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飞行里程之蓝色换日线》 序幕 昏黄的路灯在他身后拉开长长短短的阴影。湿漉漉的地面闪着微光,不时,有枯黄的叶子从枝头飘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径旁的草地上。 身后的某处,渐渐有脚步声和轻微的喘气声传来。 可能是某个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长跑的家伙吧。 拉起运动衣的帽兜挡住薄雾的湿气,他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 脚步声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住了。 “喂……” 有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清脆而又熟悉的声音。 他的脚步虽然没有停,身子却开始变得僵硬。 身后的那个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你,”她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却坚定了起来,如同空旷的音乐教室里有人用指尖弹下了钢琴的第一个音符,“你给我站住!” 他终于缓缓停住了脚步,却依然背对着她。 那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当他还是她同桌的时候,她曾无数次在他的背后偷偷打量他。可惜的是,她没有他那种天才般的绘画才能,所以,没办法把她所看到的景象记录在画纸上。可是……不知不觉中,他的皱眉、他的微笑、他握着画笔的修长的手指、他专注作画的神情,还有他走路时习惯性地低着头,把双手插在裤袋里的背影,都已经牢牢地刻在了她的心底,就如同一块块金属版画那样,深刻而又永不磨损。 不回头也好……就像这样,只是把背对着她也好。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虽然冲动地追了出来,虽然在看到那幅画时,想要再见他一面的愿望是那样强烈,虽然曾在心中大声地乞求他不要离开……可是,当他的背影清晰地出现在茫茫雾海中的那一瞬间,她还是胆怯了。 该说些什么? 在面对自己的高中同桌、一起合作过几个月的拍档的时候……别人都是怎么开口、怎么寒暄的? 标准格式应该是:“嗨,好久不见,你好吗?”“巴黎怎么样?这次打算在国内待多久?”或是“还没庆祝你订婚呢,你女朋友好漂亮哦!”…… 按照标准模式来总不会有错的。她深吸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来?”静夜中,她听见自己轻声问道,“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要离开?”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要把那幅画送给我呢?” 他静静地站着,没有回答。 她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 “这件礼物……是用来做最后的告别的吗?把她送给我,是不是就意味着,从此以后,我们之间什么也不是,不是朋友、不是同桌,甚至连同学都不再是了?” 他依然沉默——一贯的他的风格,能不说话,就尽量节约口水和力气。 她颤抖地咬住了嘴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点点头,“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这是一件早该送出的礼物,早在我们还是同桌的时候,早在三年前你出国的时候,我就应该送给你的……”她对着他的背影倔犟地抬起了下巴,“不用担心,我并没有为这份礼物破费或是精心准备很长时间……它只是一句话,而这句话也只有几个字……” 薄雾模糊了周围的建筑和树丛。 这一刻,全世界都仿佛被隔绝在雾气之外。只剩下站在昏黄路灯下的他和她,以及他们身后那两道长长的身影。 她终于说了出来,清脆柔和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我……喜欢你。” 1、邂逅 8月9日。晴到多云。 “看,对面新搬来的那家……”一只胖乎乎的手指着对面那排浅绿色的新房,“据我的严密观察,费列罗就住在里面!” 康宛泠顺着那只手看去,不时有玻璃的反光闪入她眼中。在夏末灿烂的阳光下,那幢有着巴洛克风格的建筑物上,尽是些一模一样的白色窗框和玻璃阳台。 “哪家啊?”康宛泠有些不耐烦,“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费烈就是费烈,不要叫成费列罗,白白浪费那么好的巧克力名字!” “喏,就是那个阳台上涂满了水彩的那一家啊!”方莹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小圆脸泛出兴奋的红光,眼光目标准确地直视前方。 阳台上涂水彩? 有那么奇怪的人家吗? 康宛泠眯起了眼,扫视着那一排排突出的阳台,果然在斜上方的位置,发现了一团五彩斑斓的缤纷。 在那个阳台的水泥墙面上,涂上了,不,应该是被泼上了大片的色彩:白色、明黄色、天蓝色、橙色……再加上原有的淡绿色,这一方天地在阳光映衬下竟像是一幅抽象派的油画。 “够酷吧!够炫吧!”方莹莹洋洋自得,好像是她家的阳台被刷得那么酷一样。 “这家人家是不是有病?”这是康宛泠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还从没见过有谁把自己家的阳台当成一个大画板的呢! “啊!” 惊声尖叫划破了这个高档住宅小区的宁静。 “有病?!”方莹莹惊呼着,好像受了奇耻大辱一样,“你知不知道?费列罗的老爸费洛达是国际上都有名的抽象派画家,他老妈是著名的雕塑家,在幼儿园的时候,费列罗就得了全国性的绘画奖……” “然后他每年都要得无数大大小小的奖,到小学毕业的时候,他得的奖已经能填平苏州河了。”康宛泠接着道,这些有关费烈的历史,她早就听得连耳油都冒出来了。 “唉,只可惜我和他初中的时候不在一个学校,不然……” “不然,我的耳朵还会遭受更多的折磨。”康宛泠说着向莹莹的房间走去,“行了,我得走了。”接下来,她还要上该死的大提琴课呢。 身后没有动静。 康宛泠回过头,却看见方莹莹依然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向对面的“抽象画”凝望着。 “喂,莹莹,现在你和费列罗是邻居了耶,而且他马上就要和我们在同一个学校的同一个高中部上学了。以后你每天都能看得见他,现在就不必这样痴痴地凝望了吧。”康宛泠就差揪着方莹莹的耳朵把她拉进房了。 “可是……”人虽然在往屋里走,方莹莹的目光依然投向那缤纷的阳台,“我们已经三年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他又从来不上阳台……” 原来只是对那个巧克力的长相好奇,这好办!康宛泠下意识地推着一步三回头的莹莹向屋里走去——她还正愁这个暑假闲得无聊呢,现在终于有事可做了! 回头瞟了一眼那块“大画板”,一个计划开始在她的心中成形。 一丝坏坏的笑容浮现在康宛泠的嘴角——谁叫这个费列罗那么优秀,连她都想对这个未来的同学先睹为快了。 ok,就这么办! 8月10日。多云到晴。傍晚19:00。 “他快来了吧?” 一丝紧张的声音从长乐路街心花园茂密的树丛中轻轻冒出。 “别急,很快你就能看到你的偶像了!” 树丛里,传出了另一个女孩带笑的声音。 神秘的气氛,恶作剧的好玩,这个夏夜不知怎的,有一丝搞笑的气息。 19:15。 “他怎么还没来?” 灌木丛中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些焦急。 “也许在家里梳妆打扮用的时间太多了吧。” 另一个清脆的声音中仍然充满了自信。 怎么可能会有男生抵挡得住这样神秘的邀请?!今夜,一定是个有趣的夜晚。 19:30。 “他一定不会来了!”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一阵劈里啪啦打蚊子的声音。 好玩、神秘的气氛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已经不复存在了。失望、沮丧的情绪笼罩着这片灌木丛。 “怎么可能不来?” 再回想一遍那封香艳的“神秘去信”: 亲爱的费烈同学: 你好! 我一直很仰慕你的才华,从小学开始,我就一直默默地注意你、关心你。现在,我想面对面地和你交朋友。如果你想知道我是谁的话,请于8月10日傍晚七点整,至长乐路街心花园的亭子中,我会在那儿和你见面。 一位一直默默地关心着你的女生 信笺上洒着浓浓的法国香水,再印上鲜艳的唇印,这么浪漫而充满诱惑的邀请,竟然勾不起那费列罗的好奇心? 20:00。 街心花园的亭子中依然空无一人。 计划彻底失败。 康宛泠和方莹莹灰溜溜地从树丛中出来。偷(又鸟)不着蚀把米的是,她们不但饱受成群蚊虫的攻击,还沾了一身的草汁树叶。 “这封信很有可能落到了他老爸老妈的手中。”除此之外,康宛泠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解释这次计划的落空。 “看!”方莹莹一声惊叫,“亭子的长凳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夏夜的微风吹来,拂起了石凳上的某样东西,在淡淡的星光下,隐约可见这是一张粉色的纸。 “那是我们给费列罗写的信。”康宛泠说道,浅粉色的纸上,那鲜红的唇膏印正夸张地随风招摇。 “一直默默关心着我的女生”: 抱歉不能成为你这次恶作剧的对象,因为本人实在太忙,没有时间加入这场无聊的游戏。而且,你玩的也太不专业了。首先,如果你真的关心我的话,应该有我的email地址,发邮件过来的话,保险系数高,不会被我的老爸老妈半路拦截,此乃失败一;其次,信上的香水味太浓,如果你是那种“默默的”女生的话,就应该用淡雅一些的,此乃失败二;至于那可笑的唇印,除了证明你有喜剧的天分外,实在起不到吸引人的作用,可谓失败中的失败。 最后,祝你下次能有专业一些的游戏技术,并且遇上不太专业的恶作剧对象。 “费烈!” 这两个字是从紧抿的嘴唇中迸出来的。 “我就说吧,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遇上康宛泠的杀人眼光,方莹莹硬生生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失败”、“可笑”,还有该死的“喜剧天分”! 他竟然敢用这些字眼来形容她——向来以机灵搞怪著称的康宛泠? 她捏紧了那张纸,狠狠地揉成一团,正要远远地向树丛中扔去—— “stop!”方莹莹的尖叫猛然响起。 她小心翼翼地从康宛泠手中拿过那皱巴巴的纸团,大声嚷道:“这上面可有费列罗的真迹啊,你怎么能就这么扔了呢?” 不去理睬方莹莹的花痴举动,康宛泠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非要看看,这个自诩天才的费列罗到底长着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8月20日。晴。 经过了漫长的一个多月后,返校的日子总是让人有些期待——至少,对方莹莹来说是这样。 整整一个早上,她都处于东张西望的状态,直到老师宣布下课,她才垂头丧气地趴在课桌上,和周围精神振作、整装待发的同学们形成鲜明对比。 “他不在……他没来……哦!为什么我今天没能看见他?” 一直到校门口,方莹莹都还在翻来覆去地重复这几句话。 康宛泠终于忍无可忍了:“喂!你有完没完?” 今天气温有38摄氏度耶!天气这么热、太阳这么毒,还不得不忍受身边那没完没了的唠叨,实在是让人心浮气躁! 方莹莹总算开始说别的话题了:“你等等,我去一趟wc!” 康宛泠背着大提琴,捧着琴谱,站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门口。在明媚的阳光下,当有微风吹来,她乌黑的长发和白色的裙袂便会轻轻地飞扬。无论是谁走过,都会向她投上羡慕的眼光。 清纯!有气质!——这是所有人对她的评价。 只有康宛泠自己知道,在这烈日下,她已经出了一身又一身的臭汗,只为了等那个似乎已经淹死在马桶里的方莹莹。 该死的方莹莹,最好她掉进马桶里被水冲走!该死的大提琴课,最好老师中暑停课一天!该死的鬼天气,最好马上来场雷阵雨把所有闷热都一扫而光…… “丁零零……”自行车的铃声猛然在康宛泠耳边响起,吓得她往后一退,却正撞上身后的路人,手中的琴谱被撞得飞了出去。 “该死!” 康宛泠刚想弯腰去捡,身后的大提琴却又碰着了校门的水泥墙。 手忙脚乱兼几番撞击之下,康宛泠无奈地发现自己正面对着水泥地摔下去。 “阿泠——”终于出来了的方莹莹在wc门口发出一声尖叫。 眼前的一切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地面已经越来越近了。 完了,摔个狗吃屎还叫什么气质美女? 康宛泠索性闭上了眼——认命吧! 终于,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 奇怪,为什么水泥地不太硬?而且,她也不太疼?更重要的是,她并没有“嘴啃泥”? 康宛泠睁开眼。眼前是一条结实的手臂。 “你没事吧!”耳边是一个男生的声音。 她终于搞清楚目前的状况了——她正以面孔朝下的奇怪姿势,趴在一个男生的臂弯中! “没事,你放手吧!”这个姿势实在不太好看,而且抱住自己的是个男生耶! “好。” 他放手了。 康宛泠终于以狗吃屎的样子,啪地摔在了地上。 “你!” 飞快地坐起来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对那个男生怒目而视——搞什么?哪有这样“放手”的?! 一堆厚厚的琴谱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的琴谱。”那个男生冷静地说着。 “噢,”她接了过来,“谢谢。”但是,这并不表示她就能够放过他了,“真是的,从来没见过像这样做好事的!叫你放手你就真的放手了,也不看看人家还在什么状态!万一我摔伤了,你要负责的!!还有……” “阿泠!”熟悉的女孩声音在耳边响起。 紧跟着,方莹莹的圆脸好奇地凑到了她面前:“你怎么那么奇怪,一个人坐在地上对着琴谱说话?” “什么?!” 康宛泠飞快地站了起来,举目四望。 身边只有一些投来好奇眼光的路人甲乙丙丁,而那个男生却早已不知去向。 “人呢?” “谁?” “就是刚才让我摔倒的那个人啊!”她已经把责任都推到了他的头上。 两团红晕奇怪地出现在方莹莹的脸上。 一丝不祥的预感浮上了康宛泠的心头。 “你是说费列罗啊,他走开了。喏,那个人就是他,尽管隔得老远,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真的是越来越帅了哦!只可惜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我要在关键时候去wc呢……不过今天总算没白来,还是看到了他……” 康宛泠微微眯起眼睛,顺着方莹莹指的方向,找到了远处人群中那个修长的男孩背影。 费烈! 又是这个该死的家伙! 如果她以为这一天的霉运在摔了那记狗吃屎以后就结束了,那么,康宛泠就大错特错了。 事实上,命犯煞星的她在这一天做什么事情似乎都不太顺利。 摔跤之后,她竟然迷路了——老天,她从小学三年级起就每周去大提琴老师那边上两天课,这条闭着眼都能走到的路,竟然还会找不到,难道……在夏日炎炎的大白天里也会鬼打墙吗?冷汗直冒ing…… 等她终于赶到老师那边时,两个小时的课程只剩下最后的三十分钟了。 老师默默指责的眼光,和一屋子学长学妹们诧异的眼神已经够叫她难过的了,可是偏偏,教室的角落里,竟然还有人幸灾乐祸地煽风点火。 “哈!这个姐姐迟到了!她身上怎么会湿嗒嗒的,连头发都快要滴水了啊?难道她掉到阴沟里去了吗?”角落里的那个声音虽然稚嫩却中气十足,响亮地传遍了整个教室,“不对,那个一滴滴往下掉的好像是汗水呢!好臭哦!我离她那么远都闻到汗味道了……老师,我们是不是要开下窗通通风啊?” 康宛泠的杀人眼光冰冷地刺向角落里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那是一个新来的小男孩,看样子顶多还在读初中。虽然在这一屋子人里年纪最小又是菜鸟一个,可他却老嘎嘎地霸占了最好的一张沙发椅,舒服地晃着二郎腿。他还把身边那把几乎比他人还要高的大提琴当成不倒翁那样摇来摇去,天使般的脸上,有股像小恶魔一样鬼灵精怪的神情。 看到康宛泠瞪来的目光,那个死小孩竟然还有胆反瞪了回去,顺便还对着她吐了吐舌头。 而最最最不幸的是,教室里唯一一张还空着的椅子,就在那个死小孩的旁边。 当她终于坐下的时候,那家伙竟然显得比她还不情愿,漂亮的脸庞整个皱成了一团。 “姐姐,你真的很臭欸!”他尽量离她远远的,一副让无可让的样子,“你几天没洗澡了?” 他竟然敢这么说她……她可是出了名的干净宝宝耶!! 康宛泠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之间摩擦的声音。“你要是在40摄氏度的大太阳底下连续走上几个小时,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香得起来吗!” 死小孩一脸惊讶的样子。“几个小时?用走的?你没有脑子的吗,姐姐?你为什么不打车呢?!” 因为她不是千金小姐,因为她不像这个一看就知道是锦衣玉食的小少爷那样好命——她这个月的零用钱早就已经花光光了,还想要坐出租车?等下个月或者等明年吧。 那个小瘪三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 “这倒也是。你家里可能特别穷哦!看你这身从地摊上淘来的衣服我就应该猜到了。” 地、地摊?! 她身上的这件白裙子虽然不是名牌,却也是从大百货公司里买来的——没被汗水湿透前,她还曾经自我感觉良好地自诩气质美女呢! “算了。都已经这样了,我们也没什么好追究的了,是不是?”死小孩老气横秋地说道,“幸好我随身带了一瓶香水。给你!”他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小水晶瓶,“麻烦你多喷几下,帮忙净化一下空气吧。” 虽然很想把这个家伙按在地上狠狠揍上几拳,康宛泠却还是忍不住接过了那个泛着金色光芒的小瓶子。 一看就是高档货欸,应该是不错的牌子吧。而且,她的味道也的确不怎样,实在不想再一路被人当瘟神一样避得远远的了。 好吧,那就勉为其难地喷上一两下吧,位置嘛,就在脖子和手臂上好了…… 下一秒,尖叫声响彻整间教室。 “辣椒水?!”康宛泠像被针刺了一样地跳了起来,愤怒地瞪向身边那个捧腹大笑的家伙,“你竟然给我喷辣椒水?!”——哪个神经正常的人会费这么大的力气把辣椒水装在这样精致的瓶子里?! 先是费烈,然后是这个恶魔一般的小屁孩……她今天到底是冲撞了哪颗灾星了?! 那个小混蛋还在笑。 她真的很想撕烂他,用她尖尖的手指甲撕烂他那张细皮嫩肉的脸…… “姐姐。”他忽然不笑了,翻书一样地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我们还在上课呢!你这样子大喊大叫会妨碍大家上课的哦!” 在接下来的几十分钟时间里,恶魔小孩不但扯坏了她的乐谱,拉断了她的一根琴弦,还在老师喊“起立,下课”的时候偷偷搬开她的椅子,让她的屁股差点摔成四瓣…… “小成!” 就在她爬起来准备抓住那个小瘪三的头发,把他海k一顿的时候,教大提琴的刘老师把他叫了过去。 “第一天上课感觉怎么样?喜不喜欢大提琴?”面对那个叫小成的家伙时,一向严肃的刘老师竟然破天荒地温柔了起来。 “还好啦。”小成甜甜一笑,“就是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姐姐太臭了,差点熏死我。” 死瘪三! 康宛泠捏紧拳头,正打算冲上去修理他的时候,刘老师再度开口:“你妈跟我说了,因为你们又要搬家了,所以以后没办法继续过来上课……” 嗯?他不会再来了?这应该算是今天唯一一个好消息吧。 “我希望,”刘老师的声音还在继续,“这节课能让你对大提琴有所了解,甚至开始喜欢上这项乐器。等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或是真正想学琴了,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嗯!好!不过我有个条件哦……”恶魔小孩绽放出天使般的笑容,简直能让所有母爱泛滥的女人心脏融化,“只要你把那个臭姐姐开除了,我就一定来。” 尽管直到睡觉前还在恶毒诅咒那个叫小成的死瘪三、臭小孩、王八蛋兼小混蛋,可是,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再也不会看到这个比史前怪物还要恐怖的家伙了。呼……真是叫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呀。 而且,这个倒霉的一天也终于还是过去了。再过十天,她就要正式开始传说中压力重重却又闪亮灿烂的高中生活了。有些紧张,有些忐忑,然而更多的,还是期待…… 都说十六岁是花季欸! 在这个花开的季节……她会遇见谁呢? 9月1日。依然是个大晴天。 一大早,气温就已经高达35摄氏度。 蝉鸣声中,学校的图书馆里却依然保持着清凉宁静。 趁着还没上课,康宛泠穿梭在一排排的书架中——在繁忙、跳跃、丰富多彩的生活中,这是唯一能让她感到平静的时刻。 图书馆中还有另一个轻轻移动的脚步声。 管理老师正静静地坐在门边处理她刚还回来的《青鸟》,所以,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同学在这儿。 有那么一刻,康宛泠很好奇。很少有人会像她那样爱看书,以至于才刚开学,就迫不及待地冲到图书馆来。 他会是个调皮的男生,还是一位斯文的女孩子? 没有让这个问题过多地占领思绪,她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一本厚厚的蓝底烫银字的书上了。 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给她读过这本《讲不完的故事》。这是一个充满了幻想,也充满了希望的童话故事。 抚摸着书脊上微微凸起的银色字体,她终于忍不住把它从书架上拿了下来。 与此同时,对面也有人抽出了一本书,因为这个巧合,书架露出了一道空隙。 就在这一瞬间,穿过空隙,康宛泠的眼光直接撞上了另一双黑色、闪亮的眼睛。 这双黑眼睛出现得如此突然,康宛泠不由得吓了一跳,与此同时,有些莫名其妙的,一丝红晕也开始慢慢爬上她的脸颊。 也许注意到了她的反应,那双黑眼睛中闪过了一丝幽默的光芒。康宛泠甚至能想象出这双眼睛的主人斜着嘴角微笑的样子。 讨厌! “丁零零……” 刺耳的预备铃声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新学期的第一堂课开始了。 当康宛泠终于赶到教室的时候,所有的位子都已经坐满了,只有最后一排还空着两个同桌的坐位。 还好,老师还没到。 “你怎么迟到啦?” 她刚坐下,就接到了方莹莹从斜前方打来的暗号。 奇怪的是,她还来不及回答,就看见方莹莹的眼睛从细长的丹凤眼,变成铜铃似的圆眼。 与此同时,在康宛泠的左边,那全班唯一还空着的位子上,有个人坐下了。 眼角的余光告诉她,这是一个穿着石磨蓝牛仔裤的男生。 视线慢慢往上移,看到了他干净的白衬衫。 再往上…… “同学们,现在开始点名!”老师威严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 …… “王新贵!” “到!” “陈扬!” “到!” …… 康宛泠坐正了身子,却意外地看到方莹莹也破天荒地坐得笔挺,从她那泛出红晕的脖子上可以看出,她正处于紧张、激动的状态。 对了,早就听说,那个费列罗正好就分在他们班。