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飞行里程之你是我的终点站吗?》 1、home stay hi,莹莹: 最近好吗?你的狗仔生涯进行得顺利吗^o^……还有,又爆了哪些明星或是社交名流的料了? 在洛杉矶已经待了将近一个月了。本来以为在这个充斥着富人和明星的城市里,渺小平凡的我会又害怕又格格不入,可是……想不到吧,我竟然爱上这里了!! 这是一座有着多元文化的城市——黑人和墨西哥人分别占到总人口的17%和15%。因为曾经是墨西哥的领地,所以,洛杉矶好多古老的广场、街道、商店,甚至就连u里的某些建筑,都还带着浓浓的墨西哥色彩。你真应该来看看的,这里真的很有异国情调呢……不过当然啦,你感兴趣的才不是这些呢。在占地一万多平方公里的诺大,你在乎的只有两个地方——好莱坞和比华利山,我猜得对不对? 说起来嫉妒死你!这两个地方我都去过了!哈哈!^o^ 我已经参观过了好莱坞环球影城,在日落大道上喝了咖啡,还跟着旅游团的车在比华利山上小小地兜了一圈——猜猜我看到了谁的房子?(还在尖叫中)……贝克汉姆的!! 哈,你的哈喇子有没有流下来啊?我还没说到更关键的呢! 关键中的关键是,在经过汤姆·克鲁斯家前的车道时,我看见了一辆超级拉风的跑车,更重要的是……在车里坐着的……好像就是阿汤哥本尊哦!! 哦吼吼吼……现在,除了哈喇子之外,你有没有飙出嫉妒的泪水啊?! 好啦,开心的事说完了,现在该说说我在u里遭受的“折磨”了。 为期两周的、最最紧张的语言强化班总算结束了(实在是因为那个魔鬼强化班太可怕了,所以,那两个礼拜一直抽不出时间来给你回信。sorry啦!)。我们这批来自世界各地的电影爱好者兼十足的门外汉们,终于开始了正式的表演和电影制作的培训课程。 除了每天六个课时的课程之外,我们这二十来号人还分配到了两架摄影机和一间剪辑房。培训班的毕业考试内容,就是一部由我们自编自导自演的短片……听上去很酷,是不是?可是,我们所有人都紧张翻了!上课的时候,要跟上教授说天书一样的语速已经很难了,下课后,还要抓紧时间跟那些来自欧洲、南美洲和非洲的同学们连说带比画地讨论短片……几乎每个人的口语里都带着浓浓的乡音,时不时地,还要冒出一连串的西班牙语、尼日利亚语、日语、韩语和不知道哪里的语言。天哪,在讨论过程中,我们这群人甚至连脚都快要举起来帮忙了!不过,经过了几天的鸡同鸭讲,在今天的摄制组会议上,任务总算还是分配完成了——编剧这一部分由我负责。 先别急着为我高兴。知道这是多大的挑战吗?我必须在一周内完成一部45分钟左右的电影剧本(字数大概在15000字左右)。而更可怕的是……它必须是全英文的! 洛杉矶这几天的平均温度在摄氏15度左右。迎面而来的海风凉爽清新,可是,只要一想起我的英文剧本……我还是会紧张到浑身冒汗啊……- _-‖又开始手心冒汗了。算了,还是换个话题吧。 你一定对我住的地方很好奇吧? 因为参加的是短期培训班,我不能住在学校的宿舍里。我……这么说吧,我的住宿是homestay式的……stay在季昱成的home里…… 黑色的光标在显示器的屏幕上闪烁,等待着新文字的出现,填满屏幕上剩余的空白。 把赤着脚穿了运动裤的双腿蜷缩在椅子上,康宛泠停了下来,沉思地看着自己刚写下的那段e-mail。 ……stay在季昱成的home里…… 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当远在大洋彼岸的莹莹看到这一段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老天!她一定会发出杀猪似的尖叫,分贝之高也许连屋顶都能被掀翻吧! 幸亏看这封信的时候,她不在方莹莹的身边——康宛泠有些好笑地胡思乱想着——不然,她一定会被那个可怕女人的叫声震到耳膜破裂的。 然而下一秒,她唇边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 或许对莹莹那个大花痴来说,别说能够和季昱成住在一起,哪怕只是和他在同一屋檐下待上短短几分钟,都是个足以让人心脏病发作的大惊喜。 可是…… 可是,对她,康宛泠来说,从“死鸡”成为“房东”的那一刻起,她便开始了地狱集中营式的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来以后,不,甚至更早以前,从她答应进入君姐的经纪人公司起,在季昱成和她之间便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曾经短暂存在过的那些单纯的友谊、轻松的聊天和默契的微笑都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再一次的敌对和恶作剧般的关系。 不。不仅仅是恶作剧了。 这次甚至更严重。 如果说之前的对立还有一些孩子气和玩笑的成分存在的话,那么现在,他的冷漠和敌意则是认真的。 虽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该死地又在哪里得罪了这位了不起的“影帝”,可是,从这一个月里那些短暂接触到的愤怒眼神,和他不得已才对她开口的冰冷语气中,康宛泠知道,她已经再度成为了季昱成的假想敌——这一次,他是真的对她怒不可遏了。 叹了口气,吞下罐中早已不再冒着泡泡的可乐,她试着用轻松一些的口气接着往下写。 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一件美事。从经纪公司安排我在他家住下至今,季大影帝都还在因为我扰乱了他的私生活而对我怒目而视呢! 季昱成的家是一间地处市中心的公寓房,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这间公寓并不大,一百多平方米的屋子内有两间卧室套房和一个三十平方米左右的起居室。虽然家具很简单,设施却一应俱全。死鸡(抱歉,我实在没有办法学你的样子,那么恶心地叫他“小成成”)说,这套房子是他十五岁那年初到美国的时候买的。那时候,他妈妈和他以为会待上好长一段时间,没想到一年后,他们便又举家迁往纽约了。 季昱成不太爱说自己的过去。不过,从那家伙的只言片语里,我觉得他似乎去过许多地方,并不仅仅是国内,就连美国,除了洛杉矶和纽约之外,他还去过华盛顿、芝加哥和旧金山。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得他这么频繁地搬家。也许是因为他母亲从商吧——他的妈妈现在仍然居住在纽约——有一次,她给“死鸡”打电话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他有问起她生意的情况。 季妈妈的事业似乎很成功——这一点,从他们家在全美许多地方都有住宅就可以看得出来——但是,我不知道这对季昱成来说是幸还是不幸。从小就一直不停地改变居住环境,这让他看起来,总有种好像看透一切般的玩世不恭。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他的感觉……这么说吧——人生对我们来说,是一趟对未知世界的探险旅程;可是,对他来说,所谓的人生却只是一场不再惊喜的游戏而已…… 大门那儿传来“嗒”的一声轻响,接着,是熟悉的钥匙扔在边柜上的声音。 康宛泠惊了一下,有些心虚地连忙把正在写信的网页最小化——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只是……转身看向紧闭的房门,她困惑地咬住了嘴唇——那家伙不是说要在纽约待上一星期的吗,怎么还不到三天就回来了? 站在门厅的玄关处,季昱成停下了脚步,看向洒满午后阳光的起居空间。 他对这间公寓从来都没有什么感情。 或许是因为这种仅仅待过一年甚至几个月的居住地太多了吧——对一个还没来得及适应却已经面临离别的地方,最好的做法,就是别对它产生任何眷恋。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恼火地把钥匙扔到门边的木柜上——既然对这个该死的地方没有半点儿好感,他又为什么置老妈的苦苦挽留于不顾,非得紧赶慢赶地坐上早班飞机提前回来? 他承认,他对老妈是很火大——她竟然背着他想要跟那个背叛了他俩的家伙再度联系。这简直是……不可原谅。 不过,虽然他当场就如同火山爆发般地发作了一顿,可是,这却并不是导致他尽快离开的根本原因。 之所以会急着赶回来,不论是对老妈还是对自己,他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明晚,他将与一位好莱坞电影制作人共进晚餐。对方打算投资上亿美元拍摄一部关于成吉思汗陵墓之谜的传奇探险影片。他已经看过剧本,还不算太烂。至于他即将接下的角色……那是一个有些类似于日本漫画中终极魔王的人物——带着一抹清澈绝美的笑容,他将把一群代表了正义的家伙引向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毋庸质疑,这是一个再适合不过的角色了。毕竟,他每天都在练习的嘴角上扬30度的招牌微笑,已经不知骗倒了多少人了,不是吗? 放下手中的行李,转过头,看向玄关东南亚风格木柜后的那扇嵌着蓝色马塞克的镜子。 他原本是想在镜子中找到自己熟悉的笑容,然而,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柜子上陶质大花瓶中那把灿烂的雏菊上。 用君姐的话来说,这种带着野外泥土气息的小黄花“土得掉渣”。可是,自从康宛泠住进这间公寓的第二天起,那一朵朵没气质的可恶野花便毫不留情地占领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怒火中,他粗暴地从花瓶中扯下一朵花捏在手心。只不过一下子,娇弱的黄色花瓣便开始纷纷掉落,最后留在手中的,只剩下变形的花茎和残破的花蕊。 不,事实上不止这些。 他慢慢地把手移近鼻尖。留在手上的,还有淡淡的清香——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这股香味侵袭了他生活的每个空间,让他在毫无防备之下,比渐渐熟悉更可怕的是,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 抬起头,季昱成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唇边的微笑早已消失,褐色的眼眸中,取代冷漠和愤怒的,则是久已不见的困惑和挣扎。 承认了吧。他对自己说。承认你急着赶回来的真正原因吧。这样火烧屁股地在三天之内往返两个相距四千公里左右的城市,你无非是因为…… “阿成?” 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他慢慢转过身来。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恢复了冰冷,面具般的微笑也再度回到了唇边。 康宛泠忐忑不安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 她用一把大夹子松松地夹着长发,穿着在家时常穿的土里土气的粉红色运动服,双手扭在了一起,显然不知道该对他的突然回来表示虚伪的欢迎,还是该听从自己的冲动,一脚把他踹出门外。 “你说你会在纽约待一个礼拜,我没想到……”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打断了她的话,嘴角上扬出嘲讽的弧度,“怎么样?惊喜吧。我对你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哦!你呢?”他冷冷地挑高一边的眉毛,“你想不想我呢……姐姐——?” 魔鬼回到他的巢穴中来了。 眯起眼,康宛泠愤愤地看向眼前这个有着一张天使般面孔、内心却恰恰相反的家伙。 他非得这样不可吗? 她本来想说的是,要是早知道他会在今天回来,她就会整理一下屋子,然后尽力准备一些他季大少勉强入得了口的食物(为了回报季昱成提供住宿的“慷慨”行为,她主动承担起了买菜做饭的职责。通常,那些饭菜的最终下场是倒进抽水马桶,省下了进入食道和肠胃消化的那几道步骤,直接变成肥料。用死鸡的话来说,她做的饭菜根本就是“猪食”,不是给人吃的。但是她却对为他准备的食物另有称呼,那就是——鸡饲料),以表欢迎。 欢迎…… 她忽然有些疑惑地警觉——当第一眼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玄关那儿的时候,她竟然有种接近于喜悦和开心的感觉。 虽然和他住在一起如同炼狱,虽然他从不间断、变本加厉的冷言冷语和超级幼稚的恶作剧一直都让她抓狂不已,虽然一遍又一遍地暗自诅咒他可以直接去死了,然而,当他真的离开她去纽约,把她独自留在异国他乡的洛杉矶面对这间空空荡荡的公寓时……还来不及呼吸自由的空气,惶恐和寂寞却已经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至了。 她当然是绝对不会想念那只死鸡的啦!那一些些的……怅然若失的感觉只不过是因为孤单罢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今天他的突然回家才会让她觉得有点儿(真的只有一滴滴那么多哦)惊喜。 可是…… 这个姓季的家伙有必要连两个人之间如此脆弱的一点儿友好感觉都要用冷嘲热讽来破坏殆尽吗?! 还有那一声甜得发腻的“姐姐”。 他知道这是她最痛恨的称呼,他也已经有段时间没这么叫她了。可是,他却偏偏选在今天再度用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来惹毛她…… “我当然也想你啦!”康宛泠甜甜地一笑,抬起下巴,视线毫不退缩地迎上他冰冷的注视——如果他提前四天飞越四千多公里的路程,只是为了专门回来和她过不去的话……很好,她一定会奉陪到底的!“我在想,为什么你还不下地狱去呢,弟弟——?” 一道她来不及捕捉的情绪飞快地闪过他漂亮的褐色眼底。 “我会去的。”季昱成淡淡地说道,“别着急,姐姐,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如你所愿的。”不给她时间细想,他踢开了脚边的行李,走入客厅,一屁股坐在了最舒服的那张沙发上,懒懒地把修长的双腿搁在了茶几上,“呼……真是累死人了。既然你空闲到只会傻站在那儿,”他看都不看康宛泠一眼,“那就请你给我倒一杯可乐,加点儿冰块。再顺便帮我放一下洗澡水……”他把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双眼,“你知道我喜欢的水温——45度,热一点儿或冷一点儿都不行哦!” 她会给他倒可乐的,当然,里面除了冰块之外还会有足够让他昏死过去的安眠药。 她也会给他放洗澡水的,当然,温度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100度的水温应该足够把那只高高在上的死鸡拔毛褪皮了吧。 哈!还“homestay”呢,这根本就是“寄人篱下”! 转过身,康宛泠愤愤地朝开敞式厨房走去。 为了能够免费住在这间该死的公寓里,在她和季昱成之间还真订了不少丧权辱国的条约呢!一开始,为了表达谢意,她主动提出要负责伙食。但是不久之后,她便发现自己的职责范围在一寸一寸地扩大,慢慢地开始包括了整理房间,洗碗,洗衣服,端茶送水,甚至还有放洗澡水……她唯一没做的,也许就只差穿上女佣制服了! 不过……其实这样也有好处。就算她用劳动来抵住宿费好了,等培训结束后,她就能和死鸡两不相欠了! 从冰箱里拿出冰块放入杯子,再倒上可乐。转过身,她刚想回到客厅,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季昱成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后了。 她压抑住一声惊呼。 哼!如果她那个超级幼稚的“弟弟”想用这种方式来吓她一跳的话,她才不会让他得逞呢。 但显然,她想错了。 季昱成此刻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把双手插进裤袋中,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身后的某一点上,浓密而低垂的睫毛掩盖住眼中所有的情绪。 “我在想……” 她从没见他这么犹豫不决过。 “你在想什么?”康宛泠不太感兴趣地把话题接下去,顺便把杯子塞到他手里。 他转过眼来看她。眼神依然莫测高深,但唇边却慢慢浮上一朵颠倒众生的笑容。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她已经太明白这个笑容对她的含义了。 对别人来说,这抹微笑或许代表的是礼貌客套或剧情需要,可是对她……只代表了一件事——她就快要倒霉了。 “你住在我家已经那么久了,”季昱成仿佛第一次踏进这间公寓般地看看四周,“我都一直没有好好尽过地主之谊。或许我应该请你出去好好吃一顿……”他询问而客气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就今晚,你看怎么样?” 2、千分之一秒的想起 5:00am。上海。 电话铃声在凌晨时分尖利刺耳地响了起来,打破了黎明前的静谧。 苏雪推了推犹在梦中的丈夫。 “一定是你的电话。”她睡意蒙眬地说道,“趁还没把全家人吵醒,快去接啦。” 在一阵喃喃地抱怨之后,孟卉勇闭着眼向床头摸去,一把拿起铜质仿古电话的听筒。 刺耳的铃声还在不耐烦地继续着,给这个万籁俱寂的清晨,带来一丝紧张与不祥。 愣了片刻,孟卉勇这才反应过来——扰人清梦的并不是家里的固定电话,而是他的手机。 摸索到了手机,眯起眼就着晨曦看了一下显示屏。是个不太熟悉的国际区号。 不安的感觉开始强烈起来,驱散了浓浓的睡意。他披上睡袍起身下床。转头看了眼继续倒头大睡的妻子,他按下了通话键。 “hello?” 他用的是英语——来电显示的是美国区号。通常,与画廊有关的生意大多在欧洲进行。因为素世绘还没有在美国开店,所以他的美洲客户很少。当然,他也会通过朋友和经纪人去搜寻或网罗一些美国优秀的现代派画家。可是,手机上的这个号码……这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并不属于他熟悉的那些经纪人或代理。 “喂?哪位?”孟卉勇再次问道。他尽量不发出声响地走出卧室,站在门外有着凸型窗户的走廊上。 电话那头依然没有回答。透过讯号有些模糊的线路,他依稀可以听见压抑的抽泣声。 “请问你是谁?”他严厉地皱起眉头——很有可能这只是一通无聊的电话恶作剧,“要是再不说话,我就要挂机了。” 此番威胁之下,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吸气声。仿佛对方正在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接着,她开口了。 “是我。孟卉勇。”她连名带姓地说道,声音低沉而有些紧绷,“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不过……”她叹了口气,“是我。” 他的心脏就像不再属于自己一般狂跳了起来。 捏紧了手机,因为太用力,指关节都开始泛白。 是我。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其中挟带的力量却足以震撼他的整个世界。 透过中式庭院的窗子,冬日的天空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灰黑色的云层厚厚地堆在天际。尽管如此,东方出现的一道光芒,为那片乌云镶上了一层金边。 这是否正暗示了他此刻的心情? 紧握着电话,孟卉勇自问——虽然已经习惯有太多阴霾与沉重压在心头,可是……他还是等来了一线曙光,是吗? 与此同时。 8:00pm。洛杉矶。 在灯光闪烁的夜色中,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康宛泠忽然想起了去年元旦那个飘雪的夜晚——和现在一样,季昱成也是先下车,然后一派绅士风度地把手搭在车门上,以防随后而下的她撞到脑袋。 虽然只是相隔了短短的两个多月,可是感觉上,那个元旦之夜就像上辈子的事一样。还记得那天站在孟家长廊中的时候,就如同即将出席舞会的灰姑娘那样,她竟然抑制不住自己兴奋之情地和季昱成聊起了那晚她所穿的礼服。 在那个晚上,还发生了好多事情,例如费烈和孟黎娜的订婚,例如她和季昱成的吵架,例如身为狗仔队的莹莹的出现…… 总以为,只有那些所谓的大事才会让人终身难忘,可是偏偏,能够触动记忆的,却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一星雪花、一缕清香、一抹微笑……或是一个习惯性的把手搭在车门上的保护动作。 “谢谢。”从季昱成的身边下车时,她喃喃说道。 他就像没有听到一般,转过身带头向前走去。 那丝一闪而过的温暖感觉在下一秒就被恼火所取代——自从邀请她共进晚餐起,这家伙就没怎么和她说过话。那种感觉就像前一秒开口提出邀请,下一秒钟他就开始后悔了一样…… 切!不情愿他也可以不请的嘛!好像她有多想吃他那口饭似的! “看你不说话能憋多久!”康宛泠嘟囔着,冲着死鸡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接着加快脚步试图跟上他的步伐。 沉默了五秒钟,终于还是她先忍不住再次开口。 “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 “……” “我好像闻到一股咸咸的味道欸!难道这里是海边?” 依然没有回答。 “喂,这条走道怎么那么长,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你会不会……”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昏暗灯光下带着几分热带雨林气息的植物,“你该不会和那些人口贩子有关系吧?到了海边,就把我打昏装上船运到非洲去吧?” 他终于慢慢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脸上掠过一丝错不了的神情。“你怎么知道的?你偷听了我的电话?” 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什么电话?”这家伙什么意思?不会吧?!难道被她乱说说中了,他竟然真的是…… 他打量了她片刻,随即绽开一个在她看来有够虚假的笑容。 “当然是订餐电话啦!”他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推着她往前走,“不是说请你出来吃饭吗?别乱想了。” 不对劲欸! 这里的一切怎么变得越来越诡异了?人迹罕至的海边,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荒野小路,昏暗阴森的灯光,死鸡虚伪的笑容,还有他搭在她脖子后面那条有力的、强迫她向前走去的胳膊……好莱坞电影里不是常有这样的情节吗?以约会或晚餐为名,连环变态杀手或绑匪趁着夜色,对无辜的女孩实施残忍的计划…… 鸡皮疙瘩从季昱成胳膊下的脖子开始一路蔓延,直到全身。 那家伙应该不会是坏人吧?康宛泠自我安慰地想着,毕竟他才18岁,比她还小一岁呢,就算他有成为人口贩子的潜质,到目前也许也还没有打下“根基”吧?而且,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在一所学校里念书的同学兼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一个月的室友欸,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他再笨也不至于会对近在咫尺的她下手吧…… 可是…… 虽然说是同学,可是,她又对她这个“学弟”了解多少呢?除了知道他是明星,是戛纳影帝,时不时喜欢搞些恶作剧,然后又莫名其妙跑到s大来进修这些之外,他的身世,他的童年,他的过去,他的家庭环境,他交往的朋友……这一切,对她来说全部都是未知数。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季大影帝始终都用灿烂耀眼的光圈把自己牢牢包围。在人群中,他开朗迷人、谈笑风生,可是,所有那些妙趣横生的话题从来都不会涉及到他自己——在他的铁钳推动之下,她僵硬而又不情愿地向前迈着脚步,目光不时偷溜到身边那个在夜色中怎么看都捉摸不透的家伙身上——剥开那团眩目的光圈,真实的季昱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会像普通的18岁男孩那样单纯阳光吗?抑或,他根本是一个用孩子气的笑容来掩盖住阴暗秘密的家伙?就像漫画书里那些下巴尖尖的,漂亮到让人窒息的暗黑王子那样,轻吟浅笑间便能杀人于无形…… “到了。”季昱成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伴随着他带笑的声音,还有海浪拍打沙滩的轻响和拂面而来的海风。 康宛泠松了一口气,连忙抬眼看去。可是这一眼,却又让她的心再度吊到了嗓子眼儿——到了?这是到哪里了? “餐……你说的餐厅……”她吞了一口口水,“在……在哪里?” 眼前除了黑色翻滚的大海和乱石嶙峋的沙滩之外,就只有一座破败不堪的类似于废弃仓库的建筑。更可怕的是,在这栋如同鬼屋般的房子中竟然没有一丝灯光,惨淡的月光下,几扇破碎的窗户反射出冷冷的寒光。 ——这到底是所谓的餐厅还是……杀人碎尸的案发现场?! “走吧。”他淡淡说道,钳在她肩膀上的手不容商量地推着她向前。 她用脚尖抵住满是细沙和砾石的地面。“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的声音开始有些发抖,“你不说我哪儿也不去!”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季昱成放下手臂,改推为拉,“你该不会想破坏我的计划吧?” 安、安排……还有,计划! “你……你想怎么样?”康宛泠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球鞋和地面摩擦出的火花。虽然已经全力抵抗了,她还是被他拖着渐渐靠近了“鬼屋”,“你再不说,我、我……我就要报警了!” 他笑着瞥了她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手机好像没带出来吧?” 她记起来了——出门的时候,她刚要进屋里去拿手机,他就以来不及了为借口,匆忙带她离开。 所以…… 他是故意的。他早就预谋好了。他果然是个变态狂人……老天!落在这种人手里,她该怎么办啊?! 接下来的几秒钟就像是一部惊悚电影里的经典场景。 季昱成两步跨上“鬼屋”的台阶,敲了三下生锈的铁门。接着,门上一扇小窗哗啦一声打开,一个黑社会打手特有的纹了青色图案的光头出现在小窗后。光头熟捻地冲着季昱成点点头,瞟了康宛泠一眼,闪过一个露出满嘴黄牙的暧昧笑容之后,巨大的铁门在叫人鸡皮疙瘩直起的、痛苦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开门时的噪音令康宛泠瞬间警醒了。 ——只要踏进那扇黑洞洞的大门,她就彻底完了!她就要被五花大绑,被虐待被殴打,然后扔进像蒸笼一样密不透风的船舱,被贩卖到非洲或是外太空的星球上去了…… 她开始拼命挣扎,并且放声尖叫。 “放开我!你给我拿开你那只人口贩子的臭手!!想把我卖掉吗?除非我死!!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季昱成,警察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响彻云霄的尖叫声一路跨过门厅,“你会被判刑,你会把牢底坐穿……你会下地狱的!!!……” 尖叫声在穿过门厅后戛然而止。 康宛泠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和仓库外表截然不同的一切——充满设计感的风格,奢华昂贵的餐桌,温暖幽暗的烛光,高雅悠扬的钢琴演奏,穿着黑色礼服打着领结的侍者,还有满屋衣香鬓影的宾客…… 她敢打赌,这里一定是全洛杉矶最高级的餐厅了。能在这里订到座位的,也一定都是全城最有名的人物…… 而此刻,满屋的客人全部停止用餐和交谈,诧异地看向发出巨大噪音的门厅。 愣愣地呆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康宛泠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次,她真的糗大了!! 死鸡预订的座位在一个能尽览无敌海景的安静角落。 一直憋到引领他们坐下的服务生离开,季昱成这才爆出一连串的轻笑。 “人口贩子……哈!”他调皮地冲着康宛泠挑挑眉,“真不愧是编剧呢,竟然连这种情节都能被你想得出来。不错,有前途哦!” 可恶!!! “你这个无敌幼稚狂加超级变态的家伙!”她恶狠狠地眯起眼睛,“看到我出丑你是不是很开心、很得意啊?!” “你知道的啦,姐姐——”季昱成瞪大了无辜的双眼,“跟你在一起,我总是很开心的啊!” 她咬紧牙关,声音嘶哑地从牙缝中挤出来。 “季——昱——成!……” 坐在她对面的那个家伙若无其事地拿起菜单。“这里的海鲜料理很棒哦!你可以点个海鲜沙拉试试。” 愤怒地一把抓起厚厚的真皮封面菜单,康宛泠视而不见地瞪着上面粗黑的字体。 “你要是看不懂的话,我可以帮你翻译。”对面再次传来一声可恶的轻笑,“但是拜托,别把菜单拿倒了。” 他是存心的!! 难怪这只死鸡、臭鸡,这只携带有h5n1型病毒的瘟鸡会大发善心地请她吃饭,原来……今晚他根本就是存心要来看她的好戏的!! ——他先是不告诉她在哪里吃饭,害她毫无准备地只穿着牛仔裤和球鞋就出门了;接着,他又故意歪曲她的想法,让她以为……好吧,她承认,她的想象力是丰富了一点儿。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他捉弄她的理由呀!而现在,他竟然又开始嘲笑她的英语水平…… 哦!她真是要被他活活气死了!!那种怒火憋在心里无处发作的感觉,就好像一只被越吹越涨的气球,要是再没有一个出口发泄一下,她简直就快要爆炸了!! 或许她可以用这本实在有够厚的菜单像拍苍蝇一样地拍死他……又或者她也可以用她尖尖的手指甲在他漂亮的脸上留下几道印子,看他以后再怎么用这张脸去招摇撞骗……方案三则是利用现成的工具:反正桌上多的是刀叉,不如她就把他当做现成的靶子,一通飞镖乱射,把“死鸡”变成“刺猬”好像也不错哦! 侍者的到来及时避免了一起谋杀案的发生。 “成,”头发已经有些花白,风度如同英国老式管家的侍者带着一脸祖父般慈爱亲切的笑容,“你还是老习惯——招牌菜?” “东尼,”季大影帝皱起双眉,一脸孩子气的怀疑表情,“我一直都在怀疑你们会不会在菜里放罂粟。否则,我怎么会隔几天就会想跑来吃你们贵得要死的招牌菜呢?” “事实上,”东尼笑着朝季昱成挤了挤眼睛,“我们的秘方比罂粟还要毒上好几倍呢!”转过头,他的表情恢复了正经,“这位小姐想点儿些什么?” “我……”康宛泠连忙手忙脚乱地拿正了菜单,不幸的是,对她来说不论menu是正是反都一样——因为那上面全是法文,根本就没有一个英文单词。瞄了对面等着看好戏的死鸡一眼,她终于急中生智,“我就和他一样吧!” 等待菜端上来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默默地谁都不再开口说话了。 康宛泠向后靠在舒适的椅背上,开始打量周围环境。 难怪这间餐厅在外表上一丝灯光都没有呢,它所有的窗户都采用幕墙玻璃——窗外的景致能够尽收眼底,可是,若想从外往里看,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了。 这样的隐私与奢华也只有富人或是像季昱成这样的明星才能享受得起——一抹淡淡的,分辨不出是酸楚还是自怜自艾的情绪涌上心头——在国内,同在s大读书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可是,一旦身处纸醉金迷的洛杉矶,她与季昱成之间的差距便如同地上的沙砾和天上的星星那样明显了。 环视周围,坐在这家餐厅里的全是华衣美服、气质高贵的男女。他们优雅地融入舒适的氛围中,仿佛一出生便开始习惯所有美好的事物。而她…… 她就像一个误闯禁地的迷路小孩——这不是她的国度,不是她的世界……这样的生活,也永远不可能属于她。 转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夜色中泛出粼粼波光的大海。 一万多公里之外的家乡也有海。 故乡的海不像这边如此优雅奢华,等级分明。 那边的大海是黄色的,海边有黑色的泥沙和巍峨的岩石。在夜色中,海浪会扑打着岸边的礁石,海风会带来潮湿微咸的气息;当天空群星闪耀,海面上渔光点点,而身边又有人用相同的节奏默默地一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时,那种感觉,那种宁静、美好的感觉…… “……是来自心里的。” 蓦然间,泪水模糊了双眼。 尽量地别过头,康宛泠试着不让任何人读懂自己的表情。 来到美国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里,来到陌生城市的新鲜、好奇和学业的繁忙与紧张,让她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念故乡和亲人。原本以为短短的两个月会稍纵即逝,还来不及产生思念,她就会已经踏上回家的旅程了……可是,她错了。 在这一刻,在这个好不容易能够放松一会儿,好好享受美食和美景的时刻,她竟然不争气地开始想家了。 爸爸妈妈一切都好吗? 莹莹……还有宿舍里那几个死党,小西和丽娜,你们也都好吗? 还有……还有费烈…… 都说“天涯共此时”——此刻,我在洛杉矶的圣佩德罗湾看海……而身处上海的你,又在做些什么呢?是在埋头作画呢,还是和孟黎娜在一起?抑或……此刻的你,也能感受到一缕海风,闻到一丝大海咸咸的味道……也能——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秒的——偶尔想起我? 6:00am。上海。 “行了!大功告成!” 傅怀仁兴奋的声音在空旷的博雅画廊中回荡。 他满意地环顾将近三百平方米的画廊。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巧妙地运用灯光效果,使整个画廊被完美地分成了三个空间,以展示此次画展作者不同时期的作品。 再过几周,画展就要对观众开放了。此刻,画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彻夜不休地忙碌着:为作品配框、编号、定价,为画展宣传、造势、发布请柬及安排随后的酒会……对于这些,画家没有任何异议,唯独一样,他坚持亲自动手——布置展厅。 转过头,傅怀仁看向展厅另一头的费烈。他正站在一幅昨天刚由法国运抵的作品前面,再次调整画的位置。 “就算这幅画挂倒了,也不会影响这里的效果。”他边开玩笑边向费烈走去,“你知道的,这个展厅是我布置过最棒的。” 费烈点点头。“我知道。因为这次你有最好的画家和布置人员。” 傅怀仁咧开了嘴——这个臭屁的家伙还真是不知道“谦虚”这两个字怎么写啊! “从今天开始,对你的宣传和采访就要铺天盖地地出现了。”他的表情正经了起来,“你女朋友和未来岳父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今天我就会去孟家,把情况和他们说清楚。”费烈淡淡地说道,“我相信他们不会有什么异议的——毕竟,这是我的人生。路该怎么走,应该由我自己决定。” 傅怀仁欲言又止——他了解孟卉勇,他绝对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尤其是这次订婚,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孟卉勇把费烈纳入素世绘麾下的最佳时机。对于这块已经到嘴的肥肉,他又怎会轻易放弃呢?!不过……话又说回来,通过这些日子以来和费烈的接触,他也早已熟悉了这小子的性格:高傲、自信、强势。虽然沉默寡言,可是,一旦是他看准的,哪怕路的尽头是悬崖峭壁,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头跳下去。所以,如果说有谁能扳得过孟卉勇,或许,也只有费烈了。 费烈向后退了一步,眯着眼端详自己调整好的画框,接着,转过头环视周围。直到再也挑不出瑕疵,他才转身向画廊门口走去。 “其实,再怎么布置,也还是有美中不足的。”傅怀仁送他到门口。 他停下了脚步。“是什么?” “你的那幅《海边的少女》。”傅怀仁颇为遗憾地说道,“要是也在的话,你所有的作品就都齐了。” 费烈看向玻璃门外薄雾笼罩的清晨。 “刚开始学画的时候,”他静静地说道,“老师教我们要学会留白——我是个喜欢把什么都画得大大的学生,总是嫌纸太小,装不下我要画的东西。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不是所有我想要画的,都能画下来;也不是所有我想要的,都能要到。所以……”他淡淡一笑,“《海边的少女》的缺席,就当是留白好了。有时候,残缺也是一种美——你也是学画的,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吧?” “喂!小子!”傅怀仁怒吼起来,“别在我面前老三老四的!什么叫我也是学画的?当年我在油画系当教授的时候你这家伙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呢!虽然我不像你拿了那么多奖,但再怎么样我也还是你的前辈!前辈,懂不懂?!” 费烈推开大门。 “我走了。熬了一个通宵,你也早点儿休息吧。”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凉清新的空气,回头冲着傅怀仁眨了眨眼,“毕竟你是老前辈了,保重身体要紧。” 玻璃门把一连串的咒骂声关在了门内。 翻起薄绒运动衫的帽子,沿着石板小径一路走去。 还没有醒来的街道宁静而又安详。 一阵微风从路面掠过,吹起几片落叶,也带来了丝丝寒意。 费烈倏地停下了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寂静无声的瞬间,在这远离海岸的市中心…… 他怎么会感觉到了一丝…… ……海的气息? 3、排在恋爱名单第一位的家伙 海滨奢华晚餐之夜有一个郁闷又丢人的开端。本以为恼火和讨厌的情绪会贯穿整个晚上,但没想到的是,之后的一切:法式料理、窗外的海景、背景音乐……还有坐在对面的那个姓季的家伙,却都变得越来越……完美起来…… 由于是在海边,所以这家名为lecole的餐厅以海鲜料理闻名。 季大影帝点的所谓招牌菜,就是三文鱼配红酒和奶油蕃茄汁。 因为太饿的缘故,从开胃菜起,埋头猛吃的康宛泠就顾不上和死鸡抬杠了。而当最后一道甜点——浇了黑莓酱的芝士慕司上桌后,因为食物太美味,而她又吃得太惬意的关系,即使想要继续斗气,也实在是没有那种心情了。 季昱成再怎么可恶,今晚他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看在料理这么oishi的份上,那家伙之前的种种恶行就通通忽略不计了!毕竟……康宛泠心满意足地向后靠在舒适的皮椅背上,用勺子拨弄着骨瓷碟上的水果酱——身为“姐姐”,总要有些大人有大量的气度吧? “听说,”对面,同样酒足饭饱的季昱成懒懒地找出话题,“你那个培训班的毕业考试是一部电影短片?” 康宛泠点点头,对于他的消息灵通毫不惊讶。虽然她比季昱成大了一岁,可是,论起在u里的资历,她说不定还得叫他学长呢——自从16岁,正式签约君姐的公司起,他就已经是这所学校的常客了。u甚至还几次希望能够录取他为电影电视制作系的正式学生,但因为季大影帝实在片约不断,所以入学的事情也就一推再推了。 “这部片子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内容。”她简单地说道,“编剧由我来担任。” “不错哦!看来你的那些同学也很认同你的能力嘛!”他感兴趣地凑近了一些,“想好写什么了吗?” “没有。我已经想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却一点儿灵感都找不到。”她烦恼地咬住了嘴唇,“每次都是这样,不写作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可是真的要你拿出故事来的时候,却连一点儿想法都没有了。” “想法?我有很多啊!”一抹调皮的闪光掠过季昱成的双眼,“你是想要惊悚片还是搞笑片呢?如果想要惊悚的,试试这个情节——女主角答应了某个男孩的晚餐约会。跟着那个男孩来到餐厅之后,她发现,这里竟然是人口贩卖集团的老巢;而她的那个男性朋友,则根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黑社会分子……” “喂!”她警告地压低嗓门,却有些小小地惊喜于季昱成的改变——自从今晚那场“人口贩子”的恶作剧之后,这个家伙总算不再摆着一张扑克脸了。这种能够和他像朋友一样聊天的感觉……就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在s大阶梯教室里一起吃牛肉炒面时那样了。“你想找死吗?” “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题材吗?”他笑着继续说道,“至于搞笑的,我们或许可以描写一个第一次坐头等舱的乡下妹——先是不懂得行李如何托运,接着又在飞机起飞前打电话,等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这个乡下妹居然又睡觉睡到忘乎所以,流出来的口水把邻座的衣服都浇湿了……” “季——昱——成!”她承认,在飞机上的时候她是很糗啦,可是,那小子有必要这么死盯着不放地嘲笑她吗?“既然你这么喜欢翻旧账,小心我把你偷我信的事情也拿出来说哦!” “好啦,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嘛。”他举手投降,总算认真了一点儿,“剧本的大体框架你总应该想好了吧?这次会不会像《海边》那样,也来一个爱情题材的?” “爱情题材?”康宛泠自嘲地转了转眼睛,“总得经历过些什么,才能写得出来吧?像我这种在感情上一片空白的女生,哪有那么多爱情故事可以写?” “如果照你这么说,你写的都是自己经历的话……”唇边虽然依旧挂着百无聊赖的微笑,可是,季昱成的褐色双眸却牢牢地盯住了她,“别告诉我,《海边》里女主角的原型,就是你自己哦!” 她一惊。 “那只不过是个想象出来的故事而已啦。”她避开了他的眼神,“你知道的,一点点暗恋的心情,再加上漫无边际的白日梦,就足够编织出很多情节了。” “暗恋?”季大影帝皱起双眉,摆出一脸警惕的表情,“喂!你在暗恋谁啊?千万别告诉我,你已经哈我哈了很久啰!” 她嘴里的黑莓酱差点儿喷出来。 “你少在那边臭美了!”康宛泠连忙喝口水,安抚一下呛到的气管,“告诉你吧,在我的恋爱候选人名单上,你绝对是最后一名……不,不,你连那份名单的边都排不上!” 桌对面那张漂亮的脸蛋垮了下来。 “为什么?!”他委屈地叫了起来,“我哪里不好了?” “首先,你比我小——这是我的原则,我绝对不搞姐弟恋那一套……” “喂!乡下妹,现在姐弟恋很时髦欸!你知不知道?!” “其次,谁叫你那么漂亮?看看,你还长了一对桃花眼……啧啧,除非我疯了,才会和你这种命犯桃花的家伙混在一起……” “长得帅又不关我的事!要怪也只能怪我老妈,谁叫她把我生得那么天衣无缝,天妒人羡,天之骄子,天时地利……” “还有哦!你又臭屁,又自以为是,又喜欢捉弄别人,一点儿人格魅力都没有,要对你这种人产生好感,实在是有些困难欸……” “卡!stop!!停!!!”她终于成功地惹火了那只死鸡,“你真是很伤我自尊心呢!没想到,在你心目中我就这么一钱不值!哈!我倒想看看了,”季昱成火冒三丈地眯起了双眼,“能够被你排在暗恋名单上第一位的家伙,到底会有怎样一副德性!!” 康宛泠沉默了下来,心不在焉地挖着碟里的甜点。 餐厅另一头的琴师翻动乐谱,弹起了另一支钢琴曲。 他弹的是《致爱丽丝》。周围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让这曲轻柔如同低诉的旋律在梦幻般的空气中飘荡。 排在恋爱名单第一位的……那个家伙…… 那家伙有着子夜般漆黑的头发和眼睛…… 他总是喜欢在上课的时候睡觉…… 他最爱的颜色是70度的蓝…… 而当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就仿佛所有的阳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脸上…… 在恍惚间,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内心深处的话说出来。 然而,尽管她或许并没有开口,她的脸色也一定透露了些什么出来——因为季昱成突然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气氛在刹那间有些微妙的改变。 她感觉到了季昱成心情的变化——前一秒,他还是朋友般的邻家男孩,可是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他又变成了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超级明星了。 康宛泠犹豫地咬着勺子,试着改变话题。 “嗯……纽约怎么样,很繁华吧?” “大城市都一个样,吵死人了。” “你母亲一切都好吧?” “她?老样子。” “你本来说在那边待一个礼拜的,现在提早回来,她一定很失望吧?” “也许吧。” 这只死鸡!他非得让谈话变得这么困难吗?! 康宛泠狠狠地挖了一大口蛋糕——可是……她实在是喜欢刚才在他们之间那种无拘无束的朋友般的氛围,而且难得能够短暂逃离压力重重的魔鬼培训班的生活,她才不要这个晚上那么快就结束呢! “是不是这边突然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 “我是说,你提早回来,是不是因为洛杉矶这边出什么状况了?” 季昱成凝视着她,嘲讽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状况就是……我没有办法离开你那么长时间。”那双清澈完美的褐色眼眸凝视着她,她甚至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身影,“我想你了……姐姐——”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在这心跳停止的万分之一秒里,她几乎就要相信他了。 可是…… 可是,随着心脏的再次跳动,理智也跟着继续循环的血液回到了大脑里——有没有搞错,那家伙是个演员欸!以他戛纳影帝的演技派实力,一个深情款款的表情对他来说也实在是太雕虫小技了吧?! “喂!”康宛泠板起了脸,“我在跟你说正经的呢!” 他默默地打量了她片刻,随即垂下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的表情。 “好吧。说正经的。事实上,我明天约了一位电影制作人一起吃饭。他手头有个还不错的本子,里面的一个角色似乎蛮适合我的。” 危机解除。 呼——真是好险!康宛泠暗自吐了一下舌头。她刚才要是真的信了他那些想她的恶心鬼话,这小子说不定现在已经连肚肠都笑穿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出道当演员也不过才两三年的工夫,演技能够精湛到这种地步,也实在是难得哦! “适合你的角色……”她开玩笑地说道,忍不住地也想讽刺他一下,“那一定是个坏人啰?” “他是最坏的。”他淡淡说道,“阴谋、欺骗、背叛,甚至杀人,那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但最可怕的是,尽管坏事做尽,周围那群笨蛋好人却还是不惜牺牲自己性命地保护他——就因为他长了一张天使的面孔。”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那张帅气瘦削的脸庞。 一到美国,季昱成就把他那头亚麻色的长发剪短,并且把颜色染深。尽管这样,他的头发还是有些偏长,浓密而又略微凌乱地覆在前额。她原以为剪了头发的他会不再那么过分地比女生还要漂亮,可是偏偏,那家伙又在自己的左耳上钉了颗大得像玻璃一样的钻石耳钉…… 此刻,那颗巨大的钻石正在他的耳边熠熠生辉,与他那双如同清泉般闪亮的眼睛一起,在晃动的烛光下交相辉映…… 天使外表,魔鬼内心。 季昱成即将要扮演的……是否就是他自己? “不过,”他继续说道,“我当然不会为了一个角色就这么千里迢迢地赶回来。毕竟,希望能够和我合作的导演多的是。那个制作人要是真想见我,他可以等……” 切!康宛泠偷偷翻了个白眼——看他那副臭屁的样子,敢情这只死鸡还真的挺把自己当回事儿呢。 “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她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提早回来?” 季昱成皱起双眉,傲然抬起了下巴。 “因为我讨厌我老妈!”他的口气中有一抹孩子气的愤怒。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不会吧,都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还和自己的妈妈闹别扭。喂,季昱成,你今年几岁啦?” 他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冷冷地看向她。 “你以为我跟我老妈之间的矛盾是她不给我想要的糖果那么简单吗?问题的关键是,她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 “她竟然想……”他停了一下,仿佛在犹豫该不该把事情说出来,“她竟然想和我爸爸——那个没心没肺的死老头子恢复联系。她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但就这一件事……我绝不允许!!” ——爸爸?! 季昱成竟然还有个爸爸? 康宛泠连忙把张得大大的嘴闭了起来——他当然会有爸爸了,难不成他是自己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只是……自从和他认识以来,就从来没听见过他提起自己的父亲。他口中的家人,自始至终就只有妈妈。依照这种情况,她当然会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个死老头子……不,季昱成的爸爸早就过世了…… 原来,季爸爸根本就还健在啊!只是,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会让季昱成恨到这种咬牙切齿的程度呢?最有可能的故事蓝本就是,那位父亲大人就像陈世美一样,始乱终弃,朝三暮四,抛妻弃子,丧尽天良…… “喂!”对面传来的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拜托,不要把你那个编剧的超人想象力用在我身上好不好?” 虽然知道打探别人家的私事是不太礼貌的行为,可是,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嗯……那个,”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说你爸爸没心没肺?”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根本不会理睬她的疑问。 他的神情变得冰冷遥远起来,浅褐色的瞳仁变深了,就仿佛怒火点燃了眼眸深处的黑暗情绪。 但紧接着,偶像与实力兼具的演技派明星用玩世不恭的面具掩盖住了自己的情绪。 “首先,那个人不是我爸爸。”他淡淡说道,“只懂得播种而不知道养育的人,根本不配做父亲。至于没心没肺……” 季昱成沉默了片刻,随即抬起头来。 “对于一个只不过因为小孩有先天性疾病,就冷漠无情地把母子扔下,只顾自己逃之夭夭的男人……”他的嘴角嘲讽地微微扬起,“除了‘没心没肺’,你还能想得出更好的形容词吗?” 他早就知道会引起争执。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决定所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小小的争论……这根本就是一场战争。 炸弹是在孟家与费家一起共进晚餐的时候投放出来的。 “我的个人画展即将三周后举行,”在餐桌上的闲话家常告一段落之后,费烈开口说道,“地点在博雅画廊。首日的展出我们只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参加,到时候希望黎娜和您二位……”他看向孟卉勇夫妇,“能够与我父母一同出席。” 温暖亲切的氛围仿佛在瞬间冻结。餐桌上一片困惑的死寂。 他的老爸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一定是听错了。”费洛达努力保持住微笑,“你说你要开……” “个人画展。” “那间画廊,叫博……什么来着?” “博雅。” 费洛达不安地看了看坐在长桌另一头的孟卉勇。 “博雅……我还从没听说过叫这个名字的画廊。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在上海,像这种只能用来举办一些学生毕业秀的小画廊实在是多如牛毛。”他清了清喉咙,“我想小烈一定只是在那里展出一两幅中学时代的作品而已,是不是,小烈?” “一定是的。”老妈也连忙强笑着加入,“我们家小烈才没那么糊涂呢!像这种小画廊他怎么会看得上眼呢,是不是?” 要是在平时,老爸老妈这种笨拙的打圆场技巧老早就让他笑出声来了。 “这是一次正式的画展。”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的身上时,费烈静静说道,“我所有的作品——不论是中学时代的,还是在赛尔齐学院里的创作——都已经委托授权给博雅进行展出了。我相信,当我从赛尔齐毕业时,如果有所谓的‘毕业秀’的话,也将会是在博雅画廊里进行。” 老妈发出了一下响亮的抽气声。 而坐在他右手边的孟黎娜则始终不动也不说话。唯一能泄露她的情绪的,或许就只有那双握紧碗筷的手了。 “啪”的一声,费洛达把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桌上。 “我知道你自以为了不起,也从来都不把父母放在眼里。但我总以为,像这种开办个人画展的大事,你总还是会跟我们商量一下的。费烈!”火冒三丈的表情取代了尴尬的笑容,“如果你还认我是你老爸的话,就该死的赶紧去把那个和博什么的画廊签的合同给废除了!从今天起,没有我们的同意,不准你和任何画廊或是经纪人接触!!” “哦?”费烈不为所动地扬了扬眉毛,“你们是打算监视我所有的通讯往来呢,还是直接把我关进小黑屋里锁起来?” “一句话,”那双和费烈如出一辙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不会有什么狗屁画展!即使有合同,你也必须马上去给我解除掉!!”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费烈的身上。 一触即发的低气压浓浓地笼罩住了餐桌,使得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费烈似乎是那个唯一不被低气压所影响的人。 “如果……”他若无其事地放下饭碗,“我说不呢?” 暴风雨骤然来袭。 费洛达“砰”的推开椅子,跳了起来。 “臭小子!”他一把拎起费烈的衬衫领口,“不要以为老子不敢揍你!!十多年前没把你这个不听话的家伙塞进马桶里冲掉就已经是个错误了,老子今天要替天行道,不把你揍得听话一点儿我就不姓费!!” 他高高举起了右手。 “不要!……” “小烈他爸……” 在一片惊呼声中,眼看他的拳头就要狠狠落到费烈的脸上时,一只大手牢牢握住了费洛达的手腕。 “你不知道我是和平主义者吗?”孟卉勇轻松地微笑着,强硬却又不失温和地拉下费洛达的手腕,“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在我家里打架的,老兄,即使是你也不例外哦。” “可是……”费洛达余怒未熄地瞪着自己的儿子。 “小孩子嘛,总会有些叛逆情绪的。”孟卉勇爽朗地笑了起来,巧妙地站在了那对怒目而视的父子中间,并顺手为费烈抚平一下衣襟,“与其采取高压政策,有时候,还不如顺着他。你说是不是,小烈?” 小孩子的叛逆情绪。 费烈闪开一步,躲开那双为他整理衣领的手。 如果说这是一场战争的话,刚才和老爸的争执最多也只能算是一次小小的交火。 而此刻,当他和孟卉勇——这位国内最顶尖的画廊老板,兼他未来的岳父——面对面地对峙而站的时候…… ——所谓的战争,这才正式开始。 4、看不见的伤口 同来时一样,搭乘泛美航空公司的波音客机回国的时候,康宛泠再一次拜季大影帝之赐,坐进了头等舱。 虽然经过几个礼拜之前那顿奢侈的法式烛光大餐之后,她和季昱成之间的关系有了大大地改善,似乎颇有些恢复到同学兼朋友兼姐弟关系的意思。可是,在赶往机场的一路上,这只死鸡又开始板起了一张瘟神脸,不是骂骂咧咧就是冷嘲热讽,再一次暴露出他超级幼稚的刻薄本性。 康宛泠得出结论:这家伙一定患有搭机狂躁症。不然,又该怎么解释他每次上飞机时就像大变活人一样的性情突变呢? 此刻,季大少又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找碴儿了。 “乡巴佬!我要说几遍你才听得进去啊?!托运!托运懂不懂?!”他的双眼在超大的墨镜后冷冷地泛出死光,“你这样拖个大箱子满世界跑,是不是想把我累死啊?!” “喂!”她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我拖我的箱子,关你什么事啊?也没见你大少爷有帮我拎一把的意思,又怎么会把你累死呢?” 季昱成索性停下了脚步,丝毫不在乎自己正在空桥上制造交通拥堵。 “要不是你这只该死又难看的箱子,早半个小时以前我就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飞机座位上了。”把双手插进牛仔裤的裤袋,他不屑地上下打量她,“你看你,身上斜背的那个包用来买菜还差不多,再加上这只七浦路地摊上淘来的处理品行李箱……哈!我好歹还算是个电影明星欸,怎么竟然会和你这种人混在一起?!” “我才不想和你这种人混在一起呢!!”她怒吼起来,“你这个……” 他忽然转过身,继续向机舱走去。 “走吧。”他的声音冷冷地传来,“要泼妇骂街的话,等坐到座位上再骂也不迟。别堵在这儿妨碍别人了!” 她真的是要爆炸了!! 他居然有脸说她堵路?还有,他竟然还敢说她是泼妇?!