步多时,直到楚娘走了进来,他才停下脚步。“如何了?”楚蔚问道。楚娘走上前,道:“萧夫人说苼儿还有性命之虞,得留在府中日夜诊治,我已着命下人打扫出一间房来。”楚蔚面色沉凝,一手扶在桌案上,握得咔咔直响,“这个逆子!” 楚娘脸色也一沉,“老爷何故生气?” 楚蔚道:“当初我问她身份是否被人知晓过,她却瞒着半点不提!” 楚娘说:“苼儿命在旦夕,老爷你竟还在恼怒这些?” 楚蔚忽然凌厉看来,楚娘浑身一震,楚蔚一叹,“夫人,你莫非忘了!” 楚娘怔得一颤,“老爷?” 楚蔚道:“咱们为什么要让她女做男儿养,夫人怎么忘了最初的初衷了?!” 楚娘会醒过来,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似遭蒙大惊,指着楚蔚,连退了三步,“老爷,你,你……” 楚蔚眼底果然露出些微冷色,“再过几日,十八大劫才过。如今她生死未仆,遭此大难,事出蹊跷,安知这不是天命所为?既然她没能瞒得住自己女儿之身的秘密,又罔顾父命,与太保之子私定终身,此等女子,非祸既患!”重重的一掌劈在桌案上,“嗨!要万一……万一……我楚蔚岂非是天大的罪人呐!!!当初就应该,应该———” “老爷!不可以!”楚娘面露惊恐之色,又带着一分悲痛和不可置信,“难道老爷时至今日,还想着要杀了我这可怜的女儿不成?!”话才说起,楚娘面上已落泪两行,双目睁大,又怒又惊,“好!好!当年你便要杀了她,如今你又蒙生杀女之意,这天下怎么也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我那苦命的女儿啊!” 楚蔚莫可奈何,“好了,夫人。苼儿如今生死难料,便是她侥幸不死,我养她这般大,岂能亲手将她杀了。若果真……若果真……,若齐燕果真有那一日,这般大错,不怪她,只能怪老夫……只能怪老夫啊……” 楚娘心中动容,“老爷……” 楚蔚叹:“唉。我楚蔚怎么也没料到,最最钟爱的这个女儿,有日会给我带来莫大的欣喜,又带来莫大的哀怒。”欣喜的是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为国为家都是个大仁大义之人;哀怒的却是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惹来不该惹的债。纵然他楚蔚肯开明,肯接纳这个女婿,那萧庞,却是绝无可能与他做亲家的。即便退一万步两家做了亲家,到头终究有一日,两家也会对立厮杀,血染朝堂。那时候,建下的怨恨,不知要祸延后世几代呐! 楚娘不忍见楚蔚如此这般自责悔痛,心立即便软了下来,“老爷。或许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或许只是巧合罢了,或许会没事的……” 楚蔚头疼不已,究竟往后如何他也不敢猜测。 楚娘又道:“老爷您瞧,太保府的那些侍卫不是说,这回击退六十万西北联盟敌军,咱们苼儿功不可没吗!她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那是朝廷的福星,怎么可能是祸害,想来大师当年所言未必就可全信的。” 楚蔚叹息一声,目光深深的凝了起来,想了想说道:“夫人,你且代我修书一封给大师,我想此事,还是得与大师相谈才妥。” 楚娘想了想,点点头:“也好。” …… 暖阁外的屋檐一角,垂着晶莹的根根冰棱,廊子下挂着一串串灯笼,灯笼里透出的晕黄灯火,映着那剔透的冰棱,闪烁着点点滢润的光芒。房外院子一角,一株梅花覆白雪,红梅在雪风中凋零着,零星的点缀在枝头,随风送来一丝一缕淡淡梅香。 大雪已停了两日,风刮得越来越清凉。 夜更漏长,温兰和香冰坐在桌子前整理膏药和纱布。 萧绝则坐在床前陪伴。 睡房外响起楚娘的声音,萧绝便将床幔层层放下。 楚娘领着几名侍女走了进来,“夜里风大,我让下人拿了些白炭来,又再添了一盆火。准备了些宵夜小点,另拿了几件斗篷和绒毯过来,怕你们冷。” 温兰含笑道谢,香冰道:“可巧我也饿了。” 楚娘放下东西,走至床边,望了望萧绝,两人彼此颌首点了点头,萧绝微微掀开床幔,楚娘俯身看看连苼的状况。瞬间泪已下,“苼儿,你可不能离娘而去……” …… “娘。”空气里一道轻轻的声音飘了下来。 …… 楚娘突然抓住萧绝的手,“醒了?她是醒了?我听见了,我听见苼儿她在唤娘!” 萧绝眉头微蹙,手已纳入被中握了连苼的手探脉象,“苼儿昏迷未醒,夫人想必是思念心切,心有所想,才听到苼儿唤您。” 楚娘也怔怔的,“是,是这样吗?”可刚才,她的确是听见了呀。 萧绝凝一眼空气,漆黑的眼神微微漾过一丝的光芒。 是否她真的就在身边? …… 是在身边,难道狐狸你感觉不到吗。一双纤手指隔着空气,抚过他散下的一缕额发,却像是有一丝的风过来,将他额发微微的掀动。他下意识伸手去抓,不知是在抓住那一缕风,还是在抓她的手。 她低低的一声轻叹。徘徊了这么多日,他真的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吗…… 突然,又是一阵刀割般的巨痛从背脊上袭来,她抱头痛喊了一声,神智又一次变得薄弱。不知这次又会消失多久,可忽然间却又似有一道惊呼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七哥!”这是天保的声音?慕容雪成他出事了吗?也许是神智的牵引,当她再度可以睁开眼看清一切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已不在降雪轩,却身处在一间客栈里。 房间里一时无人,只有桌上一盏油灯如豆,摇曳着温暖的光芒。 屋檐外,偶有冰雪微化的水滴声传进来。 她轻步如飘,人就靠近了床边,慕容雪成躺在被子里,面容清瘦了许多许多。 客房外,听得见莺歌同子阳说话的声音:“太子这是忧虑过度,外加连日疲累,饮食甚少,感染风寒所致。终究还是太过担心楚公子了。虽然他不说,可我看得出来,太子比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担心百倍。”子阳道:“那要不要紧?”莺歌道:“不打紧,我这便去煎一帖药,放些安神的,让他今夜明日好生睡上一觉,否则他一旦醒来,必是不顾自身状况,硬是要快马赶路不可!”子阳说:“莺歌姑娘说得是,否则我担心殿下又会从马背上摔下来……”莺歌道:“我去煎药了。”子阳点头,“有劳姑娘。” 为什么总是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呢? 手掌心缓缓的压下来,贴在他烧热的额头上,虽然没有感觉,但她却似乎体会得到他的不安和难过。他忽然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手抬起来握住她压在他额头上的手,看似却是握着一把空气。但她不由的惊讶,“你?” “连苼……”他因高烧而烧哑的嗓音,听着更是酥到了人心坎上,那份温柔似可以融化所有的冰雪,“连苼,你来了。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她的惊讶似乎也落在他眼中,“你,你看得到我?” 他朦朦胧胧的目光,似昏似醒,“我怎会看不到你,你化成灰,我也认得见……” 没来由的感动涌上来,连眼眶也湿了一片,嘴角不自觉浮上笑容,“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是我害了你,害得三万护卫军惨死。” 他昏昏沉沉的目光忽然浮上一缕笑意,没有急于替她辩解,却反而温柔道:“好,我原谅你……” 他那么懂她。她不需要辩解,他的一句原谅,已让她释怀。 她的泪却更泛滥,“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慕容雪成,对不起,你的真心我没有办法接受。” “所以,你我只能互为知己吗……” “是的,互为知己。” “是吗……是吗……”他的眼神在往下沉,不断的朝着黑暗的深渊沉了下去…… 正是因为这句知己,所以他不敢去霸道的索求她的爱,因为害怕,害怕连这份知己的位置也会失去。如果变成那样,他觉得自己的心一定会像消融的雪水,流得半滴不剩,碎化在空气之中。 她人已飘离床头,见他双目缓缓的阖上,人又昏睡了过去。心念一动之间,她已到了楚清绵的房中,房间里小七正打了盆热水给清绵抹脸儿,楚清舞捡拾着随身的行囊,楚清绵正脸色低沉,情绪低落,站在窗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弄着客栈窗台上摆放的一盆冬兰。“现在太子哥哥也病倒了,还不知要几天才能好起来,小七,我真想像鸟儿一样长了对翅膀,那样我便可以飞到四哥的身边,四哥……四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呀……” 小七递过帕子,“六小姐别伤心了,别哭了,再哭眼睛又要肿了呢,擦擦脸吧。” 楚清绵望望小七,“小七,你也很伤心吧。你的眼睛肿成核桃了。” 小七啊地一声,“哦,小七见六小姐伤心难过,所以也难过……” 楚清舞收拾好行囊,走过来,摸着两人的头道:“好啦,绵儿,小七,很快就能回家了,四哥是什么样的人,他一定会没事的。你们两个这一路哭再多眼泪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帮着我多做几个平安符。” 小七用力点头,“对对,做平安符,祈求老天爷保佑四公子!” 楚清绵瞥瞥针线篓子,人趴在窗台上,咕哝道:“五姐,我还是不要了,我……我对着老天放心里祈求就好啦!” 楚清舞摇摇头道:“才说担心四哥,怎么让你拿针线就跟要了你命似的!” 楚清绵俏皮咧咧舌头,“哦,我,我去看看玉寒哥哥他有没有空,不如……不如拉他一起来为四哥祈福吧!”脸上还挂着泪,人已一溜烟的跑掉了。 连苼笑了笑,心中涌过一阵温暖,脑海中浮现出慕容天保的模样,人已置身在伙房后院里。 第136章 雪地拥吻 只见莺歌正蹲在廊下煎药,天保则不停的在廊子下来回的走着,莺歌手里一把破烂的扇团朝着天保的腿就捶过来,“死天保,你有完没完!”天保忙着躲闪,“你捶我干么!”莺歌蹲在地上,手中扇团不懈的追击着天保的大腿,“你绕来绕去绕得我头昏知不知道!”天保边躲边一拍手,“我这不是急吗!七哥病了,回帝京又得耽搁!”莺歌恼道:“你没见我在忙着给你七哥治病,闪边去!”天保也恼道:“亏连苼待你不薄,你怎么就不见担心!”莺歌霍地起身,下手更重,那扇团子呼得哗哗地响,“连苼!连苼!连苼!你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他楚公子一个人!我是谁,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我伤心不伤心,你原也管不着!” “喂,当心!”两人打着闹着,天保忙着躲避呼来的扇团,脚不甚险些撞翻地上火炉,莺歌伸手一拉,两人反而撞在一起,齐齐的从屋檐下滚到了外头的雪地里。 嘴碰了嘴,脸挨着脸。 冰天雪地的琉璃世界,突然间寂静无声。 只是他二人忘记了这里是客栈,人来人往,终究有些人凑上来看热闹。 两人倏地起身,分开,擦嘴,捂脸。 “你,你没事吧……”天保低低的问。 “死不了!”莺歌没好气的回答,乌溜溜的眼睛朝着人群瞪去,“看什么看!” “哎呀,这姑娘可真泼辣。” “是呀是呀。” “走吧走吧,小两口拌嘴吵架,由的他们去……” “什么小两口,你们,站住把话说清楚!喂!”莺歌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脸涨得通红。 “行了,人都走光了。”天保朝她伸出手,“这雪地里冷,仔细冻坏了身子,起来吧。” 莺歌瞪了天保一眼,没好气的把手搭上来。 天保顺手一拉,莺歌脚底一滑,两人又翻滚在一起。 眼对着眼,鼻对着鼻,暖暖的气息萦绕在彼此之间,天保压着莺歌,一时忘乎所以…… 不是冤家不聚头。冰天雪地中,连苼仿佛浮游在水晶般的世界里,她含笑缓缓转身,留下那风中一副宁静而温情的画面。 …… 太保府。萧庞坐在书房中,正看着刺州传来的奏报。 “老爷,这奏报中所说,我军大获全胜啊。那苍延已率军退走西风渡,龙将军来信说,他们已连着夺回渡外四座城池,再过半月,想必整个刺、婺两州所失去的城池都能收复。”一旁站着说话的人,约莫年过半百,乃是萧庞的亲信,“二公子此回甚是有功,不仅在此次西北战役中博得战功,更是设计一举毁灭了三万护卫军,让太子和那楚蔚折损大笔猛将,不愧是老爷调教出来的儿子。只是……” 萧庞哼了声,合上手中奏报,“想不到,楚蔚那老东西养出个如此角色,这奏报里,处处都是他那四子和太子的功劳,早在数月前西风渡一役,他那四子的名声就响遍西北。连斥房侯原是欧阳太师那边的人,也都被他们笼络了!” “老爷,这样不是更好?依我说,二公子沉着隐忍,懂得蓄势待发。此回西北之战,他本也不该过于露头,反而是到最后,咬了太傅府和太师府各一口,纵观整场战局,对咱们太保府是最有利的。” 萧庞面不苟笑,“他若连这点算计也无,也不配做我萧庞的儿子!” “老爷说得是,虎父无犬子。” “兰儿今日哪去了?” “哦,夫人一早遣人来说,说是去宫中请安了,眼看到年下了,怕是要住上几日。” 萧庞皱起眉头,“她怎么也不跟我当面说声,说进宫就进宫!” …… 温兰打了个喷嚏,香冰笑道:“别是老爷在家里头正发火呢。” 温兰正以小石槽撵着药末子,道:“我只说进宫请安,怕也只瞒得住两三日的。” 香冰笑道:“小姐你犯了再大的错,老爷可不敢动小姐您一根毫毛。” 温兰笑睨了香冰一眼,“贫嘴。” 两人边笑边碾药材,又双双拿眼瞟向床头,香冰道:“哎,不知二公子像谁。” 温兰道:“你说呢?” 香冰故作思索道:“那必定是像老爷。对旁人一概都是冷淡绝情的,对心爱的人则是百般深情,可不就像老爷对小姐呢?” 温兰没有应声,继续碾手中的药材,眸光却掠向自个的儿子。眼底隐隐的掠过一抹担忧之色。 …… 太傅府书房里,楚蔚面对着大儿子和二儿子,慢慢的喝了整杯的茶。 楚文修和楚文景被唤回府中,得知连苼从战场受了重伤回到帝京,可他二人一下马一进门,便就让家仆请到了这。他二人坐在一旁已经老半晌了,见他们的爹只是坐在位子上喝茶,时而眉头深皱,时而唉声叹气,时而面色恍惚,性子略急躁的楚文景有些按捺不住,“爹,您让我先去看看四弟的情况!” “坐下。”楚蔚喊道。 楚文景不明白,“爹,您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比我看四弟还要重要?” 楚文修自知这里头必然是有隐情,安抚道:“文景,听爹说。” 楚文景只好又坐了下来。 楚蔚缓缓放下茶盏,望了望儿子,沉重的道:“今天把你们叫到这,乃是为父的有件秘密,隐藏了十八年,如今打算告诉你们兄弟。” 楚文景好奇心有些重,“秘密?爹,您瞒着我们什么了?” 楚文修则是老成沉着,面色不急,只等他爹说来。 楚蔚目光渐眯,叹道:“此话,还得从十八年前说起……”他徐徐道来,将十八年前大师所言的那番话告诉了两人,楚文景一头雾水,楚文修却问:“那后来?” 楚蔚看向楚文修,说:“后来大师不忍爹弑杀幼女,让我将你们那四妹,女做男儿养。” 楚文景重复道:“女……女……女做男儿养?四,四,四妹?”等他反应过来,人已惊得从椅子上摔在地上,“什么?爹你是说四,四,四弟她,她,她是个女……女……女的?!!!” 所幸楚蔚有先见之明,早已将书房外的家丁清走。 楚文修也惊得无以复加,“四弟竟……竟是个女子?!” 楚蔚道复又将事情的前后始末都详细的告诉给他兄弟二人听了。 楚文修道:“这么说,我们兄弟姊妹当中,只有清河一人是知道四弟是个女的?” 楚蔚点头,“当年清河年长苼儿数岁,又大气懂事,我和你娘商量,恐无人在素日间照顾你这四妹,便把真相告诉给了清河。”说到楚清河,楚蔚神色上显然还是有些余怒未消,当年楚清河追随独孤伯颜去到南隐国,等于是与人私,奔,这令太傅府丢了极大的颜面,楚蔚如何不恼。 楚文景整个人似还处在云端里漂浮着,怎么四弟就成了四妹了?怎么他又多了个妹子了? “爹,您也太偏心了,我们都是四弟,啊不,四妹的兄长,您怎么不让我们知晓?连我们自家人也都瞒了十八年,您这么做,让儿子现如今想来,都觉得自己笨得像头牛,连自己身边的兄弟姐妹都辨别不清,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楚蔚道:“此事关系重大,多一个自家人知晓,就多一份风险。别说连你大哥也都隐瞒了,便是你这毛躁的性子,为父的如何能让你知晓?这么多年,为了隐瞒住你四弟的身份,我跟你娘没少下功夫和苦心,只是没想到啊……” 楚文修儒雅道:“爹,大师所言未尽全实。” 楚蔚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楚文修道:“那爹,打算何时公开四弟身份?” 楚蔚道:“要恢复你四弟的身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弄不好,就会惹祸上门呐……” 楚文修点头:“爹说的很是。想四弟自幼与太子为伴读,若一旦公开她的身份,等于我们楚家欺君罔上。以如今我们太傅府的地位,多少人想抓住我们的把柄,稍有不慎,就是……”楚文修点到即止。 楚蔚说:“此事还得斟酌再三,计划周详。为父本是想,你四弟此回立下大功,若她能醒来,或许可借此机会向皇上禀明。”楚文修点头道:“那么短时间里,我们还得保守住四弟的身份才是。”楚蔚道:“这我已想到,早已安排妥当。” 他父子二人在商量着,这厢楚文景却还徜徉在这份不知是惊是喜的秘密中。怎么四弟就成了四妹了?怎么就成了妹子了?怪不得这小子生得细皮白肉的,原来是个姑娘家!楚蔚见他神魂颠倒的,不由得皱眉哼了声,提醒这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儿子。可楚文景却突然想到什么,双手一拍,“哎呀!不行啊!” 楚文修道:“文景,你咋呼什么?” 楚文景道:“大哥!刚才爹说什么,说萧太保的儿子喜欢四弟?他,他还就在我家府上!?那不成!他要是做了我妹夫,那我跟颜玉……我跟颜玉……那多尴尬!” 楚文修露出些笑容,“怎么你的思维和别人就是不同?要是萧绝真做了你四妹夫,你和颜玉的事,不是更顺利了?怎么你却反倒觉得尴尬?你抢了他未婚妻子,给他戴了顶绿帽子,该尴尬的,那也是他萧绝才是。” 楚文景想了想,用力摇头道:“不对不对!我抢了他未婚妻,他恨我太傅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喜欢我四弟?萧绝那厮,必是想以此报复我太傅府,倘若四弟真嫁给他,指不定被怎样的欺负!” 楚文修轻笑:“被欺负的,我看未必是你四弟。” “住嘴!”楚蔚沉声一喝,怒瞪楚文景,“那颜玉,你休想娶回家来!” 第137章 四弟变四妹 楚文景仿佛被人倒了一盆子冷水,“爹,颜玉有哪点不好了?” 楚蔚道:“这天下好女子多的是!” 楚文景道:“可儿子我就只要她!” 楚蔚也不与他争辩,“文景,你想娶,他们难道肯嫁?” 一句话说到楚文景痛处。颜玉是天黎族的女子,跟太保府关系密切。就算颜玉做出不符礼教,与楚文景私下定情的事情,天黎族长老们也断不会将颜玉嫁给他楚文景。男女双方父母均不答应这门亲事,楚文景日日苦恼,眼看着颜玉一年大似一年,唯恐天黎族会将颜玉许配给别人。 楚文修见父子二人又起了争执,起身劝解道:“文景,现在四弟的事要紧,你和颜玉的事情,不管好坏,都等四弟的事情解决了再提吧。” “老爷,不好了!”书房外有家仆喊道。 楚蔚父子三人快步行出门外,“说!” “四公子伤情突然加重,夫人让小的速来告知老爷!” “走!”楚蔚即刻提起衣摆,人就往南厢房而来,身后跟着楚文修和楚文景。 楚文景见了萧绝,二人眼神相擦而过,楚文景本以为萧绝会生出尴尬之色,谁知他却半点不在乎,不免有些怔仲。但很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连苼的床前。 床的四周下了幔子,温兰正在里头替连苼施针。 楚娘方才急得险些昏厥,此刻正坐在椅子上,见到楚蔚,泪又流下,“老爷,苼儿她……” 楚蔚宽慰的拍拍楚娘的背,“夫人别急,会没事的。” 楚文修静立一旁,楚文景想往里看个究竟,可想到连苼是个女儿身,又忍住了冲动。 怪不得这小子往年毛病颇多,讲究甚过女子,非但从不肯让人见她身子,夏天也是捂得严严实实,连洗澡也是跟清河清舞她们一般非得在房中,还有那些许许多多奇怪的毛病,如今想来,原来如此。 温兰收了针,道:“因失血过多导致身体虚弱,再加上高烧不退,伤情也就恶化了。刚才我已打通几处穴脉,稳住了她的病情,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 楚娘急道:“那苼儿何时可脱离危险?” 温兰歉然道:“我尽力救治,只是短时间内还不能妄下断论。” 楚蔚道:“夫人,救人治病,也得看天意,夫人担心过度不如到佛堂为苼儿祈福。” 楚文修知道他爹这是见他娘伤心过度,若是久待在这房中,一来触景伤情,二来也会打扰到大夫救人。倒不如到佛堂祈福,也能平静娘心中的忧急和悲痛。于是附和道:“是啊,娘,四弟如果有娘为她诚心祈福,孩儿想四弟一定能够脱离危险,安然醒过来。” 楚娘抬头望望楚蔚和大儿子,以帕掩面,点点头。楚文修扶着楚娘出了房间。 …… 三日后,太保府。 “混账!”萧庞一掌挥下,完整的茶几当场碎成几块,吓得底下一干家仆瑟瑟发抖。 “来人,备马!”萧庞大步跨出花厅,满脸肃杀之气。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萧庞的马匹停在太傅府门前。 这里萧庞率人闯进太傅府,这里已有侍卫跑到降雪轩通报,“夫人,二公子,老爷来了!” 萧绝眼神暗了下去,袖中微微握紧双拳。 温兰走过来道:“绝儿,让娘先出去拦着,你别出来。否则依你爹的脾气,见面又是打。” 说完这话,温兰披上香冰递来的厚厚狸毛斗篷,人已行出屋外。 刚到了屋外,那院里的侍卫拦截不成,萧庞闯了进来。萧庞身高挺拔,披着一件黑色披风,宽大的披风行走时扫过地上的积雪,携带出一股赫赫的威风。太傅府家仆敬畏之余,也并未无礼的冲撞阻拦,而是命人速去请来楚蔚和府中公子。 “老爷!”香冰和门口侍卫纷纷对萧庞施礼。 “老爷怎么来了,我不过今夜就回的。”温兰笑语相迎,不愠不火。 “那逆子在哪!”萧庞雷霆般的震怒,惊得一旁侍卫面色发青。 温兰挡在门口,“老爷何故如此发怒?” 萧庞此刻盛怒冲了头,看温兰的眼神也带着股寒霜般的凌厉,一贯不怕的香冰也心头颤了两颤:哎,这回老爷可真是发了大火了。她本想溜进房间让萧绝开溜,可萧庞的眼神跟刀子样,她哪里敢动。恐怕也只有温兰能承受得住萧庞的怒焰。萧庞沉得滴水的眼神对着温兰,冷道:“你让开!” 温兰不紧不慢道:“这屋里头,有我的病人,老爷进门吵了我的病人,兰儿岂不愧对于人。” 萧庞顿时额头上青筋暴跳,“兰儿!你如今竟帮着他家与我对着干?你那逆子干出的好事,你还要袒护他不成!” 温兰道:“儿子干做了什么事让老爷如此震怒?” 萧庞气急反冷笑两声:“好,好!我萧庞的夫人和儿子,都住到了他楚蔚的府上,传出帝京,岂不是让全天下看我萧庞的笑话!那逆子的一门‘心思’,你当我这做爹的什么都不清楚?你趁早教那孽障出来!” 温兰挡得牢牢的,“天下人皆知,我温兰既是你的夫人,也是个大夫。太傅的儿子在战场身受重伤,咱们儿子送了回来,有什么不对。我身为大夫,为了方便住在府上救人,又有什么不对。老爷如今在此雷霆大怒,反倒让人小瞧了老爷,说老爷是心胸狭窄的人。” 萧庞气结,“兰儿!你不必次次拿你大夫的身份来说事!” 温兰面色也淡冷了几分,“来人,送老爷回府。” 萧庞拳头握得咔咔直响,盛怒之下众人皆退后半步,惟温兰一人迎面相对,毫不示弱。萧庞却从不敢将拳头伤在她身上。可她就是仗着他对她的宠爱,每每让他怒不可遏。只是此回萧庞怒过了火,眼看一张脸冷得如同那地上的积雪,“来人,带夫人回府!” 温兰一怔,却是冷眼扫向走过来的家仆,那些个家仆左右为难。 完了完了,这可听谁的才好? “娘。”忽然间,身后响起一道雍然的嗓音。 萧绝越过急坏的香冰,站定在萧庞跟前。 不待他脚步站稳,迎面便是一掌掴在脸上,人猛的朝后跌倒几步,重重的撞在门框上,口角涌上腥甜,一口鲜血洒在鞋面上。温兰根本来不及阻拦,“绝儿!” 别人此时不清楚这其中关系。萧庞如何不懂?当他得知自己儿子早已回到帝京,直奔太傅府而未回自家,竟连自己的夫人也瞒着他住到了太傅府中,气得恨不得掀了自家的屋瓦。他恼的是,自己的儿子喜欢上楚蔚的女儿,便不顾身份百般的想要讨好楚蔚,一而再的忤逆他这当爹,这让萧庞这般高傲之人如何忍得下来! 只是萧庞不知,躺在里头的连苼,正就是他儿子喜欢的人。 萧绝踉跄两步,直起身来,“爹,事情与娘无关,是孩儿的决断。” 萧庞怒道:“给我滚回府去!” 萧绝以食指抚去嘴角血渍,一点殷红沾染薄唇,衬着他此刻漆黑无底的凤眸,显得格外慑人俊魅。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一股浓浓的违逆的意思,“恐怕儿子,不能听爹的话。” “逆子!你胆敢把话再说一次!”萧庞怒火翻涌,怒气如泰山压顶淹没了他,便又是一脚狠狠踢来,只是此回萧绝暗运内劲抵挡,虽抵消了过半的力道,却也听得他身上骨头咔咔脱臼的声响,他以手臂所挡,手臂当场折断!萧庞却气盛没顶,又是拳脚相加,不料温兰挡上来,实在的挨了他一脚,所幸萧庞眼疾手快,收了大半的力道,温兰只是痛了阵,倒没有伤到筋骨。 “兰儿,你,你让开!” 萧庞掌刀还举在半空。 温兰脸色煞白,香冰急得手忙脚乱,“老爷,不要打了!小姐,哎呀不得了小姐流血了!” 萧庞一听温兰流血,眼底闪烁过一缕不忍,可盛怒难消,瞪着萧绝的眼神似要吃人。 温兰捂着腹部,人躺在地上拦在她儿子跟前,“老爷今天要打死我娘儿俩,温兰绝不还手,只盼老爷气消。纵我娘俩有天大的不是,也该回自家处理,何必白白的让人看了笑话去……” 此时降雪轩里里外外,围观了大批的侍女和家仆。他们只听人说当今太保冷面绝情,宛如阎罗在世,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这何止是冷面无情,简直是家暴啊家暴!唉,这萧二公子比起他们太傅府的这几个公子小姐,可真是可怜得很呐!想必这自幼,都是被拳打脚踢着长大了吧?唷唷唷,可怜,真是可怜…… 再看看那太保夫人,生得可真是美人坯子。岁月的风霜没有过多的在她脸上留下痕迹,风韵犹存,见之忘俗。这几日也是待人和和气气,笑意婉约,颇为动人,甚是亲近。这样的美人,这萧太保也能下得去手,可见坊间里传说萧太保宠爱其夫人是假的!于是各个心中,不免又对温兰惋惜扼腕叹息一番。 温兰作势往后躺了下去,香冰稳稳的扶在怀里,惊得大喊:“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 温兰哆哆嗦嗦的道:“痛……” 香冰眼见着那泪都出了来了,“老爷,小姐被您这一脚踢伤了呀!” 萧庞脸色一僵,顿沉入了谷底。此时见四周颇有非议之声,心下便忍了对萧绝的怒意。又望了眼温兰,果真是有几分我见犹怜的狼狈样子,虽知道这对主仆甚喜演戏做弄于他,可又担心自己这一脚真的伤到她,但碍着面子,不好出手来抱,便缓缓的咬了咬牙,冷哼了声,转身离开。 第138章 童年的噩梦 萧庞正要离开,此时恰有楚蔚、楚娘、并楚文修等人赶了过来,双双撞在一起,对立而望。 “萧兄既来我府上,何不让人通传,楚某来迟,有所怠慢。”楚蔚拱手说道。 萧庞昂首对望楚蔚,二人气度不凡,一个儒雅沉着,一个刚烈冷漠。如两座山峰对峙,一座沧郁,一座陡峭,皆巍峨的屹立在茫茫雪白的世界之中,二人跟前,旁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萧庞敛了几分刚意,多了分含蓄,但眼神依旧是有着睥睨一切的傲然之色,“今日上府叨扰,实为家事,无意麻烦楚太傅,萧庞告辞!” “既然萧兄来了,何不让楚某薄酒款待,你我二人喝上几杯?” “不必了!萧庞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萧庞说完,又侧身望了眼温兰,便带着一肚子火越过楚蔚等人扬长而去。楚文景冷哼:“神气什么!”楚蔚沉声道:“文景!”楚文景不再说话。 香冰拍拍温兰身上灰尘,“小姐,你没事吧?” 温兰摇摇头:“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从没见老爷发这样大火!” 温兰转身去看她儿子,“绝儿,来,让娘看看你的伤势。” 萧绝半躺在地上,一手拖着左手手臂,“娘,我没事。” 温兰道:“你手臂脱臼,这也叫没事?” 可温兰的话音才落,众人就听见一声骨头移位的咔嘣声响起,萧绝像是摆弄玩具一般,狠狠一咬牙,自己替自己接上了骨。楚文景见此情景,心头也着实震撼,他是不是人?自己接骨竟连哼也没哼一声! 楚蔚看了看眼前场景,道:“快来人,搀扶萧夫人和萧二公子进屋。” 温兰歉然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楚娘甚觉心惊,又添了分愧疚,“不会不会,是,是我们连累了你们……” 进屋后,温兰替萧绝把脉看伤情,将他左手手臂上了板子固定,“抹了药上了板,绝儿,切不可再胡乱动它,否则日后落下隐患就不好了。” 萧绝轻握温兰的手,“娘你有没有事?” 温兰轻笑:“我是和你香姨做戏诓骗你爹,哪里真有事,你爹他不敢也不舍伤娘的。” 香冰在一旁气道:“老爷是不敢伤小姐,可二公子是小姐跟他的亲生儿子,这么多年,动辄打骂,要不是小姐医术精到,二公子不知早残废成什么样子,老爷也真下得去手,狠得了心!” 这时,站在一旁的楚文景不由的双手环胸,说起风凉话,“原来某些府上门第光鲜,看着和气威严。私底下却是家暴不断,鸡飞狗跳,哎,到不如我们太傅府来得家庭和睦,亲人互爱!” 楚娘低声喝道:“文景。” 温兰看看众人,道:“今天晚上,温兰和绝儿还得在府上叨扰一宿。明日早上,连苼的病情也就稳定了。至于是否能够活得下来,要看她几时醒,看老天爷的造化了。” 楚蔚道:“我们先告辞,一切有劳萧夫人。” 温兰点点头。 楚蔚带着人暂且离开了。 回到书房,楚文修道:“爹,您难道真的打算,等四弟恢复身份,要把她嫁给萧绝?” 楚蔚抬头看着楚文修,神色捉摸不透,“你刚才也看到了,萧庞如此这般独裁,我与他家联姻,是想也不可想的事情。更遑论我与他,在朝堂上水火不容的对立局面,那是谁也容不下谁。” 楚文修道:“既然爹明白,为何久留萧绝在家,他如此亲近四弟,日后传了出去文修担心四弟名誉会因此受损。” 楚蔚沉沉的叹了声:“文修,爹何尝不知。只是苼儿是他救回,如今又得他娘亲自替苼儿疗伤医治,哪怕于礼不合,爹也只从你四弟安危考虑。只求她能活下来,旁的……暂且管不了啦……” 楚文修点点头说:“爹想得是。比起名誉清白,性命终究是最宝贵的。” 楚蔚道:“萧夫人身为名医之后,长于医道世族,医术精炼为父不是不知。想那些太医也未必能好好救治你四弟。再加之苼儿的身份不宜暴漏……所以,让她们母子留下来照顾苼儿,是最妥当的。” 楚文修点头:“爹别担心,四弟她一定没事。” 楚蔚踱至窗前,推开轩窗,望一眼窗外冬日雪景,长长的叹了口气。 ………… “绝儿!绝儿……” “娘。” “孩子,疼不疼?” “疼。可是爹爹不让绝儿说疼。娘,孩儿是真的很疼很疼……” “绝儿,别怨你爹爹。他是严父爱子,是越重视才对你越严苛呀。” “绝儿不懂,爱不应该是关心呵护吗,可是爹爹每日对绝儿只有苛责和打骂。” “孩子,难为你了。只是答应娘好吗,不论如何,不要恨你爹爹。” “我恨他。可是娘如果不高兴,那绝儿就不恨。” …… “绝儿,为父今日交给你的任务可都有做完啊?” “爹,绝儿今日……今日没有……没有***剑……” “嗯?为什么不做?” “绝儿跟着大哥去……去遛马了……” “混账!” “爹!绝儿只是,只是想出府玩玩。” “玩?!你是我萧庞的儿子,今日你贪玩好耍,将来如何成器!” “绝儿已经……已经做得很好了……” “混账!小小年纪,骄傲自满!” “唔!爹,不要打了……不要打绝儿……爹,不要打绝儿……” …… “不要!”梦中那不堪回首的童年,是他夜深时的噩梦,总也挥之不去。 屋檐下,冰雪消融,嘀嘀嗒嗒。 窗户开了一页,清凉的雪风簌簌的、轻轻的吹了进来,惊了他一身冷汗。 房间安静无声,屋中此时不见他娘和香姨,燃了一半的烛,在夜风里忽左忽右的摇曳着,一盏灯火,照不透四周角落,房间里显得十分昏暗。左臂上有些疼痛,却像是从遥远的童年传递过来。 他低低的呼出一口气,人朝后靠在床头木梁上。伸手入被,握住了连苼的手。 空气中浮游的,是连苼微弱无形的轻唤。 不知是否是意识太过强烈,她甚至感觉得到刚才他做了一场怎样的噩梦,感觉得到他此刻内心的伤痛和恨意。那些灰暗的童年,是他内心深处难以揭开的伤疤吧?她却血淋淋的看在眼里。 狐狸,现在我才懂得,你并非完美的。也许……你比谁都需要爱…… …… 翌日早晨。温兰收拾好东西,和萧绝一道暂回了太保府。 这头帝京城外,一行人马终于赶到。 “到了到了!我们回帝京了!”楚清绵开心的喊道。 “晓山,子阳,把马车赶快些!朝太傅府直去!”天保掀开车帘大声喊着。 雪成坐在马车内,偶然咳嗽两声,早几天感染风寒直到昨天才方有些好转。一路奔波不停,他的气色看似并不太好。要不是有莺歌照顾着,不知要清瘦成什么样子。楚清舞将一件厚厚的斗篷披在雪成肩头,“太子哥哥,就要见到四哥了,你看,帝京的第一场雪也快化完了。” 离开了数月,从夏末到隆冬,帝京却还是老样子没有变。 街道旁的松树依然挺拔葱翠,虽然是寒冬的天,道旁林立的店铺却比肩错节,绵延直入皇城脚下,店门大开,商旅顾客络绎不绝。道下堆积的是扫过的厚厚积雪,雪已然覆了层肮脏的灰尘,半融半颓,不复最初的洁白。 屋檐下嘀嗒嘀嗒的,是融化的雪珠。风从车窗掀开的帘外吹进来,拂在面上,淡淡的凉。 那清新的凉仿佛就一路凉到了他的心头上。 飞驰而过的景物,仿佛太傅府的大门下一刻就能出现在眼前。他生在帝京,无数次踏进帝京城,却从没有一次,有这样急切渴望的心情。 年下了,路上百姓尤其多。 处处集市拥堵,百姓们忙着置办年货。 福禄街上行人更是多如潮水,马车一时挤不过来,原是有人家老爷做八十大寿。挤住了小半条的街。雪成从马车上下来,以帕捂着嘴低微的咳嗽,人却穿过人群,朝着太傅府疾步走去。身后楚清舞、天保、谢玉寒等一群人来不及阻拦,都纷纷追在身后大喊,却又不敢惊动旁人,只喂喂的叫着。 福禄街就在眼前,离太傅府大门也不过两条小街道,可他却觉得每一步都那么长远。于是脚下步伐越发的急促了,冲撞着人群,惹来讨骂声:“这人怎么回事,赶着去投胎不成!”“哎哟,这路边雪滑的,是要撞死人啊!”大人的骂声,小孩的哭声,都被他远远的抛在耳后,高烧尚还有些未退,视线也有些浑浊,他只顾疾步往前挤,糟乱的空气令他胸腔更觉难受,咳嗽也厉害了几分,走路越发的不稳了,被大人不悦的一推,他便整个栽倒在路旁肮脏的雪堆里。 他也不管,那肮脏的积雪沾了他满头满身,爬起来,继续往太傅府疾步走去。人潮汹涌,人多杂乱,身后爆仗噼啪响个不停,天保等人一时都被冲散了,“七哥?七哥!” 终于看见太傅府熟悉的门庭,他苍白而清瘦的脸颊上,才浮上些光芒。嘴角略带一抹笑意,步子走得更急,踉踉跄跄的闯到门口。因他浑身狼狈,头发松散,沾了一身的灰尘和雪渍,看门的家仆没能认得出,一边呵斥一边轻搡,“哪里来的,这里是太傅大人府邸,未经通报,旁人概不得擅闯,还是快快离远些!” 雪成低头弯腰一阵剧烈咳嗽。 那人见他这副模样,虽不算凶恶,但也更冷了几分脸,“去去去,哪里来的病膏子!太傅府也是你混闯的,当心丢了小命!”这一推,恰脚下台阶上雪水滑,雪成几乎又要滑倒,却猛的抓了那家仆的手臂,“是我……” 第139章 莫笑太子太痴情 那家仆一惊,呆看了半晌,“太……太……太子殿下?” 说话间双腿已整个跪在地上,稳稳的扶住了雪成,“太子殿下恕罪!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另一名家仆也跪在地上使命的磕头:“小人不知是太子殿下,殿下饶命!” 雪成握着那家仆的手臂,低声道:“起来……” “谢殿下饶命!”两名家仆又小心翼翼的扶他起身,“不知太子殿下为何……为何这般?” 不等他二人把话说完,雪成抬脚就进了府门,家仆紧跟其后,府中正忙着手中活计的下人,一路上见了太子,都惊得呆在原处,连请安也忘了,各个魂似丢了般。刚才清瘦得像一阵风飘过去的人,狼狈的像乞丐的人,真真真的是太子殿下么?!太子殿下哪回来府上,不是玉树临风,俊美如玉,宛若天人! “连苼!” 当脚步踏进连苼所住的降雪轩,那一刻他的心却反而更惶恐。 “太子?”楚娘闻声走出,顿也惊呆在原处。 雪成人已擦过楚娘,径直朝房里走去。 当楚娘醒过神来,家仆下人都挤在外头,自然是听了吩咐不敢进这屋子的。楚娘忙转身跟进来,心下呼了口气。幸亏那萧绝提醒,她早已有所防备,给连苼换了干净的男装,梳了发。 及至到了床前,看到帘后安然躺在被中的人,所有不安的心纷纷落地。……她还活着。 只是眼前的人脸色苍白了些。 只是眼前的人削瘦了许多。 只是眼前的人不再鲜活如初。 只是眼前的人没有了笑靥如风。 他一下子软坐在床头,仿佛早已忘记了房中还有人,满心满眼里都只有这个人。他俯身下来,温柔一吻吻在她的侧额上。楚娘石化,那一刹那惊得无以复加!强捂着剧烈跳动的心,楚娘脸色瞬间成了一张惨白的纸张。“太……太子……,你?” 雪成淡淡的垂首,目光却是深深的凝望连苼,人是清醒的,道:“夫人不用感到惊讶,我喜欢连苼,哪怕她和我一样是个男子。在夫人面前,雪成不想隐瞒什么。夫人可放心,这份喜欢,旁人是不会知晓的。” 楚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稍稍定神,才稳住了身子,“哦,哦……是,是这样……是这样……”不知是惊是撼。本以为太子知道了苼儿是女儿身,谁知道太子竟然不知。可不知,太子却说喜欢她的苼儿,那岂不是! “不,不可以太子!”楚娘只觉得这会子心惊肉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抬首望来,回答的却只有这一句。 楚娘更是震撼,“可我这苼儿是———” 差些忘了,苼儿她本是女儿身。楚娘险些也糊涂了。可是,太子却是不知道的,既然明知不可以喜欢,却还是喜欢上,竟还说出如此令人震撼的话语,楚娘如何能不惊。唉……楚娘心中叹息:这究竟是她和老爷错了,还是老天错了。或许早年时候,皇后要了苼儿做太子伴读,老爷就该试着反对。 “连苼!连苼!” “四哥!” “娘,娘!” 降雪轩外传来一阵阵的呐喊,喊声越来越急促,转眼间楚清绵和天保等一群人就闯进了连苼的睡房。“娘!四哥她在哪里她怎样了!”楚清绵像是回巢的鸟儿般扑进楚娘的怀中,楚娘见她们各个安然无恙,哪里还记得责怪,当下欣慰了不少,“绵儿,清舞,你们瞒得爹娘好苦,那战场也是你们胡闹着玩的,不声不响留下封信就跑了。”楚清绵撒娇道:“娘啊,我们跟着玉寒哥哥一起,是去帮四哥和太子哥哥的忙啊,娘你看,我们都好好的,一根皮发都没少!娘你就别生女儿的气了。娘……我想见四哥……” 楚娘见这小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已软了大半截,点头道:“去吧,你四……你四哥就在里头,只是还昏迷着,你们都小声些。”楚清绵见哄住了楚娘,眨着着圆圆的眼珠子,盛满着盈盈的泪水,乖巧的点点头就窜进了屋。小七跟在后头,揪着衣摆,“夫人,小七……小七的不是……” 楚娘抚摸小七的头发,“小七,不是你的错。你把绵儿照顾得很好。去吧,你也进去看看。” 小七感动的点点头,“嗯,谢谢夫人……” 莺歌和谢玉寒还有子阳晓山等人,也都各自与楚娘打了招呼。 里头早已听见天保的大嗓门喊着:“连苼,连苼啊!我是天保,都怪我,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楚娘轻叹一口气,遥望降雪轩外天空,又摇摇头…… 周后。妳的儿子竟喜欢上我的女儿,难道这就是命运? …… 因连苼昏迷不醒,又到了年下时节,府邸显得格外混乱,许多奴仆,此时偷懒碎嘴起来: “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就算萧二公子和我们家四公子是同窗,那也好不到这份上呀。” “可不是,这萧公子在我们府上这几日,守在我们四公子房间里,不眠不休的。” “你们说,四公子生得那样俊秀,这萧公子不会是喜欢上咱家四公子了吧?” “啊?不会吧,他们可都是男子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往来招纳男,宠的公子爷们,多的是……” “那怎么行,咱们四公子要真当男,宠,那也是太子殿下的人!” “说的是,那萧太保那样严厉吓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夫人都狠得下手,怎么能同意呢?” 楚清舞立于墙角下,听了半日。她脸色渐渐的发白,不知是恼还是惊,人突然间走上来,甩手便给了一个丫鬟嘴巴子,“你们胡说什么!” “五……五小姐!”侍女们通通垂首瑟缩成一团。 楚清舞美眸里泛起丝丝的冷光,“这样的话也是浑说的,你们也不怕传到我爹耳中!” “五小姐息怒,奴婢们再也不敢多嘴了!” “清舞,怎么了?”楚娘和几名随身的婢女闻见吵闹走了过来。 “娘,没什么,几个下人偷懒,女儿说了她们一通。”楚清舞瞪了瞪那几人,“下去!” 那几名丫鬟急匆匆的退身离开。 楚娘看看走远的几人,又看看楚清舞,叹道:“近日娘没有精力管束,这帮下人,也就偷懒的偷懒,闹事的闹事了。” 楚清舞道:“娘放心,女儿回来了,会帮着娘的。” 楚娘点点头。 楚清舞挽着楚娘的手臂,母女二人走在廊子下,楚清舞想了想,问道:“娘,早几日果真是萧公子送四哥回来的吗?”楚娘点点头,“萧夫人也来了,你四弟的伤就是她治的。”楚清舞眸下光泽暗暗的流溢着,“我们府上和太保府,素无来往。爹和萧太保朝堂上更是水火不容,怎么肯让他们母子留在咱们家呢?” “是为了你四哥。那萧夫人的医术了得,所以你爹也就只能勉为其难留他们在府上了。” “那萧公子和萧夫人为何对四哥如此这般要好?” “这……”楚娘闪烁其词,“大概是你四哥和他三载同窗,又一起上战场,情分总是有的。” “哦,是吗?”楚清舞想了想,又问:“娘,您觉得萧公子如何?” 楚娘因心虚,便顺着楚清舞的话回答:“是个出色的人,容貌品行皆为上品。” “真的吗?那娘很中意他?” “中意?” “啊,女儿的意思是,娘很喜欢像萧公子这样的人?” “在娘眼里,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娘就不讨厌。” 这回答似乎让楚清舞不大满意,“娘。那爹爹对萧公子是什么态度?” 楚娘边走边道:“你爹也很欣赏他。只是可惜他是萧太保的儿子。” 楚清舞忙道:“为什么。就因为他是萧太保的儿子?可是在女儿看来,我们两家只是立场不同罢了,爹没有道理把他朝堂上的恩怨,带到家里来,带给他的子女不是吗?” 楚娘忽然露出些微狐疑的神色,“清舞,你怎么,好像对这个萧绝很关心?” 楚清舞立即提高了些音调,“不会啊!娘,女儿还不是因为他送四哥回来,在我们府上住了几日,所以才,才多问了几句吗,娘你别多心啦。” 楚娘本是个没心眼的人,几句话就打消了狐疑,拍拍楚清舞的手背:“清舞,你是个女孩家,也还小,哪里懂这朝堂之事。你爹既然是当朝太傅,他的事,那就是我们所有人的事。” 楚清舞道:“娘,女儿就要满十九,哪里还小。” 楚娘一怔,忽然露出些笑容:“是啊,娘忘了你和你四哥是同胞所出。娘的女儿,都长大啦,可以讨个好人家了……” 楚清舞忽然面色微微一红,道:“女儿不嫁。只想陪着娘。” 楚娘笑道:“女大不中留,哪里能总陪在娘身边。你又听话懂事,嫁了出去,娘也不用太担心。倒是你六妹绵儿,性子稚纯,活泼,不约管束,将来到了婆家,娘只怕也是日日放不下心。还有……还有你那三姐……”说起楚清河,楚娘泪又涌了上来。 “娘,三姐不是时常来家信吗,说她在南隐很好,还给你生了个外孙。” “不说了……不说了……现在娘就只盼着你四哥能好起来。” 风中又飘下了片片雪花,簌簌无声,越落越大。 第一场大雪不过才化几日,这第二场雪紧接着又来了。 降雪轩,之所以名为降雪,是因为连苼正就是出生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气候里。 十九年前的今日,也是一夜大雪纷飞,庭院里红梅盛开,白雪红梅相互辉映,温润且动人。 第140章 红衣就是连苼 降雪轩里灯火通明,廊檐下垂挂的几盏风灯,透着淡淡晕黄的光泽。 那光芒映着降雪轩院子上空,那一天一地的浩浩白雪。深黑色的夜幕飞絮无垠,降雪轩中飞雪亭里,披一袭雪色狐裘的雪成,正为躺在屋子里昏迷不醒的连苼抚琴。 …… “慕容雪成,你抚琴时的样子让我看了连午觉都不用睡了!我说真的,你不信呀哈?” “慕容雪成,为什么古代的男子,都会抚琴?” “慕容雪成,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人可比,武功高强,玉树临风,你到底有什么是不会的?” “慕容雪成,你看你,你连笑的样子都比女子美上三分!” “唉呀,老天爷可真是偏心……” …… 往年东宫相伴的岁月历历在目,每回想起,心房中一处都觉得能够被温暖融化。 高雅清澈的琴音,潺潺从飞雪亭荡出,牵引着人来到他的身旁。 意识变得越来越弱了,她时刻觉得自己有可能从此消失。是从此回到从前的世界,还是能够给她一次活过来的机会。她不知道。如果下一刻就要离开,嗳,能听着他为她抚的如此优美的琴声,也算是略有些安慰。 “砰!”突然间他手指刺痛,一根琴弦在指尖上断开! 连苼猛的抱头,只觉有巨痛从她头顶压来,眼前的一切扩散成刺眼的白芒,整个世界骤然陷入无边无际的苦海之中,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抓住他的手,可她的手却穿过他的手。当天空只剩静静纷落的鹅毛大雪,飞雪亭中,徒留空气里一丝轻叹。 为何刚才他又感觉到那股强烈的存在?手上无形的触碰,是他太过幻想,还是她一直在这里? 放开古琴,望一眼灯火通明的降雪轩,雪成霍地起身疾步走进房中。 当他走到床前,恰见连苼纤长的睫毛轻微的眨了两下,平放在身侧的双手,洁白的指尖细微的动了动。他立即坐下持起她的左手,只觉自己的手掌冰凉一片,握着她的手在微微的颤抖,“连苼,你终于肯醒了。” 她的眼皮沉沉的似乎掀开了一条缝隙,又似乎只是动了动。 但头脑里,至少有一线意识告诉她:她听到的是慕容雪成的声音,她没有离开,她还在。 雪成知道,她已经挺了过来,大概最迟明天早晨就能醒。 忽然间所有的疲惫都从他脸上消散,浮上一丝浅浅的笑意。 一阵风雪,在此时吹了进来,将虚掩的一扇轩窗推开,房间里两盆炭炉让这阵风吹得更冷了几分。此时已近三更,太傅府里上上下下显得格外安静,就是这降雪轩里伺候的奴仆,因累了这几日,也大多蜷缩在各处烤火打盹。 房中带来温度的炭炉,已有个把时辰不见人来添火,屋中温度骤降。 他走至窗前,动手关了窗户。没有去唤醒家仆,见窗下放着几个装衣的大梨木雕花箱子。随手揭开铜嵌,打算翻一两件连苼冬日里穿的大衣和斗篷添在被褥上为她增添暖度。 手心里摸到玉状的硬物,正好在一沓叠好的衣物底下,压在深深的箱底里,以一块锦蓝色的缎子包裹着什么。他顿了顿,将包裹翻了出来,一柄雪白的玉剑无声从软软的缎子里滑下,掉在一堆锦缎衣裳上! 哗。 —————倾城双剑! 四个字毫无预警的在他脑中如惊雷炸起! 在檀邑废宫苑里,大师傅的话清晰的一字字响起来:此双剑雪玉锻造,剑长三尺,轻巧笔直,一剑刻凤,一剑雕凰,凰乃雌,凤为雄,雌雄同体,凤凰于飞,倾城剑法,配此双剑最适合不过! 不可能,这……是红衣的剑! 一阵晕眩铺天盖地罩来! “咕咕……,咕咕……” 降雪轩外,不凑巧的传来一阵鸟声。听着像鸟,但以他的功力不难分辨出这是人的暗语。明润的长眸倏地一紧,流射出寒芒,握着那雪玉剑,人已疾步出了暖阁。“咕咕……,咕咕……”那声音还在,但更谨慎了些,是什么人来降雪轩,又是和谁打暗语?雪成紧握那玉剑,人已轻身一纵,便立于雪花纷飞的琉璃屋顶上,那咕咕声立止,远处黑暗中,一道小小的身影一闪,身手十分矫捷。 他踏雪飞来,几纵之后人已经追着那遁走的身影而去,那人轻功不算好,但却像只小巧灵敏的动物,在夜色中懂得如何逃避追踪,闪闪躲躲,倒也让他追了一段距离。但还是被他擒在手中,“你是什么人!” 那小子以黑色布衣罩着头,蓬松着一头乱发,身子背着他还欲挣脱,雪成却轻轻的压着他的手臂,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无法挣开。 而此时,雪成已将眼前的小子打量了几眼。 中等的个子,十分清瘦,穿着破旧,披着件不合身的烂棉袄,似乎是从哪户人家后院里拣来的。 “你是谁,为何夜探太傅府,你是和谁相见?” “看招!”那小子突然从袖兜里不知甩出一把什么暗器,雪成挥开衣袖来挡,一阵呛鼻的辣椒味扑鼻而来,等他甩开眼前这阵辣椒灰,那小子人已如泥鳅般溜走。他没有再追赶,却像是已经猜到了这穿着像乞丐的少年的身份。 不知是怎么回到的降雪轩,四周的雪,落得如此静谧。 院外的夜,黑得如此安宁。 房中的灯,亮得刺眼夺目。 一直晃到了他的心底,晃得整个眼前变成白芒芒的一片。 眼中的一切仿佛都变得诡异,变得颠倒,变得……男女不分…… 丐帮的小子天鳅……手中的凰玉雪剑…… 他撑着胀痛的额头,快要爆裂的头脑,从没有觉得步伐像此刻如此艰难。 他一步的,一步的,朝她靠近…… 每踱出一步,曾经相处的片段就浮了上来。 她从不在人前宽衣;她从不许人轻易碰触;她从不和男人共处澡房……江湖会后她和他的同时消失……凰门会从檀邑到帝京,从帝京到刺州,又从刺州到帝京,这一路的踪迹与她如影随形……阵前被敌军重创后,萧绝第一时间将她带走…… 终于走到床前,他半软半跌的坐下,一只手缓缓的伸进被子里,探进她半趴的身子底下,滑入她的胸前! 他的手猛的收回,又轻轻的触碰她的喉结,拇指感受着那层细皮的温度,虽然这易容术极精致,但用手碰触后却可以分辨得出,这喉结竟是假的! 瞳孔渐渐放大,只觉心头一震,窗外飒飒寒风都灌进了身子里,血液冻住,僵在原地! “不会……不可能……” 红衣就是连苼?连苼就是红衣? “不可能……不可能……,不会……”此刻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一瞬间天地都在旋转着,脑子似要膨胀裂开,而他眼里的神色已无法用惊愕来形容。往日种种都浮上脑海,像是藤和蔓不断在纠缠攀爬,她骗他……太傅在骗他……所有人都在骗着他……是不是自己没有发现,他们打算一直欺瞒到底,哪怕连萧绝也早已知道她的身份……而只有他还在为不伦的爱而痛难自拔…… 死死握着手中的凰玉雪剑,他眼里所有的温柔和宠溺都在远去,这一刻取而代之的,是比山高比海深的惊怒和惊痛。 他仓惶转身,踉跄离开,哪怕在这房中多待一刻都会让他有种窒息而死的心痛。 雪渡寒梅,香散九天。他神魂颠倒,不知黑夜几深,不知天有几冷,更不见这白雪红梅的嫣俪景色,眼前只有昏惨惨的黑暗漂浮着,他一袭白衣狐裘,融在纷飞大雪中…… 这一路从太傅府街,一直到皇城门前,他一步一步像是走完了整个人生。散去全身的护体功力,任凭那寒风飞雪融化在肩头,一直将那沁骨的寒凉化在心底里,冷得口唇发紫,冷得面无血色,却怎也冷不过那份弥漫而来的失望。 …… “四公子醒了!四公子醒了!”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有小丫鬟进房添火,发现连苼拨开床帷,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小丫鬟惊喜的在府中大嚷着,不一会大伙就都进了降雪轩。 八月那年她初来到这里,醒过来的头一眼,就是床前围满了亲人,和他们每一个关怀的眼神。而今天她大难不死醒来,身边不止有家人,还多了朋友。 人还是这些人,她都认得,摸摸自己的身子和脸,从没有这一刻感谢上天让她继续留在这个时空中。 “天保、绵儿、晓山、小七!”她伸出手来,将蹲在最前的几个人挨个捏了回脸,揶揄道:“哎呀,我不是在做梦,我是真的活了!” 天保笑:“你不信?你来,你再捏,使劲捏!你把我捏死了也没事!” 连苼拍拍他的脸,“我怎么舍得,捏死了你,有人还不找我讨命?” “谁?我母妃?不会不会!” 连苼却笑着睨了眼站在人后,显得安静了许多的莺歌。 “四哥,你还是绵儿的四哥呀!”见连苼刚醒就忙着捉弄天保,楚清绵笑嘻嘻的道。四哥聪明胆大,四哥武功高强,四哥俊美开朗,四哥是她崇拜的偶像! 楚清舞和楚文修还有谢玉寒等都站在一旁欢笑。楚文景站在人后,探头探脑的显得十分诡异,笑得也诡异。门口一道低低的咳嗽响起,大家止住了笑声,楚蔚和楚娘走进来,“阿弥陀佛,苼儿,你终于醒了!”楚娘自然又是一番欣喜落泪,楚蔚不苟言笑,但眼底隐隐的流淌着动容,可眉峰下又覆了一层凝重。 “太子何在?”楚蔚扫视四周道。 “对了,七哥怎么不见了?”天保道。 第141章 大公子萧骜 楚清绵一会在房中跳跃,一会坐在桌上荡着双脚,一会又蹲在床下拖着脸颊,屋子里不时的传出她欢悦如银铃般的笑声,夹着小七、莺歌、楚清舞等人的欢笑。 “四哥,你再说再说,再给绵儿多说一些呀!”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楚娘和丫鬟们走了进来。 “娘,我们在听四哥给我们讲这回打败敌军的事!”楚清绵一蹦一跳过来搀着楚娘。 “你呀。”楚娘一点楚清绵的鼻子,“你四哥的伤才刚好,就在这烦得他不安生,你要听故事,等你四哥好全了,日后有的是时间讲。” 楚清绵笑嘻嘻道:“娘你不懂,生病的人最重心情愉悦,笑得多才好呢!你看绵儿陪着四哥这几日,四哥整个人好得和从前一样了!” 楚娘道:“这又是从何学来的歪理?” 楚清绵笑嘻嘻说:“四哥说的!” 楚清舞走上来笑道:“娘,您还不知道,这丫头片子惟有她四哥的话才听的!” “夫人。”小七和莺歌起身行礼。 楚娘点点头,走上前来看连苼。 连苼从床上下地,忙得楚娘直来搀,“苼儿,你才好些,怎么能下地该多躺着休息!” 连苼笑着摇头,“娘,我是习武之人,自然不比常人!” 莺歌走上前,含笑道:“夫人不必担心,楚公子身体素质本就强于常人,伤口的情况已经稳定了,这病人,的确不应该躺久了,该多活动活动,才能恢复得更快呢。” 楚娘笑道:“是吗?我这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莺歌姑娘说好,那我就放心了。” 大家欢笑之时,楚文修走了进来:“大家都在。” “大哥!”楚清绵跑上来,“只恨娘没把我生成个儿子,绵儿也好想像四哥一样,做大英雄!” 楚文修脸色一怔,无奈的笑着抚摸这小妹的头,“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也能当英雄。” 楚清绵一叹:“唉,可绵儿还是想当男子,那就不用做女红啦!” 大家都被她纯真的话语逗笑了。 楚蔚和楚文景也随后走了进来,楚蔚给了楚娘一个眼神,楚娘心知肚明,“绵儿,清舞,你们都随娘下去,咱们一起为你四哥准备一桌好菜,替你四哥洗洗晦气。”她这一句话,就把楚清绵楚清舞和莺歌她们都带出了房。 连苼静观不动,心却如明镜般通透。 “爹,大哥,二哥。” 屋子里只剩‘父子’四人。 楚蔚沉吟片刻,才启口道:“苼儿,你有什么瞒着爹的?” 连苼笑眼掠过楚蔚和楚文修及楚文景,道:“爹已经知道,何必再问。” “那当日为父问你,你为何闭口不说?” “我不说,也都是爹助长的。难道爹不希望女儿像个男子一样,为国建功立业?爹不就是希望女儿可以帮助周后,帮助太子,以女儿一己之力为朝廷出一份力吗?如果当初女儿说了,爹是让女儿留在闺阁,还是杀了女儿,还是一样会让女儿跟随太子上战场?” 她口口声声以女儿自称,楚文修和楚文景面面相觑,呆在当场。 楚蔚没想到最了解他的也是这个四女。她说得不错……因为太过喜爱,所以自幼对她最为严格,却反而把她教养得更为出色。他也一直希望这个女儿能够像男儿一般为国建功,像他年轻时一般有为。而她的确有那份远大的志向,他又何来立场责怪她?唉…… 楚蔚道:“看来你也已经看出,爹把你女儿身的秘密,告诉给你大哥二哥了。” 连苼不想说她昏迷不醒之时,所发生的一切她其实都知道。嘴上委婉的道:“大哥二哥神情古怪,见到我时尤其不同,再加上萧绝送女儿回府,既然女儿的身份已戳破,爹自然得先告诉大哥和二哥。” 楚文修笑叹道:“四弟果然聪明绝顶。” 楚文景这时凑上来,将她左看右看,“你,你真是我妹妹?” 连苼一拳头捶在他胸上,“你说呢?” 楚文景笑咧着俊朗的脸,高高的个头立在她跟前,拿手比了比,“怪不得你总长不高,原来是女孩。只是你还是做男的合适,要成了女的,这么顽劣,”他嗯了声摇手摆头,“不好不好,大概我家四妹就嫁不出去咯!” “嗯哼!”楚蔚瞪了楚文景一眼,显然有护短的嫌疑。楚文景自知在这个家自己最不得宠,哎,只能每回在爹跟前委屈求全,低调行事。可他这张嘴张口无忌,向来爽直的‘优点’,总讨得他爹嫌弃。 楚蔚转回视线,对上连苼道:“刺州传来捷报,西北所失城池均已收复。大军正班师回朝途中,不日就能回朝。你的身份,不宜再瞒。但得找个适当的时机,想好措辞,对皇上开明公布。此回你战功卓著,朝堂觐见之时,皇上必有重赏。如能在此时委婉道出你的身份,或许不会惹来大的麻烦……” 连苼点点头:“爹想得周全。” …… 太傅府的马车,停靠在太保府大门前。 “公子,你说他们会不会不让咱们进府?”晓山将礼盒提在手中。 连苼着一袭华贵长衣,披着一件天蓝色狐裘斗篷,冠玉束发,轻莞一笑:“他家又不是山匪强盗,哪怕我府上和他府上再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提着礼物登门拜访夫人,他们岂有拒人门外的道理,大家就是大家,必有大户人家的风范。” 晓山道:“那可未必,那太保素日那样的凶神恶煞,家中下人必无素质!” “是太傅府四公子,请稍候,容小的回禀一声。” 连苼径自走到大门口,与守门人说了声,那家丁温文有礼的作了个揖进府禀报去了,留着另外三人如雕塑般站立在门口。很快,家丁跑了回来:“老爷此刻不在府中,小的已禀明管家,说是让小的领公子进府,上后苑见我家夫人。” 连苼颌首含笑,“有劳带路。” 晓山跟在后头咋舌,“公子,你猜得真准。想不到他家没那么可怕吗。” 他们跟着家丁穿梭在太保府府苑中,此苑亭台楼阁,富丽堂皇,比她太傅府多了份奢华和庄严,处处布局严格,雕花绘椽,但整体过于死板,倒显得没有她太傅府那份温暖亲和。 行到一处园子里,远远的听见有人在雪草地中练枪。当走近了看时,却见那雪草地中,是一名年约三十的壮年男子,生得威武英挺,冷峻阳刚,颇有几分神似萧庞。连苼猜测,眼前这人大概就是萧庞前位夫人所生的长子萧骜。 晓山睁大了眼睛,“公子你瞧,这人大雪天里的,竟敢赤膊练武,看着都冷!” 那萧骜赤膊上身,满身强壮的肌肉,古铜色的肌肤衬着白皑皑的雪光,显得格外健魄。一旁侍立的那些侍女们,各个面红耳赤,目不敢直视。这萧骜那一手长矛枪,练得也算出神入化,赫赫生风。早听闻萧绝这长子文虽弱些,可武却极为擅长,更喜带兵打仗,建过不少战功,如今已是个郎将。 “站住,他们是谁?” 萧骜擦了把汗,拿着长枪走上来。 家丁小心翼翼的回答:“大公子,这位是太傅府四公子,前来拜谢夫人。” “哦?”萧骜浓眉长眼,眉峰深邃,显得眼神颇有几分阴鸷。盯着连苼打量几眼,“你就是那楚连苼?”语气有些不屑一顾。 连苼含笑作揖,“萧大公子。” “我听说,你此回力战西北联盟军的主帅苍延,那苍延不是你的敌手?”他嗤笑了两声,手已握紧长枪,“就让我萧骜来试试,看看你身手究竟如何!”长枪顺势挥来,猛如恶虎!连苼一把推开晓山,身朝后仰,轻松避开一击。二人很快打进了雪草地里。晓山气急道:“唉,你,你们太保的人怎么动手打人呐,哪里有如此待客之礼!公子!公子!” 萧骜招招苍劲有力,浑然一体,果真像头出山的恶虎,比之曦云的猛有过之而无不及。连苼先是避让几招,接着化解萧骜的招式,他二人很快已过招二十有余,却不分上下。连苼见围的人越来越多,多打无益,便运力于掌心,几招雪中擒虎,止了萧骜的招式,她并没有试图去打赢这萧骜,而是把握了分寸,只与他打了个平手。 可萧骜的脸色,却不如刚才轻松,盯着她的眼神倒是多了分意外,“你有伤在身,还能与我打成平手。想不到楚蔚可以教出你这样的儿子!” 晓山紧张的问:“公子你没事吧?” 连苼道:“我不过和大公子讨教一二,哪里有事。” 萧骜似笑非笑,道:“带楚公子去见夫人。” 方才那家丁垂首道:“是,大公子。” “告辞。”连苼噙着笑意,随那家丁往温兰的厢苑走去。 萧骜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里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 温兰遣退左右,连苼让晓山外头等着,两人于房中坐下,身旁只有香冰在伺候。温兰始终含笑将目光放在连苼身上,里里外外看了好一阵子,连苼也凭得温兰去看。温兰见她敢带着一个书童就来太保府登门造访,虽然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子,可这份大方的气度却不得不让温兰刮目相看。又见连苼生得出尘绝俗,颇有倾城之色,眉眼之间携带一股清澈的英气,让人一见既喜。更别说身上的不拘一格的气质,和诸多听过的关于她的传闻。温兰心中早在赞叹儿子眼光毒辣! 温兰含笑道:“不瞒你说,三年前国子监一行,替太子医病,我便怀疑过你的身份。” 连苼也含笑回答:“萧夫人好眼光。” 温兰笑道:“绝儿那般护着你,我这为娘的,岂能不懂儿子的心思。” 连苼说:“他有个好母亲。” 第142章 榻上 一旁的香冰笑个不停,为她二人摆上茶水和点心,一边说:“二公子那日回府就被老爷狠心的罚跪一天一夜。这大寒天的,没个不伤身的。现在都还躺在暖阁里头修养着!要不是有这么个好母亲在,恐怕早就断胳膊断腿,成残废了!”香冰一个劲儿的倒苦水,像是故意要把萧绝的凄惨遭遇说给连苼来听。 连苼顺势道:“萧夫人,我想看看他。” 温兰点点头,唤来侍女领着她去墨玉阁。 香冰道:“小姐,你怎么不问问她喜欢不喜欢咱们家的绝儿?” 温兰掩面笑道,人往屋子里回走:“还用问?她既然能来我府上,这份心意,看也看明白了。” 香冰拍了把自己的头,“对啊!小姐说得是!”香冰笑得嘴都咧成了歪瓜,“小姐,我瞧着这姑娘实在讨喜,别说是二公子,我也喜欢得紧。只是老爷会肯吗?她爹会肯吗?唉,我都这么大个人了,成日想着要抱小公子,做小公子的干姨娘,也不知道哪日这愿望才能得成。” 温兰回身,望了望香冰。含着笑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什么也没回答。 香冰一直追问着进了屋。 …… 墨玉阁中,散发出一缕缕淡雅的檀香。这处阁苑虽然格局与太保府整个格局差不多,也是庄严堂皇,但阁中却摆设别致,花卉锦簇,细微中透出一股小情……趣,淡化了几分冷漠。 经过长长的风曲回廊,来到他休息的暖阁,走进屋中,打开帘子,一路上仆人安静有礼,侍立一旁。对她不过是颌首施礼,绝不骚动喧哗。可见这墨玉阁里的奴才素日里都是被他训练得有规有矩的,也可见他的挑剔。 进到最里的一间房,淡雅的檀香中,添了一缕清悠的茶香。 绕过红玉珠帘,只见他懒懒的歪倚在八脚宝銮软榻上,腿上松松的盖着一件皂色绒毯,上身以手撑额,肩头披着一件甚是厚暖的黑色貂毛大氅子,衬着俊美细致的容貌,映着狭长眉眼,更显得雍雅如一只黑色狐狸。 他身畔摆着一张黑木雕八仙的茶桌,茶桌上摆着煮茶的一套器具。 依旧是一身黑衣,容颜冷艳的锦,正蹲在茶桌前,为他煮着一壶上等的‘湖中青’。 锦正端茶壶斟茶,美眸睇过来,起身道:“锦见过公子。” 萧绝缓缓睁开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了她许久。 “都下去。” 他开口道。锦和其他的人便都无声的退下。 连苼踱步走至茶桌前,挥开衣袍坐下。 他还半躺在宝銮软榻里,手却伸进毯子里,拿出两包热盐巴,想必是用来捂膝盖上风寒的。看来香冰说他被萧庞罚跪是真。他拿掉了盐袋,才又坐正了些,但姿态还是随意的。随手端了盏热茶抿了口,道:“刚才来的路上,听说你碰到我大哥了?”这府里的耳报神还蛮快。 连苼也握了盏热茶,茶水入腹,清香满口,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冷,“虽然慕容雪成平安无事,但三万护卫军惨死,皆因你而起。不要以为,让你娘救我一命,这笔帐就算了了。” 萧绝睇着她,道:“你是来替三万护卫军讨命?” 她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盏,掸了掸衣裳,起身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道:“人都死了,命又怎么讨得回来。比起替三万护卫军讨命,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让我来找你。” “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连苼眼底里掠过一丝狡黠,右手成爪,凌厉爪来,他顺手抵抗,握了她手腕一带,她乘势滚进他怀里,他似乎早已防着她这招,在她滚到身下被他压着的时候,特意的照顾到她受伤的后背,不让冲撞弄伤了她。她躺在他身下,绽开一抹滟涟的笑容,那一瞬间整个攫取了他的心,她细语道:“来完成那天,在帐篷里,被打断的事……” 他压着她没动,不知是因为意外还是别的,只见他眼神渐渐的越来越漆黑。 她抓着他身前的衣襟,将彼此的距离更贴近,“还不动手?” “动手……什么?” “宽衣解带。” 萧绝狐狸般的眼神黑得发亮,“苼儿。”语气带着疑问。 连苼抓着他衣襟,道:“你不会是在怕我生你的气,因为你设计陷害了那三万护卫军吧?狐狸,如果你真的怕我生气失望,你就不会做了。”他眼神一怔,自嘲的一笑:“说的是。”她道:“那你担心什么?”他又是一怔,“我只是……”他只是没想到她今天不但没有发火,反而如此热情主动。琢磨着她是不是有什么诡计捉弄他。 她躺在他身下,以手拂了拂他那被抓得皱巴巴的衣襟,叹了三口气:“如果说,你设计慕容雪成,让他身处险境,让三万护卫军惨死战亡我不生气是假的。当时,我是真的恨不能扒了你的狐狸皮,拨开你虚伪的微笑,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如果慕容雪成因为你的陷害而死在战场上,我想我还会将你挫骨扬灰。可是,我完全没道理这么对你。我设计你在先,也分得清你我的立场,战场上,你我过招,只是谁赢谁输罢了。如果我赢了,也许死的就是你太保府那三万人马,他们也是齐燕人,没有谁的命贵谁贱。虽然我们折损了三万精兵,但这是你的厉害,是我的失败。……狐狸,我始终算计不过你。” 萧绝浮上一抹苦笑。 虽然他又赢了,却还是输了。他可以胜在棋局,却永远胜不过她的本心。她可以为了太子舍命报效,她可以为太子生他的气对他失望,也可以为了太子原谅他的算计。都是为了慕容雪成。聪明如她,却怎么也不懂这棋局的关键。 他要的,是一颗心无旁骛的心,一颗完完全全只为他萧绝欢喜哀乐,只为他一人存在的心。他要的,是她全部的所有的爱。虽然,这也许是个永远也追求不到的奢望。 四目相对,气氛变得浓厚。 他的手探到她腰上,缓缓解开她的腰带。 她没有告诉他,在她昏迷的那些天里,他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哪怕前路是毁灭,轰轰烈烈又如何,她只求现在。 他眼里的光芒在动,她嘴角的笑意加深…… 气氛暧昧无垠,却被屋外晓山的叫唤打断:“公子!家中有人送来口信,说是皇后娘娘下了旨,宣公子您即刻进宫觐见。为怕怠慢了皇后的宣召,所以夫人派人来告知一声,公子,咱们是不是这就进宫去?” 连苼难得脸色发青,丫丫的姥姥,这信来得可真是时候! 萧绝在她嘴上偷了个香,没有往下动作,翻开身让她起来。连苼脸上摆着扫兴的神情,只得整理自己的衣裳,扶正发冠,望了眼萧绝,意犹未尽道:“狐狸,我走了。”萧绝噙着笑意,又歪倚进毯子里,“女人,不要一副欲求不满的表情,你这身打扮,会让人误会我对你有什么企图。” “难道你没有?” “刚才不知道是哪个女人投怀送抱?” “去!”连苼挥挥手,大摇大摆的带着一地扫兴走了。 …… 没想到,见到周后时,周后寝宫里坐着个让她意外的人,苏柔。 几个月不见,再见苏柔,只见眼前的人生得越发柔情绰约,千娇百媚。早听说苏柔被周后看中,留在宫中为周后刻写佛经。看来周后对苏柔是真的喜欢。见到连苼,苏柔先是欠身施礼,柔声道:“早听闻楚公子你战场身受重伤,只可惜年下宫中事情颇多,苏柔为皇后娘娘办事,不敢怠慢,一时无法抽身,没能早日去见你。今日见你如此康健,也算老天开眼。数月未见,苏柔对你们,也甚是思念。” 周后带着笑意道:“苏柔听闻你伤重,替你日夜抄录佛经祈福,也不枉她这番心,你好了便好。” 连苼道:“托皇后娘娘鸿福。” 周后道:“怎么你好了,也不见你进宫来看本宫,好让本宫放心。” 连苼打马虎眼道:“这两日才刚好些,正打算进宫来。” 周后靠在软枕里,手中拢着汤婆子,“年下天寒,本宫刚好也身体不大合适。听闻你在西北立下汗马功劳,本宫甚是欣慰。又听闻你受了重伤,没少担心。”周后顿了顿,道:“你与太子是怎么一回事?” 连苼一怔,“什么?” 周后缓缓道:“我听子阳说,太子这些天呆在东宫寸步未出,也没去你府上看看你。” 连苼心中本还打算问起这回事。她也奇怪,这十来天连慕容雪成的一面都没见到。就是子阳也的人影也没看见。想了想,连苼说:“刚好进宫,我就到东宫看看太子,或许是他身子没大好。” 周后道:“年下宫中事多,本宫也没顾得上他。你去看看也好。不过不急……”周后说着话音一顿,看了眼苏柔,苏柔是个懂眼色的人,适时的起身谢恩道:“苏柔先行告辞。”周后点点头,“稍候,本宫再去找你。”苏柔点点头,又对连苼欠了欠身,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连苼微微蹙眉,“皇后娘娘,还有别的吩咐?” 周后带起分笑意,招来宫女,不一会,从侧室里缓缓走出个人。 “这是桑清郡主,你们见过。”周后指着桑清道。 “是。”倒的确又是个意外。 “赐座。”周后道。即刻有两名宫女搬了椅子,让她二人都坐下。 桑清在坐上对连苼笑了笑,只是往日清丽脱俗的笑,在这后宫里显得微有丝拘谨和谨慎,“楚公子,我们又见面了。见到你身体好转,安然无恙,桑清的也就放心了。” 第143章 乱牵鸳鸯线 周后面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徐徐道:“本宫让人送信过去,着桑清快马加鞭的赶到帝京来。这次西北战事,本宫事无巨细,几乎都从桑清郡主的口中清楚的得知了。之前,本宫想着她虽然是斥房侯的义女,但也算是有封号的郡主。所以,便没有考虑。当年最后一次见她,也是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很好,如今长大了,出脱得清丽大方,十足的美人坯子。此回桑清郡主的事迹,更是让本宫刮目相看。这两三日相处下来,本宫很是欢喜……” 话说到这里,不止是连苼,就连桑清也大约听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 一个是意外,一个是惊愕。但都不见有喜色,反而是一个脸色发白,一个脸色凝重。 周后因为高兴,并没有太在意她们两人的神色,而是道:“是郡主也没什么,虽然她叫太子一声七皇叔,但到底不是亲生的。况且古来近亲成婚的多不胜数。思前想后,要替太子寻一个得当的太子妃,还真是有些为难。原本那谢家小姐宝珠本宫很中意,可惜……。如今择桑清为我儿的太子妃,倒也不逊。本宫听闻,你在刺州之时,救了郡主的命。也算是替太子救下了一个好的太子妃,所以,本宫之前交给你的任务,算你圆满完成,本宫还要好好的赏你。” 嗳……这皇宫里的人,怎么就这么喜欢乱牵鸳鸯线呢。 恐怕这时桑清心里不止无喜,反而全都是惊愕和忧愁。果然听得砰咚一声,桑清跪了下来:“皇后娘娘器重,桑清实不敢当。桑清承蒙皇太后赐封郡主名衔,岂敢再加奢望。况且桑清的父亲有罪,桑清只求朝廷能够轻饶父亲,绝不敢再讨赏封。这……这……这太子妃的名分,桑清受之有愧,还请皇后收回成命……” 周后并不知她二人的心思,也不在乎:“本宫开的口,你自然能够担当。” 桑清知道周后面前,不容忤逆,见周后铁了心,一时不敢再拒绝,心却似沉到了谷底。 “公子,你怎么闷闷不乐,是皇后说了什么?”晓山道。 连苼看看御花园里的雪景,道:“不是我闷闷不乐,我是替人闷闷不乐。” “替人闷闷不乐?谁?” “桑清郡主。” “桑清郡主?” “你不懂。走吧,去东宫,要解开桑清的闷闷不乐,只能找慕容雪成本人了。” 晓山见她不愿说,自己也不瞎烦恼,而是笑着道:“公子,这回您可是扬名天下了!您替朝廷赶跑了几十万敌军,夺回西北之地,那是多大的功劳啊!您瞧瞧,这一路过来,认得公子的宫女奴才们,各个都是面红心跳崇拜万分!” 连苼巴掌拍过来:“得意忘形你!”晓山这回由着她拍,“得意也得有资本,今天到太保府,奴才见到南星那小子,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省的他老是在我跟前说他家公子如何如何厉害!” …… 这么多年,这东宫她是任进任出,从没有人敢拦她的道。可是今天破天荒的头一遭被人拦下,说:“楚公子,对不住,太子殿下吩咐说不见任何人,包括公子您。”被拦不算,她竟然吃了慕容雪成的闭门羹。这话说出去,这东宫甚至皇帝后宫的嫔妃也是不信的。 晓山更是直接石化,嘴成鸡蛋形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苼觉得奇怪:“你再进去禀报太子,说他不见,我就硬闯。” 那太监却也不急,道:“太子殿下早说了,若是楚公子说要硬闯,就让公子的二哥来将公子您拿下严惩,若是楚公子二哥懈怠职务,那就要将这罚算到楚公子二哥头上。” 晓山此刻连眼睛也瞪得掉在地上:“这不,不,不可能!!”青天白日的,太子殿下可从没有给过公子如此的难堪!不是不敢,那是不舍得!今日这事说出去,谁信呀?! 他这又是中了哪门子的邪了?嗳,这性格这么多年也没见好,跟天上的云一样,说变就变,说下雨就下雨,这回还打了雷闪了电。难道是因为她昏迷,他也昏迷那回,她飘到他跟前说的那番话婉拒他情意的话又让他伤心失意了?可是他回到帝京,在她病榻前不是还好好的,最后那晚,还是他弹琴将她唤醒过来。怎么她醒了,她好了,他不但上十天不见,她亲自来了,他反倒给她闭门羹吃? 还是说,他在怪她没有早些进宫看他? 想到这,连苼又道:“你去通传太子,就说他不见我,我就在这门口吹一夜的风。” 谁知那太监笑吟吟的道:“太子殿下说了,楚公子如果要站,让奴才们一定莫要留门留灯。” 晓山啊地一声,四肢抽搐栽倒在地。 “楚公子要做什么?” 连苼不疾不徐撸袖,“打人!” “哎哟!”那太监一边眼睛顿时肿成熊猫。 连苼将东宫闹得鸡飞狗跳,一直闯到雪成面前。 “公子公子!”晓山跟着跑进来,心惊胆颤的,要知道刚才被公子放倒的东宫禁卫兵有好大一捆人呀。“太,太太太子殿下?!”晓山还惊魂未定,却一眼瞧见玉树殿内笙歌妙舞、美人成群、酒醉金迷的吓人景象! 这场景如果是出现在六宫中,那肯定是正常的。可是出现在太子殿中,那一定是匪夷所思的!而且太子衣裳松散,左拥右抱,慵懒躺在美人怀中,如果这里不是东宫,晓山几乎要以为眼前的男子根本不是太子,这回他连尖叫都来不及,四肢一软,人就昏死过去。 连苼盯着眼前浮华的场景,目光扫向粘在慕容雪成身边的浓艳美人。 “所有人,三秒钟离开!” 连苼喝道。 那些美人被她不客气的眼神一瞪,都僵了僵。 “是谁准许你,在孤的寝宫内放肆,该走的人是你。”雪成对她开口冷道。 “殿下!” “把这两个私闯东宫的拉下去。” “是!”带刀侍卫走过来,“楚公子,请别为难卑职!” 连苼撸了撸袖子,那侍卫脸色变得难堪起来。谁知她却并没有打人,却是在玉树殿里走来走去。她究竟是犯了什么天大错误,还是他受了什么打击,居然变得如此不正常?“慕容雪成,你有话就挑明说,你在我面前装放荡,你以为我会相信?有本事你当着我的面宠幸她们,要真敢,不用你赶我走,我立刻调头离开。” “太子殿下,这人是谁呀,好生无礼……”那群美人借了胆子,越发放……浪起来。 他笑了笑,笑得陌生,翻身已将一美人压在身下,那美人尖叫,身上衣物已被撕裂。一件件一条条抛弃在殿中,落在她脚底下。“殿下,殿下不要嘛……”那美人又惊又喜,却是一声叫得比一声更浪。他散开美人头上珠钗,珠子滴滴嗒嗒掉了一地。他继续撕裂美人身上衣裳,很快只剩下单薄的肚兜和中裤,几乎已是赤条条躺在他身下,他冷冷的眼神睇过来,“看清楚了吗,我是个男人,男人天生就喜欢‘女人’,这才是女人,忠于自己的‘身体’,坦诚相对……” 她以为他只是闹别扭,就像往常一样,只要她真的生气,他就会露出馅来。 可她没有想到,这一次他的眼光,冷得让人心寒。 他像个只有欲的男人,揉着身下的女人,动作入目不堪,殿中所有的宫女太监侍卫纷纷垂首转身,没人胆敢窥伺一眼。 “你还站在那,是要孤教你如何宠幸女人?” 他替自己宽衣解带,身下美人玉体横成,一丝未挂,接下来将发生的场景她委实再看不下。 猛的掉头背转了身,不是不敢看,而是不愿。 抬脚就要往外走,可突然想到自己来的目的,想到桑清郡主,她又生硬的止住步伐。 身后传来女子的娇吟声,她不愿去想象背后的画面,咬咬牙,低声说道:“慕容雪成,如果是我让你变成这样,你的确是报复了我。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变成我唾弃的男人,实在让我心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你母后要择桑清郡主为太子妃,我知道你无意于桑清郡主,桑清郡主也不愿做你的太子妃,只要你跟皇后说一声,此事还有挽回的地步……” 背后的动作停了,却久久无语。她缓缓的握紧拳头,他却已经无声无息站立在她身后,俯身凑上来靠近她耳畔,道:“凭什么以为我会听你的?谁说的孤不喜欢桑清郡主?她高贵大方,清丽脱俗,满腹才识,做东宫的一宫之主再适合不过,母后的选择,我很满意。” “为什么?”她转身看着他,满眼失望,一字一顿道。 她眼里的失望却让他反而笑了起来,“为什么?楚连苼,你不过仗着我对你的宠!” 她浑身急遽冷却。 他的笑刺眼:“偏偏这一次我不想如你的愿,你为她求情,我则偏要了她。” 时间凝固,她直直的看着他许久,直到确认他眼里的认真,才低低的冷笑一声。背身而去,昂首挺胸,面带一分不屑,反驳道:“我向来恣意妄为,你真想要她,我偏不让你如愿。你有本事,就让这东宫的禁军将我拦着,若他们拦不住,我定带桑清郡主离宫!” “要拦下你,何必让他们出手,我一人就成。” “是吗?”她又转回身来,嘴角噙着一缕苍凉笑意:“那就试试!” 四目相望,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遥遥对立。 第144章 花盆做尿壶 当风卷着她束起的长发,那一抹身影已急速向后掠去,他亦起身飞来,急速朝她逼近! 不等玉树殿里的人追出来,他二人几纵几跃,人已经遥遥的飞落在远处高高的琉璃殿檐上。 他一袭雪衣。 她一身锦蓝。 同样的遗世而独立,同样的风姿绰约。 殿阙之巅上,两人过招之间毫无刀光剑影,只有强大杀气将底下一群宫人和侍卫逼得无法靠近。 两个人谁也没让着谁,顿时间日月无光,风雪呼啸。 只见人影忽纵忽闪,只见二人斗得天昏地暗,煞气腾腾! 那些一辈子都难以见到高手过招的宫人,早已石化在当场。 只是这一战的时间分外短暂,当所有人回醒过来,那殿阙之巅上,哪里还有打斗的人影。东宫里忽然间又恢复了冬日的宁静,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他们的错觉。 “慕容雪成,你放我出去!” 东宫潇水园,高达八层的飞角楼顶层,连苼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气死我了!”这混蛋竟然偷袭她受伤的背后,速战速决之后将她锁在这八角楼顶,还以八卦阵布了阵形将四面封死,让她空有一身功夫,此时也只能任人关押。 “慕容雪成,你耍威风也耍够了,你打也打了,气也气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啊啊!!!” “喂,喂喂,你别走!” “慕容雪———” “你混蛋!” 眼看着人已经飞走,高处不胜寒,独留她一人。 连苼立即盘腿坐下,试图破阵,可这阵着实厉害,每当她试图突破,就被一阵奇音贯穿耳膜,疼得她在地上翻来覆去。几次尝试后,她挫败的躺在铺了云锦地毯的木地板上。呆呆望着空荡荡的雕花木梁。记得这飞角楼,是她曾经和他用来专门捉弄小太监的地方,想不到风水轮流转,她竟然有一天会被他锁在这里头。 嗳……报应呐。 …… 灯一盏盏亮堂起来,夜愈见的深了去。 东宫之内,兰香丝丝缕缕渗透到各个角落。 高高的飞角楼上,只透着微弱夜光的阁楼里,连苼拍得手掌都快发麻,“放我出去……慕容雪成……你不给我吃的……总不能不让我撒尿啊……还有没有人道啊!” 不行了不行了。憋不住了。连苼气馁的放弃自虐手掌心的行为,跑到桌几上抱下那盆万寿松,她将那小小的一株万寿松拔掉,好好的烤瓷花盆顿时成了她的夜壶。‘完事儿后’她蹲在地上,盯着精致的‘夜壶’哀叹。想她堂堂凰门会一门之尊,日后传了出去,唔,还怎么服人。 “咕咕……,咕咕……” 突然间,飞角楼外传来低低的,几道夜莺啼鸣。 “天鳅?”这东宫虽然防御不比禁宫,但侍卫重重之下,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咕咕……”那熟悉的暗号又小心翼翼的响起。 “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连苼谨慎的道,并没有急于相认。 “公子,是我,我是天鳅……” “真是你?”连苼贴着窗户低声道:“天鳅,你来做什么,走!” 外面迟迟不见回应,连苼眼睛倏地一紧,知道情况不对。门忽然间被人打开,天鳅僵硬的走了进来,一脸的苦瓜样,身后揪着他的却是风清扬,天鳅苦笑道:“尊主,不是咱不想走,是……没办法走……老二老三老四都在他手上……” 风清扬黯淡的眼眸,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便揪着天鳅的衣领飞身一纵跃到楼下。紧接着门口缓缓的走进来一人,当他进到阁楼中,身后的门嘭地一声自己阖上。只见他袖手一扬,阁楼壁上所挂的几盏油灯一一点燃,淡淡的橘色光晕挞染开来,照着他一身如玉的清凉。 他手中抛出一样雪白的物件,连苼招手稳稳接在掌心,是大师傅赠给红衣的玉剑。 剑刚落在手中,他却手持另一把凤玉雪剑,飞身出招击来。 她拔剑抵挡,雪玉光芒,将狭小阁楼照得宛如白昼。 他几招倾城剑法,逼得她不得不以倾城剑诀反击。 十几招之后,双双持平。 他的剑抵着她的剑,二人倾城的身姿,立于油灯之下。 他鬓边如墨的长发,无风自扬,映着他长眸底下无尽无尽的失望…… “红衣,别来无恙。” 简短几个字,却像是用尽了他的力气,嗓音沙哑得令人心碎。 “慕……”连苼呆呆的立在那,持剑的手无力,剑掉落在地。面对他破碎的神情,面对他那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当弥天大谎被他揭穿之后,仿佛连再为自己辩解一句都是种罪恶,她甚至连唤他的名字也都不敢了。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她是女儿身的秘密…… 可是从小到大,她骗过他不止一次两次,每次她都信誓旦旦的说不会欺瞒他任何事情,可每次都被他拆穿谎言。以前的他,不会这样计较,为什么这次不可以再原谅她。虽然此时此刻面对他的眼神,她的心,真的真的有那么些的心虚…… 但是,可是,她其实……嗳…… “叮!”他长剑击来,将她束发的玉冠打散,一泓长发如云披散,皂角的清香无声飞开,不知是何处窜来的一丝夜风,卷着柔顺的青丝撩拔着她淡淡殷红的嘴唇。长发拂面,半遮半掩了她下半边的容颜,隐约有几分红衣的影子。 他以剑挑起她的下巴,她只能安静的看着他。 “你用十年的谎言,证明了我这个太子是如何的痴傻。竟连日夜相伴的枕边人,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连苼,这么多年,你究竟拿我当什么?”他淡淡的语调,今夜听来,格外的悲伤。 她无法直视他那天神一般的眸光,心虚的微微低头,“慕容雪成……我是男是女,难道,不是一样吗……”虽然这话说出来,她也觉得有几分残忍。 他的神情果然碎裂得更快,她甚至感觉到他身体在晃,嘴角那份自嘲的笑透明得几乎要随风而去,他渐渐的笑得更悲哀,笑得更大声,笑得身躯也在抖动,“我慕容雪成,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对不起。” 她忽然很想抹掉他那悲伤的笑容,心冷得颤抖。 他的目光却似要穿透了她:“既然你觉得自己没有错,又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 她对望他许久,走到他身旁,还是只有那三个字可以说:“……对不起。”擦身而过,开门要走出飞角楼,可打开的门却被一阵掌风关上,片刻沉寂后,他的嗓音从背后传来:“要让我推掉桑清郡主,那就让‘红衣’来替代!” 她目光轻轻一动,什么也没说,再次伸手打开门离去。 …… “四哥!四哥你把门打开呀!”楚清绵气馁的耸着肩,“四哥这是怎么了,几天了,什么人都不见。”连苼听着脚步声音远走,她横躺在床上,脑海中不停浮现着那日慕容雪成的一双眼神,闭上眼睁开眼,脑中的景象怎么也挥之不去。 “咚咚。咚咚……”门上又传来叩门声。 “晓山!”让这混小子守门,怎么老让她烦心。 “是我……曦云。”曦云站在门外,没敢再敲门。 不一会,连苼将门打开,“曦云?你回来了!” 曦云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见到她的这一刻,紧攥在袖中的双拳也缓缓的松了开,展开一抹笑容:“嗯,回来了,都回来了。”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一眼,又在她身上打量一眼,虽然是打量,但目光十分恭谨,“你的伤……” 她盯着他望了望,“你是担心我,所以一回帝京就赶来看我?”他身上穿着的戎装很脏了,还没来得及换,显然是直奔她降雪轩而来。曦云被她一眼看穿,心虚的垂了垂头,“见你没事就好,我……我先去换衣见夫人。” 连苼道:“先去见见小七吧,她是最担心你的人。” 曦云回头又看她一眼,点点头。 “谁在那缩头缩脑的,出来,不然打断你狗腿!”连苼抱胸靠在门口低声道。 片刻,从廊柱后头走出一人,磨磨蹭蹭走到她跟前,“连苼……” “慕容天保,你在我房外鬼鬼祟祟做什么?” “哦,我是来,来见你。” “现在见到了?”她转身进屋关门。 慕容天保伸手挡着门,也跻身进来,“连苼,你让我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连苼将他往外推,“我心情不佳,概不见客,有什么话日后再说!” 天保挡在门口,反而把门关上,冲她一笑:“连苼,我是真有话要对你说。” 连苼盯着他,“鬼鬼祟祟,你有什么话,说罢。” 天保扭扭捏捏了半天,一抬头,鼓起勇气道:“连苼,我,我喜欢你!” “啊?”连苼这道反射弧,几乎可以射到外太空。 “天保,我是男的。” “我知道。” “我不是女的。” “我清楚。” 天保俊朗的容貌上,浮起扭捏的绯红,和他高高大大的形象形成鲜明反比。可那双俊逸的眼睛里,却写着率真和坦诚:“你别骂人!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可是,连苼,我就是喜欢你,我喜欢和你玩闹,喜欢和你一起习武,喜欢和你一块念书,喜欢你捉弄我打我骂我,一天见不到你,我就食不下咽。莺歌说,我这情况叫相思,我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既然如此,所以,我必须把我的想法告诉你,连苼,我喜欢你!你,你……” “什么你啊你的,我的性取向很正常。” “我知道。但是,有没有一丁点的可能……,你和我,我们……” “半丁点也没有。” “哦……” “天保。” “嗯?” “你失恋了。” “我想也是的。” “天保。”连苼拍拍他的肩膀,“人生何处不失恋,你很快就会适应的。” 第145章 天保失恋了 慕容天保浑浑噩噩从降雪轩走了出来,刚才的表白过于紧张,以至于他走出降雪轩,却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被拒绝了,被失恋了,一颗‘芳心’就碎了。 “大过年的,你怎么像死了人是的。”莺歌手里捏着一朵花,就站在垂花小门上。 天保走过来,脸上的失意显而可见,“你怎么还在这,眼下就是大年了,你也不回家。”莺歌哼道:“你什么意思,嫌我赖着不走啊,我又没赖在你家!苏柔姐姐让人捎信给我,说苏柔伯伯回了趟国子监,跟我爹讲好了,让我大年在帝京过,和苏柔姐姐苏伯伯一起!楚夫人也留我在这过年,可不是我赖着不走!就算我赖着不走,你管得着吗!” 天保也没正眼看她一眼,横起身子就要过门,“我又不是你的谁,自然是管不着的!” 莺歌气道:“慕容天保,你,你知不知道你是男的!” 天保皱眉回头看她,“当然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楚公子也是男的!” “你,你刚才都听到了?” “是!” “你,你怎么又偷听人说话!” “什么偷听,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是偶然听到!” 天保突然捂住莺歌的嘴,将她拖到偏僻的墙角下,“莺歌,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敢说还不敢当?”莺歌别开脸。 “我是不怕,可我怕连苼她不开心。” “你!”莺歌气得脸发白,“你真是个猪头!”用力一脚踩住他的脚,将手里的花甩到他脸上,“有花堪折直须折,劝君惜取眼前人。慕容天保,这句话不是要你对别人做的,你,你这个呆子!” 慕容天保在原地跳了跳,脚背一阵巨痛,“我是翻了几遍书,跟玉寒讨教了一回,才知道你说这话的意思。我喜欢连苼,那自然是对她表白了!只可惜,只可惜连苼她……” 莺歌吼道:“她是不喜欢你,可喜欢你的人就在你面前!” “谁?”天保一愣,“你是说……你?” “是,我喜欢你!”莺歌突然凑上来,踮起脚跟,在他厚而性感的嘴唇上飞快一吻,双眼含泪,掩面哭泣,转身就跑。大约是她过分激动,以至于跑错了方向,一头撞在冰冷冷的墙壁上。慕容天保下意识伸出长长的手臂将她扶着,莺歌手捂着发疼的额头,两颗泪珠,晶莹似玉,楚楚动人的从她明艳可爱的眼角掉落下来。天保看得呆了呆,伸手拿开她的手,只见她额头上一个包,红了也肿了,还擦破了些皮,渗出一点点血迹,“疼不疼?”莺歌羞煞难当,“你,你放手!”她用力将他的手甩开,转身往垂花小门外跑去,可不妨脚底雪滑,狠狠的摔倒在雪地里,脚踝上一阵巨痛,身后慕容天保跑了上来,“莺歌!”莺歌哭着吼道:“要你管!”她推开他,却在起身时痛呼一声又跌坐在地,一手捂着脚,一手捂着脸,一时间又羞又恼又觉难堪。脸更红了,泪掉得更汹猛了。天保最怕她哭,她一哭,他就束手无促,“你,你别哭啊。”谁知莺歌反倒哭得更厉害。 “别哭了。”忽然背上披了一层暖意,却是天保脱下厚厚的斗篷搭在她身上,又伸手将她打横抱起,“这雪地里冷,你脚怕是摔伤了,我送你回房擦药。” 莺歌靠在他温暖的胸膛里,渐渐的止住了哭泣。 白皑皑的雪景,绿意清新的园子里,本是一番美丽的景象。 慕容天保却煞风景的说:“你动不动就骂人,见了我就讨厌,莺歌,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莺歌羞得脸通红,却扭着要下来。 天保忙抱稳了,“好好好,我不问了,先回房换身衣裳,别感染了风寒。” 莺歌又安静了下来,他的胸膛宽厚温暖,他的双臂结实有力,他身上的男子气息都是让她心动的理由,忽然间,莺歌轻声的道;“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因为这世上,只有你慕容天保会骂我说讨厌我,却永远都会关心我,因为只有你慕容天保肯给我骂给我欺负。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了……” 天保顿下脚步,低头望了望怀中的莺歌。只见她…… “可是……莺歌,我喜欢连苼喜欢男人。” “你只是心地善良,依赖楚公子,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会让你看清自己的心,我是大夫,我会医好你的心灵。”莺歌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安静的靠在他胸膛里,天保一时间怔仲的看了她片刻,她忽然间温柔的神色和肉麻的话语让他消受不了。抱着她赶紧朝她所住的房间而去。 …… “什么,你说太子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 太傅府,书房中,连苼将慕容雪成发现她女儿身的事情告诉给了楚蔚。 楚文修道:“四弟,照你这么说来,太子他对此事似乎很不高兴?” 楚文景道:“怪不得这些天太子火气特别大,我巡守之时,每次遇上太子,他看我的眼神啊那个冷啊都好像带着刀子要把我杀了!原来太子已经知道,四弟你是个女的,知道我们欺骗他的这件事情。嗯,换做是我,我也要火。” 楚娘担忧的道:“老爷,这可怎么好?” 楚蔚双手背后,踱至案前,楚文修道:“爹,四弟恢复身份之事不宜再拖,以免夜长梦多。” 楚蔚转身看看连苼,道:“文修说得对,此事不宜再等。后天就是朝觐之时,又是每岁年底各处进贡之日。在傍晚的宫宴上,皇上会要见你们所有人,嘉赏此次有功之臣。我们就在后天朝堂上,找个适当的时机,将身份公诸于众。我想,就算皇上和一些大臣有所不满,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得不给我这太傅三分薄面。不至于降罪于我们。” …… 宫宴的头天晚上,全府里就在准备朝觐的事情。年末的宫宴,凡三品以上的官员家属,都要进宫谒见朝拜。小七将他们的每一套衣裳都以香笼细熏了一遍。楚清舞拉着楚清绵挑头饰,楚清绵笑嘻嘻的说:“五姐美若天仙,是帝京第一美人,戴什么都好看!这个这个,这个翠玉簪就挺好!” 楚清舞道:“真的吗?绵儿,你觉得会不会太素净了?”她又在一堆首饰盒里翻来找去,目光落在一株紫钗上,脑海中浮现出萧绝素日的穿着,心想着萧绝怕是最喜欢紫色的东西,于是道:“绵儿,这个吧,紫色的华丽些,更显得庄重优雅。” 楚清绵被拉着选了半日,心不在焉道:“五姐,从前也没见你这么打扮,女为悦己者容,姐你可是有心仪的男子了?快说快说,是哪家的王公贵子?” 楚清舞低低含笑,略带娇羞:“什么王公贵子,瞎说!” 楚清绵顺手夺了那紫钗就插在楚清舞头发间,拍手笑道:“哇,真好看!五姐明天戴着这钗献舞,必定是艳惊四座,还怕没有王公贵子喜欢姐姐吗?过了明天,说不定我家的门,就要被求亲的人踏破门槛了呀!” 楚清舞含羞带笑的骂道:“死丫头,净胡说!” 楚清绵笑嘻嘻的顺势就溜走了,跑啊跳着,见廊子下小七在熏衣裳,跳出来唬了小七一大跳,小七笑道:“六小姐,看到六小姐小七就开心。”楚清绵手指绕着身前一缕辫子,歪头问:“为什么呀?”小七细声细气的道:“因为六小姐,笑起来就像天上的月芽儿,明亮又美丽。” 楚清绵乌溜溜的眼睛顿时果真就笑得成了弯弯的月牙,“小七,你嘴真甜!” 小七含笑脸色微红,“小七说的,是真心话。” 楚清绵拉起小七就走,“小七,你来!” 小七喊道:“小七的活还没有做完,六小姐要带小七去,去哪里呀?” 楚清绵笑吟吟道:“一下子啦,小七你快呀!” …… 小七惶恐的摆着手摇着头,“不不不,这都是六小姐心爱之物,小七不敢受!” “小七,你要我跟你说多少次呢?哪怕是个穷困的奴才,也有追求美好的权力呀。”楚清绵将挑选出来一套衣裙和首饰,拉着小七就要换上。小七受宠若惊,却也无法推拒,只好带着惊惶的心情,在楚清绵的逼迫下换上了这套粉杏色的衣裙。“过来,我给你梳头上妆!”楚清绵将小七摁在凳子上,小七吓得忙起身,“不要了,六小姐,小七不敢让六小姐梳头!”楚清绵力气大,将小七摁得服服帖帖,“我和娘还有家里人,都拿你当小姐看待,你就是我妹妹,明儿个你和我们一起进宫,人人都穿得漂漂亮亮,你也应该穿戴得漂漂亮亮才是,我的小七打扮一番,说不定,明天就有哪家的公子,看中小七你,要讨了回家做娘子!” 小七的脸渐渐变得通红,“六小姐说笑了,有谁会看得上小七,小七只想留在六小姐身边伺候小姐一辈子就好。” “好了,小七你看。” 楚清绵将小七牵到整面铜镜前,光滑晕黄的镜面中间,倒影着清晰的人影。 小七呆呆的看着自己,那镜子里的人,真的是她吗? 清瘦矮小的身材,成了此刻的娇细玲珑; 朴实的五官,成了此刻的明眸善睐,桃羞李让; 一袭粉杏色的渐变裙,华丽清新,简单别致;上身罩着一件深杏色的白绒毛小马甲,衬着她尖尖细细的小下巴越发觉得可爱。长发整个放了下来,只挑了一缕做为流髻斜斜的以长长的丝帛束在一旁,淡绿色的丝带轻轻的扫着她清秀粉透的脸颊。发髻上并无过多的首饰,只簪了两只翠绿色并蒂莲珠钗,那珠钗通透晶莹,样式十分精致。杏色的粉,绿色的浓,白色的纯,融汇成一体,将她本不出挑的五官,衬托得如滴水而出的水兰花,双瞳剪水,天真尽显,分外美丽。 第146章 入宫请安 宫宴是在傍晚,但一早,楚娘和就带着楚清舞、楚清绵和小七进宫给各宫娘娘请安。 “这位可是楚夫人?”刚要进中宫见周后,不想中宫门口,遇上了华妃。 楚娘欠身行礼道:“妾身楚余氏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楚清舞和楚清绵几人也欠身行礼,“见过华妃娘娘。” 华妃坐在四人抬的华丽软撵上,一路张扬,目光从上而下,扫了扫楚娘母女几人,“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听说,太傅府的公子小姐,各个皆是人中龙凤。” 楚娘垂头望了望楚清舞和楚清绵,几人纷纷将头抬起,楚娘只稍稍凝了眼华妃便又将目光垂下。但那一眼,也足以看清,眼前华妃是何等的珠光宝气,美貌夺目。 华妃的目光在她们母女身上看了又看,“果真母女皆是美人呢。” “谢华妃娘娘夸赞。” “不知夫人那四子为何不在?” “幼子稍候随她父亲一道入宫给各宫娘娘请安。” 华妃浮上一抹诡谲的笑意,“本宫今日巧遇夫人,就在这里先祝贺夫人了。” 楚娘露出疑惑:“祝贺?” 华妃轻抚着艳丽纤长的,缀满珠宝玉器的护甲,“令子楚连苼。” 楚娘恭敬垂首低声道:“幼子区区小功,不敢劳娘娘挂齿。” 华妃徐徐的勾起美艳一笑:“夫人错了,本宫说的不是这个喜。” 楚娘再次疑惑:“不知华妃娘娘所指何事?” 华妃勾唇一笑:“夫人别急,等宫宴开始,这‘惊喜’自然就到了。” 楚娘不敢再多问,心中却忽觉不安。 “走。”华妃低低一声长唤,那华丽的轿撵便越过她们,嚣张而去。 楚清绵从地上起身,“娘,是什么惊喜呀?” 楚娘凝了眼华妃远去的背影,摇摇头,“娘也不知道。走吧。” “楚夫人。” 刚进了中宫,身后却被人唤住。 温兰和香冰着华丽衣裳走上前来,双双欠身行礼,“萧夫人。” 温兰含笑握了楚娘的手,“正是这样巧。今日都进宫来给各宫娘娘请安。” 见温兰在此,楚清舞从一旁走上来,巧笑嫣然:“清舞给萧夫人请安。” 温兰含笑打量楚清舞,“想来这是楚夫人的五女儿清舞姑娘?人都说‘清娆一舞,娇俪无双’,这帝京第一美人的称号恰如其分。曾也见过几面,却是年幼之时,当年就知道这孩子长大后是个活脱脱的美人坯子。” 楚清舞满面微笑:“多谢夫人夸奖,清舞实不敢当。” 温兰笑了笑,目光却越过楚清舞,落在楚清绵和小七的身上,“这两位是?” 楚娘介绍道:“这是我那六女儿清绵,这是我义女,叫小七。” 小七听楚娘如此介绍,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小七,小七只是个见不得世面的丫头……” 楚清绵扶着小七的肩膀,一笑,道:“怎么会呢,小七你就是我的妹妹,你瞧你,可不比大家闺秀逊色!小七你呀,就是太胆小了,要是我有我娘这么好的人认作干女儿,那我巴不得每日里娘啊娘的叫呢!” 温兰和香冰掩面笑出声来,目光中透着对楚清绵的欣赏:“瞧这小嘴,真是讨喜。多大了?” 楚清绵笑嘻嘻回答:“回夫人,绵儿已满十六啦!” 温兰点点头,香冰笑着道:“小姐您瞧瞧,多么水灵的一个人儿,这要是再过几年,不知该出挑得如何惊艳。哎呀,这太傅府里的公子小姐,可真真是一个赛似一个,楚夫人真真好福气!” 楚娘淡淡含笑,“过誉了……” 温兰道:“刚好一道,妹子就和姐姐同往,拜见皇后。” 楚娘点点头,几人继续往中宫走去。 楚清舞行在后头,面色上似有微微的失落。萧夫人对她的印象平平,这让她有些沮丧。 来到皇后殿外,刚好有一批外命妇请安离去。各自行了个照面,她们便随着宫女进了殿来。富丽堂皇的殿阁里,每隔一处摆着一遵纯铜香炉,熏着丝丝缕缕的檀香。周后近年礼佛殷勤,后殿里便只熏檀香,仆一进来,檀香绕脑,就让人不自觉的恭敛了几分。 在外就听见里头说说笑笑,不似往常来请安时的威严和安静。走进来一看,原来是云雅公主带着楚越和楚尧也进宫来了。那尧儿才足月,生得粉雕玉琢,正被周后身旁的奶娘抱在怀里给周后逗乐。云雅公主气色极好,因刚生了第二胎儿子,所以富态显现,圆润了些。 而周后身旁,还坐着三四个女子,一个是苏柔,另一个带着越儿玩耍的,正就是进宫来的莺歌,旁边还坐着桑清郡主,桑清郡主坐在那,面上带笑,但眼底却隐隐的可见一缕忧愁。 “娘,四弟呢?” 云雅公主含笑问着楚娘。 虽然是媳妇,可楚娘还是起身有礼的回答:“公主,苼儿那孩子想必稍候和她爹一起入宫。” 云雅问:“她伤可好些了?” 楚娘点点头,“拖公主鸿福,已大好了。” 周后啖了口茶,不紧不慢的道:“这孩子必又是和太子置气了,两人近日总不见来往。” 楚娘心下惶惶,看这模样太子并还没有将苼儿是女儿身的事情说出来,想了想回道:“妾身回头,必说说我那孩子。” 周后淡笑,眉目庄严,道:“不用了。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闹闹就过了。” 楚娘点点头应了声是。 周后目光扫向楚清舞和楚清绵。 “清舞这孩子大了,本宫欠她一个情。她若有中意的人家,本宫可为她做主,倒也不急。至于清绵这丫头,也满了十六了,可以嫁了,再者十一皇子年纪也将满二十,该成亲了。素日我就见他二人性子合适,早就定了他们的亲,过了这年后,等十一皇子封了王,就可以考虑了。” 楚娘一怔,虽然对这门婚事早就心里有准头,可没想到如此突然被周后提及。 清绵是最小的女儿,性子单纯好动,她这为娘的最是了解,那十一殿下好是好,可绵儿如果嫁给皇家嫁到宫中,无异于是折断了鸟儿的翅膀。 楚清绵听了周后这番话,顿时傻了眼,不行不行,她拿天保当哥哥,怎么可以嫁给他呢? 而且,她心里头已经有了人,她要嫁给玉寒哥哥,只嫁给玉寒哥哥! “皇后娘娘!绵儿多谢娘娘的厚爱,只是绵儿是娘最小的女儿,还小得很呢,绵儿想在家中多陪陪娘,尽尽女儿该有的孝道!更何况天保哥……十一殿下时常私下里说绵儿是个野丫头,可见十一殿下呀,未必喜欢绵儿这野丫头呢,若绵儿真嫁给十一殿下,岂不是要让殿下日日头疼!” 一番话逗笑了一群人。周后带着笑意道:“嗯,你有这份孝心自然是好的。”却也没多说别的,楚清绵还想再进言,却被楚清舞拉扯了一把,给了个眼神。楚清绵知道再说恐怕会引起周后恼怒,虽然心中不愿,但也适时的没有再提,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是四哥说的! 大家都在笑,可有个人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莺歌所幸坐得最偏,正带着越儿,大家都没有怎么注意。 是啊,慕容天保是皇子,皇子的婚事,自然是由皇后皇帝做主的。 她只是个普通大夫的女儿,皇后皇帝再怎么指婚,也指不到她的头上来。 楚府家大势大,这六小姐配天保,门当户对,天造一双。 可气可叹可悲。 …… 芝兰宫中,遍植四季兰,四季皆有花开,花开清香四溢,将整座东宫熏得惬意怡人。 年底的皇宫,似乎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长长的甬道里,高高的红宫墙下,有穿着青衣灰袄的太监正忙着撒盐扫雪。穿翠衣红袄的宫女正忙着挂对联,贴窗花,竖灯笼。各处御厨房外墙根下的渠沟里,有热气腾腾的源源不绝的冒出来,那热气那奔腾的溞水通过地沟,流出护城河外。经过御厨,远远的就能听见‘咚咚咚”刀功不一,杂乱奔腾的切菜声,光是那切菜的声音,就可以震飞宫墙外唱歌的鸟儿。 气归气,气了几日又加上心虚,总归还是要讨好的。连苼也不相信慕容雪成真能对她反目成仇。 大早的进宫,就奔了东宫的御厨来,亲自做了几道他爱吃的早点。 “孤说过,拿‘红衣’来换桑清郡主,而不是一份早点。” 哪知太子不肯领情。 “慕容雪成,你知道的,不管是红衣还是楚连苼,都不可能答应。” “那就不要仗着我对你的几分容忍,让我为你做任何事。” “你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连苼烦他道。 他卷起一缕兰香,从她身旁越过,冷淡的说:“到我满意的时候。” 连苼气结。看着他真从她眼前冷清走远,端着早点就坐下猛吃。 子阳慢慢的跟在雪成身后。 殿阙在白色琉璃的世界里,泛着银色光芒。那光芒折射在人身上,恍惚有种飘渺的错觉。子阳看着雪成脸上的冷淡消失,换上了忧郁的神色,垂首俯瞰那大殿外白皑皑的积雪中绽开的一树红梅,那红梅鲜丽而清透,就像连苼的性格。子阳道:“殿下,您真的打算一直这么对待她?” “子阳,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卑鄙?” 子阳低声说:“子阳能感受到的,都是殿下心中的伤痛。” 第147章 小七的愤怒 雪成步下台阶,徐徐朝那红梅树走去,子阳跟在后头亦步亦趋,雪成轻声说道:“子阳,你不知道。当我察觉连苼就是红衣,当我发现她是个女子。有那么一刹那,我的整颗心都被欣喜所占据。甚至欣喜到害怕,害怕那一刻的感觉是梦境。但欣喜,也只有那一刻。因为不管她是男是女,我对她的喜欢都是一样的。我很愤怒,也很痛心……但我从没有真正的去恨过她。我之所以如此,或许,只是想借一个理由,一个让我看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我可以用强硬的办法得到她,让她心虚,让她屈服,让她属于我……” “你说,我是否很卑鄙……” 子阳道:“殿下这是,爱之深切,思之入骨。” 雪成折下一朵红梅,放于鼻端轻闻:“连苼的性子,就带着这红梅的倔傲,绝不会轻易屈服。也许不等她屈服,我却已经屈服于自己的心,哪怕看她难过半日,我的心都会跟着难过半日。” 子阳道:“殿下一片赤诚之心,子阳相信,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 雪成淡淡的笑,笑容淡得似要化了去,“子阳,不用再安慰我。” …… 宫宴开始之前,金华大殿外百级玉阶上,就铺开了火红的云锦地毯。宫中人人着新艳的华衣,列队如云,有规有矩。宫门外豪华马车数不胜数,进贡的物品成千上万。参加宫宴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官宦家属,都穿着华丽庄重的衣着进宫来,陆陆续续,逶迤成一副奢华壮观的景象。 大雪已停了几天,但今年的雪落得尤其厚,雪虽然停了,可地上屋上山上树上的积雪却像是披了一件厚厚的白色绒衣,连湖水中也是厚厚的冰棱。构成一副壮丽多姿的琉璃江山美景。 金华殿外种植着两排红梅和白梅,其他的树萎顿了,可红梅和白梅却开得正盛。前来参加宫宴的人,行过梅花红毯大道,可闻见风声里送来的簌簌花香。白色的花瓣,追着红色的花瓣,两两追逐纠缠,随着清清的寒风揉打在所有人的衣摆上,又无声的落了一地。 “五姐,你在找谁,带绵儿一起嘛!” 楚清绵跟在楚清舞后头喊着。 楚清舞四处张望,敷衍的回答:“没什么,只是随处逛逛。” 楚清绵和不好糊弄,“可是姐你分明就是在找什么,五姐,这里是南华殿,前来参加宫宴的官员和男臣都在这里,你是来找四哥的吗?” 楚清舞目光闪烁,道:“哦,不是,我是想看看二哥在不在。他今天不是有职务在身要负责现场的秩序吗。” 楚清绵笑道:“原来五姐你是来找二哥呀,好啊好啊,我也想找二哥,要二哥带我到宫里头玩好玩的!” 楚清舞定住脚步,回头瞪了眼楚清绵,“就知道玩,这里可是皇宫,别给爹娘惹出些乱子来。” 一直跟在身后的小七,紧张的道:“两位小姐,前面好多男人,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夫人身边吧,夫人没见到我们,我怕夫人会担心……” 楚清绵笑道:“没事没事。我娘有萧夫人还有莺歌苏柔姐姐她们陪着呢,没空理会咱们!” 远处,八角亭中,约莫有几道人影。 而那前头转角的鹅卵石小道上,也正有一群人走上来。 “公子,您看,那儿有几个美人,面熟得很。”欧阳昊身边的侍从说道。 “哦?”欧阳昊放眼望去,只见花树从中,有几个妙曼的身影小心翼翼朝着这边走来,领头的那一个年纪看似最大。远远望去,就觉有沉鱼落雁之姿,花颜月貌之态。不是那楚府的五小姐楚清舞又是谁。 欧阳昊心中一动,亵玩之心顿时兴起,可才刚迈出一步,突然又想到那年被这‘楚清舞’戏弄的事情,心中的兴趣忽然就消失了一截。可再一看,又见楚清舞身后跟着的两名女子,那走在中间的那位,穿着淡淡鹅黄色散花裙,上身着一件亦是鹅黄色嵌白貂毛的锦缎小袄,外披一件雪白色的狐毛斗篷,头上梳着许多条细小的辫子,活泼的散在身前,发上没有过度的装饰,只垂着两根天鹅毛翎羽,竟也那样的水灵可爱,玲珑剔透得像一颗樱桃果子,恨不能一口将她咬下! “那姑娘是谁?”欧阳昊兴趣又涌了上来。 “公子说的,可是那穿鹅黄裙裳的女子?”身旁侍从道:“应当是楚蔚那六女儿,想如今已满十六了吧。” “哦?”欧阳昊噙着一抹笑:“想不到这小丫头长大了,竟然出落得如此标致可爱,比她那五姐毫不逊色。小是小了些,可本公子就是喜欢这刚出巢的稚鸟儿。哈哈!走!”人就朝着她三人走上去。 小七见前头来了人,更是紧张不已:“小姐,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欧阳昊越过树丛,挡在道上,“哟,这是谁家的小姐,送上爷的怀抱里来?”身后跟的侍从和几位富家公子均是哈哈大笑。 楚清舞见是欧阳昊,脸色顿时就白了,冷冷的目光瞪着那欧阳昊,挡在楚清绵和小七跟前,推着她们往后退,“欧阳昊,皇宫内苑,你如此污言秽语,若被旁人听了去难道不怕被人耻笑你太师府。” 欧阳昊盯着楚清舞笑了笑,却伸手推开楚清舞,楚清舞只当他又要对自己动手动脚,怒道:“你要做什么!”可谁知欧阳昊身后的一帮人早已乘势将她围拢隔开。欧阳昊却笑着站在了楚清绵和小七的跟前,“五小姐高高在上,好一朵带着刺的花,我欧阳昊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只是你这小妹,生得玲珑娇俏,甚是可爱,我忍不住想要好好疼疼她……” 楚清舞先是一怔,随后怒道:“你,你无耻!” 围着她的公子哥们,讪笑道:“哟,娇滴滴的声音,当真不愧是帝京第一美人,连发火都听起来教人骨头也酥了……” 楚清舞又羞又气,涨得脸通红。 欧阳昊盯着楚清绵放肆的打量,“你叫什么?” 楚清绵仰面对着他,没有害怕,反而道:“你把我五姐放了,我就告诉你。” 欧阳昊一怔,这小丫头胆子不小啊?“哈哈哈!你告诉我,我自然就放了她。”他的手伸来,在她细滑的下巴上摸了一把,楚清绵避让开,目光瞥向众人身后,突然嚷道:“二哥!二哥我们在这!” 欧阳昊皱眉:“楚文景?”大家哪个不知到楚文景是御卫,不好惹的角色。听到楚清绵一喊,他们便都回头去望,前方树丛又多,几个人探头探脑的望了好一会,楚清绵拉了楚清舞的手就跑,“五姐,小七,快走!” “想走?好聪明的小丫头。”欧阳昊回醒过来,上前两步就捉了楚清绵的手臂,楚清绵甩了开去,本欲踏轻功飞起,却被欧阳昊抓住了斗篷,将她拉扯回来,那斗篷反而脱下,落到了欧阳昊的手中。“六小姐!”小七着急喊道。 欧阳昊嗅着斗篷上的清香,“好香……” 楚清绵也被欧阳昊如此放肆的动作恶心到,脸色微微羞红,乌溜溜的黑眸瞪过来,“还我!” 欧阳昊见她双眸明亮,脸颊透红,越发剔透可爱,又逼近了两步,“你让我亲一口,我便将这斗篷还你如何?” “不,不可以!”小七突然冒出来,挡在楚清绵跟前,“六小姐五小姐,你们,你们快走!” 欧阳昊不悦的盯着小七,“你是什么人?” 恶魔!恶魔!小七在看到欧阳昊的那一刻,心中就盘旋着这两个字。她死也不能忘记,那年在燕河渡口上,是这个人将爷爷活活的打死了! 小七气血上涌,悲伤和仇恨淹没了她的神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蹲下随手飞快捡起一块石头,呐喊着就砸向欧阳昊:“恶魔!你打死了我爷爷,我要你偿命!” 楚清舞和楚清绵都呆了,“小七!” 欧阳昊轻轻松松就钳制住了小七,小七手腕吃痛,手中石头掉在地上,身子反而被欧阳昊一个拉扯钳制在怀中,欧阳昊近距离低头看着她的脸,“你的爷爷?”突然脑子里浮上过往的景象,如果不是因为那天被连苼教训了一顿,他欧阳昊害死过欺负过那么多的人,哪里还能记得住。所以那回的记忆犹新,又早听闻过曦云和小七兄妹一直在太傅府的事,就联想出了小七的身份,“原来是你……” 他捏起小七的下颌,“愈发标致了,想不到也有几分动人之色。当年没要到你,这回好,自动送上门来!”他低头就要亲小七的嘴,小七吓得发抖,连挣扎也忘了,几颗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 楚清绵刚要飞上来阻止,“放开小七!” “啊!什么人!”可欧阳昊却突然嘴巴上一吃痛,这吻没亲到。 那亭子里,缓缓的走过来两人。 大家都转头望去。 “光天化日,禁宫内苑,太师府的人怎会做出如此不得体的事情来?”萧骜站定在众人跟前,目光瞥了眼被欧阳昊捉在怀里的小七。 “是你,萧骜?”欧阳昊见来人是萧骜,气焰顿时消失一半。这萧骜可是个武夫,打起人来决不留情。仗着他爹萧庞,连他这个太师的儿子也不放在眼中。欧阳昊自知是打不过萧骜的,遂收敛了几分气焰。连刚才被打的羞辱也忍了。 “原来是太保府大公子,失敬失敬。”其余几人见了萧骜也是纷纷作揖。 一旁的楚清舞眼神微微一动。萧骜在这里,那萧绝想必也在附近? 欧阳昊咬咬牙,看来这萧骜是来管闲事的,不得不放开小七,哼了声:“走!” “萧大公子,告辞。” “告辞,告辞……” 那几名狗党遂也跟着欧阳昊匆匆离去。 第148章 野兽的小羔羊 “擦擦。”萧骜拿出条帕子,递给小七。 小七怔怔的望着萧骜,余惊未消。只觉眼前的人是那样的高大,比太子还要高出一些,身材魁梧英挺,她站在他跟前,几乎只平他胸口。他宽阔的胸膛和臂膀,几乎有她两倍大。他的五官挺括深邃,算不上俊美,却是那种英俊的充满浓浓的男人味道的成熟感。脸上满满的仿佛都是刀场火海里走过的风霜,下巴上蓄着一丛青浅的胡须,额头至左边发髻上,有一条隐约可见的疤痕。加之那双刀刻般的眼神,深不见底,似正似恶,将整个人添了几分可怕。小七在他跟前,孱弱的抖了几抖,几颗泪珠,犹自还挂在面上。 他的手指很宽厚,肤色古铜,手指上布满细纹和茧子,看得出惯是个习武的人。 小七不敢接那帕子。 他却伸手过来,猝不及防的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珠。 小七吓得浑身在颤抖,他道:“拿着!”语调低缓,声音浓厚,听着平常,可小七却被唬了大跳,像是命令般的不可抗拒,她双手一捧就接住了那帕子。还听得头顶一抹低低的笑音:“有趣。” “小七,小七!” 楚清绵的喊声,拉回小七的意识。 “六……六小姐?”小七怔怔的回醒过来,只见萧骜人已走远了。 “小七,你没事吧?”楚清绵摸着小七的发,“对不起,刚才没有保护好你。” 小七攥紧那帕子,像攥紧什么力量在手中,用力摇头道:“没事,小七没事的。六小姐不要担心。对了,六小姐你有没有事?” 楚清绵温柔的笑着摇头:“我什么事也没有。因为有我的小七保护着我。” 小七的心情略略平复了些,笑莞低头:“小七这么笨,怎么保护得好六小姐呢……” 楚清绵捧着小七的小脸庞道:“小七,我知道你还在为你爷爷的死难过。可是那欧阳昊是太师府的人。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打得过他呢。下回不要再冲动了,会要了你的命的。你放心,恶人终有恶报,老天会替你收拾那坏蛋的。” 小七温顺的点点头:“让六小姐担心了。小七听六小姐的……” “走吧,我们回去找我娘。” “好……” “五姐,五姐?”楚清绵安慰好小七,转身却见楚清舞盯着萧骜离开的背影发呆,“姐你看什么呢?” 楚清舞想了想,道:“绵儿,你带小七去找娘,我去找二哥有点事。去去就回!”说完人就疾步的追着萧骜去了。楚清绵喊也来不及,“五姐怎么神魂颠倒的?算了,小七,我们走!” 楚清舞跟着萧骜而去,在玉龙殿附近果然见到了萧绝。萧绝身旁围着些王公贵子,不知在说些什么。楚清舞看了会,本失望的要往回走,却又见他们散开了,萧绝独自朝着这边走来。 “萧公子。”楚清舞含笑走了出来。 萧绝四处看了一眼,才将目光落在楚清舞身上,“清舞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楚清舞香腮染桃红,眸覆秋水,含笑道:“我,我是来找二哥。” 萧绝是何等精明之人,如何看不懂楚清舞对他的爱意。 萧绝道:“既然清舞姑娘是去找人,那萧某就不耽搁你,告辞。” 楚清舞见他抬步就要走,心头着急,开口唤道:“等等!” “还有事?” “没……没事……”楚清舞绞尽脑汁想话说:“我只是想,多谢你和萧夫人救了我四哥。” “我与你四哥之间的关系,不必说谢。” “对了!”楚清舞想了想,道:“待会宫宴之上,很多女眷会献上一技,清舞早便听闻萧公子琴技了得,不知萧公子是否能为清舞弹奏一曲,以助清舞为文武百官献上一舞。” 萧绝眼底掠过一抹精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这手臂上次在贵府时,被我爹打断,现在伤还未愈,实在不宜弹奏琴曲。要是清舞姑娘不嫌弃,我可代为转达给谢玉寒,他与我同窗三载,琴技也是了得。有他为你伴奏,想必要胜过我。” 楚清舞脸色微微一僵。在宫宴上和萧绝琴舞合奏,是她这些日子最憧憬的事。没想到会被人拒绝,可他手臂受伤的事她是知道的,又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含笑道:“那,就有劳萧公子转告了。” …… 晓山跟在连苼后头,手里捧着一套女装:“公子,您让奴才拿着一套女人的衣服要做什么?”连苼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衣服当然是给人穿的。”晓山问:“给谁穿?”连苼笑而不语,走了几步才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金碧辉煌,庄严堂皇的玉龙大殿内外,齐聚了无数的人。就是那殿外排成队替各家里拿斗篷的宫女都数不胜数。“四弟!四弟!”远远的只见穿着御卫官服的楚文景在同她打招呼,连苼走过来,“二哥。”楚文景凑上来低声道:“你放心,有二哥在!不管等会那皇帝老子拿你怎么办,一有危险,二哥拽了你就跑!” 晓山更是云里雾里:“不是,二公子,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好像很危险的样子?” 楚文景哈哈笑道:“晓山,今日保准吓你一大跳!” 连苼脱下斗篷,交给晓山,问向楚文景:“爹和大哥可都已经在了?” 楚文景道:“已经到了。” 连苼遂提起衣裳,抬步走上百级玉阶,华丽的玉龙大殿正门就在眼前。 此时许多的人朝她投来注目:“这就是楚蔚的儿子,楚连苼!” “这次西北一役,如果不是有她在,恐怕刺、婺两州就统统失守了……” “以区区十几万人马战退敌军数十万人马,西北战役早就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哪个不晓得这楚连苼的大名。想不到她本人,竟是个如此年轻俊秀的少年,说来都不相信……” “楚连苼固然是个奇才。但此回太子出奇制胜,领兵有功,护卫军力敌敌军战死三万,功劳最大。那萧绝、王琪、龙胤、曦云、赵河赵烈侯府大公子等人也都各个是人才!都说西北之地保不住,谁知道这些年轻之辈,竟将那西北联盟打得溃不成军,仓惶逃回番地……” “对了,听闻此回战役,我朝廷幸得不少江湖人士相助,才屡次化险为夷。听说这些江湖人士皆是受一个叫凰门会的帮派所托,就不知,江湖上何时出了个凰门会。竟有如此大的面子!” “我等为官之人,对江湖之事听得少。但这凰门会却也有所耳闻,好像在檀邑江湖会时曾出现过,那凰门一门之尊,好像还是个不知身份的神秘女子……” 晓山颇为自豪,“公子,您一战成名啊!您听听,那勤王和欧阳昊根本没半个人提及!” “勤王!” “下官等叩见勤王。” 正说着,上头慕容天聿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些非议的人们纷纷闭上了嘴巴,给慕容天聿行礼。慕容天聿脸色是一贯的冷漠,冷硬的眼神扫过那些碎嘴的臣子。“江湖上的事,什么时候也能搬到这朝堂上来说了?” 众人大气不敢再出。要知道华妃如今正得圣恩,这勤王又是和太师府一道的,他们低眉顺眼的道:“勤王教训得是,我等一时失言,不敢再犯。” 慕容天聿远远的站在那上头,对着连苼扫去一眼,冷漠着脸色走进大殿。 …… 玉龙大殿上,皆流苏帷帐,壁挂玉石、铜镜、锦画。地上铺的是锦绣地衣,香囊遍布堂梁,雕龙刻凤,奢华壮丽。从殿头至殿尾,两旁摆着数百号桌席。凡位高权重的皆坐在最上座,地位略次者皆坐在最末,而家眷等人则坐在后方的两排。 炀帝穿着五爪龙袍头戴皇冠,冠上的黑色平冕垂着十二旒,以白玉为珠,其长齐肩。他身着上皂色,下绛色的礼服,衣上画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火等图案,还绣有藻、粉、米、黼黻一些饰物。腰间系有一条宽四寸的长长素带,红色为里衬,朱边滚绣作为装饰,尽显王者之气。只是炀帝越发显得精神萎顿,帝王的气魄早已不复当年的风采。 倒是旁边的周后瞿衣加身,梳着繁复的发髻,金凤步摇,珠钗满头,妆容庄重。衬得整个人雍容华贵,威仪天成。而皇帝另一旁稍稍次之的座位上,华妃着艳丽的紫红华服,虽艳压群芳,但少了分周后的大气。 “为何不见太子啊?”玉龙殿上,炀帝一扫而过,却见下首左位上是空的。 周后始终微笑端庄的坐着。 “父皇,儿臣在此……” 低浅一声,却引百官侧望,玉龙殿恢宏,却也似罩不住此人通身的优雅气派! 那一身锦绣华衣,采芙洲之月蚕为丝所织就袍身;采北地之寒玉嵌龙麟腰带;擢雪金丝为线;以兰银丝为针。一针一线,一绣一针,皆精美至极!胸前三爪龙纹祥云,臂上飞鸟琼瑶,彰显着太子尊贵天仪,那雪样的白,月般的华,一袭太子朝服将眼前之人衬托得……天容绝世! 炀帝稍稍拨开帝冕上十二根紫珠玉旒,身体也从金銮龙座上微微前倾,似要确认那走进玉龙殿,浑身光芒四耀的人,是他的皇儿,是他的太子。 “儿臣稍稍来迟,请父皇母后降责。” 慕容雪成走到座前,玉龙殿因他的出现,而顿显清辉一堂,陡壁生光。那样淡雅的,源远流长的,细润的,亘古绵延的,仿佛雪玉般的华丽光芒扑面而来,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像是喉间尝到一股香滑滋润的皇家极品尊燕…… “无妨。太子入座吧。”周后道。 第149章 宫宴风波 宫宴持续了半个时辰,美食佳肴数不胜数。即使齐燕各地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路上饿殍遍野,可这皇宫之内,永远都是纸醉金迷。宫宴上,是各地方不断呈上来的贡品大礼。好像源源不绝没有尽头。玉龙殿上吃吃笑笑,歌舞不绝。连苼的目光对上对面座位的萧绝,萧绝正举杯啖酒,凤眸倒影着杯中酒水的琉璃光泽,却飘向她旁边座位上的谢玉寒,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和谢玉寒低语了几声,经过她的座前时微微噙笑又回到座位。 坐在后方的楚清舞目光一直追随着萧绝,眼神里有丝丝的失落。 “二弟,你有什么好事情,神神秘秘的?”当萧绝回到座位,旁边正喝酒的萧骜开口说道。 “没什么,过去和人闲聊几句罢了。” “二弟,大哥劝你一句,别再和太傅府的人走得太近,哪怕要走,也至少背着爹做。”萧骜一边喝酒一边说道:“爹发起火来,可是不饶人的。”萧绝噙着笑意夹菜吃酒,萧骜也没再多说,目光越过杯盏投向一处角落,萧绝察觉到什么,顺着萧骜的眼神看过去,只见楚清绵的身旁,坐着一个清秀佳人,好像是曦云的妹妹叫小七的女子。 萧骜几杯美酒下腹,那眼神更浓厚了几成,虽然他的目光不动声色,但小七却一直觉得有道格外灼热的视线在盯着她。她小心翼翼的探头,这大场面里早就把她吓得浑身发汗,视线有些模模糊糊,但找了一圈,恰对上萧骜嘴角的笑容,隔着老远的距离,她竟也看得清清楚楚,心剧烈的跳动着,那不是动心,而是一种像黑暗笼罩下来的巨大恐惧! 她从没有被男人这样盯着看过,好像是猛兽盯着猎物,要将她撕碎! 好可怕的眼神。 曦云的目光正对着小七投来关心的一眼,想他这小妹柔弱可怜,来到这样的场合,必然是恐慌多过喜悦的。谁知却看到小七似着魔般盯着一个方向发呆,顺着小七的视线望去,落在那萧骜身上。只是萧骜早已收了目光,曦云虽心头疑惑,但也没有多想。 坐在远处的谢宝珠,埋头之间,也不时拿眼光默默看一眼曦云,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纵使谢宝珠再如何将曦云放在心中,这个沉默寡言的将军,却从不对旁的女子多看一眼。 连苼是个最缜密之人,众人来来去去的眼神交流,可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只是整个宴席间慕容雪成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她投来一眼。若是往常,他哪怕看到她心烦也不肯罢休。看来这回,他不是只闹闹太子的脾气罢了。 玉龙殿上,忽然响起唏嘘之声。 连苼放眼看去,原来是各女眷献艺的时候到了,许多贵族小姐,每每都会精心打扮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在这样大型的宫宴上绽放自己的光彩,为自己引来无数的倾慕者,又或者俘获那些长辈的欣赏,将来好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 大家的唏嘘,是因为大殿上,锦绣红毯中央,有宫女抬着一面宽两米的大鼓摆在那。鼓上一女子则穿着天黎族人举行大节时穿的隆重而华丽的衣裳,盈盈而立。 只见那女子浓眉大眼,冰清玉洁。 一身颇具天黎族风情的衣裳,将她衬得分外热情狂野。 短短的上衣,缀着许许多多丝帛和银制首饰;长长的裙裤,堪堪齐腰,露出一截雪白的蛮腰。裙裤上也缀着玛瑙红玉为饰。额上一点紫晶坠,风情多娇。她赤着雪白的双脚,盈盈站立在鼓点之上,就像是草原上奔放的一匹俊俏小红马。 “咦,那不是颜玉姐姐吗?” 身后隔着两座位,连苼听见楚清绵轻声的说道。 她抬头朝着玉龙殿殿门口望去,一直守在殿门口的楚文景果然目光呆滞,盯着那鼓点上的女子,再也移不开视线。 原来这就是只闻其人不见其人的颜玉。怪不得,这女子虽然是来献舞的,但面上却没有半分的欢喜之颜。神情十分的勉强,不甘,和不愿。 “哈哈哈!皇上,这是小女颜玉,今天逢此大喜之日特意让小女为皇上献上一舞,我们天黎族人,人人善歌善舞,小女虽没什么长处,但她的舞却足以掳获我全族男人的心哈哈哈!” 玉龙殿上响起一阵浑厚的笑声,带着几分粗鄙之气。 两名男子走出来,那年长的自然就是颜玉的爹颜丕,另外一个较年轻蓄着两撇胡须的大概是颜玉的兄长。他二人穿着天黎族风情的服装,父子俩都留着两撇小胡须,目光盛气凌人。 “另外,颜丕代天黎族人,为皇上送来上百种名贵的药材,献给皇上!” 炀帝道:“原来是来自医族天黎族的贵客,朕多谢你们族长的一番美意,来人,赏赐!” “多谢皇上。”颜玉的爹一挥手,道:“起舞!” 因这舞蹈的新鲜,所有人注目欣赏。 只见那颜玉赤脚随着鼓声一踮,整个人仿佛活了一般。那舞姿有着天黎族人特有的奔放和热情;那舞姿一踢一踏,极富节奏和韵律;她翩翩跳跃在鼓点上,鼓声随着她的舞步,散出一串串悦耳的欢快声,渐渐的,那舞步越来越快,那舞者越来越激扬,时而如同翱翔在天空的飞鸢,时而如同风中奔跑的枣红马儿,又加上她面容冷峻,反有股那枣红马的倔强,是以舞步之间更添几分惊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当舞蹈停下时刻,殿上掌声不断。 连苼心中叹息,这颜玉虽然不甘不愿,恐怕想不到反而弄巧成拙,连自己当下也有些错愕,那颜玉错愕的看着众人的赞赏,见众人反响不俗,更是露出焦急之色,扭头看向她二哥楚文景,似寻求帮助又似有些饮恨。可她二哥楚文景早已被颜玉的舞蹈,吸引得三魂丢了七魄,待反省过来,也是又恨又憾。 颜玉的爹走上来道:“皇上!芙洲贵族高大人,早前到我族中登门拜访,送下聘帖,高大人独子高磊想要娶我这女儿颜玉为妻。今日小女来为皇上献舞,不求别的赏赐,如果可以,希望皇上可以下旨一道为我这女儿赐婚。以成全这段美好的姻缘!” 殿上顿时轰动。 颜玉本是萧庞挑中的媳妇,只是颜玉和她二哥那段私情,闹得帝京里是沸沸扬扬,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颜玉之所以这三年没有嫁人,一来是嫁给萧绝是泡汤了,二来是颜玉的抵死不肯,三来是颜玉因和她二哥有私情,名誉清白受损,一般人家自然是不肯再要她的。 至于这高磊,连苼是知道的。虽然是一方豪族,但那高磊是个肥头油耳,满腹横行的恶霸,还和她曾经结过怨,被她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让颜玉嫁给这样的人家,无疑是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可见这颜丕不是个良善之辈。哪怕退而求其次,也不肯将颜玉嫁给她二哥。 可恨的是,这颜丕也是奸诈之人,借此宫宴献礼之机,求炀帝当面赐婚,那这门亲事可就是奉了御旨的,除了喜上加喜外,一来可以让众人知道他天黎族的地位,二来,也是为了做给她二哥楚文景看,她二哥就只能对着颜玉心碎到底了。 棒打鸳鸯,这棒子是借的皇帝这根棒,这颜丕如何不狡诈? 炀帝和周后都含笑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两家又都同意了。那朕就赐婚一道。” 炀帝遂真的当场赐婚。 颜丕和他儿子托胸施礼:“颜丕叩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苼同情而担忧的看了一眼楚文景,隔着老远,她也能听楚文景拳头握得咔咔响。颜玉就更不用说,眼中蓄满愤恨的泪水,脸色煞白,紧紧的咬着牙,却无法反驳半个字。 …… “小姐,颜姑爷怎么对颜玉小姐如此狠心,竟将自己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嫁谁不好,那高磊是什么人,颜玉小姐怎么受得了。”香冰低声的说道。 温兰神色黯淡下来,轻声的说道:“我那姐姐最是个软弱贤淑之人,当年爹把姐姐嫁给颜丕,也算是害了姐姐一生。所幸教养出颜玉这样一个好女儿,我本想让颜玉做我的儿媳,也是为了让姐姐放心。谁知道颜玉心中另有所属。我想,颜玉大概是为了她娘忍气吞声,别无办法。我那姐姐若是看着自己的女儿,落得和自己同样一个下场,不知要伤心成怎样。可怜颜玉这孩子……” “是啊,咱们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哪里忍心见她落得这样结果。” “上回的事,老爷已经动了气。我便去求他帮帮颜玉,恐怕老爷也不会答应,我也是无能为力。” “小姐,颜姑爷怎么会想到求皇上赐婚呢?” “我也觉得奇怪,颜丕这人,虽然奸诈,但也没有这样的头脑。这背后,不知是谁在使计……” “唉。我怎么觉得,这朝堂里处处是诡计。让人慎得慌。” …… 玉龙殿上,忽然响起一阵潺潺的琴声。 琴声带着高山流水之音,吸引得众人忘了刚才的轰动,而专心看向奏琴之人。 谢玉寒不知何时,人已坐在殿堂下方。他的穿着今日显得华丽许多,却依然不张扬,而是带着一贯的洒脱。那份饱含大家风范的气度,吸引了不少闺中小姐的目光和惊叹。 连苼含笑啖了口酒,见那底下七彩绸缎梭来,一美人翩然从天而降,不是她那五妹又是谁。楚清舞那点功夫不足以退敌,不过是为了练舞而学的。自幼就见识过楚清舞的舞姿,连苼每每见着,还是会惊叹一次。 第150章 招为驸马 连苼定定的坐在席上,只见玉龙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这五妹的沉鱼落雁之色吸引过去。 然而此时却有道眼神分外清晰的,投射在她身上。 她转目望去,只见慕容雪成深深浅浅的眸光,含着点点酒泽凝着她,这是宫宴上他第一次用正眼看她。却不知他那样子,是在幻想着什么。 他怎能不看她,整场宫宴下来,他暗暗的不动声色的,极尽遮掩的没有落下她一个神色。 哪怕是她好萧绝眉来眼去的情景,他也看了个真真切切。 他此时看着她,不过是因为楚清舞身着彩衣落在云锦红毯中央,盈立于大殿之上,远远看着,可看出几分连苼的轮廓。这些天,他总是在想象着她身穿女装,薄施红妆,于人群中回眸一笑,该是何等的倾城之色! 连苼觉得奇怪。往常和慕容雪成相处,只觉他看她的眼神都是高洁而不可亵玩的。这几日他像是换了个人,他的眼神依然深邃,他的眼眸依旧迷离,但那深邃中多了种冷暗,迷离中多了分狂媚,尤其此刻他又吃了不少的酒,半眯着眸光看过来,她竟一时无法从那眼神里抽身,像是被定了身,怔怔的由着他的眼神牵引着,往下坠…… 萧绝缓缓举起酒杯,半遮半掩的嘴角,噙起一抹诡谲笑意。 他可没忽略对面那女人和太子‘深情凝望’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 楚清舞卖力的舞出了一身香汗,博得全场欢喝。 她舞着水袖,舞得翩若惊鸿,逶迤跳至萧绝面前,只奈对方眼中根本没有她半点身影。楚清舞边舞着完美的舞蹈,边将视线追随着萧绝的视线,她脸色一僵,视线落在连苼的身上。 怎么会这样?他宁肯看她四哥,竟不正眼看她一眼?为什么,为什么,人人都在朝她投来惊艳的目光,为什么他的眼睛却毫不被她吸引? 嘴角的花颜笑靥渐渐的变得僵硬,舞步也因心中的激怒而变得越舞越快。 谢玉寒微微一皱眉,看一眼舞得酣畅淋漓的楚清舞。是什么扰乱了她的心神,这么快,可要跟不上他的曲调了。所幸谢玉寒是个高超琴技,又心思通透之人,看楚清舞一直舞在萧绝跟前,频频暗暗睇眉,心中已猜到几分。他手指一挑,琴音兜转,不着痕迹的合上楚清舞的节奏,让她不至于在人前满盘皆输,很好的替她圆滑了过去。 懂琴音的人自然可以听出这其中的奥妙,不懂的人,自然还是被楚清舞惊艳绝伦的舞蹈所媚惑。 “好个美人惊鸿一舞……” 欧阳昊喝得面有七分醉意,半怒半恨的盯着楚清舞那妙曼绝伦的身姿。 这一舞又对楚清舞燃起了非分之想。 一舞毕,满堂喝彩。 “皇上,这太傅府的人,各个都是人才……”华妃含笑‘婉约’道。 炀帝今日看似十分高兴,酒也多了两杯,“好,好!来人,重重的赏!” “清舞叩谢皇上圣恩。” 楚清舞叩跪在地上,目光掠向身旁座位上的萧绝,眼底隐隐的含着屈辱的泪水。 炀帝面向百官大臣道:“今日宫廷大宴,不止是岁末朝贡。朕还要在大殿上嘉赏此次西北之战为我齐燕立有功劳的功臣。来人!宣召!” “嗻!”内廷总管站在大殿之上,宣召炀帝的旨意。 所有此次西北之战的军将纷纷走上大殿。 此时楚蔚、萧庞和欧阳太师,这三位三公大臣均不约而同的各自露出一道笑意。三人的笑意各有涵义,各怀鬼胎。楚蔚在想着接下来将要公诸于众的事情;萧庞望了眼他的儿子,淡漠的眼神又睨了眼连苼,神情严肃;欧阳超则捋了把胡须,笑得最为诡异,皮笑肉不笑的表象下似乎藏着人所不知的算计。 在众人将目光纷纷投放在殿中央这一刻,座上的慕容天聿,眼底似乎也藏着诡谲笑容。 炀帝含笑看着雪成。 “太子。既然兵器一事已经查明与你无关,这次击退西北联盟功不可没,身为太子,身先士卒,保我国土,护我家园。凤凰山火烧制敌十万,北门决战你率数万护卫军拼死退敌,牺牲惨烈,你果然不愧是朕的儿。朕追封你食邑三千户,另外再调你两万兵。” 雪成掀起衣袍,“儿臣叩谢父皇。” 炀帝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又落在萧绝和龙胤等人身上,“太保府此次也功劳甚大。太保二子更是年轻有为,再为我朝廷立下战功。加封为正三品中领将,赐食邑八百户,赏黄金五百两。至于太保府龙将军等人……”炀帝含笑望了望太保府以龙胤为首的几名将军,并也一一封赏。 末了,萧绝和龙胤等人相继叩谢龙恩。 赏赐了太保府,炀帝又将视线落在曦云身上,“你就是曦云?” 曦云双拳抱揖道:“回皇上,末将曦云!” 炀帝点点头:“嗯,面相英挺,威武不凡,果然有大将之风!听闻你受太傅之恩,本是个出身贫寒之辈。如今能上战场为我齐燕效力,立下汗马功劳,实是我齐燕之福。我齐燕缺的就是你这样的将才。出身贫寒又有什么,有能者居之。” 曦云道:“谢皇上圣赞!” 炀帝道:“朕就封你为四品中护将军。赐食邑五百户,另赐你黄金百两。” “末将叩谢皇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对了,太子对朕说起,那敌军主帅苍延有一杆神兵器,是一杆银戟,说是最适合你。”炀帝坐在殿上,高高的声音响彻大殿,“朕就把它赐给你,就……就叫它排云戟吧!” 曦云再谢:“谢皇上隆恩!” 炀帝嘉赏完曦云,又一一的封赏了赵河赵烈、申屠天保、王琪玉寒、慕容朝峰等人。 慕容朝峰跪在大殿上,道:“皇上,父亲曾犯下大错,朝峰只求皇上宽恕父亲,不求嘉赏。朝峰身为皇室子弟,为国为民本就是应当之事。朝峰在此代替父亲谢罪!” 炀帝道:“朕虽然糊涂,但还不是糊涂到一塌糊涂。你身为侯府长子,誓死守城,战场上身先士卒,不畏生死;你义妹桑清郡主更是大义凛然。有功劳自然要赏,有过错自然要受罚。不过……看在你父亲知错能改,戴罪立功的份上,朕只削去他侯爵身份,降为平民,永不入京。……朕再封你为忠义侯,以及刺州总督,代你父亲继续驻守百里城。” 慕容朝峰已经十分满足:“谢皇上开恩!” 炀帝叹道:“起来吧,你父亲是朕的儿子,你是朕的孙子,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啊……” 慕容朝峰叩谢后退至一旁。 炀帝又看向谢宝珠,只见谢宝珠站在一众男儿身旁,穿着一袭女式戎装,铠甲加身,竟将那张一代容华,珠圆玉润的美貌脸庞衬得更显英姿勃勃,炀帝很是喜欢,不断的笑着点头:“淮南王谢是我齐燕最庞大的家族,久居淮南,历史悠久,书香门第,屡出英才。想不到到了朕这里还出了个巾帼的红颜,好,好。谢宝珠听封……” 炀帝封赏的嗓音再次回荡在宽阔的大殿上。 而殿上众人,也无不为谢宝珠貌美的容颜,和飒爽的气度惊叹。 炀帝赏赐了所有人,最后才将目光投放在连苼的身上。 “楚连苼!” 炀帝一喝。 连苼上前一步。 炀帝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楚爱卿!”楚蔚也踱步走到大殿上,“皇上,老臣在。”炀帝看看连苼,又望着楚蔚,笑着道:“爱卿啊,你养的儿子各个都像你这么能干啊。你这四子此回功劳甚伟,朕不仅仅要赏她,还要重重的赏她!” 楚蔚徐徐道来:“皇上厚爱,幼子受之有愧。皇上赏赐前,可否容老臣说几句。” 炀帝畅笑道:“爱卿就不必谦虚了。她立此功劳,朕赏赐她是因该的!” 华妃眼底精芒一闪,忙道:“楚太傅何必过谦,既然皇上说要重重的赏赐令子,这圣口一开,岂有收回的道理。皇上……”华妃盈盈一笑:“何不快快封赏,也让百官为此同乐。” 炀帝连连点头,“好好!爱妃说得有理。楚爱卿,楚连苼,上前听封!” 连苼和楚蔚各自又上前一步,掀开衣袍跪下。 炀帝的大加赞赏的目光打量着连苼几眼,点点头,大笑着说:“楚连苼听旨!朕加封你为四品先锋参领、正三品安西上都护,官拜大将,辅忠义侯掌理西北刺、婺两州!赐你食邑千户,黄金万两!” 此话一出,满堂皆喧哗! 炀帝的话紧接着又道:“另外,朕的小公主云雀已满十五及笄之年。云雀公主是朕的心头宝贝,朕答应过她,要为她找一个中意的,出色的如意郎君。楚连苼,朕就招你为驸马,将朕最疼爱的公主赐给你!……往来被招为驸马的,便不得再涉足朝廷,你为我齐燕建立大功,又是难得的人才,遂,朕特意宽限你,让你日后继续为我大齐燕建功立业!” 哗!此言一出,满殿震惊。 楚蔚的脸色随着变得十分难堪。他本以为皇上最多给连苼封个官,赏赐些食邑田地和钱财之物。却万万没想到,皇上不但封得如此重,还招连苼做驸马!封赏也就罢了,可这圣旨已下,金口玉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岂能有收回之理?他好歹也是三公太傅,怎么自个儿子被招为驸马这样重大的事情,皇上私下里,竟没找他谈论过一次?事情来得突然诡异。 驸马?!连苼也怔了片刻。 华妃勾起笑容,道:“太傅大人,你家和皇室的关系又亲近了,可喜可贺,本宫先道喜了。” “恭喜太傅大人。” “贺喜太傅大人……” 满堂的贺喜之声传来。 那欧阳太师和勤王的眼底,也都隐隐的浮上诡谲的笑容。 第151章 回眸一笑艳惊世人 “娘,四哥也当驸马了,您怎么不高兴呀?” 楚清绵不知其中缘由,拉扯楚娘开心笑道:“娘你看,四哥不但被封赏,还被招纳为驸马,那咱们家就出了两个驸马了!我岂不又多了个公主,做嫂嫂呢?真好!” “住嘴!”楚娘低低的呵斥,楚清绵惊吓似的瞪着楚娘,“娘,您怎么了?” “宣云雀公主!”炀帝在大殿上高高的说道。 “宣云雀公主上殿觐见!!!”太监嘹亮的嗓门,回荡在众人耳中。 不一会,穿着一袭绯红色华丽公主服的云雀,在众人瞩目中强忍着雀跃,但还是欣喜的跑了出来:“父皇!云雀谢父皇指婚,云雀,云雀很喜欢驸马!” 周后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眼坐在下面的云雀的母妃,也就是慕容天保的母妃。炀帝却对云雀大胆的话语视同为童言无忌:“云雀,女儿家,又身为公主言行上应当有公主的风范。” 云雀喜不自禁,哪里管得了那些,“父皇,宫里有那么多规规矩矩的公主,云雀这样,不正是父皇最喜欢的吗!”一句话逗得炀帝欢喜得畅笑,笑声遍布大殿。 连苼正奇怪,为何今日宫宴一直未见云雀来烦她。 想不到这一道圣旨,让他们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在所有人恭喜道贺声中,欧阳太师开口道:“太傅大人,圣旨已下,为何还不接旨叩谢天恩?” 玉龙殿上,纷乱的恭贺声渐渐压了下来。 连苼眼中精芒闪过,锐利的目光,睇向欧阳太师。 老匹夫,必然又是他们这群人背后出的奸计! 连苼心中一惊。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了她是女儿身? “父皇,云雀还未满十六,实在太小,成婚之事言之过早。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让云雀承欢膝下,过几年再为她招驸马也不迟。” 雪成在此时众人瞩目时走出来说道。 而太傅这边有些臣子,觉得连苼才刚建功,能力不凡,如若再招为驸马可能惹来非议,于是也走出来进言,支持太子所说。 云雀没想到美好的一桩婚事,竟然会有人站出来反对她,而且‘罪魁祸首’还是她的太子哥哥!云雀气极了,又急又恼,“太子哥哥,我不许你反对!云雀已经不小了,女子十四便可出嫁,为什么云雀就不能!我不要!我就要连苼哥哥当云雀的驸马!你们……你们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别人听得半信半疑,楚蔚却惊得面色一颤。之前利用云雀哄骗炀帝,的确是拿连苼当她驸马一事才让云雀公主乖乖听话,公主此时生气把这事抖了出来,岂不是对太子不利。 楚蔚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高声喊道:“皇上!” 大殿内,略略静下。 “皇上,这赐婚圣旨,老臣不敢亦不可接!” 殿上又略起了喧哗,周后的眼神稍稍变暗,不动声色带着异样神情望了眼楚蔚。 周后启开口,道:“太傅,有何话起身说。” 楚蔚道:“谢皇后。”只是楚蔚却并未起身,接下来的话,如惊雷投掷在水面,将这玉龙大殿炸得一片轰动,“十九年前,老臣内子诞下的一对双生子,实则是一对双胞女儿,一个是我那五女儿楚清舞,另一个,就是这四子楚连苼!” 炀帝身往前倾,一手撩开面前十二根白玉珠帘:“太傅你刚才,你刚才说这话是何意啊?!” “皇上,幼子楚连苼,实则乃是个女子!” 楚蔚一言,惊起万丈洪流! 哗!玉龙殿上人人震惊,玉龙殿上顿时沸腾,玉龙殿上喧哗一浪高过一浪! 慕容天保手里正用来浇愁的酒杯咚咚掉在地上:“女,女,女的?!!”莺歌和苏柔并桑清郡主满面的错愕:“楚公子是……女,女子?!!”王琪和谢宝珠赵河赵烈等人一怔,皆呆在原地。元禛、李寿、申屠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连苼,申屠使劲捏着自己的脸:“我,我,我这莫不是在做梦?”便是那欧阳昊等人也都各个露出惊愕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晴天霹雳的消息。 楚清绵“噗!”地一口水喷了出来,“娘!爹他在说什么呀?四哥怎么会是个女的,四哥就是四哥啊,她,她怎么会是女的呢?” 楚清舞本就失落的面容上,听闻她爹这番话,脸色霍地惨白!女的……四哥是女的?她下意识看向萧绝,却没有看到和众人一样惊愕的表情。他,早就知道四哥是女子?怪不得……怪不得…… 不,不!楚清舞情绪悲炝涌上来,一时无法承受。四哥怎么会是个女子,爹在说胡话,一定是的! 曦云僵如石头,他目光瞠大,竟是直直的看着连苼无法回神。一种奇异的情绪迅速的攫取了他所有的感官和意识!只是有种不知是喜悦还是不知名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激荡,令他手心也出了一层汗水!连苼……是女子…… 站在玉树殿外的晓山,惊闻这消息,一头栽倒! “啊!!”云雀清脆尖细的嗓音,刺耳的在大殿上响起,她脸色惨白,惊恐的指着楚蔚,“你,你,你胡说什么!本,本,本公主的驸马怎会是个女的!连苼哥哥不是女的,不,不!父皇,父皇!你快把他打下去!打下去!打下去呀!” “云雀!”周后低声喝道:“大殿之上,不得无礼!” 云雀提着云彩一般华丽而逶长的裙摆快步走下来,“连苼哥哥!你说,你说!你,你是个男子,不是女子!是不是,是不是啊?” 连苼的眸光,细细的掠过整座玉龙大殿上每一个人的神情。 最后定在眼前正紧紧攥住她衣袖的云雀公主身上,“公主,对不起,我是个女子。” 云雀睁着眼睛,像手中的糖果被坏人抢走,“啊!”她的尖叫还像个被欺负的孩子,“啊!啊!啊!你、骗、人!你在骗云雀!连苼哥哥你好坏!你为什么要骗云雀!云雀喜欢你,喜欢你啊!你是不是不想要云雀,你不想娶云雀所以,所以骗云雀说你是女子!我不我不!我不要!” 周后的脸色,也有端不住的时候。哪怕她此刻竭力的想保持她一贯的冷静端庄,但眼中的激动,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她那复杂而深刻的目光,落在楚蔚的身上。 时光仿佛瞬间回到数十年前,那时候,她还年轻,楚蔚也还年轻。她唤他蔚大哥,他叫她雪华。她和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曾经的她活泼浪漫,曾经的他儒雅翩翩。那个曾经喜欢追在他身后‘蔚大哥,蔚大哥’叫他的丫头,不依不饶的博得了他的青睐。可一道圣旨,生生的拆散了她和他的姻缘。曾经的周雪华,毅然背着行囊等候在码头,要与他私逃。可是,她喜欢的蔚大哥却没有出现。那之后,她的蔚大哥奉父母之命娶了另外的女人,虽然那个女人贞良贤惠,为他生儿育女,可年轻时的伤痛却像刻印在心口上的一道伤疤,时刻的让她忆起。 但后来,她无法恨他。他是个顾全大局的男子,胸怀家国的男子,她无法束缚他的志向。 这数十年来,她和他一个是主,一个是臣。 从未逾越雷池半步,俨然已成了知己。过往的情怀也渐渐的消弭于无形。 他一心愧疚,为齐燕,为朝廷,为她,为她的皇儿。 她一心怀念,宽待他,宽待他的妻子,宽待他的儿女。 想不到数十年的知己,他竟然隐瞒了她如此大的秘密,撒下弥天的谎言。 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嘭!”“嘭!”“嘭!” 玉龙殿外,安排在宫墙四周的烟火被点燃。外面的人,不知殿中所发生的变化。宫人为这夜幕降临之际,增添了一抹浓重的色彩。皇宫上空,点缀着绚丽明亮焰火。跃上半空的烟花,砰砰的爆闪着,不断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幻化出神奇而美丽的图案。原本就灯火通明的玉龙殿,刹那间亮如白昼。 那明亮的色彩,闪烁的光芒照进了富丽堂皇的玉龙大殿,照在每一张惊讶的脸孔上。 “皇上,皇后,请给我一刻钟的时辰。” 连苼轻拉开云雀的手,大家看着她一步步走出殿外,云雀噙着哗哗的泪水,只能呆呆的立于原地。 半刻钟后。 玉龙大殿外,烟花绽放得更加璀璨。 萧绝定定的凝着敞开的殿门,拇指缓缓的抚过那翠玉的扳指。 烟火的光彩,映着雪成俊美的脸孔。 眉峰下淡淡流溢的眼神,一寸寸的紧缩着…… 带着希翼,带着悸动,带着许久来的渴望,带着如梦似幻的迷离,望着空空的殿门…… 殿门外飞花如蝶…… 夜色清凉如水…… 雪色茫茫照着银辉…… 一刻钟后,那花香簇拥着一人镶嵌在殿门勾勒的画面之中。 如同他幻想中的,她有着飘逸如云、清柔细长的黑发; 她有着风姿绰约、遗世独立的身段; 她有着清眸流盼、般般入画的面容; 她有着凝玉般肌肤、墨玉般黑眸、杏花般双唇、红莲般气度…… 她的美风情万种,滟涟脱俗;她的笑回顾万千,一笑风华…… 她迷离的眸光,流溢出黑涔涔的清锐光芒,直直的照进每个人的心底。一袭红裙似火,映着高高殿门外色彩斑斓的流烟,映着明亮摇曳的宫灯,她踩踏着清流婉转的步伐,款款飞来,携一殿幽香,扑入他的眼帘,迷惑着他的眼睛,如同一只浴火飞来踏着红莲绽开的蝴蝶,肆意的落在他心尖上! 这一幕,似乎就隽刻成了永恒。 所有人都记住了这红衣烈火般的女子,记住了她清涟绝尘的美貌,记住了她笑叹一切的眸光…… 她旋身落定,落在他、和他的面前。 三个人的眼神纠缠一起,仿佛水与火的相斗,激流暗涌诸般情绪都藏在三人眼底。 第152章 大内天牢 大内天牢可谓是芜花县大牢的升升升级版。 想当年在国子监时因为欧阳昊书童一死案子,她进了芜花县大牢,在牢里有吃有穿有玩,过得舒舒坦坦。今时不同往日,她这个被皇帝亲自以‘欺君大罪’打进大内天牢的人,可就只有徒劳四面墙,一地灰败草,一窝老鼠屎和一牢房熏死人不偿命的臭气。 之所以说升级版,乃是说这大内天牢的强固度、封闭度、看守度和危险度比之芜花县牢房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果然不愧是请名家专门设计建造的,难道说早就预料到有一天会关进她这号人物? 所幸她也没想要因‘越狱’而轰动一时。虽然‘住房’条件差了些,但总体来说还是免费的。 …… “你们看,这楚连苼都被打进天牢了,还能如此悠闲?” “今儿这事,可是轰动全城呐,偷龙转凤,啧啧,男人成了女人……” “我打听了这事情的缘由,玉龙殿素来和我要好的宫女道,那楚太傅说是这女儿自生出前,就有大师说她活不过十八,要是能女扮男装,则可躲过死劫。你们听说没有,早前这楚连苼不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险些翘辫子了吗?依我看,很有可能……” “依我看,此事没有如此简单……” “哎,几个被打进天牢的,不是死亡收场,说再多也白说,可惜这楚连苼竟长得这等容貌……” …… “你们几个!”看守大内天牢的狱卒冷面走上来:“送了饭菜立马走人,谁胆敢再此天牢胡说八道,立斩不奏!” 原来这碎嘴的几个男子,是每日里负责到这天牢给犯人送饭菜的。做的是最下等的工作,接触的是最下等的人。除了八卦是他们一天中所有的快乐,其余的则是这天牢万年不变的森冷恶臭和死气沉沉。 “是是是,大爷您别发火,咱们这就走……这就走……”几名男子丢了饭菜就俯身点头哈腰的往天牢外走。要知道这天牢里,连狱卒都是最凶神恶煞,冷面阎罗,不近人情的。 “哧……”连苼靠坐在墙角,一腿撑着地,一手搭在膝上,手腕和脚腕上均有一根玄铁锻造的锁链锁着。她早已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女的,还穿着一身在大殿上换过的女裳,如此随性的坐姿,让一旁天牢里的囚犯稍稍的投来一记眼神。 “干饭,剩菜,萝卜汤。” 连苼嗤笑:“难得,不但没有变馊,竟然还有一饭一菜一汤!”真是营养搭配啊。 隔壁加隔壁的牢房里,那位朋友似乎听到了她这声嗤笑,道:“虽然是和尚都不吃的饭菜,但也算得上是有饭有菜有汤,不至于饿死人。要知道……比起让我们吃馊饭和发霉的馒头饿死,却不如让我们活着在这牢里受苦,然后受酷刑而死。” 这么一说,果然是有道理有见解。 连苼吃着盘子里的饭菜,目光早已将她所处的整个牢区打量了一遍。这里有八间囚室,除了一面笃厚且透不进半丝光照的墙壁,其余三面均是任何人力也拉不断折不弯砍不破的玄铁锻造的牢栅。每根牢栅黑得发亮,间距相隔一个拳头大小,这么设计一是为了透气,二是为了看守天牢的狱卒可全天候十二个时辰监视每间囚室里每个囚犯的一举一动。 和芜花县大牢还有一点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人满为患的囚犯,也没有哭爹喊娘的叫唤。每间囚室只关押着一个犯人。墙壁上点着的油灯,微弱晕黄的光芒,也照不亮这天牢的黑暗。昏天黑地的,辨不清白天黑夜,更辨不清牢里的犯人模样。 一天下来,这天牢里安静得仿佛住的都是死人。 难得有人搭话,连苼隔着牢房道:“这饭菜,我也懒得吃了,反正待会有人自会给我送好的来。” 那人道:“焉知好的不是更坏的……” 连苼眼底一亮,“哦?没有吃过怎么知道。”看来此人是个聪明人,听声音大约年过半百,嗓子有些沙哑干涩,但音色底气十足,是个身体康健之人。 倒是她旁边这间囚室里,那犯人坐在隔她最远的角落,漆黑得只可辨得见些微轮廓。从他吐纳的声音可以辨别是个年轻男子,此人从她进天牢开始到现在,竟一动未动过。 此时对面相隔三间囚室的犯人,低低的笑了声:“姑娘,鸟为食亡,古来多少畜生都是为食而死的。既然有饭有菜有汤,那就安安心心吃了就好,活一日,是一日。” 这说话的,却是个女的,听声音约莫四十左右。 连苼笑了笑,没再搭话。 她靠在墙上,脑海中回想着玉龙殿上的情形。 宫宴上的事,必是有人早已设计好的,华妃也必然是早就知情的,也就是说,算计她的不是欧阳太师就是慕容天聿。慕容天聿的可能性最大。只是他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是女儿身?不过,她和慕容天聿也算国子监三年同窗,在刺州时又颇多接触,她露出马脚被慕容天聿察觉到也不是不可能。 慕容天聿果然好深的心思,发现她是个女子,隐瞒得一丝不漏,设好了套等她来跳。 宫宴上,炀帝震惊不已。慕容天聿的母妃华妃,了不得要在炀帝耳旁煽风点火一番。华妃严词指摘,将矛头和罪责通通叠加在她和她爹的头上: “楚蔚,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戏弄于朕!” “皇上,您刚刚下旨招的驸马,竟是个女儿之身。太傅蒙蔽皇上,使得皇上成为天下人笑柄,这真真是可恶的事情!且不说他让一个女子上战场,竟在多年前将这女儿女扮男装送入东宫做为太子伴读,如此荒唐的,欺上瞒下的事情,传了出去,恐怕周边诸国都要嘲笑皇上。皇上,这可是欺君大罪。” “来人,将这对戏弄于朕的父女打入天牢!”炀帝震怒之下乱了分寸。 “慢。”周后小声对炀帝道:“皇上,楚蔚乃三公大臣,事情未明了之前,就将当朝太傅打入天牢,可不是小事情。皇上,凡事三思而行……” 炀帝清醒几分,额上冒着冷汗,眼中又怒有恨。是啊,楚蔚是当朝太傅,代表的是朝廷一方势力。可想到自己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因楚蔚而出丑成为众人笑柄,炀帝还是气得不轻,遂将怒火暂发在连苼的头上:“来人,将欺上瞒下,女扮男装惑乱朝纲的楚连苼打入天牢!” 炀帝不顾玉龙殿上一帮忠臣的劝阻,一意孤行将她打下天牢。 …… 云雅公主来到中宫的时候,得知周后一夜未睡。 “母后。”云雅公主让宫女奉了早膳,亲自服侍周后吃下,周后却毫无胃口。云雅道:“母后是在担心我爹,还是在担心宫宴上一事会闹得风雨满城,还是……母后也在生气所以食不下咽,难以安寝?” 周后坐了下来,道:“母后身为国母,天下事都是母后所担忧之事。” 云雅道:“母后是否在气我爹,隐瞒了连苼那孩子身份的事情?” 周后叹了口气,“本宫正不知要如何向太子解释,竟给他找了个女子做伴读,岂不让他被人嘲笑。当年,正是因为楚连苼是楚蔚的儿子,本宫才……” 云雅接道:“母后才爱屋及乌,将她择为太子伴读。可是母后却真的喜欢上了聪明的连苼。” 周后道:“我担心太子会因此而责怪于本宫。” 云雅却淡笑着说:“也许母后完全不用为此忧烦。母后您是否还记得,三年前,母后为太子选太子妃,女儿前往国子监带话,太子极为反对,将母后所选的女子推了个干干净净。当年,女儿就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哪里是什么为了学业不愿成婚,根本是心中有人。” 周后蹙眉,道:“太子心中有人?” 云雅道:“苼儿。” 周后面露一丝的惊疑:“不。太子绝不知道连苼是个女儿身,否则,此事不可能隐瞒到现在。依我对这孩子的了解,他若真喜欢连苼,又知道她是个女子,一早就让本宫知道并指婚了。” 云雅道:“这也是女儿感到后怕的事。但太子喜欢上连苼,却恐怕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所幸,她也真是个女子,而不是……” 周后明白了云雅话中的意思。她的太子明知连苼是个‘男子’也动了情?此回细细想来,想到太子和连苼之间的诸多细节,周后才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想到这,周后不禁脸色发白,戴着纤长艳丽护甲的手指撑着隐隐跳痛的额头,“楚蔚啊楚蔚,你,你险些害我太子啊……” “云雅,你既早就发现了端倪,如何不早告诉母后。如果连苼身份没有被揭穿,如果太子他果真以为自己喜欢的是男人,母后真不敢想象,齐燕的天,会变成什么模样……” “母后息怒。女儿只是猜想,不敢肯定。加之女儿自幼看着他俩人长大,对苼儿也有份私心在里头,所以,一时糊涂……” “糊涂?本宫看来,最糊涂莫过于他。” 云雅自知周后说的他是指的楚蔚,“母后。您是爱屋及乌,爹他又何尝不是?文修六姊妹当中,女儿看得出来爹最喜欢最重视的莫过于苼儿,他将苼儿放在太子身边,难道不也是顺应母后的心?此事在女儿看来,却不能全然责怪于爹爹。” 周后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着云雅,拉着云雅的手,语重心长道:“云雅,母后的确是爱屋及乌,当初将文修招为你的驸马,也是因为母后念着往日对他的一份情。但那份情,是纯洁得可昭日月。母后进宫以来,从你父皇身上却真正体会到,爱恨相随,才是真正刻骨铭心的……” 第153章 教训酒囊饭袋 云雅微微露出分笑容:“女儿和文修相敬如宾,感情虽不如太阳花般娇艳热烈,却如那湖泊中的水,平静幸福,女儿很满足。女儿无法体会爱恨刻骨的心情,但女儿知道,一个女人,是可以同时爱上两个男人的。一个如我爹,在母后心中是一朵洁白无瑕的木兰花;一个如父皇,在母后心中是一朵带刺的红茶花。一个是可以过去的能够释怀的;一个是难以忘怀痛在心间的……” 周后深深看着云雅,叹了口长长的气息:“母后累了,爱也累了,恨也累了……”她缓缓抚摸着云雅的鬓发,拉着云雅坐了下来,目光深远而悠长的看着屏风下那株红茶花,虽然没有开花,但却仿佛有花种在她心头上。 云雅心中想着,母后啊母后,父皇的心中何尝不是又爱又恨。父皇心中是有母后的。 云雅心中一叹。父皇一直对母后年少时和爹爹那段感情耿耿于怀,认为母后心中所爱的一直是爹爹。所以这些年来,向来多疑敏感的父皇因一己私情,不断对太傅府势力施压。曾经的太傅楚蔚,是三公中势力最庞大的,要不是因为朝中颇有份量的一帮忠实老臣是站在她爹爹这边的,恐怕太傅府势力,早就无法和太保太师两府相抗衡。 如今朝堂混乱,太师和华妃携手,势力日涨,太傅府四面树敌摇摇欲坠。 这回她爹爹露了这么大的把柄,只怕这件事情会成为太傅府腥风血雨的导火索,不会这么容易平息。如今的齐燕朝,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傅府若真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母后。”云雅正想再说什么,却被人打断。 “启禀皇后娘娘,殿外太傅大人求见。” “宣。” 周后神情凝重,理了理衣裳,端坐正颜。云雅先行告辞:“母后,女儿先回公主府了。” 