也难怪方莹莹那么紧张,现在,就连她的心中都充满好奇了—— 费烈那死小子到底长什么样? “费烈!” 班主任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及时地报出了这个名字。 好像所有人都对这个名字感兴趣,安静的教室里传出一阵期待的嗡嗡声。 “这儿!”一个还算中听的男孩声音突如其来地在康宛泠的耳边响起。 二十天前,这个声音的主人不但躲过了一场恶作剧,还反过来捉弄了她;十天前,依然是他,把她摔到了地上。 全班所有的视线向这个方向射来,掠过她,直接看向她的身边。 好奇心占领了一切。 康宛泠猛地向左边转过头去。 她的目光再度落入一双黑色、带笑的眸子中。 “不公平啊……不公平!” 凄厉的叫声打破了老式花园洋房的宁静。 “你为什么运气那么好?就能和他坐在一起?真是不公平!……” 不堪方莹莹的唠叨,康宛泠独自站在二楼阳台上,正对着一棵巨大的有几十年树龄的梧桐,以及楼下满花园的葱茏翠绿。 获得耳根清静的同时,她心不在焉地翻着那本《讲不完的故事》。 “没想到他比小学的时候更帅了耶!啊!我都快透不过气了!……” 莹莹的声浪不断从房间里冒出来。 康宛泠翻着书的手停了下来,注意力集中在封底里的那张借书卡上。 在借书者一栏的最后位置上,签着两个漂亮的颜体字——费烈。 她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费烈也难得地站在了他家那个具有抽象派风格的阳台上,手上拿着刚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青鸟》,欣赏暮色中的夕阳。 夕阳正好。 透过梧桐树,金红色的阳光斑斑驳驳地照在康宛泠白色的连衣裙上。 一片树叶悄然飘落,正好夹在书页中。 不知不觉中,秋天快要来了。 2、郁金香物语 高一,这一整个学年,将成为她——康宛泠,一生中最悲惨的一年。 这个不祥的预感在康宛泠的心中始终挥之不去。 她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偷偷向自己的左后侧瞥了一眼。这一眼,更肯定了她的预感。 不论在上课、课间休息、午休还是自习的时候,只要手中有笔,面前有纸,坐在她身边的这位仁兄——费列罗,就一定会在乱涂乱画。 开学到现在已经一个礼拜了,谁会相信,康宛泠竟然没有和自己的新同桌搭上一句话! “怎么样,怎么样,费烈今天有说什么吗?”方莹莹的唾液飞溅。 一下课,方莹莹就一脚踹走同桌那个长着青春痘的可怜男生,把康宛泠拉到自己这边的坐位上。 “没有啦,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喽!”康宛泠偷偷擦掉脸上的口水,感叹自己的可悲命运——现在,她宁可身边坐着的是唾沫喷泉,也不愿意同桌是个绘画白痴。 “唉,我哪有你那样的好运气和天下第一帅哥用同一张桌子啊。”方莹莹也在悲叹着。 桌子,对了,还有桌子。 估计这位“天下第一衰哥”对木雕一定也很有感觉,他面前的桌子就快成月球的表面了——整个坑坑洼洼。 这倒提醒她了,回到自己坐位后一定要在桌上画条三八线,免得费列罗的魔爪伸到她这边的桌面来,损坏公物、污染环境,外带破坏她的心情。 “莹莹,就你所知,那个费列罗除了画画,还能干些什么?” 她从来没有看到他好好地读过书,写过字,听过课,做过习题,只要手中拿着笔,费烈的纸上一定就布满了线条和图形。 “不知道。但他画得好好哦。你知道吗?他以前还给我画过素描呢。” “哦?他居然有这样的雅好?”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方莹莹,她的脸都够不上值得画下来的标准。康宛泠实在想不通,难道是费列罗想要挑战美学极限吗? “我可是整整求了三天,他才给我画的。那张肖像还珍藏在我抽屉的最深处呢!每当想起他时,我就会拿出来看看。你要不要看一下啊?” 明显的话不投机半句多,算了,就当没听见吧。 “丁零零……”又到了上课的时间。 “刚才画了大卫,这节课不知道会画谁?”康宛泠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期待——真是奇怪的感觉。” 数学老师抱着厚厚的一叠试卷走进教室。 “同学们,今天我们进行一次突击考试,前排同学把试卷向后传。” 沉默了几秒之后,班里哀声四起——连通知都没有,就要进行开学以来的第一次考试,老师也太不人道了啦! 在一片长吁短叹中,康宛泠却振作起了精神。 她,康宛泠,理工科天才,数学奥林匹克奖得主,现在正是她大显身手的时候! 快速扫了眼题目,虽然不难,但步骤特别烦琐,真要保证全对,还是要费一点时间的。 康宛泠做得飞快,很快就做完了,接着开始进行必要的检查。还有十分钟就大功告成了,她伸了一个懒腰,无意识地向左面望了一眼——这个费列罗每节课画的都不同,而且确实画得很好,看看他面前的纸早成了身不由己的习惯动作。 什么?现在还在画画! 康宛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费列罗正在考卷的空白面打一个人物肖像的轮廓。 “难道他完成得比我还快?”这是康宛泠的第一反应,不可能,他的速度怎么会超过她这个数学天才?而且,就康宛泠所知,从开学到现在,这个费列罗从没有好好听过一堂数学课! 不过,他画得真的不错耶,这次画的好像是维纳斯…… “康宛泠!”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在了她的耳边。 “啊?” “刚才你在做什么?”数学老师铁板着脸站在她身边。 “我……没有啊。” “是不是知道费烈同学做完了,所以……”老师顿了一下,“所以你就偷看他的试卷。” “偷看?我?康宛泠?班委干部、中考数学满分的我?”康宛泠站起身,指着自己的鼻子。 有没有搞错?她偷看人家?她怕别人偷看她的考卷还来不及呢! “老师,我没有偷看!” “难道是我看错了?” “我哪里还需要看别人的考卷?”康宛泠争辩着,口气中不乏骄傲和自信。 “那为什么你的目光一直盯着费烈的试卷?”数学老师脸色严峻——他一直很看好康宛泠,还想让她当数学课代表呢,可是……她太让他失望了,“你怎么解释?” 全班同学齐刷刷地停下了手中的笔,张大了嘴,看着眼前这场闹剧怎么进一步升级。 “我真的没有偷看他,”康宛泠涨红了脸,“我只是看见他在考卷上画画!” 数学老师一时没有说话,铁青着脸,和康宛泠面对面地对峙着。 几秒钟的沉默后—— “没有偷看,怎么知道我在做什么?” 康宛泠的身边,准确地说是在她的正左方,有一个声音淡淡地、慢条斯理地响起。 开学至今一个礼拜,这是费烈对康宛泠说的第一句话。 一边说,他还一边誊清笔下的维纳斯,头也没抬。 更可气的是,那幅画真被他画得惟妙惟肖,灵动传神,维纳斯的嘴角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嘲讽。 考试的结果——康宛泠因为偷看,零分;费烈因为破坏考试秩序,零分。 各人五十大板,一个都没逃过。 “费烈,我康宛泠从此和你不共戴天!”恨恨地从牙缝中迸出这几个字后,康宛泠仰脖一口喝干了大碗里的板蓝根。 康宛泠生平最讨厌吃那种苦唧唧的中药了,看来愤怒还是挺能激发一个人的潜力的。 当知道自己得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鸭蛋时,她神智恍惚了一整天,不但忘了去上大提琴课,还连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都不记得了。更悲惨的是,就快到家时还下起了瓢泼大雨,淋成落汤(又鸟)的她一进门就感冒了。 可怜,高烧中的她被老爸老妈狠狠地k了一顿,还不得不请了一天的病假。 也好,至少,这样她能有一天不用看见那些大大小小的画,也不用和那个超级无聊+白痴+怪胎的木头人坐在一起了! “阿——嚏!”康宛泠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鼻子通了一些,心情却依然郁闷。 “给。”方莹莹麻利地又塞给她一张面纸,开始循循善诱,“唉,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全怪费烈啊。” “怎么不怪他?!阿嚏!”康宛泠擦了一下已经发红的鼻子,“如果他考试不画图,我也不会被老师误会是偷看啊。” “可是,你怎么会发现他在试卷上画图的呢?” “这个……我……反正……总之我是无意间看到的,就是这样。” 这也是她经常自问的问题。为什么要去看他的桌面?为什么要对他笔下的绘画好奇?甚至就连考试的时候都遏制不住自己去看看他在干吗的冲动? 难道……难道,在潜意识里,她已经习惯看费烈画图了? 可是,同样是这该死的费烈——她敢打赌——一定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还没有搞清楚! “费列罗好天才哦!好帅哦!我好崇拜他哦!”方莹莹在康宛泠的耳边嚷嚷着,无限向往地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丝毫不为康宛泠那翻腾郁闷的胃口着想一下。 费烈——康宛泠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恶心欲吐,下定决心——要是再看一眼你画的东西,我就不姓康! 天空依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教室里到处弥漫着潮湿的空气。 夏末初秋的季节总让人感觉有些烦躁。 化学老师正在黑板上画着不同元素的结构,而康宛泠身边的费列罗也在画着不同形态的花花草草。 康宛泠尽量克制自己不转头去看那个家伙在做什么,但耳边铅笔刷刷刷的声音却时时诱惑着她的眼睛。 叹了口气,康宛泠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午休的时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她遇上了“正巧”站在窗前看风景的新任班长白丝芸。 接着,素有班花之称的白丝芸破天荒地勾起了康宛泠的胳膊,亲热地聊了半天漫无边际的话后,终于“不经意”地提起值日的事情来了。 “我和冯老师经过讨论,”几乎每一句话,白丝芸都要带上冯老师这几个字,显示她和班主任的密切往来,“我们决定,每天由两个人一起值日,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为什么要让男同学和女同学一起值日呢?”这个刚从大学毕业的班主任冯老师有些奇怪,不但让男生和女生同桌而坐,没想到,就连每天的值日她都要这样安排。 “哎呀,这就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白丝芸“就连这个也不懂”地看了康宛泠一眼,连忙展开进一步的话题:“今天,就是值日的第一天。” “是吗?今天是哪两个人呢?”康宛泠应景地问了一声。 “身为班长,我当然要起好带头作用啦!”白丝芸翘起了好看的鼻子,“至于男生嘛……” 她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一层红晕:“冯老师说,就让费烈和我搭班!” 有着凉凉秋意的学校走廊,忽然有一丝春暖花开的味道。 康宛泠有些明白白丝芸今天为什么会出奇的热情了。 “哦。”她敷衍地应了一声,开始盘算自己该怎么脱身。 白丝芸皱起了两道秀气的眉毛:“可是,从开学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和费烈同学说过一句话……” 康宛泠偷偷从白丝芸的手中缩回了自己的胳膊,接着,放慢脚步,渐渐和班长拉开距离。 白丝芸兀自边往前走,边说心事:“他又从来都是一副酷酷的样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开口。”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一个拐角了,只要不知不觉地拐过这个弯…… “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很好,转弯就在眼前了,只要她往右走两步…… “康宛泠!” 一声尖叫,加上一只死死钳住的手。 康宛泠连忙陪起笑脸。 “你往那里走干什么?”白丝芸疑惑地问。 急中生智,康宛泠指着拐角的那个“wc”标志:“我想上厕所!” 白丝芸困惑地看看她,再看看那个“wc”上的英文—— “男厕所?” 最终,她还是没有逃过充当白丝芸传声筒的命运——康宛泠简直是欲哭无泪,居然要她主动去和那个害她得鸭蛋的白痴说话,而且——她想起白丝芸临走时的神情,更是浑身一哆嗦。 看她那个样子,白大班长分明就把自己当成了脉脉含情、欲言又止的现代版崔莺莺。 天可怜见,她康宛泠才不要跟着当那个该死的红娘呢! 可是—— 可是,班长交代下来的任务,身为班干部的她总还是得要完成的吧。 身边,刷刷的铅笔声还是不绝于耳。 不用转过头,康宛泠都能够想象得出费列罗现在的样子:斜斜地捏着手中的笔,眯着眼审视自己的作品,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势。 究竟该如何向他开口呢? 费烈仔细地勾勒出牡丹的线条。 最近,他对画花产生了一些兴趣。可能是因为秋天将至,而百花将残的缘故吧,他总想让自己的笔下多留住一些美丽。 再画两笔叶子,这株牡丹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坐在他身边的那人不安分地动了两下,接着是几声咳嗽。 如果他没有观察错的话,每当康宛泠想要偷偷地在上课时看小说,或是招呼前面那个叫方什么来着的女孩说话,她就会用这些动静来作“开场白”。 费烈停下了手中的画笔——他有些好奇,自己的这个同桌,这次想要干什么? 出乎他所有的意料,一个上了发条的电动小人,越过康宛泠画的那条三八线,迈着可笑的小碎步走到了他这边的桌面上。 他认得,这是康宛泠最喜欢的迷你冰激淋小人。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在电动小人红色的衣服上,挂了一张纸条。 费烈同学: 我正式地通知你,今天放学后,你将留下来值日,与你共同值日的是班长白丝芸。因为这是我班开学以来的第一次正式值日,所以,希望能引起你的重视。 康宛泠 看到费列罗低着头,认真地看那张纸条,康宛泠不由自主地有些得意。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既不用和那个可恶的白痴说话,又能引起他足够的注意。 费烈很注意。 不过,引起他注意的不是纸条上通知的内容,而是那些字迹。 这些娟秀的字迹似曾相识,如果他拥有超强内存的记忆没有记错的话,正是写下这些字的这个人,曾经在暑假给他写过另外一封信,也曾经企图对他展开一场恶作剧。 没有想到,那个让他疑惑了几天的人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很好。 他的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虽然他不是属于那种记仇的人,可是现在,既然机会从天而降,他也不妨小小地开一场玩笑。 红色的迷你冰激淋小人又回来了,那张纸条依然挂在它身上。 康宛泠心急地拿下那张纸。 在她写的那段话下,除了一朵黄色郁金香外,再没有别的字了。 康宛泠疑惑地看向那朵郁金香。 它的花瓣柔媚地展开,寥寥数笔就渲染出娇艳欲滴的感觉。虽然明知道这只是一朵画出来的花,康宛泠还是能感受到那灿烂的笑意。 这样明媚的花朵,它所代表的含义当然就是那两个字——同意! 大功告成! 康宛泠连忙转头看向白丝芸的坐位方向。 白丝芸正急切地向这边张望。看到康宛泠做出的ok手势,她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春暖花开的红晕。 康宛泠回过头来,目光落在眼前的化学课本上。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些情绪低落。 窗外的雨仍在点点滴滴地下着,教室里有一些初秋的凉意。 对,一定是因为这讨厌的天气,才让她变得这么情绪化的。 老天爷终于开始有些放晴的意思了。早晨,天边出现了一抹淡淡的朝阳。 方莹莹特地起了个大早,直奔康宛泠家,对着缩在被窝里的她就是一阵聒噪。 “求求你,就再让我多睡一分钟吧!”康宛泠躲在被窝深处哀号。 “早点到学校就能早点看到费烈的劳动成果啊!”方莹莹不断地推着床上蜷成一团的康宛泠。 “不就是做值日生,擦擦桌子扫扫地吗?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我坐的坐位是费烈擦的,我脚下的地是费烈扫的,我就……”方莹莹索性一把掀起了康宛泠的被子。 康宛泠一怒而起:“你要发花痴也别……” 可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莹莹就接着道:“再说,你早点到学校也有好处啊!你这个宣传委员可以趁着人少的时候,好好地设计我们班的黑板报啊!不是说,很快就要举办年级墙报竞赛了吗?” “这倒也是。”反正是睡不着了,康宛泠索性起身。毕竟,新学年的第一期墙报也是这几天围绕在她心头的大事。 “我早就替你想到一个出黑板报的得力人手了,只要有了他,我们高一(2)班的黑板报,一定勇夺第一,举世无双!”方莹莹说着,两眼放光,就差手舞足蹈了。 套上校服,康宛泠准备下床:“哦?他是谁?” “费烈!” 是不是只要沾上费烈这两个字,她就会接二连三地走霉运? 康宛泠摸着头上凸起的大包自问着——这个肿块是听到方莹莹吐出费烈的名字后,惊得她下床的时候一个趔趄,脑袋撞上了床头板得来的。 “从小到大,我就从来没有看到过费烈值日。没想到他那么听你的话,竟然会留下来……” 一路上,就听见方莹莹左一个费烈,右一个费烈。 离教室越来越近,一丝不祥的感觉渐渐笼上了康宛泠的心头。 她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鸟语花香、阳光明媚的清晨,景象祥和,空气清新,应该没道理发生什么倒霉的事情吧? “咦?白丝芸怎么也那么早就到了?她是不是在等人啊?”方莹莹道。 康宛泠向教室那边看去,果然,门口有个娇小的身影。 而且,就算隔了那么远,康宛泠也能够感受到白大班长身上的浓浓怒气。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难道—— “康宛泠!”白丝芸尖声叫着,携着怒火冲到康宛泠面前。 “你昨天是怎么搞的?” “怎么啦?”康宛泠觉得自己脑后的大包又开始疼了。 “费烈他根本就没有留下来值日!一放学我就连他的人影都没有看到!!所有的活都是我一个人干的!!!直到八点钟我才回的家!!!!” “我就说嘛,从小到大,费烈就没有当过一天的值日生!”莹莹在一边不识时务地插嘴,“像他这么有才华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做那种……” 直到发现自己面对四道杀人眼光,方莹莹这才住了嘴。 “你昨天到底是怎么跟费烈说的?!”白丝芸转向康宛泠,质问道。 昨天是怎么跟费烈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时间浮现在康宛泠眼前的,竟然是那朵栩栩如生的黄色郁金香。 3、partner 上了发条的红色迷你冰激淋小人在堆满小说和乐谱的白色桌面上走来走去。 昨天就是它带回了那张画着黄色郁金香的纸条。 康宛泠趴在书桌上看着那个红色的小人跌跌撞撞地走近——在那张纸条上,自己是怎么跟费烈说值日这件事情的? 今天费烈一整天都没有在学校里出现,害得她连个出气的对象都找不到,就差憋出了便秘。 而亲爱的白大班长倒是兴奋得很,嚷嚷着要关心同学,一下课就满面桃花地直杀费列罗家而去,以弥补昨天没能共同值班的遗憾。 黄色郁金香,黄色郁金香,黄色…… 一丝不祥的念头突然掠过。 康宛泠飞身冲向写字台边的书橱,用力抽出了被压在书架最底层的一本关于植物的画册。在一丛漂亮的黄色郁金香旁,赫然写着:花语——拒绝。 她被耍了! “费列罗,你tmd这个混蛋!”愤怒的高呼从紧闭的房门内传出。 “泠泠怎么了?难道吃巧克力吃坏肚子了?”客厅中,康宛泠的母亲疑惑地看看康父。 “唉,这年头假冒伪劣的东西太多,买东西可真要小心一点。” “嗯,以后让泠泠吃其他牌子的巧克力。”康母下了结论。 眼皮跳。 一早起来,康宛泠就觉得自己的右眼眼皮不断在跳。 右眼跳到底是灾还是财? 当康宛泠走到格安高中校门口的时候,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 离学校老远,她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冯老师。 虽然开学才不过两个礼拜,但是这位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冯倩雅老师已经赢得了全班同学的尊敬和喜爱。而她的语文课,也成为了大家最喜欢的课程。她从不按照课本讲授,每节课上,她不是让唐诗宋词的韵律流淌整个教室,就是为了某部教科书外的世界名著展开激烈的讨论。 站在讲台上的她,人如其名,美丽而优雅;可是,下了课,她又会展现出活泼开朗的另一面:她会跳最复杂的橡皮筋,也能投出最准确的三分球。 总之,她是格安中学高一(2)班全班的偶像! 呃……也许,有一个人除外…… 甩了甩披在肩头的长发,也甩开了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那张满不在乎、冷淡如冰的脸,康宛泠绽开笑靥,奔向冯老师。 “冯老师早!” 冯倩雅微笑地看着这个在朝阳下向自己跑来的女孩。 康宛泠。 一个清澈得像泉水,可爱得像晨露般的女孩。 在全班二十六个女孩中,她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成绩最好的,但在这些女孩中,只有她,拥有一颗最不安分的灵魂。 至今,冯倩雅都还记得在那篇名为《希望》的作文中,康宛泠写的那段文字: 我希望自己的一生,就像一架波音747客机,飞行,接着降落在陌生的城市,短暂休憩过后,继续攀升,向着新的梦想和希望飞去。每一段里程,不管是美好的还是艰难的,都将成为我的闪烁着光芒的回忆。 在一大堆“诺贝尔奖得主”、“ceo”、“小资”等“希望”中,唯有康宛泠的“希望”是最与众不同,也最富诗意的。就像是秋天落下的第一片树叶,春天爆出的第一抹新绿,那么新鲜,那么耀眼。 “康宛泠,”冯倩雅亲切地揽住了康宛泠的肩,“我正在等你呢!” “等我?”康宛泠一愣,什么事情那么重要,以至于冯老师那么大早就站在校门口等她?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冯老师笑了起来,站在清晨的校园看着那些充满阳光、充满青春的男孩女孩从面前走过,这本来就是一件赏心乐事,“我是想和你讨论一下关于九月份第一期黑板报的事情。” “哦!”康宛泠偷偷吐了吐舌头。她本来昨天就应该把这次黑板报的策划方案和冯老师讨论一下的,可是,都怪那该死的费列罗,气得她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透过睫毛,她心虚地瞄了瞄冯老师——还好,冯老师看上去并没有在意。 “这次的黑板报对我们班来说很重要。这是整个高一年级第一次进行墙报评比,也是我们班第一次向其他班的同学与老师们展示我班的整体实力……”冯倩雅向教学楼走去。 康宛泠跟在冯老师身边,不断点着头,乌黑的长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在她的肩头俏皮地跳跃着。 其实,对这次的黑板报,她都已经全盘计划好了。墙报的文字部分,包括文章和板书,将全部由她自己来负责,至于绘图……虽然有些难度,但她相信,这个问题也一定能够迎刃而解的。 “我知道你在这方面很有能力,有创意,文章不错,字又写得漂亮,”冯老师赞赏地看向身边那张年轻清秀的脸庞,这也是康宛泠被一致推选为宣传委员的原因,“所以,这次的比赛,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 “其实,也不能只靠我一个人啦!”