他这个人渣、势利眼、自大狂、大白痴、低能儿、幼稚病患者、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变脸绝活传人…… 哦!她真是等不及回国了!等回到上海,她一定会痛痛快快、高高兴兴地和这只死鸡说再见,然后从此……再——也——不——见!! 愤愤地冲进头等舱,在愤怒之中,她的力气似乎也变得大得惊人,竟然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把巨大的箱子塞进了行李架。 然后,低头看向座位的时候,怒火再次直冲脑门。 她都已经跟他暗示了几百次了,她是真的很想看看飞机飞行在云端外时窗外的风景。可是…… 那家伙……那个没有一丁点儿绅士风度的家伙,却再一次大大咧咧地霸占了靠窗的座位! 真是够了! 不过,也许用不着等到回国,她现在就可以和这家伙彻底说拜拜——只要有别的座位空出来,她就可以离他远远的,不用看着那张晚娘脸生闷气了…… 可是……有没有搞错啊?现在的人们是不是都很rich啊?怎么就连头等舱都能坐那么满,唯一的空位也就只有死鸡旁边那个靠走道的位置…… “小姐,”空姐礼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坐下,系好安全带……” 死鸡一定没有错过她的犹豫和泄气。因为当她终于重重地在他身边坐下的时候,她依稀看到他唇边一丝淡淡的微笑。 算了。 好女不与男斗。 靠在舒适的椅背上,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飞机在跑道上缓缓滑行。 毕竟,身边的这个家伙好歹也算是校友,而且,他还比她小一岁呢,让让他也是应该的。更何况…… 机长低沉威严的声音在广播中响起。听而不闻地处身于机上广播和飞机轰鸣声中,康宛泠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晚在lecole餐厅时,季昱成所说的话。 除了从小就被父亲抛弃之外,更何况……他还患有先天性的疾病…… “对于一个只不过因为小孩有先天性疾病,就冷漠无情地把母子扔下,只顾自己逃之夭夭的男人……” 她还记得,当季昱成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嘲讽表情。 “除了‘没心没肺’,你还能想得出更好的形容词吗?” 引起她注意的,并不是季爸爸的落荒而逃,而是…… “先天性疾病?”她想起了出国前一个月,死鸡那次莫名其妙的住院,“究竟是什么病,竟然能把你爸爸都吓跑?还有……一月份你住院,是不是就是因为老毛病发作了?” “用君姐的话来说,我那次昏倒住院,”季昱成调皮地扬了扬修长的双眉,“是因为追女生追得太累了。” 康宛泠挥去了脑海中瞬间出现的那幅一只趾高气扬的小公鸡紧追在穿着超短裙的漂亮女生后面的讨厌画面。 “乱讲!”她说道,“通常只有女孩子追着你跑,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去追别人的呢!老实说,你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他收起了笑容。 “我记得你好像来医院看过我吧。君姐那次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你得的是先天性眩晕症。是吗?” “差不多。” “可是……”她沉思地皱起眉头,“如果只是容易昏倒的话,你爸爸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抛弃你们?” “你还真是很喜欢刨根问底呢,康大编剧。好吧,坦白告诉你吧。”季昱成坐直了身子,褐色的眼睛沉静了下来,“我的问题出在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部。 康宛泠张大了眼睛。 “脑子?!” 他点点头。 “所谓的眩晕,是由于血管受压迫导致头部供血不足而引起的。医生说,得这种病的小孩,很有可能会因为脑部发育不良而变成白痴。”他自嘲地淡淡一笑,“我那个亲爱的死老头子老爸,就是被这句话吓破了胆。” “可是……你的智力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嘛。”——不但没有变成白痴,那家伙简直还聪明过了头。 季昱成耸耸肩。 “这就像是赌博——在十八年前,谁又能知道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这么说来,”她仔细地打量他,“你的病,对你并没有什么影响啰?” “那也难说。”他的双眼在烛光下闪烁,“也许哪天我晕过去之后就长眠不醒了呢?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对我,千万不能惹我生气哦。不然……”捉弄人时才有的可恶笑容再度在他唇边扬起,“你一定会后悔的,姐姐——”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对我,千万不能惹我生气。不然…… 你一定会后悔的,姐姐—— 可恶的家伙! 康宛泠恼火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小小年纪,居然就已经学会这种博取同情心的下三滥招数了。 要是那小子真的“长眠不醒”了……她偷偷瞄了身边那张轮廓完美的侧面一眼——如果真有这一天的话……哈!她一定会高兴都来不及呢!说不定,她还会放鞭炮,上高香来庆祝恶魔早日回归地狱呢!…… 可是…… 她收回视线,茫然地瞪着座位前方的电视屏幕——可是……既然是高兴都来不及的事情,她的心又为什么会像扯开了一道看不见的伤口那样,猛然间隐隐地痛了起来呢? 季昱成的心情很不好。 “很”这个字或许还不足以形容他心情的糟糕程度。事实上,就连“无比”、“超级”、“无敌”……这些词语也还差得太远。 他的心情,是十八层地狱魔王级的不好。 压力首先来自于几个星期前,和那个名叫理查的好莱坞制片的一番洽谈。 虽然是一部机会难得的大制作,虽然剧本很棒,虽然那个角色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可是,他最后还是把这部电影推掉了。 表面上,他推掉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他想要给自己放个长假。可是在心里,他知道,他推掉那么好一个机会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他想上另一个片子……一个片长在三十分钟左右,粗制滥造的,甚至连公映机会都没有的学生短片…… 他的这个决定就像推倒多米诺骨牌那样,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先是老妈的唠叨,接着是君姐的疲劳轰炸,最后,就连最应该感谢他的那个人——康宛泠也对他啰嗦了整整一个礼拜,直到她的u毕业短片开拍,她才终于闭上尊嘴。 而这部名为《十七年》的短片,就是他经受的第二项折磨。 一堆其烂无比的器材,一群比菜鸟还菜的制作人员和演员,再加上场地及经费的限制,导致整个影片的拍摄过程如同经历一次人间炼狱。 他无数次地被灯光器械和录音棒打到,也无数次地被那些鸡同鸭讲的天知道哪个国家的导演、副导演弄到头晕脑胀,更是无数次地被因为器材问题而导致的ng气到抓狂。要不是《十七年》的剧本与他有关,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康宛泠竟然以他的故事作为编剧灵感……什么u,什么学生短片,他一定会让它们通通都见鬼去的! 等到好不容易结束了《十七年》的拍摄,理查竟然又给他来电话了。 “只要你同意接下《成吉思汗》里的这个角色,我们所有人都愿意等。”在电话中,他说道,“你是最适合也是最好的,为了你,我们甚至可以不顾档期不限经费。” 理查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只要他点头,等待他的将是天文数字的片酬。 可是……他却再一次地说了不。 他的理由依然正大光明——他要回国拿到s大的结业文凭。可是在心里,他知道,他再次把理查推掉只是为了一个原因——他要和康宛泠一起坐飞机,一起回国。虽然这个女人又没常识、又固执、又可恶,可是,他却没有办法让她离开他的视线……此外,他也绝对不想给那个名叫费烈的家伙任何机会…… 很可笑,不是吗? 一方面讨厌她,看不起她,想方设法只想把她当成恶搞对象;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想要保护她,不忍心看到她受伤害,不想让任何人靠近她…… 从什么时候起,心情竟然会变得如此矛盾?又是从什么时候起,魔王季昱成竟然会变得如此软弱…… 身边的一阵晃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他那个亲爱的乡下妹姐姐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飞机上也可以使用电脑,现在正试着用力把那台破手提从她的宝贝箱子里拉出来。 他挑起眉毛刚想说些什么讽刺的话,可是,在电光火石间,他却突然想起了…… 电脑……在她的电脑里…… 虽然这部电脑在季昱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描述中,只是“一台古董级的打字机”而已,可是对她,康宛泠来说,却是一个宝贝呢! 没错,它的内存是小了点儿,速度也慢了些,虽然不太能打游戏看电影什么的,可是,作为文字处理器,它却是绰绰有余了! 就是用这台电脑,她写出了《海边》。而在洛杉矶的这两个多月里,又是它帮助她完成了《十七年》。 康宛泠打开了word文档。 《十七年》是一部融合了传统的家庭伦理剧情片和纪录片形式的作品。在编剧结构上,她不想玩弄太多的技巧(说实话,她也并不懂什么技巧:p),只是想单纯地把一个以感情见长的故事说好——十七年前,父亲狠心离开了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十七年后,这对父子再相逢的时候,两人会有怎样的心情呢? 从季昱成说起自己身世的那一天开始,他的故事便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知为什么,她总有种感觉,有一天,他一定会和父亲相遇的。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季昱成会认他的老爸吗?亲情会战胜怨恨吗?还是……有仇必报的他绝对不会原谅当年弃他而去的那个人?…… 可是,这一切又关她什么事呢? 康宛泠耸耸肩。好奇归好奇,关心归关心,这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呢!季昱成能够同意她把他的故事改编成剧本,并且答应出演其中的角色,对她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虽然他答应的时候脸色臭臭的,态度也拽拽的,还说了些类似于“反正我也闲得快闷死了”、“有点儿好奇,想看看你们这个片子会烂到什么程度”这样的屁话,不过…… 不过,她还是有一点点,一丝丝……算了,还是直说了吧,她是真的好感激他! 说实话,若不是有死鸡的加入,《十七年》是绝对不会为培训班的学员赢得高分的。 季昱成就像一颗璀璨的钻石,就算被泥沙掩埋,就算灯光再差、镜头再烂、制作水平再臭,也始终都掩盖不了他的光芒。 点开另一个文档。 那是她在拍摄现场用数码相机拍的剧照。 在那一张张照片里,季昱成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促狭地做鬼脸,时而风雨欲来地满脸阴霾……他是个天生的明星,即使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也依然能够吸引住所有的镜头和眼球。 轻轻点开下一张照片。 康宛泠皱起眉头,可是嘴角,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泛开一丝微笑。 那是一张u里的同学偷拍的照片。 在照片中,她正茫然无知地傻傻站着,而在她的身后,季昱成一边偷偷地把手握拳举在她的头上做出痛扁她的姿势,一边对着镜头绽开一脸孩子气笑容,甚至就连他耳边的钻石耳钉泛出的光芒也是得意洋洋的。 切!还真是幼稚呢!除了捉弄人,难道那个家伙就没有别的更有意义的事情做吗?! 不过……这张照片再怎么说也是她和季昱成的第一张合影——她微笑着合上文件——看上去他们还真的有点儿像那种成天吵吵闹闹的姐弟呢! 心不在焉地点开了桌面上另一个图标,她开始整理自己在outlook里的信件。 回国前因为忙着和同学告别,整理行李,所以她有几天没有收过信。不过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重要邮件吧,因为家人和方莹莹那票死党都知道她回国的确切日期,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直接打她手机……康宛泠点开了已删除的邮件那一栏,“回收站”里倒是越来越满了,似乎有必要清理一下…… 位列回收站最顶端的那封邮件,来自于一个陌生地址。它的标题引起了她的注意。 “博雅画廊期待您的到来”。 博雅——一个从没听到过的名字。可是,画廊…… 这是一封她连见都没见过的信,可是,它却“自动”跑到她的已删除邮件中去了。 难道,仅仅因为来自于一个陌生地址,电脑就自动把它识别为垃圾邮件了? 又或者…… 转过头,康宛泠看向身边的季昱成。 飞机才刚起飞不久,这家伙竟然就已经睡着了。 机舱窗外,是雪白如同棉絮般的云层,和湛蓝到接近“70度”的天空。阳光透过玻璃射了进来,为季昱成的脸上洒下一层明媚透明的光芒。 这一刻,他既不叛逆也不调皮。熟睡中的他表情柔和而无辜,在金色阳光的包围下,纯洁一如天使。 她探过身,轻轻拉下了窗帘,以免他被阳光晒伤。 算了,还是不要乱猜了。 回过头,她轻击鼠标点开那封邮件。 出现在眼前的,只有短短几行字。 亲爱的康宛泠小姐: 从4月18日起,博雅画廊将举办为期一周的国内知名青年画家费烈的个人画展。特此邀请您参加18日的首日展出及随后的酒会。 博雅画廊恭候您的光临。 博雅画廊 愣愣地看着那封邮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的脑海中只留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字。 费烈……画展…… 还有…… 4月18日。 她猛然惊跳起来—— 18号……那不就是明天,她的飞机抵达上海的日子吗?! 5、飞过蓝色海 知道什么是换日线吗? 当清晨的阳光斜斜地从机窗外射入她的眼眸时,康宛泠突然想到了她曾经在某本类似于百科全书的大部头里,看到过的这个词。 这是一条穿越海洋,肉眼却看不见的子午线。 因为时差关系,由东向西越过这条线的话,日期便要向后退一天;而如果是像她这样,从美国向中国飞去的话,那么日期则应该向前进一天。 换句话说,只要越过了这条线,今天,就不再是手表上显示的4月17日,而是18日了。 在昏昏欲睡的机舱中飞过换日线,闭上眼的时候还身处暗夜飞行的漫漫旅途,可是当下一分钟醒来时,却忽然迎来了满眼明媚灿烂的阳光,这种感觉…… 就像在刹那间把以前的种种——对未来的迷惘,对梦想的不确定,还有……对失去的初恋的悲伤,都甩到了脑后一样。 深吸一口三万英尺高空上的空气——虽然是在密闭的空间里,虽然还带着飞机上特有的味道,可是此刻的空气是浸染过阳光的,属于今天的空气……就像她一样。 此刻的她,也不再是昨天的那个康宛泠了。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对自己微笑了一下,忽然觉得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起来。 跨过了蓝色海面上那道换日线,眼前这个沐浴在阳光下的康宛泠再度恢复了勇气和活力。 未来——她会更努力的读书和写作,就如同这架轰鸣声不断的波音飞机那样,发动全部马力地冲向彼岸。 而梦想——这次的洛杉矶之行让她更加明确了自己的方向:她将会是一名编剧。不论是电影、话剧、电视剧、广播剧,抑或只是纪录片的旁白,身为“预备役着名编剧”的她都会用自己所有的热情去创作。 至于爱情…… 她也不再会那么容易地认输了。 既然已经知道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刻,就是曾经在秋天海边的暮野,和某个人并肩走在乡间小路上,让眼波流转,让微笑蔓延……那么,她就不应该轻易放走那个令她默然心动的人。 所以,她会为了自己的心去争取——就算委屈受挫,就算遍体鳞伤,可是至少,当回首往事的时候,她能大声地对自己说:“我努力过!” …… 当空姐送过又一轮的饮料后,康宛泠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她尽量地探过身子,想要看清楚窗外的天空和底下蔚蓝的大海,可是身边一声轻微的呼噜声却打断了她的动作。 能够飞过换日线虽然够神奇,可是在这个时刻里却还是有美中不足的地方——要不是身边的这个家伙一直死死地霸占着靠窗的位子,现在,她就能够看看窗外的风景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看见飞机越过海平面时的倒影呢! “喂!” 康宛泠戳了戳死鸡的翅膀,不,手臂。 回应她的是一声更响的呼噜。 “太阳那么大,我才不信你睡得着呢!”她翻了翻白眼,“喂!别装死了!从上飞机到现在,你都没上过厕所欸!你就一点儿都不想嘘嘘吗?” 她故意拉长了最后两个字的声调,想引起那家伙下意识的生理反应——真讨厌欸!他这样老不去洗手间,叫她怎么趁机换位子嘛! 偏偏,这只死鸡看样子是真的睡死过去了,不但对她的话没反应,反而还把脑袋重重地搁到了她的肩上。 “滚!” 她推开了那只大头。一秒钟不到,那个脑袋又再度摔了回来。 既然他睡得这么熟……康宛泠转起了眼珠。 “死鸡?”她试探地轻声叫道,“臭鸡,烂鸡,瘟鸡?” 那家伙还是没反应。 “老母鸡,大公鸡,得禽流感的鸡,有口蹄疫的鸡,还有……”她叫得越来越开心,也越来越顺畅——吼吼,她可是难得有机会能够捉弄一下死鸡的哦!“被剥光皮的鸡,被开水烫的鸡,白斩鸡、三黄鸡、辣子鸡、肯德基……” “姐姐——” “炸鸡腿,炸鸡翅……”她正说在兴头上呢,“什么?” “我本来是想去一下洗手间的。”身边的那个声音幽幽说道,“不过……” “宫保鸡丁……啊?!”她立刻住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搞什么?那家伙醒了?……还是,他根本就是装睡,一直都在偷听她的自言自语? 懒懒地扬起卷曲浓密的长睫毛,季昱成似笑非笑地向康宛泠眨了眨眼睛。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算憋死,我也不上厕所了……当然,更不可能跟你换位子了。”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转过身,面向窗外,“哇!外面的白云好漂亮,飞机下面的海水也好蓝哦!……你看不到还真是可惜呢,姐姐——” 客似云来。 站在博雅画廊的角落里,费烈把双手插进裤袋,静静地打量着潮水般涌入画廊的客人。 傅怀仁对他说过,画展的第一天只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参加。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傅大叔所谓的“亲朋好友”竟然会多到这种程度。 左边厢,那一堆大腹便便,以高高在上的权威姿态围在画作前的中年男士们,据说不是专业评论家,就是资深鉴赏家。 而右手边那群手挽名牌包包,脚蹬10厘米高跟鞋的贵妇人们,则是拍卖会上的常客。她们喜欢一掷千金买下尺寸够大、色彩够亮的油画,以填补豪宅墙壁上的空白。 至于由傅怀仁亲自出马伴其左右的那些家伙——“这些可都是重要媒体哦!”他还记得介绍时,傅老大把他拉到一边偷偷说道,“只要他们愿意好好炒作你一下,你小子就身价百倍了!” 还真是服了他了。 本以为,以博雅画廊名不见经传的知名度,就算做了充分的前期策划和宣传,在这里举办画展也依然会是低调而冷清的……现在看来,他还真是低估了傅怀仁的影响力了呢! “找了半天,”身后一个悦耳的女孩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今天的主角竟然躲在了这里。” 转过身,面对他的是一张闪亮灿烂的笑脸。 孟黎娜。 “为了赶过来参加你的画展,我又跷课了。”她笑着朝他挤了挤眼睛,“怎么样,够意思吧?” 不等他的回答,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不会吧!这可是你第一个画展呢,你竟然穿成这样!”黎娜不以为然地冲着他的黑色运动衣和破洞牛仔裤摇头,“不认识的人看到你,说不定还会以为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呢!” 他并没有被看做是工作人员。 事实上,就在几分钟之前,还有人试图叫他帮忙搬运一幅他刚买走的画。 “你是在这边打工的吧?请你帮我把这幅画送到门外的车上去。”那个家伙居然还掏出了几枚硬币,“五块钱够吗?” 费烈转移开话题。 “你爸妈呢?” “他们跟我一起到的,现在可能正在和这里的老板谈话吧。” 他放眼望去,果然看见展厅入口附近,傅怀仁正在和人交谈。与他谈话的那个人明显地有备而来——一身高雅的深灰色西装,色泽鲜艳而富有艺术气质的领带,再加上与生俱来的领导气势,使得站在他面前的傅怀仁就如同下属一般。 费烈忍不住微笑起来。 孟叔叔是故意的。 在这场两个画廊老板相遇的见面仪式中,他刻意表现出纾尊降贵的高人一等,除了同行相争之外,孟洛达或许也想让费烈知道一下,他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他依然没有放弃争夺他的代理权。 费烈早就知道孟卉勇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在他热情如火的笑容背后,是同样灼热的火山脾气。据说,谁要是真的惹毛了他,这位素世绘画廊的大老板绝对会翻脸无情,冷酷到底。 不过,或许因为他是他未来女婿的关系,孟叔叔倒是从来都没有对他发过火。即使他扔出了已经签约博雅这样的重磅炸弹,孟卉勇也依然笑脸相迎。 他所采取的策略是迂回战术——从不正面进攻,却总是会在有意无意间,在他面前表现出素世绘画廊在业内的老大地位,以及自己过人的包装、宣传能力。真正厉害的一招是,他对老爸费洛达加倍的关心和热情,对他的每一幅新作品都不遗余力地盛赞并且推广展出,这就使得老爸老妈觉得自己亏欠他越来越多,而最终达到的效果则是,他们在他的身上也施加了越来越多的压力。 哼。 费烈自嘲地冷笑了一下——成人的世界还真是复杂呢!同样觊觎一块蛋糕,大人和小孩表现出来的行为竟会如此天差地别:小孩只要直接伸手去拿就行了;而大人却会先旁敲侧击看自己是否能吃,接着再虚情假意地客气一番,最后,即使拿起了蛋糕,也还是不能狼吞虎咽地一口吞下,而是要假装斯文地吃一半,留一半…… 真是……何必呢?! 相比迂回战术,面对面的迎战岂不是痛快的多?老实说,他还曾颇为期待见识孟叔叔那出了名的坏脾气呢!这样的话,他就能把话摊到桌面上来说——管你孟卉勇欣赏也好,讨厌也罢,他就是他,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自己。至于他的实力,也不会因为是在素世绘或博雅画廊展出而有所不同。如果真的是钻石,不论包裹的是黑丝绒或烂棉絮,它都依然会璀璨闪耀,不是吗? “烈!”一只手缠上了他的臂弯,“我有点儿饿了!我们偷溜出去吃点儿东西吧。”孟黎娜调皮地冲他眨眨眼,“展会的主角失踪几分钟,应该不会引起什么混乱吧?” 费烈笑了。“当然不会。不过……” 他抬头看向展厅的入口。那边还是一派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只是…… “不过什么?”黎娜拉着他向画廊的边门走去。“没关系的啦。只不过出去买点儿吃的,我们马上就可以回来了。” 身不由己地跟在黎娜身后向外走去,费烈下意识地看了眼腕上的运动型电子表。 已经将近傍晚了。 首日画展之后的酒会将在晚上7点开始。 他再度回头看向画廊正门。再有一个多小时今天的展出就将结束了—— 他一直都在等的那个人…… ……今天还会出现吗? “叭——!!” 尖锐刺耳的汽车喇叭在这个拥堵不堪的十字路口此起彼伏地怒吼着。 “nnd!”出租车司机咒骂着,“一到下班高峰马路就变成停车场,这叫人怎么做生意嘛!” 康宛泠在后座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转头看向车窗外水泄不通的马路。 再过半小时,画展就要结束了。 虽然还有随后的酒会,可是,无论如何,她都要赶上这次的画展。毕竟…… 这是费烈的第一次个人展出。 “咦?这边好像已经离我家不远了耶!”身边的季昱成探头看向窗外那片高楼林立的豪华住宅区,“反正我们说不定已经赶不上那个鸟……那个画展了,不如就在这里下车,我请你去我家坐坐,怎么样?” 康宛泠坐直了身子。 “我不去你家。”她冷冷地说道,“要下你自己下。反正人家也没邀请你参加。” “算了,谁叫你是我姐姐呢?我也只能陪你堵在这里了。”季昱成懒洋洋地把双手向后搭在椅背上,“虽然看样子我们是赶不上了,”他幸灾乐祸地瞄了眼手表,“不过,我还真的很好奇呢——能够让你这样不辞辛劳,刚下飞机连行李都来不及放好就直奔过来参加的画展,究竟是出自哪个天才之手?” 她把头别向窗外,不去搭理他。 哼,这个厚脸皮的家伙! 本来以为只要一抵达机场,她就能摆脱掉他,让耳根好好地清静几天。结果没想到,几乎从下飞机起他就一直黏着她,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甚至还假惺惺地提议要送她回家……逼得她不得不说出今天的安排。哈!现在倒好,一听说有个画展,这家伙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死活要跟着她一起参加。正所谓湿手沾面粉,现在她是甩也甩不掉这只死鸡了! 车子总算又动了一下,向前开出几厘米之后,在又一阵喇叭的激烈吼叫声中,再度停了下来。 以这种龟速,看来今天是哪儿都别想去了! 深吸一口气,康宛泠试着压下失望又烦躁到想要骂人的冲动——上海的破交通,简直都快要把人逼疯了…… 上海。 她愣了一下,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和满街黑发黑眼黄皮肤的人们。 ——到上海了……回家了。 因为满心只想要赶上画展,所以,即使当飞机着陆,即使在机场外等候出租车,即使汽车一路飞驰在熟悉的大街小巷中,她都没有留意到心中那种回到家了的感受。 而此刻,在这个不经意的瞬间,从小看到大、已经牢牢印刻在心底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的面孔、语言和街景却突然扑面而来,这种感觉…… 就像在飞过蓝色海洋,跨过千山万水之后,在茫茫人海中突然看到自己的亲人那样——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只有温暖、亲切,和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喜悦。 而现在,这位“亲人”正在展示她最不讨人喜欢的一面:此起彼伏的喇叭噪音和寸步难行的交通……可是,即使这样,相比充满异国风情而又纸醉金迷的洛杉矶,她却还是喜欢这里的年轻朝气和蓬勃活力。 有时候,爱一座城市就像爱一个人一样——康宛泠模模糊糊地想着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话——如果爱她,那么无论是她的好还是她的坏,这些,都将成为你爱的一部分。 “喂,”季昱成用手臂撞了撞她,对着她的手提袋侧侧头,“是你的手机吗?” 果然,在这片嘈杂的喧嚣中还夹杂了一阵熟悉的音乐声。 她连忙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一如既往的,电话才刚接通,方莹莹的高分贝大嗓门就以压倒一切之势直扑她的耳膜。 “阿泠!!!”估计一整条街的人都能听见莹莹的尖叫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下了飞机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呀?!” “我……” “我什么我!我就知道,你肯定已经被小成成迷得晕头转向了,所以就想不起我了,对不对?” 什么跟什么呀?! 康宛泠狼狈地瞄了季昱成一眼——那家伙竟然还面带微笑,估计正听她的电话听得不亦乐乎。 她连忙换个手拿电话。 “我哪有……” “你回市区了吗?”显然,莹莹对她的辩解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今晚要不要我给你接风洗尘?” “不用了,我……” “很好。反正我也没时间……”电话那头的大嗓门再一次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哪里?” “我现在可是在出任务哦!!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不在的这几个月里,我已经正式成为《超级娱乐》的编内记者了?”方莹莹得意地笑了一声,“现在,本小姐正手持记者证四处采访呢!怎么样,羡慕我吧?吼吼!!” 不会吧?此刻虽然是春寒料峭的四月初,康宛泠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脑后冒汗——难道这个女人打电话来就是为了特地炫耀一下她的记者证的? 仿佛知道了她的想法一样,莹莹的声音严肃了起来。 “好啦。不跟你瞎掰了!言归正传。我猜——”她停顿了一下,“你现在应该在赶往博雅画廊的路上吧?” 康宛泠一惊。 “莹莹……” 方莹莹再次无视她的发言企图。 “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理由太简单了——因为我今天就在这里采访啊!此外,我还在邀请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不过,阿泠……”她的大嗓门破天荒地低沉了下来,“我劝你还是不要来了。就算人家请你参加首展,我想,也只是客气一下罢了。毕竟,他和他的女朋友一直形影不离,同进同出——我还看到他们一起偷溜出去吃东西呢。所以……你又何必专门过来自寻烦恼呢?” 他只是……客气一下罢了…… 更何况,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女朋友…… 耳边,莹莹的声音还在继续。 “……而且,现在离首日展出结束只有半小时了,画廊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开始收拾场地了。阿泠,听我一句劝,你真的不要过来了。坐飞机那么累,你又要倒时差,还是早点儿回家休息吧。或者……我马上就采访结束了,不如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吃晚饭啊!要是能叫上小成成一起就更好啦!去了一趟美国,他是不是已经帅到天王级啦?咝……我正好有很多八卦消息要问他呢,吼吼!……阿泠?喂,康宛泠……喂喂?……” 手机中传来一阵模糊的杂音,中断的讯号恰到好处地拦截了莹莹的废话。 默默地合上手机盖,转过头,康宛泠看向窗外被成百上千辆汽车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并没有意识到身边那两道停留在她身上的沉思眼光。 ……离结束只有半小时了…… ……不如不要过来了…… “&#¥%!!”司机又猛按了一阵喇叭,“再过几条街就到了,偏偏堵在了这里。” “不是说画展结束后还有一个酒会吗?”季昱成懒懒地提议,“你知道地址吗?反正画展也赶不上了,不如我们就直接去那儿吧。” 她没有回头,依然直直地望向窗外。 “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吧?”季昱成戏谑地在她面前扬扬手,“哈啰!有人在吗?姐姐——” 她的回答是猛然拉开车门把手。 凛冽的寒风伴着车外的喧嚣声瞬间一起涌入这个密闭的空间。 “喂!康宛泠……” “小姐!你不能从那边下车的……” 司机和季昱成几乎在同时开口。 康宛泠迅速钻出车厢,反身关上车门的同时,也把那两个人的抗议关在了车内。 已经傍晚了。 云层在天边堆积。 初春的太阳开始冷冷地撤回洒在每个急着下班回家的人身上的光芒。 站在马路的中央,大大小小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地在身前身后响起,就如同在刹那间,把一整个焦躁、忙碌、紧张、不安的世界全都倾倒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样。 拔开双腿,她开始在车流中奔跑了起来。 街道最前方建筑的玻璃幕墙上……还有夕阳的反光。 只要有阳光,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丝丝了,那也依然代表着希望……是这样的吗? 画廊的工作人员已经陆续开始清洁和整理工作了。 首先是把敞开的大门合起一半,以示展览接近尾声。其次,他们开始为所有已经售出的画作贴上标签,表示不再接受询价——今天的成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展出的作品竟然在第一天就卖出了大半,这对博雅画廊来说,简直可以算得上史无前例的奇迹了。 费烈看着自己面前一连三幅都被贴上标签的油画。 难怪傅怀仁一整天都笑得合不拢嘴——离画展结束还有两个小时,他就兴冲冲地赶去举办酒会的宾馆,说是要把今晚的酒会升级成一个庆功宴。临出门前,他还以准备宴会需要人多力量大为名,硬生生地拖走了老爸老妈和脸色难看的孟叔叔,只留下他一个人独撑局面。当然……还有孟黎娜。 此刻,黎娜正款步向他走来。 她已经穿上了红色的大衣,配上白色呢质短裙和红色镶着白边的长靴,俏丽的身影几乎吸引了在场每个人的目光。 可是,他的视线却越过了她,落在了半开半闭的大门口。 已经没有人来了。 “我准备好了。”黎娜笑着抓住他的手,“我们出发吧。” 刚要转身,他的眼角却捕捉到了门口的一个动静。 他立刻静止不动。 “怎么了?”孟黎娜疑惑地跟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只不过是一个把门外的花篮收进来的工作人员而已。 费烈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又恢复了跳动。 “走吧。” 他终于说道,带头向门外走去。 6、郁金香物语2 冬日。 傍晚。 长街。 天色一点一点暗去。街灯一盏一盏亮起。 气喘吁吁地拐进右手边的田子坊。 前一分钟还穿梭在下班的拥挤人潮中,耳边充斥着汽车喇叭和自行车铃声;可是这一刻,康宛泠却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蜿蜒而又宁静的小巷里。 阳光已经完全隐去了。 沿路的街灯和店铺中透出的灯光映亮了暮色笼罩的青石板路。 掩映在繁华的钢筋水泥高楼大厦丛中,这条曲折穿过旧厂房和老式建筑的小巷古朴宁静得不可思议。 博雅画廊就在路的尽头。 朝画廊走去的一路上,还残留着白天热闹的气息——沿墙充满创意的涂鸦广告、指示方向的手绘标识牌,还有来不及撤走的祝贺花篮…… 这些热闹的感觉到了画廊门口便戛然而止。 那两扇玻璃大门紧紧地闭着。门内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在玻璃的后面,还挂了一块小木牌,上面写了四个字——“暂停营业”。 黄昏的光线无法穿透门内的重重暗影,即使再怎样扒着玻璃往里张望,也依然看不清画展的模样。 康宛泠颓然放下撑在玻璃上的双手。 就算用尽所有力气的奔跑,就算拼了命的赶过来…… 最后,她也还是没有赶上。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有些自嘲地想着,她慢慢转过身,走下博雅画廊那几级冰冷的台阶——有缘,千里都能相会;可是,若是没有缘分,就算只想赶来说一声“嗨!画展办得很棒!恭喜了!!”……是否也会难如登天呢? 可是…… 她的脚步一顿。 既然来了……虽然没见上面,虽然有些傻气,可是,想说的话也还是一样可以说啊…… 她回头看向暮色中那间寂静而雅致的画廊。 今天的画展一定很成功——康宛泠试着让自己的嘴角扬起笑意——因为,以她对费列罗的了解,那家伙是绝对不会允许“失败”这两个字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嗨!画展办得很棒!恭喜了!!” 她对着空气说道。 四月的风带着冬末初春的味道和微凉的气息掠过小巷,吹起了从花篮中散落下来的花瓣,也吹乱了她及肩的长发。 小巷中空无一人。 回答她的只有风声,附近咖啡馆的蓝调音乐声,和从外面热闹大街上隐约传来的自行车车铃声。 摇摇头,对自己苦笑了一下,她转身向巷子外面走去。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离开过上海。这次一下子被空投到了美国,算来和老爸老妈分开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可是,她下飞机后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回家,而是赶到这里,奔赴一场没有任何约定,也毫无一丝希望的“约会”……懊恼和自责瞬间涌上心头——这样的她,是否既没有孝心,也太……疯狂了? 更何况,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人曾经对她说过: “请你忘了我……就像我能够轻易地忘了你那样地忘了我吧……” 可是…… 尽管倔强地咬住了嘴唇,泪水却还是渐渐模糊了视线——可是,她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忘记呢?! 身后的石板路上传来小石子滚过的声音。也许是某个逛店铺的路人吧。 但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悠悠地响起。 “谢谢!” 如同被魔杖点住了那般,康宛泠发现自己的心跳在瞬间冻结。 “谢谢你能来参观我的画展。” 那个声音接着说道。一如既往的冷静淡然。 终于,她又能呼吸和动作了。 慢慢转过身,她看向那个站在画廊玻璃门前的黑色身影。 暮色渐深。 夜风更凉。 她看不清他的脸庞,也分辨不出他的表情。 她只看得见他的双眼——那双漆黑如午夜,却又闪亮如寒星的眼眸。 “小烈呢?” 孟卉勇一边客套地向不远处的熟人微笑点头,一边低声问着身边的女儿。 “我也不是很清楚。”孟黎娜回答道,“来的路上,他说他有点儿事情要办,就这样跑开了。” “有点儿事?”孟卉勇皱起了双眉,“什么事情?” “呃……”黎娜咬住了嘴唇,“他没有说。” 孟卉勇转过身来,沉思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你还是没有抓住他,是吗?”片刻之后,他问道。 黎娜转头避开父亲的视线,从服务生的盘子中拿过一杯果汁。 “爸,你也知道费烈的性格。除了绘画,他几乎没有关心过任何事。”她浅浅地啜了一口饮料,“而现在,对女生从来都不苟言笑的他,能够对我说话、微笑,把我当做是他的女朋友,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看来,”孟卉勇怜爱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你是真的很喜欢那小子。” “烈……”黎娜晃动着手中的杯子,让杯中橙色的液体在灯光下闪烁,“是我遇见过最有才华,也最有霸气的男孩。他不光有惊人的创造力,还有惊人的勇气。虽然明知道你是艺术界的龙头老大,他却还是宁可在名不见经传的画廊里举办画展……” “是啊,”她的老爸满脸阴霾地咕哝着,“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孟黎娜忍住笑意。“光凭这一点,也值得我抛开一切,跟他远走天涯了。” “也就是说,”孟卉勇假装生气地挑高一边眉毛,“为了一个臭小子,你连老爸老妈都可以不要了,是这意思吗?” “爸……”黎娜笑着挽住父亲的手臂,“你知道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啦!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和老妈在我心目中的位置的……” “好啦,你就不要花言巧语了,”孟卉勇微笑了起来,“我早就知道女大不中留了。只是……” 孟黎娜环顾四周,高雅堂皇的宴会厅中虽然宾客如云,但却还是不见费烈的身影。 “只是什么?”她心不在焉地问道。 “你真的能确定费烈对别的女孩子都不苟言笑吗?”微笑从他的唇边消失,“我曾有一两次看到过小烈独自坐着出神的样子——我知道那种表情,因为我曾经在我自己……”孟卉勇顿了顿,“我曾经在我的一个朋友脸上见过,那是一种思念的表情。” 黎娜回过头来。 “思念?” “可能是远方的朋友,也可能是……”他停了一下,“分开的恋人……” “恋人?!”孟黎娜笑了起来,“哈!老爸,你别搞笑了!费烈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这家伙满脑子只有油画,他根本就不会把时间浪费在……” 她的声音倏地停住了。 视而不见地看着眼前穿梭往来的嘉宾,一幅画面浮现在她眼前。 也是在同样一个宾客如织的晚会上。灯光明亮,音乐轻柔。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屋外的夜空中,正飘着细雪——小小的雪粒在寒风的吹拂下斜斜撒落。庭院里,一个黑色的人影伫立在雪中。他的头微微抬起,双手插在裤袋中,灯光从身后的落地窗后透出,为他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光圈。 她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所以不知道那是否代表了思念。可是他的背影…… 那道站在雪地中,黑色修长的背影,却分明地道出了孤单和落莫。 ——即使有她在他的身边,烈……他还是会觉得寂寞吗? 还有今天…… 今天他虽然接受了无数的赞美和祝贺,可是,自始至终,她都能感觉得到他的心不在焉和频频对门口投去的目光。 就在被她拖走的前一秒,他还因为大门附近的某个动静而伫足。 他……是在等什么人吗? 如果是的话——孟黎娜咬住了嘴唇——那么,那个人会是远方的朋友呢,还是……分开的恋人? 所有的灯光在“啪”的一声之后点亮。 前一秒还黑暗沉寂的画廊在瞬间变得光彩夺目起来。 一幅幅色彩绚烂的油画静静地挂在灰黑色的墙面上,在射灯的照耀下,那些光与影、明与暗、白天与黑夜、快乐与悲伤,就仿佛在瞬间被定格在了某个超现实的空间里那样,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力。 脚步声在空旷的画廊中响起,从一幅画,慢慢走到了另一幅画。 一边看着墙上的画,康宛泠一边聆听着脚下的足音。 皮靴轻扣橡木地板的,那是她的脚步声;而紧跟在身边的,运动鞋底摩擦着地板所发出的厚重声音,则是属于费烈的。 她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 有一幅画面曾经深深感动过她。那是一张照片——在寂静无人的沙滩上,有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一排脚印大些,另一排稍小;尽管隔开几十厘米的距离,却始终相携走到沙滩的尽头。 虽然这两行脚印总难免要分开;虽然下一秒,海浪就会冲刷掉痕迹,可是至少……它们曾一起走过。那个温暖、亲密而又心灵相通的瞬间,那种曾经静静地并肩而行的感觉却会悄悄藏在心底,不会因为海浪或是时间的冲刷而磨灭减淡。 “觉得怎么样?” 费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真的很厉害!”她真心地说道,“恭喜你,这次画展一定会超级成功!” 他们停在了一幅静物前。画面的主题在油画中可以说是司空见惯——那是一盆在窗台上盛放的鲜花。 只是,相比常见的玫瑰,或凡高着名的向日葵,费烈所选择的花却有些不同。 那是一盆黄色郁金香。 阳光从窗外射入,撒在郁金香的叶子和娇嫩的花瓣上,使得叶子的绿色更深,而花瓣的金黄色也更明亮。就仿佛那盆高傲的鲜花能自己发光一般,它的灿烂甚至点亮了画廊那面灰暗的墙壁。 “黄色郁金香。”康宛泠的唇边浮出一抹微笑,想起三年前那朵小小的黄花,和后来当他送给她《海边的少女》时在牛皮纸上的签名,“看来,你很喜欢这种花呢。” 他耸耸肩。 “之所以会画这盆花,是因为学校放假的时候我曾去过荷兰写生。”费烈淡淡说道,“那里的花农送了我一块花球。本来以为我种不活,没想到到了春天的时候,它竟然开花了。把这些花画下来也算是留作纪念吧。” “还记得三年前你画给我的那朵小郁金香吗?因为那件事情,我后来曾经仔细研究过郁金香的花语。”她侧过脑袋打量那幅静物,“其实,除了‘拒绝’之外,黄色郁金香还有另一层含义,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她的微笑变得有些苦涩。 “它还代表了……”康宛泠转过头,向下一幅画走去,“——无望的爱。” 他静静地跟在她的身边,沉默了片刻。 当他再度开口时,声音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静。“欧洲人对这种花的含义倒是有着不同的理解呢。” 下一幅画的画面上,是个穿了中式服装的年轻女孩。她端庄典雅,扶窗而坐,眺望远方的双眼里,带着谜一般的笑意。 这一幅画的标题是《东方的蒙娜丽莎》。 当然,画中的主角是孟黎娜;当然,人家以自己的未婚妻为模特是很正常的事……更理所当然的是,以你这种平凡到像杂草一样的女孩,又怎么能够奢望费烈这辈子非你不画呢? 努力压下胸腔中翻腾冒泡的酸涩,康宛泠深吸一口气,试着以欣赏的眼光面对这幅杰作——构图别致,笔触细腻,光影效果独特,更难得的是,画面中女孩的眼神…… 她皱起了双眉——她跟孟黎娜并不熟,事实上,虽然同在一所学校,她却只在去年圣诞和元旦的时候见过她两次。尽管说不上对这位s大玫瑰的外貌有多深刻的印象,可是她的眼睛……画面上孟黎娜的眼神……为什么她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说到花语,”费烈在她身后继续说道,“你知道那位荷兰花农把这块花球送给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她凝视着那幅画。“他说什么?” “他说,黄色郁金香是他最喜欢的花。三十年前,就是一束黄色郁金香帮他搞定了他的老婆。” “哦?”她的注意力从画上移开,“是吗?” “在那位花农十八岁的时候,他喜欢的女孩是村里最漂亮的。而他,却既不出众又非常害羞。虽然从很久之前就已经默默地喜欢人家了,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转过身。“那他后来又是怎么搞定的?” “于是他种了一片郁金香花田。每到春天,就摘下一把黄色郁金香放在女孩的门前。”费烈把双手插进裤袋,“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三年。” “所以,那个女孩是被他的耐心等待所感动的啰?” “错。”他静静地站在射灯照不到的地方,陷在阴影中的黑色眼眸里,有她读不出的表情,“女孩终于被他感动,不是因为他的耐心等待,而是因为他连续三年都默默地对她说着同样的话。” 康宛泠好奇地睁大了双眼。 “他说了什么?” “黄色郁金香或许在不同地方有着不同的含义。可是在荷兰,在那一对结发三十年的夫妻心目中,它只代表了一句话。” 她凝望着他,心跳不知为什么开始慢慢加速。 “什么话?” 他停顿了片刻。 “你的笑容里含着阳光。”终于,他静静说道。 忽然间…… 她忘了身后的画,忘了蒙娜丽莎,忘了画展,忘了美国,忘了u,忘了刚下飞机的疲惫,忘了君姐和她交代的剧本,忘了方莹莹,忘了s大,忘了下周就要重新开始的学业…… 在这一刻,宇宙全部沦陷,只剩下这间空旷、光影重叠的画廊;而费烈和她,也在顷刻间成为了世上仅存的两个人…… 抬起头,她的目光接触到他专注的眼神。在一片寂静幽暗的沉默中,心跳声缓慢而又沉重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你的笑容里含着……阳光…… 她不知道自己移动了步伐,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向他走去。 一步、两步…… 直到……和他之间再也没有距离…… 画廊的门口方向传来一下撞击声。 那“砰”的一声并不算太响,却也足以打断在这瞬间产生的任何魔咒。 康宛泠眨眨眼,下意识地向后退开。与此同时,她也注意到费烈挺直了身子,冷漠的神情取代了方才的……那个表情,是温柔吗? 疑惑地转过头,她看向门口。 玻璃大门敞开了。 一股北风从门外涌入,横扫过屋内温暖的空气。 有一道苗条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口的射灯下。那是一个穿着俏丽的红色上衣和白短裙的女孩。她有一张美丽聪慧的脸庞。 康宛泠不由自主地又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她身后的画布上,同样的一张脸正对着窗外的风景微笑。 孟黎娜。 费烈皱起了眉头。 “黎娜?”他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作为你的未婚妻,我应该有权站在这儿跟你一起迎接客人吧?”黎娜冷冷地笑了起来,“幸亏我来了,不然,恐怕有位贵客今晚要吃闭门羹了!” 贵客? 孟黎娜向侧边让开。直到这时,康宛泠才发现在她的身后,原来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缓缓走上前,让自己置身于射灯的照耀下。 就好像又点亮了几百瓦的灯光一样,展厅在瞬间明亮了起来。虽然来人和康宛泠一样,也是风尘仆仆地刚从飞机上下来;虽然他并没有刻意修饰,只是穿着简单的皮夹克和破洞牛仔裤,可是,华丽、高贵和从容却已经融入到了血液中,成为他与生俱来的气势了。 “哇!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画家的画展啊?!”季昱成夸张地摊开双手,巨大的钻石耳钉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难怪你拼死拼活也要赶来呢,姐姐——,原来这家伙还挺有两把刷子的呢!” “小成!”康宛泠不自觉地轻喊出声,快步向他走去,“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呢,你过来干什么……” 就像没看到她一样,他冷冷地从她的身边绕开。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可是,季昱成的这个样子却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他脸色苍白,双眸黝深,嘴角的微笑冷若冰霜…… “……这幅不错,这幅也很棒哦……” 他旁若无人,走马观花地在画廊里晃了一圈,最后,悠悠地站在了费烈的面前。 “果然是天才呢,”他笑着说道,“才第一天就已经卖出很多幅了吧?” 费烈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那真是要恭喜你喽!”季昱成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剩下来的画,我全要了!”在康宛泠和孟黎娜的轻声惊呼中,他的嘴角有些恶意地微微扬起,“……一块钱够了吗?” 7、是光阴,还是黑暗? 就算那家伙把长发剪成了凌乱的短发;就算他没有穿着华丽的晚礼服,他也还是一个…… 人妖。 而此刻,这只人妖正在极尽所能地对他发动挑衅攻势。 “我知道这个价钱对你来说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不过,”那个姓季的家伙趾高气扬地走过一幅又一幅他用尽所有努力和血汗创造出来的油画,脚下,那双跟主人搭配得相得益彰的,由意大利着名“同志”设计师设计出来的靴子油光锃亮地踩在木地板上,“在我看来,你的这些画也就值这个价了。” “季昱成!你别太过分了!”康宛泠警告的声音响起。 季昱成微笑了起来。那个低声的警告对他只能起到反作用。 “怎么样?考虑一下这个交易吧。”他转过身,两根手指搭在就连破洞的距离都经过精确计算的名牌牛仔裤的裤腰上,抬起头,向下扫视着费烈,“毕竟,把画卖给我对你知名度的提升也有好处。也许,你接下来画的就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了……或许,会翻个倍涨到两块钱以上吧。” 抽气声从孟黎娜那儿传来。身为大家闺秀,她有太过良好的家教,以至于碰到这种场面的时候除了抽气就发不出别的声音了。 但康宛泠就不一样了。 “出去!” 就像保护幼崽的母狮那样,她挡到了费烈的面前,用手指着大门。 “这里没有人邀请过你,我们更不会听你的这些胡言乱语!”她抬头怒视季昱成冰冷的目光,“请你出去!!” 戛纳影帝的眼睛莫测高深地陷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然而,他的嘴角却扬起了30度的微笑。 “不好意思,”他有些嘲讽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我的脑血管有些堵塞,所以我的理解力不是很强。”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我倒想请问一下,你这个‘我们’究竟指的是谁——我还以为‘天才’和他的未婚妻才是这里的主人呢,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加入到他们当中的?” 他的话就像一道看不见的x光射线那样,闪电般劈过画廊内越来越凝重的空气。 康宛泠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老天!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抬头瞥了一眼黎娜——表面上,孟黎娜或许装得若无其事,可是,她还是捕捉住了那道一闪而过的愤怒眼神。 死鸡说得没错……她后退了一步——康宛泠,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我们”呢?! “她所说的我们,”一个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也打去了季昱成脸上那抹可恶的笑容,“是指有品位,懂得欣赏艺术的人。对于这些属于‘我们’范畴的人,哪怕一分钱不要,我都愿意把画送给她。而至于非我族类的‘你们’……” 费烈慢慢绕过康宛泠,笔直地站在季昱成的面前。 “就算给我一千万,”灯光在他漆黑的头发上闪烁,“我也不会卖给你一幅铅笔素描。” 当这两个身高相同,气势相当的男生面对面对峙的时候…… 康宛泠几乎敢发誓,她看见沉闷到透不过气来的空气中有道滋滋作响的火花一闪而过。 上上下下打量了费烈一番之后,季昱成的脸上出人意料地再度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很好。”轻松地把手插进裤袋,“说实话,要不是看在我亲爱的姐姐……”他轻佻地向他“亲爱的姐姐”挤了挤眼睛,“的分儿上,这堆垃圾我连掏一分钱都不愿意……” 垃——圾。 除了孟黎娜响亮的抽气声之外,康宛泠还听见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太过分了!!他竟然敢说费烈的画是…… “啊——” 季昱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好累!这里混乱的颜色太多,晃得我好想睡觉。我要走了!”他宣布道,看也懒得再看费烈一眼地转身向画廊门口走去,“我这人很低调的,你们就不用在门口列队欢送了……” 切!就好像有谁想送他似的!这个死鸡!白痴!!混蛋加三级!!!…… “姐姐——” 从门口传来的那声甜到发腻的恶心称呼打断了康宛泠咬牙切齿的咒骂。 “你不打算跟我一起走吗?姐姐——” 季昱成没有回头。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在他的声音中有她熟悉的,恶作剧时才有的甜蜜语调。 “不是我说你,你还真不识相呢,姐姐——”他继续说道,“人家小两口在一起,你这个第三者凑什么热闹呀……哎呀!”死鸡慌忙转过身来,抱歉地笑着摇手,“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我想说的是电灯泡,不是第三者……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哦!” 费烈的身子僵直了。 而与此同时,康宛泠也感觉到了身边不远处,从孟黎娜身上传来的尖锐怒气。 这个夜晚,这个空间……本来应该只属于她和费烈,本来应该是完美而又纯洁的。 可是…… 自从季昱成那双穿了名牌靴子的脚踏进画廊以后,一切就全都变调走样了。 她几乎都能看见那双靴子践踏过她洁白的少女梦想,在上面留下一串肮脏脚印的景象。 第三者…… 这是她吗?这是她正在干的吗?! “走了啦,姐姐——”死鸡笑着上前拉住她。直到他的手如同铁钳一样把她的胳膊握得生疼,她才忽然警觉到在他笑容背后隐藏的冰冷怒火,“别死赖在这里了。没看到人家已经不欢迎我们了吗?!” 他一直把她拖到田字坊的巷子口,才像突然抛开一袋垃圾那样放开了她。 一路都在用力挣扎的康宛泠没有料到这一手,连忙用手掌撑住了墙壁才算没有丢人现眼地摔倒在地。 稳住身体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死鸡那张帅到可以直接下地狱的脸狠狠甩过一个耳光。 “你有什么权利跑到那里说这种话?!”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骂着,“你有什么权利去侮辱别人的创作?!还有……” 你有什么权利去毁掉这么美好的一个夜晚?……你凭什么要破坏我做梦的权利?!……那只不过是深藏在心底的一个梦而已,早就知道它不会实现,早就知道一切只是一厢情愿……可是…… “我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该死的口误,”即使在狂怒中,她也还是吐不出“第三者”这三个字,“你有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吗?!” 