楚蔚进来之时,云雅正退下,见了楚蔚微微欠身:“爹爹。” “公主。”楚蔚有礼道。看着云雅从旁走出后殿。 沉静的寝殿里,只有周后和楚蔚二人对望。 “太傅,请坐。”周后指着身旁的位子。 楚蔚走过来,缓缓坐下,许久,他低声的道了句:“……雪华。” 周后眼神一动,笼在护袖中的双手使劲攥在一起。多少年了,不管是他还是皇上,都再没有唤过她的名字。他是太傅,她是皇后,他是皇上,仿佛那些年少的岁月只是浮华的梦一场。她和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人,却都有颗孤独寂寞的心。只有藏在心底深处,那些美好的回忆,才能温暖自己的身体。 二人彼此对望,年华不再,都添了沧桑。周后嘴边缓缓浮上一道笑容:“蔚大哥。” 周后起身,款款踱步至那盆红茶花前,“你来见我,是为了连苼?” …… “什么,你说他萧太保的儿子,喜欢你儿子……不,喜欢你女儿?” 楚蔚来见周后,自然是将事情详细的告诉给周后,除了隐瞒连苼女扮男装关键的原因。周后听闻萧绝在楚蔚面前承受喜欢连苼,也是意外的。 周后将这些事情消化后,道:“罢,这些事情都不重要。眼下是如何解决你隐瞒不报,欺上罔下的事情。这欺君之罪可不是小事,皇上这次一定会想办法治你的罪。幸好连苼这次立功在前,有一帮大臣替她说话。否则皇帝就是将她斩立决,将你连罪,别人也不好开口求情。你放心,虽然皇上将她打入天牢,但要治她死罪,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她还是你太傅大人的女儿。” 楚蔚道:“微臣明白。就怕夜长梦多……” 周后道:“本宫明白。想要害你的人不少,难免怕人背地里落井下石,本宫会派人防着的。” 楚蔚点点头:“多谢皇后。” 周后缓缓道:“现在在风口浪尖上,让你府上的人,还有你底下的人收敛锋芒,暂时避让,就怕那起小人乘机抓把柄,誓要将你我拉下来。为了太子,本宫也是不允许的!”最后一句,周后眼底隐隐闪现锐利的锋芒,语气也重了些。 …… 壁上的油灯轻轻的摇了摇,因为门被人打开,窜进来几缕风。 几人端着食盒走进来,打开牢门将食盒恭恭敬敬放在她面前。 “楚……楚连苼,这饭菜是上头特意吩咐替你准备的。” “上头?你们说的上头是什么人。” 连苼坐在墙角,抬头扫视眼前的两名男子。 一男子面相和善,恭敬的笑着道,声音放得很低:“公子……啊不,楚小姐放心。您爹太傅大人位列三公,可是朝中的大臣。受他恩惠的人不少,虽然您被打入这天牢,但小姐是太傅的女儿,又为朝廷立下战功,赶走了几十万敌兵,哪里能让您在这牢里头受罪。” 连苼拨了拨散下的头发,看了看手脚上的镣铐,“那能否替我打开这铁链?” 那男子笑道:“这……恐怕就难办了。这里毕竟是大内天牢,咱们能进来给小姐您送口饭,已经是很难办了。要打开这个,咱们也没钥匙啊。” 连苼拍拍手上灰尘,“也是。劳烦二位,把饭菜端给我吧,我也早饿了。” “是,是。”男子亲手将饭菜端到她手中。 连苼吃得津津有味,他二人就站在旁边看着,直到她把浓浓的鸡汤也喝了,突然碗从她手中掉在地上,脸上的神情渐渐的扭曲起来:“你,你们……这饭菜里下了药!” 那二人见她吃也吃了,毒也中了,便立即露出真面目:“你可是犯下了欺君大罪!凭你是谁的儿子女儿,进了这大内天牢,还想着有福享?要不是你武功高强,我们也不必对你下软筋散的药!楚连苼,下了这牢,就得照这牢里的规矩,哪个不是被大刑伺候过的?” 很快,外头的狱卒就走了进来。 “给她去锁!” 两人走上来,将她手脚上的锁链从机关里拿掉,但手和脚还是各自束缚着。 “带走,上刑房!” 刚才给她送饭菜的人喊道,狱卒寒面无情,就要来拿她。 “咯咯……”连苼发出一道低低的轻笑,那笑在这昏暗的天牢里响起,格外的诡异,“欧阳昊想让我吃苦头,也不想个利索些的办法,还派了你们这些饭囊。想一顿饭就弄倒我,未免也小看我楚连苼。哎呀,想想当年,在芜花县牢他就对我饭菜里用毒,今天他还是用这招,真是让人替他智商捉急。” “什么,你,你,我们明明看到你把饭菜都吃下了?” “毒?中是中了,只是我一边吃,一边以内功将毒逼出体外。所以你们晚了一步。” “快!”狱卒道:“将她关起来!” “关?”连苼美眸里射出森冷的寒光:“关我可以,但你们两人的命得留下!” 那二人调头就要往囚室外跑,几名手持佩刀的狱卒就要来拿她,却被她袖手一扫,就扫出这间囚室,而她下一刻人已经旋身飞去又落定,将那二人的去路挡住。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条皮鞭,原来是刚才从那狱卒腰上夺来的。鞭子在半空里挥得啪啪直响,两声尖叫杀猪般响起:“不,不要杀我,饶命!饶命!” 大批身手高强的大内牢卫听闻动静赶了过来,只是当他们赶到时,只见八间囚室的过道上躺着几个昏迷的狱卒,另有两人双手抱头,趴在那门口的地上,背上的衣服烂得七零八落,屁股上少了两块布料遮羞,臀部上被鞭子抽打得血肉模糊,隐约可见‘饭囊’两个字,那两人三魂丢了七魄,只听得嘴里在嚷嚷:“我是饭囊!我是饭囊!我是饭囊!……” “噗!”有人没忍得住,险些笑出声来。但大多数大内牢卫都是铁面雕塑。 “楚连苼!”领头的跑进来,见她好好的待在囚室里,镣铐也已经锁好,她勾着笑意,坐在那,“牢卫大哥,有什么事吗?” 那人冷冰冰道:“我不管你是谁,这里是大内天牢,凡是被打进来的人,就由我们说了算!你要是不服管教,可别怪我下手无情!”哼了声,将佩刀收入腰间,命人抬走昏迷的狱卒,又带走那两名男子,哐当一声巨响,厚厚的铁闸牢门再度被关上。 连苼低低一笑:“不知道下一个来的人,会是谁。” “姑娘好内功。”那老头开口淡淡说道:“可以边吃就将毒边逼出体外。” “姑娘真是太傅之女?”对面那女子也开口问道。 “我是楚蔚的女儿,也是太傅府四公子楚连苼。”连苼道。 那女子道:“刺州战役,楚连苼这三个字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女子忽然豪气的笑了两声:“有意思,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就在这大内天牢相遇了。我鬼母还在想,是什么人本事了得,居然是如此年轻的姑娘。” 连苼目光刹那追来,却只看得见那囚室里,靠着墙壁的一道身影。 “齐云峰飘渺庄行踪飘忽的鬼母婆婆?” 那鬼母婆婆没有回答她,一旁那老头却捋须笑了起来:“鬼母,人称你行踪飘忽,原来是被关到这大内天牢里来。”鬼母哼了声笑道:“嫘山老道,终年不下嫘山,怎么你又被关在这大内天牢?” 连苼的面上的神情,顷刻就肃穆起来。下意识看向守在牢门口的四名狱卒,那四人依旧立在那像个雕塑,对于这囚室里的谈话,似乎充耳不闻。很快连苼就明白,他们不是听不到,而是被人隔空点了穴,此时就像是个石头人。能有如此高深功力的人,江湖上可不多。 第154章 前辈 连苼站起身子,手腕和脚腕上的锁链发出‘簌簌’的响声。整了整衣襟,她朝着二人拜道:“晚辈楚连苼,拜见鬼母婆婆,嫘山道人。” 那嫘山老道捋须笑道:“是个聪明人。” 鬼母婆婆笑道:“我瞧你内力深厚,武功不俗,师承何处?” 连苼道:“独行四老……” 她话只说了个开头,不止是鬼母和嫘山老道,其余囚室里的犯人也都动了动。便是她隔壁始终坐在黑暗角落的男子,她也能感觉到他微微睁开眼睛投来锐利的一眼。 “你师傅是独行四老?”鬼母婆婆大感意外道。 连苼摇头:“独行四老想必诸位无人不知,那必然也知道,独行四老终其一生败给……”言尽于此,他们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鬼母和嫘山老道同时吃惊道:“你是那人的徒弟?!” 连苼点头:“正是。” 嫘山老道皱眉道:“但老夫听说,他生平只收过一个徒弟,还是个男子。对了,老夫险些忘记你之前也算是个‘男子’。原来,他的徒弟就是你。” 连苼道:“师傅收的关门弟子,的确不是我。师兄另有其人,我乃是师傅辞世前所收,所以诸位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嫘山老道含笑点点头:“怪不得,怪不得……你出手成招,此路功夫灵活至极,却是我等没见过的。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高深造诣,若非师承高人,也不可能。既然是他的徒弟,如此按照辈分算来,我们都只能是你的晚辈了。” 鬼母婆婆和嫘山老道并那其余囚室里的四人,忽然间都起身,朝着她拜了拜:“前辈。” 连苼忙双手作势相扶,“诸位前辈快起,连苼不敢当!” 那鬼母婆婆道:“前辈师傅是整个武林尊崇的奇侠!这整个江湖,不知多少后辈曾多多少少受过他老人家的益。江湖至神,当之无愧。前辈家师名动武林之时,我鬼母的娘都还不知道在哪!既然他老人家肯授前辈武功收前辈为徒,说明必有前辈过人之处,也是天意如此。我等此一拜,前辈你受之无愧!” 连苼知道江湖人就有江湖人的规矩,她也不再推辞:“各位的拜礼连苼受了,但这前辈前辈的叫,实在是有些难以消受,呵,可不可以没事儿的时候就叫我的名字吧!”若真叫开了,往后江湖上的人都开口闭口唤她前辈前辈,叫她如何受得了。 嫘山老道笑笑说:“那私下,老夫称前辈一声楚姑娘。” 鬼母婆婆和其余几人也都道:“楚姑娘。” 连苼的目光掠向隔壁囚室的人,又落在鬼母婆婆的身上,“看来,诸位都是一起的?” 鬼母婆婆笑道:“楚姑娘果然睿智过人。” 连苼道:“不知诸位为何会被关在这大内天牢?” “恕我冒昧的问一声。”忽然那最里头一间囚室里,有人低声开口问道:“我听姑娘口音,颇有熟悉之感。只是看不到姑娘人影,不知姑娘可否就是……江湖会上那位名动武林的红衣女子,凰门会尊主?” 鬼母婆婆和嫘山老道均皱起双眉,连苼猜到此人既然有此一问,看来也是江湖中人,而且参加了上回的江湖会。既然如今她女儿身身份已经被揭开,也没有对他们隐瞒的意义,于是道:“这位侠士记忆力不错呀。” 那男子一声低低的叹息,似颇有分激动:“竟真是姑娘!哈哈哈!你我也算有缘!想不到毕某会在这大内天牢中与红衣姑娘再会,还知道了姑娘的身份!” 鬼母婆婆和嫘山老道均是一声笑叹:“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连苼道:“那就奇怪了,几位都是江湖中人,为何都被关到这大内天牢里来?” 话仆落音,关在隔壁囚室里的男子终于开了口:“这世道,真正的犯人则逍遥法外,岂知这大内天牢里关着的无数囚犯,又有多少是真犯下了滔天大罪的?官官相护,民不聊生,帝王昏聩,奸臣当道,妖妃乱我朝纲……泱泱齐燕,冻死饿死冤枉死的百姓不知几多。就算是武林,也要被朝廷那帮走狗陷害,哪里还有道理可言……” 连苼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似乎想看看眼前男子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嫘山老道捋捋胡须道:“楚姑娘,这位乃是死去的前武林盟主云霄大侠的公子,……明夜。” …… 太保府。 宫宴之后回到太保府,萧庞就关起门来,质问萧绝。 “你说你喜欢上楚蔚的女儿,这个女子,恐怕就是在玉龙殿上惹得龙颜大怒的人吧?”萧庞冷哼一声,道:“我说你喜欢他的女儿,为何屡屡讨好他楚蔚的儿子,与那姓楚的小子诸多亲近,甚至让你娘亲自为她疗伤。原来你喜欢的人,就是这小子。”萧庞冷眼看了看温兰和萧绝,“你们母子早就知道,那姓楚的小子,是个女的!” 见他们母子默认了,萧庞握紧拳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说?” 温兰看了看萧绝,坐在位子上静静的没有出声,只是喝茶。萧绝也坐在位子上没有出声,香冰侍立一旁也是想说不敢言。萧庞缓缓松开拳头,道:“楚蔚欺瞒不报,犯下欺君大罪。楚连苼身份被迫公开一事,很显然此事是太师和勤王一党所为。皇上一直就对楚蔚不满,如今事情闹到这地步,那太师和勤王必不会善罢甘休,姓楚的那小子我看也是凶多吉少。就算治不了楚蔚的死罪,他这女扮男装的假儿子,九成是走不出大内天牢。绝儿,为父不想再见到你和太傅府的人过往甚密,否则……” 萧绝忽然起身,深邃的目光投向他爹:“我要娶她。” 萧庞顿时脸色一震:“你说什么?” 萧绝凤眸底下,竟渐渐的溢出一丝让萧庞也惊讶的锐气,“爹。如果楚蔚此次被太师拉下位来。只会助长太师和勤王的势力。宫中有华妃在,我太保府想独大根本不可能。一旦太傅府垮了,爹可有自信能够和太师抗衡?如果孩儿开口娶她,皇帝也不能不顾忌我太保府,太保太傅两府联姻,既可以形成短暂的联盟,抗衡势力渐涨的太师和勤王,也可以制约楚蔚。” “是啊,老爷,二公子说的话在理!” 香冰赶忙帮上两句。 温兰见萧庞在斟酌这番话,徐徐开口说道:“老爷,楚蔚这女儿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绝儿娶回家来,或许对我们也是有利的。” 萧庞的视线在他们母子之间看了看,沉吟片刻,道:“夫人,就是因为这楚连苼是个隐患,所以才更不得娶到我太保府来。我萧庞活了数十年,品列三公,这双眼睛看人从来没有错过。那姓楚的小子哪怕喜欢我们的绝儿,也绝不可能为我们所用。一旦到那时,她岂不就是活活藏在我太保府的一颗火药,随时会将我们葬得体无完肤,绝儿若对她沉溺,必将葬送前程!红颜祸水,英雄气短!” 温兰似乎心中也隐隐的有这种担忧,所以萧庞这么说出来,她也没有话好反驳。 但他们都低估了萧绝的心思。哪怕厉害如萧庞,也在日后因自己的孩子而憾恨终生,终究是栽在这亲生儿子手中。 萧庞低低的哼了声,道:“如果这次能除掉她,那是最好不过。至于欧阳超和楚蔚,我自有计较。”他转身看着萧绝,“还有,为父已经为你物色了人选,凌家的女儿凌华音。你娶了华音,于你于我太保府都是好事。你也不小了,男大当婚,成亲的日子我已经定下,就在正月十五,即日我便让你娘备下聘礼,你给我亲自登门提亲!” 温兰似乎有些意外:“老爷,原来你已经决定了?” 萧庞露出些微冷笑:“他的心思我岂会不懂?这回,可就由不得你娶还是不娶!” 香冰在一旁着急,只见萧绝脸色都白了,却无法为他做什么。 萧绝心中恼恨,嘴角和眼底浮上的尽是嗤笑,“什么凌华音,孩儿看也不想看。除了她楚连苼,纵那人万般好千般美,孩儿也不屑。成婚一事,爹再百般逼迫,孩儿断难答应。” 萧庞把牙关也咬得咔咔作响,满面阴霾笼罩,一字一句的冷道: “逆子!你把话再说一次!” 萧绝面上的寒霜,同样冷得让人望而却步,只是低低的扔回一句:“我可以当爹您的工具,但除了亲事,决不妥协。” “绝儿!”温兰心中惊了惊,知道他这话无疑是让萧庞难堪的。果然萧庞恼羞成怒,额上青筋暴跳,运力于掌心,却被温兰先一步挡在跟前,“老爷,不要!” “走开!”萧庞怒到了极点,暴喝下将温兰也推开,温兰重重的摔到地上砸在茶几上,引得香冰大喊:“小姐!”那重重的掌风劈来,打得萧绝当场口吐鲜血。但萧绝只稍稍退了半步,人稳稳的站在原地。可他越是如此,萧庞越是盛怒难消,掌风不断的劈来,似乎不将这逆子打趴下便怒火难消,似乎儿子不臣服在自己脚下就让他不悦。 “老爷,不要再打了,您会把他打死的!” 温兰脸色发白,被那一推伤到了,几乎昏厥过去。 香冰跪在地上拉扯着萧庞的袍子。 萧庞的一脚将香冰踢开,刚烈的掌风就举起在萧绝头顶,“逆子,你服是不服!” 萧绝以拇指擦着嘴角血渍,似笑非笑,口中却不断有血涌出来。 第155章 一手培养的狼 萧庞的眼中,深深倒映着儿子嘴角所噙的那一丝讥讽,倒映着儿子眼底稍纵即逝的那一抹森冷,心中的狂怒陡然被几分惊愕所攫取。此时此刻,他眼中的儿子,就像是一匹年轻的孤狼,虽然年轻,却隐隐的已有嗜血残暴的危险透了出来,假以时日,他这匹老狼也可能被击垮打败,甚至被这匹年轻的,自己一手培养的孤狼所吞食! 陡然,举在眼前的掌刀,几不可见的带着些颤抖。 可萧庞眼中的怒火,隐隐的烧出一分残忍,也许是心中所想震惊了他自己,也许是害怕日后被这匹年轻的孤狼凌驾在自己的权力之上,所以掌风透着杀气逼来! 萧绝清清楚楚的看着,他那样半垂的凤眸,倒映着他父亲眼睛里对他油然而生的杀意…… 他却定定的站在原地,缓缓的,嘴角噙了抹嗜血的笑。 “萧庞,不可以!” 温兰声嘶力竭的呐喊响起,惊醒了萧庞,掌刀生硬的顿在离萧绝一寸的距离。 萧庞举着掌,似乎不可置信刚才自己所起的杀意。 温兰捂着流血的头走上来,瞠目看着萧庞,一字一字咬牙道:“萧庞,你……敢!” 萧庞见温兰血流满面,眼眸带恨,稍稍有些后悔:“兰,兰儿……” “啊!二公子!二公子!” 香冰的喊身响起,温兰和萧庞转头望去,只见萧绝几步踉跄着往后倒去,口中涌出无数的鲜血。 温兰心若刀绞,扑上来时萧绝已往后倒在地上:“绝儿!” 看着人将萧绝抬走,看着温兰冰冷的眼神,萧庞死死的握紧成拳,沧桑的面孔上牙关紧咬。 不约片刻,这前堂的吵闹就传到了萧骜的别苑。 “二弟又惹得爹动怒了?”萧骜披着一件绛色雪地斗篷站在院子里,正擦着一杆银枪。身旁的石桌上摆着一壶好茶。 “是啊,大公子,老爷又动手打了二公子,把二公子打得不省人事。”家仆回禀道。 “爹为了什么动怒?”萧骜似乎不为所动,面色如常。 “好像,是老爷让二公子娶凌家小姐,但二公子不肯。这才吵了起来,老爷今儿个气得了不得,下手不知轻重,竟生生的将二公子打得吐血,还将夫人打得额头流血不止。”家仆啧啧的道,那神情还颇为后怕。 萧骜几不可见的笑了笑:“二弟的性子过于像爹了。两个性格一样的人,是不会有融合的一天。不过,二弟也不像话了些,爹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答应他让他娶楚蔚的女儿,他又何必硬碰硬。……女人,想要得到她,手段多的是,何愁得不到?” 那家仆点点头道:“大公子说的是。” 萧骜的笑加深了,将擦亮的银枪交给一旁的奴才,这才转头看向早就侯在雪地里的四五名丫鬟,只见几名丫鬟手中都拖着红漆的盘子,盘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许许多多精美别致的首饰。萧骜走过来,从中细细的挑了对白玉珍珠耳环,满意的道:“找个适当的时机,送到她手里。” “她?”身旁贴身的侍从小心翼翼的确认。 萧骜盯着手心里的白玉珍珠耳环,道:“就是她。” 那家仆明白了,点头笑道:“小的知道了。一定寻个机会,将大公子挑选的礼物亲自送到那叫小七姑娘的手中。” 萧骜笑容加深:“不要告诉她,我是谁。” 那家仆一怔,随即就懂得了。大公子这是欲擒故纵,得让那女人心里头痒痒,她就越是惦念。 萧骜挥挥手,那几名丫鬟就要端着首饰退下,却被萧骜唤住,萧骜走过来,连选也未选,只是随手捡了件东西,道:“把这件礼物拿去给少夫人,告诉她是我为她亲自定做的。” 那家仆立马又捧着双手接了,一看是幅玛瑙手链,笑着道:“大公子对少夫人真是有‘心’,少夫人收此礼物定会欣喜不已。” 萧骜低低的哼了声,冷笑道:“女人,永远只是被利用和泄,欲的工具而已。” …… “小姐,不好了,绝儿这孩子一醒来,就不见了……” 到了夜半三更时分,萧绝的厢房里响起香冰的声音。 温兰摇摇头,缓缓的坐在床头,看着被暖人空的榻,低声道:“他还能去哪,必是去天牢。” 香冰心急的道:“这孩子就非得拗着老爷的意,被打得这般,还不肯记着教训,让老爷知晓了不知道会不会又挨打,他那身子可是再不能挨老爷的打了,定会把人打伤了。” 温兰稍稍咳嗽两声,道:“我没想到,他们父子会闹到这步田地。” “夫人。”此时屋外有侍女唤道。 “什么事,进来说。”香冰道。 有侍女快步走了进来,道:“夫人,颜玉小姐拖人带来封信,让夫人无论如何去见她一见。”说完就将信交给温兰。温兰拆开来看了遍,香冰问:“小姐,信上怎么说?”温兰道:“还能有什么,她被她爹禁足,我那姐姐又是个什么主也做不了的,那颜丕拿我那姐姐要挟颜玉,颜玉这孩子面对亲事毫无办法,伤心欲绝,想求我帮忙,让我安排她和那楚文景见上一面……” 香冰皱起眉头说:“这事可不好办。让颜丕知道了夫人难做人,让老爷知道了难免又添一桩气。可不帮忙,咱们也于心不忍。只是帮,又该怎么帮?” 温兰想了想,道:“只怕太傅府这回是风波难平了……” 香冰眉头皱得更深:“小姐何出此言?” 温兰说:“我说颜丕没有那么聪明,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现在我清楚了,他将颜玉嫁给高磊,实则是为了逼迫楚文景。事情来得如此偶然,恐怕十有八九也是欧阳太师和勤王从中作梗。上回那楚文景可以为了颜玉和老爷对峙,就可见此人绝不可能眼看着颜玉被送进火坑。一旦他鲁莽踏错一步,稍有差池,就会给太傅府落下又一个把柄。” 香冰道:“这么说,太傅府这回是险象环生?” 温兰道:“好精心的计谋。欧阳太师和勤王到底是不可小觑之人,所使阴招,教人防不胜防。” 香冰道:“那小姐是不打算帮颜玉?” 温兰摇摇头:“要帮。不过不是帮颜玉,而是帮楚文景……” …… 深夜的大内天牢,只剩下壁上的灯油在燃烧,四周安静得连水滴之音也清晰在耳。所以当那道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连苼就从睡寐中醒了过来。她盘腿靠坐在墙头,缓缓将眼睛睁开,其他囚室里,也安静得只剩下吐纳之音,但也在铁牢门被打开的那刻都醒了过来,只是没人出声罢了。 听他的脚步声,难道他又受伤了?不用想,又是被他爹萧庞打的。 从昨晚宫宴上被关到这来,到今天晚上三更之后了,慕容天保和她大哥等人均无人得以进来探望她一眼,可见这大内天牢管制严苛。但他却能在这三更半夜进入到这大内天牢里来,还不惊动任何人,又可见他本事之大。 啊,她倒忘了。这次他设计铲除了三万护卫军,宫中防御的缺口,填补的人必然是他太保府麾下的忠心之人。那这大内天牢至少有一半人手也是他的。所以他能进出自由,也不见怪了。 晚上所换的这拨狱卒,走进来打开她囚室的门。 他提着食盒走进来,狱卒将她的手腕脚腕的铁镣打开。 她揉着淤红的手脚腕,他蹲在跟前目光看着她,她看着狱卒都退到了门外,道:“你内伤很重,萧庞竟把你打成这般,他要不是你爹,我都想踹烂他屁股。”萧绝对她毫不忌口的话语莫可奈何,咳嗽两声将食盒里的点心一样样拿出来,说:“快吃。我只能逗留片刻,下一班守夜的是太师的人。” 连苼捉了他手腕,右手双指并拢,就要灌输真气为他疗伤。 萧绝阻止,“你大伤初愈,不要再乱动内功。” 连苼放下他的手,忽然认真看着他,说:“狐狸,你这么拼命到底想要什么?” 萧绝将肩头厚厚的貂毛斗篷拢了拢,“什么都想要。” 连苼挥挥手,“嗳……”捏着点心就吃:“萧公子,奉劝一句贪心没有好下场滴!” 萧绝却也认真看着她,连苼觑他:“你看够了没?” 萧绝道:“以后穿着女装,就斯文些,太不像话……”他的目光示意的告诉她她现在不雅的坐姿。 连苼只管吃着嘴里的点心,萧绝拿出瓶药,擦在她手腕和脚腕上,“我听说,太子早些天已经知道了你是个女儿身。皇后选桑清郡主为太子妃,你去求他,他要你拿‘红衣’替换?” 手里拿糕点的动作停了,嘴里吞下最后一块香芋团子,连苼露出抹讥笑的看着他:“你的眼线还蛮广泛的嘛。”萧绝习惯了她的讥笑,收好药瓶子,将她衣裳拉扯整齐,提起食盒道:“我先回了。” “欸!我还没吃饱!”连苼的声音追过去。 “你该想想怎么维持身材了,我不喜欢胖女人。”萧绝的讥笑传回来。 “我廋得只剩皮包骨头,胖你个脑壳!”连苼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巴上的糕点渣渣。 萧绝低声咳嗽着,没有再理会连苼的恼怒,垂下的眼脸遮掩着锐利的目光,静静扫了一圈另外的七间囚室。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发现,只是提着食盒原旧走了。 “三公之中,太保和太傅素来不和,这萧府的公子爷怎么也喜欢上了太傅的女儿?”鬼母婆婆笑着道:“楚姑娘,这萧绝,绝不是个良善之辈,此人分明察觉到我们这七间囚室里的异样,却装得一丝不苟,眉心之间戾气颇重。他身受极重的内伤,为了防备他人,以力压力的遏制着以防被人窥见,忍着痛楚竟一声不吭,此人对自己尚且如此残忍,可见其下手也绝不留情,心狠手辣。姑娘喜欢上这样的男人,无异于是在引火烧身……” 第156章 被公主鞭打 听了鬼母婆婆的话,连苼没有恼火,而是笑着回道:“鬼母婆婆不愧有一双火眼金睛。只是我楚连苼也不是善男信女,萧绝是怎样的为人我更是一清二楚,这世上事情,岂能只用好与不好来衡量。他对我有情,我对他有意,两情相悦之事,无所谓身份和正邪。不论将来是福是祸,还是真的引火烧身,谁的人生又是一帆风顺的,我楚连苼的人生,是对,是过,都由我自己来掌控。” 那自称姓毕的男子,传来清爽的笑声:“楚姑娘真真是性情中人,身为男子你睿智过人,大仁大义,为国驱敌;身为女子你纵情随意,我行我素,敢爱敢恨。似楚姑娘这般的人物这天下又有几个?能结交像楚姑娘这样的豪杰,实在是毕某平生一大幸事!” 嫘山老道也传来笑音:“说得好,这天下本就是亦正亦邪的天下,这江山孰是孰非,几个又能说得清楚!如今乱世当道,多少的英雄豪杰落草为寇,又有多少凶恶之人也奋起抵抗奸官,对和过,早就分不清了。姑娘行为独到,性格乖张,却反而显得我等成了庸俗之辈……” “姑娘,有何打算?” 此时隔壁囚室里,明夜说道。 “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 “听姑娘所说,依明夜看来,那欧阳太师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姑娘。” “是啊,我想我这欺君之罪的犯人,死的机会很大呢。” 明夜顿了顿,建议道:“姑娘,何不随我们一起走?” 连苼道:“我如果跟你们走了,我的家人难以交代。多谢明夜公子有心,连苼的安危诸位不必记挂在心上。” 从鬼母婆婆口中连苼得知,这云霄大侠的公子是个侠义天下,行为也同样乖张的人。他爹云霄大侠是前武林盟主,倍受世人尊重。他也武功不凡,却没有想过要做武林盟主,所以上回江湖会他并没有参加。但这明夜的地位,却很受武林人士尊重。一来是因为他爹云霄大侠,二来是因为他明夜公子本身的号召力。听闻这明夜因一桩案件牵涉朝廷内部官员,被炀帝亲自下旨通缉,不想遭人陷害,落入朝廷之手,被关到这大内天牢。于是各方武林人士,自发的前来救人。这嫘山老道,这鬼母婆婆等人都是江湖上行踪飘忽,亦正亦邪的人,连这些人都愿意冒死来救他,可见他不容小觑。 ……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此时隔壁囚室里,明夜说道。 听脚步声是个女子,当然,那人未到音先至的刁蛮气质,让人不用听脚步声也知道是个年轻的少女。整个皇宫里恐怕也只有最得圣宠的云雀公主一人了。 “让开!我有父皇亲赐的令牌,狗奴才,敢挡本公主的道,讨厌!” 啪。空气里传来鞭子抽动的声响。 “公主息怒,只是大内天牢此等肮脏之地,实在不是公主来的地方!” “让开,否则本公主手里的鞭子可没长眼睛!” “公主!卑职职责所在,奉太师大人命,犯人楚连苼一律不准人探监!” “我有父皇给的令牌,难道还要太师批准,再不让开,我就让父皇将你们通通治罪!” “让开!让开!都给本公主滚开!!!” 鞭子抽打的声音,一路从天牢外传了进来。 外面那些职夜的狱卒并没有再阻拦,各个身上脸上是被云雀公主抽打的伤痕。他们有职责在身,不拦是罪,可云雀公主手里有御赐的令牌,挡着也是罪,所幸让公主抽打,也好有理由向上头回命。甚至这些狱卒都识相的过来给云雀公主开门,云雀一路冲进这囚室,以袖掩鼻,皱眉嫌恶道:“臭死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真恶心!” 她千金之躯,从没有想过这皇宫之中还有这样肮脏可怕的地方。 环顾森冷威严的天牢,云雀虽然满腹怨气,但还是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颤了一颤。 “公主,这天牢脏,当心弄脏了公主的绣鞋。” “少废话,给把我她的囚门打开!”云雀公主站在连苼囚室外,瞪着那墙角下一片火红的身影。 狱卒上前将囚室的门打开。 云雀只觉得这里头哄臭难当,简直快要晕了过去。 她踱步进来,身后的狱卒也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狱卒掌了两盏灯,将囚室照亮。 “你……”人已经站在跟前了,云雀却突然怔了怔。眼前的连苼就靠坐在墙壁下,手腕和脚腕都带着长长的森冷可怕的刑具,在云雀眼中,这些东西都是恶魔的化身,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戴在连苼的身上。她的长发散乱,衣裳也脏了,可饶是如此,那张未施粉黛,容颜依旧的面孔还鲜活得让她砰然心动。可是仅仅是没有了喉结,仅仅是面孔上细微的一番变化,曾经她喜欢的连苼哥哥,就变成了这个清滟脱俗的绝色女子!对,就是这个女人,让她被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人嘲笑,嘲笑她堂堂一个公主喜欢的竟然是个女子!可恨,太可恨了!她不允许有人欺骗她,不允许! “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要让我喜欢上你!” 云雀盈满泪水的眼睛,瞪大了,满带着怨恨瞅着连苼。 “你还我的连苼哥哥!你还我驸马来!你讨厌!” 连苼仰着头,定定的望着云雀,像看着一个任性刁蛮被宠坏了的妹妹,“公主,等公主长大了,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会遇到属于公主的驸马。” “不!云雀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欺骗了我!你欺骗了云雀!我恨你!我恨你!” 云雀哭喊得嗓子也哑了,一边抹泪一边抽泣,激动让她的脸涨红,怨恨和屈辱让她蒙蔽了眼睛和心灵,这阴森森的天牢让她处在崩溃的边沿,忽然,她拔出身旁狱卒的佩刀,对着连苼刺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小小年纪,心怎么如此歹毒。”叮地一声,云雀只觉手腕上一阵酸麻的痛楚袭来,手中的钢刀擦着连苼的衣袖划出一道口中,微微的割破了些皮肉,渗透出一丝鲜血。 云雀吓呆了,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但她气哄哄的转头看向隔壁囚室的明夜。原本黑暗的囚室,因这里的灯火,微微的亮堂了些,照着那墙角下的人,云雀心头一惊,脸色煞白,“你,你,你是人是鬼?”她只见那墙角下的男子,被冰冷冷的刑具钉在地上,手掌和脚掌都被利器刺穿了,殷红的鲜血满身都是,那地上还淌着没有干涸的血渍,湿淋淋的头发耷拉在脸上,看不清什么模样,只觉得可怕又吓人。可她知道,刚才的刀是这个鬼一样的人撞掉的,话也是他说的。但看着眼前吓人的画面,云雀的气焰顿时消失了大半。 “公主难道不知,这大内天牢就是把人变成鬼的地方。这里的鬼多不胜数,尤其是冤鬼……” “啊!你,你不要再说了!” 云雀吓坏了,但见自己在一帮狱卒面前丢了脸,却又把气撒在连苼头上。她霍地蹲下身去捡那丢下的鞭子,气哄哄的哭喊道:“你,你们拦着本公主,本公主偏就要教训她!谁让她欺骗本公主!她就是该打!” 狱卒仿佛死人一般站立在旁边不说不动。 云雀的鞭子用力的挥打下来。 连苼的目光阻止了明夜,她噙着笑,不动也不说话,那鞭子胡乱的抽下来,带着云雀洒下来的泪水。突然,鞭子顿在半空,云雀的手腕被一只宽大的手握着,强硬的拉了回来。 “太……太子哥哥?”云雀冷不防又被雪成眼底的骇人的冷色吓住。 “任性胡为。”雪成扔了她手里的鞭子,清冷的眼神深深的照进云雀的心灵,“下不为例,回公主殿去!”云雀脸色渐渐的发白,连嘴也在哆嗦:“我,我……”雪成道:“来人,送公主回宫。”云雀僵硬的被人带走,因为雪成那一眼,怨恨和气焰通通不见,只剩下害怕和委屈。 “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深夜来到天牢。”狱卒开口问道。 “都退下。”雪成没有多说别的,不容置喙的声音,让这几名狱卒毫无反驳余地。他们僵硬着脸色,拿起掉在地上的佩刀和鞭子就退了出去。 囚室里,连空气都遍布着污秽,可他一袭月秀般的太子华服,片点尘埃不沾。 “你又何必让她打你。” “她伤不了我,让她打几下消消气,也没什么。说到底我也让她伤心了。” 雪成低垂着眉眼,目光睨了几眼她身上几道被鞭子打过的痕迹,又顺带将视线上移,凝了眼轻轻摇曳的油灯下她那张嚣张的美丽着的容颜。她开口的嗓音,带着让他熟悉又陌生的错觉感。熟悉是因为他听过红衣说话的嗓子,陌生,是因为那嗓子从她的口中传了出来。这么多年,她一点破绽也没露,他也不得不佩服她的缜密。 “因为顾忌你父亲,再加上朝中不少人为你呈情表述,太师和勤王想治你死罪,父皇也迟迟没有答应。多半会将你押送到边境之地做劳工。”他兀自的说着,说完又低声自言道:“如果是死罪,反而好了……” “你来是看我好不好,还是想看我不好?”连苼抬头看他道。 他眼神不再有一贯的温柔,也没有隐藏的宠溺,而是看不透猜不明的冷淡。 挥袖转身,踱步走出牢房,“或许都有……” 第157章 楚清河的回归 走出大内天牢,牢外子阳和风清扬等候着。 寒冬风洌,吹得人脸上冰冷冷的一片,雪成道:“清扬,你立刻去天牢查,和连苼被关在一起的另外几名囚犯都是什么人。尤其是她旁边的那一位。速去速回。” 要查到这些情况并不很难,卷宗都在大内天牢里,分门别类整齐的放着。这天牢人犯看得紧,但里面的犯人信息管得却不严。以风清扬的身手,很容易查到。 “难道殿下发现了什么?”子阳问道。 “等清扬回来,就知道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风清扬就回了。 “查到了。”风清扬道:“楚公子旁边关着的犯人,是死去的前武林盟主云霄大侠的公子,叫明夜。此人之所以被抓进来,乃是因为截了一笔朝廷的银子,后又卷入一起反朝廷的匪乱里,被定为‘逆党’,因遭人陷害而被官府捉拿关了进来。至于案子背后的实情,卑职觉得不简单。其余的六名犯人,大多是穷凶极恶之徒,犯下的也都是死罪,官府几经追捕才落了案。看似都是寻常的罪案。只是卑职发现,这些犯人的家属情况,要么十分简略,没有详细记载,又或者颇有漏洞。” “几时定斩?”雪成沉吟一声问道。 风清扬答:“那叫明夜的犯人,定在立春之后,千刀万剐。” 子阳道:“那就还有二十多天。” 雪成想了想,冷笑:“刚好是正月里。朝廷是想用他钓来其他乱党,然后一网打尽……” 风清扬和子阳都沉默片刻。雪成道:“想办法,把此人行刑的日子提前。清扬,你调一批绝顶高手,要连苼没有见过的,在那明夜行刑的那天,扮作官兵闯入天牢杀人。” 风清扬和子阳都皱起了眉头:“不知殿下要杀的人是谁?” 雪成沉吟了一声,才回答道:“除了连苼以外的那七名犯人。” …… 太傅府。 楚娘端着一碗赤梁小米粥走进来,灯案下,楚蔚的眉头深深的拧在一起,只是一两夜整个人就显得沧桑了许多,连鬓边的白发也添了几丝。楚娘搁下还热烫的赤梁粥,“老爷,您一天没吃东西怎么成。” 楚蔚放下手中的笔杆,这笔他拿了又放了几次,案前的纸却还是没写下一个字。他抬头看着楚娘,只见楚娘脸色苍白,双眼红肿,整个人憔悴了一圈。楚蔚有些愧疚道:“夫人,你一定担心得很……” 楚娘强装出的笑容,还是因眼底的湿热出卖了,她拍拍楚蔚的手:“老爷不必担心于我。” 楚蔚为了让楚娘安心,吃了几口热粥。 “老爷,我们的苼儿,到底会怎么样?” 楚蔚放下汤匙,语气沉重的说:“朝堂上有不少的人落井下石,想要皇上治苼儿的罪。肯站出来说话的,也就是那几位老臣。他们虽有威望在,但朝堂上的实力却攥在那些新进的大臣手中。他们之中,大多是太师一党,和太保一党的人。我有罪在身,今日朝堂上更是被皇上责罚,就更不能开口说话了,说多错多。皇帝本就一直视我太傅府如眼中钉,这次落了把柄在人手中,皇帝也未必肯顾念我太傅府的地位……” 楚娘担心道:“难道皇上,真的,真的要砍苼儿的头?” 楚蔚道:“那到不至于。此回她立此大功,又是我的女儿,皇帝纵使再恼怒也要多方考虑是一定不会下旨治苼儿的死罪。可是苼儿一旦被发配到边陲之地,永不得入京,那也是危险重重。毕竟我们的势力鞭长莫及,保不齐他们想在路上置苼儿于之死地。” 楚娘道:“那怎么行。别说危险重重,将苼儿放逐边陲永不入京,岂不是要让我再也看不到她,更等同于将她毁了。” 楚蔚似乎也为此烦恼,刚要开口,门外响起脚步声。 “爹,娘。”楚清绵和小七走了进来:“你们还没睡啊。是在为四哥的事情担心吗?” 楚蔚道:“以后要改口叫四姐了。” 楚清绵微笑道:“爹,叫了这么多年,哪里改得了。一样的呀。爹,娘。你们真的只是因为四哥命中犯冲,为了四哥的安危才将四哥女做男养的吗?四哥现在牢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四哥会不会有事啊?” “大内天牢看守严格,我有罪在身,也没有办法进去看一看。最近家中不太平,绵儿,你们要安分些,留在府中不要到外头给爹惹是生非。爹也怕你们当中有谁会再出事。” “老爷放心,小七一定会保护好小姐的,不会让小姐出事的!” “老爷!老爷!”才说就有侍卫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又发生什么事了?” “老爷,军中生事了!申屠将军以及赵河赵烈将军,他们不满朝廷将四公子打进大内天牢,所以***兵抗议,大将军李寿正在安抚现场,只是军中众将,都对此事感到不满,尤其是那些和四公子西北之行出生入死过的弟兄,大家情绪激动,为怕事情闹大,李将军特让人送来急信!” 楚蔚脸色顿时大变:“快,速速备马!” 这里楚蔚刚刚出门离开,紧跟着晓山又跑了进来,楚娘急道:“晓山,你怎么如此着急,发生什么事了?”晓山道:“夫人,老爷让奴才看着二公子,可奴才没看住,二公子不见了。” “不见了?这深更半夜的他,他能上哪去?”楚娘见家中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人也急昏了,楚清绵和小七忙过来搀扶:“娘,您别着急。”楚娘扶着门槛叹道:“娘怎么能不着急。这校骑营闹事,万一真闹到皇帝耳中,龙颜必然大怒,还不知你爹要被怎么处置。你二哥对那颜玉死心塌地,听闻颜玉被指婚给那高家,当天就嚷嚷着要给人拼命,你爹好不容易将他懈职在家,又让人将他看着,就是怕他出了府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得当的事来,人家那婚事,如今是有圣旨傍身,你二哥若果真冲动的跑了去抢婚,那是砍头大罪呐……” 楚清绵立马跳出来道:“娘,绵儿这就去把二哥给您找回来,娘放心!” “你回来!”楚娘厉喝。 楚清绵堪堪跑了两步,顿住脚步回头舔舔嘴:“娘啊……” “你那点心思,娘还能不知道。你这丫头,必是想去找那谢公子帮着你出什么鬼主意。这都是大事,不是你一点鬼心思可以帮得上忙的。你给娘好好的待在府里,哪也不准去!晓山!” “在!夫人!”晓山被喊得一怔。 “看着六小姐,哪也不能让她去!”啊?晓山无语。一个二公子一个六小姐他怎么看得过来。他还想偷偷的去想办法见公子,哦,不,是见小姐。哎啊他就是笨啊,服侍了公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公子是个女的,要说公子多机灵啊,竟然把所有人骗得死死的。哎,可是公子成了小姐,那以后会不会用不着他这奴才来服侍了?也不对,公子还在牢里关着,说不定连见一面都……呸呸呸!公子是什么人,天塌下来也能顶起! 小七从没见过楚娘如此忧心的神情,想想楚家对她和哥哥的好,小七于心不忍,心中难过,“夫人不要着急,小七去找,一定把二公子找回来!”她边说人就边往府外跑去了。她人虽瘦小,可干起活来利索得很,跑起路来更是轻快,几下子就跑没了。楚娘和楚清绵拦都没拦得住。只是楚娘跟在后头喊着:“晓山,罢了罢了,你快去把小七给我带回来,这深更半夜,帝京城她又不熟,遇上坏人可怎么得了,你一定要把她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楚清绵又没溜得成,只得眼巴巴看着晓山追着小七去了。 这里晓山和小七相继出了府,楚娘还站在书房外。书房中荧荧灯火,这长夜寂寂漫漫,似乎整座太傅府都充斥着一股紧张和危险的味道。楚娘的心如擂鼓般跳动着,巨大的不安不断的涌上心头。 只见那廊子下又有行色匆匆的丫鬟走过来,在这漆黑的寒冬之夜里又多带来一分紧张。 “又发生什么事?”楚娘只觉得有些头疼。 “夫人,三、三、三……”那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楚清绵见楚娘急得胸脯激烈起伏,忙上来乖顺的抚着她娘的后背,“是不是有什么人来了?” 那丫鬟顺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回夫人,三小姐回了!” “你说什么?”一声三小姐变得熟悉又陌生。楚娘半晌没回过神来。 楚清绵也惊喜道:“娘,是三姐,是三姐回家了!” 楚娘忽然捂住楚清绵的嘴,看来人还是清醒的,忙就将严厉的目光射向那丫鬟:“府中还有谁知道?”那丫鬟似也是个聪明的人,喘着大气说:“婢子匆忙跑来找夫人,就是因为回来的是三小姐,不敢惊动了其他人,先来请夫人的事项。深更半夜,大家都睡下了,夫人请放心。” 楚娘点点头,拉着楚清绵,“快,带我去见人。”走了两步,楚娘忽然想到什么,“绵儿,你到你五姐房中,把她也叫来。”楚清绵点点头,楚娘揣着一颗急切而惶乱的心,脚下如生风一般。那丫鬟三步两跑的追着,二人避开守夜的家仆,来到了偏厅。 母女相见的刹那,纷纷落下泪来。 几年没回家了,这府邸还是往常的模样,这家还是一样的温馨和谐。楚清河不知多少次梦回故里,梦到的都是她娘鬓边的银发是否又新添了几丝。娘还是那样贤惠婉约的模样,只是脸上多了许多憔悴和对儿女的担忧。 阔别数年的家,重新踏足,楚清河有满腹的情怀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娘,不孝女楚清河给娘一拜。” 楚清河砰地一声双膝下跪于地,重重的叩头三声。 第158章 西月馆遇萧骜 楚娘的心也揉碎了,泪眼朦胧的,一步一步走上来,重重的扶住了楚清河的双臂,“我的清河,我的女儿,你让娘好生想念啊……” 楚清河眼中的泪,不断的往下落:“娘,对不起。清河实在是个不孝的女儿。” 母女俩人搀扶着双双起身,“让娘看看你,让娘好好看看你……”楚娘颤抖的双手抚摸着楚清河的脸庞,“你瘦了,但更好看了……这三年多,娘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是不是吃得好穿得暖住得好,是否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夫人放心,有我们王爷在,断不会让王妃受半点的苦。” 忽然从那布帘后,走出一名男子。 紧跟着那男子身后又走出一名女子,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只见眼前这一男一女长得很是相似,似乎是对年轻的兄妹。 楚清河解释道:“娘。他们是南隐国人,是伯颜派到我身边保护我的一对双生兄妹。” 楚娘的目光放在那孩子身上,“那这孩子是……” 楚清河也看向那孩子,孩子在那女子怀中安静的熟睡着,“是娘您的外孙儿。” “是你,你的孩子?”楚娘眼眸睁大,双手微微的颤抖,走两步过来细细的看了眼厚厚斗篷里的男孩,约莫两岁的模样,生得细白圆润,浓眉大眼,很是可爱。那抱着孩子的女子道:“他是我们的小世子,叫凌儿。王爷说,要让夫人亲眼看到自己的外孙。要让夫人看到,王爷将全部的爱都给了王妃和小世子。”那女子虽然带着浓厚的口音,但却说得一口流利的齐燕话。 “三姐。”“三姐!” 楚清绵楚清舞相继走了进来,见到楚清河的那一刻也是热泪盈眶。 “绵儿,舞丫头。”楚清河露出欣喜的神色。 楚清绵伸手便将人抱住:“三姐,绵儿好想好想你啊!” 姐妹相拥一番,楚清河见楚清舞神色不宁,似乎有什么心事。但现在却不是管楚清舞心事的时候,楚娘低声道:“清河,你怎么会在这时回来?”楚清河拉着楚娘的手说:“我听说苼儿在战场受了重伤,危在旦夕,所以不顾伯颜的劝阻,执意要回来看看才安心,伯颜见劝阻无用,又见我思家心切,索性让我将凌儿也带回来让你们见见。” 楚清河面色一顿,道:“只是没想到,苼儿她人平安的醒过来,却被打进了大牢。其实女儿早就到了帝京,奈何女儿现在身份尴尬,所以没能早来见娘。之所以深夜回府,也是怕被人发现。更是……怕爹责怪女儿,不肯让女儿踏进家门。” 楚清绵道:“三姐,虽然爹生气,可爹从来没有停止过想念三姐。绵儿很多次都看到,爹他一个人在深夜里,悄悄的进到三姐你的房间,睹物思人呢!” 楚清舞也开口道:“是啊,三姐。爹他虽然面上生气,但心中是想念三姐担心三姐的。” 楚清河说:“只是,我却没脸见爹。” 楚娘问:“那你藏身在何处?来的时候,可被人发现不曾?” 楚清河想了想,说:“我们隐蔽得很深,别人倒也想不到我楚清河还会回来。只是方才在府门外,夜色深沉,寒夜风冷地滑的,不想马车赶得急从暗地里冲出来时撞倒了一个姑娘,我见那姑娘几分面熟,好像……好像是当年到府上来的小七?我见她手上似乎被撞伤了,给她递了条帕子,但那孩子兔子一般,没等我开口,人就急匆匆的跑了……” 楚娘叹道:“幸不是外人。是小七,那孩子见我担心你二哥,就一人跑去找你二哥去了。” …… “二公子!二公子……”深夜人静的帝京大街上,小七茫无目的的奔走着。走了不知多远多久,她才发现,自己什么忙也帮不到。连二公子会去哪些地方她也想不出来,她又怎么替夫人找得到二公子呢。对自己的失望和疲惫让她沮丧的放慢了脚步。 瘦小的身子,在这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低头看看沾了道边肮脏积雪的布鞋,鞋子被水湿透了,脚趾头又肿又痛。她坐在一间铺子下,揉了揉发酸的小腿,茫茫的看向泛着幽幽青色夜光的街道。打更的人,远远的从那头走过,清冷冷的夜空,映着她娇小的身影。 “呲……”手臂上,传来热辣的痛楚。 她抬起右手手臂,只见衣袖被刮破了,还刮伤了一块皮肉,这一路流了不少的血。 刚才马车上的女子,是三小姐吧?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真笨啊,刚才因为害怕急匆匆就跑掉了,现在回想起来,那马车里的人,不就是三小姐吗。三小姐回来了,夫人应该会好过一点呢。 坐在冰冷的地上,身子越来越冷。 小七站起身来,忽然想到晓山曾对她说过的话。 晓山说,二公子喜欢到花街和朋友喝酒,说是二公子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借酒消愁。对了,二公子一定是去找朋友了。以前和爷爷卖杂货和小吃,因为花街深夜人多,那些富人出手又大方,所以她经常会陪着爷爷到花街买卖。帝京其他地方她不熟,但最繁华的花街,她是知道的。 西月馆。 花红柳绿自古就是花街的特色。这西月馆更是这街上数一数二有名的馆子。装潢之豪华,布局之奢靡,姑娘之美貌,处处都可见大气的风范。来这里的人不是达官贵族,就是王公皇戚。 红紫相间的珠帘,滴滴嗒嗒的让人掀开,屋子里正是春宵一刻,芙蓉帐暖。这夜半之时,正是花街无数女子施展妖媚床术的时候,多少的男子一掷千金,来此寻欢作乐。 “大公子……” 帐子里春床被摇晃得嘎吱作响,男子低沉的嗓音透着不悦:“什么事?” “您猜小的在外头碰到了谁。” “有话快说,扰了爷的兴致,你是找死吗。” “小的碰到了那太傅府的……小七姑娘……” 层层的香罗软帐被一条手臂霍地掀开,“她?” 那下人道:“正是她。好像是出来找太傅府的二公子楚文景,不知怎么到了这,怕是迷了路……” 萧骜低沉的笑了声:“迷路?好一只迷路的羔羊……” “爷……”女子水蛇般的身子滑上萧骜赤倮的身躯,“快来要奴家呀……” 萧骜将那女子推开,“滚出去!” 女子是见过这萧骜发火的,遂立马识相的闭了嘴,拿起衣裳就快快的退出了房。 萧骜披上一件外衣,“那对白玉珍珠耳环,送到她手里没?” 下人道:“送了。这小七姑娘每日都有事儿出府,又时常的在后院里干活,很容易搭上话。” 萧骜道:“她说了什么?” 那下人说:“她本想退回,但小的没让,她就收了。” 萧骜勾起一道笑意:“很好。” …… 小七又怎么知道,楚文景在此种烦乱焦躁时期,如何会来花街喝酒浇愁,他想见颜玉都来不及,是巴不得能插上翅膀将颜玉带到天涯海角双双私,奔。当然,楚文景就算想也不会私,奔。当年他是看着楚清河跟了独孤伯颜后,他爹和娘痛苦的样子,虽然他不受他爹的喜欢,但还算是个孝子,怎能让爹和娘再受一次那样的打击。 辛酉门上,楚文景穿着官服,持戟走来。 “大人不是休假在家,怎么这半夜的来巡岗了?” 翁道里正在巡夜的一群熟悉的大内禁卫看到楚文景打招呼道。 “年底宫中事情多,烛火也多,我不放心所以来瞧瞧。这里有我来守着,你们到西侧的闸楼去看看!”楚文景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等那些禁卫走了,他抬头看看翁道尽头,环顾四周抬步走来。 此时已近四更的天了。宫中正是最安静的时候。 翁道尽头有一扇耳门,他站在门口大约等了片刻,就听到敲门的暗号。 楚文景眼神精光四射,欣喜之情跃于言表,环顾四周无人,将耳门打开。一人立即便就扑进他怀中,二人相拥相吻,甚至连看也没看,彼此就知道对方是谁。楚文景血气方刚,本就心中如有火烧,急得五心烦躁,此时颜玉整个人扑上来,所有的热情和痛苦都被点燃,抱着颜玉压在宫墙上,一番发疯的热吻。 “文景!文景……”颜玉哭得双眼红肿,抱着楚文景的脸胡乱的亲吻着。 “玉儿!玉儿!”楚文景也双眼发红,满满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文景……”颜玉睁着美丽的眼睛,似乎想要将楚文景的脸深深刻印在心底里。 “跟我来!”楚文景一拉颜玉,闪身就进了耳门旁的一间放置旌旗和兵器的小杂物间。 那耳门上自然有宫内接头的一名宫女在把风。 “几个月不见你,玉儿,我想你想得快发疯了!”楚文景毫不含糊的倾倒着满腔的热情,捧着颜玉的脸含恨道:“玉儿,我不能看着你嫁给那恶霸,玉儿!” 颜玉掉着晶莹的泪,咬着唇,没有说话,却动手将肩头厚厚的衣裳滑下。楚文景惊讶的阻止她,“玉儿,你要做什么?!”颜玉无怨无悔道:“文景,颜玉生是你的人死是你鬼,颜玉现在,要把这清清白白的身子交给你!” 楚文景面上又惊又痛又浮上一抹羞赧的红潮,目光却无法从颜玉凝滑坦露的香肩上移开,“玉儿,我一直想要你,可就是怕你委屈,所以不敢碰你。我的一片真心,旁人又岂会懂得!如今你这般,不是让我更加心疼你……” 颜玉含泪笑着,目光里是习习闪烁的光芒:“我颜玉是什么人,敢做就敢当。如果我怕被人骂,还会和你在一起吗。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难过。” “玉儿。玉儿……”楚文景内疚的一拳揍在墙壁上。 第159章 情深似海 颜玉心疼的握起他流血的拳头,“我知道你难过,不能带我远走高飞。颜玉从来都不会怪你。我把这身子给了你,也是让你有个念想。等我嫁过去,我宁肯死,也断不会让那高磊玷污了去!” 楚文景心中惊痛,“玉儿,你不准死!” 颜玉缓缓拉扯腰间丝帛,宽厚的裙衫纷纷滑落。 二人彼此对望,热情一触既燃。 楚文景将她一把抱起,一手扯下披风铺在一张破旧的桌案上,扫下桌案上的灰尘和杂物,将颜玉抱坐在桌沿,二人很快赤,身相拥,似火的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热情弥漫在整间屋里,看着事后的场景,扫过颜玉身上被他弄出来的淤痕,楚文景懊悔道:“玉儿。我……” 颜玉面染酡红,眸色愈发的明亮,“颜玉等这一刻等了许久。” 楚文景知道她在安慰他,“我没能控制住自己,让你受伤了。” 颜玉将楚文景的头缓缓的拢在自己胸口,让他枕在自己光滑柔软的身子上,“文景,阿爹拿我阿娘逼迫于我,颜玉没有办法不顾阿娘。颜玉是真的打算洞房之夜就一死明志。但是颜玉舍不得你难过,所以想办法求了我姨母。” 楚文景从她胸口起身,捧着她的脸,“想不到萧夫人肯帮我们。不然今晚我也见不到你。” 颜玉点点头,“可是,姨母对我说了一番话。我才知道,自己行事太冲动。姨母说的对,若我果真非得嫁给那恶霸,你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就算不能带我走,你也不会让我成亲。现在你四弟被关进了大内天牢,你爹有罪在身,太傅府正是危机之时,你若因我得罪了那高家,反而又会连累你太傅府连累你爹娘。” “四弟……”楚文景想到连苼,眉眼间也颇是忧心和对皇帝的不满,他似乎被颜玉说中了心事,可又无可奈何:“玉儿,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被你爹推进火坑!” 颜玉从袖兜内拿出一物,“这是姨母给我的,吃下这药,二十四个时辰内人会呈现假死状态。” 楚文景疑虑的道:“真的?” 颜玉点头:“姨母是不会害我的。文景,我会在洞房夜吃下这药。我自杀死后,就和任何人无关,高家自然也不会追究。姨母会替我做安排,等我尸体离开高家,便让我吃下解药。我醒来后,这世上就再无颜玉。姨母说,虽然我不能名正言顺的嫁给你,但只要留得人在,日后的事,万事好商量……” 楚文景也露出些希翼的光芒:“可是你的阿娘……” 颜玉道:“只能先瞒着我阿娘了,事后再悄悄告诉她。” “玉儿,我只恨自己没用,不能带你脱离苦海。”楚文景将颜玉紧紧的搂在怀中,深深的吻住她的红唇,“你放心,只要你活着,我楚文景必定会八抬大轿迎娶你为妻!” 屋外,宫女的声音低低的传了进来:“颜玉姑娘,多待一刻都是风险,快四更天了。” 颜玉深深看一眼楚文景,凑身上来又用力的相拥相吻在一起。 片刻后,颜玉和楚文景才穿戴好衣裳,走出小屋。 朱红色宫墙,在清凌凌的夜色中,蒙上一层淡蓝的光晕,映着颜玉眼中的不舍…… 青石转铺就的翁道上,清晰的传来巡岗禁卫的脚步声。 颜玉最后不舍看一眼楚文景,随那宫女很快走出耳门离去。楚文景将耳门关上,仿佛也关了满满的不舍和心痛在心上。 宫女带着颜玉从小太监倒夜香的小门离开,门外有温兰安排的人接头。驾着马车带着颜玉安全的离开皇宫而去。那宫女提着微弱的宫灯,疾步的往回走去。时间上本也来得及,只是没想到那么巧,偏偏撞上了最不该撞上的人。 “什么人,在这时辰里走动。” 那宫女听得这声音,浑身顿时僵冷,立在原地不敢再动。 “出来。”对方冷道:“再这么鬼鬼祟祟,本宫唤来侍卫,你小命可就不保了……” 宫女知道逃不脱,立即踩着轻软且快的脚步行到那花圃后,只见夜光下,那沁凉的石凳上坐着一个女子,身后还站着两个年老的姑姑。那坐在石凳上的人,不是周后又是谁。 “皇后娘娘息怒,奴婢不知娘娘在此,有所冒犯……”宫女力求镇定的欠身道。 “四更的天,你一个宫女为何在此走动?”周后侧身,将目光投放过来。 “奴婢……夜来睡……睡不着……所以……”宫女藉口道。 “怎么,你也和本宫一般睡不着,所以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周后讥讽道。 宫女浑身一颤,知道周后不是好糊弄的。可她怎么也没料到,会鬼使神差的碰到周后。而周后也的确是因为楚蔚府上的事而烦心难以安睡,本是乘三更时,想到天牢看看,却看到太子雪成从天牢里走出来。她也就静静离开了。在这凉凳上坐了许久,想着心中那人正和那妖妃共睡锦榻,心便也如这凉凳一般的凉,偌大皇宫,仿佛只有这一禺偏静地方,可以容纳她这颗孤高寒冷的心…… “皇后息怒,奴婢是……是……”宫女因紧张,额上沁出层冷汗。 周后冷淡的道:“实话说来,否则本宫查出什么,你和你家人,九族不保。” 宫女跪于地上,无奈之下,和盘托出,只是隐掉了颜玉和楚文景在杂屋欢和之事。 周后听了宫女一番话,神色冷淡得无波无浪,只是浮上抹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的苦笑:“好。好。当年本宫不顾一切要和他走,他因为种种负担不敢带我走,不敢追求。可他生出来的儿女,却是各个敢作敢为的。” …… 与皇宫遥望的帝京,一面是六宫的静谧无声,威严挺拔;一面是帝京花街巷深处的灯萤漫漫,良宵春情。夜空上,刮着凉凉的北风,又飘起了薄薄的雪片。虽然冷风刺骨,但抬头望望那黑幕穹天上落下的洁白朵儿,也有一番琉璃的光景,甚是美丽。 小七于掌心里呵着气,手指被冻成粉红。她来到这花街,却见四更天时,各家都开始渐渐的安静下来,只剩下馆里姑娘接客的厢房中,透出来的粉亮灯火。 她徘徊在街上,过往的路人多是乘坐马车来去,又或是喝醉的男子,她忙着躲避,小心翼翼的走在街道旁边,外加她那不起眼的身材,倒也没有什么人来骚扰。 “我们又见面了。” 忽然,一道低沉的嗓子猝不及防的在她头顶响起。 正低头搓着手指的小七被唬了跳,抬头撞见一张脸,瞬生害怕。 “萧,萧……大公子……” 萧骜在她身上打量了眼,她今日穿着朴素,套着件厚厚的水绿色棉袄,虽然身材娇小,五官只算得上清秀佳人,但她那双小鹿般无辜纯净的眼睛却让他一见难忘。想那日,在亭子里,远远的见她忠心护主,这双黑亮秀气的眼睛里,分明是小鹿般的柔弱可怜,却又带着一股莫名的勇气。 “这么冷的天,你一个女子出现在这条花街上,可不是什么合适的事情。” 萧骜噙着笑意,目光未从她身上离开,继续大将她打量。只见她两只脚并拢的合在一起,像是因为紧张,脚趾头弓在早已被打湿的布鞋里,一点一点的往后缩。而她一双纤细秀气的手指,根根似葱玉般透着可爱,手指头因这寒夜而冻得通红,更添一抹孱弱。甚至连她的鼻头和耳朵也被这寒风吹刮得覆了一层粉色,想让人一口将她吞了入腹。 “我,我是来找,找人的……”小七瑟缩的道,双手紧紧的揪着大腿处的衣摆,整个头低垂着不敢看他一眼,似乎在想着要不要立马就跑。 “找楚文景?”萧骜道。 “什么?”小七猛地抬头,“你,你知道?” 萧骜噙着笑意道:“今晚我见过他,既然你来这里找人,我猜你是来找他的。” 小七点头道:“你知道二公子在,在哪里?” 萧骜盯着她看,却没有回答,他高大身躯映在小七的眼底里,像是一只猛兽就要向她扑来,她的心又一次噗通噗通的急遽的跳动着,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和害怕,让她一下就忘记了刚才的欣喜,人也往后退了一步:“多谢萧大……大公子……既然我家二公子在这里,小七还是自己去……去找……告……告辞……”她一句话说得哆哆嗦嗦,人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你受伤了?”萧骜拉着她的手臂。 小七低头看了眼受伤的手。 “怎么伤的?疼不疼?”萧骜近一步问。 小七因他的靠近,而脑子一片紊乱,“不,不要紧。出来时被三小姐的马车撞———”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什么,于是忙又改口:“被人的马车撞到了,只是破了点皮!萧大公子,你,你放手吧……” 第160章 羔羊遇上灰狼 萧骜可没耳背,听得清清楚楚。三小姐?那不就是楚清河。她回帝京了? 他装作没听到,“被人的马车撞到,怎么是小事。幸好只是手臂划伤了……” 小七挣开他的手,转身要走:“小七还要找二公子,先,先走了!” “你到什么地方找?”萧骜只跨了一大步,手臂一伸,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七脸色瞬间发白,浑身抖得更加的厉害。 “我带你去找。”萧骜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小七的尖叫声在喉咙里打着颤,根本连喊都忘了。泪水就从眼底涌上来,“你,你放我下来……” 萧骜抱着她径直的回了西月馆。小七挣扎一路,毫无办法,他的手臂就像是一堵巨大的城墙,牢牢的将她禁锢着。小七见自己被人抱进了陌生的房间,还是一座花馆,整个人瑟缩得如秋风中的落叶。萧骜越发有趣的盯着她的脸,俯身在她发上嗅了嗅,他的鼻头几乎贴在了她的脸颊上,“没有涂脂抹粉,反而有清新的香味,果然独特……” “二,二公子在,在哪里?”小七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萧骜将她放在床边的一张软凳上,紧接着竟然有人端了盆热水拿了双干净的鞋袜进来。 “不要!”小七见萧骜突然来持她的双足,吓得连忙往后缩。可凳子是空的,人朝后摔倒,萧骜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扯进怀中,“坐稳了,你的脚再不往热水里泡泡,可就要冻伤了。你手上的伤也要处理。” 小七神色仓惶的摇头摆手,“不用了!我不冷!你,你让我……走……” 萧骜却自顾自的先替她把手上的伤口上药包扎。又蹲身将她鞋袜脫下,扔在一旁,持起她的双足放进热水中,小七被他摁在凳子上,十指揪着衣摆。几颗害怕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掉下,嘀嗒几声落在水盆里。 “你为什么如此怕我?”萧骜蹲在她跟前,放在水中以布擦洗她的双足。 她的一双脚趾头冻得发烂,和那双本就纤细晶莹的双脚很是不符,却反而让她显得柔弱可怜,楚楚动人。此时被他握在手中的双足,还在不断的抖动着。小七呆坐在凳子上,再也不敢动分毫,“没,没有……” “没有?”萧骜道:“你见我就想跑,全身都在发抖。” “冷……”小七掩饰自己的害怕。 “你好像刚才说自己不冷?”萧骜睨她一眼。 小七不知该怎么说,双耳急得通红,“不知我家二公子在……不在……” 萧骜笑了声,道:“他走了,已经回府去了。” 小七睁大眼睛:“二公子回,回府了?”此时她又小心翼翼的望了望这间房。 萧骜替她洗完脚,在她分神之际,又猝不及防的将她抱了起来,朝着床走去。小七脸色一瞬间白如纸片,使劲的揪着他的衣裳,“不……不要……”萧骜垂头看她,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不戴首饰?”小七怔愣,“什……什么?”萧骜道:“为什么不戴首饰?你的耳垂圆润厚实,戴耳坠,会很好看。”小七摇头:“小七是下人,也不喜欢戴首饰……”萧骜道:“女为悦己者容,是你不想戴,还是你没有喜欢的人?”小七被他的问话问得稀里糊涂,耳根子和脸颊越发染得绯红一片,当她醒过神来,人已经被萧骜摆放在床头,小七立即绷紧身体,双手揪着衣襟,一副受惊的小鹿模样,萧骜的眼神很明显的变深了下去,眼底浮上想掠夺的欲,望,但他却走到一旁,拿起干净的鞋袜,“不穿鞋袜,你要怎么走路?” 他,他只是想要帮她穿好鞋袜?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花馆里来?这个人,眼神里看不到友善,只有像野兽一样的可怕的算计和掠夺,她本能的想要躲避。 他掏出一盒药膏,“你的脚趾头,都生了冻疮。以后每日净洗双足后,将此药擦擦,很快就连疤痕也会消失不见。”他擦完药,为她穿好鞋袜,将盒子放到她袖兜里。 “谢……谢谢……”小七哆嗦着说了谢,人试图要下地离开。 她撑起的身子,却突然被黑色的阴影覆盖,他庞大的身躯在她面前宛如一堵挪不动的高墙,他的脸凑上来,双臂缠上她不盈一握的细腰,“真是柔弱的女人,让人想吃了……” 吃?小七吓得打了个激灵,无辜的眼睛里折射着漫无边际的恐惧,挣扎着往床内躲去。却被他手臂结实的拦住,他的嘴循着她的馨香小嘴就要亲吻,小七不停扭着脸胡乱的躲避着他的靠近,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的往下坠,“萧……萧公子,不……不要……你放……放了小七吧……” 她竟猛然用力将他推了开去! 不知是他有意放过她,还是自己的恳求奏效了。 总之他靠在床上,没有追来,她几乎是滚着下了地,朝着门口飞奔。 可当她奔到门口,却发现他正站在门口,而她结结实实的撞进他的怀里。 “记着。你越是怕一个男人,越是会勾起他的欲……望。” 萧骜低声的道。 小七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连萧骜再度将她抱起往外走,她也吓得浑身僵冷,无法动弹,只是听见他低低的声音从头顶上压下来:“美味的‘东西’,‘吃’得太早可没有什么意思。我让马车送你回府,以后深夜里,不要再一个人跑出府,帝京城里的坏人,可是多得很。” …… 黎明交接之时,是这大内天牢防御最松懈之际。 值夜的牢头纷纷也打起了呵欠,换班的人员陆续的来接替。 早饭之前,会有狱卒放人进来收各间囚室里的夜香。 这些人既负责送饭送水,也负责打扫里头粗糙的卫生。 连苼伸了个懒腰,坐息了几个时辰,此时精神显得很是清爽。其他囚室里的人,此刻也都醒了过来,只是大家都安静的坐在地上,唯一一缕牢门口窜进来的晨风,告诉众人,昨夜外面的天气似乎又飘了雪。 她的囚室被人打开,一个穿着粗布袄衣,披着一件天牢统一所发的灰大褂的男子提着一只空的夜桶走进来,走到布帘后头小块地方,将夜桶提出。还捏着鼻子走了几步放在她面前,“真是臭烘烘的。”连苼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喂,你撒尿难道是香的?那男子摇摇头,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提着夜桶快步的走出了囚室。 等人和狱卒都走了,连苼稍稍摊开掌心,掌心里是一枚小小的放信的竹筒。若是细细的看竹筒底下,有一只似凤似凰的图案,这是凰门会的标识,刚才那人是谁,她自然知道。 “能混得进大内天牢,想来这些人都不简单。” 鬼母婆婆开口说道。 连苼笑道:“真是什么都逃不出鬼母你的眼睛。” 鬼母婆婆笑着道:“自打楚姑娘你进了这天牢,这死气沉沉的天牢突然就变得有趣得多了。” 连苼一边将信符打开过目,一边和鬼母婆婆调侃:“对了,都说鬼母婆婆是上了年纪的人,怎么鬼母婆婆你还如此年轻?” 鬼母婆婆笑道:“外人传的也不错。鬼母婆婆是我师祖,这称号是每代相传,到我已经是第三代鬼母婆婆。” “原来如此,怪不得鬼母婆婆成名已久,而前辈你却还如此年轻。”连苼的话音仆落,突然眉峰一紧,鬼母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怎么,楚姑娘有事情发生?”连苼又看了看信上所写的内容,将东西收好,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点家事……”信中写着她三姐楚清河回京;还写着校营里军将不满发生动乱;另外还写着,险象环生,是救,还是不救。 这救与不救,自然说的是她。凰门会中的人,以此为信号问她,是要救她出天牢还是按兵不动。可见他们虽然想救她出天牢,但也知道,现在这种时刻,妄动一下对她和太傅府都是危机。 又过了一会,刚才那批人就进来送早饭。那人又走进她的囚室,将饭碗放下后就走了,所有人都是,不敢逗留片刻。很快狱卒将牢门关上,见犯人都吃着早饭,也就暂时管得松懈了些。 连苼摊开手心,运力于掌,将那竹筒和信都化为一堆粉末。 如果刚才那人,没有收回她给的信筒,就表示她不需要他们劫狱。 “唔……”忽然隔壁囚室里,传来低低的闷哼声。 那嫘山老道微有些担忧道:“明夜公子?” 明夜低声说:“没什么,他们在饭菜里下的药,越来越重了而已。” 嫘山老道说:“他们在饭菜里给公子你下药,想让你的武功慢慢的被废掉,可这饭不吃,人就会饿死。这药,说毒它毒不死人,说不是毒,它又是毒。人说江湖险恶,这朝廷的黑暗比之江湖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夜一声低低的冷笑:“放心,我已封住自己四大血脉。他们想废我武功也没那么容易,只是我的身体因此越渐无力,难以抵抗这些刑具带来的痛楚而已。” “眼看还有这么多天,不知明夜公子你是否撑得下去?” “多半没问题。”明夜一口用力咬下冷硬的馒头。 吃完早饭,连苼忽然起身挪到牢栅旁边,又坐下,“明夜公子,能否到我这来?” 明夜先是没动,过了好一会,他才将双肘撑在地上,缓缓的趴了过来,借着微弱的光线,连苼头一次近距离的打量他,而他身上的伤口比她想的还要多还要残酷。尤其是一双脚被铁钉订在一起,地上干枯的血渍总会被新流出来的鲜血覆盖。 第161章 越狱 连苼将手伸出牢栅,握住明夜的手腕。 她另一手两指并拢,将一股纯厚的真气徐徐的灌入他血脉之中。 明夜本欲阻止,却只是动了动口,没有说什么。 其他几人都静静的凝听连苼灌输真气时脉搏的跳动声,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辰,牢门外有了动静。连苼收手,此时再看明夜,他的气色已好转了许多。反观她的脸色,却显得苍白了不少,气息也微微紊乱,忙各自回到原处,她盘腿而坐,调息静气。 鬼母婆婆以低声传耳的功力,声音只这八间囚室内的人可以听得见。 “楚姑娘不愧是圣尊的传人,如此纯厚的内力,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及你的一半。刚才你替明夜公子疗伤,动了不少真气,你重伤初愈,实在是不宜,可你面上却不见丝毫的惋惜,足见姑娘的阔达和侠义之心。” 连苼稍稍睁开眼眸,略带着虚弱的喘息,但语调轻快的道:“说来惭愧。我这内力并非我自己修炼所得,要不是师傅将他百年内力传了一些给我,凭我这样的年纪,怎么能有如此深厚修为。其实呀,我就是捡了个大便宜。既然白白得来的东西,偶然分享给别人,也算是替师傅他老人家积德!” 她话音刚刚说完,就猛的啐出口血来。 “楚姑娘!”鬼母婆婆等人纷纷低喊出声来。 她还笑着挥挥手,“没事没事,死不了人……” “吵什么!”狱卒察觉到动静,进来走动了一番。 见众人又安静了,便又放松了管制。 连苼擦擦嘴角的血,笑呵呵的道:“没什么,没什么,反正我血也满多的,放一点死不了人。”其实刚才她见明夜的情况并不乐观,若不尽力施以援手,恐怕他后面几天会因顶不住而真的被废去武功,最习武之人来说那是最残忍的事情。怪只怪上回受的刀伤太重,刚才这一运功,不仅牵动了伤口,也伤了气血,她不过是强忍着那痛楚,当作没事一般。起码得调息十二个时辰才能恢复过来。 明夜静夜般的眸光,于昏暗中朝着连苼投来一眼。 整整一个白天下来,连苼再也没开口,凝神静气调息。 …… 太保府。 萧绝虽然躺卧在床,却时刻命人打听朝中的动静。 那天被萧庞打的那几掌,要是一般的人恐怕早就没了命。 温兰给他的药,他照常的喝,仿佛这具身子的情况和他是不相关的事情,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亥时的更声敲响,他屋子外有人走进来回事。 “天牢里有何异常动静?”萧绝咳嗽几声,问向来人。 “太师的人看得很严,我们无法得知全部的情形。但有一件事,牢里的人送信过来,说是楚公子像是受了伤,气色不大好。据我们的人猜测,是楚公子替人疗伤,自己反而伤了气血筋脉。” 萧绝的脑海里,浮上连苼隔壁囚室里的情况。 “他们都是些江湖客,不是随随便便的犯人……” “二公子所说,莫非是指那几名和楚公子关在一起的囚犯?” “囚犯?那里头,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囚犯……” “为何楚公子,会与这些人关在一起?” 萧绝沉吟一声,道:“要么,是欧阳太师并不知情,不知道那几名犯人的真实情况。要么,那老匹夫心中清楚,是有意为之……” “如果是有意为之,不知这欧阳太师打的是什么主意?” 萧绝凝着眉头,似乎也在斟酌这件事情。挥挥手,“先退下吧。” 又过了会,南星端着刚熬好的第三道汤药走了进来:“公子,夫人说,该喝药了。” 萧绝头也没抬,只顺手接了南星递给他的药碗,喝了一半,忽然抬头,睇着南星,“你有话要说?”南星踟蹰,“公子,奴才是有些话想说,可又怕……又怕……”萧绝收回目光,将剩下的药喝尽,碗咚地一声,冷冷丢回桌面:“说!” 南星怂了回肩,被他的冷意吓了跳,这才吞吞吐吐的道:“下午的时候,夫人让奴才到大公子别苑里取一味药材。说是手头的用完了,大公子那兴许还有……” 萧绝又抬头睇了眼南星,“说话拣重点的!” 南星立马嘴利索了些,“是!奴才偶然听到大公子和人说话,好像是说,把什么消息透露给太师……是……是……奴才没听得清楚,好像听大公子提到了楚清河楚府三小姐的名字……” “楚清河?”萧绝咀嚼着南星话里的重点,“难道是她回到帝京了?” 南星的表情,显然比刚才放松了许多,“二公子,您说大公子会不会又在背地里使什么阴谋?” “话埋在肚子里,别对外说。……下去吧。”萧绝冷道。 南星沮丧的端起了盘子。 当南星关上门的那一瞬,气流带动一扇半掩的轩窗陡然被风推开,夹着细雪的寒风呼地一声,迎面灌来,将那红纱灯罩里的火光,卷得忽明忽暗,飘忽不定。视线越过开启的窗扉,只见一簇梅花枝桠错落的延伸在茫茫夜色里。枝头上,有被风雪卷落的碎红,零零落落的凋敝了一地。那落红无情,似牵动他内心的某根细线,忽然一种莫名的不安袭上了心头…… 今夜的夜,仿佛黑得尤其黯然。 今夜的风,似乎来得格外冷冽。 今夜的雪,像是落得分外急促…… 他掏出随身佩戴的那一对同心玉锁,手指徐徐的抚过,苼儿……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在朝着囚牢走来。来人步伐沉定,铿锵有力,听得出是素质很高的牢卫。果不其然,昏惨惨的囚牢大门外,闯进来一批带刀侍卫。各个冷面如同雕塑,皆不是好惹的角色。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让八间囚室里的所有人都缓缓的睁开眼睛,投来注目。 那些人径直的走到明夜的囚室跟前,有人霍地摊开一张明黄圣谕:“反贼明夜,定于今夜凌晨,于大内天牢就此处斩!” “不是说,他要等到开春之后押送到宫禁门外的菜市场处斩,怎么突然急着要杀人灭口了?”嫘山老道低低的说了一句。那些冷面牢卫将冰冷的目光扫来,“闭嘴!这里是大内天牢,朝廷想几时砍你们的人头,就是几时,哪里轮得到你们这群囚犯插嘴!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犯了死罪的,等他走了,你们的死期,也不远了,都一个个的,把脖子给我擦亮了!” “呸!”有人冷笑的啐了一声。 那牢头却也不怒,而是依旧冷冰冰,硬梆梆冷道:“你们死罪难逃,最好是祈求朝廷宽容一些,给你们留个全尸。” “好个仁慈的朝廷……”姓毕的男子讥讽道:“有这样的朝廷,何愁我齐燕不亡……” 那领头的牢卫不再理会犯人的嘲讽,道:“拿饭来!” 立刻有人走进来,端着一顿丰盛的‘夜宵’。 “很快你就要上路了,黄泉下,做个饿死鬼可不是好事,这顿饭菜是特地替你准备的!犯人明夜,快吃了它。吃了,你也就该上路了!” 明夜冷沉沉的笑音传了出来:“既然要被砍头,还吃它作甚。要砍便痛快些……” 只是那牢头却不是怕硬的。给旁边的牢卫递了个眼神,立马便有两三走进囚室,端着饭菜一口口逼着明夜,喂着他吃下这顿最后的佳肴。 “给他水!”那冷面的牢头道。 有人立马端了水,又强灌着明夜喝下。 与此同时,其余几间囚室内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绷紧身子,神情蕴含着怒火。且不说朝廷为何出尔反尔,在今夜突然要将犯人就地斩杀。不管是否发现了他们的身份,他们也必然得为了明夜一拼。只是这大内天牢,机关众多,牢卫又各个身手不凡,事情来得突然,外头早就计划好的一切,看来是用不上了,他们拼了命,也要将明夜救出这皇宫。 连苼依然是静静的坐在地上盘膝调息。从他们进来到这一刻,她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一眼。 一彪形汉子,光着膀子,手臂绑着红布,掌握一柄亮堂堂的砍刀走进来。 牢卫将锁着明夜的铁镣从墙壁上的关卡内解开,又另有两人拖着明夜摁倒在囚室中央,那彪形大汉抿着恶霸般的冷笑走进来,踱步站定在明夜身前,往手掌心里吐了口唾沫,笑嘿嘿的举了举手中的锋利砍刀,就在这一刻,牢卫一声命下:“斩!!!” 瞬间刀起刀落,带着那彪形大汉的惨呼声,那刀倒是入地三尺,可那彪形大汉的人却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掸开,重重的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砰地一声摔在地上,那强壮的身躯甚至可以将地面砸出个洞来。“嗖嗖嗖!”牢卫们眼疾手快的纷纷拔出佩刀:“是何人捣乱!” “是老娘!” 一阵阴冷的笑声回荡在牢中,那些牢卫面色一沉:“何人胆敢在此装神弄鬼,出来!”鬼母婆婆的笑声依旧回荡在囚牢里,“我这不是已经出来了吗?”突然众人眼前掠过一道黑影,只见那头一间囚室已空,可门锁却是完好无损,却不知这人是如何闯了出来,一人面门上吃痛,鬼母婆婆的笑声里夹带着一阵钥匙的锒铛声:“你们这帮朝廷走狗,有本事就来跟老娘较量,抓得到老娘再说……” “不好,钥匙,钥匙被她盗走了!” “快,将这犯人明夜斩了!” “快,除了犯人楚连苼,其他囚室里的犯人通通杀了,他们是一伙的!” “大人,这臭婆娘好像会缩骨功,他们是早预谋好的?” 不过是几个眨眼的瞬间,鬼母婆婆就缩进了其余的几间囚室,先是替他们一一的将手脚上的镣铐剔除了,又将囚室的门匙丢给各自,很快牢卫就察觉出他们是潜伏在天牢里的一伙江湖人,“启动机关,传所有牢卫前来拿人,这伙反贼罪大恶极,一个都不能放过,他们要是跑了,我们也别想活命!” 第162章 中了雪成的计 牢卫的话才刚落下,就立马有人上来持起佩刀,就地斩杀明夜。只是不想这手脚均被束缚,而且重伤在身,刑具在身的男子,竟然还有惊人的攻击力,那上来砍人的牢卫察觉到危险,顺势避让开。紧接着又有几名牢卫闯进来,几人同时攻击明夜。 而其他囚室里,不断的传来恶笑声和牢门被哐当一声踢爆的声响,就近的牢卫足有几十人,通通拔刀围拢上来:“犯人欲图逃走,就地斩杀,一个不留!!” 陆陆续续的,囚牢外的狱卒和牢卫一拨接着一拨涌来,这些人可不是吃素的。 鬼母婆婆和嫘山老道等六人身手再如何厉害,寡不敌众,如今事发突然,宫外接应的江湖人士和计划好的动作也不能实施。仅凭他们几人,要将明夜救走,胜算只有一小半。 外头打得激烈,杀得血腥四溅,刀剑和牢栅相撞擦过呲呲的火花。 明夜只不过动了几招,就觉全身无力,招式弱下,当场又中了几刀。他身上的伤口和那药效没过,根本杀不了几个人。那嫘山老道使了个眼神,便有两人自发的上来团团将明夜护在中间。 连苼在纷乱的打杀中,静默的坐在墙角下。 仿佛外面的打斗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她神情悠然,眉目冷静。 朝廷不会无缘无故改变刑期,如果是和她有关,又是为什么? 她的耳廓动了动,听见囚牢里又涌来了一批牢卫,只是这群牢卫中,有五六人的招式和身手尤其厉害,似乎不大像是大内官家的人。她睁开眼眸,略凝了一眼囚室外的场面,又缓缓阖上双眼。这些人皆穿戴着天牢官服,可见那几人是乔装混进来的高手。而那些高手的目的,似乎有默契的冲着明夜围拢靠近,招招带着杀意,有意至明夜于死地。 鬼母婆婆和嫘山老道等人似也发现了端倪,纷纷朝着明夜靠拢,渐渐的有趋于下风的势态。那嫘山老道捋一把长及膝盖的雪白胡须,大喊一声:“破!!”长长的胡须成了他手中的拂尘,扭曲幻化成一条散发白芒的长鞭,向着砍杀过来的牢卫刺去,那些人被内力所震,被鞭打得退开了几步,又见嫘山老道挥出一招,缴了一群牢卫手中的兵器,暂时将局面扳回一成。 “鬼母!你们护着明夜公子快走!” 嫘山老道喊道。 “想走?这大内天牢防守严密,机关重重,想走就把命留下!” 牢卫再次密集的攻杀上来。 鬼母一手撒花银钉,快而准,密而利,逼得那些牢卫边杀边躲闪。鬼母试图带着明夜杀出一条血路逃走,却有那几名高手乘机杀将上来。“明夜公子当心!”一人背上中了一刀,但却咬咬牙硬撑着,又有一人中了一掌,重重的撞击在牢栅上,喷出两口鲜红的血,也目眦欲裂,咬着牙死死撑着! “鬼母,老道……不必再管我,你们走吧……” 明夜低声说道。 鬼母婆婆一阵阴冷的笑声回荡:“明夜公子,我们敢进这大内天牢,就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鬼母婆婆喊声就杀了上去,那几名高手出手狠辣,绝不容情,鬼母的身手十分诡谲招招快捷,在江湖上也算是高手一辈,但面对眼前那七八名同样武功硬扎的‘牢卫’齐齐的围攻,十几招下来鬼母就处在了下风。 “鬼母!”嫘山老道喊道。 鬼母捂着脱臼的左肩和胸口,口中吐血。 “让开,让我来!”嫘山老道使出一招秘诀,气排如山倒,洪猛如浪潮,将那几名高手纷纷逼退,有两人也受了内伤。鬼母一手散出九毒银钉,旁边杀将上来的一拨牢卫立时间倒下七八人。双方各自退开,僵持了大约几秒钟,“杀!”那些高手和牢卫便又整了整姿势,再度围攻而上。 一声哂笑,忽然轻轻的响起,回荡在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的招式都顿了一顿,纷纷看向连苼所在的囚室。 此时囚牢中安静了些,也就可以听得见囚牢外涌来的又一大批发现动静的牢卫。 连苼幡然睁开的双眸,即使在昏暗的灯火之中,也仿佛剔透晶亮一如那燃烧的焰光,将那群牢卫通通震慑在当场。她渐渐的从地上站起身来,长发无风自动,衣袂猎猎翻飞,一种强大的内劲仿佛能让所有人都清晰的感受得到巨大的杀气。只见她眉眼之间戾气汇聚,成了一团熊熊的烈火,那烈火照着她眼中的精芒,但见她双手一翻,砰地一声震天巨响,那手腕和脚腕上的铁镣碎成一段一段四溅开来,又是一声巨响,庞大的内力将所有人震飞,通通撞击在身后的各处牢栅上,而连苼那间囚室却整个爆裂开来! “鬼母婆婆,嫘山老前辈,你们带着明夜公子走。这里交给我……” 连苼一步步踏出囚室,猎猎翻飞的红衣,如一朵地狱降生的血莲花。 “楚连苼,你敢助反贼逃跑,你不怕诛九族吗!!”有牢卫又惊又怒的喊道。 “我如果怕,就不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连苼噙着一抹笑,“而你接下来必然是横着走出这间囚牢,所以我下场是死是活,你恐怕是看不到了……” “这是你自己找死,犯人楚连苼与乱党一伙,助犯人逃跑,罪恶滔天,杀无赦!”牢卫下令道:“杀!!”十几名牢卫手握兵器围杀而上。 连苼袖手一翻,最近冲上来的一名牢卫手中的佩刀已被她长长的袖布所缠,她用力一带,那人和刀便整个朝着她飞过来,人重重的被她抛向身后坚硬冰冷的墙壁,当场猝死,而那牢卫手中的佩刀已落在连苼手中,转手就从她袖中飞出,刺向另一名牢卫,不过是眨眼的瞬间,两名牢卫一前一后瘫倒在地。 而她面上轻松沉静,唇抿哂笑,仿佛刚才出手致人死地之间,不过是掸飞了一朵落花。 “既然有人特意想送我这份‘大礼’,我当然要好好的回报他……” 她模棱两可的话,听得一众牢卫云里雾里。 倒是那几名乔装的高手,各自眼神都闪烁了一下。 鬼母婆婆见她身手对付这些人足以了得,遂也不再担心,更不再耽搁,与那嫘山老道双双搀起伤痕累累的明夜,其余受伤的几名江湖人士也都自发的围拢上来护着明夜,一步步的朝囚牢外退走。 见识了连苼的厉害,那些牢卫一时间都定在原地,虎视眈眈的盯着明夜等人却不敢贸然上前攻杀。静默的场面大约僵持了几秒中,那些牢卫就纷纷不怕死的再度攻了上来,“杀!” 激烈的厮杀中,连苼纵身一跃,旋身飞落在明夜等人的身后,将前路截断,鬼母等人护着明夜速速朝天牢外而去,明夜走之前,朝她道了声:“楚姑娘,青山绿水再见。保重……” “走吧走吧,见不见得到再说。见到了请我喝一壶好酒就行啦!”连苼挥挥手,神情悠闲的说道。可接下来眼眸一凛,全身戒备,不敢有一点的松弛。 所有人朝她杀来。 她时防时守,时攻时击,节节往天牢外退去。机关遍地,整座大内天牢犹如一只兵器匣子,势要将她和明夜等困在里头。她攻守有度,进退有驰,挡住牢卫的同时,替鬼母和嫘山老道等人破除凶险的机关,护着他们一路往天牢外逃走。 涌来的牢卫越来越多,双方的厮杀越来越激烈。那几名江湖侠士本就各个受了伤,持久的厮杀下去,对他们无利。连苼几个旋身跃上半空,双袖翻飞,烈火如红,几招捣龙出海破开强大的杀伐,将一干牢卫通通震退到三丈以外,刀剑纷飞,坠落在地,各个口吐鲜血,筋脉受损! 紧随着而来的,是那几名齐齐攻上来的高手。 连苼速速的收招后避,飞身朝后一掠便是一丈,而那几名高手也紧追不舍,后掠了几丈之后,身后是一堵冰冷冷的墙壁,两面又有两批牢卫杀来,前有高手握剑齐齐刺来,她身在中央,险象环生,双袖再度往上用力挥打,以力抵力,带着自己速速朝地面下来,而那些刺来的刀剑则齐齐的刺向她刚才所在的半空! 她落地之时,刚好触动机关,无数的冷箭射来! 如火的红衣无风自动,双掌凝聚,朝天一吼,所有的冷箭在半空里顿了顿,倏然被她掌控在手心,反掌一劈,那些森寒的冷箭便带着势如破竹的力道,开金裂石的朝对方射来,惨叫和痛声伴着四溅的鲜血,倒了一地的人!整个大内天牢被打得满目苍夷,狼狈不堪! 当硝烟渐渐的平息,那几名身受内伤的高手也早就撤得无影无踪。 地上躺着的牢卫死的伤的七零八落,而四周围拢上来的牢卫,却手握刀枪,不敢再轻易攻上来。 “楚连苼,你可知你此番犯下的是何等大罪!” 牢卫朝她冷声吼道。 连苼含着似有似无的冷笑,一步步朝外走去,所有牢卫谨慎的往后退着。 “楚连苼,你想越狱逃走,先把我们通通杀了!”牢卫不怕死的道。 连苼看着一地的伤兵,望着到处洒溅的鲜血,眸光一寸寸的往下黯淡了下去。 一开始,她以为这是太师和勤王的主意。她以为一开始将她和明夜鬼母等人关押在一起,就是太师和勤王的计谋。她以为太师和勤王早已发现鬼母等人的身份。她以为自己还真是小看了太师和勤王。 这样巧妙的布局,得要有多细致的心思才能够事先预料到。 但很快,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设这步局的人,如果是太师和勤王,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她必然会对明夜等人出手相助? 第163章 断指抗婚 能如此了解她的人,除了来看过她的萧绝,就是慕容雪成。 那么,究竟他二人当中,是谁设了这局?是谁要置她于死地? 明夜是朝廷捉拿的钦犯,是炀帝下旨赐刑的乱党,是反贼。 此人逼得她不得不出手相助。 也就等同于她和乱党是一伙,助乱党逃走,这样的罪行足以砍头。 “慕容雪成……” 她走到天牢门口,一袭红衣染血。 他静立天牢之外,一身白衣如玉。 竟然……是他。 连苼嘴角的笑容分明明艳如红莲之花,眸中的寒意却源源不绝的纷沓而至…… “太子!?”牢卫惊讶。 “太子!我等,我等没能守得住天牢,让那伙乱党逃走,铸下大错!” 雪成一挥手,所有人静立当场,不敢再出半点声。 连苼苍凉的眸光看着他,淡淡一声嗤笑,“慕容雪成,你真的,想要我死?” 他的眸光静得像天泉里照漾的一面镜子,她再也无法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点点的笑容,她试着去找一点往日的情分,却只看到他双眸中倒影的,自己嘴角凉凉的笑意,“原来你对我这么恨,恨到要我去死……” 他站定在她跟前,如一株覆满皑皑白雪的寒松。 冷雪凄凄,寒风冷冽。 “你把我当傻子欺骗了整整十年,我没有理由不恨你。我掏心挖肺对你,你却眼中只有他。既然……总有一天你要背叛我,成为我的敌人,那我宁肯你现在就死在我面前。”他冷冷的挑起她的下颚,用一种嗤笑的嗓音道:“如果你肯屈服于我,接受我的条件,或许……我可以保你条命……” “不必了。”连苼眸光凉凉的映着他嘴角冷情的笑容,嗤声道:“帝王心,难琢磨。原来皇室的人,果真都是潜藏的猛虎,我却一直以为你这只猛虎永远不会伤我,是我太自以为是……” 她只觉得,夜那么黑,飒飒的冷风从肌肤中渗透到心底。 转身一袭红衣逶地,朝天牢里走去:“你真恨到要我去死。……命,我给你。” 子阳站在远处。 看着连苼火红的身影,清然绝世,和这座森冷煞气的天牢仿佛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又投放在太子身上。那种浩浩荡荡,绵绵不绝的叹息在心底里盘旋着不去。 …… 梅花染就的嫣红,零落的点缀在寒风料峭之中,那红似乎要渗透到无边的寒夜之中。透过那扇被风推开的轩窗,萧绝凝着那一树红梅许久许久,仿佛那飘落的花蕊,在预兆着什么不安的事情。 又像是呼应他心中难以平静的思绪,被南星离开时关紧的门扉,让人急急的叩响。 “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萧绝见来人披一身飞雪,显见的是从宫里而来的侍卫。 那人禀道:“犯人明夜被提前处斩,凌晨时分牢卫实行监斩,不料那囚牢中的犯人竟同那犯人明夜乃是一伙的反贼。在反贼逃狱之时,楚公子……楚四小姐打伤不少牢卫,帮助犯人逃脱,人已被拿下。炀帝知道后震怒不已,今日朝堂之上,对楚四小姐治以死罪恐怕是势在必行的!” 萧绝霍地起身,却猛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二公子……” “现在几更了?” “寅时。离早朝还有一个半时辰!” “备马!” 萧绝双拳紧攥又缓缓松开,眉心浮上一层煞气,“慢着,不必了。”他话音顿了顿,“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爹想必也已经知道了。”那人点道:“不敢隐瞒老爷,而且老爷在宫中也有眼线。”萧绝缓缓的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他道:“你先退下吧。”等人走后,唤来侍女更衣梳头,披了件绛紫色的貂毛大氅,踏着青砖台阶上的寒雨水渍,顶着零落的细碎的飞雪,朝他的暖阁外走去。 他走到院落中,顿了脚步,低声喊道:“逐影,残风。” 过了片刻时间,忽有两人出现在他眼前。 “不知公子唤我二人有何吩咐?” 萧绝抬头看了看他二人,道:“如果我到不了朝堂,你们二人就潜进皇宫,她有任何危险,都将她带走,其他的一概都不用去管。” “公子吩咐的事情,我们定会谨记。” “没有事了,你们下去吧。” 逐影残风走了之后,萧绝才又踏着步子往院外走,步子渐渐的越来越快,穿堂过庭,肩头厚厚的貂毛大氅上,已经落了一层细碎的小雪,那雪很开融化成一层薄薄的水汽。 灯火将整个庭院照亮着,萧庞、萧骜和家仆侍卫一大批人等候在庭院之中。 他似乎早就料想到了眼前的情形,却还是一个人,远远的从那廊子下走了过来。 “二弟,这种时候,你一个人想到哪里去?”萧骜不冷不热的说道。 “皇宫。”萧绝答。 萧庞冷哼一声,踱步而出:“你是想去救那姓楚的小子!” 萧骜漫不经心整理着衣袖,接着萧庞的话徐徐说道:“这可不行,二弟。楚连苼是太傅府的人,这回她帮着逃走的犯人,可是皇帝亲自下旨捉拿的朝廷钦犯,那可是乱党,是反贼。二弟你这时候巴巴的跑进宫,搀和到这件事情里,难免不会将我们太保府牵扯进去。要是万一,让太师和勤王抓到我们的什么把柄,把我们也连带着整一整,这齐燕,可就落在他们手中了。弄不好,将你打成乱党一伙,和那楚连苼一块连座,可是要……砍头的……” 萧绝俊美容颜上,深邃的凤眼睇了睇萧骜,他面色冷漠,什么话也没说。 萧庞咬咬牙关,招手:“把东西抬上来。” 很快,家仆抬着上十只沉甸甸的,硕大的红漆金箱放在萧绝的面前。 萧庞冷冷的指着眼前之物,说:“绝儿,聘礼都已经备好在此,为父命你天亮就上路,带上这些聘礼离开帝京,到同城凌家向他们的女儿凌华音提亲。” 萧绝定定的扫了眼这些价值不菲的聘礼,嘴角牵动丝嗤笑:“如果这些聘礼,是用来娶孩儿心爱之人,孩儿定会感激爹。如果是娶旁的女人,这些聘礼,还请爹您全部收回。” 萧庞紧咬的牙关,仿佛都能听到咔咔的震怒之音。 “小姐,小姐你慢些……” 香冰的声音一路追着到了庭院。 而满头风雪的温兰,披着一件斗篷,衣衫妆容略有不整,匆忙的赶了过来。 “老爷,”温兰踱步走至萧庞跟前,“这一次,能不能听听我的话?” 萧庞握拳,“是谁让夫人风雪天里出来,送夫人回房!” 温兰冷笑,“老爷,你不用赶着我回房。我见我的儿子,你无权挡着……” 一旁,萧绝径直的往外走。 “给我把他拦下!”萧绝怒吼。 侍卫将萧绝团团围住,萧绝缓缓的紧咬牙关,眉心上戾气盘踞,眼神分外慑人。 侍卫伺机待命,萧庞冰冷的怒吼传来:“还不动手!” 一群侍卫吆喝着攻上来,萧绝定定的站在原地,当侍卫攻到眼前之际,他的脚步未挪开半步,手肘运力狠辣,几招便将攻来的侍卫各个打得断筋断骨,摔倒满地。他阴冷的眼神,仿佛连水也能被冻结成冰。抬起步子,继续往前走。 萧庞怒火滔天的吼声从背后传来:“逆子!你胆敢再往前踏出半步,就别怨为父的容不得情!” 萧绝低低的一声冷嗤,毫不在乎的踏出那半步。 萧庞突然从身旁侍卫手中握了一杆银枪,衣袂掠动,带着呼啸的怒火飞身落定在萧绝面前一丈之外。他一杆银枪舞得赫赫生风,依稀可见年轻时驰骋沙场时的战神之姿。那银枪和那人,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劈来,长长的一杆银枪,却仿佛有千军万马之势,泰山压顶之姿,一枪击打萧绝左肩,一枪击打萧绝右腿,又一枪劈来,带着庞大的力量,将他儿子整个人挑飞足足七八丈之远,那门倒塌了,那桌子压垮了,从庭院到花厅,还依旧带着毁灭般的痕迹,处处都是萧庞灭顶的怒火! 温兰睁大眼睛,张大喉咙,却死死的揪着自己的双手,捂着自己的嘴,一声尖叫回荡在庭院:“绝儿!” 萧庞被温兰投来的寒冷目光震得一僵,但他面上的怒色未褪去半分,手握那杆断裂的银枪,拳头不知是因怒火还是别的情绪,而隐隐的颤抖着。 温兰走过来,一巴掌甩在萧庞脸上,“萧庞,你没有心!!” 庭院里,只剩细碎的雪在飘,只剩狂乱的雨在下。 所有人震惊,噤声。 这世上只有一人敢动手打老爷,而老爷绝不会还手。 香冰的尖叫声传来,早已经震呆的香冰,迟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喊着奔向厅堂。 破乱的花厅里,地上一滩鲜红的血渍。 “孩……孩子……” 香冰的心整个揪在一起。想她是和小姐看着他长大的,等同是自己心头肉啊。 被砸烂的桌椅和凳木的碎屑堆在他的身上,胸口上是他口中吐出来的一大片殷红的血水,将那绛紫色的大氅,染得触目惊心。他的身子蜷缩着,嚅嚅移动着,似乎挣扎了几下,却被痛楚压弯在地。那样狼狈的样子,香冰看在眼中,宛如自己的心,被人生生的掏走了一块! “孩子!啊孩子!”香冰扑到地上,用力的将萧绝残破的身子搂在怀中,痛苦欲绝:“你,你怎么就这么的执拗,你怎么就不知道退让,你怎么硬是要和你爹硬碰硬呢!香姨看到你这样,心都快碎了,你让你娘也心痛啊……” 庭外的人,纷纷都走进了花厅。 温兰被家仆搀扶着走进来,见到儿子被打成伤痕累累的模样,温兰险些昏倒过去。 萧庞却依然铁石心肠的冷哼道:“与其让这逆子屡屡忤逆于我,老夫宁可亲自下手毁了他!来人!天亮之前,抬也要把他抬上马车,带着聘礼,送出帝京!!” 第164章 一百鞭刑 温兰阖上双目,袖中十指紧紧抠进了血肉之中。 她温兰最最失败的,是此生没能让这对同样冷傲的父子走到一起。 萧绝口吐着鲜血,茹茹从香冰身上滚在地上,肩胛骨碎裂了,右腿骨碎裂了,旧伤未好又添新的内伤。如不是他身体素来强于他人,恐怕此时命已去了九成。他留着三成的骨气,硬是挣扎着坐起身来,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嘴角渐渐的……噙着一抹令所有人胆寒的笑意…… 他浑身皆是血,狭长双眼里透着孤高冷傲。 那阴冷的笑意越来越深,眉眼之间的戾气仿佛厚重得仿佛要吸入到夜的黑暗之中,“爹下手七分力道,是还想留着儿子一命吗?”话音仆落,传来萧骜的嗓音:“二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几乎是萧骜喊声的同时,萧绝哧哧的笑了起来,右手握刀,左手五指撑于地面,刀起刀落,一根拇指被切断在地面上,鲜血喷溅而出,香冰吓得浑身发抖,尖叫声穿破屋梁:“你做什么?!” 五寸长的匕首咚地一声钉在地板上,闪着森森寒光的匕首尖端,立在食指和中指的缝隙之间,他眉头未皱一皱,眼睛未眨一眨,又是将刀狠狠的斩下,食指应声切断! “孩儿今日,断指为誓,非她不娶。若爹一再相逼,宁可十指皆断!” 萧庞震得整个身躯一晃! 他绝想不到,这个儿子,竟会以如此激烈的手段来向他抗议。 十指连心,他切断自己的手指,竟残酷到连眉头也不曾皱一皱。 温兰瞠目,直直的望着她儿子,人只是呆呆的怔在那,挪不动脚步,喊不出嗓音,仿佛是已被惊呆了。 那带着可以焚毁一切的冷冷哧笑惊醒了众人,刀起刀落,又是一根中指脫手而去! “不要!不要不要!”香冰跪在地上叩头,“老爷,老爷您快阻止吧!老爷您开开恩吧!” 当第四次匕首就要落下之时,围观的侍卫和家仆,甚至是萧骜,通通都被震慑在当场半句话也喊不出声来。满地的鲜血,血淋淋的几根手指躺在那,他切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只是在切着无关痛痒的东西,绝情残酷从此间窥见一斑! “够了!”在匕首第四次落下之际,萧庞吼道,袖袍挥来,打掉了萧绝手中那把血淋淋的匕首。 萧庞微微昂首,沧桑眉峰下,不知是叹是惊:“为父试问比不过你的残忍。成婚一事,罢!” 转身,扬长离去! 温兰双目一翻,几乎昏厥在地。 她撑着身子几步趴上来,颤抖的双手捧着萧绝沾满鲜血的脸,当萧庞留下那一句后,他的神情之中就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痛苦和苍白,双眼往下沉,任凭温兰如何拍打哭喊,他的脸也只是在她手中昏死过去。 “孩子……”温兰的悲痛在喉中回荡着,“我的孩子……” 萧骜定定站在那,望着萧绝怔仲出神。 什么人,才会对自己如此残忍? 同在屋檐下这么多年,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弟。 这样可怕的人,究竟什么……才能将他击垮? …… 天刚蒙蒙亮,朝中的文武百官就乘坐着马车进宫来。 大内天牢里,连苼枷锁加身,被人带出天牢。 …… 金銮大殿上,百官矗立。 楚蔚看着枷锁缠身,跪在殿上的连苼,眼中隐隐的浮上疼爱之色。 连苼也静静的望一眼楚蔚,她爹似乎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面对连苼助明夜逃狱的事情,朝堂上自然是几派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炀帝似乎在左右摇摆。如何判连苼的罪行,炀帝有些为难。 朝中的势力分庭抗礼,哪怕罪行就摆在眼前,念及楚蔚,念及身边的周后,还有太子,炀帝踟蹰着没有下达旨意。可谁知道,就在这朝堂上百官们争执得面红耳赤,炀帝还在三思之时,雪成却走出来说话。 想他们都以为,太子必是要替连苼说情,不料太子说的却和他们心中想的恰恰相反。 “父皇,楚连苼罪不可赦,她先是欺君在先,后助乱党越狱在后,纵她战功赫赫,也难抵滔天罪行。儿臣,请求父皇下旨,判楚连苼死罪!” 炀帝身往前倾,同所有人一样意外。 他拨开眼前的白玉珠帘,“太子,你,你说什么?” 雪成的嗓音响彻整个大殿:“儿臣恳请父皇,判楚连苼斩刑。” 楚蔚脸色变得十分难堪,不可置信的看了眼太子,又看向周后。 珠翠幕帘后头,周后也稍稍的动了动。 慕容天保的神情简直不可思议:“七哥?你是不是在说胡话,她可是连苼!你怎么不帮着她求情申冤,反倒求着父皇要砍连苼的头,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虽然连苼欺骗了你,没有把她女儿身的事情告诉你,但你也不至于恼火到要她的命啊!七哥!七哥你清醒啊!” 炀帝低声叱道:“慕容天保,大殿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什么七哥,他是太子。毫无规矩!” 慕容天保不管道:“父皇,您不能降她的死罪!” 连苼静静的跪在大殿上,她看见炀帝反复不定的疑虑眼神,看见慕容雪成清冷的背影,看见天保气急败坏的神情,看见她爹和大哥文修大将军李寿等等人的吃惊、担忧、和复杂的神色。也看见其他人脸上怀揣的各种居心叵测、嘲笑的、恶毒的、冷漠的……种种神情在这大殿的喧哗中不断的变幻着。 最后,炀帝的决断传进她耳中,炀帝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她什么都没有听得清楚,只有嗡嗡的嗓音在耳中不断的膨胀着,她的眼神一直盯着慕容雪成头也未回的修长背影上,只觉他背影上,有着从未有过的寒霜。而她只听清了炀帝最后说的几个字眼:“……楚连苼欺君在前,与乱党勾结在后,判斩首之刑……” “父皇!” 慕容天保大喊一声,当场跪下:“您不能杀她!” “父皇。”就在大殿处于喧哗震惊的场面时,太子却上前一步,他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包括连苼:“儿臣有一事启奏。实则在很多年前,儿臣就已经知道楚连苼的身份,知道她是个女子而非男子。儿臣隐瞒不报,实则是有私心在。因为儿臣喜欢她,故而想留她在儿臣的身边,每日陪伴……” 太子逆转的一番话语,无疑等同于在大殿上投掷了一道惊电。 连苼的眼眸缓缓半眯,徐徐抬头。 他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撒谎? “欺君的人,其实不是她,而是儿臣。” 雪成倾长身材,立于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仿佛周身都闪耀着雪色般的光芒,“不知父皇可否记得,我朝圣祖帝曾订下过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慕容雪成清清凌凌,如玉如修,不卑不亢,起起伏伏的嗓音嗡嗡的传进她的耳中:“……圣祖帝打江山时,曾请名人打造过一对金铜锏,圣祖帝曾就是用那对金铜锏,打过无数的胜仗,推翻了千苍百孔的前朝,建立了我齐燕王朝。当年,跟随圣祖帝征战四方的功臣陈秀因一时糊涂,受奸人所诱,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可陈秀战功赫赫,又是圣祖帝推心置腹之友,不过因一时的过错,就要被处以死刑,未免让圣祖帝扼腕可惜。是以,当年有谋臣向圣祖帝进言道:养不教父之过,臣子之错,亦是帝王之错。若圣祖帝肯替陈秀挨罚,那便可以饶恕陈秀的罪责。是以,圣祖帝于大殿之上,当众宽下龙袍,挨了三下金铜锏的鞭打,用自己的龙体替陈秀抵过,陈秀则被免去一切罪刑,且不可再加以责罚贬斥,所犯下滔天罪行也一并消除。……从那后,圣祖帝,便定下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朝中有功之臣因错而被判死罪者,若皇族之中,有人肯替他挨下一百鞭金铜锏,则所犯罪过一并不计!” 哗!一言激起千丈浪! 天保懵了,七七七哥究竟在说什么? 雪成掀开锦缎衣袍,人已落跪在大殿之上,“父皇,母后。楚连苼的过错,有一半都是儿臣的过错。且连苼讨伐敌军,为我齐燕立下汗马功劳,纵使犯下大罪,儿臣实不忍看她被砍头,寒我齐燕朝众百姓的心。儿臣身为太子,以半罪之身,特此恳求父皇开恩。……儿臣愿受一百鞭金铜锏,替她宽罪!” 当他跪下之时,就有人奉上了他事先就准备好的,圣祖帝的那对金铜锏。 这一刻殿上的繁华都褪去,连苼的眼中,只剩下那一抹全身泛着耀眼光芒的背影…… 她紧握成拳。 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自责懊悔。 十多年来对她百般包容的太子殿下,她曾经从不怀疑他对她的好,为什么最后还是怀疑了他。 此刻在他的面前,她就如同蚂蚱一样卑鄙可恶。 慕容天保醒悟过来,“对!父皇,儿臣也愿意替连苼挨打!打两百三百下都没关系!” 朝臣非议,众人皆吃惊不小。 楚蔚更是意想不到,心中大叹:想不到太子殿下待苼儿这份情,竟然如此深厚。究竟是可喜还是可悲? 萧庞也感到微微的吃惊,而太师却是把脸一沉,想反驳却又不好反驳。谁都知道炀帝虽然昏聩,却是十分的尊重先祖的。太子如今将圣祖帝的规矩搬出来,再开口,炀帝恐也不会听他的。 “父皇!圣祖帝的金铜锏就在此,圣祖帝说的话无人不知。只不过自开朝以来,圣祖帝所定下的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从来没有人施行过。但今日,就让儿臣来开此先例。父皇不会不准……” “这……”炀帝心中的震撼不是一星半点。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从没有人做过,也从没有人提过,所以几乎被人忽略了。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室贵胄,肯纡尊降贵,替一个臣子受这样重的刑罚?圣祖帝定的一百鞭,而不是当初圣祖帝所挨的三鞭,其意很显然。一百鞭,是给人一次机会;一百鞭,也是个人警讯,不让臣子轻易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因为几乎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令外一个人,承受这样重的鞭笞,且还必须是皇室中人。 而他眼前的太子,无疑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第165章 情难抉择一往而深 炀帝百口难开,面对雪成的句句实言,他也无法反驳。 那珠玉幕帘内,周后的眼神变得复杂难懂,隐隐有一丝的动容,却又被清醒的意识抹平。一百鞭,这样打下来几人能承受得了,何况他还是太子,国之储君。 “太子,你身为储君,怎能将自己的身体当成儿戏。退下!” 雪成却淡淡的说道:“父皇,母后。圣祖帝有言在先,并没有规定太子不能为臣子受刑。儿臣意已决,母后不必再劝。” “不行!七哥,母后说得对,你是太子!让我来!让我替连苼受罚,打一百两百随他们!我身强体壮,根本不成问题!”天保拍着胸膛信誓旦旦的说道。 “动手。”雪成却不理会天保,而是对捧着金铜锏的侍卫说道。 当那四方宽形,凹凸带槽,长半人高,重达十斤的一对硬梆梆的金铜锏打在雪成背上时,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才醒悟过来,而那对金涧已在他背上重重的又挥打了几下!仅仅是十几下,他身上所穿的锦绣衣裳就裂开了缝隙,斑驳的血痕一点点的从衣裳里渗透出来! 空旷高深的大殿,每每有音必有回响。 连苼的心仿佛也跟着那金铜锏一下一下的往下沉着。 她看着他,距离那么近,却仿佛那么远。 当那对金铜锏第三十次鞭打下来,他背上衣裳已经裂开了七八条重复鞭打的口子,口子里血肉逐渐的绽裂,鲜血渗透着雪白色的三爪龙袍,背上那条淡淡金线所绣的盘龙沾染的血渍越来越多,金龙仿佛在血池里呻嚎着,咆哮着,挣扎着,却以傲人的姿态忍受着…… 每一鞭下来,时光都是那样的漫长。 当打到第六十下,鲜血已经染透了整条盘龙。 染透了雪一样玉白的衣袍。 如浩浩白雪的世界中,点缀的一片艳丽夺目的红梅。 清傲一如他挺拔不屈的身姿。 修长的背影,浸染在鲜红的‘染缸’里,有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只是他的身躯,终究在慢慢的往下沉,他的腰在缓缓朝下弯折。 血肉连着衣裳,鲜血溅在铺着金砖的金銮大殿上。 许多的朝臣不敢再睁眼看眼前的惨景,或遮蔽眼睛,或扭头别脸,或摇头哀叹,或也有冷笑心中痛快者……文武百官,百种神情,各有不同。炀帝似乎已经处在惊愕的边沿,只是高高坐在龙位上,怔仲的看着殿上情形。 当身后的珠玉帘子发出一阵滴滴嗒嗒的声响,周后蓦然走出,喊道:“够了!” 底下的挥打声,停顿下。 “还有十八下。打……”微弱的嗓音从雪成的口中传来,却十分坚定。 那持着金铜锏的侍卫,只听从于太子的命令,遂持起金铜锏,再度重重的鞭打下来。 周后紧攥凤袍,脸色渐渐的煞白,用似痛似恨的眼神深深的瞪向连苼。 只是这一次的金铜锏挥打下来,不过三两下,那仿佛永远屹立不倒的身姿轰然倾塌,颤抖的被打趴在地,但没有金铜锏停顿,且抽打越来越快,当最后几下在他身上抽出几条狰狞的伤口,人已经口涌鲜血,趴伏在地,背上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整整的一百重鞭,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他生生的受了下来! 他缓缓的挪动着身子,用最后的力量支撑着他太子的尊严,挣扎的,从地上撑着自己的膝盖,用力的站立起来,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稳稳的站定在金銮大殿上! “连苼……”他的眸光充血,寻找着她的身影。 连苼伸手触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得濡湿一片。 嘴角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视线变得模模糊糊…… 他拖着带血的脚步,似乎想朝她走过来。 只是堪堪走了两步,整个人无力的倒了下去。 周后和炀帝的声音,高高的回荡在大殿上:“快传太医!!!” 太医局所有的太医都来了,几十号的人全都挤在玉龙偏殿内,炀帝和周后就在偏殿中,各太医对太子的伤情在加紧的诊治。而文武百官也都侯在偏殿外,一撮一撮的围拢在一起,非议声纷纷不绝耳。她也等候在殿外,等着炀帝的决断。 “皇上有旨!”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内廷公公带着炀帝的懿旨走出来,宣告炀帝遵从圣祖帝订下的规矩,免去她的死刑和一切罪责。 “自古说得不错,果然红颜是祸水。”萧骜走过来,似笑非笑道:“连太子都为你折腰,不怪我那二弟也为你弄得一身伤,险些连命都搭了进去。能让两个响铛铛的男人为你豁出性命,楚连苼……你这样的女人,最是碰不得……”萧骜话音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说:“我那二弟也真是傻,今日为了你那般又是何苦,太子如此喜欢你,他又怎能斗得过太子。再说,这天下女人多的是,而我萧骜,绝不会为了个区区女人将自己弄到遍体鳞伤的地步。” 连苼微微皱起眉头,“他怎么了?” 萧骜拂了拂袖,没有再答她的话,昂首转身走了。 连苼瞪了眼萧骜。 此人绝对是个不可忽视的角色。 只是这古人总喜欢说话藏着掖着,臭毛病! 瞪完萧骜,连苼收回目光,望着偏殿的神情又多了分动容。 …… 太医说,伤大多是外伤,所幸内伤不是很要紧,只是外伤严重些。但他失血过度,再加上恶寒侵体,到了这日的晚上,雪成就开始发起了高烧。高烧一直不退,太医们又纷纷赶来东宫,彻夜守着不敢离开半步。 连苼从洗簌干净,换了衣裳之后,就一直留在了东宫。 玉树殿灯火通明,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忙碌个不停。 好不容易伤情稳定了些,这寝卧里才安静下来。 “在想什么发呆?”云雅公主轻脚走到床前,手搭在连苼的肩头。 连苼收回思绪,半随意的道:“在想他是不是投错了胎。” 云雅露出淡淡笑容:“你认为,皇家就没有痴情种?” 连苼很想回避这个问题,垂下眼睑,看着昏迷未醒的雪成。 云雅轻声道:“连苼,你是不是喜欢萧绝?” 连苼沉默,但显然神情更惆怅了。 云雅说:“听说上回你伤重昏迷不醒,那萧绝请了他娘才将你救回,我想,他必然也是十分喜欢你的。”连苼以为云雅公主还会说别的,比如劝她不要喜欢萧绝,该喜欢慕容雪成之类的,可云雅公主没有。她转头奇怪的盯着云雅,云雅持起她的手背,拍了拍,再没说什么。 云雅静静的走了出去,连苼静静的坐在床头。 他的脸色苍白的像一片薄薄的雪,透明的,仿佛一遇既化。 因为高烧,他的面颊透着不正常的一点潮红,却反而衬得那份苍白愈加的触目惊心。额头上,不断的渗出黏糊的薄薄一层热汗。她伸手,触碰着他俊美的轮廓,滑过他坚挺的鼻子,好像可以听见他温柔的笑着对她说:连苼,是不是吓到了,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想要你的命。怎么会,我一直都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你以为我在生你气,在发你的火,我只是在遗憾自己为什么没有早萧绝一步发现你是个女的。我想逼你就范,会不会觉得我很卑鄙。其实,都不是,我只是从来都舍不得看你受到任何伤害…… 她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一直都是这样。 想到自己误会他,想到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这个傻子心里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他的玉枕旁边,放着从身上掉下来的那对木蝶。 连苼拿着木蝶放在掌心里摸了摸,木蝶上的颜色虽然褪去了最初的鲜艳,时间的风霜却将它沉淀得更加经典。木面上的木痕也不如当初的粗糙,不知道是他多少次用手触摸之后,才变得如此光滑。 一对如此普通的木蝶,不值几个钱,他宝贝似的竟然存了几年。 当初他做蝴蝶标本送她的时候,自己就应该察觉出端倪。 连苼找了根红线,将木蝶绳索的一端圈着,悬挂在他头顶的帐幔上,触手一碰,两只木蝶一荡一荡,双双纠缠,如游戏花丛。发出低而清脆的咚咚声。 “什么人?”突然,连苼察觉到异样。 “出来吧,冒险闯到这寝宫来,所为何事?”她似乎发现了是谁,就躲在厚厚的帘子后头。 逐影走了出来,脚步无声,悄无声息。 “是他把你二人派到这皇宫里来的?”连苼猜想逐影在这,残风恐怕也在。他们双双在此时出现在皇宫,多半是萧绝把他们派来的。只是逐影怎么冒险,偷偷潜到慕容雪成的寝宫里来。 逐影睇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雪成,面色无怒无喜,道:“见姑娘没事,我与残风本要离开皇宫。只是想及一件事情,还是来告诉姑娘你一声妥当。” 连苼下意识联想到白天萧骜没有说完的话,“说吧。” “公子今日为救姑娘,和老爷冲撞,被老爷再度打成重伤。并且……”逐影话音一顿,“并且老爷逼着公子娶亲,公子为表反抗,亲手切断了自己三根手指。” “你再说一次!”连苼脸色倏地阴沉,霍地立起! “公子将自己左手三根手指斩断,老爷才打消逼婚的念头。”逐影又说了一次。 断指抗婚?连苼脑海里浮上四个字眼,只觉眼前一片腥红,视线变得模模糊糊,人也险些没能站住脚跟。她提步就往外走:“去太保府!”可走了几步又顿在原地,转身,回头望来。 第166章 天保二度失恋 躺在被子里的雪成动了动,迷迷糊糊中喊着她的名字。 逐影看她一眼。 连苼稍稍握拳,“你先走吧,这里不宜久留。” 逐影道:“姑娘你?” 连苼没有再动,也没答话,逐影很快就消失了。 她走回来,坐下。 试图压制着心头的震惊和不安,试图忽略那份忧心和急躁。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夜却显得十分漫长。 她坐立不安,没过多久,再度起身。 “对不起,慕容雪成……” 不去看那个人,她心难安。 看了看雪成一眼,她就疾步匆匆,悄然的出了他的寝宫,没有惊动旁人。 出了皇宫,几纵几掠,踏着轻功飞快的朝着帝京太保府的方向而来。 当她潜到他所住的墨玉阁,灯火明亮。 暖阁外,有不少穿着衣裳坐在角落打盹的侍女。 悄无声息潜进屋子里,正撞见香冰起身披衣关窗添炭火。 “嘘。我是来看他,香姨。” 连苼打着手势,香冰惊讶将呐喊咽下。 一声香姨,听得香冰如同飘在云端。 连苼快步走过来,可靠近床的时候步子又放得很慢,怕见到他的样子。 轻轻的撩开床头粉青色丝幔,他穿着白色的丝缎睡衣,昏沉沉的躺在那里。相比慕容雪成的苍白,他的苍白,像是从灰尘里抹过了一般。白得黯淡无色,嘴唇发青,显然可见他受的内伤有多重。又见他昏迷之中,嘴唇在微微颤抖,双眉紧皱,神色似十分痛楚。她心一阵颤抖,目光往下移动,看见被子外,露出一截缠得厚厚的纱布,她徐徐的掀开那块被子,他的左手三根手指缠着白色纱布,纱布被鲜血浸染,红得斑驳。 她整个人一下就软倒,跌在床前,持起他的左手缓缓的放到眼前,泪水径直从眼眶中掉下来。 “狐狸。”她沙哑的嗓子,轻唤了声。 “萧绝!”她又重重的叫了他一声。这回连痛带泪的哭到双肩抖动。可又不愿被他听到,失神的握着他的手,抵着自己的头,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心像是被人掰开成两瓣,那份痛,不知是在为他和他爹之间的悲哀而痛,还是为他断指抗婚而痛。泪水越是压制却反而掉得更汹猛,紧咬的嘴唇,破了皮,渗出血腥的滋味,却远远不及他身上的痛楚。 忽然听见他在昏迷中低沉的哼了声,被她握住的手抽动了下。她才幡然醒悟,自己怕是失控下握痛了他的伤口,慌忙将他手放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举手无措,“抱歉,抱歉,狐狸,我不是故意的。”这话又像是对自己说的,忽然心酸决堤,一手握着床头雕木架,一手捏紧成拳,任凭泪水掉淌满整个脸庞。 香冰站在身后看着,摇摇头,走过来,道:“夫人累了整整一天,从早上到晚上,将他的三根断指续上。虽然是接上了,但能不能完全好起来,能不能恢复到活动自如,夫人说,她只有一成的把握。”香冰叹息着痛道:“才一成啊。就算手指还在,伤却是要跟随一辈子的……” “萧庞!” 连苼眸间浮上一层戾气,脆生生将一块雕木床架掰断! 香冰唬了一跳。 连苼恍然收回思绪,握着掰断的雕木,望着香冰,“抱,抱歉……” 香冰汗颜,摆摆手呵呵笑道:“没关系,姑娘你气力可真大……” 连苼在想要把这木块放在哪,望了望,觉得自己有些魂不守舍,神魂颠倒,遂随手丢在一旁。她坐在床前,示意香冰把萧绝扶起来。香冰不知她要做什么,扶起萧绝之后,连苼掌心拖着他的后背,缓缓阖上双眼,催动内功,将源源不绝的真气注入他的体内。又运掌点穴,打通他几处穴脉,将他胸中积血逼出几口,香冰忙得拿帕子来接。末了,她额上汗珠累累,面色发白,露出虚弱景象,“这样比吃药来得快些,我身体还虚,只能做到这样了……” 香冰点点头,原旧将萧绝扶着躺下,只见他面色比较刚才平稳了许多,气色也好了点。 连苼又看了萧绝一会,起身要离开,香冰问:“姑娘要走?”连苼道:“那宫里还有人我欠着他的情……”她走了两步顿住,“他醒了后,你告诉他,他痛,我也会痛。让他以后对自己不要太残忍。” 离开太保府,乘着夜色,连苼又速速的返回东宫。 回到东宫时,因两次过渡真气,导致身体发虚,这样耗费功力的飞来飞去,便让她更觉得疲惫不堪,脸色越发的白了下去,头也有些眩晕。 悄然进到芝兰宫玉树殿时,不想周后,正等她。 “本宫在这,等了你一个时辰。” 周后端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手里端的一杯热茶,早已凉却。 “我在宫里走了走,去看了看兰园。”连苼藉口道。 “兰园?”周后重重放下茶杯,身子却未动:“本宫没有武功,可也不是随便可以糊弄的。” “皇后说的是。我的确没有去兰园,我去了太保府。” “本宫有没有说过,你得守着太子,一步都不能够离开?” “皇后您说过。” “那为何乘夜色去了太保府?”周后冷沉的目光看了过来:“本宫听闻,萧绝和他爹大吵了一架,还为了个人斩断了自己的三根手指?那个人,就是你吧?看来传言说的没错,你喜欢萧庞的儿子。” 连苼眼底精芒闪过。不愧是周后,如此快就得知了。恐怕周后在太保府安插了眼线吧? 周后缓缓说道,语气端庄且威严:“你的命,是太子所救。他们二人,一个是为你抗婚,一个是为救你命。一个是太保的儿子,一个是陪伴你上十年的太子。你却不顾太子对你的情谊,在他因你而昏迷未醒之时,去找那萧绝。”周后徐徐转身,拖动长长的逶地的衣摆发出窸窣的声响,冷眼睇向她:“楚连苼,本宫问你,你喜欢太子,还是心属那萧绝?” 连苼缓缓抬首,“……萧绝。” 周后冷道:“如果,本宫要你和那萧绝断绝关系,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你是肯,还是不肯?” “皇后心中知道连苼的答案。” “本宫知道不打紧,口里说出来的话才是‘真’。” 周后顿了话,转而说道:“你退下吧。天明后你先回府去,想必你家人也在担心。” 连苼告了声是,就退出了玉树殿。 “皇后娘娘,您不让楚四小姐再陪着太子?”一旁服侍周后的老姑姑道。 周后起身坐在床前,深深看着雪成,“这傻孩子,为人付出所有又如何,他的一片真心也只是博得那人的些微感动。”周后湿濡的眼神里,透着凌厉,捏着娟子的手替他轻轻的掖好被子,“天下人都知道了你这位太子喜欢她。你放心,母后定为你做主。几天怎么够?成儿,母后要她陪着你一辈子!” 那老姑姑低声道:“皇后是打算,下旨择楚姑娘为太子妃?” 周后眼中的凌厉渐渐的加深,“本宫打小看着她长大,那孩子的性子,本宫岂能不清楚。她既然心不在太子身上,本宫下旨她也不会遵从。本宫要的……是她亲口答应。本宫要的,是她心中喜欢旁人,但口里却不得不答应嫁给我的成儿!” 老姑姑道:“可奴婢瞧着,要她开口很是难……” 周后眼中冷色更甚,“你也看到了,这孩子的本事不可估量。若放纵她继续和那萧绝走在一起,日后必然会成为太子的一根芒刺。如果她能陪在太子身边,辅助太子,那是最好不过的。为了太子,本宫任何绝情之事,都可以为他去做!” …… 早晨离宫,走到宫门口,却听得身后有一骥快马追来,原来是慕容天保。 “连苼,怎么回去,也不说一声……”天保忽然变得有些扭捏。 “难得你起这么早。”连苼嘲笑道,抬头看看刚蒙蒙亮的天。 “我一宿没睡!”天保脱口而出。 “我困了,先回府。”连苼神色萎奄,抬脚要走。 “你,你等等!”天保绕过来,挡着她的道。 “天保,我现在没有精力跟你闹着玩……”连苼顶着一双黑眼圈道。 “咦,连苼,你的眼睛怎么变得这样,又红又肿黑眼圈这么浓!”天保道:“对了,七哥为了你……你难过是应该的……连苼……我……” “你有话就说,信不信我揍你!”连苼吼道。 天保露出一分委屈,“连苼,你的火气怎么这样大。不过,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就算了,你要是想打人,你打我没关系。不过,我,我有句话想跟你说……”他小心翼翼的看她一眼,“连苼,关于我喜欢你的事,现在你是个女的,你看,我们……” “慕容天保,你有没有脑子,这种时候跟我说男女情爱!”连苼气得一脚踹过来,“我没空!” 天保一把将她拉回,“我,我,我这不是紧张吗!七哥那么喜欢你,为了你都成这样了,我不及七哥的十分之一好,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他瞪大双眼,认认真真的瞅着她,一副信誓旦旦的告白表情:“连苼!我,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你嫁给我!我会一辈子让你打让你骂给你踹!” “下手为强你个头!” 连苼毫不客气的骂道:“松爪,握得我痛死了!” “那你答不答应?!” “我、” “你答应嫁给我?” “嫁你个头!” “连苼,你不要这么凶,我是真的在跟你求亲……”天保委屈道。 连苼被他打败了,“慕容天保,你这些神奇的想法,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书上……” “什么书,这么毁人不倦?” “你写的。”天保低声道:“你忘了?以前在东宫读书,你写了好几本‘连苼杂记’,我为了讨你欢喜,所以都看了,以前每次看我都会睡着,这次我很认真的研究,一次也没睡着!” 连苼那绵绵不绝的叹息在胸腔里回荡,嘴角微微的抽搐:“难为你了。”接着语气缓和,眼神认真,道:“天保。你是我的好兄弟,好玩伴,但我不会嫁给你。”说完拍拍他的肩膀,“回头记得把我那几本什么‘连苼杂记’烧干净了。” 第167章 楚清河的失踪 慕容天保只能失落的站在原地,看着连苼朝宫门走去。 身后一尊石柱后头,莺歌不知何时跟来躲在那。 天保一回身,就看见莺歌咬着嘴唇,恨恨的瞪着他。 “莺……莺歌?” 莺歌一扭头跑了。 连苼刚出了宫门,却见曦云骑着马在宫门外溜达。 “曦云,你怎么在这?” “昨晚来宫中找元禛将军商议事情,直到刚才早晨,不想……不想远远的看到了你,所以在此等着。”曦云闪烁其词的道:“皇后放你回府?”他静静的望了她两眼,好像她是什么陌生的人。 “是不是我穿着女装,你不习惯?”连苼见他打量自己,笑了笑说道。 见她神情疲惫,笑容带着倦色,曦云朝她伸出手,“我们回府吧。” 可想想不适合,于是忙收回手,自己翻身下马,“还是……你先骑马回府,我看你很累的样子。” 连苼蹬身上马,却反而朝他伸出手:“上来,一起。” 曦云有些踟蹰。 连苼道:“我们多次共乘一骥,怎么我换了个身份,你就不肯了?” 曦云道:“男女有别,曦云……” 连苼爽朗笑了,“我还是我,没有变!骑个马怎么了?” 曦云忽然抬头看她,虽然她倦容满面,可那笑依旧夺目耀眼。 他不再迟疑,翻身上了马,坐在她身后拉扯住马缰,撒开马蹄就往前奔。 迎面的晨风扑面而来,带着雨雪之后的清爽,忽然眼底的倦意更浓,眉眼间覆上一层旁人看不见的忧伤,渐渐的,她的头整个枕在他胸膛上,疲倦的沉睡过去,睡之前嘴里还咕哝着:“我累了,云大将军,你可别把我摔下马……” 黎明透出一层淡淡的昭阳。 曦云伸出左臂,为防她摔下只能缓缓的箍着她的身体。 从皇宫到太傅府这一路,并不远。 可他却希望这条道,能一直迎着雪后的昭阳奔跑下去。 马蹄践踏着青石砖铺就的官道,踏着青泠泠的水渍,洒下一路啼哒啼哒的音节…… …… 睡了一天一晚饱足觉,连苼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四哥,你再不起床,绵儿可就要掀四哥的被子了!”楚清绵捧着脸蛋坐在床前,似乎守着她已经很长时间。连苼轻轻敲在楚清绵头上,“丫头,这么大早就趴在我床头,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楚清绵甜甜一笑:“四哥,你怎么会是个女子呢?好奇怪哦。” “那你还四哥四哥的叫?” “四哥亲切呀,要我叫四姐,不好不好。”楚清绵摇头笑道。 连苼一边起床穿衣,一边和她搭话:“四哥都快没命了,你还笑得这么甜,嗳……楚家有个没心没肺的臭丫头哦。”楚清绵笑嘻嘻的挽住连苼的手臂,“四哥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四哥会长命百岁的!你看,绵儿这么关心四哥,特特的早起跑了来,四哥,你现在变回女儿身了,咱们上街去吧。你不能总穿着男孩子的衣裳呀,我们到锦绣庄去好不好!?” 连苼伸手刮了刮楚清绵的鼻头,“什么长命百岁,还不是想去见玉寒?” 锦绣庄可是谢玉寒谢家旗下产业。 连苼自顾自的穿戴好衣裳,却迟迟不见晓山端脸盆进来伺候她洗脸漱口。 “今天不行,四哥要去见你三姐。” “啊?哎……” “小小年纪,无忧无虑,四哥可真是羡慕你。” “有什么好羡慕的,大家都把我宝贝似的看着,害得绵儿哪里都不能去,还不如四哥自由。” “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连苼说话又去刮楚清绵的小鼻头,楚清绵作势亲昵的依偎进她的怀里,连苼哧笑:“让下人看到,这么大的人还对四哥撒娇,将来可找不到婆家。”楚清绵做着鬼脸嘻嘻笑着跑开,“不嫁就不嫁,绵儿跟着四哥一辈子!”连苼笑:“什么跟,我看就是小赖皮!”楚清绵嘻嘻笑着,半倚半扶在门口,她的背影映着门外淡淡的阳春白雪,鹅黄色的绒衣将她衬得愈发的粉嫩剔透,活泼的小辫子凌乱的散在脸庞,十足的灵俏可爱,朝她吐着粉舌:“哼,那绵儿就赖着四哥一辈子!” 楚清绵刚走出门,就有侍女端着水盆进来伺候,“晓山在哪?”连苼问。 “回四公子……回四小姐,晓山就在外头。” “那怎么让你端水进来?” “是晓山让奴婢端的,晓山说四公子成了四小姐,他一个奴才,再服侍便不当。” 连苼忽然侧耳,听见屋外有低低的叹气声,喊道:“进来吧!” 晓山磨蹭着走进来,一脸的失落。 “晓山,这降雪轩的主子,以后照样还由你来服侍。” 晓山蓦然抬头,“可是……”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 连苼顺手敲在他头上,“这么多年,贴身的事物都是我自己打理,是男是女,都碍不着你的事,以前怎么服侍我的,以后还是一样。” 喜悦已爬上晓山的眼睛:“公子,真的?啊,不,以后该叫……小姐了……” “称呼也不必改了,我听着也顺耳。” “是!”晓山机灵道,顿时笑容咧到了耳朵后。 …… “我没敢让更多人知道你三姐回来了。”房间里,楚娘道:“刚好小七知道,娘想想让她跑来跑去的,或许反倒还不惹人注意,遂这几次都是让她给你三姐捎带东西。昨夜娘亲手做了几份点心,知道你今天醒来必是要去见你三姐的,所以我让小七带上点心,你和她一道儿去,娘怕你找不到地方,那地儿偏。” 连苼点点头:“爹他怎么样?” 楚娘眉心上,颇有些忧郁:“自从你爹因你的事被皇上几番贬罚后,这几天更是连着有人弹劾你爹,朝中的事,历来都如此,墙倒众人推。虽然太子救了你,现在你安然无恙的回到家来。可是我们太傅府的风波,还没有过去。”楚娘说着又露出一些微笑,“罢,凡事总会有个因果。娘只要你没事就好……” 连苼微微凝着眸光,说:“现在正是风头上,我怕夜长梦多。娘,今日我去见三姐,想让三姐尽早离开帝京回南隐国。” 楚娘有些不舍,“可是清河她才回来,这么着急……我那外孙子凌儿……,我想你三姐藏得隐秘,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过,旁人怕是……怕是不会注意到她吧?” 连苼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三姐多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好了。” 楚娘叹息着点头,“你说得也对……” 连苼问道:“二哥近日如何?颜玉那事……” 楚娘道:“我和你爹本也担心文景,只是这几日他倒是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是酒喝得多了点。” “是吗?”连苼皱眉,“依二哥的性子,应该不会这么平静?” 楚娘笑了笑:“好了,娘知道你这孩子心思缜密。这家还有你爹和娘在,你无须***太多心。看看,从牢里出来,清瘦了很多。去吧,去见你三姐。还有,回来的时候去布庄做几身女装,既然已经不再是男儿身,还穿着这身男儿装做什么……” 连苼只笑着点了头。 …… 帝京城内大小街道,河岸码头,巷弄商铺,集市游园,到处铺着层皑皑的白雪,风一吹,清爽扑面。一缕微弱的阳光,从厚厚的灰白色云层中探出头来,但很快又被层云遮蔽。 大街小巷,阡陌人家,每一处都洋溢着寒冬下的岁末光景。 “后天就是除夕夜,街上真热闹呀……”小七细声细气的道,被寒风冻红的脸蛋瑟缩在袄衣里。 连苼走在宽阔的街道上,感受着繁华帝京城人来人往的忙碌。 “公子,我们就这样去吗?”小七环顾着光天化日之下,不少路人投来的目光。 “到了。”连苼站定在一家不怎么起眼的成衣店外。 “公子,我们不是去见,见……”小七小心翼翼的没有把话说完。 连苼这时回头拉着小七走进成衣店,“不急,先换个装。” 走进成衣店,连苼给自己挑了一套普通的女装,又给小七选了几身新衣裳,一套让小七在店中换下,另外几套让店里伙计送到太傅府。小七不习惯道:“这衣服太贵重了,公子不应该给小七买下。而且六小姐给了小七许多衣裳,小七平日做活,穿好的又弄脏了反倒糟蹋了。” 连苼笑着道:“你身上的正好,清秀不夸张,也不会很艳丽。衣裳就是给人穿的,弄脏了洗洗就是。你哥哥现在已经是将军身份,身为他的妹妹,穿得太寒碜会让你哥惹来人的闲话。” “是吗?”小七被连苼一番话唬住了,“如果是这样,那小七日后听公子的话,一定注意不让哥哥为难。” “这才对。”嗳,这丫头单纯得太让人心疼了。 连苼遂也进去换上女装,将发型换了换,走出来时连一贯恬静的小七也不禁赞叹:“哇,公子穿上这身衣裳,小七……小七都快认不出公子了……”小七捂着小嘴儿笑了起来。 连苼满意的点点头,“看不出就好。走吧。” 二人付账后,店主笑脸相送,此时恰有一批穿着破烂的乞丐涌了进来:“老板,老板赏几个钱吧!”大的小的乞丐们将店主和伙计团团的拥挤往后退,连苼一眼看到一个身手敏捷的乞丐凑上来,拉开破旧的冬帽,笑呵呵道:“公子!” 第168章 旧院起火 “笨小子,之前怎么让太子捉到你的!”连苼乘着混乱使劲儿捏在天鳅的屁股上。 “哎哟,轻点轻点。我那不是着急嘛,嘿嘿,太子手下那么多高手,我始终还是没藏得住自个身份。公子,看到你平安出来,我们大伙都替你开心。” “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连苼随手掏了袋银子丢给天鳅。 “可不是。”天鳅顺手接了就塞进袖管,“我也是刚得知消息,你三姐好像被人发现了,有人想去拿她,官府的人。” 连苼眼神倏然紧缩。而天鳅已经挥着手,招呼他一帮子兄弟姐妹撤出了成衣店。 “嗨,一到年底,这些个要饭的就闹个不停。” 成衣店老板摇头叹气的说道:“如今世道不好咯,这天子脚下,难民越来越多,这要饭的也越来越多,等哪天啊,说不定咱们也要到街头去讨一口饭吃咯!” “你们等等!”只听小七快步追了上去,“这是一些点心,你们拿去吃吧。” 原来是拿了一袋糕点分给了天鳅和那群乞儿们。 小七走回来道:“对不起,这是夫人做给小孙子的,小七见他们可怜,所以就……” 连苼摸了摸小七的头,“善心有善报。三姐不会怪你。何况不是还有一半吗,凌儿吃足够了。” 小七又有了笑容,点点头,“公子,你脸色不大好?” “小七,时间紧急,待会你不要害怕。” “什么?” “因为,我要带你飞檐走壁。”连苼轻轻一笑,拉着小七就飞上了屋檐。快如一阵风,让人毫无察觉。屋顶上风声很大,小七的惊呼被连苼一路捂在手里,“公子,小七要掉下去了!” 在帝京东郊的一片破旧的宅弄里,小七惊魂未定,“到,到,到了……公子,三小姐就住在前面。”她捂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脸被风吹得粉扑扑的,指着前方一间挂着一盏破旧灯笼的小宅院,喘着粗气说道。 连苼轻身一跃,人已飞向那小宅院。 “公子,等等我呀。” 半空中衣袂掠动,人站定在小宅院的矮墙上,一眼便可窥见里头的情形。 小院的门是开的,院里头灰尘败草,杂物东倒西歪,一眼看着似乎久无人住。但屋子里,闻得出油烟味道,可见这些日子有人住过。只是此时,那几间屋门也是敞开的,连苼飞身落下,从院子里走进陈旧的小屋,屋子里也是满地狼藉,家具破碎,碗盘七零八落的扔在地上,还有些饭菜残羹。看着那些打斗过的痕迹,和地上杂乱的脚印,连苼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神情变得凝肃! 显然这些人是出其不意的闯了进来,他们早有谋算,早就发现了她三姐住在此地。 “怎么会这样?”小七被屋中情景吓坏了,“三小姐,三小姐怎么样了!” “小七,你先回府!”连苼说话间人已掠出屋外。 “公子!”小七追出来,却已不见连苼身影。 小七害怕而担心的望了眼僻静的宅院,提着那几袋点心匆匆的往大街上走去。 屋顶上积着厚厚的白雪,从高处放眼望去,帝京的屋舍精雕细刻绵延不绝。一道身影,稍纵即逝。连苼急纵而来,踏雪而飞,雪上只留下淡淡的一抹痕迹,可见她纵得极快。只是追出三两条街,那人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能有这样高的轻功,必不是官家的人。 忽然察觉到远处的异样,连苼飞身踏上一片屋顶。 放眼望去,刚才那陈旧小院的方向升起浓浓的烟尘。 虽然是冬天,可那屋舍都是些旧木所搭建,要燃烧起来很容易。 火舌冲天,很快将那一片废宅都烧成了汪洋的火海。 “小七!”她眼神一凛,顿时返身朝着失火的方向急急掠去。 小七连跑了几条街,才停下来喘气。也许是因为害怕,所以她速速的离开了那座小宅院。当她回头去望时,只见小宅院的地方竟突起熊熊大火,风中扑来簌簌的烟尘。脚下一阵发软,额上直冒热冷,抱着点心头也不回的往人多地方跑去。心中直急得不行,怎么办怎么办,三小姐会不会出事了…… 因奔跑急促,小七不慎扑倒在地,糕点也洒了。 “怎么这么不当心?” 一道嗓音,从头顶传来。 当小七看到是谁,跌坐在地,“萧……萧大公子……” “你在跑什么?” “没,没什么。” “我们又见面了。”萧骜坐在马车上,有人为他打起车帘。 “告,告辞……”小七回想那晚花街之事,心生畏惧,立马爬起仓惶要走。 “姑娘急什么,我家公子还没把话说完。”萧骜侍从伸手将小七拦住。 “小七还有事,实在不,不宜逗留!”小七想越过侍从。 “姑娘,你可真不识趣!”侍从却将她拦得死死的。 “你们想做什么!”突然有人冲上来,将小七扯到一旁,“小七,你没事吧?” “五小姐?”小七似找到了救命的稻草,“小七没事,五小姐我们快,快走吧!” 楚清舞安抚:“你别怕。”说完就要质问那侍从,“她是我太傅府的人,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对她做什么!” “楚府五小姐。”萧骜低声笑道。 “是,是你?”楚清舞这才看到坐在马车里的人竟是萧骜,立刻收敛了怒意。 萧骜望了望躲在楚清舞背后的小七,道:“刚才她跌倒,我只是恰好路过看到,原本想请她到我府上坐坐,并没有别的意思。” 小七拉扯楚清舞的衣袖,“五小姐,我们快走吧……” 楚清舞面上神情一转,忽然笑着将小七拉到跟前,“小七,既然萧大公子请你到府上坐坐,怎么能拒绝人家的好意,对吧?”小七面色犹疑,“不是的,他……”不等小七把话说完,萧骜在马车上道:“既然今日如此有缘,清舞姑娘不妨也到府上坐坐,我那二弟因伤卧床,如果有人能去看望看望他,想必他会很高兴。” “什么,他怎么了?”楚清舞一时紧张,连称呼也忘了。 萧骜眼神稍稍暗了暗,“还不是因为你那四哥。啊,对。我差点忘了,她是你四姐。” 楚清舞想了想,道:“那,还请萧大公子带路。” 萧骜笑道:“无妨,上马车来吧。” 楚清舞拉着小七,小七却畏惧的睇了眼萧骜,不敢上马车。 楚清舞安抚道:“没事的,小七,快上来啊!” 小七没有办法,只能看着自己被楚清舞拉上了萧骜的马车。 上了马车后,楚清舞忽然又道:“对了,不知萧大公子可否再前面大街稍作停留,既然萧二公子卧病在床,到了府上,总不好空着两手去看望萧二公子。清舞想买些东西带去。不知……不知萧二公子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用些什么?” 萧骜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只是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楚清舞。看来这楚清舞对他那二弟的心思,不是一般的深。这可就有意思了。萧骜嘴上回道:“清舞姑娘有心,我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给你。” 楚清舞按捺住满心的欢喜:“多谢大公子。” 小七则忐忑的坐在一旁,一颗心七上八下惶惶不安。 到了太保府,楚清舞刚进门,便藉口要先看望病人,她似也看出萧骜对小七有几分意思,遂没有让小七跟着,也好不让小七看出自己的心思。将小七交给了萧骜,她则由着萧骜派的下人前去萧绝的暖阁。 “跟我走。”萧骜握着小七的手。 “啊,大公子,你,你还是放开小七吧!”小七仓皇无措的想躲开他的碰触,却无奈自己势单力薄,他抓着她,就好像给她套上了什么枷锁,她如何也挣脱不开,被萧骜一路带进了一处别苑。 …… 这厢,楚清舞被人带进了墨玉阁。走进别致的小院放眼一望,亭台楼阁,皑皑白雪,皆有一番风情。不似太保府其他地方的威严堂皇。里面颇为安静,连下人的身影也不见几个。 楚清舞提着礼物,带着笑容轻轻叩门,屋子里无人回应。见门是半开的,楚清舞大胆的走了进来。屋中幽香缭绕,比暖阁外更寂静。她掸了掸斗篷,又理了理鬓发,这才提着礼盒朝睡房中走来。 奇怪的是,屋里屋外均不见有人。 壮了壮胆,她索性来到他睡觉的房间,只见床帷轻漾,床上果然躺着萧绝。 她走进了瞧,被他苍白的脸色怔了怔,顿时一种心疼弥漫在她面孔上,她不知不觉坐在床边,伸手想去碰触他的脸,一双眸子已痴痴的看呆。 “萧绝……萧绝……” 这个名字,她不知道多少次在夜里喊着。 当纤滑的手指轻轻的碰触到他的肌肤,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只是他动了动,似乎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她吓得立马抽回手指,顺着他轻微摆动的左臂望去,只见露在被子外的左手手指上,有三根缠着厚厚的纱布,白色的纱布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泪水顿时扑簌簌的往下落,她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弄的……” 萧绝混沌中似乎抬了抬眼皮,只是痛楚缠身,手指上钻心之痛让他意识模糊,约莫感觉到身旁有人。楚清舞心痛的泪水,不断从脸上滑落,她忘乎所以的伸出手来触碰他的脸。萧绝缓缓抬起右手将她的柔荑握在手中,失神的楚清舞幡然醒悟过来,却见自己的手,已被他握牢,“苼儿……”他一声叫唤,让楚清舞心头一空。 四哥为什么骗她?四哥当年为什么要劝她不要喜欢上萧绝? 是不是他们早就互许了心意? 因为四哥自己喜欢萧绝,所以才那么说的? 四哥是骗子! 第169章 吻错了人 “萧绝,我……”楚清舞被他的手握着,只觉全身的骨头也酥软了。 萧绝浑浑噩噩中,断断续续说着半梦半醒的话:“……苼儿,我爹……放弃了……,我的婚事可以……可以……由我自己……做主……” 楚清舞脸色渐渐的惨白,心中满腔的爱意,仿佛都成了难堪的笑话。 他喜欢四哥?他爱着四哥对不对? 一团小小的怨恨之火,从她心中某个角落被点燃。 泪不停掉落,她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气,忍着颤抖的身子,徐徐的俯身下来,将自己冰冷的红唇软软的贴向他干涩的薄唇,她本只是轻轻的一下,却不料被他用力握着,也不知他病中哪里来的力气,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唇反而吻住了她的唇,动作很薄弱,气息很低沉,她却被吸引着再也无法挪开,放纵着自己在他唇上回应着…… 一声膝盖碰撞桌椅的声响,惊醒了楚清舞,她急忙退开身坐直,看见屋子里闯进来一个婢子,手里捧着的一盆刚刚打理过的红梅盆景。 随后香冰也紧跟着走了进来,见到楚清舞,蓦然一怔。 萧绝被一阵疼痛惊醒,回味刚才唇上的气息,他似疑似喜的从昏迷中醒来,徐徐的张开了眼睛。当视线看清坐在眼前的人,先是模糊的轮廓,有几分像是连苼,可当他再次认清坐在身边的不是连苼而是楚清舞,脸色一瞬间冷若寒冰。想到刚才半梦半醒时……萧绝忍住心中不快,到底在下人面前没有让她当场难堪,而是冷淡的道:“清舞姑娘怎么在我房中?” 香冰没有见到刚才那一幕,只是见那侍女呆在原地,活像见了鬼。 楚清舞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急忙起身,提着带来的礼盒,将遇到萧骜的事情说了一遍。 香冰笑脸上前道:“原来如此。多谢五小姐费心了!” 楚清舞无法直视萧绝的眼神,嘴角的笑容笑得十分僵硬,“既,既然看望过二公子,那,那清舞就……就不打扰了……” 香冰忍着疑问将楚清舞客气的送出墨玉阁。 萧绝望着楚清舞背影消失后,他从床头随手取了条帕子,往嘴上擦了擦。 那婢子依旧站在原地,瞠目结舌看着他的动作。 “滚!” 萧绝的声音沙哑,语气极低,婢子慌忙放下花盆脑子一片空白逃也般逃出房间。 他无力躺回床头,脸色越发的苍白,清醒过后才知那十指连心的痛是如此的痛彻心扉。 …… 萧骜看着小七在他面前摇摇头,说:“大公子,小七什么都不想要也不会收。” “这些耳坠当中,没有一样是你喜欢的?” 萧骜看了看跟前四五个侍女拖着的红漆木盘,里头盛放着几十对精致贵重的耳坠。 小七摇头。 萧骜道:“那就让她们拿其他首饰过来给你挑。” 小七摆手,“不用了!小七不爱这些东西。” 萧骜想了想,勾起一道笑:“那你是爱脂粉还是衣裳,我都让她们准备。” 小七抬头看着萧骜,一口回绝:“小七从不轻易受外人之礼……” 萧骜眉眼暗沉下来:“首饰脂粉衣裳你通通不要?从来没有女人会拒绝本公子的好意。” 小七紧张的揪着下摆,后退了半步。 萧骜踱步上来,将她圈在盆几上,勾起她的下颌,小七慌忙垂下眼帘,左闪右避,脸颊渐渐染上薄红,双肩颤抖,萧骜道:“既然不喜欢,为什么我让人送给你的几样耳坠,你都收下了?” 小七一怔,“什么?那些东西原来是大公子送的?” 萧骜又有了分笑意,“看看,你还是喜欢的不是?” 小七摇头,“小七没办法拒绝,不知道是谁所赠。既然现在知道了,那……那小七就好还给大公子了。” 萧骜深深的复杂的眼神盯了她一眼,“我的东西你不要,为何每回靠近我,你就脸红?” 小七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下,话也结舌起来:“不,不是,小七是……是怕生,所……所以不……不习惯……就,就……,大公子你别,别误会!” 萧骜的话音有些冷,“害怕也会脸红?你还真是特别的女人。”他的脸凑上来,似乎又想在她嘴上一亲芳泽。小七慌忙伸手来推,萧骜却用力捉了她的手,只是此时门外刚好有人走进来回报。 萧骜放开小七,道:“什么事情。” 那人凑上来,在萧骜跟前一番耳语。 小七见萧骜眼神一紧,朝她道:“在这等我片刻。”便随人走了。 萧骜前脚刚走,后脚那垂花拱门外就款款走进来几人,“少夫人,当心路滑。”侍女小心翼翼侍候着萧骜的正房妻子,往这处小花厅走来。小七本想离开,却又听见外头说话声,遂踟蹰着不敢动,萧骜的正妻走进来看到端着首饰的几名侍女站在那,不免眉头一愣。 “少夫人。” “你们杵着在做什么?” “是大公子吩咐的。” “少夫人,你看。”侍女指着小七。 那少夫人不妨旁边还有个人,唬得一紧,瞪眼扫向小七,“你是什么人?” “少夫人,这位是大公子请来的客人。” “客人?”那少夫人眉眼顿时上挑,带着狰狞的冷笑走过来,围着小七转了一圈,只见小七娇娇弱弱,瘦瘦小小,清清秀秀,一副无辜纯情我见犹怜的可人模样,还如此的年轻稚嫩,不禁打翻了心底的醋缸子,“哼,一股子狐媚的掻气!” 小七见此人是萧骜的少夫人,又见此女眼神尖利无比,顿时害怕得后退了半步。 “哎呀,少夫人,您看看,这些耳坠子每一幅都是名品呢!” “这些东西是要给谁的?”少夫人走上来扫了眼。 “大公子让这位姑娘挑的。”侍女们哪里敢瞒着这位少夫人。 那少夫人眼神顿起狠厉,反身两步上来就甩了两个耳刮子!啪啪两声打得所有人都怔了。 小七瞠着一双无辜惊愕的眼眸,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那般模样反倒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少夫人,不,不是这样……小七没有……” “什么小七小八,贱人,你给我听好了!敢来狐媚我的男人,你活得不耐烦了!” 小七知道现在是解释不清,见少夫人面目可憎,凶悍得紧,遂抬脚想走。 “想走?来啊,给我狠狠的赏她嘴巴子,让她记着什么是她能抢什么不能抢!” “是,少夫人!”侍女上来,立即又给了小七两个耳光,下手狠重,毫不留情,小七本就瘦小,几下就打得嘴角流血,头脑晕眩,整个人连站都站不稳,根本无还手之力。 “住手!”楚清舞闯进来,“小七!” 见小七被人打得脸都红肿起来,楚清舞气愤道:“你们谁打的她!” “哟……又来一个。”萧骜的夫人噙着热辣辣的目光扫向楚清舞,见眼前之人花颜月貌,心中着实惊了大跳。“少夫人,这位是太傅府的五小姐。”有跟随楚清舞过来的侍女走过来回禀道。 “原来是太傅府小姐……” “我,我没事,五小姐我们快回去吧……”小七捂着疼痛的脸躲在楚清舞背后恳求道。 “好,我们走。”楚清舞冷冷扫了眼那少夫人等人,扶着小七离去。 “小七,对不起,我没想到带你来这里会让你被人打。”楚清舞道歉道:“如果刚才那女人不是萧大公子的少夫人,我一定替你出头,只是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好。” 小七摇摇头,“不关五小姐的事,小七明白。” 楚清舞顿了顿,说:“那我们今日来太保府的事,小七,你能不能别告诉任何人?我怕我娘和我爹看到你被人打成这样,会责罚我。” 小七微笑着淡淡的道:“五小姐放心,小七不会让五小姐为难的。这点伤,回去用热鸡蛋敷一敷,很快就好了,夫人要是发现,小七就说是不小心弄的。” …… 很快楚清河失踪的消息,家中人就得知了。奇怪的是,楚清河失踪之后帝京城并没有什么动静。连苼下令让凰门会的人暗中打探,却也一无所获。而楚清河几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咚咚。”门被人叩响。 “进来。” “公子,有人送来拜帖。” 晓山将拜帖递到连苼手中,连苼翻开一看,既知是萧绝的手笔。他醒了? 她将拜帖收好,换了件外衣,“我去去就回。” “公子!今儿是年初二,你不进宫去?” 连苼抬脚就往外走,“我没说不去,不过先去另一个地方。” 晓山摇摇头。什么另一个地方,还不是太保府。 到了太保府,连苼照旧是翻墙入内,飞檐走壁,来到萧绝所在的墨玉阁。因是年初里头,下人大多都混在内屋里插科打诨吃茶点耍酒喝,又或是在各处服侍主子接待客人忙碌不已。是以大白天的她闯了进来,却无人发现她的行踪,而她径直潜入暖阁来到他房间。 前头太保府里热热闹闹,而他的房间里冷清得有些过分。 他正站在推开的窗下,窗外透亮的雪光和屋内的黯淡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他站在窗下,正伸手打理一盆红梅。他的黑发未束,拢在背后。内里穿着单薄的紫色中衣,外罩一件阔气的绛紫色大氅,脚上随意趿着一双貂绒拖鞋,这样恣意的打扮,更是将他雍冷的气度衬托得淋漓尽致。 第170章 做他的二少夫人 连苼轻脚走上来,从他背后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身。 他的身体很冷,而她的双手很暖。 他放下手中修理枝条的剪子,握着自己腰上那双温暖的手,“我不是给了拜帖,怎么又翻窗子进来。” “这样更像私会咯。” “原来你喜欢私会的感觉?” “不是,我是不想看到你爹,怕自己失手杀了他。” “也许他更不想看到你。” “说的也是。” 萧绝想掰开她的手,她却死赖着。 “要不是我清醒着,以为自己又弄错了人。被你这么抱着,苼儿,我都不想放你走了……” “又?”连苼皱眉道:“臭狐狸,你把谁当成我了!” 萧绝的眼神暗了暗,模棱两可避开回答:“在我被痛楚折磨时,看到谁都能当成你。” 连苼的目光顺着他的左手手臂往下看,披风的遮掩下,她的手缓缓握着他的手,依然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依然是血迹斑驳。也是,断了手指再怎么接,又怎会不流血,又怎会好得那么快。她轻轻的碰触在纱布上,温柔的抚触,“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变成个残废,我就不要你了。”萧绝噙着狐魅般的笑意,“你敢试试。”连苼哼哼,“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师妹也能逆袭师兄!”萧绝大言不惭道:“就算你和他以倾城剑法对付我,我也未必能输给你们……”连苼皱眉,“师傅教了你什么诀秘招数?”萧绝任凭她搂着自己,索性又拿起剪子打理梅枝,“你也说了是秘诀,当然是秘密。”连苼忖度:“师傅有那么厉害?倾城剑法可是天下第一剑法,师傅再厉害,也没当年的白女侠前辈厉害吧。”萧绝没有跟着她的思路,却是低笑了声:“我倒是,很想见见这倾城剑法,能有多倾城无双。不过……”他音尾一顿,“这辈子,最好是我见不到……”倾城剑法,必得夫妻合练。 听到萧绝提起倾城剑法,连苼脑子里突然窜出慕容雪成,在金銮大殿上替她挨一百鞭刑的背影,连苼蓦然一僵。 而萧绝感觉到她的僵硬,眼神也不动声色暗了暗。 “你在同情他?还是在想他为你挨了一百鞭刑的凄惨模样?”他仿佛猜透她的内心所想,心不自禁的有分紧张。害怕她的心,被人带走。 她的手缓缓从他身上抽回。 当双手离开,却像是带走了他所有的温暖。 他放下剪子,回身看着她的模样。 意外的是没有看到她嬉笑假意回避的表情,也没有看到她冷脸生气撇嘴的样子。她看他的眼神是从没有过的温暖,黑涔涔的美眸里仿佛有漫漫的夭花在绽放,笑意融融的说:“狐狸,跟我走吧,我忽然想浪迹天涯,带着你这只狐狸一起。”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两个人在一起最好的结果,就是抛弃一切,浪迹天涯。 可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也不是他想给她的生活,更不是她内心真实想要的生活。 “你嫁给我,做太保府的二少夫人。” 他给她的回答很简单。 他看着她的神情,等着她的回应。 她的笑旖旎的旋开在嘴角,却纷落了一地的落蕊,笑依旧融融,却多了分看不清看不透的失望和失意,也多了分凝重和踟蹰,“没名没分的,不好吗?我忽然什么都不想要了,跟我走……不好吗……” 他道:“苼儿,嫁给我。” 她黑涔涔的美眸凝着他许久,一撇嘴,顽劣道:“可以做你的女人,但不做太保府二少夫人!” 萧绝也凝着她半晌,两人的目光对峙着,彼此的心都深不可见,他道:“你还是放不下他。苼儿,你要我和你浪迹天涯,不是因为我,而是为了他。你不肯做太保府二少夫人,不是为我,也是为他。我断指抗婚,终得我爹首肯。什么时候,你才会全心全意只为我而活?” 连苼的目光,渐渐的浮上一层薄薄的清凉,嘴角旋着的笑容也风化了般淡得几乎看不见。她轻轻一个转身,道:“狐狸,你错了。浪迹天涯,不是为了慕容雪成。而是从你为我断指抗婚那一刻起……” 她走得潇洒,一个转身,只留给他一抹背影。 …… 换了身华服,连苼来到东宫。 年初的帝京,沉浸在欢融的热闹中。 宫中彩灯高挂,广铺红锦。 春雪消融的景色,点缀出江山那梦幻般的美丽。 驻足在芝兰宫玉树殿外的树荫下,看着远处宫女们正在树枝上挂彩绦,嬉戏玩闹。听说这几天来慕容雪成一直昏昏沉沉,高烧时好时坏。连除夕夜,太医局的太医也都彻夜的侍奉在东宫。自五天前三姐楚清河失踪,到现在朝廷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楚清河的消息。 来到玉树殿时,碰巧苏柔进宫前来看望雪成,刚到不久。 苏柔看着她不时的露出笑意,清清柔柔的说:“要是让国子监那群老夫子知道,当年风云学府,名动芜花的顽劣监生楚连苼竟是个女子,我想夫子们连牙都要掉了。” 连苼回想国子监少年时光,感叹时光如梭,认识萧绝和这群朋友仿佛就在昨日。 苏柔定定的,仔细看了眼连苼,“不怪太子喜欢你,连我这个喜欢太子的人,都对你讨厌不起来。”她倒是耿直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让连苼刮目相看。 苏柔道:“我是被太子这一百鞭刑感动了。”说完就轻轻起身,“还要去给各宫娘娘拜贺,就不多留了。”对着连苼莞尔一笑:“有时还真是羡慕你的。” 帷顶的那对木蝶,静静的依偎成双。 榻上的人面上发着高烧,睡中的双眸不安的颤动着,他的气色不大好,好像又清瘦了些。 芳容姑姑和静如姑姑领着几名小宫女走进来,芳容让小宫女关闭所有门窗,又在阁中添了一炉炭火,让室内的温度保持温暖。静如则让小宫女扯起一道幕帘,凳几上搁着一盆热水和帕子。 “芳容,静如,你们打算做什么?” 芳容和静如似乎对她有些不理不睬,大抵是心中责怪她没有陪在慕容雪成身边。 静如没看她,而是动手替雪成掀被宽衣,嘴里说:“太子也是人,这人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子也要做,他现在昏迷不醒卧病在床,就只能靠咱们这些奴才替他来做。太子极爱干净,如今这一伤,弄了浑身的药味和汗渍,不能捣香汤沐浴净身,擦擦身子也是好的。” 这么冲的口气。 连苼心中一叹,她们分明是做给她看的。 “让我来吧。” “那怎么行,你是女子。” “他的身子,我有哪处没看过。”连苼不客气的扯过静如手里的帕子,“下去吧下去吧,这么多人,就算是太子也会不好意思吧?”听她这么说,静如和芳容互相递了个眼神,什么也没说,赶着几名宫女迫不及待就走了,只怕还在心里偷着笑。 他的背后有伤,太医们在他的脖子和腰上两个点,弄了根宽的布带吊着做支撑,又垫了厚厚的软枕,将背部悬空以便透气。 在帕子上抹了些皂沫,将帕子在热水里洗洗后,连苼先是为他擦干净脸,又擦干净脖子,接着敞开上衣,仔细的擦洗他的上身,轮到下身时候,她洗了洗帕子,撸起他的裤管,裤子是最柔软的绫罗所制,轻轻松松就掀到了膝盖以上,她将帕子从裤管里伸进来,往他身子上囫囵吞枣的一番擦拭,擦完后飞快又整理好他的裤子,穿好衣裳,盖好被子,仿佛完成了一件艰巨的任务。 “静如,进来吧。” 她将帕子一抛,扔入水盆,顺势坐回凳子上。 迟迟不见有人近身,她转头望去,只见周后不知何时站在一只青花瓷的宝瓶旁边。 心中惊讶自己竟然走神以至于连人进来了也没发现。 她起身看着周后。 周后凝着复杂的眼光盯着她走过来。 “皇后。”几日不见,周后也似乎憔悴了几分。 连苼退至床下,看着老姑姑服侍着周后坐在榻旁。周后还是周后,面上喜怒哀乐深不可测,却永远都是雍容庄重的母仪天下的风范。周后先是看了看雪成的情况,又理了理凤袍,缓缓朝着她睇了一眼,又缓缓的说道:“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除了夫君,其次就是儿子。陪伴你一生的是夫君,养老送终的是儿子。可是,本宫的儿子不仅仅是本宫的儿,还是这大业江山的主宰者。本宫的夫君,被人夺走。本宫儿子的江山,却绝不容许被人夺走。” 周后目光透出锐气,“你永远不知道,一个母亲可以为儿子做到何种地步,除非将来有一日,你也身为人母。而本宫身为国母,要做的则更多。楚连苼,为了本宫的成儿,哪怕让本宫杀人放火,本宫都在所不惜……” 连苼目光骤然紧缩。 周后说这番话什么意思? 周后道:“五天前,东郊城廓,烧毁了一座旧院。” 连苼遂而沁出分冷笑:“原来这‘黄雀在后’,是皇后娘娘您?” “那萧骜得知了楚清河的事情,透露给太师,本宫不过‘恰好’也得知,所以伺机待动,在太师出手捣出窝犯以前,先将楚清河母子几人带走。” “犯人?哪里来的犯人。” “这天下犯人何其多。”周后冷声道:“楚清河三年前勾结敌国细作一案,始终未做了解。后又随独孤伯颜隐遁入了南隐,抛家弃国。仅仅是这两条,她就已经是齐燕的罪人。更莫说,本宫身为一国之母,想让她一家子都成为犯人,那她,就必须是犯人,还是举国通缉的钦犯,千刀万剐的罪刑!” 第171章 周后的算计 周后的眼神,仿佛一夜之间就淬了万般的毒,端庄的笑容,渐渐变得冷漠,“你再百般厉害,本宫却也老辣。你纵万般精明,却也只是只刚出笼的雏鸟。也许它日你会一飞冲天,但今时今日,本宫真要斗你,你也只得认输。本宫要让你知道一件事情,这皇宫之中,权力之上,不是你楚连苼想怎么样就能可以怎样。本宫要让你看清楚这时代真正残酷的一面。本宫要让你认识到当你走进这皇宫,与成儿相依相伴的那一天开始,你的命运就注定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今天,是年初二,你年年此时进宫看太子,今日本宫,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份厚礼。来啊,把人带进来。” 过了片刻,玉树殿外响起窸窣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孩子‘呜呜’的哭泣。 很快,几名大太监半绑半牵的带进来两个孩子和一个乳娘。那孩子正是她大哥的孩子越儿和在襁褓中的尧儿。三岁的越儿哭得泪水滔天,一双小手不断摸着泪,瑟缩着嚷着哭着要爹要娘:“爹!呜呜……,爹!娘!越儿要爹!越儿要爹……” 乳娘抱着尧儿,头发凌乱,神情惶恐,被大太监无礼的押在地上。怀抱里的尧儿哇哇的哭得呼天抢地。乳娘是云雅公主身边服侍公主从小到大的老奴仆了,双眼含泪,连头也不敢抬起。 连苼紧紧的攥着拳,惊讶的一字一顿道:“不知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 周后的冷漠,如一座雪中的大山,苍劲而挺拔,冷漠又充满着危险,“驸马楚文修,崇尚儒风,常邀各门儒生于公主府邸切磋讨教,谈论古今,非议政治。今岁,更是借着年初拜访的幌子,邀约众多儒生登门入室,酒席之间,大加妄谈政治非议朝廷。更是做下讥讽皇室的七律诗,诗词之意胆大刻薄,对皇帝不敬,对先祖不敬。一众儒生附和驸马,竟于公主府中以绢帛写下咒骂朝廷的词句,当场焚烧,罪不可赎!本宫查明实情……下命让你爹太傅大人,带兵亲往公主府邸,将这一群胆大妄为之人一律围剿!公主府所有人押案禁足,驸马及儒生,并公主府所有人一旦若有反抗,就地处死,绝不容情!” 连苼的眼神,沉得一如黑暗前卷起的风暴,“云雅公主,可是皇后娘娘亲生女儿!” “如有必要,为了江山,本宫也可以和你爹一样‘大义灭亲’。” 周后牵扯出冷漠绝伦的笑容。 连苼的十指攥入血肉中,“我爹绝不可能明知是错,也狠得下心将我那无辜的大哥亲手杀死!” 周后伸出鲜红的护甲,指着一对哭得哽咽抽泣的孩子,“信不信,本宫让你爹将他这亲孙子杀了,他也不敢违背本宫半句?” 