康宛泠兴奋地红了脸,她早知道自己有才华,可是,这些话是从偶像冯老师的嘴里说出来的,那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这应该是大家智慧的结晶……” “不错,所以,我把希望都寄托在……”冯老师继续道,“你和费烈身上。” 康宛泠差点被脚下的台阶绊了一跤——什么? “费烈,”冯老师点点头,对自己的决定很满意,“他虽然不爱说话,但的确才华横溢。我曾经参观过他父亲的画展,而他,看来已经遗传了父母的所有天赋。如果你的黑板报能由他来绘图、插画,一定会锦上添花……” “锦上添花?”康宛泠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一朵黄色郁金香浮现在眼前。 眼皮又开始跳了。 “我很期待这次的墙报,你们可一定要好好合作哦!对了,有一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一下……”没有注意到康宛泠的异常,冯老师往下说着。 合作?和费列罗?这个该死的没心没肺的木头人? “……我希望费烈能担任班里的宣传干事……” 干事?干什么事? 康宛泠按住右眼那突突跳动的眼皮。 “……让你们成为长期的合作伙伴,你不反对吧?” 她终于知道右眼皮跳预示着什么了—— 灾难! 走进教室,第一眼触目所及的,更证实了她方才的预感。 早早地在白丝芸的桌边就围了一大群人,确切地说是女人。 “他家好漂亮哦!墙上挂的、房间里摆的,全都是他们一家人的杰作!全都是艺术精品!” 尖利的声音引起一片向往的赞叹。 “还有,费烈的妈妈好温柔和蔼哦!一点大艺术家的架子都没有,一见我去,就不停地端茶送水,还给我吃她亲手做的蛋糕呢!” 不出所料的,周围又是一阵羡慕的声浪。 “费妈妈说,费烈昨天去看一个画展,前天因为要提前买票所以早走了,否则,一定会留下来和我一起值日的!”——其中,“和我”两个字是重音。 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康宛泠,白丝芸有意无意地接着往下说:“毕竟是大家风范,知书达礼,费妈妈把每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得清清楚楚,有条有理。不像有些人,连情况都没有了解清楚就乱说一气,混淆视听。” “不过才去了人家家里一次,连面都还没见到,就得意成这样,”康宛泠还来不及说话,斜刺里一个声音响亮地蹿出,“要是见上了面,我还真怀疑今天的教室里会不会有人大发花痴了呢!” 康宛泠忍住笑——方莹莹要是牙尖嘴利起来,向来很少有人能够抵挡得住。 “谁发花痴了?”白丝芸果然气白了脸,“你给我说说清楚!” “爱谁谁呗!”方莹莹目中无人地翻着小眼睛,“谁要是觉得自己像,都可以对号入座啊!” “方莹莹!……” 清脆的铃声响起,适时地中止了这场唇枪舌战。 即使坐到了自己的坐位上,康宛泠还是能够不时地接到白丝芸向这个方向投来的眼白卫生球。 烦,好烦。 正所谓无妄之灾。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依然是他—— 康宛泠把目光愤愤地投向了身边空无一人的坐位上。 这个姓费的家伙! 一如既往的,费烈到教室的时候早自修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 倒不是他故意想迟到,实在是每天晚上都睡得太晚了。 通常作业做完就已经是深夜了,而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是,睡觉之前再临摹一幅小小的静物。 这样一来,不到十二点,他是没有可能上床的。 如此努力,并不是出于被逼无奈,事实上,他的老爸老妈从来没有要求过他走他们的路。他之所以不分白昼黑夜地画,完全来自于血液中的天赋、真心的喜爱和从小就有的梦想。 是的,梦想。 在他的梦想中,并不包括像老爸这样的大红大紫、名动一时,也不包括像老妈这样的安闲舒适、平稳持家。他渴望的是——自由。自由地在这个世界上行走,自由地看尽天下的名画、雕塑、建筑,自由地学习他想学到的所有艺术,同时,也自由地用画笔记录下一切美好的事物。 也许有一天,他真的会背上画板远走高飞。但是在此之前,他需要自己具有坚实的基础和深厚的功底。 在全班同学的注目礼中,费烈默默走向自己位于教室后排的坐位。 他知道自己在同学们的心目中,一定属于异类。从小学到现在,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也很少和周围的人交谈。这并不是他用来引人注目的手段,也不是故意扮酷,而是他实在是分不开注意力——他向自己自嘲地一笑,他就是这种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或是喜欢上了什么,就会固执地坚持到底,同时,他也不会让自己因为受到周围任何的人或物的影响而分神。 “是不是昨天又弄到了半夜?” 才坐下,左手边,隔着走道传来一声教室里每个人都能听见的耳语。 费烈微微一笑。 罗纹。 高一(2)班的另一个异类。 他的智商出奇的高,据说其iq指数高达一百八十分。每次大大小小的测验、考试,他都能遥遥领先地稳居年级第一的宝座。甚至有人怀疑他的脑袋是由奔n的芯片、80g的硬盘和256兆内存组成的。 但是与此同时,他的情商也出奇的低。班级里所有的小秘密到他这儿就成了广播站,不弄到人尽皆知就誓不罢休。可笑的是,每次说出秘密后,他都恨不得以头抢地,一边大喊着“哎呀,我又不小心说出来了”,一边要对方赌咒发誓不再说出去,而往往这时,这个所谓的秘密,已经成为众人皆知的了。多嘴多舌,加上多管闲事、爱帮倒忙,使得他成为班里每个人敬而远之的对象。 只有费烈知道,在那多嘴多舌、越帮越忙的表象背后,是出自真心的热忱和从未受到污染的单纯。所以,尽管成为同班同学才短短的两周时间,罗纹却已经成为了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名。 转过头,他向罗纹点点头,算是对他的问候的回答。 走道对面那张戴着眼镜、酷似小老头的长脸顿时满脸生辉。 费烈急忙回过头,但是晚了,他已经成功启动“广播站”的广播热情了。 “费烈,我听说你昨天去看画展了,是不是?我还听说,你前天没有参加值日是因为要去买画展的票。否则,白丝芸说,你肯定会和她一起值日的!是不是啊?对了,白丝芸昨天还到你家去了,你知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白丝芸来的时候,他刚从画展回到家,一看是她来了,连忙躲进自己那间小房间,连厕所都不敢上。偏偏白丝芸来了就不肯走,吃这喝那的,害得他差点憋死。 “……白丝芸说,因为某人的假传圣旨——这个某人是谁她没说——她本来满心以为你会留下来值日的,结果,留下来的却只有她一个人。不过,她说她无所谓啦,毕竟,你去看画展也是一件好事嘛……” 罗纹的悄悄话在安静的教室里响亮地回荡着。 尽管忙于铺开桌上的纸笔,尽管没有转头观察,费烈还是感觉到有股尖锐的怒火从自己的同桌身上冒了出来。 康宛泠,他的同桌,也是格安中学里第一个引起他注意的女生。 至今,他还记得暑假里那次返校后,她在校门口滑稽的摔跤,还有她留在《青鸟》那本书的借书卡上那漂亮而自信的签名。 这是个特别的女孩,有着与众不同的直率、自信和清澈。得知她是他同桌的那一刻,他竟然还有一些莫名的兴奋与期待。 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除了画以外,他不是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的吗?为什么他开始期待,开始兴奋,现在又开始内疚了呢? 是的,他有些内疚,有些后悔了。 “……白丝芸还把你妈妈夸了一通,说你妈妈条理清晰,不像有些人,思维混乱……” “行了!”费烈压低了嗓子,声音中那一丝警告的意味不但让“广播站”终于住了口,也让那些看好戏的人转回了脑袋。 握着画笔,面对桌上的白纸,他生平第一次没有了涂鸦的欲望。 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自问着,想起了那朵随手画下的黄色郁金香。 那天,他不过是想开个玩笑,却没想到她并不知道黄色郁金香的花语,也没想到会让白丝芸对她那么不满,更没想到这件事情会闹得全班都议论纷纷。 他该做些什么,才能……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一个红色的冰激淋小人步伐坚定地越过“三八线”,向他这边的桌面走来。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前天,冰激淋小人的身上,依然挂着一张纸条,所不同的是,这次的纸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下课后,在操场的单双杠那边见个面好吗?有事情和你说一下。 康宛泠 单杠和双杠安置在操场的尽头,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斑驳驳地照射在浅咖啡色的原木和光滑的不锈钢柱子上。 费烈到的时候,康宛泠已经坐在了一根单杠上。 风从操场的那头吹来,拂起了她的长发。 “嗨!费列……”她咽下了那个习惯性的“罗”,微笑地看着那个向他走来的修长身影。 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费烈靠在了另一根单杠上。 她差点从单杠上摔下来——这是什么态度嘛!有没有搞错?做错事情的人是他耶,不赔礼道歉也就算了,现在她主动和他说话,他居然还有脸摆出这副居高临下的态度! 康宛泠勉强维持住笑容——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她可是用了整整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大人有大量,对于一些小事,她不打算和他斤斤计较了。眼前最重要的,是他们这次的合作,毕竟,这次合作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整个班级和她自己的荣誉呢! 最后一次——她告诉自己——这也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他暗暗好笑。看看那个难看的笑容,她真的是很容易被看透呢! “嗯,”她清了清嗓子,打算直奔主题,“费烈同学,以前的一些小事,我不想去计较,也不想再深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怎么样,她够宽宏大量了吧,“让我们把目光放到今后比较重要的事情上吧。” “比较重要的事情?”这倒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原来还以为她把他约出来是想跳脚大骂一通的呢。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冯老师和我谈了这次年级墙报比赛的事情。她希望第一期黑板报由我们两个人共同合作完成。” “共同合作?”刚开学的时候,冯倩雅曾找他谈过一次话,希望他不要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也要为班级贡献一份力量——难道,她终于找到了让他贡献力量的方法? “是的,文字部分由我把握,而绘画部分由你来负责!事实上,对于这次黑板报的主题和策划,我都已经想好了。因为是进入高中以来的第一期墙报,所以……”一只停在双杠上的小鸟忽然飞起,穿过梧桐树,飞向湛蓝的天空,“所以,我把主题定为‘梦想’——梦想高中生活、梦想未来、梦想所有的美梦都能够实现。” 把目光从那只越飞越远的小鸟身上收回来,康宛泠看向费烈:“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和我一起实现‘梦想’?” 费烈站直了身体,刚想说话,康宛泠以漂亮的姿势从单杠上跳了下来,站在他面前。 “喂,费烈!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你笑呢!”她自信而又挑战地看着他,“不如这样吧,如果你同意的话,就对我笑一下!” 他静静地看着她。 最近,他已经打算动手画一幅油画,所以这段时间,他并不想因为班级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分心。 可是,“梦想”真的是个不错的想法,而且,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 他看向那双固执的褐色眼眸。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虽然鬼点子多多又有些固执,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她富有创意。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丝淡淡的笑意终于出现在他的嘴角。那抹笑意在他脸上逐渐蔓延,终于进入他的眼中。 一时间,就好像所有的阳光都笼罩着他们。 “拍档?”康宛泠开心地笑了,把手伸到他的面前。 他握住了她的手。 “拍档!” 4、70度的蓝 9月20日。礼拜天。 按照康宛泠的计划表,今天是出黑板报的最后一天。 高一年级墙报评比的正式时间是在明天,也就是下周一。 她之所以安排在周末来出,那是因为她不但策划好了版面布置,也早就写好了全部的采访文章,更有自信能够在全新的一周开始的时候,带给所有人耳目一新的惊喜。 如果不出意外,用两天的时间来完成这次的黑板报,相信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她早该想到的——独自站在空空荡荡的高一(2)班教室里,康宛泠颓然垂下脑袋。凡事只要和那个家伙沾上边,所有意料之中的期望都会落空,取而代之的,只有—— 混乱和灾难。 再次看了一眼腕上的米老鼠手表,电子屏显示的时间是晚上8点42分。 那么晚了,那个家伙是没可能出现了。 她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占据教室最后一整面墙的那块黑板。在白炽灯的照射下,黑板被富有创意地划分成了三大部分:文字区、花絮照片区和题图漫画区。其中,文字区已经满满当当地填上了漂亮的文章;而花絮区也布置得花团锦簇,贴满了同学们自己制作的手工艺品和在学校里拍摄的照片;只有图画区…… 视线麻木地落在了那片她特意预留出来的超大版面上,康宛泠觉得自己已经出离愤怒了。 图画区那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嗯?是不是说“空黑”更恰当一点啊?)。 而这一切,都拜那个言而无信的烂人兼超级猪头——费烈所赐! 那个午后的课间,发生在单双杠那儿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他们握手言和,他们相视微笑,还有—— 他们称对方是“拍档”! 而现在,她的这个“拍档”在哪儿?! 她明明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个周末需要他一起合作出墙报。可是,从昨天到今天,他甚至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出现一下! 她几乎用了整整一天在等待、打电话、拜托同学,甚至是大发雷霆、跳脚骂人上。 此刻,试过一切办法的康宛泠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她曾经信任过的“拍档”居然……人间蒸发了。 微风透过教室敞开的窗户涌了进来,带来晚上清凉的空气和花草的芬芳。 这本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夜晚的。 在康宛泠的预期中,今夜,她本可以一边喝着冰镇可乐,一边欣赏自己的杰作——完美无瑕并且大功告成了的墙报,提前预祝自己的胜利。 可现在…… 没有冰可乐,没有已经完工的黑板报,也没有胜利得意的心情,有的只是愤怒、沮丧、慌乱和让她的衣服湿了一次又一次的冷汗。 再过十二个小时就要评比了。 再有不到十一个小时同学们就要步入教室,准备早自习了。 她都能够想象得出当老师和同学看到一块内容缺了三分之一的黑板报时,那种诧异和不敢置信的眼神。 尤其是班主任冯老师——她是那么地相信她!她还曾说:“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怎么办? 康宛泠开始绕着教室兜圈子。 她已经把全部的宝都压在那个姓费的家伙身上了,甚至都没为自己准备一张备用临摹的图片。 现在,她到底该怎么办?! 9月21日。星期一。 “让我死了吧!!!” 当方莹莹吵吵闹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在门外响起的时候,康宛泠第一百遍地把头蒙在被子里哀号起来。 为什么今天不地震、不海啸、不发大水、不全市停电,甚至就连空袭警报都居然没有一个呢? 要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至少也该想想办法,让方莹莹这只早起的鸟儿来个破天荒地睡死过去,或者在路上摔一跤,或者被外星人抓走,或者……怎么都好,反正,就是别那么准时准点地来叫她嘛! “阿泠!” 终于,方莹莹带着无人能挡的气势冲进了她的房间,一把推向床上拱成一团的被子:“快起来了!我都已经等不及要看你出的黑板报了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康宛泠把自己更紧地蜷在了被子中。 “昨天费烈帮你画得怎样啊?一定很棒吧!”方莹莹哧哧笑了起来,“好期待哦!这可是他第一次在黑板上画画呢,我……” 康宛泠几乎都能够听见自己牙根被咬碎的声音——费烈! 她的脑袋突然从那一团粉色的被褥中钻出来:“莹莹,麻烦你告诉冯老师一声,就说我已经被姓费的那只猪头气得吐血身亡,今天去不了学校了!” 飞速说完这串话之后,康宛泠的脑袋再度迅雷不及掩耳地钻进被窝中,把自己拱得像只巨大的馒头。 方莹莹目瞪口呆,一时没反应过来:“喂!你在说什么啊?” “我是说……”闷声闷气的声音从那团粉红色的馒头里传了出来,“我病了,感冒、发烧、盲肠炎、阑尾炎、心脏病、糖尿病、sars、艾滋……随你怎么说好了,反正我快死了,今天是去不了学校了……” “你搞什么啊!”方莹莹用力拉扯被子,“今天可是黑板报评比的大日子欸!你居然还敢跷课?到时候谁来领奖啊?!” 还领奖? 她不被一脚踹到台下就已经很好了啦! “反正我今天是死也不会去上学了!”康宛泠闭着眼睛尖叫,浑然不觉被子已经被力大无穷的方莹莹掀开了。 “阿泠,你到底怎么啦?”方莹莹疑惑地瞪大了小眼睛。 “我……”康宛泠停了下来。 她能怎么说?说自己被自己的“拍档”放了整整两天的鸽子,最后只能赶鸭子上架自己胡乱画了一张?说即将呈现在大家面前的墙报惨不忍睹?还是从今天起,她,康宛泠,高一(2)班的宣传委员将成为同学们的笑柄? “我不管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反正,”不等她回答,方莹莹撩起袖子,揪住康宛泠睡衣的衣领,“只要今天有我在,你就别想逃课!” “喂!方莹莹!你放开我!”康宛泠连忙向脖子后面的那条手臂打去,手掌都拍红了,方莹莹却依然纹丝不动。 这个女人的手臂难道是用铁钳做的吗? “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了。”方莹莹拖着她向房门口走去,“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谦虚、太害羞了!你一定觉得我们班这次的黑板报比别的班好太多了,怕一班、三班的宣传委员看到你会不好意思。所以,你就决定低调处理,索性不去上学了,是不是这样?” 什么跟什么呀?康宛泠用手抓住门框,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负隅顽抗——太谦虚、太害羞?莹莹说的是她吗?! “我可绝对不允许你这样!要知道,你领的奖中,也有我的费烈的一份功劳!我都已经等不及看到你们的黑板报,看到费烈领奖了!哦呵呵呵!”方莹莹情绪激动地欢呼了一声,顺便毫不费力地把康宛泠那两根抠住门框的手指掰了下来,“阿烈,我来了——” 软绵绵地任方莹莹拎着睡衣的衣领,把自己拖来拖去,康宛泠颓然垂下脑袋。 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了——她怎么会交到这种朋友?! 佛祖啊佛祖,请你掉下一颗大陨石把格安高中轰成一个大坑吧! 显然,佛祖没有听到她的祈祷。 菩萨啊菩萨,请你掉下一颗小一点的陨石把格安高中的高一(2)班炸飞吧! 同样,菩萨也没有听到她的呐喊。 那么…… 土地公公,请你直接用石块把我砸昏过去也可以! 等了三分钟,依然没有任何飞来横祸的迹象。 看样子,格安高中附近的土地公公都出国考察去了。 长叹一口气,康宛泠听任自己被方莹莹死拉活拽地拖向高一(2)班教室。 十几米开外,就已经听得见教室里传出的喧笑声,透过玻璃窗,还能看见一个个穿着校服的身影在教室后方兴奋地挤来挤去。 康宛泠痛苦地闭上眼睛。 完了! 现在,大家都已经看到黑板报了,相信更对图画区的那幅画有目共睹、印象深刻了。 不用看,她都能够想象得出大家的反应。 “哎哟!才女毕竟是才女,能写竟然还能画。只是,”大班长白丝芸幸灾乐祸的脸出现在了想象的画面中,“我怎么看不懂,你画的都是什么呀?” “阿泠?……阿泠?” 下一个是素有“广播站”之称的罗纹:“特大消息,特大消息!人称‘才女’的宣传委员康宛泠竟然也有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没想到,她的绘画作品竟然那么……” “康宛泠?!” “什么?”康宛泠猛地睁开眼睛,从想象世界回到现实生活中,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来到了教室门口。 “没想到……” 方莹莹愣愣地望着前方——那面占据了整整一堵墙的黑板。 康宛泠别过头,不愿面对缠绕了自己一晚的噩梦:“很惨是不是?” “太完美了。”方莹莹喃喃道。 “你说得对,是太失败了……” 等等,莹莹刚才说的是…… 康宛泠迅速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你自己难道没发现吗?我早就说了,费烈的画一定是最棒的!这次的黑板报,简直是……”方莹莹夸张地把手伸向前方,“一幅杰作!” 费烈的画? 还有,杰作? 她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康宛泠顺着方莹莹的手不情不愿地看去,视线却在接触到墙报的那一瞬间凝结。 不可能!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黑板的右上方。 那……那是什么?!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昨晚,她离开的时候,这块黑板还惨不忍睹。可是,现在…… “哇!好棒!” “太酷了!……” 身不由己地向教室后方走去,穿过里三层外三层兴奋惊叹的同学,在不绝于耳的赞叹声中,康宛泠站在了黑板前面,愣愣地看着黑板上的那幅标题绘图。 星空下,一对穿着白衬衣的男孩女孩站在一叶小巧精致的帆船上,迎着风,劈开湛蓝的海浪,驶向远方。而在那片深蓝色的夜幕上,无数闪烁的星星点缀出这次墙报的主题——梦想。 这幅画是不可能用粉笔完成的——她的手轻轻抚过画面上浪花翻飞的波涛,刹那间,某个被色彩斑斓的油漆涂得像抽象派油画般的阳台出现在了脑海中——这是油漆颜料。 还有这层夜幕的颜色……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纯正的蓝,就仿佛是出现在最美好的梦中的夏夜星空,如此澄澈,如此透明。 “你知道这个蓝色有几度吗?” 一个声音穿过满教室的喧嚣,响起在康宛泠的耳边。 她抬起头,目光撞入一双黑色的瞳仁中。 在她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费烈竟然在早自习开始之前踏进教室。 “你有没有试过用电脑为图片上色?”不去理睬周围同学,尤其是方莹莹和白丝芸看到他时发出的尖叫,费烈低头问道。 康宛泠傻傻地摇头——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试过,”他侧过头,眯着眼看向黑板上的蓝色,“调过无数次颜色以后,我发现,在青100度,红色70度的时候,调出来的蓝色最纯正。所以,这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我叫它——”他的视线回到了她身上,“70度的蓝。” “碧云天,黄叶地……” “呼……”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呼……zzz……” 在一片轻笑声中,冯倩雅放下手中的课外读本,皱起眉头向接连两次打断她朗读的那个角落望去,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重新拿起课本,继续为同学们朗诵。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呼呼zzz……” 康宛泠用白眼瞥了一眼坐在自己左边的那个粗人——看看他那副样子:脑袋摔在课桌上;口水在桌面上蔓延,眼看就要越过三八线了;还有他的呼噜,她从没见识过这么响的呼噜声,估计连校长室那边都能听见了……真是的,这种人恐怕一辈子都不能理解古诗词那种优美的情境和典雅的诗意。 “喂!” 她用手戳了戳那个粗人——还在上课呢,居然睡成这样,成何体统? 呼噜声停顿了片刻,又在突然之间,以更惊心动魄的架势响了起来,吓了她一跳。 不去理睬前方方莹莹扔过来的好笑而又有些促狭的眼神,康宛泠别过头去,叹了口气。 算了……他那么困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他昨晚一定熬了个通宵吧。 回过头,康宛泠忍不住又看了身后的黑板一眼——整整一天,她的视线几乎离不开那儿。 那幅《梦想》,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一定是先用白色油漆在黑板上上一层底色,等干了以后,再进行精心绘制的——要完成这样的一个工程,几个小时都还算是少的。 她昨晚是十点左右离开的,这样算来,即使费烈十点钟就到学校了,想要在早上七点之前完成那幅画,哪怕睡一个小时也是没可能的。 这个费列罗——康宛泠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视线落在左手边那个睡得头发乱蓬蓬的脑袋上——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呢? “这是为了他的梦想。”不经意间,罗纹说过的话响起在了她的脑海中。 他是在下午第一节课的课间休息时说那番话的。 当时,所有的同学都沉浸在墙报评比获得第一名的兴奋中——除了费烈,他今天虽然破天荒地没有上学迟到,却在教室里整整睡了一天。 “幸亏有了费烈,我们这次才能得奖!”白丝芸目中无人地宣布道,简直把这次黑板报的主要策划负责人当成了空气。 若是以往,康宛泠一定会跳起来和白大班长据理力争几句。可是这次,这次真的多亏了费烈……若是没有他的救场,她是真的死定了呢! “可是,他来得也太晚了,”这是康宛泠现在唯一能抱怨的,一想起昨晚的焦急等待,她就不由得又冒出了一身冷汗,“我都已经快要绝望了。” “他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斜刺里,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男生的嗓音忽然响起。 罗纹清了清喉咙,为自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而有些得意:“你们知道费烈周末的时间安排吗?费烈拜了个绘画大师学画。在周末的时候,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是他雷打不动的学画时间,晚上八点以后,他才有时间做作业——简直比上学时还辛苦!” 难怪他答应周末来出墙报的时候有些犹豫,难怪这两天她怎么也找不到他,原来,他竟然让自己忙得连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当别人都在打电玩、玩网游、复习、补课、逛街、睡觉的时候,费烈都在画画。”罗纹继续说道,“他这么做,就是为了他这个梦想——绘画。” “可是,为什么他不把他的安排告诉我呢?”康宛泠喃喃地开口,“他害我等了好久。” “哈!你终于也知道等待的滋味啦!”白大班长终于抓到时机幸灾乐祸一把了,“那天值日的时候,你不也害我白等一场吗……” “我觉得,他之所以不告诉你,”不理睬白丝芸的刺耳声音,罗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到了依然睡得物我两忘的费烈身上,“是因为他不想让你也陪着熬通宵,不想让你太累了。” 是真的吗? 他是真的这么想的吗?不想让她熬通宵,不想让她太累,所以,他才宁可什么都不跟她说…… 在一连串的疑问中,康宛泠甚至连冯老师宣布下课的声音都没听到。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了,同学们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纷纷冲出教室,在走廊上留下一片奔跑吵闹的声音。 “喂!”她用力推推费烈,“放学了!” 他终于抬起头,睁开双眼茫然地看了她几秒钟后,脑袋又砰地落回到桌面上。 在方莹莹的催促声中,康宛泠慢慢收拾好自己的书包,然后慢慢地站起身,向外走去。 在教室门口,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再次停驻在黑板报上的那幅《梦想》上。 那片星空的颜色——费烈的70度的蓝,真的是最纯正、最清澈的蓝色呢! 如果用颜色来形容人的话——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个呼噜声再度惊天动地的家伙身上——那么,他就像这抹蓝色:纯净、透明、坚定却又充满希望。 “阿泠!”方莹莹的叫声从走廊上响起,“你还在干什么呢?快走了啦!” 教室里,除了她和费烈,早已空无一人。 看着秋日的夕阳从窗外倾泻进来,为费烈沉睡的身影染上一层光圈,康宛泠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70度的蓝,已经成为了她最喜欢的颜色。 5、short vocation 康宛泠睁大了眼睛——崇明欸,那个有着大片农场、森林和海滩的岛屿,在想象中,应该到处都是未经雕琢的自然风光和有如世外桃源般美丽的田园景象吧。 这个女人——方莹莹暗自摇头——看她脸上那副样子,就知道她又在做白日梦了。 “那里只是乡下而已啦。”她直接打破康宛泠脑海中的美好画面,“和全世界所有的郊区一样,根本就没什么好玩的。” “可是,我又没去过乡下,又怎么知道乡下是怎么样的?”和所有典型的都市小孩一样,康宛泠日常活动范围不会超过方圆三公里。生平最远的一次旅行应该是学校组织的那次佘山游。可笑的是,若不是事后老师在她的作文本上纠正了一下错误,她会一直兴奋地以为自己终于去过外地了。 “好啦,我来告诉你乡下是什么样的吧。”莹莹不耐烦地翻起了小眼睛,“到处都是农田,到处都是牛羊。走在田埂上,你随时都有机会踩上一大泡水牛的便便……喂!喂喂!阿泠!”她是说得夸张了一点啦,不过,康宛泠脸上那是什么表情啊?!“不会吧——你难道很向往这样的生活?” 田野、牛羊,还有农家小屋…… 那两句诗是怎么说来着的?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真是好美的一幅画面。 “莹莹!”康宛泠忽然想到了什么,振奋起精神,“你介不介意……” “什么?” 康宛泠坐直了身子:“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啊?!”方莹莹的小眼珠都快瞪得掉下来了。 “我是说,要是你,还有你的爷爷奶奶不介意的话,这个国庆我跟你们一起过好不好?”康宛泠兴奋地勾住方莹莹的胳膊,“你想,这样你一路上都有人陪,而且我们两个在一起,乡下也就不会太无聊了,是不是?” 方莹莹瞪视着明显已经亢奋过度的康宛泠:“你不是在开我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康宛泠兴奋得就差跳起来了——她简直是太佩服自己了,竟然能够想得出这样的度假方式!七天安谧而又恬静的田园生活,告别喧闹,远离尘嚣,静静地倘佯在落日余晖下的田野上……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假日啊!“我是真的想去啦!” “去哪里啊?”一个男生的公鸭嗓子突然插了进来,“我也要去!” “崇明岛啦!”康宛泠欢天喜地地说道,“方莹莹邀请我国庆节去崇明岛她爷爷奶奶那里玩!” “喂!我哪有邀请过你……” 方莹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好棒哦!”罗纹欢呼起来,“我也想去欸!” “好啊!我们一起去!”康宛泠俨然一副女主人姿态,“不如我们再多叫几个同学,大家一起去就更热闹了!莹莹,你说是不是啊?” 方莹莹费力地扯出一丝干笑,后脑勺开始冒汗。 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了——碰上康宛泠这个厚脸皮女生再加上八卦男罗纹,除了认输,她还能怎么办?! 事态演变到后来,是全班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同学报名参加了崇明游,其中甚至包括了向来游离于群众之外的费烈和早已预定欧洲游的白丝芸。 “我一直想画一幅秋日田园图,”当罗纹问起他的时候,费烈淡淡说道,“去崇明岛写生应该不错。” 白丝芸的说法则是:“欧洲游算得了什么?分分钟都可以去的。可是,集体活动就不一样了。身为班长,我怎么能够放弃这个融入群众、与民同乐的机会呢?” “她最不可能放弃的应该是和费烈一起出游的机会吧!”方莹莹最后点评道,“这个花痴!” 10月1日。国庆节。 晚上九点整,格安中学高一(2)班参加崇明游的那伙人终于踏上了通往方莹莹爷爷奶奶住的海边农舍的那条小路。 当这支残兵败将顶着旷野上呼啸而过的秋风,一脚深一脚浅地在田埂上蹒跚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疲倦到麻木,连话都不想说了——除了白丝芸白大班长。 漆黑安静的田野间充斥了她一惊一乍的大呼小叫。 “啊!我踩到了什么?!怎么软软的,会不会是狗屎?!……蜘蛛网!恶心死了!怎么空气里会有这种东西?!……天啊!”她几乎快要跳到走在她前面的费烈的背上去了,“什么东西窜过去了?老鼠!有老鼠啊!……” 足以媲美恐怖片的惨叫声一路跟随,以至于康宛泠手痒得恨不得抓起一块牛粪直接堵住那个女人的嘴。 亏她还好意思发出那么多声音,要不是因为这个白大班长,他们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一大早,她就害大家在车站前足足等了她两个小时,原因竟然只是为了一瓶防蚊水——“听说乡下的蚊子大得像蝴蝶一样,我又是过敏体质,给这种蚊子咬一口,一定会死掉的!……”她这番理直气壮的解释又几乎害得所有人都摔一跤——怎么会有这么短路的思考方式?!都已经是秋天了,哪里还有什么该死的蚊子! 紧接着,白大班长又上演了一幕“病西施捧心”的闹剧。一上渡船,白丝芸便开始做晕船欲呕状——而这个时候,船根本还没有开。船离港以后,全体同学更是随侍在侧,严格执行给白大班长端茶送水、捶背捏腿的各项指令,就怕像她自己声称的那样,因为晕船而死翘翘过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白丝芸不但没死,一下船,她反而立刻精神百倍地活了过来。从码头开始,一路不断地摆pose,让人替自己摄影拍照——用她的话说,便是:“这么特别的风光,而我又这么年轻美丽,要是不趁着现在多拍几张照片,以后我一定会后悔死的。”(这已经是她第三次以死要挟了!)就这样,为了让她不被蚊子咬死,不晕死,不后悔死,原本下午就能抵达目的地的,一拖再拖,弄到深更半夜也到不了。 又一阵风带着咸咸的海的气息掠了过来。 就要到海边了吧——康宛泠抬起头,让清凉潮湿的海风带走自己的疲倦和烦躁——远处,隐隐有海潮声一阵阵地传来;而身边的田野里,间或有一两声秋虫的鸣叫打破寂静。农村和城市真的大不一样呢!此刻的都市,想来应该正是一番霓虹璀璨、繁华热闹的景象吧。原本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都市的夜晚,可是为什么,迎风站在这片漆黑的农田上,听着遥远的海浪的声音,看着前方村舍中透出的点点灯光,她又觉得……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静。” “什么?” 康宛泠转过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费烈竟然走在了自己的身边。 抬起头,望向身边那个家伙在星光下轮廓分明的侧面。 在今天这段能把人折腾死的旅途中,费烈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抱怨,也从不搭理白丝芸的人。无论在车站还是船上,除了睡觉时发出的呼噜声,他没有说过一句话。要不是方莹莹兴奋过度的表现和白丝芸眼中时不时发射的生物电,康宛泠几乎都快忘了还有费烈这么个人存在。 而现在,这个就差被她当成空气的家伙竟然破天荒地开口了。 只是,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觉得很安静吗?”费烈把双手插在裤袋里,淡然说道,“虽然这里有虫子的叫声,有海浪的声音,但是那种安静的感觉,却是来自心里的。” 来自内心的安静—— 这正是她现在的感受。 可是,费烈这个没心没肺木头木脑的家伙,又怎么会知道她的想法? “看!” 前方,方莹莹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叫打断了她的思绪,也使得所有人从疲倦到快要进入半睡眠的状态清醒过来。 “看那边!”莹莹兴奋地指着前方一座亮着明黄色灯光的三层楼的房屋,“那就是我爷爷奶奶的家,兼本小姐的行宫。哈哈!我还给它起了个名字,你们知道是什么吗?……”看样子,她已经累得开始胡言乱语了,“莹楼!” 5:30。 从梦中蓦然惊醒,康宛泠睁开眼,茫然望着眼前这陌生的一切。 这是哪里? 微曦的晨光中,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墙壁、简单干净的家具,以及点缀着黄绿色碎花图案的棉质窗帘——这间小屋虽然比不上自己家里那么舒服温暖,但也还算得上温馨可人。 清晨的微风拂动着窗帘,带来屋外青草的芳香和小鸟的婉转啼鸣。 她想起来了!康宛泠兴奋地坐了起来,这里是方莹莹在崇明岛的爷爷奶奶家耶!莹莹是怎么称呼这里来着的?对了,“莹楼”(还是“淫楼”?嘻嘻……)。 小心翼翼地起床,不去惊醒睡在另一边的方莹莹,康宛泠飞快地套上棉质套头衫和格子短裙——昨夜由于到得太晚,除了一片漆黑外,什么风光都没看见。所以现在,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冲出去拥抱大自然了! 冲下楼梯,绕过厨房,跑过庭院,在推开篱笆木门的那一刻,康宛泠停下了脚步。 好美! 天边泛出淡紫色的云彩,弥漫在田野间的薄雾,树叶在晨风中翻起的绿色波浪,还有那一颗颗凝结在小草上的晶莹剔透的露珠。这一切,都美得几乎不像真实存在于人间一般。 顺着小径,康宛泠漫步向前走去。 前方隐隐有波涛拍打岸边的声音传来。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应该就能到达海边吧?康宛泠模模糊糊地想着,一边顺手摘下一朵绽放在田边的黄色小花。 果然,走到了那一片金黄色的油菜田的尽头,大海赫然出现在眼前。 裹着黄色泥浆的波涛席卷着白浪汹涌而至,重重地拍打在岸边那些黑色的泥滩上。与此同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照射在那片上下起伏的海面上,泛出点点金色的光芒。 这是来自于大自然的奇迹。 “那种安静的感觉,却是来自心里的。” 不知为什么,康宛泠忽然想起了费烈昨晚说的那句话。她对自己笑了笑,也许,只有内心宁静的人,才能感受到大自然的这份恩赐吧。 可惜的是,康宛泠所谓的“内心宁静”只保持了不到一分钟。 转过头,向来时的路奔去,她兴高采烈地笑了起来——反正四下里没人,何不来些恶作剧,满足一下内心黑暗的破坏欲呢?嘻嘻! 她先是冲进菜田,采了一大把油菜花;紧接着,冒充稻草人站在那里,等小鸟飞过来,再把它们通通吓走;还有那些安闲地吃着草的牛羊,她也不会放过的——藏在草丛中,慢慢靠近,然后突然冲上去,一把抱住那只备受惊吓的小白羊的脑袋…… “好好玩哦!哇哈哈哈——” 康宛泠的狂笑声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嗯?那是谁?难道是早起的农民伯伯?她眯着眼望向田埂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那道人影。看来不是,因为通常农民伯伯不会架着画架坐在田边……天哪…… 康宛泠忽然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 难道,她刚才的那副德性都给那个家伙看去啦?! “你在画什么啊?呵呵~~” 颇为淑女地把手背在身后(现在才开始装淑女好像晚了点哦?),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康宛泠站在费烈身边,探头探脑地向费烈面前的那张画纸看去。 这个死小子,偏偏挑现在这个时候好死不死地出现,是不是想要趁机偷画下她的糗样啊?! 身子越偏越斜,偏偏费烈那家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用身体遮住了画面。等费烈转过头来,康宛泠已经前倾得太厉害以至于连脚跟都不能及时站稳。 “你是想看我画的画吗?”费烈淡淡一笑。 这还用问吗?康宛泠在心底翻着白眼,脸上却不得不摆出笑容:“可以吗?” 费烈转过头,从画板上取下那幅素描。 当康宛泠把手伸出去,满心以为他就要交给她仔细看的时候,他竟然别过头,飞快地卷起那幅画,放入身边的画筒中。 康宛泠的手依然愣愣地伸在半空中,半天才回过神来。 搞什么?! 他以为自己是哪根葱,哪根蒜啊?!她想看他的画,是给他面子欸!看他那副死拽样,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喂……” 还没来得及发飙,费烈的声音冷静地响起了:“想做我的模特儿吗?” “什么?” “我是说,”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介不介意当我的绘画模特儿?” 康宛泠张大了嘴。 绘画模特儿? 小说和电影中好像经常出现这样的画面哦,对了,就是那部片子《太太你可好(泰坦尼克号)》里就有这样的场景~~女模特站在画家面前,一脸诱惑地笑着,宽衣解带,然后…… 妈妈呀!不要呀!她才十六岁,还是未成年少女呢!怎么可以…… “你在想什么?” 费烈的声音冷冷地打断了她脑海中那些儿童不宜的画面:“你只要站到那片油菜花里,随便摆点姿势就可以了。” 呼~~ 康宛泠松了口气,原来只要像拍照那样站在那里就可以啦?那还不容易?而且,以她的青春亮丽,说不定能让费烈画出一幅惊世骇俗的作品呢! “好!”康宛泠一边笑逐颜开地答应着,一边飞快地再度冲向油菜花田。 “我该怎么摆姿势呢?”她蹲在花丛中,做巨大的小花朵状,“这个造型怎么样?”接着,站起身摆出早操姿势,“这样是不是朝气蓬勃一点啊?”然后转过脸,沉思地看向远方,“我就摆这样的pose吧,题目都给你想好了,就叫《少女的忧郁》……” “可以了。”费烈在田埂那边向她挥挥手,“我画好了。” 啊?!——康宛泠差点滑一跤——那么快就画好了? 谜底在看到画面的时刻解开。 怪不得他画得那么快呢!这家伙画的竟然是q版(他难道还会画漫吗?!)——只用了寥寥数笔,她的可笑形象便跃然纸上:把自己变成一朵难看的花,滑稽地做着早操,然后故作深沉地让风把头发全吹到嘴里……可恨的是,这幅画的名称看上去还显得颇为贴切—— 《有多动症的少女》。 明媚的朝阳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光芒洒在大地上。 田野里泛着金黄色的波浪,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一阵足以让人耳膜震破的尖叫忽然响起,惊飞了树枝上的小鸟,也打破了这个清晨的宁静—— “费列罗!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他们在崇明待了三天。 抓蟹、捕鱼、去森林公园、看东滩涨潮……在这三天里,似乎每一刻都有新的发现。 只是,欢乐的时光永远都太短暂。 回程的巴士一路颠簸着甩下田野,向市中心驶去。 叹了一口气,康宛泠把目光从车窗外那渐渐林立的高楼大厦上收回来,落在车厢内。 几乎所有的人都睡意朦胧——难怪大家那么累,这几天过得也太目不暇接了。 “呼……”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而响亮的呼噜声。紧接着,一个脑袋砰然落在了她的肩上。 “死猪!”——康宛泠暗自咒骂着,一边把费烈的大头狠狠地推了回去——回来的车上有那么多空位子,这个家伙大概是当惯她的同桌了,偏偏好死不死地坐在她的身边,害得她差点被白丝芸的眼光杀死。 可是…… 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他送她的那幅画,康宛泠低头打量着画中q版滑稽的自己,一抹笑意不知不觉地爬上嘴角—— 是不是因为有了这个家伙的存在,这个假期才会显得更美好,更明媚……也更短暂了呢? 6、数到三,请你从我心里消失 长假过后的第一周,迎来的是一场轮番而上的摸底测验。 埋头在茫茫题海中,不是复习就是考试,每天熬夜到深更半夜,第二天再顶着一双熊猫眼去上课。 几天不到,让人透不过气来的超低气压便从前排坐位传到了最后一排。 “不要以为高一有多轻松,”教数学的李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大有“不收拾一下你们这帮小p孩不行”的架势,“这次的测验还只是开始呢!接下来除了期中考试外,学校还安排了大大小小的考试……叫什么叫啊,现在还没到你们抱怨的时候呢!要是现在不抓紧的话,到了高二高三你们才更有苦头吃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 淅淅沥沥的雨连着下了整整一个礼拜。 天色阴沉,细雨绵绵,几天下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些湿嗒嗒的感觉。就好像是黄梅天晒的衣服,看着似乎是干了,可是摸上去却总有些黏黏潮潮的感觉。 把视线从屋檐下挂着的水珠上收回来,康宛泠的目光落回到了自己的数学试卷上。 还记得刚开学不久的那次数学考试,因为多看了两眼费烈画在试卷上的维纳斯,自己竟然被老师误认为作弊,吃到了生平的第一个鸭蛋。 也正因为如此,战火逐渐在她和那个绰号叫费列罗的家伙之间升级。 没错。她一直都看不惯他的冷漠,看不惯他的臭屁,不就有点所谓的“绘画天分”吗?