他的脸就如同罩上了一层由冷酷钢铁所铸成的面具。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季昱成冷冷地说道,上前一步。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却又连忙倔强地抬起下巴。 路灯下的他高大而又陌生。她知道他的性格变化多端,一分钟之前或许热情迷人,可是下一分钟,他也许就会冷漠无情。可是,她从没有看到过他这副样子。 路灯造成的阴影加深了他的轮廓。眼前的那张脸漠无表情,甚至就连声音也是平静无波的。然而,不知从哪里透出来的浓浓寒意告诉她,他的威胁是绝对认真的。 “如果敢对我动第三次手……” 他眯起眼打量着她勉强装出来的强硬表情。 ——“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慢慢地沿着墙角滑下,直到缩在地上变成不起眼的小小一团。 铅灰色的云层掩盖住了夜空。寒风呼啸着掠过小巷。 她的脸颊开始冰冷,四肢变得麻木。 可是,就算体温在渐渐流失,那种寒冷程度也绝对比不上她的内心。 为什么?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会让事情演变成这样? 她只不过……只不过喜欢上了一个人,只不过不想对初恋轻易放手……只不过就是这样而已,却仿佛在无意间,伤害了所有的人…… 深吸一口气,忍住鼻间酸涩的感觉。转过头,康宛泠看向死鸡消失的方向。 还有季昱成…… 为什么每次当他愤怒地甩头而去的时候,她都会冲动地想要拉住他?……为什么每次骂过他打过他之后,觉得更痛的那个人却是自己呢? 或许,他并没有说错…… “……我还以为‘天才’和他的未婚妻才是这里的主人呢,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加入到他们当中的?” 也许,她根本就不应该那么执着——三年前从指缝间溜走的缘分,三年后,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就能够抓住了呢?! “烈!” 伴随着一声焦虑而又带着怒意的轻呼,脚步声从小巷的另一头传来。 是费烈和孟黎娜。 她连忙站起来贴着墙壁,把自己隐藏在路灯照不到的阴暗角落——现在的她,没有办法面对任何人……或许,就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已经失去了…… “费烈!”孟黎娜拔高了嗓门。 从那阵快速的脚步声来判断,她也许一直追在费烈的身后。 “你不觉得……”她喘着气,“你欠我一个解释吗?!” “你想要知道什么。”费烈总算开口了。声音平稳而不带任何感情。 “哈!难道你不清楚吗?!”黎娜一声冷笑,“我想问的当然是那个康宛泠了!我早就注意到你今天神不守舍的样子。其实,你一直都在等她,是不是?!” 他没有回答。 “我知道她是你中学同学,可是……”孟黎娜停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除此之外她跟你到底还有什么关系?!” 脚步声停在了附近。 树叶在寒风的吹拂下发出簌簌的声音。路灯有些电压不稳地轻闪着。 沉默就如同一阵突然来袭的超低气压,在瞬间笼罩住了整条小巷。 康宛泠更紧地贴住墙壁,屏住了呼吸——如果有可能,她甚至还想让不断撞击耳膜的心跳声暂停下来。 “康宛泠……”超级冷静的男低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如果你要问我和她的关系的话——她曾经做过我一学期的同桌,我们也曾经一起合作出黑板报。还记得在s大上演的话剧《海边》吗?可以说,我和她就是那出戏里男女主角的原型。” “我当然记得那出话剧。”孟黎娜不耐烦地说道,“那天戏散场之后,你介绍说她是你中学同学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 她咬住了嘴唇。 黎娜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喜欢你,是吗?” 费烈用沉默取代回答。 “那么你呢?” 沉默依然。 “至少这一次,烈……”孟黎娜恳切地向前踏上一步,“至少这一次,请你对我坦白一点儿。” 站在墙角的阴影中,虽然看不见站在路灯下的两人,可是,康宛泠却能够清楚地看到地上那一对被灯光拉长了的身影。 费烈终于动了一下,把手插进裤袋。 “我喜欢她。”在心跳停止的瞬间,他的声音淡淡传来,“但是……我会和你结婚。” 转过身,地上那道修长的男孩身影猝然离开。 而被他甩在身后的,则是两个分别身处光明与黑暗世界中的女生。 ——两个女生当中,究竟谁更幸福一些,又是谁正置身于黑暗之中? 直到这个无眠的夜晚即将过去,直到天边开始泛出一抹浅浅的、属于黎明的粉色,康宛泠依然没有得出答案。 抬起头,看向书桌前方的玻璃窗外。 这是一个美丽的冬日清晨。 在那抹浅粉之后,是淡淡的紫,接着,天际露出明亮的微蓝——太阳就快出来了。 如此纯净透明的天空,清澈得就像…… 就像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晨——那个在郊外,在海边,在灿烂盛放的油菜花田中的早晨。 那个早晨有海的味道,有花的清香,更有一个男孩的声音曾经笑意盎然地说道: “……想做我的模特吗?” 把视线从窗外移开,不争气的泪水再度涌上眼眶。 难道,这就叫做成长吗?——一个曾经单纯美好的世界,渐渐变得这样复杂,又如此纠缠;而那个曾几何时对她说过“这种安静的感觉是来自心里”的男生,也开始变得让她认不出来了…… “我喜欢她……但是,我会和你结婚。” 一句只有十二个字的话,却足以把两个无辜的女孩打入十八层地狱…… 费烈……你知道你有多残忍吗?! 如果不喜欢黎娜,你又何苦让她心存希望?而你若是真的喜欢我……却又怎么忍心当着我的面和别人订婚?! 这个混蛋、猪头、大白痴,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你知道这会对孟黎娜造成多大的伤害吗?而对我又有多不公平?!费烈,在你混乱的猪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愤愤地用手背擦去满脸的泪水,想要从纸巾盒中再抽出一张面纸的时候,康宛泠这才发现,一整盒纸巾竟然已经都用完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满地揉成一团团的纸球。 天! 竟然把二百抽的纸巾都用完了,这个晚上,她究竟流了多少眼泪?!这其中,有多少是为自己而流,又有多少是为孟黎娜流的?! 没想到,为了那个该死又残忍的家伙,她竟然会哭到脱水……她究竟应该鄙视谁,费烈还是自己?! 拉过废纸篓,蹲在地上,把纸团一个个捡起来扔进去。 天亮了。新的一天到来了。 今天,她要到s大去报到,补交学费,领取教材,并且重新在女生宿舍里安营扎寨。学校里的学业和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还是要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可是……她却变了,不再是几个月以前那个单纯的任由季昱成欺负的家伙,也不再是那个流着眼泪看飞机起飞的康宛泠了。 不小心听到了那句话以后的她,该怎样面对别人呢?她该如何去面对孟黎娜,面对费烈,还有……面对她自己?! 最后一个纸团被扔进了废纸篓里。 看着恢复了干净的地板,虽然一再地不允许自己去想,那个姓费的混蛋的声音却还是回响在了耳边。 “……你的笑容里含着阳光。” 眼泪再度汹涌而上。 她坐在地上,把脸埋在手臂中间——哦!还是承认了吧,康宛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事实上,当他说喜欢你的时候,你其实高兴得要死,不是吗?! 8、流言 星期一的时候,康宛泠再度开始了s大熟悉而又平静的校园生活。 她那两个室友——戴小西和文丽娜还是一样的变态。小西照例把她堪比硝酸水的冷嘲热讽泼向每一个招惹到她的人;而丽娜则把所有时间都用来挤青春痘,拔眉毛,修指甲,做面膜、手膜、脚膜……教授们也一如既往:古教授依旧古板,系主任依旧严厉,而教授西方文学史的林老师也依旧视她为宠儿。 一切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中午和小西、丽娜她们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走在洒满阳光下的林荫小道上,有那么一瞬间,康宛泠甚至忽然有种感觉,觉得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和季昱成的相识,与君姐的协议,在u的拼命,还有……还有那个和费烈一起静静地走在画廊的夜晚……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它们都只是存在于她的幻想和白日梦里——这种只有在偶像剧里才会出现的曲折、绚丽而又戏剧化的情节,又怎么可能发生在像她这样毫不起眼的女生身上呢?! 下一秒,她的幻觉就被打破了。 “对了,阿泠,”文丽娜收起了从不离身的小镜子,终于把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上移开,“在洛杉矶有没有老美追你啊?以你这种娃娃脸的长相,在这里虽然不太吃香,在国外应该还是很受欢迎的吧?” “丽娜,你忘了她是和谁一起去的啊!”小西酸溜溜的声音响起,“有季昱成那种超帅的护花使者陪在身边,我们阿泠又怎么看得上那些狐臭泛滥的老外。阿泠,我说得没错吧?” 护花使者?季昱成?! 哈,那家伙就差没把她卖给洛杉矶黑手党了! “死鸡才不是什么该死的护花使者呢!他……” “我听说……”丽娜凑近康宛泠,暧昧地压低了嗓门,“你住在小成成的家里,是吧?” “喂!”康宛泠警惕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在写给小西和丽娜的e-mail里,关于生活琐事她并没有说得太多——可是文丽娜却竟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难道这个女人是千里眼吗?! “你不知道吗?”戴小西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在美国的这段时间里,你那个死党……就是脑神经递质数量不足的那个……” 康宛泠压下一声叹息——她直接说多动症不就可以了吗? “你是指方莹莹?” “没错,就是她。她趁着你不在上海,跑来这里和丽娜勾搭成奸……” “什么勾搭成奸!”文丽娜不满地尖叫,“戴小西,你就不能把话说得好听点儿吗?!” 小西耸耸肩。 “那就狼狈为奸好了。反正这两个女人现在已经结成帮派,一个负责在校内组织,另一个在校外扩张。目前该帮会正式成员已经不下百十来号人了……哈,再发展下去,简直和本年度最强大校园帮派——‘修罗会’有的一拼了!” 康宛泠勉强合起越张越大的嘴巴。“帮会?!” “想不想知道这个帮会的大名?”小西一字一顿的,“八——卦——堂!” 康宛泠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文丽娜已经兴奋地跳到了她的面前。 “怎么样,阿泠,这个名字够拽吧?这可是我和莹莹想了几个晚上才想出来的!” “目前,方莹莹和丽娜分任八卦堂的舵主和堂主。”戴小西继续说道,“你在美国和季昱成同居的消息,就是从方总舵主那传出来的。” 原来是方莹莹这个八婆!!亏她还把她当成好朋友,才一转身这个该死的女人就迫不及待地背叛她,把小道消息撒得满城风雨。可是,慢着…… 同、同居?! “我奉劝你们两个不要乱说话哦!”怒火开始在胸口沸腾,“要是谁再说出‘同居’这两个字,信不信我告她诽谤?!还有方莹莹这个死女人,我一定会让她死得很难看的……” “你整不到方总舵主的啦!”文丽娜兴高采烈地推开小餐厅的大门,“人家现在已经是《超级娱乐》的正式记者了,不要太风光哦!而且,八卦堂的所有成员都对她很死忠的。她现在可是一呼百应的头面人物哦!” 她只不过才离开了两个月而已欸,世界怎么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 “而且方莹莹从头至尾也没有说出‘同居’这两个字啊!”戴小西闲闲地插嘴,“她只是说,你和季昱成整整两个月都孤男寡女地住在同一屋檐下,偶尔,你们还会玩一下变装游戏,例如,你变成女佣温柔地服侍他……” 老天! 她要吐血了——一秒钟之前在心里沸腾的或许还是怒气,现在,则已经全部变成火山熔岩了!! “所谓的‘同一屋檐’事实上只是同一个公寓里的两间卧室而已!”康宛泠试着让自己冷静,可是她的声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响,“我们没有同居!我也不会温柔地服侍他!!我和季昱成更不可能去玩什么恶心变态的变装游戏!!!……” 最后那四个字简直是在喊。 直到耳膜被自己的声音震到嗡嗡作响,直到周围在瞬间变得死一样的寂静,她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s大最热闹、最受欢迎的小餐厅之内,而她刚才那通即兴而又超级嘹亮的发言,则是当着至少两百个人的面进行的。 所有的学生、老师、打饭师傅、清洁工、洗碗工……全部停下正在进行的动作,两百多双眼睛的视觉焦点齐刷刷地转移到了门口,更准确一点儿地说,停在了她的身上。 惨……惨了…… 康宛泠的脸部神经开始抽搐。 如果说,原本她和死鸡“同居”的消息只有八卦堂的成员才知道的话,那么现在,拜她自己这张臭嘴巴所赐,下一分钟,估计全校都会盛传她和季大影帝在洛杉矶孤男寡女地大玩变装游戏的精彩八卦了! 天哪!学校最高的楼在哪里?还有,穿过校园的那条河不知道够不够深?——与其这样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地苟活于世,她还不如直接去死算了…… “胆小鬼才会想自杀。”戴小西一把扯住康宛泠的衣服,不让她落荒而逃,“你自己闯的祸,就要自己去承担。”她低声地命令道,“现在,抬头挺胸,然后若无其事、开开心心地请我们吃饭。” “我……我为什么要请你们吃饭?”她气若游丝的,“还有,我哪想自杀了?” “其实凡事都要分成两个方面来看的啦。”文丽娜依然心情愉快,和小西一左一右地夹住她,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你这样当众宣布虽然有些丢脸,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你的话也等于扇了艺术学院那帮花痴女一记大大的耳光。你看那边,许静莲的脸都气绿了。” 顺着丽娜示意的方向望去,康宛泠的目光果然撞上了s大校花愤怒怨毒的眼神。 真是一点儿想法都没有了呢! 明明和季昱成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连羊肉星子都没沾上一口就惹了一身的骚味道。文丽娜竟然还说这是“事物好的一面”,这究竟是什么逻辑嘛?! 事实证明,她惹上的,并不仅仅是“骚味道”那么简单。 强装镇定却又胃口全无地扒拉了两口饭之后(小西和丽娜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倒是食量惊人,须臾间扫光了自己那份不算,还频频把欲求不满的魔爪伸到她的盘子里来),一片阴影遮天蔽日地笼罩住了她们的餐桌。 目光顺着看上去萎靡不振的蕃茄炒蛋(当然,这道菜本来就长得不怎么好看)一路向上,康宛泠的视线落在了许静莲表情怨恨的漂亮脸庞上。 她显然是有备而来——在她的身后,还有两三个表演班的女生以扇形排开。 人声鼎沸的食堂慢慢变得安静起来,就像铃声响过后,静待演出开场的剧院一般。 “呦,真没想到,”许大小姐的声音终于响起,就像在舞台上表演时那样,清脆响亮而又字正腔圆,“你居然还能吃得下饭!” 这个中午所受的刺激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即使挑衅迎面而来,她也已经麻木了。 “呃……其实还好啦。”康宛泠夹起一筷子蕃茄,“你要不要来一口试试?” 一声闷笑从对面的小西那儿传来。 “康——宛——泠!”许静莲涨红了脸,“我没有在跟你讨论饭菜的问题!我是说你居然还有脸出现在我的面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她应该做出怎样一副样子?如丧考妣,心事重重,就好像天都要塌下来吗? 康宛泠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生来就长这样,也不像你们学过表演,所以实在做不出大惊小怪、伤心欲绝的表情。” 许静莲恶狠狠地向前一步。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是说你的脸皮实在够厚欸!!” “喂!许静莲!!”文丽娜挺身而出,“好好的,你跑到这边来发什么疯啊?康宛泠这几个月都没在学校里出现过,她又在哪里惹着你啦?!” “哼,没在学校里出现就很了不起吗?”许静莲一声冷哼,愤怒到扭曲的脸依然正对着康宛泠,“我知道你运气好,懂得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不但想尽一切办法地攀上了姚宜君这根高枝,跟季昱成的经纪公司签约,还不要脸地得寸进尺,把自己弄出了国!哈,你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出名,为了能够在美国寡廉鲜耻地勾引阿成吗?!” 有没有搞错?!她勾引季昱成?哈,这只死鸡就算买一送一地把自己倒贴给她,她都不一定会要呢! 康宛泠还来不及反驳,对面小西的声音就已经响起了。 “这几句话倒是说得挺漂亮的。许静莲,”戴小西一边啃着排骨,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记得你的高考总成绩好像连两百分都不到吧。没想到竟然还能说出‘寡廉鲜耻’这么复杂的成语,倒是蛮出乎我的意料的。” 许静莲高傲地昂起头。 “为了你们好,我奉劝在场所有不相干的人一句——如果不想被修理的话,最好还是少管闲事少插手。” 为了证明她的话,许静莲身后那帮表演班的女生们就像事先练习过似的齐刷刷向前一步。气势汹汹的阴影彻底挡住了窗外明媚的阳光。 好戏连番上演。 偌大的餐厅里鸦雀无声,就连坐在角落里“微服私访”的教导主任也都不忍心插手干预。毕竟,这种类似于好莱坞大片中两军对垒的场面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中都不约而同地闪过《魔戒》中骷髅军团兵临城下的画面。危机来临,人数和气势上明显处于劣势的“小矮人们”又该怎样应对呢? 就仿佛还嫌眼前这一幕不够刺激似的,在这众人屏息的瞬间,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小餐厅门口。 站在春天耀眼的正午金色阳光下,那道穿着黑色衬衫、白色大衣和黑色长裤的懒洋洋的人影干净、完美而又夺目得如同站在山巅上的众神之子。他的头发在阳光中泛出温暖的栗色,钻石耳钉在耳际闪烁出光芒,而当他微微一笑时……在场所有女生狂乱的心跳和血液奔流声为这幅画面配上了如同交响乐般壮丽的音效。 在所有人默默的注目礼中,季昱成从手软到连饭勺都差点儿握不住的打饭阿姨那里打了份量多到足够养活一个连的饭菜,接着,他端着饭盆施施然走过一排又一排的餐桌,越过一张又一张期待羞涩的脸庞,无视于身后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最后,他停在了康宛泠的身边。 “我能坐在这里吗?”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唇边的笑容无辜纯净。 在这一刹那,即使是再木头的人,也能感觉到来自于四面八方的,足以杀人的目光。而其中最怨毒、愤怒、憎恶的,莫过于此刻就在她头顶的那一双。 就算不抬头,康宛泠也能想象得出许静莲的表情——老天,这个女人可能已经想好几百种谋杀她的办法了吧? 不等她的回答,他已经自说自话地紧挨着她坐下了。 她连忙往旁边挪开一些,避开他邪恶迷人的气息。 对这个小动作,季昱成只是微微一笑。他抬头看向她的室友。 “嗨,好久不见了。你们都好吗?” “……好,好……” 这简直是值得用摄像机录下来的经典时刻——没想到就连心脏有如铜墙铁壁那样冷硬的戴小西,也会有口吃脸红的一天。至于文丽娜,则早已丢人现眼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呀!姐姐——你好像没怎么吃饭呢,是不是胃口不好啊?”季昱成从自己的餐盘中挑了块不带一丝肥肉的红烧排骨,旁若无人地放进康宛泠的饭碗中,“来,多吃些肉。你太瘦了,需要长胖一点儿。” 她要吐了——这是康宛泠的第一感觉——隔夜饭在肠胃中翻腾。老天,死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 第二感觉是——她死定了。且不说依然尴尬又愤怒地站在她头顶上方的许大小姐会把她千刀万剐,估计此刻餐厅里想要把她五马分尸的女生也不在少数吧。 而最后在脑海中闪现的则是领悟——他是故意的。这只臭鸡故意挑选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表演这一套恶心人的把戏,为的就是要让她成为s大所有女生的公敌,以此来报复他曾经挨到的那记耳光。 转过头,她的目光落入他双眼中那一望无际的琥珀色海洋中。 他的眼神温柔无限,只有她才能看得见在其中一闪而过的恶作剧光芒。 “今天的红烧肉味道还不错哦!”他微笑着继续说道,“你这样挑食可不行,要不要我来喂你啊,姐姐——?” “不行了,我要吐了。”小西喃喃说道,推开面前的餐盘,“最近的洗手间在哪里?” 要是她再任由他这样胡闹下去,说不定还等不到这顿饭结束,她就已经被乱棒打死了——被一群嫉妒到发狂的女生,其中或许还包括了食堂的打饭阿姨。 “你要我说几百遍啊?!我才不是你的……” “来,再来块豆腐。”他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康宛泠的辩解,又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在洛杉矶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吃我的豆腐……sorry,我做的豆腐吗?” 这家伙绝对有让人抓狂的本事。 “你哪里做过什么该死的豆腐?!”她的声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响了起来,“在洛杉矶你哪里做过一顿饭?一天三餐都是我做的,你这个大少爷只会在那里挑三捡四的嫌这嫌那……” 她倏地住口。 疯了,她一定是彻底疯掉了,才会当着整整一食堂人的面说这种话。 “我吃好了。”康宛泠喃喃说道,低头抓起没怎么动过的餐盘,决定从这场表演中撤退。 “你吃好了?你这样很浪费欸,姐姐——”死鸡显然玩得很开心,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惋惜地看了面前的饭菜一眼,“既然你要走,我也只能不吃了。”他起身绕过长椅,“阿泠——你等等我啊!” 阿——泠。 很好,他终于找到了比姐姐更恶心的升级版称呼。 康宛泠加了快脚步。不过可惜的是,她的步伐还是不够快——就在即将踏出餐厅大门的前一刻,她还是听到了那句貌似甜蜜实则恶毒的对白。 说话的人是有段时间没有发出声音的许静莲。 “好恩爱啊,阿成。”她甜甜地说道,“真是要恭喜你和康宛泠了,你们也算是……郎貌女才了。” 康宛泠听见小西低声咕哝了些什么,估计又是跟许静莲那两百分的高考成绩和复杂成语有关的话题吧。 “看到你们这么亲热,而我又不是那种喜欢乱传八卦、闲言碎语的女生,”许大校花悠悠地接着说道,“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 “那就闭上你的嘴,别说啊!”这次是文丽娜。 “可是,毕竟我们也算朋友一场,阿成,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警告你一下……”许静莲的声音中多了些幸灾乐祸的恶意成分,“我们艺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孟黎娜你应该认识吧?” 黎娜? 康宛泠身不由己地停下了脚步。 “这两天她都没有在学校里出现。听她的朋友说,黎娜天天在家以泪洗面。真是好可怜哪……”许静莲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伤心吗?” 如同一把重锤猛地敲过心脏,某个夜里的一句话,一句平静却又残忍的话再度回响在了耳边。 “我喜欢她……但是,我会和你结婚…… 季昱成的声音冷淡地响起。 “她为什么会伤心?” “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传言是这样的……”许静莲的声音清脆响亮地在寂静的小餐厅中回荡,“就在你们回国的那个晚上,黎娜的未婚夫跟她摊牌了。那个男孩说他喜欢的其实一直都是别人……” 她应该拔腿就跑的。 她应该以光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的。 可是……不听话的双腿还是把她慢慢地转了过来,让她面对一整个餐厅的人,以及……季昱成。 “而这个‘别人’,”许静莲笑了起来,笑容尖刻得意,“好像就是你亲爱的‘姐姐——’呢,阿成。” 季昱成静静地站在康宛泠身后不远处。尽管手里端着可笑的不锈钢餐盘,他却依然挺拔而又完美。 他的视线和她相遇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抹冰冷的微笑终于爬上他的嘴角。 “谢谢你这个有够刺激的消息,静莲。原来我竟然还有个‘情敌’……这倒真让我喜出望外了。” 许静莲的嘴巴张成了“o”形。 “喜出望外?” “你不知道吗?”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依然冷漠地俯视着康宛泠,他修长的双眉扬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我从来不演没有对手的戏。” 9、修罗会 晚上,康宛泠独自游荡在学校附近的商业区里。 不是为了逛街或是购物。仅仅只是为了逃开追问个不停的小西和丽娜,逃开压抑得就连气都透不过来的宿舍和教室,以及,弥漫在整个学校里的流言蜚语。 可是,即使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即使擦身而过的都是陌生的脸庞,她也还是躲不开自己郁闷寂寞的心情,和……季昱成。 商业中心广场的超大电视屏幕在夜色中闪光。电视里某档录播的娱乐节目中,主持人正在采访最近因为获奖和绯闻而红到发紫的戛纳影帝。 尽管广场上人声鼎沸,却还是遮盖不住透过放在各个角落的音箱所传递过来的主持人的声音。 “……听说,最近你正打算接拍一部好莱坞大片。”那位女主持说道,“能否请你介绍一下这方面的状况?” 电视中,戛纳影帝懒洋洋地靠在华丽的紫色绒布沙发上。 “实际的情况是,我并不太想接这部所谓的大片。”季昱成毫不在意地说道,“在美国的时候,我就已经拒绝了。没想到,对方竟然不接受我的答复。我刚回上海,第二天他就追过来了。目前我的经纪人正在跟对方洽谈中。” “可以问下你为什么要拒绝吗?”主持人追问道,“据说那是一部很受瞩目的电影,似乎和成吉思汗的传说有关,是这样的吗?” “那部电影受不受瞩目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目前我没有时间。如果制片方一定需要我来扮演其中角色的话,那么,他必须等到我空下来了再说。” “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怕被竞争对手抢走吗?” 季昱成微微一笑。 “你觉得……”他凝视住对方,“我有竞争对手吗?” 虽然摄像机及时地转换了机位,康宛泠却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那位漂亮的女主持脸上一闪而过的红晕。 切!有够臭屁的所谓明星,和有够花痴的娱乐主播——电视上的这两位还真是一唱一合呢! 不要听!!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想听……尤其不想听到所谓的娱乐八卦,不想听到烦人的小道消息,还有,死鸡的声音…… 转过身,她地心烦意乱朝着与大屏幕反方向的小巷走去。 尽管这样,身后的音箱还是源源不断地把采访的声音传送到她的耳边。 “……你说现在没有时间,是在忙着拍别的片子吗?” “没有。最近我正在学校里进修,除了充电之外,也想让自己放松一下。” “说起学校,好像这段时间无论是网上还是平面媒体都在沸沸扬扬地炒作一个绯闻,似乎是和你,以及……”主持人刻意地停顿了一下,“你所在的大学的某个女生有关,是这样的吗?” 身不由己地,她慢下了脚步。 身后某位匆匆赶着回家的路人不小心撞到了她,嘴里虽然喃喃地说着抱歉,可是此刻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中午那个难堪的场面中。 “你不知道吗?——我从来不演没有对手的戏。” ——那个时候,死鸡是这样说的吧? 转过身,她抬头向远处的大屏幕望去。 摄像机给了季昱成一个特写。 他穿着黑色的丝绒西装,就好像这里根本不是录影棚而是自己家那样,慵懒随意地窝在大沙发中。镁光灯点亮了他唇边浅浅的笑——此刻的他,华丽若世袭贵族的同时,却也颓废如街头艺人。 “绯闻。”他笑着重复主持人的话,“听上去像是为了炒作而编造出来的假新闻。” “那事实上呢?”女主持人追问。 “事实是……”季昱成低头抚平丝绒衣服上一道看不见的皱摺,“我的确恋爱了。”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驻。 街上的人潮,汽车喇叭,自行车铃声,还有广场上某些花痴女生失望的尖叫声,忽然间全都消失无踪。 全世界,只剩下了大屏幕里俊美地像漫画人物一般的季昱成,和他在漫不经心中吐出的话语。 “这场恋爱,我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几秒,几天,还是几个月;我也不知道这段关系将会是认真的,还是只是一场玩笑而已……”他慢慢抬起头,褐色清亮的眼眸毫不退缩地看向摄像机,“我只能说,如果这只是一场游戏的话,那么,输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她的心跳得如此剧烈,就好像他的眼神穿过摄像机,穿过大屏幕,穿过几百米的空气笔直地刺入到她的心脏中,狠狠地戳了一下那样。 笨蛋!白痴!!——她转过身,开始荒不择路地沿着小巷跑了起来,把娱乐主播接下来大惊小怪的提问和季昱成的声音都远远地抛在身后——死鸡又没说是在和你谈恋爱,像他那样的大明星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你这种乡下妹,他只会捉弄你、把你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而他却在一边哈哈大笑。所以……你这个庸人自扰又自作多情的家伙跑什么呢?你又需要……躲开些什么呢?! 尽管在心里把自己骂了足有一千遍,她却还是一直跑到小巷深处,直到听不见广场那边传来的声音时,才停下了脚步。 虽然跑的时候慌乱得不曾看路,然而在潜意识里,她还是选择了一条通往学校侧门的捷径。 这条弯弯曲曲穿过老城区的小巷在白天的时候还是颇为热闹的。因为靠近学区,所以有不少小商贩选择在这里摆摊做生意。可是到了晚上,当生意人都收摊以后,黑黑窄窄的弄堂里就只剩下满地果壳、空酒瓶、被随手扔掉的包装袋,和穿梭而过的瑟瑟寒风了。 裹紧身上的白毛衣,康宛泠绕过脚下夜排档摊位留下的污水,向前方亮着s大校门灯光的弄堂口走去。 本来是想出来散心的,却不料拜刚才那档娱乐节目所赐,心情反而更加低落了。 我的确恋爱了。 死鸡……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他竟然蠢到犯下艺人的大忌,在媒体上公开自己的感情生活——是因为他的脑神经暂时短路了呢,还是……这只是他的另一个恶作剧而已? 而更没有想到的是,听到了这些话以后的……她的心情。 我的确……恋爱了。 他恋爱了。和谁?是和她吗?怎么可能!!!他能够高抬贵手一下下,别把她整得太惨,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可是…… 若不是她,而是别的女生的话…… 此刻这番低落的心情,又该怎么解释呢? 呼……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惶恐,如此慌乱,如此莫名的七上八下又患得患失……若是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被季昱成看到的话,那家伙一定会把她嘲笑死的。 夜风掠过小巷。头顶的路灯昏黄不明。 她加紧了脚步,向小巷出口走去。不过才9点刚过,这里就已经了无人影了。一丝不安的感觉爬上心头——记得小西和丽娜以前好像曾经说起过这条弄堂……听的时候只当是耳边风,可是现在再回想起来……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一路努力地试着回忆,再抬起头时,巷子口已赫然眼前。 出了小巷,再穿过一条马路,在对面明亮的路灯照耀下的,就是s大的校门了。 又一阵寒风吹过。身后的小巷中,依稀传来空易拉罐滚动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某种寒毛竖起的感觉让康宛泠再度加快了脚步——现在的她,已经接近于小跑了。理智虽然还在强作镇定地嘲笑自己的胆小和疑神疑鬼,可是慌乱害怕的感觉还是不由自主地从身后袭来——那条关于小巷的传言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某只肮脏的大手在她踏出小巷、奔向马路的前一秒抓住了她。 直到这一刻,康宛泠这才灵光闪现地想起“修罗会”这三个字,与此同时,耳边也终于回响起了小西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 “我奉劝各位哦,最近少在学校后门那边闲晃。据说,那里已经成为‘修罗会’的据点了……知道什么是‘修罗会’吗?那是这两年奇迹般崛起的最庞大最有组织的校园黑帮……” 在第一千次地来回踱步之后,费烈终于在s大的校门边站定了脚步。 自从画展以后,这是他第一次踏出自己卧室兼画室的房门,来到这里。 用了一个礼拜的时间,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把心情整理清楚了,可是…… 只不过才远远地看见s大的校门,那种手足无措的自我挣扎又再度涌上心头。 ——转身,离开,转身,回来,再转身,再离开……这个一遍遍地徘徊,一次次地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的家伙,还是费烈吗? 自嘲地冷冷一笑,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朝着校门的反方向迈出坚定的步伐。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作画了整整一周之后,他为扔在角落调成静音的手机充电。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在这几天里他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了。来电显示的不是黎娜的手机号,就是孟家的固定电话号码。最后,黎娜终于发来一条短消息。这条短消息只有七个字,可是其中低声下气的恳求意味却刺痛了他的良心: ——我们谈一谈,好吗?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大的混蛋。 没错,他是可以像只驼鸟一样,把一池清水搅混了之后,依然把头埋进沙子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装作外面的世界仍然天下太平。可是,可是黎娜呢?被他如此伤害过的孟黎娜他考虑过吗?还有康宛泠……从此以后,他又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康宛泠呢? 于是,一切就在那一刻决定了。 只要能够远远地再次看到康宛泠,只要确定她一切都好,只要能让他最后再看她一眼……他就能够头也不回地转身了。转身回到孟黎娜的身边,转身回到法国,转身心无旁鹫地继续他的绘画事业,以及……他的婚约。 这是一个很干脆的决定。 往回走在人行道上,看着街灯把他的身影拉出长长短短的影子,费烈对自己的决定给出了评价——干脆,但是与此同时,却也很失败。 他没法做到想象中那样的坚定和头也不回。说什么“远远地再次看到”,说什么该死的“最后一眼”,事实上,在这一眼之后,他还会想着第二眼,第三眼……直到……索性在康宛泠的身边安营扎寨。 所以,就像对付毒瘾患者最好的办法就是关进戒毒所一样,眼下,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他必须尽快买张回法国的机票——新学期就快开始了,而长假也已经结束了。把自己关在赛尔齐,关在巴黎,关在欧洲,两耳不闻窗外事……也许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能收得回来…… 马路对面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尖叫。 瞟去茫然一眼,视而不见地看着一抹白色身影踉跄着消失在某条灯光几乎照不到的阴暗小巷中,他的思绪依然停留在法国——或许,他也可以说服孟黎娜和他一起出国。以黎娜的才华,进入赛尔齐艺术学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你们想干什么?!” 康宛泠喘着气,用力挣脱开抓住她的那只手。她原本想让自己的质问更响亮,更严厉,也更有气势的,无奈因为过度惊吓而越发狂乱的心跳,让她只能发出一丝沙哑又颤抖的声音。 “干什么?”眼前那个模样歪瓜裂枣,长得就像电影里的土匪一样的男生不怀好意地咧开嘴,恰如其分地展示出一口黄牙,“那么晚了,你说我们想干什么呀?小妹妹?” “我不知道。”康宛泠拍去黄板牙的脏手在自己白毛衣上留下的痕迹,“还有,我警告你,不许叫我小妹妹!” “哎呦!看不出来,还有点儿胆量嘛!喂,你是不是叫康宛泠?” 说话的是另一个顶着一脸赤豆的男生。他靠在电线杆上,一边说话,一边故作潇洒地吐出口中的香烟头,还喷出一大片唾沫星子。 康宛泠抬起下巴。 “说吧。”她把泄露自己慌乱情绪的颤抖双手背在身后,“你们想干什么?还有,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黄板牙向赤豆男侧了侧脑袋。 “大哥,你来跟她说一下吧。” 赤豆男站直了身子。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这个恶形恶状的男生有着过人的身高和粗壮的胳膊。 “说我们劫财吧,”赤豆男慢慢向她走来,“看你这副穷酸相就知道一定刮不出几毛钱。说要劫色吧,”他上下打量着她,“就凭你这张面孔和这副前胸贴后背的身材,说实在的,还真引不起我们的兴趣……” 黄板牙嘻嘻一笑,露出一片塞在牙缝里的菜叶子。 “实话告诉你吧。”赤豆男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嘎嘎作响地转动着自己的双腕,“有人出钱给我们‘修罗会’的老大,要我们来给你点儿‘colorseesee’。康——宛——泠,”他一字一顿地吐出她的名字,“看来最近有人对你很不爽哦!” 很不爽到想要修理她吗?老天,谁会变态到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冷静。 康宛泠强迫自己深呼吸——现在,唯一能够救她的,或许只有冷静的头脑了。 “‘修罗会’?”她努力发出听上去还算正常的声音,“听说唯一能够引起这个校园帮会老大兴趣的,只有做生意和开校园连锁店。怎么现在竟然连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也都开始做了?” 赤豆男的眉毛竖了起来。 “下三滥?” “sorry!是我用词不当。”继续说话,继续分散他们的注意……只要一直处在交谈状态中,她或许能够找到逃出去的机会,“应该说我不知道‘修罗会’竟然还会给别人充当打手。”她开始不着痕迹地慢慢后退——在被这两个家伙拖来的时候,她曾经瞥到就在这附近,还有另外一条弄堂。如果跑得够快的话,她也许可以从那里逃出去,“我能问一下,是谁付钱让你做这种事的吗?” 黄板牙依然嘻皮笑脸的。“大哥,这个女人竟然还想套我们的话,看来是把我俩当白痴了。” “是吗?”他的“大哥”向她逼近。仿佛嫌自己丑陋的外表还不够吓人似的,赤豆男从身上掏出了一把弹簧刀,“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告诉她谁是幕后主使——在我把她弄昏过去之后。” 康宛泠的后背顶到了小巷的墙壁。 虽然一再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可是,当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在眼前来回晃动的时候,她的脸色还是发白了。 “你……你想怎么样?” 赤豆男咧嘴一笑,铁塔一样的身形遮住了小巷里昏暗的灯光。“放心,不会怎么样的。客人交代过,我们的任务只是在你这张脸上划两刀而已。” 划……划两刀…… 她把头拼命向后仰,避开尖利的刀锋。与此同时,慢慢向左侧移去——那条她指望逃生用的弄堂应该就在左手边两米左右的地方……或许还不到两米…… “大哥,”黄板牙的声音在这一刻好死不死地响起,“别浪费时间了,赶紧动手吧。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 赤豆男握紧了刀子。 就是现在! “有人来了!!”康宛泠一声尖叫,手同时向赤豆男的身后一指。趁他分心的刹那,她转头向身后那条小弄堂奔去。 可惜的是,还没有跑出几米,她的胳膊就被紧紧地拽住了,与此同时,她的头发也被人粗鲁地一把扯住。 头皮痛到了头晕眼花的程度。透过朦胧的泪眼,在她面前晃动的,依然是那两排恶心的黄牙。 “想跑?!”黄板牙狞笑着,“那我们收到的定金可怎么办?要知道,‘修罗会’一向都是言出必行的。” “你先……先放开我,”她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我们……好商量……” “对不起。没得商量。”赤豆男打断了她的话。他缓步走了过来。随着他的靠近,巨大的阴影和黑暗就如同乌云一样笼罩住了整条巷子。在这片阴影中,唯一反光发亮的,是他手中的刀锋。“你竟然还敢耍我。看来除了原先的那两刀之外……”他举起了弹簧刀,“我还得再赏你点儿什么。” 她拼命挣扎,却只能换来头发被扯得更紧更疼。 刀光在昏暗的路灯下划过一道冰冷恐怖的弧线。 康宛泠紧紧闭上双眼。眼泪顺着脸庞滑下——虽然她并不是很在乎外表,可是……完了…… 一切都完了…… 刺耳的尖叫声在下一秒响起。 睁开眼,茫然地摸向自己脸上依然光滑的皮肤。愣了好几秒之后,康宛泠这才反应过来,发出惨叫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赤豆男。 即使光线不足,她也依然能看见有一道细细的鲜血顺着站在她面前的赤豆男的前额流下。赤豆男擦去粘在眼前的黏液,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手中的那一片腥红,接着慢慢转过头去。 在他身后的阴影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握着铁棍的修长身影。 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那个人影动了一下,向前一步,让自己站在了路灯的照射下。 康宛泠睁大了双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她是在做梦,还是被吓得眼花了?这个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的男生怎么可能会是…… 费烈?! 10、伤の断翼 “不会吧,阿成!在这里你就想把我扔下啊?!” 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哀怨的穿耳魔音此刻依然一秒不停地继续轰炸着。 “……就算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就算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也应该把我送到宿舍门口啊!男生就应该对娇弱的女孩子负责到底啊……再说了,天这么黑,路灯这么暗,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人独自穿过黑暗的、长长的校园。还有啊,我说不要走这边,你偏偏不听。这里最近帮派横行,要是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可要对我负一辈子责的……” 低下头,看向许静莲那张因为妆化得太浓而在灯光下显得过分雪白的脸,以现在的心情,季昱成唯一想对她“负责”的,就是把她塞进最近的垃圾桶里,盖上厚厚的盖子,以免她那充满舞台腔的声音荼毒路人的耳朵。 今天还真是倒霉又黑色的一天呢。 先是在中午,他不得不当着一餐厅人的面,把姓费的那小子为了康宛泠而跟未婚妻分手的消息当做午餐笑着咽下去;接着在下午,又被君姐硬拉去和那个牛皮糖一样黏着不放的好莱坞制作人见面;而最悲惨的莫过于好不容易脱身回了家,却发现许静莲摆出一副悲情文艺片中女主角的模样,坐在他公寓门前的楼梯上,大有不把楼梯坐穿誓不甘休的架势。 于是,这个夜晚就在许大小姐泛滥成灾的眼泪、源源不绝的鼻涕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面巾纸的包围下度过。如果说,原本他对曾经利用许静莲来气康宛泠还有过那么一滴滴的愧疚之意的话,那么,经过这样一个惨无人道的晚上,已经荡然无存了。 耳边,蜜蜂(或是苍蝇?)般嗡嗡嗡的声音还在缭绕不去。 “阿成——我们不要走边门好不好?这里路灯怎么都这么暗啊!我们走正门好不好,反正绕过去也没多远,不就多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吗?别看我的腿又长又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觉得累的。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哪怕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无怨无悔……” 他的眉毛抑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这个患有先天性公主病的女人竟然还指望他陪她走到天涯海角?用高射炮直接把她轰到天涯海角那么远还差不多。 挥开想象中的q版画面,季昱成毅然停下了脚步。 直到走出十米开外,始终沉浸于自怜自艾状态的许静莲这才发现情况有异。 她连忙转过身来。“阿成,你……” “就到这里为止。”现在,该把话说说清楚了,“今晚,我就送你到这里。此外,你跟我的关系——如果有什么关系的话——也到这里就结束了。” 许静莲惊讶地张大了嘴。“什么?结束?!阿成……” “我不希望你再找到我的公寓来,或是没事就打我的电话。如果有必要,我会换号码,甚至搬家。”无动于衷地看着如同电影慢镜头般涌上许大小姐眼眶的泪水,“魔王”继续说道,“我讨厌缠着我不放的女人,我也讨厌眼泪水比自来水更不值钱的女人……” “我没有哭!”惊讶演变成了愤怒,不出所料的,尖叫声开始响起,“你算老几?哈,笑死人了,我会缠着你?!……” “对了,歇斯底里的女人也是我讨厌的。”季昱成把手插进裤袋,“总之,你不是我喜欢的型。无论你再怎么用心计,再怎样的单相思也是没用的。这么说吧,”他淡淡地补上最后一句,“我对你的忍受程度,仅限于普通同学。” “季——昱——成!!!”许静莲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你这个可恶的家伙,鬼才会单相思你!!我知道你喜欢谁,你不就喜欢康宛泠这个装模作样的丑八怪吗?!告诉你,像你这种变态讨厌的家伙,就连康宛泠那种乡下妹都不会看得上的!!这辈子,不会有人爱你的,你就等着孤单到死吧!!!”狂怒的海豚音般的刺耳尖叫在整条街上回荡,“你以为我喜欢你吗?我只是可怜你!可怜你!!可怜你……” 季昱成冷冷地眯起了眼睛。 这个女人越界了。 他慢慢向前走去。或许是慑于他阴沉的表情,每踏出一步,许静莲的分贝就降低一级。可是,尽管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在嘴上,她却还是不依不饶。 “你、你以为我怕你吗?有种你就打我啊!!”她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告……告诉你,我和‘修罗会’的老大是朋友!!你要是敢动我一下,一定会有人替我报仇的!”她恶毒地看向他冰冷帅气的脸庞,“也许他们会划破你的脸,把你弄破相也不一定。看你以后还靠什么混饭吃……” “是吗?”他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嘲讽地扬起眉毛,“或许,我真的应该‘动’你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来替你……” 从马路对面传来的某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皱起双眉,季昱成转头向路对面的阴暗小巷望去——刚才那下隐隐约约的惊呼,喊的是“救命”吗? 还有那个声音…… “阿成!”许静莲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阿成,不要管闲事。在这里陪陪我,我好怕……” 对面不再有叫声传来。 低下头,视而不见地看向许静莲拉住他的手指,一道模糊的念头划过脑海—— 刚才的那个声音……为什么觉得如此熟悉呢?! 有人要死了。 看着那两个在黑暗中扭打在一起的人影,这是康宛泠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百分之二十,死的会是赤豆男;而剩下的那百分之八十…… 她的手心忽然冒出冷汗。 不!费烈不能死!! 如果他为了她挨打,为了她受伤的话……那她要怎么办?!她……宁可自己的脸被划几刀,也不愿意看着费烈为了她而受到任何伤害…… 手机! 用颤抖的手指摸遍自己的衣服口袋——手机在哪里?她必须报警,必须通知警方……可是,手机,那只该死的手机到底在哪里啊?! “你是在找这个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她的左手边响起。 康宛泠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凉。 黄板牙! 她怎么会忘了赤豆男还有一个同伙呢?!费烈应付那个赤豆男已经很吃力了,要是再加上另一个,以一敌二的话…… 转过头,她慢慢向黄板牙看去。那家伙没有冲上去加入肉博战的原因正是,躺在他的脚下——阴暗的灯光下,她的手机在肮脏的地面上反射出淡淡的银光。 “这是你的手机吧?”黄板牙笑着捡起手机。在她的注视下,他拆开后盖,把电池板摔落到地上,接着再补上一脚,“哎呦,不好意思,不小心把你的电池板踩坏了!” “走!”一声大喝从那团扭打在一起的人影那边传来,“快走!!” 费烈手中的铁棍已经被打掉了,此刻的他,必须赤手空拳地面对赤豆男和他那把凶光闪闪的弹簧刀,以及……手握空啤酒瓶正卑鄙地向他背后偷偷靠近的黄板牙。 “小心!”康宛泠喊道,冲上前去抓住黄板牙握着酒瓶正要向费烈砸下的那只手,想也不想地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这一口终于咬掉了一直挂在黄板牙脸上的恶心笑容。在一声鬼哭狼嚎之后,他用力挣脱开康宛泠,接着一记反手重重挥在她的脸上,把她打得撞飞到了墙上。 “阿泠!!” 费烈想要冲过来扶她。 康宛泠回过头来,却正看到趁着他分心的刹那,赤豆男挥出了手中的刀子。 这个短暂的瞬间就如同电影胶片的分格镜头般,被无限地放慢。声音被抹去,时间也就此停驻,在她的眼前只剩下邪恶的刀刃在空中划过一圈银色半圆后,深深扎进一只手中的梦魇般的画面。 那是费烈的手。 她不记得自己是否发出了尖叫,她也不记得眼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下。 在那个空白的瞬间,她唯一记得的,是费烈苍白的面孔,以及他的叫声:“你还不快走?!——滚!!!” 不用他说第二遍,她转身就跑。 眼泪疯狂地在脸上纵横,模糊了她的视线。不耐烦地挥去泪水,她跌跌撞撞地向巷子口冲去——要快!……她必须尽快报警,必须尽快找人来帮忙……否则,否则费烈他,他…… 她笔直地冲进一个高大坚硬的怀抱。 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的视线迎上了一双褐色的眼眸。 季昱成。 他的脸色冷若北极寒冰。他把她推开一些,目光转移向她的脸颊。开口时,声音冷静到不带任何情绪。 “有人打你?” 她拼命摇头,泪水不曾停歇。 “不是我,是……是费烈!”她抓住他的手臂,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求、求求你,快去救救他!不然……他会死的!!” 季昱成眯起眼,望向小巷阴暗的深处。 “费烈?”他淡淡说道,“他是谁?我为什么要去救他?!” “你……你认识他的!”她已经泣不成声了,“你去看过他的画展的,记得吗?就在……就在我们回国那天……” “啊——原来是那个天才。”他事不关己地扬起了一边眉毛,“那个了不起的家伙怎么会需要我去救他?他……” 她打断了他的话。 “他已经受伤了!!”她哭着喊道,“他们……他们用刀子戳他,他会死的……求求你……”她抬头看向他冷漠的脸庞,“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求你救救他……” 他的下颌绷紧了。依然凝望前方,甚至不再看她一眼。 “我要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你救他。”她的手指抓紧了他的袖管,“无论你怎么整我,怎么恶作剧都可以,我……我愿意做你的助理,你的秘书,你的佣人……” “做我的女朋友。” “我甚至愿意……什么?”她猛然抬起头,速度之快,几乎就连脖子都快扭断了,“你说什么?!” “你不是要救那个姓费的吗?”季昱成从西装口袋中摸出手机,“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马上拨110报警,并且立刻去帮那家伙打架。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他吊儿郎当地晃动着手机上黑色的名牌手机链,“来的时候我注意过了,最近的公用电话亭大概离这里10分钟左右的路程吧。” 她竟然还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康宛泠触电般地松开手指,就好像刚才不小心碰到的是一条鼻涕虫一样。 “做你的女朋友?!……你究竟是变态,还是心理有问题?” “至于我们这段关系的时间嘛……”他置若罔闻地卷起外套袖子,“我什么时候提出分手,你就什么时候从我身边离开。放心,你大可不必痴心妄想我会和你结婚生子,白头偕老什么的。以你这副德性,估计我们之间的关系持续不了三个月。”他甚至还在微笑,俯视着她的褐色眼眸中闪过一抹微光,“怎么样,你答应吗?” 她一定是瞎了眼了,才会认为在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庞下面,藏着的是一颗还算善良的心。 ——事实上,季昱成根本就没有心。 她挺直身子,抬起下巴,却克制不住自己嘴唇的颤抖。 “我答应。但是请你记住……” 当寒风带着她的声音在这条肮脏阴暗的小巷中回荡的同时,她对他的所有感觉——如果有的话——全部冰冻凝结成了一句话。 “——我会恨你一辈子。” 这场暗巷打架的局势,因为季昱成的加入,得到了完全的改观。 在警车呼啸而至的前一分钟,季昱成把赤豆男铁塔一样的身躯踢飞在地,而与此同时,费烈凭借一记左勾拳打落了黄板牙最具标志性的那两颗门牙。 但是,他们也并非全身而退。 季昱成多处受伤:他的手臂被割伤,眼睛被打肿,身上还有好几个地方软组织挫伤……然而尽管这样,当康宛泠带着警察匆匆赶来的时候,她甚至就连看也不曾多看他一眼。 她直接从他的身边跑过,奔向已经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的费烈。 现场一片混乱。警察带走赤豆男和黄板牙,医护人员忙着护理伤势比较严重的费烈,康宛泠则一边回答警察的问题,一边流着泪握住费烈没有受伤的左手。 没有人想起他,没有人搭理他,也没有人关心他。 精疲力竭地靠在小巷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季昱成肿胀的嘴角掠过一丝自嘲的苦笑。 虽然他这辈子都在努力地想让别人记住他,可是…… 他似乎还是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医院走廊的玻璃窗外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 也许是因为春天已经到了的缘故吧,这棵樟树开始抽出新芽,与此同时,老的叶子则纷纷落下。在暗淡的绿色夜景灯中,那些泛黄的树叶看上去就像一颗颗悄然坠落的眼泪。 康宛泠把视线从窗外拉回,移向走廊尽头的那两扇白色大门。 这两扇门依然紧闭,而门上的红灯也依然亮着“手术中”这三个大字。 虽然费烈被送进去才不过一小时左右,可是感觉上,却好像已经有一辈子这么久了。 把他们送过来的女警曾好心地建议她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躺一下,却被她拒绝了。她宁可留在这里,缩在冰冷的椅子上,面对医院走廊单调乏味的墙壁和长椅,也不愿意闭上眼睛。也许一闭眼,她就会再次看见那把尖刀深深地扎进费烈的手中的画面,就会再次看见流了满地的鲜血,和费烈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以及他的叫声—— “走!你还不快走?!” 