连苼紧紧咬牙,忽然不语。 周后起身冷道:“你爹这辈子,觉得欠本宫的是永世也还不清的情债。本宫孤独了大半辈子,你爹不开心了大半辈子,哪怕本宫心中早已对他曾经的懦弱释怀,他却自己原谅不了自己,因为他亲眼看着本宫,这么多年,在这后宫之中,过的是如何悲惨又危险的日子。……更可悲的是,你爹愚忠为国为朝,但凡是为了齐燕的未来,你爹便可以将儿女私情,可以将家庭妻子通通抛诸在脑后,做出他以为正确的决定。当年,他就是这么放弃了和本宫的一段美好姻缘。而今日,本宫要他为了本宫的儿子,放弃他的儿子,你告诉本宫,你爹会如何抉择?” 周后的话,如刺中了连苼的软穴。 她甚至无法反驳。 楚蔚就是这么一个愚忠的人,她爹就是这么一个为国为朝廷可抛洒一切的人。 连苼哧哧的冷笑起来,眼神却是比剑更锐利:“皇后为了儿子,竟然连自己亲生女儿也可以拿来利用,威胁我逼我就范吗?” 周后冷笑一声,眸睥天下,眼神无比的冷硬,“你说错了。本宫并不是在逼你就范。本宫说的并非儿戏,而乃实情。本宫,只是在教你,身处在断崖跟前,要如何做出正确的选择,才不致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老姑姑上前搀扶,周后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连苼在原地怔了片刻,拔脚就起,朝公主府邸而来! 公主的府邸均座落在帝京城比较偏静之地,大多在皇宫西面西郊的山清水秀中。 出了东宫,策马奔跑了半路,天色就已然暗下。 帝京城的夜空,到处是如梦如幻的烟花。绚丽的色彩点缀着新年的喜庆。一路上,街道两旁的住户商铺都在燃放爆竹,砰砰的闪烁在头顶,忽明忽暗照耀着青幽幽的石板路。衙门的官兵在这夜里,成队的四处巡夜,防护帝京城百姓的日常安危,以防各处门户走水失火。 连苼一骥快马加鞭,践踏起泠泠的水渍,平时马车要半天的脚程才能到达公主府,她却快马疾奔,跑了不足两个时辰就到达了公主府。 公主府外,怒火滔天。 公主府内,哭喊成片。 是她小觑了周后,还是周后果真如此无情? 远远的,她就看到她爹所带的一队兵马,将公主府团团包围。 箭火弓在弦上,刀剑远远就可见闪耀的寒光。 孩子妇孺,仆人侍女,老的小的排成长长的队伍被驱赶,被绑在一团。 这只是一部分,公主府熊熊火海中,还有不少人在奔走呼救,整座府邸占地百亩,冲天的火光吞噬着夜空,仿佛要将这一片天也烧红,半空里簌簌的卷来漫天漫地的烟尘。 “放箭!” 一声断喝,是她爹的命令。 混乱的公主府门外,一群奋起反抗的儒生顷刻倒在血泊之中,身上扎着密密麻麻的冷箭! 她猝然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火光那样的亮,照着地上连反抗都来不及,就已惨死的儒生。 画面如此鲜活,刺痛着人的眼睛。 而一群儒生之间,她一眼看见身中数箭,血染青砖的兄长楚文修。 那鲜血的红,火海的红,在她的眼前渐渐的扩散成一片汪洋无际的红色世界。一抹颠倒的身影模模糊糊从公主府那烈烈火海烧成的背景中奔出,如同离了箭的弦,疯狂的扑向她兄长,带着同样不可置信的悲恸呐喊:“文修!不———” 她仿佛被什么钉住了脚,想要往前走,却无法挪动半步。 “驸马!驸马!文修……,这不是真的,为什么会这样……” 她兄长缓缓伸手,刚刚碰触到云雅公主的脸颊,又滑落半空,垂在云雅的手中。 “文,文修……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舍我而去……” 云雅愤而拔出兄长腰上佩戴匕首,“爹,文修死,云雅也不愿苟活。只求爹善待我那对孩儿……” “嫂嫂!”她蓦然惊醒,飞身纵来,到了跟前,那匕首已刺进云雅腹中,鲜血直流。 看到她,云雅微微惊讶,却徐徐的倒在楚文修的身上,一滴泪,从云雅的眼角轻轻滑落,“苼……儿……” 许久许久,连苼一动不动。 眼前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好像是在做一场梦。 可是,手心被指甲攥痛的感觉,控诉着眼前的真实! 她眸冷如刀,霍地一挥衣袖,吼道:“所有人,都给我退后!!!” 她依然穿着一身男装,长发在夜风中翻飞,目光冷冷,凝向楚蔚。 所有兵马纷纷退后几丈开外。 她一袭长衣随风招摇,清然立于公主府门前,眸光咄咄逼人。 冲天的火光中,父女遥遥对峙。 连苼冷冷问道:“三姐是谁带走,爹可知道?” 楚蔚沧桑的神情,颇为憔悴,“知道。” 连苼又问:“大哥冤屈,爹可知道?” 楚蔚答:“爹知道。” 连苼咬牙问:“周后为了什么,爹可知道!” 楚蔚叹道:“都知道……” 连苼握拳,咔咔作响:“爹都知道,竟真的肯为了周后弑杀亲子?逼迫您的亲生女儿?” 楚蔚重重的一叹,深深的目光,仿佛是那热浪中送来的簌簌灰尘,沧桑灰败,“你以为爹不答应,你大哥文修就能免于一死吗?朝廷要爹的命,爹也会把命拿出来。只要你答应断绝和太保府一切关系,嫁给太子,或许爹,不用在眼看着你大哥文修命丧之后,还要再眼看着其他的儿女,死在爹的面前……” 连苼忽然哧笑了声,清然的身躯在摇晃,“也许萧绝说得对,这样的朝廷,太可悲了……” 楚蔚沉沉的说道:“忠义不可忘!为父一生尽忠职守,蒙皇族恩惠,断不做背信弃义之人!” 连苼悲哀的眼神,回眸望一眼被大火吞噬的公主府,清透的瞳眸带出一层泪光。 她转身扬长而去,“希望爹你不会后悔……” 连夜赶回,直入皇宫。 “娄将军,我二哥可在?” 禁统娄双泰正忙于年初的宫卫调派事宜,“你是说你二哥文景?他不是……说你府上有事,年初他请假不职守吗?连苼啊,怎么这深夜你跑到这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连苼连马也未下,“娄叔,连苼有急事暂不相陪,告辞!” 她匆匆的来匆匆的去,娄双泰狐疑的看着她奔走的背影。 奔跑了大半夜的马儿,气喘吁吁停在灯火通明的太傅府门口,连苼疾步走向敞开的大门,守夜的家奴连招呼也不及打一个,就见她一阵风从眼前过去了。径直来到楚文景的睡房,年初里,仆人们都窝在下院里聚众斗骨牌烤火耍乐子,二公子的房间里虽然亮着几盏微弱的灯光,可房间里却是空空荡荡,并不见人。 第172章 连夜赶往芙洲 连苼一脚踢开下院里的门,闯进屋来。七八个院里服侍二公子的仆人,男男女女的都热热闹闹凑成一桌子吃喝耍乐。放在年初里这本也算正常,可他们却被突然闯进门来的连苼吓得一哆嗦:“四……四(公子)小姐!奴才该死!”称呼喊得良莠不齐。 “我二哥何时回的屋,何时离的屋!”连苼开口直问。 有个打门帘的小厮回答:“二公子昨日早晨便出了门,一直到今儿此时不见回过!” “他走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没有?” “有!二公子好像带着一个包袱!” “四,四小姐……不知府中可是又……又发生什么事了?” 连苼低咒了声,忍下躁动,回了声,“没什么。近日府中不论发生何事,谁人胆敢在外乱议是非,我必不饶他,一并将我的话告诉给全府其他院里的人,听到了没!” 奴才们纷纷点头回是,便看着她匆匆的又走了。 晓山见连苼迟迟未回,一边思忖着她或许会留在宫中,一边又思忖着她万一回来兴许饿了要宵夜吃,遂哪儿也没去,就坐在屋子里烤火打盹。 “公子!”晓山被人踢醒,本要发怒,却见踢他的人不是连苼又是谁,当下兴奋的跳了起来,“你果然回了,饿不饿,渴不渴?要不奴才去弄些你爱吃的点心?” 连苼一边进屋收拾衣物拿银子,一边道:“你多包些吃的,路上吃。备上两匹好马,我和你连夜就要赶路!” 晓山完全处于懵的状态:“连、夜、赶、路?公子,这么晚,这大年里的你要上哪去?难道是去给远方的亲戚拜拜拜……”话没说完,就被连苼的眼神瞪回了肚子里,再不敢啰嗦,立马道:“是!” 等晓山准备好吃的和马匹,连苼已留下封信,捎上包袱,便与晓山策马奔往帝京城外。 奔到西城门时,天已是五更。 “什么人,寅时二刻方才打开城门!” “太傅府的人,楚连苼。”连苼掏出太傅府腰牌。 “太傅府,楚连苼?难道你是那女扮男装的太傅府四小姐?” “正是。烦请打开城门,我要出城。” “抱歉,虽然卑职敬佩四小姐战功赫赫,也不管你是男是女,可卑职职责在身。上头有命,正月初里一直到元宵十五,帝京城门一律得按规定五更过半,方才可开启城门!凡是要出城的人,除非是有皇上圣谕,否则不可过关,必得等天亮检查后才可出城!”那城守道:“四小姐,您看,这天马上就快亮了,也只等两个钟头而已,您就体谅体谅卑职的难处!” 连苼看看城门口。 只见城门口角落蹲着一大群等候城门开启的百姓。 他们纷纷挤成一团挤在一旁。 连苼心想硬闯不妥,于是只能妥协,“好吧。” 上头那城守道:“四小姐怎么年初二里,大半夜的要出城去?四小姐何妨上来,卑职等人久仰四小姐大名,寒夜天冷,沏壶好茶给四小姐取取暖。” 连苼将马匹交给底下的小守卫,便带着晓山上了城楼。 几个城守冻得脸红鼻子红,请着她进了一间休息的小屋,屋子里搁着一台壁灶,灶台上正烧着滚热的沸水。有人给她沏茶,有人忙着将最好的一张凳子拿出来拍干净,又忙着端些瓜子点心,殷殷勤勤招呼她坐下来。 “你们是新调来的守城卫?” 这城门她没少进出过,没见过她的人自然是新调来的。 几人笑着道:“四小姐好眼力!” 连苼喝了口热茶,缓了缓这一整夜的疲累奔波。从公主府带来的愤怒,让她今夜看起来,显得格外沉静。几个男子,大约没想到,传闻中的这位太傅府四公子,竟然是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一举一动仿佛都异于常人,见之难忘。 “不知近日,我二哥楚文景是否有出城?” “楚二公子?”一人笑道:“有!就在昨天早上!不过昨天守城门的不是我们几个,是另一班人。我们也是听说。” “可知我那二哥走的是哪个方向?” “听说是朝西边的芙洲去了!” 果然是去了芙洲。必是为了颜玉而去。 “公子,莫非你是为了来找二公子?奇怪,二公子跑芙洲做什么?”晓山疑惑道。 “晓山。你把我们带的点心,拿到城门下,分给那些等着要出城的百姓。”连苼又对城守道:“数九寒冬,又刚融了一场雪,这样的凌晨最是天冷。城门口那些百姓想必是急着赶路的,没吃没喝的,恐怕冻坏了人,这里是几锭金子,劳烦你们在这年初的几天里,多烧些热茶热粥给过路的百姓。” 几人面面相觑,纷纷露出惭愧之情,“四小姐大仁大义,卑职等人实在是自愧不如……” 连苼道:“你们养家糊口不容易,自然没我出手大方,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那城守也不推拒,收了银子,就忙着烧水熬粥。 几人边忙边与她说话,问的都是些关于她的传闻,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两个钟头很快过去,黎明的晨光,微微透出灰白的一线。 “四小姐!” 几人似还不舍得她离去,“太子是好人!” “什么?”连苼皱眉回头。 几人腼腆笑道:“我们几个,都是刺州战难后的百姓,因战争毁了我们的家园,亲人丧失,是太子把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安顿下来!我们几个,还有点能力,所以给安排了个城守的活,家中的老母老父也不用流浪街头。像我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都受了太子的恩惠。听说……听说太子为四小姐挨了一百金锏鞭,才让四小姐免于被冤死,不知太子如今怎样?” 连苼定定的看了他们几眼,仿佛在思忖什么,笑容淡若天际晨光,“他不会有事。” “那就好。四小姐会不会……嫁给太子?” “我们是粗人,如果唐突了四小姐还请见谅。” “是啊是啊,只是希望,四小姐能和太子成为一对璧人……” 连苼狐疑,“为什么……这么问?” 那几人笑得腼腆,“我们几个,都见过太子。太子说他做的这些为国为民的事都是因为一个人,一直在陪伴着他支持着他,希望他成为明君的人。太子还说,他更希望这个人成为他的妻子。我们想,那个人,多半就是四小姐吧……” “几时的事情?” “早,就在年前那阵子,我大军班师回朝时。” 那大概,就是他发现她女儿身秘密,有许多天没见她的时候吧? 连苼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的向外走。 晨光正酝酿在云层之中,那片灰蒙蒙的深蓝色,透着冬日的清新。 她回眸清涟一笑:“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希望我嫁给他太子……” 那几名城守怔怔的站在城头,只觉她的笑容滟涟倾城,却带着分莫名的忧愁和失意。 …… “公子,我们为什么去找二公子?” “去救他。” “二公子有危险?” “到了芙洲就知道了。” “那为什么去芙洲?” “颜玉要嫁到芙洲**家。” “对了,我怎么忘了!可这跟二公子危不危险有什么关系?” “啰嗦,到了就知!” “哎,先是公子你被关天牢,后是三小姐失踪,现在二公子出事,我们太傅府真是不太平啊。” …… 主仆二人,快马奔向芙洲。 而与此同时,芙洲高家已然是张灯结彩,喜字高挂。 …… 高家的侍女,鱼贯的走进颜玉所住的房间,伺候着颜玉早晨梳洗、更衣、妆扮。 从住进高家这半月来,颜玉从未露出过一分的笑容。侍女们也见惯不怪,安安静静的,不疾不徐的替她打扮成最美的模样。换好新娘装,抹上胭脂粉,画上柳梢眉,口染醉桃红……侍女们纷纷惊叹新娘子的天生丽质,光艳逼人。 “颜玉小姐,把这早饭吃了吧。” 侍女端着一碗红枣羹和几样喜气的糕点放在桌上,“今日大婚可是要累一天的。傍晚吉时才拜堂,夜晚又是新婚洞房夜,可别饿坏了身子。到了晚上,你可是想吃都吃不成了。” 颜玉冷道:“我不想吃,端走。” 有的侍女受不住她几番‘冷艳高贵’,不悦的哼了声,“这板凳还没坐热,人还不是这高家的人呢,就使起主子的性子来了,对咱们呼来唤去,正眼也不瞧一个。真以为有了圣旨赐婚,就是金窝里飞出来的凤凰了不成。也不打听打听,咱们高家在这一带就是王法,能嫁给咱们家的公子,多少人巴不得呢!成天哭丧着脸,谁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欺负了你,只当你家死人了!” “好了好了,少说几句吧,今天公子大婚让夫人听到了可不好……” 有侍女低声劝道。 颜玉的脸色越发的冷如寒冰。 侍女刚要为她戴上红盖头,忽然门被人撞了下,那高家公子高磊闯了进来。 “都给我出去。”高磊挥着手。 “公子,这可不成,还没拜堂呢,新浪新娘是不可以见面的。” “都滚开。” “公子……” “去去去,都给我出去!” “是……” 高磊赶走侍女,把门关上,腆着个大肚子走过来,尽管穿戴得整整齐齐光鲜亮丽,可也难以掩饰那通身的地痞气息,身上一股难闻的酒味充斥着整个房间,“娘子……” 第173章 死 颜玉起身避开,“高磊,还没到洞房的时候,你给我出去!” 高磊又气又笑:“这都几次了,你次次把我往外赶。横竖我就要是你的相公了,来,你给我亲热亲热。我可是想死你了……”伸手就来抱人,颜玉围着桌子几番躲开。 “站着!”颜玉手中拔出匕首,抵在颈子上:“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死在这里!” 高磊惊讶,“你这是做什么?” 颜玉嫌恶的瞪着高磊,紧紧的抵着自己,割破一道小口子,流出一行血,“只有一天了,难道你都等不了?我颜玉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你现在胡闹,让我以后在高家如何立足,岂不被下人耻笑。出去!出去!” 高磊见她来真的,摆摆手,“好好好,我出去,娘子,那咱们就晚上再见?” 笑嘿嘿的又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房。 颜玉虚软跌坐在凳子上,泪水涌上来,眼中尽是恨。 此时此刻,屋顶上藏着的一人,却无人察觉。 楚文景揭开一片黑瓦,将屋内情形看在眼中,他按捺不住冲动,避开院子里的人,大胆的闯进颜玉的房间,颜玉大吃一惊,慌忙过来将门关上,“文景?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没落音,人已被楚文景紧紧抱在怀里,“玉儿,玉儿,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我恨不得杀了那高磊,带着你立刻就走!” 颜玉紧张又欣喜,脸上还犹自挂着泪水,“不是说过了,要你不要来的吗?” 楚文景捧着她的脸道:“你放心,是你姨母同我私下说好了,要我过来看着你,等你吃下药以后离开高家就让我护送你离开!” 颜玉点点头:“原来是姨母安排的,那就好,我以为你又要胡来。” 楚文景道:“为了玉儿你,我会忍着。”他的手碰在她被刀子割破的伤口上,“玉儿,你真美。” 颜玉在他唇上吻了一吻,泪中含笑:“你快走吧,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楚文景依依不舍的离去。 …… “公子,咱们跑了一整天了,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就是马也累了……” “吁。”连苼将马停下,“快天黑了,恐怕赶不及。”她抚了抚疲惫的马,“前面有小市集,去买两匹马。”说完又翻身上了马,两人快马骑到市集,晓山买来两匹新马。 “公子,从回到府上起,你就郁郁不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晓山担心的看着连苼。 “没什么,走吧。”连苼跃上一匹马,扬长而去。 …… 笙箫唢呐吹得欢欢喜喜,爆仗烟花放得热热闹闹。 高府门第披红挂彩,喜迎满堂贵客。 傍晚吉时已到,颜玉便让人簇拥着来到大厅拜堂成亲。 纷繁的喜悦皆被她隔离在世界之外,她的世界里,只有楚文景才是她的快乐。红绡盖头掩去她红唇玉面,和眼中刀削般的冷漠和怒恨。一手握着红缎彩绸,一手藏于袖中紧握着那瓶药。款款随着侍女的搀扶来到高府布置的新房。 红蜡灯烛,金玉满盘。她一个人静静的等候着。 约莫二更天时,喝得醉醺醺的高磊闯进房来,被一群老妈子和侍女簇拥着。 “公子,先喝合卺酒,再吃喜汤圆,小两口的日才能和和气气,圆圆满……” “去去去,这些繁文缛节通通都我免了!” 高磊粗鄙的挥手吼道。 “那……好好,那公子掀起新娘子的盖头吧。” “欸,这个好!把秤杆拿来!” 高磊笑吟吟的挑起颜玉的红盖头,眼中发亮,口中垂涎三尺,那模样甚是粗鲁恶心。 “都下去,本公子要和娘子洞房,你们还杵着做甚!” 高磊挥着手就把人往新房外赶:“去去去!” 砰!新房的门被人关上,外头的老妈子和侍女也纷纷笑着一哄而散,“都走吧走吧……” “娘子。”高磊浪笑着扑过来:“这下总可以亲热亲热了吧!” “等等!”颜玉闪身避开:“你把那窗,关紧了。我怕被人……听见……” 高磊见她含羞带怯的,不禁心旌神荡,欢天喜地的应承:“是是是,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颜玉揭开药瓶,高磊转身看见,怔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颜玉冷哼:“高磊,我万般无奈嫁给你,但我颜玉绝不容你玷污!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喝下药毒死也好过跟你睡在同一张床上!”仰头一口喝尽,唬得高磊跳脚:“你,你你你,你快放下!”扑上来就要夺那药瓶,只是瓶子已空,高磊捧住了她的肩慌得直摇,“吐出来!吐出来!你你你,你不能死!老子好不容得到你,你也得让我亲热亲热再死啊!” 颜玉噙着一缕鄙夷的冷笑,“呸!”一口血,吐在高磊的面上。 高磊慌得松了手,一下跌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脸,摸了一脸的血!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高磊看着颜玉口角噙血倒在地上,直往后退。 正当他想要呐喊,不料颈子上一阵酸痛袭来,眼前发黑,人已昏倒。 …… 当连苼赶到芙洲高家的时候,却还是晚了一步。 高家喜事变白事,高府老爷和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唯一的儿子新婚洞房之夜暴毙当场。 “二公子?”晓山脱口而出:“二公子!” 连苼捂住晓山的嘴,往看热闹的人群中又退了几步:“别出声!” 晓山低声道:“公子,这是怎么回事,二公子怎么会被人绑在地上,高家公子怎么死了?” “你这贱妇,伙同奸夫杀我爱子!”高老爷大怒中抄起一把刀:“老夫要为我儿报仇!” “老爷,不可啊!” 一帮子人上前阻拦:“这两人,一个是天黎族的人,一个是太傅的儿子。老爷杀了他们那是要降罪的。这二人将公子残杀,只要送上帝京,他们的命自然跑不掉!” 高老爷心中自然也知晓,气得甩下手里的刀:“把这二人关起来,择日送往帝京!” “公子,这可怎么办?二公子杀了人了,怎么会这样?”晓山着急道。 连苼望了望跪在一起的颜玉和楚文景,他二人面上显然都有错愕的神情。 “公子,要不把二公子救走?”晓山提议道。 连苼沉吟一声,在宾客退散之前道:“此时救人,只会火上添油。……走。” “走?” “回帝京。” 连苼带着晓山,悄然离开高府。 高府家丁,将颜玉和楚文景关押到一间柴房。 待人离去,分别绑在两根柱子上的两个人,相视对望。 “玉儿。” “文景!” “疼不疼?”楚文景心痛的看着颜玉身上被棍棒所打的伤痕。 “你比较痛吧。”颜玉也心痛的看着伤痕累累的楚文景,且他们还在楚文景的身上绑上了不少带刺的荆棘,一动那刺就扎进血肉里。 “我没事,这些痛不算什么!” “文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颜玉实在不明白,为何自己分明吃下了姨母给的药,且自己也感觉到了不小的痛苦,吐出几口血后就被那阵痛楚击倒昏了过去。可当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并没有假死,不过是昏迷了片刻的时间。而新房内,除了有打斗过的痕迹,那高磊竟被一把长刀捅死在床前,死不瞑目,鲜血淋漓,而她的身旁还躺着一个人,那便是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长刀,昏倒在地的楚文景。 她扑上去将他唤醒,而楚文景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侍女的尖叫传遍整个高府,那之后,她和他就成了杀死高磊的罪魁祸首。 楚文景沉默的回想片刻,似也有些不解:“不知道。但这事,怕是和你姨母有关……” 颜玉意外,“你是说姨母会害我们?可姨母没理由这么做。” 楚文景道:“是你姨母要我来芙洲,这一切都是一场预谋。” 颜玉吃惊,“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姨母不可能会害我的……” …… 两日后,连苼回到帝京,直入皇宫而来。 周后似乎早就在等着她。 “刚从芙洲回来?”周后仿佛一切都掌控在手中,不等连苼开口说话,周后就徐徐的说道:“你二哥楚文景为情杀人,杀人偿命,他和颜玉的死罪,都逃不脱。”果然是周后一手预谋的。 连苼空洞的目光,却充满无底的愤怒,“得到我,你也会失了我的忠诚。” 周后不疾不徐,抬眸睇着她:“是吗?你可以恨本宫,但你断断不会对太子不忠不诚。” 连苼眼底的愤怒如烈火在烧,目光一瞬间又黯淡。 周后徐徐道:“看来你还是不肯服。本宫的手段,绝不止是唬人而已。”周后低低一声,喊道:“抬上来。”稍候,便有几名侍卫,抬着一具尸体走进来,将木板放置在地上。周后冷漠道:“这孩子,想必你也猜到了,是你三姐楚清河的儿子凌儿。如果你不信,本宫这里还有人证可以证明。”周后话音一顿,道:“带上来。” 厚重帷帘后,被侍卫带上来的人,刚出现在眼前,连苼眼中的怒火已滔天。 “娘?”楚娘的嘴上绑着棉布,被人推倒在地。恰恰扑在凌儿的尸体旁,楚娘顿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脸色惨白,刚承受过大儿子被老爷亲手弑杀的消息,又亲眼目睹凌儿面如槁灰,冷冰冰的躺在眼前,楚娘悲恸万分。 “凌儿……”连苼跪下来,将凌儿抱在怀中,凌儿的脉象消失,了无生息,四肢冰冷。“孩子,孩子醒醒。”她轻轻的拍了拍凌儿的脸蛋,可凌儿只是安静的任由她抱着。 残忍的现实,就像是在你最快乐时从你背后狠狠的捅了一刀子。 皇家的黑暗,此刻才真实的体会到。 周后昂首立于原地,漠然道:“本宫已经很仁慈,让他死得没有分毫痛苦。一杯毒,一条命。” 连苼紧紧的抓着凌儿的臂袖,她缓缓的抬眸,眼中隐有风暴,一字一顿道:“我三姐,在哪!” 第174章 枯等成灰 面对连苼的怒火,周后显得驾轻就熟。仿佛谁人在她面前都不足以唬倒她这座泰山,那属于皇后,属于后宫之主,属于齐燕国母的威严并不是一只纸老虎。岁月的洗礼和遭逢的重重,让一个曾经热情的女人变成一个精于算计,心绝手辣的堂堂皇后。 “楚连苼,别说你找不到楚清河,就算你真本事大到可以救走他们所有人,但你救得了命,救不了运。本宫可以让他们活得生不如死,一辈子背负乱臣贼子、奸夫婬妇、杀人凶手的罪名。让你娘痛不欲生,让你爹死不瞑目又无可奈何。甚至你的两个妹子,也会沦落风尘任人践踏。你说,这一家子,你救得了一时,难道护得了一世?这齐燕,这帝京,想你们太傅府死的人不少,但若连本宫也想你们死,那你们一定活不成。” 连苼的嘴角的笑,就像一把刀,闪着森冷的寒光。 “我太傅府垮了,还有谁做皇后的后盾,皇后难道要拿儿子和自己的命运来赌么?” “本宫这一路走来,何尝不是处处在赌博?本宫之所以能要挟你,是因为仁义坚忠是你楚连苼的弱点。而太子的致命弱点,却是你。所以本宫不能看着他的弱点被别人攥在手中,而要为他将这弱点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里——如果不是大殿上,他甘愿为你冒死挨那一百金鞭,本宫也不会如此心寒。身为太子有致命的弱点,还谈什么帝王大业!与其看着他因你而毁灭,倒不如玉石俱焚。本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连苼简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周后。 “周雪华!你好狠的心,你怎能逼我孩儿至此!我那儿子,我那女儿,这才三岁的孩子你怎能狠得下手,怎能狠得下手啊!”楚娘用力挣扎,甩开了嘴上的封布,痛哭流涕的呐喊着。 “楚夫人,曾经一度,本宫每每想到都羡慕你楚夫人的头衔。你儿女满堂,家庭和睦,这样美满的日子总会要付出什么。人生哪里又有完美?” 楚娘惊愕的瞪着周后,却只觉得无以言对,恸哭着伏在凌儿身上。 “本宫耐性不多,楚连苼,本宫再给你一晚的时间。来人,带楚夫人下去!” “是!” 周后最后睇一眼连苼,“明天,本宫等你的回答。记住了,一步踏错,全家都因你而毁灭。我成儿前途若毁,我齐燕若亡,你则是罪魁祸首!本宫乏了,来人,扶本宫回殿歇着。”周后扬长而去。 殿里静了好一会,连苼缓缓跪下来,将凌儿抱在怀中。怀抱里的小身子,那么冰冷。她抚摸着凌儿的脸,长得多像她三姐,哪怕不用她娘来辨认,她也可以分辨得出。缓缓将凌儿放下,她蓦然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宫外。 四溢的檀香,卷在清风里散开。 天色清明,寒末轻露一丝春意。 枝上已隐约可见几颗花骨朵,几颗翠绿新芽。 风吹着她长衫飘飘,黑发缠绕。 “公子,你……你累不累?” 从宫里出来,晓山一路跟着,周后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也大概懂了事情的始末。心中的震撼久久无法平静。“公子,天快黑了,咱们走了一整天了,都快走出帝京城了。” “晓山,你希望我跟着萧绝还是嫁给慕容雪成?” “这个……” “我要你说实话。” “公子选谁奴才就选谁。” “既然有你这么支持,那我就跟着狐狸浪迹天涯。” “什么!不可以!” 晓山只是不想违背她的意思,没想到连苼会铁定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当下急了。砰地一声倒在地上,见连苼抬脚要走,他伸手就抱了连苼的脚脖子,“不行啊,公子你不可以这么做啊!就算萧公子再怎么喜欢你,公子你也不能为他一个人不顾我们的死活啊!奴才的命不打紧,可是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他们——好吧,虽然奴才也很珍惜自己的命。” “你先放开我的脚。” “不行,死也不能放!其实,其实……奴才说句心里话,公子您和萧公子在一起是不会有幸福的。要不公子就答应嫁给太子吧,太子真心真意对公子——” “所以你刚才说的不是真心话?你也是希望我选择太子的。” “公子,您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不是说任何时候都站在我这边?” “就这一次不成。” “臭小子,白养活了你。” “那公子你打我吧,把不高兴都发泄在奴才身上。” “揍你有用,你早挂了。” “什么,公子您真太狠心了!” “起来吧,前面有家酒馆?” “啊?是,好像是。” “走,喝酒去。” “喝酒?好!我饿了一天,酒不喝没关系,给我口饭吃更好!” 到了酒馆坐下,连苼就招手就要了十壶好酒。坐了两个钟头,喝到夜幕将近,明灯初上,行人归家,炊烟袅袅。晓山起先还很饿,可扒了几口饭菜,却突然没了胃口。也拾起酒壶灌下几口酒,咧着干辣苦涩的舌头,看着虽然含笑却眼神苍凉的连苼,不禁也湿了眼眶。一番欲言又止,还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日晚上,风寒凉。但年初就已立了春,墙角已经长出嫩绿的新草。 最后一株盛开的红梅,纷纷凋落,一地残红,惟剩下空空的枝干在风中承受孤单。 墨玉阁很是安静,推开的一扇红窗内,萧绝正站在那里也许是在看落梅。连苼捏着一株红梅,妖妖娆娆的倚靠在轩窗下。她的突然出现并没有让萧绝感到意外,她总是习惯夜深出没。他意外的,是她此时此刻的穿着和妆容,似乎来之前精心打扮过自己。 她穿着火红的丝罗长裙,垂顺轻绵的面料,简简单单铺开在寒风里。云鬓松绾,如云黑发间簪了两根对称的银色流苏步摇,戴着一对红色玛瑙珠耳坠,眉心一点朱红贴花。许是因为喝过酒,面染酡红,眸眼惺忪,如诗如画,风情万种。 自从那天她对他说出浪迹天涯的话之后,他就没有好好安睡过,伤口仿佛每时每刻都在疼着。 几天的奔波和打击,让连苼看起来显得有些憔悴,她尽量把憔悴掩饰在笑容下,从没有那么专注的看着他,好像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狐狸,我想你了。” 连苼专注的眼神和迷离的笑容迷惑着萧绝。 但他没有忽略她眼底,浓浓的阴郁,仿佛带着一股血腥的黑暗气息。 “我美不美呀?” 连苼学着花馆里的姑娘们搔首弄姿。可是萧绝却只是看着她,眼神像桌案上刚研的墨一样的漆黑。连苼见他这样沉默,悻悻的收了几分强装的诮笑。眼神不悦,啪地一下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包袱,刚才的淑女形象顿时烟消云散,她长袖一卷,包袱一甩,双手一拉,就猛地伸到窗内抓住了他的衣襟,豪气万千的道:“跟我走,浪迹天涯!” 不等萧绝回答,她又重重的加上一句。 “一句话,走是不走!” 萧绝深深凝着她的脸,时间仿佛停留在这一刻。片刻后,他反手握着她的手,将自己的衣裳解救出来,眼神带着迟疑,像是考虑了很久才说:“给我……七天时间……” “什么,七天?什么人逃走要七天来卷包袱!放心放心,我这里有大把的银票,不会让你餐风露宿,保管你吃饱喝足,衣食无忧!你看夜黑风高,正是翻墙俬奔的最佳时刻!天时地利人和,不用考虑了,就从了我吧!” 虽然她说着顽劣不堪的话,神情没个正经,但萧绝从她眼中看到了认真。 “苼儿。人生不是儿戏,更不是说书……” 萧绝的踟蹰和顾虑,却像是一把钝刀割在连苼的心口上。 “好。给你一炷香时辰考虑。” “苼儿。” “那再加一炷?” “苼儿。” “那……一整晚够不够?”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整颗心,就像一直以来小心珍藏的宝物,被尖锐的棱角划到,裂开一道若有似无的伤口。若隐若现的痛夹着失望,从那伤口中不断的流淌出来。萧绝握紧的拳头松了又握紧,握紧又松了,他是多想在她身上冠上萧二少夫人的头衔,他是多想她站在他这边,他相信二人齐心,可以翻覆这腐旧的王朝,开辟一个新的天地。 “我没有你的潇洒,真要走,也得给我时间考虑!” “好啊。那就给你时间考虑……” 她翩然转身,嗓音略带一丝沙哑。嘴角的惊鸿一瞥的笑像是破碎的琉璃、像那零落的残花。她踩着步子走到抄手游廊外,忽而回眸。不知是否檐下灯笼的光芒太朦胧,让他产生恍惚的错觉。一滴落蕊般的清泪,悄然从她眼角坠下,瞬间不知踪影,仿佛从没有出现过。风也带走了她的声音: “狐狸。记得,不要太久啊……” …… 太保府门外,有一棵高可参天的杏树。这天晚上,有道身影静静立于杏树之下,直到黎明微微透出淡蓝色晨光。寒风下的太保府大门,紧闭着没有打开,也始终没有人走出来。连苼看着府门口垂挂的那两盏华丽的八角琉璃风灯,灯笼里的光,逐渐被黎明泼淡。 又过了会,大门吱嘎一声开启,三两个睡意惺忪的奴仆走出来,搓着膀子呵着寒气,取了灯笼吹熄了火,夜晚便随着那消失的灯火谢幕。 新的一天,粉墨登场。 她转身离去,带着一身晨雾,悄无声息进了东宫。 第175章 致命的谎言和吻 凝固的雾水浓得看不清前方的景物,雕镂画柱的东宫,浮在白雾中若隐若现。这东宫,她熟悉到可以闭着眼睛走完每个角落。每走一步,仿佛就可以看到曾经和慕容雪成生活过的画面。一直到,画面定格在大殿上那堵鲜血斑驳的雪色背影。 雾水打湿了她的长发,几缕湿润的贴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一袭红衣也沉沉的托在青石砖地面上,她穿过花圃,穿过石桥,走过游廊,越过信亭,看到绽开在信亭外的春兰开了几朵,可是今天她却闻不见花香的味道。天色越来越蓝,天边一线鱼肚白。晨风寒冷刺骨,当她走进安静的玉树殿,所有的灯烛都已燃到了尽头。肩头挎着的包袱咚一声掉在地毯上,她走到床前,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雪成。 “啊!吓死了,原,原来是四小姐!” “四小姐怎么这时候进来了?” 守在房间里打盹的宫女,醒过来看到一身红衣散发像女鬼般的连苼,不免被吓到。 “慕容雪成还没有醒吗?” “还没有。不过太医说伤情稳定了。” “那就好……” “四小姐,这么冷的天,您怎么穿这样单薄,可冷不冷?” “你们先下去。” “啊?那好,奴婢先告退。” 宫女想着先退下漱洗顺便告诉芳容和静如姑姑。帷幔顶上,挂着的木蝶在晨风中轻轻荡漾,彼此缠着彼此,亲密无间。连苼就这样站了很久。朝食时分,周后比她预料的还要早的踏进了玉树殿。 “按日子算,今天上午楚文景和那颜玉就要被押解帝京,一旦进了城,歼夫婬妇杀人犯的罪名可就要昭著整个帝京城。你现在答应,本宫就能翻转棋盘。你若不答应,我们所有人的毁灭,就在眼前。不过,既然你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劫囚车,本宫大概已经得到了你的答案?” “皇后,老奴在门口地上发现了这件包袱。” 跟着周后身旁的老姑姑捡起连苼的包袱交给周后,周后让老姑姑打开包袱。看到包袱里几件衣裳和一沓银票和一些随身物件,周后的神情变得有几分扭曲的狰狞。 “看来昨天晚上,你动过一走了之的心思?哪怕是一刻,都是不可以饶恕的!想不到那萧绝在你心中倒是超越了所有人。不管是他没有跟你走,还是你回心转意,你的确是让本宫失望了,连苼!” “请皇后下命吧,拦住我二哥的囚车,放了我的三姐,饶恕公主府所有人。” 连苼在沉默中开口说道,她抬起头的那一刻,眼中所有的光彩都随风而逝,化为丝丝的冰霜。 周后知道已经得到连苼的答案。 “本宫如何确定,不会再要使用第二次手段?” “皇后担心我出尔反尔吗?” 连苼袖手一挥,忽然右手两指成刀,朝着左袖劈来,撕裂一截袖布抛向半空运掌一挥那布顿时碎成粉末纷纷落在周后的眼前。 “如有反悔,同此断袖。” “如此甚好。” 周后深沉的眼神凝着满地落红,朝着身旁的老姑姑使了个眼神,老姑姑上前来,周后低低的说了几个字,那老姑姑便进了雪成睡的寝殿,约莫片刻后,老姑姑走回来对着周后颌首:“娘娘,太子醒来。” “芳容静如,你们还不快进去看看太子?” “太子已经醒了?是的皇后娘娘!” 几乎殿中所有的宫女都涌进了雪成的寝殿。 连苼却似乎了悟到什么,突然看着周后的眼神带了箭一样的凌洌,她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得有几分可怕。 “慕容雪成这么多天醒不过来,是皇后娘娘您动了手脚吧?皇后是怕他醒来,我会向他求助吗?会向他揭露他母后恶毒可憎的面目吗?———你太小看我!” 就算她真求助于慕容雪成,又有什么用处,现在的权力都在周后手中,慕容雪成这个太子要非没有周后,早就被废,连炀帝都要敬周后三分,还没有掌握实权的太子又能做什么。 周后也不反驳,好像是默认了。 “本宫不是怕你,而是怕成儿不够绝情,所以恶人就由我这个当母后的来做。他醒了,你进去吧,该怎么做怎么说,本宫要看到你的诚意。” 连苼冷笑了声,抬眸望一眼殿外照进来的晨光,好像全身的温暖都随着风走了,晨光照在身上,也只有冰冷的感觉。她捡拾好脸上的表情,然后迈着步子走到床前,看到苏醒过来的雪成。宫女们自发的退开成两边,她已经坐在床头。因为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只有连苼,所以醒来完全睁开眼睛当看到映入眼帘的连苼的脸,雪成还以为自己并没有清醒。 “你是红衣还是连苼,连苼怎么会为我流眼泪?不对……就算是红衣也不会……那么你是谁,你是谁……是我心里一直在想的人,只是一个空想。” “殿下,您再看看,这不是梦。” “是呀殿下,这真的是四小姐。” “殿下好好看看吧,殿下昏迷中喊了几百次的名字,那个人就在眼前。” 静如在最后说道。雪成于是又努力的让自己伸出手,碰触在连苼的脸颊上。 “连苼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哪怕她是个女人。这样的眼神,只有那人看得到……” 他的手被一双手握着,她没有将他的手挥走,而是握着他的手更亲密的贴在她脸上。她的眼神深情似水,那是一个女人看着男人而心动的眼神。 “谁说的,以后这双眼睛只看你。” 雪成呆了片刻,他像是幡然清醒过来,突然激动捧住连苼的脸,因为大力翻动身子而扯到了背上的伤口。所有人都紧张的挤上来关心他的伤势,他却在拥挤中紧紧的握住了连苼的手。连苼任凭他握着,好像是一种大难过后重生,又好像是浴火化蝶焕然一新的眸光深看着他,说:“慕容雪成,不要再贪睡了,如果你不快些好起来,我兴许就不要这太子妃的头衔,去干起江洋大盗的买卖。” “太子……妃?” “不是你的愿望吗?现在我替你实现愿望。” “不用了……如果你只是梦里的仙子,那你还是走吧……” “你是不是被打傻了?” “也许……也许吧……否则我怎么会听到如此离奇的话?” 雪成怔怔的恍惚神色,仿佛有种令人心碎的悲凉。 大家都没有说话,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垂头,擦泪。 也不知她们是不是在替太子感到心酸,倒好像她是个天大的罪人。连苼伸手一抹脸,脸上尽是湿泽的一片,她也不知道这泪是为他而流还是为了那只狐狸而流,但这泪流得很是时候,让她看起来是这般的深情款款。她看着雪成的眼神,更是深情无垠到毫无破绽:“不止是你感到离奇,我也是。大殿上你以命相救,为我挨下一百金锏鞭,那一百鞭打在你的身上,伤口却痛在我的心上……慕容雪成,你‘赢’了,赢得了我的心,让我发现其实我一直爱着的人是你———那种爱,就像是每天都要喝的一杯温开水;那种爱,就像是每天都要用来绾发的桃木梳;那种爱,就像是每天都要呼吸的新空气。它们都是必不可少的,却最容易让人忽略了它们的好。你用你最温柔痴情的方式,得到了一个最不适合当太子妃,却会永远忠诚于你,永远陪伴着你,永远辅助着你的妻子。” 像是整个人都处在激动之中,雪成剧烈的咳嗽起来,但他的手始终紧箍着连苼的手。 他的眼神在颤抖,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肩膀在颤抖,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天,像是一下子翻了过来! “如果你只是捉弄我。连苼,那你就真的太残忍……” 他用力的说出这句话,因为咳嗽而使得眼眶盈满热泪,目眦欲裂的紧盯着她。 “那这样你还要怀疑吗?” 说话间,连苼当着大家的面俯身下来,当她柔软的唇猝不及防压住了雪成的唇,雪成眼角辛苦的热泪滑落下来。她的唇辗转反侧,在他的唇上逗留浅尝。一两颗清泪,从她眼中掉落,滑在他口中带着温暖的苦涩,他却尝到一种光芒万照的幸福滋味。也许是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有做好迎接的准备,害怕这梦刹那消失的他,浑身都害怕的颤抖。她旖旎的低语,就在他耳畔响起: “闭上眼……” 雪成把眼睛缓缓阖上。连苼柔软的唇瓣徐徐在他性感的薄唇上摩挲着,她喷薄出的热息拂过他的鼻端,她的唇吻过他的鼻梁,吻过他流泪的双眼,吻过他清瘦苍白的脸庞,又辗转回到他双唇上。他的泪不停的淌着,她的泪不断的掉着。他早已分不清满脸的湿润是他还是她的。是苦涩还是甜蜜。是幸福还是悲凉———背上伤口火辣的疼痛拉走了他的意识,又或许是这一刻太美好,他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连苼将他放平被褥里,她直起身子看向周后,黑涔涔的瞳眸里寒意泛滥。 像是在说:满意了吗。 走出压抑的玉树殿,淡薄的昭阳正明媚升起。 周后在身后说道:“既然已经定下来,大婚择近日举行,本宫看,就选在初十二。” 连苼道:“太早了,得先办我大哥和嫂嫂的丧事。” 周后不容置喙的道:“你大哥和云雅的灵柩停在法庙内,本宫自有安排。十二大婚,你好好准备。还有,楚清河在你大婚之后,本宫会把她放了。但她毕竟已是南隐国人,你最好让她早些离开齐燕,否则就算本宫不追究,这朝廷里多的是眼睛盯着。” 说完转身往后宫而去。 第176章 允诺婚事 “六小姐,四公子回,回府了!” 小七提着裙子,匆匆忙忙的跑进楚清绵的闺阁。正抱膝坐在床上伤心的楚清绵闻讯飞快趿着拖鞋跑出来,连外衣也没穿,就急着问小七。 “我四哥在哪里?” “就在花厅里,和夫人一起回的府。” 楚清绵快步跑到前堂,一头扑进连苼的怀中:“四哥,四哥你去哪了!” 连苼抬起楚清绵的脸,只见楚清绵哭得一双眼睛肿成了核桃。 “四哥回了。” “四哥,大哥还有大嫂他们都……” 楚清绵哽咽难声,看来是哭了几天。 “三姐姐失踪了,二哥也不知道跑去哪了。绵儿不相信大哥已经死了!” “别哭了,三姐很好,二哥也不会有事,娘也回来了。都是为了四哥的事情在奔波,哪里像你一样什么都用不着***心的。” “四哥的事,四哥的什么事情?” “四哥成亲的事。” “什么,四哥你要成婚吗?四哥要嫁给谁,是……是萧公子吗?” “为什么是萧公子?” “萧公子救了四哥,我以为四哥和萧公子是互相喜欢的。” “太子也救了四哥,你怎么不想四哥是喜欢你太子哥哥的?” “难道……四哥喜欢的人是太子哥哥?” “不用几天,四哥就会是太子妃。”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楚清绵似乎有些彷徨,她以为四哥是喜欢萧公子的。 连苼抚摸着楚清绵的头发,说道:“大哥的冤屈,等四哥当上了太子妃,就会替大哥大嫂讨回个公道。公主府的那些家仆也都会无罪释放。我们太傅府会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切都会好起来。” “绵儿听着怎么像是四哥用自己换取了我们所有人的平安?四哥,你真的是愿意嫁给太子哥哥的吗?” “当然。慕容雪成可没有本事逼我嫁给他,除非是四哥心甘情愿。”连苼含笑挠了挠楚清绵披散的头发。可是楚清绵却仿佛从连苼的眼底,透过那笑容看到了和笑容相反的东西。 楚清舞听闻连苼回府,刚走到花厅外,就听到了连苼对楚清绵所说的话。她先是感到愕然,后又感到愤怒,萧绝为四哥断指抗婚,四哥怎能负了萧公子。可那阵愤怒不过是疼惜萧绝,当那份疼惜转而化成妒忌,楚清绵又生出一股暗自庆幸。 “真的吗,四哥要嫁给太子?” 楚清舞从门外笑着走进来:“恭喜四哥。” …… “公子,您不去看看萧公子吗?” 房间里,晓山正拿了套干净的衣裳给连苼准备沐浴所用。 “既然要负,何必再见。” 连苼摘下头上的步摇,耳坠和花钿:“何况,他会来找我的。” “出去吧。” “……是。” 散下长发,褪去衣裳,让整个人滑入温热的澡水中。此时的她仿佛充满着一种无力的哀伤,哀伤感染着周围的空气,就连白色的热雾也浸润着黯然,像落在掌心既化的水。难以言喻的情愫踟蹰在心中某个似是而非的角落,徘徊低喊,桓绕不去,生生的将一种叫做难言的心痛一点一滴的堆砌,垒筑成一道隔绝身心的围城。 沐浴完后,连苼换了套女装,策马出帝京城,来到帝京城外官道马驿馆。 楚文景和颜玉被暂押管在此处。 周后派来的一位年老的内侍主管早便到了。 那老公公迎着她进了马驿馆,坐下喝了盏茶,于芙洲呈送上来的信报也就到了。那老公公看罢后,笑着递给连苼也看了,还说道:“芙洲高家二百三十二口人,通通于今日午时菜门处斩。所犯罪过有九种,种种罪大恶极,判令抄家、严惩不贷!至于颜玉和您的二哥楚大人,经过查证,乃是被陷害所致,杀那高磊的另有其人,也已经被处斩。” 连苼紧紧的握着那信报,咬牙冷笑,抬眸睇向那内侍主管:“不愧是皇后娘娘。动辄杀人全家。” 那老公公不动声色含笑道:“高家罪大恶极,是报应。” 连苼冷笑:“高家的确有罪,但罪不至此。皇后为了一己私欲,就能轻轻松松的将高家满门抄斩,这样的手段,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老公公并非没有听出连苼话语里的讽刺,而是接着笑道:“令兄长和那颜玉安然无事就好。不过,此案牵扯到颜丕,颜丕是否涉嫌高家的罪乱,如今尚未查清。上头已派人前往天黎族,将那颜丕和他儿子缉拿,就是那颜玉小姐,也得送回帝京看押起来。” 连苼眉头一顿,“是何意思?” 老公公道:“四小姐莫急。这正也是皇后的意思。皇后说,四小姐答应做太子妃。娘娘要送四小姐一份礼物。令兄长楚文景一直与颜丕女儿玉儿姑娘情意相通。但苦于两家不睦,无法结为连理。若是那颜丕有‘把柄’落在皇后娘娘手中,娘娘自然有办法让那颜丕肯首答应,将女儿嫁与你二哥。如今,高家已灭,颜玉和高磊的婚事自然失效。你二哥的心愿,很快也能因四小姐你而达成。” 老公公捧袖作揖:“可喜可贺呀……” 说完一顿,“对了,那颜玉只是被看禁,皇后说,四小姐可将颜玉姑娘一并接到你们府上,由你们太傅府看禁就可以,只要在颜丕的‘案情’决断前,不出太傅府的大门即可。” “皇后娘娘,倒是想得周全。” 连苼冷声嗤笑:“带我见我二哥。” “自然。四小姐,请。” 从芙洲一路押送到此,楚文景和颜玉都已经是浑身的伤和狼狈不堪。尤其是楚文景,自高家将他打得遍体鳞伤以来,就不曾好生治疗,又在这恶劣的马厩里关着,更是使得伤情恶化,连夜高烧不退。颜玉急得掉了一宿的泪。看到连苼出现在眼前,颜玉有些错愕。 “你是四弟?不……四妹?”颜玉错愕的看着连苼。 连苼没有回答颜玉,而是踱步到楚文景身旁看了看楚文景的伤势。还好,虽然严重,但大多是皮外伤,没有生命危险。她沉着目光,又落到颜玉的身上。颜玉在大殿上对连苼那惊鸿一瞥是惊为天人的。此时此刻近在眼前的将连苼打量,更觉连苼这张容颜虽非妩媚倾城的美,那份气度却是冠绝天下。 “公公,把人送上马车,送回我太傅府。” “四小姐放心。” 老公公这便吩咐早就派遣过来的侍卫:“来啊,把他二人送上马车。” “这是怎么回事?太傅府?我们不用被押送衙门?” 颜玉不明所以,但心中却松了口气。只要回了太傅府,文景就能好起来。 连苼再没说什么,转身走出,只留给颜玉一道背影。 马车匆匆赶路,回到太傅府时天色已黑。 听闻楚文景回到府中,楚娘立即赶来厢房看望。 “娘,二哥的伤势已请大夫看过,大夫近日就住在府中,我已经安排妥当。虽然二哥伤势较重,但不会有危险,十天半月就可醒来。对了,颜玉暂时会留在府中,娘叫下人善待她就是。她也有伤在身,也累了,现在怕是已经睡下。我把她安排在二哥隔壁的房间。” 见到楚娘,连苼将安顿好的事情都清楚的告诉楚娘,楚娘放心的点点头。 此时房中并无他人,楚娘含泪看着连苼,眼神有许多自责和不忍,又带着欣慰和疼爱:“孩子,你就是太出众了,纵是你大哥二哥也比不过你。娘真没想到,周雪华会如此对待我们家。孩子,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走吧,什么都不要再管再顾虑我们任何一个人。娘不忍心看你伤心难过。” “娘,您太偏心了。怎么只顾我?” “你,你啊……” 楚娘见连苼反而顽笑的反过来安慰自己,不由的更心疼。 …… 月上青红,诡谲的沉浮在天边淡薄的云层里。 帝京城家家户户还沉浸在新春的喜悦中。 太傅府已在为她的婚事张罗着。 连苼从箱子里拿出那把倾城玉剑,回想当时在檀邑城旧宫苑里的情形。就好像手中这柄凰玉雪剑,冥冥中注定了要将她和慕容雪成牵系在一起。当初的假拜高堂,如今却要成真。 “咕咕,咕咕!” 窗外屋顶上传来天鳅的暗号。 连苼走到窗前,弹指间掸出一片绿叶,只听那屋顶上咚咚几声,很快天鳅揉着屁股滚了进来。 “公子下手好狠啊。” “看看你本事长进了没,还不赖,没被我这一弹把屁股掸穿。” “我是谁,出了名的丐帮一绝!” “来做什么。” “怎么不能来,咱们凰门会的尊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会中多少的弟兄连您的面都没见过一次。不过,我天鳅知道,再过几日,公子你就要当上太子妃了。天啊,这是多大的荣耀!当初我天鳅果然没看走眼,跟着公子你不仅有饭有酒还有肉吃!” “小滑头,消息倒是蛮灵通。” “嗨,公子也太小看我了,没那金刚钻敢揽那瓷器活?” “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不小。” “听您的!不过,公子你不是喜欢那,那……” “敢管到我的头上来了?” 连苼揪住天鳅的耳朵。 “啊啊啊,手下留情,小子我只是充分发挥我的八卦本质!” “尊主的八卦也是你能打探的?”连苼松了天鳅的耳朵,却一巴掌拍在天鳅的后脑上,“你胆子不小啊!” 天鳅摸着肿了个包的头,上下睇了睇连苼:“呵呵,您哪有尊主的样?” 连苼看着天鳅笑了笑,眼神忽然安静下来,道:“你回去告诉大家。凰门会弟兄不是我不见,而是还没到时候。” 第177章 慕容雪成的喜悦 东宫。玉树殿。 “静如,这是真的,我真的不是在做梦么?” 雪成第一百零八次问出这个让人头疼的问题。芳容静如和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掩面愉悦的笑起来。 “太子殿下,过几天就要大婚了,什么梦这么长呢?” 连苼正坐在床边上喂着雪成吃药,听着他语无伦次的问题,她终于不耐烦的把碗重重的丢到一旁,“慕容雪成,你是故意的,还是其实想要我再亲你的嘴?” 她大胆的话让身边一群人都纷纷垂头掩面红了脸。雪成终于露出一分坏意却又温柔无比的笑意:“我更愿意自己来证实———” 不等连苼反应,他已经猝不及防搂住她的背,将她整个压向自己!还带着苦涩药味的薄唇霸道的压下来,几分坏意的舔进她的贝齿里,让她也沾上那涩苦的味道。可他满心满眼里都只剩下甜蜜的滋味。连苼渐渐的放弃了拒绝,湿润的双唇相缠,他的吻带着欣喜若狂又万分珍惜的颤动,绵绵不绝的落在她的唇上鼻上,眼上脸上,眉心上……落在她的额头上。沙哑的嗓音有些疯狂又宠溺的呢喃:“连苼。连苼……告诉我这是真的,你要成为我的妻子,你不会水袖一挥,奔月弃我而去。” “奔你个脑壳!” 连苼的拳头重重的敲在雪成的头上。 顿时让人感动流泪的温情场面就真的让人泪流了。可是雪成却笑得如那皎洁的月光,如那苍山之巅飘落的白雪,那笑让百花羞愧,那笑倾城绝代。他追着她看,仿佛宁愿就此看到天荒地老,看到海枯石烂。周围的一切都阔然开朗,他看到殿外照来几缕淡淡的阳光,似想到什么,急切的从床上起身:“芳容,静如,快,快扶我起来!” “殿下要做什么?” “快,替我梳鞋。” “什么,梳鞋?” “不是,穿鞋,穿鞋……罢了!” “殿下,殿下!您还未穿鞋呀!” 雪成在众宫女惶恐的搀扶下,只穿着雪白的袜子,就急切而欣喜的往外走,他语无伦次,却是从没有过的高兴。当他的笑意融化在清新的阳光中,仿佛有万道光芒在他身周焕发,俊美宛若谪仙,夺目到让人无法直视。 “来人,为什么这殿里还是原样?” “太子殿下,您在说什么呢?” “不是说过几天就大婚?” “原来是这个,殿下,东宫其他地方都在忙着布置,因怕打扰到殿下休养,所以玉树殿暂时没有让人过来布置。” “把所有人都叫来,现在,不……马上就布置!” “是,是……殿下倒是快回床上躺着吧,连鞋也没穿呢。” “连苼喜欢红色,多拿些红色的饰物,所有的布帘软帘珠帘门帘通通都换成红色。这花盆,换掉,这桌子,换掉,这门这窗全都换掉贴上新的琉璃窗花。这、这、这、这些旧物都换掉。慢着,你们不懂连苼的喜好,还得我亲自挑选……对……我亲自选……” “殿下,殿下!” 乱成一团的玉树殿里,宫女太监们又是忙着搬家具,又是忙着换盆景,芳容静如又是忙着指挥奴才,又是忙着服侍已经欣喜到不知所措的雪成。他一个人光着脚,走来又走去,但因为伤势在身,他的步伐跌跌撞撞,却好像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 连苼热泪盈眶,不知是为雪成心酸,还是为自己悲哀。她曾经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她以为在这片历史的天空下,自己可以掌握一切。原来,当身旁人的喜怒哀乐都开始随着你而变幻时,你已经无法独善其身。 如果慕容雪成不是这么好,如果他做过任何对不住她的错误,或许她都会理所当然的憎恨他。就像现在,他分明是毁灭她幸福的根源,她却连恼他都做不到,更别说是恨。 “太子殿下,天还冷得很,先回房穿鞋吧!” “太子殿下,殿下当心!” 眼看着手足无措欣喜到不分东南西北的雪成踉跄一步撞在玉树殿门槛上,整个人朝背后倒下来,被他推开的一群宫女不约而同的尖叫,一抹身影踏着轻功掠来,稳稳的拉住了他的腰上衣带,谁知衣带被拽松,散开,他整个人继续不稳的往下跌,连苼顺势一翻,先一步躺在地上接着他,不至于让他撞在冰冷的地上拉扯到伤口。 “叫你别乱跑!” “你有没有事?” 两人异口同声喊道。 “你的背……” “你的背……”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开口,都在担心对方背上的伤势。 “我没事。我的刀伤已经愈合。”连苼感觉到雪成那话儿的变化,这样紧密的接触让她从心底里排斥,双手一松,就要将他推开:“还不起来,你很重———啊!”谁知她松手之时,因伤势严重躺了这么多天的雪成失去她双臂的支撑,无力的反而更紧的压了下来,连苼的呐喊吞没在雪成的唇齿之间,他的唇恰恰撞在了她的唇上。也不知是真的偶然还是他有心故意?旁边一溜的宫女太监纷纷啊地一声侧头垂眸避开,却不约而同的面带愉笑红了脸。 “慕容雪成,你,你还不起来!” “唔,痛!” 她发誓只是轻轻推了他一把,他却发出痛楚万分的低喊声,好像她狠狠的痛快淋漓的揍了他一顿。于是芳容和静如等人竟齐齐拿埋怨的目光射向她,好似那恶人是她,好似她应该心甘情愿像头羔羊躺在他太子身下任由人吃嫩豆腐。 这一刻的雪成仿佛化身温柔款款的恶魔,他借着受伤的身体,让自己处在弱势的群体。仗着她对他的担心,不敢再强行将他推开,他便愈发的多了几分无赖,试图赖在她柔软的身子上获得更多的慰藉。“连苼。这一切是真的……这感觉也是真的……”雪成眼神里,忽然涌上无边无际的宠溺,那份温柔的宠溺肆无忌惮的将她包裹起来,“我可以爱你,连苼,我终于可以毫无顾虑的爱你……” 连苼内心灼热,双眼蒙上一层热雾,看着雪成落下来的吻,她无力的阖上美眸。还像是身处在梦境里。却不知眼前俊美如玉的脸,看在连苼的眼中却像是看到了另外一张脸。 “再不起身,被你母后的人看到,当我又在欺负你。” “好。起身。” 雪成缓缓的在连苼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他露出孩子样尴尬的笑容:“恐怕……还得再坐会才能走动。” 连苼飞快瞥了眼他单薄裤裆下顶起的那物儿,知道他说的‘不便行走’是指它。怎么会有人把无赖演绎得如此纯情?这个太子好似一下子变得让她陌生起来。他看起来端端正正温文尔雅,骨子里却又似乎把狡黠和霸道隐藏得很深,以至于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十足的‘正人君子’。现在,她要对他改观了。看着他满溢的笑容,坐在地上还想极力的保持太子的风雅,不自然的遮掩身下的突起物,不知为什么,连苼不但没有感觉到色,情,反而觉得想笑。 “芳容静如,好了,不用再躲着。拿鞋拿大衣来。” 连苼回头扫一眼还在侧身避开视线的众人喊道。 芳容和静如等人这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见他二人已然坐了起来。遂匆匆的进殿拿了干净的鞋袜衣裳。连苼亲手接过来,示意她自己替雪成穿上。她先是褪了他脚上脏掉的袜子,换上一双新的,又套上厚厚的革皮绒靴。搀着他起身,从静如手中一一的接过三件衣裳为他穿上,再披了件厚厚的雪杏色狐狸毛大氅子。雪成一直静静的站在原地,任由她服侍,灼热宠溺的目光一刻也不舍得从她脸上移开。 穿戴好后,连苼看了看他。 “头发就算了,披着吧。先到园子里散散步。然后回床上继续躺着休息。” 雪成将她的手腕握着,似乎一辈子都不打算放手,眼神忽然变得漆黑幽亮。 “不管你是被我感动想要报答,还是真的做了决定。连苼,这手,既然让我握住了,就再也不会放开它。你听到了吗。” 连苼不着痕迹的掩饰掉那份忧郁,只是一个眼帘低垂的瞬间,她就把真实的情绪藏起来,抬起头时脸上已有了笑容,不过她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想不想去兰园?” “兰园的花快开了吧。” 雪成含笑握紧连苼的手,二人偕同来到兰园。兰园并不大,三四亩地的样子。但兰园种植的各种兰花几乎达数十种。各地但凡有新的品种均会栽植过来。每日有专人打理照料,但以前住在东宫时,雪成喜欢亲自来兰园梳理花丛。而她则喜欢来他的兰园找蚯蚓,然后到东宫里各处小水溪中钓鲫鱼抓龙虾拾田螺。晚上则可以吃顿饱足的美味宵夜。以此来打发在东宫时的无聊时间。 兰园外,刚好有一名内侍太监推着一辆小车走过来。板车碾压在鹅卵石的道路上发出‘咯哧咯哧’的声响。 第178章 夜合花 小车上堆放着一些盆栽的兰花,正开着苞,颜色有粉有白。另外还有两株较为高大的花植,看起来像是新进宫的兰花品种。 “此是什么品种?” “回禀太子殿下,此花名为——夜合花。” “夜合花?” “回殿下,正是呢。这夜合花又称作夜香木兰。每开花时日绽夜羞,这便叫它做夜合花。乃是来自南隐国的品种,六七月间开花时花香清幽,甚是怡人。” “这花的名字可是真好听。”芳容姑姑含笑说道。 雪成细细的看着那两株夜合花,不知是在回想着什么,忽然他笑了起来,说:“怪道有些眼熟。在国子监读书第三年,明章阁后院墙角下,我曾看过两株这样的夜合花。当时只觉得所开的花十分清丽动人,却不知花的名字。” 连苼也看着那两株夜合花怔怔的出神。明章阁后院墙角下的那两株夜合花,是她和萧绝两人亲手栽种。那是入国子监第二年开学,暮春植树节时的事情。 “把花搬到兰园,让我亲自来栽。”耳旁响起雪成的声音:“连苼,我们一起。” 说是亲手栽,但因他有伤在身,所以刨土这样的重活还是交给了内侍太监。芳容和静如等人更是寸步不离的伺候在一旁。待挖了坑,连苼帮着雪成把夜合树栽种到土坑里。雪成栽得很细心,好似那两株夜合花是他掌心里的宝贝。连苼机械的随着雪成的动作,又或者,她其实是在回忆那年和萧绝种植夜合花时的场景,照着那步骤再一次实施。眼前的人正带着笑意看她,伸手替她擦掉鼻头上的污泥,就好似萧绝正用那双狐狸样的眼睛望着她,连苼陡然挥开雪成的手! “我……我口渴了。” 看着她大步跑开的清冷背影,雪成握着小邱铲,目光渐渐变成深黑色。 芳容和静如互相递了个眼神,“殿下,花也差不多种好了。您还有伤在身,剩下的活就交给奴才吧。殿下想必也口渴了。” “是……我也觉着累了。” 雪成放下小铲,拍了拍手上泥污,早有小宫女在静如的吩咐下端着温水伺候着,雪成洗净手,又望了望那两株夜合花,这才踏着松软的泥地走出兰园。走出兰园,雪成随口问道: “芳容,子阳在什么地方?” “子阳在为殿下准备大婚的事宜,怕是很忙。” “为什么我醒了,一直不见云雅?” “啊,云雅公主和驸马到,到俪山为太子殿下祈福!怕是好些日子才回……” “是吗?怎么这两天我醒了,也不见有人送公文来?” 这时候静如走上来回答道:“殿下才刚好,怎么能劳累身体。况且大婚就在眼前,时间紧急,皇后娘娘说殿下应当抓紧每一分的时间把身体养好。殿下这样的身体洞房花烛夜怎么安慰太子妃殿下。所以,政物上的事情殿下就都暂且放下吧。只要专心的等待十二那日的大婚。” “既然知道我身体有伤,母后又何必如此急切的为我举行大婚。” “殿下已年满二十二,身为太子至今未婚已经是很不像话。既然定了太子妃的人选,皇后娘娘自然是急不可待的要为殿下举行大婚,好安抚百姓的心啊。” “最近朝中是否有事情发生,帝京城如何,太傅府如何?” “都很好,有皇后娘娘主持,殿下无须担忧。虽然楚太傅因四小姐一事而受到皇上责罚,但太傅府的一切风波都会因殿下和四小姐的大婚而平息。太子大婚,举国欢庆,必定是要大赦天下的。楚太傅亦是因祸得福,殿下又有何可担忧的呢。” “我想到宫中走一趟,谢母后和父皇允婚……” “殿下!您这样的身体,怎么能到处走动,万一吹了这寒风让病情加重。大婚当日可怎么是好?难道殿下忍心让太子妃殿下看到一个病怏怏的太子殿下?” 芳容和静如配合无间,说的话有条不紊,不疾不徐,将雪成阻拦在东宫。 片刻后,雪成又露出笑容。 “说的是……我怎么能在大婚当天让连苼难过。罢了,这两三天的我哪也不去,安心的等着大婚。”说完又想到什么,急着吩咐道:“芳容、静如,让御膳房多炖些补品,我要尽快恢复自如的行动。大婚当天气色如此苍白也不好。” 芳容和静如都笑了:“殿下放一百个心,殿下的膳食营养计划早就备下了。” 连苼是来见辞行的桑清的。 桑清握着连苼的手,许久都不知该说什么,眼神里只有感动。 “知道我和哥哥相爱的,就只有你。我知道你一开始就为了我被择为太子妃的事情上过心。现在,我可以回到哥哥的身边去,而你却要……” “郡主珍重。”连苼笑着打断桑清的话:“其实初见朝峰大哥,连苼便就看出他对郡主的情意,不止是兄妹那么简单。后来经过一场生死之战。能够看到朝峰大哥的守护得到了回报,看到郡主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连苼一直很感动。郡主和朝峰大哥,是我敬佩之人。还望郡主莫要顾及世俗眼光,哪怕曾经做过兄妹,没有血缘关系的你们,是无罪的。” 桑清的笑容就像清阳下飞斓的光晕,十分夺目耀眼,“我会守护着哥哥,再也不会离开他。” “连苼!”突然外头传来一声大吼。一听就知是谁。 慕容天保失魂落魄的站到连苼跟前,握着她的膀子难以置信的道:“我找了你许久,终于找到你,连苼,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可是真要嫁给我七哥了?” “你都听说了,当然是真的。” “为什么!”天保激动的道:“为什么嫁给七哥,你、你……你就真的对我没有一点的喜欢?” 桑清在旁掩袖含笑,又缓缓摇了摇头。 “天保,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和喜欢,你再这么驽钝下去,我也帮不了你!” 连苼把自己的手臂解脱出来。 天保急得至极挠心,“为什么为什么,可我是真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朋友一样喜欢。”连苼拍拍他的胸膛往外走:“记得以后我是你皇嫂。” 天保呆呆的立在那,黯然失落又觉得彷徨迷惘。 校中大营。 营里远远的就传来申屠的大笑声:“来,我请大家喝酒!” “申将军这是有什么喜事,如此高兴?” “当然!帝京城里不是传得沸沸扬扬,都猜太子突然大婚,太子妃是谁!” “是啊,太子突然大婚,实在让人意外。” “难道申将军知道太子妃是谁?” “知道!你们全都猜不着!” “看申将军如此兴高采烈,莫非是连苼那小子?哦不,应该说是四小姐。” “赵河,怎么这都让你猜着了!” “什么?!”一大群人都纷纷立起身来:“此话当真?” “这怎么可能呢?太傅隐瞒四小姐身份,欺君罔上让皇帝失了面子,惹得皇帝勃然大怒,贬了太傅国公的品级,没收食邑一万户,还罚了不少钱财。又听闻大公子文修和一群儒生作乱,犯下大罪被杀。而我等因集结军队抗议,也被皇帝贬谪的贬谪,严罚的严罚……我还听说,二公子文景跑到芙洲伙同那颜家小姐把那高家的公子给杀害了。心想,太傅府这回遭逢连番的打击,怕是要一蹶不振,难以翻身。怎么突然之间——四小姐要当上太子妃?难道皇帝没有反对?” “当真!我亲口听娄将军所说还能有假?”申屠大声道:“娄将军整日在皇宫,皇宫里的事情他最清楚不过!事情虽然来得蹊跷,但绝对是真!娄将军还说,太子大婚当日,要大赦天下,我等所犯过错一并免除,恢复官职不说,还有嘉赏!” “哈哈哈!太好了!”所有人都拍掌喝好:“太傅府这次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因祸得福啊!” “还有,娄将军道,那高家鱼肉乡里,霸道横行,无视皇威,纵人行凶——咔!被抄家斩首。太傅大人二子楚文景哪里是杀人凶犯,都查清了,乃是那高家不满颜家姑娘遂嫁祸所为!还有大驸马,也查清了,乃是那群愤世嫉俗的儒生想祸乱朝廷,遂想拉着驸马造势,驸马就如此白白的丢了性命,着实可惜!” “恐怕,这里面不止如此简单啊。” “是啊。纵然是诬陷,可皇帝如何会肯答应太傅这门亲事?谁不知道,皇帝最是忌讳太傅大人,当年将大公子招为驸马便已见不快,在这种情形之下,又怎会答应立太傅之女为太子妃。” “能让皇帝点头答允的,朝中上下,也只有周后一人而已。看来,周后是下了番‘苦心’的。” “只是可惜,连苼天资聪颖,是难得的大才。一旦做了太子妃,可就埋没了她的一身本事……” 也有人如此叹息着。 申屠一边大口吃酒一边摆手道:“说得好!我起初也是又高兴又失意。可后来娄将军告诉我,既然我齐燕朝出了这么一段传奇佳话,而当日又在大殿之上颁布了封赏,所以朝廷决定不免除恩人的官衔,恩人将是古往今来第一太子妃!” 太子妃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的砸向曦云。旗营外曦云的脸色因为听了里面的对话而变得惨白。可他没有任何立场难受,不是吗。但是心还是像被马蹄踏过,车辕碾过一样的疼痛。他甚至头一次痛恨自己的身世不够资格让他放手大胆的去追求。眼睛莫名的灼热,好似有湿润的液体涌了上来。他张皇无措的撞开谢宝珠,迈着沉重的步伐逃也似的逃开旗营,仿佛里头正传来的欢笑声,是一群毒蛇猛兽要来吞噬他的心。他飞快的跑开,带着踉跄的步伐。 谢宝珠默默的看着曦云。他流泪了。原来他心中早就有了人,她怎么会没看出来,哪怕楚公子是个男子,曦云对待连苼的态度和每每看着连苼的表情,都不是一个男人看男人该有的眼神。她怎么会认为,男人就不会喜欢上男人。 可是曦云永远不可能得到心里的人。连苼对曦云来说,就像是天边遥不可及的朝阳,照在心中是暖的,藏在怀里是凉的。 她还能爱他吗?连苼是那样出色的一个人,就算这世上所有的男子为其倾倒也不为过。她谢宝珠拿什么斗得过。 可是她此时此刻紧紧追上来的步伐,又是为了什么。 “云将军!” 她一直追着他追出校营,第一次放弃了自己小姐的骄傲和自尊,紧紧的抱住了他。 第179章 宝珠的心意 “从第一次见到将军,将军的脸就在宝珠的脑海中抹不去。我喜欢将军!” 曦云第一次没有推开她,却沉默的站在那许久。谢宝珠能够感觉到他四肢的冰冷,能够感觉到他几乎快要停止的心跳。 “曦云一直都知道,宝珠你对我的情意。曦云是个莽夫,但还不傻。恐怕宝珠你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因为心中深深的藏着对连苼的爱意,所以曦云不愿意再接受任何女子的情。曦云自知配不上她,更配不上宝珠你。在曦云心中,宝珠是个足以让人心动的女子。但曦云不能在爱着别人的时候,辜负了宝珠你的心。” 谢宝珠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不断有泪水淌下来。 “宝珠不在乎……只要能和云将军在一起。” “对不起,宝珠。” 曦云拉开了谢宝珠的手。 谢宝珠静立原地,只能不断的淌下泪水。 太保府。 萧骜今日走进墨玉阁,嘴角带着莫测的笑意。萧骜来墨玉阁之前,从南星那打听了些情况。听闻萧绝近日的内伤不仅未好,反而加重了。说是气燥火盛,昨夜甚至咳出几口血来。到底二弟在烦恼什么事情?以至于弄到自己这般田地。 走进墨玉阁暖阁,只见萧绝正躺在庭院中,庭院摆着一张可躺着的太师椅。萧骜走近来打量,见萧绝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像是整夜整夜的失眠所致,此时盖着两张毯子,正一手撑着额头小寐。左手上依然包着厚厚的纱布,这断指之痛,痛可入心啊! “二弟?” 萧骜见萧绝睡得沉,便走近几步。 此时庭院中并无人侍候,想必是被他这好清静的二弟给遣走了。 走近了看,萧绝眉眼紧皱一起,额头渗着一层冷汗。 “二弟。” 萧骜又低低喊了声,伸手摇了摇萧绝的肩膀。 突然,萧绝猛地握住他的手腕,那双狭长的凤眸幡然张开!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为我留下!!!” 一声嘶哑的呐喊,让萧骜怔了怔。 “二弟可是在做噩梦?” 萧骜见萧绝乃是惊悸中说着胡话,很快平复心情。 “不知二弟梦到了谁,让二弟如此这般恼怒?” 萧绝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渐渐掩下噩梦中带来的惊悸,他拿出手帕擦了擦头上冷汗,坐起身来。 “大哥怎么想起到我这墨玉阁来?” 萧骜极少踏足他的地方。 “看来二弟的伤情并没有好多少,见二弟痛得这般,大哥也很是心痛。”萧骜择一旁的凳子也坐下来,“二弟待在阁中养伤,半月里未出门,大哥来看看你是应当的。” “有劳大哥关心。绝很好。” “看来二弟养伤的这些天里,对外头的事情果真是不闻不问?” 萧绝知萧骜话中有话,突然眼神一暗:“朝中生了何事,让大哥亲自来跑一趟?” 萧骜笑了笑,说:“我见二弟这墨玉阁丝毫没有动静,正感到疑惑。看来,二弟是真不知这事。朝廷可是下了旨了,正月十二就是太子大婚之日。这太子妃人选,恐怕连二弟想也想不到……” 萧绝整个人一震,哪怕萧骜没有把话说完,可他却忽然被一股惊涛骇浪般的震怒笼罩。 萧骜将萧绝的神情看在眼里,道:“这楚蔚果然厉害,这次非但没有垮下来,反而还攀上了高云彩霞。这楚连苼也和她爹一样厉害,非但没死,反而一跃成了太子妃。二弟,你说,这事情有多可笑?” 萧绝的眼神,有一刻透出嗜血的寒芒。 “的确是件可笑的事。如果大哥没有旁事,那绝想要回屋休息……” 萧骜起身,手搭在萧绝肩头轻拍了拍:“好好修养,保重身子。大哥有时间再来看望你。”说完转身朝墨玉阁外走去,嘴角缓缓牵动一抹莫测的笑意。 萧绝的手骨关节握得咔咔直响,两手掐在太师椅扶手上,三根断指立即渗透出新的鲜血,很快染红了白色的纱布。他的眸中卷起骇人的风暴,嘴角噙着一抹冷绝的笑容,双目充血,浮上狰狞,蓦然身子前倾,啐出一地的鲜血! “二公子!” 刚才端着药进来的香冰,见萧骜在,便下意识顿住脚步站在角落里听他二人对话。当她看到萧绝整个人摇摇欲坠,顿时把药也砸了,快步跑上来,只瞧着太师椅下一滩怵目惊心的浓稠鲜血,唬得脸色发白! 刚走出墨玉阁的萧骜,远远的听到香冰的呐喊,顿了顿脚步,嘴角浮上一抹深深的笑意。 “好。好……竟连你们也……” 萧绝死死握着香冰的手腕,掐得双目发红。能在他墨玉阁瞒得住消息的,除了他娘温兰一人,还能有谁。能够将逐影残风调开的人,除了他娘温兰一人,还能有谁! “为什么,为什么!” “二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香冰露出歉疚的神情,泪落两行,心痛不已。 萧绝满嘴的鲜血,浅紫的华裳染了大片的血渍。 他那样愤怒的眼神,就像一团火焰能瞬间将天地都焚烧毁灭。 他颠颠倒倒的站了起来,扶着巨痛的心口,不顾流血的断指,眼神越发的狰狞起来:“滚开!” 香冰被他用力推倒在地,闻声赶来的奴才们也惊得不敢近身。 “绝儿。” 此时温兰走进来,站定在墨玉阁庭院中,拦着萧绝的去路。 萧绝的眼中,剩下的惟有目空一切的冷漠,“让开!” 温兰道:“娘不拦你。但你总该换身衣裳。” 萧绝盯着温兰,只是毫无情感的盯着。 温兰眸光深不见底:“来人。扶二公子回房更衣梳头。” 太傅府。 当萧绝闯进降雪轩的一路上,似乎并没有多少人拦着他,而府中人见到他也并不觉意外,好似是连苼一早就吩咐过。所以萧绝在飞雪亭外见到了连苼。而她正在挑选大婚那日所用的胭脂膏。四五名宫女并排站着,大红漆盘里盛着各色各样的香脂,五彩缤纷,香气四溢。均是从宫中送来的贡品。 她穿着一袭雪白色散花如意云烟裙,披一件朱红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朱红衬着雪白,宛若红莲落凡尘,绽在浩无边际的香雪海之中。一缕黑发如云半绾露出整个饱满的额头,长发未加以任何修饰,清泠的随着岁春的寒风飞舞,淡淡扫过她薄红唇瓣。在她肌肤上肆意的一亲芳泽。 “你看起来气色不大好,怎么没有好好修养吗?” 连苼定定的看着萧绝。 他的脸色灰暗无光,凤眸中浓浓的嗜血杀意让所有人退避三尺,哪怕靠近半分都会无辜身死。 听着她平常却又冷淡的语调,萧绝浑身每一寸肌肤都降至冰点。 “你是在为谁选脂膏,是为了嫁给我,还是为了嫁给他?” “这些均是御赐贡品,太子妃才能享有的尊荣。” “你除了做我的人,谁还敢来夺你。除非他做我萧绝一辈子的敌人!” “没有谁来夺,我只是……选择了自己的心。”连苼站定在原位,萧绝已走到她跟前,二人对目而望,身旁的奴才和宫女不敢抬头,纷纷退避三步。“你说得对,我只是没有看清自己的心。对慕容雪成的感情,是我自己也意料不及的。当他为我不顾性命当着天下人的面,替我挨下那一百鞭,我才知道他对我的重要。在他的心中,我胜过一切。在你的心中,我只是你追逐的一场胜利。” 这么多年,萧绝最深刻的担忧便是害怕有一日,听到连苼亲口说出这样一番话。所以这一刻他的灵魂仿佛也被她击得粉碎! 她不懂。因为太过在乎,才会更想抓紧。因为她太重要,所以才想给她最好的天下! 萧绝哧哧的笑了起来,扬起三根断指,包裹的纱布松散了大半,三根伤痕累累,血迹斑驳,触目惊心的指头接在他的手掌上,“什么样的胜利,会值得我付出三根手指?是谁让我日夜忍受这锥心似股般的疼痛?苼儿,不要再捉弄我,乖乖的现在就跟我走……” 连苼若无其事的看着他的指头,她好像耳旁吹过的风,就要从他手中逃脱而去,如何也抓不着。惟有她的心在那一刻抽动着,所有的泪和血都流进了她的心深处。 “我曾给你机会,但你错过了。” 春寒料峭,风吹进人的四肢百骸,把人都冻得瑟缩不已。 萧绝目眦欲裂,“七天,难道七天你也等不了?” 连苼淡淡的一个转身,道:“狐狸,不止七天,我等了你整整三年啊。那天晚上,我说我等,我等了,你府外的杏树下,我等了你整整一晚。我以为,你会毫无迟疑的跟我走。可我等到你府门口的灯熄了,雾深了,天亮了,你始终没有走出那座大门。如果那天晚上你从门里走出来,就不会错过我。” 萧绝的世界一瞬间暗无天日,眼瞳里卷起狂龙般的黑色风暴! “做我敌人的下场,惟有被我毁灭。苼儿,你休想要嫁给他太子!” 萧绝愤然转身离去。 连苼立于飞雪亭外,两颗泪化在风中。 “四小姐,这些脂膏———啊!” “滚!全都给我滚开!”连苼一声绝冷的低叱,披风甩开带来的劲力将一群宫女通通扇飞在地,连带这那些名贵不凡的脂膏均砸碎在草地上!那些宫女瞥见她眼底的肃杀之色,纷纷吓得脸色发白! 晓山从垂花门外走进来,招了招袖,示意那群宫女先下去。宫女们跌跌撞撞的起身惶恐的离去。晓山轻脚站定在连苼背后,道:“公子。方才萧公子出了垂花门,扶着院外的墙往那地上啐了一大口血。看起来像是伤势很重。” 连苼背对而立,晓山看着她的绝美背影,恍惚以为她要随风飞走。 第180章 大婚之日的决战! 正月十二。 帝京城上空点点的星辰逐渐隐淡,远方的穹苍上,有淡蓝的晨光一点一滴的铺散开来。 黎明的钟鼓声中,有一群翠雁从窗前掠过。 忙碌不堪的太傅府里,到处喜气洋洋。从四更的天开始,便有宫中女官前来为连苼梳妆媲头。八个华轮的华丽辒车,装饰成大婚的凤撵。连拉车的四匹白色骏马也经过了一番妆点,头上带着大红的绸花。五百宫女太监列成长队,等候在华丽的辒车旁。 曦云夜半就起床梳洗妆点自己,换了身干净而隆重的朝服。由他和申屠各领五百护卫兵列队送亲,在四更天时,也均齐整的等候在太傅府府门外。 楚蔚、楚娘等一干家人也都一宿未睡。各房中的下人进进出出,忙着替主人们更衣梳洗。 “小七。你觉得四哥是真的喜欢太子哥哥吗?” 楚清绵坐在柱梳妆镜前问道。 小七正替楚清绵绾发,“太子殿下对四小姐很好很好。” 楚清绵摇头:“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四哥嫁给太子哥哥好像并不开心呢。” “啊,怎么会呢?四小姐很开心啊。” “可我总觉得,四哥喜欢的人是萧公子。” 小七茫然的摇摇头,“小七笨拙,这些感情之事,一窍不通……” 楚清绵道:“好了好了,我的头已经很美了,小七你多留些时间替自己打扮吧,快去!” 小七经过上回连苼的‘提醒’之后,便不再排斥打扮,为了她哥哥曦云的面子,小七努力的改变自己。所以这回没有摇头推拒,而是含笑点点头。 楚蔚早早的穿戴好朝服,便来到降雪轩。 “都先下去吧。” “是,老爷。” “太傅大人……” 不论是宫中来的女官还是府中的侍女们,都欠身告退。 “恭贺爹达成所愿。” 轩窗之下,连苼徐徐转身,笑容刺眼。 环佩玎玲作响,珠光步摇翡翠玛瑙,闪烁着夺目的光华! 哗!楚蔚怔仲的看着她,也只觉得这四女儿光环笼罩,气蕴风流,当真是有倾国之色! 也许这么多年看惯了她女扮男装的模样,此时此刻,见她着一袭甚为华丽的凤瞿嫁衣,红妆素裹,一时间恍惚有种陌生感。又或许是她眼中较为冷淡的神色,和话语中咄咄逼人的讥讽。 这么多年,楚蔚也是头一次当着她的面夸赞于她,“六个姊妹当中,你大哥文修过于耿直;你二哥文景过于莽撞;你三姐清河过于刚烈;你五妹清舞过于娇纵;而绵儿那丫头又过于天真……只有你——苼儿啊,只有你张弛有度,可文可武,既有胸怀又有大义,既睿智聪慧又狡黠可人。爹每每都只愿把你当成个真正的男儿来看待,可是爹错了,就算是个女子,也未必输过男儿。” “爹说这些话,算是来求的女儿原谅吗?” 楚蔚叹息一声:“爹不求你原谅。爹也知道,自己不值得原谅……” 说完这句话,楚蔚就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降雪轩。 朝食时分,在宫中女官的簇拥下,身着凤冠霞披,五彩金丝瞿衣的连苼款款步出太傅府大门。 福禄街上,宫女太监列成长长的两队。太监手中打着金箔莫难宫扇,扇面皆以纯金制成,薄如蝉翼,再涂以彩漆,描绘上飞鸟走兽和世外仙人,极为华丽庄重!宫女手中则拖着各色紫金盘,盛放着各种各样名贵珍品!精致非凡,彰显着皇家的磅礴贵气! 曦云身穿铠甲,头戴翎羽盔帽,英挺非凡。 谢宝珠也换上一身华丽的戎装,策马随行。 申屠脸上喜气盈盈,“快看,恩人这等身姿,穿上这太子妃嫁衣,简直是绝配啊!” 晨风仿佛也感染了曦云的落寞,凄凄的在他身旁围绕。 那年燕河渡口,那同一样一袭红衣似火的少年,和眼前身着大红凤瞿嫁衣的女子重叠。曦云微微仰头,只觉眼角有湿热的泪水悄无声息的淌下来。那泪却灼烫了谢宝珠的心。 占据着整条街面的八轮辒车,车身饰以紫金色流苏,垂挂无数翠玉,点缀上百玛瑙,装以华丽帘帷,车头是凤凰翱翔,车尾是鱼跃龙门,撵车之豪华令百姓喟叹,凤驾之华丽让世人震惊,可是如此奢华的场面,却没有被百姓诟病,反而都觉得当今世上能配得上此车的女子,惟有当今太傅四女!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太傅府门口出发。 数百宫人,成千卫队。 婢女如云,仆从无数! 马车啼哒啼哒一路从太傅府前街撒下整齐的声音。 鼓乐长鸣,钟鼓齐奏! 帝京城内街街道道,均乃人山人海,均被官兵阻隔在宽阔的官道两旁! 大家都想来一睹芳容,亲眼见证这位征战过西北,力敌数十万敌军,挽救齐燕百姓的奇女子! 寒风如丝,清泠吹拂。 花香四溢,百花初绽。 华撵从青石砖铺就的官道上驰过,碾压出轱辘的声响。 紫金流苏在风飞中招摇。 划出美丽而飘逸的弧度,撩拔着层层轻薄的明黄、淡紫、朱红的纱帘…… 那层层明丽的帘幔后方,隐约坐着一个倾绝天下的身影…… 风扫着年华街上的淡淡碎蕊,纷纷的掀了漫天的妖娆…… 长长的,浩荡的队伍戛然而止! 前方,正立着一紫衣黑发的绝美男子…… …… 哗!一群白鸽从笼子里振翅而飞,朝着东宫遥遥相对的西方飞去。 “哎唷喂!这,这鸽子可是大婚仪式后才能放飞的,你们这群大胆的奴才,要是让鸽子都飞了,这罪可不是你们能担待得起的!混账的东西,都给咱家当心点!” “福公公息怒,奴才一时不当心,索性只飞了几只,又早备下了多余的,不会耽误太子大婚!” “都给咱家当心着些,把眼睛睁圆咯,把手脚利索了!” “是是,公公放心!” “福喜。”忽然,雪成的声音在园子里响起。 “太子殿下,奴才在呐!” “无妨,几只鸽子罢了。” “是是……太子殿下,想必那撵车已经出发了吧?” 雪成逗弄着一只飞到身上的白鸽,眼神有着海水般深厚的温柔,“是的,连苼正向我走来……” …… “前方何人挡道!”卫队齐刷刷拔出佩刀,指向拦路的那人,“皇家仪仗在此,不论是谁滋事,均可立斩不奏!速速让开!”但那人只是站立在风中,高贵的紫袍随风飞展,厚重的黑色貂毛大氅之下,仿佛裹着一层浓浓的煞气!连远在十丈外的卫队也能感觉到那股可怕的寒意! 周围人山人海的人群有片刻的骚动,但很快都静下声来观望。 曦云似乎看清前方的人是萧绝,策马上前,道:“萧中将,皇家仪仗在此,可否避让?” 哗!顿时喧哗声又掀起。 萧绝缓缓的抬头,背负一柄长剑,睥睨众人,“我只要她!” 曦云浑身一震! “曦云奉皇命护驾,不论谁人挡道,一缕格杀勿论!就算是萧中将您,曦云也不会手下留情。所以,请萧中将让开道,让四小姐的凤撵得以入宫,耽误了册封授礼的吉时,曦云担当不起。” “我说了,我只要她。” 萧绝冷飒立于风中,暗沉的目光始终落在前方那一乘豪华的辒车上。 “若有谁自以为阻拦得了我,那便过来送死!” 曦云凝眸睇着萧绝,见状自知萧绝是不肯退避,便拔剑而出:“那就恕曦云得罪了!” “等等,也加上我一个!”申屠听罢也拔剑而出! “———曦云。” 忽然,豪华的凤凰辒车内,响起连苼清泠泠的嗓音。 曦云握着剑,回头对望连苼的方向,“连苼?” 申屠也顿了手势,“恩人?” “你们不是他对手,曦云,申将军,退下吧。” 辒车内,连苼稍稍倾身,随即有侍立车旁的宫女上前将层层的帘子于两侧挑开。 一阵叮叮咚咚环佩琳琅的清越之音,随着她步出凤撵而散开在风里,落进每个人的耳中。 有女官和内侍太监走上来,担忧的道:“四小姐,这……还是让卫队来解决吧?” 红绡纱巾之下,连苼清声说道:“你们放心,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今日若非我本人,你们谁也挡不过他。退下吧,我自有分寸!” “嗻(是)……” 女官和内侍太监遂不敢再多加言语,退至一旁。 曦云沉默的看了一眼萧绝,又抬眸睇了一眼连苼,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美丽,匆匆又垂了头,朝着卫队打了个手势,所有人便收刀入鞘,纷纷退守两侧让出道来。 清寒的风,婉转的拂过那一袭层层叠叠的九重嫁衣,飘逸而绸重的衣摆翩然翻飞,随着衣饰上的琳琅珠玉碰撞出清脆悦耳的歌声,她迈着清流的步伐,笃定而眸倾一切的向他走过来! 头上的红绡,随着她的步伐,轻撩着她的面容。 虽然被这一层薄纱遮面,萧绝却能想见得到那面纱之下是何等的惊人姿色。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她穿着嫁衣朝他走来,而不是投入别人的怀抱。 “跟我走,苼儿。今日是第七日,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萧绝的脸色惊人的苍白,却反而更衬得那双暗黑的凤眸愈发寒意逼人,看着她的眼神,像要将她整个吞噬,“你要去天涯我陪,你要到海角我随,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跟。你不可以失信于我,你说过要对我不离不弃,我只是晚了几日,就只是几日而已。———苼儿,这次换我来带你走!” 两行透明的泪滴,无声于红纱之下滑落,无人可以看得见。 那烈火般的嫁衣,美得咄咄逼人又有种清流空灵的韵致,早已令世人惊叹。 而萧绝的一番话,就在这水波上掀起千丈浪! 第181章 挥剑断情玉锁裂! 曦云的眼神渐渐的黯淡下来。若要从慕容雪成和萧绝之间选择,他是不希望连苼选择萧绝的。萧绝有种和她一样咄咄逼人的美,咄咄逼人的锐气。两人如此站立于人潮中央,耀眼得如同两颗不落之日!都是如此的夺目,闪烁着逼人的光芒!这样两人在一起,注定是要受到伤害的吧。 “有时候晚哪怕一分钟,也会改变很多。狐狸。晚了就是晚了。错过就是错过……” 连苼道。 萧绝缓缓的,颤抖的握紧双拳,那三根断指再度鲜血直流,血滴顺着他的袖管滴落在地。那断指之痛,仿佛已痛入骨髓,痛入他的每一根神经,痛入他的每一寸肌肤! “不要逼我,苼儿,与我为敌我誓必将你毁灭!” “你我师承一门,师兄,请赐教。” 萧绝的眸光一瞬间湮灭成灰,整个人煞气腾腾,狂风骤卷,哧哧的笑了起来,笑到肩膀抖动,笑到血泪纷飞,笑到天崩地裂,那笑声苍劲荒凉,那笑音愤怒疯狂! 所有人都被这阵劲风震得连退了三步,惟有那一抹滟涟的火红嫁衣定定的立在原处。 红绡头巾翩然飞走,露出一张世人喟叹的惊世容颜! 她踏风而来,他凌空劈剑,一红一紫两道身影于半空交汇,碰撞出激烈的杀光! 他招招阴狠,她步步坚守。 他剑剑狰狞,她寸寸退避…… 他身姿潇狂,她容色绝冷。 他和她双双激斗,从地上打到半空,从半空打到屋顶,从屋顶打回地面……那剑光灼灼,那杀气腾腾,那狂风呼啸,那飞沙走石!他二人出招绝快,快到在场的竟无一人看得清他们的招式,快到只有两道身影在刀光剑影中翻腾!街道两旁成百上千的百姓早已忘记了呐喊和尖叫,这一场巅峰之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 楚蔚领着楚娘并楚清舞、楚清绵等家眷随后赶来。 远远的只见仪仗队伍不知为何停下,又见年化街上空有两团厮杀的煞气。 待楚蔚等人赶了上来,连苼和萧绝已斗得天昏地暗! “爹,娘,四哥这是在和谁决战呢?” 楚清绵只瞧得见那一团如火的红衣身影,却辨不清萧绝的模样,紧张疑惑的问。 “是他?”楚清舞却一眼认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小七担忧的道。 就在小七的话音刚落之际,只见一波又一波的呐喊声不约而同的响起; “四小姐!”“连苼!”“四哥!”“公子!!” 而惟有一道声音淹没在这群人之中,当混沌的硝烟中,那一红一紫的两团身影同时坠落下来,那是楚清舞下意识的喊声:“萧公子!” 煞气卷腾的狂风渐渐的平息,众人挥开眼前迷尘,这才看清站定在两端的两个人。 连苼手捂左肩,似受了一掌,口角噙着一丝鲜血。 萧绝浑身嗜血的煞气更浓了。 “四哥!四哥!” 楚清绵焦急的喊着。 “来人,将阻拦皇家仪仗队伍之人拿下!” 楚蔚策马上前喝道。 只是此时,连苼冰寒的眼眸扫过众人,冷声大叱:“所有人,都给我退下!!!” 包括楚蔚在内,所有人均被她这一眼一喝震慑得无法再开口。 她的嘴角又渗出一点点血丝。 连苼擦了擦,定睛凝着萧绝,黑涔涔的美眸里是空洞无底的黑暗…… 萧绝看见她缓缓的昂首,看见她缓缓的抬袖,看见她拿出一柄雪玉剑,看见她缓缓的拔剑出鞘…… 一种狂风骤雨般的愤怒淹没了他,一种天塌地陷的痛楚席卷了他! 那是她的凰玉雪剑。 此剑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妳敢!”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着,眼神孤冷得仿佛要毁灭一切。 红袖飞招,她抬手一掷,便将那雪玉的剑鞘稳稳的掷到了华丽的辒车内。手中玉剑凝华,光芒四射!狂风再卷,掀起丈高的尘沙!倾城剑诀出,惟夫妻才可!她竟然拿出雪玉剑,她竟以倾城剑法来对付他!萧绝的痛以一种毁天灭地的姿态哧哧的化成自嘲的笑音,都碎成点点滴滴落在了风中…… 他的胸膛一阵震抖,再度郁结出一口浓稠的鲜血,洒在灰白的砖道上! 狂风卷起之时,他已勉强纵身而上,她已提剑迎来! 这次的对决,昏天暗地中只听闻双剑碰撞的声响,叮地一声,仿佛快得出乎人意料,那一抹高雅的紫色身影,便重重的坠落在地!而那一抹烈火嫁衣,翩然落定在他跟前,雪玉剑上沾着他的鲜血! 殷红衬着雪白,有种怵目惊心的美艳! 一时间,年华街上,寂静无声,惟剩下风声簌簌…… 他拖着身体,以断剑支撑着站起身来。 他的笑此刻有种惊魅的美。 风声中传来一道轻轻地,良玉触碰的叮咚声,萧绝从怀中掏出那一对贴身不离的同心玉锁,同心为玉,锁住的究竟是谁的心?锁不住的又是谁的心?望着手中那对同心锁,萧绝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在化成寒冷的霜冰,泪不断从脸庞淌下,紧紧的最后一次紧握那同心锁,将之一抛———呲!挥剑斩玉,断锁绝情! “这是你送我的同心玉锁,今日,你我之情如同此锁,此生不复!” 断成几截的同心锁,叮叮咚咚滚在她的脚底。 仿佛她的心也在那一刻随着那同心玉锁碎了,或许再也无法拼凑一起。 红衣招展,一个清流的回身,她长眸已敛,泪已落下,随风飞走。 “狐狸。你我的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泪又掉落。 晶莹的几滴,渗透无形,流入心中。 她迈着步子一步步回到华丽的撵车里。 “起驾————” 随着内侍太监的一声呐喊,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他身旁走过,奔着东宫的方向远去。 当人群行过他的身旁,楚清舞回眸一望。 两行泪水悄无声息的从她美丽的容颜上流下来,她的视线胶着在那一抹紫色的身影上。 当人去人散,空空荡荡的街头上,惟剩下一滩鲜血,和鲜血中躺着的一堆碎玉。 “看来这萧绝对楚姑娘用情不浅啊……” 几道身影踱步上来。 明夜盯着脚底下的一滩碎玉,他蹲身下来,将几截碎玉捡起握在手中看了看,似若有所思。 嫘山老道捋着胡须道:“今日这段情,必轰动天下……” 鬼母婆婆道:“看来这故事,才刚开始……” 那姓毕的侠士道:“今日这一战,当真是惊天动地!” 明夜起身,地上空留簌簌的风声,“走吧。” “鬼母前辈,你说今日到底是谁胜谁负?” “今日这一战,没有赢家。” “哈哈。”嫘山老道笑道:“鬼母说得是啊,今日这一战,无人可分得出胜负……走吧……他日江湖云起,老道我坚信,咱们和楚姑娘必有再见之时!” 东宫大成殿。 殿上自后宫而来的各位嫔妃,皆通身的珠光宝气,前来参与太子大婚大礼。数十位琳琅满目的妃子将大成殿点缀得繁华似锦。文武百官亦同样穿戴得喜气洋洋,静候在大成殿外。仪仗队鼓乐笙箫,列而排开。禁卫军穿着崭新,持戟静立。着鸭绿色太监服饰的公公们和着淡粉色宫装的宫女们,尽然有序的为太子大婚准备着一场最盛大豪华的婚礼。 殿外玉台阶,延伸至大成广场数百米间距,广铺着祥云红毯。 处处旌旗飞招,人人喜笑颜开。 “报————” 随着一声殿传,静立于大成殿外所有人引颈期望。 “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仪仗队伍在年华街上,被人阻拦,停滞不前!” 每过一刻钟,便有人快马加鞭入宫来报告新娘的情况。 “什么,被人阻拦?” “是谁这样大胆子敢阻拦皇家仪仗队?” “难道是破坏太子大婚的乱党?” 雪成从大成殿走出,引得所有人回头望来。 “拦街之人有多少?”雪成问道。 “回禀太子殿下,目前只有一人!” “知道了。” “卑职告退!” 一旁侍候的芳容和静如互相递了个眼神,大概都猜到是谁。 福喜公公躬身上前道:“殿下,您别着急。只一个乱党不足为惧。” “乱党?未必就是乱党……” 雪成淡淡的说道。谁也没看见,他玉眸之下笼罩的一层紧张。 而与此同时的后宫之中,皇后殿内,亦同样有人前来禀报太子妃仪仗队伍前行的状况。 正有大批的宫女,为周后妆点华衣。 周后道:“先静观其变,设伏下的人暂无须妄动。太子妃能够解决便好,若她无法解决,或他二人有逃走的打算,所有人便倾巢而出,就算逮也要替本宫把人给送到东宫去。” “皇后娘娘放心,卑职等必完成使命!” “嗯,下去吧。” “卑职告退!” “报————” 东宫大成殿外,再次传来探报。 “启禀太子殿下,拦街之人已确定是太保大人二子萧绝,正与太傅之女楚四小姐激斗!” 一言激起千丈浪。大成殿外站立的文武百官议论纷纷。 “二弟也真是太任性了。”萧骜站在他爹萧庞身后,低低的自言自语道。 萧庞沉默着,眼神里隐隐的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无视着身旁投过来的目光,微微握拳。 “萧兄这二子,何时与他太傅的女儿扯到一起了?”和萧庞并排站立的乃是太师欧阳超,“老夫早有耳闻,听说萧兄这二子喜欢上楚蔚的女儿,看来这传闻还真是有趣啊。” 萧庞道:“楚蔚那四女即将成为太子正妃,我儿萧绝岂敢和太子争女人,这帝京城传闻很多,眼前太子大婚却是不争的事实。楚蔚再攀上一门皇亲,太傅府的势力可又被拉拢上来。欧阳兄不关心正事,怎么倒是关心起小辈那些小事来?” 欧阳超的脸色果然顿时一沉。 也不知那周后使了什么花言巧语,不但让炀帝答应了这门婚事,还让炀帝允诺给太傅府的尊荣,实在可气。本以为炀帝这庸君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现在看来他是小瞧了周后的本事,也小瞧了炀帝的心,若是炀帝的心有所动摇,对华妃也不再那么言听计从。如此下去,对他太师府可不是什么有利的事情。 “殿下,还是进殿里等候吧。” 芳容轻声道:“殿下伤势初愈,身子尚且虚弱,这大殿风口上站得久了恐对玉体无益呢。” 静如也轻声的说道:“殿下无须担忧,四小姐很快就会来的。” 雪成抿着薄唇,始终未说一言。 第182章 重火嫁衣 静静的,雪成望着玉台阶,延伸的祥云红毯尽头,那扇开启的巍峨宫门,仿佛是宣判他生死的一道符咒。他期盼着,他等待着,他希翼着,他备受煎熬的坚持着。终于在他心开始发疼的时候,远远的殿门那端传来内侍太监的高唱,传来钟鼓齐鸣,传来仪仗的喧嚣声:“鸾驾到————” “鸾驾到————” “鸾驾到!!!” 一缕淡淡的阳光从云层之中透出,岁春清泠的寒风吹拂而来,卷着红毯两旁新开花苞的枝桠,有几瓣蕊红纷纷扬扬的飘向天空,点缀出一片璀璨的嫣然。 那一瞬间所有的喧哗都在离他远去,他的耳中只听得见自己心房跳动的声音,他的眼中只看得见那华丽辒车上徐徐走下来的人。一如他所想的,她身披九重金丝芙红嫁衣,头戴流烟红绡头盖,发髻高绾,饰以琳琅珠钗步摇,脚踏清风逶迤而来! 那红绡在风中欲掀未掀,露出半张梳云掠月的脸孔。 那风儿含恨远去,只愁无法窥见她的容貌。 长长的红毯将他和她遥遥隔开成两端,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当无数宫女太监簇拥着她拾阶而上,一种淡若清阳的光泽冉冉从雪成的眼眸中漾开。如果这七天是一场梦,那么这梦在此时此刻才让他彻底的醒过来。 连苼微微仰头,透过薄红的盖头,遥遥望着长身玉立在大成殿殿外的雪成。 穿着层层大红色锦绣华服的他,一贯如玉的优雅之中,平添了几分艳魅。 他绝对是极其俊美的男子。 那美是穹苍上采集万世精华的良田美玉。 那美是千倾云层之中透来的一缕淡淡的暖阳。 那美是碧海之中照射的一盏孤灯,让人莫名的有丝心疼。 只是这份心痛是因为雪成还是因为那一个被她刺了一剑的人。为什么眼前雪成的模样越来越模糊,视线被什么迷蒙着,每走出一步都有种烈火焚心的感觉,一种怒火在胸膛里膨胀着。萧绝那一掌也绝没有手下留情,他是愤怒的。她一路压制着那一掌带来的不适,但走完玉台阶,她还是没能忍得住,口中涌上来一股腥甜,一丁点血水从她口角溢出来,她不动声色的擦去。 “连苼!” 雪成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冷,掌心却渗出一层汗水,可见他的心一直被焦灼占据着。当他握着她的手时,感觉到她的异样,低低的唤了声。连苼微微抬头,红纱之下,那张朦胧的容颜格外美得摄魂夺魄。“我没事。你累不累?”连苼见雪成脸色发白,知道他必定是在这殿外站久了,他背上那样严重的伤势,今日能自如行走已是不容易。当她面对他的时候,哪怕有滔天的怨气也会消失于无形,在他如此宠溺温柔的眼光里,她的任何怨恨仿佛都不堪一击。 雪成更紧的握紧了她,目光中只剩下她的身影,如修玉般笑道:“我比你想得要更强大些。” 连苼便将身子靠在他身上,借着他的力气勉力支撑着。 “皇上驾到————” “皇后驾到————” 当所有人于大成殿上站定,炀帝和周后才比肩双双款款而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穿着隆重的帝后坐定在大成殿的宝座上,厚重华丽的衣裳,让他二人今日看起来颇有些精神。炀帝看似也很是高兴。也许在炀帝的心中,始终对慕容雪成这个儿子是眷爱的。哪怕受妖妃妖道迷惑,他的心中那份慈父的爱也无法轻易被人抹平。所以看到自己的儿子成婚,哪里有不开心的? 而太子妃的人选,在炀帝眼中看来,或许那日朝堂之上雪成为连苼挨下一百金鞭之后,他就被震撼了,妥协了。炀帝也算是个感性的人,他明白感情的可贵。所以,他愿意为儿子尽量做到妥协,所以他答应了周后的一切条件。哪怕连苼是个犯下‘错误’的人,哪怕她是楚蔚的女儿,哪怕楚蔚是他心中一根荆刺。炀帝心想,或许,这也是他这一生,能为周后所做的,最后的一件事了…… 当爱与恨并行的时候,爱其实从没有离去。 炀帝不知是感觉到自己时日不多,还是感觉到这飘摇的皇朝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他只是觉得自己愧对周后许多许多,哪怕再恨周后,那也是因爱而起。所以,睽违十数年之久,炀帝第一次主动的握住了周后的手。他苍老的,覆满纹路的手在周后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周后始终是滴水不漏的神情,但她的手随着她的心一同在颤抖。这一次她没有冷冰冰的抽回自己的手,而是任凭炀帝握着,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话,只有轻轻覆盖在一起的两只手。 楚蔚领着家人随后也进殿叩谢圣恩。远远的跪在大成殿下方,炀帝喊了声平身之后,他们则站定在新人背后,等待着司礼太监授封太子妃印。 连苼把自己靠在雪成的身上,听着上方司礼太监念着一大段文邹邹的谕文。这皇家的礼节就是繁琐。身后不远处的曦云,将目光暗暗的落在她的背影上,她和雪成紧密的握着彼此,看在所有人眼中仿佛二人如胶似漆。 谢宝珠始终静随在曦云的身侧,她的目光则始终追随着曦云。 “……太子妃楚连苼,接掌妃印!!!” 长长的一段谕文后,已经是半个时辰,太监尖尖的嗓门响彻大殿。 连苼接过太子妃封印,叩首谢恩:“儿臣连苼,叩谢父皇母后。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当她起身时头有片刻的晕眩,被雪成稳稳纳入怀中,“小心……” 低低的一声,他的嗓音今日格外沙哑动听。 两人身上均是佩戴着无数的琳琅环佩,撞在一起,发出玲玲声响。 有人为她的‘不小心’而轻笑出声来,有人为他二人的亲密动作而稍稍侧首。 “嗯哼……”炀帝也不禁低低的咳嗽声。 “父皇,儿臣伤势初愈,一些繁文缛节可否能免则免。”雪成进言道。 炀帝看了眼周后,周后点头:“无妨。” 炀帝便让司礼的那群老家伙速速的推进太子成婚大典的进程。 “叩首……”“三拜……”“成文……”“诰书……”“合礼……” 一系列的礼节以最短的形式速速的完结。 接下来则是一场空前盛大的大婚宫宴。 大婚礼毕后,炀帝面对文武百官,宣告他与周后的决定。 “经朕斟酌再三,与诸位内阁大臣商议之后,朕决定当日凯旋宫宴上对太子妃楚连苼的封赏依旧维持不变,她既是我齐燕朝的太子妃,亦是我齐燕的栋梁之才,率军大将,三品功臣,可入朝堂,可参政事!朕要将这历朝均没有的殊荣赐给朕的子民,这古往今来第一太子妃名号就从朕的史册上留名千古吧!” “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 所有的文武百官,所有的宫女太监,所有的后宫嫔妃,纷纷俯首传唱。 欧阳超、萧庞等人则是脸色颇冷。说是经过商议,可此回炀帝力排众议,不顾他们的驳斥毅然坚持己意,让欧阳太师很是不满。而萧庞则是依旧按兵不动的作风。 只有楚娘望着连苼的背影,低低的叹息一声。莫大的殊荣背后,必也是更多的凶险坎途。 …… 当夜幕已降临人间,人已在东宫玉树殿。 宫外鱼鸟花灯,舞狮游龙,烟花爆仗,夜缀不熄。 东宫内则是灯火纷明,烛光娇璨。 经过一番布置的寝殿,格外的富丽堂皇。蟠龙玉榻两旁,立着一对青铜仙鹤蟠枝烛台,烛台上手臂大小的凤龙喜烛正莹莹照着玉榻上的人影。烛泪堆积,垂垂累累,如明丽的绛脂珊瑚。殿中十二挂酡纱红的鲛绡幔子,通天彻地的悬垂在玉树殿中,以金色流苏钩缠绕成结。玉榻上更是挂着共七层的轻纱雪帐,明黄的色泽,彰显着皇家的气派。紫红色鸳鸯枕被,绣着龙凤呈祥,百花齐放。 喝过合卺酒,芳容静如等人笑逐颜开,将一杆喜秤递给雪成,“太子殿下,可以挑开太子妃的盖头。” 宫女们纷纷掩面偷笑。雪成手心开始渐渐的发热,渗出一层热汗,他握着滑溜的秤杆,徐徐掀开那一层缀着细碎银铃的红纱,红纱簌簌的滑落在地上,坠出一串沙沙的银铃声,悦耳如天籁之音,仿佛带着一声惊叹落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上。 “好美!” 有小宫女油然发出最简朴的赞叹声。 “你看傻了吗?”连苼见雪成许久站在她眼前未动,她已经虚弱得汗流浃背。 宫女们再度发出愉悦的偷笑声。 当一切礼节毕,芳容和静如为雪成换上一袭垂厚的紫红色睡袍。 “奴婢恭贺新人白首偕老,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太子妃殿下千岁千千岁……” “奴才恭贺新人永结同心,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太子妃殿下千岁千千岁……” “奴婢告退。” “奴才们告退……” 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出。 轻轻的一声,是殿门阖上的声响。 璀璨流光、红烛摇曳、金光满室的新房里,惟剩下连苼和雪成。 …… 苏柔环抱着自己,静静的走在热闹又寂寞的宫廷里。 夜色如水,寒凉又美丽。就像今日大殿上那一对璧人。 湖泊上倒影着她的脸,她轻轻的抚过自己的双眼,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可是心却像是这夜一样的黑。她在这湖泊上站了许久,遥望东宫的璀璨。 “什么人?” 苏柔听得树丛中微有动静。 风清扬无声的飞到她身边,“苏姑娘。” “是你?”苏柔意外的看着风清扬。 “抱歉打扰你。”风清扬的面上带着紧张,“我以为……你……” 见他盯着湖面,苏柔了悟到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开想自尽吗?” 风清扬沉默不语。 苏柔忽然带着点温柔看着他,“谢谢你的关心。我怎么会自尽呢,我曾经那么做过一次,不会再做。因为我答应过他们。”她的话说出来,便和风清扬一样都回忆起那日她因内疚而险些自尽,被风清扬救下的情形。两人的目光对望,都沉默下来,都望着湖面,今夜什么都没再说。 第183章 相拥入睡心隔彼端 此时此刻,东宫洞房里正是一片旖旎景色。 “唔!”连苼身躯一晃,嘴角再次渗出一丝鲜血,半倒在玉榻上。 “连苼!”雪成掀开衣袍坐下,将她扶起,掌心贴在她后背上灌注了些微真气助她将淤血尽数吐出来。又体贴的拿了帕子为她擦干净。连苼额头上大汗淋漓,但气色已经恢复了些。她伸手扯掉挂在脖子上的珍珠珊瑚等饰品,并连声喊着:“快,帮我把头上身上这些障碍物通通拔掉!”无须她说,雪成已经动手为她摘下重达数斤的彩色凤冠,又拔掉她头上所有的装饰,并将她身上佩戴的珠串珊瑚琳琅等物件除得一丝不剩,只留下她耳垂上一对红玉耳坠。散开她那一泓如云的黑发。 连苼自己动手将那一层又一层的重火嫁衣一件又一件的除去,脫得只剩下两件,这才深深的舒了一口气,盘腿坐在玉榻上,“我得先运功疗伤,慕容雪成,你如果累了就先睡吧。” 她话说完,人已闭眸入定。 虽然是岁春时节,但天气还很冷。寝殿里依旧烧着几只青铜火炉,白炭在炭炉里闪烁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将旖旎的洞房点缀得温暖舒适。雪成并没有睡下,他只是将一地嫁衣捡拾起来,嫁衣里掉出一把剑,他看着那雪玉剑,剑上还沾着谁的血迹。 当然,雪成很明白这血迹是属于谁的。他的眼眸一瞬间暗了下来。也许看到这玉雪剑开了封他应该感到高兴,他和她合练倾城剑法时就知道,只有二人夫妻一体,才能够使用此剑法。今日她动了这剑,以倾城剑法对付萧绝,就表示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可是心却朝着更不安和灰暗的地带滑了下去。 东宫传来入夜的更声,连苼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疗伤两三个钟头。被萧绝所伤的那一掌基本已经恢复过来。因为运功疗伤,而使得身体肌肤散发出许多的热量,不仅仅身上被汗水渗透,额头上也是一层豆大的汗珠。 她以为雪成已经睡下,不想他却坐在桌前吃酒。 他自顾自的斟酒,姿态优雅,看着像是吃了不少。原本因伤在身的苍白脸色浮上一层潮红,许是因为酒意的熏陶,他的那双极俊美的长眸变得格外深邃又黑亮。 “好了吗?”他一手握盏,一手提壶,迈着步子走过来。华贵敞逸的明黄加紫色睡袍,厚厚的垂在百花地毯上,披散的黑发也垂在肩头,将他优雅高贵的容颜衬得有些魅惑迷离。他坐在她身旁,火烫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 连苼忙夺过他的酒壶,“很晚了,你身体还没好喝不宜喝酒,睡吧。” 他乘她夺酒壶之时,忽然凑上来,热烫的唇几乎印在她的下颌上,见他想要亲吻她的嘴唇,又见他眼中腾起浓浓的渴望,连苼不动声色将脸避开,他却顿了顿,再次试探的贴着她的面颊吻过来,熏天的酒气带着甘冽的香味,暧昧旖旎的扑在她和他之间,渐渐化成一股热量。 “慕容雪成,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做什么,老实的躺好睡觉!” 连苼故作轻松的吼道。 忽然身上一沉,他整个人埋进她怀中,在他倒下来之时,他的嘴唇擦过她的嘴唇,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浓浓的酒气迎面扑来,沙哑如银的嗓音低声道:“背好痛,我只是想亲一下你的嘴,也许会好过些……至于其他的,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连苼,如果你想做……那个……我可以勉力服侍你一晚……” 连苼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耍赖似的粘在她身上。 但听了他的话,她的心却感觉到一阵放松。 而她为这阵放松感觉到愧疚又悲哀。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累,躺在她怀里就不顾的睡了过去,手中的杯盏滚到了地上。连苼动手为他褪了最外面这件紫袍,里面只剩下一件宽松丝绸质地的明黄色龙袍睡衣,胸口上还能看得见捆绑伤口的绷带。她将他放平在玉榻上,他翻了个身侧躺着,大概是背上伤口不舒服。很快他的鼻端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因为今日吃了过多的酒而发出轻微的鼾声,听着却让人觉得无比的舒适。 连苼的目光不经意落在桌面上,火红嫁衣铺成一片红云,嫁衣上放着那柄雪玉剑。 她起身走过来,缓缓抽出玉剑,剑上干涸的血迹仿佛还能闻得见腥甜的滋味。 她那一剑刺得很深,但不会伤在他要害部位,却又能够带给萧绝灭顶的绝望。尽管带着一身的伤,萧绝却觉得身上的伤远远不及胸中的痛。当一壶又一壶烈酒灌入愁肠,渐渐的都化成了无法扑灭的怒焰。他哧哧的笑看着遥远夜色下,明璨如珠的东宫,绵延的宫阙矗立在无边无际的穹天里。 酒馆的撩月楼台上,已经躺了满地的酒壶,他身上的衣裳还沾满了血迹,散乱的黑发垂在胸前被酒水打湿。 “哎唷,我说客官,您都喝了这么多了还没醉倒,我可是头一次见识到你这样酒量的人!客官来我这小楼喝酒就对了,虽然咱们这不算是什么豪华地方,但我这的酒,可真真是远近驰名的!您瞧瞧我这小楼,小是小,但布局别致经典,不少的达官贵人也循声而来呢。您瞧,这里不仅仅可以窥见皇宫,还能眺望那燕河上飞过的水鸟,景色是极好!” 酒楼的老板娘扭着腰肢笑呵呵的迎上来招呼,“今儿既是年十二,又是当今太子大婚的日子,普天同庆,所以老板娘我也散散财气,今日买三送一,喝三壶送一壶,绝不虚言!不过,公子爷您看,您也喝了不少,咱也送了不少,这银子是否……” 咚!一只钱袋扔在地上。 “都拿去,拿酒来!” “哎唷唷!客官好生大方!得嘞,这就给您把最上等的酒搬来,另外再送客官一间上房,叫几个姑娘来伺候爷,爷就是醉死在这里那也是爷您的事情,不过咱保管让爷今日一醉‘芳’休!” 那老板娘呱噪的下了楼,不过片刻,就有几名模样还算上等的女子走进来。原本这些姑娘闻见一屋子酒气就嫌弃的皱起了眉头,心想着不过又是个来寻欢作乐的酒鬼。哪里知道眼前的男子,竟是如此的俊美,甚至让她们这些女人亦觉惊叹! “同心为锁……心若磐石,情同日长……” “好个情同日长……” “公子看着如此哀伤,不知是为何,奴家是否可为公子分担忧愁呢?” 一女子的柔荑抚在萧绝的胸膛上,却惊觉手中的衣裳湿濡,定眼一看,吓得心儿一颤:“血!?”其他两名女子也被这一声唬得往后退了几步。那女子惊愕中却又被萧绝的神情所感染,也许她觉得哪怕是死在这样俊美的男人手中,能碰触到他也是幸福的吧。 “说!既不守诺,何必又要赠我同心玉锁!” 萧绝陡然握住那女子的手腕,漆黑的凤眸腾起汹汹的焰火。 “啊!公子,您弄疼奴家了……”那女子惊魂未定,却一下子深陷在那双凤眸里。 “说!回答我!” “公子,咳咳。” “回答我,苼儿,回答我!” “咳咳……公……子……” “说!” 萧绝激动中掐住女子的脖子,身旁两名姑娘吓得双脚发软,哪里还能动弹。 就在那女子以为自己真要死在他手里时,萧绝的眼神一下子湮灭,从盛怒的火焰中转而降为零点的寒冰,他甩开那女子,“滚!”那两名女子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逃离。而被他所掐的女子似还有些不舍,却又害怕他全身的杀气,遂也跌跌撞撞的起身,却从背后传来冰冷的嗓音:“你站着,回来。”那女子踟蹰一下,又转回身来,夜色照着那女子还算姣好的容貌,萧绝冷道:“脫了。”女子错愕,“什么?”萧绝跌跌撞撞走进来,走到那女子跟前,漆黑得可怕的眼神扫过那女子的胸,只听一道裂帛响起,伴着那女子低低的尖叫,女子身上的裙子化为碎片,同时被萧绝抵在酒桌上…… “啊!”痛苦的刺穿伴着女子的申吟荡在夜色里…… 而喜色满堂的玉树殿内,依旧烛光明媚,温暖洋溢。 安静的夜晚,只有风声在窗台外簌簌的缠绕不去,灯芯里偶尔噼啪爆开一丁点星火。 连苼放下雪玉剑,吹熄几盏过于亮堂的青铜火树银花油灯,走到玉床前躺下。以前也是两人睡一床,国子监里也是同塌而眠,这么多年的习惯,让她不会再感到陌生。可是今夜不再是两人两床被子,而是被枕同盖。被子里有着他的气息,淡淡的幽雅如兰。可但凡她从他身上想到的任何事情,都会联想到那一人。她捂着挨了一掌的左肩,虽然不再感觉到痛楚,但那痛却又像是从没有从身体上消失过。 忽然腰上一软,雪成从她背后贴着她抱过来。 连苼惊觉他是在装睡,动手就要拍开他的手,却听得耳后雪成沙哑的嗓音,低低的,轻柔的响起:“就抱着,不动你……” 但连苼还是想将他的手拿来,避开这紧密的姿势,避开他身上浓浓的体温和男子气息。 “就抱着不可以吗。连苼,我只是想闻着你的味道……” “睡了这么多年,你还没闻够吗。” “不够。以前只把你当男子。” “我的气味又不会变。” “难道你不知道,这么多年,只有和你同塌而眠,我才能睡得安稳……” “臭毛病。” 就算是臭毛病,也是幸福的毛病。 两人就在这样的口角中双双‘沉睡’过去。 虽然都睡着了,却也都清醒着。 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 第184章 杀人了 一夜的凶残占有,身下的女子已经遍体鳞伤。可她看着萧绝的眼神却是深深的痴迷,经过一夜她的整颗芳心就已经沦陷。 萧绝披上衣裳,那女子有片刻的怔仲,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与昨夜初见的他有着天差地别。很快,她知道了,那是因为他的眼神里所有的光泽都消失了,连怒火也再寻不到半点踪影,换上的,是骇人的报复的杀意。女子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可怕攫取着她,但她却不自禁的被他吸引过来。 “公子,奴家很……很喜欢公子……” 她想,或许他会答应再来,或许他会带走她。否则他怎会要她一整晚呢? 可是所有的美梦和幻想,都在一声颈骨断裂的咔嚓声中,戛然而止! 女子的身子无力的软倒在地,最后的意识里,或许她是带着一点点的幸福离开这人世。 “杀人了,杀人啦!” 萧绝头也不回,跨过女子的尸体冷漠走出。 “来,把,把他给我拦住了!在我这楼里杀了人,可不能让他走了!” “啊!”冲上来的第一人,一整条手臂被拆下,血淋淋的躺在地上哀嚎。顿时间所有的人都傻了眼。萧绝继续冷漠的往外走,推着酒楼内的打手纷纷往后退,却再也无人敢动手。 “让他跑了,你们也别想活!” 老板娘叉腰急得大喊。 这便又有两人壮了胆子冲上来,一人被萧绝挥袖一甩就直直的到了楼下,一人被他掐在手中,整个人腾空提起,这一次不止是让所有人傻眼,那些胆小的转头就跑! “绝儿,住手!” 温兰及时出现制止,但被萧绝掐在手里的男子依然没有避免死亡的厄运。 只是当那男子被他丢开时,萧绝也力竭的瘫倒下来,幸有温兰带来的侍卫上前相扶。 “把二公子抬到马车内。” “夫人,这些人?” “留下两人处理善后,不要让事情闹大了。” “是,请夫人放心!” “小姐,我们这一次是不是做错了?”香冰看着整个像变了个人的萧绝说道。 温兰缓缓眯眸,说:“先回府吧。” 浩瀚的夜空渐渐落幕,凉薄的几颗星辰也消失无痕,新的黎明冉冉升起…… 连苼醒来的时候,雪成早已起床换好药,枕头旁边放着她的那柄雪玉剑,已经擦得干干净净。那对木蝶还依然悬挂在帷帐顶上,连苼伸手碰了碰。 “太子妃殿下,奴婢芳容。” 芳容的嗓音在外响起。 “进来吧。” 宫女女官鱼贯而入,芳容姑姑领着玉树殿的七八名宫女,那三名女官则是从后宫而来。年长的那位已有半百的年纪,瞪着连苼望着,连苼皱了皱眉,这才想到什么,“啊,你们是来拿……等等。”新婚嫁娘洞房花烛夜第二日,要将象征贞洁的帕子交给婆婆,这太子妃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昨晚她和雪成什么事也没发生,自然帕子白的还是白的,遂连苼一边掏出帕子一边开诚布公的道:“太子身子尚且未愈,不宜行房事,所以这个帕子——咦?” 连苼话只说了一半,却发现身边的芳容和宫女都在掩嘴偷笑,她的视线落在正被她拎在手里的白娟,白色的娟子上分明有一块块红色的血迹,这如何不让她们想歪? 莫非是慕容雪成弄的?不对,连苼陡然想起来,她昨日好像顺手拿了块什么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起来她拿的正好就是这块她娘交给她的贞洁帕了。 “太子妃殿下有领兵作战之勇,原来也会对夫妻之情,如此害羞。” 那年老的女官接过帕子递给身后的年轻女官,温温吞吞的说:“这夫妻行房,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太子妃殿下不必感到难为情。” “不是,这个只是我———” 连苼百口莫辩。 “太子殿下虽然身体不便,但太子妃殿下这般美貌,洞房之夜,太子殿下岂能不动心,更没有辜负良辰美景,冷落太子妃殿下之理。况今日晨起,老奴在芝兰宫遇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容色甚好。可见,是太子妃殿下的功劳……” “但我和他并没有———”嗳……连苼挥挥手,“罢了罢了。” 芳容还不忘配合的说道:“老姑姑说得正是,太子殿下今日早起还对奴婢说,昨夜太子妃很贴心,并没有让太子殿下累着。还说太子妃受累了,让奴婢等今日早晨晚些进来伺候,让太子妃殿下您多休息。” “什么,他真这么说?” “奴婢可不敢撒谎。” 连苼张口结舌的看着芳容等一干宫女的贼笑,就好像她们脑子里都在构建着她是如何对慕容雪成强行那个……那个…… 她敢肯定雪成是有意的误导这些宫女。这家伙看起来无害,实则鬼心思多得很啊。 “芳容,替我更衣吧。” “是的,太子妃殿下。” 芳容等含笑为连苼洗漱、更衣、梳头。 那三名女官则道:“皇后娘娘说了,太子殿下玉体有伤在身,不便过多走动。遂大婚后的一切繁文缛节皆可从简。今日二位殿下只需到中宫给皇后、皇上请安既可。皇后娘娘还说,祭祖一事,耗费精力,暂且延迟。” 连苼点点头。 女官则欠身告退:“奴婢祝二位殿下幸福美满。”说罢轻脚鱼贯退出玉树殿。三名女官离开东宫,过中直道,往六宫而来。途经四所等处,经过德正门之时,恰遇一群刚刚退朝的大臣走出来。三名女官便轻轻止步退避一旁,颌首欠安。 穿戴着一身朝服的萧骜率先看见了她们,萧骜身后走上来的正是欧阳昊等人。那位年长的女官乃是周后殿中红人,他们自然是认得的。萧骜走过来望了一眼女官手中所端漆盘,道:“老姑姑可是从东宫来?” 女官点点头:“回萧大人,正是……” 萧骜瞥了一眼以白玉压着四角的喜帕:“怎么这时才回?” 女官不紧不慢的说:“太子殿下体恤太子妃,将近巳时太子妃才起床,奴婢等便在东宫静候了一阵子。” 欧阳昊恰也走上来,早将他们的话听在耳中,并也瞧见了那染红的喜帕。 “不是说太子被打了那一百鞭子,身体还虚弱得很?怎么如此猛浪,竟让太子妃那般彪悍的女人累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莫非是太子被那女人勾得三魂丢了七魄,为了一夜风流,便桃柳裙下冢也是甘愿的?” “哈哈哈!” 众人随着欧阳昊这番嘲弄而大笑起来。 女官的脸色已经沉下来,但只是沉默不语。 欧阳昊似还不解气,“早就觉得那臭小子男不男女不女,长得一张小白脸,想不到她果真就是个女的。一个女人家的,不好好呆在闺房里绣花穿针,顶着一张脸四处招摇,还跑到沙场领兵作战,真是荒唐!此种女人,迟早是个祸害。太子殿下……可要当心着咯!哈哈!” 众人哄笑离去。萧骜也只是深意的笑了笑,随之也往宫外走去。不出一两日的,帝京城便传出风言风语,这太子和太子妃的闺房之事俨然成了民间的趣事。 “一定得要戴这么多?” 连苼看着自己头上夸张的华丽头饰,只觉得一个脖子两个大。 芳容姑姑笑着道:“殿下,您如今是太子妃,东宫之母。身份不比之前。况且新婚燕尔,新娘子怎能不打扮得漂漂亮亮?” 连苼摘下几个金煌煌的钗子,又拔掉几株珠钿,再拨下几颗点缀在发髻之间的白玉珍珠,只留下一对红玉流苏步摇和一枚精致的雪玉莲花簪。 “这些就够了,日后我身上的东西不必太多,我既是太子妃,也是朝臣,穿戴不宜过分艳美华丽。告诉彩衣局,我的衣裳规制日后由我自己定夺,待我画好样子,你们将样子拿去给彩衣局裁制就好。” 小宫女道:“可是,奴婢们恐怠慢了太子妃殿下……” 连苼不怒不笑,转过头来:“记住了。以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宫女一怔,倒似有些被她的严肃吓到。 芳容却明白什么,笑着道:“好。好……听您的。” “太子殿下。” 此时门外响起宫女的请安声。 雪成紧接着走进来,“芳容,你们先下去等候。” 芳容领着宫人们告退后,雪成站在原处盯着连苼望了又望。 连苼皱眉看着他,“你手里拿着什么?” 雪成果然双手背后走过来,连苼正坐在凳子上,妆台上奁盒无数,搁着上百珍贵珠宝首饰,并胭脂盒子等物件儿,又摆着一面精致古典的飞鸾蟠螭纹镜,镜中倒影着两人的身影,雪成从她背后搂过来,将她圈在怀里,“手,伸出来。” “做什么?” 雪成握住她的左手,将一小枚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连苼露出讶异的表情。戒指乃是精工打造的,材质挑选的乃是极为珍贵的巅山血红玉,细细的一圈,圈面上雕刻着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因此玉血丝鲜活,衬得那蝶更显真实。 “很早以前你对我说过,在某个地方,夫妻二人以戒为媒,同系无名指,代表永结同心。” “昨天我们结发为夫妻,何必再戴这戒指,何况我那时候只是胡诌的。” 这里的新婚夫妻,洞房之夜,会各自剪下一截长发系成同心结,结发夫妻便是由此而来。 连苼试着去脫那戒指,奇怪,套上便摘不掉了。 “你真的不愿戴它?” “慕容雪成,戴着很碍———” 连苼话没说完,却从蟠螭纹镜中瞥见雪成手中捏着的另一枚戒指,而他眼眸下的光泽正寸寸的黯淡下去。 “你画的稿图?” 雪成点点头,用无限宠溺的目光瞅着她。 连苼微微的咬牙,切齿道:“拿来吧!” “拿什么?” “你不是想我为你戴上它,难道不用了!” “怎么会不要……”他性感的薄唇微微上勾,及时又霸道的将她圈牢在怀中,满面都洋溢着得逞般的浅浅坏笑,自动自发的将那枚戒指交到她手中,并乘她为他戴上戒指时,贪婪的嗅了嗅她秀发上的清香,薄唇若有似无的舔过她的耳垂,又埋在她颈子里磨蹭。连苼透过镜面,缓缓的眯起危险的眼神,“你会不会太投入了?” 在她发火前雪成识相的将她松开,他垂眸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往外走,一抹深深的笑容从他眼中掠过,以至于得意忘形之下,一头撞在门雕上! 第185章 以戒为约 “太子,你额头是怎么回事?” 周后以异样的眼神,盯着雪成额头上肿大的淤包。 从进殿起,雪成始终紧紧握着连苼的手,“撞的,没什么……” 周后便没再多问。 反倒是一旁的炀帝露出笑容,莫名其妙道了声:“要当心。”虽然是普通的关心,可这三个字却分明带着别的意味深长的意思。 连苼的脸不禁有些发怵。她想抽回自己的手,雪成却不动声色握得更紧。 炀帝缓缓啖了口茶,道:“奉茶也喝了,其他的礼节听皇后的都免了吧。太子,养好身体要紧。” “是的,父皇。” “连苼。” “儿臣在。” “念你和太子新婚,半月内暂无须就职,待你们都把身子养好了再处理政事也不迟。” “谢父皇。” “孩子,父皇希望你能够尽心扶持太子,为我齐燕的百姓造福。父皇此生不再有别的期望,近日只觉自己做过不少错事,又觉终日浑浑噩噩,不免何时又糊涂了。大概……”说道此处,炀帝的声音越发低沉,沧桑的眼眸半垂,倒像是自言自语起来:“大概是觉得大限将至吧……唉……时而清明,时而依旧犯起糊涂……纵有心再无力,这些是是非非也无力再管啦……哎,都告退吧……” 连苼和雪成均抬头望一眼炀帝,炀帝已起身,一群的宫女太监上前服侍,炀帝临走时候侧眸望了一眼周后,似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又似淡淡摇了摇头,终究是缓缓离去。 …… “五小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回去好不好?” 小七担忧的看着花街上行来人往的顾客。 楚清舞走在前头,穿着一袭男装,乃是从连苼房间里拿的一套旧服,从背影看着,乍然以为是连苼。小七不明白楚清舞的意图,而是紧张的说:“五小姐,夫人以为我们是出来采买灯花呢,咱们出来好些时候了,回去晚了,小七怕夫人会担心……” 楚清舞笑着说:“不会的,娘在忙着四哥明日回家省亲的事,再说现在是年初里,四哥又刚大婚,明儿个又是元宵佳节,娘忙都忙不过来,哪里有时间管咱们。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可是……” 小七脑海中回想在花街遇上萧骜的事情。 “可是这种地方,不适宜五小姐来……” “小七,我穿着男装呢,别可是那是了,快走啊!” 楚清舞有些烦了,遂重重的说了两句,四顾张望的走在花街上,像是在找什么。 从连苼大婚那天起,她便买通了个小厮来打探萧绝的情况,听闻这两日萧绝在花街买醉彻夜不归,楚清舞按捺不住心中的恋慕,便拉着小七做幌子,换上连苼的衣装来花街找萧绝。 “西月馆?找到了!” 楚清舞一路上不敢打听,只自己摸着寻过来,见到西月馆的招牌,顿时欣喜喊道。 小七的脸色却瞬间发白,“五小姐!不可以!” 她连忙拖着似乎想要进馆子的楚清舞,吓得魂不守舍。 楚清舞四处张望一番,掏出一锭银子给小七,“小七,你看,这条花街上有很多小吃摊贩,你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那边街头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灯花买,我到这里头有点事情,你等我出来!” “五小姐,不可以!” “你放心,我现在是个男子,不会引人注意!” “可是……”小七的视线在楚清舞丰腴娇柔,且玲珑有致的身材上扫过,这样绝色的身材,这样一张花容月貌,浓妆淡抹的,但凡多瞧上几眼,都瞧得出来是个女子吧?怎么能和四小姐比呢?万一楚清舞出了事,她可怎么跟夫人交代。并且,小七心中十分害怕又撞见萧骜。 无奈楚清舞势在必行,小七拦不住她,只得眼巴巴看着楚清舞进了西月馆。 “你们听见没?” “听见什么?” “哟……这都不知呀,这两日帝京城可是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太子大婚,洞房花烛夜累得太子妃日上三竿才起得了床,连奉早茶都成了奉午茶。你们说这太子妃成日里混在男人堆中长大的,还是个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女人,依我看,这太子妃八成生得极丑,又凶悍得很……太子殿下恐怕是连正眼也不愿瞧一眼吧。这才传出这样的谣言来,这是替太子妃遮羞呢……呵呵……” “但是有传闻说,这四小姐生得是极美的?” “还听闻大婚当日,有人在年华街上拦道劫婚呢……” “不过是谣言罢了,说书的也没这般精彩。什么如胶似漆,什么拦道劫婚,依着我瞧,不过都是抬高太子妃的胡言乱语罢了。你们想想,那四小姐是太傅大人的女儿,本是被打入天牢的,怎么一眨眼成了太子妃了,这太傅府倒是厉害。一个惯使枪拿剑,能被皇上封为大官的女人,若是相貌再倾国倾城,那当真是老天不开眼,也太偏心了些个……” “不是说,太子在朝堂上为救太子妃,而甘愿挨了一百金锏鞭吗?” “你信吗?你信吗?你们谁信呢?太子是何等高贵之人,会为了一个女人冒性命危险,挨上一百金锏鞭?天下可没有这等好男人……” “可坊间还传闻,太保家的公子还为了太子妃断指抗婚呢?” “嗨,你们听听,这绝对是有预谋的啊,想那楚四小姐必是个丑八怪!” “说得也是……” 近两日处处谣言四起,这花街烟柳之地自然更甚。 萧绝推开伏在身上的女子,一手提着酒壶,喝得半醉的他踉踉跄跄闯到花廊上,一手便揪住刚才八卦的一名女子,“把你们刚才说过的话咽回去!!” “呀,他是从莺莺的房间里出来的,那可是最上等的房间。早便听闻这两日莺莺接了个大顾客,谁也没目睹过真容,就是他呀,竟是如此俊美的男人!” 萧绝将手中的女子摁在墙上,阴冷的眼神扫过眼前的几名女子。 “把你们说的脏话咽回去!” “他在说什么?” “你们这群贱人,把话给我吞回肚里!她是谁,岂容你们唾弃……” “姐妹们快瞧他的手,那,那手指该不会是……断,断……” 此时那名为莺莺的女子,也跟着萧绝走了出来,妖媚的倚在那花廊下,捏着胸前一缕长发眸眼惺忪的嗤笑一声道:“真是一群新来没见过世面的,这位可不是就你们嘴里说的……太保大人的二公子么。” 那些个女人顿时各个丢了魂,呆立原地不知所措。她们只听闻太保大人的大公子萧骜是这西月馆的常客,却从没听闻太保府的二公子来逛过花街。 “对,对不起,萧公子……” 那些女子自知萧绝的身份不是她们可以得罪的,遂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都纷纷垂头道歉。 “滚!” 萧绝赶走几名女子,仰头又灌下几口烈酒。 那莺莺附上来,抚着他散开衣襟的胸膛,抚过他结实健美的胸膛,“公子,不如听莺莺为给公子唱曲儿。” 萧绝勾起一道冷笑,毫无感情的攫取了女人的嘴,手中酒壶也顺势丢在地上,在花廊上便对眼前的女人一番索取,那莺莺极是个妩媚老练的女人,非但没有半分羞涩,反倒热情的回应着。 “咚……”楚清舞捂着嘴,泪水瞬间便盈满眼眶,手中本拿着装腔作势的折扇,此时也掉在了脚边。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在大庭广众下就翻云覆雨的男女。既感到一阵巨大的羞愤,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和妒忌!眼前的萧绝,就像是变了个人,完全让她不认识。 萧绝循声望来,在看见楚清舞的那一刹恍惚以为是连苼站在那晕黄朦胧的灯火之下。 但只是一眼,他便看清裹在那衣裳下的人,只是楚清舞。 他本欲抽回的身体,反而又送进,并没有停止整个人的动作。 那莺莺睇了眼楚清舞,先是露出一抹惊艳的目光,接着生出一股女人本能的敌意。 那女子,虽着一袭男装,却很容易分辨得出是个美人。 还是个十足娇丽的美人! 莺莺反倒在萧绝身下回应出更大的动作,那让楚清舞无比羞耻的申吟几乎声声都刺在她的耳膜上,楚清舞想转身逃跑,却发现自己的双脚根本动弹不了,她既是被这放,浪形骸的画面惊呆了,也是被萧绝那寒冷的眼神吸引了。所以,当萧绝结束完云雨,站在她跟前,楚清舞的整个脑子还在嗡嗡作响。 直到萧绝挑起她的下颌,楚清舞才猛然回过神来。 在他眼神的注视下,楚清舞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你在跟踪我?” “不!我,我只是担……担心你……” 萧绝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担心我?我和你毫无瓜葛。你该担心的是你四哥。” 楚清舞忍着害怕,晶莹的泪珠悬在眼角,“不是的……我……我是觉得四哥她不,不应该……这样对你,所以……”不等楚清舞把话说完,萧绝却忽然掉头,迈着半醉的步伐回到莺莺的厢房。 楚清舞下意识的跟了过来。 莺莺正为他斟酒,萧绝握着酒盏,睇着跟过来的楚清舞。 “把衣服脱了。” “什么?!” 楚清舞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分明是对她所说。当下脸色涨得绯红,却也被一阵羞辱所笼罩,紧紧抓住衣襟,害怕的往后退了半步。 第186章 楚清舞的陷落 萧绝端着酒盏走过来,以漆黑阴冷的眼神,上下扫过楚清舞的穿着,冷声道:“虽然这张脸,和她生得几分相似,但她的衣裳,你不配穿。”紧接着,是楚清舞的尖叫声,伴着酒盏落地的同时,萧绝双手拉扯,便直直的将楚清舞的外衣撕裂成粉碎。 “你太过分了!” 楚清舞还有着千金小姐的自尊,惊吓过后便是惊怒。 萧绝却捏住她的下巴,嗤声道:“你来找我,不就是想让我脫了你的衣服?你喜欢我?” “你……”楚清舞有些怔仲,“不是这样的,你不是,不是这样的人……” 那名叫莺莺的女子懂得分寸,始终未曾开口,只是含笑观望。 萧绝弯曲的食指,在楚清舞细滑如凝脂的脸颊上滑过,“可惜你不是你四哥。但看在这张和她相似的脸的份上,我可以让你做我的情……人。无名无份,你只需要让我玩弄,让我享用你的身体,让我在你身上得到慰藉。我会疼你,宠着你,如何?” 啪!楚清舞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个巴掌甩在萧绝的脸上,“过分!” 手心里传来热辣辣的痛感,她似乎也震惊自己会动手,一时间又羞又恼又懊悔。 “她跑了。” 莺莺看着奔走的楚清舞,走过来含笑说道:“可惜了,这样绝色的美人,公子可真狠心。” 萧绝揽着莺莺妙曼的腰肢,寒冷轻笑,“她会主动爬上我的床……” 莺莺含笑道:“那奴家就拭目以待了?呵……” 东宫。 “太子的伤势已无大碍,伤口均愈合很好,只需每日按时敷药,按时服药,多做休息便可恢复得更快。啊,还有……房事可酌情节制,即便待太子病体康复后,也不可与太子妃过多的行云雨之欢。这只是老臣谏言,望太子殿下莫怪……” 前来为雪成看诊的太医惶恐的说道。 大约也是听了那些风言风语,只当太子每夜和太子妃云雨整夜,不知节制。 雪成微微蹙眉,“太医诊脉后,确定孤乃纵欲过度?” 太医见雪成凝肃的面孔,以为他发火,便更惶恐的道:“老臣只是,只是为太子玉体着想!” 芳容和静如等站在一旁纷纷掩面而笑。 雪成觉得好冤枉,他根本只是抱抱,并没有任何实际的动作。怎么才两三天就仿佛他俨然已成了每个人眼中的纵欲狂魔?不过好在太医的话让他难堪,但这个虚名他很是愿意接受的。 “太医说的话,孤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老臣告辞……” 太医们拂袖欠身退下。 到了晚上,雪成早早的坐在玉床前。连苼连着两天接见各宫嫔妃的见礼,累到腰酸背痛,这两天早上的确睡得很迟才起床。又因为一整晚和雪成同塌而眠不敢安睡,每次临到早晨才囫囵的睡着。 “这皇宫的规矩多到让人发怵,真怀疑你是怎么长大的……” 新婚两天,不是得忙着接见后宫陆陆续续前来拜见的各宫妃子,便是得接受后宫并东宫所有宫女太监的叩拜,一一的发放赏赐。各种糕点敬茶吃到她想吐。而雪成因为身体问题,只留在玉树殿休养,所有的礼制全都她一个人扛着。 连苼一头栽进被子里。 “躺着别动……”雪成轻声说着,伸手脫她衣裳。 连苼立马惊醒,阴鸷的眼神冷测测瞪过来,“慕容雪成!”好似要杀人。 “哎……你几时才会对我温柔一些。”雪成的心情却带着几分愉悦,“你背上的刀伤还没好全,不擦药怎会好。进宫这几日,没有见你擦过药。你别动,我只是替你把药擦了……” 连苼觉得刚才的眼神过于犀利了,遂有些心虚,咳嗽道:“不用了,明天我让芳容替我擦就是。” “我想看。” “什么?” “我想看看你背上的伤口……” 连苼避开他一瞬间深邃无垠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宠溺又温柔,从前她不觉得什么,可是自从被他发现身份之后,忽然间彼此之间似乎有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她发现自己,很怕看他的眼神,仿佛对上他的眼神,就会让自己迷失了方向。 见她沉默不语,雪成知道她是默认了。她只穿了两件雪缎睡袍,外面一件雪白,里面一件是淡淡的鹅黄色。外面这件稍厚,里面这件轻薄如纱,当他褪下外面这件白衣,便可见淡淡鹅黄色薄纱之下,一片清凝如雪的肌肤和香腻的裸肩。颈子上吊着肚兜的丝带,淡青色肚兜做工极为精致,映在鹅黄色薄纱之下,透着一种极致的媚惑。 再将鹅黄色薄纱褪下,光洁的背部,泛着雪玉般的莹泽,玲珑的腰部往下,曲线若隐若现。但雪成的目光都落在她背部中央,从肩以下至腰背间一条曾经深可见骨的刀疤。温兰的医术果然精到,便是给的药也是极好的,那样一条狰狞的刀疤,现在虽然还看起来怵目惊心,但已经不再狰狞。坚持用药半年,疤痕可淡化成微弱的粉红。 雪成温凉的手指,滑过她的背脊。 忽然间风声轻柔如诉,烛光摇曳成无数的光晕在她眼前飞开…… 连苼感觉到他指端源源不断传递来的温柔,仿佛穿过时间回到在那奔赴帝京的马车上,那段日子里,也有个人衣不解带为她亲手疗伤上药,喂药。那人的手指是冰冷,从她的脊背上来回的滑过。 胸腔仿佛一瞬间被一股灼热压迫着,让她窒息得透不过气来,泪水湮没在红色的绣枕里。 不知什么时候雪成已情不自禁吻上她的背,身躯稍稍的压上来,他柔软的长发轻轻的扫在她的脸颊上。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已探入她胸口,覆了一半酥盈握在手中。他的动作极尽的温柔,却因为不谙情欲的青涩和情难自禁的激动,反而下手有些粗重。 连苼知道回不了头,既然已成为慕容雪成的太子妃,空守着身子又有何意义。对于男女之欢和贞洁观念,她和这个时代的女人也大有不同。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做得到心甘情愿。就是无法面对雪成。好像彻底成为慕容雪成的人,她最后一块完整的心也会碎成粉末。 不知不觉间,在她迟迟没有回应的空隙里,雪成的手已经收回。 他将她的衣裳系好,躺进被子里,拉扯被子盖上,从她背后环抱着叹息道:“其实我是真的力不从心,今晚就再放过你……” 连苼舒了口气,却有种更无力的悲哀。……慕容雪成,你果然是个大傻瓜,你分明看到了我的眼泪和不甘愿,何必要一再的为我找借口,你大可以强行的占有你的‘妻子’。 雪成轻笑的嗓音从她耳后传来:“你怎么哭了,难得见你哭,天保要是看到你哭说不定会被你吓到。莫非你是怕我那方面不行?以后没有幸福的日子吗?” 连苼手肘顶过来,结结实实顶在他腹部上,“跟谁学的耍宝。” “跟我说说话吧,连苼。想到你明天要离开我,我就恨不能把你绑在这玉榻上。” “只是省亲三天,又不是不回了。” “可是我们成亲才三天。万一你心念不坚定,跟汉子跑了我要到哪里去找你……” “你再啰哩啰唆,我就真———” 话音仆落,身子陡然被雪成翻转过来,他的脸孔近在咫尺,他的眼神灼灼的凝视着她,“不准!不准……在你嫁给我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不管你承不承认,你永远都只能是我的人。不管你跟哪个汉子跑了,我都会把你追回来,然后……”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温柔邪恶,“然后绑在玉榻上弄到你再也跑不动……” “你当我是吃素的吗?”连苼一个拳头结实的挥在雪成的脸上,但其实力道并不重,她又侧身躺好,沉沉道:“我好累,慕容雪成,改天再说话吧。明天我好早就要起床回府……” 雪成依旧从她背后将她牢牢的搂在怀里,“那记得早些回……” “知道了。” “那睡吧。” 红烛成灰,累累垂垂悬在青铜烛台上。 晕黄而温暖的灯火,莹莹照着玉榻上相拥的两个人。 只是同塌而眠的人,心却朝着各自的深渊里飞去…… 翌日,元宵十五。太子妃成婚三日后省亲日。 早上天没亮连苼就起了床,雪成还在熟睡,芳容伺候连苼梳洗过后连苼便先入母仪殿见周后。 “芳容,我想知道母后是如何骗过我二哥的,这背后,还有谁参与?” 行到母仪殿外,天才方亮,连苼顿住脚步回身望着芳容,眼神是淡淡的冷。芳容心知肚明,虽然这些天为太子大婚而感到欣喜,但也明白连苼答应嫁给太子,是迫不得已。而她和静如,还有东宫所有奴才,以及太傅楚蔚,并参与到此件事情的所有人,其实都是有愧于连苼的。所以芳容面对连苼私下的冷淡,也就能够理解,并神情歉疚,道:“参与到太子妃殿下二哥事件中的人,是萧夫人。” “萧夫人?”竟然是她。也是,能够同时让颜玉和她二哥上当的,也只有温兰了。 只是她不明白,温兰起初是中意她的,并不会阻拦她和萧绝的感情,为什么会答应周后。 芳容知道事已至此,无须隐瞒,便低声道:“萧夫人安排那颜玉姑娘和您二哥在宫中私会,被皇后撞见。那萧夫人起初是的确想帮助您二哥,并给了那颜玉一瓶假死的毒药,助那颜玉姑娘脱身。皇后宣召萧夫人秘密入宫,萧夫人答应皇后的要求。” “所以萧夫人将我二哥骗到芙洲,掉包了颜玉的药,迷昏我二哥送到高磊的新房,再杀了那高磊,嫁祸给我二哥和颜玉?” 连苼低低冷笑了声:“可怜高家那一家子老幼无辜,白白赔上了性命。” 忽然意识到什么,连苼眼神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冷厉道:“假死?!” 芳容顿了顿,似乎在回答连苼的疑惑:“是的……” 连苼忽然揪住芳容的衣襟,神情有些狰狞的扭曲,“该死!!!” 第187章 假死! 连苼甩开芳容,便疾步冲进了母仪殿。 芳容叹息的摇摇头,如果连苼可以爱上太子,如果连苼的心也给了太子,那是多好的事啊。 连苼一路冲进母仪殿,周后早已经在等着她。 “我三姐在哪,凌儿在哪?还有……”连苼用可怕的眼神盯着周后,“我大哥和公主,在哪?” 她后半句咬字极重,像是在质问周后,又像是在反驳自己的猜疑。 不会的,绝对不会。 周后摈退左右,只留下心腹老姑姑,道:“本宫答应你今天让你们见面,自然不会食言。” 连苼却再次问道:“我大哥和公主——在哪?” 周后庄严的眉眼始终波澜不惊,“他们此时都在法庙。” 连苼最后一问:“是死,是活?” 周后抬眸凝着她,半晌才回:“活的。” 连苼仿佛遭蒙天大的打击,她的神情似痛似苦,似哭似笑,似癫似狂,生生的倒退了半步! “活的……活的……,竟然是戏,竟然都只是戏?” 狂热的泪水涌上她的双眸,她却哧哧的笑看着周后,眼神冷得如同岁九的寒霜,“我的好哥哥,我的好嫂嫂,我的父亲……合起伙来演了一场残忍的戏,来迫我抉择?在这样的时刻,他们竟然一致选择站在了你的阵线上,不惜利用我的感情?那竟然……竟然只是做戏……” “哈哈!啊哈哈哈……” 连苼含泪痛笑,死死的睇着高高在上,宛若泰山的周后,又问:“那当日我到芙洲,皇后娘娘也是预料到的,马驿馆里我接二哥和颜玉回府时,听得马驿馆内从芙洲来的人说,二哥和颜玉当日被高家关押起来的那晚,对他二人动了狠手,将他二人足足打昏过去。可是皇后示意的?为的是预防我见到他们,而从他们口中发现什么,是不是?” 周后点头,“……是。” 连苼嗤笑:“皇后娘娘,好手段……” 她双手握拳,转身留给周后一道冷凝的背影,“现在,我该叫您一声母后。想必您很满意!” 那一刻天成了灰色,地成了腥红,江山颠倒,山河狰狞,都抵不过连苼心中的悲哀和苍凉。她如一阵狂风横扫过这深深皇宫的怨气,一直将焰火烧至位于皇城西街的法庙中。 守备森严的法庙外,连苼毫无阻拦的进入了法庙。 进入法庙地宫,当她看见她的三姐楚清河、凌儿、还有她大哥楚文修并云雅公主时,连苼的怒火烧至沸点,却忽然只剩下满腔的愤恨和失望。 “四弟……” “苼儿……” 楚文修和云雅公主似乎早便想到这一刻,连苼会带来怎样的怒火。 “苼儿!”楚清河则是一把上来握着她的手,焦急的问:“告诉三姐,你真的答应嫁给太子了?你已经嫁给太子了?” 连苼越过楚清河,却只是睇着楚文修和云雅公主,“我已经不再是楚府四小姐,也不是楚府四公子,而是齐燕东宫太子的正妃。” 楚清河不是没有听说太子大婚乃是在初十二那日,可她在明白事情始末之后,在她知道连苼爱的是萧绝而不是太子的时候,她的愤怒甚至不比连苼来得少。在楚清河的心中,爱情才是至上的。自己的亲人逼着自己的亲人,这又算什么呢?她最最疼爱的家人遭遇这样的事情,她如何能不心疼呢?当初是连苼让她有勇气追逐自己的幸福和所爱,楚清河更不愿意看着连苼肩负太多的责任,而放弃了自己的爱情。 “没关系,苼儿,只要你想离开,三姐就算死也要为你做到!” 连苼的视线,越过楚清河,投放在楚清河身后不远的角落里,站着那对兄妹,那妹妹的手中牵着的是凌儿。她的视线又落在楚清河的脸上,狂热的泪水在这一刻流下来,“三姐,不管我走到哪里,今后我都只是齐燕的太子妃。” 楚清河明白连苼话里的意思,眼中一瞬间凝聚的泪水落下来。 “苼儿,是我们一家人害了你……” 楚清河痛愤道:“当我被关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内室里,当我的凌儿被他们灌下一杯毒酒‘杀害’,三姐没有想到,这些都成了逼迫你的筹码。直到昨夜三姐被带到这里,知道凌儿还活着,从大哥口中听闻了一切,三姐恨不能杀进那皇宫里去。是你成全了三姐的人生,可三姐却反过来成了你的绊脚石。苼儿,三姐对不住你……” 云雅和楚文修走过来,二人皆面有深深的亏欠。 “四弟……大哥不求你原谅,大哥只是遵从爹的命令……” 连苼望着楚文修,心痛的眼神藏着深深的失望。 云雅低声道:“苼儿,你大哥是个忠孝之人,爹爹以性命相挟,你大哥这样耿直的人,惟有同意爹爹的意思。至于我……的确是有些私心的。因为我疼爱你就像疼爱雪成一样,看着你们自幼一块长大成人,看着雪成对你用情至深,所以嫂嫂更希望你嫁给雪成,而不是和太保的儿子走到一起。嫂嫂亦不求你原谅,嫂嫂愧对你……” 连苼心痛道:“哥哥和嫂嫂,为了演这场戏,可以牺牲掉那些儒生,可以牺牲掉那晚惨遭牵连而死的公主府家人仆从,就只是因为爹的命令,和你们的私心吗?” 楚文修和云雅愧疚无言。 楚清河伤心怒叱,“大哥大嫂好生糊涂!” 连苼却含着狂热的泪痛笑了起来,她神魂颠倒走出地宫,只觉天灰蒙蒙的连风声也格外欺诳,从她胸膛里发出来的笑声震得整个法庙皆在颤抖,凌儿害怕的嚎哭起来,楚文修云雅和楚清河均追了出来。 “苼儿!” “四弟……” 风卷着连苼翻飞的长发,扫过她冰冷的脸颊,两颗热泪落入尘埃之中,“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要插手我的感情,为什么我偏偏要遇到他,为什么我那么相信的亲人要背叛我。大哥,嫂嫂,我的心已经给了那个人,哪怕我嫁给慕容雪成,哪怕我和他睡在同一条被子里,我和他的心也隔着千山万水。可是为什么慕容雪成要对我百般千般万般的好,好到让我连恨也不能。而我对那个人的亏欠,是一辈子永远无法弥补的事情……你们所有人,我不亏欠,可我独独亏欠了他。也许我还亏欠了一个人,慕容雪成,他对我的爱,或许这辈子我都无法回报。当他知道这背后的实情,他又情何以堪呢?你们……让我同时亏欠了两个男人———为的只是一个理由,不负天下。” 连苼一仰头,双泪流下,“我头一次恨自己的身份。” 也许是被她的悲哀感染,刚才还在害怕的凌儿懵懂的走过来,拉扯连苼的衣角,“四舅,父王跟凌儿说……不负天下,是大义……四舅是好人。” “你认得我吗。” “嗯,四舅跟父王说的一样,是会发光的人。” 连苼将凌儿抱在怀中,眼神中所有的光彩都在消退,“四舅压的担子,太重了。做好人很累的。” 凌儿伸出小手抚摸她眼角的泪,“那凌儿帮四舅,四舅不哭。” “要叫四姨。” 连苼抱着凌儿,含泪而去。 楚清河紧紧握拳,事到如今却也无能为力。 楚文修和云雅均歉疚的叹息一声,互望一眼,随之也走出法庙。 …… 楚文景在昏迷了好些天后醒了过来,当他从颜玉口中得知事情原委,当他得知连苼被迫嫁给了太子,当他得大哥和大嫂伙同爹做下的事情,当他得知这一切狠狠的捶打在床架上:“可恶!可恶!可恶!” “文景!你不要激动,你的伤还很重,你的手又流血了!” 颜玉用力的摁住了激动的楚文景。 楚文景痛哭道:“都怪我冲动好事!那臭小子还不知要怎样的难过!” 颜玉将楚文景搂在怀中,“你四弟已经是太子妃,事情无法回头了。是我们所有人害了她。文景,事已至此你再如何愤恨也无济于事。我们这样的罪人,却还可以因祸得福,都是拜你四弟所赐予,我颜玉除了感激她,只能用一辈子来报答她的恩情。” 楚文景更是在颜玉怀中嚎啕痛哭:“在我们都得偿所愿,和爱人在一起的时候,四弟却只能选择不爱的人,放弃她爱的人,是我们所有人太自私亏欠着她!那臭小子最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让她放弃所爱,她一定很难过,她却一直比我们任何人都坚强!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个做兄长的不能够做到好好的守护她,保护她,却反过来要她保护!我没用!我没用!” 颜玉紧抱着楚文景,流下两行感激的泪水。 在马驿馆相遇的时候,她还曾以为连苼是讨厌她的。没想过那样一个女子,却是所有人望尘莫及的存在。更没想到因为连苼,她可以光明正大嫁给楚文景,这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 太子妃的省亲,充满着压抑的气氛。整个太傅府虽然喜气盈堂,却只有一片冷肃。 “大哥嫂嫂,你们怎么可以欺骗四哥!” 楚清绵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四哥好可怜,我就知道四哥嫁给太子哥哥不是自愿的!爹爹,大哥嫂嫂,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四哥呢……” “六小姐!六小姐!”小七追着伤心抹泪跑掉的楚清绵,花厅里仿佛所有人都无颜面对连苼。 楚清舞眼神微微一暗,不知在神思什么。 时隔多年,楚清河第一次和楚蔚父女照面,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今日这样的场景。 “爹,这个朝廷就真的那么重要吗?比家人还要重要?” 楚蔚头一次无言。 “外公!”凌儿跑过来拉扯楚蔚的衣袍。 楚蔚深沉眉眼间,不自禁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慈爱。 连苼望着大门外的天高云阔,望着风声簌簌的灰霾天空,背对着所有人道:“决定是我下的。现在是太子妃省亲。我希望在这三天能够最后感受这个家的温暖融和。回到东宫,我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想回就回了。至于三姐,这一去,就更不知何时能够再见,纵然再见,也不知是敌是友。我们全家,很难得有团聚在一起的日子了,也很久没有团聚过……”于是所有人收起各自的情绪,让她有几天团团圆圆的日子。 第188章 让雪成心痛的吻痕! “公子,哪里有太子妃回家省亲不接受亲朋好友祝贺的,今夜府中可是隆重的盛宴,太子妃不在场,反倒穿着男装跑出来看花灯,这传到皇帝耳中,公子您可当心点。” 晓山驾着青蓬马车奔驰在帝京的街道上。 门帘是掀开的,连苼就坐在门口,习惯的敲打晓山的头,“好好赶你的车,别撞到了人。今天元宵灯会,人山人海的很容易出事。至于府里那些亲朋好友,达官贵族,让你家老爷去***心去。” 晓山道:“那公子是要去哪里?” 连苼说:“不知道,哪里人多就去哪。” “什么?这可不得了,要让皇后知晓我一个奴才,载着当今太子妃满大街跑,不扒了奴才的皮才怪。公子您就是回来祸害奴才的。” “我还打算把你带进宫,当我的侍从,虽然你不能近身伺候我,但我在朝为官的时候需要跑腿的。如果你不愿被我祸害,那我只好把你留在太傅府享享福了。” “不不不!奴才愿意,奴才十万分的愿意被您祸害!” “那就好,转道,去花街。” “吁!”晓山猝然将马车停下,眼睛瞪得铜铃大,“花,花,花街?!” 老天爷,让皇帝知道他带着太子妃逛谣子,非把他腰斩了不可。 “叫你去就去,走,去最繁华的那条。” “唉,好吧。反正离了公子您,奴才成天没精打采的,连死都不如。” 晓山遂将马车赶往帝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花街。 不过花街之最,不仅仅是这里的瑶姐儿多,这里的美酒多,元宵和仲秋两节时这里的花灯也是最鼎盛的一处。更别说那些为了招揽顾客的上百家花馆,齐齐斗舞耍狮,遴选花魁的争奇斗艳的节目。 马车远远的便无法挤得进一丝缝隙,晓山无奈只得将马车停靠在两条街外。 连苼带着晓山从容的挤在拥堵的花街上。 “晓山,你先去观灯玩耍,这钱拿着。亥时在车里等我!” 连苼抛给晓山一袋钱。 “奴才……还是跟着公子吧。” “你能保护得我?”连苼反问。 晓山无言以对,“也是。真有危险,奴才还得靠公子您搭救。” “今天如此多人,不会有人察觉到我,你去吧。” “那好。公子,奴才去了。” 这元宵可是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多少好玩的等着他,晓山没受得住诱惑便拿着钱袋满心高兴的去了。连苼淡笑望一眼远去的晓山,又行走在人潮人海中。走到花街主道时,渐渐的中央的人到是少了些,只因两旁的各家花馆外不是舞狮子耍游龙,就是选花魁灯舞会,吸引了大批的人潮观看。便是连一些帝京城的文人雅士,并附近的居民百姓也兴致冲冲的跑了来观赏,全然抛弃了世俗的观念。 前方忽然涌来一群花灯游龙。 那游龙队伍舞得生龙活虎,舞得焰火冲天,舞得气势汹汹,引得一阵欢天的喝好声。 隔着焰火的两端,她看见了他,他也看着她。 其实从离开太傅府的福禄街上,她便察觉到了有人的跟踪。 当那长长的游龙队伍舞得热火朝天之时,忽然,两端站立的人影眨眼间消失不见。再一望,那夜明风高的屋顶上,两人隔岸而立。因底下热络不绝,并无人注意到这荒僻的屋顶。 又一个眨眼的瞬间,两道身影皆如鬼魅一般缠斗在一起,那影子忽上忽下,仿佛是夜空中飘忽的一缕风,双方的招式快到无形,令人无法辨别。很快他二人又落在屋顶上,只是彼此隔了半步的距离,双手驾着双手,他肩臂在颤抖,她右腿在酸痛,相互打成了平手。 “跟我走。” 萧绝狐狸般的眼睛,深深的胶着在她的脸颊上。她的双眼分明有些憔悴,为什么成亲后的她看着却平添了丝妩媚。萧绝的心不由自主的想象着在东宫玉榻上,太子雪成是如何疼她。 连苼也深深的看着他的脸,不由得觉得有些悲凉,“狐狸,这句话是我对你说的。可是你没有答应。那一晚,我的确曾放弃过家人的生死,放弃过所有只选择了你,可是你要的却不仅仅只是我。” “现在,现在只要你再说一声,我可以带你到天涯到海角。” “我是被迫嫁给慕容雪成,但是狐狸,你我之间错过了就是错过。那句话,我永远也没有机会再说。”她知道他想必已经知道了事情背后的真相。 萧绝紧握着她的手,掐得她有些生疼,神情又变得有些发怒。 “是吗,是你被迫嫁给他,还是真的就像你所说的,你被他感动了?你心中是有他的?” 连苼本有些憔悴的双目,又渐渐的有了些灼热的感觉,“你可以恨我。” 萧绝突然嗤笑一声,“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来,苼儿,我们共同开创新的皇朝,到那时再也无人可以阻隔我们,再也无人可以威胁到我们!” 连苼空凉的眸光看着他,“如果真的可以,也不会有今日结局。” “所以,你还是要继续做他的太子妃嗯?”萧绝漆黑的眼神一下子又阴冷下来。 “我已经是太子妃。”连苼直视他的痛苦,她试图将自己的痛苦藏起来。 萧绝眼瞳遽然紧缩,唇重重的压下来,几乎是啃咬般的咬在她的嘴唇上,她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柔,只有他报复般的啃噬,在她的双唇上席卷过狂烈的风暴,像是要将她整个吞噬入腹。血丝夹着血腥的滋味弥漫在彼此的双唇之间,连苼却只觉得四肢无力,任凭他粗暴的闯进她的口中,搅起一阵更凶残的掠夺。 仿佛吻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渴望,他抱着她朝花街尽头的方向掠去,很快便落在一座钟楼上,钟楼很高,可眺望帝京繁华的夜景,底下的人却无法窥见上头的景象。 他的手扯开彼此的腰带,便急不可待从她大腿内侧探进来,而唇上的吻已如狂风骤雨般落在她的颈子上。此时的连苼就像是在刮着暴风雨海面上载浮载沉的浮萍,既想就此沉入他无垠的胸膛,又不得不使出全力抗拒,仿佛沉溺下去就是死亡,她竭力的想要往风雨外攀爬。 当他的手已然滑入她最底层,连苼霍地握住了他的手。 彼此激烈的吻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泪水覆在她清涟的面容上,眼神格外的明亮,“停手。” 萧绝瞬间从烈火化为寒冰,散乱的衣襟上还沾着血迹,似乎她刺他那一剑的伤口他一直没有好好的上药包扎。他忽然将她深深的抱在怀里,用一种破碎的嗓音说道:“你会来花街,就是为了找我。苼儿,回来我身边……” 久久的拥抱过后,连苼落下的泪已沾湿了他的衣襟。她将他缓缓推开,袖手一挥,便已将腰带系好。披散的长发,散在她身穿的男装背后,随着冰冷的夜风飘飞着,在半空中划出蝶翅般的弧度。 “同心锁已断,你我情已绝。他日朝堂亦或沙场再见,你我势必为敌。狐狸,我们只会越走越远,不可能回到原处。” 看着她如断线的风筝,于钟楼上越飞越远。 萧绝寒霜般的杀意渗透全身,绝冷的嗓音追着连苼而去:“苼儿,别逼我毁灭你。” …… “六小姐!你在哪里啊……” 小七伤心的在大街上茫无目的寻找着楚清绵,可是天色已黑,她却始终无法将人找到。 “小七?”曦云领着谢宝珠等一队兵马刚好在街头撞见伤心的小七。 “哥哥?”小七露出欣喜的目光。 “小七。你怎么一个人在街头乱逛?”曦云跳下马背。 “哦,六小姐难过跑了出来,我好担心她,所以想找她回来。可是今天街上人好多,小七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得到六小姐。哥哥,我怕六小姐会出事呢。” “跟哥哥回太傅府,哥派一对人马去找。太子妃省亲,府上事情繁忙,你一个人在外头找哥哥也不放心。况你也难将人找到。” “小七听哥哥的,但一定要让他们找到六小姐!” “放心。”曦云将小七抱到坐骑上,便调了十几人前去寻找楚清绵。 楚清绵几回在街头和小七擦肩而过,只不过两人彼此都没有发现。游荡了一整天,楚清绵坐在湖边看着湖中的倒影。街头处处是花团锦簇,火树银花不夜天,此处湖泊周边,更有许许多多的百姓在点放花灯祈福。多的是恩恩爱爱的平凡夫妻,和白头偕老,相依相扶的老人。楚清绵头一次感觉到失落,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她会不会也有一天逼不得已嫁给天保?那玉寒哥哥怎么办呢?可是她觉得谢玉寒对她疼爱有加,却总是少了些什么。楚清绵不确定谢玉寒对她是否也有男女的喜爱之情。 “唷,这是打哪儿来的风,将楚六小姐刮到这湖边来啦?” 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嗓音,楚清绵抱膝坐在湖边回过头来。 “所谓有缘来相会,丫头,我们又见面了。”欧阳昊一见楚清绵含泪带忧的脸,只觉得比那日所见更是剔透动人,那双提子般乌溜溜又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真是酥到了他的心坎里。这楚家姐妹,果真是一个赛过一个,各个都是绝美的人儿,虽然那楚连苼是他死对头,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那臭小子的确美得惊人。 “没看到吗?今天刮的西南风。” 楚清绵嘘道。 随着欧阳昊一起的公子哥们,都对她产生了兴趣。 “真是有趣的丫头,听说今日你们太傅府上可是有太子妃回府省亲,该是宾朋满堂才是,怎么独独你这位六小姐坐在这湖边上一个人伤心呢?” “我本是在欣赏风景,不过有几只讨厌的乌鸦飞了古来,扫了我的兴致。” “臭丫头,你说谁是乌鸦!”有人按捺不住吼道。 “欸。”欧阳昊将那人拦下,走过来,“丫头不仅生得玲珑剔透,连嘴也伶俐活泼。” “哦?我可不仅仅是嘴巴伶俐活泼哦!” “有趣。今天是元宵灯会,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喝酒,我请客,我们做朋友如何?” “做朋友?”楚清绵拍拍手跳起来,冲着欧阳昊咧了个俏皮的鬼脸,“呵呵,吃酒好呀,不过做朋友得看本小姐的心情,本小姐的朋友很多啊,可是你们够不够资格,那就要看看你们的本事咯!” 第189章 面具下的容颜 楚清绵嘻嘻一笑,说完就旋身一转,踏着湖边的小石墩凌空飞了起来,又踏着一旁的树桠,如一只百灵鸟一般轻松的越过了欧阳昊等人,落在三丈远外的草地上,一对眼睛笑得如同月牙,“来呀,来追我呀!追得到才要吃你的酒!” 欧阳昊先是露出生气的表情,但很快又浮上些兴致,“有趣,今晚就看我怎么逮住你这只百灵鸟!”说罢他便和那群狐朋狗党子踏着轻功追来。只是街上人杂,楚清绵的武功没有,轻功却是不错的,又加上她身材娇小灵活,穿梭在人群里不怎么费力,她还有心放慢脚步,等着他们追上来。玩着玩着楚清绵把烦恼都忘了,倒是真玩起劲儿来,她一时在人群中躲着猫猫,一时在屋顶上召唤对方,一路上留下她嘻嘻哈哈的欢笑声。 “你,你给我站住,臭丫头!”