不就有个所谓“艺术大师”的老爸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死党方莹莹说的什么“帅呆”、“超酷”之类的形容词,更是曾经让她恶心到胃口大跌、食欲不振。 可是…… 完成了考卷上的最后一道试题,康宛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身边空空如也的坐位看去。 今天已经是周四了。国庆放假回来的这整整一周,费烈竟然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 虽然这几天被功课和考试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无论是上课还是在家复习,那些关于他的疑问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悄悄钻入脑海,盘桓不去。 他为什么突然不来了?是生病了,还是家里出事了?还有…… 不是敌人吗?不是一向都讨厌他的吗?为什么,当他不再出现的时候,她竟然会觉得有些……不习惯了呢? “最新超级特大消……消消……息!!!” “什么啊?” “怎么啦?!” 超级无敌八卦男罗纹喘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费……费烈……我听说费烈他……他不来是……是因为……” “他怎么了?”方莹莹一掌拍向罗纹,恨不得把他那些啰里啰唆的话从那张有点口吃的嘴里直接拍出来,“快说呀!” “因为他要在家画画!”果然,在莹莹能让人吐得出血来的重击下,罗纹说话利索多了。 “切!”方莹莹不屑一顾地翻起了白眼,“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呢!早八百年前我就知道了,费烈要代表学校参加全国中学生绘画大赛,所以冯老师特许他一个星期不用上学,专心在家里完成那幅参赛的油画。” “你早就知道了?”康宛泠斜睨着自己的死党——怎么从没听她说起过啊? 方莹莹吐了吐舌头:“事实上,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刚听说的……在我被英语老师拎到办公室谈话的时候。” 罗纹连忙凑了上来:“快说得具体点。” 方莹莹清了清喉咙,坐直了身子。 “当时是这样的……” “方莹莹,你是怎么搞的?!你英语是怎么学的?那么多节课下来,你都学了些什么啊?亏你还是高中生了呢,你看看你这个英语水平,连小学生都不如……” 办公室里,英语老师挥舞着考卷大发雷霆。 这也难怪,有哪个英语老师愿意在自己的考卷上看见中文呢?忘了是哪道题了,但答案却印象深刻——“ifican变漂亮,iwillbemore高兴”。按时髦的话来讲,这么回答问题的方莹莹绝对算是小强一个。 虽然英语老师的声音还在脑袋边上嗡嗡作响,但方莹莹的耳朵却早已伸到门外去了,因为那里有更重要的对话在进行。 “冯老师,听说你班上的费烈同学要代表学校参加全国绘画大赛?” “李老师,怎么连你也知道啦?” “这个比赛被喻为中国未来艺术家的摇篮,评审过程极其严厉。好像先是全国各个学校自行推荐作品,经过一轮初选后只有百分之十五的稿件能被终审评委看到,很难得哦!” “是啊。费烈是我看到过的最有天分的孩子,要是他错过这个比赛机会的话,真的蛮可惜的。所以我就和校长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他一周时间好好准备。”冯倩雅看向走廊外的天空,“我在学生时代的时候,一直梦想能成为一个钢琴师。可是,因为学业,我终究放弃了自己的梦想,现在想来还真有些遗憾呢……费烈是属于那种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放弃的人。成功对他来说是早晚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希望,在我有能力的时候能够帮上他一把。” “我还听说,”显然这位李老师的小道消息非常灵通,“他参加完比赛就要离开我们学校了?” “这个……”冯老师犹豫了一下,“我也只是听校长提了一句,说费烈的父亲希望儿子能在绘画的造诣上有所进步,所以决定让费烈出国留学。具体什么时候出去,我目前也不太清楚。” “出国留学?!”罗纹羡慕不已,“哇,好厉害……” “厉害你个头啊!”方莹莹一巴掌把罗纹从自己身边拍飞,“要是费烈不来了,那往后的日子我要怎么过啊?!阿泠,”她一把抓住了康宛泠的胳膊,“你说费烈真的会离开吗?” “我怎么知道……”康宛泠心不在焉地喃喃说道。 全国大赛。 然后出国…… 难道这个家伙从此就不再出现了吗?难道他就这么消失不见了?难道从此以后,她的同桌就不再是……他了吗? 全国中学生绘画大赛的交稿截止日期是10月15日。 交稿日期已经过去三天了,可是,费烈却依然没有在格安中学出现。 “他一定会回来上课的!”白丝芸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怎么可能不辞而别呢?他怎么可能舍得离开我……我们呢?!你们看着吧,等休息几天以后,他会回来的!” 虽然白大班长依然坚持着她的说法,可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同方莹莹的观点:费烈之所以那么长时间不来,那是因为——他已经开始办理退学和出国手续了。 “这次绘画大赛得不得奖,说实话,对费烈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告诉你们吧,”方莹莹俨然一副“费烈代言人”的架势,“法国的一所艺术学院老早就已经看中他了,除了能够破格免试直接入学外,还提供他全额奖学金呢!” 几乎每一天,都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费烈的作品得到了评委的一致好评,全国大赛的奖项可以说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虽然格安中学的校领导一再挽留,可是,费烈的父母依然还是决定为儿子办理退学手续。 ——据说,那家伙已经收到了法国国立巴黎赛尔齐高等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并且拿到了大使馆的签证。 “最新消……消息。”八卦男罗纹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课堂上,“费烈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 “给你打电话?!”要不是还在早自习,方莹莹早就蹿到罗纹身边去了,“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这两天会到学校来,处理一些手续上的事情。此外,他还说……”罗纹咽了口口水,“他的父母已经买好了法航的飞机票了。” “什么?!”白丝芸一声尖叫,“这么快?!” 罗纹有些黯然地点点头:“就在这个月……10月28日,”他停了一下,“费烈将踏上飞往巴黎的航班,从此彻底地离开我们了。” 巴黎。 康宛泠叹了口气,为笔下那个漂亮的手写体“巴黎”再描上一道细致的花边。 在她的课本上,那两个字已经有几十个不同字体的版本了。 我希望自己的一生,就像一架波音747客机,飞行,接着降落在陌生的城市,短暂休憩过后,继续攀升,向着新的梦想和希望飞去。每一段里程,不管是美好的还是艰难的,都将成为我的闪烁着光芒的回忆。 在某篇作文中,康宛泠记得自己曾写下过这样的文字。 如果说,自己的梦想是一段段的旅程的话,那么巴黎,则是一个绝对不能错过的站点。 现在,费烈已经向着要达成的目标毅然决然地飞去了,那么,她呢?她又该做些什么来实现自己的梦想呢?虽然一直想要拥有与众不同的未来,可是,属于她的明天又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康宛泠!” 冯老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 “虽然这次语文考试你的成绩并没有排进前三名,不过,”冯老师微微一笑,“作文你却得到了全班最高分,满分。” “哇!” “好厉害!” 教室中响起一片惊叹声。 考卷发下来,康宛泠直接翻到了作文那一页。干干净净的卷面上,没有任何红笔修改的痕迹。可是,却有几行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字迹留在了试卷的一角: 红色,是老师对学生的教诲;而蓝色,则是朋友间的对话。用蓝笔给你留言,是希望你能把我当朋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真心地认为,你有写作的天分,也有成为作家的潜质……我知道你各科成绩都不错,还在学大提琴。可是,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好吗? 金色的夕阳透过学校图书馆高高的玻璃窗,静静地洒落进来。 穿梭在一排排的书架中,康宛泠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散发着墨香的书脊。 你有写作的天分。 试卷上那行蓝色的字迹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这是真的吗?康宛泠自问着,在文学上,她真的有天赋吗? 还记得在幼稚园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教自己唐诗三百首了,虽然丝毫不能理解诗中的含义,可是那些抑扬顿挫的音调,那些带来无穷想象的语句,却还是深深吸引住了她。 还有书。几乎从识字的时候起,她就已经爱上看书了。自己家里的书,身边朋友的书,包括这个图书馆里的书,几乎都已经被她翻遍了。 也许,就在这么不知不觉间,文学已经渐渐潜入了她的生命,成为她的一部分了。 难道,就像冯老师说的那样,即使数理化再好,即使大提琴拉得再动听,她也终究将会是一个用笔(或是键盘^_^)记录生命的人? 另一个轻轻移动的脚步声出现在图书馆里。 已经放学了。虽然图书馆通常开到很晚,可是,这个时候还来借书的人却不多。 抬头看向外国文学这一列,不知为什么,康宛泠的思绪忽然回到了开学第一天时的那次邂逅。那天,学校图书馆里同今天一样,人迹寥落。可就在这座寂寞的图书馆里,就在那一刻,她遇见了…… 随手抽出一本看了不下十次的《简·爱》,与此同时,对面也有人抽出了一本书。因为这个巧合,书架露出了一个空隙。 就仿佛几个月前的那一幕在此刻重演一般,在这一瞬间,穿过空隙,康宛泠的双眸直接撞上了另一双黑色、闪亮的眼睛。 这双黑眸出现得如此突然,康宛泠不由得吓了一跳。也许注意到了她的反应,那双黑眼睛中闪过一道笑意。康宛泠甚至能想象得出来这双眼睛的主人斜着嘴角微笑的样子。 费烈。 只有他才会有这样戏谑又温暖的眼神。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学校里?难道…… 怔忡间,书架对面的那双眼睛已经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的还书处传来:“这几本书要还,谢谢。” “你的书都还清了。”管理员老师说道,“退学手续都办完了吧?” “是。”那个声音淡淡地回答道。 “费烈!” 不由自主地,康宛泠拔腿向门口追去,甚至没有觉察到自己已经喊出了声。 费烈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站在身后的康宛泠。 “我……” 她咬了一下嘴唇——追过来的时候只是单纯地想再见他一面,可是……真的见了,在这一刻,她又该说些什么? “那么,”终于,费烈打破了沉默,直视着康宛泠那清澈的褐色眼眸,他的眼中有一抹微笑,“再见了……拍档。” 10月28日。星期日。 秋日温暖的阳光懒懒地洒在街道上,朵朵浮云点缀在蓝天中,再加上拂面而来的徐徐清风——这本是一个逛街的大好天气,可是…… “喂!你发什么神经啊?!” 康宛泠用力掰开方莹莹钳在自己手臂上的魔爪。 “不是你哭着喊着说要逛街的吗?把我拉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吗嘛?!” 真是,也活该她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然交到这种只能以“恐怖”来形容的死党——一大清早,方莹莹就直接杀进她的卧室,以逛街的名义硬生生地把她从床上拖起来;接着,再拉着她倒了三辆公车,外加三十分钟一脚高一脚低的步行路程……谁能想得到,她所谓的“超赞”的购物商场,竟然是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仓库?! 反反复复地比对了一番记在纸上的地址,方莹莹点了点头:“就是这里没错!”她再度一把抓过康宛泠早已遍布淤青的胳膊,“走!我们去里面看看!” 有没有搞错,还要进到那幢危房的里面去?要是这个破仓库塌下来怎么办啊?! 出乎康宛泠意料之外的,这座“危房”不但没有倒塌的可能,相反,其内部的设计和装修竟然还全部出自设计名家之手。 “青年艺术会馆。”喃喃地读着进门处那块颇具后现代主义风格的铜匾上的题字,康宛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莹莹,你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 “今天,在这里举办的是全市最有潜力、最具个人风格的青年画家作品展。”方莹莹说道,“我是从报上知道这条消息的。在我们认识的人中间,有一个人的一幅作品也挂在这儿展出哦!”她对康宛泠眨了眨眼,“知道他是谁吗?” 那幅画显眼地挂在展厅的尽头。 在明黄色射灯的照耀中,在紫灰色墙面的衬托下,那幅《海边的少女》吸引了所有参观者的注意力。 明媚的阳光,一碧如洗的天空,泛出金色光芒的海面,还有…… 海边那一个向着远方眺望的穿着短裙的少女。 不像展览馆中的其他作品,这幅画不是时髦的抽象派,也不属于小资的印象派作品,它有的,只是朴实无华的写实风格。可是……正因为如此,它的纯净、清新和蕴涵在其中的感情,却如同拂过尘嚣的清风那般,轻易地捕获了所有人的心灵。 “阿泠!这幅画里面的……”方莹莹低声叫了起来,“是你吗?!” 康宛泠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幅作品,视线落在画中女生明亮的眼睛上——在这双眺望向远方的褐色眼眸中,充满了希望、梦想和对未来的渴望。 “想做我的模特儿吗?” 一个声音回响在了她的耳畔。 那个时候,在崇明岛的那个清晨,他是这么问她的吧? 原本以为,他只是画画q版拿她开心而已,没想到…… 目光怎么也离不开那幅《海边的少女》,不知不觉中,泪水慢慢模糊了康宛泠的视线。 没想到……在他的心目中,她竟然会是如此的……美丽。 与此同时,仓库外的蓝天中,一架波音客机远远掠过,只在身后留下片片白云。 1、影帝与小人物 2006年9月1日。 捧着几乎都快比人还高的先秦文学史课本、讲义和笔记本,康宛泠一边祈祷那位深度近视的老教授不会发现自己迟到,一边加紧脚步赶向阶梯教室。 还真是有够倒霉欸! 开学才第一天,她就错过闹钟,好不容易挣扎着醒过来之后,却又在换衣服时被自己的牛仔裤绊了一下,还没出门,就在寝室里摔了个狗吃屎。坐在地上,等那围绕着脑袋乱飞的小星星逐渐散开后,第一堂课都已经过去一半了。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怀念方莹莹每天早上准时把自己从被窝里揪出来的那段日子呢。虽然那时备受方莹莹这个魔女的折磨,可是再怎么样,自己却始终能保持从不迟到的乖乖女形象……唉,正所谓有得必有失呢! 抵达教室后门的准确时间是9点25分,离下课还剩五分钟。 “康宛泠!”一声轻呼从后排坐位中响起,“这边!” 猫着腰挤过人满为患的教室,在后排仅剩的那个坐位上坐下,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康宛泠的室友兼她生命中不幸遇见的第二个魔女——素有“王水毒舌女”之称的戴小西就已经凑了过来,幸灾乐祸地送上了古教授(很典型的人如其名哦-_-|,这位行将就木的老教授的研究方向不是象形文字就是甲骨文)的最新指示。 “你怎么才来啊?古教授刚刚才宣布过,这个学期凡是点名三次不到者,这门课通通……”小西兴奋地做了个手指划过脖子的动作,“被关掉!” “什么?!”不至于吧,老教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狠手辣了?! “吼吼~~”小西阴笑阵阵,“那些翘课迟到者们现在可要小心了,要是有一门主修课过不了的话,搞不好连学位证书都拿不到呢!”她合上了笔记本,漫不经心地想起了什么,“对了,刚才点名的时候我忘了替你代到了。应该没关系吧,反正你还有两次机会呢……” 伴随着小西的话音,下课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 没有代到! 康宛泠愣愣地坐在坐位上——那也就意味着,再有两次迟到或者缺课,这门先秦文学史她就死定了! “喂……”她连忙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向门外追去——那个比北极冰层都要冷漠,又超没人性的女人,该不会真的没帮她代到吧?!“你不是说真的吧?!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一个寝室的啊,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喂!戴小西!……” 她一把揪住眼前一个穿着超大运动衣,长发及肩的女生的袖管。“……亏我平时对你那么好,你要真的这么狼心狗肺,我就……” 在这一瞬间,长发女孩回过头来。 康宛泠还来不及说出口的狠话全部被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搞什么! 被自己死拉着袖子不放的,竟然是个—— 男生?! “抱歉,”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长发男孩微笑了起来,“我不知道我的袖子竟然会对你狼心狗肺。”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康宛泠终于合上了嘴巴,“不过……” “什么?”长发男生问道。 “呃……”康宛泠暗自吐了吐舌头,“没什么。”s大里什么时候竟然有这样的极品美男了?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什么叫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她今天总算见识过了——这个长发男简直比女人都女人呢!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长发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你是不是可以……” 顺着他的视线,康宛泠的目光落到了依然被自己紧抓在手中的衣袖上。 “哦!”她连忙放开他的袖管,“对不起,我……” “没什么,总是会有女生找机会抓住我不放,”他淡淡一笑,“我已经习惯了。” 直到长发男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康宛泠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敢情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还挺把自己当回事的呢!他以为他是谁啊?切!不过是睫毛浓了一点点,皮肤白了一点点,鼻子挺了一点点,头发长了一点点而已,至于那么臭屁吗?! “亚麻色的及肩长发,面孔长得比女生还漂亮……”戴小西沉吟片刻,抬起头来,“你说的,难道是……” “他?!” 一个近乎尖叫的声音从斜刺里冒出,与此同时,一个顶着满头卷发的乱蓬蓬的脑袋从床上的帘子后探了出来。 “你们在说的,不会是……”寝室里的三号人物,绰号“菲奥娜”的文丽娜(有看过《怪物史瑞克》吗?文丽娜长得真的很像里面的菲奥娜公主呢!不过,是公主变美之前的样子哦^_^)递过一张照片,“这个人吧?” 这张照片一看就知出自专业人士之手。虽然只是转瞬之间,摄影师却依然传神地抓拍到了长发男孩流动的眼神和颇具魅力的微笑。 “不错,就是他啦!”康宛泠不耐烦地嚷了起来,“看你们一个个大惊小怪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有没有搞错,居然还有照片!难不成这个貌似人妖的家伙竟然还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她康宛泠就算消息再不灵通,也好歹在s大里混了一年了,要是那个长发男真的这么出名,她怎么可能从没听过呢?! “早就听说今年的大一新生里会有一个厉害角色出现。”戴小西点点头,“果不其然,季昱成最后还是被拖到我们学校来了。” “(又鸟)……什么成?” “没想到,在我们的有生之年竟然能和这样的明星级人物在一个学校读书,真是,真是……”文丽娜激动得都快口不择言了,“……好好好幸福哦^o^!!” 拜托,她们是在说那个长发男孩吗? 他长的是不错啦,可是,也还不至于能够晋升到明星这个级别吧? “幸福?!”小西冷笑一声,“我看,应该是麻烦吧!你们等着看吧,接下来会有一堆追星族、狗仔队、经纪人追在那家伙的屁股后面,到时候,殃及池鱼的就是我们这些小人物了。” 太夸张了吧!追星族?狗仔队?还有经纪人?! “喂!等等!”康宛泠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你们到底在说谁啊?!” “你竟然不知道季昱成?”文丽娜睁圆了双眼。 “果然是超迟钝欸!”戴小西一声叹息,“喂!康宛泠,我简直怀疑你是不是生活在白垩纪时代!居然连最近红到发紫的季大影帝都没听说过,你刚从火星上回来吗?” 影帝?! 对了,最近才刚举办过全国中学生dv大赛。难道这个叫(又鸟)什么的是这次比赛的最佳男主角奖获得者? “戛纳!是戛纳!”一看康宛泠那副白痴的样子,文丽娜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昱昱(即使是再严肃、再普通的名字,文丽娜也有办法叫得恶心吧唧的)是新任戛纳影帝耶!虽然他演的那部影片没有得奖,可是,不过才十八岁的他在电影中的表现却让所有的评委都眼前一亮呢!” 康宛泠的下巴都快张到脱臼了——有没有搞错?!戛……戛纳! “那是一部有关同性恋题材的地下电影,我记得有位评委是这样评论的,”戴小西继续说道,“虽然他从来只喜欢女人,可是,却依然不由自主地被电影中光彩夺目的季昱成所吸引。” “哈!”康宛泠笑了起来,“什么影帝!我就知道,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只能演演同性恋……” “你错了。”文丽娜打断了她,“在那部电影里,昱昱根本就没和任何人谈恋爱,甚至连对白都没有几句。可是,他却能让所有人——不分年龄、不论男女——都为他着迷。”她夸张地叹息一声,重重躺回床上,“包括我。” 透亮的阳光穿过图书馆高高的窗玻璃静静地流淌一地。 向后靠在椅背上,康宛泠从眼前那本晦涩难懂的《尤利西斯》上抬起头,把视线移向了窗外。 午后。蝉鸣阵阵。 灿烂的夏末阳光中,一只蓝绿色的小鸟从一碧如洗的天空中掠过,以优美的姿势向远处飞去。 愣愣地看着那只小鸟渐渐消失不见,康宛泠甚至没有发现风从敞开的窗外涌入,调皮地吹乱了书页。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三年,已经有三年了吧? 还记得,那也是这样一个夏末初秋的日子,也是这么一个明媚灿烂的晴天,在图书馆里,她遇见了某个人。 从那天起,那个超可恶的家伙成为了她的同桌;从那天起,她的生活开始了炼狱般的考验;也同样从那天起,不知不觉间,她的愤怒、欢笑、喜悦、悲伤……她所有的情绪,都因为……那个家伙的存在而生机勃勃。 