即使自己已经受伤,他却还是惦记着她,让她快跑…… 喉咙再一次收紧。 笨!她为什么这么笨?!为什么非得挑今天独自逛街呢?为什么要去学校侧门那边呢?既然已经知道那边不太安全,她又为什么非得走那条小巷,抄什么该死的近路呢?! 她试着深吸一口气,尽管这样,眼泪还是再一次涌上眼眶。 都是因为她,费烈才会受伤…… 他为什么要来救她?像她这样又傻又笨的女生……他根本就应该理都不理的。他…… 康宛泠猛地把头埋进臂弯,无声地任泪水倾泻而出。 费烈!你这个大白痴,大笨蛋!!你知道吗?宁可被划上一千刀一万刀,宁可去死……我也不愿你……受一点点伤…… 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 接着出现的,是一个虽然紧张却不失威严的声音:“这边,手术室在这边。” 她擦掉眼泪,抬起头,看着从走廊那边涌现过来的那一大堆人。 是费烈的父母,还有——她早该想到的——孟卉勇和……孟黎娜。 黎娜脸色苍白地跟在父亲身后。因为匆忙赶来的缘故,她随便套了件外衣,长发微乱,即使这样,她看起来也依然优雅美丽。 “医生呢?”孟卉勇一马当先地直奔手术室门前,“现在情况怎样了?这里怎么连个医生都没有?” 孟黎娜在康宛泠的面前停下了脚步。她低头看她,眼神从焦虑转为冰冷。 “这么说来,”她静静地开口,“费烈是为你打架的。” 这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除此以外,康宛泠还听出了指控的味道。 费妈妈冲到了她的面前。 “我儿子被划了一刀是不是?”她急切地问道,“他伤得重不重?” “他……” 手术室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康宛泠的回答。 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了从门内走出的那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中年男人身上。 “医生!”费洛达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我儿子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一眼手中的病历。 “你是费烈的父亲?” “是。费烈他……” “他伤得不重。”医生笑了笑,“你们放心,他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听说,他伤在手上?”孟卉勇问道。 “是。我们已经为他缝合伤口并且上了石膏。休养几周后伤势会慢慢恢复,基本不会影响右手的日常使用。不过……” “不过什么?” 医生微微皱起眉头。“那一刀割得相当深,除了手部肌腱外,还损伤到了神经。虽然表面上通过锻炼能够恢复,并且日常基本行动不太会受影响,可是,一些细微的动作,例如弹琴,刺绣,甚至握笔写字等等的动作,我怕他以后就不能很好地进行了。” 走廊上一时间一片寂静。 围在医生身边的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能握笔写字…… 医生的话不断回响在康宛泠的耳边。 她猛然抬起头来。 那绘画呢? 费烈他…… 还能握住画笔吗?! 11、……是你吗? 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季昱成茫然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冷风寒月,云淡星稀。 这是他进入s大以来,第二次入院了。 还记得上一次被送进病房的时候,也是在夜晚,也是同样寒冷的天气;不同的是,那个晚上,有着薄薄的雾气,此外,还有一个女生在对别人傻傻地告白。 “我喜欢你。” 那个白痴女生当时这样说道。 而今夜,当她面对他的时候,却变成了—— “——我会恨你一辈子。” 很好。 魔王总算达成了自己的心愿——他终于做到有人会记住他——恨他一辈子了。 可是……当这个目标终于实现的时候,为什么盛满心腔的,却只有……苦涩和寂寞呢? 掀开被子,撑着床架站了起来,他决定不去理睬医生让他在这边继续观察一晚的嘱咐,立即出院。 就算受伤又怎样,就算挂彩又怎么样呢?!反正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使完好无损,也不能…… 蓦然间,许静莲怨恨的声音再度回响耳边: “……这辈子,不会有人爱你的,你就等着孤单到死吧!!!” 哈! 他对着自己冷笑起来——或许,他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孤单”了。 “叮铃铃……” 清脆的手机铃声打碎了一室的寂静,也打断了他的自嘲情绪。 瞄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犹豫片刻之后,他按下了通话键。 “妈。” 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轻快一些,却依然恢复不到从前的那种亲热感觉——自从在纽约和老妈大吵了一架之后,尽管两人都尝试弥补,母子之间还是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缝。 “小成。”他可以想象老妈一边手握电话,一边眯起眼欣赏窗外清晨阳光下纽约景色的模样——这是老妈从商多年后养成的习惯,每天早起,在头脑最清醒的时候处理棘手问题,“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里。”他不着痕迹地说道。 “今晚没有活动?” “没有。” “小成……”季淑庭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自从你那天从家里冲出去以后,我想了很多。” 季昱成闭了闭眼睛。一个多月前那个晚上的激烈争吵仿佛重回眼前。 他不想旧话重提,却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挡老妈想要说出来的话。 换了个手拿电话,他从门边走了回来,重重地坐回到病床上。一边不情愿地听着电话中老妈的絮絮叨叨,一边回想起在纽约和母亲那次“最后的晚餐”——从争执到辩论到吵架,再到最后愤而出走,一切的起因都来自于晚餐时分的一句玩笑…… 纽约。两周前。 拉赫马尼诺夫的钢琴声轻柔地洒满一室。 面对中央公园大片景观的餐厅中,灯光被调暗了,而与此同时,餐桌上的长蜡烛则一支又一支地点亮了。 看着母亲端上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季昱成笑了起来。 “谁能想得到?”趁老妈不注意,他偷偷用手抓起一块鸡翅,“季氏商业集团的总裁大人,竟然是彻头彻尾、贤惠又小女人的家庭主妇!” 季淑庭拍了一下儿子偷吃的手。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用手抓着吃。还是大明星呢,一点儿明星的样子都没有。”她在餐桌边坐下,“说起你的演艺生涯,那个和你一起到美国来的女孩怎么样了?君姐已经告诉我了,她就是你最新的绯闻女友康宛泠,是吗?” 季昱成耸耸肩。 “对那只刚刚进城的乡下老鼠,我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可说的。”握住刀叉,他轻巧地转移开话题,“那我就开动啦!”他切下一大块五分熟的牛肉送进嘴里,“嗯——!酱汁美味,入口即化,满分!”然后是沙拉,“新鲜清淡,清脆爽口,满分!”接着端起手边的酒杯,“1986年的勃艮地红酒,哇塞,年龄比我还大欸!口味超群,稠密滑腻,绝对是满分中的满分。老妈,”他调皮地抬眼看向餐桌对面的季淑庭,“像你这样又能干又有品位的优质美女,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把自己嫁出去呢?” 季淑庭笑着瞥了儿子一眼:“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拖油瓶的缘故?” “我?拖油瓶?!”季昱成夸张地用叉子指着自己,“有没有搞错?你见过哪个拖油瓶有我这样超帅、超有才华、又超能赚钱的?像我这样的现成儿子,简直是所有想当老爸的男人的梦想呢!” “你真的不介意我给你找个爸爸?” 他继续大啖美食。“当然不介意!”扔下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季昱成又抓起篮子里金黄色的烤面包,“你儿子不是那种娘娘腔的变态男生。虽然在我心目中排名第一的女人永远是你,不过,只要老妈幸福开心,我绝对欢迎家庭新成员的加入……”他开玩笑地冲着老妈眨眨眼,“就算你给我找来好几个老爸,我也不会介意哦。” “好几个?”季淑庭失笑,“你以为我是交际花啊?”她又切了块牛排给儿子,溺爱地看着他在一秒钟之内一扫而光,接着低下头继续撕自己手中的面包块,“不过,说句实话,”她若有所思地说道,笑容渐渐消失,“我还真的为你找到了爸爸。” 季昱成抬起头来,微笑的褐色双眼在烛光下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哦?真的吗?说来听听?” “这个男人……”季淑庭欲言又止。 “好了啦,老妈,别吊人胃口了。”季昱成笑着说道,“只要那个男人不是秃头老色鬼,你知道我是不会限制你的恋爱自由的啦。” “他没有秃头,也不是老色鬼。他今年45岁,算得上仪表堂堂。此外,他还有成功的事业,是着名连锁画廊的老板。只是……”季淑庭深吸一口气,“在婚姻上,他有过不良记录——他离过婚,因为不敢担负起责任,而置天生有疾病并且还在襁褓中的儿子于不顾……” 笑容从季昱成的唇边消失。 “妈!” “到现在已经十多年过去了。虽然这个男人有了成功的事业,并且再婚,有美满的家庭,但是过去的一切仍然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始终不曾离开……” “妈。”季昱成警告地压低嗓子,“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死老头子的话,你应该知道我会有什么反应。” “事实上……”季淑庭停顿了一下,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在许多年前,这个男人之所以选择离开妻儿,是有原因的。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从小生活在困难的家庭中,为生存挣扎了好久才终于存下一笔能够用来开创事业的资金。他不甘心让自己的梦想和前途付诸东流,所以才……” 季昱成砰地扔下刀叉,向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对不起。”他冷冷地说道,“我已经吃饱了。你自己慢用吧。” “他是真的后悔了。”他妈妈在他身后说道,“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托人找到我的联系方式,又用了更长的时间在等——等我终于肯接听他的电话,和他交谈。小成,你爸爸他……” 他停下了脚步。 “你要是再叫他一声‘你爸爸’,”季昱成柔声说道,“老妈,或许,我会考虑一下在以后的三个月内,是不是要继续叫你‘妈妈’。” 季淑庭的声音尖锐了起来。 “你是在威胁我吗?!” 他转过身来。“妈!我们本来会有一个很快乐很温馨的晚上,你一定要让那个死老头子把这一切都破坏掉吗?!” 季淑庭的目光停留在儿子桀骜不驯又孩子气的脸上,任往事一一流过心头——出生第一天,抱起小得不可思议的小生命时溢满心头的温柔和感动;紧接着而来的,却是医生宣布孩子患有先天性疾病时的晴天霹雳;半年后的某天,丈夫出走。看到他留下的离婚协议书时那种感觉就像脚下裂开了一个大洞般摇摇欲坠;之后的漫长岁月,便是独身女子抱着儿子四处求医的艰辛…… 曾经以为痛苦的煎熬会漫长到永远也熬不过去,可是慢慢的,这段路也就走过来了。 她在一座又一座城市里安家。只要打听到哪里有最优秀的脑科专家和新的技术,她就会立刻辞掉手头的工作,迁往那座城市。几年前,她终于想办法来到脑部医学最发达的国家——美国。带着小成,她住过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也曾经在唐人街的餐馆里刷过盘子,更曾经当过有钱人家的保姆……但是终于,机会还是来了。一家小便利店的店主因为年老,希望能够把店面转卖掉。她用所有积蓄,再加上东拼西凑来的钱,买下了便利店。这原本只是一家靠老顾客来维持生意的社区小店,厨艺不错的她却把它变成了卖中国香料和调料的特色超市;除了速食外,还供应中国式的点心;此外,更是不定期地在社区内开办一些烹饪课程,教人们做一些简单的中国菜……一年后,便利店开出了分店;三年后,她以特许经营的方式,开办了近十家连锁店;而现在,她成为了季氏商业集团的总裁。 至于季昱成…… 她的目光转向餐桌旁壁炉上的那一排相框上。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照片里,全部都是小成:小婴儿时,在澡盆里“裸泳”的他;幼稚园时,不小心被自己绊倒在地的他;中学时,满心不情愿地拖着大提琴去上音乐课的他;还有,初来美国时,正在无忧无虑、高高兴兴地堆雪人的他——而此时,她却再一次收到了医生传真过来的医疗诊断书…… 季淑庭连忙深吸一口气,压抑下冲上鼻梁的酸涩。 至少……上帝还是公平的。他虽然关上了一道门,但毕竟,还是开了一扇窗。她为自己能够有这样的儿子而自豪:他是如此完美,走到哪里都是人们瞩目的焦点;他是如此聪明,只要他想要,在瞬间就可以俘虏别人的心。可是……这样还不够,光是这样还不够。除了外貌和头脑以外,她还希望他能拥有快乐——那种没有阴影,带着宽容和感恩,发自内心的快乐…… “小成。”她低声说道,依然凝视着照片,“妈错了。这么多年来,我不应该把愤怒的情绪灌输到你身上。这是我的错,我……” “妈!”季昱成勃然而怒,“你有什么错?!被抛弃的人是你,吃尽苦头的人是你,好不容易把我养大的那个人也是你!你做错什么了?你又有什么好自责的?!你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嫁给了那个懦弱到只配去当逃兵的死老头子;如果说还有的话,那就是还为那个臭男人生下了一个基因不良的儿子……”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愤怒的叫嚷。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钢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悠扬的背景音乐。 “记住,永远不要这么说自己。”在一片沉寂中,季淑庭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就算你爸爸再怎么一无是处,至少,他把你给了我。对我来说,你是最珍贵的礼物。我绝对不会允许你看轻自己。” 季昱成苍白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手指印。凝视老妈片刻后,他终于点点头。 “好。我答应你,我不会看轻自己。”他昂起头,把手插进裤袋,“但是要我原谅那个烂人……条件只有一个。或许你可以转达给那个老家伙听一下——除非他经历过和我们一样的痛苦,除非他也被自己最亲的人抛弃,否则,对我来说……”转过身,他径直向门口走去,让砰然响起的关门声作为这个不欢而散的夜晚的结束语,“他永远都只是一个陌生而可恶的死老头!” 从医院某处传来的砰的关门声打断了他的回忆。紧接着响起的,是走廊上匆忙的脚步声。 是又有人送进了急诊室,还是姓费的那个小子伤势严重? 切!管他!最好那个脚踏两条船的家伙被揍到只剩半条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去演什么英雄救美的戏码…… “小成?” 老妈疑惑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抱歉,你刚才说了什么?” 老妈叹了口气。“我是说,你走以后,我想了很多。关于你父亲……” 季昱成翻了翻白眼。“妈,这个话题我们可不可以别再提起了?” “关于你的父亲,”季淑庭以坚定的声音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有错的地方。我把我对他的恨强加到了你的身上,以至于那么多年来,你对你的父亲一直怀有偏见……” “偏见?”他冷笑了起来,“妈!你现在竟然开始为那个死老头说话了。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季昱成!”老妈的声音中蒙上了一层怒意,“你必须向我道歉。” “好。”他不耐烦地从病床边站起身,因为这个动作,被狠狠挨了几拳的胸口再度开始隐隐作痛,“我道歉。不过,我也要再次申明,”他向前走去,打开病房的门,“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父亲。所以,我不希望再听到什么‘你父亲’或‘你爸爸’之类的话。” 医院走廊在惨白的日光灯的照射下,清冷而又荒凉——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他探头看了看走廊的两边。右手边是接待处,有位护士姐姐正脑袋冲着电脑打磕睡;而左手边……在某间病房前的长椅上,他看见了孟黎娜和她的母亲。她们和一对面色忧虑的中年男女坐在一起,不时低声交谈几句。看来,那对中年男女就是姓费那小子的父母了。可是…… 康宛泠呢?她去哪里了? “既然你这么反感,”电话中,老妈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好,我不这么叫他就是了。不过,我也说过,他当年这么做是有原因的。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处在后悔和痛苦中。你长这么大了,他都没见过你一面,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长的像谁,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是在读书,还是工作了——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什么都一无所知……这,应该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了吧?” 不够。这当然远远不够。季昱成把心思拉回电话中。“这也叫惩罚?”他再次冷笑,“哈!老妈,你也太善良了吧?” “你知道吗?这十来年他一直在找我们。他聘请私家侦探,跑遍了我们待过的每一座城市,一直追踪我到美国。他还专门为你存了一大笔钱,希望能用在你的治疗上……” “去他的臭钱!”他低声怒吼起来,“叫他拿这笔钱为自己买棺材用吧!” 孟黎娜向这边转过头来。季昱成愤然背过身去——他说得太大声了。不过,引起黎娜注意的,也或许是从走廊另一头传来的脚步声。 “小成,你爸……”老妈的声音停了一下,随即改口,“卉勇他其实早就后悔了。事实上,签完离婚协议没多久,他就跑回来找我们了。只是我当时已经带着你离开了,所以……” 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孟卉勇出现在走廊的尽头。他叫醒那位当班的护士小姐,和她交代了几句之后,向这边走来。 老妈还在电话中絮絮叨叨地劝说着。 虽然依旧拿着手机,可是,所有的声音全部都从耳边消失了。就像经历过海浪冲刷的沙滩那样,一切全部都被沥去了。在这一片空白中,只剩下了两个字—— 卉勇。 不不,还有几个字,那是上次在纽约吵架时听到的—— 他是着名连锁画廊的老板。 一言不发地合上手机,他茫然地看着孟卉勇向长廊这边走来,看着他留意到自己时惊讶的眼神,和随后浮起的那张生意人的热情笑脸。 “季昱成!”孟卉勇笑着迎了上来,“今晚真是多亏你这位大明星了!要不是你出手相救,小烈会怎样真是不堪设想呢!你也受伤了吧?”他拍了拍他,“怎么能这么就跑出来了呢?快回去躺着休息休息……” 他后退一步,不让他的手碰到自己。 “小成?”孟卉勇的笑容中多了一丝困惑。 他没有说话,继续冷冷地看着他。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画廊老板,看着那张面具般虚伪的笑脸,看着……这个在十九年前曾经抛弃过自己的男人。 孟卉勇的笑容消失了。 “小成?”或许被他的眼神吓到,他后退了一步,“你……” 作为演员,他本来应该能够更好地掩饰自己。可是……他就是没办法。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掩饰住自己冰冷的愤怒和……恨意。 在这个像晴空霹雳般突然的状况下,或许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他,如同局外人一般冷冷地看着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四十五岁的成功商人,直到他开始皱眉,估量,疑惑,思索,在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之后,他在这个男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恍然大悟。 “季……”孟卉勇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脸色忽然变得如同遭受重创般苍白,“你不会是……不可能……难道……”在一阵慌乱而又语无伦次之后,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小成……是你吗?” 12、红玫瑰 白玫瑰 冷。 坐在医院对面街心花园的铸铁长椅上,康宛泠觉得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这样冷过。 月色如水,夜风如刀。 虽然裹紧了毛衣,还披上了出门前随手塞进包里的大围巾,她还是觉得冷。 已经是春天了。枝头抽出了新绿,野猫也整夜烦人地叫个不停,照理,应该不会很冷才对。 直到抬头再度看向对面医院二楼急诊室走廊上的灯光和来来去去的人影,直到泪水再度漫上眼眶,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么寒冷的感觉,是来自于心里的。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真切地感受到“未婚妻”这三个字的含义。 直到看见孟黎娜匆匆踏入医院走廊的那一刻,她这才领悟,原来所谓的“未婚妻”就是当他受伤的时候能够理直气壮地出现在他身边;当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能够名正言顺地照顾他;当他需要关怀的时候,能够如同家人一样用自己的温暖笼罩着他的那个人。 她也想守在费烈的身边呵!她也想寸步不离的照顾他,为他端茶送水,当他睡着的时候为他压紧被子,在他疼痛的时候握住他的手啊! 可是…… 可是现在,除了远远地躲在这里,她什么也不能做。 虽然费烈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然而……她又是费烈的谁呢?光凭“中学同学”、“同桌”、“拍档”或者是“朋友”这些名词,就能和“未婚妻”分庭抗礼,抢夺他身边的这一席之位了吗? 退一万步,就算她想抢,就算她想当坏女人,成为季昱成口中的“第三者”……当她面对孟黎娜痛苦伤心的眼神时,她又能下得了手吗? “这么说来,费烈是为你打架的。” 刚才在医院里,黎娜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同样是女生,她了解她的心情。元旦那晚,当她听到费烈和黎娜订婚的消息时,那种心碎又如同坠到深渊的寒冷感觉……也许正是黎娜此刻的感受吧?她又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候,在她已经受伤的心上再撒一把盐呢?! 泪水悄然滑下,滴落到脚边的草地上。昏黄的灯光下,那颗停留在了叶子上的眼泪,就如同冬夜凝结的第一颗露珠般晶莹剔透。 可是……她是真的喜欢费烈啊! 这种喜欢的心情……就像是依附着大树的藤萝,聆听着海潮的岩石,伴随着夕阳的暮蔼那样的不弃不离呵!早在好久之前,早在她和他还是同桌的时候,“梦想有一天能够在一起”的种子就已经悄悄种下了。到现在,原先小小的种子早已茁壮长成大树的时候,若要把它连根拔断,那种感觉……会是怎样的痛彻心扉呢? 缩进冰冷的长椅里,蜷起双腿。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任泪水无声地湿透毛衣。 该怎么办?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最理智最聪明的做法或许是悄悄走开,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地继续她平凡普通的校园生活。把初恋埋进心底,让感情被光阴冲淡……也许十年后,再回想这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她只会觉得好笑吧? 不!康宛泠固执地摇头。不会这样的!就算是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当回忆起今晚的一切:打架、医院、急救和这个夜风吹拂的街心花园以及她的泪水,也还是会感觉到心痛的吧? 更何况…… 她紧紧闭上了双眼,喉咙紧的几乎无法呼吸。 这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在今晚,费烈还为她伤了右手。也许……他再也不能画画了…… “喂。”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夜,应该已经更深了吧。 她的头依旧埋在膝盖中,不想动,不想起身,不想回家……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这样默默地坐在这里。 “叫你呢……喂!” 一个声音固执地在她的头顶持续不断地吵着。 不睬他! 现在,她谁也不想见,谁都不想理……拜托,能不能就让她这么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 “你这个女人真的很麻烦欸!!”那个声音不耐烦地说道,“你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喂!你醒醒!”伴随着一声怒吼,一只手粗鲁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硬生生地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你要是就这样生病了,接下来几天,谁跟我约会啊?!” 约会? 有没有搞错? 她现在哪有心思搞什么该死的约会?——康宛泠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现在,她只想待在这里,待在这个能看得到医院的小公园里……待在费烈的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帅气却阴沉的熟悉脸庞。 “季昱成?”她茫然说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么晚了,这个家伙竟然还在外面……哼,还用说?一定是在夜店里鬼混啦!“你去玩你的吧,”她挥挥手,身子向长椅上溜去,“不要管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喂!姓康的!”季昱成恼火地捏紧了她的手臂,不让她坐回去,“你想要说话不算数对不对?!” 很痛欸! 这家伙捏得她很痛欸! 康宛泠火大地挥着手臂,试图甩开他的铁钳。“喂!你干什么啊?”这只死鸡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什么说话不算数啊?我说过什么了……”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反抗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在逐渐清醒过来的意识中,一段似曾相识的台词钻进了脑海。 “做我的女朋友。” “……我答应。” 她倏地睁大眼睛,抬头看向死鸡。 “终于记起来了?”季昱成的嘴角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想要唤醒你的记忆,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姐姐——” 她猛地把手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来。力量之大,差点儿害得她自己摔倒在地。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她,她的身子一僵。 “不要碰我。”她冷冷地警告,“你敢用你的脏手来碰我试试!” 他把双手慢慢插进裤袋,站直了身子。 夜风呼啸着掠过树梢,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起了随意绕在他脖子上的纯手工丝巾。 路灯太暗,她看不清他眼中的表情。只看见他肿胀的嘴角,和脸颊一侧泛紫的淤血。 他……也受伤了。再怎么样,毕竟…… 今晚也是他救了她和费烈…… 康宛泠咬了咬嘴唇。“我……” “你一定在恨我吧。”他开口说道,“在我交往过的女生当中,还从来没有虽然恨我却还是会跟我在一起的类型。所以,”他笑了起来,露出两排雪白的不拍广告实在可惜的牙齿,“你会很特殊哦,姐姐——!” 如果说,她曾经对他有过一丝丝的感激、或怜惜、或心疼、或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复杂感觉的话,那么,在这句话之后,也全部都变成了憎恨。 “我恨你。”她低声说道。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拜托有点儿创意好不好?”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既然我们决定交往了,那么明天下午1点,我在延中绿地等你。就在瑞金路附近这边好了。”他笑着转身沿着小路向前走去,“啊!好清纯啊,在公园里的约会。不过,这应该很对乡下妹的胃口吧?” “我不会去的。”她咬紧牙关,“我明天下午有课。而且……” 他打断了她的话。 “有课的话,请你跷掉;有事的话,也请你推掉。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我可是很重视的哦,姐姐——”他转过头来,“你不会让我失望吧?你绝对不是那种出尔反尔,食言而肥的人吧?” 她愤怒地眯起了眼睛。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但明天我真的……” 他转身走回到她面前。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消失了。 他只不过是静静地站着。但是,这个挡在她面前的高大身影却似乎有办法在瞬间让空气稀薄,让黑暗笼罩。 “如果让我失望的话,”季昱成柔声说道,唇边依然带着微笑,“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她不由自主地摇头。 “既然这样,”他冷冷地笑着,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好听,“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她为什么会感到越来越冷呢?这只死鸡年龄比她小不是吗?可是,他却为什么会让她感到…… 切!笑话!她才不会怕他咧! “你是在威胁我吗?” 他没有回答。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之后,他抬起手,手指轻轻拂过她右边脸颊上打架时留下的淤青,“还疼吗?” 她飞快地别开脑袋。“不许碰我!” 他的下颌绷紧了。右手在空中停了一秒种之后,再次伸向她。只是这次,目的不再是脸颊,力量也不再是轻轻的了。 “你要干什么?!” 又惊又怒的叫声划破夜的寂静。康宛泠用力挥舞双手,试着挣脱他捏住自己后颈的手掌。 “我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记得吗?” “滚开!”她愤怒地大叫,拼命推打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胸膛,“你离我远点儿!!” 他的气息不为所动地渐渐压近她。 “滚!!不要……”她惊慌地推着他,却手足无措地发现他的头已经越靠越近了。 “为了表示庆祝,我决定给你一个定情礼物。”那抹魔鬼般的笑容终于从他的唇边消失,“你说我送你什么好呢?” 去他的该死的礼物!! 康宛泠默默地负隅顽抗——如果他胆敢非礼她的话,她一定会杀了他的……她一定、一定会制造一个最完美的谋杀来杀了他的…… 他抓紧了她脑后的头发,无视她所有的拳打脚踢,终于,他的嘴唇渐渐靠近了她的。 这家伙……是恶魔吗? 如果不是的话——她精疲力竭地放弃挣扎,闭上双眼,让愤怒的泪水灼烧自己的眼眶——如果不是的话,他又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呢? 在那个心跳停止的瞬间,他的气息……那抹恶魔般的,带着夜风的清新,和淡淡肥皂味道的干净气息从她的唇边掠过。 他没有吻她! 她困惑地张开眼——那他究竟想要干…… 他的嘴唇轻轻贴在了她的额前。如同花瓣绽放那样轻柔,仿佛流星坠落那样短暂。 她甚至还来不及推开他,他已经直起身子,就像来时那样突然地调头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融进黑夜,渐渐消失,康宛泠怔怔地抬起手拂向自己的额头——他的唇曾经碰到过的那个地方。 那一触清凉而又冷淡,可是……那是她的错觉吗?她为什么又会感到一丝仿佛烙印般的灼热? 还有…… 那句话是不是也不是真的? 那句若有似无的“你是我的……” 是不是也只是出自她的幻觉? 当天际露出清晨的第一抹微蓝时,费烈醒了过来。 白色。 他皱起眉头,环视周围。 全部都是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这种没有明暗、层次和色差的雪白单调、乏味得了无生气,与他喜欢的浓烈鲜艳的色彩大相径庭。 不用想,他也知道自己躺在医院里。除了讨厌的白色之外,这里还有更让人讨厌的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这是他最不喜欢待的地方——自从那次在医院里陪了车祸受伤的老爸几个月之后,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到医院大门,他都会绕道而走。 他才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呢——费烈猛地起身,双手撑在床侧——哪怕一分钟他也…… 掌心触到床沿的刹那,钻心般的巨痛袭来。与此同时,他的动作也惊醒了在他腿边趴着睡着了的黎娜。 他怔怔地看着她。 “黎娜……”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些厚厚的石膏和纱布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我的手怎么了?” 孟黎娜没有回答。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玻璃,让清晨的阳光和带着早春凉意的空气涌入房内。 接着,她转过身来,靠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穿着一身黑。黑色皮夹克,黑色短裙,黑色长袜,和黑色的马靴。她把黑发绑了个高高的髻,甚至还戴了黑色的耳环和项链。在这一片黑色中,她的脸显得分外白晰。也许是因为哭过或是没睡好的缘故,眼眶有些红肿。 他清了清喉咙,不由自主地想要说些轻松的话题。“怎么,几天没见,你开始走摇滚路线了?” 默默地打量了他片刻后,她终于开口。 “事实上,直到昨晚之前,我都还是淑女兼乖乖女孟黎娜。痴痴地守着你的电话,默默等待你哪天忽然大发善心想要和我见面。”黎娜自嘲地一笑,“但昨晚发生的事让我忽然醒悟,我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昨晚?”她的语调让他锁起双眉。费烈用左手撑着自己坐起来,“昨晚我只是跟人打了一架而已。” “没错。的确只不过是打了一架而已,只是……”黎娜冷笑,“你这一场架不是为我打的,你身上的伤也不是为我受的。当我又紧张又焦急地冲到医院,却在病房门口看到康宛泠坐在那里的时候,你知道我的感受是什么吗?我忽然发现自己是一个超级可笑,超级无聊,又超没自尊的傻瓜……”她顿了一下,“所以现在,我决定换一种方式来和你交往。以前那个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可怜虫将不复存在了。或许你暂时会不太习惯这样的改变,但至少,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像以往那样无视我的存在了。” “黎娜……”他试着下床,这个动作让他发现,除了右手之外,他身上别的地方也像被几顿重的卡车碾过了一样的酸疼。 她冷眼看着他艰难地下床。“看过《红玫瑰和白玫瑰》的那篇小说吗?” “什么?” “那句经典的台词是怎么说的?啊,对了。当白玫瑰唾手可得的时候,她只不过是衣服上黏着的一颗米,而红玫瑰则是心口的一点朱砂痣;而当红玫瑰就在身边的时候,她只不过是墙上的一滩蚊子血,而白玫瑰却成为了床前皎洁的明月光……”孟黎娜把双手抱在胸前,“在你心中,我和康宛泠哪个是红玫瑰,哪个又是白玫瑰呢?” 他从不知道她也会有这样嘲讽的语气。或许黎娜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已经变了。 疼痛让他的脾气变坏。 “你也可以选择哪个都不当。”费烈冷冷地说道,“此外,抱歉我不是中文系的,所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好。让我把话说明吧。”黎娜高傲地抬起下巴,却克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的那句话吗?你说你喜欢康宛泠,却还是会和我结婚……” 罪恶感倏地涌上心头。他回头看她。 “黎娜……” 她再次打断了他。 “既然这样,就请你实现你的承诺。我不在乎我会成为什么,饭粘子也好,蚊子血也好……”深吸一口气,孟黎娜转身面向窗外,不让他看到她的眼神,“让我们结婚吧。” 13、传奇 拜有一百多位成员的校园自发团体——八卦堂所赐,上午第一节课还没开始,不下十来种版本的有关昨晚打架事件的谣言已经传遍了整个s大。 谣言版本一: “乖乖不得了,这简直是两大帮派的火拼呢!!你们是没看见,巷子里人那个多啊!别看‘修罗会’人多势众,找了五六十个人过来帮忙,我们的小成成也不是吃素的,你知道他喊了谁来做帮手吗?”这边厢女生a说得有板有眼,就好像昨晚她亲临现场了一般,“还记得他拍的那部古装武打片吗?他把那部片子里的武术指导和替身演员都叫过来了。一边是人海战术,一边是功夫高手,这场架打的,那是相当的精彩……” 谣言版本二: “死人了!绝对是死人了!!昨天医院的救护车不停地开来开去,一个晚上光是忙着运送受伤的人了。家属在医院里的哭声都没停过。哎,好惨啊!”那边厢女生b黯然神伤,“不幸中的万幸是,季昱成只是断掉了几根肋骨而已,没有生命危险。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的脸保住了……虽然受了重伤,但他还是那么帅啊……” 谣言版本三: “搞什么?!那才不是什么黑帮火拼呢!那根本只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战斗而已啦!!”貌似女生c的版本比较牢靠,因为她居然还有手机照片为证,“看看!医院里哪有阿成的影子啊?根本就只有这两个女人。看来这场架是康宛泠输了。你看她脸上的那些乌青,再看看人家孟黎娜……虽然有些衣冠不整,但她还是很光鲜亮丽啊!决斗第一回合——”她兴高采烈地举起手机,“孟黎娜获胜!!” …… 真是…… 无语了…… 如同幽灵般穿过喧闹的校园、沸腾的走廊,和炸开了锅的教室,康宛泠找了个最远最不受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尽管这样,耳根也还是得不到清静。在她坐下的同时,清脆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阿泠——!!”按下通话键的同时,方莹莹的尖叫在她耳边炸响,“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都不跟我说?!” “我……” “好啦,你现在也别解释了。我都已经听说了啦!”毕竟不愧是八卦堂的总舵主,在听过了一路上那十二个不同版本的谣言之后,康宛泠总算有幸听到了最接近事实真相的说法,“阿泠,我真是好嫉妒你啊!!你怎么就能有本事让本世纪最帅的两个帅哥为了救你而进医院呢?!啊——!!我的小成成!啊——!!我的费列罗!!”在几声凄惨的哀号之后,莹莹话锋一转,“阿泠!你等着我啊,我现在就过来!” “……喂喂!你过来干什么?” “那还用说,采访你这个当事人呀!”她显然已经在路上了,“不多说了,我看到车来了!哦!!这一期的头条新闻,我来啦……” 按下手机的结束键,康宛泠无力地把脑袋摔到了课桌上。 ……本世纪最帅的两个帅哥为了救你而进医院…… 哈!怎么会有人觉得这是件幸福的事呢?当所有的人都在嫉妒她,痛恨她,甚至鄙视她的时候,又有谁知道她心中的疼痛和煎熬呢?! 她才不想要任何人为了她而进医院,无论是费烈还是死鸡——她不想欠死鸡的人情,更不想让费烈受伤。可是偏偏,这两样她却都做到了……该去怪谁?怪她自己太笨,还是怪命运的捉弄,或者,怪那个企图买凶伤害她的家伙?…… 前一秒还人声鼎沸的教室忽然间安静得就像医院太平间一样。 离上课应该还有五分钟,教授居然就提早出现了——康宛泠懒懒地坐直身子——还真是难得呢…… “喂喂!”坐在后面一排座位上的小西用原珠笔戳她后背,“你什么时候又认识新帅哥啦?” “啊?”什么新帅哥,老帅哥的,在她最近命犯煞星的悲惨生涯中,哪还有什么闲工夫去认识别人啊? “门口那家伙说是来找你的。”难得戴小西竟然也会有称赞别人的时候,“不错哦,如果那家伙往演艺界发展的话,说不定跟我们的季大影帝有的一拼哦!” 门口? 康宛泠抬眼望去。一个陌生男孩正站在那里,对着她淡淡微笑。那个男生有着黑色微卷的头发和深灰色的眼眸,覆盖住1米80修长身材的,是昂贵而又一尘不染的名牌服装。当他斜倚着门框而立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贵族气质简直能让所有渴望白马王子的花痴女生失声尖叫。如果说费烈的帅是漠然冷静,季昱成是调皮耀眼的话,那么这个男生则绝对是优雅迷人类型中的典范。 尽管已经确定她就是他要找的人,陌生帅哥还是彬彬有礼地重复了一遍。 “请问,康宛泠同学是在这里吗?” 注意到周围女生向她怒射而来的目光,康宛泠压下一声叹息。 “我就是。” 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桃花运的话,她情愿一辈子都离那些该死的桃花、桃树还有桃子、核桃什么的越远越好! “我叫凌恩宇。” 帅哥三号自我介绍道。 “哦。” 她心不在焉地应着,视线向走廊上那些三五成群、不时向这边探头探脑的“八卦堂”成员溜去——这下,估计她们又有大把的新谣言可以散布了吧? “你应该已经听过这个名字了,”他继续说道,“——‘修罗会’。” “嗯。” 女生们开始交头接耳了。有没有搞错?就连戴小西和文丽娜都扒在门口,加入到了偷听者的行列。 “我就是‘修罗会’的负责人。” “久仰久仰……”康宛泠一边茫然地点着头,一边把帅哥三号拉到走廊稍远一些的地方,“失敬失敬……” 她猛地停下脚步,瞪大了双眼。这个凌什么什么的家伙说他是什么? “抱歉,我没有听清楚。你说你是……” 帅哥三号优雅地微笑着。 “我是‘修罗会’的负责人之一。” 刹那间,暗巷之中刀光挥舞的那一幕再度浮现眼前。 “是你……”她连忙后退几步,“难道就是你派人来……”她回忆起那个恐怖赤豆男说的话,“给我点儿‘colorseesee’的吗?” 他的笑容加深了。 “那两个家伙是这么吓唬你的吗?” “这根本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愤怒猛然涌上心头,“我才不信你碰到我这种情况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当然啦,像你们这种校园帮派才不会理睬那些普通学生的心情呢。管他是不是会害怕,是不是会受伤,是不是会……落下残疾,”她哽咽了一下,“你们只管收那些该死的保护费,然后拉帮结派,打家劫舍,欺凌弱小,无恶不作……”怒视着帅哥三号一脸有趣的表情,她的声音拔高了,“现在你还来干什么?是不是还要验收一下你手下修理我之后的成果?!” “显然成果不佳。”那个名叫凌什么的家伙居然还笑得出来,“你看起来精神很好,骂人也很有一套。” 哈!她骂人的本事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呢! “你……” 他打断了她。“不过你骂错对象了。” 康宛泠皱起眉头。“什么?” “在这里我要澄清两点:第一,‘修罗会’不收‘该死的保护费’;第二,我们更不会做那种收钱去替别人当打手的下三滥的事情……”他终于收起笑容,表情严肃了起来,“换言之,在那天晚上恐吓你的,并不是我们的人。” “不是你们的人?”这家伙想骗谁啊?“你这是想要推卸责任吗?” “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帅哥三号淡淡说道,“不过,那天晚上打你的那两个家伙,已经在警局里招认了,这件事情跟修罗会无关。”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孩。怪不得他能当上校园帮派的老大呢,当他敛起笑容的时候,就像在瞬间变了个人似的,从和蔼迷人一下子变到冷若冰霜。 “如果跟你们没有关系的话,那又是谁让他们做这种事情的呢?” “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对方说道,“首先,是向你道歉。” “道歉?”康宛泠扬起眉毛,“如果修罗会没错的话,你又何必道歉?” 他淡然一笑。 “因为发展速度太快了,所以我们的名号才会经常被人盗用。所谓树大招风,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有责任。” 哦?康宛泠睁大了眼睛——因为这种原因而道歉,她倒还是第一次碰上呢。 “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件,”他转过头,沉思地看向窗外,“我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这次是有人受伤住院了。对修罗会来说,这也是名誉上的一大损失。所以,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底,查出幕后主使。不但给你一个交代,也还我们一个清白。” “谢谢你把这些话告诉我。”这番话如果不是真心的,那就是这家伙演技超好。可是……作为修罗会的老大,他有必要特地跑来向她这样的小角色撒谎吗?“我相信你,凌,呃……凌……” 温暖的笑容再度回到帅哥三号的脸上。 “凌恩宇。”他再一次自我介绍,“恩赐的恩,宇宙的宇。目前在师范学院艺术系读大……大六。”他自嘲地扬扬眉,“或许我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不过……”窗外的阳光在他做工精致的白色外衣上撒上了一抹浅浅的金色。凌恩宇优雅地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你,康宛泠。” “哇塞——!!” 足足憋了一个半小时,直到连着上的两节课下课铃声响起,文丽娜这才终于找到机会释放出自己的号叫能量。 “有没有搞错?!凌恩宇欸!!”虽然上课的时候,她已经抑制不住地一再强调了,不过显然,不重复个十遍八遍,是不足以表达她兴奋的心情的,“他可是师范学院的传奇人物哦!除了超帅以外,他还以另一项特质闻名,那就是超笨!” “笨?!”康宛泠回忆起和凌恩宇的交谈,“怎么可能?如果是个笨蛋的话,他又怎么能当上修罗会的老大?” “所以呀!传奇就传奇在这里!!”丽娜的唾沫星子开始飞溅,“那家伙在大学里混了六七年,留级又留级,就在所有同学老师都以为他已经笨到无可就药的时候,他这才显示出自己的真面目——他根本就是在装傻!!” “有必要这么费心吗?”小西一声冷哼,“这个凌恩宇以为他在拍搞笑片啊?” “他当然是有目的的啦!一来,因为他太帅了,所以只有假装自己是个笨蛋,才能让追着他跑的女生少一点儿;第二嘛,据说他是想掩饰自己的身份。修罗会就是因为有了他的加入,才能发展得那么迅速的,可是,他却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修罗会老大之一,所以总是装出一副白痴又无能的大少爷的样子。他真的是……”丽娜无限向往地叹了口气,“太低调了。” 小西撇了撇嘴。 “低调?哈,被你这么一说,我都快以为那个对阿泠声称自己是修罗会老大的家伙是冒充的了。” “此一时彼一时。掩饰身份是之前的事情,现在的凌恩宇已经不再装傻了。这当中……”文丽娜皱起眉,“似乎发生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只是他们的保密功夫做得太好了,所以,就连我们‘八卦堂’也探听不出什么来。” 如果就连“八卦堂”都打听不到的话,那真的可以说是把消息堵得滴水不漏了。光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个凌恩宇不简单。 看看人家凌恩宇,再回头看看自己……康宛泠真想仰天哀号一番——什么时候她也能像他一样,让那些该死的谣言、绯闻都离自己远远的呢?! “总之,”丽娜流着口水作总结性发言,“在我们学校周围的这些邻校里,凌恩宇是最引人瞩目也最神秘的超级帅哥!如果说有谁能够跟我们的小成成相提并论的话,那绝对是非他莫属了……康宛泠!!” 她的话音突然一变。 “啊?”康宛泠吓了一跳。 文丽娜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面目狰狞地凑了过来。“你这家伙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帅哥们全都绕着你转!我、我……”她忽然扑在了康宛泠的身上,“我决定拜你为师!康师傅,就请赐我几招吸引帅哥的功夫吧!” 要不是及时扶住了走廊的窗台,她说不定真的会摔一跤。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边的小西早已经爆笑出声。 “i服了u了,丽娜。”她把文丽娜从康宛泠的身上掰开,“还康师傅呢,难道你想让阿泠教你做方便面啊?走了啦,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她率先向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今天下午难得没课,我们回寝室计划一下去哪里玩吧?” 下午…… 阳光透过窗玻璃斜斜地射进走廊。金色的光线下,微尘在空气中浮动。 走在最后的康宛泠慢慢停下脚步。 “……明天下午1点,我在延中绿地等你。” 一个熟悉好听却又不受欢迎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钻进了她的脑海。 小西和丽娜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 “阿泠?” 她抬头望向自己的室友。 “如果让我失望的话,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今天下午……”站在从窗外射进来的中午的阳光中,康宛泠心烦意乱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我……” 虽然与生俱来的骄傲叫他不要一再做出这种动作,季昱成却还是抬起手腕,再一次地看了一眼那只有三个表盘的名表所显示的时间。 12:55。pm。 还差五分钟。 呼—— 吐出胸中的一口闷气,他从草地上坐起身,漫无目的的抓住一把杂草。 生平第一次,他这才知道,等待的滋味原来那么难挨。从来都只有他放别人鸽子,让别人等他的分儿。无论是多大的颁奖仪式还是多重要的通告,他都习惯了姗姗来迟——到得越晚才越大牌,不是吗? 只有今天…… 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坏掉了,他居然怎么也坐不住,在家里来回兜了几个圈子之后,终于还是随手抓了件外衣冲出大门。 神经脱线所导致的结果就是——他,季昱成,超级明星,堂堂的戛纳影帝,到达这个绿地的时间竟然比昨晚的约定足足早了一个小时。 不过……之所以这么早就来这里——他自我安慰——也许是因为他的确需要好好透口气了吧。 抬起头望向周围。尽管戴着超大超黑的墨镜,他却还是可以感受到午后阳光的明媚与热度。春天终于到了。鸟儿在枝头婉转啼唱,微风懒懒拂过,送来刚割的青草味道。不远处的草地上,一条胖胖的黄金猎犬正活蹦乱跳地和一个女孩玩着叼飞盘的游戏。 那只红色的飞盘抛得有些远了,在晴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之后,落在他身边的草地上。 大狗呼哧呼哧地跑来,一口叼起飞盘,正要走开,却又忽然放下玩具,跑到他身边开始摇着尾巴嗅来嗅去。 “小狼!过来!”它的主人呼唤道。 小狼终于记起了它的使命,重新拾起飞盘,傻傻地奔了回去。 看着那道金色的身影在草地上快乐地跑来跑去,一抹微笑不知不觉浮现在了他的唇边。 在公园里的约会……真的是很老土呢!可是,或许这些才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阳光、微风、青草的香味、新鲜的空气,还有……来自某个纯净心灵的银铃般的笑声……或许,只有这些东西才能把他从越来越阴郁的心绪中拉出来,才能让他暂时摆脱争名夺利的复杂环境和纠缠不休的往事。 往事…… 他皱起眉,回想起在医院走廊上和孟卉勇如同电光火石般的相遇。虽然他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但才过了不多久,老妈和来自某个陌生号码的电话就开始不依不饶地紧随而来。 他现在没有心情听任何关于他身世的告白。所以,只能暂时对不起老妈一下了。 至于那个139开头的陌生号码……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号码一定属于姓孟的那个家伙。在响起过两次之后,他把它列到了拒绝接听的黑名单上。 不过当然,他还是会和这个号码的主人通话的。 哈!大名鼎鼎的素世绘画廊总裁是吗?拥有贤惠妻子和漂亮女儿的幸福男人是吗? 等过段时间…… 等他整理好情绪,想好该怎么做以后……他不但会接听电话,或许——季昱成冷冷地对自己一笑——他或许甚至还会去登门拜访…… 抛开烦人的心事,他又一次无意识地抬起右手,看了眼手表。 12:59。 终于只剩下一分钟了。 虽然知道自己有些可笑,但他还是忍不住按下表上的某个按钮,让三个小表盘中的一个从60秒开始计时。 懒懒地躺在草地上。摆出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感受阳光照耀在脸上的温度。 趁着天好来逛公园的老人和小孩在他的身边无忧无虑地来来去去。在别人眼中,此刻的他或许也是悠闲而又毫无牵挂的。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随着时间如沙漏般地缓缓流逝,他的心脏也跟着跳动得越来越快…… 12点59分30秒。 12点59分29秒。 28秒、27秒、26秒…… 她…… 会出现吗? 14、如果有五次的人生 “啊?!你说她不在?!” “嗯……” “她去哪儿啦?” “我也不是很清楚耶,”文丽娜对着镜子专心地挤着额头上新爆出的一颗痘痘,“咝!好痛!” “该死的家伙,明明说好要她等着我过来的!”抬起头,方莹莹决定把怒气发泄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身上,“喂!文丽娜!我说你还想不想当‘八卦堂’的堂主啊?” 丽娜的注意力终于从镜子上移开。 “当然想啦。” “如果想的话,你就给我好好回忆一下阿泠离开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莹莹瞪大了小眼睛,“这件事关系到我的记者生涯和‘八卦堂’的未来你知不知道?好好想想,她走之前说过什么吗?” “她……只说她不想去逛街,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 “透气?” “嗯,”丽娜点点头,“阿泠最近大概刺激受得太多了吧,变得有点儿怪怪的。她居然说她想去公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方莹莹眯起了眼睛。 “一个人去公园?” 丽娜继续端详镜子中的自己。“也有可能是公共绿地吧。那种地方我应该有几百年没去了。其实再想想,公园里也挺好玩的……”她无限遐想地抬起头,“那种地方应该会有许多变态色狼吧……” 莹莹的脑后开始冒汗。 不过……公园或是绿地? 阿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当倒数计时走到最后一秒的时候,她出现在了草地的另一头。 他并没有睁开眼,可是,他就是知道她来了。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也或许是因为春天的微风带来了她的气息…… 总之…… 他的唇边漾开一抹不易察觉的开心微笑。 她终于还是来了。 站在草地的边缘,康宛泠环视着这一大片绿地。 倒不是在找死鸡——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家伙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可恶地成为所有人的视觉焦点。