有人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行了,我得去找水来喝……” “欧阳兄,你们几个去追吧,这丫头太狡猾了……” 欧阳昊也累得额头冒大汗,可又不甘心让楚清绵溜了。几番较量下,他发现心思单纯的楚清绵是有心在和他闹着玩,便缓缓勾起一抹笑意,一个闪身,躲进了人群中。 “人呢?”楚清绵见不到欧阳昊,觉得有些扫兴。 “跑得可真慢,这样怎么玩下去嘛!”楚清绵笑了笑,在旁边的摊贩上买了个胖呼呼的福娃娃面具戴在脸上,然后放慢前行的速度,在人山人海中搜寻欧阳昊的身影。 “丫头,进了我的手掌,你还想往哪飞?” 突然背后伸过来一只手,将楚清绵抓在掌中。 “你,你怎么会在前头?”楚清绵立即便猜到了,“不行哦,这样是耍赖,你放开我,我们再来过!这样,这次你抓到了我,我们就做朋友!” 欧阳昊可没那闲情逸致再追着她满大街的跑,更是看清楚她眼底那抹机灵。 “你可没定规则。只要我捉到你这只百灵鸟,你今晚,可就要跟我走……” 欧阳昊伸手便来揭她脸上碍眼的面具。 “住手!啊!欺负人啦!欺负良家妇女啦!” 楚清绵忽然尖声大叫。 “臭丫头,住口!” 欧阳昊脸色一垮,又气又急,可她戴着那该死的面具,他一时也无法捂住她的嘴。 “住嘴,住嘴!臭丫头,可别怪我不客气!” 欧阳昊气急,索性单手成刀劈来。 楚清绵眼见欧阳昊动手,知道自己要遭殃,那瞬间也有些急了。却见一抹人影飞来,如夜空中展翅的翱鹰,横亘的手臂稳稳的截住了欧阳昊的手,反手一折,欧阳昊被迫将她松开。 “你是什么人,敢管老子的事!” 欧阳昊睇着眼前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如松,着一身黑衣,戴着鬼脸面具,浑身透着一股冰冷。 “光天化日之下,强行对一个女子动手,太师府的人果然个个乃人渣。”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出言污蔑,你就不怕我太师府的手段?”欧阳昊虽口中逞强,却在心中盘算此人究竟是谁,又有多少能耐。但他不甘放过楚清绵,又不甘在街头落人下手,遂把脸一横,出招攻上来,谁知对方未动半步,欧阳昊十几招下来竟连对方的衣襟也没沾到。而那男子反手一掌,将欧阳昊劈得摔倒在地上,一连撞翻了好几个路人。 “欧阳兄!” 远处有不少人急忙奔跑过来。 “跟我走。” 面具下,低沉冰冷的嗓音说道。 “什么?”楚清绵处在完全怔仲的状态。刚才那一眼,她只觉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心跳在胸口的地方扑腾扑腾如小鹿一般。她见到谢玉寒也会心跳加速,可却不同于这种感觉,这种奇妙又神秘的感觉,让她神思恍惚。当她的目光凝结在他身上,他已带着她飞身跃起,踏着轻功远远的离开了方才的街头。 直到落地片刻,那狰狞的鬼面下才又响起男子的嗓音:“姑娘,你安全了。” “等等!” 待楚清绵回过神来,对方已经转身背她而去,她忙唤住了他。 他的背影像是漆黑的穹天,那样的宽广无垠。 他又转过身来,“姑娘还有事?” 楚清绵走过来,怔怔的看着那张面具,“你叫什么?” “鄙人小名,不足挂齿。” “可你救了我呀,我总得知道你是谁。” “街上人杂,姑娘还是尽快回家吧。” 见他不肯说出名字,又欲离开,楚清绵一急之下揭开碍事儿的面具,露出她那张杏面桃腮的脸。 “是你?”那男子低低的道了声。 “什么,你认得我吗?”楚清绵耳朵可尖。 “不是,认错了。”男子道。 “才不是,我听得清楚,你认得我!你究竟是谁,可不可以拿掉面具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男子并没有拿掉面目,而是退后一丈掠向远处,“在下明夜。姑娘,后会有期。” 楚清绵好失望的看着明夜离去。明夜?他就叫明夜吗?他姓什么呢?他是江湖中人?他怎么会认得她呢?他说后会有期,她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 “殿下,请恕卑职的罪。” 风清扬伏跪在雪成的脚下,一脸虔诚忏悔的模样。 “起来吧,就算你是我忠心的护卫也不得不听母后的话,况且母后给我喂了药,在我昏迷当中,你纵然有心想把实情告诉我,我也不可能听得到,更不可能做什么。” 雪成缓缓的踏着月色走向兰园。他拢了拢厚厚的狐毛斗篷,却依然觉得身体很冷。 风清扬跪在那原地,却像是在为什么忏悔。 子阳从旁走上来,默默的跟在雪成身后。 兰园没到,却见芝兰宫中有一处桃花开了几朵,雪成走到那桃花树下,隐约可以嗅到一丝桃花香味,子阳却感觉到周身有一种凝重的气氛。太子已经知道事情始末,所以子阳在揣测雪成此时的心境,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雪成的神情。可是却从桃花树下的那张脸上,只看到了一缕自嘲。 “母后再如何隐瞒,你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吗?能够使唤你和清扬他们的,只有母后。子阳,有那么一刻我醒过来,我是真的以为连苼的心中是有我的。可是在我明明察觉了她只是在对我撒谎,她只是被迫在我面前做戏,我却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我听母后的话待在这东宫里半步不离,摈出外界一切的消息,一心一意只等着几天后连苼嫁给我。我私心的,把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当作是真情实意,我私心的只想要得到她。在她嫁给我直到今天,我的心却从没有得到过平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她的这场戏,就再也演不下去,等到彼此揭穿的那一天,也许我的心会比得不到她要更痛……” 子阳张口欲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也是有私心的,他希望连苼可以永远陪伴在太子身边。所以他第一次背叛了太子,听从了周后的意思,成为了这一次事件的帮凶。但子阳相信,明天永远都是变数,只要人在身边就有希望。 …… “才一天,你就改变主意了?” 萧绝把自己灌得半醉,盯着出现在眼前的楚清舞。 夜已深,花街上却反而显得愈发热络,鱼龙灯火,烟花盛放,点缀着元宵之夜的绮丽。 楚清舞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今天,她知道了连苼嫁给雪成的真相。所以她怕,她怕萧绝知道真相后,会再度倾向她的四哥,而她这辈子唯一可以成为他女人的机会,也许就只有这一次。错过了这次机会,她便什么也不是。所以她抛弃尊严和骄傲,哪怕他只是想掠夺她的身子得到慰藉,哪怕他只是想从她身上看到四哥的影子,她只要用她的真心来安慰他,也许……有一天他会喜欢上她。 “我……我答应你……” 楚清舞几乎是咬着嘴唇,含着泪水说出这句话来。 那名为莺莺的女子接到萧绝的一个眼神,识趣的起身,走过来,盯着楚清舞深意的笑了笑,“别难为情……男欢女爱,是人的本能……你被他吸引也是正常的……”轻拍了拍楚清舞的脸蛋,便含笑春风的扭着蛇腰走出了厢房,并关上了门。 可楚清舞却反而被莺莺这番讥讽的话语,刺激得脸色发白。 萧绝走上来勾起她的脸端详,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鼻酒气,将楚清舞原本发白的面色熏染成桃红。萧绝低声的道:“虽然是同胞所生,你和她,还真是天差地别……” 楚清舞很清楚萧绝话中的意思,虽然感到难堪和不甘,但又无话可说。 他的手指滑入她的肩头,毫无感情的拉扯着她的衣裳,很快楚清舞便只剩下薄薄的一件肚兜堪堪遮掩着她醉人的身体。萧绝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床前,重重的摔进被褥里,楚清舞感觉到既害怕又憧憬,还有一丝丝的情难自禁。 当萧绝的身躯压上来的时候,楚清舞忍不住的颤抖起来。他摆正她的脸,掐着她的面颊俯身上来,那双眼睛近在咫尺,寒冷得仿佛可以把她冰冻。楚清舞下意识打了个寒噤。萧绝低声笑道:“走了一个,却来了一个,毁灭她就从你开始。”他薄唇凑上来,几乎贴着她的脸,嗓音冷得如同地狱的魔鬼,“用你的身体取悦我,或许,我会手下留情……” 可是并不等楚清舞有任何的回应,初经人事的她只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猎物,裂帛声响起的同时,她清晰的感受到那一阵撕心裂肺的贯穿,疼到了她的四肢百骸里,不带有任何一分的感情,粗重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撕裂。 接着是昏天黑地的掠夺,将她带向无底的深渊…… 第190章 相思蝶 回到东宫的时候,天色已黑。只是离开了三天,整座东宫便被一缕缕幽幽的兰香覆盖着。每到初春时节,这宫中四处所种植的兰花逐渐的苏醒过来,正是春兰多芳香,馥郁醉人心。 刚走进芝兰宫殿门,静如领着一群宫女等候在那。让连苼感到奇怪的是,今日这芝兰宫中灯火昏暗,竟是入夜了也不见四处高挂的灯笼,清幽幽的一片,有些出奇的宁静。 “太子妃殿下。” 众人欠身请安之后,连苼便看见她们手中拿着长长的一根丝绸。 “静如,你们在这做什么?”连苼疑惑的问道。 静如沉静说道:“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妃殿下,奴婢得罪了。” 在静如的示意下,有两名高大的奴才走过来,将一条柔软的红缎覆在连苼的眼睛上。 连苼皱眉,“慕容雪成又搞什么?” 静如将一根裁剪得细细的丝绸交到她手中,“请太子妃殿下,沿着丝绸的指引往前走。” 连苼本要揭开脸上的红缎,但手又放了下来,她摇摇头,没再说什么,顺着那丝绸的牵引一步一步往前走。每走约莫三丈远的距离,便会有另一名宫女将另一条丝绸交到她手中。沿着丝绸一直往下走,连苼大约猜到前面的方向是哪里。这东宫即便没有人牵引,她也能辨别得出方向。 果然走到沐兰堂的外面,她就从空气中嗅到一股湿润的气息。最后一条丝绸将她牵引着,带进了沐兰堂。她能感觉到脚踩在干净木地板上发出的沙沙声。 丝绸的末端再没有什么,却有一堵身影从背后贴上来,“先别摘下……” 连苼只觉得雪成有些无聊又好笑,“慕容雪成,你这个太子成天不务正业!” “以前你的连苼日志里不是说过,女子都喜男人为她们做浪漫的事,当时我以为你很懂女人。” “所以你现在是在做浪漫的事?” “难道你没感觉?” “到底我那本连苼日志毒害了多少位皇子?” 虽然连苼口上不饶人,但雪成能感觉到这一路过来,连苼的心情是轻快的,至少她不排斥他的这种做为,所以雪成贴在她耳后哑声道:“听我的……往前走……”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很傻,我不走!” “你不走?”雪成一口轻轻的咬在她耳垂上,湿濡温热的舌尖沾在她薄薄的耳朵上暧昧的游走,从他口中喷出来的气息皆从她耳中窜了进来,连苼才发觉自己是如此的敏感。手肘顶在他腹部上制止他的动作,只好随着他的步伐往前挪动。 两人挪动得很缓慢,雪成始终紧贴在她背后,他的身高格外的倾长,虽然她也算高个的,可她站在他的面前,却只堪堪平他的肩膀。他的身高占据了所有的主动权,牢牢的困着她。更是有些近乎无赖的霸道,把他的头埋在她颈窝里,不断的以若有若无的呵气来挑战着她的神经。 “连苼,你真的好敏感……” 这个表面儒雅君子的家伙,成天到晚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再往前走就是白玉沐池,你总不会要带着我往下跳吧?”连苼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一股温热的雾汽。 隔着沐池三米远的距离,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当感觉到蒙在眼睛上的红缎被他解开,连苼先是不适应的张了张眼睛,只看见一片刺眼的红光。待适应过后,眼前明亮如白昼,却又朦胧婉约,透着橘色光芒的烛火仿佛是从银河上落下来的星辰。 沐兰堂里的沐池以白玉所造,并不算大,供太子素日净身所用。沐池乃呈圆形,周边有两尊龙凤喷水雕塑。池面外围皆铺以精等的实木地板。他在沐堂里点上了三圈成千上百的红烛,又在白玉沐池上垂挂一帘薄如纱翼般透明的丝幔,那丝幔成圆形散开,刚刚好逶迤在池子的圆圈外。 薄如蝉翼的丝幔乃产自聿云国独有的雪云丝所制,淡淡的粉紫色,淡如烟霞一般泛着清雅的光泽。而那丝幔如一间美妙的笼子,圈着许许多多缤纷五彩的蝴蝶,在沐池缭绕的白色雾气里翩然飞翔。 当左右的烛光照在白玉池的上方,那些翩然纷飞的彩蝶,宛如从仙境而来的精灵! 连苼险些以为自己置身在王母的瑶池仙境。 “这种蝴蝶,也是聿云国独有的品种,它们成双成对,永远追随着自己的伴侣,只在温热的地方存活。这都是聿云国进贡来的珍品,我甚喜欢,便挑了它们。” “聿云国竟会在贡品里送蝴蝶?” 连苼忽然想到什么,“看来,这送贡品的使臣,是他们?” 雪成道:“是他们。也只有他们知道我在国子监的时候就喜欢蝴蝶。” 连苼很明白雪成为什么会喜欢蝴蝶,她看着白玉池上方翩然纷飞的彩蝶,有种眩晕感。 雪成不知何时已站定在她跟前,俯首望着她,道:“这蝶,叫相思蝶。” 连苼却随着他的目光低垂了头。 虽然她的动作很快,但雪成还是瞥见她嘴唇上的伤口。那一瞬间刚才的喜悦都随着那碍眼的伤口而消散!甚至让局面变得有些可笑。他嘴角的笑容也变得几乎透明,修玉般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嘴,“这种冷天里,难道太傅府会有蚊子‘咬’你的嘴?” 他的视线又顺着往下,落在她的穿着上。她素日里并不喜穿高领的衣裳,今日却裹得格外严实,整个脖子都埋在斗篷上那一圈厚厚的白狐毛领里。他的手指滑下来,要拉开她的衣襟。 连苼转身避开,道:“省亲三天,我觉得累了。回宫吧。” 他忽然用力将她扯回,“既然累了,那就脱了衣裳,到池水中泡泡解乏。” “不用了,来的时候在家里沐浴过。” “是沐浴过,还是有不可见人的东西,在你的身上?” 雪成冷极的声音,淡淡的从背后传来。 连苼顿在原地。 他开始一件一件的褪掉外袍,“成亲这么多天,今天———我想抱你。” 连苼知道他生气了,但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争吵,遂抬脚往外走。只是这次雪成并没有放过她,他掌风扫来,殿门嘭地一声重重的在她眼前合上。殿门猛地关闭时,带来一阵风,不仅仅吹熄了一半的烛光,也吹开了雪云丝,几只蝴蝶从缝隙中,簌簌的飞了出来。停在她肩头。 厚重的衣物逶迤坠在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音响。连苼回头望着雪成,他正动手褪下最后一件衣袍,俊美的面孔此刻笼罩在一半的阴暗中,透出一种妖艳又高贵的美丽。 当他朝她走过来的时候,连苼头一次在他面前感觉到紧张。也许是不习惯这样的他,她面色冷了下来,挥手一掌,掌风将他挡在五步以外,“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和你做这种事情,够了!” 她的眼神很分明的告诉他,再走前一步,她便会动手。 “我说了,我想抱你。不管你想还是不想。连苼,我也会有失控的时候。” 他的眼神也很分明的告诉她,她就算动手,他也不会收手。 他又朝她靠近了两步,彼此之间只剩下三步的距离,连苼被一阵紧张控制着,一时间思索不及,反而劈出重重的一掌,她以为他会还手,谁知他却硬生生的受了,见他身躯一震倒过来,连苼下意识将他扶着,怒吼道:“你到底想怎———”随着斗篷落地,她身上的衣襟在她话尾中被他用力拉扯开。然后沐兰堂里有片刻的死一般的沉寂。 连苼别开头。虽然脖子上的淤痕淡化了很多,但却还是怵目惊心。元宵那晚在钟楼上,萧绝的粗暴在她的嘴上和脖子上都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红痕。 而这些吻痕就像是一道道的针,密集的扎在他心上最薄弱的地方,然后血泪直流,流入针扎的每一个缝隙里,填满成再也无法愈合的伤。 “既然不爱我,为何要嫁给我?既然嫁给我,为何要让他再抱你?” 没想到揭开彼此虚伪的时候,是如此的快,他以为他和她至少还可以彼此维持一段时间,将真心隐藏,想象着两个人是相爱的。 连苼的心,有一块隐蔽的地方,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 雪成的眼神,眼神中的悲哀,悲哀中的害怕,害怕中携带的妒忌之火……这些让他瞬间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是那样的容易破碎,好像是她亲手将他揉碎成这样,好像是她亲手毁灭了他一丁点的虚假的希望。 这种陌生的心痛,让她很想要忽略,想要迫不及待的抛开。可她在雪成那般的眼神注视下,已经避之不及,就这样重重的跌了进去。 渐渐的,他的影子变得模糊,是她的眼眶里多了许多的水泽。 “你说得对,我已经是你的太子妃,没有理由拒绝你的拥抱……” 她动手解开丝帛,缓缓褪下一层层的衣袍。 随着衣袍落下的,是她眼中掉下的泪。 “只是因为太子妃,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妃?”雪成眼睛里的伤蔓延到天际,他踱步上来,将她搂入怀中,俯身吻在她光滑的胸口上,“那就让我索取太子的权力……” 他的唇冰冷得没有一丝的温度,沿着她优美的颈子吮吻,那些显目的吻痕就在他眼皮底下一下下刺激着他的感官。脑子里便不断的浮现出萧绝狠狠抱她的景象。他忽然重重的咬在那些痕迹上,力气重得甚至比之萧绝的粗暴有过之无不及,他抛开了所有的温柔,所以的对她的温柔,只剩下疯狂的嫉妒盘旋在意识里,只想将那些刺眼的吻痕覆盖上他的气息,拂去萧绝在她身上造成的每一丁点痕迹。 腰脊上,忽然一软。 连苼知道被他点了软穴。 他抱着她旋转踏步飞入水池,砰咚一声,整个没入水池之中。她即便要冲开穴位,也得至少一炷香的时辰。可这温热的水池里,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 他是故意的,故意点了她腰脊上的穴位,将她拉进这深深的水池里。 水池里的水极是干净,折射着莹莹的光束,凌凌波光不断的晃漾在脸庞,水面上薄薄的雾气里,是纷飞的相思蝶,点缀出绮丽的画面。 他的拇指重重的摁在她唇上的伤口上,她吃痛的皱起眉头,吞了口水入腹,她却渐渐笑了起来,泪水融化在水中,在她困难到窒息的那一刻,他的唇覆上来,毫无阻碍的闯进她的口中,将一点点稀薄的空气渡了过来。 绸缎的衣裳,在水波中浮浮沉沉,很快滑开,散开,飘远,沉入池底。 几乎赤,身的她剩下一片淡紫色肚兜和白色亵,裤遮身,散开的黑发丝丝缕缕浮游在水池中,她看见自己的长发和他的发,纠纠缠缠的缠结在一起,就像那池面上双飞的蝶,仿佛就要如此缠到永生永世。 当窒息没顶而来,他才拖着她浮出水面。一下子耳中灌入新鲜的空气,她听见她和他胸膛上剧烈的跳动,和口鼻中传来的粗重的喘息声。 她起伏的前胸呈现出旖旎的曲线,被他紧紧的压在身下,整个抵靠在水池旁。雪成并没有放过她,当她吸入一半的空气,他的唇又重重的吻了上来,不带给她任何的间隙。 当泪水混着池水滑入他的口中,雪成所有激烈的动作都渐渐缓了下来。 他把头埋在她的脸侧,连苼分明听到他低低的哽咽声。时光静止了片刻,刚才灭顶的火焰都已经转为平静。他披着一身水珠,将她从白玉池中抱出来。雪云丝幔拂开,那些相思蝶纷纷从头顶飞过。 第191章 沐兰堂 雪成抱着几乎倮身的她走出沐兰堂。谁都没有说话。守在沐兰堂外的静如等人,见他二人此般光景,均是纷纷垂头避开视线。 连苼阖上眼睛,当走出沐兰堂的时候,她身上的穴位已经冲开,但她依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走回了玉树殿。守在玉树殿的芳容惊讶的看着二人,但很快也和静如等人一般别过视线,殿中所有宫女太监均立即回避。 “都退下。” “是……” 芳容迟疑了片刻,但还是遣散了所有宫人。 因为气候还很冷,一路上两人都在散功护体,遂进了玉树殿后便不用擦拭,两人的身子也已经干了,头发也干了大半。雪成抱着连苼径直的就上了床。一切又都平静下来,温软的被子里萦绕着白玉池里带来的馥郁芳香。雪成还是那样抱着连苼,连苼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沉默。 雪成低声的轻叹在她耳后响起,“我不愿意在怒火下抱你,我不想把我从你身边推到更远的地方。我会要你的,连苼,不管是什么样的手段让你嫁给了我,你都已经是我的妻子。总有一天,你会完全的属于我。” 从这天晚上开始,连着几天他果然没有再碰她,只是在睡觉的时候习惯从背后搂着她,但一整天的接触也仅仅止于此。 这天早上用过早膳,连苼就带上晓山出了东宫,来到帝京驿馆。 驿馆里住着许多各国来的贵客,其中也包括做为使臣前来朝贡的河裳和乌尔黛。 阔别的日子并不算长,也不过半年之久,可是好友相逢却分外觉得时光珍贵。连苼到的时候,其他人都早她一步到了。包括谢玉寒、天保、莺歌、苏柔和小林子、文宝等人。 “参见太子妃殿下……” 他们齐齐的给连苼行大礼。 连苼越过走到庭上,“朋友之交,哪来的这么多虚文,要是你们对我毕恭毕敬,今天也别说话了,开口闭口一声太子妃殿下万福,太子妃殿下金安,我趁早打道回府。” 众人齐齐抬头不约而同笑道:“是,太子妃殿下!” 只有天保一人环胸倚在门旁,醋味十足的说:“你们看她上上下下哪点像太子妃?” “我们大家都好好的,只有你一开口就找茬,天保,你怎么不说你上上下下哪点像个皇子呢?” 莺歌丢了个大白眼过来惹得乌尔黛掩面笑道:“还是对冤家。” “谁和她是冤家!” “鬼才和你是冤家!” 莺歌天保异口同声吼道。两人互相一瞪,再不搭话。 河裳则打量着一身女装的连苼,唇边抿着复有深意的笑,“听闻你是女子时候,我跟乌尔黛可都震惊得一宿没睡着觉。我国陛下知道了你的奇闻,拉着我下了两三日的棋,不过是为了要听听你的故事。可惜这半年最精彩的部分,我无能参与进来。真是可惜了。” 莺歌伶俐道:“什么,你们的陛下竟然爱听故事?该不会派你们来做使臣,其实是为了让你来打听情况,好回国以后把楚公子这传奇的故事再好好的精细的跟他说一遍吧?” 乌尔黛含笑道:“还真是这样。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陛下的私心理由。” 苏柔也笑道:“如今楚公子的事迹已经传到整个天下了。” 在大家欢笑声中,连苼忽然开口道:“一直听闻聿云国国王,喜欢听人说书讲故事。看来是真。聿云国国王总爱搜罗各国民间耳聪目明者,请到贵国以宾客款待,听遍各种气闻趣谈,知晓各国大小事情。一国的国王有这种喜好,也不一定就是因为喜欢听故事,而是听故事中的情报。虽然这些故事中多多少少会有虚假不实,但还是能让深在宫苑的聿云国国主了解到外面的很多的事情。其实,这才是喜好背后的目的。” 坐在一旁的谢玉寒,此时微微浮上笑意,“什么都瞒不过你,连苼。” 乌尔黛淡淡一怔,看了河裳一眼,然后两人都不约而同的露出笑容,乌尔黛说:“在聿云国的时候,河裳对我说过这样话,当时我是以为他多想了。现在看来,你们才是一路的,我果然不了解政治。”河裳笑道:“玉寒,连苼,你们两个也是聪明得让人害怕。” 莺歌瞪大眼睛道:“该不会,你们是国主派来的监细吧?” 河裳道:“虽然这次不是。但难保下次。我们毕竟是不同国的人,而我河裳注定是聿云国的国臣。也许哪天两国反目,我们的友情也只能放在各人的小爱上,我相信我们所有人都会选择大爱。所以莺歌,你现在的怀疑是正确的。” 莺歌悻悻道:“什么大爱小爱,我只知道,我拿你们所有人当朋友!” 连苼的神情忽然凝聚,也许是因为河裳的一席话,让她想到了萧绝。 大家心中都明了几分,于是岔开话题。 “对了,王琪如何不见?” 谢玉寒抬头道:“自从刺州回后,他就赶着年底回家了。家中老母也有许多时日不曾见他。如今他已经是地方上的父母官。” …… 清源村。在村尾的虞山脚下,有一座破旧的小院。 “娘,您看,这水利系统孩儿已经弄好,今后不用您亲自挑水,只要那驴子一拉,那溪水里的水就可以自己流到咱屋外的水缸里!” “琪儿,这东西真的如此管用?” “当然,在国子监的时候,已有几户人家用了。” “好,好……娘啊其实受点累,也无妨。这人老了不活动活动,反倒不爽利。” “娘,孩儿如今已为官,年后便要任职。银子够花了,孩儿岂能让老母您再受累?” “这朝廷的银子,还没娘我绞的那些个布鞋卖的钱实用。琪儿啊,这朝廷总爱翻脸不认人,你爹虽是生前做梦都盼咱王家出个做官的,可真到了这一日,娘这心里啊,更加不踏实咯。” “娘,您明天还是跟孩儿一道赴任,让孩儿近身伺奉您。” “不咯不咯,娘老咯,在这里陪着你爹,哪儿也不去……” “娘,先吃饭吧。饭已经做好!” “好,好,吃饭。” 娘儿俩走进屋子,王琪摘下围裙,侍奉着他老母亲坐下,端上米饭亲手夹菜。他乃是清源村出了名的孝子。在家时除了将家中打点得妥妥当当,其余的时间便都用来鼓捣他的爱好。 看着那墙角堆着的一堆乡里乡亲送来的礼品,甚至连县城的人也三天两头过来送礼,只因为儿子当了官了。又看看那间改造的大屋子里一堆的铜铜铁铁,王琪的母亲忽然心中重重的叹息一声道:“以前你只是帮帮邻里乡亲,现在你发明出来的这些东西,那可都是要人命的……琪儿啊,咱们王家虽然是下人出身,可都是踏踏实实,勤勤恳恳,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从你老祖宗那辈儿下来,那可是从没有出过一个坏人。没有沾过谁的鲜血。娘是担心,一旦你陷到这里头,将来双手沾满了鲜血,这罪孽可就深了。” 说道这些,王琪的眼睛里就闪烁出习习的光芒:“娘,孩儿这是天赐的天赋,为的就是要干一番大事!只可惜……”王琪的神情黯然下来。只可惜朝廷只封了他一个六品的父母官。他的天赋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杀人就是大事?唉,娘可真心不懂……” “娘,这天下纷争,就避免不了战争,战争总会有屠杀和死亡,孩儿这双手则能助人打天下,夺江山,绝非是纯粹的杀人之徒!孩儿志向在沙场,只求所制发明,能够扬名天下!” 王琪的老母眼神中透出隐隐的忧心,“哎,娘只想看到你平平安安,过个普通人的日子。万一惹来万世的骂名,我王家,可就是天大的罪人咯,王家的祖宗们,你娘我到了地下可怎么交代……” 王琪笑着安慰:“娘,您太操心了。来,娘,吃肉。” “王大娘。王大娘!” 母子俩吃着饭,门外又有了上门客。 王琪母亲放下碗筷迎出门,奇怪的是王琪却进了屋子。 “王大娘,正吃着饭勒?” “欸,可不是。刚吃着。” “您儿子王琪可在?” “唷,不巧琪儿这孩子刚上山里砍柴去了。” “这孩子就是孝顺。” “曾夫人,快请屋里坐吧,您看,咱这屋子里也没个干净落脚地。” “不了。”此时说话的,听着是个大家里的夫人,“王大娘,往年你儿子王琪在咱府上做工,也有不少的年月,听闻您儿子回了家,所以特地来看看他,顺带带了些礼物。” “这怎么可以,夫人给过我们不少恩惠,这礼物万不敢收下……” “今日我来,原还有一事。” “夫人请说……” “我那小女儿如今已满十八,上回本是许过人的,但那家说是……说是八字不合把亲事给退了。王大娘,您看,您儿子王琪咱们是知根知底的,遂想将小女嫁给您儿王琪做妻子,咱们两家亲上加亲。” “这,这样……那……待我和儿子好好商量商量。” “无妨,这礼物就给您搁在这了。先不叨扰。” “欸,夫人慢走。” 送了上门客。王琪老母走进来,王琪便也从那屋子里走出。 “他家倒是锲而不舍,如今连夫人也亲自登门了,真是日头从西边出。” “琪儿,你说这亲事……你也老大不小啦。” “娘,我说了,他家不是什么好人家。不过是如今见我做了官了,便来攀爬关系。他家那女儿,孩儿无福消受。他曾家也没少欺负您,孩儿是断断不会与他家来往。” “唉,好吧。娘都听你的……” 吃过饭,王琪便收拾碗筷。这时院子外又有人喊着:“王大娘!王大娘!” “他大婶子,出什么事了?这么急匆匆的。” 一个胖胖的妇人跑了进来,裤管撸着,手中握着杆钉耙,眉飞色舞的说:“哎唷,您可听着没?听说下游江有村子里感染了时疫啦!听说死了不少人,这可真是流年不吉利啊!” 这胖大婶子原就是个爱八卦的,所以厨房里洗碗的王琪听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老母也是半听半信的,“怎么,这才刚过完年,如何就闹出时疫了?别是假传的吧?” 那胖大嫂子说:“真不真不知,但昨儿个我上邻村打渔,碰到个化缘的老道如此说了几句。我想着应该是真吧,就不知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可别传到咱这来。咱清源村上回闹时疫还是我爷爷那辈嘞!” “世道乱啦,天灾人祸一桩接着一桩。保不住明日就成了个什么光景。” 第192章 那些被她遗忘的回忆 连苼刚回到东宫,静如就端了一碗现煮的解酒汤来。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吃酒?” 连苼端着解酒汤几口喝完,顿觉头轻松了许多。静如却一脸诧异的道:“难道太子妃殿下您忘记了,太子殿下曾也时常为您准备这解酒的汤。殿下您何时会吃酒,太子殿下但凡知道的,都会提前为您准备,每回都是太子殿下亲自煮的这水梨汤。” 连苼刚把碗放下,抬头也满脸诧异的看着静如。就好像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雪成曾时常的为她煮这用来解酒的梨汤。 忽然往昔的画面,一幅幅跃上脑海——她和天保吃酒了,她和二哥吃酒了,她和外面的狗腿子们吃酒玩乐了,她和人打赌吃酒了,她和人斗鸡吃酒了……每一次在她吃得醉气熏天头疼欲裂的时候,就会有人端上一碗甘洌的解酒汤,那汤入喉,便可让她通身舒畅,翌日起床后亦不觉头疼。 只是她从来都是顺手接受别人的好意,却从未注意过,那些汤都是雪成亲手为她准备的。 有些事情,不是她忘记了。而是她习惯了,并从不去在意。 静如见她神色怔怔的,道:“太子殿下说,今日太子妃殿下要见远道而来的朋友,必是要把酒言欢。回得晚了,多吃了酒就躺下,明日起床只怕头疼,所以让人选了上等的雪梨,又煮了这解酒汤备下。吩咐殿下一回宫,就端给您喝。” “还有吗?” 连苼问。 “有。”静如招来个小宫女,很快又端了一碗来。 连苼慢慢的品尝雪梨汤,却只觉得这汤忽然间变了味道,变得更浓郁香甜。 缓缓的半眯起双眼,视线变得遥远,看着汤碗,连苼自言自语的说:“静如……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在这东宫里的回忆,都好像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我好像,忘记了很多的事情……” 沉默半晌,连苼问:“他在哪?” 静如回:“太子殿下在书房。” 连苼又捧起碗将雪梨汤喝完,把碗递给静如,道:“退下吧,我先休息。” 静如便命小宫女铺好褥子,放下帷帐,熄了两三盏灯笼,静静的退出殿外。 连苼躺在玉榻上,辗转无法入眠。 听着更漏声响,夜色滑向更深的去处。 见左右睡不着,连苼下了榻,将殿中的灯火挨个熄灭,只留下两三盏微弱的小灯。 可她忘记了雪成夜盲的毛病,约莫三更时分,她听见他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因为外头灯火通明,仆一走进这黑暗的卧房里,他需要时间来适应,但他十分小心的动作下,还是砰砰咚咚一路磕碰到床前。只听他舒了口气,像是又擦了把汗,从门口到玉榻只有短短的二三十步路,他好像和人打了一场架,走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等到他适应了黑暗的光线,人也已经磕碰到榻上了。 “你不会叫人点灯?要不是我功夫高听得出你的声音,早拿你当贼砍了。” 刚摸索进被子,雪成还没来得及躺下,“还是吵醒了你?” “难道你不是故意把我吵醒的?”凭他的功夫,哪怕看不见,几招轻功也足以飞过来,他非得要偷偷摸摸的摸索过来,苦肉计演得可真卖力。 雪成微微笑道:“人要脚踏实地的好,总飞来飞去,难免被你当成鬼。” “痛不痛。”连苼不咸不淡的问了声。 黑暗中,雪成的微笑变得愈发温柔,“没什么,流了点血,应该不会死。”他却不咸不淡的‘表白’自己的伤情。 连苼的嘴角微微的抽搐,起身点了床头两盏明灯,看看他只是膝盖碰破了皮,右手手臂刮了道小口子,流了点血,倒的确是‘死’不了人。屋内搁着银盆和帕子,她为他擦干净,然后洒了点药。别的没有,她和他随身备下的各种药膏还是齐全得很。 雪成嗅着她发丝间传来的淡淡清香,盯着她低垂的面颊,因为吃过酒,她的脸呈现一种白里透红的诱人气色。她恼他的时候,会喜欢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而他则想咬着它们在嘴里,品尝那份馨香的甘甜。 连苼洒完药抬头,只见雪成用无限宠溺温柔的目光深深的盯着自己。 她长袖一挥,毫不客气的灭了一盏明灯。 眼前的光线顿时又暗了下去,她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连苼人已经倒在榻上,雪成也顺势躺了进来。他刚躺下转身,连苼却突然坐起,抱了个厚厚的枕头倒向床的另外一端睡下来。 “为什么换头睡?”雪成显得有些无辜的问。 连苼咕哝:“你别多想,半夜里我要起床方便,你抱我抱得太紧,我只能苦憋着到天亮。” “你可以把我叫醒,以前夜里你很少起床方便……” “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你睡得像头猪,怎么也弄不醒啊。” “我也觉近日睡眠颇好……”雪成说话间人已经跟了过来,也于这头躺下,“你再要起床方便,可拧我鼻子,我无法呼吸,自是会醒来。” 连苼乘他说话时又趴到另外一边,“难道你早晨腰不疼手不酸?” 雪成也抱着枕头跟过来,淡淡道:“还好。” 连苼再调了个头,“你睡觉鼾声吵人。” 雪成再抱着枕头跟过来,“怎么会?如果会,我明日便传太医来治。” 连苼累出满头汗,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这个黏人的太子爷,“算了,我实在是困得紧,赖不过你。”因为吃了酒,又折腾了这一会,连苼重重的倒在榻上什么也不管的就睡了过去。 雪成为她扯好被子,满足的搂着她入睡。 也许这样就好。虽然她的心离他很远很远,只要可以这样每日里有半点的温馨渡日,他就觉得很满足,很心安。就让他做追逐她的那一抹风,不论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每一个角落他都可以不懈的追逐,或许有一天,她会感觉到这一缕风的存在。 花街。 融融的灯火之下,夜色寂静。 楚清舞深深的看着萧绝睡熟的侧颜。第一次那晚,她几乎被他撕裂,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愉悦,只有痛苦折磨着她,那一次后她甚至是恨他的。可却抵挡不过爱他的心,她就这样沦陷了下来。尽管这一次他还是依旧无情,她却已经学会了回应。 楚清舞紧紧的握着被褥,想要抬起头来在萧绝的唇上感受他的温暖。 尽管已经被他要过,他却从不肯亲吻她的嘴唇。 凤眸幡然睁开,手已掐在楚清舞的脖子上,冷冷的说:“我记得我警告过你!” 楚清舞肩膀抖动着,已经退回床内,“对……不起……” 萧绝起身,散乱的长发披在身前,掩着倾硕的胸膛,“下次不要来花街。这里不安全。” 楚清舞微微浮上一丝的希翼,他这是在关心她吗?“那……” “需要的时候,我会通知你。” 萧绝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脸抬起,讥笑冷道:“你的身子,的确让男人消魂。但也只是予取予求的工具。记清楚自己的身份,下回,不要再犯。” 楚清舞紧紧的掐着十指。工具?她只是代替四哥的工具而已吗。 楚清舞穿戴好衣裳,趁着天未亮前离开。 “小姐,刚才走过去的女子,像是那楚府的五小姐楚清舞来着?” 温兰回头看着西月馆外远去的楚清舞,楚清舞穿着披风,披着厚厚的帽子。温兰没有说什么,两人来到莺莺的厢房,萧绝正披着一件外衣,站在窗口灌酒。听到身后走进来的脚步声,萧绝甚至连头也未回。 “你的手是不想要了吗?”温兰冷声道。这么多天他流连在花丛,把自己弄到这副模样,断指已有多日未曾上药,若如此下去,这手指即便还在手上,也无法恢复知觉。 “既然娘可以亲手粉碎孩儿的希望,又何必再来管我的手,是好,还是不好?” 萧绝冷声嗤笑道。 温兰倒也早料到他会如此,从容的道:“你想知道娘为何会帮着周后,虽然娘有把柄落在周后手中,但真正让娘决定的,是从你自断手指的那一刻起。绝儿,你和你爹爹一样,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依连苼的品性,必是不会做我萧家的媳妇来成为她爹的对手。如若为娘的再放纵你们,你和她迟早会因种种矛盾而决裂,娘不希望再看到你自残的样子。……所以,娘来替你断。” “二公子,你可知你自断手指,等于是剜了你娘的心啊。小姐是为你好,你可千万别怪罪你娘。” 温兰低声道:“在外闹了这么多日,也该醒酒了。再闹下去,你爹那难以交代。” 萧绝始终背对着温兰,他的眼睛里渐渐浮上一层诡谲的寒意,忽然沉声道:“你告诉爹,凌家的婚事我应了。” 温兰一怔,“你说你答应娶凌华音?” 香冰也是一怔,“二公子要娶凌家小姐?” 萧绝这才缓缓转身,他眼神里那股陌生到可怕的寒意,让温兰和香冰均打了个寒噤。萧绝走过来,看着他娘温兰道:“这不是爹最希望的么?”他的嘴角渐渐的带出几分笑意,却给人一种嗜血的阴森感,“娘,您还是不了解我。您以为她成了太子妃,成了别人的女人。我就会放手?……用不了多久,娘等着看,苼儿会回到我身边,然后,被我毁灭。” 温兰僵硬的立在原地,萧绝踱步走出房,香冰扶着温兰的肩膀忧心忡忡的道:“小姐,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像完完全全变了个人,那眼神,可是比老爷更可怕百倍。” 第193章 第一太子妃 成亲半月后,雪成的伤势已大有好转。伤势已好,婚期已过,连苼便也将同雪成一道入朝授命就职。这些天来,两人都尽量的避免不该提的话题,倒也如从前般相处得和和睦睦,雪成也没再碰过她,夜间的同塌而眠,相拥相睡,似乎也只是一个形势,不过是将从前的同床而睡,换成了盖同一张被子,且姿势更亲近了些。 可是真的还如从前一样吗?连苼知道,有很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这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她也不清楚。 早早的两人就起了床,芳容带着小宫女服侍连苼。静如带着小宫女服侍雪成。同一个房间里,两拨人井然有序的为他二人穿戴朝服,洗漱梳妆。连苼的这身朱红朝服,乃是由工部亲自设计的,设计的稿图加入了雪成的参考。大体和其他官员的朝服不差,但又体现出女子的细致和她太子妃身份的华贵庄重。这一身白鸟朝凤朝服穿在身上,更是将连苼清滟的气度衬得英姿勃发,大气风流。 “涂脂抹粉的就算了,芳容,我这是入朝,不是在东宫做主母。” 连苼阻止了芳容对她脸上的一番‘打扮’。 芳容想想也是,便不再坚持。 有小宫女含笑道:“太子妃殿下便无须涂脂抹粉,那也是盛颜仙姿的貌。” 此时雪成已穿戴后朝服走过来,芳容等人自动退至一旁,雪成从背后环绕过来,手中拿着一对红玉耳坠,那耳坠形状乃是一滴垂泪,上镶以银钩,下镶以一片圆形的细小银兰花贴着垂泪底部,整个耳坠十分大方别致。 “果然很适合你。”雪成为她亲手戴上,“虽然你是朝中唯一的女官,但你到底是我的太子妃,身上没有一样饰品,太不像样。戴一对耳坠刚刚好。”她总是可以将这样朱红的色泽,穿戴得惊艳世人。 “两位殿下,朝锺已敲响。” 子阳和福喜公公侯在殿外喊话道。 连苼和雪成比肩行出,他身着白色玉龙朝服,她穿着朱红白鸟朝服,一红一白相映成景。宫人撑着华盖,尾随其后,庄重无比。所经过之处,宫女太监侍卫无不仰叹这二人的风华身姿。 德正门外,总有不期然的相遇。身穿玄色朝服的萧绝迎面而来。 同萧绝一道的乃是萧骜,萧骜见此情形,心中自觉有趣。先是对着雪成和连苼各行了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给两位殿下请安。” 连苼的肩膀有一点的僵硬,她的目光直望而来,对上萧绝漆黑无光的眼眸。 空气中仿佛也绷着紧张的气息,一种激流在三个人的周身散发出来。雪成淡含着高雅的笑容,只有手心里残留的一些冰冷。萧绝对上雪成,颌首示礼,“太子殿下。”说罢,便收回目光转身,余光在连苼的脸上凝了一眼,带着一种灼烫般的恨意。 “萧中将居三品中将军,楚连苼位居三品安西上都护,你二人本是平起平坐。品级相等。但她今时今日已是太子妃,身为下臣,萧中将是否该请安行礼?” 雪成清淡的道了一句,如雪的眼眸中划过一点星冷的光芒。 萧绝复又侧身回望雪成,他二人目光相对刹那,擦出剑一般的冷光。 缓缓噙着一抹诡谲的笑容,萧绝面对连苼颌首道,“臣参见……太子妃殿下。” “中将军,免礼。” 连苼用尽力气,才道出这几个字来。 一旁的萧骜突然笑了起来,打破这尴尬,“两位殿下莫怪,我这二弟只怕是因为喜事将近,难免有些高兴过头,所以把这礼节给忘了。看在二弟婚事将近在份上,还望太子和太子妃宽宏不计。” 萧骜这番话,足以让连苼和萧绝瞬间血液冻结。萧骜眼底掠过一抹诡谲的神情,心中暗暗藏着笑。他可没有忽略眼前这三人同时唰白的脸色。 “不知中将军娶的是谁家小姐?” 连苼只觉有股灼热从眼底冲上来,但她竭力的压制着,反而还带出几分笑容,就好像她和他真的只是主臣之分,就好像她真的只是在寒暄问候。 “在臣来看,娶谁都一样,只需有利用价值便可。” 萧绝说完,拂袖而去。 “微臣也先行一步。”萧骜自然也跟随而去。 中直道上,远远又有一批大臣款款行来。 此时的中德门前,连苼已经迈不动步伐。她的视线胶着在萧绝的背影上,雪成的视线则凝聚在她的身上。连苼垂眸道:“慕容雪成,你能不能先走一步。” 雪成欲要说什么,但只是听她的先抬脚跨进了正德门,连苼随在他身后走来。 两人一前一后,他未看见她眼中的泪,却猜得到她心为谁伤。 她未看见他面上的苍白,心也不会猜得到他的心,此时又为谁伤。 她为那人而伤。 而他却为她而伤。 相同的步伐前后一致,隔着的却是触碰不到岸的两三步距离。 从正德门到玉龙殿,连苼已经收拾好所有的情绪。大殿上已经到了许多的文武百官,大家互相请安。连苼乃是第一次入殿早朝,这中有李寿、元縝等这些支持她的人,自然也有不屑于她的人。多半是那些太师一党的,又或是萧庞这边不满女人当政的一干人等。一时间大殿上各种非议掀起一股小小的高,潮。最后入殿的,乃是她爹和萧庞、欧阳超三位朝中泰斗。萧庞自来都是冷面如铁,那欧阳超自来都是奸猾狡诈,而她爹则是恭谨谦和。 “父亲大人。”连苼请安道。 “太子妃殿下,不敢。”楚蔚拱手回揖道。 欧阳太师冷哼了声,撇了撇那两笔胡须,“父女皆为臣,同侍君王侧。这样古往今来大逆不道之事,恐怕也只有我齐燕才会有,真是让后世人笑话。太傅自诩公正明洁,知礼义廉耻,怎么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却全然不顾了?” 那李寿大将军踱步出来道:“太师此话差矣!西北之战,面对敌国六十万大军,太师之子和勤王束手无措不说,还被敌军擒拿。最终力挽狂澜之人却恰恰是太师口中的女流之辈!可见女子若有才有德,亦不输给我等男儿!纳为妃,封为将,乃是我朝圣上英明之举,百姓皆欢,后世人仰慕尚且不及,岂会耻笑?太傅大人能教养出此等睿智大义之女,能为国效力,投身从戎,身先士卒,足以可见太傅大人的高洁品质。我等诸位皆敬佩万分!” “哈哈,李将军说得极是!” 赞同派的人纷纷附议道。 此时太师一党的人自然也都纷纷出来反驳,一时间殿上非议更甚。而萧庞一党则始终处于静默状态,未发表一言。 “太师此话,是在质疑父皇决断错误,还是在说父皇封女为将,是大逆不道,是对祖宗的亵渎?”众人的纷议声中,响起雪成不低不高的声音。欧阳太师等人突然降了几分嚣张气焰。 “朝堂上当众非议皇上是非,是欺君之罪。太师身为三公,理应知晓,更理应制服众人。在此大殿上喧哗,便是对父皇不敬。” 雪成淡淡的冷声道。 此时太师这边有人出来圆滑,“我等只是***心朝廷事,并无亵渎之意,太子殿下息怒。” 雪成昂立于辉煌大殿上,琅琅道:“朝廷的事就是天下百姓之事。诸位理该多花些心思在为国为民上,而不是把心思花在妒贤嫉才上。如今天下未安,民生霍乱,但凡有能力助父皇治理天下者,可护国为民者,委以重任,亦是百姓所望。民心如此,大势所趋!” 雪成琅琅的几句话,将一些人说得哑口无言。 朝堂上芸芸众生,文武百官,各有各态。连苼始终以昂扬的姿态立着,并未被反对的声浪压弯。她的眼神静静望了一眼雪成。在这阵浪潮过后,玉龙殿外朝鼓敲响,伴着内侍总管的一声高喝,身穿金龙朝服的炀帝款款走至大殿,坐于金銮宝榻上。大殿上响起文武百官拂袖时窸窣的服侍摩擦声,纷纷跪下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浑厚的朝拜声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恢宏金殿上空。 炀帝今日看似又苍老了些,鬓边白发又添了一层。和周后的端容相比,炀帝似乎衰老得过分早了。炀帝撑着精神,道:“朕今天有一事宣布。先早朝吧。” “有本启奏,无本退班!!!” 太监在殿上高唱。 从两边走出来几人,奏报的乃是一些地方上书的事情,炀帝草草了解。几人便又告退回至原位。一时间见无人再出来启奏,炀帝的目光落在格外显目的连苼的身上,“太子妃今日早朝,可有上奏?朕想听听,看看你这官,当得还是当不得。” 连苼行三步走出,同诸位大臣一般行礼后道:“启奏皇上。儿臣确有一事要奏,恳听儿臣道来。” “嗯……你说吧。” “西北战后,满目苍夷,被战火荼毒后的刺、婺两州防御更弱。虽然西北联盟被击退,但西北番域各国仍旧是一块危险之地。难免时日久了,西北联盟不会再度集结起来,再攻我齐燕。况且那锺离国如今仍呈壮大趋势。儿臣建议,分散西北联盟,早加防范。” “哦?你可有何建议,说来朕听听。” 第194章 朝堂风波 大殿上,徐徐回荡着连苼琅琅的嗓音:“在刺、婺两州边境,开通埠市。和番域形成商贸往来。可选择与锺离国不和的几个国家,将之拉拢。这几个国家若能与我国达成商贸往来,开通埠市,则与我齐燕形成了利益关系。借此既可离间西北各国,也可阻止西北联盟的再度壮大。如此一来,锺离国即便再强大,也无法再联合别国的势力为己所用。可大大削弱对我朝的危害!” 李寿将军行出三步拱手道:“皇上,末将觉此计可行。西北各国,不可不防。” 元禛将军亦走出:“皇上,臣亦觉太子妃殿下所言甚好。” 此时便又有跟随楚蔚的几位老臣走出来,赞同连苼所言。 萧骜却接了他爹萧庞的眼神,行出三步反驳道:“皇上,微臣觉得此计欠缺妥当。倘或开通埠市,与番域小国连通贸易往来,倘或那些国家的军士装扮成军士混进我国边陲,又或商队中混进图谋不轨者,对我齐燕反而增添了害处。” 元禛将军道:“皇上,既然要实行一项新的政策,那么必然风险和利益并存。要考虑的只是从大局出发。” 欧阳太师也在此时站了出来:“皇上,老臣亦赞同不开通埠市。那些番域蛮子,何必给他们半点利益,如若敢来再犯,派兵驱逐便是,那些荒蛮之地的小国,又能成个什么气候,此回被打回原形,短时期内依老臣看断是无法再对我齐燕构成威胁。” 李寿冷道:“太师所言差矣!” 元禛道:“咱们岂能坐以待毙!” 众人争论得面红耳赤之际,连苼才出声道:“皇上。开通西北边陲埠市的确有风险。所以儿臣建议,可对连通贸易的国家,定下强制的规矩。凡入关者不可携带任何兵器,又**、**、**这些可造成危险隐患的一类商品,均列为贸易往来的禁品。再者,各国发放同行牌证,规定数量,而非盲目的通商,若后期稳固,再渐渐放宽政策。如此可避免一些较大的风险。番域的小国之间本就存在很大的矛盾,只要和我国有利益往来,他们便乐得坐享其成,又何须冒着亡国的危险,参与到西北联盟当中去。只有遏制西北联盟的再次壮大,才可以抵御锺离国的壮大,才能保西北之地的安危。” 銮座上的炀帝,只是缓缓的眯起眼眸,似乎也拿不定主意。他本是想考考连苼,又想看看楚蔚这女儿究竟是否有大能耐,谁知连苼竟能够如此侃侃而谈,让炀帝感到意外又有些叹息。 此时,雪成上前道:“父皇,锺离国此回可集结西北联盟六十万大军,绝不容小觑。若放任他继续壮大而不遏制,锺离国短时间内必又将侵犯我国土。如今多起战端实在不宜民生社稷。儿臣赞同太子妃所言,开通西北埠市,择番域小国连通贸易往来。望父皇斟酌!” 炀帝沈思片刻,目光看向楚蔚,“楚爱卿,对于你这女儿的提议,你有何见解啊?” 楚蔚恭敬走出,道:“回皇上。西北联盟的确需要扼制,锺离国亦不可任由发展壮大。开通埠市,连通贸易。老臣认为可行。但此计不可莽撞实施。究竟和哪些国家连通贸易,埠市开在何处等等都需要经过细密的商讨研究,并派人入番域探清实情。则方可实施……” 炀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又沈思了片刻,看向萧庞在萧庞身后瞥见了鹤立鸡群的萧绝。炀帝问道:“那萧爱情对此又是否赞同与否?” 萧庞道:“城如我骜儿所言,老夫觉得此计风险甚大,不可涉险。蛮子来犯,应兴兵伐之!!” 萧庞自来就是个主张战端之人。 炀帝这又将目光落在萧绝身上,问:“朕倒想听听你那二子的想法。” 萧绝抬眸,行出数步与连苼比肩,余光凝了连苼一眼,面向炀帝,却道:“回皇上,微臣赞同太子妃殿下所言。可开通埠市,连通贸易。击散西北联盟各国。” 连苼的眼神瞬间暗沉下来。 雪成淡淡的空无的目光扫了扫连苼的侧颜。 萧庞则露出意外和冷面的神态,袖中握了握铁拳。 炀帝缓缓点了点头,有萧绝站在太保这一方说了此话,炀帝便也好表态。炀帝思索一番,道:“太子妃虽为女流之辈,确有经天纬地之才,亦有胸怀民生之心,朕亦感欣慰。既然,夺回西北之地太子妃乃居头功,身为安西上都护,朕就将此件事情交给太子妃来办。若办好朕自然有赏,若办得不好,朕也赏罚分明。另外,此事关系重大,朕想以太子妃一人之力难以办成。朕就另择萧中将军为辅,随同太子妃一道办理此事。” 炀帝本是想顾及太保和太傅两党牵制的关系,谁知偏偏钦点了萧绝。 雪成微失了分寸,上前谏言道:“父皇,儿臣可同太子妃一道办妥此事。” 炀帝道:“你身为太子,自然有太子要处理的事情。帝京之事尚且忙不过来,这西北之事,你再插手也不妥。况这等事关重大的事情,有太保的人辅助太子妃,朕也才能放心。” 萧绝叩道:“微臣领命。” 雪成欲要再言,却被楚蔚一眼制止。 炀帝道:“事情就这么决定吧。不知诸位爱情还有奏否?” 底下之人均在思忖连苼这件事情,一时间也无人再出来碰钉子。 炀帝忽然笑道:“既然无本启奏,那就退吧。不过今日退朝之前,朕有一事要公布,十一皇子天保如今已满十九年华,此回虽是擅自前往西北战场,但也算小立战功。所以朕除了年前对他的赏赐之外,决定封他为亲王。他的婚事,也该陆续定下来啦。诸位爱卿看,该给十一皇子,定个什么封号较妥?” 有老臣道:“回皇上,可封锦王。” 炀帝点点头,“嗯,好。就封十一皇子为锦王。着他明日上朝接旨听封。府邸另择。婚事再议。” 底下无人有异议。炀帝已微露出疲累之态。 太监高唱:“退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宫女太监便撑着华盖金扇簇拥着炀帝退朝而去。 而殿上百官顿时各成几派,也陆陆续续朝玉龙殿外散去。 连苼一个侧眸,便与萧绝对上。 二人均是含着深不可测的笑意,漆黑的眼神均是不见任何光泽。 萧绝转身,随他父亲萧庞和兄长萧骜一同离开。 楚蔚深深皱着眉头,看着连苼,抬手似乎想说什么,“苼儿,你……”结果多言已无意义。楚蔚重重的叹了声。这真是上苍的捉弄啊。楚蔚此时的心中,不免又想起当年连苼出生时那大师的话来,一种深深的不安攫取着他。要知道,当连苼越是和朝廷牵扯更深,越是和齐燕的命脉相系在一起,对齐燕未来的走向就越是影响更大。他本以为红颜才是祸水,遂将她全然当成个男儿来养,为的是报效朝廷,不做祸水。可谁知道……唉……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命…… 若真有那一日,若真有那一日……楚蔚简直不敢相信。那会是他一手造成,一手推就的! “慕容雪成。” 正德门外,连苼唤住雪成的脚步。 从出玉龙大殿,雪成的脸色就呈现雪一样的苍白。 “我去找母后。”雪成道:“你要去校营?” 连苼点点头:“我得去校营。最迟晚上回。不过,你不用去找母后了。” 雪成忽然浮上些恼怒,话语带刺的道:“是吗?是不用,还是你不想?” 连苼却并没有生气,而是说:“父皇当着文武百官说过的话,岂能再更改。你纵然找母后商量,父皇也不会答应。殿上只有萧绝同意我所说,父皇需要太保这边的人参与进来,如此才好堵住太师一党的嘴。所以父皇选择萧绝是必然之举,不会再换人。” 雪成并不是不知,可他却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莫大的不安。 连苼走过来,忽然握着他的双手,雪成低垂的眼眸遇上她的眼眸,只见她眼中透着淡淡的莹莹光泽,低声道:“我明白你担心什么。你放心,虽然我的心在他身上,但我一日是你的太子妃,就一日忠诚于你。这一刻起,你可以拥有我的承诺。” 雪成忽然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用力到浑身颤抖,“连苼,连苼,我是如此的小人。”告诉自己不在乎,然她和萧绝仅仅一个眼神的交流,他都嫉妒得心痛难耐。 “绝儿,今日朝堂上,事到如今你还在帮着太傅府?” 萧庞不悦的质问道。 萧绝抬起冷漠的眼神,道:“父亲要的是兵权逐鹿沙场,但孩儿要的不仅仅如此。如果要到手的,只是残缺的江山,那又有何意思?孩儿每走的一步都只是为了自己。” 萧庞凝起的眉头似乎代表着他的深深忧虑,面前这个儿子的确是变了很多。 “你想要这天下?好大的口气。” “虎父无犬子,孩儿是父亲一手调教的。自然不能让您失望。” 萧庞沉吟不语,神情却变得更凝重。 “老爷。”门口有下人唤道:“宁王来了。” 听是宁王来到,萧庞立刻整理神情,他和萧绝均换了身庄重的衣裳,这才迎到大厅,而宁王早已在厅中等候。萧庞拱手道:“不知宁王大驾光临,老臣有失远迎。” 宁王挥手坐下,“不怪。本王此回入帝京,原本来得匆忙。” 萧绝亦对宁王行礼。宁王笑道:“听闻你此回又升了?可真是后生可畏。” “蒙王爷福恩。”萧绝敛下锐气垂首道。 宁王满意的点点头,端过侍女奉上的茶水啖了两口,这才道:“本王今日来,是有事要同你们商量。” 萧庞和萧绝亦都于下方坐下。萧庞问:“不知宁王所说何事?” 第195章 狐狸的残忍计谋 宁王轻轻吹着茶面上漂浮的绿叶,徐徐说道:“本王此来既是为给父皇请安,也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萧庞道:“难道是檀邑出了事?” 宁王点头,面色果然浮上两分烦恼,“年前本王所辖檀邑,有一偏远小村感染了时疫。当时并不算严重。只是不想这时疫来得极快,如今已传染到临近的下项、老张、云口等村镇。本王来之前的奏报上,已感染时疫的村镇就有八处。不过,目前感染人数不多,范围尚未扩张,均是临近的村落之间有来往的百姓才患上了时疫。但情况也不容乐观啊,本王想,不需多久,这时疫怕就要越闹越大。” 萧庞顿时闻之色变,“什么,时疫!” 宁王道:“此事非同小可,偏在本王所辖封地内传开。一旦这股风吹到父皇耳中,本王担心的是,年前本王所提的,修改河道一事,父皇会有所动摇。那太师等人,也会借此机会让父皇撤回成命。” 萧庞刚才面色顿变,心中所忧也是为此。修改檀邑河道,明为改道,实为掌控河运的经济命脉,并可借河道暗渡陈仓,将所屯兵力送出檀邑,渗透到齐燕命脉之处。 此时坐在一旁的萧绝开口道:“方才听王爷所说,被感染的村镇当中,有下项镇?” 宁王蹙眉,不明白萧绝所问为何,“是有下项。” 萧绝道:“下项镇,可有个清源村?” 宁王道:“清源村?好像是有个,啊,对……与你同窗的王琪便是这清源村人。” 萧绝又问:“清源村可否有传染时疫?” 宁王答:“清源村目前尚未发现。” 萧绝沉吟一声,噙着笑意道:“依绝看来,王爷非但无须担心,反而这时疫来得刚是时候。” 宁王眉头深皱,萧庞则盯了他一眼,“绝儿,你这番话是何意?” 萧绝徐徐抚过左手拇指上所戴象征高贵的玉扳指,又将目光落在那三根以纱布包缠的断指上,仿佛有一种淬了毒的笑容从他眼瞳深处渗透上来,让人看起来不寒而栗:“想必王爷已经封锁檀邑往帝京的各处要道,要暂时堵住消息并不难。虽说各处感染的是时疫,但怎么向朝廷汇报,王爷握有主动权。据我所知,下项离旧河道并不算远。如果这时疫并非是‘时疫’,而是水患所引来的‘鼠疫’,并且是从河道传开,如此一来,皇帝非但不得不撤销成命,反而修改河道势在必行。” 宁王听罢这一席话,茅塞顿开,击掌而笑:“哈哈哈!世侄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萧绝低沉道:“时瘟并不可怕。现在只是初发阶段,将临近村镇一并围截,不论感染或没感染,好的坏的,死的活的,都只有一个下场———烧。” 宁王虽然为萧绝所说的计策欢欣,但听了这几句话,也不免打了个寒噤。 “什么,你的意思是让本王烧村毁镇?——不留活口?” “如果不采取决断的措施,让时瘟闹大,传至帝京,到那时真相再瞒就难。王爷欲成大事,区区几个村镇的人,只能成为王爷大业的垫脚石,不足为惜。”萧绝的神情,却好似在谈着今日的天气如何如何,那样冷漠到近乎可怕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可也着实让宁王对他油然生出一股胆寒。 萧庞深深看着萧绝,却不知此时心中在想着什么,但他并没有像宁王一般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的心,从来都是冷漠的。 宁王沉吟着,片刻才缓下神来,缓缓笑道:“说得对,欲要成大事,必得心硬。” 萧绝低低的又道:“不过,这其中有一个人,我要活的。” 宁王皱眉道:“谁?” 萧绝道:“王琪的老母亲。” 连苼来到校营之时,申屠、徐福、赵拓、曦云谢宝珠等人均在营中大举相迎。 “我等恭迎太子妃殿下!!” 诸位军将皆拆下身上兵器,恭敬而庄重的对她施行大礼。连苼的座驾毫无阻碍的驰了进来,晓山见如此阵仗,不免有些飘飘然,“公子,今时今日我才真正体会到人上人的感觉,原来如此威风,怪不得人人都想争权夺势。” 申屠但凡见了连苼,便是十二万分的欣喜。自打知道连苼是个女的,又自打连苼当了太子妃,他更是对连苼崇敬万分,每日必要对底下军士吹嘘一番他这恩人的各种事迹。 “恩人!快快下车,帐中已备好丰盛酒席!” 连苼跃下马车,扫了扫众人的神色,目光定在曦云的脸上,曦云的目光很快避开。连苼的视线又落在赵拓的身上,“这是谁的主意?” 众人不解,申屠笑道:“恩人如今是太子妃殿下,殿下来巡,自当盛情恭迎!” 连苼的脸色却变得很冷,走至众人之间,又缓缓扫视过营中为了恭迎她而暂离开岗位的军士们,道“让他们所有人回到原岗位,把酒宴撤掉,若下回我再来时擅自放我入营,连腰牌亦无须检验,我必上书太傅大人,你等皆受重罚!” 众人脸上的笑容也都冻结起来,“这,这是为何?” 连苼昂首目视众人,琅琅道:“真正的精锐之师,虎狼之军,则该当做到严明律己,不畏权势。军中只需闻将军号令,无须奉天子之召!” 赵拓将军突然大叹两声:“好个只闻将军令,不奉天子召!如此看来的确是我等不对了。说得对,真正的精锐之师,就该当严明律己,不论任何时候皆如此。哪怕是天子亲自巡营,我们也不可擅离职守,大肆铺张。” 刚才还满腹疑惑加怨气的申屠,立马拨云见日,朗声笑道:“恩人果真非同一般!” 曦云的眼神中,再一次浮上对连苼的敬仰之色,“太子妃殿下所言甚是,今后校营,必谨记殿下训诫。” 连苼这才缓缓有了笑意,道:“以后你们也不必对我行大礼跪拜。甲胄之士不拜,只需以军礼对我即可。” 众人也都爽快应承,“好!” 连苼又看向谢宝珠,“宝珠,听闻你那支轻羽骑女兵,又扩大了?” 谢宝珠也含笑回答:“已达八百人。” 连苼点点头,便领头走向大帐。 只是走到伙营附近时候,忽然听闻那头起了哄乱,众人定住脚步,徐副将指使一名持戟的小兵道:“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小兵握着戟速去速回,“回禀将军,乃是我主旗营中一伙头小兵,和分旗营中另一伙头小兵因事争执,遂打了起来!” “是哪个营的,怎么跑到主营来了?” “回将军,是申旗营的一群伙头兵,原是来我主营领粮,与我营伙头兵为……为太子妃殿下一事而争执不休,其中二人扭打成团,这才闹了起来!” “申旗营是此回皇上新调来的兵,怪不得闹事,你说他们闹事乃是因为太子妃殿下?究竟为了什么?”赵拓沉声问道。 “回赵将军,新来的军士们——”那小兵谨慎的看了眼连苼,终是壮了胆子大声回道:“不满太子妃殿下以女儿身当职,不服女将统率,说关于太子妃的传闻都是虚吹,说……说他们宁肯被砍头,也不臣服在女人裙子底下!” 那小兵把话说完,额上已是满头大汗,持戟的手更是掐得青筋暴跳,生怕连苼一个暴怒,将他脑袋分家。 申屠听了这话第一个跳了出来,“这群小王八蛋!有眼不识泰山!” 连苼却忽然笑了笑,拦下申屠,“申将军,且回。” “这怎么行,恩人的好他们这些新军根本懂个屁,不教训几回,屁股撅上天了,不就是从皇家军里挑出来的,瞧这个样,可不是给皇家军队丢脸!” 此时赵拓资历较老,稳重的将申屠劝下来。 连苼朝曦云道:“曦云,你派人将那闹事的几人拿下来,并将扭打的二人捆绑了。待会再听我吩咐。”曦云便遣了名随从去办,众人便撂下此事,随连苼进了大帐。大家坐在一起,不过是商讨一些军中的事宜,聊了聊闲话。将至午时时分,申旗营有人来请,“我营特派卑职前来恭请太子妃殿下,入申营用膳,已备下美酒佳肴!” 赵拓等人刚要开口,不想连苼击掌而起,道:“告诉你们营的营头,本宫这就来。” 那人虽然举手投足皆恭谨有加,但此时低垂的脸上却露出轻蔑的神情。 “那卑职先行告退,静候殿下!” 不想刚起身时,匆匆抬头一瞥,瞥见了连苼的容颜,顿时浑身一震。虽还有对女子为将的不满和不屑,却对眼前这张脸,这身姿气度有一瞬间的惊叹。但那惊叹只是一眼。随之而来的是脸上更多的不屑和轻蔑。哼,原是个红颜妖女罢了。这些个男人亦不过是被这女人的容貌吸引了吧。生得如此美丽的女人,又岂会是传闻中那样一个神一般的人物。看来都是虚吹!且她在此军中,还自称本宫,摆出一副盛气凌人又骄奢淫逸的模样,实在让人恼怒! 带那兵走后,申屠不解道:“恩人,怎么你对他们的态度截然不同?他们能好吃好喝,这也太偏心了!” 连苼换下刚才的威严,又露出原本的亲近笑意,“你啊,就是急躁。” 第196章 太子妃军营立威 申屠更是不明所以,曦云道:“这些新军,自由傲慢,自来之后不服管束,享乐纵横,实不像皇家的军士。如若皇家军士皆如此般模样,可想见我齐燕前景堪忧。” 连苼道:“虽然如今朝廷羸弱不堪,皇家军队也大不如从前,但几万兵马,倒也不能概偏以全的代表皇家军队。他们只不过是从皇家军队中选拔出来的最差的一部分罢了。” 赵拓含笑道:“不错。太师的手段。” 连苼含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人虽品性不行,享受着长期的骄奢淫逸,但皇家军队中选拔出来的人,底子却都是极好的。只要可以将他们驯服了,那便是一支不可小觑的虎狼之师。” 徐副将道:“连李大将军几番危言洞吓都不见多少成效,这些人,太难管束。” 连苼起身道,“诸位都随我走一趟,先好吃好喝的享用一顿。”大家起身随着她前往申旗营。只是走出大帐,连苼先是吩咐曦云和谢宝珠去办什么,又让申屠给她备上大的马车。来到申旗营之时,坐骑长驱直入,营中一眼望去,毫无规制,散漫闹事者众多。 诸军士将她迎至大帐,果然备着数十桌美酒佳肴,珍馐满桌。 “这么点酒怎么够,还有的都拿上来。” 连苼款步走到最上座的位置。 这些人从未目睹过她的真容,此回一见,均是三魂丢了七魄。但也同之前那军将一般,更因此生出浓浓的不满和轻蔑。那营头忙吩咐将美酒都搬上来。连苼扫过申旗营的军士,笑意满面,“如此的盛情款待,本宫就却之不恭了,来,大家都入座就席吧。” 大家纷纷落座,除了徐海、赵拓、申屠等从主营过来的人稍稍收敛着。申旗营的这些军将们,各个毫无规矩,胡吃海喝,轮番敬酒,纵情享乐,哪里有半点军营的样子。直看得赵拓等人连连的摇头。 而再看连苼,竟也是大吃大喝,还不断催着他们高兴的吃下去。这便更让赵拓等人狐疑不解。渐渐的,筵席上,有人又见连苼不过是容貌美丽的花瓶,便接着酒胆,更是肆无忌惮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讥讽起连苼来。他们只想抒发满腔对女子为官的不满,倒是将她太子妃的尊贵身份也都忘了。 连苼也不怒不愠,只当没听见,和近处的人继续大口吃酒。 那些人中有人吃不消,竟不想一个女子有如此大的酒量。好几人都不禁问道,语调中又带着更多的讥笑:“太子妃殿下酒量甚好,我等皆快醉了,殿下竟还未醉。” 连苼边喝边道:“我喝一杯会醉,喝一石也会醉。” 军将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既然吃一杯酒会醉,那又怎么能吃一石。” 连苼此时缓缓放下酒碗,目光变得清锐,扫向众人,琅声道:“当日宫宴上,是父皇赐酒,殿上有众多执事的侍卫监督,若是心中对圣上有惧的人,自然喝一满杯就不敢再喝,一杯也就醉了。而本宫在太傅府中陪父亲大人酒宴贵客,均是恭恭敬敬的陪侍,喝两三杯也就醉了。如果本宫在府中宴请朋友,大家一起闲聊欢乐,那么本宫喝六七杯才会醉。换成民间节日,街市上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吃酒欢庆,无拘无束,做着各种节目,心中高兴时,即使喝上十杯也只有三四分醉意。……要是在东宫,本宫与太子夫妻二人独自对月畅怀饮酒,情意相通,毫无顾忌,心中浓情满怀,自然能喝一石才会醉倒。” 连苼缓缓而说,早已引得底下一干人引颈望来,清锐的目光透着利气,她接着重声道:“都说酒极则乱,乐极生悲。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 最后几句话说完,底下军将皆心中一颤!连苼话中的意思很明白不过,正是在讽谏他们要懂得节制自己的欲……望,骄奢婬逸,跋扈纵横,到头终要乐极生悲。 此番灼灼言辞,有理有据,无不如一记重捶捶在众人头顶。 “不好了!” “不好了!有人袭营啦!”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只见尘烟甚嚣,烽烟四起,军士们顿时间乱成一团。 “快,快作战!” “岂有此理,竟有人胆敢偷袭校营,这究竟何处来的兵马!” “不好了!大人!大人!抵不住了!” 嚯!席间军将纷纷冲出大帐,临到阵前,才发觉众人为了迎太子妃,竟连佩剑也未拿。整个混乱的申旗营在手无寸铁的军将的‘毫无章法’的指挥下,不出片刻就被人攻破。 “你,你们是主营的人?!”被拿下的军将见偷袭他们的乃是曦云和谢宝珠等人,不由得大出所望。更是恼怒不已,“混账,你等凭何偷袭我营!” 连苼从众人身后走出来,已换上原本面目,精锐的眸光扫向那一群卑劣的军将,顿让那些人大吃一惊!连苼道:“我刚才说了,酒极则乱,乐极生悲。诸位大概从没有体会过战场的凶险。像这样偷袭之事在沙场上只是寻常事情。若不时刻准备好作战,若不严律己身,若无防范意识,今日你们就不是站在这里跟我好好说话,而是早已经人头落地!军中就该有军中的规矩,纵然天子到来,也得有危险意识,难道敌人会因为你们的皇上在,就放过你们?恐怕他们的目标,刚刚好就是皇上。你们护主不利,纵然侥幸不死,又该当何罪!!!” 清锐的目光,昂扬的姿态,琅琅的谈吐,好似一瞬间她就从一个只有美貌和骄奢的太子妃成为了一个让人不可直视的,颇具威严的人。 但还是有人十分不服,冷哼一声道:“你们早做好了准备,而我们正在宴请太子妃殿下,自然只能挨打,这样的战争,根本算不上公平!” 连苼扫向那说话的军将,道:“那再就来一场公平的较量。我亲自上阵。” 一言出,四面皆惊。 “从你们当中派出五十名最能打的精兵,我一人应战。如何?” 连苼淡而冷的说道。 申旗营的军将军士们都没见识过连苼的长处,各个露出既惊讶又愤怒更不屑的神情,“太子妃殿下身为女流之辈,未免也太不将我等从皇家军队中选拔出来的将士们放在眼中!” 连苼冷哼一声,“我既然敢说,就敢当。来人,拿纸笔来,待我签下生死状!” 谢宝珠不知何时走上来,奉上纸笔给连苼,连苼一书而就,并抽出匕首割破手指,签下生死状:“生死状在此,绝无戏言。就算我今日战死在你们的刀枪之下,你们也无须负任何责任。同样的,敢出来应战的五十人,也要立下生死状。如果你们打不过我,那就得死!” 一时间营中非议纷纷,也不知是不耻和女人打架,还是有所顾忌,又或是这些人只是一些欺软怕硬之辈。见连苼竟连生死状也敢签下,便对她生出几分畏惧之意。 “你们自持是皇家的精兵,怎么连这点胆量也没有?” 连苼冷声讥讽道。 “我来!” “我也来!” 很快,十七名军士不服气的走上前来,纷纷在生死状下摁上指印。 “就只有他们才有胆量,敢和我这个女人一较高下?”连苼继续讥讽道,可除了又走出两名军将外,再无人走出来。就算这些军士不觉得她有多厉害,不觉得自己能输给她,可面对她太子妃的身份,也自然不敢轻易出来应战,万一真把她战败了,这太子妃死在这营里,他们恐怕也难辞其咎。连苼冷笑道:“营头长,既然没有勇士自告奋勇,那就挑选出三十一名精良的士兵出来!”那营头长只得迅速强行的挑了三十一人,凑足了五十人。各个签下生死状后,便换上上等的装备。战场就于营中一块场地铺开,所有人站在外围引颈期望。 忽然但听一声马嘶,那清冽的尘风中,穿着厚厚铠甲,戴着盔帽,却依旧身姿挺拔,风华绝代的身影如同战神降临,策马奔腾而来! 她的眼神如冰一样坚定,她的眉如剑一样不屈,她的气度像风一般凛冽,她的美潋滟中带着勃勃的英姿,俊秀又坚不可摧! 一袭长长的,火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的翻飞,她手持一杆长枪,挺立于坐骑之上! “你们当中,只需有一人能够打掉我手中这杆兵器,则算你们赢了这战!” 连苼清泠之声传遍整个申旗营上空。 “太子妃殿下,那就得罪了!!!”这方有猛士不甘受辱,霍地一声率先策马奔来! 军士们亦同样身穿铠甲,手持钢刀长矛,接二连三齐齐的朝着连苼攻来。连苼临危不动,凛然如一座泰山,及至那先头杀来的猛士到了跟前,携带一股强大的劲风劈来,连苼嚯地一声手握长枪从下往上挑来,力似拔山,浑厚如锺,将那猛士第一招生生截断在半空,又反手霍霍挥来,那长长的长枪带着重力狠狠的挥打在那猛士的腰身上,将人劈出三丈远的距离!只见那人从马背上飞出,砸向身后冲来的人群,连带着砸翻三四人在地。其余人虽吃惊有余,但也已经呈重重包围姿势朝着连苼攻杀上来。 连苼噙着冷然的笑意,环顾所有人的弱点。她策马径直冲来,只见手中长枪劈下来一人倒、刺过来两人摔,挥下来便是四五人横飞在地,一时间场上人仰马翻,而她依旧昂立于马背上,稳如洪钟。 这时候这申旗营中的军士们才渐渐的露出惊愕的表情。申屠等人却是各个露出痛快的笑脸。 那营头见数十人竟打不过一个女人,哪里还顾得上太子妃的身份,早把连苼当成了他们的耻辱,遂不顾形象的吼道:“混账,都给我拿出吃奶的劲来!” 那些还没倒下的人见果真要当众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况又是签了生死状的,遂在这一喊之下,拿出所有的力气砍杀过来,那些倒下的人也都纷纷再度爬起,挥着手中的钢刀劈来。 连苼嘴角冷笑一勾,忽然间面容一凛,美眸中迸射出万丈精锐之光,随着她旋身跃出马背,只见那长枪带着一股飓龙般的狂风横扫千军,瞬间将所有人重重的掀翻在地,再无人可爬起! 她回落到马背上,傲视众军! 一时间,申旗营死一般的沉寂。 第197章 签下生死状 申屠拍手喝好:“这就是小瞧女人的下场!” 连苼跃下马背,走到众军士跟前,此时的她就像是胜战而归的大将,威风赫赫,浑身透着一股不可逼视的光芒。那营头和几位军将们更是面如死灰一般。在沉寂中,连苼喝道:“来人,把那闹事的伙夫都带上来。” “是!” 那聚众闹事斗殴的两伙伙夫皆被带了上来,跪在众人跟前。 连苼扫向地上所跪之人,冷声说道:“军中有军规,吵闹斗殴者,蔑视上级者,懈怠职务者,均视同大罪不可饶恕!将来自主营和申旗营的两名斗殴的伙夫,斩首示众!其余参与闹事者,一律革除军籍,赶出兵营!” “啊?饶命!太子妃殿下饶命啊!”那两名伙夫怎么也没想到会被砍头。 连苼的话语不容置喙,“军令如山,带下去,立斩不饶!” “是!”曦云身边四名随军大步走上来,将那两人拖至十米远外,当众挥刀斩首,毫不留情! 当那血淋淋的人头滚在地上,抽气声此起彼伏,这时候这营中的军士们才恍然回醒过来。顿时便又对连苼生出了一股敬畏。连苼却仍不甘休。 “刚才这一战前,生死状已签。军中无戏言,既然你们输给了我,就该当自刎!” 连苼握着那白纸黑字,像是宣判生死的神祗。 这一刻,她的形象无疑又在军士的心中跃上了一层。 “怎么,都是怕死的不成?” 连苼冷笑道:“当了一名军人,就要有军人的觉悟。战场上怕死的人,就只有被敌人屠戮的下场!自己况且不能保护,又谈何保家卫国?你们的家人、亲人将来也同样会被敌人的长枪刺穿,被敌人的万箭射死!” “我们技不如人,小觑了殿下,今日既然败给您,心服口服!” 之前那自告奋勇的十九人都相继的走了出来,齐齐跪倒在地,拔出佩刀,就要自刎谢罪。 就当他们手中的佩刀要落下之时,周围眼睁睁看着的人无不是震惊到一时间无法回神的,连苼拂袖挥来,一股强风扫过,只听叮叮咚咚佩刀掉落的声响,那些人手中的刀均被她一掌打掉,人也都翻仰在地,各个又立即趴跪起来,不明所以,却又带一丝希望的看着连苼。 连苼一一的垂眸望过这些勇猛之士道:“你们的命,今日暂记在我的账簿上,记着,你们的人你们的命从这一刻起,都是我的,忠我者赏,逆我者亡!” 那十九人皆瞠目结舌,又浮上惊愕之色,皆纷纷跪拜叩头:“谢太子妃殿下不杀之恩!我等今后,必为殿下效忠!” 连苼冰冷的眼神又扫向那些不敢迎战的人,冷声道:“申将军,赵将军,云将军,将那三十一名没有胆量应战,又没有胆量自刎的军士全都拉下去,——斩!!!” “什么?真要斩?”那营头见她打掉了这些人的佩刀,只当连苼也没那胆量敢在营中杀这么多人,谁知道又听她如此一言,顿时脸色发白。 连苼冷冷的盯着那营头,“不是我要杀他们,而是他们技不如人,输给了我这个女人,既然都签了生死状,自然是军法处置。这军中,从来不缺勇猛之士,似他们这等贪生怕死,一味只知道骄奢纵横之徒,要来何用?” “太子妃殿下,请您息怒,请您高抬贵手啊!” 顿时一众人跪下求情。 连苼一扬手制止,冷面喝道:“斩!!!” 咔咔咔咔!数十颗人头落地!几乎是在片刻的时间里,那些滚在地上的鲜血淋漓,死不瞑目的人头就那般真真实实的摆在众军的眼前。不服的开始颤抖,不屑的开始害怕,不啻的开始胆寒,不敬的开始敬畏……从酒宴上的据理晓人、以理训诫到安排曦云谢宝珠出其不意的偷袭,以兵威慑、以将镇压,再到她亲身上阵信服众人、恩威并施——这一招三管齐下,虽不说让这些军士通通对她改观,那也算是将这新营改了头换了面。 所以,还没完。 连苼知道,这些人散漫、骄奢、纵横惯了。长期的难以管制并非她一夕就可以改变的。这才只是个开头,让他们从心底彻底改观,还得从新整顿带头的血脉。遂借着此机会,连苼一鼓作气,对领头人等喝道:“你们懈怠职务,管教不利,违背圣意犯下种种不可饶恕的错误。所有人降为庶兵,充入杂军!所有人听着,不论是申旗营,还是其他新营,一律照此规矩,革除所有六品以上军官职务!另择人顶替!今后,若再有不服我者,可尽管来找。若再有罔顾军规者,一律严惩不贷!绝无虚言!我不管你们之前在的地方是怎样,到了这里,就只能遵守这里的规矩!在这里,出色者重赏!落后者挨打!” “我等愿誓死效忠于太子妃殿下!!!” 那十九名猛士率先高声吼道。 “吼!吼!吼!”也许是处于此刻那前所未有的激,情。被震慑,被鼓舞的军士们也跟着吆喝起来。仿佛一夕之间,那散漫无章的兵营已经彻底的变了个样。 离开申旗营,回到主校营大帐,申屠还是没能忍住他的激切。 “这三管齐下,恩威并施,妙计连连,可谓打得他们是落花流水,应接不暇!高!高!实在是高!实在是酣畅淋漓!” 赵拓和徐海等人也都仰首大笑起来,“哎呀,这个小子,真怀疑她投错了胎啊。哎呀!不好,末将有罪……有罪……忘了您已经是太子妃殿下了。” 连苼也笑了起来,“赵伯伯,您自幼看着我长大,还跟我讲这些虚文?在外可以对我恭敬称呼一声太子妃殿下,在这兵营中,这些礼节就可以都免了。顶多,让我揪一下您老将军的胡子!”她说着还真伸手来揪,惹得赵拓笑得是前仰后伏,“这个娃儿,真真是顽劣!” 徐海也笑道:“刚才还是威风凛凛的大将风范,这一眨眼就成了个孩子了。要是让刚才那些军士看到,还不大跌眼镜?哈哈哈!” “诶,曦云,你怎么不说话只管把脸红了?”申屠的话突然惹得众人把视线投放在曦云一人身上。 曦云本是痴痴回想连苼刚才的风采,不禁对连苼的爱意又升华了一层。想着想着遂红了脸。此时被人发觉,他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紧张道:“我,我……” 谢宝珠可看得明白,虽然心像被针刺着,但她立即开口替曦云解围,“太子妃殿下有如此惊人的睿智。不仅是宝珠感到羞愧脸红,所以,云将军和许多的军将们,大家都感觉到既敬佩,又羞愧。” 赵拓和申屠几人含笑点头,“我等的确是要感到惭愧啊。” 连苼含笑道:“惭愧的是我。诸位都有一技之长,连苼不过是仗着有点小聪明罢了。” 众人又笑罢一番。徐海道:“只是,这回将他们的领军人物大换血,是否会引来上头的不满,借此参我们一本?” 连苼道:“会有。但如若不换,无法从根本改变状况。只要上头拿不到我们的短处,他们也奈何不得。对此我还有一个想法。替换的人当中,可以将那十九名猛士换上。这些人既然不怕死,就有领军的气魄,想必平时在军士中也是起到领头的作用。如果委以重任,再加以调教,我相信他们会帮着我们驯服底下的军士,那样,比我们亲自管束要见效得多。所以其他新营中,也想办法,挑选出勇猛之士,有机智有胆识的人担当。而我们只调派最重要的几名大将过去镇压大营即可。如此可以服众。” 赵拓点头道:“嗯很好,我方才亦有此般想法。” 徐海道:“那就这么办。” 天色不早,连苼出了大帐便也准备回宫。 “太子妃殿下。” 曦云跟了出来。 “曦云,私下的时候,我还是希望听见你叫我连苼。” 连苼含笑望着曦云。 曦云迟疑的颌首,“……好。连苼。” “有事吗?” 曦云痴痴的看她一眼,很快又不着痕迹的垂了头,“只是想问问,你在东宫好不好。” 连苼大概知道他指的是她和雪成还有萧绝之间的事情,含笑道:“不怎么好。但有你关心,我想我会好过些。” 曦云蓦然抬头露出了笑容,沉声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这三个字曦云留给了自己。 连苼笑道:“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山峰。曦云,好好照顾宝珠。她是个很难得女子。”说完这些,连苼便坐上了马车,同晓山一道离去。曦云痴痴的站在原地,刚才的笑容又变得凝重。也许这份卑微的爱,他永远只有埋藏在胸膛中…… 马车奔驰在帝京的大道上,忽然车外传来咕咕,咕咕的暗号声。 “晓山,把车停下。” 晓山长长的吁了声,马车缓缓停下来。 连苼推开车窗,伸手便夹住暗中飞来的一枚暗镖。 取下纸条,摊开一看,面色变得凝重。 “晓山,转道回太傅府。” “公子,时辰不早了,真要回府吗?” 晓山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把马车赶得倍儿快,很快就到了福禄街。连苼径直入府,来到太傅府后花园后的一座旧的小别苑,这别苑曾是以前留下来,几间的房子,久无人住。自太傅府多年前翻新扩建后,这后头就废弃了。最近楚清河等就住在这里。 “苼儿,你怎么突然回府了?” 楚清河既感到意外,又感到高兴。 “原本明日就要派人告诉你,三天后姐就要走了。” “等不及了,姐,你今晚就必须离开!”连苼严肃的神情让楚清河也凝肃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此时那兄妹二人牵着凌儿走出来,凌儿开心的唤道:“四舅!你教凌儿剑法好不好?” 连苼先蹲下来哄了哄凌儿,这才对楚清河道:“大概是伯颜得知凌儿被‘害’,以及你失踪的消息,他已经调兵于汴州边境,和我们开战了。” “什么,这是怎么传过去的?”楚清河意外道:“这消息连帝京的人也甚少人知道,想不到伯颜如此快就得知了。”连苼道:“看来伯颜在帝京有安插耳目啊。”楚清河道:“看来我真是不该回来。” 连苼安慰道:“其实就算你不回来,南隐和我朝的关系也到了僵持的局面。这战,总会开始。不过是迟早的问题。今晚就走吧。我已经派人传信给大哥,让他安妥好一切。” 楚清河将连苼抱紧,“苼儿。三姐这一走,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你。更不知道再见时会是什么情形。” 连苼双眸灼热,含笑望着楚清河,坚定的道:“姐。就让我来背负家国大义,姐就选择你的爱人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和伯颜,姐就坚定的选择伯颜吧。但我的心,永远都和姐你在一起。” 楚清河紧咬牙关,泪含动容之色。 第198章 太子的温柔抱抱 离开旧苑,连苼来到楚蔚的书房,楚蔚也是才刚得了信赶回府中。 “爹,三姐走之前,希望爹放下成见,去见一见三姐。马车戌时前会等在府外,错过了,也许就再也见不到。” 楚蔚背对着她,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感。 “时辰不早,便不留你在家吃饭了,你还是尽早回宫吧。”楚蔚低声道。 “我看看娘她们,会尽早赶回东宫。”连苼说完便离开书房。 “小七?”从书房出来,连苼先是看望了楚娘,娘俩说了会话,本是要去看看楚清舞和清绵,不想在阁楼外撞见了神不守舍的小七。小七慌忙双手背后,似藏着什么东西,“啊,四,四小姐!哦,不,是太子妃殿下!” 连苼含笑道:“小七,我还是我,怎么见到我这么慌张。你手中拿的什么?” 小七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没,没什么!” 想小七也有自己的隐私,连苼便不再问。 “我去看看清舞,你先去忙吧。” “四小姐,等等!” “小七,你还有事吗?” 小七欲言又止,却还是摇摇头,“没,没事了……” 连苼看出小七有心事,遂轻握着小七的手道:“小七,不管有什么困难,都要告诉我或者娘。记得你是我们疼爱的妹妹。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你哥哥会担心,我们都会担心。” 小七露出微笑,“谢谢四小姐关心,小七很好的……” 看着连苼朝楚清舞的院子走远了,小七才拿出藏在背后的礼盒。这已经是萧骜第七次派人送礼物来了。她既无法推拒,那人着实强横。可她又找不到办法还给萧骜本人,更是怕被人知道。所以那些东西都压在箱子底下。 自己的事情便罢了。近日五小姐屡次假借她的名义,拉着她一同外出,有时整夜不归,也得她帮着隐瞒。五小姐更是叮嘱她不得告诉任何人。自己和哥哥深受楚家大恩,她怎么能做出卖小姐的事情呢。可是,她总觉得五小姐有事发生,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呢。 “小丫头,在发什么呆?” 连苼从背后轻轻敲了敲楚清绵的头。 楚清绵趴在窗台上出神,突然转身过来,手中拿着个娃娃面具。看到连苼,惊喜浮上来,“四哥!”双臂便将连苼搂抱,“四哥你怎么回来了?咦矣……四哥你吃了很多酒吗,身上好浓的酒气啊。” “在军中喝了几杯。”连苼任凭楚清绵挂在身上,盯着楚清绵的脸仔细的瞧了瞧,“这副怀春的样子,莫非又在想你的玉寒哥哥?” “不是!”楚清绵下意识反驳,轻咬粉唇,松了手,握着手中的福娃面具一副十足的女儿娇羞姿态。连苼蹙眉取笑道:“怎么今天回来,这府中的人都怪怪的。小七满腹心事藏头藏尾,你五姐我刚去找时不见她人影,侍女说是到公主府找公主要裁衣样子,她几时喜欢上做衣裳了?还有你这鬼丫头,拿着个面具,是在想谁?” 楚清绵是个心思极单纯的人,在连苼面前,更是藏不住话,她眼珠儿溜了溜,拉着连苼问:“四哥。你说,究竟爱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就那样咯。”连苼对这个问题也有点头疼。 “哪样啊,四哥你说说嘛。”楚清绵撒娇道。 “就是看到他会有种……有种……眩晕感。”连苼回忆初次见到萧绝时的感觉。 “啊?”楚清绵捧着头,连连的道:“完了完了。我不止是眩晕,都快昏厥了!” 连苼取笑道:“可我怎么见你每回见到玉寒时,不是昏厥,而是呱噪得像只鸟,倒是吵得玉寒快眩晕了。” 楚清绵嘻嘻笑道:“哎……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很喜欢跟玉寒哥哥说话嘛。可是,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爱还是喜欢。可是……可是……” 连苼瞧出一点端倪,“哦,难道我家六丫头又遇到什么奇男子了?就把你玉寒哥哥踢出局?” 楚清绵惊讶:“啊,四哥你这都能猜得到呀。” 连苼笑道:“是谁家的公子啊?” 楚清绵露出个俏皮的神情,挽着连苼的手臂坐下来,“好可惜哦,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那晚元宵灯市上,他帮我打走了一个坏蛋。武功超好。身材高大,身上的气味好闻,总之……总之……总之我没看到他的脸啊,他戴着一个鬼神面具。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很喜欢玉寒哥哥的,可是四哥,好奇怪哦,自从元宵之后,我的脑海中就一直一直忘不掉这个人。” 连苼笑着道:“原来是路见不平,英雄救美的奇缘。四哥可真好奇是什么男子,才能被我家六丫头看上眼。” 楚清绵撅嘴嘟哝道:“可惜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啊,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家的,想找也找不到。” “有缘自然会再见,也许,他也忘不了我家的六丫头。” 连苼起身笑着往外走,“天色不早,四哥要入宫了。在家多陪着娘,少出去晃荡。再遇上坏人,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总碰到救美的英雄了。” 楚清绵舍不得的道:“四哥不陪我们吃完晚饭再走吗?” 连苼道:“有时间你来东宫找我就是,今日晚了。” “好吧……”楚清绵挽着连苼手臂,将连苼一路送出府。 回到东宫时,夜色已黑,酉时已过。宫中各处正是春情渐入冷,芙蓉帐中待君王。而东宫则是碧火明灯,琉璃璀璨。入了玉树殿,连苼就忙着让芳容帮她卸去一身的垂累。芳容道:“殿下尚未用晚膳吧?”连苼道:“先替我打水洗澡,军中带了一身灰。” 芳容将褪下的外袍递给宫女,道:“还吃了不少酒。先把解酒汤喝了。” 连苼道:“又是他煮的?他消息怎么如此灵通。” 芳容笑着道:“每日皆有人汇报营中一日的消息,太子殿下自然知道。” “我倒忘了。他在哪?可用过膳?” “搁置了一阵没处理的公文,都需要殿下他赶着处理,所以一直在御书房。饭也吃得少。虽然百般的忙,但傍晚得知营中消息后,殿下他还是抽了时间煮了一盅解酒汤。” “我先洗澡,你多备些饭菜,送到御书房我和他一起用膳。” 芳容满面欣慰的应承了。 连苼遂洗澡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裙,来到太子御书房。书房外有福喜公公、子阳和静如等人服侍伺候。见连苼走进来,几人均行了安,连苼问:“他一日都在里头?” 福喜公公尖着嗓子道:“可不是呢。就白日里十一殿下来过一趟,没头没脑的跟太子殿下说了一通话。让太子殿下帮着向皇上说说情,说是还不想着成亲的事。余则,就是到御厨房煮了一盅解酒汤。” 说话间,外头就有人把热好的新鲜饭菜端了进来。连苼则抬脚走进书房,身后众人也跟了进来。雪成案前堆着高高的公文。看来他的确是有得折腾。那些公文直接把他的人也给淹没了。 “听闻,你今天又让他们大展身手,全军震惊了?” 雪成没有抬头,正忙着写手中批阅的公文,但面上显然有见到她回来的喜悦。 “我这可是拿命来为你办事。”连苼忽然想到什么,不禁笑了声:“这样看来,倒像是我主外,你主内。我是夫,你是妻。” 如果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听在别人耳中必然是要吓得昏厥过去,而子阳、静如芳容等人听了,却已经可以淡定从容的消化在心里。 只是雪成忽然抬起头来,连手中正写的批文也不顾了,墨汁滴在雪白的纸张上。他用一种奇异的眸光盯着她看,“夫妻……吗……”好像她刚才的一句顽笑话,却如同让他吃了一碗蜜。 他那样的眼神,顿时让连苼有种必须要对他负责任的大丈夫感觉。 雪成却将更痴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今晚怎么打扮得年轻了?看着没那么风流清俊,有些小女人的可爱。”只见她刚洗过澡,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长发半润的披在身后,下身穿一件杏粉色百褶裙,上身着一件银蓝色锦缎窄袖中衣,外罩着一件圈着白狐狸毛边的掐腰背心小袄,鹅黄的色彩,绣着淡淡的银花,对襟的盘扣,整个人透着晶莹粉嫩的色泽。 看她穿女装,也总共不过这几回。如今看她穿着这样一身华丽又不失可爱别致的衣裳,倒是让他眼前一亮。想立马将她抱过来,拢着这颗蜜桃狠狠的亲一口。 不过,这些只是心中的遐想,打他对她承诺之后,他自是不敢轻易再做。 但抱抱也不算过分,于是将她拉扯过来,连苼拍他的手,“放开。都在。”雪成含笑道:“哪里有人?”连苼回头看时,果然人已经如一阵风般识相的退了个干干净净。连苼正惊讶这些人是几时学会了凌波微步,逃得如此无声无息。雪成已经带着她坐在他大腿上,脸埋在她怀中,“好香……” 连苼怕他控制不住浴望。又对她上下其手,忙着将他扳开,“我饿了。” 雪成紧紧搂着,“你别动,只是抱抱。再动,我便罔顾君子之道,不顾所谓承诺不承诺了。” 连苼果然僵硬的没敢再动。 雪成深深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以后这样的打扮,只许在我面前。去见他的时候,只许穿成个黄脸婆。哪怕是办公事。对了……以后洗澡叫芳容别再洒花瓣,太香了,我怕有更多男子被你勾了魂……” 连苼好气又好笑,面对时不时耍无赖的人,她果真是束手无策的。 “他都要娶老婆了。”虽然是半轻松顽笑的说出来,可心房某个角落,还是撕裂般的痛着。 “娶了老婆还有妾,讨了妾侍还能有……情人……”雪成从她怀中抬头,将她搂得更紧。也同样是半轻松半顽笑的表达出他的担忧。心房某个角落,却也同样撕裂般的痛着。 连苼揪住他的耳朵,“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给人做妾做情人的人吗!” 雪成讨饶道:“我错了。做为惩罚……”他迷人的微笑中,溢出一丝坏笑,忽然宽大的手掌心压着她的脑袋撑下来,猝不及防的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我可以勉为其难的牺牲一下。” 连苼趁势已起身,“真饿了。吃饭了。” 第199章 林家堡 雪成望着她到外屋忙着张罗饭菜的背影,缓缓淡却了嘴角的笑意。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心痛追着她倾城的背影而去。如果,彼此笑容背后,流着的不是泪;如果,彼此笑颜背后,心不是刀刻般的疼痛。如果…… “你看我做什么,吃你的饭!” 连苼大口扒拉着饭菜,她是早已饿翻了,雪成端着碗,握着筷箸,却只是看她。 “我觉得,看你就很饱。”雪成淡淡道。 连苼喷出一口米饭,芳容忙拿帕子来擦,连苼瞪了雪成一眼,“你不吃饱养好身体,怎么盯着我,当心我真爬墙!” 雪成噙着温暖的笑,不咸不淡说:“什么墙敢让你爬,那‘它’一定活不长久。” 连苼又喷出一口菜汤,芳容从容的拿帕子来擦,连苼更用力瞪了他一眼,“到底是谁把你带坏的?奇怪。”难道真的是她以前看走了眼?她一直以为如果慕容雪成不算正人君子,那这世界上都是小人。 雪成眸中透出无垠宠溺:“我一直如此。只是我的坏从来没有发挥的余地,不知为什么,现在只想对你使坏……” 连苼再次喷出一截鸡腿!“这饭没法吃了!” …… “这些公文我可以批得了,你先回宫安寝,今天吃了酒睡晚了明早该头疼了。” 书房里,公文案前,用过晚膳的雪成继续埋头批阅公文。 连苼却怕自己一个人待着,会无法抑制那一股锥心般的痛,无法自制的想到那个人。她宁愿和慕容雪成两个人都虚伪的藏起眼泪和心痛,只是以微笑示人。彼此吵吵,彼此闹闹,就这样麻木着自己过下去。 “这么多公文,不是一天两天能完的。赶着做完,你的身子现在还吃不消。我帮你吧。” 连苼招招手,示意福喜公公拿文房四宝,搬凳子椅子。 雪成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也好。” 两人便比肩坐在紫檀书案前,各自埋头批阅累积的公文,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听说天保来找你了?” “是……吵着让我跟父皇说,他还不想成亲。” “这件事可难。恐怕没有办法。他已经封了锦王,又满十九。” “听说你先回了趟家?” “你该听说了,南隐国开战。” “也不过你回之前刚得知密探送来的消息。” “她此时已经走了。” “嗯,走了就好。拖得久了并非好事。” 雪成将批阅好的几张公文放到一旁,又接过子阳递给他的一叠放在桌面,将笔搁下,翻开公文细看,“对了……今日送来的公文中,有一本提到林家堡有一伙排帮,年末时在燕河官家河道上劫了一艘官盐,后经查实,这批被劫走的官盐很可能运往西南的城镇,那些缺盐的地方。这次事情可是你凰门会所为?” “说是官盐,现在的盐道已经被私手垄,断。西南缺盐的地方盐价抬高得离谱,民间有人看不惯是自然的。不过这次事情应当与我凰门无关。大概是……” “你知道是谁***控了这伙排帮?” “我所猜不错的话,应该是他了。” 连苼举着毛笔,侧头望着雪成,笑了笑:“前武林盟主之子。” 雪成接道:“那自称明夜的人?” 连苼道:“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从大内天牢出去之后,我倒是挺想再见一见。” 雪成忽然叹息一声道:“绿林好汉争相而起,朝廷纷争跌宕未平。如此劫富济平也非长久之计。虽可解一时之急,却也打乱了社会的秩序。得江山易,守江山……难。” “二位殿下,门外娄统领求见。” 这时候外头响起小太监的传话声。 “宣。” “嗻。” 很快随着铮铮的脚步声,娄双泰跨着腰刀,穿戴一身闪亮的铠甲走进来。 “卑职给两位殿下请安。” “免礼。娄统领此时过来是有何事?”雪成问。 娄双泰将一封信交给连苼,“太子妃殿下,此乃卑职所得信笺。此人闯入皇宫,身手了得。却只匆匆将此信给了卑职。卑职见信上所写,想想后,遂带来见太子妃殿下。” 福喜公公已将信呈给连苼,连苼展开阅览,笑道:“说曹***曹***就到。多谢娄统领,并无多大事情。不必惊动旁人了,此事下回必不会再犯。” 娄双泰拱手作揖道:“如此卑职就放心了。先行告辞!” “是他?”娄双泰走后,雪成问道。 “是明夜。邀约我明日宫外相见。” “他还真是胆大,敢擅闯皇宫递信给太子妃。”雪成淡淡道:“早知如此,当日便不该放了他走。”该死啊,钩引太子妃都敢勾到他家门口来。 “既然明日有约,那这些公文就麻烦太子殿下您亲自处理了。我得睡个饱足的美容觉。”连苼说罢还满面笑意的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就先回宫啦。” 福喜和子阳互递了个无语的眼神。 雪成以手掩唇咳嗽两声,“嗯咳……我也略觉有些疲乏,想来是身体还没恢复又染上些许风寒。公文先搁着罢。休息不好,明日更无精力打理。”他故意提高音调,让连苼听见。 “是是!”福喜公公连忙附和道:“太子殿下也该早些休息,别忙坏了玉体。” 两人挤眉弄眼,福喜公公压低嗓音道:“殿下……快,去,追……” 雪成脚下生风,忙忙的追了上去。他有意的加快脚步,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极快的越过了连苼,越过她三四步之后,便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走,特意的留给她一个飘逸背影。还时不时掩面弯腰咳嗽两声。连苼很想无视走在她身前的那堵身影,偏偏他不断的弄出些花样,想引起她的注意。 连苼眼底忽然滑过一丝顽劣的精光,她轻轻的从他背后挥出一掌,将前方壁灯尽数拂灭。眼前骤然陷入黑暗,只忙着吸引她注意力的雪成,一个不当心,重重的撞在柱子上,“唔……” …… 绿水蜿蜒,林风清冽。林荫道上有一主一仆双双骑马小驰而来。 “公子,这林家堡究竟在什么地方?”晓山环顾四周,已经找了一整个上午,兜来兜去也只是一片荒林。怎么也找不见连苼所说的林家堡。 连苼将马停下来,辨听空气中的湿度,又见四周乃是一片荒竹林。仿佛袅无人烟,僻静得很。她噙起一点笑容,道:“有人在此布了阵,我们自然找不到。晓山,你去找八块数斤重的石头来。我得破阵。否则我们就要在此兜转一整天恐怕也走不出。” 晓山听闻翻身下马,费了好大力气才凑足连苼要的石头。 连苼飞身跃起,于头顶折了一杆绿竹,掰掉错节的枝桠,那竹竿便成了她手中有利的兵器,只见她手挑竹竿,几起几落,那八块石头便成八卦形摆开。她飞身落在阵形中央,双掌缓缓凝聚力量,陡然间四周光芒四射,晓山只能以袖掩住视线,却从缝隙中窥见那八卦阵中一团飞旋的身影,接着脚下震动,一声呼啸:“破!”霎时风止了,石落下,连苼再度落回马背上,“行了。” 晓山睁大眼睛瞧,四周虽还是绿竹林,可前方却阔然浮现一条刚才并没有的小道。晓山哈哈笑着,忙翻身上马跟来。果然是曲径通幽处,别有小洞天。路尽头一转,竟已是大片山清水秀的天空,道路也宽敞得很。前方河道高崖上,耸立着一些建筑。 “想来这就是林家堡了。” 连苼和晓山均下了马,将马系在林中,踏着石阶往山上走。 每走一段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地。路旁建着一座供人休息的碧水亭。 “站着!是何人闯入此地!” 前方飞出七八名穿着一色粗衣的男子,手中均握打刀,大概是林家堡的子弟。 “敢问此处,可就是林家堡?” 连苼昂然而立,男子装扮,俊秀风流,气度一见不俗。 那几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穿着佩饰谈吐绝非一般的人,便只当她是官府扮作的人前来探他林家堡的底子。遂不满的喝道:“凡外人一律不得擅自踏入山门,劝你们速速离去!” “诸位息怒,我乃是得了邀约而来,并非乱闯。” “邀约?谁的邀约?” “明夜公子。” “什么明夜明天,我们不认识!” 连苼蹙眉。可明夜的信笺上分明是有意指引她来找林家堡。 “我看你就是官府派来的狗贼,兄弟们,拿了她再说!” “上!” 连苼解释已来不及,这几人气势汹汹,她退后避开,将晓山带至一旁。转身又迎上来接了对方的招式。“几位兄台何不听我把话说完,也许这其中有何误会,免得我伤了你们,得罪了你们的堡主,倒是我的过错了。”连苼一边出招,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诶,你们怎么动不动就出手打人啊!”晓山在一旁看着气愤不过。 “猖狂的小子,吃我们一招!”那几人立即化出阵形。那阵倒也有几分威力,连苼既攻既守,情势未明之下,她亦不好下重手伤了他们。这燕河排帮可不是好惹的。历有来头,一旦惹上,很难脱身。 “几位再不停手,如此步步紧逼,可别怪我手不留情了。” 连苼见他们誓不罢休的气势,知道多缠斗无益。 她出手击中一人右臂,夺下那人的大刀,手握大刀将其余几人的刀也一并缴了,一招横风扫地,将阵形破除,几人翻仰着通通滚倒在地,而他们的大刀飞过来,直入地面七分,亮澄澄的在各自大腿之间摇晃着!吓得各人脸色也白了,这才意识到连苼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第200章 三结义 其中一人立即放出信号,很快,山上又来了一大批人将连苼包围。 “官家狗贼,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各个均是义愤填膺,面色凶煞。 连苼只得出手抵挡,不想人数众多,有人窥见了站在一旁的晓山,见晓山没什么功夫,便将晓山挟制在手,要挟于她,“狗贼还不住手,休怪我对他不客气!” “这句话该当由我来说才对。”连苼也有些冷了脸,“把他放了,否则不等你伤了他,你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好张狂的狗贼!”那人面露凶煞,倒似乎也不怕她。 晓山的尖叫传来,“公子救我!” 连苼指捏落下的一片树叶,那叶如利器掸向那人胸口,只听啊地一声,挟制晓山的男子手中的刀还没来得及下手,便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昏死过去。晓山拍着胸脯,吓得双腿发软。唉!他就知道跟着主子,每回出来就等于在冒险啊! “布阵!!”见连苼如此难对付,那一帮子的人各个露出严肃的表情,开始全力攻击她。 “都住手!”就在他们攻来之时,上方传来一道浑厚的嗓子。 接着,来人已踏轻功飞落阵形当中,阻挡了所有的人。眼前之人穿着一袭粗布黑衣,戴着斗篷帽子,宽脸粗犷,厚唇浓眉,剑目如刀,肤色黝黑。且左耳廓上戴着一枚象征排帮权力的银制虎雕耳环。 对方亦同样将连苼上下仔细的打量一番,“你就是他邀请的那人?” 连苼拿出信笺,“想来这位气度威严的兄长,就是这林家堡的堡主大人?” 对方宽声一笑:“好气魄!虽然是小小年纪,倒是没想到他这位朋友竟生得如此俊貌不凡!你能单枪匹马的走到这来,看来的确是不容小觑。我堡中人不识在先,多有得罪!” 连苼一揖道:“是小弟冒昧闯入,堡主见谅。” 那林堡主道:“无妨!不打不相识!——请!”指着上山的道。 连苼却走向那昏迷在地的人,“堡主且稍等。”她走过来,运掌将那弟子胸口淤血逼出。这才跟着堡主上山。林堡主眼中带出几分欣赏的笑容。一路上山,崖壁下是清流湍急,石道旁是馥郁丛林,林中四处有桃花绽开,烂漫的粉色花蕊点缀着林家堡的侠骨柔情。 入堡之后可见四处关卡重重,管制颇严,又不失豪气壮阔。到了内堂一处地堡,已无外人之时,堡主却忽然对连苼恭敬起来,竟然当面跪下,叩道:“恩人的恩人,便是我林十的恩人!今日幸得一见,恩人请受我林十三拜!” 连苼知道此人既肯跪拜她,那便是事出有因,如此豪壮之人不拘泥小节,连苼并没有惶恐推拒。 此时传来几道笑声,却是那鬼母婆婆、嫘山老道和姓毕的少侠等人走出来。最末的那一位就是明夜。“林堡主非得要见见你这位恩人的恩人,明夜公子只得冒险入宫,把你这尊大佛给请了来。”嫘山老道捋须笑道。 “原来明夜公子和林家堡有如此深的渊源。” 连苼笑道。 林堡主面露动容之色,“林某全家老小,曾受公子大恩大德,上回恩人有事,林某和江湖中人本是前往搭救,谁知牢中突生变故,我等援救不及,得知恩人得贵人相助,这才放心下来,否则林某万死难辞其咎!” 明夜走上来,深深看了看连苼,道:“怪道旁人瞧不出你身份,原来你穿着男装,更显得俊秀风流。” 林堡主道:“公子不愿透露身份,遂我这堡中兄弟们并不知道公子姓名。刚才恩人的恩人上山时产生误会,多有冒犯!林某赔罪!” 鬼母婆婆笑道:“所谓不打不相识。既是误会,堡主也无须介意。” 连苼道:“堡主长我一截,可以唤我一声连苼小兄弟即可。” 林堡主忽然看着她,“可是……听说你如今是……是太子妃?你真是个女子?” 鬼母婆婆和其他几人均开怀大笑了起来。 明夜亦带着几分笑意,道:“林大哥非得要见见楚姑娘,再加之明夜和鬼母老道等人也想再见你。眼下我们可能要离开帝京一段时间,遂便冒昧将姑娘请到这来一叙。” 连苼满面高兴道:“连苼也一直想寻机会再见诸位!今日便是公子你不请,我也得想法设法找到你们。”众人又是一番畅怀大笑。连苼道:“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上回我可说了,他日青山绿水再见,你可得好好请我吃上一杯酒!” 林堡主笑道:“那是当然!只怕我这堡中美酒,恩人的恩人你便吃上一整年也吃它不完啊!” 欢笑声中,连苼突然闪过一抹兴奋的光泽,“既然我们有缘,何必再如此生疏!这样称呼来去,实在费事。不如我与明夜大哥,还有林堡主三人结拜为弟兄!只要堡主不嫌弃连苼本是个女儿身便好,至于连苼是否是太傅府的小姐,还是东宫太子妃,那都不足以成为我们结交的障碍!连苼一生钦佩豪杰,只愿与各位一生相交!” 明夜先是眼眸一暗,但又渐渐浮上高兴的光芒,“我明夜行走江湖,从不在乎身份,不论好坏,所谓世事,又岂能轻易以正邪断定。那日天牢有幸能遇见楚姑娘,明夜本是有所心动。今日姑娘既有如此心愿,明夜,甘做姑娘义兄!” 谁也没想到,明夜会如此坦荡道出心中倾慕之情。足见此人蔑视一切世俗规条,坦荡又不羁,正是连苼仰慕之人。而明夜也很好的将那一分倾慕之情转为兄妹之情,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连苼的提议。 林堡主和鬼母等均再次朗朗笑出声来:“好!我林十就愧做了这个兄长吧!” 连苼道:“那二位义兄,今后便不要再称呼我恩人的恩人,或是楚姑娘,全当我是个男子即可!” 明夜眼神深深,不羁道:“义弟。” 林堡主笑道:“哈哈,好。我这便摆上祭坛,你我三人歃血为盟!” 林家堡中摆上祭坛,备上美酒佳肴,连苼便和明夜、林十祭坛前歃血为盟,三拜结义。 …… “黄天在上,后土在下!” “今我林十、我明夜、我楚连苼!” “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 “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 今日的林家堡,格外的热闹。满堂的欢笑声时不时传了出来。大家把酒畅言,好不尽兴。推杯置盏间,天色也眼看着晚了下来。林堡主已备好两间上房,供连苼和晓山歇息一晚。 崖林上,桃花灼灼,吃得七分醉意的连苼不禁在桃林中和众人比起剑法来。林堡主便索性将酒桌搬到了桃林内,点上百盏明灯,大家又在桃林中酣畅淋漓的吃了一场,玩了一场,比了一场。 而今日林家堡三结义,也成了日后江湖中相传的一段佳话。从此连苼的豪义胸襟,便在民间广为流传,有关她的各种传言故事,也成了说书人口中最津津乐道的段子。各种各样,佰趣横生。 站在崖林上,听着远处燕河之水发出的澎湃声,头上桃花纷落,这夜竟美得如一副画卷。 “燕河七道十三分水,支流更是数不胜数。在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上,已经流了上千年之久。鉴证过无数朝代的起起落落。也许燕河上这哭诉的风声,又一次在为这倾塌的皇朝落泪了。” 明夜握着一壶酒,半嗤笑半黯然的说道。 连苼迎着吹来的河风,只觉酒意已醒了大半,“尽人事听天命。” 站在她的立场,她只能如此。 明夜看着她道:“义弟的胸襟,就像是这燕河上的风,让人钦佩。” 连苼清诮一笑,随手掸落一地飞花,“二哥的随性不羁,也同样让小弟钦佩。” 两人相视大笑。 “天色不早,该歇息了。不过睡之前,义弟且随二哥来一趟。” 明夜说着往堡中走去。 连苼跟上来,跟着明夜到了他的房间,明夜将一样东西交到连苼手中,连苼摊开手绢一看,那是她赠送给萧绝的同心锁。如今已经断成几块。连苼有些意外,却又瞬间扯动了她极力想隐藏的那一块鲜血淋漓的伤口。 “已经断了的东西,再收回又有何用……”一颗泪落在那玉锁上。 明夜看着她,道:“尽人事听天命。”他握了握她的手腕,“事事皆有转机。” 连苼遗落了一缕荒凉的笑容,将那娟子包好收起。 “多谢二哥。” 刚要转身,连身却瞥见明夜床头搁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鬼神面具。 连苼很快回想起楚清绵对她说的话。 明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神微微一动,连苼又露出分笑容:“莫非……元宵那夜搭救我家六丫头的大英雄,就是二哥你?” 明夜看着那面具道:“当晚偶遇一位姑娘被那欧阳昊等人阻拦,二哥不过随手搭救。岂料那姑娘面具下,是一张熟悉的脸。义弟大婚当天,刚好在街头目睹过义弟这六妹的容貌,所以记得清楚。” 连苼笑了笑,道:“所谓缘来自有天定。大概指的就是如此了……” 她笑着走出明夜的客房,捂着胸口那碎玉,本还浓浓的倦意一时都消散了,清醒的脑子反而让她更清醒的感受着心口那撕裂般的疼痛。她提了两壶酒,又来到崖林在桃花纷落下也不过独自舔抵那钻心的痛苦。燕河上的风,果真像是呜呜的哭诉声,就像她心中,此时的声音吧…… “狐狸,这颗心,早也随着那玉一并碎了……”你可知…… 最后一壶酒灌下,她的头开始隐隐的作痛。视线在灯火中飞旋着,在夜色中迷蒙着,渐渐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国子监的岁月,那些争嘴吵闹的日子,那些捉弄顽劣的日子。那个人的身影,满满的占据着她的脑海,膨胀到快要爆裂…… 不知何时,深夜的桃林中,纷飞的落花间,添了一抹淡淡的兰香。 雪成凝望着靠在桃花树下,已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儿。 河风在林中缠缠绕绕,送到他耳中的,是她口中浅浅的呼喊,声声都是那个人的名字。 见她入夜未归,他心怀不安的赶来,在竹林转了半夜,终于潜进了这林家堡,他终于找到了她,却只得了这样一个撕心般的回应。 这燕河上的风声,正如此刻他心中的哭声。 她眸底淌下的泪,每一滴都落在他心上,每一颗都能腐蚀出一块伤疤。 第201章 莺歌和云雀的战争 莺歌被传唤的时候,心中就感觉到不安。 这四禧宫正主,正是熹妃。既是云雀的母妃,亦是慕容天保的母妃。 “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看看。” 熹妃低声道。 莺歌缓缓的抬起头。 熹妃的目光就像是针尖一样密密的从她脸上扎过,道:“听闻你懂医术?” 莺歌点头,“回熹妃娘娘,曾随父亲略学一二。” “多大了?” “回娘娘,今岁已满十七。” “可许了人家?” “尚未……” 此时熹妃睇了一眼身旁的宫女,贴身宫女奉上几样礼盒,将盒盖掀开。 熹妃指着那些礼物道:“听闻你与苏大人的女儿苏柔来往甚密。那苏柔本宫也与她通过几回来往。既然你在这宫中,又与她要好。本宫自然不得亏待你。这些东西,本宫皆赏了你。算是本宫赠与你的一份成亲大礼。将来你许了个好人家,也算本宫积了点福气。另外,本宫还准备了几样礼物,你一并捎带了送与你的双亲。回去对他们说,本宫拿你,就当女儿般看待。” 莺歌眼中已隐隐的浮上泪水,袖中十指紧紧的掐在一起。 “民女叩谢娘娘赏赐,只是民女身份卑微,岂敢高攀。万不敢受熹妃娘娘此番大礼!娘娘的话,民女会尽快回家,传达给爹娘,想必民女双亲皆会感到高兴。” 熹妃半晌没出声,缓缓才颌首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不强求。你回家告诉你双亲,何时来了帝京,都可进宫来瞧瞧。” 莺歌垂了头,双手撑地,“谢娘娘。民女告退……” 熹妃道:“去吧。来人,送送。” 莺歌道:“不敢。民女辞谢……” 说完便急急起身,直到退出四禧宫,眼中的泪才掉下来。 “这皇宫里的妃嫔,不过都是虚伪的嘴脸!”莺歌又气又伤心,揪住道旁的一株盆景就大肆的摧残,“可恶!可恶!出身低微又怎么了!当了娘娘就可以羞辱人吗!当了王爷又如何!这么迫不及待的赶我走!死天保,臭天保,我莺歌才不要嫁给你!只愿你讨个母老虎,天天给你苦头吃!才知道我莺歌的好……”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雀的声音陡然响起。 莺歌没好气的道:“你管我做什么!” 云雀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是我的宫,你把我心爱的花都弄掉了,你竟还敢大胆的顶撞本公主!你该死!” 莺歌哼哼道:“这花又没写着你的名字,公主大人!” 云雀顿时怒气汹汹,“你,你还敢还嘴!” 莺歌怒火也蹭蹭的窜上来,“小丫头片子,如此任性刁蛮,和你那皇兄一样惹人厌!” 云雀抓狂,“你,你好大的胆子!” 面对云雀的怒容,莺歌毫不示弱,云雀尖叫着便扑了上来,在宫女太监杀猪般的呐喊声中,这片御花园便成了两个女人的打架擂台。扯的扯头发,抓的抓脖子,扯的扯衣裳,咬的咬手臂,打得风生水起好不激烈!当慕容天保揣着满腹的郁闷进宫来时,便撞见这样一番震惊的场景。 原来女人打架是可以如此凶狠的。太可怕了!只是,正在打架的这两个女人,都好面熟啊? 完了!慕容天保突然醒悟过来,火急火燎的赶来劝架,“都别打了!莺歌,云雀!啊呀!” 三人摔成一团,天保的衣领也被扯破被,脸也不知被谁抓花了,脚也被人蹬了一脚,痛得他头冒金星,苦不堪言。 “皇兄,你来得正好,快替云雀教训这个,这个,这个坏女人!” “臭丫头片子,刁蛮任性没人爱!” “坏女人!你,你,我不许你再骂本公主!” “嘴长在莺歌的身上,公主想管吗?” “你,你好大胆子!本公主要砍你头!要诛你全家!” “公主小小年纪,动不动便是要杀要砍,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这样的女人,最惹人厌?” “什么?你、你……”云雀一张小脸煞白。却被莺歌的话震惊了。 难道,难道她真的很惹人厌?不!才不是!这宫中所有人都是喜欢她的!父皇也最喜欢她! “都给我住嘴!!!” 天保一声大喝,吓得两人均是一抖。 寂静片刻后,云雀一巴掌挥来,“皇兄,你也敢讨厌云雀吗!” 莺歌的脚踹来,“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啊呀!你们,你们两个臭,臭……”丫头没出口,天保又挨了两下打。莺歌衣衫凌乱,头发散乱,脸也花了,鞋也掉了,一瘸一拐的转身就要跑,眼角掉下的一颗泪,却莫名的落在了天保的心上。 “皇兄,你,你竟敢去追那坏女人!” 身后是云雀气呼呼的叫喊声。 天保追着莺歌跑上来,只是莺歌跑得极快,最后他不得不忍着被蹬的那一脚,踏着轻功飞上来,将莺歌拦截下来,“莺歌,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让开!慕容天保,我最后说一次,我不想再看见你!” “你这话已经说了上百遍了,可你不还是赖在帝京没回么?” “你!”莺歌气得青筋暴跳,眼眶灼热,泪已簌簌的往下掉。她紧咬着唇,突然眼中所有的光彩都消失不见,换上天保从未见过的悲伤神情。这不禁让天保心急了,“好好好,刚才的话算我没说。你,你别又哭啊。” 可莺歌却只是掉着泪,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深深的哀怨的望着他。 天保的心越来越急了,“莺歌,你这是怎么了?” 莺歌忽然垂眸,低声的道:“这一次,我是真的要走了。天保……不,锦王爷。” 见她转身缓缓离去的黯然背影,慕容天保头一次尝到一点叫心痛的滋味。 他奔上来,将莺歌拉着,“莺歌,你究竟是怎么了?” 莺歌抬头时,泪已满面,“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是锦王。而我只是民间一个懂一点点医术的卑微女子。很快,你会被指婚给一位千金小姐。你我这样,又算什么呢。我在你身边,只是一个妨碍的包袱罢了……难道我还没脸没皮的赖在这吗。何况你心中,从来就没有我。而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你跟我,根本是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而我要嫁的男人,永远都不会是你……” 泪水早已迷蒙了她的视线,莺歌哭得肩膀抖动,“锦王爷,珍重。” “你站着!你说你要嫁给谁?你要……你要嫁人?” “真好笑,王爷要成婚。我自然也要成婚。男婚女嫁,不是最自然的事情吗?” “可是……”天保从没想过,莺歌会嫁给一个他不认得的男人。 莺歌甩开他的手,哭着跑远了。 天保痴痴的站在原地,只觉得心变得那么沉重。 连苼回到东宫,已是翌日近午膳时分。 “怎么出宫一趟,殿下的容色变得如此憔悴?” “芳容,昨夜太子是否一宿都在东宫?” 连苼盯着芳容的神情,芳容随口的回答道:“太子殿下一宿都在书房批阅公文,本以为殿下您会回,结果一晚没睡。” “是吗?”连苼低垂了眼眸似乎在思忖什么。刚才进殿她也问过子阳和福喜,也问了小宫女,都说雪成昨天晚上没有出宫。那么,昨夜是谁将她抱回客房?那深深的一吻难道也是她的错觉?其实都是梦?而她是醉酒糊里糊涂自己走回房间的? 换了身衣裳,连苼来到御书房。雪成还伏首在案前办公,听她走进来他似乎忙到头也没时间抬。又或是在掩饰什么。连苼的余光瞥见屏风上搭着的属于他的斗篷。她走过来,仔细一看,那一点点的绿色,被她挑拣出来,是一片夹在斗篷里的绿竹。 “这是泪斑竹,好像这东宫之内,并没有这样的竹叶嗯?” 连苼走过来,将那片叶子放在雪成面前。 雪成抬起头来,只见他两只眼睛充血又发红,样子很憔悴,他睇了一眼那片竹叶,捂嘴咳嗽两声掩饰道:“是吗。这只是普通竹叶,你认错了。” 什么普通竹叶,这分明就是往林家堡的路上那片泪斑竹林里才有的竹叶。 连苼也没再拆穿雪成。 这时御书房外,静如、芳容等人已经摆好了午膳。两人正吃的时候,有从母仪殿前来跑腿的小太监打千儿回道:“皇后宣太子妃午膳后入宫一趟。” “刚好我也打算去中宫,你回禀母后,待我用完午膳便来。” “嗻。奴才告退。” 那奴才走后,雪成问:“你有何事要找母后?” 连苼一边吃饭一边道:“天保的婚事。” 雪成明了,“你是担心父皇指婚给你六妹?你不用担心此事,我已同母后说了。其实,即便你我不说,父皇和母后也会考虑换个人选。虽说之前一早就定了天保和清绵。但如今你已做了我的太子妃,又在朝中担任要职,再从你家选一个皇子妃,恐怕会引来不好的反响。所以天保的婚事,多半会从王公之女中另择一人。” 连苼道:“我原本也是想提这个。既然如此,那就更好了。可惜父皇和母后再如何指婚,也指不到莺歌的头上。我见天保和莺歌其实早已情意互通,只是天保在感情上还很迟钝罢了。” 雪成道:“听闻熹妃召莺歌入宫,想来也是为天保的婚事。还听闻莺歌同云雀在宫中大闹了一回,苏柔昨儿还来跟我说,莺歌这里吵着要回家。” “天保和我们不同,恐怕这婚事他是逃不脱了。且看他日后同莺歌究竟如何,暂时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对了,可有意向的人?” “熹妃娘娘自然是想为天保找一个可以拉拢的人,熹妃娘家那边的自然就更好。” 连苼冷声一笑:“熹妃娘娘原也不中意我家妹子,这回,可是称了她的心了。” 第202章 做不成情人做兄弟 两人边吃边聊,雪成一直默默在为她添菜勺汤,不禁问道:“昨天你到了林家堡了?可见到了人。燕河支流上派系众多,傍水为生的排帮更是渊源已久,数不清的排帮里,这林家堡如今崭露头角,在排帮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想不到前武林盟主之子,会同这排帮有来往。” 连苼笑了笑,“那你更想不到,当今的太子妃已经是他们的三当家。” 哎呀,想想这个三当家来得可真是容易啊哈哈。 连苼有些沾沾自喜的想道。 雪成盯着连苼的神情看了看,又看了看芳容、静如和子阳等人错愕的神情,摇摇头道:“你这样的表情,很欠调教。” “有吗?”连苼清诮一笑:“我不过是和明夜大哥还有林堡主大哥拜了个把子而已,虽然,我的出发点是带着那么一丁点的私心啦。排帮那么大,我这也算是为你打好关系,我为了你可是连面子都不要了!现在这种世道,黑道白道要通吃才行,做人要懂得利用人际关系,广交善缘,多结朋友,以后才能多多益善。所谓这个……” 连苼开始滔滔不绝…… 雪成的脸色却呈一种扭曲又无辜的状态,“你……你说你和他们拜把子?你和他们称兄道弟?” “做不成情人,那就只能做兄弟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那明夜喜欢你?” “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人见人爱?” “你……咳咳!” “当心点当心点,别把饭菜喷到我碗里!” “你……你和他们拜把子,我堂堂太子岂不是要低人一截,和你一样唤一声大哥?” “叫声大哥又不吃亏,也不掉肉。” 雪成生生的被一口饭噎在喉里,“连苼,你……咳咳!罢了……能做兄弟最好,只要他打消对你的企图……那我委屈叫他一声义兄也可。” “什么企图,明夜大哥他光明磊落得很!”连苼筷子轻敲在雪成额头上,忽然又诡谲一笑,“不过你放心,说不定未来我这个二哥就成了我的妹夫,你也就可以翻身了。” “妹夫?”雪成不明所以。 …… “六小姐,您盯着那面具已经整整一个上午了。” 小七也不明所以。从早上醒来,楚清绵房间里就多了一张这样的鬼神面具。楚清绵拿着面具坐在床头,哧哧又傻傻的笑着,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也不和人说话。小七心中着急,终究按捺不住:“糟了,难道六小姐是魔症了?” 见小七急急的要出去找人,楚清绵这才从美梦中暂时抽身出来,“小七!你回来。” 小七开心道:“六小姐你没事了?” 楚清绵嘻嘻笑道:“谁说我有事。有事也是喜事呀!” “喜事?”小七想了想,“难道是……是十一殿下?” “当然不是!”不过楚清绵忽然情绪低落,“对了,我忘了这件事了。天保哥哥当了王爷,很快就要成婚了。我可不想做天保哥哥的王妃呀!” 小七道:“那六小姐刚才怎么那样开心呢?” 楚清绵立即又恢复了笑容,“小七,你看,这是那人的面具!还有纸条,他约我见面!他一定是记得我的,也认得我。他说会再会,我好想知道他是谁呀。”楚清绵憧憬道。 “这就是救过六小姐,六小姐您提过的那个人吗?” “是呀!啊呀,快快,小七,你帮我挑选一件合适的衣裳!” “可是,他怎么会私闯六小姐您的房间,放下这些东西呢?这个人,会不会是坏人?” “小七,如果他是坏人,怎么会救我?” “嗯……六小姐说得是……”小七踟蹰一声,满腹心事的样子,楚清绵沉浸在欣喜中并没有察觉。小七犹豫的开口道:“六小姐,五小姐她——” “绵儿,小七。你们在说什么,这样高兴?” 正当小七开口时,楚清舞的嗓音冷不防的响起,小七脸色发白,忙把话收回肚里。 “五姐,没,没什么。”楚清绵则忙将面具掖在被子里。 “爹叫你有事要说,在书房呢,你去吧。”楚清舞道。 “是吗?好。”楚清绵换了件外衣就匆匆的跑了,“五姐那我去了!” 楚清绵走后,楚清舞冷冷的神色盯着小七,“跟我到房间去。” 进了楚清舞的厢房,小七瑟缩着肩膀环顾四周,楚清绵反手竟打了她一巴掌,小七当场呆怔。捂着热辣辣的脸颊,害怕的看着楚清舞。不知为何,近来楚清舞仿佛大变了个样子,实在让她畏惧。 “小七,别怨我生气。我家待你恩重如山,我素日也待你不薄,我是怎么叮嘱你的?” “五小姐……对不起。小七是……是担心五小姐……” “以后我的事情,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告诉任何人。” 小七迟疑的点头,“小七知道了……” 楚清舞这才恢复了几分和气,拉着小七的手道:“小七。你是最忠心的,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你放心,我很好。对了……那萧大公子是不是还在送你礼物?” 小七点点头,“小七实在找不到办法送还给萧大公子。” 楚清舞含笑道:“为何要送还?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小七猛地抬头,又忙摇头,“不……不是的!小七没有——” 楚清舞截断她的话,“小七,这有什么难为情的。这样吧。上回萧大公子请我们过府做客,我尚未回礼。我备上一份礼品,你代替我登门送给萧大公子。” 小七吓得脸色发白,“六小姐,可,可不可以让其他人送……” 楚清舞道:“你刚才不是还在说,没有机会把礼物送还给他吗?如果你实在不肯收人的礼,那还给人家也是应该的。” 小七惟有点头。 …… 用过午膳,连苼便朝中宫母仪殿来。路上还在想周后乃是为何事找她。及至到了母仪殿门口,听到殿中传来一点欢颜笑语,连苼顿住脚步问:“殿中有人?” 守门的宫女回答:“今日有外名妇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留着在宫中共同用午膳,这会子刚吃过。” 是谁家的夫人?周后竟留人在母仪殿用膳? 连苼带着疑问走进母仪殿。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妃殿下到了。”外殿打帘子的宫女喊道。 “儿臣连苼,给母后请安。”连苼进了殿,先是给周后行了礼:“不知母后召见儿臣,所为何事。”她的目光这才不紧不慢的打量此时正坐在周后下首客位上的两名女子。一个年岁约莫四十出头,穿着一身水绿色华贵大衣。那妇女边上坐着的,则是一名同样身穿华服,珠光宝气的年轻的女子。女子约莫和她相同年纪,长眉凤眼,丹唇琼鼻,风姿绰约,耀如春华。 “妾身凌王氏给太子妃殿下请安……” “华音给太子妃殿下请安……” 那妇人和那女子皆起身朝连苼欠身请安。 周后徐徐介绍道:“这位是尚虞盐运使司运使,兼守巡道员凌大人的夫人及女儿华音。” “原来是凌夫人和令千金。”连苼微微颌首,心中却升起一丝狐疑。 果然周后又徐徐说道:“凌夫人难得上一趟帝京。此回进宫请安,也是为了女儿的婚事。凌家即将和太保府联姻成亲家。” 那么,眼前这叫凌华音的女子,就是狐狸要娶的人了? 连苼忽然露出一丝嗤笑,精睿的目光对望周后,周后依然维持着庄重高贵的笑容。 周后就是周后。特此安排这凌夫人和凌小姐在宫中用膳,又特意的派人把她叫了过来,不过就是要让她知道,萧绝要娶这凌小姐。倒真是个冰肌美人啊。 “儿臣公务在身,尚有要事处理,不知母后宣儿臣前来,有否有要紧的事吩咐?” 周后款款道:“颜丕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那高家的事情的确和颜丕一家无关。如今颜丕的女儿颜玉新婚既成寡妇,这天下再无人敢要她。你二哥楚文景却依旧上书陈情自己娶颜玉的坚定之心,本宫和皇上都为此感动,遂答应了这门亲事。本宫想,他二人成婚的日子,就选在和萧家同一日。两府同喜,也算是帝京城一大喜事。” 看来那颜丕抵不住周后的手段,已经同意将颜玉嫁给她二哥了。 选在同一天?周后还真是有心。 连苼淡淡冷笑道:“既然母后已经做了决定,那儿臣就代二哥文景谢过母后。” 周后点头,“这里还有一盒凌夫人带来的,尚虞特产千年紫参。你带去给太子补补身子。” “凌夫人真是有心了。” 连苼朝凌夫人颌首道。 “如若母后没有别的事情,那儿臣就先行告退!” 连苼拿了那盒千年紫参,转身便离去。 连苼走后,凌夫人和凌华音便也告退从中宫出来。 马车上,凌夫人道:“华音,传闻这萧绝和太子妃有过一段感情。如今看来,也未必是假。你看看,这太子妃的确是个不一般的人物。连周后似也要让其三分,她在周后面前,仿似毫无尊重可言。” 凌华音眸光深沉,“那又如何。女儿嫁过来就是正室夫人。他从前有过多少女人我不管,但今后我凌华音才是他堂堂正正的女人。娘,名分才是最重要的。我有了名分,还怕什么?” 凌夫人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娘听闻这萧家父子皆不是省油的灯,娘就担心你驾驭不住。” 凌华音冷淡道:“只要有利用价值,有利益关系,女儿就自信坐得稳这少夫人的位子。” 第203章 萧绝的情人 袅袅的歌乐声从前院断断续续飞来,而后院香房之中,昏暗的光线不见天日,不论白天黑夜,均点着灯烛。“嗯……啊!”女子暧昧的申吟细碎在幽香缭绕的空气中,伴着男子重而有力的冲撞声。那冲撞声冷漠又无情,带给女子欢愉中难以承受的痛苦,并为此痛喊出声来。 和每一次一般,事情完后,他都会让她吃下一颗药。 楚清舞知道,萧绝是绝不会让她留下他的种。她乖乖的吃了药,却无法动弹的坐在床上。他无情的动作,每一次既让她攀上云端,又会在最后狠狠的撕裂她。因为那过火的摩擦,使得她因为疼痛而紧咬着下唇。 “躺着。”萧绝冷漠的道。从袖中拿出一只细小的盒子。 楚清舞明白他要做什么,羞赧不已,但还是听他的话躺了下来,他手指冰冷,将沁凉的药膏涂抹在她那些伤口上。她只觉得所有的疼痛都随着他的手指被带走,又或许是这药的确很管用。她难为情的神情,落在萧绝的眼中,却激不出任何的怜惜。他看着她的眼神,空洞得就好像万年冰封的雪。 除了偶尔要她的时候,会低声的喊出四哥的名字…… “今后,我们的关系是否就到此为止了?” 楚清绵忽然被心痛攫取,眼角滑下泪水,而他的手指还在她密处游弋的滑动着。 他收了手,拿帕子擦了擦,又把药收回袖中。 “我有说过?” 楚清舞缓缓坐起身,道:“可是,我听说你要成亲了。” 萧绝嗤笑:“凌华音对我来说,和你没有差别。都只是我手中的棋子。” 楚清舞虽然早已经知道自己的位置,却还是无法自制的,在他每回说出这样冷漠话语的时候,感觉到羞耻和心痛,却只能看着自己,一步一步的在他身上深陷下去。 萧绝道:“这舞姬馆,是我特意为你买下,装潢。馆中的舞姬和下人全都是我的人。以后就到这来,可以跳舞为借口。不会被人发觉。” 楚清舞讶异道:“真的吗?”她露出一点点的喜悦,“这里是你特意为我买下的?”怪不得她今日来此,不明白他为何会选择一家这样的舞馆。原来是他特意安排的。 萧绝嗤笑道:“难道你想每回到客栈?” 楚清舞低声道:“你就要走了吗?可不可以让我为你跳一支舞?” 萧绝忽然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他发怒的动作亦是雍雅又高贵,“我对你跳舞没兴致!” 楚清舞忽然泪流满面,“那四哥呢?你和四哥在一起的时候,你喜欢四哥为你做什么……” 萧绝的眼神顷刻暗下来,松开手只是转身冷冷的嗤笑:“别想着可以替代她。即便我恨她,这天下也永远不会有人可以取代她的位置。收起你的贪心,否则,你只会在我这里得到失望。” 楚清舞的泪不断的往下淌,“我知道了。” 萧绝转身淡看她,“这才对。” …… 帝京女娲庙附近,有一片杏花林。楚清绵骑马来到女娲庙,先是于庙中上了香,便前往杏花林。时值早春时节,早桃才刚初绽了些许花蕊,可杏花却已盛开得灿烂。 楚清绵拿着那张鬼神面具,将马儿放于林外小溪中喝水,她便踏着轻功急不可待的朝着杏花林飞来。杏花林中有一株许愿树,树上所挂皆是前来上香的信女善男所抛的香囊。楚清绵便远远于杏林中,瞧见了那一抹格外出挑的背影。 虽未看脸,她却已经认出对方是谁。淡粉的杏花雨落一般洒在明夜的肩头,他穿着一袭黑衣,长发未束,只是散开,背负一柄宝剑。浑身上下给人一种不羁的江湖神秘感。他垂首背立在那,沉默的在等待着某人。 “明夜哥哥!” 楚清绵冷不防出现在他背后,并清甜的唤了一声。 明夜错愕的回头,“怎么是……你?” 只是话才问出口,明夜大概就猜出来是怎么回事。连苼说在他离开前,邀约他来此杏花林为他饯别。并且连苼离开林家堡那天,将这张正被楚清绵拿在手中的面具顺手带了走。 楚清绵呆呆的立在原地,只因她第一眼就被明夜转过来的脸庞吸引。 这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感觉。当初初见玉寒,她就像是看见了天上的一轮朗月疏星。而这一眼,她看见的却是那广袤遥远,又神秘莫测的夜空,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在惊叹和喜悦之上,又添了一种莫名紧张的情绪。 “原来你长得这样好看……”楚清绵明亮得宛若可以滴水的大眼睛里,忽闪忽闪着一缕青涩又羞涩的光彩。她白里透红的脸颊,更似水果一样鲜丽可口,整个人娇俏明媚,水灵剔透,让人见之如饮了一口甘泉。但她在明夜跟前,明夜只觉的她不过是个妹妹一样的小丫头。而她的确比他小了好几岁。 “这是一场误会,姑娘,还是快回吧。” 明夜牵着马要离开。 “可是这面具和字条,你在这里等我呀?” “是有人和明夜开了个顽笑。” “那你告诉我,你是谁好不好?” “明夜。” “明夜又是谁呢?” “明夜就是我。” “那你又是谁?” “我……” 楚清绵看出他有意的绕弯子,却并没有气馁,而是抚着明夜的骏马,低头跟马一番胡言乱语的嘀咕之后说:“马儿乖,你告诉我,你的主人是谁好不好。他虽然救了我,可是……脾气真的有点坏呢。” 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术,明夜的马低低的嘶鸣了一声,任凭明夜如何驱策,马却兴奋的在原地踏步不肯前奔。楚清绵嘻嘻的笑道:“明夜哥哥……我可是懂马语的。如果你告诉我你是谁,那我就让你的马儿乖乖听你话了。” 谁知明夜下了马,扬长大步的往前走,马也不要了。 楚清绵不依不饶的追上来,“你是江湖中人对不对?” 明夜绕过她往前走。 楚清绵轻功颇好,又飞到他跟前,“难道你是我大哥相识的朋友?” 明夜再次绕开。 楚清绵又飞过来,“那是我二哥相识的朋友?” “小姑娘,不要对我有任何好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明夜此回说罢踏着轻功飞走。楚清绵先是一怔,随后也追了上来,他二人在杏林中你追我逐,林中传来楚清绵恳切的呐喊:“明夜哥哥!你别走,绵儿只是想跟你再多说几句话,好不好!” “明夜哥哥!你别走!” “明夜哥哥,绵儿快追不上你了!” “明夜——啊!” 楚清绵根本及不上明夜的功力,再加之她心烦意乱又急又慌,所以变得笨拙许多,奔跑飞踏之间,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小腿被尖锐的石头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很快染红了她的衣裙。可抬头之间,惟剩下杏花纷纷,人却早已无了踪影。楚清绵忽觉一阵浓浓的失意攫取了自己。 “面具!”她慌忙捡起被她压成两瓣的鬼面,更觉伤心难过。 “难道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楚清绵将面具上的尘土擦干净,放进怀中,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姑娘……行行好,帮帮我吧……”走了没一段路,林子旁躺着一名穿着破旧的男子,脸色青紫,看起来像是受了重伤,旁边还堆着一捆干柴枝,地上有一把柴斧。“姑娘……帮帮我吧……” 楚清绵收起失意,站定在三步远外,“大哥哥,你怎么了?” “诶啊……我到林子捡柴枝,不想被蛇咬伤啦……你来帮帮我……” 楚清绵打量眼前男子,“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很毒的毒蛇呢。大概没有性命之虞。” 那男子哀声的道:“我家就在前头不远,姑娘可否搀我回家,家中有草药可敷,此时我只觉心慌气短,头昏目眩,实在是没有力气回家……” 楚清绵想了想,忽然笑了声:“抱歉哦,我还有急事。这杏花林人挺多的,说不定待会就有人来呢。”说完就要走。那男子却唉唉的叫大了几声,“姑娘行行好……只帮我一把既好……” 楚清绵却做出个鬼脸,“这位大哥,你要假扮柴夫也扮得像点嘛。你看看,你的手哪里像砍柴的手,你再看看,这林中如此潮湿,即便刚捡起的柴枝也不会如此干嘛。不过你挺不容易,为了骗我这么一个丫头,还真让蛇咬你一口。虽然不是什么大毒蛇,可也要痛一痛吧。” 那男子露出惊讶的表情,惊讶中立即折射出一股狞恶。 楚清绵嘻嘻道:“既然大哥你的家不远,那就慢慢的爬回家吧。” “小丫头,倒是聪明得很!” 楚清绵防备了眼前的人,却忽略了背后的偷袭。 背上一痛,便被人点了穴位,当即昏迷过去。 当楚清绵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幽香满溢的客房中。 “人呢?”门外响起说话声。 “公子,那丫头就在里头躺着。” “很好。都在外头守着。” “是。” 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欧阳昊信步走进来,门又被人紧紧关上。欧阳昊踱步至房中,一眼瞧见正挣扎着起身的楚清绵,眼中顿时迸射出欣喜的光泽,“一段时日不见,你这丫头又美了几分。和你那五姐比起来,倒真是各有千秋,都深得本公子的意。可惜你们姐妹都是太傅府的人,要不然,我还真想讨了你做老婆。” “你给我……吃……了什么……”楚清绵只觉浑身酥软无力。 欧阳昊走过来,轻松一下便将她摁回床上,“元宵那晚你耍得我团团转,我可一直记在心上。终于让我逮着了你独自出门的机会。吃了什么?别急,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一点点让你欲,仙欲死的迷仙药。你这丫头太机灵,不这么对你,又让你这只百灵鸟从我手上飞了,我欧阳昊在这帝京城还怎么混?” 欧阳昊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一把,又凑上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当真是滑不溜手。玉瓷一样的人儿。” 第204章 贼心四起 楚清绵心中警钟大敲,极力的掩饰慌乱,柔柔的道:“欧阳哥哥……绵儿觉得很难受……你先给我解药……好不好?我想小解……” 欧阳昊心情舒畅道:“你这丫头,给你解药,岂不是放你飞走?我欧阳昊可没这么傻。” “不会。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啊,你这人也挺有趣的……你让我起身小解,绵儿可以陪你玩嘛……” 欧阳昊见她这番娇滴滴的模样,更是椿心荡漾,“办了正事。我自然会放了你。” 他双手拉扯,便将楚清绵一件外袄扯掉。 “你……住手……” 楚清绵毫无反抗的力气。 眼看着欧阳昊将她的衣裳一件一件扯掉,楚清绵用又冷又怒的眼神死死的瞪着欧阳昊,欧阳昊却更是急不可待的想要好好疼她一番。只是当他正要替自己宽衣解带时,门外响起闷哼声,接着是重物坠地声,再接着门被人踢开,明夜带着一身的杀气走了进来。 明夜哥哥?楚清绵瞬间如获重生。 “你是什么人,敢管爷的好事!” 欧阳昊见明夜眼神冷漠,身上有股不羁的江湖气息,暂时没有动手。 明夜仿佛没有看见欧阳昊,而是径直走上来,将披风一裹就把楚清绵抱在了怀中。见他如此目中无人,抱了人便要走,欧阳昊气极,“来人,还不把他给我拿下!”可门外的人早已被明夜撂倒。欧阳昊眼中闪过杀意,拔出匕首刺过来。匕首尚未近身,明夜反手一招,那匕首反而刺进了欧阳昊的大腿,欧阳昊痛喊一声,明夜手中狠绝的招式挥来,欧阳昊这才露出死亡般的恐惧。 但只问叮地一声,暗中射来一枚飞镖。打开了明夜的掌风。 明夜忽然眉峰一凛,眼前已出现五名陌生男子,均穿着深灰色的衣袍。戴着蝙蝠面罩,只露出一双冰冷可怕的眼睛。眼前这五名男子似乎都来自同一个组织,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气。武功绝不可小觑。看来已经盯上他一段时间了。 “明夜哥哥……原来你没……走……” 楚清绵虚弱的喘着粗气。 五人已经杀上来。 如果单打独斗,这五人绝非他对手。 可此时五人齐齐上阵,而他又得护着楚清绵,要脱身也不容易。 在屋里缠斗了好一阵,明夜也无法脫身离去。反而那五人的招式越来越凌厉。步步紧逼,招招皆透着杀手的素质。一时间明夜也无法猜测出这些人的来历。论身手来看是江湖中人,可刚才这批人显然是为了救欧阳昊才现了身。 楚清绵食指弯曲递在嘴里,用尽气力长长的吹了道口哨,附在明夜耳旁低声道:“从窗……把我抛……我的枣红马会接……着……” 明夜眉峰紧皱,但没有怀疑楚清绵的话,只是当他想靠近窗口时,被刺了一刀的欧阳昊不甘心,见机会不知何时手上戴了一枚尖锐的五星锤,那锤刚刚好扣在手掌心里,锤上打造着五个尖锐的刺角,楚清绵瞥见欧阳昊偷袭明夜腰身,忙用力推了一把明夜,欧阳昊那一刺重重的刺在她腰背上,疼得她口吐鲜血眼冒金星。 “快……抛……我听到马……声……了……” 明夜一掌挥向欧阳昊,杀手便抽身过来替欧阳昊挡了一掌,明夜乘机将楚清绵从窗口抛出。 底下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儿嘶鸣。 明夜此回没了包袱,身手可以施展,顿时招式和眼神皆透着冷厉。几招下来,已杀出一条出口。那些人却紧追不舍,明夜离了客栈,一眼望见嘶鸣的枣红马,他飞身上来,跃上马背,将楚清绵护在身前,策马狂奔。身后那几人亦飞快策了马追来。明夜无奈,只得一路带着楚清绵朝林家堡方向奔逃。进了绿竹林,这方甩开那些难缠的鬼影杀手。 “姑娘!” 明夜翻身下马,将楚清绵放在地上,靠着他的胸口。 楚清绵缓缓抬开眼皮,脸色发白,额上冒汗,扯出一丝微笑,说的却是:“疼……” “我得替你止血。”明夜用眼神示意道。 楚清绵知道他是要褪去她的衣裳,查看她腰背上的伤势。她点点头…… 明夜却不等她点头,便已经动手褪她衣裳,她的衣裳本就被欧阳昊脫得只剩下两件贴身的,明夜很容易就褪了个干净,只剩一块薄可透明的丝质兜衣,淡淡杏花的色泽,制工精致,贴着她蜜桃般白里透红的肌肤。虽然才十六的年纪,但她的身体发育得很好。带点少女的丰腴,握在手中只觉软腻温香,竟也让明夜手心一阵滚烫。 明夜将她趴在胸口,越过她的肩头检查她腰背上的伤口,那一片凝脂的雪背,好似一块晶莹剔透,软而香甜的奶糕,散发着淡淡诱人的光泽。少女独有的体香落在他的鼻端。 欧阳昊那一刺很深,在她腰背上刺出四五个尖锐的血洞。腰背又刚好是虚软的地方,足以让她疼上好几天,一路上奔跑,更是流了不少的血。 明夜将随身带的普通金创药洒了点,撕裂一块布料,从她腰腹上包扎好。 楚清绵被他抱上马背,明夜带着她往林家堡而来。 …… “老爷,少公子的伤不碍事,修养个半月便可。” “来人,送大夫。去给公子抓药。” 欧阳太师坐在床前说道。 “是的,老爷。”这边仆人领着大夫离开房间,欧阳太师盯着满嘴哼哼唧唧的欧阳昊只感觉到不悦,哼了声道:“再给我出去惹是生非,看我怎么收拾你!” 欧阳昊装腔作势,哎哟哎哟的嚷嚷个不停,“爹,儿子都伤成这样了,您不安慰反倒来骂儿子。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欧阳太师哼道:“要不是爹暗中有人,你这小命今天就被人结果了,没用的东西!” 欧阳昊瑟缩道:“原来那些人是爹的人?爹您还瞒着儿子多少事情。” 太师起身一手背负,一手捋着胡须,神情倨傲道:“你以为你爹坐上这三公的位子,是像你一样混吃混合混来的?不成器的东西!你多少次在外头惹是生非,要不是爹为你擦屁股,你早不知死活!” 欧阳昊此回才知道这么多事情,不禁对他爹既崇敬,又生出分侥幸,反倒觉得今后他更加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帝京横行霸道了,遂浮上一抹笑意。 他爹却忽然转身瞪着他冷声道:“昊儿。你给我记着,你在外头胡天胡地的搞,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但关系到太傅和太保两家的事情,你少给我添乱子!你要搞女人,外头多的是,你以为你把那楚蔚的女儿搞到手,他们会肯罢休?现在这时节上,你好好给我收敛些,等时机到了,到那时候所有权力都握在我们手中,你想怎么样都行。” 欧阳昊连连点头,“是……孩儿听爹的就是。对了,爹,那些杀手到底是什么人?” 欧阳太师冷哼道:“这些事情,你无须过问。你还是吃你的酒玩你的女人是正经!”便甩甩衣袖大步离去。 …… 连苼从军营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静如在点火坛子。 “静如,你这是要烧什么?” “太子殿下让奴婢把那根千年紫参给烧了。” “他让你烧什么?” “凌夫人送的千年紫参。” 连苼想了想,道:“别烧了,留着。” 静如迟疑道:“殿下您是私要了,还是奴婢回禀太子殿下?” 连苼复有深意的笑道:“这么好的东西,人家凌夫人‘有心’,丢了多可惜。这可是大补元气的宝贝。你让御膳房炖一盅汤来,我和他都吃一碗才好。” 静如微微蹙眉,“今晚就炖?” 连苼道:“难道御膳房也放假?” 静如点头道:“当然不是。那就听太子妃您的。” 连苼走进玉树殿,一路有宫人传唱:“太子妃殿下回宫!” “太子妃殿下回宫……” 芳容早已带着宫女迎出来,顺手便接了连苼抛来的披风和铠甲。 “殿下,沐兰堂今日备了热水,殿下到沐兰堂沐浴吧。”芳容跟在身后说道。连苼一边拆卸身上累赘的绒衣和甲胄,一边喝着小宫女递过来的温开水,一边随意的点头。刚回宫尚未坐稳,门外头就听见守门太监的禀报声:“启禀太子妃殿下,晓山求见。” 晓山人已经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公子……太子妃殿下。是您义兄派人从林家堡捎来的信。奴才刚拿到就赶着进宫给您过目。” 连苼想到今日是她为绵儿和明夜约定的日子,便笑道:“拿信给我。” 那天在林家堡她给了明夜一块通令的腰牌,让明夜有何事情可以通过晓山来告诉她。 谁知拿到信展开,连苼却皱起了眉头。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晓山见连苼脸色沉了下来,于是问道。 “没什么大事。晓山,我写书一封,你回家一趟交给我娘。”连苼道:“芳容,备纸墨笔砚。” 写好书信,连苼将它交给晓山,“你去吧。” 连苼又握着明夜派人送来的信。幸得绵儿安然无恙,否则她真是好心做坏事了。不过如此看来,欧阳昊是一直在觊觎着清舞和清绵,这没有脑子的混蛋,看来她得上点心,派人保护好她们。不过从信上来看,欧阳太师似乎和江湖上的邪门歪道有所瓜葛?不知背地里这老狐狸又在算计着什么。 “你今天到沐兰堂泡澡了?”雪成盯着连苼淡淡的凝了几眼。 “有问题?”连苼也盯着他奇怪的眼神。 第205章 雪成的一点坏心思 雪成的目光却循着高大的轩窗望了望窗外一轮清幽圆满的春月,淡声道:“没什么,只是泡澡后的你全身容光潋滟,长发黑亮柔软的披在肩头,很是好看。” 连苼听了他的话,还嗅了嗅自己的头发,蹙眉道:“今天也不知道芳容是怎么了,非得在我头上抹上什么香油。” 雪成低敛的长眸里,掠过一丝玩味的笑意,连苼并未察觉,雪成淡淡道:“女子都爱擦头油,尤其是夜晚和夫君共枕时,以头香吸引对方的心思,这是传统的闺阁情,趣。你怎么什么都不知?” “你如果早说,那我一定不让芳容得逞。” 雪成低浅笑了声,道:“静如,福喜,传膳吧。” 殿外正是明月初上,夜凉如水的良宵时分。静如、福喜等鱼贯而入,井然有序的在暖榻上摆着精致丰盛的晚膳。十二菜三汤四碟点心两盘水果。连苼今天再次皱眉道:“静如,怎么今天晚上如此铺张浪费?” 静如不紧不慢回答道:“各宫中皆是美酒佳肴,虽然奉殿下的意思,东宫之中没有铺张浪费,但偶有加菜,改善两位殿下的饮食,是不过分的。” 平时里倒也的确听了她的话,没有铺张浪费。慕容雪成也不是个爱奢靡的人。所以今日这‘偶然’的加菜,连苼也就没再说什么。 在静如和福喜忙着布菜之时,雪成和连苼又彼此聊了几句; “我回宫时见晓山急忙忙的往宫外走,是否有急事?” “明夜大哥和清绵的事情。” “他二人何时走到一起了?难道……”雪成回忆起她那句妹夫,蹙了蹙眉。 福喜指着二人面前两盅补汤,笑意盈盈的说:“二位殿下,先趁热把这补汤喝了吧。” 雪成富有深意的眼神飞快睇了一眼那盅满满的补汤,直接回道:“今日不必了。撤下吧。” 福喜的笑意瞬间僵在嘴角,还不甘的欲再进言,却被连苼抢了话。 连苼忽然笑了笑,说:“今天你还非得把这汤喝了。” 雪成蹙眉,“你……确定?” 连苼动手拿起汤匙喝了两口,“凌夫人送的千年紫参,烧了多可惜。喝!必须得喝!” 雪成忽然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像是疑惑,又像是明了,还像是藏了一抹黠坏的笑意,“原来你是让静如把那千年紫人参也炖了。只是……这可是那凌夫人送的人参,或许,还是那凌华音的意思。想那凌华音怕是也早已经听闻了你和……她未婚夫君之间的传闻。” 连苼索性放下汤匙,又猛灌了两口,“那就更得喝了!快喝!都喝光了!怎能浪费凌华音美人的一番心意。” 只是她素日极不喜喝补汤,但为了让雪成补补身体,又的确是为了不浪费这根千年紫参,她还是逼着自己强行的继续喝,不过,连苼咧着舌头问:“咳咳!静如,这御膳房的御厨究竟是怎么坐上这位置的?这紫人参补汤确定是这个味道?怎么放这些的辅料,黑漆漆的?” 静如永远是面不改色的神情,“殿下,补汤也算是良药苦口,要讲究好味道,自然也就没有好功效。” “慕容雪成!你看看你现在瘦得只剩皮包骨了,睡觉抱着咯得肉疼,你必须得把它都喝了!” 见雪成只是看着她,又知道他素日也是不爱喝补汤的,连苼把眼一瞪,‘凶狠’道。 雪成盯着面前那盅补汤,目光轻悠悠的掠过静如的脸,又掠过福喜的脸,再掠过一干宫女的脸,最后投放在她脸上,以一种怪异的音调问:“这汤……你真要我喝?” 见连苼毫无耐性的就要举着筷箸朝他戳来,雪成立即‘乖乖’的拿起汤匙喝汤。 一盅汤下了腹,连苼的脸色已憋成紫红色,她扯长了脖子咽下最后一口补汤,仿佛刚才遭受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折磨。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肥肥的又香又辣的红烧肉送进嘴里,她才舒畅的长叹了一口气,又活过来了一般。她这样子,逗得一旁宫女止不住的掩面偷笑。 “殿下,喝两盏酒吧。” 侍膳的宫女蹲上来,为二人斟上美酒,连苼端起杯子就一饮到底。 雪成阻拦不及,只得怔怔的盯了她一眼,“你得把吃酒的毛病,改改。”说归说,他自己也端了酒盏连喝了小两杯。 奇怪。怎么今晚上才喝了几杯就有种醉了的感觉?连苼毫无自觉的扯动着身上的衣襟,明靓的宫灯下,她的脸色渐渐的呈现一种云霞般的绯红,那红如热焰燎原,很快染过她的眉眼鼻唇,一直蔓延至脖子和全身。她这可真是舍命陪君子,吃撑到连动一动也无力。耳旁朦朦胧胧飘来静如和福喜等人的告退声:“晚膳已过,奴才(奴婢)们告退……两位殿下歇息安寝……奴才(奴婢)们不敢打扰……” 只闻衣服扫地,发出一阵窸窣声响,在她耳朵里嗡嗡的回荡。朦胧的灯光里,忽然满室变得格外的安静,最后传来一道沉沉的大殿殿门关阖的响音。一股灼热感随着她的毛细孔迅速的膨胀,蔓延到四肢百骸。 见鬼了。怎么眼前的慕容雪成变得格外俊玉美艳? 雪成的眸光一寸一寸的暗了下去。眼前的连苼妩媚到可以滴出水来,她正不自觉的拉扯自己的衣裳,滑下半边的香肩,如缎的长发衬着绯红如霞的肌肤。但他只喝了半盅补汤,所以比连苼要清醒几分。 他连喂她喝下三杯温凉水,连苼这才拾回了一点的意识。 “我说了不喝,是你自己非得要我喝。还强迫自己喝了整整一盅。喝了补汤也就罢了,更是不听劝阻吃了七八杯酒。” 连苼只觉得雪成淡淡沙哑的嗓音,有着从未有过的好听,一丝丝沙沙的都落在她心坎上,撩拔着她身体那些乱窜的火苗子,恨不得整个人就扑上来将他压倒。 那一点清醒的意识察觉到如此惊悚的想法,连苼猛的摇着自己的头,“慕容雪成,你刚才说……什么?” “连苼。今天是月圆夜。” 雪成搂着她,她此时躺在他怀中,仰面望着他的脸,模模糊糊的说:“月圆夜?” 雪成低浅的淡淡笑了声:“你果然是什么都不知。在这皇宫之中,除了皇帝和皇后每到月圆之夜,是必要的合卺之夜。太子和太子妃也是一样的。哪怕两个人没有感情,哪怕两人不和睦,宫中都会想尽办法撮合彼此,抹头油,点情香,下补汤……这些种种都是为了让两人结合所为。甚至古来还有女官会在帷帐之外监督,确定二人有交欢,又或奉上一些情,趣之物供彼此取乐。这些种种……都是为皇嗣考虑。虽然荒诞,却又上千百年来一直在宫闱之中传承着。而今夜,我和你也不得不‘随波逐流’。” “所以……那补汤不止有……紫参?” 连苼模模糊糊听了这番话,又是冷汗涔涔,又是热火焚身,想从他身上逃开。 “原本今夜的补汤是鹿鞭等物……大概是添了你要加的紫参,所以功效更强了……” “嗯……该死……”连苼只觉身子软得如一滩泥浆。 雪成细软的黑发,一丝丝撩在她的脸颊上,带来细微的酥痒。他还有意的俯身下来,轻声沙哑道:“其实,我本是不愿喝的。是你的不是。” 眼看他的唇从她的脸颊上滑过来,一点触碰都是火一般的灼烫,连苼在心中连连的喊着不,雪成却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结实的覆盖了她温润柔软的唇。唔……连苼感觉自己快要飘至云端,身体几乎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灭顶的燥热,攫取她的意识,只想要贴近他的肌肤,感受他带来的慰藉。 虽然此时此刻雪成满足于刚才的热吻,但翌日早晨,玉树殿里传来太子‘凄惨’的痛呼声。 “慕容雪成!你是故意的!” 连苼以凶恶的姿态将雪成压在身下。 雪成微笑淡淡道:“嗯……我确定其实我有提醒过你……” “你有吗!” “我有拒绝过的……” “你有吗?” “是你强迫我……” “我有吗!” 连苼整个毛发怒张!像一头发怒的母狮! 第206章 臣子的风流事 雪成的笑容彷如风中缤纷的落花,迷乱着人的眼眸,他的笑带着一丝温暖的坏意,像是在提醒着她,昨天晚上的确是某个女人要求炖紫参汤,也是某个女人昨天晚上强迫他喝了半盅补汤,而自己还身体力行的强迫自己喝了整整一盅大补汤。更是某个女人把持不住,不停往他身上黏贴过来。 “该死!”东宫里传来连苼震天的怒骂:“你不会把话挑明了说吗!” “该死的!”玉树殿里不断回荡着连苼冲天的怒吼,“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该死的月圆夜!” 而此时玉树殿内以静如为首的一干‘罪魁祸首’均自动自发的闭塞耳朵,谁也不敢在连苼铁黑的脸色下露出一丁点的笑意。在玉树殿阴沉沉的气氛下,只有雪成一个人像遇上了明媚晴朗的天,一整天始终是抿着薄唇,噙着愉悦的微笑。“该死的!”连苼终于骂到四肢无力,口皮发麻。“公……公子……”晓山闯进来,不想刚巧撞在刀口上,不明所以的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他有做错什么吗? “什么事情。”连苼冷着脸道。 晓山捧着一堆公文,“这些都是礼部送来的,是以萧……萧公子为首的几位大臣对开通西北埠市一事的酌文。萧公子还送来拜帖,让您看过这些公文之后,过府详谈。” “把公文拿来吧。”连苼撑着有些发疼的额头。 “公子……您没事吧?”晓山走上前来低声询问。 “没什么,补品吃多了。”连苼随手翻开公文阅览。 “公子您可悠着点,别吃成个胖子。”晓山不明就里,打趣的道。 “我娘怎么说?”连苼一边看着公文一边问。 “六小姐未归,夫人着实担心。不过有公子您的那封信安抚,夫人也就放心多了。” “我二哥的情况怎么样了?” “有颜玉姑娘每日照顾着,二公子的病啊,早好了。只是二公子想赖上几日,多陪陪颜玉姑娘。” “你告诉你家二公子,婚期就在眼前,日后多的是时间恩爱,让他趁早滚回来复职。” 晓山呵呵笑道:“公子您今日……好像格外的火气大?看来真是补品吃过了。” 连苼随手拿公文敲在晓山的头上,“去备马,午膳后我要上太保府。” 晓山应了是笑着先告退了。 连苼继续忍着燥痛的额头,将那一叠公文看完。到了午膳时分,前往御书房同雪成一道用饭。见某个人吃得津津有味,胃口极好,连苼咳嗽一声,头也不抬的道:“芳容,替我准备一身便装,午膳后我要上太保府议事。” 芳容稍稍睇了一眼雪成的脸色,点头道:“好。” 雪成的晴天灿烂瞬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连苼有一点的痛快,“怎么胃口不好吗?” 雪成面色转为阴雨连绵…… 连苼手一伸,朝静如道:“不知怎么突然有胃口了,静如,再给我盛一碗饭来!” 雪成的脸色刹那下起了冰雹…… “轰……”恰巧的是,天外忽响起一声春雷,虽不惊人,却有种倾天塌地之势。昨夜的月圆如水的夜,今日的天说变就变,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天际就已是阴云累累,大雨欲来。就像是他和她,横亘在彼此间的矛盾,和那竭力隐藏起来的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翻了出来。 看着连苼快速的扒了三碗饭,漱了口,洗了手,便就迈出御书房更衣前往太保府。雪成放下筷子,再没了胃口。看着滴滴落下的雨,心情又如纠缠的乱麻堆成了一团。 御书房外来了两个黑衣精装的男子,正是四大护卫其中二人。 “太子殿下,卑职从荨城回,特来复命!” 雪成把手收回来,掌心里积存着几颗雨水,他看着面前的两人,颌首道:“起来回话。” “谢太子殿下!” “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太子殿下交付的事情,卑职等死而后已。”其中一人道。 “太子殿下放心,事情一直很顺利,经过几年的渗透,荨城如今皆在我等掌控之中!”另一人道。 雪成的眸光浮上莫测的色彩:“这件事情,继续保持隐蔽。提防凰门会,暂不让太子妃知晓。” “卑职等明白!” “去吧。” 人来人去,飞影无踪。 雪成静立在宫檐之下,那一天一地朦朦的大雨从苍茫的天空倾倒下来,都成了他的陪衬。 没想到还未出宫门便就下起了大雨,连苼只得下了马在宫门口等候,晓山则前去驾车。宫门外刚好有一辆华贵的紫蓬四轮马车行驶过来,行到宫门处停下检查。 “勤王府令牌,王爷在此,进宫请安!” 驾马车的侍从举着令牌喝道。 “原来是勤王。”职守宫门的长官走过来,示意打开车门和帘子。 侍从将车门推开,马车内勤王慕容天聿撩起帘子,“这不是太子妃殿下吗?”慕容天聿一眼瞥见正站在宫门口的连苼,“恕大雨瓢泼,急事在身,本王就在这马车上给太子妃请安了。” 连苼自然也一眼瞥见坐在慕容天聿身旁的黑衣女子,笑了笑,“锦美人,多日不见。” “锦给太子妃殿下请安叩首。”锦亦在马车内稍做欠身。 此时职守宫门的长官检查完毕,侍从便推上车门,马车从连苼跟前驰过,她的目光透过撩起的窗帘,与马车内的慕容天聿对视,皆含着莫测的冷淡笑意。 自那回大殿上她被皇帝当众招为驸马一事后,她和萧绝便都会意到自己的身边有慕容天聿或太师的亲信。直到锦消失,才明白原来锦并非是一个简单的混入宁王府,想对宁王不利的人。而是慕容天聿安插在众人身旁的一颗棋子。这可的确是让她和萧绝出乎意料的事情。 太保府门前,早有仆人撑着厚厚的雨华迎到马车跟前为她挡雨。 “奴才等叩见太子妃殿下,殿下金安!” 门口其他仆人纷纷拂袖跪地请安。 “免礼。”连苼拾阶而上,晓山将马车交给府中仆人,便随连苼走进太保府。 一路早有萧绝安排的人接待,将她迎入大厅。 “妾身萧温氏迎驾来迟,还请太子妃殿下莫怪。”温兰和香冰领着一群家仆走出来。 “萧夫人免礼,本宫乃是因公事前来,诸多礼节就不必了,免得耽误了本宫的时辰。再说,萧夫人可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自知受不起夫人这番大礼。”连苼毫不客气的冷淡道。温兰自知连苼心中有气,只是含笑命家仆款待连苼,奉茶倒水,端上点心。 连苼只啖了口茶,就起身问道:“不知二公子在何处。本宫已到府上,身为下臣他竟让本宫等候?” 温兰的眼神微微一暗,叹道:“来人,带太子妃殿下见二公子。” 连苼冷淡一笑:“有劳。” 刚迈出半步,连苼忽又转身盯着温兰笑道:“忘了对萧夫人先声道贺,您儿子讨了一门好亲事。” 温兰望着连苼远去的背影,叹息了一声。 香冰道:“这孩子,看来还在气头上。” “她气我是应该的。” “她知道二公子是讨的凌家小姐了?听口气,怕是很难过。” 温兰缓缓半阖了眼眸,道:“时间会抹平他们的伤口……” 香冰却凝起忧心的神情,“真的会吗?小姐您不是没看到,绝儿现在的样子,可是……唉。” 叮叮咚咚的雨水,唰唰的从天空落下来,将墨玉阁点缀得格外幽静却又热闹。幽静的是墨玉阁内的气氛,热闹的是墨玉阁外蓝色琉璃瓦在雨水下发出的叮咚声。 “太子妃殿下,我家二公子尚未起身,烦……烦请太子妃在外屋内稍等。” 刚走进墨玉阁,便被南星挡在跟前。 连苼皱起眉头,“我早派人先行一步通知他,他竟然午后还未起床?” 南星如今再看连苼,愈发觉得连苼气魄不凡,不敢直视,“这个……二公子他……” 连苼拂开南星,径直的走了进来,身后无人胆敢阻拦。 卧房里充斥着浓浓的男女交缠的气息,掩掉了最后一缕檀香气味。他似乎许久没有再点檀香。连苼踏进卧房的那一刹那,竟是只想掐断那床上女人的脖子。不过她没有立场如此做,而这种妒忌的想法,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此刻她沉静的站在床前,坦然的直视着床上的风景。 