她曾无数次被他惹得暴跳如雷,也曾无数次地幻想把他一脚踹到外太空去。可是——康宛泠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视而不见地看着面前的那本名著——当那一天真的来到,当他真的坐上波音客机从此远离她的身边时,她却发现,自己早已花了越来越多的时间……用来想他。 合上厚厚的大部头书籍,康宛泠起身向后排的书架走去,打算为自己找几本轻松一点的小说来看看。 穿梭在高大古老的橡木书架间,纤细透明的尘埃在阳光下的空气中飘浮。 手指轻轻划过那些泛黄微皱的书脊,时光仿佛从指缝中偷偷地流回到了过去——某年某日某个下午的某次邂逅,第一百次地重现眼前。 叹了一口气,康宛泠的手指停在了一本新版的《傲慢与偏见》上。ok,就是它了。 抽出那本书,眼光不由自主地向书缝中望去。书架的对面是厚厚的书页,并没有人在同时抽出书,也没有一双漆黑的眼眸在那里等着她。 也许,像这样的巧遇,一生也只能遇上一次吧。 低着头走向窗边自己的坐位,却在书架的拐角处撞上了某样东西。 “好痛!”康宛泠摸着自己的额头——搞什么?书架的这头什么时候多了一面墙出来了?! “喂!你不长眼睛的吗?!”一声怒喝在耳边响起。 抬起头,她这才发现,自己撞到的并不是墙,而是——某人的胸口。 “对不起!”康宛泠的目光顺着眼前那个堪称铜墙铁壁的胸口一路向上,终于落到了一副超大的太阳眼镜和一张比绝大多数女生都要光彩夺目的脸上。 虽然戴着墨镜,不过……这个人不就是早上那个叫(又鸟)什么的“影帝”吗? “又是你!”对方显然也认出她了,“早上你揪着我衣服不放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他一声长叹,“说吧,你是要签名还是要照片?” “什么?” “难道这不就是你们这些人的目的吗?”“影帝”冷笑了一声,“不当心撞到我身上,或者没事昏倒在我面前,不就是为了想引起我注意吗?!” “引……引起你的注意?!”康宛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哈!这个人妖还不是普通的臭屁呢!所以说,有时候出名太早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小小年纪得了个奖就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要围着他转了。还真拿自己当根葱,当根蒜了呢! “喂!小弟弟!” “弟……弟弟?!”“影帝”瞪大了墨镜后的丹凤眼——估计在他那个风光无限的明星生涯里还没人敢这么称呼他。 “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的学长,叫你一声弟弟也是应该的吧。你给我听清楚了,”康宛泠淡淡一笑,“首先,就算会有女生不争气地追在你屁股后面跑,但是,我绝对不会是其中的一个;其次,别老想着给人签名或是送照片,大学是读书的地方,不是用来给你作秀的。还有,”抱紧了手中的书,她转身向阅读区走去,“你戴墨镜的样子真的很可笑呢。在房间里面都戴着太阳眼镜,难道,”她笑着瞥了他一眼,“你就这么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回到坐位,让自己第n次地沉浸到《傲慢与偏见》嘻笑怒骂的世界中去。 偌大的图书馆中,时间静静流逝。 直到夕阳西斜,鸟儿唧唧喳喳地归巢,康宛泠这才抬起头来,把双手举到脑后,准备伸个长长的懒腰。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视线撞上了一对褐色的眼眸。 这是一双有些特别的眼睛,细长的眼线,带着笑纹的眼角。它们算不上绝对的漂亮,可是一旦微笑起来,却能够带来绝对的杀伤力。 而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在微笑。 不知为什么,康宛泠觉得自己的脸颊竟然有些发烫。她咳嗽了一声,讪讪地放下了伸懒腰伸到一半的双手。 这个(又鸟)什么的家伙是什么时候坐到她对面的?为什么她竟然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有,没想到他竟然听进了她的话,此刻,那副超大的墨镜已经被摘了下来,随手扔在了书桌上。 对面的那个家伙动了一下,递过来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白纸。 你好。我叫季昱成。从来没人敢像你这样教训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哼。康宛泠咬了咬嘴唇,写就写,怕什么? 她大笔一挥。 “康宛泠。”他轻轻地读出了声音。 那张纸又被推了过来。 喜欢你的直率。我们能成为朋友吗?^o^ 朋友?! 这个家伙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啊? 我的朋友通常下场都很惨哦,挨骂挨打、请客吃饭是家常便饭。还有,既然我年纪比你大,你就要叫我姐姐——这些,你行不行啊?!-_- 微笑着看完这行字,季昱成抓起笔,只写了一个字: 行。 有没有搞错,这位“影帝”难道真的想和她这么个平凡到大街上随手一抓,就能抓到一大把的小人物成为朋友?! 书桌对面,康宛泠困惑的表情一览无余地落入季昱成的眼中。 好玩。 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原本以为读大学修中文会是件超无聊的事,原本以为这只是经纪人公司安排的又一次作秀行为,没想到,大学里竟然还会有像康宛泠这样又老土、又单纯、又自以为是的人存在。 把双手叠放在脑后,季昱成的视线落在了窗外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上。 未来,还真的蛮值得期待的呢! 2、《海边》 “1票、2票、3票、4票……10票。” 一个浑厚响亮的声音回荡在黑暗空旷的小剧场内。 “迄今为止,戏剧社共收到了二十部由我校学生原创的话剧剧本。经过评委的一致投票决定,现在,我宣布,”李平霖——s大学生会主席兼三叶草戏剧社社长——停顿了一下,看着舞台灯光下十来张紧张期盼的脸,“三叶草戏剧社今年年度大戏选用的剧本是……”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张年轻单纯的脸庞上,“康宛泠的《海边》。” 随着一声“散会”,社员们纷纷从坐位上起身,三三两两地向门外走去。 呆呆地坐在坐位上,看着舞台上早已“人去座空”的评委坐席,康宛泠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话是真的。 “恭喜你!”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平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康宛泠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在戏剧社待了三年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全票通过的剧本呢!对了,你是怎么想到《海边》这个题材的?” “谢谢,”康宛泠微微一笑,“其实我……” 还没等她回答,李平霖已经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了:“帅气的少年画家与天真的美丽少女邂逅在一望无垠的海边。碧蓝的天空、金色的沙滩、轻柔的海浪,还有清纯的爱情,这是多么美好的感觉啊!” “社长,小心台阶!”随着康宛泠的一声惊叫,李平霖已经四仰八叉地摔在了舞台下。 “你怎么样?!”康宛泠急忙冲下台去扶起脸先着地的李大社长。 “我没事,习惯了。”李平霖双手撑地,迅速地站了起来。没去理会有些流鼻血的脸和沾满了灰尘的衣服,他双脚交错,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就近找了棵“树”靠着,摆出经过反复练习,自认最帅(也许用“最衰”更贴切一些)的姿势,“你赶快回去再修改、调整一下。这可是我们三叶草戏剧社一年一度的大事,一切都要做到最好。” 再偷偷看了一眼显得有些狼狈的学长兼社长,康宛泠低低说了声“社长保重”就向小剧场门口走去。就在她即将踏出大门的时候,就听“啊呀”一声,李平霖刚才一直用手撑着的那棵“树”——滴水观音(一种比较大的盆栽植物)不堪重负地伴随着他的身体一起倒在了地上。 “我没事,你先走吧。”在倒在地上的李平霖的催促下,康宛泠终于走出了大门。 愣愣地站在学校的小剧场门外,康宛泠眯起了双眼,一时不能适应如此灿烂耀眼的午后阳光。 这是真的吗? 《海边》真的入选了吗? 这是她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希望和感情,花了整整六个月的时间才完成的剧本……本以为,若是能入选成为戏剧社的大戏的话,她一定会像范进中举那样欣喜若狂。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当刻在她心底最深处的那幅画面就要展现在舞台上的时候,她又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 怅然若失了呢? “阿泠,听说你写的剧本被选为了今年戏剧社的年度大戏,”文丽娜兴奋地摇着康宛泠的胳膊,“是不是真的啊?” “喂,轻点,手都快被你摇断了啦。”康宛泠奋力挣脱开绰号“菲奥娜”的文丽娜的魔掌。 “康大编剧~~”丽娜突然一改往日的蛮横风格,变得楚楚可怜起来。 “好冷。”康宛泠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你又怎么啦?!” “你可不可以……帮我争取一个角色?我好想演你的剧本哦。” 嗯?对文学和表演从来都不感兴趣的丽娜,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演话剧? “喂,你是不是哪里搭错啦?!”康宛泠怀疑地眯起了眼睛,“我记得,当初我写剧本的时候,那个说我又无聊又白费力气的人,好像是你吧?” 文丽娜厚脸皮地笑了笑,又开始摇晃起康宛泠的胳膊:“你一定记错了啦!我怎么可能说过这种没人性的话呢?!我就是觉得你的剧本写得很好而已嘛,所以人家……” “我也觉得丽娜很奇怪哦!” 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突然从文丽娜和康宛泠身边的纱帐里探了出来。 “小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两个人显然都有些受到惊吓的感觉。 “我早就回来了,本来想好好睡个觉的,可是刚梦到开始和帅哥约会就被你们俩吵醒了。”戴小西索性拉开纱帐,盘腿坐在了床上,“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没什么啊!”文丽娜别过头去,躲开康宛泠和戴小西逼问的眼神。 “既然这样,那算了,”康宛泠轻松地耸了耸肩,“我也帮不了你了。” “睡觉,继续睡觉。”戴小西也再次缩进了被子。 “因为……你们都还不知道吗?!学校里都已经传开了,”看着康宛泠再度埋首于文学史中,丽娜终于无奈地嚷了出来,“这次的话剧,男主角是季昱成!” “什么?!” 伴随着小西的一声尖叫,康宛泠抬起了头,知道这个下午自己再没办法安心看书了。 在另两个女人兴奋的聒噪声中,她的视线落在了窗外天空中一朵悠悠飘过的白云上。 喜欢你的直率。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某个下午的某张纸条再度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星期二。15:30。 三叶草戏剧社关于年度大戏的第一次全体会议。 “快走啊,不然来不及了啦!” “喂,你们不要推啊,我自己会走!” “你走得那么慢,不如我背着你跑过去吧?!” “什么?!不要啊!!小西!救命——” 惨叫声一路破空而至,终于在坐落于学校最幽静处的小剧场门外止住了——平时,这里除了戏剧社的成员外极少会有人过来。 从文丽娜宽厚的肩上滑了下来,康宛泠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三叶草社团的空前盛况。 紧闭的小剧场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女生。从那一张张兴奋到泛出红光的脸上,即使是瞎子都能看得出、猜得到她们来的目的。 “你知道吗?我今天早上五点就醒过来了!一想到小成出演我们的男一号,我就再也睡不着觉了!……” “谁能想到这么冷门的社团竟然有办法请到影帝来演话剧!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我就参加话剧社了!……” 至于吗?!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所谓明星,至于让这些女孩兴奋成这样吗? 康宛泠挤过人群,掏出戏剧社的胸牌,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径直穿过保安(就连学校保安都出动了?太夸张了吧!),推开了小剧场的大门。而在她身边的戴小西和文丽娜则更是一个比一个得意,趾高气扬、昂首挺胸地从那群女生中穿过,就差在脸上写下“我的室友是编剧”这几个大字了。 才刚到三点半,所有的剧组人员却差不多都已经到了,除了康宛泠和男一号——季昱成。 虽然自己并没有迟到,可这群人的眼中却分明有着一丝不满。 “我来晚了。”康宛泠吐了吐舌头,安排小西和丽娜在后排角落坐下,接着给自己在前排会议区找了个位子。 “没想到季昱成会来耶!”女生甲兴奋地低语。 “好高兴哦,”女生乙似乎已经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了,“能和影帝同台演出,我死也无憾了。” “听说团长去找他的时候,本以为一定会被拒绝的。可没想到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后,他竟然立刻就同意了。我们的团长还真是厉害呢!” “嗯。今年的社团评比我们应该可以稳得冠军吧,有明星的助阵,至少也是一出偶像剧啊,呵呵。”负责舞美的男生笑着说道。看来除了花痴的女生外,戏剧社的其他成员对季昱成的加盟也充满了期待。 当时针指向四点整的时候,终于,屋外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随着大门被推开,明亮的白色光柱涌入黑暗的剧场。与此同时,逆光中,一道黑色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抱歉,”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我来晚了。” “没关系……来了就好。” 当那抹迷得死人的招牌微笑出现在季昱成唇边的那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立刻原谅了季大影帝的迟到。 人与人毕竟还是不同——小人物迟到是恶习,是不守时,是浪费大家时间,而明星迟到则是身份的象征、大腕的排场了。 “大家都已经到齐了。”舞台上,李平霖的声音响起,“首先我来介绍话剧《海边》的剧组人员名单。” “季昱成,男主角。”掌声+欢呼+尖叫+口哨+广告牌+荧光棒。 “李平霖,团长兼导演。”又是一阵掌声。 …… 在无数声掌声之后—— “康宛泠,编剧。” 除了角落里那两个室友兼死党的口哨和尖叫声之外,偌大的剧场里只响起了一个人的掌声。季昱成响亮而坚定地鼓着掌,直到全场跟着他一起拍手为止。 会议终于进入到了下一个议程——排练安排。 “姐姐~~” 正当康宛泠全神贯注于大家的讨论时,一个肉麻的称呼在耳边响起。 “喂!”她(又鸟)皮疙瘩直竖地转过头,正对上季昱成戏谑的双眸,“恶心死人了,你叫谁啊?!” “你啊!”季昱成貌似无辜地睁大了双眼,“你不是说,想和你做朋友就得叫你姐姐吗?” “我……”康宛泠噎了一下——她好像是这么说过哦,“那……你怎么会参加这种社团的舞台剧演出?” “一看到编剧是姐姐你,”季昱成向后靠在椅背上,懒懒地伸直了双腿,“身为弟弟,我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康宛泠火大地怒视着眼前这张帅到不像人的脸。 为什么每次听到他发出“姐姐”这两个音节时,她都有种不小心吞下了苍蝇的感觉呢? “偶像,给我签个名吧。” 在角落已经憋了很久的戴小西和文丽娜终于按捺不住,冲到了前排会议区。 “这两个人是哪里来的?赶快出去。” 还没等到签名,丽娜和小西就已经面临着被赶出去的命运。 “她们是我的朋友,想参加演出。”康宛泠立刻站起来为朋友辩解。 “哪怕让我跑跑龙套也好啊!”丽娜可怜兮兮地躲在了季昱成的身后。 “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都可以进来吗?赶快离开这里。”社长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来问题比较严重了。 “我看过剧本,似乎是需要那么一两个龙套演员,”就在康宛泠不知所措的时候,季昱成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先让她们留下吧,说不定用得上。” “既然这样,那你们就留下吧,下不为例。”李平霖瞪了康宛泠一眼,“现在继续讨论。”他清了清嗓子,“对剧本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火热的气氛立刻冷了下来。 剧组成员基本还没人看过剧本,又怎么可能提什么意见或建议呢——想想也是,只要有明星的加盟,谁还在乎剧本的好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出戏一定会盛况空前的啦! “我有。” 说话的竟然是季昱成。 有问题?! 康宛泠愤愤地看向自己的身边——搞什么啊,难道这只绣花枕头还有什么高见不成?! “我觉得男主角的年龄可以比女主角小两岁。这样的话,这段感情会更有深度,更曲折,更富有悬念。” 深度?曲折?悬念?!——有没有搞错,到底谁才是编剧啊? “我同意!”女主角候选人女生甲当即表态,顺便向季昱成抛去一个媚眼,“现在最流行姐弟恋了,像林志莲和言承日啊,王非和李亚鸟啊,他们不都是姐弟恋吗?既然这是时代趋势,我们就应该顺应潮流嘛……” “我写的是一段纯洁的感情,不是什么娱乐新闻……” “我也同意偶像的提议,”还没等康宛泠把话说完,文丽娜打断了她的话,“人家拍过电影,又是影帝,他的想法一定是对的!” 晕倒!这算什么理由嘛! 什么叫狼心狗肺,什么叫过河拆桥,她康宛泠今天总算是见识过了。 “由于这样对剧本的改动会比较大,大家先回去想一下,下次投票表决。”李平霖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提议,只能暂时停止今天的活动。 不等他说出“会议结束”,康宛泠已经愤怒地起身离席。 想把她呕心沥血写成的剧本改成低俗市侩的偶像剧,她只能说四个字—— 门都没有! 秋日的阳光从窗外静静地流淌进来,给这间宽敞的琴房染上一层温暖的金黄。 《大提琴协奏曲第六乐章》。 沉浸在琴弦上流动的音符中,康宛泠渐渐闭上了双眼。 虽然成为一名大提琴手并不是她的梦想,可大提琴会是她永远的热爱。只有在音乐的包围中,她才能真正地放松自己,任凭思绪在无穷无尽的梦幻中驰骋;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些回忆才会一一涌现,带来一丝温暖泛黄的感伤。 “没有偷看,你怎么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觉得,他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他不想让你也陪着熬通宵,不想让你太累……” “你不觉得很安静吗?……虽然这里有虫子的叫声,有海浪的声音,但是那种安静的感觉,却是来自心里的。” “那么……再见了,拍档。” 眼角有些湿湿的东西滑过,也许是这段乐曲太感人了吧。 一曲终了。 “你!”才刚睁开双眼,还没从情绪中缓和过来,康宛泠就被一张因为好奇而凑得太近的脸庞吓了一跳。 “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那个恶心的称呼再度冤魂不散地响起在耳边,而康宛泠身上的(又鸟)皮疙瘩也再度淅淅沥沥地掉满了一地。 不会吧,这里是琴房欸!那个讨厌的家伙怎么会…… “来,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从小学三年级起就开始教康宛泠大提琴的刘老师笑眯眯地站在一边,“这位是季昱成。你可能不记得他了,很久以前他曾经来旁听过一节课的。从今天起,小成开始正式跟我学琴。阿泠,你要好好指点指点他,他可是你的同门师弟哦!” 这个家伙以前曾经旁听过?!不会吧,班里要是出现过这么一个万人迷的大帅哥,她绝对不会忘记的。 可是,经刘老师这么一提,“小成”这两个字听上去倒真的蛮耳熟的。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师姐~” 当那个家伙的肉麻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的时候,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想起来了。 原来他就是那个恶魔小孩——那个曾经在n年之前叫她“臭姐姐”,骗她涂辣椒水,还把椅子抽开,害她差点摔断尾椎骨的那个小混蛋!! ohmygod! 她到底得罪天上地下的哪路神仙了,竟然会跟这个家伙阴魂不散地再度碰上! “你敢再这么叫我一声试试。”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康宛泠恶狠狠地压低嗓门,“信不信我把大提琴拍到你脑袋上?” “火气那么大干吗?”季昱成吐了吐舌头,“不叫就不叫嘛。” “你来干什么?!”她连忙坐得离他远些,“我才不信你会真的想学琴呢!” “没办法,刘老师喜欢我呀。她已经跟我妈提了好几次了,说我是音乐天才。而且……”偏偏,那家伙非要不识趣地坐在她身边的坐位上,还企图对她的琴弦动手动脚,“我的下部电影可能会演一个大提琴手,公司也正好想安排我来体验一下生活。” 可恶!康宛泠恼火地抽回了自己的琴。 怎么会这样?! 天下有那么多的音乐老师,他为什么好死不死地选择同一位?!人生有这么多的重逢,她又为什么会好死不死地再度撞上这个撒旦转世?! 和这家伙一起待在这间琴房里——她愤怒地拉起了《命运交响曲》——感觉就好像是秘密花园里闯入了一个不受欢迎的陌生人那般,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离开老师的提琴教室时,暮色已经浓浓地涌上了街头。 慢慢走在行色匆匆赶着回家的人群中,康宛泠心不在焉地低头看着手上还未寄出的一封信。 白色的信封上,两排工整而漂亮的蓝色笔迹写下的是一个位于巴黎的地址:法国国立巴黎赛尔齐高等艺术学院。 这是方莹莹不久之前告诉她的——费烈的通信地址。 绿色的邮筒静静地站在路边。 在邮筒边足足站了十分钟,康宛泠发现自己始终还是无法把信投入收信口。 信封里那张淡蓝色的信纸上,写的只不过是一些朋友间问好的话语,一句久别之后再普通不过的问候。可是……为什么即使是这样的一封信,她却连寄出的勇气都没有呢? “丁零零……” 自行车的铃声猛然在康宛泠的耳边响起,吓得她往后一退,却正撞上身后的路人,手中的琴谱和信都被撞得飞了出去。 “该死!” 她刚想弯腰去捡,身后的大提琴却又碰着了邮筒。 手忙脚乱兼几番撞击之下,康宛泠无奈地发现自己正面对着水泥地摔下去。 