哪怕是在和嘻哈时髦的他一点儿都不搭调的公共绿地里,他也有办法在无意中摆出最帅(当然啦,她最好这个字是“衰”)的pose。 她欣赏着这片由阳光、草地、树木和湖泊所构成的美景。 有多久了?她有多久没这样亲近自然了? 记忆中,好像就是去崇明岛的那次了。那里有远离尘嚣的滩涂、海面和油菜花田,以及……默默走在身边的某个家伙,让她第一次深深感受到了大自然带来的宁静。 之后,似乎就很少再有类似的机会了。每天都忙着读书,复习,考试;即使上了大学,也很少会想到去郊外或者是到公园里走走。所谓的娱乐,通常不是逛街打游戏,就是在ktv包厢里和丽娜、小西她们狂喊乱叫。 没想到死鸡竟然会选择这样的地方作为约会……呸,见面地点。当然啦,这家伙是绝对不会安什么好心的——他多半又要借机嘲笑她老土了。不过……她抬步向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季昱成走去——不过,多亏了这座空气中充满负离子的美丽公园,郁闷了好久的心情竟然开始有一丝丝阴转多云的迹象了。 “喂!” 她在他身边停下脚步,踢了踢他的球鞋。 死鸡可能是睡着了吧,动也不动。 “喂!”她又踢了他一下。切,这家伙是不是做春梦啦,嘴角竟然还挂着一丝笑容,“我已经来啦,你要是再不醒过来,今天就算你自动放弃哦!” 季昱成还是一动不动。 康宛泠耸耸肩,打算掉头离开。反正她是来过了,既然他自己错过机会,当然就不能怪她言而无信啦…… “姐姐——”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暗叹一口气,她无奈地转身。 “今天天气很好呢,”死鸡依然闭着眼,“不如你也和我一样,在草地上睡一会儿吧?” 她直挺挺地站在季昱成的面前。 “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吗?”康宛泠怒视着那个懒散地躺在草地上的修长身影,“你忘了吗?君姐规定我月底之前必须交出一部剧本;除此以外,我还有两个月的功课要补上,其中包括一篇论文和两篇报告,还有……我还要练习大提琴……” 季昱成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示意她挡住了他的阳光。 康宛泠愤愤地往旁边挪了几步。“总之,我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耗着。你爱睡就自己睡好了,我反正是要回去赶功课了……” “所谓的约会,”死鸡的声音懒洋洋地从她的脚下传来,“不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耗时间吗?你可是亲口答应要做我的女朋友的哦,不会还没开始就想找借口反悔吧?” 女——朋——友。 为什么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这三个字,会显得这么嘲讽又玩世不恭呢? “姐姐——”死鸡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摘下了太阳眼镜,“今天太阳这么好,而且这里环境也还算不错,你为什么就不能不闹别扭,偶尔放松放松你那张紧绷的后妈脸,让自己开心一下呢?” 闹别扭,还有,后妈脸! 说出这种话的家伙竟然还有脸叫她“开心一下”! “啊……”她喃喃自语,“我心中的愤怒该如何表达?” “你太高了啦。这样看你,我头好晕哦!”季昱成拍拍身边的草地,绽开一个孩子气的笑容,“不愿意躺下,坐坐总可以吧?来,坐嘛——姐姐——” 尽管满心不情愿,下一秒,康宛泠发现自己还是坐到了他身边的草地上——那家伙发起嗲的时候是很恶心啦,不过……想来能够抗拒他的人应该也没几个吧? “这样才对嘛。”他心满意足地再次戴上墨镜,“知道对我来说你像什么吗?” “什么?”她不感兴趣地问道。 “就像一本诗集。” “呃……是吗?”真有点儿脸红的感觉呢,呵呵……他是在说她气质优雅吗? “别的时候派不上什么用场,不过,一旦碰上失眠,通常只要翻三页,我就能立刻睡着了。” 死小子! 想说她无聊就直说好了——康宛泠瞪着他在墨镜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白晰的脸庞——有必要这么拐弯抹角地挖苦她吗?! “姐姐……” 或许,她可能真的有点儿催眠效果。因为这次他的声音中多了一层浓浓睡意。 “又怎么了?” 季昱成在草地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在一阵让她差点儿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沉默过后,他的声音再次低低响起。 “……我知道那个死老头是谁了。” 死老头? 什么死老头啊?这家伙是不是已经开始说梦话了? 一缕白云缓缓飘过,在草地对面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投下了一丝阴影。 啊!对了…… 她猛然想起自己时曾和他有过的那番交谈: “……一个只不过因为小孩有先天性疾病,就冷漠无情地把母子扔下,只顾自己逃之夭夭的男人……” 正是因为对这段往事深有感触,所以她才能完成短剧《十七年》。 难道刚才…… 季昱成嘴里的“死老头”指的竟然是……他爸爸?! 难道,这个有关于他身世的故事又有了新的进展?! “喂!”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推他,“你把话说说清楚,你说的是不是你父……” 季昱成翻过身来,手枕在脑袋下面,身子缩成弓型,接着一阵鼾声低低地响起。 这家伙竟然真的睡着了啊! 把手从他的肩膀上缩了回来,康宛泠怔怔地打量着他熟睡中的面容。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男生睡着时候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跟醒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呢!如果说,死鸡清醒的时候,是顽皮可恶又捉摸不透的恶魔化身的话,那么,当他熟睡了,当脸上所有恶作剧的神情都被安详与平静所取代的时候,那一脸的纯洁无邪就如同拉斐尔笔下坠落人间的天使一样…… 好恶!还天使呢,再这么下去的话,她该为这只死鸡唱赞美诗了吧? 不过……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眼睛下一块浅紫色的淤血上。 这是昨晚打架时留下的吧?当时她怎么就没发现呢?也许是因为她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费烈身上,却丝毫没有想到,在这场搏斗中,死鸡也会有受到伤害的可能吧。 一抹内疚悄悄爬上心头。 其实…… 小成他……也是蛮可怜的呢。从小就因为疾病被父亲抛弃,完全靠自己的努力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天空;虽然才十九年的人生,却已经经历了别人或许一辈子都经历不到的曲折和痛苦。甚至就连受伤住院的时候……她也没见到在他的身边有亲人或是朋友赶来陪伴。 或许——她忍住去捋开他额前一缕头发的冲动——或许,他的天性从来就不恶魔,或许,他其实并不想这么惹人讨厌的。他可能只是……用游戏人生的坚硬外表来包裹自己内心的柔弱而已。仔细回想一下,从他俩认识到现在,他虽然会在小事情上让她气到七窍生烟,可是……毕竟是他建议君姐签下她让她有机会出国深造,是他,为她在人生地不熟的洛杉矶提供免费食宿;而当她如同晴空霹雳般听到费烈订婚的消息时,默默陪在身边的,也是他…… 转过头,她把注意力从季昱成的身上移开。好吧,看在他曾经为她做过的这些事的分儿上,她决定,就给他一个小时的“约会”时间吧。在这段时间里,不论他是睡觉也好,还是醒过来继续找她的碴也好,她都会留在这里陪他。不过,超过时间,她就会准时离开。她得赶回去写剧本,然而在这之前,她还必须要去医院…… 随手拔起一片小草的叶子,慢慢躺到草地上。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阳光暖暖地撒在身上,微风拂动着她的长发。不远处,有狗叫和女孩的笑声传来。 把叶子举到鼻端,闻着那清新芬芳的味道。 生命中,永远都会有烦恼和伤痛存在。例如被迫答应成为某只死鸡的“女朋友”,例如永远都完不成的功课,例如伴随着渴望实现梦想而产生的重重压力,又例如……某个家伙身边有未婚妻存在的事实…… 可是这一刻…… 在这个明媚春天的午后,在这个美好宁静的瞬间——不知不觉地,她闭上双眼——就让她抛开所有的烦恼和心事,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阳光、花香、微风和……人生吧。 她做梦了。 好奇怪。她想着。梦中的世界就跟现实差不多:有撒满温暖阳光的如茵草地,也有枝繁叶茂、不断飘下落叶的大树。小鸟婉转啼唱,天空一片蔚蓝,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独有的糅合了青草和不知名野花味道的香气。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梦中的公园里居然有座露天旱冰场,运动神经从来都不怎样的她正扶着栏杆困难地踩着脚下的直排轮。 一个穿着毛绒绒的狗熊外套的家伙轻松地向这边滑来,以一个漂亮的转弯停在了她的面前。伸出手,“狗熊”滑稽地向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她一边笑,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那只宽宽厚厚的熊掌中。 “狗熊”带着她滑了开去。奇迹般地,她忽然发现自己会滑直排轮了。在那家伙的带领下,她大笑着滑出如同冰上芭蕾般的高难度动作,和他一起在空旷的旱冰场里飞翔。 因为他穿着狗熊外套,所以,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只知道,这是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家伙。虽然不是很清楚“重要”到什么地步,但她感觉得到,若是失去他,她会心痛——这种心痛的感觉……就像失去了小王子的玫瑰,就像即将变成泡沫的人鱼公主一样,与其和他分开,不如就此化作一粒尘埃……那样的心痛。 飞速划动的双腿渐渐慢了下来。在不知从什么时候响起的、柔和缓慢的大提琴声中,“狗熊”轻轻挽住了她的腰,带领她绕着圆形的场地缓缓而行。 把脸颊贴在她的头顶,这个看不清面容的家伙开口了。 在梦中,他的声音低沉而又熟悉。可是,她却依然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要是人生能有五次就好了,就像九命猫那样……”“狗熊”低低地在她头顶说道。 “你好贪心啊。不过,”她问,“为什么是五次?” 他顽皮地笑了,虽然她看不见他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喜欢‘5’这个数字吧。” “如果你有那么多次的人生,会怎么样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慢慢滑行着,阳光暖暖地照着,琴声回荡在耳边,“五次我都要出生在不同的城镇,五次都要吃不同的食物,五次都要做不同的事情,然后五次都……”他停了下来。 “都什么?” “都……喜欢上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她低声重复。 “狗熊”把她推开了一些,直视着她的双眼。她还是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凝视却让她的心渐渐疼痛起来。 “这个人……就是你。”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说道,“不论是五次的人生,还是五十次的人生,不论出生在哪里,成为什么样的人,虽然希望每一次都能过着不一样的人生,但是……你一定要出现在我每次生命中。不许离开,不许消失,因为……”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喜欢你。不论重复多少次的生命,我都还是会……喜欢你……” 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还是拼命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看清他,他的身影却越是模糊。 “别走!”她心慌地拉住了他。 他却开始后退。 低下头,她看着自己的手和他的渐渐分开,渐渐分开,直到手指与手指再也不能相触。 “别走……”她喃喃地恳求着。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天空依然蔚蓝,绿草依然如茵,树叶依然纷纷飘落,而大提琴声也依然在耳边流淌。可是……可是这座旱冰场里,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单单的泪如雨下。 …… 她倏地睁开眼睛。 是做梦了吗?她梦见什么了,为什么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心就像要裂开来一样地痛? 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起来,下一秒,康宛泠发出一声尖叫。 “啊——你想干吗?!” 季昱成向后拉开了和她相距不超过10厘米的脸庞。 “没什么,”死鸡耸耸肩,“我只是有点儿好奇,女生怎么也会发出这么大的鼾声?” “鼾声?!”康宛泠愤怒地坐了起来,“不可能,我从来不打呼噜的!我……”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有没有可能她是真的打呼了?毕竟,她睡着了不是吗?@#¥%……在谁的面前打不好,为什么偏偏该死的在死鸡面前打呼呢? 季昱成站了起来,在午后的阳光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真是良辰一刻值千金啊,姐姐——”他把双手插进了裤袋,“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呢,两个小时就过去了。虽然很想多陪陪你,不过,今天就到这儿吧。下次什么时候再约会,我会通知你的。” 切!好像她多期待和他约会似的。 还有…… “什么良辰一刻值千金啊?”康宛泠嚷了起来,“我警告你,你别败坏本小姐的名声哦……” “还有,姐姐,”他若无其事地回过身来,“你知不知道你哭了?” “哭?” 他弯下腰,指尖轻触她避之不及的脸颊。 “看。”他把手举到她的面前。 真的呢,在他的手指上有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她茫然举起手,抚过自己微湿的脸庞。 ——她怎么会流泪了? 难道,是因为她做得梦很悲伤吗?可是,如果这个梦真有这么悲伤的话,她又为什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呢? “啊——”死鸡幸灾乐祸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他已经不告而别,转身走远了。留给她一个时髦高大的背影。 “一定是在梦里被人抛弃了吧,姐姐——” 站在病房的窗前,费烈看向窗外在阳光下显得生机盎然的医院小花园。 或许是因为这个难得而明媚的春日午后吧,此刻在花园里洒满落叶的林间小道上散步的人们,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病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和光彩。 所有人都很高兴的样子,只有他…… 猛然从窗前抽离身子,费烈一把抓起窗台上插着鲜花的玻璃花瓶,狠狠向地上砸去。 为什么……当他的心情低沉到笔直落入十八层黑暗地狱的时候,为什么天空还能那么蓝,太阳还能那么好,还有,每个人竟然都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继孟黎娜今天早上突如其来的结婚通牒之后,几乎每个来探望他的人都给他施加了大大小小的压力。老妈默默流泪,老爸无声叹息;黎娜的父母则显然是从他们女儿那边听说了什么,在前来探望他的这一个小时之内,几乎没有中断过关于两家联姻的暗示或明示。当他以为医生的到来能解救他于水深火热的时候,却没想到,这位姓金的主任医师却给他带来了最大的打击。 “我知道你是一位学生画家。”金医生说道,“孟先生都跟我说了,他说你在绘画上有极高的天赋,很有可能会成为大师级人物。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对你的伤势再三研究,动手术的时候也一再告诉自己要谨慎。可是……” “可是什么?”他疑惑地看看黯然神伤的老爸老妈,再看向医生。 “尽管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如果你还想继续用右手绘画的话……”金医生犹豫了一下,“可能会有些困难。你的手伤到了神经。表面上看似伤口能够痊愈,并且不太会影响到你日常的基本动作,不过,对于绘画写字等等需要协调肌肉和神经的细微动作来说……可能就不能那么地随心所欲了。” 不能随心所欲…… 他知道医生这么说,已经是很婉转了。 可是,如果就连随心所欲都不能够——不能随心所欲地画出脑海中灵光乍现的画面,不能随心所欲地描绘眼中看见的绚烂色彩和美丽景色,不能随心所欲记录下自己的心绪和情感的话…… ——即使活着,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下一刻,他轰走了病房中的所有人。 现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的眼泪或虚伪的安慰。他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好好地想一想,或者,什么都不想,就这样躺在床上发呆,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假装这只是一场噩梦…… 结果,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真的做梦了。 梦见什么,他早就不记得了。可是,梦中那种慌乱不安的心情,即使醒来了也依然留在心底徘徊不去,为他本来就已经糟糕透顶的心情又雪上加霜了。 看着在木地板上四分五裂的花瓶碎片,和那一束顿时显得萎靡不振的红色康乃馨,他的心沉重而又不安地跳动着。 那个该死的梦…… 他到底梦见了什么?! 15、我们约会吧! 三天后,费烈出院了。 若不是父母和孟卉勇坚持,其实他根本就不用住这么久的院。就算再怎么照x光,再怎么用进口的药,再怎么特别看护,他那绑了石膏的右手也就是这副样子了——两个字:废了。 因为不能用右手,这几天一直都是孟黎娜在照顾他。拿东西、吃饭、喝水、洗脸、披衣服、穿鞋……除了不能跟去厕所,她几乎二十四小时在他的身边。 不是没有感动。 有时候半夜醒来看见她趴在他的床边熟睡的时候,内疚和怜惜也会在刹那间涌上心头。 黎娜就如她所说的改变了。 现在的她总是一身黑色,温顺甜美被倔强固执的神情所取代。她不再说什么“红玫瑰白玫瑰”之类莫名其妙的话,也绝口不提“康宛泠”这三个字。可是她却固执地紧紧黏在他的身边,无论用怎样的借口,也不能把她赶出一米之外。 而与此同时…… 在父母和孟氏家族的簇拥下,费烈穿过长长的走廊和大堂,终于来到医院的大门前。 抬头看向医院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来车往的马路,一抹苦涩的笑意浮现嘴角。 与此同时——跟孟黎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这三天里,康宛泠竟然一次都没来看过他。 他不知道她这几天过得怎样,会不会害怕,脸上挨的那下会不会疼,还有……她可曾像他惦记她这样地惦记过他? 打架那天晚上的混乱场面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她像一只发怒的小猫般冲向那个满嘴黄牙的恶心家伙,然后勇敢地一口咬下去的情景,始终历历在目。也许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忘记她曾为了自己而如此拼命…… 最后环视了一眼周围的人群,他终于低头钻进孟叔叔特地派来的黑色奔驰车的后座。 或许是他太奢求太贪心了。可是…… 他是真的想见她,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也好…… 康宛泠看着他低头坐入轿车后座。车门随即被等候在一边的司机关上。 等孟家和费家的人全部上车后,那两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缓缓起步,平稳地穿梭在车流如织的马路上。渐行渐远,直到,终于消失不见。 而她,则缩在这几天一直被她霸占着的面对医院的街心公园长椅上,除了傻傻地抱着一盆可怜兮兮的黄色郁金香外,什么也做不了。 自从打架那晚以来,平生第一次,她知道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看不进书,写不了剧本,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哪怕是在课桌上趴一会儿,刀尖扎进费烈手中的噩梦也会一再出现。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守在医院附近打听消息,或者,坐在这里流泪发呆。 三天. 在这条长椅上守了三天,等了三天,也窝囊了三天。本来已经下定决心,想趁今天他出院的时候,像朋友一样坦然地迎上去,送上鲜花以表达感激和慰问。然而事实却再次证明了,她终究不过是一个胆小鬼,没有勇气上前,没有勇气面对孟黎娜,更没有勇气去假装……假装他对她来说只是个普通朋友。 低下头,看向手中的花。 黄色郁金香。 她本来想送他雏菊的,因为那些灿烂而又充满生命力的小野花才是她的最爱。可是,在花店付钱的前一秒,她却把雏菊换成了郁金香。 “你的笑容里含着阳光。” 还记得那次参观画展的时候,他曾这么说道。 虽然只是随口说着在荷兰听到的一个故事,可是,在那个静静的夜里,当他凝视着她的时候,她是真的相信——在他眼中的她,是美丽的。 然而现在…… 看着花盆里因为缺少水分而显得有些枯萎的花朵,再抬头看向那两辆豪华轿车消失的方向。 黄色郁金香或许有许多不同的花语,可是眼下,最符合此情此景的,却只有一种: ——无望的爱。 周末的时候,“乡下妹”康宛泠再次成为了s大的年度风云闪耀人物。 由于独家大爆猛料,《超级娱乐》也再度荣登畅销杂志排行榜第一名的位置。帮助它登上榜首的那篇文章的标题,正以占据封面二分之一版面的粗黑字体超级醒目地出现在每一个书报摊张贴的海报上。 ——《戛纳影帝演绎现实版白马王子与灰姑娘恋情:季昱成神秘女友竟是本校学姐?》 伴随着大大的问号的,则是一幅因为偷拍而显得有些模糊的照片:阳光下翠绿色的草坪上,一个戴着墨镜的男生舒适自在地躺着,而坐在他身边的女生则正回眸凝望着他。 尽管照片分辨率不高,尽管男主角有覆盖住半张脸的超大墨镜作为遮挡,可是,只要稍微熟悉一点儿的人就一定会马上认出,那个完美瘦削的脸部轮廓和唇边若隐若现的迷人微笑绝对是属于季昱成的。 至于“黏”在他身边的那个可恶女生…… “康——宛——泠!” 文丽娜紧紧地掐住了康宛泠的脖子。 “你真的很过分欸!哪里都有你,哪里都是你!!无论是元旦的新年晚会,还是去洛杉矶游学,还是在延中绿地晒太阳……为什么每一次都少不了你这个家伙的出现?!” “呃、呃……”康宛泠努力试着发出类似于“我”的声音。 丽娜的尖叫声越来越大,手指上的力气也在逐渐加大。“真是很煞风景欸!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你打碎了多少痴情少女的心?!在满地的心灵碎片中,最cj、最sl、最tm的那一颗,就是你的死党——我的心,你知不知道?!” cj?sl??tm??? 话虽然说不出来,至少她还能瞪大眼睛表示自己的困惑。 “纯洁、善良、透明。”果然,闲坐一边的小西冷静地加上了注解。 要不是被掐住了喉管,康宛泠说不定真的会吐出来。拜托,这种怪兽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有最纯洁最善良的心?最bt还差不多。 “丽……丽娜……” “为什么?!”丽娜哀号着,手指好不容易松开康宛泠的脖子,却又立刻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脸,“让我好好看看你这张脸:眼睛不大,鼻子不高,嘴巴也只是刚好及格而已……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帅哥都会绕着你转呢?!……难道是因为你皮肤好?”她连忙看了看墙上镜子中的自己,“我最近的痘痘也少了很多啊!要不,是因为你下巴尖?”她侧过头端详起自己的侧脸,“我箍过牙以后下巴也不太宽了啊……” “光是戴牙套有什么用啊,”小西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好戏,“最近比较流行的是削骨整容。”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清汤挂面似的头发?”丽娜继续扯着康宛泠的脑袋和自己比较着,“虽然老土,不过你的头发倒是有些类似于最近流行的bobo头、sd娃娃头之类的……”她终于沉思着松了手,“难道,我该去换个发型了?” “你要换的才不仅仅是发型呢。”小西一边坐在床上晃着双腿,一边剥瓜子,“听我一句劝,丽娜,你不如学学某些美女明星的样,索性人间蒸发,彻底消失个三五年,把身上能够换的部位全都换一遍。等几年后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哇塞……”她夸张地一伸双臂。 “好美!”丽娜无限向往地接口。 戴小西啐出一口瓜子壳:“好假!” 趁着她俩斗嘴的时候,康宛泠躲回到自己的书桌后——也是文丽娜的魔爪伸不到的地方——拿起刚才被丽娜扔过来的那本《超级娱乐》。 除了封面触目惊心的照片和标题外,整本八卦杂志的三分之一篇幅,几乎全都围绕在季昱成和她的身上——大量的文字夹杂着更大量的照片,图文并茂,绘声绘色。 ……早在去年元旦的时候,本刊就曾经刊登过超级明星季昱成和某位女生一起出席晚宴的照片。而不久前播出的某档电视访谈节目中,阿成更是首度坦言自己目前正在恋爱中,引起无数fans的心碎和好奇。在此援引一下阿成当时说的话:“这场恋爱,我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几秒,几天,还是几个月;我也不知道这段关系将会是认真的,还是只是一场玩笑而已……”不论是认真的还是只是一出游戏,在这场正在热播的爱情连续剧中的女主角,她,究竟是谁呢? 放在这段文字旁的,是两张照片。一张是元旦晚上,她从季昱成车中钻出来的画面;而另一张,则是延中绿地上她回眸望向死鸡时被抓拍到的侧面特写。好像还嫌这样都说得不够清楚似的,在那两张照片上,分别用黑色的水笔圈出了她,接着再用一个箭头拉到了旁边。在那儿,有一排手写体小字正等待着读者的目光——“传说中的绯闻女友!” ……本刊记者在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之后发现,这位“女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去年元旦时曾经陪同季昱成一起出席晚会的女孩;而她的身份,则是s大中文系的一位在校学生。 如果说,照片还不足以为证的话,那么,让我们再回顾一下阿成在s大进修这半年时间里的通告和拍摄等工作安排吧。事实上,除了偶尔出席一下“晚会”,上一下“电视访谈”节目之外,他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剧本和角色。在这大半年里,他唯一同意参加演出的,是s大的一出校园话剧《海边》。或许有人要问,只不过是一部学生作品而已,究竟是什么引起了身价高达千万的戛纳影帝的兴趣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海边》的编剧是谁—— 紧随其后的,又是一张照片:《海边》的全体演职人员站在舞台上,向台下的观众微笑挥手。同样,一道该死的黑色水笔再次把站在边上的她圈了出来。 但是,故事还没有结束。 平心而论,其实并不能说阿成在这段时间里,完全地荒废了自己的事业。毕竟,他在今年的二月到四月之间,也曾远赴洛杉矶,除了和好莱坞的制片人联系之外,也参加了一下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影视系的短期培训班。可是,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又是谁陪他一起远渡重洋飞往美国,又是谁和他一起在u里参加培训,并且照顾阿成的生活的呢? 当然,每个问题都有照片作为回答。这次照片中的场景换成了国际机场。在一片繁忙的景象中,水笔圈出了鹤立鸡群戴着墨镜一脸死跩样地站在贵宾通道入口前的季昱成,以及在他身后那个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地拎着老土旧行李箱的“乡下妹”。 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哦! 频繁出现在阿成身边的这位s大二年级女生名叫康宛泠。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学生,家庭背景也没有任何的过人之处,但是显然,我们的“影帝王子”却似乎对她情有独钟。在整整大半年的时间里,为了她,阿成可谓是放弃了一切。 这段恋曲将被谱出怎样的爱情乐章?请继续关注本刊,我们将不定期地为您跟踪报道…… 作者的署名,颇为谦虚地放在了文章结尾处的右下角——“本刊首席记者:方莹莹”。 如果说有什么读后感的话,康宛泠总结了一下,大致有三条: 首先,以莹莹中学时代作文从来没有超过及格线的水平来看,这篇报道居然通篇都没有出现一个错别字或一句语病,还真是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老话呢! 其次,当个狗仔ms真的挺适合这家伙的。进入《超级娱乐》才多久哦,她就已经当上了所谓的“首席记者”。哈!还真是前途无量呢,说不定就连主编的位置都已经指日可待了! 排在最后的,才是愤怒。 说实话,她几乎都已经习惯了。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答案只有一个——当然是用来出卖的啦!以她被方莹莹出卖的次数来看,她们俩果然是当仁不让的“死党”!估计直到她进棺材的那一天,“首席记者大人”也都还会在追悼会上声泪俱下地散布她这一生曾经发生或没有发生过的恋爱故事。为了防止这一幕的发生——康宛泠软绵绵地趴在了书桌上——也许她应该事先就在遗书上写好:“本小姐的追悼会,方莹莹与狗不得入内……” 话又说回来了。现在的她,是真的……很想去死呢。 所谓的“入土为安”,是指死了以后就能获得安静了吧?如果真能这样的话,她愿意从此刻开始就长眠不醒…… “哔——!” 宿舍门口对讲机传来刺耳的蜂鸣声打断了康宛泠的昏昏欲睡,也顺便事与愿违地再度提醒她,以她现在命犯煞星、流年不利的运气指数来看,别说“长眠不醒”了,或许就连“小睡片刻”的愿望都不一定能够得到满足。 “找——谁——啊!” 文丽娜嗲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这是她的另一个招牌特征:只要是和男生说话,哪怕是隔着电话或对讲机,她也必定会捏紧嗓门加重鼻音用气声发出让男生忍不住抓痒让女生忍不住抓狂的声音。 “康宛泠有人找!”对讲机中传来楼下宿舍管理员大妈的回答。从声音的嘹亮度来看,该欧巴桑明显正处于兴奋状态,“找你的是‘影帝王子’!就是今天《超级娱乐》上跟你一起上封面的那个!!” 尽管最近事业停滞不前,但显然,拜八卦媒体穷追不舍的绯闻报道所赐,季昱成的人气已经超高到了爆棚。不但顶着“影帝”光圈,更被册封为了“王子”,所到之处,就连脚下踩过的烂泥都有人顶礼膜拜。 而此刻,他在女生宿舍楼前的出现,更是引起了整幢楼火山爆发般的轰动效应。一层又一层楼的女生以沸腾而下的火山岩浆之势,迅速淹没了设在一楼的会客室以及会客室外的走廊。 除了“小成成!”“王子!!”等等的恶心称呼不绝于耳之外,几乎每个女孩都人手一册地拿着这一期的《超级娱乐》。“给我签个名!”“鸡米花”们(这是康宛泠为季昱成的fans起的简称)挥舞着杂志要求。而当死鸡接过之后,所有人又都不约而同地把手指向封面上康宛泠的脸,“就签在这里!签得大一点儿,最好把她的脸盖掉!” 也好。 康宛泠垂头丧气地如同幽灵般飘过人声鼎沸的会客室门口。 再怎么样,把名字签在脸上,也总比把她的照片抠下来贴在墙上当飞镖靶子射要好得多。 没有人注意到她——她试着透过人群的层层缝隙往会客室里看——鸡米花们正处于群情激奋之中,而在里三层外三层女生包围圈的中央,死鸡也显然正不亦乐乎地享受着由于自己的出现而引起的混乱场面。 “签这里?”他一边假惺惺地确认,一边用荧光笔在她的脸上签下自己的大名,“不过说实在的,这张脸居然和我一起出现在封面上,好像是有点儿煞风景哦!” 切!典型的又嚣张又虚荣的臭男人。 不过,既然这家伙忙到根本就没工夫注意到她的话——康宛泠偷偷转过身,试图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飘回楼上——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即使她不出现对他来说其实也无所谓呢? 一步,两步,三步……直到来到电梯门前。只要按下按钮,等到电梯门打开,她就可以从这个混乱荒诞的世界中退场,然后,继续把头埋进安全的沙堆中…… “姐姐——” 一个甜到发腻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 不,不可能。除非像天线宝宝一样头上装了雷达,否则淹没在茫茫人海中的他,才没有可能看到她呢。所以,一定是她受的刺激太多,以至于开始出现幻觉了…… “阿泠——!你怎么不理我啊?!” 就像拥有瞬移技能一样,下一秒,这个原本应该还在会客室里的声音竟然在她的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条修长的手臂搭在了她身边的电梯按键上。不但姿势暧昧,更重要的是,阻挡住了她按下按钮的动作。 康宛泠欲哭无泪地抬起头。 那家伙好整以暇地站在距她不到10厘米的地方。他摆着最完美的pose,低头望向她,脸上漾开醉人微笑。 “你……你找我干什么?” 死鸡的笑容变深了。 原本喧闹不堪的走廊瞬间寂静无声,就像夏天闷热午后雷声炸起的前一秒。 她屏住了呼吸。果然,惊雷紧跟着响起,与此同时,无数道由杀人眼神化作的凌厉闪电劈头盖脸地向她射来。 “找女朋友当然只有一个目的……”季昱成心无城府而又孩子气地笑着说道,就好像身边没有任何观众存在一般,“——我们约会吧!” 16、第二泡茶的香气 “……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这是哪里?!” “嘘……声音轻一点。” “喂!放手啦,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 “就要怎样?” “我就要叫非礼了!” “为了让你的指控更真实,不如我们贴更紧点怎么样?” “滚开啦!你好大的胆子!!我、我……啪!!!” 陌生女人的声音及时插入:“先生,您没事吧?” “呃……我没事。麻烦你帮我们找一个靠窗的座位,谢谢!” 陌生女人:“请这边走。欢迎光临静和茶庄!” 静、和、茶、庄。 康宛泠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位气质高雅的中年女子慢条斯礼的上茶动作。 在这幢木结构的仿古建筑中,运用了大量古雅的木质与竹质家具。触目所及,墙上到处都是水墨山水画和大幅的书法作品。微风从半敞开的纸窗中涌入,带来窗外小桥流水声的同时,也拂开了竹书架上成套线装书的泛黄书页。隐隐约约中,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叮叮咚咚的江南丝竹声,一时间,就仿佛连窗外洒入的午后阳光都泛出了婉约古老的色泽。 “喝、喝茶?!”她小声问着矮几对面的季昱成,“你把我从学校里硬拉出来,就是想到这里来喝茶?” “没错。”死鸡微微一笑。他舒服自在地把双腿盘了起来,要不是脑袋上少了块包头的头巾,看上去还真有点像一出生就能盘腿而坐的阿拉伯王子。“你不觉得这种地方很适合我们吗?” 适合“我们”? “应该说这里比较适合气质古典而又优雅的我吧!至于你……”康宛泠斜着眼上下打量一身街头风格的季昱成,“你还是呆在舞厅、夜店这种地方比较对路。” “这里是我不久之前才发现的。”他沉思地把玩着几案上的白瓷小茶杯,对她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意,“本来只觉得好玩才进来晃了晃,没想到,来了一次之后很快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或许是因为总是在国外的缘故吧,所以反而会被这种传统的东西所吸引。”抬起头,他微笑地看向在一边专心沏茶的中年女子,“这是我第几次来了,老板娘?” “第五次。”老板娘笑着回答道,一边把茶叶放入精制小巧的紫砂茶壶中,“每一次,您都会要求坐靠窗的座位,然后要我沏不同的茶。” 季昱成探头闻了闻茶香。“那今天你为我们准备的是什么茶呢?” “我本来想请二位喝普洱的。”始终微笑着的老板娘静静说道,“普洱茶有镇静宁神的功效。我看这位小姐刚进来的时候有些虚火上升、心绪不宁的样子,所以本想让我的茶使你们的心静下来,就像本店的店名一样,享受一个宁静平和的下午。” 昱成对康宛泠做了个鬼脸。“本来?那现在呢?” 老板娘瞥了他们一眼。 “你们两个是恋人吧?” 康宛泠涨红了脸。 “鬼才和他……” 季昱成笑着打断了她的抗议。“是又怎么样?” “你们俩应该不是初恋吧?” “不会吧?!”死鸡夸张地叫了起来,“老板娘,你也太厉害了,连这个都看得出?!” “哈,就你这副德性,”康宛泠在一边冷冷地说道,“瞎子都能看得出,还没出娘胎有些人就已经学会怎样勾引女孩子了。” “那你呢?”季昱成不甘示弱地回嘴,“老板娘,你知道吗,这家伙大半辈子都在暗恋别人。最后她暗恋的那个天才终于订婚了。只可惜……”他若无其事地吹起了口哨,“新娘不是我啊……” “季、昱、成!”她从牙缝里迸出这三个字。 “姐姐~”他的声音却依然柔滑如丝,“你叫我做什么~?” “啊!水开了。”老板娘的声音打断了一场以眼神进行的激烈交战,“今天,我为二位沏的是高山乌龙茶。” 转过头面对老板娘的同时,偶像与实力兼具的演技派明星翻书般地换上了一张温暖笑脸。 “我还是不明白诶,老板娘。我们是不是初次恋爱的恋人,跟这种乌龙茶有什么关系呢?” 小小的炉子上,茶水在紫砂壶中沸腾着。直到沸水从壶嘴中涌出,老板娘这才拎起茶壶。 “费烈国茶道中,所谓的功夫茶,其实就是喝乌龙茶的过程。功夫茶有很多讲究,从茶叶到茶具到浸泡的过程甚至是时间,都有非常细致的要求。有些人会觉得这是矫枉过正的繁文缛节,可是,”她把茶壶中的水倒入茶盘上的白瓷杯中,热气从小小的杯子里弥漫开来,茶香四溢,“对我来说,却总觉得在这样的茶道中能悟些道理出来。” “道理?” “例如说……”老板娘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康宛泠刚要伸手去接,却惊讶地发现老板娘根本没有把茶递过来的意思,而是手一抖,把刚泡好的茶直接泼进了桌边的小水桶中,“这个。” “喂!喂喂……”昱成连忙试着用手去接,“你这是干吗啊?” 老板娘干脆利落地把另一杯茶中的水也倒了。 “这叫洗茶。”她淡淡说道,“茶叶从茶树上采摘下来以后,会经过很多道工序,例如做青、炒青、揉捻、烘焙等等,在这其中,难免会掺入茶灰、尘埃这样的杂物。像这样经过洗茶的步骤,我们所饮用的茶就会更清澈了。” “照您这么说……”康宛泠好奇地侧过头,“难道就像洗菜一样,茶叶也是需要洗的吗?” “这是大部分喝茶的人对这道步骤的理解。”老板娘点点头,“不过我却认为,第一泡其实并不单单是为了把茶叶洗干净,更重要的,却在于‘润’。” “润?” 老板娘再一次把开水注入壶中。接着,再度把水倒进了茶杯中。 “相比第一泡的茶,第二次的茶因为已经经过开水和热气的浸泡与滋润,叶片舒展开了,而茶叶中的茶多酚和氨基酸也开始浸出。”这一次,她正式端起了小小的茶杯,把热气腾腾的茶送到了康宛泠的面前,“这样一来,对于喝茶的你们来说,就能更好地享受乌龙茶的美味和香气了。” 康宛泠半信半疑地接过杯子,先闻了闻茶的香味,接着再小心翼翼地喝下一口。 “怎么样?”季昱成心急地追问。 “果然很好喝诶!可是……”康宛泠放下杯子,抬起头看向老板娘,“在这些程序中,您悟出的人生道理又是什么呢?” 老板娘笑而不答。她把茶盘中的另一杯茶递给了季昱成,笑着看他一饮而尽。 “白痴。”康宛泠没好气地扔过去一个卫生球,“茶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牛饮的。你以为这是在喝可乐吗?!” “只要觉得好喝,怎么喝应该都无所谓吧?”季昱成把杯子还给了老板娘,“是不是,老板娘?” “‘老板娘’这三个字听起来,”老板娘笑着重复昱成的话,“总觉得像是在叫别人。既然你们都已经是熟客了,以后就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我叫庄静和。” “我说怎么这个茶庄的名字起的这么好,”只要他愿意,死鸡嘴上抹蜜的功夫可以迷倒所有人,“原来用的就是你自己的名字啊!” “谢谢!”老板娘的笑容果然更灿烂了,“这应该感谢我的老爸老妈,他们还真是为我起对了名字。我这个人生来就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几乎不太会有大吵大闹大悲大喜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抱怨自己为什么这么平凡,不过再想想,能够平淡的过一生或许也是种福气呢。所以,”她再度把水注入壶中,静静地为炉子上的水加热,“开这间茶坊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午后的微风带着花草的味道和茶叶的清香从窗外拂面而来。 一时间,就仿佛说话会打破这片刻的宁静一样,谁都没有再开口了。因为风的关系,不远处悠然流淌的古筝琴声若隐若现。茶水在炉子上冒着热气,深吸一口盈满屋子的茶香,原本躁动不宁的心仿佛也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而变得随遇而安了起来。 “可能正是因为太安静又太爱喝茶了吧,”庄静和接着说道,目光移向了窗外,“所以在喝茶的时候总喜欢胡思乱想。就好比这个功夫茶吧,喝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像男生女生恋爱的过程呢!” “怎么说?”季昱成问道。 “你俩刚进来的时候,我们曾聊到过初恋。人生第一次的恋爱在许多人的心目中都是最美丽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牢牢守住最初的爱,直到最终……像这样的梦,我也曾经做过。可是,当渐渐走过人生的半辈子之后,我才发现,其实初恋并不一定是最美的。”老板娘把目光从窗外拉回,落在了茶盘上,“就像喝乌龙茶一样,有时候,初恋或许只是一个洗茶的过程。” 康宛泠睁大了双眼。“洗茶?!” “是啊。”庄静和叹了一口气,“因为初恋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不懂表白,不懂把握,不懂珍惜,不懂怎样守住相聚的时光……所以那个时候的我们是懵懂而又青涩的。只有经过泪水的浸泡和滋润,才会慢慢了解感情。当再次面对爱情的时候,内心舒展开来的我们也才能做得更好。所以,”她笑着比了比康宛泠面前的茶,“只有在经过洗茶润茶之后,第二泡茶的香气才会更浓,更持久哦!” “说得好!老板娘!”季昱成自说自话地从别的桌上拿过另一只杯子,为老板娘沏上一杯茶,“就冲着你这番人生哲理,我也要敬你一杯!” 老板娘端起茶杯,笑容中多了一丝促狭。“我的人生哲理还没说完呢!就像茶叶会越冲越淡一样,恋爱的次数越多,真正的感情的成分就会越少。如果你真的是一个一出生就会谈恋爱的家伙的话,现在应该早就已经淡而无味了吧?” “哪有?!”死鸡鬼吼鬼叫起来,“你别听这个家伙瞎说!我可是很清纯的,恋爱的次数绝对还在保质期内!现在来泡我的话,一定超级香的!不信你试试……” 不理睬死鸡的胡言乱语,康宛泠无意识地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 第二泡的茶…… 杯中的水虽然已经渐渐冷却,可是茶叶特有的清香和微甘却依然透过味蕾笔直地滑入心底。 ……会吗? 就像老板娘说的—— 初恋,难道真的只是一场人生中的……“洗茶”过程吗?! “啊……有点神清气爽的感觉呢!也许过个十年,我真的会爱上喝茶也没一定哦!……约会约会,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可能是因为刚才和茶庄老板娘的一番玩笑,回去的路上,死鸡貌似心情颇为不错。不但十足绅士风度地为她开门,走在路靠近车行道的那边,还居然破天荒地用正常语气跟她讲话,十分钟之内虽然自言自语地说了许多无聊幼稚的话,却没有嘲讽过她一句。 可是,她的情绪却实在高昂不起来。 首先,是因为只要回到学校,她就必须再度面对《超级娱乐》事件给她带来的困扰。怪只怪自己交友不慎,居然引狼入室地把莹莹当作死党。现在倒好,就连能不能够活着回到寝室都已经成问题了。 其次……好吧,还有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死鸡刚才居然恬不知耻地叫老板娘去“泡”他。切!都已经是茶渣子了,还好意思到处叫别人泡,他不嫌恶心,她还觉得害臊呢! 还有…… 就是喝功夫茶时老板娘说的那番话。 这些话听起来或许有些道理,可是……就算这番人生哲理再有道理,再正确,再深奥,她也没办法……没有办法把崇明岛的海边假期、把那幅名为《海边少女》的画、把那个有着浓浓雾气的夜晚、把那句“你的笑容里含着阳光”的话,和为了某个男生而整夜流不停的泪水……看作是一次简单的洗茶过程…… 走在身边的季昱成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茫然地继续向前走去,直到死鸡拉住她的胳膊,这才反应过来情况有些不对劲。 “有人在跟踪我们。”他转头向身后的小路看去。 跟踪? 顺着他的目光,康宛泠不由也跟着转过身去。 白色刺眼的闪光灯在刹那间亮起,紧跟着,是“咔嚓”一声轻响。 如果说在这一瞬间康宛泠脑海中划过什么想法的话,那就是——原来中学物理老师说的都是真的,虽然是同时发生的事情,但光的速度明显比声音的速度快呢……瀑布汗…… 而在她后知后觉地纠缠在有关速度的荒谬思绪里的同时,季昱成却已经以实际行动证明光速有多快地窜了出去,一把揪出了某个躲在路边灌木丛中的家伙。 “放开我啦!”下一秒,杀鸡般的熟悉声音惊天动地地在这条安静的小路上响起,“你搞错了啦,我没在拍你们……虽然我承认,我是很哈你,你也很上照,不过……我真的是在拍……拍鸟啦!你不知道吗?现在很流行拍鸟的照片哦……” 声音的分贝能高到这种程度的人,康宛泠的一生中只认识一个—— “莹莹……” 那边厢莹莹还在试图狡辩。她跳着脚企图把季昱成手中的数码相机抢回来。 “把相机还我啦……这是杂志社的,弄坏了是要赔的!喂!”她无奈地看着季昱成把相机模式转到了回放键,“好吧,如果你发现你自己出现在了照片上,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因为你们两个实在太讨厌了,老是挡在我的镜头前,害得我连一只鸟也……” “没想到居然还是单反相机哦!”季昱成的声音懒懒地打断了她。 “……拍不到……什么?”莹莹小心翼翼地抬头,“你说什么?” 死鸡饶有兴致地看着照片。 “我是说你的相机很高级哦,而且像素也不低,照片看上去都还不错呢!”他一张张地回放着,“这张在喝茶的我真是帅到无敌了!这个也不错,我笑得很灿烂嘛,要不是旁边那个家伙长了一张煞风景的后妈脸,这张照片简直就完美了……咦,这张我在干吗啊?好像有点丑哦,删了,免得不小心流出去……还有这张,哇塞,后妈脸难得也有笑的时候……真是输给你了,笑的时候竟然比不笑还要难看……算了,姐姐~我看你还是把你僵硬的扑克表情保持下去比较好……” 实在很难分辨眼前的这两个家伙到底谁更让她生气。此刻的康宛泠只明白一件事——她真的是受够了,要是再不爆发出来,她也许真的要彻底疯掉了! “你——!” 她冲了上来,怒视了死鸡几秒之后,猛的转身,把杀人目光对准了莹莹。 “你!莹莹!”她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就当我不认识你,就当我从来就没有过你这个朋友。从今天起……”她愤怒地压低了嗓门,“我和你绝交了!!” 莹莹的小眼睛睁大了。 “不至于吧,绝交?!”她上前一步,“你不是说真的吧,阿泠?” “请叫我康宛泠。”康宛泠冷冷地纠正她,“现在起,你和我的关系仅限于陌生人。知道什么是陌生人吗?那就是如果你侵犯到我的隐私或是私人空间的话,我会毫不客气地控告你侵权的那种!” “好了啦,阿泠……” “最后一次,请叫我康宛泠!” 莹莹嬉皮笑脸地试着去拉康宛泠的手臂。“好了啦,我知道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跟踪你了还不行吗?sorry,别生气了啦!想想那么多年我们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想想我们曾经有过的欢笑泪水,想想……想想……”她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最后认输地向身边的季昱成递了眼神过去,“喂,你说过的那些台词里面有什么感人的可以借来用用吗?” “你说的已经很感人了,”死鸡轻声说道,向她做了个鼓励的手势,“即使专业编剧写的也不过如此了……” “是吗?谢谢……看来在杂志社呆的时间长了,我的作文水平果然大有长进了哦,吼吼……” 可、可恶…… 汗水从康宛泠的脑后冒出——这两个家伙是不是当她不存在啊?! 算了……转过身,她强迫自己呼出一口气,尽可能高傲地抬起下巴向前走去。不是说了吗?陌生人嘛,就当那两个只不过是街上遇到的路人而已。所以,她又何必为了路上随便的某个甲乙丙丁而生闷气呢? 没走出几步,某只从小就把她拉扯惯了的铁钳般的手掌抓住了她的衣服袖子。 “阿泠!”这一次,莹莹的表情终于严肃了起来,“对不起啦。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跟踪你,侵犯你的私生活。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我保证!”她举起右手,“看在我们那么多年友谊的份上,看在我曾经为你做过的事的份上,这次就原谅我了,好不好?” “你为我做的事?”康宛泠慢慢转过身来,“我能请问一下你为我做过什么事吗?” “我……”莹莹咬住嘴唇,回头看了看季昱成,再看看她,“我……” “既然你说不出来,那我来替你回答吧。你为我做的还真不少呢,”康宛泠掰起了手指,“你跟踪我、偷拍我、利用我的友谊和信任来散布谣言,当然,这些谣言光靠口口相传还远远不够,于是你索性把它们登在杂志上,这样就可以一劳永逸地昭告天下了。只是……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呢?不不,”她夸张地摇摇头,“除了进杂志社、赚稿费,当上首席记者之外,你哪里会有什么好处啊?那我呢?哦,mygod!好处可实在太多啦!我的私生活被曝光,我的手机被打爆,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就是那个‘勾引了小成成的难看狐狸精’;这些也都算了,更精彩的是,艺术学院的那帮女生还会时不时地过来要和我拼命……天哪,拜你所赐我的人生还真的多了好多亮点呢!我真的很期待,首席记者大人,”她的笑容转为苦涩,不争气的泪水涌上了眼眶,“你接下来还想为我做什么事呢?也许应该索性把我家的地址和我的电话号码也登到杂志上去……” “阿泠……” “……又或者,以我为原型写一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恋爱喜剧也不错哦!……” 莹莹打断了她的自嘲。“阿泠!我……”她的嘴唇有些发抖,“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我……我本来只是想……”她停了一下,伸手抓出了康宛泠的手臂,“阿泠!你要我怎么做才会原谅我呢?” 她用力挥开了她的手。 “如果,在你心里真的还有我这个朋友的话……”康宛泠转过身,不让她看到她泛红的眼眶,“请你离我远一点。远到……就像我们只是普通的点头之交那样……” 莹莹的脸色变白了。 “你就这样恨我?”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康宛泠回过头来,“但我是真的怕了你了,莹莹。是那种担心我哪天对你说了真心话,第二天就满大街小巷地看到我的秘密登在杂志上的害怕……所以,”她颤抖地深吸一口气——当友谊结束的时候人们通常都是怎么说的?“拜托,请让我的生活平静一点,好不好?” 莹莹愣了片刻。 一片悠然飘来的白云挡住了午后时分的阳光。透过树阴洒下的天光微暗了下来。一两下偶尔驶过的汽车喇叭声打破了这条僻静小路的宁静。 “我、我……” 这或许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莹莹憋了半天,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脸色逐渐涨红,嘴唇抖得更厉害了。“我……不要——!!”终于,她的眼泪飙了出来,“我才不要和你绝交呢!……虽然我好像和谁都能搭得来,但其实……其实我最好的朋友一直都只有你这一个人。有什么好消息,还有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我第一时间想到的都只有你……”即使是哭,莹莹也保持着她一贯的风格:以最响亮的分贝、最戏剧化的方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程度让所有的路人都不禁侧目,“要、要是你不睬我了,我以后一定会……很寂寞的……” 泪水默默地顺着康宛泠的脸庞滑下。“绝交”这两个字说来容易,可是,当真的把绳子一刀两断地砍断,在两边其实都会留下伤口。莹莹说她会寂寞……对她来说,何尝又不是呢? “莹莹……” 伸出手,她想把莹莹从地上拉起来。可是,手指都还没有碰到她,莹莹却已经猛的自己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泪水和哭声就像来时一样突然地止住了。 “好。”莹莹颇为干脆地擦干眼泪,抬起红肿的双眼,“就按你说的,我以后再也不来找你了。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不把你当朋友了。虽然你可以说不理我就不理我,可、可是……”虽然想要装住坚强的表情,可是再次涌出的眼泪却还是破坏了她的效果,“可是你没法阻止我把你当成死党……” 她猛然停了下来。接着一把从兴致勃勃地站在一边看着好戏的季昱成手里抓过相机,掉转头,沿着人行道飞快地向前走去。 “莹莹……” 春天的落叶纷纷飘下,夕阳在她身后投出了长长的倒影。 “莹莹!”康宛泠喊出了声。 莹莹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的确曾经为了帮你而做过一些事情,虽然现在你并不明白,但我想有些事或许只有到了很久以后人们才会慢慢了解的吧。还有……”她回过头,“我知道你讨厌我传播小道消息,但是这条新闻我相信你会感兴趣。就当是我最后为你做的事吧,总觉得这个消息由我来告诉你,会比从别人那边听来好一些……”莹莹顿了一顿,“——费烈要结婚了。” 17、我们曾经走过的地方 “喂,这是什么地方?” “既然是约会,我应该也有权利决定去哪里吧?” “人们通常都会去电影院、咖啡馆这种地方约会吧?从来没见过有人把约会地点安排在……这种地方应该怎么说,居民区?” (声音超冷漠)“总会有第一次的。” “啊~!!我明白了……这里是你家!”(声音超夸张)“不好吧,我们才第二次约会诶,你就把我带去见伯父伯母。倒不是说我不想见,不过……什么都没有准备,有点不好意思呢……” “拜托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家不住这里。” “哦……”(明显轻松下来)“既然不是你家,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犹豫了片刻)“……莹莹住在这里。” “莹莹?!不会吧,半小时前才说要和她断交,现在却又找到她住的地方来。所以我说女人麻烦,你们的心思还真是阴晴不定、超难捉摸呢!” “我没说要找她。” “那你来这里是要找谁?” “……” 逐渐弥漫开来的沉默取代了一路上吵吵闹闹的对白。 多云间晴。 太阳在丝丝缕缕的云层后缓慢移动着。 这个社区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分外静谧。在一排排巴洛克风格的灰绿色建筑上,不时有玻璃的反光闪过。穿过楼房的小径两旁是经过精心修剪的草坪,原本细瘦的树苗在几年之后长大了,冠盖如云地在草地上投下一片又一片的阴影。 到处是时间留下的痕迹。 还记得莹莹家刚搬进这个高档小区,莹莹兴高采烈地拉着她来参观时的情形。时隔几年,如今这里的草更绿了,树也更高了,而原本楼房建筑外立面上鲜艳的绿色也渐渐变成了颇有格调的浅灰绿色。 停下脚步,抬头看去。视线触目所及的,是高楼上某家人家的阳台。 在这一户的阳台水泥墙面上,与众不同地涂上了斑斓的色彩:红色、明黄色、天蓝色、橙色……再加上原有的淡绿色,这片墙面在阳光下就如同是一幅抽象派的油画。 “咦?”顺着她的目光,死鸡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特殊的阳台,“这家人家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啊?” 虽然始终都无视身边这个煞风景的家伙的存在,可是,季昱成的话还是钻入脑海,在不知不觉间触动了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一根弦。 “……这家人家是不是有病?” “啊!有病?!你知不知道?