倒是那丝缕未着的女子被她的眼神骇到,哆嗦着贴进了萧绝的怀抱。 这女子一眼就知道是他骗来的良家少女,柔柔弱弱的模样。 他只需要勾勾手指,抛个眼神,就会有无数的良家女子为他要死要活。 “如果萧中将的‘正事’还没办完,就接着尽兴,本宫可以勉为其难的在外等候。” 连苼的目光已经尽量温柔,可那少女却还是像见了罗刹般吓到脸色发白。羞得一张脸通红,不断的朝着萧绝的怀里躲藏,着实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反倒让她顿然成了个女魔头。连苼只觉无趣,挥手就要走出卧房。背后却传来萧绝低哑的嗓声:“慢着。” “你叫我慢着?” “臣岂敢让太子妃等候。臣是在对她说话。” 萧绝勾起怀中少女的脸,“穿好衣裳,退下等我。” 那少女怯怯的披上衣裳,穿上外套,不知所措的面对着连苼。 萧绝在那少女的嘴上亲了亲,“怕她会杀了你吗?再磨蹭下去,太子妃也许真的会杀人。”那少女打了个寒噤,又不舍的凝了一眼萧绝,含羞带怯的绕过连苼匆匆忙忙的退出了卧房。 “我为什么要杀她。就算我是主你是臣,我也没理由阻拦臣子风流。” 连苼寻了个椅子随身坐下,“我对你陪床的女人没兴趣。开通埠市的事情刻不容缓,近来我会常来府上走动,至少下回不要再让我看到她们,背地里你怎么玩都随意。公事就是公事,怠慢了我才真的会不高兴。” 萧绝披散着长发,穿着一件垂缎面料的深紫色睡袍,起身走上来。 “面对这种事情,身为一个女人,你竟然面不红心不跳,还能正襟危坐跟我谈公事。苼儿,看来他对你的调教很卖力,床第之间的事情,你已经可以坦然面对,得心应手了?” 萧绝的笑意下藏着冻人的寒毒。 连苼掌心运力,轻轻一掌将他俯下来的身体推开。 萧绝低声笑道:“差点忘了,在‘这方面’你一直都很放得开,好几次你和我也只是差了那一步而已。真可惜,当初没有……” 连苼起身霍地背对他,“收拾好你的头面,我在书房等着!” 第207章 小七 小七在太保府门前徘徊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可想起楚清舞的‘叮嘱’,小七只有硬着头皮走过来。 她俯头望了望自己身上这一身华丽的衣裳,有些拘谨的将低领的衣襟扯了又扯。楚清舞说她是代表小姐来给萧骜回礼,所以穿戴体面些是应该的,便硬是拉着她到成衣店买了这套衣裙。花了整整十两银子!从头面到脚,全都换上一套新的。裙是烟霞水缎裙,钗是翡翠玉兰簪,绣鞋更是以极浅的细金丝织就而成,鞋尖上还绣着一对粉蝶,蝶翅上缀着几颗黄豆大小的银珠,款步行走时微有玲玲声响,十分华丽精致。华丽便也算了,可这裙十分风流婉约,襟口是低领的,露出她那一截粉腻优美的颈子,和一小片胸前的风景,丝帛宽腰带更是将她细小的腰肢束得不盈一握,原本看似清瘦普通的身段,在这身衣裙的衬托下,竟也勾勒出几分诱人的玲珑。小七十分不习惯,不断拉扯腰带和襟口。 “原来是拜见我家大公子的?” 门口守门的仆人刚刚换了一批,接过小七手中的拜帖,“姑娘请稍候。” 又过了会,那仆人唤来一名婢女,“跟着她去吧,大公子这会子好似在府中。” 小七在大门槛前犹疑了一番,在仆从的催促下,她还是跨进了这座大门。随那婢女一路来到萧骜的别苑。进了屋,那婢女只说大公子刚才不巧接见一位上门的朋友,驾着马车外出一阵子,让她且做等候,大公子很快便回。小七就安静的站在厅上等着,哪里有心思坐,站立也不安。 可这一等,却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小七回想那日遭遇萧骜正房夫人的情形,心中越发的不安,走到门口四处望了望,想了想,寻了门外一名婢女道:“我想大公子怕是很忙暂时回不了,这些礼物,我就代我家小姐交给你们,劳烦你们替我转交给大公子吧。” 那婢女说:“姑娘且稍候,大公子说了,要见姑娘本人。” 小七脸色越发的露出几许不安,遂只好走回屋中。又喝了半盏茶的功夫,屋外响起脚步声,小七以为是萧骜,忙打起精神,却听屋外下人喊着:“大少夫人。” 瞬间小七的脸色变得煞白,她慌里慌张,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要逃走,忙忙的把手中礼物丢在茶几上,闷着头使劲的往外跑。 “哎哟,这是谁冒冒失失的!” 小七哪里还敢逗留,吓得拼命往外跑。 等那少夫人知道是她,再要喊她停住脚已经来不及,小七跑得没了踪影。 “小昌妇!跑得倒挺快,下回别让我逮着!” 小七跑得额头上热汗涔涔,这萧家宅子也真是够大,她跑着跑着迷了路。索性遇上个小婢女,询问一番,领着她到了前院,小七这才兜了一大圈子寻到了光明的大门,仿佛背后有毒蛇猛兽在追赶着她,她飞快的朝着大门跑去。 “姑娘这就走了?” 门口的仆人来不及开口,小七闷着头跑出来,当她跨出那座大门,如获重生一般的擦了一把汗水,她并不敢停留,顺着府墙继续往前走。可她还是没能逃得脱萧骜的掌心。萧骜驾着马车追了上来,小七脑子又是一阵空白,没命的往前逃,好似萧骜是吃人的猛兽。 马车吁地一声挡在她跟前,小七被逼着站到了墙角。 “我不是让你等着我回来?”萧骜跳下马车道。 “小七心想大公子……有事……不便就,就……先走了……”小七哆嗦道。 “我既然说我会回,就一定会回。你怎么如此害怕?莫非是见到我夫人了?” “这个!”小七从怀中拿出一包东西,“这些是大公子送的礼物,小七不敢受,都还给大公子!” 萧骜的眼神暗了下来,“看来还是打动不了你?这些东西你不要就扔了。” 小七没想到会如此,一时间拿着东西不知所措。 萧骜眯着目光从上到下打量她,精致的衣装勾勒着她清瘦的身材,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身子也是如此勾人的。瘦小是瘦小了点,但却莫名勾起他的狼性。她此刻又是面红耳赤,羔羊一般瑟缩在墙角,发丝因雨水有些微的湿润,一缕缕贴在面颊上,更觉让人怜爱。体内那把火瞬间点燃。让她逃了许多次,这道美味也许该是时候来品尝了。 “谢礼已经送到府上,小七告……告辞!” 小七微微抬头,飞快一瞥,便瞥见萧骜那吓人的漆黑眼神,抛了礼物,拔脚就要逃。 萧骜轻松的将她拦回臂膀里,“早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掌心,今天的你格外的诱人,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他捂着小七的嘴,将她扛上了马车。小七拼命的挣扎,“大公子,求求你放了小七吧!” “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放了你?” 小七被一阵灭顶的害怕攫取,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掉下来,她的挣扎显得微弱不堪。 可她越是挣扎,越是落泪,越是害怕,就越是勾起萧骜浓浓的兴趣和渴望,他甚至已来不及将她带走,只想立刻将她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一番。在他强壮的臂膀下,小七根本无法动弹,萧骜扯开她的腰带,撕裂她的裙子,他的唇将小七的呐喊通通都覆盖回喉中。 宽大的四轮马车稳稳的停靠在道旁,驾车的车夫面无表情的等候在外头。 马车很是沉重,所以即便里头有挣扎和动静,马车也不过是微微的晃了晃。关紧的门窗将小七低微的呐喊都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萧骜扯掉她身上最后蔽体的衣物,将她压在厚软宽大,足可躺两人的坐塌上。 “不要,救……命……” “哥哥!” “……哥哥……” 小七破碎的哭喊,都被萧骜宽大的掌心捂得严严实实。 小七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好像随着马车外的雨滴声碎裂了一般。 “大公子,太子妃的马车过来了……” 车厢外,驾车的车夫低声提醒道。 一场强求后,马车内充满了浓烈的气息,地上一片狼藉。 小七抱膝缩在角落,萧骜勾起笑意道:“我带你到衣店换身衣裳。” 见他又凑上来,小七吓到失声尖叫:“不要!”她的呐喊就如蚊蝇一般细小。 萧骜的眼神带起一分怜爱,“你以为这样就够了?你的身体让我迷恋……我想要的时候会再告诉你。如果不想你大哥有事,就乖乖听我的话。” 小七惊愕,“你,你还想要什么。不要伤害我哥哥!” 萧骜的手指轻滑过她的脸颊,“你听我的话,我自然不动他。否则……” 见小七沉默认命的眼神,萧骜又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小七躲避着,掉下两颗泪珠,肩膀颤抖。萧骜低声笑了笑:“说起来也算有趣。楚清舞一个劲想倒贴我那二弟,你却只想回避我。你们太傅府的女人,一个一个的,可真是特别得很。我一直以为太傅府都是一些自诩光明正大之人,不过现在看来,那楚清舞倒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你可知道她派你来的用意?我思前想后,都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她想让你做我的女人,所以我怎能辜负了她这番心思?虽然我是的确很喜欢你。” 面对萧骜的话,小七什么话也没说。她似乎隐隐的明白,又无力抗争。 “晓山,停车。” 雨幕中,连苼坐在马车内道了声。 晓山吁了声把马车停得稳稳当当,“公子,怎么了?” 连苼的脑海中掠过一副景象,道:“打道。” “打道?”晓山不明白为什么,但调转马头,驱了马车回头奔去。 就在刚才萧骜马车停留的地方,此时停着连苼的马车,连苼下了马车,走到小七之前躲避的墙角,地上丢弃着一堆还未被人捡走的首饰。其中一只盒子很别致,连苼似乎在哪里见过。 “公子,你该不会是为了来捡这堆财物,才让奴才打道回来吧?” 晓山疑惑的道:“奇怪,是谁把这些价值不菲的首饰丢在这里?” “晓山,把这些东西都包起来,拿到当铺当了,把银子给难民。” “公子,万一有人来找?” “这些东西,连一般的富贵人家也是买不起的。能丢的人,自然是不在乎。” “公子说的也是。” 晓山欸了声,将地上物件都重新包了起来,然后回到马车上,连苼道:“先不回宫,去见玉寒。” 第208章 锦的真面目 华妃用了午膳,正懒懒的歪在屏座上让奴才为她剔甲,那太监的手极是小巧,摆弄着一整套的工具,将华妃的一双玉手十根指甲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剪得弯如小月,齐齐整整,再抹上护手凝膏,又重新戴上一副美艳的护甲。 “听着雨声就烦人。” 华妃懒声道。 小太监谄媚的说:“这第一声春雷后的雨,那可是天上的恩泽,指不定,这喜事就来了。” 华妃冷淡的掀动着眼皮,“眼看着他人得志,本宫哪儿来的喜,喜事都是别人家的。” 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将华妃的衣袖滑下来,华妃摆弄着十根葱玉般的手指,“再如何保养,只可惜这年纪也还是一日较一日的大了。本宫的岁月不多,只盼着……”她话未言明,又懒懒的歪下来,把脚也搭着,打算让小太监将她一双足也伺候得舒坦了。可此时安华宫外传来通报声:“娘娘,勤王来了。” 华妃这才有了一丝精神,便也不再护足,起了身在宫女搀迎下往外走。 “母妃。” 慕容天聿带着锦走进了安华宫。 华妃就身坐下来,接过茶,睇着锦打量几眼,“这就是你说的人?” 慕容天聿含笑也坐下接了宫女递来的茶,锦则于跟前向华妃请安。 “模样倒是极好的。” 华妃慢声慢语的说道:“原本她能得先后得到宁王和萧绝的信任,为我们带来消息,也算是有功劳。只是可惜,这回不仅没有整倒那楚蔚,反倒还让他们父女得了便宜,想想就可恨。” 锦睇了一眼慕容天聿,慕容天聿喝了两口茶,道:“越是掌握的权力多,就越是容易犯错。母妃无须着急,总能有办法对付他家。父皇现在受我们掌控,我们必先合太师的力量击倒太子。要击倒太子,就必须得击倒楚家。即便找不出他们的错,那也得制造一些‘错’。眼下时局在动,各地封爵的侯王伺机夺权不说,不少的地方更是集结了大批的力量,一旦乱起来,我们就得抢占先机。” 华妃咬咬牙道:“正是这点可恨。我们绸缪了这么多年,炀帝那老家伙意志竟比我想得要多得多,如今也只能算是我们的半个傀儡罢了。本宫正在想,要如何完全掌控住你父皇。” 慕容天聿低声道:“听闻父皇身体每况愈下?” 华妃忽然面露些微的严谨,“正是因为炀帝这老家伙身体越来越不行,万一没顶得住,那咱们可就白忙活了。得想个万全的计策才行。” 慕容天聿想了想道:“母妃莫急,总会有办法。眼下,儿这刚好有个机会也许可以对付楚家。” 华妃哦地一声:“你有什么机会?” 慕容天聿看向锦,锦点点头,忽然转身走开。 华妃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慕容天聿,慕容天聿道:“母妃且稍等片刻。”华妃便不再询问,刚端起茶盏喝了几口,忽然听见安华宫外传来奴才的喊声:“大胆蟊贼,敢闯到皇宫内来,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华妃立即神色突变,霍地起身,“怎么回事?” “快抓蟊贼!她偷了娘娘的藏宝盒!” “一群饭桶,我看这皇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你是何人,快快下来受死!” “就凭你们这群奴才?呵呵,来拿我呀!” “你,你个大胆的蟊贼,站住!” “我只不过拿了你们娘娘一点小宝贝,她也不缺这个。” “快,抓住她!” “当心,娘娘当心!她闯进殿啦!” 慕容天聿也霍地起身,握着华妃的肩膀,“母妃无须担忧,不过是个蟊贼,我倒要看看她有何本事,敢只身闯进这皇宫里来偷盗东西。” “你是在说我吗?”殿前影子一闪,那女子就从梁顶上窜了下来,手里叼着一个包袱,“娘娘的宝贝还真不少呀。就当施舍一点给我这小毛贼咯!” 华妃见眼前蟊贼竟然是个年轻的姑娘,不由得吃了一惊。眼前女子行动敏捷,快如老鼠,可在梁上窜来窜去,轻功很是了得。怪不得敢跑到这皇宫来偷窃宝物。 大批安华宫的侍卫闯了进来:“将大胆蟊贼拿下!” “想拿我,可没那么容易哦。” 女子撇撇嘴,浑身脏兮兮的辨不清具体容貌,但看着也还算清丽。那女子突然朝慕容天聿攻来,“这位是娘娘的儿子勤王吧,让小女子来试试王爷的本事。”华妃喝道:“聿儿当心。还不快将此人拿下!”谁知那女子突然转了方向,一窜就窜到了华妃身后,匕首抵在华妃的脖子上,“来呀来呀,看看谁的手快,再上前一步,娘娘的命可就没咯!” 那些侍卫目露冷光,谨慎的逼上来。 “都住手。” 慕容天聿忽然低低一喝。 华妃怔愣的看着慕容天聿,此时那女子忽然间变了脸色,拿开匕首,道:“请娘娘恕罪!” “是你?”华妃听出声音来。 女子抬起头,用帕子将脸上脏污擦干净,果然是张清丽的脸蛋。但和锦的容貌截然不同。华妃不禁有些困惑。此时慕容天聿已将侍卫都遣退。睇着锦,道:“母妃,锦儿的易容之术,恐怕找不出几人能够胜得过她。她不仅可以改变容貌,更懂得扮演好每一种性格的角色。而她的本事,还不止这些。” 华妃渐渐的露出满意的笑容,盯着锦又仔细的打量了几眼,“嗯,能如此之快的转变,快到让本宫丝毫都察觉不出来。的确是不小的本事。聿儿,你何时得了这样一个好帮手?” 慕容天聿握着锦的手摩挲着,道:“她七岁那年,命就已经属于我。我把她送到秘门之中学习了十几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帮助我。”锦随着慕容天聿滑上来的手指,自动的扬起头,慕容天聿在她唇上低低的吻了吻,“我的锦儿,很让我满意。” 锦看着慕容天聿的眼神,带着一种仰望的执着和倾慕,“……锦甘为王爷死。” 华妃低低的笑了笑,媚艳的眼神落在锦的容貌上,“不知你真实的面目和性情,是怎样?” 锦的眼神忽然暗了暗,“这世上,只有王爷一人可见到真实的锦。” 华妃又看着慕容天聿,“你刚才说的机会?” 慕容天聿道:“楚连苼要开通埠市,就必然要亲自前往边陲一趟,深入番域境内考察。而且还是和萧绝一起。这一趟行程,不正是咱们下手的好机会吗?” 华妃忽然又睇向锦,明白了几分,仰头笑了起来:“不愧是本宫的儿,好。” 在帝京城繁华街道上,座落着一栋精致的山庄。占地面积不算大,装潢简约,但有眼光的人走进来便会知,这里的每一物件都是价值连城。看似低调,实则华丽至极。而这仅仅只是淮南王谢家其中一栋家产而已。 谢家的财产可谓遍布全国各地,泰半的生意是由谢老爷和二老爷,以及谢玉寒的两位庶出兄长,和二老爷的儿子打理着。帝京城的买卖,谢家占的不算多,谢家深懂得天子脚下,危险之地,与皇家太靠近可不是好事情。如今帝京的生意,是谢玉寒在打理。但谢家不缺人,谢玉寒平日也无须怎么出力,下头一有大批可用的能人任他驱策。即便如此,身为谢家唯一的正出嫡子,谢玉寒在谢家仍然是最被尊重的晚辈。 幽幽曲亭,怪石嶙峋,廊桥流水,雨雾朦朦。 走进这别致的玉庄,既让人有一种怡然惬意之感。 “能在这巍峨的帝京城摆弄出淮南烟雨的风格,也只有你谢玉寒一人了。” 连苼从廊桥上走过来,亭子里谢玉寒正焚香听雨抚琴。 谢玉寒在家穿着一身宽松的便装,长发也随意的扎在身后,一副世外闲人的姿态。见连苼到来,谢玉寒停下抚琴,握着紫砂掌壶喝了一口淡酒,带着笑意的看向连苼,道:“怎么今日你的脸色如此臭?” 晓山一个劲的在连苼背后给谢玉寒打眼神。 谢玉寒笑得更自在:“是和太子拌嘴了,还是从谁家出来?你昨夜没睡好吗?正好……”他转头向身后婢女道:“将我新制的那一盒安神香取来焚上,再将那一盒醒神膏也拿来。”那婢女款步无声,轻轻点头,衣袂飘飘的颌首去了,果然有一股淮南水乡的美妙意境。 “有什么好吃的拿来就好,什么香啊膏的我没兴趣。” 连苼一屁股坐下来,脸色臭得好比天上的连绵大雨。 “好吃的自然不少,只是我更在意你臭脸背后的事情。”谢玉寒自在的笑道。 连苼不禁翻了翻眼,“果然只有我那六丫头才受得了你。” “说到绵儿,她才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丫头。”谢玉寒说完喝了口淡酒,还点头认同自己的话。 “我家六丫头水灵水灵的,你不喜欢?”连苼侧眼从下望过来。 谢玉寒自在的笑道:“我一个人自在惯了。终有一天,她会知道喜欢和爱是不同的。” 连苼也露出份笑意,“幸好她遇上了爱,否则岂不是要在你身上浪费青春。” 谢玉寒笑着望来:“哦,这么说那丫头遇上对的人了?怪不得近日我觉得这庄子里如此惬意幽静,心情也舒畅了三分,原来是她好些日子没来的缘故。那丫头的嘴,又甜又呱,就不知是哪个冷面男对上了她的眼。” “你怎么知道是个冷面男?” 谢玉寒笑得像个神算八卦:“这关系到人与人的性格。书上讲的。就好比你和……” 连苼连忙摇手,“打住。我可没闲情来听你这个大富人闲扯。” 谢玉寒笑笑不再说,这时婢女们端茶倒水的,奉点心佳肴的,还有拿香拿膏的也都回了。 第209章 她是玉寒的爷们 待婢女将那香点燃,谢玉寒起身拿了那盒子醒神的药膏,“把太师躺椅搬过来。”很快有仆从搬来一张太师躺椅,连苼看着他大肆的铺张,盯着他道:“你做什么?”谢玉寒指着太师躺椅道:“躺下来,很快你就知道。”连苼犹疑的看着他,谢玉寒笑道:“我功夫比你差了一截,还能对你做什么。”连苼哼哼道:“那可不一定,有时候谋杀就在一线之间。”连苼说着话,人却已经躺在垫了厚厚软毯的躺椅上,婢女还将点心和茶水等物特意的放在她手可伸到的地方。谢玉寒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她头的方位,“近日不仅得了这盒醒神膏,还学了几招推拿的手艺,你可是我头个肯亲自服侍的客人。” 连苼无语的摇摇头。“你还真有闲情逸致。” 谢玉寒手抹了那淡杏色的醒神膏,为连苼的脑部放松推拿。 连苼吃着平常人一辈子也吃不到的秘制糕点,听着淅沥沥的雨声,享受着天下第一富公子的亲自服侍,觉得自己应该幸福得流下几颗眼泪才是。却惬意的叹了一声,抱怨谢玉寒的酒太淡。 “你的胃素来不好,近日是不是喝酒太多了,也该节制一些。” “连我喝多少酒你都知道?” “你脸色和舌苔能够看得出来。胃病再犯了,苦的可是太子。” “为何是他苦?” “他岂不又得日日早晨为你早起熬白米粥?” “……”连苼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忘记了某些回忆。“没办法,酒能增加男子气概,遂从小到大,我爹就没拦着,还鼓励我多喝。几岁我就已经酒量惊人。” 谢玉寒笑着摇摇头,“怎么今天下着大雨想起到我这庄子里来?” “来你这吃晚饭,顺带讨教一些生意经。” “是为了和番域小国开通商贸往来的事情?” “玉寒,你真的可以考虑当神算先生。” “我只当你一人的神算先生就足以,也不枉费三载同窗的情谊。” “哎,这话听着真窝心。” 谢玉寒的手温软适宜,那又凉又辣的醒神膏随着他推拿的动作渗透到肌肤底下,直达脑部,连苼渐渐的倒的确觉得整个身子轻松了许多,头也没那么燥痛,“玉寒,你这简直是神来之手啊!我发月钱给你,你干脆住到我东宫算了,日日给我推拿,啊!” 谢玉寒在她耳垂上轻轻的揪了一把,连苼遂打消了这个无耻的念头。他一边推拿,一边道:“前天从淮南过来的一批人商人,绕道檀邑,从他们口中我好像听到说檀邑发生了时疫。朝中可有情况?” “时疫?”连苼道:“朝中暂时没有动静。宁王那边还未传来消息。严不严重?” “只是一点听闻,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看来还未闹大。” 连苼重重的一声叹息:“祸乱连年啊……” 谢玉寒却自在的道:“商人永不退的舞台。时代再如何乱,朝代怎么更替,我们还是一般的过。” 连苼笑着道:“跟我扯上了关系,你还想独善其身?我得紧紧的攀着你这株富贵树!” 谢玉寒只得又笑了起来,渐渐的连苼整个人放松下来,在雨声中沉睡了过去。 雨势汹汹,整整下了一天未歇,到了晚间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雪成立在殿外,站了有两盏茶的功夫。 “太子殿下,先用晚膳吧。太子妃殿下想必今日不会回宫用膳了。” “我只担心她又会吃酒。”雪成黯然道:“她近日吃酒不忌,其实是因为心中的痛无法排解罢了。” “殿下,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奴婢相信,太子妃殿下会看到殿下您对太子妃的爱。” 雪成却低眸淡笑着道:“如果爱可以轻易的忘记,我又怎么会如此心痛。” 静如忽然沉默下来。 雪成道:“摆饭吧。免得回来见我未吃,她又强撑着肚子来陪我。” 静如露出份笑容:“是的,殿下。” 连苼打了个嗝,整个房间里便弥漫着一丝清香的酒气。她蹑手蹑脚的靠近床,摸着被子躺了进来。殿外已敲打出三更的钟声。她是踏着轻功翻墙入室。整个帝京城都笼罩在夜的寂静中,只剩下雨声哗啦啦的落下。 忽然间被子里的人翻身压上来,“逮着了。” 连苼又打了个嗝,雪成险些被这阵酒气熏倒。连苼捂着嘴有些心虚的道:“我真没多吃,谁知道那酒喝着淡,酒劲却这么足。玉寒成心的整我!”雪成问:“那你吃了几杯?”连苼比了个三的手指,雪成道:“才三杯?”连苼笑着摇头,“三……壶。”雪成顿时无言的看着她。连苼咳嗽两声,道:“是这样的,他庄子里饭菜糕点实在太好吃,我们聊着正经事,聊着聊着,就不知不觉吃多了……” “然后聊着聊着,就到了深更半夜?” “是……” “所以堂堂的齐燕太子妃翻墙进来?” “也没说不许……” 雪成暗暗的凝着她的脸,“你平常吃多了也没见心虚,怎么今日格外不同了?” 连苼一怔。是啊,为什么今天她要心虚?难道是因为玉寒的那几句话?嗳…… “你在做什么?”雪成见她怂了怂胸口,以异样的眼神盯着她。 “完了,我要……”吐字没说完,她就翻在床边吐了一地。雪成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吐完后觉得轻松了,连苼四仰八叉的躺回床上,“白白浪费今日玉寒的一手好推拿……” 雪成皱眉:“玉寒为你推拿?推哪里?” “自然是身上。”连苼睡意沉沉的道。 “你,你让玉寒碰你了?”雪成的脸色顿时一寸寸白了下去。 连苼胡乱的摇着手,“头,头也算身上一部分……” 雪成瞬间又活了过来,“下回说话,别只再说一半。” 连苼咕隆道:“学你的。还有……玉寒是君子。我是他……爷们……” 雪成还要说什么,连苼却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轻叹了声,雪成起身拿了帕子在水盆里打湿,又拧干走回来亲手为她将襟口残渣擦干净,换了件干净的睡袍,在她口中含了一颗清除酒气的药,也有些安神的作用。好让她睡得安稳些。然后吩咐芳容将地上打扫整洁。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做完。 雨声滴落在宫檐下,叮叮咚咚在夜色中缠绵不停。 凉凉的夜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暧昧忧伤。 雪成的手指轻而温柔的拨开贴伏在连苼脸颊上的青丝,一颗泪水,无声从她眼角落下来,沁润在他的指尖上,仿佛带给他灼烫的痛感。她口中呢喃的梦语,都是萧绝的名字。她口中呢喃的话语,都是关于萧绝的一切。她果然还是在乎萧绝的亲事,并为此一个人心如刀割着。 在她额上温柔一吻。夜色滑向更深的地方…… 五更天的时候,连苼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下了整夜的雨已停,窗缝外吹进来几缕清新的空气。 玉寒那盒子醒神膏果然不错,虽然昨天酒吃得多了,今天醒来不但没有感觉到头疼,反而浑身轻松。口中有淡淡熟悉的味道,应该是慕容雪成喂她吃的祛酒丸。 雪成也醒了过来,芳容和静如等人鱼贯而入,为二人洗漱梳头穿戴朝服。 待到天亮时分,都忙得差不多。 两人同时走出玉树殿。 走到殿外,连苼忽然回眸说道:“以后除非公务在身,不会太晚回来,也不会再胡乱吃酒。慕容雪成……谢谢你。”后三个字说得很淡,说完就先一步往前走去。 雪成深凝着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才跟上来。 早朝的玉龙大殿上,文武官员依次站好。 殿外冗长庄严的朝钟,仿佛已回荡了百千年之久。 “启奏皇上,宁王有信传来,檀邑几处地方爆发鼠疫。” 大殿上萧绝上前几步说道。 炀帝脸色微变:“什么,你说爆发了疫乱?” “正是。灾情严重,经查明乃是因旧河道带来的隐患引起,不少村镇皆受到感染。为防万一,已将檀邑和帝京往来同道封闭。宁王亲身前往地方查看,并试图将疫情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炀帝惶恐的面色稍稍有了些许的消退,但还是十分震惊:“这疫乱可非小事情,传染大了,那可是要贻害无数百姓的,尤其不得传到帝京来!” “皇上心系百姓,是百姓之福。只是此回鼠疫可以说乃皆因人为所祸。若河道不经修改,恐怕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再有。治病除根,微臣以为,修改河道刻不容缓。” “朕没想到会引来如此祸患,看来,这旧河道的确是不得不修改了啊。” 炀帝心神惶惶的坐在殿上,“萧爱卿啊。” 萧庞立身走出,“皇上,老臣在。” 炀帝说:“此事就交由你们着手来办,不再搁置,批文朕会尽早下达,越快越好。” 萧庞和萧绝不动声色,互望一眼,萧庞道:“皇上英明,老臣竭当尽力。” “皇上!”楚蔚却踱步而出,“修改河道,非小事。当派遣朝中懂水利之人前往仔细研查。经过判断和研究之后,再由朝廷委派钦差前往就地核实,不可随意而为。动,则劳民伤财。据老臣了解,檀邑旧河道旧虽然旧了点,但是此河道乃是数百年前所造,数百年来一直经久不衰,给我齐燕来到无数利益,怎么突然会生出这么许多的隐患?再且,鼠疫一事,也非同小可,微臣以为应当多加派人前往檀邑查实!” 萧庞不疾不徐接着楚蔚的话道:“皇上。鼠疫一事,已经有宁王亲身前往查实,目前查出,乃是从旧河道附近的村镇传开,已经蔓延到上十座村镇。此等事情,岂敢对皇上有所隐瞒。老臣以为,不必再派人查实,否则一旦开启两城通道,让鼠疫祸延到帝京,后果不堪设想。皇上只需下命赈灾既可。一切事情,老臣相信宁王必会处理妥当。至于修改河道,正是为民为国的事情,老臣早已派懂水利的臣子几经核实研究,结果也早已送呈给皇上过目。如果灾患不立止,拖延下去,于国于民,无益!” 紧接着,大殿之上纷纷有臣子走出来。 两派之争,便又吵了个水火不容。 炀帝止了各自的肝火,对疫乱这种事情向来就敬畏的炀帝,思忖后说道:“此事就照萧爱卿的意思,不必再议!” 第210章 爱一个人无关好坏 “连苼,你在想什么?”御书房内,雪成和连苼都在处理公事。见连苼一上午都在走神,不禁抬头问了一声。连苼放下毛笔,道:“你不觉得鼠疫一事,来得有些蹊跷吗?” “原本父皇对修改河道一事,还有顾忌。再加上太师等人的阻碍,批文迟迟未下达。此回鼠疫来得‘恰到好处’,解决了萧庞和宁王的问题。” “你以为,鼠疫一事是假?而是萧庞等人想借此理由,逼得父皇不得不下达批文?”连苼想了想说道:“我见玉寒的时候,他有提到,说是檀邑有人感染时疫。” “你的意思是说,檀邑地区爆发了疫乱,但不是鼠疫,也不是旧河道来带的隐患。而是瘟……疫?”雪成露出凝肃的表情,“如果是时疫,可就比鼠疫要厉害得多。” “要他们真的隐瞒了时疫的实情,我担心的是,那些闹时疫的村镇不但不会有人前往救治,反而会遭殃。” “此话怎么说?” “他们既然敢欺瞒父皇,那就必定不得让时疫传染到帝京,或是扩散到更远更广,不属于宁王管辖的地方,否则一张纸是保不住惊天大火的。”连苼的脸色忽然浮上一丝担忧,“此计我担心是他所为。若果真是他所为……依照他的性子,那些感染时疫的村镇,将会遭受灭顶之灾。” 雪成凝了一眼连苼的神情,“既然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为何当初还要喜欢上他?” 连苼对望雪成的眼神,道:“爱一个人,无关乎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雪成自嘲道:“我又有何资格说他……” “慕容雪成,暂且放下这些感情吧。我担心他为了目的,真的会做出可怕的事情。那可是上十个,或许是更多村镇的百姓。那些没有感染到时疫的人,也许会因此无辜惨死。”她想到这,霍地起身:“先得查查宁王送来的公文,看看究竟是哪些村镇爆发了疫乱!” …… “姑娘,你听听,这一路都有人在说,檀邑爆发鼠疫啦。不行不行,再不能往前走了。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车夫喋喋不休的说道。 莺歌掀开车帘,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道:“只是传闻罢了,前面就是关卡,你不能把我扔在这半道上!” “真不行,姑娘,咱不敢冒那个险。您看啊,这银子咱也不要了,您费费累,索性自己走路去如何。这到关卡顶多也就走个半天的脚程。要真能进得了卡,到了檀邑的地界,姑娘您再雇上一辆马车,那也是一样的。”车夫死活不肯再走。 “胆小鬼!”莺歌挎着包袱跳下马车,“给你银子,我可不是赚便宜的小人!” 莺歌抛了银子,就气呼呼的往前走去。 那车夫摇摇头,将银子揣进袖兜里,急不可待的调转马头速速的朝回路奔走。 “请问,檀邑真的爆发鼠疫了吗?” 莺歌在路上拉着好几人询问,可对方都是不清不楚的回答:“唉,谁知道又是怎么啦。如今这世道,不是天灾就是人祸。说是闹鼠疫,如今关卡守得极严。已经不可以出来啦。进檀邑倒是还成,但听闻三天后,连进都不给进啦!” “快走吧快走吧,还是暂时避一避。被感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些路上行色匆匆的逃避者,大多是位于檀邑边境的百姓。 莺歌逆流而上,累了半天的脚程,终于在傍晚之前赶到了前往檀邑的关戍。 关戍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大约是听闻闹鼠疫,在外不放心的家人想赶回檀邑探看。不过檀邑本就是古老的大城,每日往来进出的流动人群本就很多。哪怕是爆发疫乱了,许多的商人等也不得不冒着危险来往奔波。队伍在缓慢的挪动着,可见检查之严格。 不断的听见人们议论着,说是关戍那边许许多多的百姓要出檀邑,却被阻拦,无一人可放出。 排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天将黑了,莺歌才通过了检查进了檀邑。 她回头望望帝京城的方向,神情十分落寞。 慕容天保,也许就此别过了…… “莺歌儿!莺歌儿!” 刚进关戍不久,莺歌听闻人群中有人喊她。 “爹,娘?”莺歌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难道也是想出关去?” “来,先跟爹娘走,离开这里到客栈再说!”莺歌爹娘拉了莺歌便上了马车离开。到了客栈,关上门窗,她爹才叹了口气,“孩子啊,你不该在此时回来啊!” “爹娘,究竟是怎么了?不就是鼠疫吗?” 她爹神色惶恐道:“别人不知,可爹却清楚,这可不是因为河道引来的鼠疫,而是……而是瘟疫啊!”莺歌吃了一惊:“什么,怎么会是瘟疫,既然是瘟疫,那为什么外头传闻的是闹鼠疫呢?” “莺歌儿,小声些。”她娘紧张的道。 她爹遂将前因后果告诉给她。原来,她爹早些日子受人之托,前往闹时疫的一座小镇,为一友人的亲属看诊。得出时疫的结论,但当时瘟疫才刚开始传开,并没有受到重视。他也不敢妄下断论,只是先治疗几日,后来村镇突然被封了,说是里头闹鼠疫。官府连一只苍蝇都不肯放进去。直到近日听到官家放出来的言词,莺歌的爹才明白了这其中的几分道理。吓得连那日为人看病的事情也不敢说出。否则只怕也和其他人一样,因连带关系,一起被抓进那些村镇,是死是活,就难说了。 “这必然又是官家搞的鬼,朝廷的斗争越来越险恶,如今一次次波及到百姓,实在是可恶的事。”莺歌义愤填膺的说道。 “莺歌儿,切莫胡言乱语啊,近日莫名被抓的人可不少!” “是啊,孩子啊,你看看,现在这檀邑的防守,那可是连只鸽子和苍蝇都飞不出啊!” “那官家有派人到各处村镇救治吗?” “谁知道呢。只知道派了不少的官兵,却并不见送去多少救灾物资。” 莺歌气愤道:“他们这是想瞒天过海呢!” “小声些,小声些!” “爹,娘!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可以坐视不理!”莺歌想了想,拿起包袱就闯出了客栈。这个夜晚,关戍周围的街道,四处都贴满了‘纸张’,上面写着鼠疫的‘实情’。顿时间在周边引起轰动。莺歌的一意孤行,却让莺歌的爹娘惊慌不已。可莺歌最是个性急的孩子,他们后悔不该将事情告诉给她。果然,那些官兵可不是吃素的。虽然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他们暗中行动,只一天就将莺歌抓拿归案。而那些骚动,也渐渐的被官兵平息镇压。 莺歌醒来的时候,和许多的人拥挤在一间马车内。她的嘴被人堵了,眼睛被人蒙上。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颠簸的小道上,不知是要前往何处。莺歌思及她爹的话,头一个念头便是那些感染了瘟疫的村镇! 一路尾随到半路,再无法跟随。莺歌她娘顿觉眼前一黑,绝望涌来,哭喊道:“他们这是要把莺歌儿往死路上送啊!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呐!” “嗨!都怪我,明知道咱们这孩子是个急性子,见不得损人的事,偏偏忍不住这张嘴告诉了她!”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莺歌被人带走,要死为娘的也陪着她一起……” “夫人,你先别慌!” “莺歌都被人带走了,我能不慌吗!” “别着急,别着急,死不是出路,只要还有希望就要想办法!” “这檀邑都出不得,谁又能来帮咱们?” “如今苏柔一家在帝京,只有靠苏兄才能有办法,可是咱们出不去,这是关键呐……” “我的孩子,我的莺歌儿啊!” “夫人,你别伤心,办法……不是没有的!” “老爷,您有办法出得去?” 莺歌她爹把心一横,道:“夫人,只要我能爬过泥沼地,翻过那两座石山,就可以出得去!” “不!不可以老爷!那可是要命的!几个人能活着从那地方走出,我不答应!” “夫人,如今要救的,是咱们唯一的女儿!” “可……可老爷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夫人放心,为了你和女儿,我一定活着走出去!” 天保府中,和一群臣子议事完毕,大家相继散去,独留下连苼。 “檀邑爆发的,到底是鼠疫,还是时疫?” 连苼严肃的神情,带着质问的语气道。 萧绝四两拨千斤道:“朝堂上说得清清楚楚,你不相信?” 连苼忽然靠近来,眼神里酝着风暴,“狐狸,不要做下太残忍的事情!” 萧绝的眼神也同样卷起风暴,他俯身下来,双手缓缓撑在她背后的桌案上,刚刚好将她困在胸前,一字一顿道:“难道不是你先对我做下了残忍的事情?” 连苼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神,低声道:“当我放弃一家人的性命,以及慕容雪成和他齐燕的前程,选择了你的那一晚,我从你眼神里看到的,除了有我,还有你舍不得放下的权力游戏。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我在你这里,又忽然变得如此重要了?重要到……让你不惜一切来报复我?狐狸,究竟在你心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萧绝整个人忽然笼罩在嗜血的黑暗中,紧逼上来,反问道:“回答我,如果慕容雪成不是对你百般的好,没有冒死救你。你还会不会答应周后的逼迫?你不会。你的心中一直有一个角落是不属于我的,苼儿,我用我所有在爱你,我想给你你想要的生活和世界,你无法否认,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才是最光芒四耀的,因为我们是同一样的人。” “我的过去,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第211章 鼠疫 连苼眼眶灼热,他的脸变得有一些朦胧,“我选择了你还不够吗?有时候,手中的沙握得太满,反而会悄然流逝……狐狸,你握我握得太紧了。当初只要你肯退松一步,就会看到我安然的躺在你手心里,哪里也不会去,一直还在你身边。是你亲手,把我推了出去……” 握在桌沿的手,紧紧的往下掐着。 “那这又是什么?” 他忽然握紧她的左手,如刀子般的眼神投放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 “你曾对我说过,在无名指套上指环,是夫妻恩爱白首,不离不弃的意思。你可是忘记了当年在国子监,你亲手编织过两只草戒,顽笑的为我戴上过?为什么被迫嫁给他,却可以和他戴上同样的指环!” 连苼只觉眼角一丝温热,一颗泪滑落而下,“当初的木蝶和玉锁,如今的玉戒和草戒……都是一样的道理。木蝶和玉戒,是慕容雪成的选择。玉锁和草戒,才是我的选择。” 这几句话,如石掷起一圈又一圈波澜。 萧绝的眼眶瞬间灼热,俯身欲吻她的双唇。 连苼抬手挡下:“狐狸。此时今日……玉锁断了,草戒已无。” 萧绝浑身一震,眼中燃起的星火,又再次湮灭。 他缓缓退开身,背转拂袖道:“要我停止残忍的唯一条件,回到我身边。否则,我的每一步残忍,都是因为你错误的抉择。苼儿,你我的较量,才刚开始。” 怀仁十六年二月初八日。 檀邑多地爆发‘鼠疫’,檀邑通往外界的关戍皆数关闭,进出不准。 通往帝京城的关戍同样如此。 因慕容天保只封了亲王,并未授予官职和封地。所以他的新王府府邸就择在帝京城。锦王府邸中处处都在翻新装修,只为锦王的大婚做准备,虽然女方还未选定是谁,但熹妃已经着手忙办,预算着这两三月里就要替慕容天保把婚事办好。今日,熹妃又出宫前来新王府监督一切事宜,云雀觉宫中无聊,必是要把握每一次出宫的机会,遂每回都跟着她母妃一道前来。 自从那日莺歌和云雀大吵一架,莺歌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帝京。从莺歌离开之后,天保每日都觉得食不下咽,生活仿佛缺失了意义,天空变得不再明媚,花草不再鲜艳,脑海中竟时时刻刻忘不掉莺歌哭泣的容颜。 “天保,母妃在跟你说话,你到底在想什么?” 熹妃端坐在花厅上,一旁的宫女正将一幅幅美人图一一展开。 “这些女子,都是花容月貌的富家千金,是我为你千挑万选出来,毕竟是你娶妃,所以还是得让你自个瞧瞧。看看到底中意哪个。只是选的人倘或母妃不中意,那你还是得听我的。” 天保不赖烦道:“我没兴趣!您爱选谁就谁!” 一旁无聊的云雀走过来觑了几眼,“让我来选,给皇兄你挑个丑八怪,哼!” “死丫头,怪不得没人爱!”天保火气冲冲的瞪了云雀一眼。 云雀双手叉腰就怒道:“你敢骂我没人爱!你不是我皇兄!你还不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穷人家的女儿,也没你这般撒泼!” “啊啊啊!我讨厌你!你不是我皇兄!” 云雀的尖叫着实让熹妃有些难以消受。 “好了,你们兄妹两个人,就不能让母妃安静一次。每回见面必吵。” 天保觉得无趣又烦闷,甩开袖子就要外出。 “你站着,人还没选,你就要到哪去?” “我有选择权力吗?哪怕孩儿是个王爷,也不过是空有其表罢了。母妃又何必假惺惺的来问我。” “你放肆!这是和母妃说话的态度么!” 天保紧握双拳,望着新艳的王府,却没有半点的开心。 “王爷!”厅外有侍卫前来禀报:“有位苏柔姑娘前来拜会王爷!” “快把人请进来!”天保立马说道,很快便有婢女迎着苏柔来到花厅。“民女苏柔给王爷请安……”苏柔没忘记礼节,请安完毕不等天保开口,苏柔就满面着急的要说什么,却一眼瞥见熹妃和云雀公主。苏柔一怔,话卡在喉中。“熹……熹妃娘娘……” “苏姑娘,怎么突然有时间上王府来拜访王爷?” 熹妃淡淡的问道。 “是啊,苏柔,你怎么突然来了?见你脸色不安,是不是有什么事?” 天保想问是否是有关莺歌的事情,但又碍着面子没问出声。 苏柔看着熹妃犹疑了片刻,但到底还是鼓起勇气跪下来,天保见她如此,不禁唬了大跳,“苏柔,你这是怎么?”苏柔急切的说道:“苏柔非万不得已,实在不该来打扰王爷。可见莺歌素日里与王爷您是最要好的。所以考虑再三,才来求见王爷!” 一听果然是莺歌的事情,天保心中擂鼓大敲,脸色也霎时间变了,“你快说,莺歌她怎么了?” 苏柔见熹妃脸色也变得几分冷,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莺歌出事了!”遂将事情原委道了出来。“伯父九死一生从檀邑出来,如今断了一条腿,好不容易见到了我,我这才知道莺歌陷入了危险之中。” 天保一拳捶打在门框上:“都怨我不该气她走!” 将苏柔扶起后,天保道:“我会救她!” 苏柔一怔,微笑道:“想不到当上王爷后,你变得稳重了。” 天保苦笑道:“我只是在那丫头面前就暴躁不安,脑子虽然没其他皇子灵光,但也不是个傻子。事情临头的时候,再乱分寸,只能至莺歌于更危险之地。你放心,她的事,我必不会不管。” 苏柔含笑道:“谢王爷。” “你要上哪去?天保,你如今身为王爷擅离帝京,可不是闹着玩的。”熹妃冷声道:“你想去救那女子,母妃断不能答应。” “来人!速速备马!”天保全然不理会熹妃的警告:“除非天王老子来把我带走了,否则天塌下来我也必定要去救莺歌!” 熹妃气极,可天保却甩开袍子大步流星的离开花厅,准备前往檀邑救莺歌的事宜。 没有人发现,云雀在此时偷偷溜出了王府。 就在此前几日,当连苼得知感染‘鼠疫’的村镇中,有王琪的故乡清源村时,便当即派人前往檀邑帮助王琪的老母亲,并告诉在外任职的王琪。只是几日后派去的人回宫复命,说是檀邑关戍已经全部关闭,进出不得。连苼再派出第二批人前往檀邑。 雪成走进来时,连苼正伏在案头小憩。他解下披风,轻轻的搭在她的肩头。 案头上堆着杂乱的公文,为了军营和西北的事情,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还得顾及到其他人频发的事情。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她这个太子妃,似乎比他这个太子还要忙碌。 “几更天了?”连苼还是醒了过来,抬头看见雪成站在跟前。 “戌时二刻。” “才戌时二刻?”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 “累了就让静如煮一壶提神茶。”雪成淡淡道。 “殿下。”御书房外子阳唤道。 “进来。”他二人同时道。 子阳进来请了安,道:“才刚从四禧宫传来消息,听闻锦王得知莺歌姑娘出了事,已经偕同苏柔姑娘前往檀邑。还有,前日云雀公主随同熹妃到锦王府,云雀公主趁机溜出王府玩耍。暂不敢惊动了皇上,已派了皇家卫队于帝京城中搜查,但目前尚未得到任何消息。” “我只顾着王琪的母亲,倒把莺歌给忘了。她早前回家,只怕也是卷入这次疫乱的事件中。” 连苼起身凝肃的道。 “既然天保已经前往檀邑,我们先静观其变。” 连苼想了想,书信一封,“子阳,把信交给晓山,他知道怎么做。” 子阳点头应了声是,拿着信去了。 雪成瞥了一眼她信上的内容,道:“你想让你的凰门会帮众,寻找云雀的下落?” “如果云雀真的流落帝京,此时此刻只怕已经置身危险之中。她根本毫无半点生活经验,出门必然遭逢祸害。官兵找人大张旗鼓,倒不如天鳅他们暗中查访来得要快。” “她那样待你,你不讨厌她?”雪成淡淡说道。 连苼像是听到好笑的话,道:“难道我要跟一个小孩子置气?云雀只是个被宠坏的丫头罢了。” 雪成淡淡笑道:“这天下所有人的事你都***心,除了一个人……” 连苼道:“嗯?除了谁?” 雪成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你自己。” “你扯我上哪,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宫中杏花开得极好,你我到杏花林中练练剑放松下自己。” “不练!”连苼甩开他的手,颓废的转身就要进屋。 “今日由不得你,今夜我兴致很高。”雪成宽逸的袖中抛出那两柄雪玉剑,连苼顺手接在手中,雪成的招式已经逼过来,连苼不得已只能出招防御。几招下来,连苼便被勾起了兴致,而她已被雪成迫着往杏花林的方向飞来。说是杏花林,不过是两三株杏花树罢了。这宫中各色各样的花树都有栽种,东宫兰花最多,所以其他的树木则相对较少。兰园附近的一片小桃树林怕也快要开了。 眼前这几株杏树却已长成蓬勃茂盛的高大树木,枝条散开,几株树也构成了一片小杏林。二月杏花盛绽,淡粉色的杏花缀满枝头,将厚厚的枝条压弯,远远的在夜色的灯火中看着,好像烟雾笼罩一般。偶有一些花瓣,簌簌的,闲散的掉落下来。 第212章 雪成留下的吻痕 因前几日下过雨,草地上还微有湿润,一些凋零的落花铺陈在青翠的绿草上,格外的缤纷美丽。 雪玉剑摩擦出白昼般的光芒,二人今夜都穿着一身白衣,在杏花树下比剑高低。 “呲!”连苼手中的玉剑被雪成挑飞,直直的刺在一株树干上,随着那阵力道,头顶纷纷扬扬的花蕊簌簌的落了满头满身。 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水。雪成伸手将她头上几许落花扫下来,连苼则自然伸手将他肩头几许花瓣拨掉。忽然两人的目光对上,雪成的手指缓缓的滑下来,轻轻的摁在她殷红柔软的唇上,“连苼。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要问你。那天晚上在檀邑旧宫苑,你我被师傅设计,是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连苼的目光看着他深深的眼神,她伸手扯开一点领子,露出一点自然的微笑道:“这齿痕,不是狐狸咬的。是那晚被你咬的。也是他在你占有我之前阻止了你。” 雪成的目光渐渐的暗了下来,手指从她的唇,滑在那一小块齿痕上。他曾经还为这一点伤痕妒忌过。原来这竟然是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记。 “幸得那晚他出现阻止了我。” 否则他若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也许今天他和她就不会站在这里。 连苼忙避开他温柔的眼神,走到树干上拔下剑,“回宫吧。” …… “放我出去!放本公主出去!”云雀用力拍打着门板,气得脸色煞白。 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云雀反而被撞倒在地,跟着她出来的贴身宫女吓得躲在一旁。 “放我出去,你们胆敢对本公主无礼,我让父皇把你们的头通通砍了!” 云雀不知死活的喊着。 “唷……长了张漂亮的脸蛋,却是个心智未开的傻子。啧啧,可惜了。” “呵呵,妈妈,你看看这妞白嫩得,就跟那豆腐一样!虽然是傻了点,满嘴胡言乱语的,但只要模子好,躺在床上,那还不是一样的!” “这嘴辣得很,买了下来,可不好管教。” “妈妈您调教人还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再辣的姑娘,也保管在妈妈您手下服服帖帖。况且,这女人,辣点才够味不是!您瞧,这买一送一,还附赠一个丫头。” “嗯。老娘还真就爱挑那些难伺候的。十两银子,不能再多,行就拿银子走人。” “够了!够了!”那肮脏的男人捧了钱袋,乐呵呵的一溜烟就跑了。 “你们竟敢把本公主卖了?难道本公主就只值十两银子?”云雀这才看出一点眉头,可她急的不是身陷狼窝,反而是为自己身价不满:“混账!我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你们这帮刁民,竟然如此看低本公主,可恶至极!” 那妈妈盯着她上下打量几眼,又扫了眼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丫鬟,涂着厚厚脂粉的媚眼一挑,道:“都给老娘绑起来,狠狠的打。” “做什么,放开我,住手!我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 “你是玉皇大帝的仙女,老娘也照打不误!” “啊!住手!好痛!我会杀了你们,我会要父皇把你们都杀了!” “用力的打,打到她嘴皮子服软了为止!” 那妈妈扭着风,骚的臀,双手叉着肥腰一扭一摆的走人。房间里传来云雀和那宫女凄惨的痛呼声。 …… “王爷,看来要想从关卡过是不行了。他们守得如此严格,恐怕就是连皇上来了,也不肯放行。”苏柔和慕容天保抵达通往檀邑的关戍后,几番软硬兼施,天保和苏柔怎么也无法进去。 这一路过来,听到的看到的都是逃避的百姓。天保的心一刻也难安。毫无办法之下,两人回到客栈。莺歌的爹九死一生走出泥沼地,被蛇咬伤,若非他自己是个大夫,恐怕早就死在泥沼地中。又翻过那座罕无人迹的石山,山之陡峭,望而胆怯。但他还是走了出来,摔断了左腿。苏柔本要留他在帝京养伤,但因为担心莺歌,坚持一同上路。 天保握了握拳,道:“伯父,告诉我地方,就算危险我也要闯过去!” 苏柔大吃一惊,莺歌她爹更是惊愕,“什么,这万万不可!” 他翻身下地,跪在天保跟前:“老身绝不敢让王爷为小女冒险!这绝不可行啊!” 天保道:“莺歌是被我气走,我理当负责!若是伯父不肯说,我也一定要走!无非是多走些冤枉路罢了!” 见他如此坚持,莺歌她爹和苏柔都知道劝阻也没有办法。于是,莺歌她爹将路线告诉给天保,又叮嘱一些注意的事项,再备了些药让他带着应急自救。天保一刻也不愿再耽搁,带上随行而来的几名侍卫,只留下一人照看苏柔和伯父,便立马动身前往。 …… “公主……对不起,奴婢先,先走一步。” “等等,你要做什么?” 云雀和她的贴身小宫女被人五花大绑丢在房中,身上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小宫女一直沉默不言,却忽然掉着眼泪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奴婢护主不利,就算能逃出去,也只会死得更惨……” 云雀一下子跌坐在地,只见那小宫女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双眼翻白,痛苦的倒在地上。云雀的尖叫惹来一群打手,他们闯进来,见小宫女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咒骂了一声:“他娘的,这女的咬舌自尽了!”另有人随手拿了一条帕子粗鲁的塞进云雀的口中。也许是因为她的尖叫刺耳,又或许是怕她也咬舌自尽。云雀被他们一阵拳打脚踢后,这些坏人便拖走了宫女的尸体,又将她关在里头。云雀惊恐的瑟缩在墙角,刚才那一幕,在她脑海中造成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她总是喊着杀人,总是喊着砍人的脑袋,总是教训那帮不听话又惹她厌恶的奴才,可是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看到过死人。还是一个……日夜曾陪伴过她,在她面前咬舌自尽的宫女。难道她比这些坏人更可怕吗?为什么要留下她一个人。这是为什么…… 好痛啊,好饿啊,好渴啊……云雀瑟缩在墙角,昏昏沉沉间天色黑了下来。 一道巨大的推门声将她惊醒过来,又是那妈妈带着人闯了进来,云雀下意识的想要尖叫,可是嘴里被塞满了棉布。她不断的往后退着。那些人的面孔,就好像地狱来的恶魔。那些男人又走了,门被人关上,一个婆子样的女人走上来,另有两个女子将她抬到房间里的床上,云雀吓得脸色发白,嘴里的棉布被人粗鲁的扯掉,云雀冲那妈妈尖锐的骂道:“我要杀了你!我会杀了你的!” “臭丫头,竟然还没打怕!”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啊……不要!” 衣裙被人撕破,云雀只觉那婆子将她的双腿掰开,用一种挑选牲口的眼神钻到她身下看了又看,粗鄙的笑道:“妈妈,这丫头的确是个雏子,还未经人事!” 那妈妈拍着手笑道:“好!好!虽然疯疯癫癫,但模样周正,皮肤白嫩,又是个雏儿,可以调教调教卖个好价钱!” 云雀的世界仿佛颠倒了一般,巨大的羞耻笼罩着她,她惶恐的拉扯着自己的衣裙和裤子穿上,飞快的缩到角落像一只猛兽盯着眼前的人,那样的眼神就好像要将这些人撕裂成碎片,口里喃喃的道着:“我要杀了你们!我会杀了你们的……” 那妈妈哼了声,道:“把她给我绑起来,用盐水针使劲的扎!既能让她痛得叫娘,也不会留下伤疤。记着,别伤了脸!打完扔到后院里进行调教!”随着妈妈走出房间,那些坏人又涌了进来,云雀撕心裂肺的痛喊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随后便又被人塞了满嘴的破棉布。 …… “王爷,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兵,防备十分严密。” 夜色下,几人藏在哨楼外的树丛里,披着黑色的斗篷,将脸也遮了大半。 慕容天保捂着胸口,闷闷的哼了声,身旁的侍卫道:“王爷!” “我没事。这样贸然也不行。先找到莺歌她母亲再说。” 天保带着几人撤退。 循着莺歌她爹给的地址,天保找到了莺歌的娘所住的客栈。 见到天保,莺歌的娘当即就哭着跪倒在地,“民妇之女竟劳动王爷亲自前来,实在罪该万死!” “夫人快快请起。”天保低声道,伸手来扶,不想自己反而一跄跌倒在地。莺歌她娘掀开天保脸上的斗篷帽子,只见天保脸色灰青一片,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 “我们是翻过石山,爬过泥沼地才得以进来。同行十几人,死了五个。王爷是为了救属下,翻过石山时被滚下来的大石砸中。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 “王爷竟然也是从……从死亡地里过来的!”莺歌她娘听闻此话,险些昏死过去。 “夫人,我的伤没事。你告诉我,押走莺歌的那些官兵,夫人可记得清楚模样?”天保捂着流血的伤口问道。 “虽然记不全,但有两个人的面貌,约莫还是记得六七成!” “那就好,事不宜迟,夫人随我们去认人。” “等等,王爷的伤起码得上个药才行啊!” “夫人放心,我还撑得住,救出莺歌最要紧,我只担心晚一刻钟,就……就……” 天保忽然被自己的话震惊了。几时开始,他竟然如此担心莺歌的安危,想到万一她会死,他的心竟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当即挣扎着起来,扶起莺歌她娘就道:“夫人,不宜耽搁,快!” 第213章 公主的灾难 “姑娘,姑娘醒醒,你没事吧?” 一间通院里,关着二十几个姑娘,几经被打的云雀昏迷的躺在一张床板上。这些人当中,只有一个姑娘壮了胆子,过来将云雀摇醒。她的手拍打着云雀的脸颊,云雀迷糊中醒过来,身上又冷又疼。但她没有忽略正有只肮脏的手拍触碰着她的脸,她霍地睁开眼睛,一个巴掌甩在那女子的脸上,“大胆的奴才,敢对本公主无礼!” 那女子被打蒙了,捂着脸,“姑娘,我只是……” “走开!你滚开!”云雀又怕又怒的往后缩。 那女子回头看看正嘲笑她的一群人,没有说什么,沉默着回到了自己的铺位。 “就她爱同情别人,这回倒好,反而被人甩了耳光,人家还不领情呢。” “都到了这了,还装什么呀。” “就是!” “咱们哪个不是被男人轮着上的命,瞧瞧,这还有人拿自己当公主,死活都不知……” 听着那群女子的哄笑声,云雀气得脸发白,“我不许你们胡说!我是齐燕的公主,我会让父皇杀了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这群低贱的奴才!”看这屋里的女子大多穿得破旧脏乱,云雀只当她们都是些低下的侍女。 那几个成群结伙,在这里已经被成功的‘洗头换面’的女子啐了声走上来,“不就是有张好脸蛋么?都是当窑女的命,还以为自己比别人高贵?这死丫头是疯了吧!” “住手!放开我,放开我!”云雀的头发被一女子狠狠的揪了起来,云雀胡乱的挥打着双手,却牵动了浑身的伤口,痛得整个脸都扭曲成一团,但她的眼神却是凶巴巴的,冷涔涔的瞪着这群姑娘:“我会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见她满嘴的胡言乱语,那些女子便所幸将受的气都发泄在她身上,对着云雀一阵拳打脚踢。几缕头发甚至也被揪了下来。云雀突然尖叫着,不要命似的反扑上来,她指甲尖细又长,涂着精致的蔻油,又硬又锐利,猫一样爪在那些女子的脖子上手臂上,其他的女子,要么抱成一团不敢动弹,要么麻木的坐在床上沉默,要么看好戏的冷笑。 “死丫头,还敢还手,今日不给你教训,改日岂不要爬到咱们所有人的头上!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就算是做陪男人睡的货色,也不过就是个不要脸的婊籽!还敢嚣张得没边了!” “我要杀了你们!” “不许胡说!我不许你们胡说!我是公主!” “我会杀了你们!” 云雀受了刺激,整个人呈现疯狂的状态。 屋内的动静闹得太大,外头打手冲进来,手里的戒尺对着云雀又是一顿好打。 “都他娘的给老子老实点!” 那些女子油滑惯了,立马识相的安分下来。只有云雀龇牙舞爪的防备着自己,那双眼睛折射出来的光芒,竟是越来越耀眼。 “这臭丫头,竟然还打不怕,还敢还手了!” 有人一脚重重的踹过来,云雀痛得几乎昏厥,模模糊糊的视线中,那些人走了。 再无人敢上来扶她一把,也无人敢上来安慰她两声。 就这样,尝尽了几天的苦头,云雀才渐渐的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这里连花街都算不上,这里的青楼是最低等的青楼。这里的女人只是供男人玩乐的工具。不需要艺技,不需要气质,不需要琴棋书画,只要是个女人就行。而那些不听话,调教未果的姑娘,甚至还会成为最下等的娼妓,只要是个男人,几文钱就可以买一晚。 这不是她父皇的皇朝,这不是她生活的世界,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肮脏的地方! 她不会妥协的!她是高贵的公主!她永远不会对这些恶人妥协! “姑娘,别再说那些胡话了……你再如此下去,可要吃大苦头的呀。”几日的相处,又有个于心不忍,又或许是被这些天云雀的那股坚持劲感动了,好意的来提醒:“再打下去,他们不给你上药,你就要死的。又或许他们不会让你死,可是会让你做最低等的娼妓,姑娘这样的脸蛋,如果听话些,还是可以有好一点待遇的。说不定,可以得妈妈欢欣,一个晚上只让姑娘你接一位客人呢。” 云雀冷冷的看着那姑娘麻木的神情,“你也是被卖来的?” “不是。”那姑娘摇头:“我是自己把自己卖了。” 云雀惊愕:“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卖了?” 那姑娘麻木道:“因为这里有饭吃啊。” “难道要把自己卖了才有饭吃?你家人呢?你爹不给你饭吃吗?” “姑娘,你是大富人家的孩子,没有见过世面吧?这外面,没爹没娘,没饭吃饿死的人,成千上万,数都数不过来。我爹被恶人打死了,我娘病了没钱买药,也死了。我两个弟弟年幼,被人贩子拐走了。剩下我一个女子,哪里还有饭吃呢,连唯一的房子也被亲戚占了去。我沦落街头,半年餐风露宿。实在饿得慌了,便把自己卖给了妈妈。虽然挨打,虽然要陪男人睡觉。可是有饭吃啊……遇到妈妈欢欣的时候,还能吃到好吃点的。你瞧,这屋子也不露水,能挡风,身上的衣裳也是不用花钱的。冬天不会冻死在外头……” “下……贱!”云雀不理解这样的想法,唾弃的骂道。 “别跟这丫头费口舌。一看就是富人家长大的千金,什么苦都没吃过。人家好心安慰,她还不领情。这样刁蛮任性,又毒又狠的丫头,活该被人卖了!” “就是!她们这些富贵人家酒池肉林,每日不休,我们这些孤苦伶仃的女孩,就活该被富人践踏吗!” 说着说着,那些因各种贫苦而遭逢下场的女孩,忽然都将矛头对准了云雀。 “我看她活该打!” “打她!” 云雀紧紧抱着自己,嘴角甚至噙着一抹凶狠的笑意,她渐渐的习惯了被打时不再求饶,不再出声。任凭那些疼痛都落在她柔弱的躯体上,可她的眼神却像是刀一样尖锐,像是野兽一样不屈。可是她的心房却在崩塌,她的世界在这短短的几日由白变成了黑。她不再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她想,也许自己是真的很惹人讨厌,因为除了父皇,所有人都怕她,都说讨厌她。可她是公主,是高贵的公主呀!父皇说,公主就是天生要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 ……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奔驰在小道上,接近封闭的村镇外方圆十里,竟也是渺无人烟。附近的居民早已经闻风而逃。嘎吱嘎吱的辕轴碾压在颠簸的道路上,晃得人心慌慌。马车后头跟着几匹马。 “前头就,就是封闭区,有不少官兵屯守。我们只是,只是奉命将那些人送过来,至于他们被,被丢到哪里,我实在是不知啊!求各位英雄好汉饶命!” 天保将此人踢下马车,“滚!” 马车继续往前奔,快到封闭区时停了下来。 “王爷,听闻有上十个村镇被封,如果姑娘是从这里被送进去,应该在最近的两个村,不会送太远。可是尽管如此,也是大海捞针,不好找啊。” 莺歌她娘在马车里急得直掉泪,“这可怎么是好。这么多天,我只担心我那女儿她,她万一染上了疫病,可让我怎么活呀。” “夫人,您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王爷,咱们怎么办?” “等天黑。拿几个人问问。尽量把范围缩小。” “是。” …… “笑,给老娘笑!” 挨了几日的打,那妈妈亲自来调教云雀。云雀被夹板夹着手指,身上疼得钻心,却还得照着妈妈的指示,露出妩媚的笑容。可云雀怎么懂什么叫妩媚,更是不可能对着妈妈卖笑。反而一双杏眼刀子似瞪着那妈妈,口中喃喃的还是那几句:“我会杀了你!混账的东西,我会杀了你!” 那妈妈可没见过如此难调教的主,竟这般了还打不怕,反而越打越凶蛮。 手指上钻心的痛传来,云雀一张脸色惨白,消瘦了一大圈,死死的咬着唇,闷着不肯吭声。额上冒出豆大颗的汗珠,因为忍着疼痛,她的牙齿咬破了嘴唇,咬破了舌尖,她对着妈妈凶狠的啐了一口,啐了那妈妈满脸的血。云雀露出胜利般狰狞的笑容,“恶人!” 一个狠狠的巴掌打上来,脑袋嗡嗡作响,云雀摔倒在地。脸上还被那妈妈的指甲刮出一条血痕。那妈妈捋起袖管,气哄哄的骂道:“不知好歹的贱丫头!来人,老娘还不相信了,敢跟老娘叫板!老娘就让你先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身后走上来几个猥琐不堪的男人。那妈妈叉腰怒道:“好好给我破了她的雏!丢到下馆里当最低等的娼妓,两文钱一次,只把那些个老的丑的臭的男人拎到她这,老娘还不信整不死她!” “无、耻!”云雀脸上青白交加。 那些粗鄙的男人围了上来,将她轻轻松松抬到桌面上,衣帛撕裂的声响伴着凶蛮的尖叫回荡在通院里,那些女子纷纷瑟缩着围在门口,麻木的看着云雀即将得到的凄惨下场。 云雀不知哪里来的蛮劲,突然龇牙舞爪的扑过来,尖锐的指甲将那些男人的手臂和脸划伤,纷纷松了手。云雀翻滚在地,她早已不知道疼痛,惊恐的爬开,又愤怒的站了起来,以公主的姿态傲视着眼前如豺狼一般的人类,她口角噙着鲜血,恨恨的咒骂着:“混账的东西!我是公主!我是齐燕的公主!我不许你们玷污我!就算死我也不许!” 她转身狠狠的扑下去,用力的撞在冰冷的石阶上。 本是麻木看戏的女子们,发出一阵阵抽气声。惊愕的看着血淋淋躺在地上的云雀。震撼得无以复加。刚才那一刻,云雀竟真的像是一位高贵美丽的小公主。那样光芒四射。 第214章 火烧尤溪镇 连苼丢下手中的公文,霍地起身,看着眼前回禀消息的侍卫,冷冷的道:“还没找到公主任何线索?” 那侍卫摇头道:“帝京人多口杂,又不可贸然公布公主的身份,实在是大海捞针。” 连苼紧握成拳。已经好几天了。只怕云雀她…… 殿外,晓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公子!”也忘了礼节,只是兴奋的把手中信笺交到连苼手中。连苼快速展开来看,信笺上有着凰门会独有的暗号。看过信上所写,连苼眼神顿时一暗,透出隐隐的杀气,对那侍卫沉着道:“调派一队侍卫,随我出宫!再派人通知京府的衙门!晓山,你到四禧宫一趟,告诉熹妃娘娘,公主找到了。不过……让娘娘有心理准备,究竟人如何,只有救回来才知道。” “卑职领命!” “奴才明白。” …… 树林中,天保带着几名随身侍卫,悄无声息的潜伏进来。 “什么人?”有官兵发现了异动。 “这荒郊野外的,如今连鬼都不敢来,别大惊小怪的。” “就是,所幸过了今天,就可以执行上头下达的焚烧令。咱们也可以尽快的离开这,免得传染上鼠疫。那可是要人命的。” “唉,这些村镇的人活该倒霉。这一把火烧下去,那可是寸草不生,是人是畜都要去见阎王。” “少说几句吧。这年头哪里有太平日子,当心祸从口出。” “是是……这夜可真冷啊!” 寒冷的刀光闪烁,突然间丛林中飞出几道身影,黑色宽大的斗篷下,看不清人的脸面,直将那几名官兵唬了大跳,“是,是,是人是鬼!” 天保长剑一挥,人已欺身上来,挟制了一名官兵:“想活命的,就别出声!” “是,是……” “回答我的问题!早几日有一批人被送进来,其中有个姑娘叫莺歌,十六七岁,被你们送到何处!” “早,早,早几日?”那官兵吓得慌了神,“早几日有两三批人送过来,实在,实在不知大侠说的是哪位……”此时其他几名官兵也被侍卫一一制服。天保的刀飞快,在那官兵的大腿上狠狠的割了一刀,顺带捂住了官兵的嘴,“再不说实话,下一刀就是你的脖子!” “大侠饶……命……” “说!那姑娘被送到何处!” “大侠饶命,小的实在是不知啊,只,只知道那几批人都是送往尤溪镇和大东镇,究竟被关押在何处,小的们着实不清楚。不过……一般被官府押送进来的人,都,都会集中的关押在一处地方……” 天保想到莺歌此时此刻,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和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呆在一起,想到莺歌或许已经被感染,奄奄一息的躺在某个冰冷的角落,心就被一股莫大的惶恐攫取。他的刀仄仄的泛起寒光,那官兵来不及哼一声,已经毙命倒地。见如此,侍卫自然也将其他几人也结果了。 “究竟为什么!皇兄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保双眼发红的道。 “王爷,现在看来,只能到两个镇逐一的寻找了!” “王爷,听他们所说,明日大火烧起来,再找不到姑娘,恐怕就更……” 天保知道不是愤怒的时候,“分两批,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是!” …… 阴暗潮湿的房间里,以帷帐隔开成数个房间,每个房间摆放着一张破床,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最靠里边的一张床上,云雀缓缓清醒过来,额头上以纱布草草的包扎,她的双手被绑在床头,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裳。污秽的房间里,传来女子呜呜的哭泣声,和男人那可怕的婬笑声。 父皇……你在哪儿……云雀好累啊…… 这是地狱吗?只有地狱才会有这么可怕吧? “就是她,这疯丫头还是个雏,十文银子算是便宜了你!” “嘿嘿,好,好!这疯丫头长得可真俊。” 云雀死死瞪着杏眼,眼神呈现一片空茫。 好像有巨大的黑暗笼罩下来。 那肮脏的男人离她越来越近,云雀想,自己就要被魔鬼带走了吗…… 可是,那肮脏的人为什么突然倒在地上,眼前忽然有一道明亮的光芒照射过来,她像是看见了天上派来的神祗,那样高大,威风凛凛,将她解救出来,带着她离开这肮脏污秽的世界…… “小云雀……小云雀……” 嗡嗡的声音在她耳中回荡,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温暖…… 云雀渐渐的清醒过来,失神的看着眼前那张俊美……不……是女子般美丽的脸。 “连苼哥……哥……” 连苼双眼灼红,牙关咬得咔咔做响,她那双像死神一般的眼眸,扫过那些罪魁祸首,抱着云雀往外走。可在云雀的眼中,她就像神祗一样高大,威风凛凛,是她梦中的男子。 “小云雀,别怕。” 连苼稳稳的抱着云雀,走出这漫长的黑暗。 云雀漂浮的视线里,只有连苼眼中掉下的那两颗晶莹的泪珠,落在她干涩的嘴唇上,原来眼泪也可是温暖的。云雀干涩的嗓音,轻声的道:“从……来没……有人为……为云雀掉眼泪……连……苼哥……哥……是第一……个……” 连苼轻轻的在她额头上吻了吻,“连苼哥哥带云雀回宫。” 云雀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云……雀……不,不想……再做公……公主……了……” 她要做一只云雀鸟,飞翔在广袤的蓝天上。 就像父皇说的……云雀,应该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飞翔…… 那里有最干净的天空…… 那里有最宽阔温暖的怀抱…… “太子妃殿下,这楼里所有人均缉押在此,听凭处置!” “老鸨在哪。”连苼抱着昏厥的云雀,眼神是温柔的,抬头时的眼神却又顷刻变得森寒。 那妈妈被侍卫揪出来,“就是此人!” 连苼噙着冷冷的笑容,盯着那脸色发白的妈妈,“你可知道,绑虐公主,是何罪?” 那妈妈哪里知道云雀竟真是个公主,这可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饶,饶,饶命!” 那妈妈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肠子也悔青。 连苼越过那妈妈,淡淡的一声,却冷到极致,“将此恶妇,处以极刑。其余同伙交由京府,一律死罪不饶。告诉京府大人,本宫限期三天,将他管辖区域所有地下窑子清理干净,否则……抄家,灭族!”那妈妈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 王琪又一次被人乱棍打了出来。 “凭你是管是商,这是朝廷的命令,在鼠疫被消除之前,檀邑各处关卡均不得放行!” “天下哪里有如此不讲理的朝廷!”王琪义愤道:“里头的不让出,外头的不让进,就算是闹鼠疫也没有如此无理的做法!我乃是清源村人,任职之前,曾听闻临乡有人感染的乃是时疫,如何又成了鼠疫了。这瘟疫和鼠疫虽然都可怕,却是天壤之别,你们如此包藏祸心,让那些感染疫乱的百姓如何活,既然是闹疫乱,更该安抚民众,而非一味的镇压。如今我老母亲独自在家,你们不放我进去,我誓不罢休!” 几名看似威严的官差走上来,再次对着王琪一阵棍棒。 “这些日子当官的为商的,想趁乱为非作歹的可不少,朝廷如此做为,也是为了不让疫乱扩散,你个区区六品小官,懂什么!我看你也是活的不耐烦了,也想趁乱捣乱是吧!” “停手。”此时,走来一位官衔较大的男子,给了那几人一个眼神,又盯着王琪看了看,道:“既然他要回家,就派人把他送回去,有得进,这想要出来,可就难了。” 王琪并没察觉那人眼中的杀意。听闻可以进关,也不顾那多,挣扎着爬起。 只是刚随着那几人走了几步,身后却听闻一阵马蹄声奔来,拦在众人跟前,马背上的侍卫亮出腰牌,那官衔大的男子也面露惶恐之色,忙恭谨的颌首示安。那侍卫于马背上盯着王琪望了一眼,道:“你是王琪是否?” 王琪露出疑惑神情,点头道:“在下王琪。” 侍卫道:“想要你老母亲活命,就跟着我来!” 王琪疑惑道:“敢问兄台是谁派来的人?” 侍卫冷道:“你随我来便是!” 王琪想了想,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上了侍卫的马。 …… 尤溪镇口,立着一块石牌,以红字挞写着尤溪镇三个大字。 天保带了两名侍卫来到尤溪镇搜寻,另外两人则前往了大东镇寻找。 从昨夜封闭道口一直到尤溪镇口,路上凄败荒凉,入目皆是一片狼藉。到处是幡布招摇,四处是纷飞的白色纸钱。死了的,入殓的,烧了的,埋了的,或者许许多多曝尸田野的……那些感染了瘟疫的病人堆积成山。那些活着的百姓闭门不敢出,而反抗的人,皆被官兵驱赶到一处地方看押起来。 进入尤溪镇之后,那样的景象更是被扩大几倍,街道上笼罩着一层死亡的阴霾。路上到处可见病死的尸首。街头不断有试图逃走的百姓,被官兵捉回。 又或是一整条街道上已经荒芜人烟,呈现着一种鬼一样的寂静。又或是邻里邻居里正为死去的人办着丧事,哭声惊天动地。那哀哀的哭号更是在尤溪镇上空呜呜的回荡着。若是胆小之人,此时已经吓破了胆子。 天保望着满目苍夷的尤溪镇,突然间心沉到了谷底。 第215章 云雀的连苼哥哥 天空中飞来簌簌的灰烬,落在街头铺了厚厚的一层,到处有人声惊恐的呐喊着:“起火了!起火啦!” “放火了!官兵放火烧镇了!他们要把我们都烧死在这里……” “烧吧……烧得干干净净……那才好……” 墙角下,奄奄一息的妇女露出死灰一般的神情,仰望着天空飞来的厚厚阴霾,哧哧的笑着。 火势借着风,一下子便就窜了起来。到处是浓烟滚滚,官兵的马蹄声纷沓的响起。 “王爷!放火了!” 迎面跑来一队人马,天保拔剑出鞘,冲上前将举着火把和火油的官兵通通砍倒在地。 “说!关押的百姓都在哪!” “在……在……粮仓……”最后活着的一人祈求天保能放他一命,但天保还是一刀结果了他。 “找粮仓!”天保大声喊道,几人分头行动。 天保握着剑,手在颤抖着。若是放火,这些人必然从人多的地方下手。莺歌,莺歌,你不能有事! 抬头辨别浓烟较多的方位,天保跨身上马,奔驰而来。 随着浓烟越来越多,前方火势汹猛,四处哀嚎不断,天保义无反顾的冲进火海里,不停的寻找着目标。每当时间过去一分,他的心就跟着往下沉重一分。天空扑来的灰尘落了满肩头,他的拳头握得咔咔做响。忽然间,他仿佛听见拍门的声响。天保眼神一紧,随即调头策马奔来,前方果然有一座大的仓库,火势已经蔓延至屋顶,外面有不少的官兵,天保一手握剑,一手骑马,横冲直撞而来,那马蹄重重的踹倒大门,天保飞身进来。那些官兵忙着压制涌出来的民众,天保焦灼的在人群中寻找着莺歌的身影。 “莺歌!”天保从未觉得如此惶恐过,他不停的喊着莺歌的名字。 地上躺着许许多多的人,有的感染了疫病,有的已经死亡,有的奄奄一息绝望的看着屋顶烧下来的大火。 “救救我……救我……” 无数的手攀爬过来,仿佛他是唯一的一缕阳光,仿佛他是大海中央那一根浮木。 “莺歌!我来了!我是天保!莺歌,回答我!” 天保多么希望,在这些朝他伸出的无助的双手中,有一双会是莺歌的手。 当他走到粮仓尽头,却始终没有发现莺歌的身影。 也许是心灵的感应,在如此噪杂混乱的粮仓里,他竟像是听见了莺歌虚弱的呼喊。 天保双目瞠大,用力几掌推开一堆堆积的杂物,只见那细小的一块角落里,躺着一个人。 “莺歌!”那一刻天保飞身扑了过来,替莺歌挡开一根掉下来的灰木。 他抱着莺歌顺势一滚,滚到了暂时安全的地方。 “莺歌!莺歌!” 天保捧着她脏兮兮的脸,用衣袖擦了擦,莺歌的脸色呈现灰一样的惨白。 “天保……真……的是你……吗……” 莺歌咳嗽几声,想要伸手触摸他的脸庞,却无力的搭了下来,天保忙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庞上,“你看,是我,我是天保!莺歌!我来了!” 两行泪水滑下来,莺歌露出虚弱的微笑,“你来送……死吗……不过我很高兴。只是……我已经不……不行了……天保……放下我你快……走……我要你好好活……活着……” 天保尝到一种心痛的感觉,紧紧的将莺歌抱在怀中,“臭丫头,我不会再放你走了!你要活下来,没有了你,慕容天保再也不会快乐!” 莺歌灰败的眼神里,透出一缕灿烂的光芒,尽管那光芒如此的微弱,“知……知道吗……我好后……后悔……那天和你皇妹打架后……后……我……我的样子好难……看……我后悔给你留……留下的……是那样难看的……样子……” 天保的眼泪掉了下来,“臭丫头,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像是彩虹一样明丽又可爱。” “真……真的吗……” 莺歌的眼皮渐渐的往下沉,“那以……以后……我不再打你……骂你……” 天保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我让你打,让你骂,你喜欢怎样都行!我要娶你为妃!臭丫头!莺歌,莺歌儿!你醒醒,你不可以离开我!” “王爷!先离开此地再说!”侍卫冲了进来。 天保将莺歌打横抱起,避开火焰和掉下来的灰木,在侍卫的掩护下冲出了粮仓,仓外有马,几人翻身上了马,快马加鞭的往外奔去。 …… 王琪被带到一座庄园,虽是庄园,却有着一股闲云野鹤的别致。庄园很小,座落在偏僻幽静的竹林中。几座小屋以曲水亭桥牵连在一起,屋内布置干净简洁。像是个女子的居所,又像是个男子的居所。 小屋外圈养着鸡鸭,池水中戏养着游鱼。周围种植着几株桃树,枝条上长满了含苞待放的花苞。屋檐下摆放着许多盘植,看得出每日被人精心料理过。曲水上架着一座风车,水声轻悠悠的滴淌着。 一女子穿着素色的衣裳,朴实无华,却又婉约动人,风姿优雅。 女子摈着发髻,正坐在院子里纺织丝线。身旁还坐着一位老妇人,那老妇人和女子谈笑着,面色安详,心情开朗。也许是听到人的脚步声,两人都回头望来。王琪呆呆的站在原地,只见那女子笑如水波,素衣随风而动,黑发以淡花色头巾裹着,优雅的身姿就像是田野之中引颈高歌的白鹤。 “琪儿?”那老妇人原来就是王琪的老母亲。 “娘!”王琪下了木廊,走过来,“娘您可好?” “好,好……娘好得很。” 女子静静起身,含笑道:“王婶正在教我纺织丝线,学着挺是有趣。想必,你就是王婶的儿子,王琪?”一开口,声音也是不高不低,不柔不燥,低低沉沉的朴实无华,又端正动人。 王琪回道:“在下正是王琪。不知姑娘是谁?” 女子含笑道:“你叫阿媛就是。” 此时那带他前来的侍卫上前道:“这位乃是我家小姐,名讳媛字。” 萧媛点点头。王琪意外道:“你是萧兄的姐姐?” 萧媛又点头含笑:“是绝儿同父异母的姐姐。” 王婶高兴的拉着王琪的手道:“娘被他们带到这来,起先还怕得很,可后来阿媛姑娘每日里同娘说话,又是教娘这个,又是教娘那个,还说你很快就会来看娘。娘不好意思受这姑娘的恩,就教她纺织这丝线。娘是山野人,只懂得这个。可阿媛姑娘非但没有嫌弃,反而还学得津津有味。每日里,可是把娘服侍得妥妥当当,娘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人家。琪儿啊……你何时认得的这些好人?只是,为何要把娘带到这里来啊?……哎,说实在的,阿媛姑娘好得娘都舍不得走,可娘实在是想回家,想着你爹呐。” 王琪看看萧媛,这才握着他娘的手安慰道:“娘,事情说来话长。儿子远道而来,已觉得饿了。想吃娘炒的菜。” 王婶笑着拍拍他的手:“好,好。娘这就给你烧饭去!” 看着他娘去了厨房,王琪才敢问:“不知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媛含笑指着王琪身后道:“恐怕你得感谢我这弟弟。” 王琪回头,只见远处萧绝刚好翻身下马而来。 萧媛含笑道:“你们在这里慢慢聊,我去帮王婶烧饭做菜,给你们准备晚饭。” 王琪望着萧媛的身影,又细细的看了几眼。 在国子监时候,听闻萧绝的姐姐嫁给的是一位将士,婚后不到两年,夫君就死于战事。这萧媛一直未再婚配,为夫守孝,照料亡夫瘫痪的双亲三年直到双亲也亡故。深居简出,不爱理政事。闻说是位十分有才情的女子。如此有才情,又这般孝义的女子实在是难得。 …… 连苼和雪成都聚在公主殿,床前,太医局的明医正为云雀诊断伤情。 “万幸啊。”明太医道:“公主清白还在。只是玉体受损颇深,有多处伤势较重。头部的伤势亦不轻。但没有性命之虞。眼前云雀公主身子虚弱,昏迷不醒,老臣立即开几贴药,希望吃了药后,公主可以醒过来。” 雪成坐在床前,望着人形消瘦、伤痕累累的云雀。 “这丫头一直在这皇宫中长大,被父皇捧在手心里,从不知外面的世界险恶,性格乖僻刁蛮,放她到皇宫外,就等于扼杀了她。只有这金碧辉煌的皇宫,才能护得了她。” 连苼也走过来,看着沉睡的云雀,道:“皇宫可以护她,却也是这皇宫毁了她。” 宫女簇拥着熹妃从后宫而来,熹妃疾步而入,及至到了床前,看着眼前伤痕累累,昏迷未醒的云雀,熹妃深受打击,甚至无法确认,眼前这般凄惨的孩子,会是她的小公主云雀。 熹妃一直宠着云雀,一半是因为云雀是她的骨肉,一半也是因为云雀是炀帝最疼爱的公主。熹妃能这么多年在宫中稳住自己的地位,可以说靠的就是炀帝对云雀的喜欢。 “我的公主……” 熹妃的手颤抖着,不敢触碰云雀,只因云雀身上处处都是伤,她只怕一个不当心就握疼了云雀。又痛又悔的哭了起来:“我的孩子!”如果那日看紧了她,云雀便不会溜出王府。如果她不带着她出宫,就不会……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连苼道:“云雀的事情,暂时还未敢让父皇知晓。待云雀伤情稳定下来,再告诉父皇会比较妥当。熹妃娘娘勿伤心过度,还得好生照顾云雀才是。” 熹妃轻轻的触碰着云雀的脸,低声道了句:“谢谢……” 连苼淡淡道:“也许今后,熹妃娘娘该考虑,如何教会云雀生存,而不是将她当成金丝笼里的鸟儿。一心只求着让父皇高兴。” 说完这句,连苼就大步走出公主寝卧。 第216章 萧家小姐 雪成跟着连苼走出公主殿,看着连苼仰望天际的背影,他知道她的心是难过的。 有宫外的侍卫走了过来。 是她派往檀邑的人。 “这么说,还是没能进入檀邑?” “守备甚严,不论是谁,一律不得出入。” “那你们可有见到王琪?” “王琪本欲闯进关戍,但被人屡次棍棒打出。后来,卑职等发现王琪被人带走。” “被何人带走?” “卑职等一路跟着,后来发现,乃是太保萧府的人。王琪的老母亲原来已被萧府的人救下,并和萧府小姐萧媛住在一起。” 连苼发出一道低声莫测的笑声:“怪不得这几日他不在帝京。” 那侍卫复命之后就退下了。雪成眯着眸光道:“萧绝究竟想要做什么?” 酒足饭饱,相谈甚欢。小屋内,王琪和萧绝对席而坐,已经吃了几壶好酒。 萧媛席地而跪在一旁,为他二人斟酒布菜。 王琪的老母亲则早已经睡下。 萧媛一边热酒,一边斟酒,一边含笑谈道:“听绝儿说,王琪大人才高胆大,逆处求生,人穷志不短,胸怀鸿鹄,是个足以让人钦佩,又可以相交的人物。阿媛向来都敬佩那些生活在低处,却从不肯折腰,更不会自暴自弃之人。王琪大人能有今日做为,不知大人是否知足?” 听着萧媛说话,的确是个有才情有思想的人。王琪微微避开视线,吃着酒,道:“小姐谬赞,若说知足,王琪不敢欺瞒小姐,王琪并不满足。” 萧媛含笑又为他斟酒一杯:“大人此话一出,更又让阿媛钦佩三分。” 王琪恭敬道:“不敢。王琪算得上什么大人,小姐折煞于我。叫我王琪便可!” 萧媛道:“是个爽快人。那阿媛便叫大人王琪,大人也不可再唤阿媛小姐。” “阿媛。”王琪道。 萧媛含声而笑。 萧绝狐狸般的眼眸不动声色,睇着他二人你来我往的交谈。 “天色已晚,萧兄,今日你我暂喝到此处。王琪还得去看看我那老母亲。” 萧媛掌了灯,让他拿着,王琪接过灯,望着萧绝道:“萧兄今日救母大恩,王琪必当回报!” 看着王琪离去的背影,萧绝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萧媛坐下来,收拾着碗碟,道:“是个人物。” 萧绝也坐下来,“来,姐姐陪我喝一盅。” 萧媛停下手里的动作,自斟了一杯酒:“这天下的人,好像都被你看透了。绝儿,姐就从没看到过比你还可怕的人。” 萧绝道:“他对姐姐看来已经是陷下来。姐姐独守空闺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再婚了。” 萧媛缓缓道:“这原不是什么大事情,若得有缘人,姐自当再婚。这王琪,姐姐也有几分中意。不过,姐这么做,是为了报效你当年的恩情。若不是你冒死将你姐夫的尸身带了回来,姐姐这一辈子,或许都无法走出那段感情。” 萧绝道:“只是王琪比姐姐你小了几岁。此事还得慢慢来,不可***之过急。” 萧媛含笑望了望他,“如你不是我弟弟,我可能也要对你畏惧三分。你的那些算计和残忍的手段,姐姐也要退避三舍。所幸,这天下自来都是如此,姐也没什么好悲伤的。也不愿谴责你。你有你的活法,姐姐管不着。” 萧绝放下酒杯,也含笑望着萧媛,“姐姐也算是个洒脱之人。如此看得开,倒是让绝儿自叹不如。” 萧媛含笑道:“虽然你我同父异母,我却反倒和你较亲。大哥他,反而让我疏远。” 萧绝淡淡道:“如此更好。否则将来……” 他最后一言,轻如鸿毛。萧媛似有若无的听见了,只是望了他一眼,轻叹声,再没说什么。 …… 自从云雀醒过来后,就没有开口与人说话,她只是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缩在床角警戒的盯着所有人,不许任何人靠近。 “皇上!皇上!”公主殿外,闻声赶来的炀帝竟被一群宫女和太监拦着。他们奉熹妃的命不可将消息透露出去,所以手足无措之下,只有一个劲的跪在地上叩头求饶,反倒将炀帝的前路挡着无法前行。“都给朕滚开!”炀帝心急如焚,气愤之下将地上的奴才踹开,“云雀!朕的小云雀!” 炀帝还是一路进了公主殿,及至到了床前,看到整个人变了个模样的云雀,缩在小小的角落里,炀帝心痛不已,整个人大受震撼的呆立在那。 炀帝映象中的云雀,总是无忧无虑,天真活泼,五彩斑斓像只美丽可爱的云雀鸟。在这沉闷压迫的皇宫中,她是他生命里的一缕阳光。 他呵护着她,保护着她,疼爱着她。只是想把最好的给她,让她不被这浊世玷污,让她保留那份最纯粹的天真。可是这一刻,炀帝震惊了。突然间,以往的保护都成了他自私的一面。他自私的将云雀变成他想要的样子,却让她成为一只永远也飞不起的云雀。一旦离开他给她构筑的巢儿,她就会陨落。 炀帝忽然涌上无限的悲哀。 他这一生,负了多少的人。 他这一生,究竟又做对过什么? “孩子……过来,到父皇这来……”炀帝蹒跚的爬上床,以最温柔慈爱的神情望着云雀,缓缓的张开双臂。云雀瑟缩着,一对杏眼空茫又戒备的看着炀帝,渐渐的湿了眼眶。却怎么也不肯动一动。炀帝不再往前,而是叹息一声,抹着纵横的老泪,坐在床上,“是父皇害了你……父皇对不住你……” 云雀的目光渐渐聚焦,她看着炀帝,望着炀帝,觉得以往高大如同一座大山的父皇,变得那样的脆弱苍老。原来父皇也会有伤心,也会难过吗?既然这个皇位坐得不舒服,皇帝当得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呆在这个皇宫里。 “父皇……”云雀哭喊出声来:“父皇。” 炀帝神情一动,往前一点,将云雀紧紧抱在怀中,“孩子!” 云雀缩在炀帝怀中,浑身颤抖,她小小的脸蛋,仰头空茫的望着炀帝,那眼神似乎带着恨意,又似乎带着恐惧,还带着让炀帝心痛的迷茫,“父皇,您不是说,云雀会长出翅膀……会向鸟儿一样可以飞翔在天空,拥抱着蓝蓝的天,怀抱着洁白的云彩吗……云雀长大了,为什么还没有长出翅膀?” 炀帝心痛难当,“孩子,再等等,也许翅膀就会长出来。” 云雀的眼神不再洁净明透,仿佛装载了许许多多的黑暗,她的声音,低沉得让人心碎:“父皇,当公主,是不是就要被人讨厌?全世界的人都讨厌云雀,没有人喜欢云雀,除了父皇。云雀一直都觉得好寂寞……好寂寞……” 炀帝流下苍凉的泪水,将云雀紧紧的抱在怀中,“当一个人高高在上,就注定要失去很多。朕的云雀,有朕疼爱,有父皇喜欢……” 云雀紧紧的抓着炀帝的手臂,迷茫而又哀伤的笑了起来:“云雀等啊等……等到长出翅膀的那一天……父皇……我们就离开吧……云雀载着父皇飞到遥远的天那边……” 炀帝泪水决堤,无声淌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 “什么人?”客房的门,被人敲响。此时客房内,天保正陪在床前,莺歌的娘正为莺歌看病。房间里有两名侍卫,房间外也有侍卫守着,所以听到无规则的叩门声,天保谨慎的问道。 “锦王爷。”门外,有人低声道了句。 天保递了个眼神给侍从,侍从拔出佩刀,缓缓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别动手。”来人似乎料到,先声开口道。 “你是宁王派来的人?”天保将来人打量。 那人笑了笑,道:“宁王得知锦王到此,遂特意派卑职前来接王爷入宫。对了,卑职还将关戍外那一老一女给王爷带了过来。想必,锦王您会很高兴。”说话间,门外果然有人将苏柔和莺歌她爹带进来。 天保也知道自己将莺歌从尤溪镇救出来,消息恐怕也瞒不住宁王。 “既然皇兄如此‘盛情’,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你先行一步,告诉皇兄,备好上等药材,这些人随本王一起,谁都不能离开。” 那人笑了笑道:“一切听凭锦王爷吩咐。” …… 东宫里剑影仄仄,寒光嶙峋,太子妃一整个下午都在昭兰阁外,碧水池旁的草坪上练剑。昭兰阁外的奴才们一个也不敢吭声。光是太子妃那一脸的肃杀之气就让人望而却步,更别说那被太子妃手中长剑所毁灭的草坪,和时不时水池里爆发出的砰砰砰的声响。奴才们各个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万一太子妃手里的剑就悄无声息的割断了他们的脖子。 这哪里是在练剑,这分明是在战场杀敌呢。奴才们面面相觑,想着到底是要不要上前劝阻一声。 “你们都退下吧。”雪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静如等人。 奴才们如获大赦,拖着僵硬的双腿撑着僵直的脖子纷纷逃命似的跑了。 前方煞气腾腾,只看得见剑影之中飞旋的轮廓,最后一招抽刀断水,将碧水里的鱼儿惊得胡乱奔腾。一声巨大的水花爆开的声响后,连苼静静的矗立在水池边上。她今日又穿上了一身男装,只是长发半束,风流的披散在肩头。从碧水池上吹来的凉风,吹翻了她的衣袍和长发。她静立的背影,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消魂。 当雪成走到她旁边的时候,连苼已经收了剑。 雪成递给她帕子,连苼顺手擦了额头上的汗水。 草地上还活蹦乱跳的躺着几条命不太好的鲫鱼,雪成无奈的摇头笑着道:“子阳,把鱼拿到御膳房。”子阳便无语的过来捡起地上的新鲜活鱼。还听得雪成道:“原来你今日练了一下午的剑,目的是为了我这碧水池里的鲜鱼?你想吃的话,让人打捞就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子阳露出个笑容,和跟来的福喜公公把地上的活鱼都捡走。 连苼侧头瞪了一眼说风凉话的雪成,从胸口拿出几张折子甩到他手上! 第217章 三个人的心痛 雪成看过之后,将几张折子分开拿在左右手上,道:“这几张是打算上奏父皇,关于檀邑闹瘟疫而不是鼠疫的实情。这一张,则是宁王给我们送来的,皇兄以天保和莺歌他们的性命要挟,让我们打消追查的念头。怪不得你发这样大的火。” “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连苼瞪他道:“现在看来,他们果真是借着瘟疫的由头,来为修改河道保驾护航。批文已经下达,只差没拿到库部的银子罢了。你可知道河道一旦修改,他们则掌控了由北到东南的运河命脉,从中牟取大利。他们牟取利益的同时,既会给百姓带来不利,也会给我们带来不利。” 雪成拿着那些本子,淡淡笑道:“连苼,人不是万能的。有些事情当我们尽力后而无能为力之时,那就不要为此为难自己。” 连苼黯淡的眼神盯着水波荡漾的碧水池面,双目灼红,双拳紧紧的握着:“檀邑来了消息,上十个村镇,皆被焚烧!”没有人敢去想象那炼狱般的情形。 雪成淡淡的眼神,也投向水面的涟漪,“你难过的。其实是为了你和他渐渐对立的立场。我知道。因为以前,我也有过这样的心情。我也害怕过有一天你会站在他的身边,举起手中的剑,将矛头对向我,而我成了你的敌人。彼此算计,相互厮杀,暗中争斗。然后我们的距离越来越遥远。连苼,我也曾经为这样的心情而痛苦过。……我用卑鄙的手段得到了你,而现在那种痛苦,都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我实在,没有资格来说这些。” 连苼的眼神里,有微微的动容,“我恨的是你母后,不是你。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选择是我做出来的,而现在,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慕容雪成,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她忽然抬头看着他,“如果你有错,错在对我……太好。” …… 河岸上泊着一艘豪华的渔船。连苼从天子楼进来,穿堂而过,又从天子楼后堂的水桥拾阶走下来,这就到了岸头,再登上那艘属于天子楼的游船,舢板上有穿着粉色衣裙的侍女恭迎。 之前她好几次和他在此相聚,品尝燕河里最新鲜的活鱼,在游船上欢谈。同样的地方,却不再是之前的亲密融洽。 “在这里谈公事,萧中将真是有心。” 侍女将帘子从两条撩开,连苼俯身低头走进来,船内的空间又会变得很高阔,两旁摆着两张豪华的桌椅,供客人吃饭所用。席上已经备好了各色饭前点心和酒水,并烧着一只炭火锅,银制的火锅里烫着鱼片,飘来一股浓浓的鱼香。 连苼坐下来,看着桌面道:“怎么只有两幅碗筷,其他人一个不见?” 萧绝坐在她对面,正在侍女端着的银盆内净手,“我都一一通知过,但他们都说有事今日不能到。关于和番域各国开通商贸往来的事情,也商议得差不多。只等归义侯慕容朝峰从百里城传来反馈的消息。我们也该择时间动身前往。” 连苼一时间将视线都落在盆子里,他的左手三根断指上。那三根手指虽然还在,伤口也基本愈合,但那伤痕也许会永远烙印在他的手掌上,续接的地方,有着明显一圈的紫红色刀痕,还擦着黄色的药膏。那三根手指始终没有动过。看来并没有恢复知觉。一种灼热的感觉从心底窜上来,连苼飞快的制止住。萧绝没有放过她的眼神,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自己那三根断指,仿佛毫无所谓。 连苼也绾起袖子,在银盆里净手,回答他刚才的话:“你不是要成婚?” 萧绝品了一口酒,噙着诡谲的笑意:“有劳太子妃一直记挂着绝的成亲大事。” 连苼丢了擦手的帕子,今日却没有吃酒。 “你烧死了那么多的人,就不怕他们晚上变成厉鬼来找你索命?”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酸浸的刀耳片。 “臣有胆子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 萧绝将火锅银盖揭开,外头陆续有人呈上一盘盘美味的菜肴,很快就摆满了一整桌。 连苼看着萧绝,冷声道:“你的确总是可以赢过我。但这次开通商贸往来一事,狐狸,我绝对不容许你从中作梗。此事关系到刺、婺两州所有的百姓,而不是几个村镇的问题!” 萧绝并没有在意她的冷言警告,说:“西北丢失,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萧绝不是太师那样目光短浅之人。齐燕的版图缺了一块被番域人吞噬,那就不再是完整的齐燕。我要的,是完整的天下。” 连苼漆黑的眼神凝着他的表情,似乎只信了七八分。萧绝道:“不过你的确需要防备着我。商贸一事上我不从中作梗。但难保我不会在你背后动其他的手脚。”连苼端起面前的酒盏,本想喝下一杯镇压心神,到了嘴边却又把酒盏放下。 “你最爱吃酒,怎么今天不喝了?是怕我下毒,还是怕酒后乱性?” 萧绝低声嘲讽:“虽然臣的确觊觎太子妃的身子。” 连苼重重的掐着酒杯,又缓缓的松开。船舱里是让人窒息的气氛。 “时间不早,我得回宫。前往西北一事,就定在你大婚后。” 连苼起身背手说道。 “慢着。”萧绝道:“太子妃怎么说也和绝是三载同窗,青梅竹马。大婚的日子就定在了本月的二十二日,虽然太子妃二哥也是同一日成亲。但臣还是希望太子妃和太子能够莅临我太保府,吃一杯臣的喜酒。” 连苼觉得再多留一刻,自己就会窒息而亡。她用力深呼吸才能回答道:“一定。” 萧绝漆黑的眼神里浮上冰冷的笑意:“那臣就恭候大驾。” 连苼没有回头的离去,也许是不敢回头。 萧绝静静的坐在桌前,火锅里的汤水在咕咕的冒着沸腾的气泡。他紧紧握着一盏酒,酒杯碎在掌心里,划出许多道口子,鲜血混着酒水从他掌心不断的往下滴。 锦王府。 连苼站在门口,听着里头两个人的拌嘴声。 “你要不要脸,拦着我不让走算什么意思,你是王爷也不能没王法。” “我反正也没脸没皮,还要它做甚。” “我可不想留下来,看你日后和锦王妃亲亲我我。” “莺歌,乖乖听话,先把补汤喝了。” “我不吃,我都快被你养成一头猪了,死天保,你故意的吧!” “胖胖的才好抱,抱着才舒服,哎唷!” “谁要给你抱了!” “你不给我抱,给谁抱。你的命可是我救回来的!” “你这口气是还想要报酬是吧!” “当然。要不你以身偿还,做我的妃子。” “呸,我没那福气做你的妃!以身偿还,你想得美!” “你这丫头,病的时候多乖顺,才好一点就张牙舞爪。” “我就是不懂得温柔,我要回家!” “……”屋子里的争执突然间销声匿迹。连苼悄然的凑出一个头,往里头看了看。那床头上天保正将莺歌箍在胸膛里,结结实实的吻住了莺歌那张不饶人的小嘴。莺歌轻轻的揍在天保的胸膛上,天保抱着莺歌不松手,“不要回家,莺歌,不要离开我。我没有办法让你做锦王妃,但可以娶你为侧妃。我知道你委屈。不过……我发誓我会疼你爱你,由着你打由着你骂。不要再一声不吭的就自己走了。” 莺歌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脸色绯红:“真……真的吗……” “你指什么?” “我说你的心!”莺歌捶在他心口上,天保突然闷吭一声,弯腰捂着痛处,莺歌露出紧张的神色,后悔的收回拳头,“天保,我不是有意的,你,你的伤还没好吗?”天保忽然笑开,握着她的手捂在自己胸膛上,“心是真的,要不你挖出来看看,肯定是红的还是热乎乎的。”莺歌破涕为笑:“谁要挖你的心,我疯了。说得这么恐怖,不许再拿这样的话来吓唬我!”天保连忙点头:“不说了,不吓你。”莺歌浮上羞涩的红晕,难得温柔的依偎在天保的胸口上,“那天,我真的以为自己感染瘟疫,活不了了。天保,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想到这里,天保还是会心上一阵抽痛,他紧紧的握着莺歌的手,又紧紧的抱着她,“幸亏老天怜悯,你只是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想,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再有笑容。” 莺歌抬头深情的看着天保,“我会永远记得那天,你不顾性命来救我。天保,我愿意跟着你,哪怕没有名分,只是一个婢子,一个侍妾。我想我莺歌还是会没脸没皮的赖着不走。” 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慕容天保,本事大着。 连苼含笑踱步离去。 二月二十二日。帝京城又是一桩不大不小的趣事。她二嫂子颜玉曾是许配过萧绝的未婚妻子,后来跟着她二哥楚文景跑了也罢了。如今总算嫁给她二哥。而萧绝竟也同一日成婚。这天下的百姓总爱聊些八卦来消遣素日里的无聊,遂萧绝和颜玉的这一段‘爱情’突然之间因为同一日成亲而传得沸沸扬扬,风雨满城。总有那些人在其中添油加醋,把个莫须有的故事描绘得有声有色。 所以,连苼好不容易选个茶楼安静的想喝杯茶水压压心火,却被茶楼内一伙啃着瓜子闲聊的男子扰得更为烦乱。 “公子,咱还是回府吧。” 晓山盯着连苼越来越暴躁的神情,只担心那伙人再八卦下去有可能把命丢了。 “伙计,结账!”连苼啪地一声,将一锭银子‘轻轻’的放在桌上,不想力气重了一点点,那银子直接嵌在木头里。惊得一干人目瞪口呆。“客官,这个……”伙计为难的看着那锭拿不出的银子。连苼拿着扇子,起身道:“把桌子劈了,银子不用找还。”晓山忙跟着连苼屁股后头快速的出了这茶楼。听得身后果然有斧头劈桌子的声响传来。 “晓山,给我买壶酒来。”出了茶楼,连苼垂着头道。 “公子,您不是说要戒掉酒隐,少吃少喝?”晓山提醒道。 “嗳……那算了。”连苼招招手,“你赶马车先回家。” “那公子如何回府?” 话没问完,连苼轻身一纵,人已在屋顶之上,又几个纵跃之间,人已远去。 第218章 雪成的甜蜜威胁 “连苼,你看看二哥这身新郎服,是不是小了些?” 府里家仆说,她二哥这几日处在异常亢奋的状态下,比女人生孩子还要紧张。明天才是成亲日,他已经穿着这身新郎服问遍了家中的每一个人。楚家的血统不用怀疑,各个都是人模人样的。连苼笑着道:“你应该担心的是颜玉的轿子会不会顺利的进我们楚家的门,而不是担心你衣服的大小。” 楚文景立马紧张:“不顺利?对!四弟你提醒得是,我得准备一队人马!” 他说风就是雨,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拉不住缰的野马,和颜玉十足的登对。 连苼一脚踢过来一只凳子挡着去路,楚文景哎哟一声摔倒在地。这一招她已经用了好多年了,屡试不爽。这家伙眼睛只会直直的看着人家漂亮姑娘,从来不会顾及脚下。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禁军里的。 楚文景躺在地上揉着屁股,抬头瞥见连苼笑容之下掩藏的失落,他忽然清醒过来,低咒一声,拍着自己的头,“我真是笨蛋!” “你才知道你是笨蛋?”连苼以为他是说摔跤的事。 楚文景跳跃而起,忽然蹲着身子蹦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温声软语的道:“苼儿,二哥的确是笨蛋。明明知道我跟颜玉的幸福,是你给的,还在你面前显摆,你说,我不是笨蛋又是什么!” “看在你良心发现的份上,就只轻罚你。”连苼认真的笑着。 楚文景知道她的笑容,是为了安慰他,安慰家中所有人。他拍着胸膛说:“二哥是怕罚的吗!”这家中,独他一人是被罚着长大的。 连苼探一眼外头,凑上来低声道:“给我弄壶酒来。” “酒?”楚文景狐疑的看着她的神色。她堂堂太子妃还会缺酒吗? 连苼指着外头正和丫鬟说笑的晓山,“我答应慕容雪成戒酒瘾,少吃少喝。不过现在不让我喝上几口,我恐怕熬不过今晚。你拿酒来,就吃几口,到晚饭时候慕容雪成就算来吃饭,也不会发现。” 楚文景笑道:“你这是早知道二哥我有私货吧?”他把手挡着嘴,凑上来道:“你二嫂子还没进门,就嚷着要二哥戒酒,躺床上养病这段时间,一口都不给,二哥就只有私藏啦。你等着!”他果然从床底下摸出两壶好酒出来。兄妹二人就偷偷的坐下窗户底下,开始把酒言欢。这一喝,两人就高了! 所以当雪成被邀请到太傅府吃晚饭的时候,刚进门来,听到的就是楚家二公子和楚家四小姐偷偷吃酒,两个人醉成一团躺在窗户底下就呼呼大睡了,惊得楚娘忙手忙脚的吩咐下人,把两个人分别抬到床上安置。又煮了醒酒的汤灌着两人喝下。 连苼揉着混沌的脑袋从被子里半坐起来,眼前模模糊糊现出一张俊美的脸。 当她整个人清醒过来,哎呀一声捂着嘴,缩进被子里,“那个,没想到我家的甜酒也会醉啊!呵呵!” 雪成俯身下来,垂头近距离看着她,低声说:“你知道还有个我不想你吃酒太多的原因,是什么?因为你每次吃酒半醉的模样,眼神迷离,容颜妩媚,神态慵懒,都可以让我对你想入非非……” 因这几句话,连苼为此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吃酒过度。 太傅府中来了许许多多的亲戚,客房皆住满了人。明日是楚文景大婚的日子,从今日晚饭开始就要摆上三天的筵席。虽然新娘子是个嫁过人的寡妇,不过这也无损太傅府的风光。府中歌舞笙箫,喜气洋溢。满堂的宾客轮番前来敬酒,身为太子妃和太子,连苼的位分比楚蔚更重,她和雪成坐于主席上,代替楚文景,接受着亲戚家人的祝福。不过酒,连苼今晚不敢再碰。倒是那些酒全被雪成一人喝掉。饭吃到一半,连苼寻了个借口离席。 楚清绵住的小馆中,开着两株杏花树,如雪的杏花在夜色中清丽的绽放着馥郁的芳香。 “饭也不吃,在这里发呆。” 连苼绕到杏花树下,那里有个精灵般的少女在荡着秋千。 “四哥。”楚清绵手中握着那只粘起来的鬼神面具,停下秋千,认真的看着连苼的脸,“绵儿心目中的大英雄出现了。原来见不到心上人,会觉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四哥选择嫁给不爱的人,而放弃所爱的人,那该有多难过呢?” “这世上难过分很多种,幸福也分很多种。” 连苼走到背后,轻轻推着秋千架。 楚清绵道:“四哥是说,嫁给太子哥哥也是一种幸福吗?” 连苼没有说话,静静的沉默着,轻轻的推着秋千架,那秋千一荡一荡的,就好像把心也荡走了,飞到了那人的身边。楚清绵银铃般的笑声拉回连苼的思绪,“腰背上的伤好了吗?”楚清绵笑着道:“早就好了。四哥,夜哥哥说还会来见我,你说是什么时候呢?” “他走了才几天,你就这么想他?” “绵儿终于明白,教书先生口中的度日如年是何滋味。” “人小鬼大。有时间多陪陪小七,她近来好像心事重重。” “嗯,四哥说得对。四哥,你背着我吧。” “多大的丫头了,还要背。” “四哥你背一背嘛。” “好吧,上来。” 雪成安静的站在小馆外,透过菱花窗格,看着小馆院中的情景。连苼嘴角的笑容就像枝头绽开的杏花,温柔又迷人。背上如同孩子一样的清绵,安心的贴在连苼的背上欢笑着,伸手去捉树上的花苞。连苼背着清绵在杏花树下飞旋着……飞旋着……这样亲情洋溢,和谐温暖的画面,也许就是连苼想要守护的。她的肩膀在他的面前那么小,在楚清绵,在楚家人的面前却会变得那么宽阔。 她是一个女人,却要背负一个男子的责任。 就是这份魅力,让他为她神魂颠倒,著迷到无法自拔。 …… 连苼从没有想过,自己和萧绝可以步入喜堂,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她一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一直想着只做他的女人就好,名分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但有些夜晚,她还是会想象这样的情景,她不是太傅之女,他不是太保之子,她和他身穿喜服,三叩三拜,婚约为信,红娘为媒。 想象中的情形,此刻就在眼前浮现,萧绝穿着一身华丽的红色新郎冠服,俊美雍容。手中牵着的新娘是凌华音。而她穿着太子妃品级的华服,坐在堂上为宾客,含笑看着新人在眼前拜堂。 大概萧庞很满意这样的场面,所以今天难得有分笑意在脸上。 红影缭乱,都碎成苍夷的斑点,新人三拜三叩赢得满堂喝彩。芳容捧上铺着上等锦缎的漆盘,奉着一对极品玉如意。连苼面对面的看着萧绝和凌华音,将贺礼亲手送到他手中。 “……恭喜萧中将。贺喜二少夫人。” 连苼的笑容几乎要破碎在花影之中。 凌华音透过薄薄的红绡,睇着连苼绝美的容颜。 萧绝的目光始终没有在她身上停留,都落在这太子妃的身上。 “臣等恭送太子妃殿下!叩谢太子妃殿下!” 连苼昂首含笑,拂袖而去。 萧绝眼神寒冷,笑意都在这一刻消失。 他牵着凌华音入洞房,她在宫人簇拥下留下一道潋滟的背影。 “殿下,是否要上太傅府?想必此时府中刚摆开筵席。”芳容问道。 “不用了。有慕容雪成在,我去了,不过是给家人徒增沉重罢了。” “殿下可否回宫?” 连苼什么话也没说,纵身一跃,已经甩开芳容等人独自离去。 芳容望着连苼消失的方向,叹了声:“回宫。” 萧绝浑身酒气的闯了进来,挥走所有下人,跌跌撞撞的走到床前,凌华音的手上,还捧着那该死的玉如意。萧绝哧哧的笑了起来,掀开凌华音的盖头,充满酒气的薄唇贴上来,沙哑的道:“拿着它,也不怕烫手?” 凌华音对望着萧绝,低声的道:“夫君何出此言?” 萧绝挑起她的脸,冷声嗤笑:“明知故问的女人最虚伪。” 凌华音脸色一白,捏了捏十指,在他面前力求镇静的说:“过去的已经过去。华音不会在意。华音已经是夫君的正妻,自当有正妻的肚量。哪个男人成亲之前没有几桩风流韵事。” 萧绝邪魅的眼神,缓缓半眯的盯着凌华音,手指滑下来,突然捏紧凌华音的脸,“太自以为是的女人,往往会让男人生厌!” 凌华音的心倏然感觉到寒凉,有些怔仲的望着萧绝漆黑的眼神,为他的话而感觉到一丝耻辱,低声道:“难道夫君想看到华音吃醋?想看到华音为此吵闹不休?” 萧绝冷笑道:“你能大肚量最好,但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在别人眼里你是萧府二少夫人,在我眼里,你只不过代表着你凌家的贪婪。” 凌华音脸色如霜,让自己沉静下来,也冷道:“华音很清楚。既然是互相的利益才在一起,华音只要能够坐得稳你萧绝的二少夫人就行。” 第219章 雪成的哭泣 酒过三巡,雪成离开太傅府回到东宫的时候,夜已经很深。 听到芳容说连苼离开太保府就不知去向一直未归,雪成的心就像破了个无底洞。他想象着她独自一个人在什么地方,为萧绝流泪心痛,就觉得四肢百骸都充满着苦涩的滋味,几乎快要淹没了他。罪恶感和私心拉扯着他,左右摇摆着,这种矛盾令他苦不堪言。 “殿下,是否到沐兰堂沐浴后再歇息?”福喜公公询问着。 “不用了,都退下。”雪成撑着胀痛的额头,独自走进寝卧,来到床前。他无力的坐在床脚下,就这样看着烛灯一点点的往下垂泪,想象着下一刻连苼就会回来。只是宽敞的卧房里,只有明灯如豆,轻轻的摇曳,殿外风声如诉,一阵阵的吹过。风又走了,只剩下空寂的屋子,还有空气中沙哑低声的哭泣。昏暗的玉榻上,连苼就躺在被子里,只是她缩成一团,躺在最里头,垂着两层半落半钩的帷幔,没人察觉。雪成走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入睡,也许是他太过沉浸在哀伤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现她。连苼就这样躺着,这么多年,她从没有见他哭过,这是第一次…… 床脚传来的哭声,带着一种锥心的感觉朝她扎了过来。雪成的悲伤毫无遮掩的坦露在她面前,造成了连她都始料未及的冲击,带着那些苦涩,都倾倒在她的心头。 连苼突然害怕这一刻被雪成发现,她害怕看见他此时此刻的双眼。她屏住呼吸,一丝微弱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但是她因这阵心疼,而咬紧的牙关,发出的低微声响,还是惊醒了雪成。 雪成也有片刻的失神和错愕。哀伤和欣喜都在他眼底浮动着,他翻身上来,摸索到了连苼蜷缩在一起的身体。“连苼!你……你一直都在?” “这么晚,我不在这能在哪。” “我以为你……” “我不是说过没事不会晚归。” “你一直,都醒着?” 雪成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两簇不知名的火焰。 连苼始终避开着他的眼神,含糊的应了声是。 “那刚才,怎么不提醒我,怎么不出声……你是怕看到我狼狈的样子,还是怕我被你看到狼狈的样子……” 连苼含糊道:“哦……我只是想听听看,你在背后会不会说我坏话。” “但你为何不敢看着我?” “贴这么近看,万一看成对子眼。” “我的脸,离你有一条手臂的距离。” “有吗?”连苼的眼脸往上抬,到底还是跌在他的眼神里。她好像预见他的眼神会比以往都要深邃,黑如墨,柔如缎,覆盖着血红丝,还渗透着灼热的泪水。浓浓的长眉下,那双眼睛所盛满的忧伤仿佛可以将她淹没。拖着她一点一点往最黑暗的地方下沉。她微微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那晚萧绝噩梦中的情形,那个狐狸般骄傲的人,在睡梦中哭泣着,像个无助又可怜的孩子。他们的眼睛重叠在一起,他们的悲伤重叠在一起,在她心上堆积成山,沉沉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晨钟在拂晓时分回荡着,惊飞了树上宿夜的群鸟,拍着翅膀,扑棱棱的飞向皇宫上空。 连苼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冷却,可见雪成很早就起了床。 头还疼,眼还肿,连苼抱着被子没起身,瞥见枕头上留下的一张字条。拿起来看,是雪成留给她的字条。他外出了?唤来静如,静如回道:“刚好昨日分封的食邑上闹出有一伙匪民抢粮占地为王,打起了反叛的旗号之事。太子殿下四更便起了身,说是得亲自前往封地解决此事。恐怕得有些日子不能回宫。” “他的封地上闹出匪民抢粮反叛的事情?”连苼有些意外的道:“他素来管束严谨,张弛有度,所辖食邑数千户,很少有麻烦的事情出现。” 静如不疾不徐的道:“太子妃殿下忘了,这新赐的食邑上千户,赐的是西南那地儿,这不过才刚过了个年头,太子殿下哪里来得及派自己的人前往管束。更休说西南那地儿本就杂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足为奇了。” 连苼点点头:“身为太子,他的每一步都需谨小慎微。既高不得亦低不得。辖邑地上闹出反叛的事情,足以成为朝中对头的把柄。他的确是该亲自前往解决。” 静如叹道:“如今全国还有几处军官闹反叛的事,朝廷已经调了几拨人马前往镇压。倒也一时不会将目光放到这西南来。希望太子殿下能尽快的解决。” 连苼握着那字条低声道:“只是他走,怎么也不和我说声。”十天后她就要和萧绝出发前往西北。这一去至少得一月。 静如道:“太子殿下让奴婢留了话给您。” “何话?” “太子殿下,只留了一句话,说让太子妃殿下您早去早归,一路平安。” …… 舞姬馆内,幽僻的角落里,风情的小榻上垂着层层的彩罗幔帐,在这早春午后的时刻里隐隐约约传来楚清舞媚人的吟呵。她尽情的为他展现着自己的身姿,任由他摆弄着身体。也享受着由他带来的欢愉和那一阵阵醉人的酥麻。她只听得见他低沉的喘息声,却见不到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他总喜欢在要她的时候将她的一双眼睛蒙上。因为他说,她和四哥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眼睛。最相似的部分,是鼻子以下。他总是毫不留情面的打击着她的尊严,一次次将她践踏,可她就这么为他成为了最卑贱的女人。 寻欢过后,照旧的一杯水一颗药。楚清舞听话的吃下去。 “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萧绝挑起她的脸。 楚清舞总是无法从他的眼神里逃脱,微微动情的道:“你和四哥去西北,何时可回?” 萧绝嗤笑一声道:“我以为你不开心是因为我成亲的事。原来你想的是你四哥。” 楚清舞低垂了长长的睫毛,“你成亲后还能再来,我自然开心。只是你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只能在这舞姬馆里独自想着你……” 萧绝忽然眼神一暗,俯身低头吻上了她的唇,楚清舞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她。她甚至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萧绝漆黑的目光凝着她,不再那么冷漠无情,低声问道:“清舞,你会不会也像她一样,为了家人和天下,背叛我?” 他的嗓音呢喃得就像是魔咒一般,他的眼神款款且温柔,楚清舞的眼睛里全然只有他的存在,她缓缓的攥紧十指,纠结了一番,又踟蹰了一番,然后不顾一切的只留下对他的倾慕之意,低声的回答道:“我不会!” 萧绝的款款温柔背后,浮上绝冷无情的笑意。女人一旦爱得没了尊严,那就只能任由男人摆布。楚清舞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而他需要一个这样的女人,尤其是楚家的人。 穿戴好衣裳,萧绝走出舞姬馆。逐影突然出现在面前,抓着一个人:“公子,此人似乎是太子妃殿下派来,暗中保护楚清舞的侍卫。虽然他目前没有发现什么,但卑职想他早晚都会察觉,所幸将他拿了下来。公子看如何处置?” 萧绝盯着被点了穴位的侍卫,那侍卫见了他,露出畏惧之色。 她总是可以周全的顾及到每一个人,想必是上回欧阳昊一事让她心生警觉,才暗中派了人保护她的几个妹妹。不过,她大概想不到她的这个妹妹,却在背地里做着他的情人。 “先带走,我自有主张。” “是。” “还有,大哥把手伸到了那叫小七的女子身上,她大概也派了人来保护那女子。你把这消息告诉大哥。”萧绝噙着冷冷的笑容说道。逐影听得明白,点了个头,就把那侍卫带了走。 怀仁十六年三月初。萧绝大婚之后,便同连苼一道做为御史前往西北处理埠市的事情。一行人马十多人,刚要出帝京城时,曦云和谢宝珠带着几人策马奔来。“老爷不放心,遂叫曦云随同前往,也好多个人出力!”萧绝嘲讽道:“太傅大人是不放心太子妃,还是不放心我?”曦云深皱着眉头望着萧绝,连苼骑马往前走:“曦云宝珠,走吧。” 一行人出了帝京城后,便快马加鞭的往刺州赶来。他们走的是小道,不比大军行军时走的宽敞大道。所以脚程快的话,路上不加休息,赶到边陲,总起来也不过半月的路程。 西关的眉公道,乃是通往番域的必经之地。眉公道连着紫姑、陀洲、梵凉这几个地方。这几处地方自然也就成了西关上最繁荣的地界,往来人口极是杂乱。眉公道外就是番域。最近的两个国家是且弥和娄烦。 他们在紫姑郡落脚,也是西关上地域最大,最热闹繁荣的一座城。督史府早就派了人出城迎接,而慕容朝峰早早便再次等候连苼等人前来。 因一路马不停蹄赶来,所有人都有些疲惫。更因水土不服,谢宝珠在内的几人刚到就病了一场。 “这个是当地的一种药草,将此草药碾碎成粉末,加以焚烧,患者闻了它的气味就可以减少痛苦。很多人刚来此地都会感觉到水土不服,这种药草是最好用的。当地人头疼时,也多用它配成料装在盒子里随身带着。” 慕容朝峰从药铺买了一些药材回来。又让督史府的人照着他们各自的身材买了一些衣裳。大家都换上当地风俗的衣着。闻着那草药焚烧的气味,谢宝珠倒也不再呕吐,只是人还虚弱得很,只得躺在床上,小梅在身边照顾着。 “麻烦督史大人通知各处要员,前来督史府会议。这次的行程暂不公开,见面一律都称呼大人即可。这是太子妃殿下的意思。” 慕容朝峰又对督史府官员吩咐道。 “侯爷的话,卑职听清楚了。” “督史大人调来此地为官有多久时间?”连苼问。 “回……楚大人,卑职来此地任职已二十八年之久。对此地不说事无巨细,那也是八九不离十的清楚。” 连苼点头:“我们暂且休息一晚养养精神,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西关周边详细的地图。” 督史大人拱手道:“卑职让下人带各位先行沐浴更衣,沐浴后用过晚饭,再行休息。” 第220章 澡房遇毒蛇 屋子里暂时只剩下连苼、曦云、朝峰和萧绝等人。 慕容朝峰道:“目前据暗使带回的消息,有七八个小国对连通商贸往来一事很有兴趣。而且这几个国家与我齐燕的矛盾不大,可行性很高。其余还有几个国家则需要进一步的探实。商定好合约之后,后面的事情还很多。其中最难的一事,就是在西关各处建立埠市,会受到很多的阻碍。” 曦云道:“锺离国和那些依附锺离国,又或者反对我齐燕的国家,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得到消息。至少那苍延不会坐以待毙的让我们轻轻松松的建好这件事情。” 慕容朝峰点点头:“这是我们要防备的难题。其中还有最大的难题,却是来自我们本身。这西关偏远朝廷,历史悠久,周边多国林立,人-口杂,信-仰多,地-界杂,种-族乱。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神秘莫测的人皆有不少。紫姑、陀洲、梵凉等这些位于西关的地方,官府很难完全掌控。到处都有小的地方头目管辖。很多的地方规矩一不小心触犯了,还有可能牵扯到小部分族众的利益,到那时,就算是官府也难以镇压。你若想占地,那些人则会不断前来捣乱。尤其是近年朝廷每况愈下,凡是这些边陲偏远的地方,则乱得更早,也更容易失控于朝廷。父亲管辖这些年,也已经渐渐的力不从心,西关之地,俨然已经是一条出走的孤狼。所以,年前那场西北联盟大战,大军途径西关之时,可以毫无阻碍的畅通直入。好在的是,经过上回击退西北联盟大军,我已派军驻扎西关,多多少少捡回一些失控的局面。除了这些,还有就是这西关的商人。能在这西关经商的老商人,都是有一定家族背景的人。他们总是铤而走险,干一些触犯朝廷王法之事,垄-断着这大片土地的商脉。要想开放这片地方,和番域国家正常通商,掌握此处的经济命脉,这些人也是一大阻碍。” “什么,听侯爷这么说来,这事岂不是没什么希望?” 一直在旁边的晓山忍不住出声道。 慕容朝峰面色严肃道:“就是因为这些问题,所以才导致边陲的百姓生活异常艰苦。事情虽难,只有成功了,这些西关的百姓才有希望。” 连苼泡在澡桶里,一直回想着慕容朝峰说的那些问题。这些情况在来之前她就了解过一二,虽然目前看来比她想象的要困难得多。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澡桶旁边,也许是侍女点了一小炉草药香,那种带点辛辣味道的香气,闻久了果然有种让人舒缓放松的感觉。连着七八天没有睡个好觉,闻着草药焚烧的香味,泡在热水中,连苼也有些松懈下来。 不知昏睡了多久,湿润的澡房内,空气里发出‘呲呲’的声响。澡桶内的水温凉了许多,这一闭眼大概是一炷香的时辰,澡房里就来了几条不速之客。有一条甚至已经滑到了澡桶的边沿上。 眼前的厚布搭成的屏风从中被人一剑划开,萧绝眨眼到了跟前,手中长剑将扑向连苼的毒蛇刺穿,挑出老远的地方。另外两条毒蛇则被连苼掸来的水滴处死,软软的僵在地上不再动弹。 连苼将身子沉到水面,萧绝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而是深邃的凤眸盯着她肆意的欣赏,道:“在这种地方你还能如此惬意的泡澡?” “你出现得倒是及时。” 连苼意有所指的道。 萧绝收剑回鞘,“你是想说我偷看你洗澡,所以才及时的出现英雄救美吗?苼儿,你身上哪处地方我没有看过?” 连苼对望他片刻,从水中起身,哗啦的水花罩着她朦胧的曲线,不等萧绝看清,她已旋身飞起手拿一片衣裳裹住了外泄的春光。只露出一截优美的香肩,肌肤白若飞雪。湿润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黑亮如缎,将她一双黑涔涔的美眸衬得璀璨而妩媚。 萧绝伸手拈起一块干净的,就搭在澡桶边上的粉色肚兜,递于鼻端嗅闻,“你打算里面什么都不穿,就这样走出去?我不介意服侍妳穿上……” “你这套勾,引良家少女的把戏,还是用在别的女人身上比较合适。” 连苼勾起一道清诮的笑容,潇洒的一招手拿了备换的衣裙便悄无声息的进了她所住的房间。不过几分钟,她就穿戴好衣裳,再次推门走了出来。而萧绝也刚好走出澡房,站在了院子里,面对着走出房门的她。院子里躺着一个侍女,已经死去。从穿着打扮看得出是为她准备热水洗澡的下人,那焚烧的药草香大概也是这侍女所为。 萧绝打量着连苼,她正穿着一袭当地的衣裙,颇有异域风情。外面罩着一件垂厚美丽的紫色长衣以御寒。但里头穿着的却是可以露出一截蛮腰的淡紫色纱质长裙。脸旁飘着一条黑色的面纱。不论是裙和衣,还是长及垂地的面纱,都镶嵌点缀着华丽的花纹和一些琳琅之物。 他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这些人早就开始盯上了我们,一有机会便会下手。我刚才发现此人可疑,可惜她已经先一步自刎而亡。” 连苼盯着那侍女看了看,不知在思忖什么,又好像明白这背后牵扯的什么人。 萧绝说话间已经走到她跟前,他轻轻拾起她左侧耳旁的长长面纱,将面纱一端那几根细如银丝的流苏坠子握在手中,然后掠过她右侧的耳廓,将那银丝坠子挂在耳廓之上,长长的黑色面纱便将她大半张脸悉数遮掩起来,只留下一双潋滟的黑眸露在外头,正深深的直视着他。黑色面纱靠近口唇的地方,绣着几朵紫红色的木槿花。紫红色的花嵌在黑色的纱面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艳。 “初次见你的那一年,你还只是个少女,那晚你为了训诫欧阳昊,也戴着一条绣着兰花的粉色面纱。你欲拒还迎,吊起了欧阳昊的胃口。当欧阳昊扯开你面纱的那一眼,你嘴角勾起的一抹顽劣的笑容,和面纱之下那双比任何一颗星辰都要美丽的黑眸,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景色……” 低沉性感的嗓音,带着雍雅的语调,像是一杯会醉人的美酒,连苼的视线无法从他眼神里移开,往昔的点滴回忆又涌上了脑海。 “还是这个人,还是这双眼睛,此时此刻的你已经是个可以让男人为之消魂的绝色犹物。”他的手指,隔着黑色面纱上绣着的美艳木槿花,轻轻的摁在她柔软的红唇之上,“出门的时候,记得当心。这里的民风很独特。女子若在大街上揭掉面纱露齿欢笑,会被人当作妓,女。更会被男人误以为你是在邀请他入夜求欢。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他都会想尽办法将你带走,那一晚,你就是他的女人。” “连苼?” 曦云闻声闯了进来。 连苼眼神一颤,侧身避开萧绝的手指。曦云走上前来,用一种疏远又戒备的目光望着萧绝。萧绝深深盯了一眼连苼,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越过曦云回到他自己的房间。这院子里陆续的有人闯了进来。引起一番小小的糟乱。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曦云望了望连苼面纱下朦胧又惊艳的容颜,很快避开目光。 连苼揭开面纱透气,“我没事。你让其他人都小心一点。我们已经被人盯上。这里的事情你处理一下。我出去走走,晚饭前回来。” 曦云看着她迷人的背影,眼神渐渐暗了下来。他甚至不清楚担心连苼和萧绝纠缠不清做出什么不该的事情,是为了老爷的叮嘱,还是为了自己那份私心。 这里的房屋,大多都是石土建成。紫姑郡的街道不算宽阔,两旁房屋林立,高高低低,几乎都是一色。街道虽小,可街头琳琅满目,人也格外的多。这里几乎日日都有市集,汇聚了各国各地的人物在此为着各种目的逗留。泰半的人都穿着风格各异的本地服装,或是番域国人的服装,小部分人依旧穿着齐燕的正统服饰。 街道旁同样也堆满了各色各样的小摊贩,杂乱无章的混成一堆,大多不是正经人,或价格离谱,或物品良莠不齐。只有少数的是一些本分的生意人。这里可以见到许多帝京等地难得见到的货物,多是些本土的特产。更有许多番域的宝石、玛瑙、彩矿石、兽皮等等货色。而在帝京随处可见的丝绸、茶叶等物在这里则成了稀有的货品。 虽然西关是属于齐燕的版图,其实很少有齐燕人从繁荣的地方来到这里。所以这接壤番域的边陲之地,除了土生土长的本土人,随着长久的时间下来,已经混居了许许多多的外地人,这里的人口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齐燕人。遂,这里同样缺乏一些齐燕内地常有的物资。只有开通埠市,将齐燕内地的商人一批批的引到这里,引到番域,通商来往,这里才不会越来越落后,百姓才能有希望。 同样的,这里少有人说齐燕话,就算是齐燕话,也是变了味的西关本土话。 连苼基本听不懂。 像苍延那种,可以把齐燕话说得那样地道的人,倒是很难得。 街上拥堵异常,驼子,骏马,羚羊,耗牛……还有各色各样的人形成了一个噪杂而微有些哄臭的大杂烩。各种听不懂的吆喝此起彼伏,各种占摊占位的违章行为几乎将本就不宽阔的街道拥挤得成了一条单行道。地上腐败的水果乱滚,孩子乱窜,墙角下还能看得到一些骆驼和马的粪便。 而一些茶座和客栈,以及一些赌馆和酒馆的外头都胡乱的搭建着遮雨挡风避沙的棚子,参差不齐,将天空遮蔽。而那些棚子下,会坐着一些男人,那些男人穿着棉麻的衣裳,或华丽的或朴素的。都将腰身圈得紧紧的,坦露出雄健的胸膛,脚上蹬着皮革长靴,挎着各种宝刀,戴着可以遮掉脸面的头巾,露出一双充满野性的又极富男人味的双眼,带着一种野兽般勃勃的神情盯着路过的女人和来往的陌生人。 连苼不由自主的想起萧绝说的那番话,虽然她武功高,但还是紧紧的扯了扯脸上的面纱。只因那些男人的眼光赤倮倮的像是原始的野兽。让她不怎么舒服。 不过,即便她遮住了脸,她也足以成为人群中惊艳的那一抹风景。 第221章 紫姑郡 一家酒馆前,突然走出来一位男子,男子身后还随着三四个下人。那男子身材高猛,穿着较为华丽,露出一截古铜色手臂,手臂上纹身奇特,一只手中端着一杯葡萄酒。腰上挎着几把宝刀和一把弯刀。戴着头巾,只露出一双刀刻般的眼睛和高耸的眉峰。男子就挡在她跟前,用一种勃勃的眼神盯着她望,被酒杯递给她。口中用粗哑的嗓音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连苼的眼眸里暗暗的掠过一丝冷光,袖中掌风已动。但她望望四周陌生的街道,又看看男子周围拥上来的人。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酒杯上。想了想,连苼接过了酒杯。 那男子见她拿过了酒杯,眼中浮上一缕饶有兴致的神情。不等连苼转身掀起面纱喝酒,男子竟陡然伸出一只大掌放肆的握在她挺翘的酥盈上,隔着衣裳,连苼也能感觉到男人掌心里滚烫的热度! 这个?! 该死。连苼眼神一凛,就要劈了这色、狼。 “三妹!”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清亮的嗓音。连苼不确定是在叫她,但她还是因为这一道呼声而暂时停了手。很快有只手从背后搭在她肩头,耳旁听得有男子低声说道:“千万别动手。”接着手中的酒杯被拿走,连苼的身后走出一名年轻人,不知对那色,狼说了什么,然后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连苼便见那那群人哄散开去,脸上有些不悦,尤其是那递给她酒杯的男子,转身走时用一种猎捕般的神情盯了他们一眼。 “不知这位少侠是何人?”连苼看着帮她解围的青衣男子,猜到至少是认得她的。 青衣男子笑着道:“我乃是受明夜大哥所托,刚才事出紧急,贸然唤出三妹,还请姑娘莫怪。” “原来是二哥认得的朋友。连苼还得感谢少侠。” “姑娘叫我阿南就是。” “原来是南大哥。既然是二哥的朋友,南大哥叫连苼一声三妹无甚不妥。” “哈哈,果然是个爽利的人,那好,在此为图方便,那就冒犯了,叫姑娘一声三妹!” “对了,不知刚才……” “刚才那人乃是当地贵族之子,他想以酒邀请姑娘入幕,姑娘接了他的酒,就表示愿意做他的女人。若是姑娘方才贸然出手伤了他,恐怕就会惹来大麻烦。姑娘身手固然非凡,但也难缠过这些强势的地方势力。刚才我说你已经有了婚配,身为大哥回敬他一杯。不过,看他的样子还是有些恼火,大概是对三妹你势在必得,恐怕不会轻易甘休。你得当心。” 连苼摇头道:“早说我要女扮男装。” 叫阿南的男子又笑道:“别说这西关的男人各个嗅觉视觉都像豺狼猛虎,纵然三妹你女扮男装,也难逃他们的法眼。这些人可不比一般的齐燕男人。再说,这里的男人不仅仅喜欢美貌的女子,就连美貌的男子也不会放过。今日见三妹这般风度,恐怕就算女扮男装,也逃不脱这些男人的青睐啊!哈哈,不过三妹也不必忧愁,其实这里还是有规有矩,只要你不触犯了那些规矩,他们自然也不会强行胡来。若三妹刚才不接他的酒杯,至少他暂时会放弃,不会生起念头。” 连苼道:“想不到二哥在西关也能有朋友。” 阿南笑道:“明夜大哥自十岁起便纵行南北西东,所交结的朋友怕是数也数不过来!我们原也不是在西关,乃是当年在淮南结交。五年前我和一帮兄弟随人来此,对这里也算熟识。明夜兄知闻三妹你要来,早早便派人送了信,让兄弟们照看着些!” “对了,不知南大哥如何认出我来?” “哈哈,明夜大哥早给了画像。从你们一进紫姑郡,我们的人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 “三妹刚到半日,想必路途劳累,但不知三妹是否愿同前往我们住处,见见其他弟兄?吃一顿便饭,认识认识!我们当中可有人早便对三妹你的事迹仰慕已久啊!” 连苼拱手作揖,以江湖礼节行道:“却之不恭!” “那好,走!不过咱们得先到这市集买些酒菜回家,今晚好好的喝上几杯!” 于是阿南便带着连苼穿行在市集里,喧哗滨天的市集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浑浊味道。阿南买了许多瓜果蔬菜,又买了些香料和佐料,购了一块肉,要了一条羊腿子,最后挤到一处角落,“老铁!”阿南高兴的喊着:“一早就看到你出现在郡里,今日来得正好,可有什么新鲜的货色,我这来了贵客,有好的都给我!”那地上坐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身躯还算魁梧只是驼着背,发丝沧桑灰白,裹着头巾。抬头看着阿南,像是扯了丝笑,又像是怕生似的面无表情。脸上起了很多斑点,皮肤也有着典型的西关人的模样,那是被风沙吹成的沧桑。双手结满了老茧,握着一把砍刀的样子却显得十分有力。眼神也很是深邃有神,只是看得出很内敛沉默。 老铁看了一眼连苼,只是一眼,他就动作熟稔的从筐里提出一只斑尾榛鸡,又弯起身子从麻袋里掏出一头鹿,都甩在地上,指着货色没有说什么,示意让阿南都拿走。 阿南眼神发亮,笑着道:“老铁,你竟猎到如此好货色,看来这真是为了欢迎原来的客人!哈哈,我都要了!这钱,拿着!”阿南说着就抛了袋钱给老铁。老铁又拿出一些还给阿南。阿南没说什么,还是接了回来,放回怀里。然后扛起鹿和鸡,“回头你卖了货,上来吃酒!” 老铁还是没说什么,迟疑的点了头。阿南就带着连苼往回走。 连苼疑惑道:“刚才这老伯好像也不是本地人?他是哑巴?” “老铁在这西关生活了二十几年啦!以前是什么人无人知晓。也是个仗义的。不是哑巴,只是不爱说话。听他口音像是青洲人氏。现如今,就只剩他一个人,专以打猎为生。不住紫姑郡里,住眉公道。隔三岔五的有了货物才来集市一趟。说来也挺可怜,所以每回我都会多给他一些钱。大概是今日看你上门做客,他也没多要我的。平日里我给他多少,他便收多少。倒也不是个忸怩之人!” 两人越走越远。老铁放下手中的砍刀,厚厚的头巾底下忽然掠过一抹诡异的光泽,眼神不动声色追着连苼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到了地方,连苼就让阿南派人送了信给督史府。他们一伙共有十几人,大多是和官府结下了梁子,所以才背井离乡,来到此西关之地。阿南是他们当中为首的一个。 “太、太、太子妃……殿、殿下?” 刚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在棚子底下插科打诨,见了阿南把连苼带回来,所有人都霍地撂下手里的东西抹着裤子起身。他们是知道连苼身份的,所有当中有两三人跪了下来,其中一人还结结巴巴的向连苼请安,学着宫里人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哈哈,都起来吧!明夜大哥能和三妹子拜把子,就说明三妹子是个爽利的人,她在这里不是什么太子妃,也不是太傅府的小姐,只是一个咱们可以结交的朋友!况且此行程还是尽量低调些为好。既然都是混江湖的,就不兴那些虚文,你们这样畏畏缩缩的,倒把人给气跑了!” “对,南哥说得是!” “来,把菜都接着,做饭去!今天要大喝一场!” 连苼虽然穿着一袭女装,但她习惯性的一手背后,一手持胸,昂首阔步风流而俊雅的含笑走进来,众人搬凳子的搬凳子,擦灰的擦灰,拥簇着她围绕着桌子坐了下来,连苼看看众人的模样,揭下了脸上的面纱,笑道:“诸位都是豪爽之人,不妨也叫我一声三妹或楚兄弟就可!” “那……那咱们就沾了明夜大哥的光了!哈!” 这些人各个都露出真诚的笑容,腼腆的因为她的美貌而略红了几分脸色。很快大家都放松下来,说的笑的,端茶的倒水的,热热闹闹凑成一团。连苼便也借机询问了一些当地的情况,大家聊得很开。而厨房就在那头,说笑间就已经听见厨房里传来热火朝天的忙备声,很快菜已经下了锅。属于西关的香料味道浓浓的飘了过来。那羊腿子更是架在铁架子上烤得香味四溢。 他们住的地方很简单,是西关里特有的土房,垒得结结实实,已久有年代。后面大概有数间屋子,这里是棚子搭建的议会和耍乐吃饭的地方。墙壁上挂着许许多多的兽皮毛和弓箭弯刀等物。一些大老爷们凑在一起,屋子里四周自然也没怎么收拾,处处透着一股豪爽的劲,连苼并不在乎。 随着开饭时间到,陆续的又有些人扛着作活的工具回来,洗手的,换衣的,连苼听得厨房里有人在喊着:“小六子,你去瞧瞧那老铁收摊了没,叫他快些,这里饭菜就要上桌了!” 小六子是个小少年,精瘦的模样,笑起来和天鳅有几分相似。一溜烟跑出去又很快笑着回来继续烧火,“不用去,远远的看着已经来了!” “那就让弟兄们摆起桌来,准备开饭!” “诶,得了!” 这些人毫不讲究,只把丰盛的菜肴用大碗大盘子装了胡乱的堆满了一整条长桌。摆着一坛坛西关盛产的葡萄酒。中央放着一只巨大的烤羊腿。大家围桌而坐,老铁洗了手走进来,众人要拉着他上桌,老铁摇头摆手,只挑了个角落端着饭菜坐下。大家也就没再多劝,大概他之前也是如此。 第222章 西关的贵族 这顿晚饭吃得热火朝天,大家情绪格外高涨。推杯置盏间,连苼也吃了几碗酒,所幸这是葡萄酒而不是白酒。不过吃了几碗后连苼便将碗盖着不肯再吃,“我答应过一个人,在外不得他允许不再胡乱吃酒,实在是扫了大家的兴致。” “哈,这人莫非就是当今太子殿下?” 连苼但笑不语,大家见她默认了都哄堂大笑了一番。只有老铁坐在角落沉默不言,低垂的眼神里浮上一些旁人没有察觉的光芒。饭桌间大家继续吃喝顽笑,一个一个的说起自己的往事,说着说着又说到了西关,便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到西关之后的事情。刚要说到兴头上,连苼也听得认真,却忽然察觉到异动,她忽然举手一挥,大家陡然安静,“怎么?” “看来有不速之客到来。”连苼道:“还是不少的人。” “不速之客?哪儿来的不速之客?没听见人喊啊?” “难道,是他们?”阿南皱起眉头。 大家面面相觑,方圆几里之内并没有听到什么,但很快,果然远远的听到一阵奔腾的马蹄声,朝着这个方向跑来。席间众人都惊讶于连苼的警觉和内力的深厚。又不出片刻,那一股尘沙风暴一般的人马就卷到了这堡垒之外,团团将他们住的地方围了起来,有几骑马更是横冲直闯的奔了进来。踢翻了一些扔在地上的东西,又挑翻了头顶搭着的一些布木,搅得餐厅里乌烟瘴气。马背上的男子正就是下午那人。 来的人数大概有三四十人,除了那高猛的年轻男子和身边两三个亲信,其余的人都穿着统一的黑色服装,裹着厚厚的头巾,将脸蒙上一半,手握弯刀,哟呵哟呵的吆喝着。 大家都起身而立,那高猛的年轻男子扫过众人,盯了眼阿南,便将视线投注在连苼的身上。大家都没有先声说话,似乎这帮人的确是不好惹的。那高猛男子手握马鞭,指着阿南,说了声什么,身后便有人拖着一个满身是伤的仆人走上来,那高猛的年轻男子又对着阿南说了几句话。 “南哥,这厮到底说什么?好像,好像说什么……打人?” 阿南道:“大概的意思,应该是想说我们的人打了他家的仆从。不过,我猜应该是为了刚才下午楚姑娘的事情,这家伙想借个理由来找我们的麻烦。” “跟他们打!” “别冲动。”阿南阻止道:“他可是胡丘族左长老的儿子。有个绰号叫‘头猎’——最喜猎杀,且猎杀从来都是各族第一无人可比。胡丘族虽有族长,但权力都掌握在左右长老的手中。左长老权力最甚。胡丘族乃是西关五大贵族之一。惹了这头猎,就等于和胡丘族为敌。后果不堪设想。”阿南这番话其实是想说给连苼听。这里的弟兄们对这头猎则是基本认识的,但身为江湖客,他们都不怕死且有一腔热血。不过,到底阿南稳重些。 那叫头猎的男子见他们不敢反抗,便挥了挥手中的鞭子,顿时那些人哟呵着冲上来,砸的砸摔的摔,不过眨眼就把这里弄得一团糟,砰砰的摔打声此起彼伏。砸完之后,那头猎浮上几分满意,又指着阿南说了几声。阿南一张手挡下冲上来的弟兄,有人道:“南哥,他该不是说,要在你身上打回来?” “无妨,不过是让他打几下。” “那怎么成,这头猎手重得很,一鞭子下来就可以打死一头羊!” “我又不是羊。你们都听我的,都退下。” “南大哥。等等。”此时连苼走出来,对望头猎,头猎兴致盎然的目光盯着她放肆的瞧。 阿南握住连苼扯到一旁,“姑娘切不可出手。你放心,他只是想来出出气。针对的是我。我若不让他打几下,他还是回来捣乱。”说完阿南就褪下了外衣,那头猎果真力猛无穷,一鞭子就抽下来,阿南当即一腿跪倒在地,口角吐出浓稠的血丝。他擦了擦,又挺身站起,当头便又是一鞭下来,这次他只能双腿跪地,半趴在灰尘里,背上血淋淋两道口子。兄弟们全都怒火上涌,急得大喊,阿南挣扎着起身,当第三鞭抽下来时,那鞭子却陡然被人握在手中,众人一怔,只见握着头猎皮鞭的人是老铁。 “老铁,你做什么?!”阿南急道。 头猎不悦的盯着老铁,挥出鞭子就想将老铁抽倒,连苼越过几人先一步将老铁扯过来,避开那狠狠的一鞭。头猎愈发眯紧了眼神盯着她,带着一种危险的神色。老铁却忽然开了口,只是说的是地方话,连苼听不懂。不过头猎却转而将狐疑的视线落在老铁身上。 “姑娘,我老头无碍……” 老铁抓开连苼握着他手臂的手,便走到头猎跟前,头猎翻身下了马,一把揪起驼背的老铁。老铁没有惧意,但也很卑微的低垂着头,没有故意冒犯那头猎的威风。只听老铁在头猎耳旁说了些话,那头猎忽然瞪着老铁,缓缓的松开了手。一扬鞭,大概说了声撤,所有人忽然间都急急的往外涌,头猎驱策着彪悍的壮马走出屋子之前,只回头用那双雕刻般的眼睛深深的又在连苼的身上盯了一眼。 “老铁,你跟这厮都说了些什么,怎么他好像很急的样子?” “就是,老铁你刚才出手那下,我只当你不要命了。” 阿南在众人的非议声中看着老铁,“老铁,我好像听到其他贵族的名字,你是不是掌握了什么事情,告诉给了头猎,他才急忙撤退,放过了我们?” 老铁越过众人,在墙角捡起他的东西,斗笠被人踩得变了形,他掸了掸灰尘,戴在头上,只微微侧身看了看大家,余光在连苼的身上停留了半秒,什么也没说,只说道:“天黑了,我回了。” 大家面面相觑,叹了声,只得看着他走了,众人便开始捡拾被砸烂的屋子。连苼跟着出来,在门外不远处唤住了老铁,“铁伯,你手刚才被鞭子伤到,流血了。这药您拿着。” 老铁灰暗的目光睇了眼连苼手中拿的药盒,没有接:“我时常到山里,有草药。” 连苼想了想,把药收回,道:“听南大哥说铁伯您在这生活了很长的时间,连当地的话都会说了,刚才虽然不懂您用什么说服了头猎,但我想对于西关的事情,您应该是很了解的。晚辈可否到您家中做客?” 老铁驼着背,蒙上了头巾,戴着斗笠,根本看不清什么表情和眼神。 “叫我老铁就是。家不待客。” 老铁低声回绝,就驼着背,疾步稳重的走去。 连苼盯着老铁远去的背影,怔仲的看了片刻。总觉得老铁有种亲切的感觉。 “老铁就是这样,沉默寡言,脾气古怪。姐你别在意!” 小六子忽然窜到背后说道。 连苼听着小六子自来熟的言语,笑了笑,“南大哥怎么样了?” “没事,就一点皮肉伤!” “抱歉,我第一天来就把你们地方弄成这样。” 小六子笑着说:“嗨,这算什么!我们都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在这地方时有发生!” 连苼笑着摸了把小六子的头,“多谢盛情款待,告诉南大哥,我先回督史府。”连苼抛了块官家玉珏给小六子,“找我时带着它,会有人通传。”小六子接了玉珏,“你怕是不认得路,让我送送你!”连苼道:“走过一回的路我十有八九认得。”说完人已掠后十丈,飞入风高的黑夜之中。小六子惊叹:“走都走得如此潇洒啊……” …… 拂晓的晨光十分刺眼,因为连着许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昨晚从阿南那儿回来之后,连苼便睡得特别沉。甚至萧绝走进房来,她也毫无察觉。 虽然已经是三月,但西关的气候还是比较寒冷。风冷冽又干涩的刮着。早晨就可以听到从眉公道上刮来的北风,呼呼的从窗户上擦身飞过。 袖中匕首乍现,连苼适时的挡住了萧绝正俯身吻下来的嘴唇。 他不知何时进的房间,也不知他在床边看了她有过久。只见他已经是穿戴整齐,噙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脸隔她仅仅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两人的嘴唇间,则隔着她的匕首。 “连碰都不行了?” 萧绝的手指从她发丝之间缓缓的穿梭着,“被慕容雪成抱过之后,所以其他男人就再也不得碰你了吗?”连苼握着匕首,冰冷的匕首这边是她柔软的红唇,他的唇竟还是俯身压上来,贴着刀片吻在她双唇的位置,“苼儿,你是不是连心也抛弃了我,要彻底背叛我吗?” 连苼空茫的眼神淡看着他,“我已嫁,你已娶。我们之间不是抛弃,也不是背叛。只是错过。” 听到最后这两个字,萧绝眼神遽然冷却,霍地起身拂袖不悦的走出房间。 这是他最不愿承认,也绝不肯面对的两个字。 连苼从被子里坐起,手指碰触着匕首,抚摸在他的唇印上,仿佛那里还残留一丝他的温度。 “进来!”萧绝前脚离去,后脚便有人叩响敞开的房门。 “大人,奴婢等前来侍候大人。还有,这些是督史大人命奴婢送来的地图。” 连苼一掀锦被,拂过额上散下的发丝,“不用了,我不惯别人伺候,替我打好水就可以!” 那些奴婢被她这一如男子般随性的姿态弄得红了脸,各个垂头应了是,心中桃花乱绽。这位朝中第一女官,这位东宫太子妃,这位击退破天将军苍延的传奇人物就在眼前,哪怕是个女人,却有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魄力,那气度也足以迷住这些婢女们。 第223章 小刀会 连苼起身拿起桌上一叠地图扫了两眼,屋外屏风后传来婢女说话声:“大人,水已备好。”连苼放下地图,趿着拖鞋绕到屏风后洗漱。她十多年养成习惯,让她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男子般英俊潇洒的姿态,连苼将口中漱口盐水吐在青铜水盆中,抬眉掠了一眼跟前的几名婢女。只见她们带着含羞带怯,又春风满渡的神情,仰慕又敬畏的看着她,见她的目光掠过来,又都纷纷的急忙垂了首。 “难道是因为春天的缘故?”连苼冷不防盯着她们笑着说了句。 “什么?”姑娘们面面相觑。 连苼揶揄的目光扫过她们的脸,“否则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脸红成这般?” “啊?大人息怒!”姑娘们露出着急的神色,有一人倒是大方又热情道:“因为奴婢们在这西关,从没有见过像大人这样美丽又英俊的女子。” “哦,是吗?我以为这里的姑娘都喜欢西关的男子,高猛雄壮又野性十足。” 姑娘不禁莞尔笑出声来:“那是自然的,只是物以稀为贵,像大人和那萧大人这样的,这西关上十年也难得遇上一回,怎不让咱们这些人喜欢呢?啊呀,对,对不起!奴婢嘴笨,冒犯了大人!”那婢女惊觉自己把连苼比作了物品,顿时忙得跪在地上求饶。 连苼将洗完脸的帕子丢在水盆里,“起来吧,恕你无罪。” 婢女见她果真毫无半点怒意,而是仍旧一副恣意的神态,又纷纷暗吐了口气,放下心来。可当她们正准备起身时,连苼的眼神陡然一凛,冷喝一声:“什么人!”吓得那一群姑娘纷纷又再次跪倒在地,连苼被她们挡住了道,只得飞身跃入房间,一抹身影早已经从敞开的窗口窜出,床头上她的包袱已经不见。想到包袱里有什么,连苼眼神骤然一冷,也不顾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袍,人已经掠过窗台追了上去。 “小蟊贼,想盗银子也不找好对象,识相的就给我把包袱留下!” 连苼循着那人影紧追而来,只是那身影格外的灵活,轻功的确不凡,很快就窜出了督史府。听闻连苼刚才这一喊,曦云、慕容朝峰等也都闻声追了上来。连苼刚才之所以一喊,乃是察觉此蟊贼身手不错,若出了督史府,人生地不熟的她很难拿到人。她的担心果然是对的,跟了两条街那蟊贼就不见了踪影。她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大街上,引来许许多多男人烈焰般的目光。连苼几个寒冷的眼神扫过来,大多数人被她这份凛冽的气势给怔到。连苼顺手从旁扯了块布料裹在身上,身后慕容朝峰等人也追了上来,丢了几块银子给那摊主。 “把督史大人叫来,查,我的东西一定得拿回!” 连苼漆黑的眼神变得格外深邃,盯着那蟊贼消失的方向说道。 曦云立即褪下披风给连苼裹在肩头。 慕容朝峰道:“不用叫了。这不是一般的小贼。” “他们有目的?”连苼问。 慕容朝峰点头道:“这是西关的一些小混混,俗称小刀会。这样的小刀会有很多。大多是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干的就是偷盗的事情。但他们的目的不在偷盗的物品,而是用来交换。至于他们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那就得看他们的意思。大概从我们一来就盯上了。就算一次没成,他们还会再盗。等着,很快就会有人送信来。到时候,就会知道是哪一个小刀会。遇到他们,你只能认栽。但他们有个规矩,盗过的人不再盗第二次。当年我来西关头一回也被他们盯上过。” “先回吧。”曦云道,连苼点头。这里刚回到督史府,就听闻萧绝也被偷走了一只包袱。 果然不到中午,就有小孩子送来一封信。督史府大人要派人同往,被慕容朝峰拒绝。 “人多了也无用。” 几人便纵马照着信上指示来到一处小刀会。 “等等。”几个少年和女孩穿着破旧,满脸邋遢,眼睛里却充满着油滑的神态,将他们挡在门口,“卸下你们的兵器。检查才能通过!” 曦云露出警备的神情上前一步,那些孩子并不害怕,“到哪里都要讲个规矩,懂不?叫你们把兵器卸下就卸下,不然就滚蛋!” 小屁孩的还挺凶。连苼勾起嘴角,随手一抛,把匕首抛在地上,“谁要来搜身?”她挑衅的眼神盯着那群孩子,有一八九岁的小女孩走上来,故意擦了一把鼻涕,带着一种嫉妒又不满的神情。便从下到头将连苼摸了个遍,摸到玲珑腰身时显然有些不满的呼道:“哼……怎么可以这么小!”当摸到连苼胸部的时候,又斜斜嘴巴傲娇道:“胸这么小,都不够我一只手抓的,哪个男人会喜欢,脸蛋再美又怎么样!” 萧绝睇望过来:“小姑娘,你确定你两只手抓得住她的一边?” 那小姑娘被萧绝大胆的话语惊到,撇撇嘴,故意的装出一副老道的样子哼了哼,“还没有我们西关女人一半丰腴,真没劲!”那是,这西关大多女人都是屁股大胸部大连腰也是水桶大,粗壮又丰腴,生儿子个顶着个。连苼的嘴角轻轻的抽出一个无语的微笑。 她侧头望了望正对萧绝上下其手的少女,那丫头也不过十二三岁,猴精儿样,倒也不羞耻,一双手慢悠悠的对着萧绝那绝世的身材进行地毯式的搜索,还在他的胸膛上逗留片刻。脸上的红光可以媲美晚霞。完事后咬着下嘴唇,一副不满足的神态。萧绝噙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盯着那丫头,“你确定搜完了?你可以再搜一次。” 那丫头大概是被他眼里分明在笑,却又十分可怕的神情震慑了。奇怪,分明俊美得像是天上下凡的神祗,为什么笑起来就像是恶鬼。少女飞快的往回跑,向那年纪大点的少年嘟哝一句,“没,没有了。” 这里曦云和慕容朝峰也没逃脱过这帮孩子的魔爪,尤其是曦云,他身身材虽然没有萧绝和慕容雪成那么高得离谱,但也算是偏高的个,尤其练就了一身发达的肌肉。对他上下其手的女子年约十五岁,胖胖的模样,嘴里的涎水几乎掉到了地上,连连的惊叹:“哇哇!我要是,要是可以找个像他这样的嫁,嫁了,我愿意做牛做马一辈子!” 连苼盯着曦云几乎乌云满布的脸,不禁笑出声来:“这里民风,果然开放!” “跟我来!”那年约十八的少年痞气的一撇指头,就带着他们往巷子里走。 跟在身后的几个少年少女和孩子们突然间激烈的争执起来。 “胖四,你不要脸,对着人家流口水!” “什么不要脸,你们还不是一样的脸红了!” “谁脸红了,我才不会对那女人脸红!” “我没说你,我说她。” “她也是个花辣子,对着男人就发,骚,你们都是一样!哼!” “你才多大,几岁就知道嫉妒长得好看的女人,臭丫头片子!” “好了好了,都不嫌害臊!” “就是,把阿月姐的脸都丢光了!” “要你管!” “……”身后的争执忽然爆发成一股小高,潮。簌簌的灰尘从后头扑了过来。连苼和萧绝四人顿了顿脚步,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扭打成一团的孩子,又同时回头,四人无言的望了一眼对方。在前头领路的是两三个少年。最大的那个少年挥挥手,“去去去,把他们都给我弄开了!成天就知道打打打!”见他们四人停住脚步,一瞪眼,吼道:“走啊!愣着做什么,我们的时间可宝贵着!” 于是,四人再次无言的望了彼此一眼。走过这条巷子,拐了几个弯,穿过几间屋子,走过两条过道,又越过几座房子,拱过一些棚子,这才转进了一间大屋子。屋子里稍做了摆设和装饰,倒是还算干净整洁,地上还铺了一张有些陈旧的花团锦簇的玄红地毯。两旁摆着两排椅子和茶几。整间大房有着浓浓的异域风情的味道。孩子们呼啦一下都涌了进来。坐的站的,像看猴戏一样盯着他们四人。 而那上头摆着一张大藤木椅,铺着厚而华丽的兽皮和锦纹毯子。一人背身坐着,一脚踏在椅子上,腰上挎着弯刀,手里玩着一把镶珠的匕首,正剥着梨子皮。看背影是个女子,还是个年轻的女子。连苼认出来,此人就是偷盗她包袱的小贼。 “阿月姐!人都来了!” 领头的少年喊着。 女子以匕首叼着梨子咬了一口,转身过来看着他四人。小的们一涌而上将女子围着,“阿月姐,要不咱们让那紫衣男子留下来陪咱们一晚吧!” “阿月姐,可是我想要那个闷葫芦留下来陪我一晚……” “才不要,阿月姐,他们都是有钱人,跟他们多要些银子!” “不要银子,要人!” “才不要,要银子!” “你一个、你一个、你一个、你一个!”女子手中叼着梨子的匕首挨个的敲打在那帮孩子的头上,“给我丢脸还嫌不够是不是!小混蛋们,一个个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欠收拾缺教养是吧!” “哎哟,阿月姐,咱们别的都有,就是没有教养啊,至于收拾那就算了,下回啊!” “还敢顶嘴,小混蛋!小丫头骗子们!” “阿月姐,咱们干的不就骗人偷盗唬人杀人的事吗?” “闭嘴,滚,一边呆着!” 慕容朝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眼前这场闹剧,“我们前来寻回包袱,不知这里谁人做主?” 那女子手一撇嘴,瞪道:“你没长眼睛吗,我不像是当家作主的料?” “阿月姐,他狗眼看人低,收拾他!” “收拾收拾,回头我再来收拾你们这帮小混蛋!” 一旁的领头少年喊道:“行了,都别吵着阿月姐,这正办正事呢,你们先安静!” 慕容朝峰道:“朝峰失敬,不知姑娘要如何才肯还回我们的包袱?” 第224章 阿月姑娘 连苼的余光打量四周,视线在那女子身上望了望,女子正思忖着慕容朝峰的话,像是在算计着什么。这些人都如此年轻,既然能在此立足,背后必定有势力撑着。凭这一个女子绝没这种能力。而这里的小刀会听闻都是与黑暗势力挂钩的。他们就像是中土的丐帮会,眼线广,杂而乱,暗中又凝聚成一股力量。 女子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走下来,踱步站定在萧绝跟前,挑眸凝着萧绝上上下下就近的打量几眼,挑情道:“你多大?”萧绝盯着被孩子们称做阿月姐的女子,笑容又冷又魅,“二十二。”阿月勾起笑容,伸手抓了抓萧绝的衣襟,凑近来放肆的问:“欸,你那功夫如何?”萧绝的脸色呈现一种扭曲的邪魅,“不知姑娘问的是哪方面?”阿月道:“床第功夫!”萧绝的余光睇了一眼呆怔的曦云和慕容朝峰又睇了一眼神情怪异的连苼,低头望着阿月回答:“不知姑娘何意?”阿月火辣辣的眼神在他身上游弋,“想要回包袱,其中之一条件,你,得留下来让我睡一晚!” 慕容朝峰和曦云的神情呈现一种僵硬又石化的状态。 身后那帮孩子又开始了激烈的争执。 “什么,阿月姐原来你也喜欢他!” “不行,他可是我看上的!” “我要闷油瓶!我要闷油瓶!” 连苼盯着曦云看了一眼,大概这个闷油瓶指的就是他了…… “不要不要!你们要不要脸!要银子,银子!” “闭嘴!”阿月扭头狰狞的瞪了众人一眼。孩子们崛起嘴可以挂开水壶,不满的抱着胸。 萧绝轻淡道:“姑娘开的条件恐怕做不到。我的包袱里也没什么要紧的。至于她的,那就更不关我什么事。” 阿月拍拍手里的匕首,斜嘴笑道:“好啊,那就都请回吧!等着我再偷第二次!” 连苼突然道:“可以!”指着萧绝,“就让他被你睡一晚。” 萧绝的脸色阴沉下来,盯着连苼笑得可怕,“你真是大方。” “你最近睡过的女人不少,被睡一次也不算吃亏。” “你的语气,像是很在意我睡过多少女人?在那之前,你知道我从没有过任何女人。” 一旁的曦云忽然暗暗的握紧了拳头,深黑的眼神越过慕容朝峰望了一眼连苼低垂的美眸。 阿月的巴掌突然间挥过来,连苼自然察觉到,但不等她自己动手,萧绝的已经出手握住了打下来的巴掌,盯着阿月眼神泛起森冷的寒意,阿月怒道:“少在我面前你侬我侬!惹得我不高兴了,就都滚蛋,后果你们自己承担!” 萧绝噙着笑意松开手,“姑娘随意。” 阿月笑道,“那好!既然你的不想要回,那我就要这女人从我胯下钻过去!怎么样,肯是不肯?” 连苼的笑容如冰山上的冰棱,清锐的浮在嘴角,仿佛可以刺透人的心,“姑娘这是一心想要为难?我让你三分,姑娘可别得寸进尺。” 阿月冷笑:“你以为我怕?他们这些孩子,也没一个是怕死的!” 曦云有些怒不可遏,“姑娘百般为难,是成心想要我们难堪,那就怪不得了!” 慕容朝峰拦下,“先莫动怒。姑娘,你开的条件着实够不上道上的规矩。还请姑娘另行考虑。我想姑娘并非不知我们是什么来路。既然敢偷盗我们的包袱,那便不会只是为了这样无理的目的。” 阿月盯着慕容朝峰笑了笑,视线又放在萧绝的身上,消了几分怒意,“我看上他是真。有目的也的确是真。这样吧,既然他不肯陪我一晚。那就换个方法。”阿月手里把玩着匕首,在他们眼前踱步来去,“我知道你们此来是为什么事情。你们肯定会需要一个翻译人。我们虽然都非西关本地人,但都懂西关话,我还能懂番域各国的语言。对这里的地形也是十分熟悉。你们雇用我,让我留下。我要的很简单,你们事成之后,我想要一点点权力,助我们脱离头目。” “姑娘是想带着这帮孩子离开这里单干?” 慕容朝峰看看连苼和萧绝。 连苼道:“好。” 阿月有了笑容,“把他们的包袱拿上来。” “阿月姐,这太危险了,难道你要跟他们去番域吗!” “阿月姐,咱还是要一些银子吧!” “阿月姐!” 孩子们闹腾起来,阿月呵斥道:“我自有打算,都别说了!” 少年沉默片刻,走进去拿出两只包袱。 “把包袱摊开,东西都倒出来,让他们当面点清楚,可别少了什么。” 阿月说道。 “不必!”连苼霍地开口喝止。 阿月不以为忤的笑了声,“这是我们的规矩,由不得你。” 连苼的嘴角也勾起一丝冷意,见她真动了怒,萧绝忽然握住了她长衣下的拳头。而地上他们的包袱已经被人打开,东西咕哝一声倒了满地,少年们将物件一件件挑出来,“阿月姐,东西都在这,我们可什么都没拿!”大家都把视线放在摊开的包袱上,萧绝的的确没什么要紧的。连苼的除了两块腰牌要紧,似乎也没什么珍重之物。只是此时,听得玎玲一声,是玉块碰触而发出的细微声响。那丝绢里包着的同心锁露了出来。萧绝握着连苼的手陡然间暗暗的用力,他看了她一眼。 寒冽的风从眉公道呼呼的吹来,屋顶是一片开阔的露天阳台。不同于帝京的琉璃遮瓦。