灵光一闪,她忽然发现这一切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仿佛……五年前夏日午后的那一幕再度发生。 既然如此——康宛泠索性闭上了眼——那就认命吧! “你没事吧!”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响起在了耳畔。 以同样的姿势,她竟然面孔朝下地趴在季昱成的臂弯中! “放手,我没事!” “好。” 康宛泠再次以狗吃屎的姿势,啪地摔在了地上。 “你!” “是你让我放手的。”季昱成笑着耸了耸肩,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晚安……姐姐~” “死(又鸟)、臭(又鸟)、瘟(又鸟)、得禽流感的(又鸟)……” 连咒带骂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康宛泠拍去身上的尘土,捡起琴谱,背上大提琴。 一丝诡异的感觉始终在心中萦绕不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直到她的视线落在身边的那只绿色的邮筒上时,康宛泠这才猛然发现,那封信,那封写给费烈的信,竟然—— 不见了! 3、新任恶搞对象 费烈: hi,很久没见了。 还记得你高中时代的同桌和“拍档”,还记得我吗? 也许,这封莫名其妙的来信会让你觉得很突然很奇怪吧。事实上,我自己也觉得有些怪怪的~~毕竟,我们已经那么多年没有任何联系了。 嗯……其实写这封信也是因为一时冲动啦。在你走后的某天,我被方莹莹(对了,你的这个地址也是她给我的)拖着去看了一场画展。在那次画展上,我看到了你的画——《海边的少女》。 即使在两年后的今天,我也依然能真切地感受到当时的惊讶和震动。 我从来不知道……或者说我从来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把我当成了你的模特儿,画进画里。我们并没有成为和平相处的同桌,也从来都不是什么配合默契的搭档,我甚至还曾在心里诅咒了你不知道多少遍。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给我带来的这段时光,也谢谢你的画——它让我看到了一个不曾被我发现的自己。 这封信是在我的寝室里写的。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s大中文系的二年级学生了。 现在是晚上。透过寝室的窗玻璃,我能够看见摇曳的树影,深蓝色的夜空,还有虽然遥远却依然明亮的星光。 此时此刻,远方的你在做些什么呢? 在你的窗外,有的,又是怎样的风景呢?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_^。 冯老师曾经说我有写作的天赋,可是在我自己看来,不可救药的白日梦才是我真正的“天赋”^_^。 抱歉,让你看了一堆不知所云的东西。可事实上……我真正想说的却只有一句话—— 费烈,你现在过得好吗?是否离你的梦想又更近了一些?当你在异乡努力的时候,请记得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拍档”在默默地为你加油哦! 最后,祝 好! 康宛泠 11月9日晚于s大 《海边的少女》? 季昱成眯起了双眼。 明亮的灯光从名家设计的台灯中柔和地倾泻而出,照在了桌上那张淡蓝色的信纸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季昱成毫不在乎地把修长的双腿搁在用樱桃木做成桌面的高级写字台上——康宛泠为三叶草戏剧社写的年度大戏的名字也正是《海边》。 同桌、拍档、模特、画展……还有海边。 尽管不知道那个姓费的家伙和康宛泠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故事,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他在她的生命中,至少是中学时代的生命中,扮演的绝不会是配角。 很好。 一抹恶作剧的微笑浮现在季昱成漂亮到无可挑剔的唇边。 顺手抓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一长串熟悉的号码。 “hello,”他拎起那张淡蓝色的信纸,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投进桌边的废纸篓中,“canispeaktonichs?” 现在,既然话剧《海边》的男主角是他——季昱成——那么,他一定会不辱使命,演一出满堂叫彩、漂漂亮亮的舞台剧。 一出康宛泠怎么也想不到的好戏。 床上。 没有! 书桌上。 没有!! 衣柜里。 没有!!! 大提琴盒里。 还是没有!!!! 第n次地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第n次地搜索包里的每一个角落,能够得到的答案却依然只有一个—— 那封信,写给费列罗的那封信,该死的找不到了!! 重重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康宛泠把这一天经历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再次细细回放一遍。 上课,然后参加戏剧社的全体会议,接着去练大提琴,再下来,就是邮筒边和季昱成那次让她摔跤出糗的邂逅了……而正是在这场意外相遇之后,她才发现那封信失踪了的。 一丝诡异不祥的感觉慢慢爬上心头。 难道……信是被那个姓季的家伙偷走的?! 可是——康宛泠烦躁地甩了甩长发——没理由啊!他为什么要拿她的信?那个人是很讨厌没错啦,但他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算了! 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这样也好。若是这封信真的寄了出去,又能怎么样呢? 闭上眼,她几乎能看到费烈收到远方来信时的情景。 他也许会不耐烦地停下手中的画笔,愕然看着信上的签名,愣了好半天之后,才隐约想起记忆中那个名叫康宛泠的模糊身影。然后,他会耸耸肩淡淡一笑,把信随手扔在哪个角落,提起笔接着作画,让自己继续不受干扰地沉浸在被色彩和线条填满的世界中…… “宛泠?康宛泠!”室友戴小西的声音响起在了耳畔,“快睁开眼啦,有人找你!” “找我?” 睁开眼睛,康宛泠好奇地向小西身后的寝室门口望去——那么晚了,还会有谁来找她? 一个有些矮胖的身影出现在了寝室门外。 “我们已经有多久没见啦?”门外的女孩笑着说道,“阿泠?” 虽然她的短发变成了精致的卷发,身上的衣着也换成了保守的职业套装,可是,那一双狡黠的小眼睛和调皮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康宛泠惊喜地睁大了双眼。 “莹莹?!” “喂!都已经这么晚了,你究竟想带我去哪里啊?!” 跌跌撞撞地跟在方莹莹的身后,康宛泠一边试图甩开那个女人的魔爪,一边不满地大声抱怨着。 “去了你就知道啦!”方莹莹的小眼睛中闪着坚定的光芒,大步流星地穿梭在商业街的人流中。 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康宛泠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 虽然当上了见习导游,虽然试着让自己多了些女人味,可是,此刻的方莹莹却还是和中学时代的她一样——超强的行动能力,疯颠的行为举止,就连铁钳般的魔爪也同两年前一样孔武有力。 “到了!” 随着一声胜利的欢呼,莹莹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抬起头,康宛泠看向不远处一栋在灯光和夜色的映衬下,如同水晶宫殿一般耀眼的建筑,“喂!方莹莹,你竟然带我来看电影?!” 有没有搞错!两个女生在一起看什么电影啊?!还到ume影城这种超贵的地方来,是不是嫌钱多啊?! “不仅仅是看电影,”莹莹向电影院外某个人潮拥挤的地方侧了侧脑袋,“主要是为了看他。” 顺着方莹莹的目光,康宛泠的视线落在了影城门口一幅巨大的广告牌上。 墨绿的底色,衬着两个醒目的黄绿色花体大字——《春光》。在海报的最上方,还有一行简单的白色字迹:“春光无尽时,最恨有情天。” 可是,即使片名再耀眼,装帧再精美,在这幅广告牌上,唯一能够夺去所有人注意和呼吸的,却还是正中央那张年轻帅气的脸庞。 在那张脸上,有着线条优美的轮廓、毫不在意的浅笑,以及一双纯净而又冷漠的褐色眼眸—— 季昱成的双眸。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和那个女人好像并不太熟,应该没有什么理由要救她吧。” “我和她是不熟。但我和建一约定了,只要是他觉得最珍贵的东西,我就一定会拼命地去保护。” “难道你不怕死?” “怕,当然怕。”龙雨擦去了眉角的血迹,“在救出她之前我决不能死,所以,你来吧。” …… “对不起,对不起。”建一跪在地上,抱着龙雨奄奄一息的身体。 “不要说对不起。”龙雨微笑着,“人死的时候,会把所有东西都全部丢掉,可是留在这世上的你的碎片,一定会寄宿在其他人的身上,这就是我们曾经活过的证明。” 龙雨望向女孩。 “好好照顾自己和建一,幸福地活下去。” 《春光》。 这是一部备受争议的影片。 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孤儿,在相依相伴中,他们的感情渐渐超越了友谊。某天这两个男孩中的一位遇上了让他心动的女孩,于是,另一个只有默默离去,直到最后为对方付出生命。 在某个门户网站上,康宛泠曾对它的介绍有过匆匆一瞥。 和那些所谓的地下电影一样,《春光》的宣传重点不外乎是什么第n代导演再次冲击戛纳影展的最新力作,受到了“圈里”极度追捧,当然也少不了无数影评人和老艺术家们的无情抨击云云。 原本以为这不过又是一部哗众取宠、靠博出位来赚取名声的电影,可是没想到…… 当片尾音乐响起,看着大银幕上季昱成所扮演的龙雨在细雨中渐渐闭上双眼,这一刻,竟然有一些湿湿的东西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滑向唇边。 这是第一次,康宛泠想再仔细地看一下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 现实中那么嬉皮笑脸、玩世不恭,可是,在镁光灯下他却又显得如此单纯,如此悲哀。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季昱成? 直到如雷的掌声爆发全场,她这才反应过来,影片已经结束了。 走在退场的人潮中,有那么一瞬间,康宛泠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当一个真实的人物出现在另一重时空里,当现实与想象世界交替重合的时候,除了迷惑与眩晕外,她竟然还会有些—— 莫名其妙的感动。 “怎么样,阿泠?”莹莹兴奋地拉着她的手,打断了她的思绪,“值得吧!这可是本年度最被期待的影片啊。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弄到这两张入场券,你要怎么谢我呢?” 谢?不会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场电影可是方莹莹强行拖她来看的。 “我……” “放心,我不会要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来报答我的啦!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康宛泠还来不及开口,方莹莹却已经开始自问自答了,“经过我多方调查,这个季大帅哥就在你们学校,而且和你还是同门师姐弟。所以——”她停了一下。 不祥的预感,再加上方莹莹眼中闪出的类似恶狼才有的绿光,足以使得康宛泠渐渐停下脚步,并且伺机偷偷溜走。 只可惜,她的动作还是不够快。 一条天生神力的胳膊死死地拽住了她。 叹了一口气,康宛泠欲哭无泪地转过身来,面对自己的最终审判。 “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不过,你要带一个人过来……” “谁……”康宛泠奄奄一息地问道,虽然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了。 方莹莹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顺便咝的一声收回了嘴角早已垂涎欲滴的口水。 “季昱成。” 17:31。 离方莹莹的鸿门宴只有——康宛泠再度偷偷瞄了一眼手表——1小时29分48秒了。 可是,直到现在,她却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对那个姓季的家伙开口。 不安地换了个姿势,试着让自己在这张位于角落的冷板凳上坐得更舒服一些,抬起头,她的目光在不经意间遇上了一双揶揄的眼睛。 “……哇!这里好美哦!”一个甜美深情到让人有些犯腻的嗓音响起——这是《海边》的女主角,戏剧社风云人物及s大校花许静莲的声音。 虽然只是坐排,每个演员只需朗诵各自的对白即可,可是谁都能看得出来,许静莲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她所扮演的角色之中,恨不得马上同男一号季昱成演绎一段刻骨铭心、死去活来的感情纠葛。 “是吗?”季昱成看了一眼剧本,懒洋洋地回答道,“我倒不觉得呢。这片海滩上只有烂泥和石块,海水也都是脏不啦叽的土黄色。真是想不通,”抬起头,那双带笑的浅褐色眸子有意无意地从康宛泠身上掠过,“这种地方,怎么竟然还会有人觉得又美丽又浪漫呢?” 在一片寂静中,康宛泠的抽气声清晰可闻。 “季昱成!!” 她刷地从冷板凳上站起来,捏紧了手中的剧本,浑然不觉那叠可怜的稿纸都已经快被她揉成纸浆了。 太过分了!!! 这只死(又鸟)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从排练一开始,就不断地挑剧本的刺。什么台词拗口啦,情节不合理啦,人物性格不鲜明啦,等等等等,而现在,他竟然开始擅自篡改起了对白! 看样子,他今天摆明了就是找茬来的! 亏她昨天还差点被电影中的他打动了呢!那家伙根本就是一只人面兽心的变色龙!! 深吸一口气,压下就快爆棚的怒火。 “在这里,正确的对白应该是‘你不觉得这里很安静吗?虽然有虫子的叫声,有海浪的声音,但是那种安静的感觉,却是来自心里的。’”即使不看剧本,她也能一字不漏地把这段话背出来,“能不能请你把这段话再念一遍?” 天知道这个“请”字她说得有多辛苦。 “要是我不呢,”他嘴角微扬,绽开一抹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意,“姐姐?” 要是你不的话——康宛泠眯起眼睛,恶狠狠地看向那个舒舒服服地坐在排练厅唯一一张沙发上的家伙——我就把你这只死(又鸟)大卸八百块,扒皮去骨,猛火爆炒,做一道宫保(又鸟)丁出来。哈!反正方莹莹只要见到你这个家伙就行了,也没说要见死的还是活的,到时候我就把这道菜带过去给她下饭,也算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了!吼吼吼(阴险的笑)! 这是什么诡异反应?!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还真不相信人的脸色能变得那么快呢——先是涨得通红,再是憋得铁青,而现在——要是他没看错的话,康宛泠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过,不用想也知道,那丫头现在一定是满脑袋的粗口和整人念头——季昱成暗自笑了起来——这还只是开始呢,要是连这点刺激都受不了,这个康宛泠又怎么能够忍受漫漫人生路上那些艰难困苦的挑战呢? “姐姐,”他再度甜甜地开口,“我真的觉得你写的台词不像是人说的话欸!不介意我修改一下吧?” 在周围女生的一片认同声中,他满意地看到自己再一次成功地引发出康宛泠眼中的杀人目光。 坦率、直接,丝毫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正是这种全然新鲜的个性,成为了他选择康宛泠的原因。 几乎每到一个新的环境,他,季昱成,都会为自己找一个游戏的对象。 还记得幼儿园时的那个小胖子,才不过两个礼拜的工夫,一见他就屁滚尿流地逃得比兔子还快了;还有小学五年级时那个叫“大头”的男生,即使头再大,“大头”至今也还是想不明白,当初书包里那张害得他被勒令退学的事先泄露的考卷是从哪里来的……那是在哪所小学里发生的事了?新光、衡生,还是国都附小?……转过太多的学校,许多人和事情都开始有些对不上号了……季昱成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管他,想那么多干吗?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从这个新任“恶搞对象”身上找到乐趣。毕竟,康宛泠是加入到他游戏生涯中的第一个女孩子,所以这次,他一定会为她准备上一份足够惊喜的厚礼…… “关于剧本修改的问题……”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起头来,季昱成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康宛泠离开了她的坐位,笔直地站到了他的面前。 更让他惊讶的是,她眼中的怒火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促狭的光芒与笑意。 “改动剧本是个大工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要是你今晚有时间的话……”她停了一下,“我们不如一起吃个饭讨论一下。” 康宛泠嫣然一笑,毫不在意自己这句话在以许静莲为首的那帮女生中引起的不满和惊呼。 “接受我的邀请吗?……弟弟?” 4、30度的微笑 知道什么叫做鸿门宴吗? 季昱成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嘴角虽然依然挂着心无城府的招牌微笑,双眼却警惕地眯了起来——眼前的这幅画面,正是对“鸿门宴”这三个字的完美诠释。 “来,再多吃点肉!” 左手边,那个叫方莹莹的奇怪女生一边流着口水,一边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 “你怎么吃那么少?”方莹莹问道,又是一滴琼浆玉液不偏不倚地滴到她的碗里,“男生的胃口不是都很大的吗?” “我……”恶心还来不及呢,哪里有什么胃口?! “你的下一部电影会在什么时候开拍?” “……大概会在年底。” “听说是中法合资的古装大片?” “……可能。” “女一号敲定了没有?” “……也许吧。” “那女二号呢?” 有没有搞错,就连专写八卦新闻的娱记都没问得这么单刀直入。 “……好像还没有。” “你觉得我适不适合?” “什么?” “女二号呀!” 刚吃进嘴里的那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呃……” “虽然戏份儿少了点,不过,只要能和你演上对手戏,”方莹莹嫣然一笑,露出牙缝中的一片菜叶,“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 “来,再多喝点酒!” 右手边,康宛泠第n次地为他倒满了杯中之物。 “还记得我们一起上大提琴课的那天吗?”她笑眯眯地一手托着腮,看他把那杯啤酒一口喝下,“后来,我们在路上又遇上了……不愧是姐弟,我们还真是有缘啊!对了,”她再度帮他把酒添上,不经意似的问道,“那天,你有没有碰巧看到过一封信啊?就是那种白色的信封,上面写的是外国地址的?” 拜托!这个康宛泠不会天真到以为只要几杯啤酒就能把他的话套出来吧?! “信?”季昱成睁大了无辜的双眼,“现在还有用笔写信这么老土的人吗?” “是有一点老土哦,呵呵。”康宛泠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两下嘴角,“不过,那天你到底有没有看到过类似信封这样的纸呢?” “纸当然有看到啊!课本、试卷、琴谱,对了,还有卫生纸……” “我说的不是这样的!”她抓起酒杯,猛灌下一口以平息胸中的怒火,“我说的是……” “我知道,你说的是信封,还有信纸,对不对?” “对。” “那种白底带蓝边的航空信封,是不是?” “是!“ “在右上方还贴了好几块钱的邮票?” 康宛泠连忙点头,黑发在灯光下俏皮地闪耀着光芒:“就是这样的,我那封信就是这样的!所以,那天你……” “我没有见过。” 季昱成淡淡说道,随手把一颗去了壳的花生丢入口中。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可是,你刚才说的……” “姐姐,你真的很白痴呢。”他甜甜地说道,唇边的笑容足以颠倒众生,“寄到国外的信不都是这样的吗?” 抓紧了啤酒杯的把手,康宛泠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把酒从那只死(又鸟)的头上浇下去的冲动。 她都已经浪费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对着这个家伙陪了一个晚上的笑脸了,要是现在得罪他,那才真的是白痴了呢! “服务员!”康宛泠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啤酒,举手招呼学校餐厅的服务生过来,“再给我们一人来一瓶!” 哼!姓季的,老娘就不信灌不倒你! “已经是第二次了!” 才刚坐到坐位上,戴小西幸灾乐祸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康宛泠撑住头痛欲裂的脑袋:“什么?” “你忘啦,古教授不是说了吗?这门先秦文学史只要迟到三次以上,就通通不及格!算上今天的迟到,”小西的两根手指在康宛泠的面前晃来晃去,怎么看怎么像胜利的“v”字,“你可已经是第二次啰!” 挥开小西的手指和她烦人的噪音,康宛泠悻悻地打开笔记本。 人要是倒霉起来,会不会像多米诺骨牌那样有连锁反应啊? 细数最近发生的倒霉事件: 先秦文学史的第一次迟到,让她误打误撞地认识了季昱成;紧接着,这个所谓“影帝”阴魂不散地成为了话剧《海边》的男主角,还企图擅自修改她的剧本;这也就罢了,偏偏因为他的出现,她的那封信——写给费烈的信竟然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当她试图灌醉季昱成让他说出信件遗失事件的真相时,到最后被灌醉的人却成了自己,可即便这样,她还是连一句话都没从那只猪头的嘴里套出来;更让人欲哭无泪的是,因为一夜宿醉,相同的悲剧再度发生——这门先秦文学史,她又迟到了。 而所有这一切,都要拜那个不男不女的半兽人——季昱成所赐!!! 在笔记本上画上一只猪头,再在猪脑门上写上“季昱成”三个字。然后,康宛泠以这只猪头为靶心,用削尖的铅笔当飞镖——我戳,我戳,我戳戳戳! “季昱成,”她阴险地冷笑出声,“你、去、死、吧!!” “姐姐~” 一个甜到发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康宛泠惊慌地抬起头来——不可能!那家伙不过才大一而已,还不够级别上这门课。所以,刚才的那个声音一定只是她的幻觉而已,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姐姐~”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与此同时,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缓缓回过头来。 她愣愣地看着那个男生。 他把惹眼的长发扎了起来,换上了最简单的白色学生装。