费烈的老爸费老大是国际上都有名的抽象派画家、他老妈是着名的雕塑家,在幼儿园的时候,费烈就得了全国性的绘画奖……” 费烈。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费烈的大名。可是,却是她第一次真正开始留意到这个家伙的存在。于是,在一个无聊的玩笑后,一次偶然的邂逅中,再加上一场冥冥中仿佛天意弄人的同桌缘分……故事,就这样展开了。 可是…… 真的有故事吗? 在她和费烈之间,真的存在过过往,存在过剧情,存在过波澜壮阔、刻骨铭心的曲折爱情吗? 即使直到现在,直到故事即将结束的时候,她也还是不明白,在她和费烈之间曾经有过的,究竟是什么。这种始终在心底缓缓流淌的感觉,这种若隐若现却不离不弃的情感,这种若有所悟却又恍然若失的矛盾心情,到底是什么?! “嗨!” 一只手在她的面前挥舞着。 “姐姐~,你带我来不是为了在这儿发呆的吧?” 康宛泠的目光从那片色彩鲜艳的阳台移向了死鸡身上,与此同时,思绪也由往事回到了现实。 现实是: 虽然环境没变,虽然景色没变,可是,五年之后的今天,她却和自己最要好的死党绝交了,而曾经的那个可恶的家伙,那个木头人同桌,那个画了一朵黄色郁金香来拒绝她的男生…… “……费烈要结婚了。” 要、结、婚、了。 康宛泠猛然咬住了嘴唇。 尽管早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听到了这个消息,可是,就像是被锋利的刀片闪电般划过的伤口一样,疼痛直到此刻才姗姗来迟。 虽然来得迟,却并不代表来得不猛烈。 这种让人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的痛,这种如同在心里裂开了一个永远也合不拢的伤口的感觉,让她忽然想要去伤害别人,伤害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家伙——会不会……让别人受伤,自己的伤势会轻一点?会不会,看别人疼痛,自己的痛苦也会缓一些?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她缓缓开口。奇怪的是,她竟然知道该怎样去伤害他,“费烈曾经住在这里。他家很好找,彩色阳台的那家就是。” 微笑从季昱成的脸上消失了。他抬头看看阳台,再回过头来看她。 “哦?是吗?” “他的确很有才华不是吗?只不过随便涂了一下鸦,这个阳台就变成了一件艺术作品。即使搬家了,接着住进来的业主也不舍得毁掉这件杰作。能够变废为宝——这才叫艺术家,不是吗?” “不错。”季昱成冷冷地说道,“不过,你想要说什么?” “莹莹的家就住在费烈家的对面。就是因为她在我面前不断唠叨费烈这里好、那里好,所以,我就不服气地想要捉弄一下他。没想到……”她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向小区大门。某种冰冷又麻木的感觉让她觉得如同有了第二个自己一样——这个新的自己冷漠可恶得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巫婆。“他太聪明了,一眼就看出我们的计划,不但不上当,还把我们嘲笑了一通——这,也许应该算是我和他的第一次交锋吧。” 季昱成眯起了眼睛。 “你觉得我会对这些感兴趣吗?” 她不为所动地继续向前走。 “我们正式认识是在学校里。你知道的,就像《海边》里一样,老师安排他和我同桌。”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他,“陪我去另一个地方,好吗?” 《戛纳影帝演绎现实版白马王子与灰姑娘恋情……》。 简单的白色木质工作桌上,最新一期的《超级娱乐》杂志摊开在头版的“话题人物”栏目页面上。 “费烈。” 一个略带克制的声音响起。 “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孟黎娜握住费烈的右手,试着继续刚才的复健运动,“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我们绝对不能放弃啊!” 费烈把手抽了出来。 “放不放弃是我的事情,”他漠然地看向窗外,“跟你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孟黎娜的脸庞在黑色公主领上装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苍白。 “怎么跟我没关系?”她反问,“几个礼拜之后,我们就要结婚了。你应该知道婚姻是怎么回事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既然要握着手一起走过人生,我希望,我握的那只手是健康有力的。” “如果嫌我的手没用的话,”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完全可以选择去握别人的手。” “我偏不!”孟黎娜抬起下巴,“你想毁婚吗?没那么容易。可能是我以前表现得太温柔随和了,所以很多话都没跟你说明白。事实上,我也有我的做人原则。我的原则是,有债必还——如果是我欠了债,那么我倾家荡产也会偿还;可是,”她冷冷一笑,“若是有人欠了我的,想要逃债也没那么容易。” 欠债。 费烈绷紧了下颌。正如孟黎娜所说的,这是她第一次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如果我想用另外一种方式还债呢?” “那么,”孟黎娜高傲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随手拿起了桌上的《超级娱乐》,“身为债权人,我也有权利拒绝任何别的还债方式!” 怒火开始在费烈眼中燃烧。 “你不觉得用这样的手段来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很可悲吗?” “可悲?!”孟黎娜倏的站了起来,“我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可悲!真正的可悲是,你为一个人付出了那么多,而他甚至却连正眼都不曾看过你;真正的可悲是,你爱上的只是一具躯壳,无论你有多努力,都敌不过他心中另外那个人的影子……在内心深处始终那么在乎的人,却怎样都得不到……”她的声音哽咽着低了下来,“这才是真正的可悲,不是吗?!” 紧闭的画室门外,两家“未来亲家”正在高声谈笑。相比此刻画室内死一般的寂静,楼下客厅里的气氛显然热闹欢快多了。 “……孟黎娜已经收到了赛尔齐艺术学院的入学通知书。”如此嘹亮而又如此得意的嗓门当仁不让地只属于孟卉勇。 “真的啊?”这是老妈温柔的附和声,“太好了!” 紧接着,是老爸低沉的声音。 “这样的话,等把婚事忙完,这两个孩子就能一起去法国读书了……” 孟黎娜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话又说回来了,”她再度坐了下来,把手中的杂志扔回桌上,“有时候,我觉得你也挺可悲的。” 费烈的视线落在无巧不巧正扔在他面前的杂志上。杂志的封面照片中,康宛泠正回首而望——她的眼眸清澈明净,眼神含笑闪亮……那是曾被他无数次画在画布上的眼睛,可是,这双眼睛凝望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他不知道孟黎娜的话是不是所谓的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只知道,下一秒,他的大脑就陷于一片空白之中。 而当狂怒渐渐褪去,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之后,触目所及的,是工作台上的满桌狼籍:素描本被撕碎,画笔扔了一地,颜料盒也打翻了。 红色、黄色、蓝色的水粉颜料在桌上四处蔓延,最后,在那本《超级娱乐》封面人物的脸上,染上了重重的色彩。 “市立格安高级中学”。 米色花岗岩墙面上,黄色的铜制铭牌在夕阳的余晖下闪光。 微风拂过,道路两旁的香樟树落叶缤纷。在一阵下课铃声后,穿着藏青色外套和白衬衣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从教学楼内涌出,踏着落叶,向学校的大门这边走来。 她也曾穿过这样的校服,她也曾像这样踩着下课铃声有说有笑地奔出教室的大门;而眼前的这条林荫大道,更是她曾经无数次走过的地方…… “原来,这就是你的母校。” 季昱成在她身边淡淡说道。尽管已经戴上了墨镜,然而他懒散地把双手插进裤袋的高大身影还是吸引了每个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女生的目光。 视线在某个穿着短裙的女生背影上逗留了片刻之后,他回过头来。“学校虽然不怎么样,”他冷冷地评论着,“校服倒还不难看。” 臭男人。 康宛泠举步向校园内走去,死鸡施施然跟在她的身边。 即使不去抬头看他,她也知道,那家伙一定臭着一张脸。自从得知她带他去的小区曾经是费烈住的地方之后,他的脾气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好心情也不复存在。当然,她才没那个心情去管他的情绪是高还是低。如果和她在一起不开心,他大可以走开……滚得越远越好! 有一群低年级的小女生在他们身边徘徊不去。终于,在众人的推推搡搡下,一个穿着条纹长袜,脑门上别着草莓别针的胖女孩涨红了脸鼓足勇气冲着死鸡迎了上来。 “请问……”女孩磨磨蹭蹭地说道,低头看着自己内八字的双腿,“请问,你是不是季昱成?” “不是。”死鸡视若无睹地从她的身边绕了过去。 愣了片刻之后,草莓女生的视线依依不舍地从季昱成的背影转移到了康宛泠的身上。 “那……”她又挡在了康宛泠的面前,“请问,你是不是康宛泠?” 冷……. 康宛泠的眉毛抖了两下。 “这个字读ling,不是li!”自己的名字被人读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是在平时,她或许会若无其事的走掉,可是今天……“拜托你多花点心思在语文课上好不好?!这么简单的字都会认错,我以学姐的身份警告你,以你这种水准,能不能够毕业也许都成问题……” 还没等她怒吼完,一只大手从背后伸了过来,一把拎住她的衣领,把她拽出了这片是非之地。 “放手啦!!”她拼命挣扎,把冒烟的枪口转向身后,“你以为我是一袋大米吗?你这只死鸡、臭猪、王八蛋……” “如果你不想看见你的脏话出现在明天娱乐杂志的头版头条的话,”耳边,一个冷静的声音淡淡响起,“我奉劝你现在最好安静一点。” 她立刻收声,却挣扎得更用力了。 “忘了提醒你了。”死鸡讥讽地接着说道,“除了同声录音外,你刚才也看见了,高相素照相机也是狗仔们的标准配置。” 她的手软绵绵地垂了下来。虽然怒火正旺,但还不至于会烧昏头到连自己的形象都不顾了。 可是……这样像垃圾袋一样被人拖来拖去的形象,也实在高贵不到哪里去啊!! 康宛泠用力再次试着拍开脖子后的那只手,然而还没等拍到他,季昱成却已经松了手。 “喂!……”她好不容易站稳身子,“你以后要是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就……” 他淡淡地打断了她。 “接下来,你是想带我来这里吗?” “什么?” 他沿着操场漫步走开。穿着名家设计的绝版波鞋的双脚踏过路边的水泥地,踩过操场上的煤渣,一路来到了点缀着零星小草的沙地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梧桐树叶,斑斑驳驳地照射在单双杠浅咖啡色的原木和光滑的不锈钢柱子上。 在单杠上轻松地做了一个引体向上之后,季昱成拍了拍手,转过身来。 “这里果然和你剧本上写的一样。老掉牙的学校,老掉牙的单双杠,还有老掉牙的恋爱故事。”他充满舞台腔地对着想象中的人物伸手,“……拍挡?哈!真是笑死人了,”虽然说到了笑,可是,他的唇边却不见丝毫笑意,“没想到,这么老土的情节居然会真的发生。” 他可以嘲笑她,可以嘲笑她的剧本,可是,她绝对不允许他嘲笑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过去! “你去死吧!!” 她想也不想地抓起一把沙子就向他扔去。 她没扔到他。 那把黄沙在半途就被风吹散。淅淅沥沥的沙子落在了他的鞋子和周围的草地上。 他低头默然不语地看着脚上的沙子,接着抬起头。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却不能为他苍白的脸色染上一丝红晕。 “你就那么希望我死吗,姐姐~?”他淡淡问道,没有正眼看她,“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陪你过来吗?那是因为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想办法替你满足。哪怕是死……”他微微一笑,“或许,这个心愿……我也可以帮你达成哦!” 一阵热潮忽然涌上眼眶,心脏也在瞬间的酸楚中收紧。 是后悔。她对自己说,只有后悔才会让人这么难过。 “对不起……”她喃喃说道。 她不该那么孩子气地用沙子扔他,也不应该这样的伤害他。死鸡……除了嘴巴臭一点之外,从来没有真的伤害过她,相反,他出演她的剧本,帮她去美国,替她打架……如果说,无论开心也好,伤心也罢,有谁一直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的话,那也只有……死鸡…… 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对不起!”她想要擦去泪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越擦越多,“对不起……对不起……” 她知道自己好傻,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外,就再也说不出别的了。可是……除了对不起之外,此刻的她,还有别的可说吗?!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什……什么?” 季昱成从单杠柱子上直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我是说,”他低下头,为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其实你永远也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她困惑地皱起眉。 “我……不明白。” 他低头凝望着她。那双漂亮的浅褐色眼眸里有她读不懂的表情。 “你不用明白。”片刻之后他说道,放开她,转身走开,“好了,这个传说中的单双杠算是朝拜过了。”他再度恢复了冷嘲热讽的语气,“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看着他一边走开一边低头踢着脚下的黄沙,她忽然有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少看了一条重要信息,漏听了一句关键对白,又或者,就好像是和某个一直在寻找的人擦身而过了一样。 “走啦,”死鸡在远处催促着,“我们去把你想要去的地方都去一遍吧。”他的声音随着他渐渐走远而模糊不清,“这样一来,你们曾经走过的地方,也就能成为我们曾经走过的地方了……” 起风了。 她愣愣地站在傍晚空旷无人的中学操场上,任晚风吹乱自己的长发。 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18、夜海(上) 在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去了格安中学高一(二)班的教室,用死鸡的话来说,“瞻仰”了一下“天才少年”留在课桌上的木雕杰作。 “这块桌板应该挂在你们的校长室里,”死鸡表情严肃地点点头,“作为历史遗迹保护起来。” 康宛泠瞟了他一眼。她忽然有些惴惴不安地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楚他哪句话是认真的而哪些话又是玩笑了。 接着,他们又去了苏州河边,在那幢名为“青年艺术会馆”的危楼中走了一圈。遗憾的是,如今在这里展出的不再是油画作品,而是所谓的“行为艺术”了。 “刚过六点。”季昱成看了一眼手表,“如果我们现在出发去崇明岛的话,午夜前应该赶得到。” “不要。”康宛泠立刻摇头拒绝。 和死鸡一直呆到午夜?光是想想都觉得恐怖。 更何况……情绪随着每到一处留有记忆的地方而越来越低落。现在的她,只想躲在被窝里好好痛哭一场,只想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自生自灭。又怎么可能会有……去海边夜游的心情?! “但是我现在超想去海边呢!”死鸡不依不绕的,“怎么办啊,姐姐~?” “那你自己去好了。”她掉头向展厅门口走去,“又没人拦着你。” “问题在于,”一个尖细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在她耳边响起,“他是想和你一起去呀!” 康宛泠尖叫一声,跳开几步,转头看向自己刚走过的那具水泥雕塑。 那个浑身泛着青白色水泥色泽的“思考者”依然一动不动,可是,他那粘了白色粉末的眼睛却在向她调皮地眨着。 “谢谢,兄弟。”季昱成笑着拍了拍“思考者”的肩膀,“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她转身悻悻走开,决定不去理睬身后那两个疯狂的家伙。 “心情不好的时候去看看大海,或许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呢。虽然我读过的诗不多,但也知道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一句。”死鸡迈开长腿慢慢跟了上来,“现在正好是春天诶,姐姐,难道你不想去海边听听花开的声音吗?” 什么狗x的花开的声音!海边风大浪大的,能听到别的声音才怪呢! “不去不去!!”她加快了脚步——除非她的脑神经突然脱线了,才会半夜三更的陪着死鸡去那种地方,“你怎么说都没用,”她猛地停住脚步,回过身来怒视着季昱成,“我死也不会跟你一起去的!你这个大白痴听懂了没有?!” 事实证明,她的脑子的确坏掉了,否则,她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海边。 康宛泠再次确认了一下——空气中咸咸的味道,潮湿的海风,浪涛拍打岸边的声音,趁着夜色小螃蟹们忙着钻进钻出的沙滩,还有……如同墨水一般的,倒映出天空中点点星光的平静海面。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不是崇明岛。 “你不是说要去崇明吗?”她冷冷地问道,同时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开玩笑,那家伙竟然弄来了辆奔驰跑车!估计把她卖了都抵不上这辆车吧?“这是哪里?” “别忘了,这是一座被大海包围着的城市,并不只有崇明岛才有海。”季昱成打开车子的后备箱,从里面拿出防水垫和一条毛毯,“太晚了,没有去崇明的船了。你就将就点吧,姐姐,反正晚上的海边其实都长一个样。” 切!好像哭着喊着要来海边的人是她一样! 绕过红色的跑车,她在防汛堤上找了条通往沙滩的石阶。沿着台阶向下而行,慢慢靠近夜色中的大海。 好奇怪,她想着,每次大海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时候,都是在晚上。 第一次,是和金费烈一起走在海边的田间小路上。虽然并没有看见海,可是大海的气息、味道和海浪声,却如此刻骨铭心的记在了心里,以至于哪怕是闻到了新鲜海鲜的味道,也都会在瞬间产生幻觉——以为自己仍然身处海边,以为金费烈正默默走在身边…… 第二次,则是和死鸡一起在洛杉矶海边的餐厅里用餐。或许是因为餐厅太高级了吧,所以,那个本以为转眼就会忘记的夜晚却始终记忆犹新:优雅的钢琴声,如同英国老管家的侍者,餐厅内的烛光和屋外大海波光交相辉映所带来的浪漫感觉,还有……季昱成无意间透露的身世…… 而这一次…… 这次不会有什么深刻感觉的。她对自己说——这次只是想到海边来寻找高中时候的感觉,想重温和金费烈一起走过的地方,所以……今晚对她的意义只有回忆而已。 “喂!”季昱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冷不冷?” 她回头瞥了他一眼。 他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藏青色的羊毛外套脱了下来,甩手递给她。“把我的衣服拿去披一下吧!” “不要。”她想也不想地拒绝。虽然知道自己有些使性子,可是……她才不要穿臭鸡的臭衣服呢! “随你的大小便。”他毫不在乎地把衣服披回了肩上,“要是生病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哦!” “谢谢关心!”她高傲地回嘴,“我暖和的……啊嚏……很!” 可恶!该死的喷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和季昱成斗嘴的时候出现——康宛泠悻悻地从包里摸出纸巾——其实都怪死鸡啦,要不是他提醒,她也不会这么快就觉得冷的…… 死鸡难得地放过了这个嘲笑她的好机会。选了块柔软平缓的沙滩铺好防水垫后,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些干树枝过来。 “坐下吧。”他用打火机点燃树枝,“既然大小姐你不肯穿我的衣服,我们就只能点火取暖了。” “都怪……啊嚏……都怪某个一定要到海边来的白痴。”她的身子开始有些发抖,“不然……啊嚏……我也不会这么冷的……” “是谁在一秒钟之前说自己暖和的很的?”往篝火里扔了两根树枝后,他坐到了垫子上。“再说了,难道你不想来海边重温以往的回忆吗?” “@#$%……” 康宛泠恼火地用力抖开死鸡扔在垫子上的毛毯,一把裹在身上。哼!既然说不过那家伙,保持沉默总可以吧? 死鸡却还是不肯放过她,扯住了毛毯的另一边。 “喂!”她连忙抓紧毯子,“你想干嘛?!” 季昱成叹了口气。 “请你不要这么自私好不好?我也觉得冷呢。”他掰开康宛泠的手指,把毛毯的另一边披在自己肩上,“这样我们就能都用上毯子了,还能互相取暖,不是很好吗?姐姐~” 话是这样没错。而且毕竟,毯子也是他带来的。 可是…… 像这样,跟死鸡并肩坐在夜晚星空下的沙滩上,一起面对跳跃的篝火和一望无际的大海,坐同一张垫子披同一条毯子,这种感觉……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扭动了一下,正准备发表意见。 “嘘……”死鸡把手指放在唇边,“我想安静一会儿,听听大海的声音,可以吗?” 表示抗议是她的第一反应。可是,当视线接触到季昱成的侧面之后,所有的反对想法都被抛到了脑后。 她从来没见过季昱成有这样的表情。 他凝神望向远处的海平面。星光淡淡地撒在他的身上,金黄色的火光在他的脸上跳动。此刻的他,轮廓不再坚硬,嘴角不再讥诮的上扬,眼神中也没有了以往灵动的笑意。 出现在他眼中的表情,是忧郁和……悲伤吗? 如果忧郁的话,是什么事会让他失落?而如果悲伤的话,又是什么人能让他心碎? 默默地转过头向海面看去。 浪花在夜风的轻送下拂向沙滩。 万籁俱寂中,沉睡的大海发出低沉柔和的潮汐声。 “你有……心事?” 她不想打断他的沉思,可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却已经问出了口。 他淡淡一笑。 “你是在关心我吗,姐姐~?” “我……”她咬了咬嘴唇,“关心一个普通朋友,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吧?” “普通朋友?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呢……”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还真是失败呀!” 她赌气地掉头继续看向大海。“不想说就算了!” “心事……”他却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声音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啊……最近烦心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呢!先说排名第二的吧。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我找到了死老头子的那回事吗?” 季昱成的亲生父亲?! “当然记得!”她猛地回过头来,“你说你找到你爸爸了。他究竟是谁?” “那家伙……”他漠然地直视前方,“是个成功人士。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不但能和全天下的人交朋友,也是媒体争相报道的光环宠儿。哈!”他冷冷地一笑,“或许他人生中唯一的污点,就是我的存在吧。” “你才不是污点!!”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怒火使她的声音响了起来,“能有你这样的儿子绝对是他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他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死鸡转过头来。“你知道吗,姐姐?”在篝火的照耀下,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闪着微光,“这是你第一次说我的好话。” 她避开了他的眼神。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她呐呐说道,决定把话题再度转移到他身上,“既然已经找到他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没想好。”他懒懒地向后一躺,手肘撑在了垫子上,“像报复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计划得详细一点比较好。” 康宛泠一惊。 “报复?!” “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有仇不报的人吧?” 他当然不是!——自从闯入她生命的第一天开始,死鸡的存在就如同恶魔转世。这个喜欢恶作剧的家伙连无辜的人都不会放过,更何况是曾经得罪过他的人?! 可是……这回的情况不一样啊。毕竟…… “毕竟他是你的父亲啊!”她皱起了眉头,“就算他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再怎么样,你们也血脉相连啊!你不会连自己的父亲都要……” 他冷冷地打断了她。 “在我们小的时候,大人都是怎么教导我们的?他们会一遍又一遍的说,‘做错事情,是要受到惩罚的。’”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火焰在瞳仁中跳跃,“是谁规定只有大人能教训小孩,而小孩子却不能惩罚做错事情的大人?” 好怪异的理论啊!不过仔细想想,却也的确还蛮有一些道理。 “可是……”虽然想不出很好的反驳理由,她却还是不能认同他的想法,“可是你父亲是出于不得已的苦衷才离开你的,当年他也一定是经过很多挣扎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他现在后悔了,如果他已经感到了痛苦的话……即使这样,”她回头看他,“你也还是要报复他吗?” 他茫然地看着大海。 看不见远处的小岛,也望不到海平线,唯一能看到的,只有海面上闪烁的波光和布满繁星的夜空。海风掠过,带来了隐隐的渔船声。 如果他已经感到了痛苦的话…… 蓦然间,一个慌乱的声音回响在了耳边。 “季昱成……是你吗?……” 他倏地站了起来,把身上的毯子扔向一边,笔直地向大海走去。 “喂!”康宛泠连忙把毛毯从沙子上抢救回来——搞什么啊,那家伙不会是想自杀吧?“季昱成……” 直到海水漫上了他的运动鞋,季昱成这才停下脚步。 “后悔?痛苦?”他淡淡地反问,“那家伙受的苦会有我老妈多吗?他有尝到过被人抛弃的滋味吗?”他低头看着在脚边来来回回的海水,“如果没有吃过那么多的苦,那就算不上痛苦;同样,如果不曾被人抛弃过,他也不会知道真正的后悔是什么。” 星光撒在他的身上,如同剪影般地为他勾勒出了一道银色的边缘。 渔船开远了。风也停了下来。 在这寂静的一瞬间,她忽然有种感觉——就好像……天地间忽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虽然她就在旁边,可是,却没有办法闯入他孤独的世界。 会不会……眼前的这个孤单身影才是真正的季昱成?会不会……躲在那副开朗顽皮迷人外表下的,其实从来都只是一个寂寞孤独而又悲伤的小孩? 她的心纠结起来。 然而,这种类似于酸楚的感觉却只存在了一秒。因为下一秒,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恶作剧的笑容便在瞬间打破了她脑海中的那幅悲伤画面。 “好啦,我们不讨论那个煞风景的死老头了吧。”他孩子气地踢着海水,“让我们来说一下那个在我心里排名第一的心事吧!” “这件事情比你父亲更重要?”她有些好奇,“难道是下一部电影的角色问题?” “你有看见过我为接片操心吗?那些无聊的事情只要扔给君姐就ok了啦。啊……”死鸡戏剧化地仰天长叹了一声,“心事好重啊!”接着,再夸张地拍了拍心口,“都沉甸甸的压在这里了。说起来,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失败过呢!” 不祥的预感开始滋生。 “你不是大影帝吗,怎么会失败呢?”她试着扯开话题,“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他向她眨了眨桃花眼。“难道你不想听我诉说心事吗,姐姐~?” “恶……”好肉麻啊,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你那么成功,又那么受欢迎,怎么可能会有烦心的事情呢?该不会是对某个家伙的恶搞失败了吧?又或者……啊!对了,”康宛泠抬起头,反守为攻的冲着他调皮地笑了起来,“你失恋了,对不对?” “喂!”季昱成嚷了起来,“你看到我失恋就那么高兴啊?或者,让我换个说法……”他停了一下,“看到我喜欢上别人,你就那么高兴吗?” 她刻意忽略掉那个胸口一窒的瞬间。 “当然高兴啦!”她让自己保持开朗的微笑,“毕竟,你是我的弟弟~呀!” 学他的样,她也在“弟弟”的后面拖上了甜得发腻的尾音。看到死鸡快要吐出来的表情,康宛泠笑出了声——binggo!被他欺负了那么久,现在终于扮回一分了! “好啦,有什么心事就快说吧。”她坐直了身子,“要是谁敢欺负你,或者是哪个女生敢不要你,”她清了清嗓子,“姐姐我去替你出头!!” “替我出头?”他好笑地转了转眼睛,“你打算怎么个替我出头法呢?” 哼,这家伙竟敢小看她?! “要是欺负你的是男生的话,我就派文丽娜去勾引他,然后把他整得晕头转向生不如死!”哈哈,这个整人的办法很高段吧?“如果是女生的话……如果你喜欢的女孩子不理你的话……” 他把双手插进裤袋,转身看向大海。“你会怎么办呢,姐姐~?” “我……我就……”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呢?这个问题的难度好像有点大哦,“我就扯着她的头发,把她一路拽到你的面前来,然后……然后对她说,‘连我弟弟这么帅这么优秀的男人都不要,你可以直接去死了!’”抬起头,她笑着看他,“怎么样,你老姐我还是很帮你的吧?” “看不出,你竟然还挺野蛮的呢。不过……”季昱成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凝望向她,“你就不吃醋吗,姐姐~?毕竟,现在和我约会的人是你诶。” “别以为我是笨蛋。”她挥了挥手,“你的花招我早就看破了。这只不过是你的又一个恶作剧而已啦,所以你才会在大家面前说我们是男女朋友。其实,像我这样的小人物你怎么会看得上眼呢,是不是?” ——是不是? 他沉默了片刻。 “既然……早就知道在整你,”笑意从他的唇边消失,他的眼神沉静了下来,“当我烦心的时候,你又为什么想要帮我呢?” 这么说……是真的了。这真的只是他的恶作剧而已…… 虽然早就已经料到了,可是,当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为什么……心脏会突然那么笔直地掉了下去呢? 她试着绽开明媚的笑容。“因为我们是姐弟啊!而且,你虽然整了我很多次,却也帮过我很多次。因为你,我才能签约君姐的公司,才能去u进修。虽然我一直都没有对你说过谢谢,但事实上,”她低头拍去毛毯上的细沙,“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都记在了心里。所以……你有麻烦的时候,只要有我能做的,我一定会全力帮你的。” 季昱成俯身从沙滩上捡了一块小石头,用力扔向大海。 那块小石头在星空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依依不舍地跳跃了几下之后,最终还是沉入茫茫海底。 拍了拍手,他转过身来。 “既然这样,姐姐~”他笑着说道,扬起30度的嘴角,“你就要说到做到哦!” “什么?” “扯着那个不鸟我的女生的头发,一路把她拽到我面前来啊!”死鸡笑着走了过来,一屁股重重地坐回到垫子上,“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19、夜海(下) 真的会有不鸟……不要他的女生吗? “喂!” 康宛泠好奇地顶了顶死鸡的胳膊。 “她是谁啊?”她还真想看看那个连万人迷的“影帝王子”都得不到的女孩究竟是何方神圣呢!“是我们学校的,还是跟你合作过的演员?” 应该是某个大牌女明星吧。毕竟在学校里,能够达到季大影帝这种极品程度的女孩实在是找不出几个来。 “如果是演员的话……”她喃喃自语着,皱起了眉头,“那事情就难办了啊。我怎么知道她会在那里出现呢,而且即使找到了她,说不定人家身边有几十个保镖也没一定啊……” “不会吧!”死鸡笑着伸手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我都还没说是谁呢,你现在就开始发愁,会不会也太早点了?” 她拍开他的爪子。“反正能被你看上的女生绝对不简单。她到底是谁啊?” “她……”季昱成向后躺倒在了防水垫上,拉过毛毯来盖好自己,“其实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单纯透明得只要有心事,谁都能从她脸上看出来。虽然有点笨笨的,但还算有才华,也还算善良……”他抬眼望向满天繁星,一抹温柔的笑意慢慢浮现眼中,“除此以外,想来想去都觉得那是个满身缺点的家伙,自以为是,倔强骄傲,不懂幽默,还总是摆出一副一脸正义的样子……如果用动物来形容的话,她倒挺像一头固执的驴子的……” 说是“满身缺点”,但在这个臭小子的眼里,这头“驴子”一定满身都是“可爱点”吧? 呼…… 真是不明白胸中这口浊气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这就是女人的虚荣天性——只要有男生在自己面前赞美别的女孩子,就会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啦!”她打断了他,“我只是问你她的名字而已,又没叫你写一首诗出来。” “哈!吃醋了!”他得意地笑了起来,把手指向她的鼻子,“姐姐~,看你这一脸酸样,你不会是真的吃醋了吧?” 吃这个家伙的醋?!还是等下辈子再下下辈子吧!! 她推开毛毯站了起来。 “喂,几点啦?”她转头看看远处路灯照射下空空荡荡的公路,“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还得开好长时间的车呢。” “现在是凌晨一点。”他的声音懒洋洋地从她身后传来,“学校的大门应该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锁上了吧?” “你怎么不早说?”她猛地转过头来——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有三个选择。”死鸡把她的包包垫在脑袋后面,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第一,我把你送回家。不过,在凌晨三点的时候从学校逃回家里,相信你老爸老妈应该会有一肚子的疑问吧。” 这个方案可以直接cancel了。 “那第二呢?” “第二就是你今晚住我那儿……坏了!我屋里都没有整理过诶,实在乱得不能见人。不如……”季昱成坏坏地冲着她眨了眨眼睛,“我们去宾馆开房间吧,怎么样,姐姐~?” “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她恶狠狠地踩着黄沙,几步跨到了他的身边,“要是你接下来还是这种不三不四的提议,”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活埋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死鸡耸了耸肩,“我们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什么?”她抬头环顾周围——有没有搞错,在这种地方过夜?这里风这么大,又这么潮湿,四周荒凉得像火星一样,而且搞不好睡到半夜还会有小螃蟹爬到她身上来作窝……“不行,我没办法睡在这里。” “不睡正好。”季昱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我还担心两个人都睡着了会不安全呢。现在好了,有你醒着,我就可以睡了。”他闭上了眼睛,“姐姐,你可要提高警惕,时刻保护我的安全哦……” “喂!”她连忙踢他,“我可没说我愿意站岗哦!喂,死鸡!喂喂……” 一阵轻微的呼噜声从那家伙的鼻腔里传了出来。 要不是他长得这么完美,她说不定真的会一脚对着他的脸踹过去的——强忍住那股对某人拳打脚踢发泄一番的冲动,康宛泠脚跟一转,恼火地向海边走去。 迎面而来的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把衣服拉链拉到下巴上,双手伸进外套的口袋,她的脚步停在了扑上海滩的浪花边缘。 不远处的漆黑水面上,又有一道细细的白色海浪向这边涌来。 转身看了眼在篝火旁熟睡的季昱成,再回头看向眼前夜幕下的景色——被微风吹皱的海水打碎了星星的倒影;点点波光在海面上闪烁,和深蓝色犹如丝绒的天空中的星光交相辉映;伴随着一声又一声轻柔潮汐的,则是连绵不断的浪花。那些白色的泡沫围绕在她的脚边,淹没了螃蟹挖出的小洞,也掩盖住了美丽的贝壳。 弯下腰,捡起一枚被海浪带来的小贝壳。在星光的照耀下,这枚贝壳散发出淡淡的紫色珠光。把它握在手中,她沿着海岸线慢慢而行。 午夜的海边空旷无人。虽然间或有一两声海鸟的叫声传来,却只能更显出此刻的宁静寂廖。 “……那种安静的感觉,是来自心里的……” 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远处海平面的上方,一道微弱的金色光芒在夜幕中划过。 流星! 某句忘了曾在哪本书上看见的诗在脑海中闪过—— 如果某天/你看见一闪而过的流星/亲爱的/请记得那是因为我在你的天空寂寞飞过…… 她应该马上许愿的——她停下了脚步——可是……如果说有人在她的天空飞过的话……那个人又究竟是谁呢? 当篝火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小心翼翼地不去惊醒蜷缩在毛毯另一边熟睡的康宛泠,季昱成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为火堆加上了几根树枝。 因为有了新生力量的加入,那把红色的火焰瞬间又明亮温暖了起来。 坐回垫子上,他把被自己拿来当枕头的包包轻轻地塞在了康宛泠的头下,接着,再为她盖好毛毯。 那家伙也许已经有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就着火光,他打量着她眼睛下的那两个黑眼圈;还有她的脸色……那么苍白,就好像即使再温暖的火焰也不能为她染上红晕一样。 究竟是什么让她这样心神不宁? 是姓费的那小子的伤势,还是他即将要成为别人新郎的消息? 反正——他猛地转移视线,看向夜色中的大海——答案无论是哪个,都不会是他想听的。 可能是因为海边太冷了吧,后脑又开始有些隐隐作痛了。他不耐烦地从裤袋里摸出一个瓶子,倒出一把药扔进嘴里。 她在他身边的毛毯里动了一下。 “不要……”康宛泠模糊不清地说道。 那家伙做梦了。他把药瓶塞回口袋,转过头来,看着她伸在毛毯外握成拳头的双手,和睡梦中越皱越紧的眉头。 “小心!!”她尖叫道。声音响了起来。 “喂!”他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醒醒,你做噩梦了!” 她却开始疯狂地摇头。 “住手——!!”她凄厉地喊着,眼泪从眼角流出,“不要……” 她猛然醒了过来。张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虽然只有稍纵即逝的片刻,他却依然从那对栗色的眼眸中读出了一望无际的惊惶和痛苦。还有她的手……尽管已经醒过来了,可是她的手却仍然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的死死拉着他。 “怎么了?”他问道。 她摇摇头。 “不会是梦到许静莲了吧?或者,难道是君姐?”他试着开玩笑,“在我碰到过的女人当中,就这两个最可怕了。” “不是,都不是……”她想笑,可是那个努力却反而引出了更多的眼泪,“是……是费烈……” 费烈。 季昱成撇了撇嘴。“哦~,那个天才。” 他想抽开手,她却更紧地拉住了他。 “我……我总是会梦到他的手被刀子刺穿……”被泪水沾湿的头发纷乱地覆盖在她的脸上,在黑发的衬托下,她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只要一闭上眼睛,那把闪着光的刀子就会在我眼前出现……就、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受伤,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她蜷缩起了身子,哽咽失声,“现在我甚至连睡觉都开始害怕了……我该怎么办……” 所以…… 这就是那两个黑眼圈的答案了。 即不是因为天才小子的伤势,也不是因为某人的婚礼,而是因为一个噩梦。不过……他自嘲地冷冷一笑,这有区别吗? “我……该怎么办……”她还在他的身边喃喃自语着。或许是因为最近一直都没有睡好的缘故,就这样流着泪,她又渐渐地睡着了。 该怎么办?! 他应该狠狠地甩开她的手;他应该一把把这个该死的女人扔进海里;他应该立刻跳进奔驰车里飙上200码的速度离开,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他应该…… 她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句什么,更紧地缩向了他。 他叹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可是……他的手却依然落在她的肩膀上,为她拉紧了毛毯。 ……………………………………………………………………………………………… 清晨五点,当校工打开s大学校大门的时候,那辆红色的跑车在校门外的柏油马路上缓缓停了下来。 今天会是个阴天。 坐在驾驶座上,季昱成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车玻璃外阴沉沉的天空和同样阴沉的街道。 还记得他曾看过的某部卡通片里有这样的片断:放学了,一个男孩跟在他喜欢的女生身后。当那个女孩子发现了他的时候,他支吾了许久,最后莫名其妙地蹦出了一句话:“阴天,晴天和雨天,你喜欢哪一天?” “阴天!”小女生回答。“我也是!”那个男孩说道。接着这对傻头傻脑的男生女生各自走开,幸福而又莫名其妙地慢慢走上了云端…… 真是……白痴。 由白痴导演拍出来的给白痴观众看的白痴电影。 没有人开口打破沉默的车厢里,流淌着电台中正在打榜的某首歌曲。 …… 我的眼光随你飞舞 我的话在嘴边反复 该怎么介绍才清楚 没人帮助我 没人理解我 只能让自己对爱放下自我 暗恋的情书爱在心深处 为你 我尝尽青春的酸楚 …… 一样的白痴。 由白痴男人唱出来的给白痴听众听的白痴歌曲。 “呃……” 坐在他身边副驾驶席上的康宛泠动了一下。 “谢谢你把我送回来。也谢谢你的……约会,”她低声说道,“昨天过得很……丰富多彩。” 后脑再度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随手拿起置物架中的墨镜戴上。 “不客气。”他淡淡说道。 “我……”她犹豫了一下,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来,“这是我昨晚在海边捡到的,”她把手伸到他的面前,“送给你。” 他瞄了一眼。 那是一枚小小的再普通不过的贝壳,在清晨的天光下,这个淡紫色的玩意儿看上去和菜市场里那些被踩在脚底的蚌壳碎片没什么两样。 “阴天,晴天和雨天……”他从她手上接过贝壳,“你喜欢哪一天?” 她一愣。“什么?” “算了。”他漫不经心地把贝壳扔进了手套箱。“谢谢。” 贝壳一路滚过各种杂物,最后落在了某个黑暗角落。 她看着他砰地关上手套箱,接着转头看向他在墨镜遮盖下的侧脸,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选择放弃。 “那么,再见。”康宛泠拉开门把手,却又停了下来,“你……”她的视线停留在他有些太过苍白的脸庞上,“不舒服吗?” “我?”他的眉毛在墨镜后嘲讽地高高挑起,“谢谢关心,我好得很!” 她终于下了车。车门在她身后砰然合上。 他看着她在窗外渐渐走远。 那个穿着绿色外套背着大书包的纤瘦身影慢慢走在落叶满地的人行道上。清晨的风吹起微乱的长发,她低下头抱紧了胳膊。 无视后脑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他轻踩油门追了上去。 “喂!”季昱成摇下车窗。 她转头看他。 “我应该有跟你说过,”他笔直地凝视前方,“我什么时候提出分手,我们这段所谓的男女朋友关系就在什么时候结束吧?” 她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岩石般冷漠的侧面。 “唉,”他叹了口气,摘下眼镜转过头来,“原以为我们应该能持续上几个礼拜,没想到,我果然还是忍受不了你的无聊诶,姐姐~”他的嘴角上扬,白晰漂亮的脸庞上绽开完美无缺的笑容,“我看……这场玩笑还是到此为止吧。” 她依然没有说话。 在这个阴沉、安静得就连空气都仿佛停止流动的瞬间,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只有电台中那首喋喋不休的弱智歌曲。 …… 谁能告诉我 谁能理解我 只能怪自己习惯不说爱慕 暗恋的情书你不懂阅读 我却让时间像烟花一样溜走 …… 他不耐烦地按下面板上的cd键。顷刻间,喧嚣吵闹的重金属摇滚乐便刺耳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死鸡戴回墨镜,扯出一抹冷淡的笑意。 “拜~” 他朝她摆了摆手。接着脚下油门一踩,那辆红色的怪物便咆哮着窜了出去,带着能够把死人都吵醒的高分贝音量消失在了街那头的转角处。 20、路人,或是朋友 窗帘厚重,房间阴暗,空气凝结。 身处这样一间黑暗阴沉而又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根本就分辨不出窗外到底是阴天、晴天还是雨天。 寂静无声。没有音乐,没有交谈,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房间一角的画架上,一幅尚未完工的油画静物正静静地竖立在那儿。 一只握住画笔的右手有些颤抖地在画布上停留了片刻之后,终于落了下去。 那支蘸了明黄色颜料的笔尖在怒放的鲜花上点了几下。当画笔再次落下的时候,忽然间,笔尖就此滑了开去,在那幅就快完成的油画上从上至下划下了一道重重的痕迹。 楼下客厅中的气氛同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真的要……”一个有些不安的声音从餐桌边传来,“这么快就让他们结婚吗?他们连大学都没有毕业,两个人都还是孩子呢。” 坐在单人沙发中的费洛达捏紧了手中的报纸。 “这婚反正早晚都要结的,”他的视线避开妻子,“与其拖着,不如早点把事情办了,大家都能放心。” “放心?”何裳文哼了一声,“是孟卉勇放心了吧。这样,他就能把你们父子俩都囊括在自己的掌握中了。” “你要我跟你说多少次?”费洛达皱起浓眉,“我欠卉勇一条命,他要我怎么还都是应该的。” “但现在,为你还债的却是费烈。”何裳文放下了手中的宾客名单,叹了口气,“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我看得出来,费烈并不想结婚。他甚至……他甚至并不喜欢黎娜。” 他把报纸翻了个面。“怎么不喜欢?”费洛达反问,“我看他们两个相处得很不错嘛,平时也都是有说有笑的。” “那我就把话说明白些好了。”他的妻子坐直了身子,“费烈不爱黎娜。你觉得夫妻之间光是能够有说有笑就足够了吗?” 费洛达没有回答。 在逐渐弥漫开来的沉默中,从楼上画室里传来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那是画架被推倒在地的声音。紧接着,则是颜料管、调色盘和画笔被纷纷扫落的“哗啦”声。 费洛达的视线和妻子相遇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费烈心情糟糕是因为手受伤了。可是……”何裳文看了眼餐桌上的来宾名单和还没有来得及写上字的请柬,“难道你不觉得,他的情绪因为婚事已经变得越来越坏了吗?” 费洛达绷紧了下巴。 “我知道这是我欠费烈的。但是,”他的目光视而不见地回到了报纸上,“除非孟家先提出退婚,否则……我是绝对不会违背承诺的。” 呆坐在画室地板上,费烈茫然看着眼前由他所导致的一切。 画架被推翻了,那幅没有完成的油画被毁坏了,笔和颜料管洒满一地,而浅色的橡木地板上,也被染上了乱七八糟的油污。 这样的破坏是前所未有的。至少在两个礼拜之前,这种举动对他来说是匪夷所思的。 但是,在两个礼拜之前,他的手还没有废掉,他也没有被人逼婚;而他所喜欢的那个人……在两个礼拜之前,他曾经还以为他所喜欢的那个人也对他有着同样的感情。 可是现在…… 无论身体也好,还是心灵也罢,所有的一切就像这间死气沉沉的屋子一样,既看不到光亮,也……找不到出口了…… …………………………………………………………………………………………… 坐在车上,远远地冷眼打量着眼前那幢占地颇广的中式豪宅,季昱成忽然有些惊讶于自己此刻的平静心情。 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当年幼天真的他对死老头子的归来还曾抱有期待的时候,想象中的父子见面简直就像电视连续剧中的一出苦情大戏——言辞激烈,涕泪俱下,最后在抱头痛哭中,亲人终于得以相认…… 长大以后,认清现实的他当然不会再做这么白痴的梦了。商战复仇戏取代了家庭伦理剧。当他十五岁,踏上演员海选舞台、走入姚宜君经纪人办公室时,曾经暗自发誓,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最强、过得最好,然后,让当年抛弃他的那个人亲眼看看,被他弃如敝屣的究竟是什么! 而此刻……有点奇怪又有点可笑的是,在若干年后,当和死老头见面的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却既不悲愤,也不怎么仇恨了。 好吧,或许还是有那么一些夹杂着恨意的鄙视在其中,可是,占据心头挥之不去的绝大多数情绪,竟然却是……悲伤…… 别墅区大门口的保安走上前来对他敬了一个礼。 “请问您找哪位?” 季昱成按下车窗。“我和孟先生约好见面。” 保安用对讲机说了些什么,接着,门前的起落架缓缓抬高,与此同时,位于小区正中面对中央景观的那幢别墅的大门也慢慢开启了,露出里面绿树环绕的私家车道。 他踩下油门。红色跑车在一个漂亮的过弯后,驶入宝宅。 元旦那次,因为是夜晚,所以对死老头子的这幢豪宅到底长什么样并不是很有概念。而此刻,在午后的天光下,他终于看清楚了。 哼。 看来这老家伙还真tmd的不是普通的成功呢! 车道的尽头,是宅邸的朱红色黄铜大门。此刻,门已经敞开,而孟卉勇正站在门前微笑地望着他。 伪君子。 他别开视线。无视不远处的停车位,一个急刹车甩尾,把车大大咧咧地停在了大门的正前方。接着,熄火,下车,砰然合上车门。 孟卉勇笑着迎了上来。虽然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他曾经应对无数复杂的状况,可是这一刻,那个热情的招牌笑容却还是无法掩饰他的渴望、不安和紧张。 “好车!”他赞叹道,“你平时就是开这辆车上学的吗?” “这是我经纪人的车子,”他冷冷地从他身边走过,“我只是借来用用而已。” “我听说过你的经纪人。”孟卉勇跟了过来,赶在他前面带路,“姚宜君是吗?听说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他没有兴趣继续这种没话找话的无聊交谈,所以决定沉默。 跟在老家伙的身后,踏入古色古香的中式大门,真正的庭院这才缓缓在他面前展现。 一道用无框玻璃封闭的中式回廊连接起了主屋和花园。 大红色的灯笼挂在长廊雕梁画栋的屋檐上,为木质廊柱和青石板路面增添了一抹艳色。透过干净清澈的玻璃向外望去,在小桥流水环绕下的庭院春意盎然,充满禅意。 蓦然间,一个清脆含笑的声音响起在了耳边。 “说起来也许没人会相信,不过……它的商标上的确写着香奈儿。” 这是多久以前发生的对白? 从新年到现在,只不过才刚过去了短短四个月而已。可是为什么,当回忆起元旦那晚的时候,却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挥开记忆和胸口一紧的感觉,他让自己专注于眼前的这次会面……或者,也可以叫谈判。 “孟夫人呢?”他闲闲问起。 “她……”孟卉勇愣了一下,“她和她那些手帕交出去逛街了。” “我还以为您和您夫人之间无话不谈呢,”季昱成冷冷一笑,“原来她不知道我今天要来啊?” 笑容在孟大总裁的脸上变得尴尬了起来。 “来,这边走。”他转移话题,带头穿过客厅,踏上了大理石弧形楼梯,“对了,这里你都没有好好参观过吧?” 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黎娜呢?”季昱成瞟了周围一眼,“最近在学校里一直都没有看见她。她都在忙些什么啊?” “黎娜?”孟卉勇微微一皱眉,“说起来,我今天一早起来就没见到过她。也许是和费烈在一起吧。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不过,我们已经决定在今年年内就为他俩举行婚礼。” “我们?”他挑起一边的眉毛。 “也就是我、黎娜母亲和费烈的父母。当然,我们也是在了解过孩子们的想法之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是吗?”季昱成懒洋洋地反问。他慢条斯礼地跟在孟卉勇的身后,穿过二楼富丽堂皇的走廊,进入一间色调古雅,围幔厚重的书房。 孟卉勇掩上书房的门,邀请季昱成在一张看上去颇为柔软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后,自己则向条案书桌走去。 “像孩子的婚姻这种大事,父母其实是没有权利干涉的,”他在书桌后的明清风格红木太师椅上坐下,“关键还是要看他们本人的意愿。” “那倒是。”季昱成舒服地窝在沙发里,伸长了双腿,“至于父母离婚,父亲离家出走这种事情,小孩子的意愿就可以像放屁一样当作不存在就好了。” 就像那把太师椅上装了弹簧一样,孟卉勇还没坐下就已经弹了起来。 “昱成!”他饱经风霜的脸愧疚地缩成一团,“我……” 季昱成连忙摆摆手。 “好了,我知道你很内疚,我也知道你找了我们母子很久。老妈已经不厌其烦地把这些对我说了n遍了。所以苦情戏这一套你也可以省省了。” 孟卉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看得出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了。 “你放心,我不会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求你原谅我的。但是……”他停了一下,眼中的痛苦与后悔取代了恼怒,“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事实上,离开你们母子不到半年,我就后悔了。从那时候起,我的良心没有一天安宁过……” 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没有颁给这个唱作俱佳的死老头还真是可惜呢。季昱成环顾四周。“口好渴啊。有可乐吗?” 孟卉勇愣了一下。“有。”他站起身走到一边,按了一下镶嵌着光亮橡木的墙面。那面木墙轻巧地滑了开来,露出里面隐藏式的冰箱和酒柜。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递给季昱成,接着取出一个玻璃杯,为自己倒上酒和冰块。 “既然我对你的忏悔实在是提不起兴趣,那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吧。”季昱成拉开易拉罐,“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同意过来吗?” “从医院里我们相认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周了。”孟卉勇端着酒杯坐回自己的椅子,“在这两周的时间里,你挂断了我的每一个电话,甚至连你母亲的电话都拒绝接听。我知道,你一定在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而今天来找我,说明你已经整理出一个答案了。”他放下酒杯,抬头看他,“说吧,不论你想说什么,我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愧是久经商战的成功人士,说起话来倒还蛮有腔调的。不过……季昱成灌下一口冰可乐——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没错,”他淡淡说道,“我是在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的结论是,未来你和我之间可能存在三种状态。