站在黄土堆砌的屋顶上,看着紫姑郡的繁荣和杂乱。眺望着天边笼在风沙中的阳光,天地有种沧桑又神秘的美。她穿着一袭紫裙,长长的面纱随着衣裙在风中翻飞,衣上琳琅发出沙沙的玎玲声。 萧绝迎着她清独的背影走上来,从她背后握了一缕飘飞的长发,低声道: “原来你急着找回包袱,是为了同心锁?” “是为了腰牌。” “真是为了腰牌,还是你在撒谎?”萧绝贴身上来,“为什么找回它。” “不是我找回,它只是就这样回到了我手中。”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就在你手上。” 连苼抬起手,摊开掌心,断了的同心锁就静静的躺在手心里。萧绝的拥抱变得更紧,可他意识到什么,一种惊痛从眼底涌上来,“住手!”但连苼掌心里的同心锁,已经在内力之下化为一滩白色的粉末,呼地一下,来不及收拢,粉末在凛冽的北风中遁走,消失于无形! 入夜时分,风沙渐停,但西关的昼夜温差很大,连苼披了一件斗篷坐在窗前翻看地图。 “出来吧。”她冷冷的喝了声。 房梁上飞下来阿月,坐在桌上,“白天在屋顶的事,我看到了。你和他的关系好像很复杂?你喜欢他是吗?而且还很喜欢。这样的男人的确会让女人痴迷。”阿月跳下桌轻轻一窜就到了连苼跟前,坐在窗台上,“我只知道你们是从帝京来的,不过现在很有兴趣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皇帝派你一个女人来,难道,你就是传闻中被皇帝老儿封官的那位?莫非这事情是真的?”连苼成为太子妃以及她身份的事情,在这偏远的西关之地不被人熟知很正常。朝廷许多的事情,这里的人都并不清楚。而她封官的事情,这里的人也大多当做传闻。 连苼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真想脱离头目,我可以帮你。但现在你得先付出。既然你懂各种语言,又了解西关的情况。那就跟我说说西关几大贵族的事情。” “我猜你更想知道头猎的事情?”阿月勾起嘴角,“头猎他不会放过你。他想要的都会得到,就像他狩猎从来第一。” “那他一定要尝尝失败的滋味。” “那我拭目以待。” 于是阿月便从大到小,由小至大,将五大贵族的事情告诉给连苼。 连苼则从阿月这里进一步了解到这五大贵族之间的矛盾。 西关五大贵族,分别是紫姑的胡丘和白丘、陀洲的细纳、梵凉的高月和乌月。 紫姑郡地域最广,数百年前只有白丘一个贵族,统领着其他贵族。胡丘是从白丘分化而来,但今时今日反而比白丘要更壮大。和胡丘同时崛起的是梵凉的高月族。这两个族是五大贵族中势力最大的两家。贵族以族长为尊,左右长老为辅臣。胡丘族当今的左长老十分厉害,掌握了族中权力,越俎代庖,他们的族长不过是左长老掌心的一枚棋子。 白丘和胡丘早已反目,但白丘衰落后势力远不及胡丘。高月则一直想利用白丘来击垮胡丘。实则高月和胡丘的关系最为紧张。一直暗中相斗。至于细纳和乌月这两个贵族,则一直站在中立的立场。不过,事实上这两个贵族偏向于胡丘。尤其是受到高月打压的乌月族。 昨天老铁向头猎透露的消息,应该有关高月和白丘,所以头猎才会急忙撤退。 “大人!大人有紧急事发生!” 突然房门被人用力叩响,连苼起身将门打开,阿月就跟在后头。 “发生什么事?” 来人是慕容朝峰的从属,禀报道:“大人,督史大人和侯爷等请您立即到府厅!” “走。”连苼抬脚就往府厅而来。大家都聚集在府厅外,地上以白布盖着一排尸体,一名官头浑身是血,哭着说道:“正当我们在西街巡岗的时候,一批人马横冲直来,将我们围堵在街条中央,他们手快刀利,什么话也没说,便是一番血腥的砍杀,我们十几人,只逃出三个!大人,大人啊!” 第225章 一场鸿门宴 督史大人深深的叹息一声,道:“不用查了。这十有八九是五大贵族所为。朝廷要开埠市,就必定会收回部分地域,地虽是朝廷所有,但上百年来已经是贵族在打理。关系到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从中作梗。这啊,只是个警告。” 阿月不以为意的掀开遮盖尸体的白布,“这手法的确是贵族人才干得出。他们凶猛彪悍,绝不输给番域人。只可惜朝廷对他们鞭长莫及,长久以往,他们的王法就成了自己的王法。要杀你几个官家人,还不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阿月拍拍手,顺势将手上沾着的血迹擦在一旁侍卫的身上。 连苼望着地上的尸体,道:“埋了,家属发给安抚钱。” 督史大人点点头。 萧绝开口道:“与虎谋皮,看来必得先入虎穴。” 连苼对上萧绝的眼神,两人不谋而合。 连苼道:“我们来的目的他们已经知道,来而未与他们‘打招呼’,他们大概觉得不高兴。督史大人,你准备准备,我们要拜会五大贵族族长联盟。” 督史大人惊讶道:“这个,恐怕太危险了。太……大人您的身份实在不应该前往。” “我自有分寸,不会以身犯险。大人且可放心。况且现在知道我们真实身份的人少之又少。既然今天他们已经给了警告,就是要我们有所行动,若再不拜见,他们还会弄出更大的动静。” “大人!大人!” 督史大人还在犹疑,门外就有人呈送信笺。 “大人,是五大贵族族长联盟派人送来的红帖!邀请两位御史和归义侯,明日傍晚于眉公道赴宴!” 所有人面面相觑,萧绝道:“看来他们早料到我们会前往,已经先一步做好准备等着我们。这‘鸿门宴’,是不去也得去了。” 于是第二日傍晚之前,连苼等策马前往眉公道赴族长宴。行到半路上,只见阿南等人早已经在路口处等着。遂大家一同前往。进入眉公道,就开始呈现一片黄沙漫漫,风尘滚滚,寒风刮脸的苍凉景象。房屋建筑也逐渐的减少,只有每过十里所建的哨卡,每过五十里所建的闸楼,每过百里所建的炮楼驻守着官家的士兵和边陲的将士。在眉公道天沙堡,五大贵族早已经抵达。连苼一行人到达到目的地时,天色刚欲入幕。天沙堡灯火明亮,堡外有上百的弯刀汉子穿着各族统一的服装虎视眈眈的迎侯他们。 有人将他们拦下,照规矩让他们卸下兵器。连苼今日来本就没带兵器。其他人则纷纷将兵器扔到地上。有几人驾马迎上来,领头的那位正是头猎。头猎的视线扫过众人,放肆的在连苼的身上投射出兴致勃勃的神情。也许是察觉到人群中有一道格外阴冷的眼神,头猎转眼,盯上萧绝。 “我们接帖前来拜会各族长老,难道你们就是如此款待客人?” 督史大人走上前来说道。 头猎的视线从萧绝的身上收回,忽然扯下脸上的头巾,露出一张极为野性的脸,有着西关人独有的深邃轮廓,却是百里挑一的俊挺。那双茶色的眼睛里仿佛无所害怕,装满的都是原始的烈性。其他人此时也都纷纷把头巾扯下来露出整个脸庞。督史府戴着头巾的此时也都把脸露出以示彼此尊重。头猎这才挥鞭一扬,让他们入内。但又将连苼挡下,指着她的脸说了一句。 “喂,他让你,把面纱揭下。” 随同而来的阿月道了声。 面纱下遮掩的红唇勾起一缕弯弯的弧度,连苼伸手揭开面纱。头猎的眼睛半眯起来,见她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还带着桀骜的神情,他觉得很是有趣。又盯着连苼绝色容颜肆意的看了几眼,勾着野性的笑,转身策马奔回堡中。 “南哥,我们真的就这么空手进去?” “万一他们使诈,咱们可就吃亏了!” “既然是来商谈,那就只能听他们的规矩,你不卸下兵器,门都进不了。他们照样能打得我们措手不及。这天沙堡附近,还不知伏了多少的马队。这些人凶悍善骑,你纵使轻功了得,也飞不过他们身下那四只蹄子的彪形壮马!” “小姐,咱们的翎羽弓箭也要放下吗?”一直跟在后头的小梅低声问道。 谢宝珠有些迟疑,握着她随身携带的弓箭不肯放下。 曦云走上来说道:“宝珠,把弓箭放下吧。多加留神就是。我想他们不会轻易莽动我们。” 谢宝珠点点头,便将弓箭放到那一堆兵器上。小梅还叮嘱道:“喂,你们可要照看好了!这可是我家小姐的宝贝!”只是那些人哪里听得懂她的话。 大家陆续的走进天沙堡,只见堡中有一群百姓集聚在庖厨外,大概是一些送肉、送蔬果、送猎物、送酒水和香料的生意人和附近百姓,正等着把东西交给天沙堡管事的,然后领钱。吵吵嚷嚷的传来不小的动静。其他人没在意,连苼和阿南等人却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驼背身影。 “南大哥你瞧,那不是老铁吗!”小六子高兴的喊着:“老铁!” “他就住在眉公道,想必是天沙堡宴会需要猎物,他又猎到了好货色送了过来。”阿南道:“不过今日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他最好是尽早离开为妙。” 连苼听着阿南说的话,盯着远处的老铁望了望,“或许他是特意凑了来看热闹。” “你说老铁吗?这……嗯,还真没人了解他。” 远处的老铁听闻喊声,侧身望来,斗笠下戴着头巾,根本瞧不出眼神,只有漆黑的一片。 “他是何人?”萧绝也顿下脚步,远远的盯着老铁。 “住在眉公道,以猎为生的怪癖老头!”小六子插嘴道。 “他不像是西关人。” “好眼力,老铁来这二十几年啦,谁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就在大家刚踏进天沙堡时,有人大笑着迎了出来,说着带口音的齐燕话:“晚宴正待准备当中,欢迎诸位!我乃是天沙堡堡主。敢问督史大人和侯爷,不知哪两位是御史大人?” 督史大人指着连苼和萧绝介绍一番,那天沙堡堡主便恭请他们入堡,“二位大人远途劳累,今日来到我天沙堡,深感荣幸。五大族长已经恭候多时,诸位大人,请进!” 天沙堡内灯烛通明,传来鼓乐歌舞之音,美酒飘香,族人满座。当他们走进天沙堡,老铁揭下斗笠,带着异样的眼神盯着消失在门口属于连苼的那道背影。连苼蹵住脚步,微皱了下眉头,紧跟在身旁的曦云低声问:“怎么了,是否发现什么?”连苼回眸望一眼降临的夜色,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总觉得……”她的话音很低,在心中盘桓着。总觉得有一道莫名的视线一直在她背后追随着,却怎么也寻不到踪迹。 豪华的大厅内,宴席上摆满了美酒佳肴,有穿戴美丽的侍女穿梭其中。宴席上坐着数十人,来自五大贵族,分区而坐,一眼可区别。以族长为首,旁边坐着的是左右长老,其次则是权力次之的人。那头猎旁边坐着的人,大概就是胡丘族的左长老。这么一看,倒的确是将族长的气势压在脚下。 “我乃白丘族右长老……” “我乃乌月族右长老……” “细纳族左长老……” “高月族右长老……” “胡丘族左长老之子!”最后立起的却不是那左长老,而是头猎,“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他们齐齐立起,以手拖胸以示暂时的友好。督史大人面向胡丘族左长老不悦的说道:“朝廷派来的御史大人在此,你身为贵族左长老,为何不起身行礼,却让小儿代替,如此未免有失尊重!” 那左长老不以为意,倒是那胡丘族长有些歉疚,头猎以一种嘲笑的眼神看着督史大人,他爹坐在位子上说道:“我儿头猎勇猛无双,能力已经不在我之下。族中事情也有一半由他管理。怎么,督史大人大人是觉得我儿头猎不配代替我向这御史行礼吗?” 左长老说话同时,阿月便跟着为他们翻译,她语言轻快,懒散,只是将大意翻译过来,末了还加上自己的话:“在这西关上,你还真分不清楚是贵族为大,还是官为上。这胡丘左长老向来如此。” 慕容朝峰和阿南他们一样,虽然不怎么会说,但也是大概听得懂西关话的,慕容朝峰上前解围道:“胡丘左长老之子头猎,勇猛无双素有听闻。既然受邀的是我们,那便入乡随俗,有头猎代替长老行礼,也没什么不妥。” 左长老莫测的笑道:“还是归义侯识大体。大家就请入座吧!” 高月族的族长此时吃了口酒,盯着胡丘左长老发出一道低低的冷笑。 大家纷纷入席,鼓乐笙箫欢悦奏起,大批的侍女涌了进来,端上刚烹饪好的美食。场中舞女面纱遮颜,露出风情的腰肢,尽情的扭动着具有番域情调的舞蹈。桌上菜肴以肉食和面食为主,以手代抓。 阿月就坐在萧绝和连苼的中间,她抓着食物吃起来,“大多数男子都会被这些舞娘迷住,而你正眼都不看一眼。难道你不喜欢?”她的手肘碰了碰萧绝的手臂,萧绝盯着阿月,深邃的眼神无法看透,什么话也没说。阿月继续锲而不舍的在他耳旁说着话,一曲舞罢,热腾腾的菜肴都奉上,这晚宴才算真正的开始。 第226章 中毒 白丘族长道:“不知朝廷派遣二位御史来西关,究竟意欲为何?” 高月族长霍地打断,“慢着!这酒宴才刚开始,白丘族长何必着急,既然远来是客,那是不是应该先喝上三杯。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来。至于事情是许得还是许不得,那就得看我们五大贵族的表态!” 副督史大人忙举杯起身道:“是是,不必着急,有话慢慢说!” “来,干了!” 高月族长一饮而尽。 小六子等人也纷纷端起了酒杯。 萧绝从手指间捏着一枚银针刺入杯中,银针并无反应。但他还是谨慎的嗅闻一番,毕竟银针测不出所有的毒。只是这一场‘鸿门宴’,既然来了,就要承担风险的后果。族长们都举杯饮下三碗,他们自然也得回敬三杯。三杯下腹,烈酒穿肠,刺激又畅快。这西关的酒确是又辣又烈,如同这里的人。萧绝却并不喜欢,在他眼中,这些只是蛮狄的乐趣。 阿月瞥见了萧绝指间的银针,斜嘴低声笑道:“西关之地接壤番域,这里的药草居天下之最。奇门毒药更是许多。他们就算要下毒,可不会在饭菜酒水中。” 酒过三杯,高月族长老先生开口道:“朝廷也太不将我们五大贵族放在眼中。既然两位御史来到西关,怎么也该和我们打个照面。皇帝老儿想要在西关打开埠市,那就得占我们的地头。没有白白让你们拿去的道理。” 督史大人道:“地是朝廷的,朝廷开通埠市乃是为百姓。征用地头何来不妥。五大贵族应该鼎立协助才是。” 乌月族族长开口道:“地是朝廷的不错。但上百年来朝廷不问不顾,早已经任由我们自生自灭。怎么如今却想要征用。天下没有如此便宜之事!” 白丘长老道:“朝廷想要打通眉公道这条商路,和番域人正经的通商往来,总得问问我们的意见。这眉公道是开得开不得。不过我看你们也别再白费力气,我们族长说了,我们白丘族是断不会首肯!” 啪。不高不低的一声。连苼把酒杯放在桌面上。 “诸位族长,长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什么时候朝廷颁布的调令,需要经过地方认同?九五之尊,天子之令,但凡不是违背民意之事,若遇人阻拦者,皆可视同反叛!” 酒宴上翻译者众多,吵吵嚷嚷的场面里,大家的情绪变得激昂。听了旁人的解释,那乌月族长拍案道:“哼,说得好!既然把我们当作齐燕子民,那我们的意见就是不答应!” “是吗?白丘长老可以代替得了西北千万百姓说此话?那我想问问,当西北联盟六十万大军踏破我齐燕山河,虏掠烧杀我齐燕子民的时候,究竟是谁眼睁睁的放任敌军从眉公道上直驱我齐燕腹地?” “你,你一小小女子算得什么!虽得圣谕为使,岂敢在我等面前大放厥词!” 被连苼一番话堵得无法还嘴的几人顿时恼羞成怒。 连苼嘴角噙着冷笑。 当时西北联盟六十万大军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眉公道,五大贵族可没从中少得利益。这些人觉得,谁来掌管无所谓,而他们才是这里的王法。如此愚昧自私的想法,是几百年族与族之间等级划分,和固步自封产生的结果。 头猎忽然走出,一扬手,打断了众人的激论。 “大家何必如此激动,各位长老和族长,听我头猎一言。朝廷要做的这件事情,许是不许,我们五大贵族何不各自表态?就让我头猎把话说在前头。朝廷想要打通眉公这条商路,也非完全没可能。我和我爹早已有过商酌。商队要经过我胡丘族的地头,那得看朝廷怎么做。” 翻译完后,阿月斜嘴笑了声:“看来这头猎和他爹是有野心的。虽然这事有商量,不过我想他们的要求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事情。说不定……”阿月觑了一眼连苼,“你就在他头猎的条件之中。当然,就他胡丘一族有商有量的还不够,我敢肯定其他贵族,尤其是高月族死活也不会答应。你听,果然如此。” 高月族族长不悦的目光瞪着头猎和他爹,挥袖驳斥,引得一帮高月族人纷纷表态绝不答应。而细纳和白丘也被固步自封的思想禁锢着,倒是附和着高月族长的话。只有乌月族暂时没有表态。 头猎握着手中的鞭子,不屑的眼神对望高月族长,五大贵族的矛盾开始渐渐的付出水面。尤其以胡丘和高月两族为首,双方的人纷纷站出来争辩得脸红耳赤。那高月族族长显然被头猎野性又张狂的话语气到面色发青。 “哎……小姐,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翻译都混在一起,叽里呱啦根本听不清!” 小梅捂着发胀的脑袋,只觉得头昏昏沉沉。 “这,这……”督史大人摇头道:“两位大人,宴会恐怕是难以继续。我们不妨先离去?” 萧绝啖了口酒,低声与连苼道:“想要谈拢五大贵族,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办法……”他盯着头猎和胡丘族人,“是他们。”说完又沉声道:“还有,我总觉有什么不对劲,还是先走为上。” 曦云的心也不安起来,更警惕的环顾着四周,低声对着连苼说道:“此地实在不宜久留。既然谈不拢,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连苼越过众人,对上了头猎的目光,彼此好似揣着复杂的心思。 萧绝起身,穿过衣袍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视线带回。 “走。” 连苼抬头的脸色却透着一丝惨白,萧绝立马察觉出不妥之处,用力握在她血脉之上,“糟了!还是中了计!”连苼陡觉四肢发软,脑袋呈现一片空白,不过是眨眼的瞬间,她整个人无力的往下坠,余光里有许多的人咚咚的朝着地面倒了下去。连苼试图运力,但已经来不及。该死的……究竟是什么毒如此厉害,无声无息就不说了,连她这般内力深厚的人也丝毫无法抵抗…… “小六子!” “小姐!小姐……” “督史大人!侯爷!” “该死!”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个在短时间内几乎全都往下倒去,又看着连苼也坠倒下来,曦云用力拔出匕首刺在大腿上想拉回一点意识,但还是无力的躺了下来。 头猎惊讶的看着倒了一地的人,除了高月族人,其他人也同样吃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高月族长,你对他们下了毒?你也太不将我胡丘族放在眼中!”胡丘族左长老霍地起身,不满的瞪向高月族长。高月族长在争得面红耳赤之后冷笑道:“我早料到你们父子,想做朝廷的走狗,出卖我们几大贵族!毒是我们高月族秘制而成,无色无味,搀于香鼎之中焚烧出气味,闻着皆中!我事先早已在我们五大贵族喝的酒中下了解药,所以我们无事,而他们则无一幸免!这些人想来占我们的地头,朝廷就是想削弱我们的势力,我绝不能答应!” 头猎一声冷笑:“五大贵族可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何时轮到你一人做主?就算要动他们,没有我爹开口,你们谁敢?” 高月族长紧咬牙关露出狞笑,虽然十分不悦,但还是忌惮着头猎父子。可他既然敢下毒,就敢接着做下去。所以胡丘和高月两族,顷刻间剑拔弩张! “不好了!族长!族长!” 就在此时有人匆忙冲撞进来,“发现埋伏的官兵袭击了我们的人!族长!已经打起来,官兵正冲进天沙堡!” 高月族长冷笑:“看来朝廷也只是些不讲信用的小人罢了!既然他们也早有埋伏,那就更不能留!” 头猎冷笑道:“高月族长也不看看这天沙堡,是谁的地头?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吗?” “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和朝廷为伙,背叛我几大贵族?” “笑话。我几时说过要和朝廷为伙?我头猎想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不把我胡丘放在眼中,便是对我爹的不敬!” 高月族长狞笑一声,和头猎同时喊道:“上!” 顿时天沙堡里胡丘和高月打成一团,白丘甚至也横插一杠,帮着高月族。其他两族则不敢淌这趟浑水。天沙堡外的官兵一路厮杀进来。头猎的父亲早已和胡丘族长扬长离去,一切都交给了头猎来处理。混乱的打斗将宴会厅毁得一片狼藉。头猎直接从两族人的打斗中穿过来,哪怕他不出手,也根本无人敢动他。他踱步站定在连苼跟前,俯视着因昏迷的她。当他将连苼抱起,却皱起眉头。环顾地上,似乎少了一个人。那穿紫衣的御史。 头猎抱着连苼往外走,却忽然被人捉住了脚踝,他低头一看。曦云脸色发青,汗如雨下,俨然是中了毒四肢无力游走在昏迷的边沿,却将匕首刺进大腿,以意志力支撑着自己,挽留了一分意识。他只是抓着头猎的脚,怎么也不肯松手。 “想不到帝京来的男人,也有如此坚毅的汉子。” 头猎试图将自己的脚从曦云的手中拔出来。 但曦云死死的抓着,随着头猎的挪动被带着往前拖。 头猎腾出一只手,皮鞭重重的抽打下来,曦云的手背上顿时鲜血淋漓,深可见骨。头猎毫不客气的一脚,直接将曦云整个踢飞,重重的撞在墙壁上。便抱着连苼走出大厅,往天沙堡内而去。外头的打斗仿佛是别人的事情。他只一路带着连苼进了堡,来到一间房。 第227章 老铁的神秘 雪一样的肌肤,玉一样的潋滟,扇贝一样的睫毛,星辰一样的眼睛。头猎勃勃的眼神像虎狼一样盯着连苼肆意的欣赏。这样的女子就像是沙漠中的水泉,稀有又宝贵。能拥有这样的女人一晚,也是被天神眷顾的。头猎年轻的双眼里,燃烧着两簇野性的火焰。他宽大粗厉的手掌握着连苼纤细又妙曼的腰肢,神情一如猎到雪豹一般的兴奋不已。 他的身上带着西关男人独有的浓浓的烟草味道,古铜色偏黑的肌肤,匀称而充满活力。厚而性感的唇缓缓的勾起野性的笑容。他伸手将外衣扯开,又拉松自己腰上皮革带,坦露出一片古铜色健壮的胸肌。只用力一拉扯,便将连苼一半的衣襟扯下来,露出一截迷人的雪一样白皙的香肩! 头猎压身上来,就要吻住连苼的嘴,只是突然间,连苼阖上的双眸幡然睁开,只见她嘴唇微微一动,一颗珠宝从她口中飞出,直掸头猎面门。 原本这一招可以将头猎放倒,但谁知就在连苼睁开眼的同时,房间里闯来一位不速之客,头猎本能的偏转了头,连苼口中飞出的珠宝暗器落了空。直让连苼暗自着急。 在晚宴上昏迷之前,她竭力扭转经脉,虽然全身几乎无法动弹,但她并没有完全昏迷。当头猎将她抱走之时,她以嘴咬下他胸口衣襟上镶嵌的一颗珠宝。 耳边响起一道重物坠地的声音。 连苼的担忧化为乌有,她意外的看着站在面前的老铁。 老铁的动作很快,不愧是常年以猎为生的,刚闯进来时,未等头猎做出反应,便握着砍刀的把柄,从背后将头猎敲昏。老铁将连苼背起就往外走。天沙堡正处于一团混乱之中。族于族之间在打斗,还有冲进来的官兵也杀成一团。老铁背着连苼在黑暗中潜行,潜出天沙堡并没有很难,远远的离开天沙堡的范围,到了眉公道上,老铁才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天沙堡透出来的微微光明。 “铁伯,多谢你……” 连苼伏在老铁背上,莫名的感觉到一种心安。 老铁稍稍侧头看了一眼趴在他背上的连苼,什么也没说。但连苼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滴在他胸口上。连苼的呼吸变得虚弱,“我逆行经脉,受了些伤,没……什么事……”话尾之时,她已经呈现半昏迷的状态。老铁沉吟了声,将她背稳了,迈着步子往眉公道的眉公山走去。 他的步子老成又稳重,一步一步的走在眉公道上。三月的西关,夜晚还是有着几分寒冷。但老铁的背上很温暖。连苼感觉就像是趴在一张迷梦的温床上,他的手臂结实有力,托起她的身子,她根本无须担心会掉下来。微微的颠簸,像是摇篮,摇着她昏昏沉沉的想要入睡,摇走了些许的难受。老铁脚下的皮革靴子踩在沙石道上,发出咯呲咯呲的声响,那声音带着她往眉公山而来。脑海中不自禁的浮现出曾经东宫年少时的回忆。慕容雪成经常会背着吃醉酒的她回宫,也有一张如此宽阔的肩膀,也是如此温暖的脊背,她无赖似的将所有重量都放在他的背上,慕容雪成会稳稳的托起她,她的两条手臂则会软软的搭在他肩头,一晃一晃,随着慕容雪成稳稳的步伐,她享受着那份颠簸,在他宽厚的背面上呼呼大睡,然后流一堆口水在他高贵的衣袍上。他会带着微笑说:“连苼,你的口水可以淹死一只蚊子……”回应他的只有她接下去的呼噜声。那样的,温馨的画面,都在老铁的背上寻了回来。究竟还有多少和慕容雪成的往事,是被她遗忘过的…… “慕容雪成,你这个傻子……” 连苼昏昏沉沉的呓语着,刮着寒风的眉公道上,老铁背脊一僵,忽然顿下了脚步。他的头缓缓侧过来,余光瞥见连苼安静的趴伏在肩头的脸。她在呓语,在想着谁?老铁默默的望着苍风凛冽的天际,这夜是青蓝的色泽。他的眼神里渐渐的浮上一些宠溺的光泽,融在夜色中,浑然一体,浓浓的将连苼包围着,化成一缕缕的温柔和温暖。 当东方露出一丝曙光,萧绝才揉着发疼的脖子清醒过来。当他醒过来的第一个意识就是昏倒前躺在他怀中的连苼。可眼前浮动的那张脸,却是阿月。 萧绝幡然坐起,看着窗外第一缕幽蓝色的曙光,心一下子跌落,脸色变得冷若寒霜。 “是你把我带走,也是你把我打昏带到这来?” 萧绝的语调预兆着他的怒意。 阿月满不在乎说:“是我把你带走啊,不,用,谢!”她手握匕首,正削着一只梨子,“想不到你中毒片刻就能清醒过来,你这人的内力真是深厚到吓人呀!但要不是我手快把你给劈昏了,说不定你就被五大贵族给围攻,给大卸八块了。对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说声感谢,起码也该给个笑脸哦。” “我们所有人都中了毒,你却没有,这么说你早就发现了有人下毒?” “我自幼长在这西关,要是没一点本事,还怎么混?……咳!你……放手……” 萧绝将阿月其余的话都掐回了肚子里,他的手指不断的在阿月的脖子上收拢,“既然早就发现,为何不说!” “咳咳!”阿月勉强从他手中拿回脖子,咳嗽着挥手道:“开什么玩笑。我要是说了,那就是和五大贵族为敌。你们的事情能不能成还不一定,我自然要懂得明哲保身,给自己留条后路。要不是我看上了你,我也懒得把你带出来。至于其他人……”阿月斜嘴冷笑,“关我什么事!” 萧绝冷冷的盯了一眼阿月,起身想要往外走。阿月手心一转,手中的匕首蹭蹭的射在门板上,铛铛的摇晃着刺眼的白光,“你不用去了,你是想去救她吧?都已经天亮了,那头猎想对她做什么,恐怕这一晚上也已经要够了。说不准,她还很享受。” 门板上的匕首被萧绝袖袍一卷,带着腾腾的锐气逼来,擦着阿月的帽子飞过,割下阿月的一缕黑发。阿月的头发散了下来,她从床架上拔出匕首,抛着手里的梨子咬了一口,盯着萧绝冷冷走出门的背影,露出诡谲一笑。 眉公山像一座灵异又令人畏怖的巫神屹立在眉公道上。 连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申时。身上的毒已解,四肢虽然还觉得有些疲软无力,但已经可以活动。逆转经脉受的一点内伤似乎也好得差不多。环顾屋内,是一间普通的宅居,甚至有些简陋。房间里只摆着一只衣柜和两条凳子并一张旧圆桌。床上的被子亦是破旧的棉絮,但还算干净,像是新洗过从柜子里拿出来,带着一丝猎户独有的腥膻味道。 起身自倒了杯水喝下,连苼走出房间,外头约略有三四间石屋,也同样简陋得很。并没怎么收拾。堆放着一些杂物。家具亦十分简单,蒙了一层经年累月留下的尘渍。可见平时没怎么擦拭。唯一的值钱的大概是墙壁上挂着的几副弓箭和打猎用的工具,以及一些大大小小新的旧的兽皮和兽骨制成的装饰。 石屋外断断续续传来砍柴声。 连苼循声走来。 院墙下以大大小小荆棘编织的平篓晾着许多药草。其中还有些名贵珍稀的药材。西关和番域之地,最宝贵的除了各种宝石,也是药材齐聚的精华之地。 “姑娘醒来,先把药喝了。” 老铁正握着斧头劈砍木柴,见连苼走出来,他丢下斧头,把手在身上擦了擦,走到晾着药材的墙角下,那里有只小炉子,上头正熬着一壶药。当老铁揭开蒙在黑砂罐上的纱布,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药汁倒在黄色的陶碗里,发出一种温暖的声音,老铁把药递给连苼。 连苼端着药,她微微蹙起长眉,为何眼前的老铁有种和昨夜不同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就像是风一样很快消散。 第228章 铁伯的秘密 房间里点着两盏油灯,老铁拿出一只陈旧的青铜八角盒子于床沿坐了下来。 眉公山脚下,乌啼夜鸣。 干涩的寒风凌厉的呼啸着,就像是凄凄艾艾的情人在夜间里哭诉。 连苼看着老铁先是从盒子里拿出一条丝巾。那丝巾颇有些年代,是淡紫的颜色,制工和款式却是这西关之物。只见老铁沧桑缄默的眼神忽然变得和蔼,流露出一缕动容的温柔,丝巾还是依旧美丽,可握着丝巾的手却已经皱纹累累。 “三十多年前,在青洲的一所当铺前,她握着这条唯一值钱的丝巾被人赶出。我就这么认得了她。她叫乌云,是我妻子……” 老铁抬起头望着连苼,连苼从他眼中看到悲戚的泪水。 连苼仿佛可以想象得见三十多年前老铁爱那个名叫乌云的女子至深。 老铁长满粗茧的手紧握得有些颤抖,神情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思念:“当年乌云对我说,她是来自西关的孤女,九死一生,漂泊到青洲。我见他无家可归,将她送至酒庄里酿酒。两年后,我娶了她为妻。乌云有一颗比眉公山上的雪更纯洁的心灵,她有一双比眉河中的水更清透的眼睛……她还酿得一手好的葡萄酒。她的美丽和善良,引来宵小的觊觎……” 说到这里,老铁苍老的眼睛里滚落下两颗热泪,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跳:“那畜生玷污了她,仗着权势诬陷我谋逆大罪。我全家老小四十八口人,并我和乌云那才数岁的孩儿皆被杀害……乌云含恨吞金自杀,临死前,她告诉我,如果老天可以重来过,她是多么不愿带给我莫大的伤害。她头仰望着西方的落霞,落下心痛的泪水,她说自己来自西关眉公道一户寻常人家的女儿,因被贵族头人觊觎她的美貌,将她双亲和兄长弟妹残忍杀害,临死前,她痛恨自己的容貌毁灭了两个家庭,竟将自己的脸划花,只愿下一辈子当牛做马来偿还这份罪孽……我的妻子,我那美丽的妻子乌云……我那可怜的孩子……” 老铁话音哽噎,颤抖的手揉着落泪的眼角。 忽然间有一种难以挥去的压抑和悲伤充满着狭小的房间。 连苼的双眼不由得发红。 “所以后来,铁伯你逃出青洲,来到西关寻找你妻子乌云的过去。我想当年杀害乌云全家的凶手,必然是五大贵族中的人。而铁伯你隐忍二十几年,为的是想替你死去的妻子报仇,是吗?” 连苼顿了顿,道:“二十几年前,青洲谋逆的案件有七八宗。因我爹的关系,我对这些事略有印象。如果晚辈没猜错的话,铁伯你应当姓霍,名亦。乃是青洲名将霍家老爷的儿子,战功赫赫,能征善战。霍家三代单传,都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却最终因谋逆之罪,而落得满门抄斩的结果。” 老铁默默抬头看了眼连苼,又将那丝巾折叠收好:“我大难不死逃出青洲,在这眉公道上,隐忍了二十余年,苟活二十余年,都是为了她!” 连苼胸有悲涩道:“怪不得你不愿和朝廷有所瓜葛。只是,在天沙堡的时候,铁伯你为何要伸手救晚辈?你恨朝廷是毋庸置疑的。想必也也知道,晚辈不仅仅是朝廷中人,还是下旨赐死你全家的皇帝的儿媳,当今的太子妃。” 老铁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回答道:“因为当年我霍家满门抄斩之后,你爹太傅楚蔚,曾前往青洲于我爹坟前一拜。” 连苼叹息道:“我爹平生最敬重德高望重的武将。他也曾遗憾的说,许多的人和事他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他……” 话到这里,连苼忽然一顿,神色掠过一分冷淡没再往下说,而是问道:“晚辈想问,当年杀害乌云全家的凶手,是谁?” 老铁抬头望着她,说:“头猎的父亲,胡丘族左长老。” 连苼心一沉,果然和她心中猜度的一样。经过天沙堡事件之后,眼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和胡丘族联手,助胡丘族铲除其他贵族。而老铁若能答应,必是大大的有益。可现在,老铁要报仇,那就不可能答应。因为他要左长老死,而她则不能让左长老死。 老铁起身,端走一盏油灯:“吃了药,睡吧!” 连苼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也许是药中有安神的药材,折腾到半夜,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清晨时分,睁开眼来,却见床头凳子上放着那只昨夜老铁收起来的青铜盒子。 连苼披上衣裳,翻身而起。 打开盒子看了看,便立刻走出房间,来到灶房,老铁正在生火做早饭。 “铁伯,这东西——” 连苼拿着那盒子看着老铁。 老铁垂着头,低声道:“里头有你想要的东西,或许能够帮你铲除障碍。” 他这么说,就代表着愿意帮她。 连苼高兴又迟疑道:“可是你……” 老铁一边往锅里下面,一边说:“昨夜我想了一宿,乌云托梦来啦,或许这是我妻子乌云冥冥之中的安排,唉……” 连苼想了想说:“你可知道你这么做。那乌云的仇就势必报不了了。” 老铁顿下手里头动作,抬头看着连苼,道:“乌云在梦中告诉我,执着仇恨,不是她想要的,一直以来,她都是如此的善良……” 连苼露出笑意:“铁伯,事成之后,晚辈定会为霍家讨回一个公道!” 老铁继续下面:“事隔这么多年,以前的种种都成了过往云烟,霍家也早已被世人所忘。公道自在人心,我霍亦回想前生,却从未觉得后悔过。说是恨,可这世间又有多少似我这般含恨之人不得善终。终归是命……” “来,吃面。” 老铁盛了两碗汤面。 眉公道上尘沙滚滚,连苼和老铁刚吃到一半,一大批人马在小屋前停下。算算时间他们也该来了。 连苼走出屋,曦云头一个冲了进来。 他大腿还伤着,却焦急的寻找着连苼的身影。 连苼刚好从灶房走出,在廊子下和曦云撞在一起:“连苼!” 曦云捉着连苼的肩膀,难以掩饰眼中的欣慰:“你没事?!” 连苼含笑安慰道:“我很好。你的腿怎么样?伤了?” 曦云目光闪烁:“一点刀伤,不碍事!” 身后慕容朝峰和督史府大人、以及阿南等等纷纷疾步了上来,远处的马背上则还立着萧绝和那头猎等一批人。 萧绝的眼神暗无天日,头猎的眼神分明如刀子样掠过老铁,又带着一种欲而不得的憾恨死死的盯了眼连苼。 头猎猛一夹马肚子朝着铁伯冲来。 那马十足的彪悍高大,眨眼已俯冲到跟前,嘶鸣一声那坚硬的前蹄已高高扬起,试图踢向铁伯,以发,泄主人的怒火。 连苼飞身掠来,在那一刻如离弦的箭掠向头猎,拦手一掌,便连人带马劈翻在地! 嘭地一声几乎地动山摇,惊得那些跟随前来的贵族人瞠目结舌。 连苼带着头猎飞出三丈之远,手肘顶着头猎下颌,将他整个人重重的压在身下,眼眸迸射出犀利的精光:“给我听清楚!这世上有种女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这世上女人很多,犯不着因为我一个而毁了你整个族!你要还想再玩,我必然奉陪到底!否则————就乖乖收起你的野性!!” 经过几次见面,连苼知道这头猎虽然不会说齐燕话,但基本是能听得懂的,所以即便没有翻译,她也能从他眼神中看到一丝震惊。 连苼松手起身。 头猎翻身跃起,挥手挡下冲上来的族人,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盯了眼连苼,身上危险的气息少了几分。 萧绝坐于马背上,狐狸似的目光掠过连苼,盯着头猎时微带一分似有若无的笑。 连苼翻身上马,长发在风中飞扬,嚯地一声喊道:“回督史府!” 一大批人马又从眉公道上折回远去,卷起漫天的尘沙,在干涩寒洌的风中扑向紫姑郡。当人马走远后,老铁的屋中走出两道人影。 老铁恭敬的避至一旁,垂头道:“太子。” 厚厚的黑色头巾遮了半张脸,只有一双深邃如玉的长眸望着远去的人马,雪成垂头面对老铁,说:“霍将军,多谢。” 老铁眼神一动,道:“我只是个打猎的老头,不再是什么将军。” 怀仁十六年三月下旬。在眉公道天沙堡举行的五族宴会上,胡丘族和高月族正式撕破脸面。白丘族依然依附着高月族。原本中立的细纳族在天沙堡宴会上,看出头猎父子有依傍朝廷之心,最终守持固步自封的态度,也站在了高月族这边,并且一些地方上许许多多的小贵族也反对胡丘族的想法,选择和朝廷对立。只有长期受高月族打压的乌月族则进退两难,既没有支持胡丘族,也没有站在高月族这边。 以连苼为首的朝廷这派人马,和头猎父子代表的胡丘族协商。朝廷助胡丘族铲除所有贵族。胡丘族则交还地域给朝廷,并助朝廷开通埠市。胡丘族人能得到一部分管辖西关五郡的权力! 在经过三天三夜的谈判后,双方的协议才算达成。 而与此同时,以高月族为首的势力,汇聚一起准备反抗朝廷。 这其中参与的,还有一些西关隐藏的背后恶势力。 其中一队人马,就是常年垄断西关边陲商贸的商人。 第229章 真假铁伯 这日督史府上,接待头猎父子的酒席散罢,送走胡丘族长和头猎父子,府厅上一片喜气洋溢,督史大人更是开怀大笑:“既然协议已经达成,那朝廷收回西关的地域权就算是有了眉目!这头猎父子还算是有些长远的目光,这也恰好为我们所用!利用他们除掉其余反对的障碍,开通埠市的事,就有了希望!哈哈哈!” 坐席上有人担忧道:“可是大人,如此以来,下官担忧日后这胡丘族人会一方独大,万一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和势力这可如何是好?” 连苼和萧绝互望一眼,连苼含笑道:“这位大人顾虑得甚是。只是在各种可行的办法下,和胡丘族联手是唯一能将风险将至最低的一条办法。我和萧中将商议之后,答应给他们一部分管辖权力,一来,诱饵不够肥厚,那头猎父子也不会答应。二来,我们有另外的想法。” 众人纷纷问:“哦?不知两位大人还有何想法?” 萧绝此时回答道:“这西关之地,朝廷鞭长莫及。但凡有动荡之时,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朝廷想要完全的掌控住这里,几乎不可能。到底还是得靠地方的势力。既然如此,倒不如我们握有主动权,主动的培植出一方势力,让他们为我们所用,让他们得到利益的同时,又可以代为管制西关。为西关这条商道保驾护航,一举两得。” 不少人点头了然顿悟:“啊……萧大人说得极是。是啊,咱们想要完全的掌控这里,的确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连苼接着大家的话说道:“胡丘族一家独大的问题必然也会出现。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将这个问题尽量化小。” “这么说,大人您是否有办法能够解决?” 连苼道:“只要朝廷能够收回地域主权,埠市得以开通。朝廷将取缔贵族制度,并给头猎父子一个大的官号,而头猎父子选出的那一批掌权人,也给予次等的官号。并且他们的官号不分嫡庶,可世代承袭!只要有长远的利益,就会有纠纷,长久之后必然削弱头猎父子的势力,他们想要集中权力,则不会那么容易!” “什么,取缔贵族制度?!可这贵族制度在这西关之地流传了数百年之久,恐怕没那么容易取缔啊!” 萧绝道:“只要铲除了其余四大贵族,贵族的势力就溃散如同一盘散沙,难成气候,那时候胡丘族已经受制于朝廷,即便他们不愿意,也不得不让步。” 连苼点头:“贵族制度必然取缔,这才是最大的隐患!” “哈哈哈,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呀!”在座的官员们纷纷拍掌喝好。 督史大人亦是满面笑意,起身道:“事不宜迟,下官这就下令调派兵马,召集刺州各地官员前来西关召开埠商大会!” 连苼则将老铁那盒子交给慕容朝峰:“朝峰大哥,这是铁伯提供的有利证据,有了它们,铲除以高月为首的几大贵族可事半功倍。一定要记着,在和胡丘族联手的期间,也不可大意轻敌,更要时刻提防头猎父子任何异动才是。” “你放心!在你们回来之前,我慕容朝峰一定将这里的阻碍扫清!” 慕容朝峰话音才落,门外就有人笑哈哈跑进来:“楚姑娘,咱们所有人马都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跟你杀出眉公道,接应各国前来召开埠商大会的使臣!”正是阿南等人,他们各个穿戴整齐,几乎带上了所有家伙,预备跟随连苼。 连苼没有劝退他们,高兴道:“那大家就暂时归到曦云将军的麾下,由他来带领你们。” 大家很是高兴,答应得爽快。这日夜深时分,连苼换了身便于骑马的男装,缠上长长的头巾,和曦云谢宝珠等带领八百精骑从督史府出发,前往接应来自番域各国的使臣。 刚要出得房门,一堵身影眨眼欺身上来,将她抵在墙壁上,面巾被扯下来,唇已被覆盖,他的手掌死掐着她的腰肢,她一动,他便使力,几番较量他突然在她嘴上用力一咬,这才算退开,连苼擦一把嘴皮上血迹瞪着萧绝:“别再有下次,否则我会一掌劈了你!” “我来是想和你说句话。”萧绝抵着她的头,扑哧扑哧的鼻息喷在她脸上,“此去危险重重,早去早回。” 连苼哼一声推开他:“说话就说话,犯不着动手动脚的!” 她转身背对他,已戴好面巾,低垂的眼睛微有些酸涩,跨出几步后还是低声说了句:“你也是,保重。”便大步出了院子。萧绝一直望着她背影消失。 八百精兵在连苼和曦云的率领下,龙卷风一般扫向眉公道,夜下奇冷,天幕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打了铁的马蹄子奔在石道上,发出铿脆的响声。“吁!!”连苼忽然勒紧马缰,只见前方道上,风沙包围着一个人影,瞧那驼背的姿态,应当是铁伯。 “哈哈!老铁,你骑马等在这,莫非是想和咱们一道!”阿南身后的弟兄们笑道。 “这一路上,道路崎岖,山崖颇险,老夫可带为引路。”老铁摘下斗笠,仍旧裹着头巾。 “老人家,这一路凶险,多谢您的好意,您还是回去的好。”曦云说。 “曦云,让他留下吧。”连苼拉扯马缰,踱到老铁跟前:“铁伯,多谢!”她说完夹紧马肚,继续率先往前奔去,扬起的尘沙里,老铁也策马跟上来,只是谁也没有发现,头巾下那双融化在夜色中的眼眸,透出一抹格外精睿的光芒,与他‘苍老’的外貌不相符合。 转眼三天,他们已经踏入了番域各国和西关衔接的地界。早有慕容朝峰派往各国护驾的探子捎来消息,各国使臣都开始动身前来。 边陲的天说变就变,这天晚上的风格外寒冽,哪怕齐燕已经是四月初,这里却可以飘起冷雪,军队在崖壁下就地休息,远远的从穹天上望下去,漆黑荒凉古道幽暗处,有许许多多火堆生起来,就像是一颗颗星子。 大家团在一块取暖,连苼靠着老铁围着一小堆火,傍着马匹坐着。马匹为他们挡了一些吹来的冷风雪。连苼吃着曦云拿过来的胡饼,喝着热稀粥,老铁望了眼她嘴皮:“怎么受伤了?”他从身上取了点药,连苼捂着嘴上的伤,回忆起出发前萧绝那一吻:“大概是石子擦破了皮。”老铁抹了药膏子的拇指,涂在她嘴上。因他是长辈,连苼没有怀疑,却心虚的低垂了头,忽略了‘老铁’眼神中的一缕黯然。 “靠着睡会,你已经两夜没合眼。”老铁拍了拍自己宽阔的臂膀,像个慈祥的长辈,又伸手探了探空气中的湿度,说:“下半夜气温会更低,柴火也很快就要熄灭。” 连苼裹紧身上的外衣,将整个身体偎着老铁:“那我先睡会。” 她很快有了睡意,脸枕在他手臂上迷糊说:“铁伯,靠着你就像靠着慕容雪成……他要是在这,那一定会说和你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情……他一直都是如此……一直都是……” “老夫身上一身腥臭,怎能和太子相比,你这孩子。”老铁伸手拨弄着火堆。 “可惜啊……他最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连苼的话越来越低,几乎已睡了过去:“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对我这么好……”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崖壁下的兵马大多已经入睡,只有放哨的士兵还醒着。火堆几乎都被冷雪覆灭了,偶听得见睡着的人冷得牙齿发颤的声响,马匹哼呲哼呲的喘着气。老铁将厚厚的毛皮氅子裹着连苼,她几乎整个靠在他身上,她睡得很安逸,感觉不到寒冷,只有从老铁身体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暖。 黑色的头巾下,老铁垂首看着连苼睡容,露出宠溺和思念的目光。 黎明才透出一线蓝光,一声惊唳的鸟叫划破崖壁上空,大家幡然醒来,小六子在远处喊着:“枭隼!是枭隼!!阿南大哥、楚姐姐,是锺离国苍延的枭隼!” “啊!”小六子话才落,那头就有人发出惨叫。 “快,敌人来了,拔刀!都起来!”士兵们纷纷拔刀迎战,只瞧着那崖壁上方不断有身穿白衣,裹着头巾的男人吊着绳索无声无息的飞下来,手起刀落,便可取人性命。他们来得突然,地上已倒下一些人,但到底是慕容朝峰训练有素的精兵,很快稳住慌乱。寒冷寂静的黎明,在刀剑砍杀中沸腾了起来! 谢宝珠和小梅等轻羽骑策马冲进来,以箭射下崖壁上不断飞下来的敌人。曦云一路砍杀过来,连苼纵身而上,顺着敌人的一根绳索掠去,嘴里喊着:“阿南,护着铁伯!” “啊!啊!唔!”手中的佩剑一刀斩下,凌厉不可挡,一招就砍断了七八根绳索,那崖壁上的人往下摔去,但也有身手极为敏捷的,攀爬着崖壁朝她攻击过来。连苼奋起击杀,渐渐的敌人处了下风,迅速撤退而去,嗖嗖几下,于崖壁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检查下伤亡人数!” “大人,死了三十六人,伤了十八人!” “小梅受伤了?”连苼查看受伤人数,发现谢宝珠正为小梅包扎腿上的伤口。小梅冒着冷汗,摇头说:“我不碍事,刚才睡得沉了,被划了一刀,没事的!”她生怕谢宝珠担心,忍着痛说道。 “小梅,忍着点。”曦云蹲下来查看小梅伤口,“还好,不是很严重,宝珠,不要担心。”谢宝珠点点头:“怪我没照看好这丫头。” “这些番域人,常年生活在此,身手凶残又敏捷!”阿南正握着带血的刀,“想不到他们如此快就到了,既然那鹰出现,想必苍延就在附近!” 第230章 和苍延又一次较量 “哈哈,好啊!让我来会会这苍延!”小六子不怕死的大喊着道。 “先给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稍候我们继续赶路!”连苼蹲起身子,看见老铁拿着草药走过来,先是替小梅上了药,又为其他伤患上药。 连苼踏着崖壁,纵身飞上顶端,那枭隼从远处掠来,一双血红的眼睛闪烁着和主人一样危险的讯息。 枭隼围着她打了几个圈,扔下一样东西,便又朝远处飞去。 连苼捡起地上物件,拿起来一看,是她曾经佩戴过的一块腰珏,上回一战中,被苍延夺了去。 当天亮起来,兵马继续朝前赶路,这一次他们奔得飞快又小心谨慎,时刻提防着敌人从暗处伺机冲出来,一路上不断遭遇埋伏和袭击,这是连苼他们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到达贝西河地段,因地势平敞开阔,敌人的埋伏和袭击也减少。一路的激烈厮杀,各个身上鲜血满身,伤亡已达上百人。贝西河上有士兵快马加鞭赶来:“报————” “启禀大人,各国使臣约莫两个时辰后可以抵达贝西河,与我们汇合!” “就地休整!”连苼翻身下马,瞭望浅浅的泥沙贝西河流,从河上吹来的寒风吹起长长的头巾和衣摆。这一路的袭击不过是一段序曲,等使臣汇合之后,回眉公道的这一路,才是真正的凶险之途,苍延必定会竭力阻碍。 苍延不能调大军,那样一来等于锺离国正面和番域各国开战。但他各人能力之下,可调动的兵力能不容小觑,相信他的主力人马,都还潜藏在暗处,伺机待动。这虽不是战场,却胜似战场。 “连苼,你需要的人已经挑选出来,一共十三人,和使臣人数相同。”曦云走上来说道,连苼正看着手中的地图,抬头露出笑容道:“很好,等使臣到了,就让他们对换衣服。我们兵分五路,混淆敌人的视线。” “你打算把使臣交给精卫队队长?这样会不会太冒险,连苼,让我来护他们!” 连苼笑着拍拍曦云的肩膀:“以我对苍延此人的了解,他必定能猜得到我这调虎离山之计,猜得出真正的使臣队伍并不在你我身边。” “既然如此……那你这么做,岂不是往虎口送肉?”此时老铁走过来,开口说道。 连苼的眼睛里,闪烁出睿智习习的光芒:“哈!那苍延怎么也精明不过我这小女子!他看得穿我的调虎离山之计,却绝对猜不到我计中还有一策!” “这么说来,你是另有打算?”老铁暗暗看了眼连苼,只见她绝美的容颜上,又浮上一种光芒四射的光彩,还有些狡黠的坏意,这样的她,最是让人著迷,她隐隐的有些兴奋之色,对上曦云和老铁的目光,说:“我已从轻羽骑中挑出一人,假扮成我,领一队人马从最平坦的左道迂回眉公道,却故意曝露给苍延。而我则率领一队人马,由铁伯领路,走齐娜山这条道!” 曦云惊诧道:“齐娜山?!这是条天堑,凶险万分,不可!就算真要走,那也得让我来走!” “曦云,要引那苍延上钩,绝非容易之事。只有他得知我悄然伪装走齐娜山这条最不该走的道,他才会以为我乃是铤而走险,才会相信使臣竟真的由我带领。如此,当他带主力军来追击我的同时,而使臣则由你来保护,你们可顺利的抵达眉公道,进入我西关境内!” “连苼!”曦云心中惊叹连苼智慧,却又为此心急如焚!早在出发前,就从慕容朝峰那得知,齐娜山是条常年无人敢走的道,易攻难守,敌人极易设置埋伏和偷袭!如果苍延真中了计,率主力军追击连苼,他担心……担心—— “我意已决,就这么办!”连苼凛然道。 曦云紧握拳头,憋得面色铁红,“连苼!” 连苼握着他手臂:“曦云,只有各国顺利与我齐燕签订了商贸往来的合约,埠市才得以成功。既然我们肩头已经担着担子,就只有豁出性命一搏,我相信你,所以把他们交给你!你一定要把使臣带到西关,答应我!” 曦云的拳头握得死死的,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双眼已经发红。 “曦云。”连苼目光带着一分温柔道:“在离开帝京时候,慕容雪成留下一句话,他说,希望我早去早回。你知道吗,离开督史府的晚上,萧绝也对我说了这句话。我会回的,一定!”虽然她也不知道,是为了慕容雪成那句话,还是为了萧绝那句话。 站在一旁的老铁,驼着背,低垂的眼眸里涌上暗暗的光芒。 …… 寒风像刀子样割着脸,灰霾的天空像一张倾盆血口欲要将人吞食,连苼率领一队兵马奔走在齐娜山冷硬的碎石岩道上。当头顶响起枭隼尖锐的长鸣,连苼嘴角勾起笑意,眼中闪烁着兴奋光泽:“苍延果然中了我计——他来了!” “楚姐姐!后方有人马追来!”小六子快跑上来喊着。 老铁翻身下马,贴服在地面探听:“只有几百人马,应当是苍延。” 阿南等一帮弟兄已磨刀霍霍,迫不及待想与那苍延交手。 连苼翻身下马,探看四周地势,说:“既然苍延追上我这队人马,他必定已经传信给主力部队,在前方齐娜山一线设下埋伏,从这里开始,我们都要打起精神。现在后有追兵,前有虎狼,敌人随时会出现在我们眼前!记着——大家要以‘使臣’的性命为重,尽力拖延到最后一刻,苍延发现得越晚,我们才能为曦云他们博取更多时间,替他们减少更多危险!” “大人放心!”三百士兵齐齐呐喊。 …… 后方二十里,苍延正停下来稍作整顿。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天空再次飘起冷冽的雨雪,道路变得更为难走。那只汹猛的枭隼停在他肩头,犀利的盯着夜色中一切危险之物。 苍延昂立前方,眺望齐娜山方向。那样俊美的男子,竟然真的是个女人。他早该发觉的,只是他从来不敢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似她这样的女人。一个既狡猾凶悍又美丽迷人的女人,足以堪当他的对手! 她还真不怕死,竟有胆魄铤而走险,带着使臣走这条道。不过,这样的游戏才更刺激,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再看到那张脸! …… “嗖!”呼啸纷飞的雨雪中飞来一支利箭,“大家隐蔽!”老铁率先奔向最前方,挥起手中长刀砍断迎面射来的箭雨,“有埋伏!”人马中有人大呼道。 阿南等人垫后,连苼放马俯冲上来,数百人马稳住队形一边挡开箭阵,一边往前急奔,那箭嗖嗖嗖地追在身后,奔出三里路后,前方道路变得狭窄,有几处分叉路口,陡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唷唷唷唷唷——’的哟呵声,惊得马匹扬起蹄子尖声嘶鸣。有身穿黑色布衣,头裹灰色头巾的锺离人缤纷几路从岔口直冲而来,他们穿戴异族佩饰,蹬着马皮靴,马彪人壮,一手握着弯刀,一手扬起套马绳,那粗厉的麻绳锁过来,一个拉扯,被套住蹄子的马匹便随之重重的翻了个跟头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保护使臣,护着马车————” 连苼的呐喊声响起,大家迅速朝马车靠拢。“跟我来!”老铁奔在最前方:“走这里!”率先杀进敌群,引着兵马朝一条小道上冲去。 “唷唷唷!”身后的吆喝声紧追不舍,马蹄在这峡道中震得地动山摇,雨雪四溅,寒风呼啸而过,割在脸上。头顶有碎小的石头不断因震动而滚落下来,背后有箭追击,有弯刀飞旋着砍过来,阿南等一帮垫后的兄弟们,也惯是会骑马奔跑的,与后方敌兵死死缠斗。连苼和老铁则护着使臣的马车,飞快往前奔驰。 奔出上十里路,陡然间前方马声嘶鸣,士兵翻滚,齐刷刷倒下一排俯冲在最前头的兵马。连苼眉头一紧,“驾!”一声快马跃上来,只见地上绷着几根细线,又撒了些流星钉,后方的马车和士兵被迫停了下来,连苼寻找老铁身影:“铁伯!” 侧方跳出来一匹马,老铁到了她跟前,“我没事,让大家小心,前方是半崖,道路不够宽敞,马车一定得看稳了!” 见老铁安然无事,连苼放心下来,朝后扬声道:“阿南!让大家紧跟马车!” 阿南在后头回应:“放心!” “走!”连苼一挥手,示意马车越过前方陷阱,继续往前赶路。 如老铁所言,前方果然是一段狭小的半崖山道,一面峭壁陡崖,一面万丈深渊。路面只堪堪一丈宽。队伍刚进入危险地带,头顶便有噼里啪啦的滚石砸下来,后方听见刀剑厮杀声响,想必是追兵赶了上来,正和阿南他们激斗。 滚石不断往下砸,将路面也砸出许许多多坑洼,马车在奔驰中剧烈的摇晃着。兵士们谨遵她的命令,死死护着马车,惨痛的叫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靠紧崖壁!”老铁奔在前方喊着:“快,往前跑,过了这段是一片岩洞,可以甩掉后方追兵!”老铁的喊声断断续续淹没在轰隆隆的巨响中,但听见的士兵领头往远处的岩洞奔去! 第231章 大人,松手吧! 连苼一边挡着滚石,一边谨盯车队,一共六辆马车,每辆马车内坐着两三名‘使臣’。马车在巨大的颠簸中几次都险被砸烂,她一手甩着一根长长的马鞭,挡下头顶无数巨石。 但敌人势头太猛,道路因石头坠落的重力而坍塌一角,后方奔驰的两辆马车应声朝悬崖下翻滚而去:“啊啊啊————” 呐喊声此起彼伏。 连苼一咬牙,纵身跃下,跃下时抽走一名士兵手中长矛,那长矛带着巨力射来,将堪堪倾斜的一辆马车顶回道面,而另一辆马车几乎已经三分之二挂在边沿上,马车里人在动,有一人甩下来,攀爬在一颗突起的石头上。 “该死!”连苼一把扯下长长的头巾,黑发如瀑布散开。 长长的白色棉麻头巾随着她的甩动而拧成一股力量,马车内一名‘使臣’握住了头巾一端,连苼一只手吊在崖壁上,拉马车的马匹嘶鸣着,咆哮着,不断挥动前蹄想往上爬,可马车连人,却不断往下沉。 上头的士兵只来得及阻挡不断从头顶掉下来的石块,以免再次砸中马车和人。“大人,松手吧,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摔死!”马车内的‘使臣’喊着。 “住嘴!”连苼咬牙:“我放弃一个‘使臣’,苍延都可能察觉出异样!就算你不是使臣,将,从来就没有放弃她士兵的道理!” 那两名士兵顿时热泪盈眶,使力的想脱出马车往上爬。 连苼望了望底下万丈悬崖,只见马车下方几米处,有一块突起的树根。 她眼神一凛,那‘使臣’察觉到什么,喊道:“大人!万万不可!” 可连苼的人却已经纵身飞下,借着那树根的力量落脚,当头顶马车和人失去拉力翻滚砸下来时,她从下劈出几掌,霍地一声咆哮,生生的将马车和人都抛了上去,而她却因反弹的力量,踩跨了树根,整个人往下坠落。 “大人!!!”上面传来士兵们焦灼的呐喊。 急速下坠中,连苼抛出手中长长的头巾,但甩了两次都没能挂住,她并没有放弃,继续试图挂住一根能借力的东西。可这时,三条结在一起的马鞭嗖一声,带着一股风声扫来,圈在她腰身上,抬头看时,老铁正趴在悬崖边上,沙哑的嗓音低吼:“上来!” 那一瞬间,连苼脑子嗡地一声,竟莫名的浮上慕容雪成心痛的模样…… 她虽然没有十全的把握自己可以活,但也有七八成的把握不会死。可是听着老铁一声低吼,她忽然间心上被拉扯的疼痛,也许,就算她有十成的把握可以安然无恙,慕容雪成知道了也会担忧吧…… 她总是抱怨慕容雪成身为太子,不懂得顾惜自己性命……也许……就算她什么也不是,慕容雪成也一样不喜欢她拿自己性命冒险……因为他总是那么叹息的说:连苼,能不能不要拼命…… 崖壁上风声凛冽,她没来由的心头发酸,泪水竟顺着脸庞滚落下来。 “大人,您没事吧!” “您没事吧,大人!大人!” 从悬崖下爬上来,大家都在询问她的安危。 “我没事,大家继续往前走,进岩洞。” 士兵们护着马车往前跑,连苼从地上起来,掌心和大腿上有刮伤,余则倒没有什么事。“快上来!”老铁骑在马背上,朝她伸出手,连苼翻身一跃坐在老铁跟前,老铁策马直奔,冲进了岩洞内,敌人的袭击才算暂时停下来,阿南他们也随后杀了进来。他们将洞口以石头堵住,暂时避开了身后的追兵。 寻了个角落,老铁捉了连苼的腿为她上药包扎。从进岩洞起,他就显得格外沉默。连苼并没有察觉,只想着外面苍延的追兵,和目前她们队伍的伤亡情况。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就在岩壁下休息,敌人暂时没有了动静。这里是沙岩壁,到处都有小的洞口,所以风声灌进来,会发出‘呜呜’的呼啸声,雪雨停了,只剩下寒冽的风在肆虐。老铁将他穿的厚厚的毛皮大氅子裹在连苼肩头:“睡一觉,这里我来看着。” 连苼就着角落里干燥的沙子靠着小寐,四周只有沙子和石头,没有柴薪。 夜色是漆黑的,大家团在一起取暖。 老铁坐在一旁,许久之后,只剩下风穿过石洞的呜呜哭泣声。 大家都累了,角落很僻静,有一块石头挡着。 黑暗中老铁俯身下来,轻轻的吻在连苼被风吹凉的额头上! 黑发随风撩动,拂过她微微干涩的红唇…… 他的拇指徐徐的摩挲过她的嘴唇,视线落在她伤痕斑斑的手心上,又落在她包扎伤口的大腿上,目光里浮上浓浓的眷恋和疼惜。 大概是体力透支,又或许是觉得有老铁守着让她安心,昨夜的连苼睡得很沉,直到天亮了,才醒过来。连苼一个猛子扎起,跟前不见老铁的身影,却见小六子张口笑着:“楚姐姐!你醒了!” “小六子,你一直在这?” “没有,老铁刚去探路,让我进来看着你一会!” “你受伤了。” 小六子额头包着的头巾透着血迹。 小六子摸着头笑着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被石头砸了下罢了!” “阿南他们都还好?” “……”小六子迟疑了下,又笑了起来:“好,都好!” “有谁出事了?”连苼却看出端倪。 小六子的笑才僵了下来,眼睛发红:“咱们死了两个弟兄,没什么,真的,我们都不是怕死的人!”他一抹鼻子止了哭,小小年纪,有着不畏生死的勇气。 三百士兵也死伤了三四十人。这一路过齐娜山,还有几百里路程。苍延一定会不断狙杀,要顺利走出齐娜山地段,连苼也不知道还要再牺牲掉多少的人。 连苼摸了摸小六子的头:“好样的。” 小六子咧着一口白牙笑起来:“楚姐姐,你可真是我见过最勇猛又聪明的女子,我小六子简直太崇拜你了,你看,连老铁这么寡言冷淡的人,都肯对你豁命相救,我估摸着他也被你征服了!” “行了,少拍马屁,乘着有时间吃饱点,接下来的路我们还有很多危险面对!”连苼笑着拍了拍小六子的头。 “楚姐姐,小六子真高兴能和你一起作战!”小六子笑着摸头跑了出去,蓦然回头,丢下这么句话。笑容比阳光更灿烂。 离开岩洞,老铁带着他们走了一条捷道,因地形对他们有利,一路上敌人暂时没有设伏和袭击。苍延那只枭隼,却一直盘旋在远处,苍延就像是那头最汹猛的野兽,潜伏在他们后方,总有一刻会伺机扑上来。而他们则像慌逃的兔子,只能护着‘使臣’小心翼翼往前行。 “前方是什么地段?”苍延骑在马背上眺望前方问道。 “将军,再走两个时辰,他们就要进到齐娜山谷地!” “传信,设伏。谷地这一段有两百多里路程,我要在这其间拿下她!” “是!” 苍延抚着肩头枭隼,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浮动着野兽般的精光。 连苼骑在马背上,回头看一眼远处天空上盘旋的那只隼。老铁说前面就要进入齐娜山谷地,谷地地势低矮,两侧是怪石嶙峋的崖壁,地面狭窄,深邃冗长,岔口较多,有利于敌人的隐蔽,所以前面这段路会是极其危险的地方。 苍延想必会在这段路上发动主力军对她进行袭击,她只有不到三百人马,而苍延起码有几千人马,拖延越久越没利。 这些锺离人,常年生活在艰苦环境下,几乎在马背上长大,他们比马盗更凶残且训练有素。他们擅长驾驭马匹,攀爬和使用弯刀、绳索夺取敌人性命。他们出其不意的偷袭,让人防不胜防。 果然进入谷地之后,锺离人的袭击一波接着一波。 连苼和老铁带着队伍一路上过关斩将,杀出一条浴血之道。 队伍奔出百里路程之后,伤亡又增添了上百。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前方是一条天堑,狭长的小道,堪堪可容下一辆马车前行,头顶是高而陡峭的两瓣崖壁,呈八字形互撑在一起,像是一对遮天蔽日的翅膀,遮尽了所有的光芒,而脚底下是松散的泥沙,四处是黑漆漆的壁洞,仿佛有万千野兽藏在其中,四周呈现一种鬼一样的寂静。 “队伍停下!”连苼扬手,止住欲往前走的士兵,她策马缓慢踱步上来,眯着眼睛盯着杀气腾腾的四周,目光最后落在脚底的泥沙地下,接着神情陡然间变色,霍地飞身而起,手中长剑劈出万丈寒光,刺向地底:“有埋伏!大家当心脚底!” 她话音落,顷刻间惨叫声马嘶声此起彼伏,只见那黄色的泥沙地底下,不断有刀子从地下冒出,那弯刀锋利无比,瞬间可割断马的蹄子,马匹受伤惊倒,人也跟着翻滚下来,许多锺离人鬼魅一样从地下窜出,杀得人措手不及! 激烈的厮杀中,箭雨齐飞。 敌人策马将他们冲散。 神出鬼没的锺离人从头顶攀着绳索飞下来。 渐渐的这一小块狭小地方,就成了血红的战场。 人在吼,马在鸣,刀在挥砍,剑在直刺…… 这些锺离人身形迅捷灵活,一时间怎么也杀不尽。 第232章 被苍延俘虏了 “大人怎么办,人太多了!我们冲不出去!”士兵队长从背后靠上来,远处阿南和弟兄们在奋起砍杀,士兵们将马车内的‘使臣’紧紧的护在中央,和敌人拼命搏斗。 血越来越多,不断的有人马倒下去,而敌人却源源不绝。 忽然,头顶一声惊唳的长鸣,那枭隼掠过来,低低的盘旋在头顶上空。 敌人迅速撤出战斗,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家都举着兵器,怔愣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 “他来了。”连苼抬眸,咬牙冷笑着。 “哈哈哈,快看呐,敌人退了!敌人被我们杀退了!”人群中爆发出小六子的欢呼声。 毕竟是个孩子,小六子高兴中冲出了人群。 连苼和阿南异口同声惊呐:“小六子,回来!” 然而一支冷箭疾速射来,眨眼间洞穿小六子心口! 小六子的笑容还犹自挂在脸上,垂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那箭。 哈哈,原来死亡真的不可怕呢…… 只是有一点点的疼。 真的,只是有一点疼而已。 小六子踉跄侧身望向连苼,嘴角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 “楚……姐姐……,珍重……重……” 小六子直直的栽倒下来。 整个世界忽然间都安静了。 天空是如此的宽广啊…… 小六子想他又可以见到阿爹阿娘和小妹了…… 他们都会以他为傲…… 片刻的震撼和沉寂后,天空上传来密集的肃杀声,只见万箭齐发,嗖嗖嗖地从天空扑来,带着风声呼啸而过,擦过大腿,擦过耳膜,擦过身体……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少人倒了下去。 “阿南哥!阿南哥!”箭阵过后,远处有弟兄在痛喊,只见阿南身上插满了长箭,几乎无一处完好的地方,趴在地上,护着身下小六子的身躯,给小六子留了一个完好的尸体。 “阿南!”连苼眼睛充满血丝,低声而沉重呐喊飞向穹天之上! 阿南的身姿和嘴角的笑容也同样诉说着不悔。 连苼仿佛还听得见阿南爽朗的笑声:“为朋友,肝胆相照,死不足惜!哈哈哈哈哈……” 阿南更是位合格的‘兄长’和‘家人’。 血水横流的狭崖下,还活着的人马只堪堪上百。 苍延带着上千人马如飓风横扫而来,将他们逼到角落。 苍延一眼就看见了连苼,她的眼睛充血,一袭白色的棉麻布衣血迹斑驳,一头秀丽长发粘着血丝在风中舞动,掠过她那张凄美的脸,有种惊心动魄的惊艳。再见她,她已是如此倾城绝俗,手握长剑,如一株红莲嫣然而立世间,不屈不饶,愤怒的黑眸带着慑人的魄力。 “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又是厮杀,又是敌对,但之前的先锋官却摇身一变,成了我眼前的女人……”苍延沙哑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种浑厚的穿透力:“上一回我没死,你也没死,这一次的见面,必定是天神的旨意,我期待和你再战一回,不过……” “禀报将军,这些‘使臣’全部都是士兵乔装而成!” 苍延的下属冲上来回禀道。 虽然听不懂,但连苼大概猜得出来他们在说什么。 苍延盯着连苼却笑了起来:“好一个狡猾的女人!好一招计中计,你还真是让人害怕!” “将军,我们是否该放出信号,派人马反追!” “先把这些人通通杀掉,除了她……其余的一个不留!”苍延指着连苼。 连苼扫一眼情势,即便她能从这样一大批人中突破上去杀了苍延,其他的人也不会收手,没有苍延的亲自号令,那些追杀的军队也不会停手。 “慢着!”连苼走上前:“饶他们不死,我甘愿跟你走!” 苍延盯着连苼片刻。 “将军,杀了他们!” “将军,把这些齐燕人通通杀光!” 苍延扬手,底下人立马噤声不敢再言,苍延道:“把她绑起来,其余人,全押下!” 人群背后,老铁头巾下的眼神却陡然间变得又冷又寒,阴暗交替,不断的变化着。谁知道那苍延拿下连苼之后,会对她做出什么——— 苍延的帐篷里,连苼换上一袭干净的锺离裙。简洁的款式上缀着精美的,富有异域风情的银制饰品,穿在身上,行动时发出‘沙沙’的玎玲声,一条长长的头纱,不知用什么染就,那是一种淡粉色,像是天边漂浮的一缕飘渺的云霞。 “从没有女人可以如此美丽。”苍延和连苼同坐在毡毯上,两人之间摆着矮几,上面盛放着丰富的饭菜和酒水瓜果。连苼正在大口吃饭,苍延以刀将肉切块,放在碗盘里,让侍女递给连苼。连苼尝了几块:“味道不错。” “上一次,我以为你没命再活下去。”苍延一边吃肉一边说:“没想到你还活着。” “那也改变不了,苍延将军是我楚连苼的手下败将!”连苼讥诮道。 苍延不怒反笑:“胜败乃兵家常事,至少现在你落在了我的手中!” “不到最后一刻,苍延将军可别断言!”连苼大刀阔斧的切割着手里的烤肉,就好像那刀随时会朝着苍延飞过来。 苍延又将切好的一盘肉递给连苼,浮上抹诡谲的笑:“刚才你已经吃了我番域的蛊,你的内力已经被我的蛊毒掌控,女人,如何这样还不能让你安分,那外面那些人,通通都要死!——至于那些使臣,我的各路人马都已经接到信号出发前往,要阻杀他们,还是来得及的。” 连苼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接着将刀子上的肉送进嘴里:“我相信曦云!” 苍延仰头豪野大笑:“那是员猛将,但很快他就要死!” “曦云一定不会死。”连苼噙着笑意说:“我们来打个赌,苍延,你想要破坏我齐燕是不会成功的。”她精锐的目光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夺目璀璨。 苍延擦擦嘴,招呼人将桌子抬走,“如果是之前,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但是现在,在我的面前有一样东西比齐燕更宝贵,那就是你——女人!得到了你和得到齐燕都是一样的妙不可言!” 嗳……果然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连苼早就从苍延眼神里看到了占有的欲望,江山和美人,美人和江山,到底选哪个,究竟哪个重要?连苼觉得自己是否应该感觉到荣幸,毕竟苍延把她和江山并列,这实在是莫大的虚荣啊虚荣。 看着苍延跪在毡毯里正动手解开皮带,连苼在心里鄙夷唾弃加咒骂。拜托,大将军,才刚吃完晚饭,最后一口肉还卡在她喉咙里没下咽,嘴还沾满了油腥,手还沾满了油腻,做这种禽兽之事之前,是不是好歹应该讲究一下情调和氛围?这满帐篷的烤肉味道,实在是重口味啊! “等等!” 连苼把手往她油腻腻的嘴上一抹:“我要洗手洗脸!” “你们齐燕人有句话,叫做饱暖思淫欲,没有人告诉你当男人欲望沸腾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在乎吗?”苍延褪下厚厚的外袍,又脫了两件中衣,坦露出雄浑壮硕的身躯,只剩下一条中裤。性感的腰腹上挂着一些宝珠镶嵌的饰品。 混蛋啊混蛋,你不在乎,还不让别人在乎么。连苼往后靠,一双眼珠子不断的轱辘的转动着:“你不在乎,我难受呀。你看,干这事儿我们齐燕人都讲究一个情调氛围,呵呵,我说大将军,要不你先让我洗个小手,再洗把小脸?当然能洗个澡就更好了!我浑身可都是血腥味道!啊,那个,对了,我这人有个怪毛病,吃饭后干激烈的运动就爱打嗝放屁还呕吐!你不信?你不信你就试试————嗝!!!” 连苼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不文明的词语,末了还真的打了个响亮亮的嗝! 苍延皱起眉头看着她,欲火被连苼那些不文明的话成功的浇灭了一半,眼前这油腔滑调,顽劣不堪的小女人怎么也无法和战场上那高大威武的红衣先锋官混为一谈,更不是那殊死战斗时那精明狡猾,风华绝代的领军人物。 “来人,伺候她洗澡!”不过,这样的女人倒也极为可爱。 连苼呼了口气,看着苍延出了帐篷,要他再不打消念头,她就真的只能抛弃形象放个响亮的屁给他吃了。这万一流传千古,一朝堂堂太子妃竟然当着男人时候放大屁,嗳……可怜的慕容雪成面子里子恐怕都要丢到他老祖宗坟墓里去了! 连苼试着运行内力,“啊!” 一股万蚁噬心的感觉窜上来,痛得她满地打滚。 她早知道苍延会想办法对付她,绝不会放任一个比他武功高强的炸弹在身边而不管。 想不到这番域蛊毒如此厉害,她根本使不出一点内力,一旦运功更是疼痛万分。没有内力,仅凭空招式,远远对付不了苍延。 她必须阻止苍延的部队,否则曦云和使臣都将危险。 泡在澡桶里半个时辰,连苼头一次觉得一筹莫展。 苍延躺在毡毯里,看得出来很是满意这帐篷里的布置,“你们齐燕人就是麻烦,女人,这可是特意为你所准备!” 帐篷里焚了香,点了许许多多灯烛,还插了几束鲜花,挂着许多琳琅满目的装饰,他换了身衣裳,慵懒的靠在枕头上,预备享受接下来销魂蚀骨的男欢女爱。 第233章 英雄! “没想到你的品味还不错。”连苼淌着湿漉的长发走过来,扫了眼用来调节氛围增添暧昧的灯烛,眼底里掠过一抹顽劣的色彩:“既然苍延将军如此好兴致,那我就让你爽一把!” “女人!”苍延霍地起身,连苼已经甩出长长的衣袖,哗啦啦啦那些灯烛一下子被甩了满地,眼看着火烧了起来,苍延气急败坏:“你还真是个不安分的家伙!” 连苼被苍延一扫就扫上了肩头,苍延将她扛着飞出火蓬,眼看转瞬间,他好好的帐篷连带里头一切东西就化成了熊熊烈火中的灰烬。 “给我看好俘虏!” 苍延扛着连苼怒而冲进另一间简单的帐篷,将人轰出去,便将连苼甩在毡毯里,毡毯里还留着男人浓厚呛鼻的味道,连苼被摔了个七荤八素! “我倒是要看看,现在你还能怎么办。”苍延一把握住连苼细腰,眼里欲火喷噬。 “烧你一间是一间,苍延,你敢动我就不怕被人扒皮拆骨!” “你说的是那萧绝?还是你们齐燕的太子殿下?”苍延狂放的笑道:“等你成了我的女人再说。” “等等!”连苼挥手一档:“那个,其实你还不知道太子的厉害!他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看不惯有人惹毛我,你说你动了他的女人,他会愿意?他肯定不愿意!到时候他发起疯来,连命也不要,率军踏平你锺离小国,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啊!不只如此,你今日一旦动了我,那疯子会找你拼命,他不会直接杀了你,他会一刀一刀把你割皮抽筋,再泡在盐水缸子里做成人彘!人彘——人彘你懂不懂?恶心啊,残忍啊,恐怖啊,鲜血淋漓啊,惨不忍睹啊!太吓人了!” 苍延盯着连苼手舞足蹈,脸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女人,你不会是这一路下来,被石头砸坏了脑子吧?” “等等!”连苼见苍延对她的‘恐吓’一副麻木不仁的神情,接着又宽衣解带逼上来,她霍地单腿跪起在毡毯里:“苍延!你要不要脸——你还要不要脸了!当日我放你一命,你是我手下败将!你说你强上一个打败了你的女人,传出去也不光彩,我素来敬你是个人物,没想到也和其他男人一样,让人想吐!” 苍延反倒笑了起来:“我们这儿的人,没有你们齐燕人的心眼。女人强悍又如何,照样要躺在男人胯下求欢,不管是被你男人剥皮抽筋刮骨,还是你说再多没用的,本将现在就要了你!” “等等——”混蛋,软硬不吃呀!连苼忽然两眼闪烁泪水汪汪:“英雄!大将军!实话说了吧,我还是个雏!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曾经有位道法高深的大师断言,和我交欢的男人,都不得好死,霉运一生,会被雷劈,被电闪,连吃饭都有可能噎死,太不划算了!” 苍延狭长的眼眸一眯,他显然忽略了那些重点:“女人,你真是个未开苞的雏?” “真!”连苼比出两根手指发誓:“绝对真!” “本将会考虑对你怜香惜玉一些!”苍延高大威挺粗犷的身躯野兽样压了下来:“你再说啊,女人,其实听你说话也是种享受!” “呕————”连苼实在被恶心得吐了! 嗳,这些番域蛮子,实在是不能用常理来理解的! 连苼知道自己恐怕很难逃 她咬牙,泪往肚子里流下去,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哈……真讽刺。她的第一次错失了机会没有给了萧绝,成婚后她固执的不肯和慕容雪成洞房,想不到被苍延这混蛋占了便宜!连苼的心凉凉的灌进渗人的寒风。 却在一阵让她呕心的湿吻之后,听见了拔剑的声响:“别动!” 老铁! 在最后那混战中,老铁乘机藏了起来。 连苼没想到老铁可以一个人混进来。 “你是何人!?”苍延眯着危险的眼睛:“莫非是那领路的老头?!” 老铁没有回答,因为苍延已经昏倒。 而昏倒的不止是苍延,还有连苼。 老铁收起剑,看着一丝不挂躺在毡毯里的人儿。 刚才帐篷里的话他听到了。 这个女人,永远都让他不得不挂心。 自幼开始,她便总是让他承受突如其来的惊吓,那惊吓是死亡的恐惧,让他每每都无所适从,心被雷劈过一样的撕裂着的痛。 慕容雪成将连苼紧紧的搂入怀中,用尽毕生的气力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血里,仿佛要让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将她时刻带在身边,那样他就不会再被她吓到。 连苼……连苼……你总是这么吓我。拿性命来吓唬我。 你的身体被什么人要过我不在乎,我慕容雪成只在乎你的生死! “连苼!” 帐篷里充斥的是慕容雪成压低的,沙哑的哭泣声。 他死死的捧着连苼的头摁在心口上,想着每一次差一点就要失去了她,他就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和怜惜! 泪水顺着他的鼻梁滑下来,掉在连苼略苍白的额头上,那泪水里是慕容雪成的痛和思念,是他的爱和无奈! 只是这些,连苼她都看不见。她醒来的时候身上披上了衣裳,‘老铁’还在,苍延倒在地上,正被老铁五花大绑。 “我昏迷了多久,你是怎么……”连苼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不久。”老铁说:“一盏茶时辰。刚才是我洒了一把迷罗粉,可以瞬间让人昏迷。我让你闻了解药,你比他醒来得早。” 连苼忽然捧着自己簌簌发抖,竟有泪水落下来:“还好……还好……谢谢……谢谢你铁伯……” 她居然为没有被苍延占有而感到如此欣慰,她脑海里掠过的是慕容雪成的眼睛,这是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老铁暗中深深望了她一眼。 “就算我没来得及阻止苍延,我想……我想太子殿下他也不会在乎你的清白……你为齐燕为他付出,他没理由不理解……” 连苼抬起泪水满面的脸:“他怎么会在乎,慕容雪成是个大傻瓜,他不会在乎我的清白,他只是希望我活着。可是我在乎……我居然在乎——我居然想做一个没有背叛他,没有让他丢脸的太子妃……至少在我们成婚以后。铁伯……我的心头一次这么乱……刚刚我自尽的时候,我想的竟然是——竟然是慕容雪成看到我尸体的时候,他会怎么办,没有了我,他以后要怎么办呢……” 老铁避开湿润的双眼,说:“那就活着回去见他。” 连苼越想越痛,捂着脸任由泪水奔流。 她甚至不明白那痛是为了什么,那泪水又是为了什么。 连苼不知道,近在眼前的‘老铁’,不是那个老铁,而是她的夫君,齐燕的太子慕容雪成! 第234章 给了他两拳! 慕容雪成根本放心不下连苼,说是他嫉妒连苼和萧绝也好,说是他小心眼跑来监视也罢,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连苼的安危。 他害怕,害怕哪天在太子殿里,醒来之后接到的是边陲的快报,快报上是她死亡的消息,害怕她回来的那一刻,是躺在棺椁里! 所以他编造了谎言,安排了一切,隐藏在她身边只想要寸步不离。 苍延醒来,是一炷香时辰后,连苼结结实实给了他两拳! 苍延嘴角噙着血丝望着连苼哭红的眼睛。 连苼的眼神却像是要吃了他:“这是为小六子和阿南,还有跟随我的那些弟兄打的!” 苍延眯着危险的目光,噙着嗜血的笑盯着连苼和老铁。 “想不到还有个漏网之鱼。” “蛊毒解药!”连苼一把揪住苍延衣襟。 “你可以选择杀了我。”苍延道:“或者跟我回锺离才有人会解。” 连苼见样子是问不出解药了,横眉冷眼沉吟了会,说:“铁伯,我们要先阻止苍延大军,再晚下去,恐怕曦云他们就危险了。” 老铁说:“就算杀了他,那些锺离人也不会停手。唯一的办法,就是要他亲口传令撤兵。” “他?”连苼皱眉:“你看有可能吗?” 就算拿刀架到苍延脖子上,拿刀子折磨他,这家伙也不会松口。 虽然是个混蛋,但也不得不说苍延是个人物。 “我有办法。”老铁道。 连苼忽然惊讶的望着老铁:“铁伯你——你的声音?!” 刚才这一句,连苼还以为是苍延在说话。 连苼眼睛飞快转动,明白了老铁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你究竟是什么人?”苍延危险的盯着老铁。能独自悄无声息闯进他营中的人绝非一般人。而眼前的人年岁已老,模样普通,身怀莫测,显然不只是一个领路的老头。 帐篷外,十米远,站着四名士兵。 “来人!” 听闻帐篷里传来苍延的喊声,有一兵立马小跑步上来。动物皮革的靴子踩在石沙地里发出嘎呲噶呲的声音,伴着小跑时铠甲摩擦的声响,门外士兵道:“苍将军!” “进来!” “是,将军!”士兵弯腰走进来。 只见苍延慵懒的躺在毡毯里,披着一件衣裳,而连苼趴在苍延背后,看似已经‘累’得睡着,露出一截美背。帐篷里光线昏暗又暧昧,苍延戴着那顶面具,说:“传我令下去,撤回所有人马。” “什么?!”士兵讶异:“苍将军此话何意?” “本将决定,何时容得你们来质疑插嘴?” “将军息怒!”士兵立马胆寒的跪在地上。 “本将自有打算,把令拿着,交给副将,告诉他即刻撤回所有人马。” 那士兵连头也不敢抬,惶恐的跪着上前几步,恭恭敬敬的从苍延手里接了他的鹰符令牌,点头说:“末将听命!” “下去吧。” “是!” 那士兵匆匆出了帐篷。 连苼忽然睁开眼睛,披上衣裳坐起来:“铁伯,刚才这小兵都说了什么?”锺离话,她听不懂。 “苍延管军甚严,下面的人从不敢轻易反驳于他。他们拿到了鹰符令牌,不会怀疑。”老铁揭下面具。 连苼扯开身上厚厚的毯子,在她和老铁的背后,躺着被点了穴的苍延。 苍延的脸上神态又冷又怒,看来他管得还是不够严格,一群饭桶,跟了他这么长时间,竟连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 夜深的时候,帐篷里传来女人嗯嗯啊啊的‘呻喑’声,守在不远处的士兵都有些吃不消。 可另一边营地,老铁穿着苍延的衣裳,戴着面具来到关押俘虏的地方。 苍延一动不能动的坐在那,看着在卖力演戏的连苼。 那叫声实在不敢恭维。 看来她的确没尝过男人的滋味。 连苼用力的扇着风,一张老脸涨的通红。 “苍延大将军,你再这么看着我,信不信我戳了你眼睛?” 不久后,就听见远处营中传来骚动。 连苼眼睛里精光陡绽:“苍延!你始终还是输了!” 苍延漆黑的眼神预兆着他的愤怒。 “将军!苍将军!” “将军不好,俘虏营出事了!” 士兵急匆匆闯到帐篷外:“将军!” 见数唤无人回答,士兵纷纷拔刀闯进来:“大将军!” “别动!”连苼手里的弯刀搁在苍延脖子上:“再过来,你们的大将军就要一命呜呼了!” “糟了,中计了!”士兵们噼里啪啦不知在说什么。 此时连苼点开了苍延的哑穴。 “没用的饭桶!”苍延勃然大喝。 “苍将军……”士兵们僵持着不敢上来。 “嘭!”忽然,帐篷晃了晃,偌大架子竟被什么踢翻,整个帐篷就这么被人一锅子端了!连苼讶异的看着骑在马背上的头猎,他身边跟着上百人,手里鞭子齐刷刷飞过来,就这么将帐篷撩翻了,甩到了远处。 连苼咋舌,你说你来就来,何必搞的如此惊天动地的出场。 那些胡丘族男子三两下干掉了刚才那几名士兵,又将其他杀上来的士兵阻挡在外,头猎跳下马背,盯着连苼望了几眼,手里拔出佩刀,看了看苍延的脖子。 “慢着!” 连苼挥开头猎的刀:“他,你不能杀!” 头猎盯着她,那眼神就往下一沉:“你喜欢他?” 连苼无语。 头猎还仍旧虎视眈眈的想乘机杀了苍延。 连苼袖手一卷,便将头猎的刀退回他的腰上的刀鞘里! 连苼居高临下的望着坐在毡毯里的苍延,豪气万千的说:“他是一国大将军,岂是你这种小辈可以辱杀的!” 她这话却是对头猎所说,头猎忽然眯起眼睛,有些吃瘪。 连苼又对望着苍延的眼神说道:“苍延!我念你是个人物,一国大将军,不应该被人这么辱杀掉,今日我楚连苼便再放你一命!你我的较量,只能在战场上,国与国之间!你若再行阻拦于我,我会以十倍的力量来反击,我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办到!是要继续搅乱我开通埠市之行,还是要与你番域的国家为敌,苍延,你不会想不明白吧!记着————你输给我两次!此生他日,若得再见,我必不容情,当手刃于你!” 连苼琅琅的话语都传到各人耳中,头猎的眼神里跳跃着灼灼的精光,兴致盎然又惊讶震撼的望着连苼。 远处连苼的人马被老铁解救出来,都纷纷往这里杀将过来。 连苼捡起一件披风披上,瞪了一眼盯着她甚为‘饥渴’的头猎:“莫非你也想再试试我的手段!?” 头猎斜嘴而笑,觑了眼脸色黑沉的苍延:“看来吃不到你的男人,不止我头猎一个。” 连苼大步迈过头猎。 头猎笑着对苍延说:“输给这样的女人,苍将军也不算丢面子,哈哈哈!” 苍延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怒到极致却反而沉静得可怕。 好一个女人。那就此生日后,期待再会吧! ……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小梅高兴的大声呐喊着:“小姐,云将军,他们都回来了!” 谢宝珠、曦云等几路人马将使臣顺利护送进了眉公道,便在此等候连苼的归来。看到远处风沙滚滚,隐约那马匹上有一抹熟悉的风华绝代的身影,曦云紧握的拳头才松了下来,眼底涌上动容之色。 “看来她已经摆脱了苍延,实属不易。”谢宝珠默默看一眼曦云,又浮上笑意望着归来的连苼。 …… 在连苼离开的这些天里,以萧绝和慕容朝峰为首的人马,在督史大人的协助下,与胡丘族合作,也顺利铲除了高月族,并将其他族一并镇压! 西关上亦同样是血流成河,杀戮成殇,这条齐燕西北之地和番域通商的道路,在这鲜血铺成的画面里逐渐的迈向了连苼所想的方向! 使臣已汇合,贵族已铲除,在连苼和萧绝等人的努力下,朝廷收回了边陲这大片土地的管辖权。开通埠市最后的障碍,便是那些隐藏在西关背后的不良商人。如今以高月为首的几大贵族已灭,要除掉那些地下黑商已经非难事。 风尘仆仆的队伍回到了紫姑城,进入了督史府,各国的使臣被风光的迎入了驿馆。 “他在哪?!”督史府外连苼在人群中搜寻萧绝的身影,却并不见他。 督史大人忙上前拱手回答:“萧大人他……他正躺在床上……” “躺在床上?”连苼眉头忽地一紧:“他怎么了!”她几乎当着众人的面将那督史大人给提了起来。 曦云和谢宝珠、还有老铁等人都站在身后露出各种神情。 慕容朝峰走上来说:“在剿杀高月族长老时,中了埋伏,中了高月族人的毒,躺了一日一宿了。暂时无法为他解毒……” 连苼扔下那督史大人,人已经像一阵风扫向后廷! 这一路回来,并不曾听头猎提及什么。 连苼心想,似萧绝那般精明得像狐狸的人,是不会轻易的出事的。但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来得突如其然,猝不及防。 连苼推开房门,几乎是跑着进了萧绝的睡房,然后脚步在床前停下! “……狐……狐狸?” 连苼捂住了嘴,瞪着躺在床上的人。才几天而已,他面色发黑,嘴唇乌青,脸颊削瘦,了无生气的躺在她眼前,仿佛所有属于他的光彩都瞬间被抽走。 第235章 为他孤身取熊胆 “……苼儿。” 萧绝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回来就……好。” “你……,你渴吗?”连苼的心揪在一起,看着眼前的萧绝,忽然有种莫大的悲哀涌上来,她甚至有些发抖,语无伦次的,结果只是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带着小心翼翼的神态。 “扶我起来……”萧绝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半日。 连苼立马将他扶起,让他靠着自己:“你,你不是叫我早去早回,为什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你……你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萧绝!你不是懂医术吗,你可以治自己吧,对吧,你可以治的!你就这么躺在这里,你是想让我看到,你以为我会难过吗!萧绝!你别臭美了!我已经嫁给了慕容雪成,我和你道不相同,你别以为我还会为你难过!” 连苼越说越激动,说道后面已经是声音哽咽。 萧绝重重的喘了口气,说:“是我大意……太过自负……不想中……中了他们的毒……” “萧绝!萧绝!”见萧绝话未说完,人就沉沉的要昏过去,连苼只当他不行了,摇着他的头吼着:“你给我醒过来!!” 萧绝眼看着要沉下去的眼睛,又徐徐睁开:“你再晃……我就真没命了……苼儿,你的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连苼哽咽,无言。 “是不是……苼儿,你还爱我……” 连苼黑眸漆黑,俯头望着萧绝,说:“你以为对一个人的感情,是说放就能放的吗。爱又如何。但你若敢此时死在这里,萧绝,我一定会忘了你,忘得干干净净!” 萧绝的脸颊上一湿,是连苼掉下的泪水。 “谁说我要死了?” “你说什么?!”连苼弹跳而起,萧绝撞在被子里,无力的说:“我萧绝若果真……这么死……了……我自己也……不放过自己的……” “可朝峰大哥说你已经中毒一日,都没有办法解毒!” “之前我不知道毒的成分,现在,应该可以试试……就算解不了毒……至少……至少不会死……”萧绝断断续续说完,已经虚弱无力气喘吁吁。 “怎么解!”连苼问。 “……得上眉公山……杀白熊取……取其胆汁……” “等我!”连苼深望他一眼,定定的说:“此去明日黎明前我必回!” 连苼片刻不逗留,疾步便出了房间。 萧绝躺在床头,望着连苼离开的背影,忽然深邃的半眯起眼睛。 一抹诡谲的光芒暗暗的在眼底掠过。 屋顶上,早有一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赶到眉公山脚下,已是下午,连苼孤身入山。 突变的气候,让气温降低。 这眉公山上尤其格外寒冽。 虽已经过了隆冬,但这寒风飒飒的夜晚,也足以将人冻僵。 无法使用内力,连苼便不能用真气护体。 她穿着厚厚的男装袄子,带着帽子,手里举着一根火油把照路。 越往夜了走,空气越是寒冷。 这山上刮的北风呼啦啦的狂奔呼啸着,刮在人脸上生疼。 绵延的山影轮廓在夜色中伸展。 像矗立在地狱的侍者,眉公山有着骇人的恐惧潜藏在暗处。 连苼不断的朝眉公山深处走去。 这山上奇猎动物颇多,处处有危险。 终于在夜深时走进了深山里,连苼开始布下陷阱,引诱白熊前来。 冬天刚过,熊刚从冬眠里醒过来,都是饥饿的猛兽。 甩下背上的死鹿,是连苼从集市上购来的。 她手握匕首,大刀阔斧的将鹿开膛破肚,血淌出来,然后洒上西关香料,是白熊喜欢的味道。 尽管熊不喜寒冷的天气里出来,但闻了这些东西,要让这些畜生上钩就只需要等待。 连苼靠着一棵树,将自己团在袄子里。 坐了半个时辰,只觉四肢奇冷,冻得发抖。 眉公山里的风就好似鬼哭狼嚎,在她耳朵旁咆哮,若是寻常人,别说是孤身进来,恐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从下午到晚上行了几个时辰到这深山里,连苼本就奔波疲累,此刻寒风刺骨,冷气冻人,她竟靠着树干不知不觉睡着了。 暗夜中,忽闻几声低低的,危险的磨牙的咆吼声。 连苼一个激灵转醒过来! 畜生来了! 幸好,虽然这一路上碰到了几只豺狼和虎豹,但她的陷阱没有再引来一批,看着那从影里缓缓踱过来的家伙,漆黑的夜色里也看得清那庞大体积上,厚厚的白色鬃毛。 嚯!但让连苼出乎意料的是,来的不是一只,而是三只! 熊一贯独来独往,三只一起出现,绝非好事。 眼前的白熊体格庞大,四肢粗短,掌上五根尖利如钢刀的抓钩可将一只鹿活生生拍死!这番域的白熊,乃是最凶猛的一个种类,它们迅捷灵敏,嗅觉极佳,能爬能跑最爱吃人肉腐肉,尤其是人腐烂的尸体肉! 连苼的背上背着匕首和刀,腰上缠着绳索和一些工具,她一步步后退,抵着树干,三只熊将她包围! 白熊立起身来张牙舞爪的咆哮怒吼着,下一瞬便齐齐扑上来,连苼手里绳索往树上一梭,她的人便随着带上了树梢,底下那鹿已被三只熊撕裂成血块,不过须臾,场面血腥残忍,恐怖至极。那整只鹿眼看着三两下就要被三只白熊吞食完! “畜生!”连苼嚯地一声呐喊,自树上飞下,手握三寸长匕首,对准一只白熊刺来! 匕首只堪堪刺中那白熊的左膀,白熊咆哮挥掌,连苼闪身避开,那一击只略伤了白熊。 三只白熊齐齐狂吼,可吓得人胆战心惊! 连苼凛眉,眼里杀光仄仄,便又朝那白熊袭来,一番缠斗后,白熊伤了几刀,体毛上鲜血斑驳,但那些伤根本不足以让白熊倒下,只是激怒了这些畜生而已。 连苼无法用内力,只有空招式,要拿下这白熊,她就好比杀虎的武松,必须得靠气力来战胜这些畜生。 “吼!” “嗷!!” 白熊发了狂,连苼抿着冷唇,手里的鞭子抽下去,一只白熊惨叫着被连苼赶到进了陷阱里,一只腿被吊了起来,粗短的四肢在空中扑打着,底下的两只畜生双目发红,一只正攀爬上来,一只在底下以掌劈木,每劈一下,那巨大的力气能将整颗大树劈得摇摇欲断! 连苼嚯地一下飞落,手里一把刀子带着绳索将底下那只白熊嗖嗖嗖几下捆住,那白熊一时间无法挣断绳子,而另一只正攀爬在半道上。 连苼飞落下来,手里匕首刀起刀落,将踩中陷阱的白熊一刀刺穿其咽喉,又利索而飞快的将这畜生的熊胆取出放在竹筒里盖好背在背上! “嗷嗷嗷————” “吼!吼!” 白熊咆哮着,将绳索拍断,两只熊的眼睛越来越呈现诡异的血红,发了疯般朝连苼扑来。而此时此刻,那丛林里又出现几只,将连苼再次包围。七八只白熊,全都体积庞大,张牙舞爪的做着攻击状态,这些畜生好似都发了失心疯,双瞳充血,目眦欲裂,咆哮得惊天动地,惊走了山林深处许多野兽。 这暗夜诡谲,连苼一步步被七八只白熊包围。她额头冒出冷汗,心里盘算着自己今日有几成把握突围出去。 奇怪的是,就在连苼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时,这几头白熊忽然间全都调头冲进了林子深处,好似在某个黑暗的地方,发现了什么让它们更兴奋的东西,又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比它们更危险的猎物? 连苼不做停留,乘机快速的往山下走去。她一路不敢松懈,当她终于下了眉公山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湿了全身。 夜色滑向四更天,连苼快脚步朝老铁住的地方走来。 “砰砰砰!”连苼把门叩得啪啪作响。 吱嘎一声,老铁披着袄子打开了门:“你……”老铁似乎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连苼背后,很快住了嘴,把门让开:“先进来再说!” 连苼狐疑的蹙了下眉头,走进来,一下子瘫坐在一张凳子上,擦了把冷汗。 老铁看了看她,说:“你怎么弄得这副模样?” 连苼说:“不知道,我杀白熊的时候,被白熊群殴了。七八只,全都像发了疯。” “这不可能。”老铁说:“这些畜生极少群体出现,况且还是这等寒冷气候。即便一起出现,也只会为了夺取猎物而先互相厮杀,不会群起攻击于你!” 连苼擦完冷汗,自己倒了杯茶:“要不是我使不出内力,也不会弄得如此狼狈。也不知怎么,莫名的就捡回一条命。” “你——”老铁再次欲言又止。 这一回,连苼的火眼精金掠过老铁披着的袄子下露出的一截手臂,从进门她就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氛围,连苼手里的杯子陡然间掸向老铁,她人已经欺身上来,掐住了老铁的脖子:“你不是老铁!你是什么人?!” 老铁一路跟她护送使臣,手腕上受了些外伤,而眼前的老铁却完好无损! 从他刚才见到她的时候,他的眼神也颇为怪异! 老铁一叹:“我是老铁,你以为的‘他’,是你的夫君,当今太子殿下。” 连苼如握住了一根烙铁,霍地松了手,大惊:“你说什么?!” 老铁道:“你只见过我一回。” 连苼回想,忽然明白:“从天沙堡回来,我醒过来的那天看到的才是真的你,那天晚上对我说了那些故事的也是你!而其他时候的‘老铁’,都是慕容雪成假扮的?!” 老铁点头:“你说的没错。” 竟然!竟然是慕容雪成!她和阿南第一次在集市看到的老铁,一起吃饭的老铁,在天沙堡救了她的老铁,和她一路护送使臣的老铁全都——全都是慕容雪成!!? 第236章 悲痛的泪水 连苼处在震惊当中,老铁徐徐说:“在你们来到西关之前差不多半个月,太子就马不停蹄从帝京赶来。他大概早就因为查处当年我霍门一案而知晓我潜藏在西关,遂径直找了我。他从我这了解了西关事情,花了几天时间熟悉番域地形,又学着我说话和动作,观察了我几日,将自己易容成老夫我的样子……” 说道这里,老铁知道说得已经差不多,他忽然道:“话先说道这里,从你刚才说的情况看来,太子恐怕是遇险了!” 连苼还处在莫大的震撼之中,“什么?” “他知道你孤身上山取白熊胆,起先我也觉得依你身手,要杀一头白熊不是难事,但太子还是满面担忧的神情,从我这拿了些猎杀野兽的工具,就和你一样,孤身入了山。” 连苼又被一波震撼袭击。 因为只有慕容雪成知道她中了苍延的蛊毒,所以他才—— “大概,是他为你引开了那些白熊。”老铁猜疑的说道。 “铁伯!”连苼把竹筒交给老铁:“替我把这熊胆送到督史府!” “姑娘!”老铁不及开口,连苼已冲进他屋子里,一番捣腾,接着背了个厚厚的包袱又冲了出来,出了门,便朝眉公山疾步跑去! 慕容雪成!傻子!傻子!你这个大傻瓜!!! 连苼跑得飞快,寒风凛冽,鬼一样呼啸奔走,她却渗出一身的汗水,心里不断的,发了狂的念着慕容雪成的名字。 如果真的是他为她引开了白熊,能引走白熊的必定是人的血腥气味,他是用自己引走白熊,那些发了疯的白熊汹猛异常,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白熊朝他靠近,他——他此刻会否已经成熊腹里的食物? 不!不会!他武功高强,不会这么容易被熊杀死。 可是……可是回想那些发狂的熊嗜血腥红的眼睛,连苼的心还是如擂鼓一样难以平静,狂跳着,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 北风刮过她的耳朵,天色亮堂起来,她只听得见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心紧紧的揪在一起,她寻找着,满山深谷里寻找着慕容雪成的身影。 “慕容雪成!” “你给我出来,现在,立马!” “慕容雪成!你这个大傻瓜!” “出来!出来啊!” 寒冷阴暗凄风沉沉的眉公深山处,回荡着连苼急迫焦灼的呐喊。 一声比一声痛心,一声比一声高亢。 “慕容雪成————慕容雪成————” “你这个傻瓜!你给我滚出来!” 一整天,不知道翻过了多少座山岭,连苼的鞋破得稀巴烂,脚上鲜血淋漓,她不断的寻找着,却绝望的看着天色又快暗了下来! “冷静!冷静!” 连苼顿住行了一天的脚步,眼睛里光芒闪烁,她快速回头,又重回昨夜猎杀白熊的地方,然后循着四周每个方向搜索,最后在偏西的方位发现了一些血迹,连苼双目撑大,颤抖的以手指沾了些血,递到鼻端嗅闻。 是人的血! 循着周围扩散搜索,连苼发现了狼藉的厮杀过的场景,心像破了个无底洞,不断的往下沉!当她走了十几米,发现石地上和草丛里大片大片的血迹,全都是人的血! “不!”连苼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慕容雪成……慕容雪成————” 连苼捧面大哭,回想着和‘老铁’相处的点点滴滴,回想那一路上‘老铁’对她的照顾和搭救,全都是他,全都是慕容雪成。连苼想,这个大傻瓜一定心里痛极了,几次看着她险些丧命,他的心忍受着怎样的折磨。 对不起……对不起慕容雪成……我总是对你食言…… 我说过会好好的,却总是让你担惊受怕。 “慕容雪成!” “出来!你出来!” “你不出来,我就走,走到天涯海角!” “你不能就这么消失了———” “慕容雪成!大傻瓜!你怎么可以……” “雪成!” 连苼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心痛的泪水在脸上纵横奔流,从她手指间掉落下来,穹天上细雨纷飞,寒冷彻骨,很快便在她头上落了一层雨菲。 “连苼……” “……连苼……” 雪成温柔的呼唤好似从空中飞过来,连苼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雪成的呼唤在回响。那是臆想,是回忆,是回忆里雪成深情款款的模样。 连苼从地上爬起,拖着伤痕累累的双脚,擦了把泪,她循着痕迹往四周搜索,她不会放弃,她不会放弃,哪怕到死! 她要找到他,就算是一具尸体! 在黑夜中前行,连苼的身体越来越冷,每走一步心就像被石头咯得疼,不知道流了多少泪,不知道几次的绝望,连苼回望眉公山远处绵延的黑暗身影,心就这么一沉到底。 但她坚持着,坚持的往下走,坚持的寻找,又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深,她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口有一块染血的布料,那一瞬间连苼热泪盈眶:“活着!一定是活着!一定要活着!” 她几乎是疾奔进了山洞,点燃一根火把,看见那冰冷的石地上躺着一个身影,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泪水瞬间决堤热泪滚落,她走过来,却不敢却探他的身子,连苼害怕。 当她的手将他轻轻的搬过来,手指碰触到他鼻端微弱的一点呼吸,连苼绷紧的心忽然痛得撕心裂肺! 他还活着! 但下一刻,连苼便被他身上狰狞的伤口刺激到。 他的背上有一条长及腰部的伤,左手手臂上有几条深可见骨,全是被熊尖利的抓钩爪伤的痕迹。他身上那层易容的人皮已经脱落得差不多,露出了他那张原本俊美谪仙的容颜,但死气沉沉,了无生气。 连苼速速的放下火把,将包袱摊开,她早备了药纱布水干粮等物。先捡了一堆柴拢了堆火,烧了一小壶热水。脱下他的外衣,清理伤口消毒上药包扎,用了足足一个时辰。 这期间雪成哼也未哼,看似奄奄一息。连苼忍着,忍着那心慌不安,她不会让他死,她会让他活,让他活下来! 他的身体冷得像根冰棱,连苼脱下彼此的衣物,两人都是赤身不挂,她将衣裳垫在细细的干柴上,窝在他怀里,又将袄子和披风盖在两人身上,热乎的手掌心缓缓的在他身上摩擦取暖,让他身体尽快热烘起来,又小心翼翼的不碰到他伤口处。 但摩擦了许久,他的体温才回升了一点点,他依旧紧闭着浓长的睫毛,安静得像是要这么永久的睡下去。 连苼的泪从眼角淌下来,眼神无垠深望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慕容雪成……别丢下我独自一个人走……回来……回吧,回到我身边……求你了……” 从未有过的祈求从连苼的口中飞出来,就这么飞进了雪成的世界里。眉公山挺立在寒风冷冽里不动声色,这黑暗的山洞里,渐渐的只剩下连苼的呼吸。 听着雪成仍旧越来越薄弱的气息,连苼变得十分安静,她安静的靠着他,向他缩进,整个团在他怀里:“慕容雪成,明天早晨,记得把我叫醒啊……”连苼闭上眼睛,两颗心痛绝望的泪水滑下来。 …… 慕容雪成,慕容雪成…… 你这个大傻瓜,你回来…… 这是连苼的呼喊,但他找不到她的人。 他已经在这雾霾中走了许久许久,疲惫又寒冷,饥饿又痛苦,他不知道是要往哪里去,只是不停的随波逐流,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慕容雪成! 别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回来…… 他好似听见了连苼哭泣的声音,她一贯都爱笑,捣蛋顽劣,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坚强又勇敢,大义又真实,她很少这么伤心,连苼,是什么让你如此悲哀,是什么让你如此难过。是不是为了他,为了你心中的那个人…… 慕容雪成,不要走,回来。 回来…… 也许他走了,她就不会再左右为难,不用再被困在皇宫里,可以去追寻她的爱,追寻她的自由自在。他不愿意用自己束缚了她,虽然他那么爱她,爱到骨血里。 慕容雪成,你想走吗,想离开吗,那就让我陪着你一起…… 连苼?她几时到了他身边,她想带着他去哪? 阴霾重重,雾色凄凄,前方人流蜿蜒,一个个走向那座冰冷的黑暗之桥,他被她带着,一股巨大的力气将他卷上来。 他不愿与她同死,他要和她共生。用力将她拉扯回来,看见她满面心痛的泪水,她是在为他哭泣为他哀伤? 她为他尽力付出,他岂能不顾她而去。像是想明白什么,他冲破身后阻碍,扑向刀山火海,挥开人潮,他要向霾雾尽头来时的方向爬去,无数的鬼怪化身从黑河里浮出,攀着整座浮桥,要将他拉向森冷黑暗的深渊,他坚忍着,手指抠破模糊了血肉,跨过浮桥上的刀山,蹈过浮桥上的火海,他鲜血淋漓,只有一个念头———— 他看见阴霾出透出浮光,看见挚爱的身影,回眸朝他微笑。 身体上微有暖意,只听闷闭的空气里,有嘀嗒水滴声,有噼啪火爆声,清晰的在黑暗中响起。 黎明透着微弱的晨光,从洞口照耀进来,照着他怀里憔悴的面孔。 雪成深深的叹息,将连苼紧紧的抱在怀里,那种真实的感受让他心安又满足。 第237章 劫后逢生 连苼睁开眼,有片刻觉得仿佛在梦中。 她看着他,望着他,盯着他,瞪着他许久————然后泪流满面,猛地反将慕容雪成紧紧抱住:“慕容雪成!你这个大傻瓜!你这个大笨蛋!你这个大白痴!你没死你没死!” 雪成痛得闷哼了一声,连苼忙松了手:“哪里痛了!?” “这里……”雪成握着她的手摁在心房上:“这里痛了……连苼。” 连苼把手抽回,毫不客气的敲在他头上:“慕容雪成!”她的咆哮在山洞里回荡:“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最好给我解释个清楚!你还假扮,你以为你假扮得很成功是啊?所以你就得瑟是啊,所以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赖在我身边看我的笑话是啊!你好啊,你出息了,你本事了,你敢耍弄我!你是疯子是不是,你不要命是不是!你————” 连苼一口气咆哮下来,忽然捧着膝盖像孩子样大哭:“我以为你真的要死了……” “你这样,哪里像个领军的大将,会让人笑话……,连苼……” 她在为他难过为他落泪,她的失常都是为了他。雪成眼里的宠溺无边,无声的包围过来。他将连苼拢到怀里:“你要骂要打要哭,也该先穿件衣裳……” “谁没穿———”连苼忽觉身上寒风嗖嗖。 才忆起自己和他几乎都是赤身果体。 连苼尴尬的别开脸,此时要遮也来不及,罢了,反正不是没被看光过。 “你觉得怎么样,饿不饿?” 连苼抬头问,看着雪成的眼神温柔了许多。 “嗯,饿了。”雪成说完,又虚软的靠回原处。 连苼捡了件薄的衣裳披上:“你躺着。”她又为他盖上所有的袄子和斗篷,将熄灭的火堆添了些柴枝,烧了一小壶水,拿了干粮和药给雪成。 雪成微微靠起,连苼一口口喂他,他抬起的手指抚着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声音嘶哑,很轻柔:“怕我走了吗?” 连苼听了这一句,想到寻找他时崩溃的心情,瞬间眼睛发酸,又红了起来,她喂他喝水:“少啰嗦,保持体力。” 吃了药吃了东西,连苼又躺回柴堆里,躺在雪成怀中为他取暖。 吃了药和食物的雪成很快又睡着了,连苼默默的看着他的脸庞,视线描过他的眉眼,他的睫毛又长又浓,鼻梁又高又挺,嘴唇微薄,下颌性感,肤色光洁像月牙淡淡的白,俊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他成熟了,不再是她眼里那谪仙般的少年太子,他已经是一个精壮的男人。身躯高长,一身结实的肌肉,精炼得恰到好处。 连苼只觉得天地都那么安静,眉公山也不再那么巍峨恐怖,她搂着他,心还是会有细微的疼痛,蔓延在看不见的地方。 闻着鼻端熟悉的气息,连苼的心酸酸的,又湿了眼眶。 雪成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刚黑,眉公山又将它那寒冽的身影泼墨在西关上,狭小的山洞里因一直生了火,添了许多温暖。 肉香扑鼻,连苼穿着单薄,蹲在那烤着一只野鸡。 “尝尝看,没有盐,可能会很难吃。”连苼把烤好的肉撕成一块块用树叶包着递给雪成,雪成连吃了两三块:“味道很好。” 喂雪成吃过‘晚饭’喝了水,连苼又多添了些柴薪,这便为雪成换药。 “看来今晚他们找不到我们,还得再呆上一阵子。”连苼手里便动作一边嘴里说着:“幸好铁伯的药好又足,没有再流血了。” 山洞里温暖又暧昧,火烧起来的红光扑在连苼美丽的容颜上,绯红如霞,妩媚动人。雪成瞥见她单薄的衣襟内,一抹诱人的风景。与她坦诚相拥睡在一起,对雪成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考验,而连苼在他面前,放松起来,总是那么的不注意,让他无意间,总能瞥见不该瞥见的地方,勾起他炙热的欲火。 “慕容雪成?你————”连苼说了一连串的话,却不见雪成开口,她蓦然抬起头,却不想一下子跌在雪成深邃漆黑,跳着两簇烈火的眼神里! “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难过。我没有办法忘了对他的爱,但我会试着来爱你……” 雪成知道她说的是她不顾危险为萧绝取熊胆的事。 “我不能再骗自己,慕容雪成……你一直都在我心里,不管那是什么,我知道我已经不能没有你……如果这是依赖,就让我一辈子依赖着你吧……” 泪水纵横,洗涤过她绝美的容颜。 雪成的心跟着连苼的泪一起被彻底融化了,他温柔宠溺的吻过她的唇:“既然忘不掉,那就无须忘记。连苼,你可以爱他,让我来爱你……” 连苼的心房彻底崩塌,泪水满面。 “慕容雪成,你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别哭,连苼……别哭……” 清晨雨停了,气候似乎在回暖。 眉公山里到处是鸟鸣欢啼。 雪成满足的喘息着,将连苼搂在怀里,吻住她的嘴唇:“连苼……此生能拥有你,是我慕容雪成最幸之事。” “不疼吗?”连苼的手指滑过他手臂上包扎的伤口。 “看着你就不疼了。” “油嘴滑舌!” 第238章 被算计了 连苼往他怀里缩,两人听着洞外水滴声。 远处有人声寻来。 “看来,我们也该下山了。” 大家找来的时候,雪成和连苼刚穿好衣裳,只是两人的头发皆是披散的,看到二人平安活着,大家都松了口气。另外,便是讶异太子殿下竟然真的在这里。 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督史大人更是诚惶诚恐。 老铁走上来,看了看二人,说:“眉公山里有人给白熊下了药,使得它们狂性大发,能如此快速敏捷干下此事的人,恐怕是常年生活在西关的人。” “太子!连苼!”曦云冲出来的时候,满面的怒意:“我们都被算计了!萧绝他的确是中了毒,但他自己本身就可以解毒,根本不需要所谓的白熊熊胆!他这是想害死你!” 连苼惊愕:“不,他不会害我去死。” “可他乘你不在之时,先一步下手剿了地下黑商,不仅得到了大批富可敌国的财力!也断了我们彻查黑商背后的幕后黑手和这么多年垄断西关商贸的真相!” 连苼脸色一沉,忽然有种悲哀油然而生。 那个人始终还是个算计的高手,始终还是那个腹黑深沉,心思叵测的狡猾狐狸。他狠啊,总是可以连她的心也一并算计了。他得到了,得到了他要的答案,是啊,她在乎他,爱着他,所以不顾危险为他取来熊胆,他大概很满足,因为她又再次输给了他。 眉公山脚下,萧绝披着黑色大氅,就像是和这巍峨黑暗的山峦融化在一起。 连苼看着他,不知是笑还是怒还是悲哀。 “有时候太想得到一样东西,它反而会被你推得越来越远,萧绝,这么多年我不知道原来你是个百毒不侵的人,你想看到我为你担心,你看到了,你想看到我为你不顾一切,你也看到了,你要的,你得到了!” 萧绝的脸色像是眉公山上早晨的雨雾一样苍白,大氅下紧握起拳头,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人,骇人又阴冷可怕。 他不知道她身中蛊毒,他不知道她会被发狂的白熊围攻,他———— 萧绝浑浊漆黑的眼睛里有伤痛、有愤怒、有后悔、有决绝的骄傲! 雪成走过来,将连苼纳入怀中。 萧绝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墨黑无底的眼瞳里,透出一种透心的苍凉:“我早警告过你,不要大意轻心,我是什么人,你————很早就知道!” 他甩开斗篷,带着满身的哀痛和绝冷怒火转身跃上了坐骑! “连苼……”雪成低头看着连苼。 连苼握住雪成的手,淡淡的说:“回督史府吧,你需要好的环境休息。” 雪成看见连苼惨白的脸色,和她眼底几乎藏不住的哀痛,他知道她的心还会为萧绝而牵动,为萧绝而悲喜哀乐,但他已经不再那么妒忌,他拥有她,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他只需要爱她,用尽所有来爱。 连苼搀着雪成上了马车,回到督史府,太子的到来,造成了西关的轰动。 参与埠商大会的使臣信心倍增,大会在三日后举行,参与的人员有连苼等人,代表西关地方百姓的头猎父子,和齐燕西北各城赶来的首要官员,以及番域的使臣。 怀仁十六年四月,以齐燕太子妃、萧中将为首的西关之行,连通了一条黄金商道,此道数百年后将成为一条各朝地域版图上最重要的一条商道,传递文化,运载商品,传播佛礼……等等数不清的辉煌之事在这条道上创下盛世。 而齐燕太子妃的美名,成为后世人津津乐道,钦佩叹服的佳话。 只是这其中发生的细节情感纠葛爱恨纠缠,惟有当世人知晓。 各国合约签订,事情大功告成,如此再无人可阻拦,朝廷不久亦可派大量兵马驻扎西关。 眉公道上,连苼一袭异域风情的红裙在风中飘飞,长长的黑发从头巾里跑出来,缠在风里撕扯。 雪成站在身后,看着连苼将骨灰撒向远方。 “阿南,小六子,还有他们许许多多弟兄,就让他们留在这眉公道上,见证千百年后,这条商贸之路的繁华与昌盛。这里,有他们不可磨灭的功绩……”连苼双目湿润,眼瞳发红,半眯着眸子眺望被风吹走的骨灰,他们自由的飞向天空,飞向眉公道,就好似那里是他们的归属。 曦云谢宝珠小梅还有老铁他们,都站在身后不远处,洒下烈酒,以敬这些为齐燕百姓牺牲的英雄。 啼哒啼哒,一骑快马跑了过来。 “太子妃殿下!” “何事如此匆忙?” “侯爷让小的快马跑来告知太子妃殿下,请您立马到市集去一趟,萧大人他……”来人欲言又止:“总之还请太子妃殿下亲自前往,一见便知!” 听到是关于萧绝的事情,又听是慕容朝峰派人来告知,必是出了事情,连苼翻身上了马,随那小兵速朝市集跑来。 远远的只见人头攒动,整个市集上挤满了人潮,哭的喊的吵的闹的几乎翻了天,马匹横冲进来,人群不得不哄然让开,连苼冲进人群,只见那市集中央的一跟木架子上,吊着几个孩子,那些孩子连苼认得,是跟随阿月混小刀会的那些孩子。 每个孩子身上伤痕累累,被鞭打得鲜血淋漓,其中有两个受不住而大哭嚎啕,最大的那个男孩骂道:“哭什么哭,大不了一死!” 萧绝的手下,还在鞭打孩子,而萧绝披一袭黑色锦缎斗篷,像是审判人生死的地狱罗刹,他浑身充满着愤怒和残忍,手里的鞭子被鲜血染透! “阿月,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再不出来,这些孩子只有死路一条!” 萧绝盯着跑来的连苼,却是对着人群说话,声音嘶哑,是连苼从未见过的愤怒,那眼里的寒冷杀气仿佛可以把人冻死! “住手!!” 连苼愤而冲上来,挡下萧绝手里又扬起的鞭子。 “这是我的事情,你没必要插手!”萧绝眼里的寒霜尖锐刺人。 “阿月?你拿孩子来诱出阿月,是不是因为你在后悔?是不是因为你后悔算计了我!是不是你后悔你的算计阴差阳错的险些要了我的命?!你以为是阿月得知了你的计谋,所以借此机会,给眉公山的白熊下药,想要借此机会杀了我是吗?所以你在愤怒,所以你拿他们来出气!” 连苼愤怒的指控:“他们都只是孩子!” 萧绝的眼里骇然的森寒渐渐聚拢:“阿月?她根本不是普通的小刀会人,你我都被欺骗了,只有她知道我百毒不侵的体质,除了她,根本不会是旁人!” 连苼忽然仰头冷笑两声:“就算是又如何,是你给了她机会!狐狸,错在是你不该算计我!你难以忍受的不过是自己的悔恨罢了!又何须拿她来做自己的挡箭牌!” 萧绝额头上青筋暴跳,那森寒已经密不透风,像一把寒刀欲将人千刀万剐,他忽然扬起手里的鞭子,卷了一名侍卫身上的佩刀,那刀疾风般横扫过去,刹那间,孩子的哭声都安静下来————风中荡着的只是几具尸体罢了! 连苼踉跄的后退半步,头皮发麻,瞪着萧绝残酷的容颜和他嘴角那抹嗜血的冷笑,连苼只觉得心都在颤抖:“萧绝,你的残忍让人发指!” 萧绝却笑了起来,嗜血的眼眸浮上地狱般的邪魅:“我的残忍,你现在才知道吗?”他扔下血刀,风撩着他俊美容颜,一缕黑发在飞荡,没有了一丝生气的声音飞进连苼的耳中:“既然回不到原地,你我之间,就用残酷来解决,苼儿,你阻止不了我!” 连苼矗立在原地,她的双脚已经迈不动,心绞着般痛,望着萧绝凄冷的背影落下一颗泪。 怀仁十六年五月,连苼一行人回到了帝京。 老铁一家的冤案得以昭雪,连苼和雪成本要让老铁回来继续当将军,但老铁婉拒了,只答应留在西关上,为他们守护那条商贸之道。 帝京城已经进入初夏时节,和西关的冷冽干燥风沙狂走相比,这里简直是富人的天堂。连苼懒在雪成的怀里,一路睡了个饱足,但被外头远远传来的马蹄声扰醒。 雪成掀开帘子,马车队伍停了下来。 “报————” 那快马眨眼已经到了跟前。 “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有何急报?”雪成在马车内开口问道。 “有太傅大人亲笔信一封,让小的速递呈给二位殿下!” “拿来。” “是!” 雪成拿了信,连苼还依旧懒在怀里不肯动,雪成看了信,忽然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连苼起身:“怎么了?”夺下她爹的信阅览一遭,也凝了脸色,眯起眉眼:“父皇病重,已于三日前,前往檀香山行宫!” 啪!手里信板重重的合上:“檀香山乃是华妃和太师的地盘!这老狐狸,动作倒也快!父皇一旦到了檀香山行宫,恐怕就等于监禁,朝中大权,皆数落入太师那老匹夫手中!怎么萧庞毫无动静,看着欧阳超如此猖狂!” 雪成半眯着眼眸想了想,说:“也许齐燕大乱,正就是他想要的,欧阳超的野心已经开始了第一步,萧庞不过是潜伏暗处伺机待动罢了,毕竟先站出来的欧阳超,也将面临不少的矛头。” “说得也是!欧阳超调走父皇,想把持朝政,其他与他道不相同的,恐怕也是坐不住,眼看着都要跳了出来!” 连苼忽然握着雪成的手:“慕容雪成,我们的麻烦大把大把的要来了。” “我只想你在我身边……” 连苼含笑,目光里是星辰似的光芒:“会。” 雪成动容的俯身吻住了她的唇,深浅缠绵,热烈缱倦。 第239章 曦云和宝珠大婚 马车进入帝京城,慕容天保等一大群人早早就在此等候迎接。 “来了来了!四哥!” “他们回来了!” “四哥!四哥————”楚清绵头一个扑上来,热情的搂住了连苼的脖子:“四哥,你怎么走了这么久,绵儿想死你了!”楚清绵给了连苼一个亲吻,这是打小跟连苼学的。 这丫头长大了,像个女人了,如一朵新开的花苞儿,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慕容天保也更像个王爷了,到底是成了家的人不一样了。 至于莺歌乃是慕容天保的侧妃,两人虽感情不一样了,但听闻小吵大闹的还是每日三回如同家常便饭。 相比她二哥楚文景和颜玉,到哪里都喜欢黏着颜玉的楚文景,却总会得到颜玉不耐烦的白眼,两人却又转瞬间如胶似漆。 苏柔还是一如既往的娇柔纤雅,似娇花镜月,立于人群中微微含笑。 而苏柔身旁艳压群芳的乃是清舞,这丫头一日比一日美得让男人目眩神迷,但神情上淡淡的,似魂不守舍,颇有女儿家的心事。 “四哥,你终于回了,娘为你清瘦了不少。”楚清舞走过来轻声说。 “四弟,你怎么晒黑了!” 楚文景一开口必是欠揍的话。 雪成含笑俯头望了一眼连苼,“黑一点,也挺好。” 连苼翻了个白眼,这一路上不知道是谁使命的让她擦那什么什么……到了帝京她已经白得比之前还要白,楚文景纯粹就是找打的! “哎哟!”楚文景痛喊:“嫁了人了还是这么爱动手,和玉儿一个德性!” “啊啊啊!”话没说完楚文景杀猪般的嗓子嘹亮的响起,“玉儿,玉儿我不是说你,哎哟!得了我错了,娘子手下留情!”大家哄然大笑。 “四哥,二嫂子可凶啦,不过绵儿喜欢!”楚清绵附耳在连苼耳旁低声笑着说道:“看二哥被欺负,好开心哦!” “绵儿,你这丫头太没良心了,亏二哥小时候给你当牛做马!呜呜!” 楚清绵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楚清舞开口说:“都多大了,总是没个正经!” 慕容天保望着雪成:“七哥,父皇他……” “我知道,先回宫。” 慕容天保点头。 人群中走出瘦小的小七,只见小七多了几分成熟的韵致,五官显得愈发精致了,十分的惹人怜爱,只是眉眼间还是那一丝怯怯的娇柔,善良中添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哀愁,眨着大眼睛问:“四小姐……我哥哥他……” 连苼含笑道:“小七,别担心,你哥哥很好。很快你就要有嫂子了!” 淮南王谢家。 过了许洲时候,连苼命曦云护送谢宝珠回一趟家。 曦云只能一路护着谢宝珠来到了淮南,但曦云怎么也没想到,这是连苼一早就计划好了的,当曦云到了谢家的时候,已有从帝京将军府来的聘礼,送到了谢家的府门口上,那聘礼队伍壮观,吹吹打打,弄得人尽皆知,倒也不辱没了齐燕第一富族。 同样意外的还有谢宝珠,谢宝珠心中带着一丝丝的希翼。 “小姐,您终于又变回以前芙蓉无双的美貌了!” 小梅为谢宝珠精心打扮。 谢宝珠端望铜镜里面额如银月饱满,凤眸红唇柳眉的女子,仿佛那么疏离又遥远,她习惯了隐藏美貌,习惯了军营里简单的生活,早已忘记自己大家小姐的身份。 “云将军在哪?” “和老爷吃酒。” 谢宝珠来到前府,却在半路听闻曦云喝得半醉,已让人送回了客房休息,还听闻她爹很是欣赏曦云。谢宝珠又来到曦云所住的上房,里里外外,富丽豪宅的谢府不缺的就是婢女奴才,谢宝珠一路挥手,让人退下,进了屋,曦云刚好脫下外衣,不想谢宝珠忽然走进来,一时间怔在原地。 “云将军的身体,军营里见得惯了,将军怎么还这么害羞?” 谢宝珠见曦云尴尬的想拿衣服穿上,开口说道。 曦云便算了,只见他薄衫敞开,露出壮硕胸肌,面额粗犷饱满,饱经刀霜 的脸越看越英俊,尤其是带着些醉意,一贯内敛的眼神看得人心砰砰直跳,散下的长发为他添了分随意的性感,谢宝珠脸微微一红。 “宝珠,你……” 曦云欲言又止。 谢宝珠那一点羞涩又很快褪去,添了分黯然:“我知道,这都是太子妃安排,本非将军本意。宝珠不是个强求之人,将军若无意娶宝珠,宝珠可向父亲大人禀明。” “可……”曦云低声道:“可你乃大家之女,若被我再次拒婚,宝珠将来怕是难以择到好夫婿。” “若真倾心于宝珠的,必不在乎这些名声。”宝珠走过来看着曦云,眼里微微舒润:“尽管宝珠,此生只爱将军一人!” 曦云的眼神暗了下去:“宝珠,你知道我心里……我……” “宝珠知道将军爱的是太子妃,宝珠明白那种感觉,就如宝珠爱慕将军,而不被将军所爱一样。” 曦云抬眸望着宝珠:“宝珠,曦云实在配不上————” 宝珠忽然吻住了曦云的唇! 泪水在宝珠的脸上滑下:“宝珠这便告诉父亲大人,将军不必担心,明日既可回帝京……” 看着宝珠眼里的真情实意,想着连苼的安排,曦云知道,这辈子他对连苼只能是明月仰望大地,他忽然伸手,将转身的宝珠拉回怀中,俯身用力的吻住了宝珠的唇! 宝珠的心翻江倒海般五味陈杂,她缓缓的抱紧了曦云,他既然将她拉回来,她就不会再放手了,宝珠不断的落着泪,回应曦云的吻,伸手褪下层层华丽的衣裙,“……将军,要我!” 曦云半醉半火的眼睛被宝珠那丰润凝白的肌肤刺得一震,“宝珠,你……” “宝珠想做将军的女人。” “宝珠……”曦云将宝珠打横抱起,放进被子里压上来:“早在刚才,曦云便已经向伯父允诺了婚事……” 尽管知道曦云是迫于连苼的安排,不愿看着她被退婚而遭受万人的耻笑,才答应了她爹,但谢宝珠还是由衷的高兴。 这一夜,谢宝珠尽情的迎合曦云的占有,将自己变成了曦云的女人。 半个月后,在帝京曦云的新将军府。 这一场盛大隆重的亲事举国皆晓。 酒过三巡,所有人都带着醉意,回宫的路上,雪成问连苼:“那些聘礼,你是让谁帮着准备的,莫非是……” 连苼笑道:“哈!除了玉寒那个大款,还有谁呀!” 雪成也笑道:“这可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连苼笑倒在雪成怀里:“我只是让玉寒帮他妹子一把,别让他未来妹夫的聘礼太寒酸了,至少要有点面子,哪里知道他还一路吹吹打打,从帝京闹到淮南,十里长街的队伍啊,他真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你这样,等同于逼着他娶亲,似曦云那性子,惟有答应了你的安排。”雪成忽然一顿,意有所指的说:“可他心里有谁……你真知道?” 连苼躺在雪成怀里,扬起通红的脸笑着说:“你当我还是那个对感情一无所知的笨蛋吗,曦云他心里喜欢我,但宝珠心里有他就行了,我相信曦云和宝珠在一起,会幸福的!” “你在外头,到底还沾了多少朵桃花嗯?”雪成著迷的看着连苼醉红的脸颊,微带醋意的说。 “还不是被你这朵给拐了。”连苼眼里醉意朦胧,比星子更璀璨。 “嗯……”连苼忽然软软的哼了声:“慕容雪成……你……你干嘛……”雪成的手探入她衣襟里,握住一半柔软揉捏,连苼拍打他的手,小声嗔怒:“放开……嗯……”话没说完,已被一股酥麻攫取,又不自禁哼了声。 雪成下方那话儿要命的肿痛起来,两人都吃了酒,酒气弥漫在宽敞的马车里,马车平稳的奔驰在帝京街道上。 “连苼……”雪成沙哑的嗓音,带着已经无法阻挡浴火,“怎么办,我已经等不及回到东宫……” “嗯……慕容雪成,你!”连苼倒抽一口冷气,这家伙的手竟探入她底下,放进了她最私密的那地方,他坏坏的进出,连苼酒气涌上来,通体绯红,一下子透得一塌糊涂。雪成的手加重了些力道,直看着连苼呼哈呼哈的喘气,媚得像烟丝儿,那地方温润又潮湿,连苼小猫儿样嗯呢,情不自禁的向他拱起身子,雪成扯下自己的衣裳,将连苼放在铺满软毯的坐塌上,那话儿滚烫像烙铁,腰杆一沉,冲了进来! 连苼暧昧的呼喊险些飘出了马车,被雪成的嘴盖住:“傻瓜,你再大点声,是想让他们都听见么?” 还不是你害的!连苼媚丝儿的眼嗔责的瞪了眼‘罪魁祸首’! 雪成腰眼发胀,低声说:“连苼,别夹这么紧,我快要断了……” 连苼瞬间通体紫红,羞得一颤,媚得消魂蚀骨! 雪成魅笑,浴火翻涌的眼里是浓浓的宠溺之爱:“我要动了。” 什么意思? “嗯……啊!”连苼被突然挺进来的‘家伙’顶得一颤,那灭顶的酥麻蔓延四肢百骸,舒服得让人情不自禁又叫出声来。 马车显然颠簸了一下,连苼又羞又恼的瞪了眼幸灾乐祸的雪成。 险些就被人发现。 马车继续往前奔,车厢晃动着,马车里热情似火的纠缠随着奔驰的节奏,带着两人攀上巅峰。 第240章 马车里 “两位殿下,到了。” 马车停下来,雪成打横抱着连苼,忽然间飞出马车,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不走正路,而是踏着轻功急不可遏的飞进了东宫寝殿。 雪成的笑化成宫灯里飞旋的光圈,当他挺进来的那一刻,彼此都在心底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的低吟,他的低吼都交缠成美妙的音符,荡入了东宫每一个角落,蕴在兰香里飞落夜空。 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连苼就见雪成撑着额头,慵懒半躺在身侧,专注的看着她,嘴角洋溢着迷死人的俊美微笑,气色显得极好。 “你看够了没?”连苼还记得昨晚自己败得一塌糊涂。 “难得见你脸红。”雪成含笑:“而且是对我脸红。”从小大到都没有过。 一个枕头砸过来:“别臭美了!” “啊……”雪成痛呼,捂着手臂和肩膀。 连苼紧张,看着飞出去的玉枕,又后悔不已:“没事吧?!” “谋杀亲夫吗?”雪成忽然一笑,将凑上来的连苼拢入怀中,抵着她的额头眼神温柔得可以把人杀死:“再给我一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太子的惨叫声回荡在宫里,外头不敢轻易闯进来服侍的奴才门面面相觑,吓得是胆战心惊,打了,打了,二位殿下又打架了! “慕容雪成,回来之前,头猎他爹可已经帮我解了蛊毒,你真当我是病猫是吧!”连苼对得寸进尺的家伙报以拳头。 雪成笑呵呵搂着她入怀:“不敢了,不敢了,孤的爱妃说了算……爱妃说不要,那孤一定忍着……” “那你的手在摸哪!” “就一下……” “松手!” “那亲一个……” “唔!” 听闻这日东宫寝殿里两位高手打得风云变色,太子妃终究败下阵来,被太子吃干抹净,太子妃体力不支,睡到日上三竿。 “恩人!你怎么无精打采的!”申屠猛地在连苼背后拍了一把。 “申将军,连苼如今可是太子妃,你,你也该讲究些!”副将徐海笑道。 赵烈走上来笑意满面:“听说昨夜二位殿下驾撵到了宫门口,不走正道,却是相拥踏轻功飞入寝宫,不知是何事,要如此猴急啊?哈哈哈!” 赵河也走过来,满面正经的说:“阿烈,不可无礼乱说。”却又转而面对连苼道:“太子妃想必昨夜劳累过度,不妨入帐休息一会。” “哈哈哈!”申屠大笑:“大海,你看看,且不说我讲究,他们这对兄弟一唱一和的,把恩人的那些风流韵事全都抖了出来!比我还狠啊!” 连苼瞪着一群幸灾乐祸的大老爷们。 “行了!都给我准备准备,要是今日营中检校,让我发现有哪个营不够格,我抽烂他屁股!”连苼刀子样的眼神唰唰唰横扫过来,扯开步子往前去了。 众人满面笑意,跟在她背后,申屠还做起了鬼脸:“咔!嫁了人,人也凶了不少,哈哈哈!” 因曦云刚大婚,这次各营检校由连苼来督查。 连苼发现离开这几月,经过她上回的一番整顿,这些兵都融合了,且素质大幅度提升,兵力也精锐了许多,这都是申屠他们的功劳,连苼很是满意。 刚进行到一半,忽然有从营门口的报兵跑了过来。 “报告太子妃殿下,各位将军,朝廷有人前来传递口谕!” “是谁?” “乃是参议闵大人!” “传。”连苼道。 那兵即刻又匆匆跑回。 申屠、徐海、赵河赵烈他们互望一眼彼此。 “这参议闵大人,乃是欧阳太师底下的人员,怎么突然来了?” 不一会,就见几名士兵,严谨的将那前来的几名官员送到了校场上。 “微臣参见太子妃殿下。” “不知闵大人今日来我校营,所为何事?” “乃传圣谕。” “什么圣谕?”连苼盯着那闵参议。 闵参议也不废话多说,直接就道:“太师大人着微臣前来,奉传皇上口谕,让你们校营调拨出八千护卫精军,前往檀香山护驾,皇上在檀香山行宫疗养,檀香山兵力薄弱,为皇上安全着想,特来校营调派,直到皇上病愈回宫为止。” “什么?!”申屠大怒:“岂有此理!皇上前往檀香山,已经调派了一万禁卫兵,檀香山附近有屯兵数万,何须要从我校营再调拨八千,欺人太甚!” 那参议目中无人的看了眼申屠,说:“申将军此言,已经算是欺君大罪。调拨校营八千精兵,乃是为护驾,保卫皇上安危,申将军出言不逊,莫非是觉得皇上的安危不重要?” “巧舌如簧!我申屠不是被你爷爷的吓大的!”申屠怒吼。 那参议皱眉,力持冷静。 “圣谕在此,限你们三日之内调出兵马来。” 参议将盖了帝王印信的谕旨交给连苼。 “闵参议,调兵乃大事,此事没有经过朝中内阁商议,仅凭太师拿来的一张旨意,如何做算。”副将徐海道:“能否让我们面见皇上?” “皇上疾病在身,需得礼佛静养,印信在此,难道这圣谕还是假的不成!”那参议冷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妈的!这孙子仗着太师那老匹夫,眼睛撅到了天上!”申屠暴怒。 “如今皇帝是什么病,无人得知,连周后也无法见面。皇上在檀香山,无异于等同监禁,欧阳太师把持朝政,就在眼前。”赵河言道。 “连苼,依你看这兵调是不调?”众人看向连苼。 连苼握着那圣谕,起身说道:“圣谕在此,非调不可。”她的神情变得凝肃,沉吟了一声,说:“你们选出八千兵吧。”说完便动身:“我先回一趟府。”众人望着她背影,也都变得凝肃,叹了声。 离开校营,连苼让晓山驾车到了家。 “是四小姐回了!” “太子妃殿下!” “我爹在家吗?” “老爷正在书房。” 连苼径直朝书房而来。 楚蔚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的是刚送来的奏报。 “苼儿?”楚蔚见连苼走进来,连忙起身,恭谨一礼:“微臣叩见太子妃殿————”连苼打断:“在自己家中,爹又何必对女儿行君臣之礼。” 楚蔚放下拱起的手袖,“你从校营回来?” “太师要调拨校营八千精兵,派往檀香山护驾。”连苼道。 “我已经听闻了。”楚蔚道:“刚才有各地传来的奏报,奎洲以安汾王和俞王为首的人马,已经就地举兵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他们到处抢官粮,囤兵力,如今奎洲的道路已断。其他地方,也有不少人响应。” “欧阳超走到这一步,显然已经是握住了半壁江山,那些觊觎权力的人,自然也当坐不住!他们名义上清君侧,实则和欧阳超没有分别!这样的情况,恐怕不到两月,齐燕境内便会有各路势力纷纷立起!” 连苼道:“此时先出头者,必然没有好结果。但我们必须在背后尽早绸缪,这些势力互相厮杀,将殃及池鱼。” 楚蔚点头,又一叹:“只是我们势单力薄,太子……” 话说了一半,楚蔚换了脸色,看着连苼,双手背后道:“爹会做安排,你去见见你娘吧。” 连苼也欲言又止,遂也点了头:“好。” “晚饭留下来,一家人一起吃。”楚蔚又道了声。 连苼微微握了握手,没说什么,只细微点了头便走出了书房。 太傅府后院里还是欢声笑语,因为多了颜玉,气氛又热闹了些,之前连苼去了西关,怕楚娘每日忧伤思念,楚文修和文雅公主带着孩子都搬了过来,原打算过几日才回公主府,遂以今日全家聚齐一堂用晚饭,除了楚清河。 孩子们在门口和下人欢闹嬉戏,桌子上菜肴丰盛,一家人有说有笑,楚娘十分开心,“小七,帮我再盛碗饭来!”楚文景今日胃口极好,伸手递给小七饭碗,这已经是第四碗饭,楚娘道:“文景,小七是你妹妹,你怎么总爱呼唤她,咱家里不是没有丫头替你盛饭。” 楚文景笑呵呵道:“这不是小七以前做惯了,我吃她盛的,才香吗!” 小七忙起身:“没关系的!小七愿意替二公子盛饭!” 小七始终不习惯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 大家深知小七性子,也都笑着没多加阻拦,小七含笑拿了楚文景的碗起身,却只走了三步,忽然间往下栽倒。 第241章 小七怀了孩子! “小七!”厅堂上呐喊声此起彼伏。 房间里,气氛很是凝重,小七转醒过来,只见屋子里连苼、楚娘、楚清绵、楚清舞还有丫鬟晓山他们都在。 “让你们担心了,我……”小七深感愧疚,搅乱了太傅府好不容易的一家团聚的晚饭时刻。 “小七。”开口说话的是连苼:“这几个月来,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 小七顿时显得慌乱:“没……没什么事……” 楚清绵忽然凑上来,嘴快的说:“可是小七,你有身孕了呀!” 小七如遭雷击! 孩子? 她怀了孩子了?! 小七的脸上一阵青红交加,羞煞万分又悲恸万分,还有数不尽的惶恐和害怕:“不……不会的……我,我怀了他的孩子?” 楚娘柔声开口,说:“小七,你不要害怕,告诉我们,这孩子是谁的?是谁欺负了你,还是你遇上了什么事情?” “不!”小七难以接受,顿时间泪流满面,眼底露出绝望! 这些日子来,萧骜不断的利用机会占有她。 小七却不敢也羞于告诉任何人。 唯恐萧骜暗算他哥哥。 可是小七没有想过,她会怀上萧骜的孩子。 这一刻柔弱的小七感觉世界都崩塌了! 房间里,只有楚清舞站在床脚,一副心神不安的模样。 连苼精锐的瞥见楚清舞异常的神色,忽然问:“清舞!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小七为何怀有身孕,这些日子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清舞有些紧张,手攥紧在袖子里,咬唇:“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小七怀有身孕!四哥,你凭什么指责我!” 楚娘忽然想到什么,说:“清舞!这些日子,你时常出门,让小七跟着你,是不是你们在外头遇到了什么事,而你瞒着没有说出来!” 楚清舞脸色发白:“我不知道!” 她望了一眼小七,那眼神里有恳求。 小七的哀伤像洪水般淹没了她,但善良的小七一直念着楚家的恩情,“不是五小姐,不是……是小七……是小七……” 小七泪流满面的奔下床,一头便欲往墙上撞,连苼飞过来一把捞回小七,小七撞在连苼怀里,连苼抱着小七,只觉心痛不已:“小七!你如此轻生,可想过你哥哥曦云会怎生痛苦!” “四小姐!”小七嚎啕大哭,埋进连苼怀里不住的颤抖:“小七不知道该怎么办……小七害怕极了……” “告诉我,是谁碰了你,你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 小七含泪绝望的说:“萧府,大公子……” 所有人吃惊:“萧骜!?” 曦云还穿着新婚的盛装,带着狂龙般的怒火,一脚踹塌了西月馆的大门,花红柳绿的姑娘,寻欢作乐的顾客,都不禁纷纷避让开来,一时间西月馆骚动大起,曦云轻松撂倒馆子里的打手,冲上了二楼,冲进了萧骜常来的上房! “什么人!”萧骜正搂着几个女子,不想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迎头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嘴角淌出血来,一见揍他的人乃是曦云,萧骜脸色沉得滴水:“原来是你?” “萧骜,今日我曦云,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曦云的眼里充满愤怒的血丝! “曦云,住手!”谢宝珠急匆匆的跟来。 曦云的将军府邸离太傅府只隔着两条街,听闻小七今日傍晚昏倒,曦云和谢宝珠便赶到太傅府探看小七,原是想婚前接了小七到将军府,只是小七说楚家有恩,她也不愿离开楚清绵,曦云遂才作罢。 谁知,曦云却在房门外听见了连苼她们的说话声,知道萧骜欺辱了他唯一的妹妹,曦云所有的理智都抛在了九霄云外,谢宝珠冲进屋告诉大家,这才匆匆跟来。 “今日这唱的是哪一出?”萧骜擦着嘴角的血:“你一个小小将军,也敢对我动手?” 曦云的眼神,恨不能吃了萧骜:“我便是个寻常百姓,只要我还是个有血性的人,就不得不为我妹子报仇,杀了你这个畜生!!” 萧骜一挑眉:“原来是为了你妹妹?” “拿命来!”曦云谁也拦不住,狂龙一般杀上来,萧骜出招抵抗,一时间屋子里女人乱叫,家具倒塌,曦云杀得红了眼,萧骜倒也下了死手来还击,谢宝珠在一旁着急。 他们从楼上打到楼下,从楼下打上来,又从楼上打下去,直将个西月馆打得鸡飞狗跳,遍地狼藉! 那萧骜原和曦云旗鼓相当,只是萧骜最擅长使枪,如今手里没长枪,曦云又是发了疯般的正在怒火上头,两人打得浑身伤痕累累,那萧骜到底还是处了下风,被曦云摁在了砸烂的桌子上。 “不要————哥哥快停手!”关键时候小七跑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连苼等人。 萧骜一张脸挂了彩,望了一眼跑过来的小七,她真是越来越美了。 曦云的拳头顿在半空里,额头上青筋暴跳。 “哥哥,不要……” 小七握着曦云的手,泪流满面:“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萧骜震惊:“你说什么?!” “畜生!你玷污了我妹子,还敢来问!”曦云的拳头砸下来。 “哥哥不要杀他!”小七尖叫。 那拳头重重的砸在破碎的桌脚上,曦云的拳头顿时鲜血直流。 “曦云!”谢宝珠呐喊。 在一片混乱和哭泣声中,连苼走了上来。 “曦云。”连苼的手握了握曦云的肩膀。 曦云痛恨的坐倒在地上。 “你……真的怀了我的孩子?”萧骜的神情不知代表着什么,复杂的神情里有一些微的意外。 小七害怕的瑟缩着,连苼将小七纳入身后,对望萧骜:“萧骜,曦云他杀不了你,你说,如果我出手,你猜你今日能否走得出这青楼馆子?” 萧骜半眯起眼睛:“太子妃想杀我,也得有个由头,无缘无故的杀人,齐燕朝总还有个王法在。” “杀一个畜生,不需要王法!”连苼噙着骇人的冷笑。 萧骜忽然仰头大笑:“你们都以为是我强碰了她?错了,不是我强要她,而是你们楚家人,亲手把她推到了我的手里,软玉温香送上门,我萧骜,没道理拒绝。” “你说什么?!”曦云暴怒跳起:“萧骜,你休要狡辩!” “不……不……”小七豆大颗泪珠落下来。 萧骜高傲的冷笑:“你们何不问问她自己,是你们楚府的五小姐楚清舞,处心积虑的将她推到我手里,岂能将所有过错都算在我头上?” 连苼的脸色一沉。果然和清舞那丫头有关! 小七被萧骜的眼神盯得无处躲藏,她悲痛又难堪的捧住了脸:“不,不是的,哥哥,不关五小姐的事……是,是小七太笨了……” 曦云浑身笼罩一层寒冰,拳头握得咔咔直响:“萧骜,我杀了你!!” “不要!”小七痛哭尖叫:“哥哥求你了!” 哥哥杀了人,他一定也会死的! 小七没有想过会因为自己而让哥哥变成这样。 “晓山,去把清舞带来!”连苼忽然沉声一喝。 萧骜笑了声道:“不必了,让我来告诉你们,楚清舞为什么要出卖小七。因为她喜欢上我弟弟,因为她甘愿做了我弟弟的情人,为了不被你们知道,她把你们视同为家人的‘下人’,推给了我。这就是你们楚府所谓的仁义道德?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 “不是!”小七呐喊:“他们都是好人,不是你说的这样!” 小七不甘楚府的名声因她受辱,她忽然冲向地面,将头狠狠的砸向那滩花瓶碎片,想不到头一个将她拦下来的竟然会是萧骜。 “真是个傻女人,楚府的人如此待你,你却还袒护着他们。” 萧骜有些微的震惊。 “不———放开我!”小七怕他怕得要死。 “放开她!”曦云怒吼。 萧骜忽而开口道:“我可娶她,让她生下我的孩子,纳她为侧室。” …… 这么多年,连苼一直以为她楚家是富有感情仁爱的一家人,哪怕是她父亲的愚忠,她大哥的愚孝,她二哥的鲁莽,她三姐的泼辣,清绵的天真,她娘的温厚……他们所有人有缺点,但都算得是个好人。 她一直觉得清舞虽然有些小姐的骄傲和任性,却也觉得清舞是个难得的好妹妹,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生得貌美如琼花的妹妹会变得完全陌生。 当年在国子监,她就知道楚清舞喜欢上萧绝,她试图阻拦过,却没有拦得过萧绝的手段。似清舞这般性子的,连苼知道,萧绝轻易便可以将清舞驯得服服帖帖。并让清舞为他深陷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四哥(苼儿)!” 厅堂里挤满了人,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楚清舞的脸上。 楚清舞捂着脸,任性的目光瞪着连苼:“四哥,你可以为了小七打我,不错,是我利用了小七,那又怎样,她甘愿的!” “你还不知错!”连苼失望极了,又扬起手来。 “清舞!你岂能说出这般话来!”楚文修也恼火不已。 “清舞,你告诉娘,你真的……真的做了那萧绝的……的侍妾?”楚娘自听闻了小七和清舞接连的这些真相后,便几乎昏厥过去。她万没想到自己教出一个这样自私自利的女儿来。 “女儿喜欢他,女儿甘愿!” “你——你这般下作!”楚娘气极了,多少年不舍得苛责他们任何一个,口不择言,气得险没背过气来。 第242章 连苼,谢谢你的爱…… 楚清舞倔强的不肯认错,落下泪来瞪着连苼:“为什么都是我的错,难道喜欢一个人也是错的!三姐当年追寻所爱,离家出走,四哥帮着三姐不是吗不是吗!为什么三可以,我却不能!四哥呢,当年四哥又是怎么对我说的,四哥要我断了对萧绝的念想,我一直以为,四哥是为我好,哪里知道四哥是如此自私,还不是因为四哥自己喜欢他!如今四哥不要他了,我怎么就不能了!四哥哪里知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口口声声叫的都是你的名字,我的心有多痛!我只是喜欢上一个人,怎么就罪大恶极了!” “混帐东西!”一声暴喝传来,楚蔚跨门而入:“我楚家世代门楣高雅,从无出过似你这种毫无礼义廉耻,自甘下作的东西!如今你斑斑错误在身,不知悔改,反倒振振有词,强词夺理!清舞,你真是让为父失望透顶!” 连苼的眼神沉下来,望着楚清舞眼里已经扭曲的爱,忽然觉得已经挽不回了,当女人为爱痴狂,她就只是一个失去自我的傻子。 她疼爱的妹妹变成这副样子,为的是那人,连苼不仅仅是心痛,还有着挥不去的空落。 “四哥……”楚清绵看透连苼眼里的伤。 连苼转身眼里冰冷冷的一片空茫:“清舞,爱不是用来挥霍。也许是我们给你的爱太多了,让你反用这爱来伤害了我们。小七顺着你,是她的善良本真,你如此执迷不悟,让人痛心!我只问你————你是否要断了和萧绝的来往!?” 楚清舞又怕又倔又哭又笑:“断不了!” 楚蔚又一次勃然大怒:“你这混账东西,来人,拿家法来!” “老爷!” “都不准拦着我,今日我便要打断她的腿!” “老爷……老爷!” “爹,娘,都住手。”连苼一句话压倒骚乱:“清舞,你自己犯下的错,就需得自己承担,你是我楚家的人,小七也是,你如今陷小七于火坑,萧骜纳她为侧,小七傻得选择了答应。她入了萧家的门,若好便了,若不好,你便背负一世对小七的罪孽!你既不肯断了和萧绝来往,今日我便成全你,只希望,日后有一朝你与他为伍的时候,念着爹娘养育之恩,别枉错一生!” “五姐……五姐!你快向爹爹和娘认错吧!绵儿不想你走……不要走啊……你不要离开我们一家人……”楚清绵扑上来难过的拽着楚清舞。 楚清舞握着拳头,泪水不断淌下,久久跪了半晌,她向着楚娘和楚蔚叩了个头:“清舞今日离开,不祈原谅,女儿没有办法离开他,就此拜别!” “五姐!”楚清绵哭着呐喊。 楚清舞含泪奔出了楚家大门。 “我的女儿啊————”楚娘又失去一女,痛呼一声悲哀的昏厥过去。 …… 在东宫兰园墙角的那几株夜香木兰下,雪成找到了连苼。他看见她披一袭红衣,静默立于树下,那是夜合花,她曾和萧绝在国子监亲手种过两株。几瓣落叶飘在她肩头,满园翠绿和白兰之中,她那一抹绯红格外刺目。 雪成只望着她的背影,便能感觉到她一身的落寞和清冷,那浓郁的悲哀像是风去了又来,挥之不走。 “连苼……” 雪成走到她背后。 连苼伸手捏了一片飞落掌心的兰瓣,低声的说:“他就像是一朵曼珠沙华,光华可吸引无数飞蛾扑火。可是清舞抵不过他背后的阴暗,躲不过他身上深藏的毒。”萧绝要清舞,只是为了报复她罢了。 雪成轻叹一口气,从背后将连苼纳入怀抱,他懂她的伤痛失望,懂她内心的煎熬挣扎,越是强大的人,哀痛起来越是沉重,雪成用尽气力紧紧的抱住连苼冰凉的身子,用心温暖着她。 两个月后。 怀仁十六年六月末,随着欧阳太师进一步把握朝政,朝纲与日混乱,各地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各王纷纷举旗,攻城略池,起兵为权。民不聊生,全国混乱。 欧阳超与华妃狼狈为奸,欲图扶持勤王慕容天聿夺取皇权。萧庞和萧绝在朝斗中以培植宁王为旗帜,静观其变,暗中添火,收买势力,看似步步为退,实则萧府根基始终稳固。而以太傅府为首的太子这方势力,则腹背受敌,遭遇明暗夹击,风波接踵而来。 一月前奎洲安汾王集齐三万兵马捣翻了洲府城,与其他路人马直逼帝京而来,欧阳超下命赵拓老将军领兵前往剿叛臣安汾王。赵拓老将军领兵六千,直奔奎洲而去,不出半月便剿了安汾王全军,俘虏军士上万。岂知回程途中,却遭逢一支五万兵马阻袭,赵拓老将军不敌埋伏,被乱军射死在白杨坡! “欧阳老贼!你陷害我父亲,你罪该千刀万剐!!” 朝堂上,赵烈年轻气盛,痛恨难当,口出怒言,直指欧阳超。 “黄口小儿,朝堂之上,休要狂言。”欧阳超皮笑肉不笑的冷哼道:“报牒上写着,乃是有人误将你父亲当成了安汾王一伙人,遂当即剿杀,如今我已经斩杀了那有眼无珠之人,还你父亲清白,你还想要如何?” “我呸!”赵烈怒不可遏:“老贼!谁人不知那五万兵马乃是你早做的安排,你派我父亲前往奎洲,利用安汾王杀我父亲,残害忠良,还假惺惺慈悲,你个狗贼!我赵烈与你势不两立!” “朝堂上口出污秽,有辱圣颜,赵烈小儿,你可知罪!” 欧阳超冷蔑的道:“来人,将赵烈拉下去。” “慢着,我看谁敢!”申屠听闻赵拓老将军被残害,痛心不已,如今赵拓留下的赵烈赵河这对儿子,申屠岂容欧阳超再来加害,大喝一声踱步出来。 朝堂上一时间议论纷纷。 “内弟赵烈丧父,心中悲痛,以至于口不择言,还望太师体谅。”此时沉稳的大哥赵河行出来为赵烈求情。 “哥!不必求这狗贼!” 欧阳超冷笑一哼:“退朝吧!”便拂袖而去。 “狗贼!你别走!我要杀了你为我父亲报仇!”赵烈还像头烈马在咆哮着。赵河走过来给了赵烈一拳头:“当忍则忍,小不忍则乱!你如此冲动鲁莽,如何替枉死的父亲报仇!” “这狗贼,我申屠迟早一日要跺下他人头!” “唉,欧阳超只手遮天,萧太保明哲保身藏于暗处,我们举步维艰啊。”大将军李寿叹道。 “哼,容得他嚣张一阵,总会有收拾他的一日!”元禛咬牙切齿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又是愤怒又是心痛。 末了,所有人都看向楚蔚。 “楚大人,如此下去,只担心太子之位不保哇!” 楚蔚双手背后,昂立于恢宏的殿外,眺望皇宫,沉吟一声什么也没说,众人却只见他往后宫而去。 再见周后,恍惚那些年少美好的日子只是一场梦,眼前容颜疲惫憔悴,孤寂冰冷的女子,不由得让楚蔚心中疼惜。他此生或许唯一后悔的,就是那年没有抛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 “听闻你病了,也没有传召太医来看?” 周后歪身在榻上,抬头看着坐在身边的楚蔚:“本宫这是心病,太医来了,也医治不了。” 楚蔚明白周后心病指的便是皇帝,楚蔚道:“我已打听过,皇上在檀香山,暂且安好。” “安好?”周后苦笑:“他已经成了笼中鸟,彻底的丧失所有权力,被孤零零关闭在那冰冷的行宫里,何来安好?我只恨这么多年,他就这么的,把自己走到了这步田地……让……”说到此处,一贯强硬的周后落下泪来,话语哽咽:“让我临了,也再看不到他一眼,只怕哪日他去了,魂魄也飞不回这皇宫来!冤家啊————”这最后一语,包含了万千爱恨,都化在周后的泪里。 “雪华,这大概,是我最后来见你……”楚蔚沧桑的语气回荡在冰冷的后殿里:“你放心,我纵拼了老命,也要守住太子。” 周后看着楚蔚离去的背影,低声一唤:“蔚大哥……” 楚蔚脚步一僵,又缓缓往前迈去,直到消失在周后的视线里。 雪成和连苼站在殿外,没有进来。 他们看着楚蔚走远了,又顺着来路往回走。 “就如你母后,一个女人,也许真的可以同时爱上两个男人。” 连苼的手,被雪成牵着,连苼抬起头透过夏日明媚骄阳看着他。 雪成微微一僵。 “这也是爱吧,慕容雪成,那时候从老铁口中听到那些话,我在眉公山上发疯找你,我感觉是那样的害怕,害怕失去你,那是从没有过的心情,也许依赖也是一种爱,很早很早开始,你就在我心里了……” 不同的两种爱,想起来都会让她痛。 或许萧绝早就发现了,所以他那么在乎,因为他只愿独享她的心。 雪成深知得来不易,连苼这番话,已经让他此生满足。 骄阳下风吹来阵阵兰花香气,深情的吻彼此纠缠,好似要吻到天荒地老,吻到岁月无痕,雪成温柔痴爱的话语风一样落进连苼的心里: “连苼,谢谢你的爱……” 七月仲夏夜,雷雨滚滚,闪电扶摇。 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后,雪成搂着连苼入怀安睡,睡到半夜雷雨瓢泼,东宫里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第243章 中了圈套 “二位殿下!殿下!” “嗯……慕容雪成……”连苼累得抬不起眼皮:“好吵……” 雪成吻了下她的秀发,起身披衣行出殿外:“何事匆忙?” “是汴州传来战报!” “汴州?” “南隐国同我齐燕开战了!” “南隐国兵力多少?” “目前有十三万兵马!” 殿内还在昏睡的连苼,一听这话,猛地醒来跳起,匆忙披了件衣裳箭步走了出来:“领兵者谁?!” “南隐王爷独孤伯颜!” 连苼回到殿内,已经了无睡意,齐燕大乱,周边各国乘机开战是必然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和他们的对决来得如此快,伯颜领兵,她三姐必也跟着一起。 三日后,朝廷调派八万兵马,由萧骜为主帅,连苼为副帅,前往汴州抗敌。此行叵测,变数极大。临行前,雪成为连苼披上红色铠甲:“每日不要废寝忘食,不要吃一顿少一顿,不要贪凉,以免胃生不适。要记得适当休息,不要过度***劳,还有————” 连苼红袍迤地,英姿飒爽,铠甲鲜亮,容颜清潋绝伦,一头乌黑的秀发高束,从背后披散,露出光洁额头,眸中眼神星辰般耀目璀璨,她的手指掸在雪成的脑门上:“我的太子爷们,你啰嗦不啰嗦,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干脆我坐在这等你说完算了!” 雪成浮上宠溺的笑:“还有……每日多想我一些……” “肉麻!”连苼捶他胸膛:“又不去很久,不过就是一次打仗,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 “你去一天,我也想你。”雪成笑得迷死人。 连苼踮起脚,飞快在他唇上一吻:“别太想我!” 说完潇洒的走了。 雪成抚着唇,痴迷的看着那抹走向晚霞中绝代的绯红身影。 八万兵马拔城而出,马不停蹄开往汴州。 随行的有赵河、赵烈和副将徐海。之所以未让曦云和谢宝珠跟随,乃是因为曦云和萧骜的关系,说不准什么时候,曦云就会想杀了萧骜。 来汴州的一路上,饿殍遍野,到处是乱军,百姓蜂逃,天灾瘟疫,惨况严峻。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心情凝重,在帝京只是听奏报,出了帝京才深能体会民间疾苦。 齐燕朝已经岌岌可危,是否她和慕容雪成能够逆流而上,还是会被历史的洪涛吞没,这腐烂的齐燕朝究竟有否得救的机会? “报————敌军已攻陷汴州四城!” “报————前方乃是陵水城,敌军于破晓开始攻城,请求援兵支援!” “报————主帅有令,全军速往陵水城!” 接连的快报传来,独孤伯颜在短短半月的时间里,已经连破了四城,不愧是她三姐找的男人。 “陵水城易守难攻,独孤伯颜要想拿下它,没有那么容易。如果……” 连苼抬头看看天色,此时正临近午时,军队达到陵水城大概两个时辰,那时候正是敌军杀得正热血时候,若是再等上半日,等到了入夜时分,敌军陷入疲惫状态,再从背后攻击,则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只可惜萧骜为人好战高傲,太激进了些。 连苼预料得果然不错,大军抵达陵水城外,与独孤伯颜的军队正面交锋,敌军正杀得眼红,一时间难以将敌军逼退,反而与独孤伯颜缠斗了许久,及至到了入夜之后,独孤伯颜才下令休兵,而他们进入陵水城,付出了上千士兵牺牲的代价。 “我听军中在传,说我晚半日支援,则可事半功倍,不至于牺牲上千兵士?”萧骜杀得浑身是血。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萧将军莫非是后悔了?” 萧骜高傲的大笑:“大战在前,援军若是迟迟未到,会发生什么太子妃莫非不知?还是太子妃知道敌军领军的,是太子妃的三姐夫,所以想故意拖延战事呢?!” “大将军休得胡言乱语,诋毁殿下!”赵烈急言莽道。 “哈哈哈!”萧骜大笑:“是与不是,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太子妃,身为齐燕副帅,希望你在战场上分得清楚谁敌谁友,可别胳膊肘朝外拐,帮着他们反过来咬自己人一口!” “赵烈。”连苼开口拦下赵烈。 “气死人也!”赵烈一拳头捶在墙壁上。 “阿烈,你还是如此沉不住气。”赵河道。 “唉,欧阳超明知这次敌军领军之人,是那独孤伯颜,与太子妃有过交谊,太子妃三姐又是此人王妃,却偏要派我们出兵,做这萧骜副手,实在是用心叵测,其心可居,故意而为啊!”副将徐海说道。 “叫大家今晚好好休息。”连苼道:“一路赶来都累了。” 夜深,七月末的夏夜闷热,挂着一轮孤月。 连苼换上一袭轻便的黑衣,潜入了敌军大营。 “猜到你今晚会来,进来吧!” 独孤伯颜的帐篷里响起他低低的嗓音。 连苼安然自若的走进来。 “你身手可是越来越敏捷了,入我营中,竟如入无人之境。”独孤伯颜坐在毡毯里,桌子上备着酒菜,抬头望来,带着笑意:“楚兄弟。” “你也不是当年那个隐忍含蓄的监生,而是我眼前气度非凡的南隐国王爷。”连苼一掀衣摆,就地落座,一行一言还是带着男儿的风范。 忽然帐篷掀开,疾步走进来一个人。 “苼儿!” 楚清河穿着南隐王妃的华丽服装,衬得整个人眉目如画,顾盼生辉! 看着丰腴不少的楚清河,连苼的视线落在楚清河稍稍隆起的腹部上,欣喜涌上来:“三姐,你又怀上了?” “苼儿!”楚清河一把抱住连苼,紧紧的抱了抱,又欣喜的捧了连苼的脸急迫的打量:“越来越好看了,还是当个女儿娇美。听闻你从西关回来,又干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姐替你高兴!” “几个月了?”连苼抚着楚清河的肚子。 “六个月了。”楚清河露出母亲的温柔神态,含情望了眼独孤伯颜。 独孤伯颜起身搂着楚清河,“不是说过,不要跑太急。” 楚清河说:“我天生急性子,慢不了,再说知道今晚能见到苼儿,我能不急吗!”楚清激动的望着连苼。 连苼说:“我就是来看看你们,马上就走。” 楚清河一下子神情哀痛,欲言又止。 连苼忽然低声说道:“你们一个是南隐王爷,一个是南隐王妃,而我……”她踱了几步:“而我是齐燕太子妃。姐,伯颜,战场上再见,苼儿不会手下留情!” 楚清河知道,楚清河明白,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三姐永远以你为傲!”楚清河顿时泪水盈眶。 “保重。”连苼不再回头,转身离去。 “苼儿!”楚清河压着情绪呐喊,不敢喊得大声,只能埋在伯颜肩头痛哭:“我永远都是楚家罪人,永远都是!” 独孤伯颜无声的搂着妻子的肩膀,任凭她发泄。 怀仁十六年,南隐国攻打齐燕朝,独孤伯颜率十数万大军,如虎狼之师横扫汴州,交手一月有余,萧骜为主帅的齐燕军队屡战屡败,陵水城终也没守得住,撤城离去。独孤伯颜仍不停攻打,逼得萧骜连连败退。 “唉,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打仗,处处受人限制,真是打得郁闷!” 连苼身为副将,处处要受到萧骜的压制,眼看着萧骜屡战屡败,而他们又插不上嘴,打得如此窝囊憋气,徐海也不禁抱怨起来。 “行啦,海叔您也别抱怨了,你看看,他们在打,我们还能安逸的在这里煮肉吃饭,多美的事情!” 赵烈也是个郁闷到底的人,如今说是来打南隐,结果萧骜基本不派他们出场,只能闲得蹲在这里煮肉。赵烈自我嘲讽的笑了声,拿着调料往锅子里投放。 连苼也蹲在那火堆旁边,认真的烤着一只野鸡。 赵河赵烈徐海都朝她望了一眼。 “殿下心情很低落哇。”赵烈道。 三人互望一眼,又彼此推了推对方。 最后还是赵烈咧着笑脸走上来:“殿下,你……你这烤野鸡要不放点佐料?” “放,胡椒……” “哦,行!” “再放。” “好!” “让你多放些!” “这个……”赵烈为难了,他这一小荷包的胡椒粉放了大半了,他觑了一眼貌似在走神的连苼,然后索性将那荷包一翻,把所有胡椒都给倒在上面,接着拿起一片叶子刷了刷,那野鸡已经烤得油汁泛滥,香气四溢。 “殿下,熟了!” 片刻后,赵烈将香喷喷又热辣刺鼻的野鸡撕下一大块递给连苼。 接着就传来连苼的咆哮:“赵烈!你个兔崽子你找死啊!” 冤枉啊…… 赵烈高高的身躯,魁梧的身段,蹲在那像个兔子似瞅着连苼。 连苼嘴巴发麻,霍地跳起丢了手里野鸡,呼哈呼哈的以手扇风,赵烈难得见到连苼的窘迫样,不禁笑了起来:“殿下,你刚才在想什么,我说你要不要佐料,你自个一个劲的说放放。天地为证,可不能冤枉我!” 连苼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水袋里的水,忽一下躺倒在地上:“热……嗳……这仗没打,萧骜这混蛋放我们在这里养蚊子,真够毒的呀……” 夏夜的天空里,飞过几只萤火虫,地面的石头也被白天的热阳烤暖。 这边徐海和赵河都不约而同笑了笑,那锅子里肉香四溢,他二人开始勺肉吃,其他分散的将士们也都在吃的吃,躺着的躺着,各自活动。 赵烈一屁股坐下高兴的吃着那辛辣的野鸡。 闷热的天气养出了一堆蚊蝇,在耳旁嗡嗡的飞着。 “啼哒啼哒……” 忽然一阵马蹄声惊扰了众人。 大家纷纷停下手中动作。 “元帅有令!明日黎明出击,由副将率兵为先锋,不得有误!” “哈!”一听让他们做先锋冲击,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一下子从地上跳起:“再不让我打,我这手都快生锈了!” 第244章 楚清河被俘 当曙光透出第一丝光芒之时,齐燕的兵马再次与独孤伯颜的兵马交锋。连苼率领七千军士俯冲在最前方。 擂鼓震天,狼烟四起,那奔驰的战马密密麻麻,好似贴着地面飞驰而来,风驰电掣般卷向敌国的军队。 接着刀剑相碰,兵马相撞,尖锐的兵器在对方的身体里进出,呼啸的冷箭在头顶掠过。然而战端才刚开启,先锋兵马俯冲上来不过须臾,那后方主阵里却传来撤兵的号角声。 “怎么回事?!”徐海狐疑的皱眉,手里厮杀的动作没停下。 “妈的,这才刚开始打,怎么就撤兵了?”有人咒骂道。 “不好了,大部人马都撤了!” “他们这是想把我们像块肉一样丢给敌军!” “全军听我号令!”连苼琅琅的嗓音传来:“稳住队伍,冲出去!” 只见激烈的杀伐中,连苼带着她的人马往外突围。而在南隐国主营内远远观望的楚清河,不由得浮上满面的担忧。那萧家就没一个好人,这分明是想让苼儿送死。楚清河知道两军交战,生死由天,但连苼始终是楚清河的牵绊,她紧紧的握了拳头,忧心的望了一眼站在远处指挥若定的独孤伯颜。 所幸,不一会就听见有人报告,连苼带着队伍脱离而去。 但楚清河又听见独孤伯颜下令:“追击!” 楚清河的心又悬挂起来。 这头连苼和徐海几人带着队伍纵驰夺路,身后听闻有追兵紧紧追来。大家未有停留,连奔了几十里地,才似乎摆脱了追兵。大家就地休整,不少人伤亡。每个人的情绪都十分激动。连苼派哨兵三里之外岗哨,不见有追兵上来。 “主帅人马在哪?” “回殿下,目前尚且联系不到!” “继续找。” “是!” 连苼在原地踱步。 赵河走上来道:“有什么不对?” 连苼黑涔涔的眸子里攒动着犀利的光芒:“情形很诡异,把我们先锋军陷在敌阵里,不像是萧骜的作风。而我们一路奔离,依我对伯颜的了解,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这个追杀我的机会。” “也许,那独孤伯颜是看在你三姐的份上?” “不会。伯颜和我一样,在战场上分得清楚什么正确,什么是感情用事。” 赵河低声说:“我也觉得这其中似乎有诈。只是不知道这萧骜背地里捣的什么诡计。” “报!报告殿下————发现我军主帅!” “在哪?” “正朝我们这边赶来!” 果然没过多时,萧骜就带着兵马到了跟前。 “刚才,听闻敌军有援军到来,所以我才下令立即撤兵。幸得副将安然无恙的回来,否则我也难以像你爹和太子交代。”萧骜的解释却并不让人满意。 连苼一扬手,打断了众人的不满。 萧骜便策马往前行,大部队扬起厚厚的灰尘从跟前走过。 徐海和赵烈等都觉得心中气愤。这萧骜摆明了就是要为难他们。 “所有人跟上。”连苼翻身上马,跟上萧骜的大部队。 就在此时,在滚滚的尘灰之中,连苼仿佛瞥见一道黑色的斗篷。但等她定睛再看时,那黑影又消失在尘嚣里。 当夜,萧骜率领着军队在麒麟坡就地扎营。 漆黑的树影之下,兵营里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赵河手里端着晚饭,走进了连苼的帐篷。 “听说你没吃晚饭,我特意给你端了一碗。”赵河也算自幼和连苼一起长大,又年长她几岁,私下里习惯与她亲近些。 连苼想起临行前雪成的叮嘱,放下手中地图,端着碗筷吃了起来。 “你还是在想白天的事情?”赵河瞥了眼地图,是方圆三百里地形。 “我想看看,萧骜在使什么诈。”连苼一面吃一面回答。 “你有没有察觉,从调我们出兵做萧骜的副手,就好像这背后有人在下一盘棋,早就做足了周密的准备?”赵河将心中疑虑道出来。 连苼刚要开口说什么,碗里的饭菜也刚吃到一半,外头就有人喊着:“启禀殿下,前营里发生急事!” 一把放下碗筷,连苼和赵河就走出了帐篷,也不问什么,翻身上马就朝前营跑来。 只瞧营中火光冲天,许多兵士围着一群人。 等连苼到了跟前,竟然发现被围着的乃是徐海和三四十名士兵,而那披着深色外衣,已被萧骜属下部将拿下的,却是楚清河! “苼儿?!”楚清河见了连苼,眼里浮上的是惊疑的表情:“你,你没受伤?” “这是怎么一回事?”连苼低沉的嗓音透着冰冷气息。 “副帅大人,你属下部将徐海和敌国的王妃暗中联络,被我们当场逮着了,这可是私通敌国细作的罪行,眼下副帅大人要如何解释?” “放屁!”徐海骂道:“这是冤枉,我是奉命带几十人马外出岗哨!” “那你奉的是谁的命令?又为何会与敌国王妃在此碰头?” “这……我是被人陷害!” “哼,我看你们就是想背叛主帅,和这敌国女人暗中来往,将我军军情透露给他们,怪不得我们一直吃了败仗,原来是你们在背后捣鬼!” 楚清河也恍然醒悟,忽然惊疑的看着连苼:“苼儿,昨天的人不是你,那又是谁?!我以为……我以为你……所以才、难道!?”楚清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却又难以置信的浑身僵硬。 而最疑惑的莫过于此时的连苼。 “副帅还有何话好说,如今你的人和敌国王妃碰头,可是被我们抓到了现场!”对方咄咄逼人:“来人啊,把他们都拿下!” “慢着!”气愤不已的徐海此番方明白是被人算计了,他愤笑两声忽然拔出腰上佩刀:“一人做事一人当!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徐海愿意自刎谢罪!!” 徐海动作极快又准且毫无半点迟疑,当大家回过神来,徐海佩刀上鲜血淋漓,而徐海已经倒在了地上。 …… 当眼前的人摘下黑色斗篷,露出帽檐下俊美雍容的脸,那一对狐狸般邪魅狭长的凤眸中,是连苼再熟悉不过的诡谲精光。 “我早该想到,藏在萧骜背后出谋划策的人,除了你还会有谁。” “我说过,苼儿,你阻止不了我。” 萧绝说完,从他背后走出一个女子,同样揭下垂着丝纱的笠帽,露出一张和连苼很是相似的脸孔,“四哥。” 这一刻,连苼明白了。 原来那日萧骜临时撤兵,将连苼困在敌阵之中,并不是要困杀连苼。当连苼脱困撤离之时,早就埋伏好的萧骜于半路中杀出来,截断了追击连苼的独孤伯颜。并让楚清舞穿上连苼的铠甲和战衣扮作连苼作战。 楚清河必然是目睹‘连苼’在战斗中被箭射伤坠马,心中焦急如焚。清舞悄入敌营,将‘连苼’伤重的消息带给楚清河,并告诉楚清河可以带楚清河探望‘连苼’。楚清河虽然明知楚清舞跟了萧绝,却也料想不到楚清舞会出卖她,出卖连苼。心急的楚清河还是来了,彼时徐海也接到假消息,便‘恰’和楚清河碰了头。 连苼双目赤红,瞪着楚清舞怒火翻涌,她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寒光,抵在楚清舞的脖子上,一字一句道:“别、再、叫、我、四、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是你三姐!你怎么敢————” 楚清舞不怕死,她反而往那剑尖上凑上来,瞬间划出一丝血痕:“谢谢四哥成全,清舞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就只是他的人,清舞不似四哥那般可以无情的离弃他,背叛他,清舞愿意为他生,为他死!四哥如果恨,那就一剑杀了我!” 连苼紧紧的咬着牙关,可笑的看着楚清舞背后漠然静立的萧绝,他的脸上只有深沉得让人看不透的心思,却无半分对楚清舞的钟爱,可怜楚清舞明知将会万劫不复,明知萧绝无心,却还是如此自甘下作堕落自己,甚至为了萧绝出卖家人,连苼如何不怒。 楚清舞泪流两行:“四哥杀吧,因为清舞已经回不了头,亦不会回头!” 连苼忽而仰头痛笑,内心狂痛:“清舞,你好自为之!!!” 剑霎地收回,连苼翻身上马,瞪着萧绝:“不管你接下来还要从我身边夺走什么来报复我,狐狸,你只会失去更多!————掣!” “绝,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了我三姐。”楚清舞含泪望着萧绝。 萧绝回眸,神情凉薄:“是答应过你,至少……暂时她还不能死。” 楚清舞攥紧十指,虽然痛苦,却又深陷在萧绝的漩涡里无法自拔。当她走出出卖楚清河的这一步,她就只剩下萧绝了。 因楚清河被俘,独孤伯颜退了兵马,一直退到陵水城。 两军暂时休战,军队回到帝京后,连苼先将副将徐海的棺椁送到他老家,安抚了他的家人,然后才回东宫。 雪成在飞角楼找到连苼的时候,她的脚边上躺着七零八落的酒瓶,楼里漆黑无灯,但八月的夜色很亮,他适应了许久走进来,瞧见她就这么抱着自己的膝盖团在角落里。 “慕容雪成……我带你走吧……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连苼听见脚步声,微微抬起凌乱的眼神,眯着醉眼朦胧的盯着眼前的俊脸:“好多年了……我来这就好像是一生了……” 小时候,她时常说这些胡话,后来说得少了,只偶尔说一回,雪成伸手擦了擦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将她背在背上,慢慢的走出楼里。 “好累……慕容雪成……,我好累,走不动了……” 连苼趴在他背上,不停呓语,泪水混着口水将他衣袍染湿。 雪成稳稳背着她,慢慢走在御花园里。 第245章 月光下他背着她走 月色皎洁,和风清暖。 “连苼,你累了我背着你。”雪成知道她是说的心累,他愿意做守护她的月光,默默照亮黑暗中她迷失的心灵。她累了,他就背着她走,她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走到寝宫的时候,她仍旧清醒着,不知趴在他身上说了多少的话,雪成只是默默倾听着,芳容和静如见了他们这般模样,轻声询问:“太子,是否需要备澡水?” 雪成道:“算了,就让她邋遢一回,打水来我替她擦擦就行了。” “是。”芳容和静如便端来水和帕子。 将连苼放在榻上,雪成将她衣裳褪下,替她擦擦身上的汗水和脏污,一股淡淡的酒气弥漫在屋子里。连苼忽然缠着他脖子将他拉下来,迷蒙的眼神湿润中闪烁着许许多多明亮的星光,分外的媚人:“……抱着我。” 她埋在他脖子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热气,倒是瞬间弄了他一身汗水,“连苼,你……”她的嘴唇火一样滚烫,贴在他肌肤上胡乱的蹭,鼻涕口水泪水蹭了他一身,雪成莫可奈何的笑了起来:“连苼,你再不乖乖躺下,今夜我便不预备做君子了……” 那爱炽热缠绵。 那爱像火温暖,将热量都送进连苼的心房里。 明丽的丝幔在斑斓的灯影下,随着爱摇晃。 东宫里情意绵绵。 一夜痴缠。 “贱人!”萧骜自汴州战场归来,没想一进门,便有婢女给了他几封男人写给小七的情书,还有小七所赠的帕子,萧骜怒不可遏,于温兰的药房里寻到了正在铺捡药草的小七,狠狠的甩了小七一个巴掌。 萧骜不在的日子,温兰担心萧骜正房妻子会刻薄小七,暗算小七腹中胎儿,便将小七安排在她园子里,让小七做一些晒草药的活,只对萧骜正房说人手不足,那女人便也不便说什么。 哪里知道小七还是遭了人算计,萧骜最是个傲气的人,如何容得下自己的女人在他外出时分,背地里与男人勾三搭四。 小七吓得脸色发白,捂着脸:“你……你回来了?” “我要是再不回,你是不是就要跟男人上床了!” 小七害怕往后退:“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萧骜本还高兴的买了礼物欲送给小七,出门这些日子,倒也有些甚为想她,岂知进门就被羞辱,一时间被怒火冲昏了头:“说!你肚子里的野种,究竟是不是我的!” 小七整个被萧骜掐着脖子,抵着墙壁提在手中,悬空的脚不停的踢打着,小七憋得脸发青,恐惧的拍打着萧骜的手臂:“不……,不是……你……你放……手……” “骜儿!把小七放下!”门外早已是一团乱,温兰和香冰闻声后急匆匆赶来,便见小七被萧骜掐在半空里,像破布一样甩着。 “都给我滚开!”萧骜怒喝。 “做了我的女人,还敢背着我找汉子,是不是我不在家,你就寂寞难耐了!敢给我戴绿帽子,就该知道后果!” “不……”小七绝望的被抽走了气力和呼吸,只觉恐惧伴着惊魂笼罩而来,身下忽然绞痛,一股股温热的液体淌了出来。 “啊!”香冰大叫:“大公子,快松手吧,小七怀了孩子,可经不住你这气力,小姐,小七流血了!” 萧骜闻声低头看去,只瞧着小七身下渐渐染开一片腥红,血水顺着她的裤子从裙子底下一路淌下来。 霍地送了手,小七顺着墙壁倒在地上,她看着眼前血红无限阔达,扑簌掉下两颗泪水:“孩……孩子……” 众人七手八脚跑上来,萧骜一时间僵在原地。 “小七!孩子醒醒!”温兰使劲儿掐着小七的人中。 小七脸色苍白得像纸片,汗水涔涔,面如死灰,奄奄一息,眼里的神色绝望又悲恸万分:“我的孩子……不……” 萧骜猛然清醒,冲上来将小七打横抱起飞快往外走,温兰紧跟出来:“香冰,拿我药箱!准备热水!” 那门槛儿下,纷乱的场面里倚着冷笑的面孔。 “少夫人,您瞧,流了好大一片血,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极好。”女人轻蔑冷笑:“别以为躲在二娘的羽翼下就能万无一失,贱人,勾了我男人不说,还敢进门来做了侧室,想生孩子,我教你死!” 而另一边屋檐下,也立着几个人影。 “小姐,这大少夫人可真够狠的。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凌华音冷淡的看着家中发生的一切:“萧骜此人自负甚高,似他侧室那样的女人,又怎么可能背地里和男人来往,和他弟弟比起来,差得远了。那叫小七的女子,也委实可怜又可惜。” “可不是。亏得小姐选了个好的。二公子不论哪方面都是极出色的。就是……”婢女抬头觑了眼凌华音。 凌华音知道婢女想说什么,萧绝很少碰她,两人见面也是不冷不热,他在外头养着楚家小姐楚清舞,如今可谓人尽皆知。 凌华音冷了脸色:“我看中的是萧家,不是他的人和爱!” 是吗?可是小姐近来总是会在意二公子回没回,又或是问二公子是否又上外头找那狐狸精去了。和从前毫不在乎的小姐相比,可是变了很多。 婢女没敢把心里头的话说出来。 早朝的锺声,于皇宫上空响彻帝京城。 朝堂上太监宣读的旨意伴着尖细嘹亮的嗓音回荡在连苼的耳中: “齐燕罪女楚氏清河,怀仁十二年与敌国王爷私通,弃家而去,不孝不义,不仁不德,叛国通敌,罪大恶极。今南隐挥兵攻打我齐燕,两国交战,罪女清河对我齐燕朝倒戈相向,认贼国为父,而今降之,经内阁判决,圣意裁度,秋后斩首,钦此!!!” “爹!难道真要看着清河被斩首示众!” 太傅府书房里,楚文景急得跳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开始调四弟出兵抗敌,那老贼心中早就有所打算!如今老贼和那萧庞联手想对付我家,派四弟去,诱捕三妹,他们想把我们逼死!我不能看着三妹被砍头,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文景,你先冷静下来。”大哥楚文修道:“爹又何尝想看到……看到清河被斩首示众。” “文景,都是大人了,还是如此毛躁。”云雅公主附和道。 “可是,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同样急性子的颜玉也着急的说:“他们这样,显然是要我们太傅府难堪,倘或清河真以通敌叛国名义被斩首,怕是有不少朝中之人,为求明哲保身,疏远我们!” “对!玉儿说得对,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变成孤家寡人!” 楚文景急得团团转,踱步来踱步去:“可恨那欧阳超狗贼,如今大权在握,一些的墙头草便乘势倒戈,可恶!搅得朝廷一派乌烟瘴气!实在可恶!” “我可怜的女儿,她腹中还怀着骨肉……” 楚娘已经是痛不欲生。 “爹,娘,快想办法救救三姐吧,要不,要不我们劫狱!”楚清绵年少懵懂,唯一想的便是不愿楚清河被砍头死掉。 “绵儿。”楚文修摇头道:“他们等的就是我们出手,若真劫狱,那我们一家就全都完了。” “绵儿也知道啦……可是就么有办法了嘛?”楚清绵并没有沮丧:“我们想办法呀,我想一定有办法救三姐的!” 众人不语。 云雅道:“清河是自己选择她的路,也许我们可以理解,那是爱的力量。但清河身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早在她选择了独孤伯颜的那一刻,就已经烙印在她身上,我们多动一步,便亦会同她一样,粉身碎骨。” 云雅叹息:“要救清河,也许只有指望独孤伯颜。可刚从汴州传来消息,南隐皇帝闻王妃被俘,独孤伯颜上书调兵救妻,被他皇兄拒绝,不仅如此,反而还收回其一半兵力。可见南隐皇帝一早便想借此机会,压倒势力愈趋扩张的独孤伯颜,除掉隐患。独孤伯颜若要救清河,势必孤身犯险,那时候不过是鱼儿入网,自寻死路,救走清河的希望微乎其微。……” “都无需再说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楚蔚低沉开口道:“我楚家,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爹!!”众人齐齐开口。 楚蔚却越过众人,看向一直坐在旁边,也沉默不语的连苼:“苼儿,你可听到为父的话了?为父知晓你在外头颇有朋友和势力,但此事关系甚大。至于清河,这都是她咎由自取,她走出去的那一步,就该料到今日结果!” 连苼抬头望一眼正齐齐望着她的家人,起身忽然眼里射出危险的精光:“爹————我们反吧!” 此话一出,顿如惊雷掷在地上,炸得人各个脸色发白。 第246章 斩首 楚蔚更是面色突变:“你说什么!?” 连苼道:“我们主动出击,反欧阳超那老贼,助慕容雪成夺权!” 楚蔚脸色发青,勃然大喝:“这是公然造反!是谋权篡位!” “慕容雪成本就是太子,如今齐燕朝廷不再是齐燕朝廷,而是欧阳超和那华妃的天下!” “你醋了!!”楚蔚大怒:“皇上一日尚在,朝廷就还是朝廷,即便是太子也不得公然举兵夺权!那就是谋权篡位,就是造反!我们楚家世代为朝廷重臣,从无逆反之心,为父更曾起过誓言,有生之年,绝不做背叛朝廷之事!那等大逆不道之话,休得再提!” 连苼忽然仰头大声冷笑,“爹!您真是愚忠!” “苼儿!”楚文修和楚娘等都纷纷劝阻。 连苼却依旧大声说道:“整个天下都反了!这齐燕朝廷岌岌可危,若不更换血液,百姓将对齐燕朝失去永久的信任!罢了,何谈永久,爹您死死忠心护着的朝廷,您死死护着的皇帝,如今被监禁在檀香山,和一个傀儡有什么分别!在众人倾轧我太傅府的此时此刻,我们若不率先反击,最后只得落一个粉身碎骨!我们垮了,慕容雪成才真成了孤家寡人!爹以为,那时候齐燕朝廷还会存在吗?” “住嘴!”楚蔚一扬手额上已是青筋暴跳:“谁敢再言造反之事,我定不饶他!!” 楚蔚脑海中不断跳出当年那大师的预言,看着眼前直言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的四女儿,楚蔚的心中冷汗涔涔。 八月过,九月来,秋后将到。 楼梓比肩的帝京城笼罩在一轮诡谲的圆月下。 一袭红衣翩跹,在夜风中恣意翻飞,踏影携月,踱着姣好的轻功纵行在帝京城屋檐上,飞入一座隐蔽的山庄。 入了庄,外面普通得毫无特色,进入地宫,却阔然开朗,石壁上灯火明亮,寂静无声,便是连她飞进来衣袂发出的沙沙声响,也可清晰的回荡在墙壁四周。连苼飞落下来,面覆红纱,旋身立定,一转身,眼前簇簇单膝跪下一片人:“我等叩见尊主!!!” 气派的场面,整齐划一的口号,让连苼稍微有些吃不消,天鳅从座后冒出来:“嘻嘻,公子可喜欢这迎接的架势?!” 连苼一个爆栗敲在天鳅头上:“臭小子,你当我是魔头么,搞这种阵仗!” 底下人面面相觑,这都是些皈依凰门会的弟子,其中不乏武功高强的侠士,也不乏曾作恶多端的江湖恶贼,但如今都甘愿为连苼赴汤蹈火,绝无二心!而这些人甚至大多数都是第一回见着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凰门会尊主,想不到……想不到赫赫有名的红衣女竟然会是如此风流韵致的好身段,这般恣意飞扬的气质,哪怕她戴着面纱,众人也觉天神下凡。 不过连苼的言行一出,顿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好吧,这不是天神,这只是一个顽劣的女人。 连苼徐徐摘下面纱,烛光映着半边潋滟容颜,一见似彤霞普照,艳惊满座。 “原来尊主果真便是那盛传已久的,太傅大人之女,女扮男装,战场上以少胜多,睿智无双,武功绝顶,当今太子殿下正妃官拜三品的大将军!” 哇,这人说得一口好口才,这么一长串亏得他没舌头打结。 “我等愿为尊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当他们知道自己跟随的不仅仅是个武功绝顶的神秘侠女,跟随的不仅仅是个侠义门派,眼前的人更是人人敬仰的传奇人物,这些人所有的热血都沸腾起来。 连苼负手而立,虽比底下大多数人年轻,却自有一股风流天生的气度:“各位都算得上连苼的长辈,自十数年前开始,连苼一直都在暗建凰门会,你们所有人的背景故事我皆了若指掌,我曾暗中帮过你们,为的不是你们的投效,而是把你们凝聚一起,凰门会只行义事,只为天下百姓!今日我露出自己身份,是想告诉你们,我乃是朝廷中人,若信得过我,则留下,若不愿和朝廷挂钩,则可离去!天下大乱,烽烟四起,‘红衣’可以孑然一身,来去自如,然我‘楚连苼’但为家人,为我夫君抛洒热血,不惜一切!” “公子!我天鳅誓死跟随你!”天鳅眼里闪烁着习习的光芒! 底下几乎是片刻的沉寂后,呼喝声便此起彼伏: “好一个女子!就凭你太傅府世代忠贤之名,我也跟定了!” “天下大乱,江湖也难置身事外,只要是大义为民之事,我们怎能罢手不管!太子妃殿下无须多说,我亦誓死跟随!” “殿下区区少龄,侠义睿智大仁大义之名在外,天下人尽皆知,多少男儿不及,我等便是为了殿下死也甘愿!” “哈哈哈,女娃,从今而后我们的命就是你的!” “我们愿意追随太子妃殿下!” 当年刚来到这,初初成为孩童时期的楚家小姐,连苼就以过人的现代智慧看清这经历了数代的皇朝已经埋下许多隐患。既然命运让她生存在这种环境之下,她便要为自己日后绸缪打算。这么多年精心建立,总算没有白费她的心机。 怀仁十六年九月,南隐国与齐燕的交战处在僵持阶段。其余周边小国,也纷纷乘机捣乱,只有位于北方雪原之国的聿云国尚且未有动静。 齐燕周边战火不熄,齐燕内部分崩离析,欧阳太师掌控着皇帝,把持朝政短短的数月,朝廷已经腐败不堪。 接连有贤臣忠君遭逢陷害,但凡不畏奸佞直言反对的人,明里暗里均受到压迫打击和杀害,举国动乱,一有风吹草动闻之变色。 雪成和连苼迫于各种无奈,许多事情无法施展,东宫地位堪虞。以太傅楚蔚为首的势力逐渐被欧阳太师和萧太保一明一暗在瓦解,楚蔚在忠义上徘徊,眼见形势危急,始终无法走出连苼所说那一步。 怀仁十六年十月,齐燕朝黑色的一月! 清晨的草木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雾,连苼披着一件迤地的披风,走出殿外,只见那白玉栏杆外,立着穿着单薄的雪成,他一袭白衣如霜,随着晨风飞动,好似将他那阡陌的背影染得更具气魄。 太阳透出一线微光,落在他俊挺的轮廓上,有着说不出的魅人。 “不用早朝,怎么起这么早,看你站了许久了吧,落了一身的雾水。” 连苼从背后靠上来,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抱着。 她的脸贴着他有些冰凉的背,却觉得心安。 “很久没认真看过日出,想看看。”雪成伸手握着他腰上的柔荑,缓缓的摩挲,温馨的气息弥漫在两人之间,又带着一种彼此都无力的惆怅。 “在想你父皇吗?”连苼记得,以前福喜极爱唠叨慕容雪成小时候和皇帝之间的父子之情,福喜说炀帝爱搂着小小的慕容雪成,看太阳从云端升起,见证着皇朝一日又一日老去,见证皇朝的兴衰。 “自从父皇去了檀香山行宫,母后就病了,身为太子,没有实权,我们能做的事情太少,眼看这慕容王朝遭佞臣奸贼所害千苍百孔……我甚至无法保证,哪一日醒来,是否还能陪着你看日出。” “历朝的太子都是最难做的,他们处在刀刃之上,进不得退不得,重不能轻不可,稍不留心,便是引火烧身。做为太子,这么多年你为百姓付出了很多,至于日出,我会一直陪着你看下去……,不论这天下怎么变。” 朝阳渐渐透出云层,淡淡的色彩,染就了金台殿阙。 白玉栏杆外,连苼抱着雪成。 一绯一白的两个身影,成了这皇宫最永恒的画面。 凉月之下,楚清河头发披散,以草根微微扎起,穿着朴素陈旧的囚服,靠着冰冷的墙壁坐着,抚着隆起的肚子,楚清河削瘦的脸颊上浮上温柔的笑意:“孩子,跟娘一起走,娘不会让你在黄泉路上孤单。” 肚子里的孩子像是听见她的说话,小脚儿踢了她一踢,楚清河的笑容更深,带着从未有过的平静。 铁门打开的声音很清晰,脚步声沉重,楚清河的眼神微微一动,眼底泛起隐隐的泪光。这么多年,她爹的脚步声她总是会听得出来。 楚蔚穿着黑衣,带着斗篷,一张脸掩蔽在厚厚的蓬帽下。 牢门被人打开,楚蔚走了进来。 “……几个月了?”片刻的沉默后,楚蔚的目光落在楚清河的腹部上,嗓音带着沧桑后的一点慈爱。 “八个月。”楚清河缓缓的起身,跪在楚蔚跟前,叩了三个响头:“清河有负爹的教养,不孝女不求原谅,只愿爹身体安康……” 见着曾经骄阳般热烈的女儿,如今消瘦得这般,楚蔚心中忍着一阵酸楚。 “明日午时斩首示众,为父……送你一程。” 楚蔚背转身去,那曾经可为子女挡风遮雨的背影,落在楚清河眼中。 “清河没想过能再见爹最后一面,心愿已了却一件,谢谢爹……” 楚清河跪在地上,泪水湿透了眼眶。 “爹!” 看着楚蔚踏出牢门,楚清河忽然喊了一声:“赐给女儿腹中孩子一个名字吧,哪怕下了黄泉,至少不是个无名的鬼!” 楚蔚袍子下的手攥紧,许久后叹息:“就叫他(她)……忆楚吧。” 忆楚————这两个字,顿时让楚清河泪流满面。 她知道她爹已经原谅了她。 “女儿拜别爹爹!”楚蔚踏出牢房,楚清河泪落两行重重叩了一首。 第247章 墨玉阁的嘶吼 自打西关回来之后,萧绝所住的墨玉阁就时常在夜里传来可怕的嘶吼声,那声音凄厉又冷狂,像是带着某种难以遏制的痛苦,像是要生生的把人痛成碎片,府中的人都知道,那嘶吼是二公子心上的伤,已经无法治愈。 温兰和香冰立在院墙下,站了约莫有两个钟头,墨玉阁里狂剑横扫,杂乱无章,狠厉决绝,没有人会这般练剑。 “小姐,再这么练下去,我只担心绝儿他走火入魔。” 香冰话才说完,院子里剑声停了,却又响起那压抑痛苦的嘶吼,那吼声并非是咆哮,而是一种从骨子里痛出来的嘶喊,每每都能让香冰闻之心戚,听之落泪! 温兰的眼睛也透着红:“我在他茶水中放了药,可稍稍压制他体内躁郁之火。”末了一声哽咽:“我也没想到,他会用情如此深……” “可是他,”香冰脸色凝结起来:“爱都成了恨呐!” 温兰无力的靠着院墙。 她儿子那一声声沉厉的嘶吼就像是刀子样划在她心上。 萧绝浑身是汗,剑掉在地上,人也一下跌坐在墙角,靠着墙壁望着自己那颤抖的左手,那三根还带着清晰伤痕的手指,分明愈合了,却仿佛痛在昨天,那‘痛’撕扯着,每日每夜都让他发狂。 …… “我等了,抛下所有等你一夜,但你始终没有走出那座门……” “狐狸,什么才是你最想要的……” “你有我的爱,难道不够吗?” “我们的爱错过了,不是错,而是过……” “再见你我为敌……” “萧绝,你简直残忍得让人发指!” “狐狸,跟我走吧……” “去天涯海角……” “萧绝,你越是想得到,只会失去越多……” “我已经是慕容雪成的妃子……” “我是他的妻子!” 妻子!妻子!妻子…… 脑海中那紊乱的不断闪回的属于连苼的嗓音,像是要从脑子里跳出来,爆裂开来,萧绝的嘶喊穿破了暗夜的云层,让府中人胆寒! “苼儿,我绝不放手,哪怕要与你玉石俱焚!” 萧绝哧哧的冷魅的笑了起来,那笑声里都是破碎的音符,每裂开一处都是鲜血淋漓,像是他每个夜晚倍受煎熬的灵魂。 十月二十日,楚清河被押于菜市口斩首。 这一路过来的街道上挤满了百姓,出动许多的官兵维持秩序。 非议骚乱声一阵压过一阵,这景象人山人海,咒骂的,唏嘘的,感叹的……随着囚车走过去,便丢下身后人群中的打闹之声。那些人里头有唾骂楚清河是不孝女叛国贼,有支持太傅府,两拨人就这么不停的打着骂着。 这秋后的天气格外的晴朗,淡淡的晨阳照着楚清河削瘦了一圈的脸颊,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在人群中找寻,她知道独孤伯颜一定会来,尽管她希望他不要出现。 “杀了这通敌叛国的女人!” “杀了她!杀了她!” “你们看,她还怀着孩子呐,唉……” “一个女人罢了,真相谁知道啊。” “太傅大人忠贤之名人人皆知,膝下众儿女各个出色,我看这是陷害!” “可怜了那肚子里的孩子哇……” “罢了,三两日的朝廷上下冤案还少吗?” “可恨的是那欧阳狗贼!” “呸,这楚清河抛家弃国做了敌国王妃,她就是我齐燕的罪人!” “该杀!” 可眺望菜市口街道的一座屋檐上,立着一道人影,暗朱红的长衣随着晨风飞动,头上戴着一顶垂着红绸纱的圆笠帽,遮尽了整张容颜,长长的纱绸及腰,轻轻的撩动,一缕缝隙中,只能窥见一点红唇。 连苼稍一提气,踏着轻功飞来,当她落定在菜市口街道两旁商铺屋顶上,底下攒动的官民人潮之中,先她一步杀出来一帮子人。 即使他们都穿着齐燕百姓的服装,也不难看出是独孤伯颜率领的属下,潜入了帝京来救出他们的王妃。 唰唰唰!顿时间街头大乱,官兵们纷纷拔刀而出,而从街道两旁忽然冲出许许多多的侍卫,显见是早就埋伏好,等着独孤伯颜自投罗网的。 这其中却有另一批人着常服扮成百姓隐藏在街道上的,也忽然在官民纷乱之时,接二连三飞出人群,杀得官兵措手不及! “有人劫囚,快,看住犯人!” “所有劫囚者一律格杀勿论————” “伯颜!”楚清河的呼喊迂回在口中,她的目光急切的在混乱中寻找独孤伯颜的身影。 菜市口四周只听闻潮水般的马蹄声,整齐划一的奔过来,大批大批的官兵和侍卫从四方将菜市口包围。百姓不住的奔逃,慌叫,摔倒。厮杀格外激烈,片刻街道上就已经鲜血四溅,充满了血腥的气息随风吹进各家商铺。 忽然间菜市口上空衣袂翻飞,一抹红云压来,连苼飞落下来顿有一批官兵靠拢将她包围,“大胆逆贼!你是何人!” “凰门会,红衣。” 连苼一袭红衣潋滟,袖中红绫甩开,似蛇击来,那些官兵连站都没站稳,便齐齐往后飞了出去,摔得人仰马翻! 连苼的视线投向厮杀的街头,与那些前来劫囚的人各自互望一眼,人群中,连苼扫见了乔装打扮后的独孤伯颜。 “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逆贼,朝廷钦犯也敢来劫!把他们通通都包围起来!”涌进来大批的精兵,领头的乃是欧阳昊,欧阳昊骑在马背上,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这些逆贼当中一定有混进来的敌国细作!把他们通通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放箭————” “嗖————” 官兵们根本不顾还有百姓在场,厉箭齐发,那欧阳昊大笑不已,十足欠揍的嘴脸,连苼见独孤伯颜在向囚车靠近,便跃身飞起,红袖飞招,卷着射箭的官兵甩出三丈之外,一个个又重重的摔下来。 “快!这妖女是谁,把她给我射下来!” 欧阳昊惊讶的看着连苼朝他飞来,慌忙朝侍卫背后躲藏。 “孬种!”连苼鄙夷的将手中一只箭徒手射回来,直插在欧阳昊来不及躲藏的屁股上,痛得欧阳昊大呼乱叫:“混账!把这贱女人给我拿下!” 连苼袖中红绫不停的飞舞着似一条霹雳的闪电横扫而来,挡下无数的箭雨,那些箭全都被她袖中红绫捆着,她凌空跃起,眼神狠厉,那些箭支在半空里甩出一道弧线,带着疾风般的速度又射了回来! 痛喊声此起彼伏,官兵倒了一地,那些本事高强的带刀侍卫紧接着齐齐攻杀上来,连苼甩动着红绫,那红绫如活物般带着凌厉的内劲,专只攻击人最薄弱的地方,四周围涌来的士兵越来越多。 不过片刻的时间,这菜市口就成了血海炼狱,满地残兵败将,到处鸡飞狗跳,处处人声嘶沸,官兵成包围姿态杀进来,连苼和众人纷纷往内退缩会期在一起,全都朝着囚车靠拢。 独孤伯颜飞上囚车,一刀斩断锁链,楚清河顿时泪流。 “伯颜!” “清河!”这么多个日夜,独孤伯颜担足了心,眼见楚清河消瘦了一圈,挺着大腹便便容颜憔悴,独孤伯颜心痛不已,将楚清河紧紧的抱在怀里。 “为什么要来,你知道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楚清河捧着独孤伯颜也同样憔悴的脸。 “那就死在一起。”独孤伯颜款款深情的看着楚清河。 “凌儿呢?!” “不用担心,凌儿很好!” 楚清河放心的点头。 “我们走!”独孤伯颜一手绕过来将楚清河抱起,囚车下便立时有四五名贴身侍卫还有那对兄妹都包围过来,将他们的王爷王妃护在中央。 “都撤!”独孤伯颜喝道。 “苼儿……”楚清河的目光瞥向那一抹绯红。 众人纷纷开始撤退,连苼和凰门会的那群人自发的垫后,他们大多是武功高强者,欧阳昊所领的人马虽然也有强弩在手,却也还是让他们逃了。 这一路杀出帝京城外,在红枫林里,大家都碰了头。 “不知诸位豪侠受何人所托,今日救我妻儿于危难之中,独孤伯颜无以为报!”独孤伯颜虽几乎猜得到会是连苼所为。 “王爷无须向我们表示感谢!今日救楚家小姐,纯粹是因为她乃是太傅大人之女,王爷是敌国人,到了战场上我们还是会兵刃相见!” “各种忠肝义胆,晓以仁理,伯颜钦佩!” 独孤伯颜仍旧拱手向各人施了一礼。 “王爷为救妻儿,孤身犯险入我帝京城劫囚也算是条汉子!” “多谢各位,就此告别!”独孤伯颜看了眼脸色发白的楚清河。 “诶,不急!”众人中有人说道:“王爷和王妃尚且未脱离危险,既然救人,就该送佛送上西,等到了安全之地我们自然离去!” “尊主来了!”人中有人跳了出来喊着。 那林子上空衣袂沙沙掠动,一抹红影飞落下来。 “苼儿……”楚清河岂能认不出连苼来。 连苼没有回答楚清河,也没有摘下面纱斗笠,而是扫了一眼众人,又扫了一眼林子四周,沉吟了两声,道:“那狗贼只派了欧阳昊来,让我们轻易将人救走,这其中不会简单,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 “有人来了!” 连苼的话未说完,忽然一顿,同时也有人听闻声响开口道了一声。 众人刚欲准备准备再作战,谁知奔来的只有一骑马,连苼意外的看着马背上的人:“明夜二哥?” 明夜一袭黑衣劲装,英姿不羁,但神情颇为严肃:“三弟,你们中计了!” 第248章 满门抄斩 “什么,怎么回事?人我们已经救出来了啊?”有人疑惑道。 明夜摇头,直望着连苼道:“他们以三小姐为诱饵,不仅仅是为了诱王爷孤身犯险,更是为了诱三弟你太傅府出手救人。虽然你以凰门会身份劫囚,但他们的目标早已经转移,在你们忙着绸缪劫囚的时候,你那二哥楚文景,早已经带着兵马直奔檀香山而去!” 连苼脸色立变:“二哥不可能这么没脑子!” 明夜紧接着又道:“我得到消息,这件事乃是萧绝在背后耍了心机。萧绝利用你五妹清舞,装成红衣的身份,让你二哥楚文景连夜带兵悄奔檀香山,汇合之前被调去檀香山的属于你校营那八千兵马,再与‘你’凰门会中人里应外合,将皇帝救出,让皇帝下旨撤销你三姐的死罪。我想你那二哥最是个急性子,恐怕没有怎么怀疑,就会冲去檀香山。而此时,他恐怕早就成了网里的鱼……只能说,那萧绝太会算计人心……” “不好!”楚清河脸色煞白,忽然气急败坏大喊:“那个呆子!我早说过他毛躁的性子要坏事!他这一去,非但救不了皇帝,反倒给咱家落个挥军逼宫、满门抄斩的罪名啊!清舞————清舞她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她这是要害了我们全家啊!” “清河!”独孤伯颜呐喊着,只见激动之下楚清河痛苦的往下坠去:“清河!” “是我————是我的错————是我给家人带来了毁灭!!” 楚清河顿时间痛不欲生:“啊!我……孩子……” 因着激动,楚清河突感下腹坠痛,裙子底下淅淅沥沥透湿。 “糟了,王妃要生了!” “哎呀,这,这娃娃怎么选了这么个时候出来哇!”凰门会中有人大为意外的喊着:“这生死逃亡的时候,荒郊野外的!” 而连苼的脸色竟看似比楚清河更惨白。来不及了,二哥必定已经入了套。连苼知道怒也无用,眼下她二哥‘挥军逼宫’在眼前,欧阳超那老贼和萧庞有足够的理由来拆了她太傅府的脊梁! 楚文景,你可真是蠢瓜啊蠢瓜!如果皇帝有那么容易被救出,又岂会让欧阳太师把持朝政数月!即便救出来,皇帝也只是个空壳,皇权早就攥在了欧阳超手里!他们等的就是这一步! 八千精兵……八千精兵……好个狐狸!连苼忽然阴狠又悲哀的笑了起来,原来都是他,早就在开始算计好了一切!他得要多深的心思,才能设下这一个个的套来! “有大把的追兵来了!” 望风探哨的人跑了回来。 “尊主!”众人唤醒连苼。 “苼儿……”楚清河痛得冷汗淋漓,朝连苼伸出手来。 连苼几步走过来,蹲下握着楚清河的手,楚清河忍着坠痛泪水横流:“对不起……是我给全家带来了灾难……不要管我,苼儿……快去,去救爹和娘……去救二哥颜玉……还有绵儿和大哥他们……快去……” 一只信鸽飞落红枫林,有人抓了信鸽拿了信筒交给连苼,乃是凰门会的记号,上头是天鳅送来的消息。 连苼咬牙,忽一紧握那信纸! 楚清河心知必然出了大事:“快去————” “去吧,清河有我照顾。”独孤伯颜握着连苼的肩膀。 连苼深深望了眼楚清河,霍地起身,旋身飞上了一骑快马,底下凰门会众人皆道:“楚三小姐有我们护送,尊主尽管放心的去!” 连苼不语言谢,便策马与明夜疾奔离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勤王慕容天聿率领大军前来缉拿楚清河与独孤伯颜。独孤伯颜与凰门中人带着将要分娩的楚清河连忙撤离。 奔回帝京天色将黑,进城的那刻天鳅便出现在连苼眼前。 “元禛将军、李寿将军、赵河赵烈将军还有晁飞将军他们全都被人围堵在自己府上!公子,他们是不想让你调兵!现已有大批兵马,朝公主府还有太傅府涌去!令二哥和二嫂子已被拿下,今晚就要在檀香山立斩不饶!” “我爹在哪?” “在府上!” “云将军府如何!?” “也被人看守起来!” “朝廷下了何令?!” “下了……楚氏满门抄斩!” “吁!”连苼霍地将马勒停,风吹着她长长的黑发,在傍晚的余晖下晃着冷冽的弧线,拂过她冰冷的眼眸,一声低低的话语都破碎在风里:“他竟如此恨我……要我全家死绝……” “三弟,事不宜迟,为今只能尽早救人!”明夜摁着连苼的肩以安慰。 “公子!现下我们要先救谁?”天鳅问道,他身后跟着他那几名兄弟姐妹,还都是些少年和孩子:“我们都要去救人!” “三弟,你看是谁来了。”明夜下颌指着前方。 只见来人乃是林家堡堡主林十,还有鬼母婆婆、嫘山老道、毕少侠等人。 “哈哈哈,楚姑娘,早说过绿水青山,你我总会有缘再见!” 嫘山老道捋须走来。 “不止他们,还有我们!”说话间又从四面八方冒出一些人来,这些人当中不乏有江湖会上,目睹过连苼风采之人,“我们受明夜所托,才知道原来当日江湖会上凰门会红衣姑娘,竟然就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当今的太子妃殿下!既是姑娘你,即便没有明夜所托,我们也当仁不让!” “姑娘,你且说我们该怎么做!” 连苼一望众人,立于马背上,风姿绝代,气魄冷冽:“如今我二哥和二嫂最险,林大哥,三弟烦请大哥带上众人,前往檀香山救我二哥二嫂!” 林十沉声道:“三弟放心!大哥这便速速前往!” “鬼母婆婆,烦请您以及嫘山老前辈和毕少侠前往公主府,救我大哥大嫂和孩子!” “好!”鬼母婆婆回道。 “二哥,你与天鳅前往我府中,先一步打探情况!” 明夜点头。 “时间紧迫,连苼谢过诸位,只是此番凶险降临我楚府,劫难难逃,能否将救得连苼家人,胜算极少,大家尽力而为,切莫与朝廷正面冲突,无须为我一家送了性命!”连苼拱手相揖:“多谢!” “掣!”众人不再耽搁,转头便快马直奔各自方位而去。 连苼策马奔向皇城。 锦王府门口,慕容天保早已集齐了一队兵马,连苼径直来了锦王府,慕容天保和莺歌都是满面的焦急:“连苼!我这就带着人马,去砍了那狗贼的头,把你爹娘救出来!” “王爷,王爷您不能这么做,您这么做会引火烧身,祸及咱们王府呀!”慕容天保的正王妃哭着喊着,拽着慕容天保:“我已经派人入宫告诉婶姨,你母妃马上就来,她是不会允许王爷您这么做的!” “滚开!”慕容天保恼火的一脚踹开那烦人的女人。 莺歌说:“天保,罢了,她这种女人只懂得自私自利明哲保身。” 相比之下,慕容天保愈发觉得莺歌可爱。 他被迫娶了这女人,原本相安无事也还算过得去,这头上要阻止他帮连苼,岂不是恰撞在牛鼻子上,慕容天保火大中又补了一脚:“本王休了你这贱人!” “好了,天保,你这里有多少兵马?” 连苼冷眼看了眼锦王妃,又抬头望着慕容天保。 “两千!” “嗯,你带着人马去太傅府。” “好!”慕容天保气势汹汹的就要翻身上马,不料脖子后一痛,天旋地转中他惊愕的扫过连苼的脸:“连苼——” “你……”莺歌也同样吃惊。 “莺歌,把他送回府,这是为他好。”连苼将昏倒的慕容天保顺手扔给一旁的王府侍卫。莺歌欲言又止,末了只说了声:“谢谢……” 连苼翻身上马,飞快又离了锦王府。 福禄街外一骑绝尘而来,顿时间有无数黑衣黑甲的精兵卫队将连苼阻拦在福禄街外:“太子妃殿下留步!圣旨说了,楚家挥兵逼宫檀香山,乃是逆反之罪,罪大恶极,如今判决满门抄斩!念在太子妃殿下乃已经嫁入皇家,遂格外网开一面,饶恕死罪!殿下若是硬闯,那可就是与叛逆之臣同谋!” 傍晚的红霞飘荡在天际上,十月的晚风吹来凉意,连苼的眼神像千年寒冰一样冷澈冻人,一头长长的秀发在晚风中纠缠翻飞,一袭红衣翩跹,有着惊为天人的气魄,那魅力浑似天成,那眉心一股煞气腾腾,生生将所有人震慑得退了半步! “————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拦我?!” 她冷沉的嗓音,也仿佛是一把寒刀闪着寒芒直刺人心! “殿下要动手,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这些黑衣黑甲的精兵一看既知道是萧绝亲自训练出来的兵马,素质非同一般,能力绝不平凡。连苼十指弯曲成爪,瞬间翻飞的长发撕扯得更厉害,长衣好似荡在狂风只中,一股嗜血的煞气带着内劲逼来,砰地一声将前方兵马震得连退三步! 她一提起,一抹红云掠来,两条红绫飞招化成尖锐兵器,所扫荡之处均是鹤唳的风声,整条福禄街四周被望不到边的黑衣黑甲军围堵。 “阻我者———死!!” 连苼咬着冷牙,寒面如霜:“告诉他们!我楚连苼今日必进我家门,除非你们把我刺死在这,留下我的尸体!” 第249章 水与火的交锋 连苼杀得红了眼,招式极快,那红绫就宛若两条夺魂锁,击穿人的胸膛,敲碎人的骨头,绞断人的脖子,扫荡出一股股狂凤出海的庞然内劲,卷起屋瓦走石,搅得福禄街上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啼哒啼哒……远远的只见曦云、谢宝珠和申屠带着两队兵马火速奔来。 “都给我杀进去!”申屠狂吼一声,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带着他的兵马砍过来:“你们这帮佞臣的走狗!今日救不出太傅大人,我申屠定要杀尽你们!” 曦云脸上的愤怒像铅水一样密不透缝,双眼赤红,全身的青筋暴跳,他狂扫而来,瞬间冲到连苼跟前:“容我杀进去,救出伯父大人!” 看到曦云和申屠身上战斗过的痕迹,连苼知道他们是冲破了防卫出来,谢宝珠和小梅等女子各个手握长弓,轻骑快马也到了跟前:“殿下,让我们一起杀进去救出太傅大人!” 连苼停下厮杀,浑身浴血,那朱红的长衣被染成愈发妖冶夺目的色泽,刺痛着人的眼睛,她的眼里看不见光,只有漆黑得像墨的寒冽。 “你们都给我退下!” 连苼低声道,声音却穿透风声清晰入耳。 “恩人!我申屠岂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曦云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连苼染血的眸子看着他们:“我再说一次,都给我退下!” 申屠、曦云和谢宝珠等纷纷被她的眼神震慑! “皇后驾到————” “太子殿下驾到————” 就在此时,一队车马奔驰而来,转眼到了跟前。 周后自那车撵里走出来。 雪成踱马上前,望着人群中那一身血衣黑发的人儿,他的目光包围着她,好似看见她在风中摇摇欲坠,那样的绝艳,那样的冷煞,又那样的不堪一击。 “你怎么离的宫?”连苼猜也猜得到东宫恐怕早被重重精兵围堵。 “我要出来,他们拦不住我。”雪成雪白的袖子擦去连苼脸上的血迹,那鲜血立即在他雪袖上染开成一片妖娆的花簇。 “不要……”连苼布满血丝的双眸,忽然泛出盈盈泪光,轻扯雪成的衣袖,她的眸子深深望着他,缓缓的摇头,声音那么痛:“你留在这……” 她眼角的泪落下来:“就让我自己解决。” 雪成温柔一笑,眸子里永远都只有属于她的宠溺光芒,轻轻握起她的手,带着她往里走,黑衣黑甲军连着往后退了十步:“二位殿下若再不行停下来,休怪我等奉命执法!” 他轻轻的执她的手,好似在说,没有什么能阻拦他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连苼多想他停下来,听她的话留在原地。 可是慕容雪成有时候执着起来,连老天也要望而退步。 他又执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那就恕我们得罪了!” 黑衣黑甲军扑涌上来。 “倾城剑法……”连苼抬眸看一眼雪成,嘴角璇上霜花般的笑意。 连苼袖中红绫一卷,卷来两把刀剑,一把落在雪成手中,一把握在她手上,黑衣甲军攻上来时,他二人身已飞起掠前三丈,一个齐齐转身,刀剑劈开,刹时间天昏地暗,剑芒万丈!! 那狂风中福禄街上惨叫声此起彼伏,便是连申屠等人也被那一阵煞气逼得站不稳脚跟,而周后跟前七八名侍卫挡着,周后朝太傅府的方向走,眉目间是皇后威严的气魄。 雪成和连苼一路杀进来,倾城双剑绝世无双,所向披靡,阻拦者一批接着一批的倒在街头上,福禄街被血洗成了鲜红的颜色。 黑衣甲军畏惧此剑法厉害,不敢再攻上来。 “都住手。” 此时龙胤走了出来,阻止了黑衣甲军的再次攻击。 连苼望了一眼龙胤,纵身一飞,便朝前方不远的太傅府飞去。 夜幕降临,福禄街上火把冲天,大门外重兵重重,素来和气盈门,富贵精致的府宅一下子变成了炼狱。府邸内被抄,翻箱倒柜,树木折断,草木花败,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是尸体,每走一步都是鲜血铺成的砖石。太傅府家仆婢女婆子丁员,老的少的一两百口人,这些人全家甚至几代都住在一起,和太傅府有着密切的关系,太傅府庞大的家业也均靠这些人打理,如今一夕之间死的死,抓的抓,死了的尚且躺在地上留有余温,活着的也全都被官兵赶着朝菜市口而去,等待被砍头斩首。 连苼每走进来一步,就好像踩在了刀尖上。 萧绝从府中走出来,就好似只是来喝了一杯茶,他的神情平静得近乎残忍的可怕,尤其是那眼里毫无波澜的黑暗。 “这就是你想得到的?我的恨。” 他望着她,如黑暗笼罩。连苼越过他血衣拖在地上沾上更多的鲜血,长发飘来血腥的气息,拂过萧绝的脸庞,她这一句低低的话语,随风飞入他耳中。 连苼飞入府中,萧绝站在原地,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却让人觉得从他身上透出万仞深的绝厉,仿佛这只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空壳。 很快的,他听见连苼哀痛的呐喊传了出来。 “————娘!” 连苼踢开倒在地上的桌椅,楚娘口角噙着血渍倒在地上,连苼一把扶起,楚娘脸色发青,服下的毒已深入血液,奄奄一息,“……我……的孩……子……苼……苼儿……”楚娘想要抬起手来,露出慈爱的笑容。 “娘?” 抬起的手连苼来不及握住,便已经垂下去。 连苼抱着楚娘,轻轻的唤着:“娘?” 仿佛有一把巨大的锤子正锤在她骨肉上,让她痛得发不出声来,她紧紧的抱着楚娘,抵着楚娘还温暖的额头,热泪一颗颗滚落下来:“娘……娘……,娘……” 连苼缓缓放下楚娘,疼得心口窒息,疼得脚步发沉,她迈着步子往外跑,最后闯进书房,眼前一黑,她险些昏厥,靠着门板稳住了身体,深深的喘了两口气才扑了进来:“爹!!” 楚蔚腹部插着一把匕首,坐在靠椅上,保持着他身为大臣的威严,大片大片的血从他身上淌在地上,他的双手握着两边把手,撑着自己。 “天……意……” 楚蔚的脑海中还回想着萧绝的话,萧绝说,他要齐燕亡,因为他恨这天下夺走了连苼。不,不是他女儿的错,楚蔚想,错的人一直都是他。是他不忍心留下了她。是他培养她成才。是他阴差阳错将一手将她推上这条路。他就算死一万次,也难以向楚家的列祖列祖交代。 “苼儿……你没……错,错的是———是爹……” 楚蔚深深的望着连苼,眼里所有的严苛都消退无形,只剩下最后的这一眼父爱,那仁慈和疼惜都给了连苼,连苼从她父亲眼中看见的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责,这些东西都凝固在这一瞬间,凝固在她爹的脸上。 嘭地一声无力跪下来,伏在楚蔚的身上:“爹,苼儿还有一句话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已经原谅了您。” 周后的脚步顿在书房外,颤巍的身子让侍卫扶着。 心口猛的一震,一口腥甜的血液涌上来,周后抿着唇,将血又咽下去。 …… “蔚大哥,我们去采莲好不好,闷在房里练字好无趣!” “雪华,让你父亲知道你贪玩,又该责骂你。” “你带着我,偷偷溜出去,采莲再回来,不会被人发现的!” “好……但只去半个钟头,需得回来。” “蔚大哥你对雪华真好!” …… 周后回忆从前,转身往外走,没有再走进书房看楚蔚最后一眼。 她或许想保留最后的一点美好的年少回忆。 …… 尽管她只是一个过客,这个家已经融在她血液里,连苼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忍着莫大的悲痛,迈出书房,飞向府邸后院,闯进了楚清绵所住的小厢房,厢房里外无一下人存活,连苼进来的时候,里外并不见楚清绵的影子,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回落一些,跟随楚清绵的贴身婢女也不见,目光扫过四周,在窗柩上她发现了一枚暗号。 确定楚清绵已经被明夜和天鳅救走,连苼提步便速速往外走,她策马飞驰,闯过两条街,当她赶来的时候地上已经滚落了满地的人头,鲜血汇流成河,惨况不忍目睹! 刽子手还在刀起刀落,被官兵所押的人所剩无几,连苼飞过来,一刀斩断捆绑晓山的绳索,提着晓山踏着轻功而去,她来去如风,不过是瞬间就救走了几乎要人头落地的晓山。 “有人犯逃了!” “抓住他!快把他抓回来!” 连苼将晓山扔在马背上,策马疾驰,将官兵远远的甩在后头。 “公子!!”晓山泪流满面,头发散乱,遭逢大难不死,激动下不顾的抱住了连苼嚎啕大哭:“奴才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几道马蹄声来到他们跟前,乃是曦云、申屠和谢宝珠小梅几个。 “慕容雪成在哪里。”连苼问。 “太子殿下同皇后娘娘与萧绝、萧太保还有那欧阳老贼一起,怕是不便离开。”谢宝珠回答。 连苼沉思片刻,道:“曦云,宝珠,申屠,我现在交代你们几件事情,你们务必照着我说的去做。” “什么事?”几人齐问。 第250章 太傅府的灭顶之灾 连苼忍着莫大的悲痛,徐徐说道: “眼下我太傅府被抄,我想接下来他们势必要逼迫我与慕容雪成。朝廷格局大变,战火就在眼里。把兵力握在手里,或许我们还能有绝地反击的机会。宝珠,你速往几位还可联系的大臣处,让他们连夜离开,暂避风头,切勿出面,等我和太子消息。……曦云,我要你即刻去见娄双泰娄统领。……申屠,你带上人马助元禛、赵河赵烈等几位将军突围出府,前往校营调三营兵马随时待命!” 连苼一席话落,几人却都用讶异的神情望着她。 “怎么了?” “太子殿下也对我们说了同样的话……” 三人异口同声道。 “我与他同心,向来默契,彼此都了解彼此的行事作风和想法。”连苼说:“你们速去,不得耽搁,不准有误!” “那你……”曦云深邃的目光深深望了眼浴血的连苼,几乎有种让人不敢注视的悲恸,曦云的心在滴血。 “我没事,去吧。”连苼道。 “公子,太傅府……”晓山哽咽。 “晓山,去玉寒的庄子,等我处理好事情再找你。” “公子万事当心!” “去吧。” 连苼翻身上马,朝公主府的方向而来。 在官道半路上,连苼迎面一队兵马由萧骜带领着往帝京城中撤回。双方都停了下来,萧骜手中握着一把银枪,那枪杆上血渍斑斑,连苼咔咔的握紧拳头,萧骜坐在马背上睨着对面的连苼,道:“太子妃殿下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不堪?这一身的血是从哪里来,还是赶着要去公主府救人?” 萧骜说完,便掣地一声,踱着马蹄越过连苼,不等她回答,已经噙着笑意带着人马离去。 连苼胸口压着一股气,缓缓的镇下来,她甩动马鞭朝公主府纵驰,心也跟着那飞蹄在急促的跳动,萧骜会如此淡然,说明她大哥楚文修和公主已经———已经…… 公主府和太傅府一样惨况,连苼多想这又是一出谋划好的假戏,但有些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眼前血淋淋的事实,在她今晚支离破碎的心上,又狠狠的补了一刀! 公主府邸的外墙上,两根长长的长枪穿过楚文修的身体,将他钉在红漆墙头上,大哥的手里还握着他的佩剑,浑身是伤,也许他是赶来回来救公主和孩子,杀到筋疲力竭之时,被萧骜以手中银枪射穿。 地上趴着公主云雅,那是她美丽高雅的大嫂,是自幼照顾她长大的姐姐。云雅公主腰背上插着一把剑,亦穿过她美丽的身体,她临死前奋力的爬向大哥,只堪堪抓得住大哥垂下来的一块衣角。 一股辛辣的悲炝从四肢百骸里爆发出来,连苼艰难的深呼吸,那辛辣的悲炝在骨血里奔腾,几乎让她发狂。 连苼走上来,撕断被云雅握住的那块衣角,她起身挥掌一抓,钉在墙上的两根长枪嗖地一声飞射而出,血液四溅,楚文修坠下来,堪堪被连苼接着,双双呈跪下来姿势。楚文修垂在她肩头,连苼用力握着他脊背上破烂的衣裳,埋在楚文修肩膀上痛泣:“大哥,你就不再睁开眼看看我?” 一股抑郁的悲炝直灼心房,一时间难以疏散,连苼猛然啐出一口鲜血,她好似浑然不觉,将楚文修放下来,与云雅公主放在一起,将两人的手交叠。 “我会去找孩子。” 连苼踩踏着悬浮的脚步进了公主府,寻遍公主府没有找得到尧儿和越儿。连苼的心稍稍的放下,既然找不到人,孩子们大有可能被鬼母和老道救走。连苼马不停蹄的又往帝京赶,刚入帝京城,便有天鳅找到了她。 “公子,六小姐安然无恙,让明夜哥救走了!” 听到楚清绵安全的消息,连苼的心略得些许安慰。 “我们凰门的人可有消息传来?” “目前没有,但听说那勤王带了足有五千兵马追拿,我想着他们要平安的逃开帝京,怕是不会容易!” “楚姑娘!” 这厢有人唤了一声,一人从屋檐飞落下来,乃是那姓毕的少侠:“楚姑娘,”毕少侠遗憾的说:“我们赶到的时候,那萧府大公子早已带了人马过去,令兄长和大嫂……惨被杀害!我和鬼母以及老道听闻他们还在搜寻孩子,便各自分头去找,幸有大公子贴身侍卫将孩子带走,但被发现后一路被追杀到了后西山,我们追上去,侍卫已经奄奄一息,只将两个孩子放在马背上,让马带着奔逃,当我们再次找到那马匹之时,一个孩子不知所踪,只剩下大的那位!我将大的带回,嫘山老道与鬼母仍在找寻失踪的娃娃。委实抱歉……我们还是去晚了。” 连苼的胸口再次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越儿他在哪?” “正暂寄在我一户好友家中,楚姑娘可安心!” “这帮朝廷奸佞,太可恶了!!”天鳅义愤填膺的骂道。 “楚姑娘!” “我没事……还有两个时辰天亮……檀香山该有消息传来了……” 两个时辰后,天边浮现鱼肚白。 天鳅在屋顶上顺风传递暗号,整个帝京城处处都有天鳅的人,林十循着丐帮人的指引,入了帝京之后很快找到了连苼。 在进入帝京的时候,林十就已经得知了帝京发生的情况,当他看到连苼的时候,就仿佛一夕之间眼前变了个人,连苼穿着那件染满了鲜血的红衣,黑发也粘了血迹,濡湿的搭在脸颊上,脸色惊人的苍白,浑身充斥着戾气和悲炝。像是从炼狱里走出来的一朵妖花。 “林大哥,说吧,我二哥和颜玉他们怎么样了……” 连苼不怕再承受一次打击。 林十走过来,掌心贴在连苼的背上,先渡了些元气给她,着实不忍心看着她如此憔悴,林十道:“檀香山兵马上万,埋伏甚多,加之我们对当地地形不熟,足足杀了半夜,方突围而出。只是又被朝廷兵马逼到了河道上,在混乱中令二哥为替那颜玉姑娘挡剑,自己中了一剑坠进了滚滚江河之中,我们则带着颜玉姑娘,甩掉了朝廷的追兵。如今他们在试着寻回令二哥,而颜玉姑娘我已派人将其送回我林家堡,暂时无恙!” 连苼忍着又一番涌上来的腥甜,沉声说:“既然坠进河道,文景就还有生还的机会。只是我那二嫂性格贞烈,我担心她一时想不开,会做出傻事来。” 林十说:“三弟放心,大哥我早已想到。已经加派人手照看她,我想一日不见令二哥的尸体,那颜玉姑娘也不会轻言放弃。” 连苼缓缓点头:“多谢大哥。”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对了,二弟也已将令妹清绵送往我林家堡,为防朝廷拿人,大哥速赶回林家堡,必护她们的安危!” “有劳大哥!” “三弟保重!”林十说罢便策马匆匆赶回林家堡。 “公子,马已经换来了!” 乘着刚才,天鳅和毕少侠换来几匹吃饱喝足的快马,踏着黎明的风声,几骑快马出了帝京城,马不停蹄疾驰着,追赶慕容天聿。 …… 萧绝刚踏进舞姬馆的时候,迎面刺过来一把匕首,他徒手一握,掐住握着匕首的手腕,抬头看着哭红了眼睛的楚清舞。 楚清舞的神情带着痛愤:“你跟说的是可以救出我三姐,你骗我,你利用我杀我全家!” “难道你不是甘心让我利用?” 萧绝冷情的目光毫无波澜,话语直戳楚清舞最痛的地方。 “我要杀了你!” “不要在我跟前胡闹,这样的结果,早在你跟了我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得到。”萧绝无情残忍的点破楚清舞最后一点可悲的尊严。他松了她的手,掸掸衣上灰尘。那么轻松怡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楚清舞听南星说,太保府墨玉阁每夜都会听得到他哀痛的嘶吼,可知她从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那样绝望的悲哀,永远都只有深不可测的冷情。 “啊———”楚清舞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对,她根本杀不了他,她大喊一声捧着脸痛哭。 当她哭得双肩颤抖,忽然被萧绝轻轻的摁在肩膀里:“别哭了……” 楚清舞一颤,愕然的抬起泪眼迷蒙的看着萧绝。 他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别哭了,苼儿……” 楚清舞整个人一僵,心顿时破了个窟窿! 她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她望着他的脸,想要望进他的眼睛里,她在他眼神里忽然看见了一种叫绝望到深处的悲哀,谁说他不会有感觉,他亲手毁灭了他爱的女人的世界,如今,没有了心的他只是支撑着没有倒塌下来,他深情浓厚望着她,就好似初见她四哥的时候,他和四哥你情我意的日子。 楚清舞的愤怒,忽然间都无力退散,她好想恸笑,她好想戳破他的幻觉,戳破他最后一点防伪,看见他同样残破不堪的内心。 …… 山间一间猎户用来冬季狩猎的小屋子里,女人歇斯底里的呐喊响了许久,“啊啊……伯颜!伯颜!” “三小姐再加把劲,快生了!” “好痛————啊啊……我的孩子,娘求求你快……啊,快出来吧!” “使劲儿,使劲儿,三小姐千万别泄气!” “啊好痛————爹、娘!!” 楚清河面色惨白,难产让她痛不欲生,加上心中巨痛,全都发泄出来,直喊得人心惊胆颤。 第251章 放火烧山 独孤伯颜和几个男人站在外头,听着里面的动静,着实着急。 “我说月七娘,你到底会不会接生,你听听,这三小姐她,她怎么越来越痛苦!”门外头一男子朝里头吼道。 里头只有一个月七娘,凰门会中人。 “我哪里知道接生,老娘我只会砍人!三小姐难产,折腾了两天了还生不下来,这孩子啊,来得不是时候啊!” “你别啰嗦,山底下那勤王正打上来,他们抵不住多久,你赶紧的想办法帮帮三小姐!” “来了来了,王爷,热水来了!” “快送进去!” 端着热水的乃是那对兄妹当中的妹妹,点头匆匆的进了屋子。 独孤伯颜一握拳,也跟着进来。 “王爷!不可以!”女子回头见独孤伯颜跟了进来,忙急着往外赶。 “罢了罢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保住大人孩子要紧,什么晦气都管不住了!你们都快进来帮把手!”月七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独孤伯颜快步走进来,将楚清河上身稍稍搀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清河,清河。”他伸手拨开楚清河脸颊上汗湿的发丝,无比心疼。 “伯颜!伯颜……孩子生不下来了,孩子生不下来了,你走,你快走吧,就让我跟孩子在一起……求你快走吧!” 楚清河不知流了多少泪,出了多少汗,浑身湿了个通透。她心中哀伤难以挥散,孩子迟迟生不下来,只觉得自己的气力快要用尽。 “啊————”楚清河又一次痛得大喊:“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你们!爹……娘!大哥二哥!是我,是我的错———” “王妃,会生下来的,孩子会生下来!” 女子在一旁也甚是难过。 “听我的话,伯颜,我求求你听我的话快走吧!” 楚清河痛得死去活来,使劲将独孤伯颜往外推。 “清河!”独孤伯颜捉住她的身子,用力困在怀里:“我不会丢下你,也不会放弃我们的孩子,清河,勇敢点,就像你一直以来做的,你可以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啊——————” 楚清河积蓄了所有的痛愤呐喊出来。 “他们攻上来了!”此时小屋外有人急声的通传道。 远远的山下的打斗声已经可以听闻,越来越近。 “孩子……求求你,快从娘肚子里出来————啊!” 楚清河死死掐住独孤伯颜的手臂,拼劲全身气力,一阵尖锐撕心的巨痛后,她眼眸昏眩,几乎丧失了所有知觉,耳旁听得见女子和月七娘高兴的呼喊:“生了!孩子生了!” 很快,她听见孩子哇哇的洪亮可爱的哭啼。 独孤伯颜立即渡元气给楚清河,楚清河渐渐又回过神来。 “孩子……伯颜,我们的儿子……” 独孤伯颜说:“是个小郡主。” “女儿?”一种异常温柔的光泽从楚清河眼底透出来:“是个女儿……” “恭喜王妃,生了个小郡主。” “忆楚……伯颜,我们的小忆楚……” 楚清河痛哭流涕。 “……忆楚?”独孤伯颜念了一遍这名字。 “早在我腹中,她(他)就有了这个名字,是我爹所取……” “原来如此。”独孤伯颜吻着楚清河汗湿的脸颊:“我喜欢这个名字,我们的女儿,就叫她忆楚。如果我们的凌儿在此,他会很高兴拥有了这个妹妹。” 楚清河深深的埋在独孤伯颜肩头大哭:“可惜她来得不是时候……她也许根本不该来这世上……我可怜的孩子!” “清河,忆楚会活下去,孩子会没事。” 独孤伯颜又深深的吻了吻楚清河,楚清河唯一庆幸的是此生遇到了这个宠过她爱过她的男人。 嗖——嘭! 一支火箭射来,这破旧的木屋瞬间燃烧。 “走!”独孤伯颜抱起楚清河,那女子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小忆楚,和月七娘纷纷夺门而出。 独孤伯颜的部将围拢上来:“王爷,追兵越来越多了,那勤王好像又调来不少人马!” “我们来垫后,王爷带着三小姐先行一步!” 月七娘抡起她的双锤说道。 独孤伯颜知道不容耽搁,抱了楚清河上了马。 “伯颜……” 楚清河汗湿的长发被风吹动,她清醒了许多,也恢复了些气力,被独孤伯颜抱在胸前。马奔驰在山道上,身后跟着大批的部将,楚清河看着山下那星火似扑过来的兵队,她抬头看着独孤伯颜,说:“我们怕是很难活着走出这里,伯颜,爱上我遇上我,你后悔吗……” “我独孤伯颜从不做后悔之事,清河你是我最幸福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就是我们的孩子。” 独孤伯颜坚定的回答她。 楚清河露出笑容:“那我就不怕了……” 独孤伯颜回以笑意。 连苼把马赶得飞快,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追逐,总算追到了慕容天聿的兵马,也追到了凰门中人和楚清河的下落。 “公子,战况很惨烈,双方死伤都不少,这一路上那勤王穷追不舍,想三小姐他们能走到这里已经算实属不易,从地上痕迹来看,他们就在前方不远!”天鳅手里打着一根火把,探看过四周环境跑了回来。 “楚姑娘,勤王所带兵马众多,尽管你凰门中人各个武艺高强,也难抵挡千军万马,我们速速赶上去!”那毕少侠说道。 “天鳅,放出信号,看看我们的人在哪,如此可少走些弯道。” 连苼放眼环顾道路四周。 天鳅立马便跑到地势较高的地方,放了一支信号箭,天空里微微闪动几次。天鳅环望夜空,不过须臾,就接到了回应。 “公子,在往东南方向,大概三十里路程!” “走。”连苼策马狂奔。 …… “勤王,犯人已经逃往东南方向,前方是丰原村,木丛林立,容易躲藏!”先锋兵跑回来向慕容天聿回禀情况。 慕容天聿伸手:“拿附近地图来。” 立即便有人将地图交到他手中。 斟酌片刻,慕容天聿又抬头环顾风向,道:“现在正刮西角风,准备点火,烧山断他们的去路。” 属下迟疑:“勤王,近日天高气爽,林木干燥,一旦纵火,将殃及这四周上百户居民,是否……” 慕容天聿打断属下的话,毫无动容,冷铁一样无情:“不能让他们活着逃走,给本王点火,即刻烧山断路!准备火箭,见人回头,立射不饶!” “……是!”属下不敢再迟疑,即刻下令。 勤王的属下们开始在各处点火,干燥的林木恰逢西风吹起,火借风势,转瞬间就烧成熊熊烈火,彤红冲天在夜色下的林间里呼啸奔腾,犹如铺天盖地的浪潮,马嘶人声充斥着方圆十里! “又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你说这些朝廷中的人,怎么心肠比咱们还要歹毒!”凰门会中人一路护着楚清河夫妇逃离,奔出一段路便要与追上来的官兵厮杀,众人回头,见有熊熊大火汹猛的扑过来,也朝着东南方向随风蔓延,很快冲天的火光就烧红了半边的天。 朝廷兵马又从林子间追逐上来,刀箭齐飞,众人抡起手各自兵器迎战。随着火势越烧越大,热浪滚滚扑面而来,呛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前方先行奔出七八里路程的独孤伯颜勒下了马缰。 “王爷,他们放火烧山,想断咱们去路,得赶快走!” “王爷,快走吧!” 楚清河愤怒:“方圆多少百姓,这慕容天聿如此无情……” “王爷,他们还在放火!” “王爷!” 独孤伯颜不顾部将催促,俯头望着楚清河,彼此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让他们带孩子走……我们回头……” “听你的。”独孤伯颜对那对兄妹道:“护送郡主走,本王与王妃决定回头。” 众人却忽然间都噤了声,各个握拳擦掌:“既然王爷决定什么,卑职等誓死跟从!” “让我再看一眼孩子……” 独孤伯颜从女子手中接过孩子,放在楚清河怀里,楚清河望着用厚厚披风裹着的还皱巴巴的小忆楚,心酸又幸福,她亲吻着忆楚的脸,泪水掉在忆楚湿润的睫毛上:“父王和母妃会保佑你,我的忆楚……” 楚清河不敢耽搁,虽万般不舍,但仍将孩子递了出去。 “王爷王妃放心,我兄妹誓死也要保护郡主!” 独孤伯颜带着楚清河策马往回奔,正杀得激烈的凰门会中人,看到他们奔回来,都纷纷感到惊讶。 “不能因为本王和妻儿让更多无辜百姓遭难,战场可以无情,但百姓的性命不可因我们断送,我独孤伯颜同我妻子,愿一同和大家杀回去。” “王爷不愧为男子汉!哈哈哈,好!既然如此,死也要死个痛快!” “我们杀回去!” 这里慕容天聿停止了继续放火,前方有人回报:“报勤王,他们人已返回。” “准备弓箭。” “是!” 乱箭飞射,奔逃了两夜不眠再加上不断的厮杀,众人都难免有些疲累。此番冲回来,利箭几乎无处不在,片刻就有不少的人被箭射中。 慕容天聿带来的人马数千,箭一直不停的在射,远远的望过去,就好像有妖魔鬼怪降临在那片丛林里,血腥的气息顺着火烧过后的灰烬飘下来,连苼弃了马,踏着轻功似风一样掠来。 背后一股寒气逼上来,两条红绫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甩开最后一排正搭起弓箭的士兵,“有人偷袭!” 第252章 殉情 许多箭调头朝着连苼射来,连苼飞纵在树梢间,长长的红袖卷成一根灌满内力的鞭子,她甩得极快,每一招都凌厉又愤怒,哗地一下一群人翻倒在地! “楚连苼,想不到你的武功竟然进步得如此神速。” 慕容天聿立在人群里,昂首坐在马背上,手里握着一把弓箭。 “继续放箭,绝不能放过南隐王爷和王妃!” 慕容天聿一边下令,那头便有无数的箭闪烁着寒光,高低错落,参差不齐,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呼啸着罩向独孤伯颜他们。 而慕容天聿一边抛下手中的弓,他策马冲出来,拔出佩剑:“想要救他们,那就得过了本王这关!” 连苼迎面飞上来,红袖飞招,似灵蛇出洞。 慕容天聿的身手也进步飞快,连苼一贯知道慕容天聿是个武痴,他所学的武功颇多,不论弓箭快刀长剑银枪全都使得流畅自如。 连苼一掠三丈,避开剑锋,回身一转,袖中长绫侧击,慕容天聿以剑柄抵开,纵马又劈过来。 连苼掠后几次,看似避开慕容天聿的剑气,却陡然间回身旋如一朵电花,袖中长绫舞出刺眼的红芒,寒光映着杀气,愤怒拥抱着残酷,恍如一张艳丽而璀璨的网,让人毫无反击的能力。 慕容天聿只觉手腕巨痛,剑脫手而去,坠落在地上。 红绫缠着他的脖子将他从马背上重重的摔下来。 眨眼间红衣如魅,连苼逼近眼前,五指成爪,掐住了慕容天聿的脖子:“让他们停手!” 慕容天聿咬咬牙,并没有太过愤怒,而是一种败下阵来的沉重:“你竟然会那人的武功!” 连苼微诧:“你看得出我的武功,也让人意外。让他们停手,否则不顾念同窗情谊,也无须考虑你王爷身份,我现在就能拧断你脖子!” 慕容天聿招手。 攻击都停了下来。 连苼放开他,飞身掠向林中楚清河的方向。 “勤王,是否再放箭攻击!?” 慕容天聿冷眼瞪过来:“不必了,先退下。” 他不算好人,但败给了她,就不屑背后再做狗来反咬一口。 “尊主!是尊主来了!” “怪不得怎么停了!” 连苼飞落下来,扫一眼众人,稀稀落落似乎死伤不小,她看见被部将护着的独孤伯颜和楚清河,疾步走到过来。只是连苼忍住那心中莫大的激动,刚要开口,却先一步听见她三姐的呼声:“伯颜?伯颜!!” 连苼以为自己赶到了,她看见楚清河还是活的,那一刻心急遽的跳动带着喜悦,却又在疾步走上来时,看见楚清河惊愕的脸,和马背上直直栽倒下来的独孤伯颜。 楚清河翻滚在地上,奋力将独孤伯颜扶起,拖在他背后的手濡湿一片,楚清河心猛地一颤,她不敢看,但有部将喊着:“王爷中箭了!” “伯颜?伯颜!告诉我你不会有事……” 楚清河的心瞬息被掏空。 独孤伯颜的脸色眼看着灰了下去:“还好……没有让你受伤……” “你不要我了吗,不要凌儿,不要忆楚?伯颜,告诉我你不会有事,伯颜不要抛下我……”楚清河的手颤抖着,不知该将那满手的血腥往哪里擦干净,好像擦干净了,独孤伯颜就不会有事了。 连苼的脑子嗡地一声,僵了片刻的她三两步冲上来,托起独孤伯颜上身,可一看,心已沉落谷底,足足三根箭都射穿了他的腹背,鲜血已经将他的衣裤染透。 连苼甚至没来得及点住独孤伯颜的穴位,他便已经垂下眼睑,喉中飞出一道低低的缠绵的轻唤:“清河……” 那低低的一声飞入火烧红的夜空,像灰烬随风飘散离去。 楚清河的神情凝固在这一刻。 连苼透过妖娆的火光,她看见楚清河嘴角一朵绝美的微笑。 她看见楚清河眼底那份热烈的执着。 那代表着永生的追随。 也许是因为这一眼看透,连苼没有阻拦。 楚清河握起独孤伯颜手中的剑,挥剑自刎的瞬间,好似所有的爱恨都在这一刻远去,两行泪如花落下,她满足的带着最后一丝叹息,倒在爱人的身上。 伯颜,答应过你,生死相随。 原谅我的自私,我们的孩子,我相信会平安长大…… 所有人都沉默着,连苼久久的跪在两人身边,胸口整个整个被尖锐的利器剜走,疼痛从骨子里窜起来,比火还要炙痛,占据了她每一寸灵魂里的意识,一发不可收拾。那样悲炝痛彻肺腑的哀伤,凝成一股血腥,从心口涌上来,直冲喉咙,她张口一啐,溅出满地的鲜红,哀绝恸惋的呐喊在火林中无限回音,让人闻之落泪:“啊啊啊啊啊……” “王爷,他们都死了,其他人……” “收兵。” 慕容天聿冷然翻身上马,下山离去。 天鳅丢下手里的刀,抹着泪,也无力的跪倒在地上。 如果还有比这呐喊更让人悲恸的声音,那一定只有炼狱里才听得到。 天忽然乌云密布,落起了雨。 洗刷着地上的血腥。 连苼抬头望夜,胸腔里的痛怎么也止不住……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三姐还有孩子们……当你生命中一夕之间被夺走了几乎全部的亲情,就像是黑夜狰狞的狂笑着扑向你的心脏,在上面咬出千苍百孔,让你痛得无法呼吸,无法说出话来,即使是嘶吼也难以化解这痛。 一声比一声更哀恸的嘶吼传进每个人耳中,撕裂着耳膜,震撼着人心。 火被雨势扑灭,雨丝中烧焦的味道,就像真实已经发生。 连苼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东宫寝卧的床上。 她伸手抹了一把湿润的脸颊,不知睡梦里流了多少眼泪。她望着头顶帷幔,那对儿木蝶轻轻的摇曳着。过去的这几日,就好像用去了她所有的气力,一幕幕亲人逝去的画面,嵌在脑海中清晰的仿佛就在眼前。 “殿下醒过来了,奴婢伺候您起床?” 芳容站在床头轻声的问。 “我睡了多久?” “不久,殿下被送回宫,躺了一整日,这会子已经是午时了。” “朝中有什么动静。” “……”芳容踟蹰一刻,才轻声回答:“说是殿下您虽可免连座,但他们正逼迫太子殿下……休妃废号。” “休太子妃?”连苼的话语平静轻淡得似有若无。 “是……”芳容回答。 “服侍我起床更衣。”连苼试着坐起,心口觉得稍稍舒畅:“告诉慕容雪成,午膳我要和他一起用……” “奴婢为殿下去准备。”芳容传来其他宫女服侍连苼更衣。 雪成回到宫中,走进来的时候,闻见一股菜肴的香气。连苼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白的衣裳,简单发髻上戴着一朵白花,面色也略显得苍白,含笑望着他走进来。 “怎么不多睡一会,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雪成坐在连苼身边,像是无事一般,只是格外温柔的握着她的手,厮磨了片刻。 连苼却从他眼底看见了比她更痛的怜惜,她轻轻抽回手反过来握着他的手,微弱的嗓音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唤了他一声:“雪成……” 她以前也偶尔这么叫过他,但都没有这一声饱含浓情。 雪成的眸光微动。 “先吃饭。”连苼淡淡说:“吃完饭,才有气力写休书给我。” 雪成始终含着温柔的微笑,没说什么,他为她勺汤,她为他布菜,两人慢慢的吃着饭菜,画面温馨而温暖。就好似寻常人家的夫妻,一举一动都是关怀的爱意。 芳容和静如始终静静的立在一旁没有上来多事。 两人都吃得不多不少,雪成拿起帕子为连苼擦擦嘴,连苼双眼湿润的望着他:“从没觉得和你一起吃饭,饭菜会变得格外好吃。” “因为这饭菜是我亲手为你做的,当然不差。” “什么,你亲手做的?” “你喜欢,我虽不能日日为你做,但可时常为你做。” “那多不好,天下的女人都会嫉妒吧?” “我宠你与他人何干。” “不用了,这么珍贵的饭菜,吃多了会折寿。慕容雪成,你去写休书吧。你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休了我,你还是太子。就还有希望。” 简简单单的对话,忽然间彼此都深深望着彼此,连苼鼻头一酸,又忍不住要落泪,真可恶啊,她怎么变得这么爱哭。一点都不像楚家四公子的作风啊。 “你或许做不成太子妃,但你此生都是我慕容雪成的妻子。” “雪成……” “因为我不再是齐燕的太子。” “雪成!” “要我休了你,除非山川转移、江河枯竭。” “慕容雪成,你真傻,你明知他们看中的就是这点。” “孤甘愿将这弱点拱手送与他们。” “他们一定偷着在笑……” “且让他们笑。吃过饭收拾收拾,我们先搬到母后的宫中。” “你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放弃太子之位的太子。” 连苼和雪成的眼中都带着无以言说的哀伤,但给彼此的都是温暖的笑容,因为他们都知道,对方需要的是彼此给与的力量,才能支撑下去。 怀仁十六年十月下旬,楚府满门抄斩,在逃者告示缉拿,朝廷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动。太子慕容雪成迫于压力被逼休妃,誓言不从,甘愿弃太子储君之位,降为皇子。连苼亦从太子妃降为皇子妃。 第253章 休妃 齐燕储君之位空缺,一场夺权争位的烽火轰轰烈烈登场。 民怨的沸腾达到空前盛况,各地爆发动乱,齐燕皇朝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战火纷纷,朝党内更是斗得你死我活,齐燕的天空被阴霾遮蔽。 “慕容雪成,你要带我去哪。” “跟我来,看了便知。” 雪成引着连苼到了偏殿,刚踏入殿中,她便听见一丁点细微的,像是婴儿的啜啜嗫嚅声,撩开帘子走进来,芳容和静如都在,她俩人围着一个华丽摇篮蹲在那地上,摇篮里不知躺着谁。 “殿下,您瞧这孩子多可爱。”芳容笑容满面。 “哪里来的婴儿?”连苼走近来,看见柔软的襁褓中,一个粉嫩白皙的婴儿,五官还皱巴巴的没张开,眼儿闭合成一条缝隙,小嘴儿可爱至极,连苼忽然想到什么,她讶异的回头望着雪成,顿时鼻头一酸,眼已湿润:“她是、是忆楚……三姐的女儿?”从月七娘那,连苼得知她三姐生了个女儿,但当晚她去寻找的时候,那对兄妹已经死去,孩子不知所踪。 “是燕河排帮的人,发现孩子的时候,那对兄妹拼死相护,但他们只救出了孩子。”雪成淡淡说道。 “燕河排帮?”连苼讶异:“他们怎么会……” 连苼忽然猜到什么,浮上惊讶神情,沉声说:“听林大哥说,燕河排帮无数,各帮有各自的老大,但燕河所有的排帮都有个背后敬畏的人,莫非……此人就是你?” “十年前开始,这燕河排帮就已经被我掌控。”雪成道。 “原来你才是整个排帮的老大。”连苼说:“林大哥跟我拜了把子,我原想着是要为你拉拢林家堡,谁知道整个排帮都已经是你囊中物。如今,林大哥可算是赚足了面子了。” 连苼又想到什么,说:“怪不得,那晚你到林家堡,没有惊动任何人,却可以把我送回房间。想必你对他们都很了若指掌……” 连苼转身,从摇篮里将忆楚抱起,一种感动从胸臆间蔓延开来:“这个孩子,注定不平凡……从今后,我做她娘亲,你就是她爹爹。” 雪成微醺的眯起了眼:“我早已有此想法。” 连苼含泪捧着小忆楚,那渗透进骨子里的悲炝陡然间又涌上来,没压得住,连苼那破碎的哭音从喉咙里溢出来,她将自己的脸贴着小忆楚的脸,泪水都淌在小忆楚的粉脸上:“三姐她可以瞑目了……” 雪成从背后搂着她和忆楚,连苼说:“二哥还没找到,尧儿也不知所踪。慕容雪成,我还不能倒下去。” …… 林家堡。 “二嫂,我们去河里捉鱼吧!”楚清绵跑进来,穿着一身格子布衣,像个俏皮的小渔女,手里还拿着一只竹篓。 “我不去了,绵儿,你和堡里的婆子们去吧,我还要缝这衣裳,你二哥哥回来了才好穿。”颜玉穿针引线,手里搭着一件袍子。 楚清绵轻轻夺过衣袍:“二嫂,你不要再这样了,二哥他、” “他会回来的!”颜玉顿时涌出眼泪:“文景会回来的。” 楚清绵也一下子红了眼眶,刚才佯装的轻松和笑容都消散了,“二嫂!”她扑进颜玉怀中,抱紧了颜玉:“我知道二哥会回来,爹娘大哥大嫂还有三姐他们都走了,都走了……我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们,二嫂……我也和你一样难过,我好想娘!” 颜玉拍着楚清绵的背:“会的,文景知道我们不能再失去他……你二哥会回来的……”说着说着顿也泪水决堤而出。 林十和明夜站在屋外,听着屋子里两个女人抱头痛哭。 林十叹道:“太子已废,如今皇室没有了储君,更是乱了套了。” 明夜说:“太子对三弟之情,这天下恐怕无人能及。” 两人互望一眼,比肩往前行去。 …… 将军府门前,萧骜和曦云阴沉对峙。 萧骜带了大批的人马过来,为的却是要带回他的侧室。 自打上回小七小产,萧骜事后明白了自己被人利用,当下便怒而休了自己的正房夫人,他那番休妻倒也并非是后悔害得小七小产,不过是忌讳被自己的女人利用,似萧骜这等自傲的人,如何能容忍,一贯他那夫人骄横恶毒他也忍了,但这次那女人乃是自己不识趣。 小七小产后,曦云闯上太保府将小七接回将军府,这一走,萧骜从没想过自己会惦念着小七,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那点思念,他已经来将军府要过几次人。 太傅府刚被抄斩,曦云正当怒火上头的时候,如今萧骜再来,曦云手里握着那把排云戟,恨不能将萧骜碎尸万段! “你想跟我打?”萧骜冷笑:“我们都擅长使长枪,那就试试谁高谁低!” “拿命来!”曦云像头出山的猛虎! 谢宝珠和小梅急匆匆赶出来,两个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小姐,姑爷要真将这恶人打死,那才叫痛快!”小梅看得兴奋不已。 谢宝珠凝着脸色,萧骜虽也武功不差,尤其一手长枪使得厉害,但曦云略胜一筹,如今又气火攻心,怒恨当头,只怕那萧骜真要死在曦云手里,眼下这时节,不会是什么好事。 忽然一道翠影冲了出来,吓得小梅乱叫:“小七当心!” 萧骜霍地收回长枪,眼里一惊,招式打偏时被曦云的排云戟在手臂上刺了一刀,两人停下打斗,小七站在中央:“不要打了。” 曦云也惊出一身冷汗:“小七别怕,哥哥今日为你报仇!” “哥哥。”小七看一眼萧骜,回头望着曦云:“我……我想跟他走……” 曦云和谢宝珠还有小梅都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我……我想跟他回去……” 小七揪着手指。 萧骜也不顾流血的伤了,意外的看着小七,她清瘦了许多,肤色白得透明,更惹人爱怜。回想那日自己失手伤了她和孩子,萧骜颇有些懊悔。 “走,我带你回府!” 萧骜上前便将小七打横抱起。 曦云握紧拳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也许还未回过神来。 “哥哥,对不起……小七,小七是真的想跟他走……” 小七靠在萧骜胸膛里,萧骜有些惊喜的欣悦溢上来,他没想到小七会想念他,更没想到小七会自愿想跟他回去。 坐在马车里,萧骜将小七紧紧的搂在怀中:“我已将那女人休了,跟我父亲说过之后,我就让你做正房。孩子没了,我们还可以再有。” “为什么?”小七望着他。 萧骜明白她问的是什么,萧骜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 他只是喜欢留在她在身边罢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萧骜的确不明白。 小七温顺的靠在他怀里,但她一贯柔静的眼神里却透出淡淡的寒冷。她恨萧骜,她怎么会愿意跟他走。他害死了她的孩子,萧家和那太师害死楚家这么多人,他们都要遭到报应才是。小七想,跟了萧骜回去,她也许可以为夫人老爷报仇。 …… 连苼抱着小忆楚走进殿中,昔日富丽明堂的皇后殿,如今颇有些冷清暗沉的味道,周后歪在榻上,病容憔悴。 “儿臣来给母后辞行……” 连苼将小忆楚交给身边的芳容,跪下福了福身。 周后望着她,那眼神里说不清的万种情绪交织一起,她好似有许多话说,最后都热热烈烈的淹没在无尽的灰暗和平静中,叹了声:“去吧……”说完目光看着襁褓里的孩子,一点光泽攒动。 曾经的怒和恨都化为乌有,连苼望着周后,只有叹息在胸怀。 “母后不跟我们一起去川隆?” “我究竟还是皇后,不了,你们早日启程吧……” 周后咳了声:“成儿他在哪。” “他有点事缠身,不一会就来给母后辞行。” “退下吧。”周后点了点头。 连苼最后又望了一眼周后,和芳容抱着孩子退出后殿。 “瞧着皇后这般模样,只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芳容说。 “心死了,人就只剩空壳,母后也许感受到什么。”连苼眺望一眼绵延的皇宫。慕容雪成放弃了太子之位。皇帝也没有了利用价值,很快,也许檀香山就会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如今她父亲也已经先走一步,母后心如明镜,只愿追随他们而去。 “诶,公主?”身后跟着的小宫女指着那角落唤了声。 她们往前行,只见那墙角下走出了一个人影。 自那一次回宫,云雀就仿佛成了个哑巴,孤僻的呆在宫里再不出来,皇帝被禁檀香山,这皇宫越发冷清,云雀也仿佛被人遗忘。 许是听闻连苼和慕容雪成要离开帝京,去往雪成的封地川隆,云雀才悄悄一个人跑了出来。 连苼走过来,打量一眼云雀,这丫头长高了些,有些少女的窈窕模样了。 “云雀,不要害怕。” “你们要走了吗,还回来吗?” “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云雀摇头:“我要等父皇。” 连苼便没再问,摸了摸云雀的头,起身。 “连苼哥哥……”云雀看着连苼离去,忽然开口说:“我不害怕,我会等父皇,我要做一个真正的公主。” 连苼回眸含笑。 怀仁十六年十一月中旬,慕容雪成为连苼放弃太子之位后,离开帝京前往封地川隆。 川隆行宫里,飞出欢笑声:“笑了,小郡主笑了。” “真是奇怪,每回见了药香囊就欢喜,这小郡主将来长大了,莫非要做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不成。” “女子做大夫有什么不好,可见这小郡主有颗仁慈的心!” “不好,这小家伙又尿了我一身。” 芳容和静如忙抱着忆楚往外走,忙手忙脚给小忆楚换衣裳去了,走出门外,刚巧碰上回来的连苼和雪成,看着芳容和静如像招呼太后一样抱着忆楚走了,连苼和雪成相视而笑,雪成忽然动情的搂住连苼的腰:“再生一个,我们的孩子……” 第254章 连苼,给我生个娃…… 窗外寒风簌簌,似乎飘起了毛毛白雪。 一年又将过去,来川隆已经一个月了。 每每回想帝京,回想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连苼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然后泪流满面。雪成总是会紧紧的搂着她入睡,给她最真实的安慰。这一个月来,连苼既被浓浓的哀伤笼罩着,又被雪成的宠溺包围着,她既痛苦,又觉庆幸,庆幸有雪成给她的温馨和宠爱。 怀仁十七年,开春,帝京传来八百里急报。炀帝驾崩在檀香山行宫。消息传到帝京,周后卧病不起。 “先皇驾崩前,还说了什么……” “先皇未曾留下遗言,只让奴才将此物交给皇后娘娘……” 炀帝曾经贴身内侍太监将一条蓝色帕子包裹着一样物件交到周后的手里,周后身边的老姑姑接过来。 那太监低声道:“先皇驾崩前,让奴才务必要入宫来,将此物交给皇后娘娘,奴才乃是找到娄统领,方才得以入得宫来,如今见到了皇后娘娘,也算完成了先皇的心愿,奴才死而无憾了。” “本宫谢你……下去吧。” “奴才告退。” “娘娘,”那老姑姑揭开帕子,帕子包着的乃是一把梨木梳,梳子成叶形,两侧皆有十二根梳齿,这梨木梳陈旧已有些年代,木柄上雕刻的梨花纹也磨得没有了轮廓。 周后缓缓伸手拿起这把梨木梳,思绪就好像飞得很远。 “皇上,等等。” “雪华,怎么了?” “皇上鬓发乱了点,这般模样走出去,那臣妾和皇上在这午间里……做了什么……岂非……岂非都让人知晓了,皇上,您这样不当心。” “知晓什么,朕宠幸皇后有谁敢道闲话?” “皇上这是故意的!” “哈……雪华,这都被你看穿了。朕啊,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晓,朕就是要宠着你。” “臣妾不管,臣妾要替皇上梳发!” “好好,朕的皇后脸皮薄,朕依你……” “那皇上坐着。” “咦,这梳子怪好看,雪华送了给朕吧。” “这样平凡无奇的梳子,皇上也要?” “要,朕要留着它……留着一辈子。” 一辈子这么短又这么长,周后握着梨木梳,恍然回首,物是人非,若是时光能停留在那最美好的年华,也许才是最好的。 “娘娘?”老姑姑静静立了好一会,只见周后将那梨木梳握在心口上,眼角落下一颗泪,许久再无言语,就这么带着所有的回忆离开,带走了所有的爱与恨。老姑姑顿时老泪纵横,人已经跪下:“皇后娘娘————” 怀仁十七年春月,炀帝周后,双双归天。 帝后崩逝,举国节哀,朝野动荡,又送走了一朝君王的齐燕王朝,热热烈烈迎来又一轮新帝登基的权力之争。欧阳超与华妃联手,欲助勤王慕容天聿继为帝位。以萧太保为首的一群朝臣则拥戴素有‘贤明’之称的宁王为帝。其余朝野势力拥护各位皇子,各自为营,步步紧逼,每一个都想坐上那九五之尊的位子。甚至连慕容天保的母妃也做着儿子能当皇帝的美梦。 曾经拜在楚蔚门下,又或是支持太傅的忠贤之臣,此时此刻纷纷站出来支持七皇子慕容雪成继承帝位。 皇位之争轰轰烈烈,一夕之间齐燕王朝成了血腥的炼狱,到处是战火烽烟,处处是权力的厮杀。今日这座城池你攻我夺,明日那片地域我杀你抢,各路兵马都朝帝京围拢,虎视眈眈盯着那九五至尊的龙榻! “殿下!要我说直接杀到帝京,和他们拼了!” 申屠来回踱步,早已经按捺不住的他恨不能立马带着兵马杀到帝京! “申将军,你,你能不能坐下来,你看你绕得我头昏。”老将李寿拍着额头说道。 “嗨!我这不是着急,再这么等下去,莫非真要让那勤王当了皇帝!你们说那勤王不过就是那欧阳老贼的一只傀儡!真让勤王当了皇帝,那老贼必然一脚踹开勤王和那华妃,自己掌握大权!到时候那老贼万万人之上,这天下还不翻了天了!” “二位殿下,让赵烈带兵,杀进帝京!”赵烈也是个急性子。 “两虎相争,必有一头要受伤,此时最汹猛的两头猛虎不是我们。而是欧阳老贼和萧家。我们此番杀进帝京,下场同其他的王侯亲王的下场没有两样。” 素来冷静的赵河说道:“所以我们还不能动。到了这部,我们只能等待时机,贸然而动,必然全盘皆输。” “什么!还要等!” 申屠嚷道:“就算老贼败下阵来,让那宁王当了皇帝,那我们岂不也是输了个彻底!?” 赵河道:“你看得清那勤王和华妃是欧阳老贼的傀儡,怎么却看不清,那宁王更只是萧家的一枚棋子,只是宁王这枚棋子要比勤王难掌控得多。宁王一旦登基,那时萧家的野心也就会浮出水面,等萧家和宁王决裂,到那时我们再动,才是最好的时机。” “这么说,这皇位是铁定要落入他人手中了!?” “申屠,”连苼从座上起身:“赵河说得不错,既然明知没有胜算,我们就不应该去送死,现在我们也只有等待时机,做最后一次搏算。” 连苼看向雪成,雪成微微含笑认同。 “公子!公子!” 屋外,忽然传来晓山兴奋的大喊声。 “晓山,你怎么跑来了?” 晓山抖开斗篷上的雨雪,闯进来便嚷着:“回来了!二公子回来了!” 连苼一震,眼底浮上惊喜:“果真?!” “是!二公子中了一剑坠河之后,没有死,被河水冲出了帝京,结果膝盖也受了重伤,在一户渔民家中足足躺了两个月,二公子不敢贸然,遂一直未与我们联系,直到伤势大好了,这才回了帝京!” “我二哥如今何在?” “这……”晓山迟疑,笑着挠头。 连苼盯了晓山一眼,这头屋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披着斗篷。 当那人走到众人跟前,摘下帽檐,连苼双目酸涩,泪雾朦胧,楚文景也是同样双眼红肿:“不孝子楚文景,回来了。” “文景,活着回来就好,相信经过这番大难,你已经成熟了。” 大将军李寿说道。 “哈哈哈,二公子大难不死,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文景,事到如今,无须自责。”赵河说。 楚文景望一眼众人,砰地一声跪下:“四弟,二哥对不住爹,对不住全家!” 连苼热泪盈眶,走上来双手一握,将楚文景托起一把抱住了他:“二哥,我们已经失去了爹娘,失去了大哥大嫂失去了三姐尧儿,还有太多亲人,你活着就是对爹最大的安慰……” 楚文景泪落两行,他和连苼自幼打架拌嘴争吵捉弄对方,这样相拥的温情,温暖了楚文景痛苦自责的心,楚文景也紧紧的抱住了连苼:“四弟……” 雪成望着他们兄妹,一边感概皇室手足的相煎何太急,一边欣慰至少连苼这一生拥有足以用来铭记的亲情。 第255章 新皇登基 三月初六,长达一个半月的皇权之争,最终以宁王继位登基告一段落。 听闻欧阳太师自以为胜券在握,和华妃以及勤王慕容天聿甚至已将龙袍做好,但天下大势,早已对欧阳老贼恨之入骨,万民皆叛。 一直进退有度的萧家早已暗渡陈仓,挖走了太师和勤王背后支持的大笔势力,除老臣和为数不多的忠贤之臣依旧支持慕容雪成继位之外,其余朝廷里的人,几乎全都一致倒向了宁王。 慕容天聿眼看着到手的皇位落到了宁王手中。 而欧阳老贼更是气得咬碎银牙,却奈何不了萧家,更奈何不了整个争斗背后,机关算尽的萧绝。 怀仁十七年三月初六日。 宁王正式登基为帝,封齐永帝,改年号为仁显。 ‘怀仁之乱’并未结束,这段惨烈的历史进入了它最惨烈的时期。 永帝继位后,齐燕皇朝早已经四分五裂,各地的反抗,朝廷的打压并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 欧阳太师、华妃、勤王和萧家反目成仇。 然而萧家却一步步走向他的坚固之地,宁王心知萧家势力与日庞大,欲踹掉这座‘浮木桥’,却反而受到萧家压制,朝廷的一半权力落入萧家手中,而萧绝更是这天下之争背后最血腥的存在。 “滚!都给本王滚下去!” 勤王府中,慕容天聿喝得酒气熏天,大发雷霆。 “永帝竟敢收了本王两处食邑,本王不过就是多征了三分税,他摆明就是找个借口想对本王痛下杀手!他算个什么东西!一贯虚伪的真小人!所谓贤明爱民之称,不过都是装出来罢了!皇位是属于本王的!是属于本王的!” “熬醒酒汤来,让他给我清醒清醒!” 华妃站在门口扫了一眼,满心不痛快,自从皇位被人夺走,她这皇儿也变得越来越暴躁,整日吃得半醉,华妃如何不烦,挥袖哼了一声索性懒得再看。 锦走进来,眼里都是为慕容天聿的难过。 “聿……” “滚开!” “不要再喝了。”锦跪下来扶起慕容天聿。 慕容天聿一把揪住锦的衣襟:“没用的东西!我养你这么多年,你事事办得让本王不如意!西关之行那样好的机会,你竟也空手而归!” 锦被摔在地上,她咬着唇,没有因慕容天聿的恼火而失望,她的心里只有满心的难过、愧疚和痛恨。她紧紧的握拳,眼里的神情狰狞的扭曲着:“是锦办事不利。锦当时没有能够杀了太子妃……更害死了胖四他们!萧绝!我一定会要他付出代价!” 慕容天聿浑浊的目光扫向锦,忽然沉静了几分:“罢了,罢了……当初是本王看错,让你乘机杀了楚连苼,以为萧绝还不到该死的时候。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先杀了他!” “锦活着一日,就会找这恶魔报仇!” “他太可怕……当年在国子监,本王还只是觉得他心思深沉,想不到……他比本王看到的要更可怕。他那样的人,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 萧绝穿一袭华贵紫袍,披一件灰白鼠锦毛披风,行在宫廷里,如同行在自家后院。他那般雍雅冷魅的气魄,一路竟无一人敢正眼望他,唯恐对上他那双寒冽的狭长凤眸,会被那眼里的煞气伤到。 解开披风顺手交给宫女,萧绝走进阁中。 “听闻皇上宣臣入宫,不知皇上有何事与臣商议?” 商议?永帝对萧绝话语里暗藏的讥讽,却只能咬咬牙忍下来。 永帝立在殿上,垂眸望着萧绝,只见萧绝先是掸了掸衣襟上片点花瓣,不紧不慢微施了礼,那气度竟似比他这皇帝还要更高高在上,耀目得刺眼。 “朕听说正两宫门外守卫全都被爱卿撤走,另换了一批人?” 永帝紧紧掐着玉扳指。 萧绝抬头对望永帝,目光漆黑无光,看得永帝也脊背寒凉。 “守卫当值期间吃酒耍乐,为了皇上安危起见,臣将他们全部革职,另调了一拨更尽忠职守的守卫。” “既是这皇宫守卫调换之事,为何朕到此时才知道?” “如今朝廷上下大事颇多,这等小事,何须回禀皇上增添皇上烦扰。臣乃一心为皇上着想,皇上应该感到欣慰。” 他这一番话不仅没有认错反而有凌驾永帝之势,永帝当下脸色大变,死死的掐紧了拳头,却无法反驳萧绝的话语。只能咬牙切齿的道:“有劳爱卿!” “既无别事,臣告辞。” 萧绝来去自如,丝毫不将永帝放在眼中。 到了这一刻,永帝心知萧家已和他撕破了脸,露出野心来。可恨这萧家父子都是精明莫测之人,他虽坐在龙榻上,却要处处受制于萧绝父子,心中大为恼恨! 萧绝踱步来到东宫,就这么走着走进了兰园。 兰园早已不复曾经的境况,在这幽静的兰园里,他仿佛看见当年他和她在国子监亲手栽种那两株夜合花的情形。 这东宫,有她和慕容雪成多少的欢愉,就有他多少的恨。 快了……他和她最后的对决。 六月二十七日,萧庞自请封为千岁太保。 萧绝在永帝继位的短短数月内,对外诏告天下,永帝欲修建陵宫,改建皇都,大兴土木,加征徭役赋税,曾经有贤仁之心的宁王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日夕崩塌。 永帝被迫无奈,只得下圣旨一道,封萧庞为‘千岁太保’。至此萧庞权力万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紧随着萧绝加封为紫离王,萧骜加封为武安侯,温兰封为一品玉夫人,萧家的权力进一步增大。 川隆,兵营。 申屠哈哈大笑着骑着一匹快马一路冲进兵营。 兵营里连苼、雪成和李寿元禛等人正在商议军士,申屠像一阵狂风闯到眼前:“打了!打了!青州的齐王、芙州的俞王、许州的安月侯、崴城的南武侯,还有越王和河丰侯都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起兵了!” 众人齐齐看向雪成和连苼,雪成和连苼则互望一眼,雪成道:“召集所有人,我们要和萧家来一场殊死决战。” “我这就去!”申屠已经是斗志昂扬。 行宫。 自白天申屠带来消息之后,和大家商讨了一整天。 晚上的时候,雪成还在观看地形图。 荷塘里的蛙鸣阵阵,桑树上的蝉声喳喳,临近七月仲夏,气候越来越闷热。连苼看了会小忆楚,进来的时候就见雪成只披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聚精会神的看着地图。 “洗澡完再来看。” “你洗澡了?”雪成顺势将连苼搂入怀中:“好香……” 连苼也浮上满满的笑意,她望着面前的沙盘地图。 “慕容雪成,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雪成搂着她,越过她肩膀也看着地图,说:“齐王与河丰侯的实力最强。与其让其他人的兵力被萧家吞灭,不如我们先动手纳入囊中。靠我们最近的是隆西的越王,我料想萧绝会先从西口下手,断我们的后路,我们先与越王联手。” “嗯,正如我意。” “但我们想到这点,萧绝也会想到。芙州是俞王地盘,也是他夫人凌华音凌家的地界,如果他借道芙州,从芙州突袭下来包抄我川隆,那我们即使拿下隆西,也会损失惨重。所以我们必须两头兼顾,同时出击。”雪成俯头,连苼侧头,彼此看了一眼,雪成道:“我的意向是,你我分成两路,你带五万兵马去隆西,我去芙州。” “我们现在总共也只有七万兵马,我带走五万,川隆需我二哥带兵驻守,那你怎么办?” “谁说的我们只有七万兵马?” 连苼疑惑:“莫非……” 雪成说:“在七上面再加一个七,才正确。” “你有七万兵马?在哪!” 第256章 最后一搏 “荨城。” 连苼脑子飞快运转:“慕容雪成,原来你也精明得很啊。这七万兵马想来需要几年时间才能集结得起,所以你掌握燕河排帮,为的是聚拢财富暗中在荨城建立这样一支兵马?怪不得你的四大护卫,总是神出鬼没,除了风清扬,其他几个人越来越少露面,他们是在荨城为你筹备这支军队!” “这都是你的功劳……”雪成说:“要不是当年,你帮我博得了荨城百姓对我的支持,我又怎么能够在荨城暗建军队。” 连苼露出习习闪烁的光芒:“荨城在芙州以北,婺州以东,临近聿云国。如果你可以和俞王联手,我和越王联手,萧绝想要进西南这大块地方就不那么容易了。” “不过……”连苼转身面对雪成:“我们虽然有十四万兵马,但和此时此刻的萧家掌握了所有朝廷兵马比起来,我们的胜算真的是最后一搏。” “你怕吗?” 连苼明白这三个字的‘涵义’,她的目光加深:“有你陪着,就不怕。”如果这一博到最后满盘皆输,不仅仅是一无所有,而是一个皇朝的灭亡。而他身为一朝皇子,她身为皇子妃,也只能同王朝一起覆灭。 仁显元年六月底,连苼领兵五万,与申屠、赵河赵烈前往隆西会见越王。雪成则与老将晁飞前往芙州汇合那七万兵马见俞王,同俞王联手对抗‘朝廷’兵马。 而与此同时,朝廷在萧庞的掌控下,派出几员大将,以‘镇压反叛’的名义和许州的安月侯、青州的齐王兵马在青州、许州交境处打得火热。更有数万朝廷兵马调派下来,剿杀各地的起义。 七月初,连苼抵达隆西,越王十里之外相迎。 这越王乃是炀帝长子,德妃所生,比慕容雪成年长许多。这越王听闻当年染指奸过他父皇后宫的一位贵人,被炀帝一怒之下险些摘了他亲王的帽子,后来众臣阻劝,炀帝才作罢,但命其再不得入宫。 这种人实在没有大做为,只是这隆西地方好,他手下倒也有受过德妃恩惠的两员猛将还算得是个人物,为越王攒了四五万兵马。 只瞧着越王广铺红毯,欢迎阵仗颇大,仅仅是那辆豪华的六轮大马车就奢华无比。可再一看越王的兵马,穿戴得并不讲究华丽。可见这场面是刻意而为。 “这越王实在是有些小心眼。”赵河讥讽笑道:“我猜,他是知道殿下你威望颇高,军队训练有素,甚得民意。怕我们此番来到隆西,百姓会一心向着我们,所以安排这劳民伤财的欢迎仪式。好让我们的形象,一开始就在百姓心中造成不好的影响。” “原来是这样?我还当他们真欢迎我们!”赵烈大声道:“原来这越王是怕我们抢了他的风头?” “哈哈哈!这越王如此看来肠子比鸡鸭还细!”申屠也大笑。 连苼踱马上前,大家都跟着她翻身下了马。 “久闻七皇子妃殿下大名,今日本王得见,三生有幸。” 越王急忙迎上前来,表现出一副恭谨谦虚的样子。 “连苼今日地位,岂敢受越王大礼,来之前慕容雪成让我代他向长皇兄问好。弟妹连苼代他向皇兄问安。” 越王目光一诧,想不到眼前这女子倒似比他还要更谦虚样子。 传闻此女睿智无双,姿容绝代,今日一见先不说她聪明不聪明,仅仅是那气魄和那张脸就足以让越王惊讶万分。何止是绝代,这样的女人算不上绝美,却足以担当得起惊华第一的名号,这天下恐怕再难有女子比得过她。 “想必这两位,就是越王的左膀右臂,张易将军和曲戎将军!” 连苼见过越王,又将目光投向身旁身躯威武的两员大将。 “张易(曲戎)不敢当!见过皇子妃殿下!” 两人目不斜视,均不苟言笑,就好似越王身边的两座巍峨大山。 “本王为皇子妃准备了宽敞舒适的马车,皇子妃一路劳顿,不如坐上马车入城。”越王道。 “连苼自幼女扮男装,顽劣惯了,况且征战时更喜欢自己的坐骑,马车太慢,就不坐了,多谢越王美意。”她说完几步回身,已经跃上马背:“请越王先行!” 越王迟疑了片刻,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骑马入城。” 到了城门口,百姓拥堵,都是为了来一堵连苼的风采。 “听闻皇子妃要来,大家都很是高兴,本王已在城中备下百桌宴席,为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有好酒有肉吃,好!”申屠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行军时不能吃酒,一听到有酒吃就来劲。 谁知道连苼翻身下马,高声说:“天气干燥闷热,这隆西城中尘沙较多,所有人都听我的命令下马步行,以免扬起的飞尘影响到两旁街铺的百姓。越王盛情款待的美意,连苼也心领了,我们前来和越王联手为的是反抗篡权夺势的萧家,我们自带了行军的食物,岂敢再多吃隆西城的一分口粮!” “啊!?这……”申屠一听连好酒好肉到嘴也飞了,不禁有些沮丧。 赵河点头含着笑容。 连苼琅声对部下说道:“我军听令!进入隆西城后,不得损坏百姓一物,不得吃百姓一口粮食,不得扰民,不得生乱,否则我立斩不饶!!” “殿下威武!殿下威武!殿下威武————” 训练有素的军队立马发出震天的呼应声。 越王脸色岂止是惊,心中到底是懊悔加错愕。没想到让她几句话就反而把他踩在了底下,这倒好,不仅没有达到预期所想,他的自作聪明反而弄巧成拙。 而那张易和曲戎互望一眼,曲戎说:“这女子果然非同一般。” 张易冷冷的沉声道:“我们和他们联手,我看未必是好事。” “可现在还有什么事,比朝廷落到萧家手上要更坏。” “哼,若非如此,我张易断不肯和一个女人合作!” 七月十二日,隆西传来兵马压境的号角声。 连苼和部将登临城门瞭望。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大军绵延蜿蜒,若是从穹天俯瞰,就好似一朵浓密的黑云压在隆西大地上。大军中紫红色战旗烈烈飞扬,代表着萧家的权威。而那上十万大军死寂一般整齐划一立在那儿,竟没发出片点声响。遥相对应的隆西城头上,蓝黄色的旌旗也在炎夏明艳的晨风中飞动,映着连苼眼底一抹锋芒。 “报————十二万兵马驻扎我隆西城外!” “报————主帅乃是紫离王萧绝!” 赵河说:“他竟然来了隆西,那芙州想必是龙胤领兵了。” “他就是紫离王萧绝?”越王道:“当年本王看他还只是个孩子,如此年轻,就算再厉害,怎敌本王手下这征战沙场多年的爱将!他既然敢来,本王便要教他有来无回!” “越王,此人虽年轻但有一股邪气,不可轻视。”曲戎道。 “邪气,本王怎么没有看到?” “越王你看,眼前十二万兵马严正以待,黑衣黑甲,列阵密不透风,奇异又变化多端,十几万人马就在眼前,却鸦雀无声,给人以惶恐不安之感,足以可见这紫离王行事诡谲,心思叵测深沉,这股邪气大为惊人啊。” “哼,虚张声势,玩弄花样!”张易却哼道:“花样再多,也不及我战前一刀!” “曲戎,你太多心了。张易说得对。只要能打败这萧绝,我们直入帝京推翻萧家就指日可待!”越王信心满满。 连苼但笑不语。 如今萧绝来了隆西,只怕是早已听闻荨城有兵马北下,他让龙胤带兵去芙州和慕容雪成打,自己来隆西,显然是胜券在握,势必要攻下隆西。这一场硬仗若是像越王和张易说的如此轻松,她又何须来隆西与他们联手。 那黑压压的阵前驰来一匹快马,一支翎羽箭射上了城头:“此乃圣旨,紫离王奉圣上之命,前来镇压叛党!奉劝越王速速开启城门缴械投降!否则朝廷绝不轻饶!” “哈哈!”越王大笑:“我那皇弟坐在后宫里,哪里还说得上话,只怕是已经让萧家吓得连门都不敢出,这萧家明为臣,实为最大的乱臣贼子!我们势必要起兵为皇上清理他身边的门户!这天下姓慕容!不是他萧家的天下!回去告诉你们的紫离王,本王势要与他一战方休!” 那兵又转身驰回阵营。 越王大笑着高声喝道:“开城门!结阵营,杀贼臣————” “杀!”“杀!”“杀!!” 恢宏的喊杀声从城楼上飞出,城门开启,兵马如水涌出,奔迎而上,列阵为营,刹时间扬起漫天灰尘!那张易领兵而出,手握长刀,面目换上冷如寒铁之色,似要一口侵吞了萧军。 连苼静立在城楼之上,看着远处两军对垒,萧军始终默然不动,而张易这方奔腾呼啸,摆出刚烈阵营,直有一拼高下之意,阵营虽罡烈,却是一目了然。这张易匹勇有余,智慧不足。 赵河也看着前方对垒的阵营:“张易摆的是天罡斗阵,很老的阵势,此阵汹猛罡烈,力量无穷,适合步兵在主战前厮杀。只是萧绝诡计多端,素有勇武之名的张易今次要吃大亏。” 只听战鼓雷动,张易沉不住气,见对方迟迟没有动作,他挥刀一喝,便身先士卒带着兵马冲上前去。 第257章 破阵 就在此时,萧军之中突然旗帜高张、战鼓鼕鼕、震耳欲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当下就以震天的姿态唬住了张易阵前的两千骑兵! 兵慌马乱之际,忽见萧军从中分开一线,奔腾慌乱的骑兵冲入缝中,那黑衣黑甲军眨眼从两侧包抄,生生截断了张易阵营,将张易这头‘猛虎’的头包抄在缝隙里夹击! “这是黑鹰啄首!” 赵河惊愕:“好快的速度!” 上万兵马,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包抄过来,两侧鹰翼将‘虎头’截断,尖锐的鹰嘴猛啄失势的虎首,那阵形就像曲戎所说,带着一股骇人的邪气,瞬间就将猛虎囚于笼中! “这——这……”越王亲眼所见,已经震撼到脸色发黑! “越王,待末将去救张将军!”曲戎立即请命。 “好……曲戎,你,你快把张易救回来!”越王心慌不已。 “曲将军,且慢。”连苼忽然开口:“曲将军只需带八百精骑,从左侧鹰眼入手,所谓鹰眼,就是那阵形中纵观全局的那五百骑兵,将军不需猛攻,只需蒙蔽鹰眼,取得片刻功夫,自可救出张易将军。” 曲戎迟疑的看了一眼连苼,又望了眼那血战厮杀的阵营,曲戎心知自己猛攻未必能打退那头黑鹰,为今先救出张易要紧,遂采纳了连苼建议。 很快曲戎便带着八百精骑兵冲出城门,不出连苼所料,曲戎杀向鹰眼,那只‘鹰’有片刻的散乱扑腾,曲戎乘此机会带着张易的兵马逃出,奔回城来。 “这萧绝果然是个厉害角色!”申屠看了这场战争也不禁喟叹。 “张易!”越王看见张易等人上了城楼。 张易浑身浴血,胳膊上中了几刀,单膝跪下:“张易有负使命!” 身后曲戎也擦了一把热汗,天上骄阳高照,晒得各个睁不开眼睛,那些逃回来的部将也是各个受了伤挂了彩。张易这头一战就死伤两千! “不怪你,本王也没料到这萧绝有如此本事!”越王捏了把冷汗。 “让末将再带兵杀出去!”曲戎大声道。 “不急,来人快带张将军下去疗伤包扎!”越王大声喊着。 看着张易被人搀扶了下去,越王又望了望黑压压的萧军,此番才重视起来,回想刚才眨眼瞬间就损失了两千兵马,越王不禁寒从心起,由先前的不屑顿生畏惧。 这就是萧绝的本事,他这一战要的不是这区区两千人马的头,而是一击之下,让越王的兵马各个大出所望,心生胆寒。 不仅仅是越王的兵马,整个隆西的百姓也因这一战而惶恐不安,城中民心溃散,百姓们哭天抢地,马嘶狗吠整整一夜闹了个鸡犬不宁! 如此连着七天,越王闭门不出,不再迎战。导致军心更加惶恐士气每况愈下。申屠和赵烈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立即杀出城去。 “这越王行事畏畏缩缩,婆婆妈妈,顾虑太多!又爱自作聪明,胆小如鼠,实在是气人!” “我们不能这么干坐着!再坐下去,这仗不用打,我看这隆西就已经是萧绝囊中之物!” “越王喜听张易和曲戎的意见。”连苼见申屠和赵烈坐卧不住,出声说道:“尤其是张易。如果让张易去说服越王,越王就一定会听。” “可那张易怎么可能听我们的话?” 连苼说:“你们等着,我会让越王在明天黎明之前打开城门。” 申屠和赵烈不解。 翌日,隆西的城门果然在黎明之前打开。 申屠和赵烈大感意外:“殿下究竟是怎么办到,如何说服那张易?” “张易一直不喜与我们联手,我不过对他说,让他说服越王迎敌,由我的部将迎战萧军,如果我们输了,那我们所有的兵马都归越王所有,他张易和越王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啥?!”申屠险些吓得没从马背上摔下来:“就这样?” “你们以为有多难?” “不是,那个,万一咱们吃了败仗,恩人你果真打算把我们的兵马都给了越王?”申屠汗颜。 “可是……”一贯天地不怕的赵烈也有些哆嗦。 “怎么,你们两个人这就怕了?”连苼望着申屠和赵烈:“不是你们两个人坐卧不住,吵着要出城迎战?现在我就给你们机会,就由你们二人出城作战,只准胜不准败!” “啥?!”申屠又是一惊。 “那……给我们多少兵马?”赵烈紧张问。 “不多,就五千。” “啥?!”申屠赵烈纷纷从马背上坠下:“就五千!完了完了,赵河,你快请大夫来瞧瞧,恩人别是烧糊涂了!”那天张易带了一万兵马迎战,眨眼间两千人就没了啊,他和赵烈带五千迎战,站在人家十二万兵马阵前,还打什么,不用打,直接就弱爆了! 连苼的脸上映着淡淡的蓝色晨曦,显得分外精神,她的嘴角勾起笑意:“萧绝的血鹰阵,讲究的是速度,它最厉害的地方在它的双翼和嘴椽。你们二人迎战,萧绝顶多派两万人马出阵。我用五千来破他的血鹰,足够了!” “人马都已经准备好了。” 一旁的赵河指着城下的兵马道。 “申屠,赵烈。不想当缩头乌龟就拿出你们的本事来!” 连苼琅琅的嗓音回荡在晨曦的清风里。 申屠赵烈均被连苼眼中的自信感染,顿时又像打了鸡血精神起来:“那我们一定打他个落花流水!” 连苼眺望天边鱼肚白的晨光:“去吧,听我鼓声指挥,我可保你们拿下血鹰阵。” 坞坞坞坞坞———— 长长的号角冗长的响起,那浑洪的气势震响大地! 嘭!嘭!嘭!嘭嘭嘭嘭! 战鼓擂动,愈响愈急,激起战士们胸中澎湃的热血。 城外申屠赵烈率领五千兵马,鲜衣铠甲亮堂得刺人眼睛,随着萧军的战鼓声响起,那黑衣黑甲的兵马忽而涌出,列阵以待。钉上了铁蹄的战马奔腾起来,将大地踏得摇晃,申屠和赵烈呼啸着领军杀入敌阵之中! 连苼在城楼上远眺指挥,敲打战鼓的军士虎臂如铁,抡起两把锤子敲出震天鼓声,随着连苼的手势急湍的变化着鼓点,那时而快时而慢,时而昂扬直上,时而顿转急下的鼓声带着澎湃激昂的音符传入阵前。 只见那黑色的猎鹰扇动着它的翅膀,一左一右张开爪子朝着申屠和赵烈拍来,申屠和赵烈一个在前一个在尾,渐渐的奔驰的阵形列成一条蜿蜒的长线,直入那鹰嘴之下,眼看那鹰尖声厉鸣,长而尖锐的嘴椽狠狠的啄向申屠,而鹰的双翼则庞然张开,试图将申屠和赵烈截断,咬住申屠这颗‘头颅’。 此时鼓点急转,只见赵烈带着兵马从后方骤然窜出,长长的阵形成摇摆的姿态,像一条灵活的蛇尾,嘭然扫向鹰的左翼。 鹰的左翼受到剧烈的撞击,两兵厮杀,鹰眼赤红充血,发狂的啄向申屠的兵马,鼓点又一次急转,赵烈率着蛇尾横扫右翼,蛇尾成蜿蜒阵形,灵活多变,时而钻入鹰翼之下,时而甩向血鹰的胸腹,血鹰扑腾着阵形已乱,申屠奋而杀向鹰眼,骑兵对骑兵,在申屠勇猛的攻击下,鹰眼被杀得鲜血直流,血鹰失去了战斗力,溃败而逃! 这一战萧军也同样损失了两千骑兵,而申屠和赵烈所率的五千兵马却无一人牺牲,少数人受伤。 这有力的一记反击,适时的振奋了军心,鼓舞了隆西百姓。 连苼很满意有申屠赵河赵烈等这些当世英才在自己的身边。在川隆的日子,她每日勤加训练,既然兵马人数不多,就要做到以一敌十。 不过,对方是萧绝那就不能够骄傲自满,连苼知道,萧绝的本事是深不可测的。和他对战,她也只能如履薄冰,一步一步都要十分谨慎小心。 “报告紫离王,我军血鹰阵被破,损伤两千骑兵!” “传令下去,全军暂做休整。” “是!” 萧绝踱步走出帐外,眺望灿烂的昭阳,那艳阳灼热,带着血的颜色,惨烈得就仿佛是充满硝烟的战场。这世上有那么个女人,就像这日月一样耀眼夺目。她的一切都让人为之痴迷。如果他要射下这日月,他便先要毁灭这王朝。 如果之前张易和越王还对连苼存有偏见和轻视,而现在连苼已经是他们心中的一根想拔又不敢拔出的刺。 萧军比他们想象中要更强大,萧绝更是个厉害角色。张易和越王深知,靠他们自己区区几万兵马,别说‘清君侧’,根本不用等到打入帝京,在这隆西就会被萧军先一步剿灭,所以越王必然是要紧紧拉拢连苼。 而张易则心中犹豫,只因连苼到来的短短时日里,就博得了隆西的民心,此女人如何不让他感到危机,唯恐与连苼联手,会对越王不利。 和萧绝的对战又持续了十天,隆西城外每天都会传来两军厮杀的惨烈声,城楼上日日都会响起擂动的战鼓和号角。 萧军以七成胜利占据了上风,尽管隆西一直在负隅抵抗,但这样的局面却因张易的处处阻碍而僵持着。 申屠急道:“嗨!我们处处被限制,再这么耗下去,我们物资就成了一个大难题!” 赵烈挠头:“那张易既想我们联手打败萧军,又处处小心眼对我们防备,和那越王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有那曲戎还算是个稍稍的明白人。” “可惜那张易资历最老,越王最是听惯了此人的意见。” 在大家你一言我语的时候,赵河开口说:“萧绝耗了半月的时间,照理说他早该攻城了。却还是在两军对垒的阵前观望,似乎在等什么……还真拿不清此人的心思,可我总觉得不安。” 连苼站双手背后站在地图前,垂头不知在沉思什么,似乎也在斟酌赵河顾虑的事情。 这时候有报兵走了进来:“启禀殿下,从芙州传来消息!” 第258章 惨烈的攻城战 “说!”连苼忽然转身。 “朝廷果然派龙胤领兵十五万,从芙州凌家地盘绕道,截取川隆。太……七皇子殿下和荨城兵马汇合,同那龙胤于马垄道开战!” 连苼缓缓的捏着手指在摩挲,对半的兵力悬殊,希望慕容雪成能够取胜。 “报!!”此时又一人急急闯进来,浑身躺着大汗。 众人都齐齐起身,一种不好的预感降临。 “启禀殿下!刚得到的消息,亥时时分,有一批人马自帝京方向而来,进了萧军大营,带着一大批不明物资,好像是战械!” “不明物资?”申屠和赵烈面面相觑。 “来的是何人,可否打探过?”赵河问。 “不清楚,但其中有个女人,听闻是那萧太保的女儿萧媛!” 那小兵回答。 萧媛?连苼皱眉。萧媛已经是王琪的妻子,如果萧媛出现在这里,那很有可能王琪也在。不明物资,战械?莫非是…… 就在大家感到疑惑之时,忽然从城外传来开战的号角声,那擂鼓急迫,是攻城的讯号! “萧军攻城了!”申屠顿时热血沸腾。 大家纷纷往外走,可刚走没多远,就忽觉一阵地动山摇,城外传来惊天巨响,那响声贯穿耳膜,好像是一颗巨石从天上坠下来,要生生把人砸成肉酱! “不好了!不好了萧军攻城了!” “殿下,诸位将军!那萧军不知从哪里弄来厉害军械,张易和曲戎将军在奋力抵挡!越王请求我们速速调兵支援!” 坐阵半个月有余,他果然是在等什么人。 连苼心想,这所等的人恐怕就是王琪了。自打王琪娶了萧媛,便就成了萧家的人。王琪出现在这不奇怪。恐怕王琪带来的就是经过他手所创造的攻城器械。 众人急忙奔上隆西城,远远的就看见那冲天的火光,惨烈的哀嚎,一路上奔来都只见道路在抖,两旁的房屋在颤,噼里啪啦掉下许许多多的瓦片和碎石。好像有巨大的洪水猛兽在袭击城墙,那种气势汹猛得让人瞠目结舌! 当大家奔上城头的之时,只见那黑夜已经被火烧成了腥红的血海,亮堂堂一片刺人的眼睛。黑衣黑甲的萧军在夜色火光下显得格外锐气腾腾。 那阵营前列着高高的投石器,那投石器是前所未见的庞大,威力简直是出山的猛虎,带着那重达千斤的火球呼啸抛来,嘭地一声砸在城墙上,连人都站不稳脚跟。在这些‘器械’跟前,往常所用的那些投石器根本不值一提。 隆西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惊慌失色。根本毫无反击的能力,只能不断的抵住城门,灭火扑救。那千斤火球呼哧一下抛向高高的夜空,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不停的砸向城墙,砸向隆西城内。 到处是尖叫,大火熊熊的燃烧。 当这一阵惊天动地的攻袭后,紧接着城外传来潮水般的冲锋喊杀之声,萧军奔腾而来,须臾已经冲到城楼之下,攻城战打得异常惨烈。 连苼指挥众人坚守城楼各处要塞,她身着绯色铠甲,手持佩剑,纵身跃上城头,一眼望去惨烈的境况像是炼狱。连苼半眯起眸子,冲天的火光映着她眼瞳,目光里的一切都在刹那间消失,惟剩下骇人的杀气迸发出来! 她挥剑劈斩,剑芒刺穿人的胸膛,那尚未攀上城楼的萧军便尖叫着坠落。萧军阵前的火球还在抛射,带着滚滚热气擦着人的身子砸向城墙。 张易和曲戎杀得浑身是血,毫不松懈的挥刀砍着攀上城楼的萧军。 箭在射,刀在砍,人在坠落,也在攀爬,长矛刺进对方的胸膛,刀剑砍断彼此的肩膀,那天梯摔断一架又搭上来一把,那些黑衣黑甲的萧军就好像杀不完的蝼蚁,汇聚成庞大的力量不停的冲上隆西城。 连苼在火与刀箭中飞在城头上,她手中的长剑不知刺穿了多少人的胸膛,身上的汗水不知流了几回,连厚厚的鲜衣铠甲也被染了个透湿。 整整一宿的对战,残破不堪的隆西堪堪坚守下来。 萧军被杀退后,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明媚的阳光又一次热热烈烈的晒在人脸上,毒辣得就好像要将人烤焦。隆西城下血流成河,粘乎乎的腻成了一滩。那些草已经看不到颜色,满目望去,只有成堆的尸体下紫红色的血水。 坚固的隆西城墙,经过这一夜呈现出满目苍夷的景象。到处是烧黑的颜色,乱箭成堆,血腥蜿蜒,烽烟呛鼻,旌旗没精打采的在烈日下垂挂着。 连苼披着浸满了血水的铠甲,觉得铠甲重得压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披风被染透,拖在黑灰鲜红的地面上,她看着那些眼里透出痛楚,透出绝望,透出惊恐,透出迷茫的隆西兵士们。 连苼蓦然转头瞭望萧军黑色大营。 忽然,她热烈盈眶。 生与死,在战场变得如此渺小,血腥和烽烟造成了历史的残忍。而她也不过是这残忍大军中的一个罢了。 纵然她再如何坚持,却总敌不过那些注定的背叛,一如她敌不过清舞的背叛,敌不过王琪的选择。王琪选择了萧家,选择了背叛他的家国,你无法说他是对是错,因为都只是这残忍中的一员。 连苼想,如果当年她没有走出人群帮助王琪,如果她没有帮助王琪成为一个兵器天才。会不会今天的血腥就会少一些残忍。 攻城战连打了三天两夜,若非有连苼所带五万兵马力敌,这隆西恐怕早就是萧绝的囊中之物。 可是谁也没料到萧家会有王琪这位神兵天将,锻造出千斤投石器,滚轮移动天梯,流星火锤等等这些骇人听闻的铁兵器,不消几日就打得隆西军队闻风丧胆,军心一溃成散沙! 几番坚守下来,连苼的兵马死伤数千,越王将近五万兵马也只剩下一半,死伤颇大。 眼看着隆西城墙几乎要被摧倒,越王当初的‘雄心壮志’早已经烟消云散。他亲眼见证了这些狂魔一般的铁兵器和鬼魅一样打不死的军队。越王恐怕一生都忘不了这一场可怕的血战。 “越王,不知找末将何事?” 张易走进来,房门被人关上。 越王拿出一张折递给张易,张易阅览后脸色凝重,神态讶异。 “本王想了想,隆西是守不住了。”越王眼里闪烁着诡谲的光芒,低声对张易说:“张易,只要我们听紫离王的话,把那楚连苼交出去。如此我们可以保存下剩下的实力,还可保住隆西的百姓。” 张易脸色复杂:“但是这样等同于出卖,末将希望越王三思而后行!” 越王道:“你看看,那萧家是何等的厉害。我们只要交出她一个人,就可以全身而退,留得青山在,方不愁没柴烧!” “……”张易迟疑。 “张易!”越王忽然变脸:“你张家当初可是深受我母妃恩情,本王亦待你不薄,你可是发过誓言要誓死效忠本王!” 张易握了握拳,虽不同意越王所为,却又不肯失信,于是道:“末将不敢,末将誓死追随越王!” 越王这才满意点头:“很好,此事你且先瞒着曲戎,他与你不同,本王担心他不会答应,到时候给本王捅出篓子来就不好办了。” 张易点头。 连苼褪下一身铠甲,进了越王府。 越王备了一桌酒菜,连苼在来的路上,就听闻越王有意投降。 看着眼前的菜肴酒水,只怕是越王想说服她罢兵。 这哪里像是皇家人的作风,连慕容雪成万分之一也比不得。 “坐。”越王堆着笑意邀请连苼入座。 “城中战事吃紧,今晚萧军必然又会攻城。不知越王将连苼请到府中,是为了商议战事,还是为了商讨别的事情?” 连苼掀开衣袍落座。 侍女上前斟酒,越王举杯,连苼倒也不推辞,二人连吃了三杯酒。 越王这才果然说到了正题上:“是这样,眼前这萧军势不可挡,隆西城中兵力不足,他们的兵器又过于厉害。本王不忍看到隆西百姓被荼毒,想……想罢兵。不知你意向如何?” 连苼手中的酒盏忽然裂开,瓷片坠在地上,不高不低清脆有声。 “要我向乱臣贼子投降,绝无可能!” 连苼起身,语气冷硬:“越王可别忘了自己也是姓的慕容!” 越王脸色一变,还想挽话。 连苼提步便往外走,然而不出门口,忽然眼前一黑,她的嘴角咬着一抹寒霜般的冷意,可恶啊,竟然连投降也是个幌子,她大意了…… 人坠倒在地上,越王走过来看着躺在地上的连苼,张易和侍卫走出来,越王道:“准备准备,把她送到紫离王手上。当心别让他们的人知道了。” 鼻端飘入星微的药香,闻了只觉浑身筋骨舒畅。 连苼忆起自己被越王迷倒,霍地翻身而起。 萧绝坐在一旁,正在往巴掌大的鎏金小香鼎里放掷晒干的药末。 连苼下意识看自己身上衣裳。 萧绝淡淡讥讽:“你还怕我强了你?” “谁知道,也许会,你横竖是个没人性的‘人’。” “把你卖了人姓慕容。”萧绝依旧不紧不慢的焚着药末:“这就是你护着的齐燕王朝,慕容姓的江山,靠不住。他们不是没人性,而是没血性。” “高个子里总有矮个子。而你们萧家人,才真真是全无人性。” “这种偏激的话也能从你口中说出来,你很恼火,也很恨我?还是你在紧张?”萧绝放下手里拨弄香灰的银制筷子,偏头望着连苼。 第259章 陪他吃饭 连苼盯着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双拳紧握:“你怎么不把我也杀了。” “你知道,就算你不是楚家人,楚家也要灭亡。我要铲除楚家,不是因为我和你之间的恩怨,那只是你我之间关于这权力江山的战争罢了。而你……苼儿,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要你死,我要的是你的人。” “你说得轻巧,不管是因为什么,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萧绝深望着她,就好像那漆黑的凤眸里毫无人气。有的只有冰冷得像地狱的森寒,冻人的骨髓。而连苼就在这森寒背后,看见了属于他那歇斯底里的怒恨和痛楚,那样的痛楚和恨好似一点都不比她少。 可是那又如何。 她和他,始终向着咫尺天涯各走一端。 从亲密的一点,走成了千山万水。 总是会在他这样漆黑冷沉的眼神下,心就绵密的痛起来。 就好像看见慕容雪成哀伤微笑的眼神一般。 这两个男人,都在她心上刺了一把刀! 一把叫温柔,一把叫绝爱。 “多闻一会这气味,你的身体不比从前了,我特意为你调配的,闻一下对你有益。”萧绝收回他的目光,掸掸身上药末,起身往外走:“我去准备晚饭。” 连番的打击让她心力交瘁,加上过度的劳累,她的身体又怎么会和从前一样。 萧绝再回到帐篷的时候,他的随从端着饭菜走进来,布置在矮几上。萧绝穿着一袭黑色长衣,容貌比之以前成熟了几分,更添了些男人味道,也不再是那俊美秀丽的少年,且因为多日的战事,他的下颚上有一丛浅浅的青色胡须还未来得及刮干净,反而有种更邪魅黑暗的错觉。 “如果你只是‘请’了我来吃饭,我没这胃口。” “我只是对隆西势在必得,越王他想全身而退,他未免想得太美好,有我萧绝在这里,他就只有自取灭亡的下场。我就是想让你看清楚,所谓慕容家族有这样的皇嗣,是这王朝的悲哀。” “你为了收买人心,连你家姐都可以拿来利用,还有什么人比你更无情?” “你果真不吃饭?饿的是你的肚子,不是我的。” 萧绝不再跟她说这些,他坐下便吃了起来。 听着隆西方向传来的战火声,连苼知道隆西是守不住了,越王也逃不掉。恐怕此时听闻她被越王出卖的消息,申屠和赵烈他们不仅不会帮着越王,只怕还恨不得反过来倒插一脚。可惜隆西那几万兵马,都将覆灭。 连苼从毡毯里起来,坐在矮几跟前端起了碗筷就往口里扒。 刚噎了几口饭,帐外就有人来报。 “回禀紫离王,川隆来的几万兵马已经离城,我军已轻而易举拿下隆西,那张易领五十人马带越王奔逃,被我军追上,张易护主而死,越王自尽!” 连苼端着的碗筷倾斜,她顿了顿扒饭的动作。 好快,真是快啊,不愧是只狐狸,这一步步攻心之计做得密不透风。 那越王当真是作茧自缚,自作聪明。 只是可惜了隆西的兵马还有张易曲戎这两员猛将。那张易虽迂腐,但也是个忠心的,虽无谋略,却也有万夫莫敌之勇,那曲戎更是不相上下。可惜没有跟对主人。 萧绝看了她一眼,连苼继续吃饭。 才夹住一块肉,那外头又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 “报紫离王!从帝京来的曦云将军率领两万兵马,不知如何又劝动了那申屠与赵氏兄弟回头返城,救走了那曲戎和一万八千俘虏!” 连苼霍地起身,眼里迸射出亮堂的光芒:“曦云深得我心!” 她起步就要往外走。 萧绝忽然低低的开口道:“至少该陪我吃完这顿饭,你就不怕我一恼之后,将这隆西百姓杀无赦?” 连苼猝然顿住脚步,握着拳头走回来,啪地一声坐下,端起碗筷大口吞咽。见她噎得脸红脖子粗,萧绝平静的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连苼端起汤碗就喝了大半。 萧绝用帕子擦了擦嘴,看着她狼吞虎咽。 “你要回去我不拦你,只是这一场斗争,我绝不留情。” “那就刀刃上再见!” 连苼撑得饱饱的,袖子一抹就算擦了嘴,起身最后望了萧绝一眼:“多谢你的饭菜,还算合我胃口!” 听着她走出去,萧绝静坐着没有动,就好似这帐篷里全都是她的气息。 离开萧军大营,连苼于隆西城外五十里地追上了队伍。 大家都在帐篷里商议军事,连苼大步走了进来,大家纷纷起身露出既高兴又愤怒的神情:“想不到那越王是这等卑鄙小人,实在可气!”申屠头一个就咒骂道。 “殿下平安回来就好。” “曦云说我们只管先撤,殿下自然会跟上来,他果然了解殿下。” “连苼。”曦云从背后走出来,身旁跟着谢宝珠。 连苼扫了一眼众人,忽然板着脸色:“申屠、赵烈、赵河!” “末将在!”三人面色一凛,齐齐抱拳走出。 “如果不是曦云今次赶来,你们可知自己犯下何错!?” “末将等……明白。”三人低声道。 “既然明知道是错,为何故犯!” “那越王出卖恩人,如此卑鄙无耻,咱当气愤不过!”申屠激动道。 “战场之上,你们因个人感情而对百姓生死置之不顾,对城池安危丢弃不管,对同胞将士放任不理,和那自私逃奔的越王有什么分别!”连苼勃然大怒:“来人,将三位将军拉下去,每人杖责二十军杖,以儆效尤!” 三人自知有错,不需人拉,自动自发的就出了帐子。 很快外面便传来军棍杖责的啪啪声响。三个人闷声不吭,倒是无一人喊出声来。须臾,拖着他们红肿的屁股,三个人一瘸一拐龇牙咧嘴的又走回来。 “知道你会发火,我赶来的时候,他们三人也是犹豫不定,赵河原也是不同意走,但奈何不了申屠和他弟弟。我同他们讲了你这一番话之后,他们便也觉惭愧,随了我返回隆西城,还算救出了曲将军和他的将士们。” 曦云深知连苼的行事作风,昨夜他赶来就立马劝返了申屠几人。 “呵呵……恩人,你看板子也挨了,就别发火了,消消气。” 申屠扯开嘴,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连苼瞪了他三人一眼:“曲戎将军在哪?” “医疗棚,受了点伤!” 赵烈立马回答。 “都抓紧休息,隆西失了,我们要撤回川隆!” “是!”申屠赵烈大声送着连苼出去。赵河站在一旁揉着屁股直摇头。 连苼和曦云宝珠前往医疗棚看曲戎。 “曲将军请起!” 曲戎见了连苼走进来,连忙起身单膝跪下行礼。 “曲戎惭愧!”曲戎手臂和背上都包裹着绷带,伤势不重,但伤口也不少。连苼扶起曲戎,“曲将军尽忠职守,勇猛无双,如今隆西失守,越王已去,如果曲将军不嫌弃,连苼希望能得曲将军这员猛将,不知将军可从?” 曲戎双目发红,摇头叹息:“曲某侍奉越王已久,虽深知越王本性,却因恩德难违,事事迁就越王。曲某乃是一介武夫,懂得不多,遂以只知道一个忠义二字。岂知越王竟做下那般龌龊之事,实在让人心寒。曲戎如今幡然醒悟,承蒙搭救,如若不弃,曲某愿意投效殿下与七皇子殿下,甘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曲将军过谦了。”曦云道:“曲将军当年之英勇,曦云也难及,深为佩服,今日能得将军协助,万分高兴!” “人称排云将军,万夫莫敌!曲戎今日一见,更是惭愧不已,云将军年轻有为,曲戎也要甘居下风!” “曲将军不愧有大将风范,宝珠也深为赞佩。” 谢宝珠轻声开口道。 “想必这位就是将军夫人,淮南谢家宝珠?” “正是晚辈。” “好,英雄出少年,巾帼不让须眉,好哇!” 连苼含笑的望了一眼曦云和谢宝珠,宝珠早已洗掉了一身小姐的骄傲,站在曦云的身边体贴入微,两人可谓是天作之合,曦云能得宝珠的爱,连苼想,这是曦云此生的幸事。 自隆西归来,回到川隆已是八月初。雪成率兵仍在芙州同龙胤作战。连苼开始加防川隆的守备。制作各种精良的守城器械,虽然远远不及王琪擅长这些兵器发明的本事,但也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连苼招募兵马,利用凰门会招揽武林各路豪杰,为即将来临的坚守战做准备。 萧绝自拿下隆西后,便绕道东上,一路剿灭了几处民间起义的岗寨,又在崴城和南武侯战了半月,后回至帝京。 九月下旬,雪成与龙胤数月的持战后,双方损失惨重。雪成和俞王占据了芙州以南城郭,龙胤因储备不足而退兵,军队屯守在芙州凌家地界上。雪成领兵回川隆,带回四万七千兵马。 同年十一月,萧家以‘永帝’名义,建造精良运船十艘用于新改建的河道运输所用,造价昂贵,从民间征收爆敛,百姓苦不堪言,对永帝怨声载道。 岁末。 大雪纷飞。 雪成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连苼和芳容静如她们全都趴在榻上,连苼手里拿着一根甘草,放在忆楚的小嘴上逗弄:“忆楚,叫娘亲……乖,叫娘亲……”厚厚的红被褥上,满了一岁的小忆楚在牙牙学语:“娘……,娘……” “叫了!叫了叫了!” 连苼欣喜若狂,一把将忆楚抱在怀里:“小东西,姑姑倒是叫得利索,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你开了金口,到底是我三姐的女儿,厉害得很吗!” 第260章 雪成的款款柔情 芳容和静如掩着袖子笑了起来:“殿下总不在宫里,咱们镇日里带着小郡主,自然亲厚,姑姑也就叫得利索了。” “慕容雪成,你身边这两个老姑姑如今不得了啊,仗着资历大,敢嘲笑起我来了,芳容,静如,改日我替你们一人挑个夫家,嫁了算了。” 连苼抱着小忆楚狂亲那小嘴儿,小忆楚咯咯的笑:“爹……爹爹……” “爹?”连苼脸黑:“你叫谁爹?” “爹爹……,爹爹……” “当然是唤我。”雪成含笑将小忆楚抱过来,忆楚眨巴眨巴圆圆的眼睛,直被雪成那迷人的笑容迷得颠三倒四,口水哈拉,掉了他满身,爹爹爹爹叫个不停。连苼无语,雪成抿着魅惑的笑容深望着她,那眼里的涵义不言而喻。连苼只觉脸颊火辣,起身往外走:“吃里爬外的小东西,你抱个够,我到外面吹风!” “殿下,郡主到了吃乃的时候了。” 芳容和静如递了个眼神,忙起身先一步将忆楚抱走。 “外头下着大雪,你很热吗?” 雪成则将连苼揽了个满怀,沙哑的嗓子埋在她秀发间:“都这么久了,还是害臊?” 连苼的红一路从脖子到了全身,惊呼一声,被雪成打横抱起上了榻。 “雪成……,抱歉……” “嗯?” “这么久了,还是没怀上孩子。” “傻瓜,这种事情顺其自然,你无须向我感到抱歉……” 雪成的吻覆上来,热情一触即燃,彼此为对方解开衣裳,轻飞的帷幔中景色旖旎。 窗外的絮絮飞雪也变得美妙温柔。 就像是雪成眼里山高海深的宠溺之爱。 仁显二年雪化草芽之时,各地的战事又展开。萧绝再次挥兵崴城攻打南武侯。雪成也继续领三万兵北上芙州,和龙胤所率萧军作战。与此同时青洲的齐王实力颇大,齐集了十几万兵马一路杀向了帝京。萧庞亲自领兵攻打齐王,齐王举步维艰,但也和萧庞持战了两月有余,齐王屯兵在燕河西北不退。 仁显二年三月上旬,从刺州传来慕容朝峰的消息,埠市商道开通。 四月中旬,欧阳太师与勤王慕容天聿调所有兵力,欲图和萧家一战。萧军的重心放在和欧阳老贼的作战上,各地起义军乘此机会纷纷拔军杀向帝京。 四月底,川隆由楚文景和晁飞驻守并***练招募的新军。连苼和申屠、赵河赵烈率五万兵马一路打进曼陀江;曦云宝珠、曲戎率三万兵马走靖阳道;李寿、元禛则领兵两万攻打另外一条线路。 大家且战且走,与各地的起义军汇合,欲图一起攻进檀邑,再杀向帝京。 各地的朝廷兵马,多半指挥的都乃是萧府门下的人。他们各个都是不是省油的灯,这一路打过来并不容易。 进入曼陀江的时候发现这里较其他地方都要平静得多,因这里有河丰侯管辖,百姓暂且还过得安逸。街道上行来人往,市井上商人颇多。人们都井然有序的生活着。 几万兵马驻扎在江畔,连苼和申屠以及赵氏兄弟只带了十几骑人马进入江城中。走了两条街,所有人不禁疑惑。只见这里的女子行走在大街上,十个有八个穿着红衣,不仅仅是女子,甚至男子亦有不少穿戴朱红。 “奇怪,莫非这里的人只有这一种颜色的布料可穿?” 赵烈打趣的说道。 “哈哈哈……” 众人缓慢行在街头,忽闻一声清朗笑音飞来。 连苼抬头望去,半空中衣袂掠动,紧接着面前已经站立了一男子,白衣白靴,神采飞扬,潇洒清逸,且手持一根金笛。而紧跟着白衣男子身后,又冒出一男一女。男的黑衣素服,面相英挺,身躯高大,气魄不凡;女的翠衣黄衫,身段较为丰腴,面盘圆润,杏眼明仁。 “刚才是谁说,我们这曼陀江只有红布料可穿?非也,这些女子之所以穿戴朱红,乃是因为早年一场洪涝天灾,闹得河丰侯也莫可奈何,当时有上百万款银运送到曼陀江,救了这里的百姓。百姓听闻这些银子乃是一位叫‘红衣’的侠女为他们筹得,为了感激这‘红衣’,这儿的人渐渐的遂都以穿红衣为美。” 说话的正是手持金笛的清俊男子。 申屠忽地一拍掌:“哈!说的岂不就是恩人!” “弃霜有幸,有生之年能再得见‘红衣’姑娘。” 白弃霜含笑望着连苼。 “你可是那‘惊鸿岛’四当家白弃霜?”申屠当年好歹是个杀手,江湖上的人物他还是知道些的。 身后那粗犷男子和女子都走上来,男子也朗笑两声:“杀手洗心革面做了大将军,你申屠也算是江湖一奇!” 申屠脸竟红了,倒有些不习惯被人夸赞,又或许为当年干杀手的事愧疚。 “想必这位兄长,乃是惊鸿岛大当家,而这位翠衣姑娘则是六当家!”赵河不紧不慢的说道。 “赵河将军好眼力。”那翠衣女子笑着说道。 “看样子,几位是一早就跟着我们了。”连苼含笑道。 三位当家纷纷都看向连苼,双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当我们知道红衣姑娘就是当今朝中唯一的女将,更是东宫太子妃,都各个盼望着再见姑娘的风姿!如今果真机会来了,时隔多年,姑娘已经让所有人钦佩!” 白弃霜玉面含笑,道:“听闻姑娘和太子合练过‘倾城双剑’,可惜我们惊鸿岛身为白飞烟后人,竟也未能传承她老人家的绝学。怎么也要和姑娘见上一见……” 白弃霜眼中掠过一丝明亮的光芒,手中金笛旋转,已递至嘴边。 曲音流畅而出,轻快愉悦,却暗藏杀机。 连苼抿着笑意,袖中掌风攒动,众人已识相的退开一丈。连苼和白弃霜双双一跃而起,飞落在屋檐之上。那曲音时而急湍,时而升降,如急雨瓢泼,美妙绝伦,行人纷纷驻足聆听。 连苼长袖一卷,背上长剑已出鞘。 长剑舞动,和那笛音相碰。 只见万丈流光刹时间迸射而出,从半空里划过,那溪河中忽然掀起丈高水浪底下是人群中的一片惊叹喧哗。 就在人们被那掀起的水浪惊得试图奔逃之时,又听空中剑光嘶嘶闪过,那水浪眨眼之间又被压回水面,只见溪河上平静无波,竟好似刚才什么都未曾发生! 二人双双飞落下来。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惊叹大笑。 “倾城剑法,足以倾城。”白弃霜心中愿望可算已了。 前方马蹄阵阵,河丰侯带着人马瞬间到了眼前。 “刚才远远的看见两位交手,这种场面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得到。” 河丰侯翻身下马。 “侯爷有礼。”连苼收剑入鞘,一袭红衣昭摇,英姿飒爽。而眼前的河丰侯还仍旧和当年她在帝京见过的一般,风采高雅,气宇轩昂。年约三十六七,举止稳重流畅。 “你这丫头教我十足的刮目相看!”河丰侯笑着打量连苼,“当年上帝京的时候,我可是还被你整治过。那般的顽劣不堪,想不到却会是今日眼前的你,可见人不可凭一面之缘就断定他的好坏。” 连苼记得当年误以为河丰侯是个轻薄浪子,调戏良家妇女,所以暗地里整了他一回,连苼笑着说:“侯爷不计较,倒是让连苼惭愧。” 河丰侯朗声笑起来:“大家有缘,都上侯府,我们把酒言欢。” “侯爷盛情,恭敬不如从命。”白弃霜道。 其他人便跟着一起入了侯府。 五月下旬,连苼与河丰侯联手从曼陀江北上,随着大部队都打向檀邑。而早在他们到来之前,许州的安月侯先一步和檀邑的兵马开了战。安月侯迟迟未攻进檀邑,连苼与河丰侯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拿下了檀邑城。彼时欧阳超和勤王也几乎全军败给萧家,萧家在朝廷的势力几乎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 雪成从芙州而来,带着兵马入了檀邑。各路汇聚的人马将近三十万。 六月下旬。 萧家以‘永帝’的名义调兵五十万。 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气势汹汹朝着檀邑压来。 檀邑城头上,玄色的旌旗迎风猎猎飘扬。 雪成凝视着身边的人,连苼正在认真严谨的指挥防守布置,她娇好的侧面此刻透出一种清潋的冷峻气息,别有一番美丽的滋味。 当她纵横天下,驰骋沙场之时,那种气吞万里的洒然之姿清潋中带着锋芒必露的霸气,让人心动。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战事上,她仿佛生来就属于这天下。 第261章 我爱你…… 来檀邑的时候,经过芜花县,路过国子监。国子监早在去年的时候就已经停学,监学里空空荡荡,清冷幽静。但那几年同窗伴读的日子,是这一生里最美妙的回忆。那些年,他的煎熬,他内心的挣扎……那个少年……那些日夜难以忍受的失落和痛苦,才更显得这一刻幸福的弥足珍贵。 那时候的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爱的少年会变成一个女子。而他也没有想过,有一天爱上别人的她,会依偎在他怀中陪伴他走下去。 回首之前,雪成还是会被那些痛楚所缠绕,偶尔还会惊慌,害怕失去她,会害怕到胸膛窒息。 “慕容雪成?” 连苼打断雪成的回忆,拉回他的意识。 城楼上阳光骄热,清风拂过,带来的都是硝烟弥漫的滋味,和江山浓烈的悲炝。雪成忽然搂住连苼的腰,一手轻轻捏起她的下巴,沙哑的说: “……我爱你。” 这三个字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道出来。 虽然他爱她已经像是生活里需要空气,不可分离。 雪成忽然的眼神和话语,让连苼猝不及防,便被那动情攥紧了心房,她呼吸一窒,眼神也灼热了,动容的深望着在娇阳下俊美谪仙的脸孔,和那脸上深邃无垠若飞雪兰玉的双目,低低的问:“有多爱呀……” “……很爱。”雪成的目光深邃得像无垠的天幕包围了她。 连苼在那目光里,看见了她自己的泪光。 两个简单的字。 但连苼知道,雪成爱她如生命,或许胜过生命。 仁显二年七月十三日,以萧绝为首的五十万大军打着镇压叛军的旗号攻打占据了檀邑的军队,这一场仗完全是萧军和齐燕的战争,是萧家夺权之战。 萧军分成三股兵力开往檀邑,第一场仗便是连苼和雪成率六万兵马,同俞王麾下三万兵马,并其余两万小股人马组成的军队,迎上从燕河河道开来的萧绝。河道是一条最关键的道,一旦让萧绝顺利夺下河道,便可以直入檀邑城。 浩瀚的星河投影在河道水面上。 檀邑的战船都有些老旧,但数量颇为可观,上百艘战船停泊在河道口上摆出阵形,夜空辽远,挂着一轮被乌云薄薄遮蔽的明月。 船上灯火如星,明明闪烁。河风送来夏月的温凉,吹在人脸上微有几分燥热意。也撩动着人的衣袍。 连苼望着缓缓开来的萧军,那些战船一点点的逼近。在辽阔的河道上摆开,就好像高大威猛的一只雄鹰,扇动着它庞大的翅膀,整个匍匐在水面上,那气势汹汹,远远吹来的号角声惊飞了河岸树梢上扑棱棱的乌鸦。 眼看那庞然大军渡到了跟前,距离越来越近。 夜空下的气氛霍然紧张,如箭在弦上,就在那么一眨眼的瞬间,连苼感觉到一股凌厉的风声贴着船板划了过来,嗖地一声,砰然巨响,那船板震动得厉害,竟是被一支足有一人高的弩箭射掉了一块木皮! 随着而来的是接二连三的弩箭射过来,士兵的尖喊声此起彼伏,打破了紧绷的气氛,在这夜中撕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 雪成在指挥作战,连苼却呆怔在船板上,那弩箭就擦这她的脚边几尺远的距离划去,雪成飞过来一把将她扯走:“连苼!” 连苼惊醒。 她像是瞬间回醒过来,将眼睛半眯,定睛望去,只见最前方的战船上,都建造着硕大的弩弓车,那弩弓车可以一百八十度水平转动,弓上弩箭一支重达十斤,铁木锻造,只需要四五人拉扯机弩,便可以三箭连发,转换不同的方向。 弩箭威力十足,几乎射过来无人可挡。只片刻的功夫就将这些旧的战船射得一片狼藉! “在船板上安装机动的弓弩车,这是我当年对王琪提过的设想。他记着了,我所有对他说过的话,他全都记得,并且用他天才的头脑和双手,成了今日对付我的利器。” “谁都没有办法预料到将来,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知道……”连苼握紧雪成不安的手臂:“让你担心了,雪成,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会被沮丧打败。” 雪成听她这么说,才稍稍放心下来。 连苼一袭红衣鲜甲,一泓如瀑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她拔剑而出,跃上高台:“全军听令!七列并合两列,成长形速退!” 战船上划桨在人力的拉动下嘿哟嘿哟的拔动着,只见方才成七列排阵的战船,很快在刀林箭雨中并合成两列,最大程度的减少了弓弩的射击。 前方那只黑鹰急速的‘掠’了过来,巨大的弩箭在船身上射出无数个窟窿,不少的人坠下水面,惨叫声在烽烟中四起。 眨眼之间,双方的战船先锋相碰撞,带来一阵巨大的震动,喊杀声沸腾在火光里,士兵们冲上船板,刀剑开始狠厉无情的砍在对方的身上。 萧军用火石投掷过来,用绳索攀爬,用箭雨齐发。 齐燕士兵也不示弱,他们挥舞着长刀长枪冷剑,将攀上来的萧军一个个杀进水里,上来一波被杀退,上来一波又被杀退。虽然战船摇摇欲坠,但士气却在热情的高涨,也许是被震惊了,被刺激了,齐燕的士兵们奋起拼刺,那些汹猛彪悍,训练有素的黑甲萧军并没有那么容易越过军士们的身体,踏上河岸。 “杀!!给我杀光这些朝廷贼子!!” “杀退萧军!护我河山!!” 申屠和赵烈奋勇冲在最前方,赵河沉着冷静的带着他的人马击退敌方,雪成***控着全局,风清扬等护在其左右,那边俞王和其他各股兵马也都在奋起直杀。 激烈的仗阵中,连苼掠向萧军的战船,剑气如虹,劈斩仍在拉扯弓弩箭的士兵,随着头顶一声呼喊:“让我们也来。”只见眼前衣袂飘飘,白影已落在她身旁,金笛耀目,混杀进来。 连苼一瞥望去,不止是惊鸿岛的几位当家,还有其他武林中人也都纷纷出现在眼前。 这一晚河道上的仗火绵延百里可见,河水被血腥染红,无数的尸体漂浮着,数不清的英魂落下去。而在檀邑另外两个地方,同样也是战火喧天,血流成河。 当黎明照耀天水之际,仗火声才渐渐的消停下来。 晨光中狼藉一片,满目苍夷。 军营各处在进行伤员统计和救治,这一晚是用血汗身躯垒成的墙壁,将萧军阻挡在外。 眼看热烈的骄阳又朝着西天落下去,傍晚时分天色微凉,刮起了河风,河风吹来,战船上旌旗哗啦啦的翻飞着,整个船只都在河风中摇摆。当天色微暗的时候,连苼召集了一队擅长潜水的士兵。 “殿下,这是您要的牛皮袋和芦苇杆子。” 申屠和赵烈擦了一把臭汗。 连苼扫了扫眼前八百名士兵,他们各个都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短短的四角小裤。在腰带上挂着锋利的匕首和锤子。 “这些牛皮袋和芦苇杆可以助你们在水底呼吸,虽然时间不长,但你们都是擅长潜水的,游到萧军的战船下问题不大。记着我说的,一定要隐蔽自己,不到最后不要让萧军察觉,凿穿他们的船底,就是你们要完成的任务。” “都跟我走。”申屠领着八百人,拿起工具,乘着傍晚的夜色滑入河道。 第262章 火鸢 连苼回到主船,雪成正与赵河在商议战略,赵河说:“今晚会刮西南风,风速很急。” “西南风不利于我们,看来今晚又是一场攻坚战。”连苼解下铠甲,浑身的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束起一半的长发也萎奄凌乱的搭在脑后。 “西南风吹向的是我们,要谨防萧绝用火攻,赵河,你去下令,战船队形散开,成网罗形分布。”雪成一面下令,一面走到连苼跟前,赵河出了主船传达命令。 “你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 雪成从怀里掏出两块糕,又拿了一壶水。 连苼啃着糕喝着水,塞满了东西的嘴巴还在问:“其他两路战况怎么样了?” “情况糟糕,比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听闻萧军的装备精良,又有不少大型的作战器械,让人很难有反击的机会。” 曦云宝珠和曲戎率领三万兵马与河丰侯率领的兵马,在玉龙壁和萧军交战;而其余几万兵马则由李寿、元禛将军统领,和许州的安月侯抵挡住另外一批萧军。 听闻昨夜一战后,两股军队都死伤惨重。萧军不仅有萧绝统筹全局;有战斗力超强的萧骜和龙胤;有萧绝的左膀右臂逐影、残风;萧府门下还有不少的能人异士和将领。和欧阳太师比起来,萧家的精明之处在于他的韬光养晦,暗中绸缪。正因为如此,在欧阳老贼助勤王登基的时候,那些曾经支持太师的朝廷臣子,才会忽然之间,纷纷倒戈向了萧太保。只因这些人,暗地里早就已经被萧家收买。 “殿下!” 主船外有人高声唤道。 “说。” 连苼和雪成同时走出来。 “惊鸿岛的四当家和几位武林人士,于傍晚前潜入萧军战船,发现萧军的战船上,有许多纸竹扎的鸟鸢,不知做何所用。” 坞坞坞坞坞坞———— 前方水面上传来急促的号角和擂鼓声。 “竹扎的鸟鸢?”连苼面色一凛:“他果然要用火攻。” 话音才落,夜幕才堪堪落下,河道上空箭光飞跃,战船发出砰然巨响,无数的弓弩朝着他们射来。河岸上的山川在颤抖,河面上的水波在轰鸣。那长长的弓弩箭带着开金裂石的力量射来,可直直穿过人的身体,可射穿战船的船板。而头顶更有箭雨蔽天而下,飕飕声像是可怕的厉鬼在嘶吼,穿透士兵们的铠甲,带着人纷纷的往下倒,坠入河水之中。 “紫离王,风向已转,风速亦越来越急!” 底下有将士说道。 萧军的主船上,萧绝一袭紫衣黑甲,立于船头。风从他背后吹来,吹动一泓披肩的黑发,吹飞了飘逸的衣摆。他望着对面的方向,那冷冽孤霜的神情就好像主宰一切的死神。 萧绝的身后,立着一身青袍的王琪,王琪说:“准备的那些鸟鸢,是时候飞天了!”王琪早已不再是当年憨厚痴执的贫民少年,而是立于萧绝身后,可顷刻覆灭千军万马的一把利器。 “不急,等俞王那头传来消息。” 萧绝的话说完没多久,船板上便有探子疾步走上来。 “启禀紫离王,俞王那传来我们的消息,那俞王果真中了我们的反间计,轻信了他身边的人!” “哦,那他们的战船可加固在一起?”询问的是王琪。 “正是!” “好!”王琪朗声道:“传令下去,将所有鸟鸢点燃放飞!” 萧绝跳望着河面,他扬起手势,那弓弩和箭雨都纷纷停歇下来。紧接着,有许许多多,带着火焰的鸟鸢从各个战船上迎风飞起来,鸟鸢升上半空,被风速速的吹向对面,于半道上整个燃烧,带着一团团烈焰扑向了齐燕的士兵。 “快看,那是什么!?” 这边的战船上,刚刚惨遭射杀的齐燕士兵,所有人皆抬头仰望那半空中飞来的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随着那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股股热浪将这夏夜点燃,嘭地一声坠落,带着火油洒向战船。 战船的阵形在连苼和雪成的指挥下迅速的散开,阵形不停的变化着避开那些庞大的火鸟。 “殿下,烧起来了,西边的战船烧起来了!” 将士们的呐喊声传来。 连苼朝上方的阵营望去,只见那些船只迟迟没有散开,仍旧紧紧的捆成一团,而那些火鸟扑向俞王的战船,一团团火嗖地窜起,借着风势,几乎瞬间就往四周的战船蔓延,尖叫声飞入夜空,哀嚎声震耳欲聋。 “殿下!俞王为了减少急风对船只的撞击,遂将所有战船以锁链捆成一团,此时难以散开,已经有七艘战船被大火吞噬!” “王琪……王琪!王琪!”连苼大喊了三声。是她对王琪说过赤壁之战,想不到竟然成了今日鲜血淋漓的真实画面。连苼痛笑了起来,将士们都骇然的看着她的脸色,连苼挥剑大声下令:“告诉七皇子殿下,速速切断和俞王所有通联的船只!所有战船尾部向北摆向,迅速集结在俞王阵营右下方,萧军势必会从那儿冲杀进来!” 果然如连苼所料,火鸢将俞王战船烧得一塌糊涂,那冲天的火光是夜空下腥红的炼狱。萧军破了俞王阵营,便从此方攻入,连苼先一步率领战船截堵上来,和萧绝展开激烈的厮杀。 连苼手提长剑,眼里是烧红的愤怒。她飞跃在战船烽火之间,一跃上了萧绝的主船。 她一袭红衣招展,立在那船板上仿佛就是一团烈火。 连苼盯着王琪,不知是懊悔还是失望。 王琪也对望着连苼,他的目光并没有回避,却不知是遗憾还是什么。 热汗一颗颗从连苼的脖子上滑落下来,她手心里的汗珠,也顺着剑柄落下,她提剑而上,萧绝一挥袖,手中一柄寒剑仄仄闪着冷光,魅影般掠上来。 剑锋一扬,拉出一圈绚丽炫目的剑光。剑气如花漫天飞舞,又像美人脉脉涌动的秋波,妩媚而妖娆地迎上萧绝手中的剑刃。寒光映着杀气,温柔拥抱着残酷,恍如一张艳丽而璀璨的网,宛如情人朝花带露的手,却带着滔天的怒火和痛楚招招凛然的逼向萧绝。 “我势必要渡河,苼儿,你拦不住我。” 萧绝手中的剑灌满了阴冷的气息,双剑相碰,刹那间整条战船下的河水掀起丈高的浪花。水花在剑气中四溅,两道身影斗得天昏地暗。 一个是怒火汹涌,一个是爱恨决绝。 她出手毫不柔软,他下手也绝不容情。 剑气划过之处,也带着惊人的杀气,一时间无人敢靠近他们,但凡有靠近的士兵都会被那强大的内劲所伤到。 但见二人的影子时而上、时而下,快得几乎看不清彼此的招式,只是觉得那日月变色,山河动摇。强烈的杀气好似咆哮的海,有着翻天覆地的可怕之感。 “不好了,船底有人!” “战船进水了!” “快下水,船底有人凿船!” 两个人斗得煞气腾腾之时,但听见萧军中不停的传来呼喊声。只见好些的战船忽然间都发出嘭嘭的巨响,像是要散架了一般,都缓缓的往下沉。巨大的水流从船底灌进来,战船上的士兵开始朝底下射箭,有不少人纵身跃下河道,战船底下正是申屠带着的八百士兵在凿船板。 河水中不约片刻就有血水冒出来,双方在水底厮杀,也不知谁死谁伤。 萧绝微皱起眉头,在剑光咄咄中冷道:“就算你凿穿了我的战船,你知道你也已经挡不住我,我势必要渡河,也势必要赢了这场仗!” 连苼杀得双眼通红,不知是因为恨和怒,还是因为爱和痛,她提剑又劈斩过来,却忽然被一把剑挑开。连苼手腕一疼,招式回落,整个人也落在夹板上。雪成站定在她身边,将她拉扯回来,低吼:“连苼,撤退!” 萧绝提着剑望着雪成,两个人的目光在火光中交汇,一个像寒冰,一个似飞雪,即使没有过招,也胜过厮杀,在半空中碰撞出骇人的杀气! 连苼还想和萧绝厮杀,但理智战胜了她的怒火,她握着剑最后深深的望了一眼萧绝,便提一口气和雪成齐齐飞回了自己的战营里。 第263章 渡口失守 连战斗三天后,齐燕的战船几乎毁于一旦,这一场守战终究还是败给了萧军。萧绝带领着所向披靡的兵马渡过了运河。各路齐燕兵马纷纷退守檀邑城郭。几十万萧军将檀邑包围得水泄不通,更有大型军器不断自帝京运送过来。 腥红的晚霞,热烈荡在天际。大风刮起,吹走了白日的酷热。 城头上,连苼孤身而立,绯红披风在晚风中翻飞撕扯,她像是欲随风飞走的蝶。 雪成走到连苼身后,深邃的目光胶着在绯红的背影上。 连苼回首望着雪成,几缕青丝拂面:“慕容雪成,有件事,我从没有告诉过你……我爹将我自幼女做男儿养,真正的原因,是因有人曾预言,我的命运和齐燕的命运息息相关。现在看来,并不无道理。……我本是‘无意’来到这世上,卷入这王朝,遇见了你,遇上了他。我以为自己可以凭借这双手过得很好,可当我不能自己的陷入王朝的命运之中,我只能随着天命逐流,而冥冥中,我已为齐燕种下了祸根。” 灼泪盈满眼眶,映着身后如火如荼的晚霞,眼前的连苼有种让人心碎的忧伤:“……会不会没有我的出现,你会过得更好?会不会,没有我的到来,家不会亡,国亦不会陷入这岌岌可危境地?” 眼前这一战胜负已分,虽然他们唯一能做的是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可这天下大局却无力扭转乾坤。 牺牲、流血、战死、颠沛流离的消亡将这江山染得满目苍夷。 当你见证一个朝代的陨落,当你身陷在这洪流之中受命运***控,左右成败而到了无能为力之时,心就像是填满了泥泞和鲜血,悲哀得让人崩溃。 太多的责任和压力担在连苼的肩头,雪成懂得,更明白,他走过来,将连苼轻轻带入胸膛:“连苼……在我的怀中,你可以什么都不顾。” “慕容雪成!慕容雪成!”连苼双手紧抓雪成的衣襟,将脸整个埋在他肩头。连苼沙哑的哭泣和嘶吼都埋进了雪成的胸膛里,她恸哭到肩膀在抖动,恸哭到心在流血。雪成只能紧紧的抱着连苼,用他的温暖抚平她的哀恸。 仁显二年七月末,萧军凭借王琪研造的大型军器,以压倒性的胜利击溃了各路齐燕兵马。檀邑沦陷,各路兵马夺路回巢,萧军缤纷数路强力追击。萧绝、龙胤率大军,一路且战且走,并不发起猛攻,而是跟随连苼、雪成、曦云等进入川隆之地。浩浩大军遮云蔽日,将川隆包围。早已得了消息的楚文景和晁飞将防城工作进行得紧锣密鼓。 时值八月中秋,气候转凉,秋风飒飒,川隆上空阴云滚滚,齐燕的江山已是处处烽烟弥漫,一派萧瑟。 连苼让楚文景将城内所有的好酒搬了出来,分发给兵士们,千万兵士举碗高喝,楚文景、曲戎、晁飞、申屠、李寿、元禛、赵河赵烈、曦云宝珠……等所有人握着酒碗望着瞭台上的雪成和连苼。 风清扬将酒碗递给二人,连苼却伸手捞起一只酒坛,仰头畅饮,灌下半壶,甘冽的酒水洒了满身,空坛子被掷向半空,又被连苼挥手一剑斩裂,嘭地一声,酒花四溅—— “喝!!!” 连苼高亢一喝,底下军将兵士纷纷仰头一饮而尽。 “今日有萧氏满门,胁皇迫苍生!乱臣贼子,该当诛灭!我泱泱齐燕,数百年承传,不容他人觊觎!家再苦也都是我们的家!国再难也是我们的国!!这江山是慕容氏的江山,甘沦为乱臣贼子之俘者,又以何颜面对你们的祖宗后代!喝下这一碗酒,你我再无任何退路!我与殿下愿和所有人一起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 激昂高亢的嗓音带着连苼浑厚的内力扬入军中,顿时间有呐喊此起彼伏: “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 “诛灭乱臣贼子!” “护我河山!!” “哈哈!这样的好事情,岂能少了本王!”忽然有一队人马冲过来,人群中有人在喊:“是锦王!是锦王!” 慕容天保飞身上来,阔步迈上瞭台:“连苼!”他一把握住连苼的肩膀,将她搂入胸膛,大掌用力拍了拍连苼的后背:“我来了!” “天保。”连苼满含欣慰的望着慕容天保。眼前的慕容天保不再是那毛毛躁躁的少年,早已成熟为男子汉。 “七哥!”慕容天保满面的慷慨激昂。 “天保。”雪成握了握天保的肩膀:“你长大了。” 慕容天保俯身便捞起一只酒坛,仰头而尽痛笑:“七哥,连苼,你们看我带了什么来!我不仅带来了一万兵马,还给你们捎带来玉寒为咱们准备的物资,足足数百车!” 那底下,有几名女子骑于马背上,仰头望来,正是莺歌、苏柔、颜玉和楚清绵。女子们身后还有一群男子,是明夜、林十和晓山等人。 底下士气高涨,吆喝声一阵高过一阵。连苼眸含萧瑟笑容望一眼雪成,彼此无需言语已经是心有灵犀。 傍晚之前,慕容天保带来的物资缓缓进了城,身为商族,从来不管这天下如何风云变幻,他们安之若素。玉寒能让慕容天保带来他准备的这些物资,已实属难得。这些物资足够川隆起码五个月的开销。 屋顶上,连苼和楚清绵并肩坐着,头顶云层之间,有一轮明月若隐若现。 楚清绵将头歪着,靠在连苼肩头,轻叹着满心知足的说:“四哥……我已经是明夜大哥的人了。” 连苼含笑抚了抚楚清绵的头发,曾经爱趴在她背上的小丫头,已经满十九了。那些年少时光如流水般逝去。回忆初遇萧绝的情形,仿佛就在昨日,惟今日剩下的都是爱和痛。 “四哥,你会想起爹娘,想起大哥大嫂还有三姐吗,还有不知所踪的尧儿……我好想他们。” 连苼俯头望着楚清绵甜美的脸:“绵儿,不论这天下将来怎么变,不管四哥在不在你身边,和明夜走吧。去浪迹天涯,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四哥最希望的,是看到你无忧无虑的活着。你的笑音,是四哥最大安慰……” 楚清绵圆圆的杏眸中满含泪光:“四哥,我会的。绵儿会过得很好,四哥不论在哪里……都不要再替绵儿担心了。” 连苼含笑,贪恋着这一刻亲人的温暖,楚清绵又躺在连苼身上:“四哥,来的路上,莺歌姐姐怀上了天保哥哥的孩子了呢。苏柔姐姐说,她要来找一个人,四哥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我问苏柔姐姐,苏柔姐姐说,那个人等了她很多年,她不想再让他等下去。她要放下一段爱,接受另一段属于她的爱。” “嗯……是雪成的护卫,清扬。” “四哥,告诉我,七殿下和紫离王,你爱的是他们哪一个?” 秋风吹拂,冷月淡然。 连苼仰头眺望川隆城外萧军营火,一声低低的轻叹,飞入云端:“就像你分不清日和月,谁更能照亮你的心。而四哥,也分不清究竟更爱的……是谁。” 彼时楚清绵想,被两个绝代男子爱上,爱上两个男子的四哥,未必就是幸运的。一份爱尚且可以让人撕心裂肺,况两份爱?四哥的内心,承受着多重的爱,就承受了多重的痛吧。 八月仲秋之后,川隆共有十四万兵马对阵萧军二十六万大军。十七日,开城结阵,双方对垒。由曦云、曲戎、元禛率兵迎战,只听见川隆上空号角坞坞,战火纷飞,钉了铁掌的马蹄将山川踏得摇摇欲坠。 自结阵对垒七战下来,曦云手握排云戟,所向披靡,战者无敌,大有横扫千军气势如虹之姿,曦云之骁勇让世人皆喟叹。第八战时,曦云以一力挑萧军五大猛将,竟仍是打得对方兵倒马嘶。 “紫离王,这已经是第八战了,是否变阵?!” 萧军中军心有些躁动。 萧绝立于瞭台观战,徐徐道:“变阵,放出火流星。” 部将大喜:“是!” 只见两军交战的烟尘之中,萧军擂鼓声急转,阵形突变,交战的双方均感觉到地面在簌簌的颤抖着,仿佛有什么猛兽朝他们袭过来。曦云和曲戎等忙结成防御阵形,萧军之中,忽地窜出许多猛冲的快马,每四匹马之间拖着一根根庞大的燃烧着火焰的流星滚轮,轮子上的尖锐利齿可将马蹄碾碎! 军中很快传来惨叫声,眼看不少马匹受到惊吓纷纷被火流星碾压摔倒踏成了肉泥,兵士们大为惊慌! “都给我稳住了,谁都不准后退!”曲戎大喊,率先冲出来:“杀!!” “曲将军当心————”曦云大喝飞出来,长长的排云戟飞梭过来,挑飞了冲向曲戎右侧的一根火流星。曲戎一马当先,大有开金裂石之势,只瞧着他左突右击,已刺倒了七八匹快马,摔得火流星滚向了萧军阵中。 这厢元禛立即带着兵士冲杀回来,到处是火光,尖叫声惨烈飞入云端。 萧军阵中不断的放出更多的火流星,曲戎杀得悲切,不断的冲向敌营。曦云阻拦不及:“曲将军速回,全军撤退!!” 第264章 斩情剑法 曲戎却已经冲入了敌营之中,曦云把牙一咬,朝元禛道:“待我去救曲将军,元将军你且带兵速速撤回城中!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元禛望一眼人群中厮杀的曲戎,只得听了曦云的命,带兵速速撤回。 曦云手握排云戟,横扫敌军,不断朝曲戎方向突围进来,曲戎身上燃了火,他也不顾,挥舞着手中两把长刀猛砍,只是曦云还是迟了,被无数萧军包围的曲戎,渐渐力竭,不妨背后滚来的火流星,半边右腿被火流星碾压过,无数长矛刺向了曲戎的胸膛————曲戎手握大刀,口吐鲜血,倒向大地! “呀————”曦云怒吼一声,身下坐骑飞跃而起,惊得萧军四散开来,曦云俯身一捞,将曲戎带上马背,又横冲直闯,从万军之中突围出来,带着曲戎的躯体回到了川隆城。 