一,形同路人。恨一个人太浪费时间和精力,所以我不会恨你。但是,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认你,大家就当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与纠葛。正所谓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应该是对你我最好的结局了。” 老家伙皱起浓眉,张嘴想说些什么。他举起手,拦住了他。 “至于第二嘛,我们可以成为类似于朋友的关系。我把这种关系称作为‘亚朋友’。也就是说我不会承认你是我的亲人,但是,我原谅你,我也可以接受你在我的身边出现。虽然我们不太可能成为死党或是‘忘年交’什么的,不过,我会跟你见面聊天,偶尔也会一起吃个饭。这样的交往,对大家都没有太大的负担。你不需要对宝夫人和黎娜坦白些什么,而对我来说,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朋友圈子里又多认识了一个人而已……” “不行!!”孟卉勇砰的放下手中的酒杯,“什么该死的‘亚朋友’、‘忘年交’,我是绝对不会……” 他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 “最后一种状态,就是我终于承认你我之间的血缘关系,我们上演一场父子相认的好戏。于是,恩怨消除、皆大欢喜,你多了个儿子,而我则多了个……”他停顿了片刻,还是说不出那个词,“而我也多了个亲人。虽然这最后一种状态对我来说有些恶心,不过……”季昱成冷冷一笑,“是不是比较对你的胃口呢?” 孟卉勇的嘴张张合合了半天,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能成为你所谓的最后一种状态。”他低声说道。脸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红光满面、英气勃发的模样,取而代之的,则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苍老和悔恨,“事实上,这十多年来,我做梦都会做到我们父子相认的那一天,然后却在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除了失望,什么都没有……可是,你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让我们达到这一步的,是不是?”他直视着他,“昱成,你今天来,就是想让我付出代价的,是不是?” 季昱成懒洋洋地摇了摇手指。 “让我修正一下你的说法。不是不容易,而是截至目前为止,我根本就没想过要认你。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只剩下了两个选择:陌生人,或是‘亚朋友’。当然,”他放下诱饵,“等我们成为‘亚朋友’的时间长了,就像游戏玩家的等级升高一样,到最后,我或许会考虑让我们成为亲人。” 孟卉勇凝望着眼前那个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的男孩。 他的儿子。 十八年来,他几乎每天都在想象自己的儿子会长成什么样。他应该是个好看的小孩,毕竟,他和淑庭长得都不难看;他或许会身体孱弱——他就是因为孩子有先天性疾病才抛弃他的,不是吗?此外,他的性格可能会内向、忧郁——有几个被父亲当垃圾一样扔掉的小孩会乐观开朗?…… 他几乎把各种情况都想过了。可是,当不久前在医院认出自己血脉的那一刻,当事实像慧星撞击地球一样爆炸性地撞上他的时候,他却发现,出现在季昱成身上的每一个状况,全部都远离他的想象。 他不是好看,而是英俊到耀眼。 他的性格也完全没有忧郁或内向的影子。坐在这间陌生的书房里,这小子就像呆在自己家一样悠然自得,冷嘲热讽起来更是滔滔不绝。试问,能有几个心理医生会判断这样的小孩有自闭倾向? 此外,他还聪明得出乎他的意料。他早就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戛纳影帝。可是直到几分钟之前,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难怪昱成会成为最优秀的演员——除了能够掩饰自己的内心之外,他更有办法找出别人的弱点。路人、‘亚朋友’和亲人。只用了几句话,他就用最简单的逻辑道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时,也用最直白的方式把刀子深深戳入他的心脏。 最后,也是他最关心的,就是昱成的身体状况。 还记得许多年前,面对育婴室里粉蓝宝宝衫包裹下的小婴儿时,医生是这样宣读判决的: “除非奇迹发生,否则,这个孩子没有可能活过十岁……” 而不久前,季淑庭终于下定决心拨打他电话的那个早晨,他曾一度以为奇迹真的降临了——毕竟,当年那个靠氧气机生存的小婴儿已经活了整整十九年了,不是吗?可是,接下来从那通越洋长途里传过来的话却再度粉碎了他的喜悦…… “怎么样,孟总?”季昱成嘲讽的语气打断了他的回忆,“你做好选择了吗?” ——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孟卉勇深吸了一口气。 “我选择朋友,并且请求你的原谅。”他简单地说道,“说一下你的条件吧。”他的儿子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他。不过,他也做好准备了——若是有一天,季昱成能够认他,能够叫他一声“爸爸”……为了这一天,他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一抹迷人的微笑浮现在季昱成的唇边。 “和专业人士谈判就是轻松,有些话不用你多说,对方就明白了。” 他的心再度被刺痛了一下。谈判。 “要我原谅你其实很简单。”季昱成放下手中的可乐罐,站了起来,“还记得就在刚才我们曾谈起过令千金的婚事吗?你说你不会干涉女儿的婚姻。” “我是这么说过。” 季昱成慢慢走到了书房的窗边。 “我倒是希望你能够干涉一下。” 孟卉勇一愣。“什么意思?”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在绿色中掩映的中式庭院,沉默了片刻。 “我的意思是,”片刻之后季昱成开口说道,依然背对着他,“我要你阻止这场婚礼。并且,让黎娜和姓费的那个小子彻底分手。” 21、对不起,我爱你 她全都听见了。 书房的门并没有完全关上。从那道缝隙中,两个男人低沉的交谈声时断时续地飘了出来。即使她并没有刻意地想要去听,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那几个关键词语。 “亲人”、“血缘”、“父子相认”,以及……“儿子”。 一个又一个震惊就如同晴天霹雳般一道又一道地劈向她,以至于除了麻木之外,一时间她竟然没有任何感觉。 呆呆地站在书房门外,恍然如梦般地静止不动。直到一向最疼她的老爸的声音响起,直到那句话钻过门缝传到了她的耳边,她才猛然惊醒过来。 孟卉勇仿佛在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他的脸色灰败,眼睛下有疲惫的痕迹,穿过窗玻璃透进来的光线照出了他头发上没有被染色剂染到的白发。 “我一直在想你会怎么报复我。我以为你会打击我的事业,我以为你会让流言蜚语遍布全城。但我完全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做。”在片刻的沉默后,他低声开口,“你明明知道费烈对黎娜有多重要,却还让我亲手去拆散他们。十八年前,我失去了一个儿子;而现在,你还想让我再失去一个女儿。” “对孟黎娜来说,费烈或许很重要;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对姓费的那个家伙来说,孟黎娜这三个字在他的心中又占了几斤几两呢?” 孟卉勇皱起了双眉。 “你说什么?” “我接下来还有事情,没有工夫和你在这里拉家常。”季昱成不耐烦地说道,从窗边转过身来直视着他,“我只要你的一个回答。好,还是不好?” 孟卉勇没有说话。 他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去握桌上的酒杯。也许是因为手抖得太厉害了,那杯酒才刚离开桌面就泼了出来。厚厚的波斯地毯被沾湿了,留下颜色深浅不一的污渍。 季昱成冷冷一笑。 “你不愿意的话,我当然不会勉强你。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他把双手插进裤袋,起步向门口走去,“不必远送了,孟总~。” 就在他离房门一步之遥的时候,孟卉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我会照你说的去做。取消婚礼,让……”他挫败地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嘶哑到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黎娜离开费烈。” ——谈判成功了。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照理,成功者通常都应该感到胜利与喜悦,可是,为什么弥漫在他心头的,却只有……失落和苦涩? 停下脚步,季昱成刚想说些什么,眼前的书房大门突然被砰的推开了。 一身黑衣的孟黎娜赫然站在门口。 “我恨你!!”她怒视着孟卉勇。声音并没有拔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更让人不寒而栗,“你骗了我和妈妈整整十八年。你让我以为你是个好爸爸。但事实上……你根本就不是,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伪君子!!” 孟卉勇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黎娜……” “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你忏悔的牺牲品的!!我告诉你,你休想让我离开费烈,你休想破坏我的感情!我不会让你利用我来讨好……”她颤抖的手指向季昱成,愤怒和痛苦扭曲了她甜美的面容,“讨好这个家伙的!你们别做梦了,你们……”泪水从她的脸庞滑落,她声嘶力竭起来,“你们都去死吧!!” “黎娜!” 转过身,她狂奔着冲出走廊。 季昱成默默地听着她的脚步声奔下楼梯,穿过一楼客厅。最后传来的,是大门被重重关上的一声巨响。 在一片死寂中,关门声的余音在沉闷的空气中回荡,久久都散不开去。 回过头,他看了一眼依然呆呆地站在书桌前的孟卉勇。 他面如死灰。如果说,刚才的“谈判”让他老了二十岁的话,那么,此刻,孟黎娜的离开则让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有了一百岁。 他真的没想到孟黎娜此刻会在家里。 季昱成转过身,让自己面对死老头子。 如果他是为了报复而来的话,那么,她的突然出现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神来之笔”了。他应该感到开心才对,毕竟,这二十年来他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如果你对刚才的决定反悔了,”他听见自己开口说道,“我不会怪你的。” 孟卉勇摇了摇头,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 “不……我不反悔。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他缓缓说道,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个相框上。夹在那个木质相框里的,是他和女儿的合影,“十九年前,我为了我自己的事业,抛弃了你;而十九年后,同样又是为了自己的事业,我抓住机会努力把黎娜和费烈撮合在一起。虽然我知道黎娜只是一头热,虽然我知道费烈其实并不爱她,我却还是……” 季昱成扬起了双眉。 “你知道?”这倒是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新闻。 “有时候,费烈那小子会在宴会或是交谈的中途跑开,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我认得出那种发呆的眼神……”孟卉勇叹了口气,“偶尔,当我想起你妈还有你的时候,也会这样。这种表情,应该就叫思念吧?” 思念。 他的心有些发酸的一紧,同时,后脑又再度开始隐隐作痛。 最近,头痛得越来越频繁了。或许是季节交替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这场让人头疼的会面——他的手摸到了裤袋中随身携带的药瓶——等结束以后,吃几颗药应该就会没事了。 孟卉勇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 “你的脸色有点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托你的福,我好得很。”他冷冷地说道,把话题扯了回去,“那么,你知道费烈是在‘思念’谁吗?” 孟卉勇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我不是很清楚,只隐约知道个大概。那次,费烈之所以会受伤住院,应该就是为了他真正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吧。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和你相遇后,我……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回忆和跟你母亲通话上了。所以……”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自嘲地苦笑起来,“我觉得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黎娜来说,我都是个失败的父亲。” 魔王季昱成抓住机会,雪上加霜地再补捅他一刀。 “请不要扯上我。”他冷笑,“我还没认你呢,记得吗?” 苦笑在孟卉勇的唇边扩大。 “记得,太记得了。”抓起桌上的酒杯,他下定决心似的一饮而尽,“从现在起,我也该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了。我会阻止黎娜和费烈的婚礼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你提出的条件,更重要的,是为了黎娜。如果他们结婚的话,她是不会幸福的——只有付出而没有回报的感情,那不是爱。虽然短期内她可能会痛苦一些,但……我不会再拿女儿一生的幸福来交换我的事业了。至于你,”他抬头看他,“昱成,我也会尽力补偿你的……我知道过去的十九年我无法挽回,但未来……” 对面传来的一声懒洋洋的哈欠声,成功地打断了他的忏悔。 “就像我刚才说的,未来我们的关系将会是普通朋友。只要你遵守承诺,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转过身,季昱成向门口走去——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再废话下去,也只会是浪费时间,“不过请你记住,这仅仅只是原谅而已。”他头也不回地冲身后摆了摆手,“我们之间离所谓的亲情,还远得很呢。” ……………………………………………………………………………………………… 已经两个礼拜过去了。 康宛泠不知道自己在数日子,可是每天,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冲着电脑上的日历发一会儿呆。 事实上,早在两周之前,她就已经开始在心里默数时间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左右。也就是说,离费烈坐上在医院门口等候的轿车,驶离她的视线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二十一天零两个小时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医院门口的那段场景不断地在她的脑海里重现:熙熙攘攘的街上人潮,不断有落叶飘下的路边花园,手中逐渐枯萎的黄色郁金香和救护车在远处呼啸而过的声音,还有……那一辆在马路上的车流中渐渐开远的黑色轿车。 她始终记得自己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子在视线中消失时的心情。那种感觉……就像在和某个最亲的人saygoodbye一样——虽然不想道别,虽然不想离开,但是,却偏偏有个名叫“命运”的可恶家伙,让你不得不流着泪无奈地说出那两个字……再见…… 而七天以后,她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另一辆车子驶离自己的视野。 黑色四门轿车换成了红色双门跑车。而坐在车里的人,也由费烈换成了季昱成。 没错。这是一个她恨不得每天说一千次“再见”的人,更是一个她恨不得永远不必再见的家伙。可是……为什么当他对她说“拜~”的时候,当那辆红色的车子消失在街那头的时候…… 当他对她说,“这场玩笑还是到此为止”的时候…… 她却只想追过去拉开车门,把那个傲慢的家伙从那辆傲慢的车里揪出来,先狠k一通,把他那张迷死人不赔命的脸打到青黄不接,然后告诉他:“只有我想说bye的时候你才可以说bye,只有我说到此为止的时候,这一切才能到此为止……懂吗?!” 真是……疯了。 康宛泠视而不见地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光标。 她不是巴不得死鸡“甩”了她吗?她不是最好那家伙永远不要在她的面前出现吗?可为什么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心情却竟然会如此愤怒呢?这一定是因为……对了,一定是因为他竟然不给她报复的时间。老天,他整了她这么久,拿她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而她却连一点报复行动都来不及展开,这口气叫她怎么咽得下去?! 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一屋的寂静。 看了眼那个号码,康宛泠连忙接起电话。 “君姐,你好……” 一如既往的,姚宜君干脆利落地跳过繁文缛节,直接开门见山。 “你的剧本写得怎么样了?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交稿了,记得吗?” 康宛泠心虚地瞄了眼电脑上一片空白的word文档。 “呃……我正在写呢……” “请你牢记我的两个要求。一个是交稿的时间点,另一个是稿子的质量。还记得我们的协议吗?要是有任何一点没做到,”她冷冷地提醒,“你可是要把去洛杉矶进修的费用全部吐出来的。” 这已经是君姐的第一千次提醒了。天哪,也许直到她康宛泠躺进棺材的那一天,都还会牢牢记得这“两个基本点”呢。 “我会记住的。” “这就好。最近来找我的制片人很多,都在跟我抱怨缺少好的编剧和本子。你要知道,对你,我是抱了很大的希望的。” “谢谢君姐……” “对了,听说……”姚宜君闲闲说道,“昱成和你分手了?” 或许这才是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康宛泠清了清嗓子。“其实,我跟他从来都没有正式交往过,那只是……” “这样最好。”君姐打断了她的解释,“我一直都觉得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昱成太耀眼太闪亮了,他需要的是一颗明亮到能和他交相辉映的星星,而不是一滩像影子一样拖住他后腿的淤泥……” @#¥%,她在说谁是烂泥呢?! “君姐!” “难怪昱成最近神清气爽,心情愉快了很多。他还主动跑来跟我说,想接那个成吉思汗的剧本,叫我帮他安排一下时间去好莱坞拍片呢。看来,跟你分手对他的确大有好处啊。当然,”她总算想起稍微关心一下电话那头的“淤泥”了,“你也别太痛苦了,更不要为了这段感情伤了自己的身子。眼光不要抬那么高嘛,放下来点,其实跟你般配的男孩还是大有人在的,不是吗?” 为死鸡这种人痛苦?!伤身体?!……一口血喷出来算不算伤身啊? 不过慢着……“季昱成要去好莱坞?” 君姐冷笑一声。 “你可别告诉我你想要追去美国哦!” “当然不是!”美国还太近了,那家伙死到冰岛去还差不多! “他具体什么时候走还没有确定下来,不过我已经跟那边的制片方谈得差不多了。应该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吧。” 这一两个月?死鸡……那么快就要走了吗? “将心比心,我了解你现在以泪洗面的心情。”姚宜君夸张地叹了口气,“不过,就算你这边憔悴至死,他那边也依然还是会风光无限。所以,我劝你不要再想他,也不要去骚扰他了。好好地把心思放在写作和学习上。身为女人,有自己的事业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了,君姐。”康宛泠握紧了电话。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一和君姐说话,心情就会越来越糟糕,“我在写剧本,如果没别的事的话……” “哦,那我就不打搅你了。”话虽这么说,但显然,姚宜君还没打算挂上电话,“啊!对了,现在江湖上有个传言,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传言?” “据说孟卉勇的女儿……也就是元旦的时候,你和昱成一起去参加过她生日派对的那个女孩……” 她静止了下来。“孟黎娜?她怎么了?” “她的婚约解除了。”君姐在电话里轻笑一声,“我也只是突然无聊,想八卦一下。你和她一个学校的,这件事你知道吗?” ——婚约解除了?! 也就是说……黎娜和费烈…… “也不知道是这女孩先提出分手的呢,还是她被姓费的那个天才画家给甩了。”君姐的声音还在继续,“总之,这件事情现在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毕竟元旦那晚,孟家才刚办过一场隆重的订婚仪式呢……”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冲出去的。 当电梯门在身后叮的一声合上的时候,康宛泠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奔出寝室,冲过走廊,身在缓缓而下的宿舍电梯中了。 她这是要去哪里? 她是要去找谁?? 她到底想做什么??? …… 心情纷乱复杂到整理不出一个答案。在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中,她只知道,自己必需去到某个地方,必需找到某个人,然后,她必需…… 电梯到达一楼,门慢慢开启。 她甚至等不及电梯门完全打开就一头冲了出去,以至于等候在门外的某个人差点跟她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康宛泠匆匆说道,急着向宿舍大门走去。 “没关系。”身后的那个人礼貌地说道。这是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请问……你是康宛泠同学吗?” 她收住脚步,缓缓转过身。 站在电梯门口的那个陌生人有种儒雅而艺术的气质。 他穿着黑色布鞋、舒适的浅色便裤和月白色麻质衬衫。她的目光顺着他挽到手肘,休闲起皱的衣服一路向上,最后,落入一双似曾相识的黑色眼眸中。 “你也许不记得我了,”中年男子微笑着说道。“不过……”他把双手插进裤袋,慢慢走了过来——就连走路的姿势,也是那么该死的熟悉,“我是费烈的父亲。” “滚!” 这是当敲门声持续不断地响了五分钟之后,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唯一一个字。 门外的那个家伙显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在又一个五分钟之后,房间里传出来的怒吼总算多了一个字。 “去死!!” 敲门声坚忍不拔地还在继续。估计这样坚持个n年左右,这扇桃花心木门上迟早会滴水穿石地被敲出一个猫眼来。 m,谁啊!!!” 房间里的人终于从这场拉锯战中败下阵来。随着骂人三字经而来的,更有沉重愤怒的脚步声。 门被气势汹汹地拉开。一个顶着乱蓬蓬头发的脑袋赫然出现在了门缝中。 费洛达以镇定自若的微笑面对儿子的怒气。 “你在骂谁呢,儿子?” 费烈冷冷地眯起了眼。 “我说过我谁也不见!管他是黎娜、孟卉勇还是孟子、老子……”他说着又要重重关上房门,“就告诉他们我死了,或是我疯了,随你挑好了!” 费洛达及时伸脚顶住了房门。 “如果不是黎娜,也不是你孟叔叔,而是……”他侧过身,露出身后一个纤细的身影,“这位小姐的话,你说,我应该告诉她什么呢?” 黑眸对上了清澈的栗色双眼。 在这一瞬间,时间停止,空气凝注。 终于…… “你可以告诉她,”终于,费烈慢慢开口打破沉默,“如果我不想见的人有分先后的话,她……”他的视线片刻不离眼前那双渐渐染上泪光的栗色眼眸,“绝对排名第一。” 这间屋子以前也许还可以被称作“画室”或“工作室”,可是现在,对它最好的形容就只剩下“猪窝”和“垃圾回收站”了。 暗无天日的房间中,到处都是打翻的颜料和撕成碎片的素描纸。画架东倒西歪地躺在一边,快完成的油画上不但被泼上了乌黑肮脏的颜料,还用白笔描出了巨大的骷髅;空饮料罐和吃到一半快要发霉的剩饭剩菜被随手扔在地上,以至于地板上连踏脚的地方都没有。奇怪的是,虽然所有门窗都紧闭,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但还是有n多苍蝇绕着发臭的饭菜打转……真是服了这些无孔不入的家伙了,难道它们还会土遁不成?而在所有这些垃圾中,臭得最凶,脏得最厉害,堪称“垃圾之王”的,则莫过于正站在房间中央那个像喷火龙一样狂喷怒火和杀人毒汁的家伙了。 “你来干什么?终于想起要关心一下为你受伤的家伙了?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真的,”费烈冷冷笑了起来,“除了右手残废了以外,除了永远再也画不了画了以外,我一切都ok,简直好到不能再好了。” 康宛泠拉开厚厚的窗帘,打开所有的玻璃窗,让外面的阳光和微风赶走屋内沉闷混浊的空气。 “我老爸没告诉你我的眼睛不能见光吗?!”费烈开始咆哮起来,“你已经害我不能用手了,你还想害我变成瞎子吗?!” 她不去理他。下一步,她从某个角落里翻出勉强还能被称之为“扫帚”的东西,开始清理地上的垃圾。 费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滚!你听不懂人话吗?还是你变成聋子了?”他扯开喉咙在她耳边怒吼,“滚——!!滚出我的房间,滚出我家!我不要你在我面前出现,我根本就不要看见你!!” 虽然耳膜被震到嗡嗡作响,但她还是麻利地清扫完了地面。接着,把奋斗目标转移到了巨大的工作桌上。桌子上除了油画颜料之外,还杯盘狼籍地放了无数碗碟和玻璃杯。其中有一只杯子打碎了,大大小小的碎片散落在桌上。 她刚伸手拿起一片较大的碎片,喷火龙就挡到了她的面前。 “把你的手从我的桌子上拿开。这张桌子我只允许一个女人碰,那就是黎娜。听清楚了没有?黎娜!” 她握紧碎片,试着绕开他。他再度挡住了她。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自己能够跟黎娜相提并论吗?我说不想见她,不是因为我不爱她,而是我觉得现在的我已经配不上她了。至于你……”他的声音由怒吼改为嘲讽,“不要自作多情地以为你对我有任何意义。老爸一定是脑子被枪打了才会把你找过来,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以为我既然愿意为你打架,就一定是对你有意思了。哈!”费烈一声冷笑,“我看到一条母狗被别的狗欺负也会上去帮它一下,照老爸的逻辑,难道我这样做也是因为对母狗有意思?!” 虽然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他的话终于还是穿透防线,深深刺入她的心中。 或许是因为心痛得太厉害了,所以,直到血顺着指尖滴到了桌面上,她这才发现手中的玻璃碎片不知什么时候在掌心割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流血了?”费烈挑高了一边的眉毛,“不会吧,跟我来苦肉计?”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我们来比一下,看谁的伤口深好不好?” 紧紧咬住嘴唇,她不让自己开口,更不许自己流泪。 默默地抽出几张纸巾,尽量止住手上的血。接着,她就当他不存在一般继续工作:清除玻璃碎片,清理工作桌,擦去桌上和地上的灰尘与污渍,把所有的画和纸笔颜料归整齐,把倒了的画架扶正,把房间里的垃圾清走,喷上杀虫剂和芳香剂,最后……她找出一块大大的羊毛披肩,小心翼翼地盖在终于骂人骂累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的费烈身上。 记忆中的费烈是个永远干净清爽永远傲然挺拔的家伙。即使每天绘画,也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衣服上染上一滴油画颜料;即使熬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他也依然还是会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可是现在的他…… 他一定有好多天没有洗过澡了,身上的薄绒衫上不是五颜六色的颜料就是倒翻了的菜汁;他也一定有好多天没有好好睡过了。他瘦了,眼睑下有黑色的阴影,过长的黑发覆盖住了双眼,衬托出他有些太过苍白的脸色。 虽然不想吵醒他,可是,手指还是不由自主地拂过他额前的头发。 都是因为她,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他不能再握画笔,他会这样自卑,他会如此颓废,他会变得不再干净清爽,不再高傲挺拔……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她…… 忍了整整一天的泪终于缓缓流了下来,滴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连忙起身想去拿纸巾盒,可是,她才刚一动,手就被人握住了。 她转身看他。 他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除了左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之外,他依然静静地躺在那儿。 “对不起,”他低声说道,声音几不可闻,“我爱你。” 22、精灵住错了森林 一周后的某天,孟黎娜忽然来访。 费洛达一脸愧疚地把她引进工作室,交代了几句类似于“你们几个慢慢聊”之类的话之后,就飞快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随着金爸爸的离开,屋内的空气逐渐低沉到快要窒息的程度。 看着眼前憔悴苍白到几乎都快认不出来的孟黎娜,康宛泠有些尴尬地站起来收拾东西。 “呃……”她瞟了眼沉默地坐在一边的费烈,“你们聊。我正好要到学校图书馆去查点资料。” “坐下。” “我……” “我叫你坐下。”孟黎娜冷冰冰地命令,“我今天来是找你们两个的。” “那……”她手足无措地让出椅子,“请坐。” 她随手把黑色手袋扔在桌上,看也不看那把椅子一眼。 “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两件事情,不会耽误你们多久的。”穿着黑色短t和黑色牛仔裤的孟黎娜傲然站在房间中央,“首先,是告别。我那个老爸,”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已经帮我订好了两周后飞往米兰的机票。如果你们以为我会死缠烂打、哭哭啼啼地拉着卧室房门,不肯让他们把我送走的话,那么,你们就错了。两周后,我会收拾好自己所有的东西,准时出发,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城市。” 康宛泠惊讶地抬起头。“那么快就走吗?那s大那边呢?” “省省你假惺惺的挽留吧。”孟黎娜冷冷一笑,“难道你不希望我离开吗?” “我……” 康宛泠咬住嘴唇。算上这次,她和孟黎娜正式面对面的交谈总共只有三回。第一次,就是去年元旦那晚的生日派对。她至今都还记得,那时候的孟黎娜穿着一袭粉红色的长裙穿梭在人群中间,温柔可人而又亲切优雅。曾几何时,记忆中那朵温婉美丽的粉红色玫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眼前这枝风格硬朗、浑身带刺的蔷薇——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光阴,还是爱情? “我已经办好所有的退学手续了。虽然学校方面表示愿意保留我的学籍,只要我有意愿,随时都能够回来继续读下去。但是,我还是拒绝了。我决定,把在这里的一切通通斩断,然后到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她的目光落在了始终不曾开口的费烈身上,“孟卉勇虽然出卖了我,但他……” 出卖? 康宛泠忍不住插嘴。“你父亲怎么了?” 就如同她不存在一样,孟黎娜依然直视着费烈。 “但他至少有一点说对了。就算你偶尔会被我感动,就算偶尔我会从你那里得到一些残羹冷炙,这样的感情也是我一厢情愿放弃自尊乞求得来的。我或许可以乞讨一天两天,可是,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眼眶虽然渐渐湿润,但她却还是骄傲地抬起下巴,“所以……哪怕再爱你,我也不会为了你把自己变成乞丐。从小到大,我都是最优秀的。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名单上备选的那一个。”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某个人心里的不二之选的。或许到那个时候,我就能得到幸福了……” “孟黎娜……” 孟黎娜转过头来。 “不用急,接下来就说到你了,康宛泠。”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恭喜你终于能够如愿以偿地踢开我这颗挡在你和费烈之间的绊脚石。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我这颗碍眼的石头有多远就会滚多远,再也不会来妨碍你们了。” “我……” “只是,在这场爱情争夺战中,为什么你会这么容易地获胜,而我又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地退出……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费叔叔有来找过我,”康宛泠不安地看了费烈一眼,“他说费烈……他说他真的很痛苦,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睡也不再作画了……” “哈!”孟黎娜冷哼一声,“金费烈发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手受伤了以后,他就没有正常过……” “孟黎娜,”她的声音沉了下来,“请你说话客气点!” 孟黎娜置若罔闻。 “我可以告诉你,费烈和我订婚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我爸爸曾经救过费洛达的命。费家欠了我家这么大一笔人情债,所以,在我和费烈的交往上,他们只会全力支持,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而现在,费叔叔居然亲自跑去把你找来……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早就猜到费家和孟家的关系非比寻常,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两家之间竟然会有如此深厚的渊源;她也隐约想过,费烈和孟黎娜的订婚或许另有隐情,但她没有料到的是,原来儿女的婚姻竟然还能牵扯到两个家族之间的所谓“债务”。 可是,就算费叔叔曾经对订婚这件事施加过压力,但从他那天到学校找她时的神情来看,事实上,他最牵挂的还是费烈的快乐和幸福。 康宛泠抬起下巴。“父亲关心自己的儿子,还用问为什么吗?”—— 孟黎娜冷冷一笑。 “关心?只怕没我老爸的点头,费洛达也不会有这种迟来的关心行为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插入到她们的交谈中。 “什么意思?”这是孟黎娜进房后,费烈的第一次开口,“请你把话说明白点。” “我的意思是,”孟黎娜面无表情地说道,“要不是我老爸主动跟费叔叔提出解除婚约,哪怕你的自闭症发作到需要送进疯人院,你爸爸也不会去找康宛泠的。” 费烈皱起眉头。“解除婚约是孟叔叔提出来的?” “没错。” “难道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吗?”他挑高了眉毛,“他怎么会突然善心大发?” “费烈……”康宛泠连忙顶了顶他的手臂。 孟黎娜不以为意地冷笑了起来。 “是啊,为什么作风一向强硬的孟卉勇竟然也会有放人一马的时候?”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的两个人,“在这个故事里,有位神秘人物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是他捏住了老爸的软肋,是他让我的亲生父亲背叛了我,也是他彻底毁了我那个即将举行的美好婚礼……”孟黎娜的眼神冷过冰点,“想知道这个神秘人物是谁吗?” “是谁?”费烈静静问道。 孟黎娜转头拎起了自己的包包。 “就当这是我的一个小小报复好了。”她有些嘲讽地说道,“我不会告诉你们他是谁的,就让这个悬念在你们心里难受一阵子。或许,你以后会知道真相,也或许,他对你们来说永远都是一个谜。但不管怎么样,这个谜底不会从我这儿揭开。” 她昂起头,转身向门口走去。“再见。”她说道,“希望我们永远不会再见。” “黎娜!”费烈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费烈的声音低沉地盘旋在笼罩房间的低气压中,“很抱歉我们成不了恋人。但我想让你知道,在我心中……永远有一个位置是为你保留。” 孟黎娜缓缓回过身来。 眼中虽然含泪,但她的唇边却慢慢绽开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 “你知道吗,费烈?”她柔声说道,“这个世界是圆的。很多时候,你会发现,终点其实也就是起点。今天你对我说了这番话,或许明天,就会有人向你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也没一定呢。”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康宛泠的身上飘过,“在一段恋爱中,有两种人最可悲:一种是不知道自己到底爱的是谁的人;而另一种,则是连对方是不是真的爱自己都不明了的人。我希望……”她淡淡一笑,“你们不要成为这两种人。” 打开门,孟黎娜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让那扇木门在自己的身后发出砰然巨响。 ………………………………………………………………………………………………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了。”坐在枣红色皮质办公椅上,姚宜君无意识地转动着椅子,“我跟康宛泠说,孟黎娜和费烈已经分手了。此外,我还告诉她,你已经接下新片,很快就要去美国了。” “她怎么说?” “对什么怎么说?”君姐仔细打量着办公桌对面那张帅气冷漠的脸,“你是指解除婚约呢,还是你要去美国这件事?” 季昱成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解除婚约。” “她虽然没说什么,不过……”君姐摇摇头,“那丫头似乎还挺激动的,连再见都不说就语无伦次地把电话给挂了。所以说她是乡下妹吧,一点家教都没有。” 他点点头。“后来呢?你有再跟她联系过吗?” “没有。不过圈子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听说孟卉勇已经光速帮她女儿联系到欧洲的一间艺术院校,不但办好所有手续,甚至连机票都已经买好了。至于费烈那里……”姚宜君转着手中的名牌钢笔,“有八卦消息说,有个女生天天去他家报到。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天才画家好像情绪渐渐开朗起来了,而且对作画似乎也开始重新产生了兴趣。只是……”她瞄了眼季昱成,“不知道这个创造奇迹的女孩,是不是就是我们的康宛泠呢?” 除了脸色白到有些反常之外,他面无表情到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过。 “好个happyending。”季昱成淡淡评论道,倏地站起身来,“s大那边,所有的退学手续你都帮我办好了吧?” “办好了。凡是你要求的事情我都已经一一落实了。那么……”君姐放下手中的笔,“你呢?当初你可是答应过的,只要我同意打那通电话,你就和好莱坞那边签约。怎么样,你不会反悔吧?” “反悔?”他嘲讽地扬起一边眉毛,“麻烦你跟理查那家伙说一下,叫他趁我还没来得及反悔,三天之内飞过来签约。运气好的话,也许周末的时候我就能跟他一起去美国了。” “喂,臭小子!人家好歹也是好莱坞数一数二的制片人,你以为你是谁啊,能够对他这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他听而不闻地转身向办公室门口走去。 “我只给他三天。”他头也不回地竖起三根手指,“世事难料,谁知道三天以后会发生什么……” 事实上,不用说三天,就连三秒钟之后发生的事情,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他的指尖甚至都还没有碰到门把手,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昱、昱成……” 即使世贸大厦被撞,也不及眼前这件事来得突然。 姚宜君目瞪口呆地看着倒在地毯上的那个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少年。直到几秒钟之后,惊惶的尖叫声这才传遍整间办公室。 ……………………………………………………………………………………………… 就像已经远赴米兰的孟黎娜所说的那样——她如愿以偿了,她大获全胜了。 康宛泠站在“青年艺术会馆”的尽头,仰起头,注视着墙上一幅气势磅礴的水墨画。她应该感到满足,应该感到幸福,她对自己说。费烈的婚约解除了,他向她表白了,而她,也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守在他的身边了。 一切都美好得不像是真的。她应该每分钟都开心得合不拢嘴,她应该每天在睡梦中笑着醒过来才对。可是…… 可是为什么……偶尔,走过学校走廊的拐角,她会蓦然回首,直到智慧和丽娜在远处叫她,她才会惊觉自己寻找的目光;而有时,甚至是在上课的时候,她也会听到某个熟悉而又调皮戏谑的声音在低低地喊她……为什么,为什么在照镜子的时候,她看见的是自己勉强的笑容?而早晨起来,她又会发现枕头上有微湿的泪痕? 是不是幸福来得太快,所以总觉得会像抓在手里的流沙那样转瞬即逝?抑或……就像包裹着酒精的巧克力一样,外表的甜蜜只是因为悲伤被藏到了内心深处? 悲伤。 她一惊,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康宛泠,整个地球上最没有资格悲伤的人就是你了。家庭美满、学业顺利,而现在,你又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梦中的白马王子。好吧,就算是写剧本没有灵感让你伤透脑筋,你也至于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为赋新词强说愁”吗?!…… “这幅画有这么可笑吗?”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大老远把我拖过来看国画展,不会就是想冲着这幅画发呆吧?” 她转过头,看向和自己并肩而站的那个男生。 眼前的费烈跟一个月之前的那个“垃圾喷火龙”简直判若两人。 他穿着一件简单清爽的白色polo衫,搭配黑色牛仔裤和白色板鞋。黑发剪短了,几缕头发覆在额前,衬出含笑闪亮的黑色眼眸。 全世界,再也找不出一个人比他更像王子了。 全世界,也再也找不出一个人会比她更幸福了。 所以,她让自己绽开明亮的微笑。 “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她笑着问道。 费烈转过头,再次用专业眼光仔细打量那幅作品。“很好。非常好。”他发自内心地说道,“有风格,有气势,也有技巧。说句实话,这次的展览也就这幅画还有点看头,别的,都是垃圾。” 她忍住笑意。虽然这家伙拒绝作画已经很久了,不过评论起别人来,倒还依然不改臭屁的作风。 “之所以特地带你来看这幅画,是因为我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位画家的介绍。” “他的经历很特别吗?” “这位画家前半段的人生很普通。”她转过身,缓缓向艺术会馆的大门走去,“因为出生在艺术世家,所以对绘画有着强烈的爱好。勤学苦练再加上过人天赋,很早,他就已经功成名就了。” “那很好啊。”他慢慢跟在她的身边,“后来呢?” “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后来,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他失去了他的右手。”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插进裤袋的右手上,“准确一点说,是整条右手臂。” 费烈停下脚步,脸色也同时沉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 她继续说故事。“他并不是左撇子。所以,当右手残废以后,在别人眼里他的事业也等于完全毁掉了。但是,他本人却并没有气馁。毕竟,失去了右手,他还有左手……” “对不起,”他甩开大步,向前走去,“我对寓教于乐的故事不感兴趣。” 她连忙匆匆跟上。 “人要做的最难的一件事,就是把以前的成功完全抹掉,然后一步一步从头来过,不是吗?在回答记者采访的时候,这位画家只说了一句话,‘我就当我又回到了学龄前,重新学习握笔,重新学习写字,重新学习绘画。’你刚才也说了,他画得很好。所以,这就是我想要说的……”她用力拉住了他的手臂,“如果他可以再一次绘画的话,你为什么不可以?如果他能够再一次获得成功的话,你又为什么不行呢?!” “很简单,”费烈冷冷地说道,“因为我不是他。” “是!你不是他。”康宛泠固执地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但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吗?我认为你比他更有才华,更优秀,更有天分!!如果说他的残废使他失去了事业的话,那么,你的消沉就等同于一种浪费——不但浪费了你的天赋,更是艺术界的一大损失!!” “我的天赋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想使用就使用,想浪费就浪费。至于所谓的艺术界……”他淡淡一笑,掰开她的手,转身继续向门口走去,“那跟我有关系吗?” 简直是……无语了。 到底是她运气好还是怎样啊?为什么她碰到的偏偏都是这种拽得要命的臭屁男生呢?! 康宛泠咬了咬嘴唇。 “如果……”她在他的身后慢慢说道,“是为了我呢?如果我想当你的模特儿,我想要你再为我画上一幅,十幅,一百幅画呢?这也跟你没关系吗?”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上次,参观你画展的时候,我看到你有好多画都是以孟黎娜为模特的。”她迎向他的视线,“我承认,我真的很羡慕孟黎娜。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好好地坐在你面前,让你为我画一幅画。即使是《海边的少女》,也是你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画下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住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脸红。 “我知道我长得不够好看,够不上模特的标准啦。我也知道这样做,会有些太为难你了。”她不安地说道,“刚才说一百幅只是开玩笑啦。其实,只要有一幅……只要你能为我画一幅画,哪怕是一张小小的素描,我就……” “我会画你的。” “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她猛然抬起头来,“什么?你说什么?” “严格说来,你是够不上模特标准。”他的黑眸扫视过她的脸庞,“既没有西方人鲜明的轮廓,也缺乏东方人的古典美。如果你想改行当模特的话,面试100次估计会被退回99次……” “喂!费烈!!”她也只不过是稍微谦虚一下下而已啦,这家伙竟然还真敢顺嘴说她长得对不起观众?!“你以为你是谁……” “我以为我是100次里唯一录用你的那个人。” “哈?”他在说什么? “我愿意请你做我的模特,我也愿意为你重新拿起画笔——哪怕是用左手,哪怕一切必须从头来过。”他静静地说道,“不过,既然你实在不符合模特的标准,那么,我也会相应地提一些条件。” 他……同意了?他同意重拾画布,同意用左手绘画了?! “什么条件?”只要他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就算是做牛做马她也愿意! “我知道赛尔齐学院中有一位着名教授也是用左手绘画的——但他不是左撇子。所以,若要重新开始的话,我想回法国拜他为师。既然你是我的专属模特,”他的黑眸似笑非笑地和她相遇了,“我的条件就是,你必须跟我一起去法国。” 她的呼吸停止了片刻。 这是自从上次说过那句“对不起,我爱你”之后,他唯一一句最接近表白的语言。 和我一起去法国…… 康宛泠张开了嘴。好!她想说。等他的这句话已经等了整整四年了,所以,回答当然只有好,一千个好,一万个好…… 然而奇怪的是,双唇虽然开开合合,但声音却无论怎样也发不出来。只是一个干干脆脆的“好”而已,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音而已,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却会让她感觉如此费尽力气? 费烈微笑了起来。 “我知道,这个提议有些突如其来。不过,还是请你仔细考虑一下好不好?”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得让她心痛,“但是你要记住哦,”他孩子气地冲她眨了眨眼,“你一天不答应,我就一天不拿画笔。” 不再等她回答,他转身带头向门口走去。 跟在他的身后,心绪纷乱地缓缓走过那一幅幅挂在深灰色墙面上的山水、泼墨和静物国画。 当走过某个拐角处时,一具“思考者”的雕塑吸引了她的注意——不,那不是思考者。虽然颜色有些接近,但眼前的这个白色巨型根雕,和由行为艺术家创造出来的“思考者”完全是两码事。 那么…… 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思考者”呢?而这个所谓的行为艺术家,她又是在曾几何时见到的?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 “现在正好是春天诶,姐姐~,难道你不想去海边听听花开的声音吗?” 她猛然转过身去。心跳快到无以复加。 如果,如果死鸡竟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的话,那么今天,他就死定了…… 身后没有人。 偌大的青年艺术会馆里寂静无声,除了金费烈和她和坐在一边角落里无所事事的管理员之外,再没有第四个人了。 心跳声重重地敲打着耳膜。那沉重的声音一定一定不是失望,那只是……那只是海扁某只鸡的愿望落空了而已……一定只是这样…… “宛泠?” 费烈的声音有些困惑地从身后传来。 回头看向站在大门口正午阳光下的那道白色挺拔的身影,康宛泠忽然拔腿向他跑了过去,接着,紧紧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我们去法国吧。” 她笑着说道。想要抬头看他,却不小心在那一瞬间,让阳光刺痛了眼睛。 23、我全部的梦想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每天都在忙碌中度过。 费烈就像他承诺过的那样,虽然还没有回到法国拜师,却已经开始试着拿起笔,从写“一、二、三、四”起开始一步一步练习左手的运用技巧和灵活性。而康宛泠的任务则是陪伴在他的旁边,不时地给予帮助和鼓励。此外,她也已经开始办理法国游学签证,并参加短期法语强化班;因为只是想先到那边了解一下情况,所以暂时向s大提交了休学半年的申请。白天忙完之后,每天晚上,她还必须在电脑前写剧本直到凌晨,虽然多数时间都浪费在了对着电脑发呆(当然,她会美其名曰:寻找灵感)上了,但毕竟成果还是在一点一滴的显现——三个礼拜之后,这部让她费尽心血的电影剧本终于面临收尾工作了。 也许是熬夜熬得太多了吧,也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压力太大,她迅速地瘦了下来,体重从原来的47公斤直线降落到连90斤都不到了。 “没想到,最快的减肥方法,原来是熬夜呀!”文丽娜在寝室里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大呼小叫。接着宣布,为了达到瘦身目的,她愿意陪康宛泠一起熬夜。 最后,这个“瘦身宣言”所达到的唯一效果就是:当康宛泠在黑夜里面对电脑屏幕的时候,陪伴她的,还有睡得脑袋摔在书桌上的文丽娜响彻云霄的鼾声。 在某个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寂静夜里,当丽娜照例趴在书桌对面鼾声雷动的时候,康宛泠终于在电脑的word文档上打下了“剧终”这两个字。 剧终。 她愣愣地看着这两个字发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独自发呆几乎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本以为,大功告成的这一刻她会轻松快乐到整个人都飘起来,却没想到……当剧本终于完稿,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所有的感觉竟然只有空虚和某种说不出来的感伤。 在别人眼里,这或许只是一部影片而已:看到曲终人散时,只要扔下爆米花的空盒子,顺着人潮向电影院的出口走去就行了。可是对她来说,在不知不觉间,这出剧本已经成为了她人生的一部分——在上课时,她会不知不觉地在笔记本上画人物关系图;在走路时,她会一个人分饰角色自言自语剧中的对白;哪怕是在睡觉的时候,她也都会梦到自己笔下的人物和情节。 这个故事已经纠缠了她很久了。早在u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开始构思了——事实上,她所写的那个短片《十七年》就是现在这部剧本《年轮》的前身。 《年轮》——一个关于亲情和爱情的故事:父亲在十七年前抛弃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少年历经坎坷,终于成为一颗影坛巨星,并且爱上了剧组里最不起眼的小剧务。可是,当终于打听到自己亲生父亲的真实身份之后,他摒弃了自己所有的感情——包括爱情——正式展开他的复仇之旅…… 当少年终于报复成功的时候,故事结束了。他让他的父亲身败名裂,让他为当年的所为付出了代价。可与此同时,少年也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在这段报复的过程中,他渐渐变得和十七年前的父亲一样,为了自己而不惜牺牲最爱的人——就像年轮一样,兜兜转转地转过了一圈,一切又重新回到原点…… 康宛泠对着电脑皱眉。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她想要的是一个快乐温暖的结尾,她想要的是一个温馨团圆的ending。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后写,故事越靠近结局,心情却慢慢的变得寂寞悲伤了起来。那是一种能杀得死人的寂寞,那是一种能让泪水渐渐汇成湖泊的悲伤。有时候,在万籁俱寂的夜里,看着屏幕上的那些对白,看着剧中人物不可避免地向自己的命运走去,看着自己笔下的爱恨生死……心会莫名其妙地痛起来,痛得缩成了一团,痛得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 所以…… 虽然明明知道这些字句对一再强调动作性和情节性的剧本来说根本毫无用处,她却还是会在电脑上写下:“泪流。流成了薄灰蓝的湖泊。无论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泪,仍是泊泊的流……” 心不在焉地关上《年轮》的文档,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那是属于《十七年》的文件夹,在那里面,不但有剧本,还有导演手记、摄制组会议纪要、以及《十七年》的剪辑片段和所有的剧照。 