远远观战的雪成、连苼等等人纷纷跨下城头,跟随曲戎的兵将们大哭,曲戎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手里始终还紧握着他的兵器。 “曲将军!” “曲将军——曲将军!” “曲戎!”元禛一膝跪下,捉住了曲戎的手臂,大声痛喊。 连苼咬牙,布满血丝的红眸望着壮烈牺牲的将军。 雪成蹲下来,拂手将曲戎睁开的眼睛阖上:“把曲戎将军抬下去,准备安葬。”兵士们将曲戎的躯体抬下去,雪成道:“清扬,拿我铠甲来,我要亲自上阵。” “殿下,这太危险了,让我们去!”众人纷纷说道。 “我有把握破了他们的火流星阵,曲将军牺牲,我要为他讨回一局。” 连苼没有阻拦,只说:“当心。” “七哥,让我也跟你一起!”慕容天保身着铠甲策马走上来。 很快,风清扬拿来雪成的铠甲,又调出部分兵马,照着雪成的吩咐准备好铁锁,城门大开,雪成着一袭银色盔甲,领兵出击,冲向萧营。 “回禀紫离王,前来迎战的是七皇子慕容雪成!”萧军营中,萧绝望着远远冲来的兵马,前方一骑,气势天成,仿佛全身都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芒。 萧军又摆出了火流星阵,雪成如风一般扫了跟前,刹时间,又是号角坞坞吹响,马蹄踏得地动山摇。两军阵中,雪成指挥若定,兵将们随着他的指挥,灵活变幻着阵形,抛出长长的铁锁长链,链子一头缀着一块玄石,那带着火流星横冲直闯的战马来不及到跟前,便纷纷被撂倒,战马嘶鸣着、翻滚着……慕容天保率着兵马冲出来,手中长长的铁锁卷起翻滚的火流星,抛向半空,几个翻转,用力掷向萧军,萧军中火点四起,兵士倒下一片! 这方龙胤见势不妙,手持兵器策马入阵来,他一骑狂马飞到了跟前,迎上雪成。众人在城头上看得胆战心惊,只见龙胤力勇无敌,不愧为萧家大将。 剑和剑相擦,磨出仄仄的火花,雪成的招式看似步步紧守,实则循序渐进,暗藏杀伐,很快的,龙胤也难抵雪成之剑,渐渐的趋了下风。雪成一跃而起,剑芒忽然斩下,龙胤飞身往后堪堪一跃,那马嘶鸣着被剑气掀翻在地! 将士们大声喝好,雪成落回马背之上,他的长眸睇向萧营,有一片身影朝他急速掠来,雪成快速出剑抵抗,但身下坐骑仍被这一飞来的力道震得一颤,前蹄扬了起来。 雪成压下受惊的战马,萧绝提着剑立于眼前。 城头上,连苼眼神一凛,众人的惊呼声中,只听见红衣灌着长风发出呼呼声响,连苼人已经急急掠下城楼,踏着轻功飞向两军阵营。 连苼一面飞来,阵营中雪成和萧绝已经打得天色突变,当她手中的剑挑过来的时候,他二人速速分开,三人对立。 萧绝暗眸酝着森寒杀意:“就让我今日,试试你们夫妻的倾城剑法……” 剑尖一挑,连苼道:“师傅们的胜负,就让我们今日来决断。” 雪成暗暗凝了一眼连苼,微微紧握了手中长剑。 萧绝噙一抹诡谲冷笑:“独行四老的倾城双剑,师傅他老人家早已练就了破解它的剑法,白前辈的倾城,当用这‘斩情剑法’来断!” “好一个斩情!” 连苼眉目一扬,剑锋拉出一道绚丽的光芒,雪成提剑跟上来,两剑相交,顷刻间凝聚一股飞沙走石的强劲内力,兵士们被这阵强风吹着往后翻滚,独萧绝一人立于原地岿然不动,只那长长的紫袍被风吹得猎猎翻飞,一团煞气源源不断自他剑中透了出来! 山河为之变色,日月为之无光,剑气万仞双双劈斩下来,萧绝周身笼着一层紫色剑芒,他纵身跃起,迎上雪成和连苼的招式。 骤然而起的狂风,好似要掀起长高的海浪,卷着沙石败草朝两军扑过来。强烈的剑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那三人在半空里激战,身形极快,几乎瞧不清谁是谁,只可从衣色辨别。那样的气势就好像山崩地裂般的可怕惊人。 缤纷的剑气摩擦出骇人的火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时候,那三人忽然急速回落,嘭地几声巨响,是三柄剑纷纷插入地面三尺发出的爆裂声! 雪成口中一阵腥甜涌过,嘴角挂着一丝血。他掠上来,拖稳了坠落的连苼,连苼猛地吐出几口鲜血,身子直晃,脸色煞白! 萧绝静立在那,面上亦同样没了任何血色,只是他看似并无大碍。 “撤阵!”萧绝低声道。 交战双方纷纷各自回营,雪成带着连苼上了马,策马奔回川隆城内。 萧绝直看着他们走远了,他徐徐转过身来,忽然身躯一震,口角啐出几口乌血,龙胤一惊,立马扶住了萧绝:“公子!你?” 龙胤只当刚才这战萧绝稍胜一筹,原来萧绝也身受重的内伤。 可方才瞧着三人激斗之势,他家公子的斩情剑法分明技高一等,那为何会…… 萧绝面上忽然露出悲切之笑:“难道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她竟然……,师父他早料到了吗……师父传授苼儿武功……和我的一刚一柔,竟是相生相克的!师父将斩情剑法教给我的时候,是不是就料到了今日结果……我以为斩情可以断倾城……没想到啊……苼儿的武功早就蕴藏了一招,而那一招,就是破斩情之法……” 说着说着,萧绝悲戚的痛笑起来:“没有倾城……没有斩情……我们都是输家!都是!” 龙胤望着萧绝空凉神情,沉默的不知该说什么。 萧绝虚弱冷道:“传我令————三日后,我军全面攻城,拿下川隆!” 雪成和连苼回城后,以明夜、林十和白弃霜等为首的江湖人士,齐齐为二人疗伤,整整一夜,才算恢复了二人七八分的原气,尤其是连苼伤势较为严重。连苼醒来后,便披上铠甲,同雪成一起坚守防城的工作。 同年九月,自这一场三人决斗后萧绝对川隆发起主动攻击,开始攻城之战。萧军虽有王琪助阵,但川隆有连苼和楚文景早期严密部署,萧绝攻打一月有余,也未能将川隆拿下来。 而同一时期里,萧庞派军队抵抗周边列国侵袭同时,底下猛将也一一的镇压了各方齐燕兵力,齐燕王朝已到了穷弩之末的境地。 也许越是到了国破家亡的境地,人的心就更能团结在一起。川隆不论兵民,不论官兵还是武林人士,都扛起了兵器反抗萧军。战火荼毒着美丽的川隆,近数月来日夜不息。山峦之间被环抱的川隆看似弱小,却以最强横的力量顽强抵抗着萧军猛烈的炮火攻击。那些日子里,四处是鲜血横流,满城是伤病哀嚎,城外的尸体成堆,腐败的战旗凌乱不堪。川隆每一次的坚守下来,仿佛都耗尽了所有人的气力。一日较一日浓烈的哀伤弥漫在川隆的上空。气候进入严寒的冬月,不论是囤粮还是军器和医药物资都开始急遽的缩减,眼看过冬后便维持不了多久了。 “殿下!” “殿下……” 连苼巡视伤员,扬手让众人不必多礼。她身上的铠甲染了无数鲜血已不再鲜亮,而是呈现一种浓烈的悲艳。她的一头黑发也干枯了许多,衬着颇为疲惫的脸庞,透着一种威严的气魄。 “你又是三天未眠,去休息吧。”楚文景走过来道。 “我原气足,没事。二哥,我们的兵马还剩多少?” “还剩八万两千余人。死伤六万余人。”楚文景颇为沉重道:“医药物资最为紧缺,莺歌说,现在已经有不少伤兵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治。如此,恐会疟疾横行。” “哈哈!”林十和明夜忽然走了过来,林十笑着道:“三弟!排帮知道情况后,运来了不少医药物资,我打算和二弟带上一些武林人士,去接应他们,将医药物资拿回来!” “果真?”连苼目光光亮:“看来是慕容雪成安排的。林大哥明夜二哥,你们准备准备,我和你们一道,这些医药物资必须尽快运送回来,不容有失。” “你……”林十踟蹰片刻,仍是点头:“那好。” 这日,连苼便立即动身随同林十明夜等人悄然出了川隆迎接帝京运来的医药物资。两天后他们在凤尾山接到了人,便又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只是未出得凤尾山,却遭到了萧军的袭击。 第265章 崖下! 凤尾山里,双方人马打得激烈,“三弟,这里有我和二弟挡着,你且先带着人马走!”混战中林十大声喊道。连苼不迟疑,速速带着车队往川隆方向奔驰,奔过了三座山,林子里又遭到另一波埋伏,两三辆马车翻到在地上,萧兵从林子里杀将出来,连苼抽剑抵挡。好不容易杀退了这批人,捡了医药物资继续往前奔,眼看快要出得凤尾山险峻山岭时,萧绝领着一批人马拦截了去路。 “晓山,见有机会,你便带着人马先走,不必管我,听到没有!”连苼低声对随行的晓山吩咐着,晓山咬牙,只能点头:“知道了,公子你要当心。” 连苼和众人策马迎上萧兵,双方又厮杀成团,连苼提剑刺向萧绝,且战且跑,引着萧绝入了山林,两人飞纵于林间,时而听得见两剑相击的声音,那远处的兵马打斗声断断续续传过来,越来越远。 萧绝似有意跟了连苼进林子,忽然他欺身上来,钳了连苼双臂:“他来了。”连苼也听见了远处慕容雪成的呼喊声。连苼瞪着萧绝讥讽:“有慕容雪成在,这批医药我们势必要拿回川隆,你不去阻拦么,还是想和我继续在此纠缠?” “有这批医备又如何,川隆已是我囊中之物,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你就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死?”萧绝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容:“苼儿,你当我怕死么,现在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死!” “你做什么!” 林里响起连苼的尖叫,萧绝钳制着连苼将她抱起,带着她往万仞山崖边急掠而去,他竟真的困了她在怀中,毫不犹疑的跃了下去。 悬崖上,在急遽的下坠中,连苼挣开萧绝,以剑奋力刺向石壁堪堪将两人挂在上头,连苼咆哮:“你要死别拉着我!因为我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萧绝拥着她的身子,一手也握着剑刺在石壁上,寒眸暗得无一丝光芒:“如果换做是他,你是不是就舍得死了?” 连苼眼里发冷,盈满泪光。 “回答我!”萧绝忽然变态的嘶吼起来:“即使有那一日,我也不准你和他一起死!你要是敢,我会让这天下来为你陪葬,让所有人不得好死!” “你真的是疯了!”连苼咬牙一字一字的道:“难道不是你迫得我到了这一步,要真有那一日,也是你一手造成,你凭什么还想左右我的生死?此生他为我不离不弃,我只能报以他四个字——生死相依!” “苼儿!为什么、为什么!”萧绝的心遽痛,咆哮着嘶吼着:“你还不承认你爱上了他!你背叛我,也背叛了我的心!” “我原本只爱你,是你一手把我推向了他,难道你还不明白!” “住嘴!”萧绝怒吼,双剑忽然自石壁中脫出,两人急遽往下坠,萧绝紧紧拉着连苼一跃跳在了一方突起的崖台上。此处可容纳六七人,刚落了地,连苼便被萧绝用力抵在长满青草的山壁上————他的吻愤怒而狂烈的咬下来,连苼已被萧绝封了几处大穴,她只能躲避着,却躲不过萧绝的怒焰,他埋在她脖子上又啃又咬,他一面狂吻一面哭吼:“好一个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好……好!苼儿————是你毁了我,我便也要毁了你!” 秀丽的山峦拥着干柴烈火,连苼的痛苦漫无止境,这一夜,从萧绝的激烈到他的缠绵,好似要抽走连苼所有的气力,连苼望着层层叠叠扶摇直上的树木,心碎成了粉末。 黎明的曙光照亮眼帘,地上厚厚的紫色斗篷上,萧绝拥着连苼,二人青丝散乱,纠缠着彼此的同体。连苼徐徐睁开眼帘,昨夜就好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她起身穿好衣裳,捡起自己的佩剑,剑尖轻轻的抵着萧绝的咽喉,萧绝阖上的眼帘掀开,漆黑眸光凝望着连苼,连苼的面庞映着背面淡淡晨光,有种飘渺的潋滟:“身体上的占有,不过就是肉一体关系,没什么大不了!我,不属于你,只属于我的丈夫————慕容雪成。” 她拖着剑,嘴角旋着一朵凄艳的笑后退着,已冲开穴位的她纵身跃上头顶,顷刻间消失不见。 萧绝披上衣裳,远目秀丽山峦,眸中化了一层苍凉的恨。 连苼回到山林,寻找人马的踪迹,但从打斗痕迹看,雪成应该已经带人将车队安全的接回了川隆。连苼松了口气,往回赶,却不想跟前忽然立着一人。 他寻了她一夜,眼窝深陷着,面色微白,身后跟着风清扬。 “雪成!”连苼低呼,没想过会突然撞见雪成,她下意识抓紧被扯掉了扣子,而凌乱散开的衣襟,下意识的微微低了头,但她脖子上斑驳的吻痕和她凌乱的模样,即使雪成再笨,也看得明白。 雪成将马踱到连苼跟前,朝她伸出手掌,柔声道:“上来。” 连苼送出自己的手,雪成稍微一个力道,将她带向马背。连苼半侧着坐在雪成跟前,偏过头,手始终还抓着松开的领子:“慕容雪成,我、”雪成忽然在她额头吻了吻,一条手臂圈住了她:“嘘。什么都不用说……我爱你。” 马儿奔驰起来,风撩着连苼凌乱的睫毛,泪珠止不住的一颗颗往外掉,她伸手抱紧了他,雪成宠溺温柔的笑容给了她最大的安慰。 萧军和川隆进行着一场持久战,十二月飞雪,萧军休战一月全军休整。而川隆城内的兵马则只能消耗现有的物资。寒雪过后,仁显三年开春,萧军再次展开了攻城战。萧军有源源不断的供给从帝京送来,又死守了一月有余,川隆的兵器所剩无几,粮食急遽短缺,水源亦在枯竭。 伤员棚里,莺歌苏柔和楚清绵几人日夜不停的为受伤的士兵救治。莺歌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只怨这孩子来得不及时。慕容天保一得空便来看她。 “莺歌,你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慕容天保提着一盅鸡汤,莺歌放下手头的活,闻了闻鲜美的鸡汤,问:“你从哪里得来的?” “你别管,只管都吃了,你怀着孩子不能缺营养。” “现在全城粮食紧缺,连殿下每日也只喝稀粥青菜,你哪里弄来的鸡啊。这么珍贵的东西,把它分给伤员吧。” “你是成心让我发火吗!” “你凶什么,吓到我的孩子!” 苏柔笑着走过来:“莺歌,都要当娘了,还这么刁蛮。快把汤喝了吧。不然,天保哪里能安心在前方打仗。你肚子里怀着的可是王爷的子嗣,马虎不得。” “就是。”慕容天保赔笑。 “好啦好啦,我吃。”莺歌浮上笑容,满满都是感动的神情。 慕容天保这才安心了。 莺歌坐下来吃鸡汤,天保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把一盅鸡汤都吃完了,他才满足的又笑了。他蹲下来,趴在莺歌肚子上:“莺歌,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个善解人意的家伙。” “呸,只管给自己脸上抹金。”莺歌一面骂一面洋溢着幸福微笑。 “锦王!”这时外头有人唤。 “什么事?” 部下急匆匆走进来:“启禀锦王,咱们的人发现了不少逃走的士兵!” “什么?有人逃走?”慕容天保神情一凛:“多少人,往何处去?” “几百人,都……都是饿得受不住了,往西门逃走了,听说……听说萧军个备下了热饭热菜,只要有人弃城投降,就能有饭吃!” “混账的东西!”慕容天保大怒,冲出棚子,带着人马就去了西门。 到了西门,果然有不少士兵还在往外逃,慕容天保下令严抓,忽然有一大批兵士涌过来,匍匐在慕容天保脚下:“放过我们吧……实在是太饿了……守不住了,川隆要完了……齐燕要完了……我们只想苟且留条活命……王爷开开恩,就放我们走吧……” “没骨气的东西!”慕容天保拔剑而出。 “王爷!”部将纷纷阻拦。 第266章 川隆战 慕容天保青筋暴跳,越来越多的士兵涌上来,他们各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衣衫褴褛,面目憔悴……虽然是如此的让人不耻,却又让人觉得悲哀。慕容天保湿了眼眶,愤恨一声:“都给我滚!” 这些士兵们呼啦一下往城外涌去,慕容天保握紧双拳:“为什么,为什么!” 士兵逃走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川隆行宫,连苼轻叹一声,说,让他们去吧。短短半个月,逃走的兵士达三千余人。多是些年轻的或年迈怕死的。 川隆的物资愈发紧缺,而萧军正预备着最后一次的强攻。就在怕死的士兵弃他们而去的时候,川隆的百姓却涌向城楼,他们拿出所有的粮食,拿出所有的勇气,人人手持木棍、斧头、柴刀、锤子,在城内大喊:“我们川隆百姓,深受殿下恩惠,我们誓死追随殿下!让我们上战场,让我们和你们一起打败这些乱臣贼子!” 那些朴实的面孔,那些老弱妇孺们,都像是一根根荆棘刺在连苼的心头,连苼沉重的道:“二哥,晁飞将军,你们且去安顿这些百姓。不要让他们靠近最前线便可。” 楚文景和晁飞互望一眼,点点头:“知道了。” 楚文景走了两步又回来,手搭在连苼肩头:“苼儿。” “嗯?” “你是我楚家的骄傲。” 楚文景笑着说完,就疾步跟着晁飞下了城楼。 寒光照彻着川隆,夜色又将来临,今日的天际晚云格外的明艳,透着一种血光的壮阔。“拿我铠甲来。”连苼说道。晓山递上铠甲,为连苼披在厚实的红袍上,连苼将腰带系扎紧,迈开大步下了城头。议事房内许多人都在等着她来部署战事。 徐徐扫一眼众人,大家都不复光鲜的面貌,无一不是身染烽火烟尘和一身的鲜血。连苼握握拳,走到众人跟前,“东门的情况如何了?” 赵河走上前道:“东门有曦云将军、李寿大将军、赵烈将军镇守,刚传来消息,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连苼点头:“北门的情况。” 赵河又道:“七皇子殿下和元禛将军镇守北门。” 连苼沉吟一声,说:“赵河,你带五千兵马前往东门助曦云。”她深望一眼赵河,“照顾好你弟弟阿烈。”赵河一听,片刻后点头:“好。” “申屠。”连苼道。 “在!”申屠阔步走出。 “你带两千人守西城门,我要你不到最后一刻,不得放弃城门!哪怕用你的身体来挡!” 气氛骤然凝固,申屠却大笑:“恩人放心,我申屠誓死守城门不弃!” “锦王。”连苼看向慕容天保:“你带三千人马负责后防。我要你在最后一刻也要护着川隆的百姓!” 慕容天保亦笑道:“你放心!” 连苼道:“楚文景领五千兵马对敌守城,告诉他,哪怕杀到最后一人,也不能让萧军爬上我们的城头!晁飞将军带三千兵马助攻,告诉晁飞将军,哪怕没有了兵器,没有了弓箭,没有了弹石,没有了盾、没有了矛,也要用我们的双手来拼杀萧军!” “是!”众人齐声道。 “林大哥。明夜二哥。”连苼望向一旁的林十和明夜。 “三弟,有你就有我们,我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连苼热泪含笑:“还有惊鸿岛几位当家,还有诸位江湖豪侠,我楚连苼今生有幸能结缘于大家,是连苼之幸,今日你我在此川隆,并肩抗敌,不畏生死,此生又有何憾————连苼谢大家!”连苼抱拳一揖。 所有人目含热泪,却无一不透着慷慨激昂不畏生死的神情。那晚云已凉下,川隆上空传来坞坞的号角和嘭嘭地擂鼓声! 当夜幕落下来,萧军像一只庞然大鸟停在川隆城外,扇动着它的巨翅,仿佛可以撼动天地,将川隆拍于利爪之下,而川隆透着一股雄壮的苍凉。 寒月浮上夜幕之时,萧军的弩箭遮天蔽日射来,飕飕地划过人的脸颊,射向了摇摇欲坠的川隆城。萧军的骑兵几乎贴着地面,风驰电掣掠向城墙。萧军的重型投石器带着重达上千斤的巨大火石呼啸而来,砸向了川隆的城墙,引得地动山摇,整个川隆仿佛都在摇晃着。 战火缤纷中,连苼挥剑劈砍弩箭,却看着身边的兵士,纷纷的被箭射穿。炮石的攻击一次较一次更猛烈,她二哥死死坚守着,那些萧军的骑兵几乎冲不到护城河,就阵亡在楚文景指挥若定的石阵中。但这样的代价是惨烈的,不少的士兵被火烧着,被火石砸成肉末,伤兵源源不断的被抬下了城头。 “杀!” “杀————杀!!”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喊杀声,痛嚎声,战鼓阵阵,马蹄铮铮,那夜被烧红,大地被鲜血染透。望着萧绝带领的大军,夜空纷落的寒雾自九天飞下,迷蒙了连苼的双眼。 “殿下!兵器不够了!” “殿下,萧军要杀上城头了!” “殿下,萧军用了新型军器试图冲破城门!” 耳旁不断有急报传来,连苼巡视各处,只见他们已经是弹尽粮绝,连苼道:“立即让人将废弃无用的兵器收拢来,加火烧溶,以铁汁烫敌!搬!将城中所有能用的石头搬过来!” 战火在身侧飞溅,连苼的耳中嗡嗡作响,她不断的指挥着众人,目睹着眼前惨烈的画面,直到耳边的人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醒过来,霍地一把揪住那小兵:“你———你说什么?” “殿下!”混战声中,那兵大声喊着:“东门出事了!有人中了埋伏,云将军的夫人被那萧家武安侯捉拿走了!云将军他————” 不等那兵说完,连苼将其一把放下,“二哥!” 楚文景于乱战中道:“你去东门,这里由我守着。” 连苼便立即飞下城头,策马奔向东门。 武安侯——萧骜,萧骜!东门一失,川隆就完了。 连苼直奔至东门,东门上只看到李寿、赵河赵烈,不用他们说,连苼也知道曦云必然是出城去救宝珠了。东门的情况尤为惨烈,幸有李寿这位老将在,尚把控着未让萧军破城。 “殿下,是我准的云将军出城救人!”李寿道。 “我知道……我知道……”连苼心急如焚,甚至有些神情恍惚:“李叔,给我五十兵马,曦云有危险,我……我得帮他一把!” 李寿点头,便立即让人调出五十精兵。 连苼率着人马追曦云而去。 萧骜的阵营前,高高的云梯上,吊着谢宝珠。 跟随曦云来的,只有小梅和剩下的十几名轻羽骑的姐妹。 “小姐!!”小梅见谢宝珠被高高吊起,身上血迹斑斑,尖声呐喊。 谢宝珠早已远远的看见了他们。 为什么……明知萧骜以她为诱饵,为什么还要不顾的前来…… “萧骜,放了我妻子,有本事你我正面独对!” 曦云手握排云戟,冷眸横对萧骜。 “我早已有此意,今日就试试,是你手中的排云戟厉害,还是我手中的长戟厉害。”萧骜冷笑着踱马上前,他手中的长戟一挑,指着头顶谢宝珠:“你想要救你妻子,就只能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曦云手中排云戟发出赫赫威鸣,放马冲来,萧骜大喝一声迎上曦云,两戟相撞,座下战骑纷纷被震得扬蹄嘶鸣。十几招下来,萧骜显然更逊一筹,但萧骜并不着急,随着他的手势,那云梯下拉扯绳索的部将拉动绳索,顶上悬空的谢宝珠便随之往下坠,惊得小梅尖叫:“小姐!小姐!!” 曦云一个分神,便被萧骜劈中了后背,曦云拉扯马缰连晃了三步,口角噙血,“卑鄙……” 萧骜大笑:“你也可以说我狡诈。战场自来如此,只要我能赢得了你,有什么不可以?”萧骜嚯一声又挥着长戟杀过来,曦云眸中燃起愤怒之火,下手格外狠重,萧骜被打得双臂发麻,他扬了扬手,身后部将继续拉扯绳索,时而升高,时而下坠,谢宝珠被折磨得一张脸扭曲成一团。 曦云目眦欲裂,分神之中,又被萧骜反击了几次。这方小梅再也按耐不住,她领着姐妹们冲杀上来,弓箭齐飞,萧骜喝:“给我拦下!” 姑娘们左冲右突,凭借迅捷的身手也杀进了阵营,萧骜右臂一阵刺痛,是小梅射来的一支冷箭:“卑鄙无耻的小人,拿命来!” “小梅……”高高的上方,谢宝珠眼里拂过惊痛之色,低低的喊了声,就在她这一喊声中,小梅被萧骜长戟当场刺穿胸膛,挑飞出三丈之远,重重的撞击在云梯上,云梯猛地摇晃着,谢宝珠落下心痛的泪水,随着被撞动的云梯左右摇晃,绳索勒得她痛苦不堪:“小梅……小梅……” 曦云的眼里是焚烧一切的滔天怒火,反手一击刺中了萧骜的右腿,萧骜巨痛,但咬牙忍着,他眉峰一冷,扬手:“给我放————” 嘶!那绳索自部将手中脫出,头顶甚至连惊叫也无,谢宝珠便像是一只蝶,无力的往下急坠! 曦云纵身一跃,用尽所有气力冲上来将宝珠接在怀中,谢宝珠入他怀的那一刻,眼睁睁看着萧骜的长戟自曦云背后穿透过来,那染了曦云鲜血的铁仞,就在她眼前闪着鲜红与森寒的光芒,落地那一刻,天地间都是谢宝珠的撕心裂肺的呐喊:“云!!!!” 第267章 殉情! “……宝……珠……,对不……起……”曦云缓缓抬起无力的手,抚摸过谢宝珠的发:“我先……走……,只,只能留……留你一……个了……” 谢宝珠泪如断线的珍珠往下落,她紧紧抱着曦云,心痛万分:“你不用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不爱我……没关系的,今生能做你的妻子,宝珠已经很满足。” 曦云嘴角缓缓含笑。 谢宝珠也浮上凄美的笑容:“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个孤单的离开……云,你丢不下我的,不论到哪里,我都要陪在你身边……因为你这一生……太苦……太苦……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走。” 曦云的眼瞳扩大,却已经来不及阻拦,谢宝珠手握曦云后背长戟,用力的刺向自己的身体,那柄长戟就这样穿透了曦云的胸膛,也刺穿了宝珠的身体,将彼此紧紧的连在一起。 一滴泪滑下曦云的眼角,随风飞向了天空。 此生有宝珠如此待他……他不苦。 今生能遇上那红衣少年,爱上那一人……更是他卑微人生,最美好的事。 尽管这份爱,从无表明心迹的机会…… 他曦云,仍是何其有幸。 眼帘渐渐的阖上,在那最后的一线光芒里,曦云好似看见那红衣少年飞驰而来,她有着最桀骜顽劣的笑容,她有着最美丽清潋的容颜,她有着倾世无双的智慧,还有着谈天笑地的阔达和胸襟…… 她是这天下最绚丽的一抹风景…… “曦云————”连苼悲痛的呐喊是曦云在这人世间最后一抹温暖。 五十精兵冲入萧骜阵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曦云和谢宝珠的躯体,连苼将二人抛于马背之上,在五十精兵的掩护下返身迅疾往川隆城的方向急奔。战马驮着沉重的力量,却像是感受到连苼的悲痛,放开四蹄猛冲,飞驰中连苼眼角的泪一颗颗飞洒。 当战马奔回城中,当场瘫倒在地喘息着奄奄一息,身上不少伤口在流淌着鲜血。战士们的痛哭声揪人心扉:“云将军!将军!将军————” 李寿也不禁老泪纵横,仰天一声长啸。 连苼将曦云和宝珠扶着放倒在地上,她的悲戚已经望不到尽头,颤抖着手将长戟手柄折断,泣不成声:“这戟头……就让它留在他夫妻的体内吧,不用再拔出来,就让他们永运护着彼此……” 将士们痛哭失声。 远处战火依旧汹猛,远远的又听得城头上有人喊着:“赵将军!赵将军!” 连苼失神,接着听见赵烈的咆哮:“大哥!大哥!!”连苼一跃上了城头,在箭雨火光中寻着赵河赵烈兄弟二人。 “大哥!你不可以死!”赵烈的一声声咆哮痛彻心扉。 赵河胸口中了致命一箭,而这一箭原本射向赵烈。靠着城墙,赵河被赵烈扶在身前,赵河扯开笑容紧紧抓住了赵烈的衣袖:“阿烈……不要落……泪……大哥无……憾……,好,好活着……” 连苼的脚步顿在远处,忽然膝头一软,无力跌跪在地! 寒风凛冽的吹着。 天地一片混沌的血光。 到处是生离死别,战火顷刻间就能夺走许许多多同胞的生命…… 连苼忍着晕眩,强自撑着未有倒下去。 还要多少牺牲。 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去…… 是否还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退了!” “萧军退兵了!” “我们又守住了川隆,我们又守住了!” 连苼望一眼烽烟缭乱的战场,她踩着漂浮的步伐,翻身上了马背,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了西门,当她回到西门上,看着被将士一一抬到跟前的尸身,那些尸骨成堆,是他们用血肉之躯死死守住了城门,腥甜的鲜血滋味刺鼻,胸腔里都是浓烈的悲炝,申屠断了半条手臂,还以惊人的毅力撑着没有倒下,“恩人,我申屠答应过你,誓死都要守住这门!” 远处有苏柔急急的跑过来,一见连苼神情,到了嘴边的话未再开口,连苼却一把捉了苏柔,竟是掐得苏柔生疼,“说吧。又是谁……又是谁?” 苏柔含泪,不忍的说道:“锦……锦王为护百姓,在战火中失踪了,莺歌她……她发了疯般在尸体堆中找着锦王,我根本拦她不住,清绵也在,帮着莺歌找人。” 连苼身子一呛,被一旁的晓山扶住了,晓山双眼发红:“公子,您可不能倒下啊!”连苼道:“派人马,跟着苏姑娘前去找人,一定要找到锦王!” 身后的部将听了命,便带着人马随苏柔去了。 “报!”苏柔刚走,这头又有人马自北门而来,“启禀皇子妃殿下,北门也坚守了下来,但……但元禛将军在乱战中奋勇杀敌,不顾己身,————英勇阵亡!” 连苼嘭地一声,倒向了大地。 围绕着她的呼喊声,都飞向了那片辽阔的穹天。 渐渐的,都再也听不见…… 东门外,乱尸堆中烽烟弥漫,不知翻过了多少具尸体,不知道这颗心在起起伏伏中惊痛了多少回,每当推开一人,莺歌都要鼓起所有的勇气,去看清那张脸,她害怕看到慕容天保,却又希望下一个就是他。 “天保……慕容天保!你不可以丢下我和宝宝,你出来啊!” 楚清绵飞身上来,将莺歌扶起:“莺歌姐姐,你一定要保重身子,不要翻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莺歌手捧着面,手上已被鲜血糊得腥红一片,泪水就这么从指缝间淌下来:“我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告诉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关系,让他毫无顾虑的去奋勇杀敌……可是我还是做不到……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孩子需要他,我需要他……” “莺歌姐姐,你快看!”楚清绵忽然惊喜道。 莺歌抬眸望去,只望见一个血糊糊,摇摇晃晃的黑影。 但她一眼便认出是谁。 “天保,是天保!”莺歌捧着大肚子,飞快的奔上来。 一头撞进了慕容天保的怀中,慕容天保担忧的抱紧了她,沙哑的嗓音透着欣慰:“傻丫头……怀着孩子就不要乱跑……我不是保证过,永远不会丢下你和我们的孩子……” 莺歌泪流满面:“对不起,对不起以前总是欺负你……我知道了,我知道那一年你在仓库里找我的心情,天保,不管你娶多少位夫人,我都不在乎了,我再也不无理取闹,再也不胡乱吃醋,我爱你,我爱你!” “谁说我要娶很多夫人?有你一个足矣。那些女人,让别人***心去。”天保深深的搂着莺歌:“我只想***心你,和我们的孩子……” 这一晚,连苼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 开满兰香的东宫里,她和慕容雪成同睡一榻。 那美丽的少年,微微靠着床栏斜坐着,一手持书,时而目几行字,时而将眸光轻轻投放在她不安分的睡颜上,如玉的嘴角,浮上欣然的笑意。 两只粉蝶飞入床帷,停在她的小嘴儿上嬉戏。 那少年心思微醺,徐徐俯身,在她浓密长睫上淡淡一吻…… …… 睁开眼醒来的时候,是那少年长成的成熟容颜,正关切的凝望着她。 他的手心,正贴着她的面颊轻柔抚摸。 连苼伸手覆住那手,深深的凝望雪成:“我是不是变丑了……” “是我变老了……”雪成含着微笑说。 “你不老,比我大三岁,才二十八。你长大了,变得更成熟。让我更怦然心动……以前我为什么没发现呢?” 两人的手相叠,互相摩挲,连苼的双眸微微盈了一层水雾,嗓音带着虚弱的沙哑:“慕容雪成,我们走吧。这一晚在梦里,我一直问着自己,全部的牺牲……真的值得吗?不管我们还有多少日子,我们离开这里,过一段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宁静的不被打扰……” 雪成回答:“好。” 仁显三年暮春。连苼和雪成弃川隆不再战,带着所剩的兵马远走荨城。 “紫离王!川隆城已空,他们已经连夜出走,是否大军追击?!” “不必了。大军准备班师回朝。” “是!” 萧绝立在川隆城头,冷眺山河:你们还能有多少日子可过?不会太久。” 雪成和连苼带着残留的兵马,连夜悄然出了荨城之后,便一路北上。他们轻装从骑,避开萧家的兵马。萧瑟的天空下,持战了半年之久的军队,透着一股格外的安静,徐徐的前行着。 小忆楚喜欢叭在窗户上,盯着长长的军队看上许久,马车里,连苼用了七天才把元气养回来。军队忽然停了下来,马车也晃了晃不再前行。哒哒哒的马蹄声跑到跟前,连苼先行问:“发生什么事,难道是萧军追来了?” 赵烈在外头道:“倒有一小股人马,和我们的人发生了冲突,起初以为是萧兵,后来发现不是,殿下是否亲自上去瞧瞧?” 芳容递给连苼斗篷,连苼披了衣裳出来。 策马奔到最前方,她们的人马将一伙人包围着。 当连苼看到欧阳昊时,不禁有些意外。原来欧阳昊自他父亲和华妃败落给萧庞后,欧阳昊便带着他的小股人马,一直躲躲藏藏想逃往远地去。不想在此和连苼的兵马冲突起来。 第268章 远走荨城的温馨日子 “楚连苼,你也不过是败军之将,没资格杀我!” 欧阳昊整个人邋遢又滑稽,完全不复曾经光鲜外表。 连苼一扬手,周围士兵纷纷把刀收回。连苼靠近欧阳昊,欧阳昊气势顿缩了半截,今日的连苼,已经不是当年欧阳昊再敢辱骂无视的少年,更何况欧阳昊自知自己是落水的狗,别人真要杀他,也只是轻而易举。 “把他的人马放了吧。”连苼盯着欧阳昊,道:“滚!” “殿下,这家伙一刀杀了干脆!” “他自会有他的报应,我们不用再杀人。”连苼沉声道:“把人放了。” “……是!” 欧阳昊尚有些不敢置信。 “再不滚,你也就没命滚了!”连苼真是不想再多看欧阳昊一眼。 欧阳昊的侍卫将马牵过来,看着自己的人真被放了,欧阳昊颤颤巍巍爬上马背,唬得屁滚尿流,带着他的人马惊逃而去。被连苼放过一马的欧阳昊,却应了连苼的那句报应。听闻那日欧阳昊往东逃去,半个月后在一处村落抢劫百姓的粮食,被官府发现,附近刚好有一支萧兵,欧阳昊等人望风而逃,窜入山林,萧军一把火,将欧阳昊和他的人马通通活活烧死。 七个月后。 鸟语清灵的山涧小道上,缓缓有一匹马儿踱来。 马背上驮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坐着。 坐在身前的女子,时而爽快的歌唱两声。手里拿着一杆竹条,有一下没一下逗着头顶树梢头欢悦的鸟雀,惊得鸟儿扑棱棱飞走。 “坐好。”雪成低声叱道:“别扭来扭去。” “是你没栓好马,弄丢了一匹,现在只能两人共乘一骥。”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指……嗯,连苼……”雪成俯头,在连苼耳垂后哬了口气,嗓音沙哑:“你再这么不安分扭动,我很为难。” “色鬼!”连苼笑着掐雪成手臂:“这可是在马背上,你也能遐想?” “试试就知道了……”雪成说着,忽地将连苼一条腿摆弄过来,连苼呼一声为保平衡紧抓了雪成的衣袖,雪成却双手卡住了她的腰肢,往上一抛,落下来的时候连苼已经和雪成面对面,跌进了他的怀中。 马儿嬉笑的踢了踢前蹄子,像是明白到什么,发出一种讪讪的笑音。 “喂喂喂……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见雪成眼里腾起黑黑的欲望,连苼瞬间羞得脸红脖子粗:“还是在马背上!慕容雪成,你疯了吧……唔!” “那你睡一会,有我赶马。” 连苼安心的靠着雪成休息,但她没有睡着。 这样幸福的时刻不多了,虽然她和他渡过了此生最宁静温馨的七个月,但她还是不满足。从血腥烽烟的岁月一路走来,她格外珍惜眼前的幸福。她甚至贪婪的想和雪成过一辈子。七个月怎么够,怎么够她偿还他的深情和宠爱。 雪成微微垂眸,知道连苼并未睡着。她安静的靠在他怀里,就好似要依赖着他一辈子。雪成想,这一生死而无憾了。 七月前,雪成和连苼弃川隆远走荨城,便入住了荨城当年所建的冬行宫。荨城百姓对二人感恩戴德,关系十分和睦。行宫里还住着楚文景和颜玉,楚清绵则跟随明夜去了江湖。六月的时候,帝京传来消息,莺歌生了一对龙凤胎,喜得天保高兴万分。六月末,雪成做主,让义妹苏柔和风清扬成了亲。玉寒时常来信,自是一切安好。小忆楚也满三岁,可爱粉嫩得紧,说也奇怪,小忆楚不像伯颜,却格外的像连苼,雪成取笑着说,到底是楚家的种,承传了姨母的优良基因。连苼总是轻叹,可惜未能替雪成留下一儿半女,这么久了,她始终未怀上一胎半胎的,连颜玉也在半月前得了好消息,说有了,连苼不免有些惆怅。 “娘亲,娘亲!” 忆楚趴在连苼腿上,小手拿着梳子晃啊晃:“娘亲给我梳辫子。” 在晃神的连苼醒过来,笑着将忆楚抱在腿上,拉扯圆圆的脸蛋,肉肉的感觉舒服死了:“找你舅母去!” “舅母和二舅舅在玩亲亲,不理人家……”忆楚小嘴一戳,不满道。 连苼嘴角微微抽搐:“什么亲亲,舅母和二舅舅那是在‘练功’。” 忆楚歪着小脑袋,顶着一头散发,乌溜溜的眼睛闪呀闪:“练功?是像娘亲和爹爹一样,也在床上练功吗?这是什么功呀?娘亲我可不可以练?” 连苼无语,大笑起来:“傻丫头,娘亲可教不了,等你长大了,自然有人教你!” “殿下哪里像个做母亲的,孩子才三岁,就混说。”芳容笑着走进来,手里端着忆楚的早饭。连苼呵呵道:“反正她也听不懂。我打小就这么养大的,不是挺好的呵呵。” 静如也笑着走进来,手里提着香盒:“东西都准备好了,吃过早饭,我们是否就出宫?” 芳容在弄稀粥,连苼为忆楚梳头,望着那盒子,神情淡了些:“嗯。” 忆楚望着那盒子,奶声奶气道:“娘亲,姑姑,我们是不是又要去祭拜三姨母呀?” “哦,忆楚这都记得?”连苼温柔捏了捏忆楚的脸蛋:“我家忆楚真聪明。” “娘亲,三姨母长得什么模样,和娘亲一样好看吗?” “好看。和忆楚一样儿。” “娘亲,三姨母和大舅舅,还有外祖父外祖母,会来看忆楚吗?他们在天堂住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娘亲,我们可不可以去看他们?” 静如和芳容纷纷回头抹泪。 “好……等忆楚长大了,娘亲就带你去看他们。” 连苼也湿了眼眶。 因伯颜南隐人的身份,为确保忆楚的安危,连苼只能瞒着忆楚她亲生爹娘的身份,至少要等忆楚长大了,她才能将真相告诉忆楚。她甚至不能告诉忆楚,三姨母的儿子其实是忆楚的亲哥哥。虽然凌儿不在她身边,但听闻凌儿被伯颜的部下保护得很好。等忆楚长大,她会让她们兄妹相见。 到柳山祭拜过楚清河,又祭拜过家人,回来的路上刚好遇上自帝京呈送消息的报兵。 萧家在这七个月里,几乎拿下了齐燕大半的地方。永帝已经名不副实,权力把持在了萧庞手中。齐燕的威名一去不返,在萧家人精心算计下,萧家从乱臣贼子渐渐博得了民心,成为推翻旧朝的英雄。 如今只余西北刺、婺两州尚有慕容朝峰死守之外,便只剩这北地还未被萧军的烽火弥漫。但萧军迟早会来到荨城,荨城破,便是齐燕亡国之日。 “听闻帝京传来消息,说是萧家已在秘备龙袍。” 榻上,雪成怀拥着连苼。 连苼趴在他胸口,嗯一声:“我算了算日子,顶多三两月,萧家就要逼宫反了。” 雪成道:“你打算把忆楚送去哪里。” 连苼说:“让静如芳容,还有我二哥颜玉带着忆楚去西关吧。” “嗯。我原本也如此打算。让她们远离这里,到西关有老铁照顾,且西关是唯一可以掌控的地方,忆楚能够安然的成长。” 第269章 亡国! 十一月中旬,连苼开始着手安顿后续事情,头一件事,便是让芳容静如,以及楚文景颜玉还有晓山,带着忆楚前往西关。 “娘亲!爹爹!呜呜——娘亲!爹爹!爹爹!” 那日荨城已是厚雪纷飞,白皑皑一片,冰棱剔透的冬行宫外,忆楚稚嫩的哭声撕心裂肺,连苼终是没忍住痛哭,望着那雪地中远去的马车,泪落不停。 “静如芳容落了半个月的泪,两人早已是双目红肿,此番离别,又哭成了泪人。楚文景拥着颜玉,夫妻二人亦同样是恸哭不已。” “二哥,别了。” 连苼紧握着十指。 楚文景放下车帘,不敢再回头多望一眼。 那皑皑雪地里,雪成的手从氅子下伸过来,紧紧的握住了连苼的手,温柔道:“我们回吧。”连苼含泪深望雪成,忽然抱住了他,琉璃的世界里,映着身后美丽的冬行宫,那一白一红的两抹身影,将江山染成了一幅画。 “我走不动了,你再背背我。”连苼抱着雪成低声说。 雪成蹲下来,连苼爬上了雪成的背,雪成稳稳的背着连苼往回走,一步一个脚印,嵌在厚厚的积雪中,连苼的声音轻轻的飞过来:“慕容雪成……就这么背着我,永远不要停下来。” 两个月后,仁显四年正月二十二日,萧家逼宫,以掀翻腐败旧朝的名义将永帝从皇位上拉下来。轰轰烈烈,起起落落数百年的齐燕皇朝走到了它的尽头,在这一日覆灭。 齐燕残存的皇亲贵胄一时间纷纷避逃离去,却仍有大批人被俘的俘,被杀的杀。慕容天保带着莺歌和孩子,早已于数月前离开。 听闻宫破那日,后宫烧起的大火染透了半边的天。 云雀公主换上一袭广袖彩衣,在萧军破宫之时爬到了钟楼上。 那一日公主带着灿烂的笑容,纵身跃下钟楼。 像一只斑斓的彩雀,迎着风飞向了她向往的地方。 云雀想,她终于长上了翅膀。 她飞向远方。 带着自由的翅膀,载着父皇到更辽阔的天空。 谁也没有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刁钻公主,会是国破之时,唯一一个带着尊严殉国的公主。而这位小公主尚未满二十。 同年二月,萧绝挥军北地,将荨城包围。 这日荨城的寒风拂面,厚雪仍未融化,雪成和连苼见大势已去,下令开城投降,不再抵抗。萧绝率兵直入荨城,朝冬行宫而来。 行宫内,连苼认认真真的打扮着自己,许是这大半年温馨的日子过得太滋润,她的面颊又恢复了莹润的光泽,甚至白里透着红,较之前更添几分姿色。身段亦是丰腴了一些。她为自己绾起青丝,喜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半束的长发如瀑披散下来,只于发间簪了一对银紫的流苏步摇。戴上一对白玉耳坠,抿上殷红的唇脂,再披上一件狐狸毛的红锦大氅子,衬着英姿风流的气质,宛若雪中绽开的一朵惊华红莲。 她穿梭在宫阙之间,映着皑皑白雪,美成了一副画卷。 连苼走进殿中的时候,雪成也已经穿戴干净,他披着一件雪蓝的貂毛大氅,那极淡的蓝嵌在白锦之间,美不胜收,而那张脸上永远有她迷恋的笑容。 雪成为两人各自斟满一杯酒,淡看连苼走了进来。连苼手中握着那两把玉剑,她把剑随手搁在桌上,坐下来端起了酒盏,夫妻二人含笑对望,徐徐的饮下杯中烈酒。 “天寒,再喝两杯。” 连苼拿起玉壶为两人倒酒。 “好。” 雪成又含笑与她共饮两杯酒。 他的手握着连苼的手,两手互握着摩挲了片刻。 连苼起身拿起玉剑,丢了一把给雪成:“奈何桥再见。” 两人同时拔剑出鞘,玉剑闪着温润的寒芒,照亮彼此含笑的双眼。剑在二人手中颤动着,卷起一股温暖的杀意,那一刻殿外的雪光伴着绚烂的剑光映着她和他的容颜,就好像这只是一场幸福的赴约,彼此的眼中都只有淡淡的温馨,没有任何死亡前的恐惧。 剑在手中举了起来,这一刹那连苼深深的望进雪成的眼底里。 舍得吗?真的舍得他死吗。 当双剑割向彼此咽喉时分,连苼忽劈来一掌,打飞了雪成手中的玉剑。 她却听见了两道‘嘭嘭’声,只觉握剑的手腕巨痛,剑已脫手而去。 “傻子!!”望着地上两把剑,连苼忽然吼道:“不死就要做亡国奴,你是不是要做亡国奴,是不是不想死了!”分明是她把他的剑也击掉了。“既然都不想对方死,那就活着。不管是亡国奴还是阶下囚,我慕容雪成愿意为你活下去。”连苼扑过来捶打他的肩膀,一拳一拳结结实实:“我也不想死,更不想看你去死,我不想只和你在阴间做夫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让我能感觉到你,不管怎么活着,我都觉得有意义!亡国奴也好,阶下囚也罢,后人唾骂凭得他们去……我只想把握住能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慕容雪成,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夺走了你的所有!” “是你给了我一切。”雪成紧抱着哭泣的连苼:“别哭了,连苼。” 连苼却揪着他的衣裳,纵声大哭。 当连苼哭够了,雪成紧握着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出宫殿。 整个宁静的冬行宫内涌入了大批萧军,将他两个人包围在中央。萧绝从人群背后走出来,静静看了他二人一眼,道:“带走,送回帝京!” 同年四月二十二日。 太师萧庞称帝,国号莽朝,改年号为登元。 萧庞成了莽朝的开国帝皇。萧绝之母温兰同日封后。萧绝封楚王,萧骜封韩王。萧媛封为安于公主,王琪做了莽朝的开国大臣,位居三品。 新皇朝初始,大赦天下,分封犒赏,奖励群臣。齐燕皇室幸存下来的,下等的充为贱奴,而那些皇戚女子则成了被万人骑的昌妓。 只有在西城一座旧院内,关着被俘的前朝皇子夫妇。 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旧院前。 “夫人,地滑,慢着点。”婢女搀着一美人下了车。 “把食盒给我。”楚清舞从仆人手中接过食盒,抬头望了望眼前陈旧院落,这里寂静得就像是后苑的冷宫。“夫人请。”守门的侍卫避开,让着楚清舞进了门。楚清舞身后长长的裙摆逶迤在脏地上,身后婢女忙着来捡,楚清舞一拂,道:“不用了,脏便脏吧。”她继续往里走,越是近了屋,越是放慢了脚步。环顾四周,这旧院清贫如洗。听闻这里,只派了两个烧火的丫头。 “夫人,屋里头好像没有人。” 先进屋的仆人又走了出来。 “夫人,您先稍等,让婢子去找找。” “不必了。”楚清舞道:“我四处看看,你们留在这里。”楚清舞提着食盒,绕着旧院走进来。走过一条小道,隐约听见屋后有些响动,楚清舞顺着声音走来,越过一小从树木,只见这里是一块菜园。园子里蹲着一个女子,穿着朴素旧衣,戴着一条头巾,正拿着铁锄翻土种菜。这样的场景让人心酸,可又在那女子的脸上看到一种叫平静和幸福的东西。楚清舞眼里一涩,忽有些站不住。 “四哥……” “夫人来做什么。”连苼早已听见楚清舞脚步声。 如今楚清舞做了萧绝的妾侍,封了个夫人的称号。 连苼并未抬头,继续她手上的动作。虽然被关到这儿的日子清苦,但也并非是苦不堪言。生活还是较贫苦百姓家好上一截。只是连苼愿意自己动手,愿意为雪成做一个会持家的贤妻,也好打发漫长的时间。 “四哥当真连看都不愿再看我一眼?”楚清舞捏紧食盒,身子颤抖。 连苼顿下动作,将脏手往衣服上拍了拍,站起身来转头望着楚清舞:“夫人身份尊贵,我高攀不起,岂敢应这一声四哥?” 楚清舞眼眶发红:“你我同胞生,血浓如水。四哥当真这么恨我么。这些年我也有苦不堪言,很多时候我也、” “夫人还是回吧。这园子里脏。” 连苼冷漠的打断了楚清舞的话。 楚清舞眼角的泪几乎满溢出来,她将食盒放在地上,转身时低声说:“虽然我们是同胞姐妹。可是我和四哥注定一个是天,一个是地。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让所有人甘心为你付出,让这么多男人倾心爱上你。而我却只能得到全天下的唾骂。当他抱着我,每每喊着四哥你的名字,我恨过你。当他温柔待我,透过我看见你的模样,我妒忌你。我问自己,凭什么一个娘胎生出来的,你却能得到所有。直到刚才我看见四哥蹲在那里,脸上淡淡的笑容,我才明白……你始终坚持做自己。而我早已不是我,我让自己沦为了一只影子。人不自爱,又有谁来爱你。……可是如果再重来,我还是会重蹈覆辙。我爱他,爱到没有了人格。” 楚清舞走了,连苼望着食盒,久久站在那没动。 雪成回来的时候,进到屋,看见桌面上光鲜亮丽的食盒。 “谁来过?” “先洗手,洗了手吃饭。”连苼从屋里绕出来,端着盆水,她一面为雪成拿皂角,一面伸出衣袖为雪成擦汗:“他们今天让你做什么?” 第270章 夫妻被囚禁的日子 “刷马棚。”雪成淡淡的说,往盆子里洗净双手。连苼忽然望着他:“慕容雪成,如果我说我后——”悔字未出,雪成已微笑着捂住了连苼的嘴:“我很好,只要你不嫌弃我身上臭烘烘。既然选择活着,就不要再说那两个字。” “是。我不说了。来尝尝我种的大白菜。今儿是头一餐。”连苼撂了脸盆,拉着雪成就坐下,她风风火火的摆碗筷端热菜,又将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捏了一块厚厚的肉铺递到雪成嘴边:“果然是楚王府厨子做的,味道很好。” 在雪成又要开口询问之前,连苼笑着说:“吃吧。难得有肉肉吃。” 雪成没再开口询问,咬下了肉铺。 “还是你种的青菜好吃。”雪成吃了几块肉铺,自己拿起筷箸夹了几口菜,他胃口很好,很快吃了三四碗饭,比他在皇宫的时候吃得还利索,连苼打趣的说:“你是吃惯好的,这青菜新鲜。让你吃上三年五载的,看你嫌不嫌!” “你果真为我种三年五载的菜,我便吃上三年五载有什么不好。” “谁要种三年五载,成了黄脸婆怎么办。” “真成了黄脸婆,我也只能……照单全收。” “咯咯。拿肉麻当有趣!” “连苼,再给我一碗饭。” “不准吃了,成了胖子怎么办!” “那你就照单全收。” 守院的侍卫互望一眼,远远的听着屋子里淡淡的欢笑和温馨的呓语,他们的脸上呈现一种习惯了的默然———如此深情阔达的一对夫妻,天下少有。 也许是屋内的笑声太过真切,侍卫一时没有发现院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楚、楚王!”侍卫回过神来,忙拱手作揖。 “楚王是否……要进去?”见眼前萧绝迟迟未语,一侍卫低声问。 萧绝让跟来的南星拿了一套衣裳给侍卫,他转身又回了马车,并说道:“把衣裳给她,告诉她,明晚酉时本王要在天子楼宴朋,让她穿戴好坐马车前来,本王要她陪,酒。” 当马车离开后,侍卫捧着那叠衣裳,又互望一眼,各自摇头:“哎。楚王如此这般羞辱这对亡国夫妻又是为何?” “这三人的故事天下尽知,只是个中真情,谁又能猜得透。” 翌日酉时,连苼穿戴艳丽进了天子楼。 几艘豪华的船泊在水面上,船上灯笼成串,烛光浮影,倒映在水波中泛起泠泠光泽。天子楼内宾客满座。各艘船上亦是欢歌笑语。 有人领着连苼上了一艘船,硕大的游船内满座皆是在饮酒做乐的男人,中间坐着穿一袭紫袍的萧绝。男人们的身旁,是穿红着绿的美艳女子,各个当得上等之姿,艳而不俗。又极懂得勾魂之术,饮酒之乐,惹得男人们放肆欢笑。这些女子好些是曾经地位不凡的贵族之女,如今短短时日,便已深谙取悦之道。 “哎呀呀呀,这位美人惊为天人呐!” 一男子摩拳擦掌,目放精光,只恨不能立马将连苼扯入怀中亲一口:“不知楚王究竟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个绝色!” “哈哈哈!不愧是楚王,今日我等算是大开眼界了。这在座的一个一个,都是不俗的美人啊。想不到又来了一个更绝色的。” 在男人们戏谑哄笑声中,连苼像是一件物品凭得他们品头论足。 萧绝始终只是望着她,没有打断各位的兴致。 “来来来,美人,坐到本公子身边来。” 男子一把握了连苼的手,连苼被男人们簇拥着,摁在了凳子上。 眼前交叉着无数只手,男人们开始灌酒。 连苼接着杯子一仰而尽,连吃了七八杯,面色未改。惹得男人们放声叫好:“姑娘好酒量!”那些或短或修长,或黑或白的手,或有意无意的开始往她身上揩油,大腿被人掐了一把,男子对她暧昧的投来一笑。连苼险些反胃得没把刚才的酒全吐出来。但她忍着,忽然畅怀大笑,游弋在男人丛中,将所有姑娘们都挤了出去,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笑得风情万种。 萧绝的目光黑得似无波的水面,他端着酒杯,声音不高不低,但让所有人都听得见:“刚才你们问本王她是谁。本王忘了说……她是前朝太子慕容雪成的太子妃,前朝太傅之女,楚连苼。” 萧绝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惊得险从椅子上摔下! “什么!她?!她、她是谁?!” 先头那男子惊得舌头几乎掉在地上:“楚王刚才可是说,她就是那,那风靡天下,女扮男装的楚连苼?!”男子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掐在连苼大腿上手嗖地一声缩回来。妈呀。这女人可是领几十万兵马冲锋陷阵的猛女,听闻武功可与楚王并肩,还和楚王曾经是一对儿!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还好……脑袋还在。 见刚才欢愉的气氛骤然间冷却,萧绝说:“怕什么。她如今已经成了亡国奴,阶下囚。本王让她来陪宴,就是为了给大家助助兴。” “呵……呵呵……”楚王您真爱开玩笑。别说这女人手脚都健全,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他们废了。这还是楚王您传闻中的绯闻女主角,他们哪里有那个肥胆? “啊,那个,我突然记起家中有要事未办,恕在下冒昧的先走一步。” “唉哟,这……这肚子怎么突然疼得厉害,不行不行,我得去茅房!” “等等!我也肚子疼,一起,一起!” “……” 很快这游船上就走得空空如也,连苼甩了甩水袖:“既然楚王的客人都走了,我想我也能回了。” “你当本王是死的吗?”萧绝开口道:“别忘了你现在是亡国妇。过来,坐到本王身边。” 连苼已经吃了不少酒,她便又执起酒壶端着酒盏绕到了萧绝身旁,一面倒酒,一面道:“楚王这样满意吗?楚连苼先干为敬。”她端起酒盏仰头就喝,萧绝挡了下来,将连苼拉扯到了他大腿之上。 “楚王这是要对我这个亡国妇人用强吗?” “有何不可?只要你伺候得本王舒坦了,本王可以酌情放过你的夫君。” “楚王说话算话?”连苼动手便脫萧绝衣裳,还将自己的唇凑上来,鼻端喷薄着热热的酒意,萧绝眸光瞬间变冷,忽然狰狞掐住连苼的脸,霍地起身:“还有什么是你为他不能做的!” 连苼被推在酒桌上,萧绝愤而离去。连苼哧笑一声,端起酒壶一仰而尽。 回到旧院的时候,夜已近三更。从连苼走到院落水缸前,掬了几捧水把脸上胭脂水粉洗干净,擦了脸,这才走进屋中。桌子上的饭菜原封不动,看来雪成也没有吃饭。雪成早闻见了浓浓的酒气,只穿着一件夏衣走出来,连苼坐在桌子前端碗扒饭:“嗯,你做的吗?味道比天子楼的还要好。” 雪成走进伙房,端了一碗醒酒的梨汤:“先把它喝了。” 连苼一摸那碗,湫凉的极是舒服:“你放水里镇过了?好凉。”连苼早已热得汗水淋漓,端着梨汤一口喝得精光,“真舒服呀……” 雪成只是坐在一旁望着她,目光深邃,满含着他的宠爱之情。 连苼吃了几碗饭,笑着看雪成的神情,轻松道:“别皱着眉头,只是喝多了,什么事也没有。也就是……也就是被那些男人摸了摸大腿,哎,不掉肉。他们一听我是谁,吓得屁滚尿流。你说我的大名威风不威风?” “很晚了,睡觉吧。”雪成轻叹,拉着连苼进了睡房,连苼沾着床就四仰八叉躺下来,“慕容雪成……我还没洗澡呐,身上出了一身臭汗……”可她人却贪恋着床上的温柔,懒得再动弹。雪成打了盆凉水,给连苼擦了擦粘乎乎的脖子,连苼忽然又睁开眼睛,双眼因酒意而显得雾蒙蒙,晶亮无比,她伸出双手揪住雪成的衣襟将他一把拉下来,雪成撞在她身上,轻声道:“别闹。”连苼索性勾住雪成脖子:“抱着我。” 双目对望,有浓浓的情愫在彼此眼中酝起。木窗外皎月如兰,木窗内是款款温情,雪成的唇徐徐落下来,吻上连苼的嘴…… …… “听闻他夫妻二人,打被关进旧院这半年,楚王从未停止过羞辱。这不,听闻他已刷了好几个月的马棚了。”香冰指着前边马棚里的身影道。 温兰半眯着目光望着正在刷着马棚的雪成,似在沉吟着什么。 香冰道:“皇后,绝儿那孩子会不会太过分了?好歹这夫妻也是前朝皇室之储君,即便做了俘虏,这样的羞辱,也会让楚王落人口实。” 温兰转身往回走,一面走一面叹息说:“我听闻了。绝儿还让连苼那孩子陪酒,闹得人尽皆知。” 香冰说:“如今咱莽朝刚立足,开国之始,朝廷各派已经开始纷纷择储君结党。韩王动作格外频繁,半年来只忙着拉拢人心,博皇上欢喜。可绝儿这孩子倒好,一心扑在这对夫妻上,全不管其他。我瞧着皇上已经有些不大高兴,万一立了韩王为储,可就……” 温兰忽然停下脚步,摇摇头:“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这些年看着他一步步走下来,每一件事他都运筹帷幄,深沉到连我这当娘的也看不透。别说他不和骜儿争储君之位,只怕这储君之位,还满足不了他。” 温兰说着,眼里溢出一丝丝清凉的冷光。 香冰想明白这话,顿时惊得脸色发白:“皇后是说,绝儿他要——” 温兰抬手打断。 “……”香冰再说不出话来。 温兰继续走着,却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批人来! 看样子是早就跟着她们,埋伏好了。 第271章 王妃之死 连苼提着一篓子青菜自后园里回来,萧绝已经站在院子里站了多时。 “楚王三天两头往这跑,就不怕被人说闲话?”连苼提着菜娄径自坐下来,一面择菜洗菜,一面勺水煮饭。她穿着朴素,系着围裙,俨然一副贤妻的样子。这在以前,萧绝是从不敢想象的。只怕她自己也会翻白眼。 时间总是可以改变很多。为了慕容雪成,她也可以做她不爱做的琐事。 “如果那年我答应带你走,你会不会为我也做这些……”萧绝望着连苼,就好像在欣赏一幅画。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会妒忌。哪怕是在如此苛刻的环境下,她和慕容雪成竟还是可以活得洒脱温馨。为什么只有他的心越来越痛,午夜梦回时,都是撕心裂肺的愤怒。 连苼很熟练的烧着饭菜,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她,她平静的说:“时光回不去,也无法倒流。我不知道会不会为你做这些,我只知道现在我很想为他多做一些。多一天是一天。” 萧绝今日没有愤怒,反而格外的沉默,他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和连苼互相讥讽,互相伤害。他转身,连苼微微抬头望了一眼他的背影,那背影依然雍雅,却不知何时落寞了许多……忽觉心头破了个窟窿,弥漫着酸涩的滋味。 连苼想用力的压制那份已深藏的心痛,却还是因这背影倾倒了出来。 萧绝刚走了几步,那院外有人匆匆跑了进来。 “启禀楚王,大事不好,皇后娘娘遭人劫持了!” “何人所为!”萧绝冷道。 “是那前朝的勤王,慕容天聿!” 慕容天聿自败给萧家后,一直活了下来,萧绝也一直在派人搜查慕容天聿,但至今也没能将慕容天聿找出来。慕容天聿劫持他母亲,很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回王府!”萧绝大步走了一段,忽又顿下,回头望了望连苼。连苼也正望着他,两个人的目光谁都猜不透谁。萧绝转身扬长而去。连苼怔在原地半晌,刚才萧绝的眼神,又让她感觉到不安的气息。 萧绝回到楚王府,龙胤,逐影残风都在等着他。 “楚王,慕容天聿留了字条,他是冲着您来的!” 萧绝翻开字条,慕容天聿写着,要他明日未时跟随派来的人马离开,只许他一个人,否则他母亲温兰人头落地。 “父皇那里怎么样了。” “皇上得知消息后,怒不可遏,说是不惜一切都要救回皇后。还有一事……”龙胤迟疑一声,说:“今次我从宫中回来,听闻皇上要委任韩王以重用,似乎是要重视韩王的意思……” 残风道:“赎属下直言!皇上深知楚王您锋芒盖主,若立您为储君,无疑是养虎为患,皇上那等城府之人,只怕是有心而为!就算明知韩王不是个合适的君主,皇上也不肯让楚王您的羽翼更丰满!楚王府,只会日渐遭到削弱!” 萧绝望着他们几个,沉默半晌,道:“逐影,给你一晚时间,我要知道慕容天聿将我母后藏身何处。”慕容天聿太小看他,在这帝京,还没有人能够要挟于他。 “属下一定办到!”逐影道。 萧绝的眼神里忽然掠过残忍的杀意,“龙胤,我不想再等了。慕容天聿出现得正是时候。利用他,我可以……” 话到此处,龙胤已经十分明白,“龙胤也有此想法!” 残风也点头:“属下只愿追随您!” 萧绝道:“那你们就着手准备吧,但要记着,我母后必须毫发无伤。” 听到温兰出事,萧骜无动于衷,反而有些高兴。回到韩王府,他提着几样东西径直去了碧玉阁。“韩王——”好几日未见,府中奴才纷纷欠身请安。萧骜一面走一面问:“夫人在哪?”婢女回:“夫人在屋子里。”萧骜遂带着笑容走进碧玉阁,厅里,小七见萧骜回来了,迎上来,“你回来了,你让人捎信回,我……我就亲手做了一桌菜……” “哦?难得你肯讨好我。”萧骜愈发高兴,轻捏小七下巴:“只要你一心对我,我不会委屈了你。韩王妃的位子也给了你,足以可见我对你的宠爱。虽然王府还有几房妾侍,但她们……没一个比得上你在本王心中地位。来,陪我喝酒!” 小七静静望了望萧骜背影,跟上来坐在身旁,自为萧骜斟酒,萧骜将礼物放在桌头:“这些是特意为你挑选,看看喜欢不喜欢。” “只要是韩王挑的,小七都喜欢。” “真话?”萧骜见小七今日格外柔情,不禁俯身吻了她的唇,低声道:“今晚我留在碧玉阁陪你。” 小七手一颤,酒水洒了几点出来,她纤细的颈子格外有种温婉的美丽。 “小七陪韩王喝……喝一杯……” 小七举起两杯酒,递给萧骜一杯。 萧骜将酒杯递至鼻端闻酒香:“特意买的我喜欢的酒?”小七那一下眼神一抖,露出几分异样。萧骜在兴头上,没察觉什么,小七把酒喝了,萧骜望着她柔顺让人怜爱的样子,不觉那酒香也更香了几分,缓缓抬手要往嘴里送,“不要!”小七却陡然窜起,一拂袖将酒盏打掉:“有毒……” 萧骜霍地起身,掐紧拳头怒瞪着小七:“你说什么?!” 小七眼里的泪一下涌上来:“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她踉跄的退了几步,萧骜的目光带着惊疑愤怒和一点伤痛,“知道什么?你对我下毒?这饭菜是你安排好的,你想毒死我!?”不等萧骜掐住小七的脖子,小七的脸色就唰地发白,露出痛楚的神情,嘴角徐徐的有一柱血流出来,那一下,萧骜震了几秒,直到小七的身子往下坠,他才冲上来抓住了小七:“你服毒了?!” 小七死死的攥着萧骜的衣裳:“我跟你回……回来就是……就是为了要杀你……,可是我却下……下不了手……,哥哥死了……我已经知……知道了……是你杀了哥哥和嫂嫂……我,我……好恨自己……杀不了你……” 一种让萧骜猝不及防的惊痛席卷了他! “我不准你死!” “我……我……”小七口里的血越来越多,淌了满身。 萧骜双手颤抖的捂住小七嘴里的血,却只觉那温热的液体从他指缝间不停的跑出来,萧骜头一次感觉到惊慌的滋味:“小七!” “我……”小七幸苦的喘息着,痛苦让她汗水淋漓,生命在她身体里流逝,她只是深深的望着萧骜,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七!小七!该死!为什么——” “……”一颗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小七渐渐阖上了双眼。 萧骜瞪大了眼睛,他望着怀里不再有呼吸的小七,就好像自己也失去了魂魄,呆怔了半晌,那一声为什么,不是问小七,而是问他自己,为什么看着小七死在面前,他竟会有种心被人撕开的痛苦。 闻声赶来的人都站在门口,谁也不敢走上前来。 萧骜搂着怀里的小七,只觉小七的温度渐渐的冷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萧骜忽一下将小七死死抱紧在怀中,厅里不断传来他的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萧骜以为,他只是喜欢小七的纤细敏感,小七的柔弱让他怜爱。他从来不缺女人,他也从来没有将她当成唯一的女人。可是看着小七闭上眼睛的这一刻,萧骜的世界被颠覆了,他不断的问着自己这是为什么。 …… 萧绝离开后,当天旧院的守兵加强了,全换成了萧绝的亲信。晚上雪成未归,只有人来传话,说是楚王将人‘请’到楚王府以叙当年同窗之情。明白的就是打着同窗情分,将人看禁在楚王府。 从白天萧绝离开的眼神里,连苼就猜到要出事。她想了很久,料想萧绝只怕是下了心要弑兄夺位了。眼下他母后被绑,他却发动政权之变,不知他会怎么做,又要如何来杀掉萧骜夺他父亲之位。但连苼知道,什么事情在他手里,都会变成可能。 她和雪成原是自主降了莽朝的前朝皇族,那萧庞鉴于面子和口实,自是不会杀她和慕容雪成。 可是萧绝一步步走来,目的很清楚。只要萧绝把他父亲赶下来,登基称帝,萧绝就会对慕容雪成下杀手。她和雪成在这旧院的一点平凡日子,又一次过到了头。 没关系,既然亡国那天没有选择死,她和他就都会尽力而为的活下去,不管要遇到多少波折。 写好纸条,装在竹筒里,顺着旧院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水渠流了出去,当晚便就被凰门会的人截到,天鳅赶来。 翌日。 小七服毒自尽后,萧骜连夜为小七预备了一副古朝后妃才能享用的金凤棺椁,命人将小七葬在他日后的主墓室里。他不知道,小七前脚走,他后脚也已经跨进了鬼门关。 “韩王,卑职有要事求见!” “进来,说。” 萧骜正看着府上下人为小七办置丧事。 属下急匆匆走上来,回禀道:“韩王,属下已经探到那慕容天聿将皇后藏匿在何处,如果咱们先一步救出皇后,韩王必可得储君之位!韩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 “本王夫人刚丧,实不宜动兵杀生,这一次,就放他去。” “韩王糊涂!这样的机遇,可不是日日都有,咱们努力半年眼看已经取得皇上信任,谁不知道皇后对皇上的重要,只要谁能先救出皇后,那储君之位,便是谁的!人死不能复生,韩王一定要化悲痛为力量,切不可因小失大,丢了这帝王之位,让楚王捷足先登!” 属下一番话,忽又敲醒了萧骜,萧骜自悲痛中提了提神,“本王糊涂了……你说得很是。皇后被困在何处,他们的交易时辰是何时?” “回韩王,在樊山青塔!那慕容天聿的时辰,是酉时!” “酉时?嗯,你下去着手准备,乘此机会本王要先一步救出皇后。” “韩王英明!”那属下这才露出欣慰神情。却有一抹异样的精光从他眼底掠过。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萧骜并未察觉。 第272章 青塔之约 这日未时,慕容天聿果然派了两人前来,带着萧绝离开。在帝京郊外的樊山上,有三座青塔,面东的一座高五丈,矗立在山头,周围视野开阔,立于塔内可以观察得清清楚楚。 “王爷,人已经带到——”领路的侍卫高声喊道。 远远的,慕容天聿早已立于塔上,看见萧绝果然是一人前来。 侍卫将萧绝带到青塔下,慕容天聿摘下黑色斗篷,露出脸来。他瞪着萧绝,长时间的躲藏奔波让他显得疲惫不堪,面色苍白,发束凌乱,整个人再不复当初俊挺的模样,深陷的眼窝笼罩着一层不甘和暴躁的阴戾,给人一种失常的可怕感。 青塔四周是慕容天聿剩下的人马,只余数百人。慕容天聿的眼里迸出扭曲的愤怒和愤懑,手紧握他的弓箭,“萧绝,你果然够胆子,敢一个人来。我慕容天聿落到今日地步,可谓拜你一手所赐,就算我再得不到什么,怎么也该从你身上讨回一些!你是要你母后死,还是你自己死在我面前,救你母后一命,这个选择不太难。” 青塔周围显得荒芜败落,渺无人烟,萧绝立于塔下,山风吹翻他长长的紫色衣袍,他抬头望着慕容天聿,神情一贯的深不可测,“把我母后带出来,我要确认她们平安无事。” 慕容天聿招了招手,温兰和香冰被人从塔里拽了出来。 “楚王,你,你不该来啊!”香冰见那底下真真只有萧绝一个人,又气又急。“听我的话,孩子,别管我和你娘,我们的命不要紧,你可不能犯糊涂啊!”倒是温兰和萧绝一样,遇事沉着。 慕容天聿的目光冷冷投来,“给你半盏茶的时间,萧绝,你是要救母,还是贪生怕死不顾你娘的死活,那本王手里的箭,就会穿过她们的脑袋!” 萧绝望望这樊山,又望望远处的景,说:“慕容天聿,江山已经不再姓慕容,而姓萧。你以为杀了我,能改变什么?你以为我拼力得下这江山,凭的又是什么?凭的是我萧绝的手腕,我的能力。……平生我最不怕的,就是受人要挟。你挟我母后为人质,我本该将你碎尸万段。但我会仁慈一点,给你个全尸。我的命,我要留着,她们的命,你没本事要得走!” 多么平淡无奇的声调,却字字珠玑,带着莫大的讽刺将慕容天聿击得一败涂地,慕容天聿发指的瞪着萧绝,从不知此人有如此强大。 “那本王倒要看看,凭你一个人,如何救得了她们的命!你武功再高强,也快不过本王手里的箭!没等你掠上这青塔,她们就因你而——” 呲!闷闷的一声,是冷剑穿过血肉发出的哀鸣声,慕容天聿的话未说完,俯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膛,从背后穿过来的剑! “今日四更之时,我的人马就已经查到你的踪迹,你的这些侍卫,在今日早晨的时候,便已经换成了我的人,是愤怒冲昏了你的头脑,慕容天聿,你拿什么来跟我斗?” “萧绝……萧绝!”慕容天聿口吐鲜血,眼里悲凉的笑,自青塔之上坠下来。“啊!”香冰尖叫。一时无法从这转变中回过神来。 温兰和香冰被人带出了青塔,两人只是略受了些轻伤。 “来人,护送皇后安全下山,等明日再回宫。” 明天?温兰忽生疑惑,“绝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母后放心,不会再有人伤害母后。母后和他们下山便是。至于我,还得在这樊山等一个人到来。” “等谁。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等大哥。”萧绝看着他母亲的眼睛道。 “哈!”温兰忽然笑,眼里却泛起泪水:“竟然如此快!”温兰又心痛又无奈的望着她的儿子,“连母后你也可以拿来做棋子,绝儿啊绝儿,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如此无情。”她指着血泊里的慕容天聿,“那慕容天聿,怕是死都不会瞑目啊。他挟持母后要挟你性命,却到头反而助一臂之力……” 萧绝的眼里也渐渐泛起红泪光,双拳紧握,“娘莫非忘记了,是你们共同把孩儿推到了悬崖边上,如今我只不过是自力求生罢了……” 温兰泪流满面,伸手抚摸萧绝清瘦的脸,“绝儿。娘是真的后悔了。后悔当年选择错,而不是一力帮你争取到她。你怪娘,娘没有怨言。娘只是心疼你啊……” “娘不必心疼,失去的东西,孩儿很快就能拿回来!” 温兰无言,她心疼的恰恰是她儿子看不明白,有些事情是终其一生也无法挽回的。温兰被人护送着下了樊山,山下她看见了残风设伏的兵马。香冰此时恍悟,不禁捂嘴泪流。 …… 温兰走后,萧绝便让人将慕容天聿的尸首送回帝京城处置。 尸体由马车驮着,奔驰在小道上,突然从暗处窜出一伙人,马车受惊,遇了埋伏,纷纷摔得人仰马翻,护送尸首的十几名士兵来不及还手,便已被箭射死。 窜出来的六七人,都穿着深色斗篷掩护,其中一人飞快踏轻功落到马车前,将滚在地上的慕容天聿扶起,一声痛哭响彻山林:“不————” “聿,聿!”锦掐着慕容天聿摇晃,“不!不——” “姑娘,勤王已死,我们还是带着他尽快离开吧。” “不会放过他,我发誓——不会放过萧绝!” 锦的眼里迸射出滔天恨火:“绝不!” “聿,阿聿……”锦抚摸着慕容天聿冰冷的脸,泪水一颗颗掉下来,“我的命是你的,原谅我还不能死,你放心,我势必要为你报仇,发誓要杀了萧绝为你报仇!等我杀了他,我就去找你,生生世世为你当牛做马……” “姑娘,此地不宜久留。” “萧绝!”锦霍地起身,抽出她的鞭子发泄似的甩向树干,拼命的抽打着,好像疯了一般,“我恨你!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锦的恨和呐喊飞入云端…… …… 莽朝开国半载,十月二十八日,萧骜不知身边人已被萧绝收买,带着八百人马前往樊山青塔,不料中了萧绝的埋伏,萧骜于乱箭之中被萧绝射杀身亡,死前,萧骜只求萧绝将他与小七合葬陵墓,萧绝允诺。 萧绝以萧骜谋篡储君之位,陷害皇后的‘罪名’伏诛,消息一路传入帝京,传到了萧庞耳中,萧庞虽勃然大怒,却也自知大势已去。果然同日傍晚,龙胤早已照萧绝安排,将皇宫包围,断了萧庞和宫外的联系,对外声称皇上急病卧榻,察觉风头的文武大臣,一律被龙胤阻在宫外! 而当萧绝开始他动作的时候,连苼也已经通过天鳅找到了王琪,第二天王琪就来了旧院。“大人,没有楚王的令牌,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入内!” 王琪被阻拦在外,他也不急,似早料到了,掏出一张通令,“这是楚王亲笔印信,本官可以进去了吗?” “这……”虽然不是令牌,但侍卫见的确是楚王亲笔,便让开一道:“恕卑职无礼,大人请进!” 王琪抖抖衣摆,他的仆从跟着他,不疾不徐进了旧院。 刚进门,一根竹条拦在他脖子上,“大人!”仆从紧张,王琪示意退下,望着连苼,连苼冷冷道:“我真后悔当年走出人群帮你一把!”王琪说:“王琪辜负了楚兄的期望,楚兄若真想要我的命,拿走也可以。” “你不配再叫我楚兄!”连苼的目光疏远。 “的确是不配了……”王琪叹道:“但不管如何,在王琪的心中,你们都还是我的朋友。我只是有太大的报复,天生我才,我只是不想辜负上天。如今你把我叫来,我也明白你的目的。说实话,就算你没有让人传话与我,我也会来。” 连苼手里的竹条收了回来。王琪道:“萧绝把殿下请到了楚王府,殿下的生死就已经悬在一线。大概不用我说,你也已经猜到,昨晚韩王已经被萧绝痛下杀手,死在了樊山。从昨夜四更起,皇宫内外就已经被萧绝掌控,皇上已经成了孤家寡人。料想今晚,萧庞就不得不禅位。你打算怎么救殿下?” “我要你帮我安排。到时候,我自有办法拖延……今晚,我必须救出慕容雪成,让他平安离开帝京!” “他?那你自己呢?”王琪道。 “我只能留下。我若跟他走,天涯海角,萧绝都会追上来。我只想要雪成活着。只要活着就有重逢的一天。”连苼的目光是王琪从未见过的温柔,隐隐含着泪水,“他为我甘做亡国奴,忍受屈辱。半年的时间又怎么够,我和他,一辈子还那么长……只要他能一直活下去,我就不会放弃和他重逢的一天。把这些话,带给慕容雪成。再告诉他,我不在的时候,不用太惦念。要好好的吃饭,好好睡觉,不要让自己生病……” 王琪深深喟叹:“一定带到。” 连苼敛了几分泪色:“你帮我,就不怕萧绝责怪于你?” 王琪说:“我王琪失去了你们的信任,但尚存一点良知。帮你,就算是我安慰自己吧。我是他姐夫,他至少不会对我下杀手……” 连苼冷道:“但你做下的事,我还是不会原谅!” 王琪道:“不奢求原谅……” 第273章 禅位 从樊山回来,萧绝直入皇宫,并将萧骜的尸体带到了他父皇的面前。 那一瞬间萧庞仿佛又看见当年的儿子,用那双让人胆寒的眼神望着他,就好像他是一直蛰伏在身后的野兽,随时会无情撕裂他这当父亲的咽喉。 “是爹教会我,什么是无情。”萧绝看着,看着他爹的神情,有种报复过后的快感,“爹,您老了,老了就要服输。你和娘都已经年岁不小,剩下的后半生,希望爹能够孑然一身,专心的陪着娘。而不要让娘再觉得孤单。” “你在逼朕禅位!”萧庞暴怒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却不再有力气将怒意发泄在儿子身上。难道他果真是老了…… “儿臣救回母后,父皇万般欣慰。甘愿早日退位,将皇位交与儿臣,和母后离宫双宿双栖,了却一身政事,过清清静静的后半生。”萧绝连理由也为他爹找好了。 萧庞含痛仰头大笑:“好!我萧庞生得好儿子!” “爹,儿臣建议如何?” “哼,要是我不答应你又要如何!”萧庞冷哼。 “儿臣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 “给我滚!”萧庞气极,转身进了殿。 萧绝立于大殿门口,嘴角徐徐浮上冷绝的弧度。 老头子禅位没得选择,他势在必得。 “龙胤。” “龙胤在。” “将禅位的圣诏拟好,拿来。” “是!” 萧庞在殿内听见,紧握双拳负手背后,眼里有着抹不去的沧桑。 不需多时,龙胤将拟好的圣旨拿上来,同萧绝一道走进殿中,萧绝抚着那三根续上的断指,低头淡淡的说:“有些痛,是一辈子忘不了的事。绝儿感谢爹自幼教会了我忍耐。有些事,我逼着自己做得比爹更好。爹没有理由……不为孩儿感到骄傲和高兴。” 他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刃,总可以无形中将人刺得鲜血淋漓。萧庞瞪了他半晌,眼神里有千百种感情奔腾而过,始终,他还是看不透自己的儿子。 持笔疾书,拿过玉玺重重举起——又用力摁下! 龙胤看着那禅位的诏书,心中已定。 萧庞长笑几声,挥开衣袍扬长而去。 “臣等恭贺皇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胤率领着众人匍匐在地,叩向莽朝的第二位新皇。 楚王府的方向,爆开一束信号,在夜空里闪烁。 “皇上,是王府的信号!”龙胤一招手,便就带着人马跟着萧绝朝宫外走,远远的楚王府有侍卫策马跑了上来,“卑职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侍卫先翻身下马,以臣子大礼见过萧绝,这才禀报:“启禀皇上,楚王府有人前来捣乱,将那慕容雪成劫走!” “劫走?”萧绝冷声哧笑:“他们出得了楚王府,朕要让他们插翅也飞不出帝京城,飞不出朕的王朝!” “皇上……”侍卫迟疑。 “说。” “被救走的,只有那慕容雪成一人。那……那女子在……在王府里!” “你说什么?!”谁也不知萧绝为何暴怒,用力揪住那侍卫衣领。 “残风大人已追拿慕容雪成,那女子就,就在王府……” 萧绝甩下侍卫,骑上马匹,人已朝王府扬长而去。 “王琪、”踏进楚王府,王琪一直在等着萧绝的怒火。萧绝自然是已经听了属下的禀报。他盯着王琪,手抓在王琪肩膀上,一寸寸用力,王琪脸色煞白,只觉得肩膀快脫手散架。 “绝儿……”萧媛出现在身后。萧绝的力道渐渐松开,越过王琪进了王府,“她人在哪!”侍卫答:“在后苑。” 她洗掉了一身尘灰,换上一袭红衣,长长的裙裳逶迤在地,如瀑的黑发披散肩头,露出光洁细腻的额头,仅戴一副流苏,垂于发髻之间,步步生摇。胭脂似血,眉眸如诗,清锐目光流转之间,诱惑人心。 萧绝如飓风扫上来,他那样的暴怒,掐住了连苼的脖子,逼着她一步步往后猛退:“你留下来?你为了他要把自己送到我面前,是要爬上我的床嗯?!你以为你留下,我就会放过他!这就是你所谓的爱过嗯?你是不是把你的心,你的爱通通都给了他,一丁点也没有为我留下!你这个冷血绝情狠心的女人!” 连苼被掐得脸色发涨,呼吸快要窒息,她没有还手,只是呛得不行。 “楚连苼,这世上,没有比你更残忍的女人……” 萧绝从未想过,她伤他,可伤害到此等地步。 犹自记得当年少时,初相见,她是女扮男装楚公子。顽劣大义,聪明绝顶。那一见,此生他眼中再容不得其他任何女子。为她,他违背父命抗婚,不惜断指。那些彼此倾心的青梅竹马的岁月,仿佛依稀还在眼前。她说爱他,却嫁给太子,背弃誓言,绝情弃爱而去,从此留他一人原地尝尽那刀割般的疼痛。 如今为了慕容雪成,她竟甘愿丢掉自尊,爬上他的床! “这不是正是这些年你一直所想要的吗?如果不是,你大可以拧断我的脖子,再把慕容雪成追回来杀了。” “你以为他逃得掉!” “他一定会活着,因为我要他活着、” 她噙着笃定的笑意,那是他看惯的神情。 他眼神一沉,忽然怒火都化成了一股戾气,嘴角渐渐噙起的一抹弧度让人毛发直立,他松开她的脖子,拽着她进了屋,将门一脚踢上,狂风般掠着她扑到床上,将她整个人紧紧的摁倒在被子里,脸贴着脸,他用一种变态的声线邪魅低吼:“楚连苼!你既这么想用身体来救他,那今晚就好好伺候朕!” “朕?恭喜你如愿得偿,终于做了皇帝……” 他强吻她的唇,粗暴的将衣裳拉扯,连苼突然觉得恶心反胃,她伸手推搡,萧绝反将她双手箍在头顶,火舌闯进来,在口里抵死纠缠。连苼双眉紧皱,脸色发白,只觉胃里一阵阵不适,“松手,我……我要……” 吐字没说出口,萧绝忽然弹开,连苼一下子爬在床头哇地一声呕出一滩水渍,萧绝脸色沉得像灌了铅水,连苼干呕起来,呕得睫毛上挂着一串泪水,“好难受……” 萧绝又怒又恨自己,该死,他竟然还会为她痛楚的表情而担忧! “苼儿、别在我面前耍花招!”他用力将她扯回,连苼拍他的手,还在干呕着,“放手……我是真的……哇!”她又趴向外面没命的呕吐着。 突然,萧绝意识到什么,他的手往下滑,握住了连苼的手腕,将她手腕放平把脉,连苼见他动作,也突如遭逢雷电击中——难道……莫非……她怀上雪成的孩子了?!一种惊喜从她眉眼之间浮上来,萧绝看得清清楚楚! 也许是惊喜让她止住了干呕和不适,她殷切的看着萧绝,萧绝的脸色不能再黑了,片刻的沉默,萧绝放开她的手,盯着她像要杀人。 连苼的手摸着自己的腹部:“竟然这时候,怀上了……” 啊……一种潮水般的幸福和感动攫取了她。 连苼趴在床头任凭自己哭成了个泪人:“慕容雪成,我怀上了,我怀上了……”原以为夫妻分开,往后的日子她会百般煎熬。没想到孩子来临,带给她无限的希望。 萧绝的世界彻底瓦解,他看着她眼里的幸福神色,想自嘲的大笑。 帝京,街头。 十月的气候开始变得寒冷,人群中一名乞丐,穿得破破烂烂,脏旧的衣布胡乱的堆砌在身上,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仍双臂抱着自己瑟瑟发抖,那些脏旧的衣裳看似并不能御寒,他看似极冷,拿着一只破碗,自卑的垂着头,缓慢的行在人群里。 五天前,萧庞自主退位,将皇位禅位给了他儿子萧绝。普天震惊,万民同庆。鲜红的告知贴满了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兵,几乎将帝京防秘成铁桶。 微微抬头,望着那鲜红的官文,雪成久久驻足。告示上写着新皇登基,改年号为龙贞。新的莽朝皇帝登基第二日,皇后未封,竟先册一女子为妃,号宸妃,居四妃之首,当所有人知道这宸妃竟然是前朝的亡国太子妃,四海皆震! 耳旁回响着王琪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彼此心在一起,就算身体被囚禁,仍有重逢希望。……殿下能忍常人不能之忍,是因为殿下的爱比谁都来得深切。……她让我转告殿下,要一直活下去,不在的时候,无须过多惦念,好好吃饭……好生睡觉……不要让自己生病……就是她最大的安慰……” 原本他已经离了楚王府,在凰门会和王琪还有其他人的掩护下,他成功的离开了帝京,可他放不下,他又回来了。 他只是想再看一看她,虽然她已经身在那后宫之中。 “哎呀呀,这人可真臭……” “算了算了,到前头去看……” “孩子他爹,快瞧,这男子倒有些像朝廷捉拿的钦犯呐……” “胡说,这前朝太子怎么会是个臭乞丐,走吧走吧……” “哎,说得也是……” 周围百姓行色匆匆,便是连那些看告示的也是匆匆来去,雪成发髻散乱,带着破旧的披帽,垂着头,脸上抹了臭水沟中的泥水,浑身肮脏不堪。绝无人会将他和曾经齐燕那位芝兰玉树,俊美谪仙的太子联想在一起。 第274章 乞丐太子 岁月荏苒,自连苼八岁那年相遇,十八年的光阴里这江山就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那些耳畔厮磨,东宫伴读的欢乐日子;曾经在国子监飞扬的少年时期;曾经那些沙场浴血杀敌的意气勃发的岁月……她的一颦一笑,都记忆犹新…… 他仿佛还看得见,当年她女扮男装,八岁的矮小个头,站在她爹的身旁,冲着他清脆机灵的叫了一声:“太子哥哥!” 眼里是灼烫的迷蒙,他咳嗽着,脸色苍白。 帝京城内因新帝登基,时不时有一批批官兵从街头走过巡防治安。 他将帽檐拉低,遮住脸,赤脚走在街头,身后有官兵注意到他的异样,“你,站着!” 雪成停了下来,不必他出手,那名官兵却突遭偷袭,被人神不知鬼不觉扔进周旁的一条巷子里,一辆马车停在跟前:“七哥,上来!” 马车上传来天保的嗓音,压低着兴奋的喊了声。 另有人将车帘撩开:“殿下,快上车吧。”是谢玉寒。 “殿下,再不离开,就走不了了!此时是再难见到她,殿下何不离开,待日后再找机会回来,将她从那萧绝身边带走?!”马车里还坐着慕容朝峰和桑清,以及苏柔风清扬等人。他们在谢玉寒的掩护下,前来寻找雪成。 雪成远望后宫方向,那是他自幼看惯的景色,高山流水般的眸光里,一种花落的疼痛慢慢浮升,一点点扩散,四面八方的涌向皇宫…… 在众人催促声中,他踏上了马车。 他看一眼大家,脸上的痛苦已经不见,只剩下眼神里的坚定神采,说:“我们先往南去,去拿一样‘东西’。再往北,召集残存的各路兵马。五年,五年后我慕容雪成——必回此地,救出我妻。” 众人惊疑,面面相觑,但都放下了心,谢玉寒问:“什么东西?” “到了既知。先离开帝京再说。” 谢玉寒点头,在玉寒的帮助下,他们通过重重关卡,几次险遭发现,但最终还是出了帝京,朝着南方疾去。 雪成安然离开的消息,谢玉寒让人通知给了王琪,王琪放下心。入宫将消息带给连苼。连苼出乎王琪意料的平静,王琪没有深问,他知道她一向强大。 “你这宫中,我不宜久留,只怕下回再要来你这里,就会被阻拦在门外了。”王琪有些摇头无奈的道:“告辞,保重。” “王琪。”连苼进了屋,出来的时候给了王琪一个锦囊,“出宫再看。” 王琪皱眉,接过那锦囊,出了宫门,马车上有萧媛等着他,萧媛刚好也是入宫看她弟弟。“夫君手中拿的是什么?”萧媛看着王琪拿着锦囊发呆。王琪说:“我在想,她会在锦囊里放什么。” “她?宸妃?”萧媛道:“夫君打开看一看,既知。” 王琪笑了笑,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张纸条,他翻开来看,看完之后,萧媛见他神情凝重,许久都未发一言,最后望着窗外长叹一声:“她真是厉害。” 听闻第二天,王琪辞官,带着公主萧媛和他老母亲远离帝京,准备开始新的生活,终其一生不再制造一件兵器,只造利于民的生产生活工具。成为日后的大发明家。而改变他一生的,两次转折,都是因为连苼。 萧媛始终不知道,那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但她感谢连苼。 原来,连苼在给王琪的字条上写着墨子对鲁班说过的几句话,其中尤其有一句‘木匠做的东西,有利于人的称为巧,无利于人的只能叫作拙’让王琪深受撼动。连苼又在纸条中晓之以理,劝他警心他母亲的安危,因为萧绝登基为皇,是容不得身旁有过于危险的臣子存在。连苼就是这样,用孝道和仁义,打动了王琪,说服了王琪。尽管王琪不是鲁班,但在这个时代里,他后半生都在致力于做一个为民的好人。 东宫。 连苼披着披风,走在东宫的兰园里。 这里有她和雪成许多许多回忆。 她要让肚子里的孩子感受到她爹爹曾经留下的气息。 尽管这东宫,已经是人去茶凉,一片萧瑟。 “娘娘。” “什么事。” “有您的一封信。” “信?”连苼转身,从宫女的手中接过信,打开,看见楚清舞那一手漂亮熟悉的字迹,上面写着:……四哥,让我再叫你这一声。从今而后,咫尺天涯,永无见日。我病了,病得很严重,太医说我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这大概,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兜兜转转一生,我发现自己做错了太多事情,可我知道,后悔不及。当你为宸妃的那一刻,我也成为最大的一个笑话。四哥,我真的好不甘心,不甘心这一生,从未得到过他的任何一点爱。他的爱那么多,都只为四哥一人存在。也许很可笑,就让我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保留那最后的一丝尊严吧。我不想,也不愿让他看见我死去的模样。四哥,可以不可以来生,让我做真正的你,让我拥有一次,他的爱。五妹清舞……绝笔。 看至绝笔两字,看到最后一行,几颗泪掉在字迹上。 “人走多时了?” “回娘娘,昨儿就出宫了。” 连苼身子晃了晃,紧握那信纸:“……扶我回宫。” “是,娘娘。” 时光荏苒,匆匆已是五年后。 “哇……好美。姑姑,二舅,舅母,忆楚喜欢这里,讨厌在西关吹沙子,我们不回去了好不好,把铁爷爷也接回来好不好嘛。” 八岁多的忆楚欣喜的望着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市。 楚文景看着忆楚,忽有种似曾相熟的感觉。啊,对了,当年连苼八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性子变了许多。忆楚眼里的光芒,有几分和连苼相似。 楚文景下颌已经蓄了一丛胡须,笑着说:“鬼精灵,你打什么主意,我们不知道?” 忆楚做了个鬼脸,“反正我不回去,我要找娘亲和我爹!” “哇!我不要,我要铁爷爷!”马车里响起小男孩哇哇的哭声。 “爱哭鬼!”忆楚毫不客气的拧了拧小无忌的脸,“就爱黏人!” “哇——”小无忌哭得更大声了,“爹爹,娘亲!姐姐又欺负我呜呜!” 颜玉摇头,芳容笑着拉开姐弟俩,颜玉将无忌抱在腿上,“无忌,好啦,不哭了,你瞧你这点出息,跟你爹一样。” 啊?楚文景无语。反正他已经习惯绕着绕着,孩子不好的地方,往往都是承传自他。静如也笑了笑。这对表姐弟一日不闹腾除非天下红雨了。才五岁的小无忌哪里敌得过娇俏的忆楚。 “我们到了。”赶马车的晓山一路听着车里的欢声笑语也笑了。 马车停在一处庄子前,大家都走下来。 “啊……颠簸了这一路,我骨头都要散架了。”颜玉抱怨。 “五年了,想不到我们还能回来。”芳容静如感叹。 “二位姑姑,我们要见谁呀,这里是哪里呢!”忆楚完全没有旅途疲劳,兴奋的忘东往西,腰上缀着几只荷包,荷包里全是她稀奇古怪的药。静如背着的包袱里,还有忆楚当宝贝似的医书。 “你……你们来了——啊!” 眼前忽然扑出个人,一脚跌趴在忆楚跟前。 “咯咯,还没过年,大哥哥你不用这么大礼啦,怪不好意思的。” 忆楚弯腰笑嘻嘻的看着吃了一嘴树叶的少年。 “你……是忆……忆楚?”少年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灰尘,可惜的看着摔了一地的糕点,挠头,说:“我是你越哥哥,可惜了,本来亲手做了糕点想当见面礼给你和无忌,不过……被我弄砸了。师傅说得对,我很笨,总是做不好一件事情。” “你是楚越?”楚文景走上来,高兴的打量眼前已满十六的少年,生得高大结实,很有他大哥的影子,“越儿!你竟长这样大了,好小子!” 当年越儿被鬼母婆婆三人救回来后,便跟着三人一起生活,鬼母、嫘山老道和毕少侠三人因一直未能找回尧儿,而觉愧对连苼,遂收了越儿为徒。 虽然越儿忠厚质朴,天资愚钝了些,但不妨碍他和他父亲一样出色。 在众人见面分外欢喜的时候,小无忌拉了拉他爹袍子:“爹爹,娘亲……那个……姐姐她又溜了啦……” 大家拍额惊呼:“这孩子!”一逮着机会就贪玩!在西关时候,连头猎也拿忆楚毫无办法。 哼,不让她出去,她偏要。 她要找娘亲,找爹爹! 忆楚高兴的走在大街上,她好不容易坐了一辆拉草的驴车才出来。 可是,她要到哪里去找娘亲和爹爹呢?这几年在西关,他们根本不告诉她娘亲和爹爹的事。她对这里好陌生啊,离开的时候两三岁,她哪里记得什么嘛。真沮丧。不行,慕容忆楚,你不可以沮丧的!嘻,娘亲和爹爹那么出色,她还怕找不到他们吗。 “小姑娘,你哪里来的呀?连这都不知道。” “伯伯,您知道吗,可以告诉我吗?我很崇拜她的。” “天下哪个人不知道她,她可是传奇。” 传奇?哇!娘亲是传奇耶! “伯伯,您说嘛,我送伯伯一个香吻。” “啊?哈哈……不用不用啦,伯伯告诉你。这位传奇的女子,如今就住在那皇帝后宫里。” 第275章 寻亲 “皇帝后宫?娘亲……哦,我是说,她住在莽朝皇帝后宫里做什么呢?” “在后宫,当然是皇帝的妃子啊。” “妃子?可是她……她不是有丈夫,有爱人了吗?” 怎么会这样,娘亲不要了爹爹了吗?娘亲在皇宫,那爹爹在哪里呢? “哎,这说来就话长咯……” “那,那她的丈夫呢?” “死咯。” “不会的!爹爹不会死的!”忆楚顿时飙出两颗泪:“爹爹和娘亲相亲相爱,他们那么好,怎么会死,不会的,不会的!” “小姑娘,你……你说什么呐?哎,快回家吧。啊。你要是真的喜欢他们的故事,改天再来,伯伯再说给你听啊。” “伯伯,那你带我去后宫,去找她好不好?” “哈哈,小姑娘,你太异想天开了。那后宫,哪里是咱们老百姓想进就进,那女子,又岂是我们想见就能见得到的。这天下,多少人想目睹她的芳容,多少人含恨而去。你这小小年纪,居然也如此痴迷啊……” “总有办法的,是不是?” “哈,小姑娘,她你是见不到的啦。等你长大或许有机会。哦,对了,她的小公主你大概能见得到。小公主今日上庙里祈天福,待会从这里回宫。” “小公主?” “是啊,就是那女子的女儿,四岁的烟落小公主。” “你骗人!” 忆楚翻脸,“哼,我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爱胡诌,骗子!” 她就是娘亲的女儿!哪里来的小公主! 娘亲不会不要她的! “诶,我何苦骗你来着,哎,你问问这大街上,哪一个不知道。” “我不信,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忆楚哭着跑开。 讨厌。 他们都讨厌! 可是,这几年不管她怎么问,姑姑二舅舅母就是不肯告诉她娘亲和爹爹的事。难道,难道娘亲和爹爹真的分开了?难道爹爹真的不在了?娘亲改嫁了,还生了个小妹妹? 她好想好想娘亲,好想好想爹爹啊…… 忆楚难过的跑在大街上,她不相信娘亲不要她了。不相信爹爹死了。 碰撞,摩擦,跑过…… 雪成蓦然回头望一眼刚才撞了他而跑远的孩子。 那样子匆匆一瞥,他仿佛看见了当年初见连苼的几分模样。 大概……是他幻想了吧。是他太思念她了。 五年了,他回来了。 不知这五年里,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像他一样好好吃饭,好生睡觉。 连苼……连苼……,我来了。 “让开——让开让开——”马蹄声冲散人群。 雪成拉低帽檐,轻松闪避进了人潮之中。 有皇家卫队大批涌过来,摔着手里鞭子清理道路,将人流驱赶到两旁,远远的有豪华的马车驰来。明丽的薄纱帘子随着风轻飞,那车里坐着宫人,带着一个小小的女孩,穿戴得华丽清新,蒙着公主面纱。 雪成望着那马车,眸光暗了下去。那是萧烟落,是连苼和萧绝的女儿。已经四岁有余。他的心紧缩着,看到烟落的时候,他还是会生出一丝害怕。他害怕时隔多年,和萧绝已经有了孩子的连苼,不会再愿意跟他走…… “她是谁?” 忆楚擦着泪,问旁边的人。 “嘘……小姑娘,小声些。这位可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烟落公主。” “烟落公主?她娘亲是谁?” “宸妃呀。” “宸妃,宸妃叫什么?” “哎唷,这可不是能乱说的。” “你说呀,告诉我,宸妃叫什么。” “姓楚,前朝太傅的女儿。来来,快往后退,别让官家人听见了啊。” “不会的!你们都是骗子!”忆楚伤心大叫:“娘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娘亲不会不要我!”人群骚动,华车里,烟落唤:“停车。出事了吗?”随身的老姑姑道:“公主,无非是些百姓骚乱,让侍卫看看,我们得赶回宫,走的时候皇上特别嘱咐,可不许小公主乱跑。” 烟落透过帘子,回头循声望去,忽轻蹙眉,“姑姑,烟落好像看见一个姐姐,和烟落长得好像。” “我的小公主,怎么会有女孩和公主长得像。您是公主,是独一无二的。” “可是,要真的有人和烟落长得很像呢?” “这……” “那我就要把她杀死。” “什么?”老姑姑惊恐的瞪着才四岁多的小公主。 “不能让父皇看到,我只要父皇疼我。” 小公主从车里径直的飞了出来。才四岁多的她,在萧绝调教下,轻功已经足以让她从车里安稳的落在地上。唬得车里跟随的宫人们乱叫:“公主!快来人啊,保护公主!” 忆楚伤心得要死,虽然她已经十八分确认她有了个妹妹,可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被抛弃了,成了没爹娘疼爱的孤儿。 所以,当烟落落在她眼前的时候,忆楚还有些发怔。 这小公主,比她矮一截,小她一半呢。 可惜戴着面纱,看不清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烟落女王般问着忆楚。 好讨厌。竟然真的有个姐姐,长得和她六七分相似!烟落皱眉。 “要你管!”忆楚也吃醋发飙。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眼前这小不点是她妹妹。哼,同母异父而已,这世上没人比得上她爹爹,这小公主一定长得很丑啦! “我要划花你的脸!”烟落再次女王般瞪着忆楚。 臭丫头!忆楚气呼呼的,“喂,你才四岁,小小年纪就这么歹毒,公主又怎么样,见不得人家长得比你漂亮呀!小丑女!”她竟然有个如此古怪的妹妹,不要,她不要! 烟落瞪着忆楚,讨厌,讨厌,她讨厌她! “来人,把她抓住!” 人群哄散,谁还管得着忆楚啊,这可是皇帝的宝贝千金啊,惹到了烟落公主,下场惨不忍睹啊。忆楚做了个鬼脸,机灵的道:“哼,有本事把我抓你娘跟前,让我见见你娘亲有多丑,才会生出你这小丑女!” 烟落很聪明,对这没头没脑的话略觉怪异,并没发火,而是气场十足的,用那稚嫩清泠的声音道:“你敢说我母妃丑,你死定了,我父皇会杀了你。” 这么嚣张?忆楚郁闷。这小不点的爹一定又老又丑脾气暴躁! 可是不对呀……娘亲怎么会找一个又老又丑脾气暴躁的老男人呢? 忆楚越想越郁闷。简直郁闷到底。 “快啊,把她抓住,是不是要我亲自动手?”烟落气道。 忆楚更是气到冒烟,“小丑女,有本事你来抓呀!” 见忆楚越来越放肆,侍卫门一拥而上。 忆楚一下子钻进人群里,还对着她‘妹妹’做鬼脸,“你以为就你会轻功呀,这么小,脾气这么差,羞羞没人爱!” 烟落翻白眼。一副小大人模样。她才没那么幼稚。 “哇!”会点功夫的忆楚,哪里是这些皇家侍卫的对手,三两家给人家逮住了,“欺负人!放开我放开我!呜呜!我要告你非礼儿童!” “……”呃。抓着忆楚的侍卫脸面抽搐。 “啊!”那侍卫一个不留神,被忆楚手里的银针扎到,一溜烟又窜进了混乱的场面里。烟落不悦:“抓不到人,我要父皇把你们通通开除!” “唔!”什么人!?还在东躲西藏,和侍卫大玩游戏,浑然不知死活的忆楚忽然被人携走。“唔……放开……我!救命……救命!”忆楚细微的求救声被捂在手掌心里,雪成道:“别喊……”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好听,忆楚没叫了,雪成把她放下,认真的看了几眼,微微含笑:“丫头长大了。这么淘气,为什么一个人在这,你姑姑和二舅他们一定不知道是不是?” 原来真的是忆楚。刚才撞到他的小孩,他还以为是错觉。 咦,这位叔叔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他长得……好美!啊!忆楚尖叫:“你……你是爹爹!?”不管三七二十一,忆楚哭着扑进雪成怀里,先黏住再说:“你一定是爹爹!呜呜……忆楚好想好想好想爹爹……” 雪成心疼的抱起哭成泪人的忆楚,擦擦她的小脸蛋:“对不起,爹爹让你伤心了。” 忆楚一听,顿时嚎啕大哭:“爹爹!忆楚以为你死掉了,不要忆楚和娘亲了!”小孩子一下就哭得哽咽不止,“娘……娘亲她……她是不是跟别,别人跑了,爹爹……爹爹伤……伤不伤心……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没有,娘亲在等爹爹去接她。”雪成摸摸忆楚的头,“然后我们一家人离开这里,一起生活。” “真,真的?”忆楚睫毛上挂着泪,眨巴眨巴。 “有忆楚在,娘亲一定舍不得。” “爹爹……”忆楚感受到雪成的忧心,“娘亲是不是,真的和别人生了孩子了?”泪又飙出来,“爹爹骗人的,娘亲她不要我们了是不是?” 雪成微笑说:“我们把娘亲抢回来。” 忆楚破啼而笑:“嗯,忆楚要和爹爹一起,把娘亲抢回来!哦,不过,我不要那个小不点做妹妹!”忆楚黏糊进雪成怀里,“爹爹是我一个人的!” “先去见你二舅和姑姑,他们一定着急了。” 忆楚满脸泪水,做了个鬼脸,“哦……那爹爹抱着。” “鬼丫头。”雪成捏了一把忆楚的脸。 第276章 烟落的心事 烟落回到宫,丢开面纱,跑到北殿后苑,“母妃!母妃!” 书案前,连苼在看着公文。 “回来了,先洗手,娘一会给你做饭。” 烟落夺下连苼手里公文,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瞅着连苼。 “母妃,父皇说,您好久没理他了。这次是两个月。” “什么两个月?你父皇天天睡在母妃这里,母妃想不见他都不行。”连苼抢回公文,埋头苦干。女儿又夺下,“可是母妃都不和父皇说话!”连苼瞪她,“父皇父皇,就知道偏袒你父皇,娘有没有说过,只准喜欢娘一个?”烟落美丽的大眼睛闪了闪,爬上连苼的腿,“母妃,您是吃醋吗?”连苼捏她的脸,“是!”烟落笑得似一朵花儿,“可是父皇会不会很可怜?母妃不理父皇,烟落不理父皇,父皇会很伤心吧?” “可是烟落喜欢父皇,将来有一个人会更伤心。”连苼将烟落抱在腿上,“那个人伤心,娘亲会更难过……” “是谁?烟落认识吗?” “会认识的。” “可是母妃啊……”烟落偎依在连苼怀里,“烟落只想要父皇,想要父皇开心一些……父皇说他很孤单……母妃总是凶父皇……父皇对烟落很好很好,烟落不想父皇伤心。” 连苼看着烟落,露出无奈的轻叹。 五年前,她怀上雪成的孩子,萧绝说,他要做孩子父亲,只要她答应,他不再对慕容雪成追杀,也不会杀了她腹中慕容雪成的孩子。他说,这是唯一条件。否则,他会不惜,给她一碗堕胎药。 想不到这几年,萧绝对烟落宠爱至极,俨然当成了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两个月前,他又一次提出要废凌华音,册她为后的打算,被她拒绝,两人吵架,而她两个月没和他说超过十句话。 “母妃……您和父皇真的只有烟落一个吗?” “嗯,落儿说什么?” “母妃会抛弃父皇和烟落吗?” “……”连苼沉默。 又是这个表情呢。烟落好怕。母妃总是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要永远的离开她和父皇。想离开这座充满父皇宠爱的皇宫。 可是为什么呢,这里不好吗?父皇对母妃比对她还要好一百倍,母妃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 连苼笑着掸烟落鼻头,“行啦,丫头,下去!娘给你做饭去!” “今天不用做了,我们到船上吃去。”门口光线一暗,披着暗纹披风的萧绝走进来,整个屋子都因他而绚烂,“我让人捞了几条鲜鱼,落儿回来了,给她补补嘴,你们母女都爱吃鱼。” “小孩子这么宠,会宠坏了她!”连苼瞪萧绝,眼里在说,你故意的吧! 萧绝无视连苼的眼光,将烟落捧入怀里:“落儿,听说你在宫外,又淘气了?”烟落心虚,“没有父皇,烟落很听话的。”萧绝道:“欺负人没关系,别被人欺负就好。”烟落的眼睛忽闪忽闪,跳出一丝狡黠,“父皇,你只准喜欢烟落一个好不好……烟落就听父皇的话。”萧绝笑着:“好。” 连苼眯着眼睛,不敢苟同萧绝的教育方式。她不敢想自己的女儿长大了,会不会变成另外一只腹黑恶劣的小女狐狸。明明笑起来的时候,和慕容雪成一样优雅迷人。尽管八九分长得像她。 “落儿,先和姑姑去洗澡。然后父皇带你去吃饭。” “好。”烟落在萧绝脸上优雅的亲了一口。 萧绝满意的让人把烟落抱走了。 “你也进去换身衣裳。”萧绝对连苼说。 连苼稍微整理案头,走进去换衣。 萧绝望一眼案头堆积的公文,摇头,这几年,他把边陲埠市的事情仍是交给她来打理。她打理得非常好,埠市几年来已经成了规模,朝廷和番域各国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可她却总是借口公事忙避开他。 他一直以为,他会恨她,恨到恨不得日日折磨她。可是当他知道她怀了孩子,并且看着她渡过幸苦的反酸期,看着她的肚子一日日长大,看着她生下烟落时难产的痛苦,所有的他的痛都被他沉淀下来。 他对烟落好,对她好,千般万般的好,好到让他自己都无法控制。可是,不是你不去碰触,伤疤就不在了。 这些年她也收敛了曾经属于她的顽劣和荆刺,和他和平相处,接受了成为他妃子的现实。但是萧绝知道,在她平静度日的表象下,她从没有一刻停止过,希望回到慕容雪成的身边。 他走进来,正见她褪下衣裳,只留一件兜衣。 虽然已经年满三十一,但她的容颜仿佛是不凋零的花蕊,还停留在二十出头,只是添了几抹更女人,更魅惑人心的风华。眉眼之间的英气都化成了相思万千,总是戳在他心口最痛的位置。 当年在崖壁下,他强要了她的身体,两人就已经发生了关系。这几年,她没有刻意的反抗他的临幸,只是她会时常表示得兴趣缺缺,而他渐渐的,习惯只与她同榻睡,碰她的时候极少。 “燕皇挥军四十万,压我莽朝边境。” 萧绝凝望连苼更衣的风景,他立在旁边,低声的说。 她穿衣的动作明显一顿:“你打算派谁出兵。” 萧绝说:“御驾亲征。我打算带上你一起。” 连苼哦一声:“是吗?” “这一天总要来,该面对的逃避不了。”萧绝抚着玉扳指,“想不到啊,仅仅五年时间,他不仅仅建立了后燕皇权,自立为帝,号称燕皇,占据了以北大片疆域,连聿云国也被他侵吞。还迅速筹建了一支庞大的军队。不过,他后燕初立,政权不稳,军队素质不过硬,想胜过我萧家军没那么容易。” “也许他没想过要胜你莽朝,只是想要回他的妻子。” 连苼穿戴好衣裳。 萧绝走过来,将她被罩在衣内的长发拿出来,从背后贴近她,“那要看他慕容雪成,有没有这个本事把朕的宸妃抢走。” 连苼从镜面里看他,说:“五年前我答应过你的条件,而这五年,你也没有对慕容雪成施以毒手,并且看着他茁壮成为后燕皇帝,就算有机会逃开,我也会遵守条件。但我相信雪成,他会亲自带我和女儿走。” 萧绝的心被她的话,戳得体无完肤,而他已经痛得太多太多了。他一面为她绾发,一面说:“女儿未必见得,会认他做爹。” …… 阔别多年,再相见,芳容和静如当下给慕容雪成匍匐请安。 “芳容,静如,起来吧,日后你们无须向我行此大礼。” “你怎么可以,您现在是九五之尊,是后燕皇上。我们甘愿对您行此大礼。”芳容静如泪含双眼。 “父皇……父皇……”忆楚还像在做梦,“那我也是公主吗?” “你是朕的小公主。”雪成宠爱的捏着忆楚的小下巴。 好开心啊。虽然她不稀罕做公主,但至少和那小不点一样都是公主呢。 “忆楚,你太不听话了!”楚文景还板着个脸,知道忆楚和皇家侍卫闹了起来,直到现在还后怕。“二舅,我不是好好的嘛。我可机灵了,他们伤不到我的。”颜玉笑:“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要不是你爹爹在,你呀,还不知被人抓到哪个牢里,只怕小命也丢了!” 忆楚搂着雪成不肯放手:“可是我找到爹爹了呀。” 月下,亭中。 “来,干了它!”楚文景以碗盛酒,和雪成干了一杯。回忆往事,不禁感怀在胸,“又到了十月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不禁让我想起当年自己的一时冲动,害了全家。如今自己做了父亲,才知道当爹的幸苦和难处。” “这一生,谁没有做错几件后悔的事,能把握当下才是最应该的。”雪成又饮下一碗酒。 “来,再干!”楚文景摸一把下颌深深的胡须,朗声笑道:“哎,在西关吹了几年风沙,人也吹老了,虽是如此,却让我深深体会到寻常生活的快乐。如今再要投身从戎,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带兵打仗。” “要不是为了忆楚,早年我就要你回来了。” “不知皇上当年逃离齐燕,是如何在短短五年时间内,集合了当年齐燕残存的部队,又在半年前建立了后燕皇权?这些花费,可不小啊。” “说来,还得追溯到初入国子监那年。乌尔黛爷爷过世前,不仅仅是将他孙女托付与我照顾。还私下将那十八尊金罗汉的位置告诉了我。”雪成一面说,一面又饮了一口酒,“如不是为了连苼,这些古文物,也许会让它们长留地底。也不会有今日的后燕。” “所以当年南下,是找出金罗汉。然后回北方打拼天下。三年前,皇上你只带领区区十六万兵马,将聿云国侵吞,天下皆为之震惊。” 雪成啖酒,笑着说:“那还要归功于河裳和乌尔黛。聿云国也是内部矛盾重重,民众苦不堪言。河裳与乌尔黛长子也因朝廷斗争牺牲,河裳心痛,被逼得反了朝廷,便索性助我拿下聿云国。” 楚文景抹了一把泪,这一路走来,所有人都背负了太多,他说:“这几年,明知苼儿她就在皇宫里,却无法见面。西关上的埠市是她打理着,如今的西关早不是当年模样,热闹繁华,人来人往。历史会为她记上这一笔无人可以抹去的功劳。我猜想她必有身不由己的苦衷,在那深宫里,独自一个人,从未与我们联系过。我只是每每在梦里梦到她,她笑着对我说,她一切都好。她一直如此,顽强得让我这做哥哥的都要汗颜。别说忆楚每天念叨着要找娘找爹,我也实在……太想念她了。” “只是……”楚文景看了一眼雪成,“她……她和萧绝有了孩子。她……” 第277章 夺回妻子 雪成知道楚文景想说什么。“我也担心过。但我还是来了,不为别的,只为我相信她。当年她让王琪转告我,只要活着,就不会放弃重逢的希望。我不能先放弃,我不能让她失望。至少,我要听她亲口说。” 楚文景又有了笑容,朝碗里倒酒:“她为我们所有人***心,那这回,就让我们为她拼一次!干!” 每年十月的今天,烟落知道自己都要和母妃一起祭拜外祖父外祖母一家人。已快满五岁的烟落,渐渐的懂了许多事情。 “母妃,外祖父外祖母,大舅三姨他们是不是因为父皇才死的?” “烟落,你这是听谁说的?”曾经她也为此恨过萧绝,可是后来看透了国破家亡,连苼知道楚府的败落不仅仅是因为萧绝。 “是因为父皇杀了他们,所以母妃才不爱父皇的,是吗?” “不是。”连苼摇头,“小东西,你懂什么是爱吗。” “那就是母妃喜欢的是别人,是前朝的太子吗?”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烟落猜对了吗?” “你哪里来这么多为什么,娘说的,都不听话了是吧。” 烟落撅嘴:“烟落已经知道很多事了,烟落知道,父皇和母后还有整个宫中的人都瞒着烟落,不告诉烟落你们的事情。可是南星叔叔跟我说了,母后不爱父皇,是因为母后心里有别人,母后想离开父皇,不要烟落了!” “嗯,看娘回去不揍他屁股。” “母妃你回答烟落。” “我——哎。母妃只是你父皇的一个妃子,就算母妃不在,你父皇还有皇后,还会有更多妃嫔。有更多小公主。” “母妃撒谎!”烟落生气,不满意的把嘴撅更高,“父皇从不去皇后的宫里,父皇说了,除了母妃,他一个妃子也不要,宫里的房子都是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没有,将来可以找啊。” “母妃不要离开父皇,父皇一个人好可怜。烟落只要父皇和母妃……” “烟落这么喜欢父皇,娘要吃醋了。” “母妃讨厌!”烟落非常不满意她娘老油条似的转移话题。 忆楚躲在角落里,眼巴巴的看着连苼牵着烟落下了寺庙。 “爹爹,你难过吗?”忆楚仰头望了望雪成。 “难过什么。”雪成也低头看着忆楚。 忆楚轻拉雪成的袍角:“娘亲和别人生了小妹妹啊。” “忆楚不喜欢妹妹吗?”雪成温柔的抚摸忆楚的头发。 忆楚撇嘴,“我才不要小不点当妹妹,爹看她多霸道呀,坏丫头。” “你娘亲小时候也很霸道。”雪成笑着说。 “真的吗?才不是,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 “爹爹赞同这句话。” “哎……” “为什么叹气?” “一定是娘亲太好太好,所以才会有人也喜欢娘亲,把娘亲抢走了。” “嗯……但是爹爹相信娘亲不会忘了我们。” “忆楚好想娘哦。” “快了,很快我们就可以重逢。” 莽朝的大军开到北地边陲见到后燕军队的时候,已经临近十一月中旬,和以前的聿云国一样,这里冰天雪地,早早就落了雪,高山已冻成琉璃世界。在萧绝忙着稳定国内情势的这几年,北地大部分地方都被慕容雪成括入囊中,自慕容雪成夺取聿云国后,拥有辽阔疆域的慕容雪成才得以迅速的在五年内,就建立了他的后燕政权。 时隔五年再次领兵出战,萧绝发现自己竟有些厌倦了血腥和杀戮。这几年夺来的一点‘幸福’哪怕一样让他焚心噬骨,也磨掉了他曾经的锐气。他多想就这样和她们母女过上一辈子的时间。 可是萧绝无法自欺欺人,他每时每刻都记得那一年连苼说过的话,有些爱,有些事,有些人……过了就难再回到原点。 “父皇!” 烟落跑进帝王大帐。见她只穿着厚厚的雪白狐狸毛袄衣,斗篷和靴子都未穿,踩了一脚的雪,萧绝的脸色就已经露出怒容,紧跟而来的侍女们纷纷跪倒在地上:“皇上!” “连孩子都照看不了,朕要你们何用?” “皇上息怒,皇上饶命……” “父皇!”烟落眼里蓄满泪水,“烟落听见了,他们都在说,父皇来打仗,是因为后燕的皇帝要把母妃夺走。” 萧绝神色一沉,挥了挥手,将一干奴才都摈退,他爱怜的抱起烟落,擦掉烟落脚上的雪,用内力捂热烟落的小脚丫。“落儿不哭,父皇会牢牢的守着你和母妃。” “那父皇一定要把他打败。” “父皇会。谁都不可以带走朕的落儿和落儿的母妃。” 皇帝大帐外,连苼停下了脚步,里面的说话声都落在了她的耳中。连苼又静静的走开没有进去打扰他们。离开的时候,大帐外来来往往的兵士中,有人不动声色的抬起头,望了望帅帐,又望了一眼连苼的背影。那双眼睛里,透着比冰雪更冷的杀气。 两军开战的时候,双方上百万兵马遥遥对峙,在茫茫雪地中排成浩浩荡荡的气势,战鼓声惊天动地,号角声响彻两军对峙的阵营。 后燕的阵营前,那些熟悉的身影个个都对萧绝恨之入骨。申屠,赵烈,大将军李寿等等他们都已经是后燕的良才猛将。风清扬苏柔,颜玉楚文景,还有慕容天保和莺歌,明夜和楚清绵,乌尔黛他们……所有的人都来了。 连苼坐在战车里,透过掀开的一缕帘缝,远远的看见了这些她想念过的人。也看见了千军万马跟前,穿着锦绣龙袍,佩戴一身银色铠甲的慕容雪成。见到雪成的那一眼,好像这北国冰冷的风霜,都因为他而化成了温暖的气息。融化了她长久思念渴望的心。 烟落也看见了雪成,那样立于天地之间,和父皇的气势不相上下。烟落害怕了,害怕她的母妃被这样出色的男人抢走。烟落噙着泪,用稚嫩的嗓音气愤的道:“我要让父皇把他杀了!” 连苼眼神一凛:“烟落,你说什么?!” “我要父皇把他杀死,我不准他抢走母妃!” “住嘴!” “——”烟落被吓到,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看着女儿不安害怕的眼神,连苼的心又软了下来。孩子没错。烟落的敏感纤细和她爹慕容雪成一样,尽管烟落还小,但烟落却能感受到她渴望离开的心情。而萧绝给烟落的疼爱,已经让烟落的心深深的偏向了他。 “烟落,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一切。娘希望你能知道,那个人如果死了,娘的心也会跟着死去。” 烟落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她好难过好难过。她不想母妃死掉,也不想看到父皇伤心。 狼烟四起,炮石纷飞,滚滚的马蹄声排山倒海震天动地,两军交战的战火在琉璃世界中撕扯开苍夷的画卷,喊杀声,刀剑声,箭雨飞过的声响如同汹涌的潮水扑了过来。 两国大军七天的殊死较量,十几场硬仗打下来不分输赢。萧绝和慕容雪成势均力敌,莽朝尽管兵马多了许多,但在这严寒冰冻的环境下开战,慕容雪成占据了很多优势。 就在全天下观望这场交锋谁能够赢得美人归的时候,烟落和忆楚却给这战局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扭转。 “启禀皇上!烟落公主不知所踪,公主帐里的侍女因怕皇上降罪,全都——全都自尽了!” “混账!如果公主有什么闪失,朕要你们通通陪葬!!” 萧绝一怒之下掀桌而起,一声怒喝吼得三军都不由得抖了一抖。 …… “放开我——放开我!父皇!母妃——” “放开我,放开我!” “闭嘴!再嚷嚷,把你丢进山里喂狼!” “放开我……放开我……” “这丫头实在是太凶悍了,也不哭,只是闹得慌,索性把她给打昏了!” “这不行,太小了,万一给打死怎么向姑娘交代?” “我要尿尿——我要尿尿……” 烟落被塞在麻袋里,被人扛在肩头,她用力的抓扯麻袋,踢打着对方的后背,扛着她急奔的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将麻袋用力的放在地上:“臭丫头!再吵信不信我们用马粪把你嘴巴给堵上!” “烟落在麻袋里挣扎着:“我要尿尿……放我出去……” “尿尿?直接撒麻袋里!” “不要!我是公主,怎么可以尿在身上!” “这臭丫头胆子还真大啊。这么小个,也不见哭,还敢跟咱们叫板?” “罢了罢了,赶紧让她解个手。” 男人将烟落从麻袋里提拎出来,烟落头发散乱,粉嫩的脸蛋上一双眼睛冷冰冰的瞪过来,杀伤力巨大。男人打了个寒噤。见鬼了,才几岁的女娃就有如此气势的眼神,到底是那两人生的孩子。 “你要做什么!”烟落奶声乃气的嗓子呵斥。 “我……我给你扒裤子啊!”男人吓了一跳。 “讨厌!我是公主,你住手,我要自己动手,你们都转过身去!” “算了算了,臭丫头毛病还挺多!”另一人挥着手,两人就要背转身。 “你们不给我解开绳子,我怎么尿尿!”烟落鄙视。 男人咬牙,忍着。反正是个小鬼,还能从他们眼前跑了?索性解了绳。 烟落摸着自己发红疼痛的手腕,冷冰冰瞪了一眼两人的后背,灵动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一抹狡黠清亮的色彩。“笨蛋。”远处传来一声轻叱,男人双双回头,却见烟落已经无声无息的飞了出去。 第278章 公主被绑架了! “站住!臭丫头再跑当心我们断了你的腿!” 回过神来,两人急忙来追。 烟落边跑边踏着轻功疾飞,“我是父皇和母妃的女儿,连残风叔叔也夸我轻功厉害,你们小瞧我,不是笨蛋是什么。” 气死人了!竟然被一个小毛孩耍弄!这小公主也太厉害太早熟了!那对父母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可恶啊! 烟落并不害怕,眼看她轻功果真了得,如一只鸟儿飞远了,两个男人忽然停下来,吹起一声口哨。那口哨响起片刻,周围苍茫山石怪林深处忽然响起狼的呼应。烟落也飞落下来,小脸蛋微微浮上恐惧的神情。 不约一会,有狼追上来,将烟落包围在雪地里。烟落从未见过如此汹猛的野兽,不禁怕了:“父皇——母妃——呜呜……救救烟落……” “跟我来!” 忽然从石头后蹦出一个身影,拉着烟落要跑。 烟落甩开:“你是什么人!” “小鬼,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忆楚皱鼻子。 “是你?”烟落很讶异。 倒霉。她原本是想偷偷去看娘亲的,谁知道溜出来却碰见这小不点被人打包绑架了,她一直跟踪到了这。忆楚想,自己就是太心善了。要让这小不点吃足苦头才好呢。 几头狼呲牙咧嘴的靠近她们,烟落害怕的往后瑟缩:“狼……” 忆楚忽然露出得意的笑容:“你瞧着!”只听她忽然仰头对着天空嗷嗷的叫了几声,烟落惊讶极了,便见那几头狼转身跑得无影无踪。“你懂狼语?你是狼生的吗?” “你才是狼生的!”忆楚敲了一把烟落的头,说完又觉得不妥,“这不是狼语,是驯狼的技巧。你不懂的啦。”忆楚笑着说。她在西关长大的诶,头猎哥哥从小就教她如何驯服猛兽,这些狼区区小意思啦。不过,奇怪,刚才这几匹狼好像也是西关的狼种,怎么会到了这里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烟落露出警惕的神情。怕忆楚来抢她父爱。 “冤家路窄,懂不懂。”忆楚也郁闷啊。怎么和这个小妹妹如此有缘呢? 烟落冷冰冰的扫了一眼忆楚的脸,“笨蛋。” 什么,她骂她笨蛋?忆楚生气。这小不点的太不可爱了! “他们追上来了!”忆楚远远看见人影。“好啦好啦,我吃点亏,先离开这里再说,我可不想被人砍断手脚,那多不好看呀。”忆楚拽着烟落就跑。 “你放开我,停下来。”烟落被忆楚拽得颠三倒四,不满道。 忆楚拉着烟落跑得气喘吁吁,“你,你别闹性子了……这,这雪地里要逃走,很累人好不好,快,快走啦,被追上就——呀!” 话没说完,烟落反拉着忆楚往前飞,“你的轻功也不怎么样。” 面对小不点讥讽的笑,忆楚真是脸都铁青了。喂,她生在西关,这北国雪地里她只是不适应而已。公主就可以这么牛气吗。气人。 跑出一段路,烟落也没有了气力,两人看看身后不见人影,都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终于甩开了。”忆楚高兴的说。烟落的神情却凝固着,“咦,你怎么了?”忆楚回头,“哇!”吓了一大跳。眼前冷不丁冒出个黑衣黑发黑斗篷的女人,浑身的杀气如同雪山上的寒冰。 “逃?想往哪里逃?”斗篷下,女子咬牙切齿的道。 “不要——爹爹救命啊!” “父皇——母妃——” 须臾,雪地里只剩下一团足迹。 两军的军营里,都不约而同的为一件事紧张。 “怎么样,找到忆楚了没有?”颜玉问楚文景。 楚文景摇头:“这丫头太贪玩了,乘我们和莽朝开战的时候跑了,现在已经过了三天,到处找不到人影。” “都怪我们没有看好她!可是,往常溜出去很快她会自己回来,如今几天了还不见回,这可怎么是好。”静如和芳容自责的道,两个人哭肿了眼睛。 “芳容,静如,你们别着急。”雪成道,“我想她大概是去敌营里,找连苼去了。我已经派了赵烈去对方营中打探消息。” “皇上!”帐子外,赵烈匆匆的跑进来,说,“刚打听到了!” “忆楚可是在他们的营里?”静如芳容急问。 赵烈摇头:“没有忆楚的消息,不过……听闻烟落小公主也失踪了。” “萧绝的女儿也失踪了?”大家都感到意外。 同一时刻,萧绝亦收到再一次的消息,仍未找到烟落的踪影。 连苼走进来的时候,萧绝的面色很差。她定在门口看着他,他眼里的担忧清清楚楚,甚至比她还要更浓厚。连苼走过来,拿了貂毛大氅披在萧绝肩头,说:“烟落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他们虏走烟落,目的很显然是冲我们来的。” “我应当再加派人手,没想到这伙人,能在我的军营里把烟落带走。” “我查看了被杀的侍卫,是被毒死,手段有些像西关人的作风……” “西关?” 萧绝回想自己的对头。 只是这天下恨他的人太多,他根本无从想起。 “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连苼说,“还记得当年西关之行,你杀掉的那些孩子吗?”萧绝忆起,忽然眼眸半眯,“是她。不过……你大概并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连苼蹙眉,萧绝道:“她不叫月儿,她就是锦。” “你怎么知道月儿就是锦?”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让连苼的确有些意外。 “我也只是猜测,但这个猜测十之八九是对的。当年慕容天聿想除掉你,却还忌惮我萧府,所以月儿有机会对我下手的时候,她并没有动手。” “那很有可能就是她了。她既是西关长大的,又深爱着慕容天聿。当年你杀死了那些孩子,又杀死了慕容天聿,她只怕对我们两个人恨之入骨!” “启禀皇上!” 大帐外部下的声音打断了萧绝和连苼的谈话。 “进来回话。” “皇上,刚接到消息,关于烟落小公主!” 连苼和萧绝互望一眼,异口同声:“说!” 哈云雪山。 “醒醒……喂,你醒醒……”忆楚用身体撞击着躺在地上的烟落。烟落幽幽的转醒过来,见她睁开了眼睛,忆楚松了口气,“你有没有受伤啊?” “我好冷……”烟落扭着身子,却被绑得结结实实,寂静的山洞里荒无人烟,烟落幼小的心灵感到无比的恐惧,“我要父皇……我要母妃……” “你别哭。”忆楚也冷得手脚发抖,她爬过来,“把身体背过去,我替你把绳子咬开,然后我们就逃出去!”烟落在地上翻转着身体,忆楚趴下来用牙齿拼命的咬着烟落手腕上的绳结,绳很粗,磨破了她的嘴皮,她没有停下来,不断的用力咬着,牙齿缝隙里也被粗糙的绳索磨得鲜血直流,一番不懈的努力后,烟落手腕的绳索松开了,“好了好了,啊!”忆楚一边高兴的喊,一边又痛得嘴巴直发抖。 烟落飞快的解开脚上的绳子,回头看见忆楚满嘴的血,她大大的眼睛怔了片刻。“我没事,你快呀,快帮我解开,说不定女魔头就要来了呢。碰上你我很倒霉好不好,我还不想死,我还要找娘亲。” “你娘亲?”烟落问:“你娘亲是谁?” “我娘亲不就是你——”忆楚话音一顿,“不告诉你。” 烟落起身,拍拍衣裳,往外走。 “诶!小鬼,你不会过河拆桥吧?”忆楚急了,“天啊,你这个坏心肠的丫头!气死我了!” 烟落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清亮的大眼睛幽幽的望着忆楚,说:“你是不是我姐姐?” 忆楚被烟落冷不防的一句话呛得直咳嗽:“不是不是!谁是你姐姐!”她才不要有一个这么不可爱的妹妹。 “他们都说,母妃以前嫁过人,可是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母妃和别人生的,你是不是我姐姐?”烟落的目光纯净剔透,却又看不透她的心思。 忆楚悻悻的说:“好啦,你快把我绳子解开,我们逃出去再说啊。” 烟落审视了忆楚片刻,她又走回来,蹲下身子解开忆楚脚上的绳结,忆楚催着:“快呀,女魔头就要来了!”烟落毕竟年幼,小手拽了半天才弄开,急得忆楚心肝直跳,束缚松开了之后,忆楚高兴的跳起来,从袖里掏出小绣包,倒出一颗药丸:“哎呀……怎么只剩下一颗了。” “这是什么东西?”烟落微有些好奇的问。 “是药,我调配的。”忆楚看了看烟落小小的个子,完了,她又同情心泛滥了,哎,算了,看在娘亲份上就让给小不点,“张开嘴巴,把它吃了。” “是毒药?” “我像恶人吗?”忆楚简直被气昏了,“是护体的,吃了可以抵御寒毒,这冰天雪地的,你这么小,万一冻死了你父皇算在我头上怎么办啊。” “我不要。”烟落大眼睛里闪着美丽的光泽。 这种时候了还摆出公主的自尊?忆楚翻了个无奈的白眼,捏开她妹妹的嘴:“快吃了!”烟落抓着喉咙,那药丸已经被忆楚憋了进来,烟落咳嗽着,药却已经吞下去。忆楚这才心安了:“记得还我银子啊,这一颗药很金贵的。” “谁爱吃你的药,这么难吃!”烟落撅嘴。 “你你你!”这丫头太太太不可爱了!她父皇一定是个坏脾气的家伙! 第279章 雪山营救 烟落的神情有丝黯然,小小的身子透着一股落寞,往外走。忆楚心里不是滋味。算了,不和小朋友计较。尽管她也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可是当两个人走出山洞的时候,却惊呆了! 山巅之上,茫茫冰雪,万里江山都在那么遥远的下面,山河都如苍蚁一般的渺小。顿时间,两个孩子都生出无数的恐惧和害怕。忆楚发抖,却把矮她半截的烟落拉到身边,说:“你别怕,我们一定可以逃下山的。趁着女魔头不在,我们赶紧走!” “你说谁是女魔头?”忽然,从山崖后走出来几个人。是那女子和七八个属下。忆楚和烟落浑身一僵。“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她?”忆楚壮着胆子问。 “我原本只是要抓她,想不到你竟然是慕容雪成的女儿,”锦仰头笑了几声:“真是老天爷有眼,让我把你们同时抓到了手!好——好——那我就让他们全都付出代价!一个也别想逃过!” “你是我爹爹的仇人?”忆楚畏惧的看着锦,在锦的脸上,仿佛布满了可怕的黑云,眼底尽是仇恨化成的戾气。 “你爹……不,我更恨的是她的父皇!还有你们的娘!我足足等了五年!五年了,才让我等到这绝好的机会!一定是聿地下有知,舍不得我再痛苦下去,让我来结束这一切,我要带着你们的鲜血和骨肉去见他,我不可以让他死不瞑目,不可以……所以我要杀了你们的父母,杀了那些该死的人,我要报仇!” 好可怕……忆楚畏惧的看着锦浑身充满的狰狞和戾气,就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放腐尸,没有半点人气,只有让人胆寒的阴森。是什么仇恨,让她变成这个样子呢?和爹爹娘亲有关吗? “你胡说,母妃只有我一个女儿。” 烟落冷冰冰道。 “天啊,命都快没了,你还在纠结这个,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呀。”忆楚真的是快要气炸了,“你以为我想要你这个妹妹啊。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是你父皇抢走了我的娘亲!” “不是!”烟落咬唇反驳。 “够了!”锦怒道,“都给我消停些!来人,把她们抓进洞里!” 忆楚忽然抓了一把雪,对着那些人又踢又打又抓,“快跑!你快跑啊!” 烟落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走,走了两步却又忽然飞回来,扑向锦,“我不准你说父皇和母后的坏话!”“臭丫头!”锦挥手一招,将烟落用力的摔开,忆楚扑过来一把抱住锦的腿:“不许你打她!”“放手!”锦大怒。忆楚死死抱着不松手,锦狠狠的劈下一掌,便只见忆楚像只断线的风筝飞进洞里,然后,听见一声坠地的声响。 烟落惊了,飞快跑进来,“你……你怎么了!” 见忆楚趴在地上,嘴里吐出几口鲜血,烟落害怕极了。 “敢再逃一次,我拧断你们的胳膊!”锦恶狠狠的道,接着又狰狞笑起来,“不用害怕……很快你们的爹娘就会来找你们,到时候,我让你们全家人一起死……也许你们的爹娘还会感激我。” 见锦走过来,烟落站在忆楚跟前,瑟缩道:“不要……” 锦顿住了脚步,仰头痛笑,笑声疯魔,刺耳的回荡在山洞里。 “你……你有没有事?”人走后,狭窄的山洞里,烟落轻推了一把忆楚。 “我没……事……”忆楚嘴上糊满了鲜血,她吃痛的爬起来,问烟落:“你受伤了没有?”烟落摇头,忆楚放心道:“那就好了……” “你真的……是我的姐姐?”烟落抱着膝,蹲在地上。 “哦……不过我们的爹爹不是同一个啦。”忆楚虚弱的说。 “……”烟落掉泪。 “你哭什么呀?”忆楚皱眉。 “那你爹爹,是不是就是后燕的皇帝?” “是啊。你知道了?” “你们是不是要把母妃带走……”烟落满面的伤心。 忆楚忽然心里一酸,同情心立马泛滥了,“我……”哎,说不是?可是她和爹爹就是来要回娘亲的啊。说是?忽然觉得自己不忍心看这小不点难过。怎么办呀? “如果母妃不在了,父皇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烟落眼睛里的泪珠一颗颗掉下来,“我想要父皇和母妃在一起,不要他们分开……” 忆楚心中忽然好纠结。好难过,好心酸。可是要不回娘亲,爹爹也会很伤心很伤心…… 哈云雪山下,飞雪絮絮的落下来。寒冽的风在耳旁刮走。萧绝和连苼带了几百人马赶来。意外的是,当他们刚到片刻,另有一批人马也来到了哈云雪山脚下。是雪成和慕容天保等等一大帮人。 隔着一段距离,连苼深深的望着雪成,彼此的目光像这雪山上的雪一样缠绵。一千多个日夜,她对雪成的思念从没有停止过。 三个人的目光在风雪中相持了片刻,其他的人也都不约而同的望着连苼和萧绝。连苼的视线从雪成的身上移开,一一的望着那些她最熟悉的亲人和朋友。 “四弟。”楚文景低声唤道。 看到楚文景颜玉,芳容静如都在,连苼的视线寻找忆楚,却不见忆楚的踪影,“二哥,忆楚呢?” “忆楚也被绑了,她们都在雪山上。”雪成开口道。 连苼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寒霜冰雪,她心中焦急,霍然调转坐骑就要冲上雪山,被萧绝一臂挡下,“苼儿,不要乱了阵脚。”连苼紧紧抓着马缰,强忍的泪光在眼里打转:“忆楚是三姐的女儿,我绝不能对不住三姐……” “会的,锦要的是我们的命,我们的烟落和你三姐的女儿都会平安的走出哈云雪山。我保证。”萧绝低声的安慰。连苼有片刻怔仲的看着他。 “皇上——有人下山了!” “皇上,他们人来了!” 此时双方都有人喊着,大家纷纷抬头,只见雪山上有人飞下来。 锦落定在他们中间,她拿下斗篷上的帽檐,露出一张美艳寒冷的脸,只是那张脸削瘦得可怕,眼窝深陷,嘴唇发紫,美艳中有种惊人的可怕,脸上黑气层层,看起来格外的狰狞。没有人会将她和当年边关上的月儿姑娘联系在一起。 锦握着刀,一身的寒冷萧瑟,厚重的斗篷在寒风中翻飞着,尽管看着年纪很轻,但她的鬓发却添了许多银白,整个人充满着哀绝的气息。 “好,很好——你们全都一起来送死吗,那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所有人都来给我陪葬!”锦仰头狂笑,短短的几年时间竟让她变得如此癫狂,可见锦对慕容天聿的痴迷之深。可惜那慕容天聿只怕到底也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不过是他的一枚兵器罢了。 “妖女!你把小公主藏在了哪里,还不速速交出来!” “交出人来,否则你只有自取灭亡!” 锦又是迸发出一阵狰狞的冷笑:“你们以为我怕死?错了!我早就想死,我苟且偷生了五年,整整五年的时间,知道我有多么的痛不欲生吗!知道我有多么的憎恨吗!你们谁的手上不是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你——”锦发抖的手中指着萧绝,“你杀人如麻,杀了我那些手无寸铁的弟妹,你害死了我的聿,你这个恶魔!我发誓要为他们报仇雪恨!我发誓要让你以命偿命!还有你、你们——”锦凶恶的目光又直指向连苼和雪成,“你们也一样要为他们的死,付出代价!想杀了我?来杀啊,我要让你们尝到失去亲人的滋味,要让你们在悲痛中死去,要让你们也尝尽我受的痛苦!我恨,我恨——我恨你们!老天总算有眼,给了我如此大好机会!啊哈哈哈哈——” “这妖女真是个疯子!”申屠气得简直青筋暴跳! “楚连苼!萧绝!慕容雪成——”锦放声的大笑着,“想要救回你们的女儿,那就拿你们自己的命去换吧!这哈云雪山有多大,我想不用我来说吧?我把她们两个人就藏在这哈云雪山上,小的在东面,大的在西面,这里有无数个山洞,我在每一个洞口都安排了人手,在哈云雪山东西两面埋下了无数的火药,只要你们上山,火药就会点燃,你们想要救她们,行啊,除非你们能够在火药爆炸引发大雪崩之前找到她们,否则我要你们所有人通通去死!” “你这疯女人!你竟然在雪山埋下火药,雪山崩塌,要牵连雪山下多少无辜!”颜玉破口大骂。 锦咬牙切齿的冷笑:“你们谁都不是良善之辈,手染鲜血,没有资格来教训我!只要能为他们报仇,死再多的人又与我何干!” 萧绝眼里杀气愈浓,雪成袖中寒气逼人,在他们两人动手之前,连苼却忽然如魅影般掠上来,一袭红袍发出簌簌声响,锦的胸膛便被连苼手中的长剑刺穿,鲜血飞溅在朱红斗篷上,染成更绚丽的色泽。 锦口吐鲜血,握着剑,充血的目光里含着泪水,带着她的满足倒在了雪地中…… 连苼冷冷的拔剑而出,人已朝雪山飞去! “赵烈,申屠,你们速速前往山脚让所有百姓逃出雪山。” 雪成在下了命令之后,便也纵身跟上连苼,萧绝亦也带着人马朝雪山上去,楚文景,慕容天保等一大批人也陆续而来。赵烈申屠则带着其他的兵马分头前往驱散哈云雪山下的百姓。 第280章 千钧一发的危险! 皑皑冰雪的世界里,许许多多的人马往雪山上攀爬着,连苼全身都充斥着寒冽的杀气,仿佛想将这哈云雪山一劈为二!不管是忆楚还是烟落,都是她心头上的肉,她不能让楚清河跟伯颜唯一的血脉死在这里,更不想自己和雪成的骨肉埋葬在这雪山里。 “落儿——忆楚——” “忆楚!忆楚——落儿!” “连苼!”雪成追上连苼,紧紧的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入怀中,“不要乱了分寸,不要担心,不要着急,我们一定可以救出她们。相信我,她们一定不会有事的。连苼,连苼……” 连苼揪着雪成的衣袖滑下来,跪在雪地里落泪:“落儿不可以死,忆楚也不能有事。雪成……对不起,对不起……如果落儿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对你……她是你的女儿,是我们的骨头……你还没有见过她,她还不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可忆楚是三姐对我的托付,我没有选择,我只能选择救一个……” “你说什么?你说烟落是……是我的女儿?” “是你的女儿,是我和你唯一的骨头……五年前当我踏进楚王府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落儿是你的亲生女儿……”连苼深深的望着雪成,眼里满含着相思之情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分隔的两个人终于又重逢在一起,她和他的眼里都是泪光。 是激动?是高兴?是惊讶?是心疼?雪成已经分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和连苼竟然有了一个女儿,那精致的女孩竟然是他的骨肉,他用力的,紧紧的搂着连苼,热泪盈眶:“连苼!谢谢你为我生下了孩子……” “你的孩子?烟落她是我的女儿。”萧绝站在两人身后,雪风之中,他的脸色苍白,他狭长的凤眸暗淡无光,连冰雪也照不透一丝的光亮。 大家都赶来了,都为这意外的一幕而惊讶。原来那小公主并非是萧绝的女儿?可是这天下人谁不知道,萧绝将他那唯一的‘公主’当宝贝一样疼爱。谁能相信,他会对慕容雪成的女儿,如此呵护?还是真的是因为,他对连苼的爱……已经爱之入骨,爱到不分彼此,爱到痴狂了。 “没有人可以夺走我的女儿,烟落是我和苼儿的骨肉!”萧绝漆黑的眼神比夜色更深,他毫不迟疑的带着人马去了东边的山峰。 “去吧。”连苼对雪成道:“救回我们的落儿。” “我救忆楚,你去救女儿。” “忆楚我来救,听我一回,不要让我这一辈子都不心安,去救我们的女儿吧,雪成,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皇上,去吧。”楚文景走上来,握着雪成的肩膀道,“忆楚还有我们在。” 雪成紧握双拳,在连苼额上深深一吻:“要当心。”他低低的说完一声,便同样朝东边的山峰而去。 “忆楚——忆楚……” 大家攀爬在哈云雪山上,点缀在茫茫冰雪之中渺小如尘埃。不论是楚文景颜玉,芳容静如,还是天保莺歌,苏柔和风清扬等等他们一个个心情都是焦急的。 谁都没有料到这一次两军对战,会遇上如此让人猝不及防的意外。同时发生在两个孩子的身上。这两个孩子牵系着太多人的心,将他们捆成了一团。 哈云雪山海拔高深,常年积雪,南北两面是陡峭悬崖,东西两面为皑皑雪峰。想来锦早在萧绝御驾亲征的那一刻,就计划好了这一切。只是忆楚的出现是个意外,却也是个巧合。 大家小心翼翼的呼喊,更不敢以内力传音,这哈云雪山覆雪太深,稍有不慎便会引来雪崩,面对雪崩的可怕,再武功高强的人也要惧怕三分。 雪山上风雪呼啸,越往上走气温越是寒冷。 “找到了!找到了……” “什么,找到忆楚了?” 走在最前头的侍卫传来喊声,大家纷纷相传,紧接着快速的跑过来,“在哪里?” “前面有个山洞,发现有小孩!” 连苼头一个钻进去,大家相继的拔出随身的兵器,山洞的确很大,温暖潮湿,借着雪光隐约看得见一点轮廓,侍卫正在试着点燃火折子。当火折子点燃后,大家已经进了洞来,却发现绑在墙壁上的‘人’不过是个草把子做的假人! “假人?”轰隆一声,忽然地动山摇,“糟了,我们中计了!快出洞!” 楚文景和慕容天保带着大家立即往洞外跑,空气里传来呛鼻的火药味,山峰在爆烈声中摇晃着,不断有冰雪坠下来,众人一面往外跑一面劈开掉下的雪块,垫后的侍卫许多人被掉下的石头砸中,惨叫声很快被巨大的山摇地动声淹没了去。 “啊——啊……”爆烈一直未停,就在这山洞附近炸开,引来更多下坠的冰块和石头,“莺歌儿当心!”慕容天保在危险时候将滚进乱石之中的莺歌拽了回来,紧紧的护在身边。 “不好!姑姑被卡在里面了!文景!帮忙!” 颜玉在山洞里大声的喊着。 楚文景想回头却被一堆堆扑簌坠下来的雪块冲开,他只能拼力挥着掌风,不让山洞被堵死。“让我来救!”楚越一马当先冲进来,在关键时候,他的武功总算是派上了用场,将静如和芳容推了出来。 “快走——山洞要坍塌了!” 连苼一直在垫后,为大家挡开轰隆隆砸下来的冰冷巨石,眼看山洞越来越小,光线越来越暗,她长袖如灌了风,运足了内力破开洞口堆积的厚雪,看着所有人都跑了出去。 “连苼还在里面!” “姑母!” “越儿回来!” “嘭——”眼看那急遽坍塌的山洞口被堵上,却在堵上的那一刻有人影破雪而出,一抹朱红落在众人跟前,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大家提到嗓子眼里的心骤然就松了一口气,连苼喊道:“快走,这处很快就要崩塌了!” 大家速速撤离此处,却并没有放弃寻找忆楚,在雪风和危险之中继续前行。 而此时此刻哈云雪山的东面山峰上,萧绝和雪成同样遇到了山垮雪压的陷阱,眼看有不少人被埋,眼看有侍卫接二连三的坠落山脚,却依然无人在这片皑皑的冰雪山间里寻到孩子们的身影。 好痛……好痛啊…… 忆楚微微的抬起沉重的眼皮。 她被吊在岩洞里,有鲜血顺着她的后背,染透了衣裳,将地面也滴染得透红。其实被锦抛撞的那一下,她的后背刮在了尖锐的石头上,她只是忍着,怕烟落更害怕。 可是她被迫和烟落分开了。她不知道妹妹现在在哪里,忆楚担心。 真的好痛哦…… 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好像听见爹爹的声音了,可是……为什么爹爹叫的是妹妹的名字…… 算啦……看在小不点比较小的份上…… 她就不和妹妹吃醋了…… 忆楚想,一定要把小不点救出去啊…… 好不甘心哦,她还没有找到娘亲。 她有好多好多话要对娘亲说…… 慕容忆楚,你可以的,你一定要活下去找娘亲。 忆楚仰起头,用毅力支撑着自己,她对着洞外嗷嗷的叫着。 那些狼是女魔头带来的吗? 的确是西关的狼呢。 忆楚想,也许她可以把狼召唤来。 忆楚觉得声音太小太微弱了,她忽略身上的疼痛,让自己只想着活下去,她要见娘亲,她拼命的学着狼嗷,用头猎和铁爷爷教她的办法将狼引诱来—— “等等……” 萧绝停下来,“有狼。” 慕容雪成和他的一干侍卫也停下来,大家屏住呼吸静听,果然隐约的听见了一声声狼叫,很快,竟真有几匹狼出现在众人跟前! “保护皇上!”两边的侍卫都纷纷拔刀。 “都把刀放下,不要动手。”雪成盯着几头狼打量,“这些狼是西关的品种,应当是他们带来的。不过它们好像在找什么,还是听见了什么?并不像是来攻击我们的。” “龙胤,逐影,你们也都把刀收起来。”萧绝似乎也发觉了异样,“大家都让开,看看这些畜生要去哪。” 众人退开一条路,都把兵器收起来,很快的,那些狼停止了对他们龇牙咧嘴,自路中间夺路跑了。慕容雪成忽然想起什么——难道? “快,快跟上它们!看它们去哪!” 龙胤带着人率先追赶狼群。 萧绝和雪成跟着狼群一直往上走,见狼群一路奔跑一路不停发出嗷嗷的叫声,越发有些狐疑。直到狼群将他们引到了一处山峰,他们看见了山洞。 “皇上,是山洞!难道公主就在里边?!” 就在众人想要跟上去的时候,从雪崖后杀出一群人,这些人大多是当年慕容天聿的忠实部下,后来听凭慕容天聿曾经留下的遗言一直跟随着锦,保护着锦,也和锦一样想为慕容天聿报仇雪恨。他们知道锦已经死了,也没想再继续活着。 萧绝杀得双眼猩红,砍人时绝不手软。侍卫们很快将一干人杀尽,雪成率先朝洞口飞去,却忽听轰隆隆地一声,刹那间地动山摇,山峰之巅上石块和冰雪眼看要扑下来。“皇上当心——让卑职等进去,皇上留在洞外!” “不必了!” “没关系!” 萧绝和雪成异口同声,两人已飞入岩洞。 第281章 艰难抉择 “皇上!”侍卫们大声的呐喊,“快,一定不能让洞口坍塌了,保护皇上!”一部分侍兵跟进来,一部分留在洞外防守后路。 萧绝和雪成直入岩洞深处,循着狼的叫声,飞檐走壁掠进来,在地面的摇摇晃晃中,在巨大的山崩声中,他们同时看见吊在洞里的孩子。 但不是他们以为的烟落,而是忆楚。也许早在看见狼群异样的时候,雪成就猜测到了什么。在看见忆楚的时间,尽管他心上的阴霾没有挥散,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忆楚!忆楚!”雪成将忆楚抱下来,触摸到忆楚冰冷湿濡的后背,摊开手一看,尽是黏糊的鲜血,雪成顿时冷怒不已,心痛的紧抱着忆楚,“忆楚醒醒,父皇来了。” “爹爹……”忆楚剩下一缕气息,她的睫毛动了动,便昏死过去。 “别怕,父皇带你出去。”雪成解开毛大氅裹在忆楚身上。 “该死——”萧绝的眼神黑不见底,一拳头捶在石壁上! 不是烟落! 洞里的山石崩塌得更严重了。 “皇上,这洞要坍塌了,快走吧!” 石块带着一阵阵砰砰砰地巨响砸下来,山峰上的响声更是惊天动地,仿佛有庞大的猛兽正朝他们扑过来,“快,快!快出洞!” “雪崩了——不好!雪崩了——” 侍卫们护着萧绝和雪成速速的离了垮塌的岩洞,洞外却是铺天盖地的冰雪滚下来,砸中不少的人,带着他们朝山峰下摔去。尖叫声四起,亲随们拼力的为他们的皇帝挡下危险,在千难万险之中奋勇的夺路而出,避到了缓冲地带。 雪成立即将忆楚平放下来查看忆楚的伤势,只见他的脸色一寸寸冰冷,眼里的心痛洪水般淹没了他。 萧绝走过来,雪成的侍卫挡着,在萧绝寒狞的眼神下,他们又退开,萧绝蹲下来握着忆楚的脉息诊断,低沉的说:“寒毒侵体,外伤失血过过,内伤伤及脏腑,脉息幽若,难救。” “皇上,咱们的烟落小公主还没有找到,怎么办!” “皇上,是否要继续在这东面山峰上寻找小公主,还是咱们被骗了,小公主其实在西面峰峦上?” “不可以放过任何机会,我们已经在东面山峰上找了大半地方,继续找,剩下的地方不能遗漏,也许两个人都在此面峰峦上也不一定。”萧绝咬牙的说道,气势沉定。 萧绝看一眼雪成,雪成温柔的抚着忆楚的头发,他抱起忆楚,深感揪心的望了一眼更高的山峰,痛下决心:“忆楚对连苼来说,和烟落一样的重要,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不能让忆楚死。”他忽然深深的看着萧绝,说:“女儿……拜托你!” “烟落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让她有事,这是我对苼儿的承诺,与你无关。”萧绝漆黑的目光错开,便带着龙胤等人朝山顶继续攀爬,临走时掷了一颗药给雪成,“此药可暂护她心脉。” 雪成捏着药,不迟疑的喂给忆楚。 “皇上,咱们不继续找小公主了?” “先下山,忆楚的伤情严重,耽搁下去神仙也难救。我不能看着她死。再派人通知西面的人,告诉连苼忆楚找到了。” 雪成又望了一眼萧绝,艰难的扭头,下山。 而西面的山峦上,连苼一群人将整个山峦翻遍,不断的遇到陷阱,却毫无孩子的半点踪影。“怎么会这样,不可能没有人,会不会我们遗漏了地方,会不会忆楚她已经被压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 “不会的!”楚文景安慰伤心不已的颜玉。 “我看这西峰上根本无人,我们很可能被那女人蒙骗了!会不会两个孩子都在东面的山峰上,也许她们已经被救下了!?” “不可能,那女人不可能将两个孩子放在同一处。如果西面峰上没有,那东峰上最多只会有一个孩子。另外一个……” “难道在南北峰上?” “可是南北是悬崖峭壁,不可能上得去人啊!” 在大家着急的议论声中,连苼的脸色惊人的惨白。 “你们继续找——我要去北峰。” “不可以!”众人异口同声反驳,“这哈云雪山之险峻,万一那女人真设下陷阱,雪崩之时,那北峰上逃无可逃,那是必死无疑的!连苼,你不可以冒险!” “我意已决,你们不要再多说了。你们继续在西峰找,雪崩得厉害了,所有人尽速下山去,不要耽搁。”连苼抬头望了一眼冷峻的北峰。 “连苼,你不能冒险,万一孩子并不在北峰上,岂不是自寻死路!” “你们也说了是万一,也可能孩子就在北峰上。我不能错失这个万一……” “那好,让我们跟你一起!” “嘎————” 就在他们争辩之时,雪云中有一只白鹰飞来。 “哪里来的白鹰!” “是聿云国的物种,皇上亲随里有人喂养,看来是给我们传信的。” 果然那白鹰穿过纷纷下坠的石块和冰雪冲上来,一头扎在雪地中,翅膀上血迹斑驳,越儿立即取下鹰脚上的信筒交给楚文景,楚文景飞快打开信张,接着高兴的说:“找到了!他们找到孩子了!不过——”楚文景话音一顿,已冲上来的连苼拿下纸条匆匆过目,“忆楚身受重伤……”楚文景道,“要我们尽速下山!” “走!”连苼二话不说,大家往山下突围。 到了半山腰平缓的地方,他们找到了雪成的人马。 “孩子们在哪!”连苼带着焦急的心情,几乎是如疾风般飞上来。 “忆楚!落儿——” 扒开人群,连苼看见忆楚被雪成抱在怀里,环顾四周,却不见萧绝的人马,也不见烟落的身影。“烟落呢,落儿在哪里,被萧绝带走了?落儿在哪里!” 楚文景等人也赶了过来,大家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 “信纸上说孩子们都找到了,莫非萧绝把孩子带走了?” “大家都先别着急。”雪成的亲随侍卫道。 “连苼,我们只在山峰上找到忆楚……我们的女儿并没有找到。我之所以在信上撒谎,是担心你一个人孤身犯险,我太了解你了。” 楚文景一干人心中喟叹。果然只有慕容雪成才是最了解连苼的。 “我们的女儿……” 连苼紧紧的握住拳头,心绷得无法呼吸:“那你也应该了解我,我永远不会放弃。既然忆楚在东峰上,那我们的女儿一定在南北峰上,南峰较远,烟落在北峰上的可能性最大。我要去北峰!” “连苼!难道忆楚的死活你不管了?” “可是烟落……我还没有让你们父女相见……” “那好吧。” 雪成将忆楚放下来,他走过来抱紧连苼,“记着我在这里等你回……” 连苼泪珠纷纷落下:“我会——” 话音未落,忽然,雪成已封死了她的穴位。 “放开我……”连苼瞪大双眼,泪悬在眼下。雪成退开一步,双目泛红,紧握的十指在颤抖,“抱歉,连苼,我做不到看你冒险。女儿没有了,我们还可以再有……但是你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楚文景一干人忽然都觉心酸翻涌在胸臆之间,各个眼里泪光满溢,泛起红血丝。只觉得心疼无比。连苼目眦欲裂的瞪着雪成,到最后,只剩下风雪一样的沉静,泪水无声的不断的掉下来,她看着雪成盘坐在雪地里,开始为忆楚疗伤。 “皇上,她伤势太重,已无力挽救了,皇上若强行运力救人,自己也要伤七分——皇上,让我们来吧!” “让我来。”楚文景毫不犹豫的走上来。 “还有我们。”风清扬,天保他们也走过来。 雪成袖袍挥动,以力将众人掸开一丈,“你们的功力不及我纯厚,不要过来,就算散尽我的所有内力,我也要把忆楚救活……” 连苼无法开口,她望着雪成,雪成望着她。 她看着他开始运功,泪往心里流。 “是龙胤和逐影!”这时候有人指着山腰上下来的人影喊了一声。 大家纷纷抬头望,很快龙胤和逐影一批人就到了跟前。 龙胤扫了一眼被封了穴的连苼,又扫了一眼正散功为忆楚疗伤的雪成,说:“我们没有找到小公主,皇上他已经……已经上了北峰。我们无能阻拦,他孤身一人上去,我们遇到雪崩,只能被逼得下了山来。” 忽然心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一颗硕大的泪珠,吧嗒一声坠落。 连苼缓缓的阖上眼,好像这哈云雪山上呜呜的寒风都静止了。 她只听见萧绝那一声承诺在耳边回荡——“我保证……” “……我保证……” “我保证……” 所有人面面相觑,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大家就这么静静的等待着,看着雪成为忆楚疗伤,也在等着萧绝将烟落带回来,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那一刻。 雪成不断的散着自己的功力来挽救忆楚的性命,一层层温柔的光芒将他和忆楚包围起来,他的衣袂呼呼的翻扬着,他长发被吹散,一头青丝渐渐染上雪一样的银白。 不要……连苼眼睁睁的看着,心绵绵的感到动容和疼痛。 第282章 大结局! “皇上!”风清扬惊喊,“不能再运功了,否则会走火入魔!” “皇上,该停下了!” “七哥,不再运功了,你——你放手吧!” 雪成却自始至终带着淡淡的坚定的神情,谁都知道他不可能放手。 眼看着雪成的一头青丝瞬间化为白发,嘴角有鲜血流出来,再运功下去,很可能就要走火入魔,楚文景,慕容天保和风清扬,河裳等众人突破进来,齐齐运功护人。莺歌,苏柔等一群女子站在一旁看得着实揪心不已。 就在这时,龙胤的部下喊着:“大家快看那!” 所有人抬头,看见那北峰之上雪烟滚滚,遮天蔽日,几乎是同时的,所有人感觉到脚底下剧烈的抖动起来,整个哈云雪山都在摇摆着,山峰上雪球和石头疯狂的往下砸,龙胤等剩下的一群人挡在跟前,为大家断开危险,因这处地势较为平坦,他们并没有遭受到很大的波及。 可是——眼看那北峰整个整个的往下坍塌,好像天崩地裂,好像惊涛骇浪从天上扑下去,远远的,皑皑的北峰以惊人的速度崩塌着,见者为之颤抖,大地为之悲哀,那样可怕的景象,就在他们的眼前发生着。 龙胤悲痛得大喊:“皇上————” 逐影和侍卫们也在呐喊:“皇上————” 塌了,崩了,北峰上的雪化成了人间的炼狱! 大概没有人可以从那样的险境里走出来。 就这样世界都化成了一缕呜咽的风声。 连苼阖上眼眸,两排泪水顺着面颊淌下来…… 她手指微动,已经冲破了穴道。 可是她却站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恶魔的手拉扯着,要将她的心带向炼狱。那三个字,依然在耳边回荡:我保证…… ……我保证…… 我保证…… “那是什么!?”楚越喊着。 “好像是人?”申屠惊讶。 “是人!”赵烈惊愕,“是他?!” 龙胤也和其他人一样,呆呆的站在原地拔不动脚,看着那山峰上有一团身影飞下来。好一阵后,那影子到了山腰,抱着一团小小的身子走过来。那紫色龙袍在皑皑白雪中格外显目招摇,带着大家雀跃的心情一步步越走越近。 连苼被拉扯到炼狱的心,忽然又感觉到了跳动,她的眼中升起绚烂的光芒,望着萧绝抱着怀里的烟落一直走到了她的跟前。 “我保证过,不会让烟落受到伤害,我把她带回来了。” 连苼接下烟落,烟落安静的睡着了,粉嫩的脸蛋因有萧绝内力护着,而散发着淡淡温暖的红光,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是因过度疲倦而沉睡着。 “女儿……”连苼轻叹一声,满足的将烟落紧抱着,轻轻吻在烟落柔软的脸颊上。看着连苼欣悦的泪光,仿佛心间腾起了一团温暖,萧绝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体会到温暖的气息…… “七哥!七哥——”慕容天保大声的喊着。 只见众人之间,雪成嘴角淌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多,隐隐有快要走火入魔的迹象,连苼就要放下烟落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却被萧绝先一步走上来挡下,便见他双袖如灌满了寒风,呼呼的翻飞起来,掌心运着两团浑厚的真气渡给雪成,刹那间风雪飞卷着,呼啸着,最后众人的功力都渐渐的平息……雪成和忆楚都平安无事。 慕容天保和楚文景等几人都擦了一把大汗,虚弱的跌坐在雪地上,立即盘腿打坐调节紊乱的真气。 连苼隔着风花飞雪,静静的望着萧绝。 忽然间这么多年,所有的恨和痛都消散离去。 她没有想到,他真的可以做到这样地步。 “太好了!”大家欢欣,“两个孩子都平安无事啊!” “哈哈哈!老天开眼!” 连苼轻轻擦身过萧绝的肩膀,将烟落抱到了雪成的跟前,她蹲下来,将烟落放在雪成的怀中,伸手抚摸过雪成一头雪白的青丝,又以衣袖擦去他嘴角的血迹:“这就是你的女儿,我们的孩子……” 雪成的额头抵着连苼的额头,双双凝望怀中的烟落:“长得像妳……” 萧绝立于皑皑苍茫之间,看着一家三口相拥的画面,他微微仰头,望一眼那灰滢滢的天空,一抹苍白的笑意从他漆黑的凤眸里浮上来,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温柔。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四肢百骸里流淌出来,蒙住了他的视线。眼前琉璃雪白的世界,忽然渐渐染成了鲜艳夺目的朱红…… 他听见一声声的呼喊,带着大家的震惊和猝不及防的悲恸。 血红的世界里,他像那崩塌的雪峰,轰然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他身下,蜿蜒……盘桓……流开…… 连苼只是回首看他一眼,她想对萧绝说一声感谢。 可是前一刻还欣悦的笑容,永远的凝固在她脸上,有惊恐急遽的爬上她的眼瞳,带着滔天海浪般的惊痛,随着她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她的人已经扑上来:“萧绝——————” 他睁开着布满鲜血的眼睛,殷红的血水,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源源不绝自他的眼里,鼻端,口中,耳中,从他全身的皮下渗透出来……他想要再看她一眼,看见一片鲜红世界中,连苼悲戚欲绝的容颜。 所有人扑上来,龙胤和逐影迅速握住了萧绝的手腕,一探,立即弹开,龙胤一拳头捶打在雪地上:“他的五脏六腑,全身经脉——都,碎裂了……” 悲伤无言的窜上来,大家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心已是空空荡荡。 “我不准——我不准你死!” 连苼发抖的双手,局促无助的想要捂住萧绝身上奔流的鲜血,“你听到了吗,萧绝——我不准你这么死!我不准!”她运功,想给他灌入真气,他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她的手,“不……必了……,没有……用……” 连苼不管,一手捂在他胸口上,不断渡给着元气,萧绝的眼角鲜血和泪水不绝的流淌下来,“苼……”他一开口,便有大把大把的血水,就像洪流一般倾倒出来。连苼浑身都在颤抖,像落花被寒风打碎成一瓣一瓣,绝望就像是山峰一样压下来,压在她的心口上,痛得撕心裂肺。 他染血的手捧住了她的脸,眼渐渐的往下沉:“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还……爱……爱着我……” 泪一颗颗蓄满眼眶,却怎么也没有落下,年少时初遇的画面历历在目,这漫长的一生经历的悲欢离合,一瞬间在脑海中闪回——当那三个字保证又一次在心间里回荡,画面定格在眼前,捧在脸颊上的手缓缓的往下滑,“不!”她忽又用力握着,泪双双坠落,俯身贴在他耳畔,启口吐出一个字。 “苼儿……” 苼儿…… ……苼儿…… 低低的呼喊从他心间飞出来,在缠绵的雪絮中渐渐的飘远…… “萧绝!我不准你死——我不准——” “不……不————” “绝!阿绝————” “啊啊啊啊啊——————” 连苼悲恸的呐喊扶摇直上,苍茫世界也因她的悲泣而动容,鹅毛般的雪纷纷扬扬在天空中飞舞着。一朵朵,落在铺满鲜血的大地,红的血,白的雪,交织成凝固的画卷…… 继位第五年,冬。萧绝崩于北国哈云雪山。两国战争不战而退。锋芒至极的莽朝在历史的洪流中如昙花一现,后史都言,如流星般划过的莽朝因一个女人而屹立,亦因同一个女人而坍塌。而这个女人,没有人能清楚的说,她是覆国祸水,还是巾帼红颜。注定成为后世倍受争议的一位传奇女子。 六年后。 后燕王朝,皇宫御书房。 “不得了了,不得了啦!” “吵什么?”连苼坐在御案前,正批阅奏章。 “皇后娘娘——不得了,小太子殿下穿……穿……穿着龙袍爬到龙位上去啦!”伺候小太子的宫女们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回禀。 “是谁给太子穿的龙袍?”连苼板着脸霍地立起。 “这……婢……婢子们不……不敢说……” 连苼扔下奏章,长长的朱红衣袍逶迤在地,她起身来到大殿,只见巍峨大殿上一个幼小的孩子,穿着一身短小的龙袍,带着十二勄皇冠,小男人一样坐在上头,稚气的嗓音叫了一声:“母后……” “潇儿,你父皇在哪,是谁给你穿的龙袍,让你在这胡闹?” “母后,潇儿是皇帝了。父皇说潇儿可以每天坐在这上面。” “我问你,你父皇在哪?” “哦……父皇说,他给母后留了一封信。” “信?” “是啊,母后你看……” 慕容潇用秀气的手拿出一封信。 连苼拆开来看,忽然一股粉末扑鼻而来,不等她警惕,已经中招。 该死…… 看着连苼软倒下去,慕容潇开心的拍着手:“父皇,父皇!母后中计啦!父皇父皇!母后中计啦!” “乖皇儿。”雪成从帘后走出来,捏了一把慕容潇的脸蛋,将连苼打横抱起,“以后这皇位就交给你了,潇儿,要做个好皇帝。父皇带你母后去一个世外桃源,得空再回来看你和你两个姐姐。” “哦,那潇儿可以为所欲为吗?”慕容潇精明的闪烁着他的圆圆凤眸。 “为所欲为?潇儿,别忘了还有一大帮子你的叔父义父们看着你。” “可是潇儿是皇帝了。” “嗯……那潇儿就适当的为所欲为吧。” 雪成笑着,低头看了一眼正吹鼻子瞪眼表示严重抗议,某人让她一夜变太后的无聊决定!她不过才帮他打理朝政四年而已,他就开始报仇了。 “再让你留在这皇宫,你会把我和儿子女儿都忘记了,不行,我已经满四十了,剩下几十年,后半辈子我要和你单独相处。” 连苼用眼瞪他:“儿子才五岁!” “五岁已经很懂事了,和他爹一样有为。堪当栋梁。”再说这几年,后燕王朝已经被她打理得井井有序,足够潇儿挥霍十年,等潇儿长大了,他相信潇儿一定会成为有史以来最睿智的帝王。 连苼忽然幽幽的看着雪成:“可是……潇儿是萧绝的儿子,慕容雪成,你真愿意把皇位给潇儿吗?” “潇儿也是我的儿子。从立他为太子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改变。” 连苼动容。 当年哈云雪山上的生死离别,每每想起,还是撕心裂肺的让她痛。 上天让两个男人爱她痴狂,而她也接受了命运的眷顾,她爱他们,一样爱得刻骨铭心。萧绝死后,她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怀有了身孕,怀上了萧绝的骨肉。命运的巧合,让萧绝抚养了雪成的女儿,又让雪成抚养着萧绝的孩子。庆幸的是,她得到的是无与伦比的爱。让她一生无憾。 “你的头发黑了很多,温夫人说再服半年的药,就可以恢复到以前了。” 连苼任由雪成抱着走出大殿。 “嗯……其实白头发看看也习惯了。” “是啊,反正你已经老了。” “嗯?我老了?才四十而已,四十岁的男人是猛虎你不知道?”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到了晚上,你就会知道了……”雪成意有所指的笑着。 连苼脸一红,软软的身子只能偎依在雪成怀里,“我还没找你算账,竟然和儿子伙同暗算我。” 大殿上,五岁的潇儿在龙位上爬啊爬啊,他发誓要爬出一个更大的江山。 殿外,雪成抱着连苼越走越远。 “听说烟落和忆楚又缠着我二哥,带她们上哈云雪山去了?” “大概落儿想她‘父皇’了,每年都要上雪山住一阵子。” “听说莺歌又生了一对龙凤胎,这是四个了吧?厉害,佩服。” “嗯。天保大概比较……卖力。?” “那我们也再要一个吧?” “要什么?” “孩子呀。你的……” “已经够了。”雪成微笑,满眼里都是宠溺的光芒,唇落下,吻上来。 嗳……也是。高龄产妇风险大。 后面的时间,就让她一心一意来爱他,过二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