本想打开《十七年》的剧本,可是,滑动鼠标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移到了一张名为“季昱成大笨蛋”的照片上。 轻轻点开那张熟悉的照片。 慢得不可思议的旧电脑一寸寸地把画面显示出来——显示屏上,她正茫然无知地傻傻站着,毫不察觉自己身后,死鸡正偷偷地把手举在她的头上做出揍她的姿势。那家伙显然对自己的恶作剧很得意,绽开了一脸灿烂而又孩子气笑容。阳光照在他耳边的钻石耳钉上,泛出的光芒几乎能刺伤别人的眼睛。 在这个只有室友熟睡的声音陪伴左右的寂静夜晚,忽然间,强大的寂寞被释放。时间静止下来。她无处可逃,也不想逃…… 如果要说点什么是关于寂寞的,只能说,寂寞,总是悄无声息。当过去在紧闭的双眼前一幕幕回放的时候,冷不防的…… 寂寞就来了。 早上五点,当校工才刚打开校门,她就走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里,只是让漫无目的的双脚带着自己,坐上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外空无一人的早班公交车。然后下车,再换一辆车,接着,再下车,再换车…… 坐完最后一趟车,再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之后,她终于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了。 海边。 清晨的沙滩上空空荡荡的。阴沉的天空中,压着低低的云层。海鸟在海面上徘徊,白色的小小身影掠过灰色的天际。海浪从远处涌来,带着呼啸声扑打在海边黑灰色的岩石和淤泥上。 “我们去把你想要去的地方都去一遍吧……” 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这样一来,你们曾经走过的地方,也就能成为我们曾经走过的地方了……” 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丝丝缕缕的黑发纷乱地拂在她的脸上。 “你看到我失恋就那么高兴啊?”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或者,让我换个说法,看到我喜欢上别人,你就那么高兴吗?” 脑海中的回忆不曾停歇。 “阴天,晴天和雨天……你喜欢哪一天?” 最后,这个声音终于说道…… “这场玩笑……还是到此为止吧……” 风,吹散了云层。 在那一瞬间,阳光透过缝隙照射下来,就如同天堂的光芒一般,在深灰色的天空中形成了一道金色的光柱。翻滚着黄色泥沙的海面,泛起耀眼的波光;就连海鸟,也在瞬间变成了金色……如此不可思议的美,只有梦境和奇迹中才会有。 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她应该感到幸福才对…… 可是,在突然之间…… 她却泪流了满面。 ……………………………………………………………………………………………… 法国领事馆的签证下来了。 休学手续很快完成,连机票都已经定好了。 在离开的前三天,康宛泠从学校寝室搬回了家里。不仅仅是因为需要回家打包行李,更重要的是,在室友文丽娜每天夸张的泪水和智慧偶尔不小心泄露的不舍表情里,充斥离情别绪的心情始终都酸涩而又难过。 家里当然更是充满了离愁。但老爸老妈还是尽量用微笑取代依依不舍的心情。 “出去历练一下也好。”爸爸说道,“对你的独立和生存能力会是一个很好的锻炼。” “而且毕竟,又不是一去不回了。”老妈含着泪自我安慰,“阿泠只不过才去一年两年而已,也许女儿回来的时候,我们还会多了个女婿也没一定呢!” 机票定在5月28日。 27号的时候,犹豫再三,康宛泠最后还是拨通了莹莹的电话。 “阿泠。”破天荒的,这次电话里莹莹的声音不再像以往那样尖利响亮,而是低沉了许多,“我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 “莹莹……”当这个熟悉的称呼从嘴里逸出的时候,康宛泠的眼眶红了。这一瞬间,就如同她们还是最好的死党,就如同她们之间的友谊从不曾中断过一样,“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我知道,你要去法国了。”毕竟是记者,什么都瞒不过她,“是明天的飞机,对吗?” “是。” “是和费烈一起去吧?” “嗯。”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解释,“他……需要我的照顾。” “恭喜你了,阿泠。”莹莹说道,“虽然你从没有跟我明说,但我知道,这一天你已经等了很多年了。恭喜你……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谢谢。”她轻声说道——莹莹说的没错,她终于达成了自己多年的期盼。可是恭喜……这份喜悦的心情又去了哪里了呢?“莹莹……”她咬了咬嘴唇,“我知道我曾经跟你说过一些绝情的话,但我……真的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也希望你能原谅我。虽然嘴上说绝交,可是在心里,我还是把你当最好的朋友。” “阿泠……” 这一次,轮到她打断莹莹,一鼓作气地说下去。 “我们之间的往事我从没有忘记:中学的时候,你每天来叫我上学,把我从被窝里拎出来;我们一起值日,一起去图书馆,一起跷课去听演唱会,还一起恶作剧捉弄讨厌的男生……即使上了大学,我们还是会一起去看电影,一起逛街,一起吃饭……”她颤抖地轻笑了一声,“既然我的饭卡都被你吃光十几次了,我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你,和你断交了呢?!”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 接着,随着“哇”的一声哭喊,山洪暴发了。 “阿泠!!”莹莹终于恢复了她宏亮的嗓门和戏剧化的嚎啕大哭,“阿泠……你不知道那天你跟我说绝交的时候我有多难过……你也不知道我等你今天的话等了有多久!我知道,我做了很多让你难过的事情。虽然……虽然我自以为登出你和小成成的照片只会对你有好处,却从来没有想过你的心情……”她吸吸鼻子,“你能原谅我吗,阿泠?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保证!!” “光是保证不再登我的照片还远远不够。”康宛泠严肃地说道,“我还要你保证,我回来以后,你要请我看一百次电影,吃一百次饭,还要陪我逛一百次街……” 莹莹的声音低了下来。“就照你说的办。我知道我吃光了你的饭卡,不过,等你回来后,我会让你吃光我的信用卡的。只要我们还是死党……”她的声音又开始颤抖了,“你就算住到我家里,把我家全都吃空也没关系……” 泪水终于滑落。可是,与此同时,笑容却在唇边绽开——这几乎是这几天来,她的第一个微笑。 “你要说到做到哦。”她笑着说道,“还有,记得跟我多写email,多联系。有小道消息的话,也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我也会经常给你写信的,要记得收信哦!” “嗯!”莹莹用力地点头,“还有,我也会经常到你家去探望伯父伯母的。总之,国内的一切事情你都不用操心。除了……”她欲言又止的。 “除了什么?” “没什么啦!”莹莹转移开话题,“阿泠,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诚实地回答我。” “什么?” “你真的很想去法国吗?还有,和费烈在一起,你真的……很开心吗?” 康宛泠愣了一下。 “我……” “我还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你不但要对我诚实,更重要的是,”电话那头,莹莹的声音严肃了起来,“要对你自己诚实。那就是……你会想念季昱成吗?在出国的日子里,在和费烈在一起的日子里,你能保证一次都不会想起小成成吗?” 季昱成…… 随着胸口的一阵刺痛,一个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看……这场玩笑还是到此为止吧。” “我当然会想到他!!”康宛泠怒声说道,“我当然不会忘记那只死鸡!!他捉弄了我那么多次,对我恶作剧了那么多次。他……他甚至还拿交往这种事情来寻我开心……你以为这些事情我会那么容易忘记吗?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就放过这个可恶的家伙了吗?!” “我没有觉得他在寻你开心。相反,我倒觉得……他是认真的。” “……什么?” 莹莹叹了口气。“阿泠。我知道有些话我不应该说——因为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更因为你明天就要上飞机了。可是,关于季昱成,我不得不替他说两句……” 她不要听任何关于死鸡的话。 事实上,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 “莹莹,我知道你一直想要撮合我和死鸡,想要制造一个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可是,我不得不说,你找错人了。季昱成绝对不是王子,就算是,也只是恶魔之王的儿子。他喜欢游戏人间,他喜欢制造悲剧,他喜欢伤每一个人的心……而你,却到现在都还在帮这种人说话!”她愤怒地拔高了嗓门,“莹莹,你醒醒吧,别再被他的脸欺骗了!你甚至不了解他的真实面孔……” “不了解真相的人是你!!” 电话中的一声大吼打断了她的话。莹莹停了几秒,让自己冷静下来。 “阿泠。你知道我是一个记者。记者一定要牢记两大要点:一,是尽量多的搜集资讯;二,是要确保这些信息的真实性。所以,以下我所要告诉你的,是我经过多方确认后,确定是真实的、关于季昱成一些所作所为的话。” “我不要听……”她固执地把话筒拉离耳朵,“莹莹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提那个名字……” 莹莹却自顾自地开始在电话中一叠连声地说起来。“你知道是谁让孟黎娜离开费烈的?你知道是谁逼迫孟卉勇停止了那门婚事?你又知道,是谁让你终于能够如愿以偿地和费烈幸福地在一起的?!……” 康宛泠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电话。 刹那间,孟黎娜曾经说过的话再度回到脑海。 “……在这场爱情争夺战中,为什么你会这么容易地获胜,而我又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地退出……想知道这个毁了我美好婚礼的神秘人物是谁吗?” “这个神秘人物……是谁?”她喃喃问道,血色渐渐从脸上消失。 “是季昱成。”莹莹回答,“虽然宝家对媒体封锁了一切消息,不过,还是有片言只语透露出来。事实上——”她平静地扔下炸弹,“孟卉勇是季昱成的亲生父亲。” 讯息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大脑暂停工作,一片空白。 季昱成和……孟卉勇…… 世界真的太奇怪了。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会牵扯到一起?! 莹莹的声音继续从听筒中传来。“多年前,当他还是襁褓中的小婴儿时,孟卉勇就和季昱成的母亲离婚了。然后,他开创了自己的事业,又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 虽然死鸡说过……那个“死老头子”是成功人士——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不但能和全天下的人交朋友,也是媒体争相报道的光环宠儿……可是…… 孟卉勇?!这也太夸张了吧? “据说,季昱成和孟卉勇达成协议。只要孟黎娜离开费烈,那么,他就会原谅孟卉勇十多年前抛弃他和他母亲的过错。”莹莹说道,“有人说,小成成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报复……他想让孟卉勇失去女儿的爱与尊敬,以此来让他感到后悔和痛苦……” 恍然间,一个在星光下如同剪影般孤独地站在海边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知不觉,她的眼眶湿润了。 “那家伙受的苦会有他多吗?他有尝到过被人抛弃的滋味吗?”她喃喃说道,“如果没有吃过那么多的苦,那就算不上痛苦;同样,如果不曾被人抛弃过,他也不会知道真正的后悔是什么……” “阿泠,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她连忙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你继续说吧。” “也许听完我接下来的话后,阿泠,你又会说我在胡说八道了。我也不知道现在对你说这些到底好还是不好。不过,我真的觉得这些话不说出来……”莹莹重重地叹了口气——从小到大,这是康宛泠第一次听到她如此沉重的声音,“对小成成太不公平了。”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怎么了?” “我知道,你一直以为季昱成是不可一世的坏小子,是恶魔转世,是badboy。可是,我却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的……” “莹莹……” “你先听我说。没错,他是捉弄了你好几次。但你想想,s大那么多女生,他为什么不去捉弄别人,偏偏只盯着你呢?你没觉得这就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小男生的行为吗?当他喜欢的女孩子眼里没有他时,没办法,他只能不断地对她冷嘲热讽,用粉笔擦敲她的头,当她走过的时候绊她一跤……那个小男生天真地以为这样做就能引起女孩的注意了……” “可是……” “可是,跟没长大的小男生不同的是,他也有成熟的另一面。你再想想他帮你做过的事情——你的话剧《海边》如果没有季昱成,会成功吗?没有他你能去洛杉矶,能签约君姐的公司吗?你可能不知道吧,为了参加你在u里的短片拍摄,他甚至放弃了出演好莱坞大片的机会;还有,就是为你打架的那次了……你或许会说,费烈在那次事件里受的伤更严重,可是,若没有他,你和费烈会得救吗?!……” 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滑落……这些,她都知道。可是…… 可是……尽管他为她做了这么多,然而在最后…… 却还是伤了她的心…… “莹莹,你不知道……” “……而这次,他对他亲生父亲孟卉勇所做的那些事情——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理解为这是报复,你却不可以这么认为!你想过没有,他这样做,对谁有好处?唯一的答案就是你——只有你!”莹莹的声音哽咽了,“因为你一直都表现出在意费烈的样子,因为你在费烈受伤后一直茶饭不思,于是,小成成就为你做了这件事情——让喜欢的人得到幸福,这才是真正的爱情不是吗?!所以,他宁愿从你身边默默离开;所以,他宁愿自己受苦;所以,他才一直没告诉你他的病情……” 她的心跳在瞬间停止了。 “病情?什么病情?!” 莹莹静止了片刻。 “没什么大碍的。”终于,她静静说道,“你没听说吗?他前不久住院了,据说是眩晕症发作……现在已经差不多好了。” 康宛泠缓缓透出一口气,血色再度回到脸上。 “告诉你这些,阿泠,”莹莹再度开口,“不是想偏袒谁或是撮合谁,我只是想让你更公正地去看待季昱成。我知道,你明天就要去法国了。我不应该在今天还和你说这些。你完全可以把我的话当作空气,当作我根本什么都没有说过。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把这些话当成祝福……” “祝福……”她喃喃地重复。 “有一个人曾经默默地为你做了那么多;有一个人曾经那么真心地想要让你幸福;有一个人曾经如此深爱过你……”莹莹再一次哽咽了,“就请你,把这份心意,当作祝福吧。” ……………………………………………………………………………………………… 5月28日。 浦东国际机场。 航班时间是在下午三点起飞。所以,他们在中午的时候抵达机场。 费烈坚持不让老爸老妈来送他。 “又不是第一次出国了,而且我也没有残废。”他笑着说道,“如果你们还不放心的话,别忘了,还有阿泠陪在我的身边呢!” 康宛泠也拒绝了所有送行的提议——自从经历过上一次去美国时,莹莹在机场上演的那一幕人人侧目的送别大戏后,她就得上了轻微的告别恐惧症。 茫然地跟在费烈身后,在熟门熟路的他的带领下前往法航的登机办理柜台,她不自觉地留意到了一路上从少女到少妇到师奶所投射过来的无数目光。那些女人当然不会浪费时间去打量她,所有的视线都直接集中在了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浅蓝牛仔裤的费烈身上。 她对自己微微一笑。事实上,她早就已经习惯这样的待遇了——跟死鸡在一起的时候就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这只丑小鸭的存在。没想到,换了一个人之后,情况竟然还是不曾改变…… 康宛泠悚然一惊。 她在干什么?!早就已经对自己千遍万遍的下过死命令了——不许再想死鸡,不许想到他的名字、想起他在她身边时候的模样。而且现在很快就要登机了。她一定、千万、绝对要把那家伙赶出自己的脑海…… “把护照给我,我去帮你换登机牌吧。”费烈体贴地看了一眼她那只巨大的旧箱子,“要把行李托运掉吗?” “不要!”她连忙护住自己的宝贝行李箱,“我知道这只箱子又难看而且还是处理品,但我保证,我会自己拖着它,不会让它妨碍我们登机的……” “好了,好了……”费烈笑着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从没说这只箱子难看,我也不觉得它会妨碍我们登机。如果你不喜欢托运,那我们就不托运好了。” 看着那个英俊修长的身影笑着向她挥了挥手,然后向登机柜台前的队伍走去,康宛泠猛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这是怎么了?! 难道她以为所有的人都会像死鸡一样讨厌吗?! 事实证明,在中一点也不讨厌,他比死鸡好太多了!他不嫌她的箱子大,也不觉得拖着行李上飞机麻烦,他更不会说她是个乡下妹、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而且……而且她敢打赌,在中也一定会把靠窗的位子让给她,当她不小心接起手机的时候,他也绝对不会骂她白痴…… 因为,因为在中是个绅士。他才不像某只自私、小心眼、孩子气又趾高气扬的臭鸡,他……他是真正的王子。可是…… 可是,既然如愿以偿地和王子走在了一起,她的心跳为什么会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而她的喉咙又怎么会堵到沙哑生疼? 身边某架机场里随处可见的电子液晶屏正播放着广告。欢快的叫卖声搀杂在来来往往的人潮声中。 广告告一段落后,是某档音乐栏目。 视而不见地看了那段mv许久,她才终于缓缓听清了歌词。 教室里那台风琴 叮咚叮咚叮咛 像你告白的声音 动作一直很轻 微笑看你送完信 转身离开的背影 喜欢你字迹清秀的关心 那温热的牛奶瓶 在我手中握紧 有你在的地方 我总感觉很窝心 日子像旋转木马 在脑海里转不停 出现那些你对我好的场景 …… 视线渐渐模糊。 很久很久以前的场景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在图书馆抽开的书架里蓦然撞见的黑眸; 当翻阅图书看到“费烈”签名时,那片飘然而落的树叶; 被红色小人带回来的纸条上那朵栩栩如生的郁金香; 黑板报上那一抹“70度蓝色”的星空; 在海边的时候,他对她说“这种安静的感觉,是来自心里的……” 还有…… 在那个雾气笼罩的夜晚,他温暖的怀抱…… 心,忽然不可遏制地痛了起来。 痛到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痛到不得不蹲在地上让自己缩成一团。 那些美丽往事…… 那些曾经以为永远也不会离开的点点滴滴…… 终于,还是敌不过时间…… 成为了回忆。 就像歌里唱的—— …… 你说过牵了手就算约定 但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 就像来不及许愿的流星 再怎么美丽也只能是曾经 太美的承诺 因为太年轻 但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 就像是精灵住错了森林 那爱情错的很透明 …… 脑海里出现的最后一幕是她坐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流着泪看着黑色轿车在街上的车流中缓缓消失。 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但事实上,在那个瞬间,她就已经对他……说再见了。 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但事实上…… “阿泠,”一只手温柔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怎么了?” 她抬头看他。 泪眼无助地凝视着他专注关切的黑色眼眸。 “亲爱的,”她语不成声,“那并不是爱情……” 梦想飞行里程之你是我的终点站吗24.我全部的梦想 曾经以为,我的梦想很大很大,比天空还大;也曾经以为,我的梦想会很远很远,必须飞过千山万水。 可是,当他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才发现,跋涉过一程又一程的距离,飞过一站又一站的城市,原来,只是为了在千万个人中间,寻找到等待着我的那个他—— ——原来他,才是我全部的梦想…… 3:00pm。 那架漂亮的法航波音747飞机准时滑上跑道。 在缓缓驶过一段长长的距离之后,它猛然加速,冲上了湛蓝的天空。 站在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后面,康宛泠看着飞机在天空中渐渐飞远,直到那个庞然大物成为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直到,它终于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在中走了。 泪水再度滑落。 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从她的生命里,从她的世界中……离开了。 她曾经……把他放在心上那么久;她曾经,天真地以为爱情会由最初走到最终。可是…… 曾几何时,她的眼睛里映入了另一个身影;曾几何时,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声音;曾几何时……她的心里驻扎进了另一个家伙…… “是季昱成,是吗?” 和她一起坐在机场的咖啡茶座时,费烈静静地问道。 她没有回答。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和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你变得忧郁沉默。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太内向了,所以或多或少地改变了你的性格呢。”他自嘲地淡淡一笑,“后来,看过你的剧本《年轮》以后,我才恍然大悟——那个男主角的原形,是姓季的那个小子吧?” 她点点头。 “至于他爱上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剧务……是你吗,阿泠?” 她一惊。 ……是吗? 在不知不觉中,她把自己也写进了剧本里……是这样的吗? “看到最后,看到那个男主角把女孩抛弃的那一幕的时候,”他平静地说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悲伤这么沉默了。那家伙也抛弃了你,是吗?” “他没有抛弃我。”她立刻摇头,“他只是……” 他只是想让我获得幸福而已,他只是想用自己的退场来成全这出“喜剧”而已…… “即使被他甩了,你却依然还在为他说话。阿泠,虽然不愿意认输,但我不得不承认……”费烈的唇边扬起一抹苦笑,“你是真的喜欢上那家伙了。” 她的双唇颤抖起来。 “我……” “你被解雇了。” “什么?”她抬头看他。 “还记得我说过,我是唯一一个会录用你做我模特儿的人吗?现在我反悔了。我不要一个只有悲伤这一种表情的模特,我也不愿意当我画你的眼睛时,却画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所以……”他拿起她的登机牌,缓缓撕碎,“你自由了。我不会再绑着你了。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呆在你想呆的任何人的身边……” 她瞪大眼睛,看着纷纷落在桌面上的白色纸片。 “可是……可是我要照顾你,你的手……” 黑眸中燃起一丝怒意。 “你以为没有你的照顾,我就活不了了吗?!我没有残废。我也不需要护士或是佣人。没有你的照顾,我会活得很好。还有……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也依然会做到——我还是会学习用左手画画。” 她把手探过桌面,覆在他的手上。 “对不起……”她含泪说道。 他反手紧紧地握住了她。 如此之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我应该生气的,我应该恨你的。”他咬着牙说道,“但是我做不到……一定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才会在最后输掉。” “不是这样的……”她拼命摇头,泪水怎么也停止不了。 “放心。我会变得更好,我也会变得更配得上你的。我会一直等着你。要是姓季的那只人妖有一点点对不起你的地方……”他转过头,不让她看到他的眼睛,“你一定要记得,九千公里之外,还有一个家伙在时刻等着你过来。” 拖着沉重而又巨大的行李箱缓缓走出候机大厅。 站在耀眼的五月阳光下,康宛泠抬起头,眯着眼望向蓝天。 许久不曾感受过温暖的阳光了,也许久不曾这样凝视一碧如洗的天空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梦想会很大很大,比天空还大;也曾经以为,她的梦想会很远很远,必须飞过千山万水。 可是…… 跋涉过一程又一程,越过一站又一站,当蓦然回首的时候,她这才发现…… 原来,她的梦想早已站在身后的某个灯火阑珊处,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眸。 用力拎起箱子,走向最近的机场巴士站。 脚步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把行李塞进公交车侧边的行李室,接着上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等待车开的这段时间,她拿出手机,按下号码。 突然改变计划,她必须通知太多人了:老爸老妈、莹莹,还有丽娜、智慧她们和学校方面…… 在按下通话键的前一秒,她看了眼自己打出的号码。她想要打妈妈的电话,然而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个手机号却不是老妈的——这个号码她从没有拨出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早已默默地牢记在了心中…… 那是死鸡的电话号码。 渴望和自尊的交战,让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康宛泠咬住了嘴唇——她已经犹豫了太长时间,她也已经错过太多的机会了,若是到了现在都还不能勇敢地迈出这一步的话…… 指尖微动,电话已经拨打出去了。她连忙把手机放到耳边,如雷的心跳声几乎让她听不清电话中的那个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愣了片刻,直到电话中那个标准的女中音说了第三遍相同的话,她这才反应过来。 关机? 那家伙难道是在拍片或是上通告吗?或者,他也在赶飞机?又或者……他只是在睡觉而已? 不由自主地再拨一遍那个号码,同样单调的声音再次传来:“……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或许君姐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翻出姚宜君的号码,按下通话键。在几秒的沉默之后,从听筒中传来的却依然是那个女人讨厌的声音:“对不起……” 她猛地按上通话键。 她不要对不起,她只要和季昱成说上话……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她就是做不到呢?!还有季昱成……你这只死鸡、臭鸡……你到底去哪里了?如果,如果是出国了的话,你为什么……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有一句呢…… “……他前不久住院了,据说是眩晕症发作……” 电光火石间,纷乱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声音。 莹莹! 对了,莹莹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她不是记者吗?她不是“八卦堂”的总舵主吗?!既然连允浩住院的事情她都能知道,那一定什么都瞒不了她…… 微颤的手指忙乱地从电话簿中找到莹莹的号码。在按错几次键之后,她终于拨出了电话。 听筒中一片寂静。 拜托……千万别又是对不起,也千万别忙音,或是无法接通……求你…… “阿泠?” 甚至没等到铃声响起,莹莹就已经接起了电话。 “怎么会是你?”她的声音中带着些沙哑的鼻音,“这会儿……你应该在飞机上了。难道是飞机误点了吗?” “莹莹!”她放松下来,透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总算没关机。” “你说什么,阿泠?现在你到底在哪里?” “我在……”她看了眼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巴士已经离开机场,平稳地行驶在了高速公路上了,“我在浦东的某个地方吧。反正,我没在机场,也没上飞机,更没有去法国……” “什么什么?”莹莹的声音响了起来,“阿泠,我一定是搞错了,我怎么没听明白你说的话啊?!” “我是说,”康宛泠放慢了语速,“我决定留在国内,留在爸爸妈妈和你们的身边。我……不走了。” “阿泠——!!”尽管嗓子有些沙哑,莹莹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惊声尖叫”了起来,“太好了!!你知道吗,你甚至还没走,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我……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也有好多话想要告诉你……” 她笑着打断了她。“好啦,既然我不去法国了,以后你有的是时间把所有的事情一件件地告诉我。但现在,我只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什么?” “莹莹……”她停顿了片刻,“你知道季昱成现在在哪里吗?” 就如同石子沉入一望无际的湖底,就好像流星飞向宇宙尽头的黑洞,就仿佛……她再度拨打了已经关机的电话一样…… 电话的那头,一片不祥的寂静。 “莹莹?”她看了看手机信号,满格,“莹莹你还在吗?” 许久,莹莹的声音才再度回到线上。 “在。”她简单地说道,鼻音更重了。 “怎么了?你感冒了吗?” “不是。”莹莹清了清嗓子,“你想知道小成成现在在哪里,是吗?” “是。”心跳再度渐渐变得急促。是她太多心还是所谓的预感太可笑?为什么嘴唇会忽然紧张到发干,为什么周围的空气会瞬间变得稀薄?“他在哪里?” “他在……去天堂的路上。” 血液在那一刻抽离她的面颊。 呆呆地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却茫然不觉手机已经从指尖滑落,摔在了车厢地面上。 “阿泠……季昱成他一直都不许别人告诉你,他一直都想让你能够安安心心地去法国。可是……事实是……” 虽然那架银色的小机器摔得已经有些破损了,莹莹泣不成声的声音却依然还是从地板上清晰地传了过来。 “小成成……他快死了!” ……………………………………………………………………………………………… 医院。 这间医院她曾经来过。 她记得玻璃窗外那棵巨大的香樟树,记得走廊的长凳和昏黄的灯光,她也记得那个等待在中手术的不眠夜晚。 可是……在那个夜里,拼了命救了她和费烈的季昱成躺在了哪间病房? 后悔和酸楚瞬间抽紧了她的心脏,紧到她需要长长地连吸几口气,才能稍稍缓解突然袭来的巨痛。 她怎么会如此盲目? 走在长长的走廊上,任回忆冲刷全身。 “我喜欢的那个女生……”耳边的那个声音说道,“其实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单纯透明得只要有心事,谁都能从她脸上看出来。想来想去都觉得那是个满身缺点的家伙……如果用动物来形容的话,她倒挺像一头固执的驴子的……” 到底是什么迷住了那头驴子的双眼,让她如此看不清眼前的事实? “对不起……”她无声低语。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记忆回答说,“其实你永远也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抬起头,望向走廊尽头黑压压的那一堆人。 她认出了君姐和莹莹。她们一左一右地陪着一位气质高雅却又悲伤的中年女子。离她们三人不到两米的距离,孟卉勇独自站在那儿。再远一些,则是被医院保安隔开的各路媒体。 “阿泠!”莹莹首先看到了她。 她奔过来,拉着她走向陌生女子。“季阿姨,我给您介绍一下,她是康宛泠。” 原来——她就是季昱成的母亲。 抬起头,康宛泠不自觉地在她脸上寻找季昱成的影子——挺拔的双眉,漂亮微斜的眼角,还有唇边倔强的痕迹…… 原本以为能够忍住的泪水,却在这一瞬间,再度湿润了眼眶。 “原来你就是阿泠。”季淑庭含泪微笑,“虽然昱成没在我面前说过你半句好话,但我还是忍不住地喜欢你。” “阿姨……”她喃喃说道。 “昱成一直都说你不聪明,不世故,又固执又可恶……可是,他说来说去,从来都没有说过别人。”季淑庭摇摇头,“关于女孩子的话题,始终只有你。” 莹莹的哭声从身边传来。 但奇怪的是,她却没有眼泪了——一滴也没有了。如果说,在一分钟之前,充斥在心间的只有后悔和悲伤的话,那么此刻,也全部都变成了对生命如此无常的愤怒。 抬起头,她苍白着脸直视季阿姨。 “季昱成在哪里?” “在我身后的这间病房里。”季淑庭向旁边让出一步,“从出生起,他就患有脑疾。他爸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他的。医生说他的后脑有一颗瘤,因为在关键部位,所以不能动手术……” 康宛泠的视线越过季淑庭,看向她身后紧闭的房门。 “从他降临在世上的那刻起,上天就已经对他判了死刑。在他身上有一个不可拆除的定时炸弹。这颗定时炸弹让他头痛,让他晕眩,而更重要的是,谁也不知道,他哪一次昏过去之后就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步一步地,康宛泠慢慢走向房门。 “医生说,他能活过十岁就不错了。所以……”季淑庭的声音哽咽了,“昱成十岁生日后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奇迹。我每天都在默默祈祷,希望这个奇迹能维持50年、100年。可是……在7天前的早上,他还是再次昏过去了……” 7天前的早上…… 那个早上有阴沉的天空,有翻滚的海浪,有在海天之间飞翔的小鸟,还有……一个在海风中泪流满面的女孩…… 她颤抖地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白色的大门。 这是一个和嘈杂的走廊完全不同的世界。 除了监视器里发出的微弱的滴滴声外,这里安静得就连花朵飘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房间里的玻璃窗开着,窗帘也被打开了。白色的轻纱在微风的吹送下拂过窗台上明媚的鲜花。 几大瓶的花朵是这房间里唯一不是白色的物体。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白的:白色的家具,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和床单上那个脸色比白色更白的人影。 她慢慢朝他走去。 他本来就是一个比女生都要白晰的家伙。有时候和他在一起,她甚至都会怀疑他们俩的性别是不是搞错了。而现在…… 坐在床边,她轻轻握起他安静地放在床缘的手。 真不公平……现在再跟他比的话,她自嘲地微笑,她不但要怀疑性别,更要怀疑种族了。 把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放到脸颊边,泪水静静地滑落。 “死鸡……”她轻声叫道。 他依然熟睡着。睫毛在雪白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更黑更长。 “既然睡得这么熟……”康宛泠低声说道,“那就不能怪我了……死鸡,臭鸡,烂鸡,瘟鸡,老母鸡,大公鸡,得禽流感的鸡,有口蹄疫的鸡,还有……” 在他衣领微敞的脖子那儿,有一枚用黑色皮绳串起的,似曾相识的紫色小贝壳。 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汹涌而下。 “还有……被剥光皮的鸡,被开水烫的鸡,白斩鸡、三黄鸡、辣子鸡、肯德基……” 声音越来越沙哑,直到再也发不出来。 她咬住嘴唇,试着止住泪水——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哭的,是为了报复的,可是…… “姐姐~” 她几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可是,她却感到了他的手为她抚去眼泪。 “姐姐~” 他又说了一次。 她连忙握紧他的手。 “你要是敢再骂我的话,”他轻声说道,没有睁开眼睛,“我发誓,一辈子都不让你坐靠窗的位子。” 她想要笑,可是,那个笑容却带来更多眼泪。 “不过没关系……”他接着说道,“我很快就要离开了。这样一来,就没人跟你抢位子了,姐姐~” 她捏紧了他的手。 “你敢死!!”她嘶声道,“我都还没有对你恶作剧过,我都还没有报复过你……你敢死?!” “姐姐……” “你要是敢死的话,我也死!我陪你一起死!你倒是去死呀,你死给我看呀!我一定会陪着你的……” “姐姐,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的话……就会忘记我了。”他的唇边漾开一抹苍白的笑意,清澈的泪水缓缓从紧闭的眼角溢出,“我要你一直记得我,然后一直一直的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 “你是魔鬼吗?”她的声音愤怒地变大,“你一定是恶魔转世,才会这么恶毒。我不会记住你的,你要是胆敢这样离开我,下一秒我就会忘了你。我发誓,我一定会忘了你的……” “你不会的,姐姐。”他静静说道,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会缠住你的,缠在你的心里,你的脑海里,还有你的耳朵里,你的眼睛里……你就连一秒钟都摆脱不了我的……”他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直到,再也听不见,“就像你缠住了我那样,我也会死死的缠住你的……” 房间里更安静了。 风依然吹送,鲜花也依然怒放。 可是…… 病床边那个心脏监视器的声音却一声比一声间隔更远,一声比一声更轻微…… 呆呆地坐在床边,康宛泠默默凝视着眼前那张完美如天使的容颜。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话。 可是,她的声音却在房间的每个角落低低地传送—— 我从来都没有赢过你。昱成。 每一次的恶作剧,每一个玩笑,每一场游戏,你都是胜利者。可是这次,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赢了。这出戏的前半场,你的得分比我高——就像你说的,你死死地缠住了我。在每一个转身,每一次回眸,在每一段音乐,每一本书,甚至在每一堂课,每一篇作业,在我的梦里和每天清晨张开眼的那一瞬间,我都会看见你。看见你可恶的微笑,看见你讨厌的高高在上的样子,看见你叫我“姐姐~”时恶心叭叽的表情…… 可是,我不会任由自己这样下去,也不会任由你继续赢下去了。我要扳回一城——这次,我要你认输。 我不想再想你了,不想在校园里的每个转角看见你,不想在上课的时候忽然听见你,不想再在半夜里哭着醒过来,后悔当初为什么叫你去死…… 所以…… 我决定来陪你了,昱成。 我会用你对付我的来对付你。即使你在地狱里,我也会追着你不放。我会嘲笑你,贬低你,给你撒辣椒水,在你坐下的时候把椅子抽开,让你摔个四仰八叉,偷看你的信,篡改你的剧本,和你闹出绯闻,最后……伤透你的心。 昱成……我这就来陪你了。你等着,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你了。我会一直缠着你的…… 生生世世。 …… 对了,顺便说一句。 我爱你。 终于。 心脏监视器上的光标,在发出了最后“滴”的一声轻响之后—— 变成了一道绿色的直线…… 尾声 那年下半年的时候,新闻不断的s大又发生了两件被人“传唱一时”的事件。 首先是一条关于校花许静莲的传闻。 根据“八卦堂”爆料,暑假结束后刚开学不久的某日,许大美女收到了一张来自于邻校赫赫有名的“七年级”贵公子凌恩宇的邀请函。在信中,凌恩宇表示已经包下某间高级餐厅,只为了单独邀请许大美女共进晚餐。 在做头做脸化妆挑衣服整整准备了一天之后,晚上8点,许静莲准时登上了前来接她的豪华轿车。 正当所有人都在羡慕地揣测这个美丽的夜晚将会有如何浪漫的情节发生时,出乎每个人的意料,9点不到,许校花就被送回来了。 回到寝室之后,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直接上床,拉上帘子。在默默无声地度过一晚之后,第二天,许静莲搬出了宿舍,紧接着,学校方面传出了她因病休学一年的消息。 各种各样的说法瞬间传遍了整个学校。有人说她倒追凌恩宇,结果求爱被拒;也有人说她想在毕业后进入凌氏集团工作,所以与其说集团未来的继承人凌大公子邀请她共进晚餐,还不如说她是在进行一场面试——显然,从这之后许静莲的状态来看,这次面试的结果只有两个字:失败,如果要用三个字的话,那就是:很失败…… 在这些林林总总的小道消息之中,来自“八卦堂”的说法貌似最荒谬。 以下内容节选自“八卦堂”s大堂主文丽娜某日的当众表态: “……约会?求爱?拜托,别想这么浪漫好不好?人家凌恩宇老早就有自己喜欢的人了,他会看上许静莲这种庸脂俗粉?别笑死人了!!想知道这次晚餐约会的目的吗?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警告! “还记得那次‘修罗会’派人袭击康宛泠的事情吗?其实,那根本不关‘修罗会’的事,而是有人假借‘修罗会’的名号来为非作歹。知道那次事件的幕后主使是谁吗?哈,看看许静莲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就知道了!她为什么这么快地从学校消失?她为什么会突然休学?动动你们乌龟一样慢的脑筋想一想好不好:那家伙求爱失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光是失恋会让她这样吗?! “让我来告诉你们晚餐时发生的事吧!凌恩宇一定告诉她他已经知道‘夜巷事件’的真相,并且掌握了证据。作为‘修罗会’的老大,他不可能对别人假借名号这种事情坐视不管;更何况,他还答应了康宛泠要给她一个说法。所以,他会采取一定的措施,手段可以是官方的(即诉诸法力),也可以是非官方的(这个嘛……大家自己去想好了)。当然,在采取措施之前,他也会看一下许静莲的态度。要是她能够主动认错的话,那么,一切或许还不至于太糟…… “什么?不可能?!难道我这个‘八卦堂’堂主是白当的吗?!没有依据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吗?!你们这些家伙欠揍啊?!……啊!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面就觉得好帅哦!如此高级的餐厅,如此浪漫的烛光,凌恩宇大人却出人意料地板起了脸,用低沉冰冷的声音警告那个女人……哇塞!真的好好莱坞,好富有戏剧性哦!!……” “晚餐”事件沸沸扬扬了足有一个月之久。直到第二件大事的发生,“许静莲”这三个字才渐渐从人们的脑海中淡出。 这个所谓新的大事件,不但轰动了s大,就连各路娱乐媒体也争相报道。 由国内某着名影视公司斥资几千万投资拍摄的青春偶像电影《年轮》正式开拍。而这部巨星云集的影片的取景点之一,就是s大。 除了身为取景点之外,更让s大骄傲的是,这部电影的编剧,正是该校中文系三年级学生——康宛泠。 某个秋高气爽的午后。 《年轮》片场外,即校园角落处某偏僻的小花园内,激烈的争吵声不断传出—— “……你想死吗?!” “不想,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喂!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乱动我的本子……” “我哪有乱动,姐姐~是你自己写得太恶心嘛。你看看这句:妈妈,我好爱你……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人说的话吗?我跟我老妈之间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 “那是因为你才不是人!你这只臭死鸡,你妈妈含辛茹苦把你养这样大,你都不对她说一句我爱你……你对得起她吗?!” “那是因为我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心里,知不知道?默默的,深沉的……那才是最真实的!至于成天挂在嘴上的嘛……” “那就是假的、违心的,是不是?季、昱、成!现在我知道了,原来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喂,我哪有跟你说过什么话!那些什么‘缠着你生生世世’的恶心话都是你自己说的好不好?!” “好……好!我告诉你,臭小子,你今天死定了……喂!你往哪里跑?……” …… 是。 没错。 季昱成没有死。 曾经有那么一刻,每个人都以为他死了。呼吸消失,心跳停止。曾经有那么一刻,康宛泠也已经想好了要陪他一起走的方式。可是…… 当医生最后一次按下心脏起博器的时候,奇迹毕竟还是发生了。 在走过一条长长的绿色直线之后,监视器上的小光标又开始了起伏。先是小小的、缓慢的、微弱的,接着,曲线慢慢变大,节奏加快,那“嘀、嘀”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强壮起来。 “或许是因为你做的坏事还不够多,所以,”后来,康宛泠曾开玩笑地对死鸡这样说道,“地狱暂时还不肯接收你。” 虽然还不肯接收,但是,地狱对他也并没有完全放弃。 他的病没有好。任何的医疗技术也都还没有达到能治愈他的程度。 所以…… 他也许能活得比任何人都久,也或许会在下一年,下一天,或是下一分钟不再醒来。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死鸡,和他的姐姐~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拍片,一起吵吵闹闹地修改剧本,一起梦想未来,一起过活在世上的每个白天和黑夜。 恋爱的每段过程:欢笑、流泪、吵架、分手、和好…… 心跳的每个滋味:喜悦、痛苦、快乐、悲伤、酸楚…… 每一样,他们都要痛痛快快地去尝试。 他们笑得比别人大声,吵得比别人激烈,哭得比别人伤心,沉默的时候比别人更寂静…… 他们深信,这段感情会有最烈最纯的酒一样的浓度。 就像某部两人都爱看的韩剧里说的: 跳舞吧,像没有人欣赏一样 唱歌吧,像没有人聆听一样 去爱吧,像不曾受过伤一样 生活吧,像每天都是世界末日一样 …… ps:这篇文更完了每次看到结局的时候我都哭得像个泪人我一直都很疼书中季昱成那个人物就是死鸡哈哈真好作者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所以最后让阿泠和死鸡在一起了真是个happyending 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既定方针;恋爱的天平,也从来没有谁对谁错。所以,有关于心的事情,还是交给心去做选择吧…… 最后,有一段话想送给大家。 这段话,来自于台湾女作家张曼娟: 青春的换日线上,我们练习爱与飞翔,张开心灵的翅膀,丈量梦想。说过的话,做过的梦,爱过的人,都已走远……惟有思念鲜明如昨。即使在最寂寞的时刻,即使泪水使我看不清世界的样子,我仍在聆听,关于幸福的声音…… 最后送上[飞行少女]的歌曲连接一首由韩国新人演唱的歌曲大家听听吧。 后记 有一位读者,也是我的好朋友,在我的论坛上写了一篇名为《十年》的帖子,记录了自己在这几年间看我的书时的心情。 真的很感谢他这篇动人的文章。虽然没有十年那么久啦,但至少,从第一本印有,“曾炜”名字的书出来到现在,最起码也有八年了。 谢谢那么多年陪着我一路走来的朋友们。谢谢你们给我写信,发帖,谢谢你们在我,的博客上留言,谢谢你们在贴吧里的灌水,更要感谢你们的是,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 我答应过《十年》的那位作者,要把这几年来所走过的路,做—个记录,想来想去,觉得最能表达我心情的,应该还是我的作品。所以,想借着这篇后记,为我曾经写过的过的那些小说,留下几笔纪念。 首先是《我为歌狂》。对很多人来说,它是一部还算不错的动画片。但对我来说它不仅仅是一部动画片,它还是一个起点——使我踏上小说写作之路的起点。现在回想。起创作“歌狂”。的过程,总觉得那段日子是带着美丽的光晕的。每一天都为了梦想而努力,每一天都充实而快乐——即使在编辑催稿催得我们抓狂到一连几个晚上都要通宵赶工的时侯,现在再回想起来,也都还是觉得快乐。 那些陪伴了我们两年多的人物:叶峰、楚天歌、盖世爱……有时甚至觉得熟悉得就像自己兄弟一样,每当写到他们困扰或是烦恼的时候,恨不得直接拍着他们的肩膀说:喂,兄弟,算了,还是看开点啦……。所以,当他们最终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时候,偶尔瞥过一眼时都会吓一跳——叶峰什么时候长这样了?!基于这个原因,相比动画片,我更偏爱小说版的《我为歌狂》。至少,那里面的叶峰和楚天歌还是我想象中的模样:一个酷毙、一个帅呆,都是万众瞩目的美少年! 《爱上爱情》是“歌狂”的续篇。有很多读者曾经问我,《爱上爱情》有没有动画片?很抱歉,没有。因为拍摄动画片所需要的资金实在太多了,所以,只能是小说了。在《爱上爱情》里,我们加上了《我为歌狂》中因为话题敏感,一直都缩手缩脚不敢放开来写的元素——爱情。“歌狂”里的人物总算熬到中学毕业,哦耶,现在终于可以来一段轰轰烈烈的lovestory了!!也有很多读者问我“爱上爱情”这四个字究竟有什么含义?现在想来,也有可能是身为作者的我们早就蠢蠢欲动地想写爱情故事了,所以,“爱上爱情”的,其实也许根本就是我们自己呢! 《心的1/2))对我来说,有很多个第一次。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创作。这是我第一次实验不同的故事结构。这也是我第一次同时也是唯一一次尝试魔幻题材的小说。如果说人的爱有许多种,分“最爱、正爱、偏爱、大爱、小爱”等等的话,那《心的1/2》就属于我偏爱的那一种。尤其是“魔幻版”的那一部分。有时候自己也会很讶异:这个华丽的故事是我写的吗?这个类似于欧洲中世纪的空间是怎么被我想出来的?还有,最后那个庞大的战争场面真的是我这个“和平主义者”亲笔写的吗? 接下来…… 终于,“大爱”来了——《一光年的距离有多远》。 说她是“大爱”,因为她凝聚了很多人的爱——我的,和n多读者的。写到小茵在阳台上对安臣杰表白那段;写到她的摄像机被砸坏那段;写到小茵住院,而阿杰在她病床边守候那段……我相信,应该会有读者流泪吧。因为,我自己就流泪了。一边默默地流,一边忙着在键盘上打字。虽然很想把妨碍视线的眼泪擦掉,可是,来不及跟上思绪的指尖去忙碌的无法腾出手来…… 之后,一直一直都很想超越“一光年”。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最难超越的往往是自己。也曾无数次地对自己说:“嗯!这次真的很用心了,应该会超越吧。”但等到书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还是有无数条读者评论说,“不错啦,不过还是喜欢《一光年的距离有多远》……”汗,真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应该是喜还是悲呢! 言归正传,继续继续。 “一光年”之后,是《喜欢你》。一直都觉得《喜欢你》超长。一直写,一直写,却怎么也结束不了。然后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我已经进入到老年阶段了?怎么会变得越来越哕嗦了呢?《心的1/2》时期那个言简意赅的我去哪里了?……比较值得欣慰的是书名。最早的书名是《再见》(幸好后来cancel了,否则,也许我真的要跟读者说“再见”了……),后来则在“我喜欢你”,“很喜欢你”,“真的喜欢你”等等的名字中徘徊。最后还是决定了“喜欢你”这三个字。虽然小说有些哕嗦,可是,自我感觉书名还是够简洁啊! 也许是因为我太贪心了吧,所以,在接下来的(《星星的记号》里,一口气描写了一整支排球队六个美少年的故事。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故事,这一次的小说,相当于几个短篇串联在了一起。就好像我们看电视剧时有连续剧也有系列剧那样,虽然有一个中心情节,但每个队员也都各成主线。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结构,所以很多细节都来不及展开,以至于有读者抱怨说“总觉得不过瘾呢!”抱歉,满足了我自己“帅哥多多益善”的、瘾,却忘了照顾读者的心情了……所以心中留下一丝残念——什么时候,能为那六个家伙每人写一部长篇小说呢?加上《星星的记号》,七本成为一套……吼吼,这可是个庞矢的设想哦! 再接下来的,则是残念中的残念—— 《米奇的甜心屋》。 我曾经很喜欢这个故事,因为故事里的女主角给我带来了很多的快乐——她的大舌头,她的小动作,她种种的恶作剧……每次提笔写下“池小艾”这三个字的时候,嘴角总会不由自主地上扬,然后暗暗期待她接下来的惊人举动。我相信,小艾一定是我心底藏着的那个小小恶魔的化身,不然,我怎么会如此偏爱她呢?然而遗憾的是,小说收尾的时候留下了太多悬念,以至于有朋友一直在追问——还有没有?《米奇的甜心屋》似还没结束呢,还有没有续集啊? 很……抱歉地告诉大家,“米奇”不会有续集。就如同《一光年的距离有多远》一样,即使编辑再怎么施加压力,我也不会为“一光年”写一个续篇。就让一切到此为止。~何必为了多卖出几本书,而硬生生地扯散两人,再硬生生地撮合两人,直到这个故事狗尾续貂到惨不忍睹呢?同样,“米奇”这个故事在我心里也已经结束了。但我能够在这里向大家保证的是,如果有一天,《米奇的甜心屋》能够重新出版的话,我一定会对她进行大幅度地修改。把结局重写一遍,把细节和悬念再梳理一遍,然后,给亲们一个完美的结局。 最后。 则是大家正在看的这本《梦想飞行里程》了。 这本书,也创造了我很多个第一。 第一次在杂志上连载长篇小说;第一次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来写一本书;第一次把一个故事分成了“上册”和“下册”;第一次,小说中的时间跨度长达三四年……还有,这也是第一次,第一位出场的男主角,到最后并没有成为书中真正的“mr。right”…… 我知道,当看到“梦飞”大结局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失望,也一定会有很多读者在骂我吧。 我也知道,一定有很多人都期待着康宛冷和费烈在一起的那一刻,希望能够看到初恋获得成功的美好ending。 这曾经也是我所设想的结局。 那个小时候曾看过几百遍的童话故事里不也是这么说的吗?——“当睡美人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正是英俊的王子……后来,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美好的日子。” 默默地祈祷爱情能从最初走到最终,默默地期待白马王子终有一天能够牵起自己的手……每个少女都曾这样梦想过。 可是,真的会有这么巧吗?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人,真的就是命中注定的mr.right?而感情的路,也真的会这么平平坦坦地从起点站一路顺利到达终点站吗? 虽然这么说有些残酷,可是…… 不多经历一些,你怎么知道谁是自己感情最后的归属?没有在迷宫里碰过壁,你又怎会知道哪条路才是出口? 费烈和死鸡。这两个都是我超爱的男生。写到他们的时候,心会一样的痛。费烈曾是我的既定目标,而季昱成则是“神来之笔”。我曾以为自己会专注在费烈的身上,却没有想到,笔尖还是不由自主地滑向了死鸡。 ——相信这个过程:康宛冷也同样曾经经历过吧。 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既定方针;恋爱的天平,也从来没有谁对谁错。所以有关于心的事情,还是交给心去选择吧…… 最后,有一段话想送给大家。 这段话,来自干台湾女作家张曼娟: 青春的换日线上,我们练习爱与飞翔,张开心灵的翅膀,丈量梦想。说过的话,做过的梦,爱过的人,都已走远……唯有思念鲜明如昨。即使在最寂寞的时刻,即使泪水使我看不清世界的样子,我仍在聆听,关于幸福的声音……曾炜vivi 2008年5月29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