尽管如此,当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却依然能夺走朝阳的灿烂光芒。 “古教授特别允许我旁听他的课,再加上话剧排练和大提琴课,”季昱成兴高采烈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我们现在有很多时间在一起哦,姐姐!” “是吗……” 她喃喃地说道,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出离愤怒了。 “还有……我是不会死的,”在把头转过去之前,他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我会一直陪在姐姐身边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除了上洗手间的时候外,在康宛泠的生活中,季昱成几乎无所不在。 他是古教授最喜欢的得意门生。 他也同时成了大提琴刘老师口中“十年不遇”的音乐天才。 他轻而易举地俘获了方莹莹的“芳心”,因为他为她安排了一次试镜,据说,导演对莹莹的本色表演颇为满意。 在把《海边》篡改得体无完肤的同时,他在彩排中的完美演出令除了康宛泠以外的所有人都泪流满面。 就连睡觉的时候,季昱成都不曾放过康宛泠—— 这个“弟弟”,早已成为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期中考试过后,随着圣诞节的临近,s大传统的文化节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文艺部旗下的各大社团各显身手,大大小小的歌唱舞蹈表演和比赛开始层出不穷。而唯一能够万众瞩目、令全校师生翘首以盼的,却只有戏剧社将于平安夜献上的年度大戏——《海边》。 夜凉如水。 一轮新月缓缓地在薄薄的云层后移动。 月色中,s大那座以全玻璃钢结构闻名的小剧场闪烁着淡淡的光芒。这是《海边》剧组的专用场地,即使别的社团再怎么眼馋觊觎,学校领导却还是毅然决然地把小剧场特批给了戏剧社专用——不用说,这又是季昱成的功劳。 早已过了排练时间了。 一扫平日的喧嚣与吵闹,此刻的剧场显得分外幽暗静谧。 月光从窗外洒入,在木质地板上照射出一个个明亮的光斑。 一个黑色的身影静静地从月光中走过,穿过一排排的坐位,来到了舞台的右侧。 啪的一声,随着电源开关被打开,一组小小的灯光划破了黑暗,星星点点地闪耀在了舞台的各个角落,与此同时,大海的潮汐声也一浪接一浪地远远传来。 树丛、岩石、沙砾,还有远处的大海和夏日里闪烁的萤火虫——虽然,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海边》的舞台布景而已,可是…… 康宛泠慢慢步上台阶,走到了舞台的正中央。 可是……有些回忆是永远不会褪色的,只需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一抹似曾相识的味道,有时候,哪怕甚至是一堆泡沫塑料做的道具而已,都足以让生命中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去重现眼前。 闭上眼,耳边是涛声和虫鸣,不知什么时候,空气中似乎也有了大海潮湿而清凉的气息。在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孤独的,仿佛在她的身边,始终有一个挺拔的身影静静地跟随。 “这一切都好美啊!” 这是记忆中的声音,可是,她却轻声地说了出来。 去崇明岛的那一次,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见大海。由岩石和黑泥组成的沙滩以及翻涌着黄色泥沙的海浪一举推翻了她想象中碧浪白沙的画面。尽管如此,她却依然觉得好美。 直到两年后的今天,她才慢慢领悟:原来,那时的笑,那时的感动,那时的生机勃勃,都只因为——在她的身边,有他陪伴。 “你不觉得,这里很安静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舞台的另一头响起。 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灯光的关系,她一时看不清角落里那个幽暗的修长人影。直到他向前走了几步,让自己完全展现在舞台灯光下。 季昱成。 康宛泠愣愣地看着他。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在他和费烈之间,竟然有着这么多的相似之处。 他们有同样修长挺拔的身材,同样分明深刻的脸部轮廓,同样冷漠起来深若寒潭的眼睛,还有同样笑起来微微带些孩子气的嘴角。就连他们把手插进裤袋里的站立姿势,都几乎如出一辙。 “你不觉得很安静吗?” 季昱成重复了一遍,慢慢向她走来。 他在她面前停下脚步,浅褐色的眸子锁住她的双眼。 “虽然这里有虫子的叫声,有海浪的声音,但是,”他的声音笼罩住了她,“那种安静的感觉,却是来自心里的。” 一切就如同在瞬间回到了过去。 海浪的潮声和秋虫的鸣叫远远地响起。 萤火虫的光芒在他们身边闪烁。 透过蒙眬的泪眼,她看着眼前那个模糊的身影。“费烈。”她喃喃说道,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发出了声音。 他秀气的眉毛微微一皱,站直了身子。 “对不起,”他冷冷地说道,“我是季昱成。” 魔咒在下一秒消失。 眨去了眼中的泪水,康宛泠看向舞台周围。 眼前仍是树丛、岩石和沙砾,仍有海浪的涛声和萤火虫飞舞的光芒,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再怎么逼真,却依然不过是用泡沫塑料和电子科技打造出的人工效果。 至于季昱成…… 一阵清脆的鼓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成!”一个衣着时髦的女孩从观众席上站起,“你真的演什么都很棒呢!不过,”许静莲——s大校花兼《海边》女一号——带笑的眼神有意无意地从康宛泠身上掠过,“你说带我来看些好玩的,就是指这个吗?刚才的场面是很搞笑啦,可是……” “今晚的演出到此为止!”季昱成打断了她,避开康宛泠的目光,他转身向台下走去,“我们走吧。” 好玩的。 演出。 血色渐渐从康宛泠的脸上褪去。 她看着那两个人走向门口。一路上,许静莲还在喋喋不休:“幸好你把这段台词给改了。就像你说的,这几句话真的很别扭,不像是人说的话呢……对了,你怎么知道小剧场今晚会有人在的呢……” “季、昱、成!” 就在季昱成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瞬间,她喊住了他。 康宛泠依然站在舞台的正中央,灯光在她的身上洒出了一圈光晕。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静静地说道,“是不是因为我比你渺小,比你笨,比你貌不惊人,所以你就觉得你有权利对我做这些事?可是,你知不知道……”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下巴却高高地抬起,“在有些方面,你连替我系鞋带都不配!” “康宛泠!你……” 无视许静莲的惊呼,她接着说道:“我不会随意取笑别人,不会践踏别人辛辛苦苦创作出来的东西,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游戏上面,我更不会轻易地去伤害别人的感情——哪怕那个人比蚂蚁还要卑微。”康宛泠深吸一口气,燃着怒火的栗色大眼看向季昱成没有表情的双眸,“人生已经很短暂了,你非要过得这么——可悲吗?!” 站在公寓洗手间的镜子前,季昱成微低下头,侧过脸,让自己的嘴角扬起30度的弧度。 还记得第一次试镜时,那个导演曾经说过,这样的笑容会让他成为红透亚洲的偶像明星。从那天开始,经纪人公司就要求他每天对着镜子练习微笑;也同样从那天开始,他失去了自己的笑容——事实上,更准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从来都没有真正开心笑过的他,从此,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微笑。 30度的微笑。 倏地转过身,不再让自己看到镜子中那张完美却虚假的笑脸。 “人生已经很短暂了,你非要过得这么可悲吗?!” 不经意间,康宛泠的话回响在了耳边。 与此同时,她独自站在舞台灯光下的身影也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原本以为,康宛泠会是他的最佳恶搞对象,而今晚,他也一定会过得颇为痛快。可是,为什么当一切完美地按照计划进行的时候,他却失去了预期的得意和满足?为什么当她对着他喃喃喊出“费烈”这个名字时,他甚至会觉得有些苦涩,有些……失落? “丁零零……”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手机的来电显示是国际长途。 “nichs,嗨!”他接起了电话,“我正要找你呢,关于上次跟你说的那封信的事情,我想请你别……什么?你说信已经寄出去了?这两天她就能收到?!……”抬起头,季昱成看向镜中不再微笑的自己,“谢谢。我知道了。” 邮递员赶在上课前找到了康宛泠。 在签收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康宛泠高高地举起了那张贴着漂亮的法国邮票的信封。 天空明净蔚蓝。阳光灿烂耀眼。 透过信封,她隐约能看到里面信纸上黑色的字迹。 清晨的微风拂起了她的长发,最后一片树叶在身边悄然飘落。 不知不觉中,冬天就要到了。 5、不思议来信 西方文学史。 这原本是康宛泠最喜欢的课,可是今天…… 脚底不耐烦地打着拍子,看着手表上的指针慢慢吞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教授在讲台上的滔滔不绝却没有听进去半个字。 抬起头,闭上眼,做个深呼吸。 没用。 心跳依然还是保持在每分钟120跳的速度,怎么也慢不下来。 教科书摊开在课桌上,拿笔在书的空白页上无意识地画着圆圈,康宛泠试着装出专心听课的样子。可是…… 教科书下露出的白色信封的一角,却依然成功地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放下了手中的水笔,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慢慢移动着,向那封信靠近。 才刚碰到信封,却又触电般地把手放开。 这封信——这封今天早上刚刚收到的信——如果真的是费烈写来的,那么…… 她只愿意在最安静的时分,在最隐秘的角落去读它。 第n次地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终于,时针和分针形成一个漂亮的162度角——11点30分,难熬的上午终于结束了! 刷的一声,康宛泠站了起来,飞快地把桌上的书和笔记本扫进背包,一个箭步向门口冲去。 可是,才刚跨出第一步,她就像雕塑一样停住了,动作有些僵硬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康宛泠这才发现,原本颇为嘈杂的教室突然间变得一片寂静。刚才还在睡觉、聊天,或是看书、玩游戏的同学们此刻都把视线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康宛泠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 一向以严厉著称的教西方文学史的林教授目光如炬地射向康宛泠。 在中文系二年级的这帮学生里,他一直都蛮看好康宛泠的。在她身上,他看到了一种现在已经越来越罕见的执著与认真的气质。更何况,她也是为数不多的用心听他课的学生之一。 可是今天,从第一节课到现在,她却始终显得有些反常地坐立不安。 “我……”康宛泠的脸已经烫得像烙铁一样了。 搞什么?难道现在还没有下课吗?! 僵持了足有半分钟,终于,“王水毒舌女”戴小西一把拉回了还站在那里的康宛泠。 “林教授,康宛泠今天发烧了。刚才那副样子,估计是被烧迷糊了。您不见怪吧?” “生病还来上课,那是怎样的一种对知识的渴求啊!”林教授的态度顷刻间发生了180度的变化,“同学们,你们都要向康宛泠同学学习啊!” 尴尬地回到了坐位上,康宛泠轻轻拍了一下戴小西。“谢了,小西。” “举嘴之劳而已,何足挂齿。” “可是……11点30分不是应该已经下课了吗?” “我的大小姐,”小西翻起了白眼,“我们学校的钟比标准时间晚五分钟欸!你怎么啦?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难怪呢! 康宛泠悻悻地重新翻开课本。 都怪那个该死的费列罗!——虽然远在法国,他却还是一样有本事给人添乱啦! 午后的阳光静静地透过树叶稀稀疏疏地洒落下来。 凛冽的风从学校的另一头吹来,绕过教学楼,向这片宁静的小花园拂来的时候,已经变成柔和的微风了。 这是一片小小的不为人所注意的花园,位于s大僻静的东南角上。 康宛泠是在一次偶然间发现这里的。即使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却也足以让她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幽静的角落。 在这片疏于管理却枝繁叶茂的花园中,有着杂草和野生的花朵,藤蔓肆意地缠绕大树,带来满园绿意。夏天的时候,零乱盛开的玫瑰和蔷薇散发出浓郁的花香。而此时,只有淡淡的桂花香带着初冬的气息萦绕其间。 坐在香樟树下一块平坦的石块上,康宛泠从笔记本中抽出了那封远方来信。 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和忐忑不安的情绪,她撕开了白色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浅蓝色的信纸。 几行挺拔的黑色字迹自信地铺满了整张纸面。 康宛泠: hi,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我真的很惊讶。没想到在那座遥远的城市里,除了父母还会有别人想起我。 抱歉,我不得不承认,看了你的信之后,我用了一点时间才把你的名字和脸对上号。毕竟已经出国那么多年了,中学时代的那些人和那些事现在都好像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这里学业很忙。不知道你最近怎么样?大家也还都好吗? 你在来信中说,现在你已经是s大中文系的学生了。恭喜了。依稀记得你是个喜爱文学的家伙,现在的学校和生活应该是你理想中的吧? 对了,你在信中还提起了《海边的少女》。那幅画我是出于一时冲动才画的,没想到竟会被拿去参展。抱歉,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把你当成了模特。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按照这边的规矩支付你报酬的。 jennifer在叫我了,不多聊了。对了,给你介绍一下,jennifer是我的女朋友,一个有着漂亮的小麦色肌肤的法国女孩。 保持联系,并祝 好! 费烈 12月8日 不过是一封短短几百字的信。 康宛泠把视线从薄薄的信纸上移开。 不过才短短的几百个字,可是…… 抬起头,仰望着香樟树树叶漏出的点点蓝天,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 生平第一次,她终于领略到,就像文学史教科书上说的那样,文字真的有着摧毁人的力量。 抱歉……我用了一点时间才把你的名字和脸对上号……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按照这边的规矩支付你报酬的…… 还有…… jennifer。 又一阵微风吹来,带走枝头落叶的同时,也轻轻地吹落了她膝上那张淡蓝色的信纸。 她并没有俯身去捡。 看着那抹蓝色不断地被风吹起又落下,康宛泠忽然有种冰冷的感觉。 就仿佛自己心中的某一部分也被狂风吹走了那样,如此遥远而又陌生,不再属于自己了。 她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 在花园边,一棵金黄的银杏树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正倚树而立,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阿泠!阿泠!!” 一阵急促的呼唤响起在走廊的尽头。 过了好一会儿,方莹莹才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她的跟前。 “莹莹,怎么了?” “你知道吗?费烈……”方莹莹深吸了一口气,神秘兮兮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他回来啦!” 她的心急速地跳动起来。 “在哪里?” “就在那里。”方莹莹举起手,向前方的走廊指去。 金色的夕阳下,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沿着走廊慢慢向这边走来。 “hi,康宛泠。” 那个人影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逆着光,她只看到他深刻鲜明的轮廓和披肩的长发。 “你好吗?”他说,“我回来了。” “费烈……”她喃喃地说道,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看到我,你是不是很开心呢?”他的声音中有一抹戏谑,“姐姐~~” 转过头来,她这才看清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和褐色闪亮的瞳仁。 不可能! 她倒退一步,惊惶地摇着头。 费烈,他怎么可能会变成……季昱成! …… “阿泠,醒醒啊!喂!” 康宛泠突然笔直地坐了起来,惊恐地看着眼前同样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戴小西和文丽娜。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啦?” “我……”康宛泠咽了一口口水,“我竟然梦见了季昱成!” “切!”文丽娜坐回到了桌前,“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我的白马王子阿成啊,在梦里我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胡说!”戴小西厉声叱责起来,“阿成明明是在我的梦里,什么时候又跑到你那里去了?” 真是彻底输给这两个花痴了啦! “对了阿泠,”小西想起了什么,“一大早,你那个神经有点脱线的朋友就已经打过电话来了。看你还在睡觉,我们就没叫你了。” 神经有点脱线的朋友? “就是叫方莹莹的那个女生啊!”文丽娜补充说明着,“她在电话里的声音都快把我的耳膜给震破了。” “她说什么没有?” “她当然不会和我们说啦,不过,”丽娜懒懒地磨着指甲,“看她那副超兴奋的样子,估计是有什么好消息吧。” 好消息? 莹莹所谓的好消息从来不过是她又知道了谁的八卦事件,或者是又目睹了某位小明星的风采之类的。 康宛泠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到方莹莹那里去一次吧,反正,自己也正好有些事情想问一下她。 “特特特大好消息就是……” 方莹莹停了一下,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门:“我的试镜结果出来了。” “试镜?” 康宛泠愣愣地坐在莹莹租来的小屋里那张花花绿绿的沙发上,脑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是小成成推荐的那次试镜啊!” 哼,康宛泠撇了撇嘴,所谓的推荐,想来也不过是那只死(又鸟)笼络人心的手段之一吧。 “你可别告诉我,”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莹莹,“你马上就要当演员了吧?” “错。”方莹莹的神情稍显失望,“那个角色最后还是给了一个职业演员。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哦!”她的脸色亮了起来,“虽然那次试镜没有成功,可是,却有其他公司发现了我的才华。” “其他公司?” “阿泠,你知道吗?我第一个要感谢的人,就是你呢!”莹莹破天荒地显得有些腼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不可能认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仪表不凡、一支梨花压海棠的小成成!如果不认识小成成,我也就没有机会参加女二号的试镜;而要是没有那次试镜,哈!”她痴笑了一声,“我就更没有可能遇见《超级娱乐》的主编,并被他特聘为娱乐版编外特派记者啦!” 在这篇长篇大论中,只有两个词引起了康宛泠的注意。 “《超级娱乐》的……特派记者?” “是啊!那位主编说不知道在哪里看见过我的文章,觉得我文字功底非常好,并且对娱乐新闻有着极强的洞察力和敏锐度。所以他力邀我成为他们杂志社的特约通讯员,长期关注少年电影人的一些动态。他也说了,像季昱成这样的年轻影帝就是我们的目标之一……” “莹莹,”康宛泠冷静地打断了方莹莹的滔滔不绝,“你发表过文章吗?” “没有。” “那他怎么会知道你?” “管他呢。”方莹莹大手一挥,“也许是我以前写的文章被发表了,自己还不知道也有可能啊。” 这个醉翁之意也太明显了,甚至连目标都已经锁定了! 什么特派记者,根本就是狗仔队啦!——若不是因为莹莹有机会接近季昱成,她又怎么可能当上什么通讯员嘛! “阿泠!”方莹莹的声音再度响起,“接下来,我的采访任务可就全靠你了。就当帮帮我,拜托再约一次小成成吧。” 康宛泠的脑后开始冒汗。 “对了,莹莹,”她及时转移开了话题,“高中时候的那个……”她犹豫了一下,“费烈,你还记得吗?” “费大帅哥?!”方莹莹一声高分贝的尖叫,“我怎么可能忘了他呢?!他可是我的初恋情人呢!他的帅,他的酷,是那么令人难以忘怀……” 要是再不打断她,估计这个女人接下来就要开始朗诵情诗了。 “毕业后,你有和他联系过吗?”康宛泠问道,“或者你知道我们班有其他同学和他保持联系的吗?” “我从来都没给费列罗写过信,你是知道的啦,”莹莹“娇羞”地瞥了康宛泠一眼,“我这个人一向都很害羞的。至于别人……我只知道罗纹以前和他联系过,对了,上次我给你的那个巴黎赛尔齐高等艺术学院的地址,就是罗纹给我的。” 也就是说,在高中的老同学里,只有八卦男罗纹和费烈有通信往来。 可是——康宛泠默默地咬着自己的指甲——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应该从来都没有告诉过罗纹自己在s大的地址吧,所以…… “那么,”她接着问道,“寄到法国的信大概需要几天?” “我记得我们旅行社里曾经有同事寄信给法国的导游,好像连回信总共有三个星期左右呢。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难道……”方莹莹的大脸凑到了康宛泠的眼前,表情有些暧昧,“你给费烈寄信了?” “没有啦。”康宛泠连忙坐到沙发的另一头,有些心虚地避开莹莹的好奇。 虽然她是有写过信啦,可是,那封信她真的有寄出去过吗? 把那天的情形再仔细地在脑海中回忆一遍:在邮筒边的犹豫不决、自行车铃声的突然响起、和路人的相撞、跌倒、遇见季昱成,再然后,就是发现那封信不见了…… 浓浓的疑惑挥之不去地笼罩在了心头。 退一万步来说好了。就算她在跌倒的同时,以千万分之一的运气,无巧不巧地让那封信自己飞进了邮筒的收信口,即使这样的话,在第十二天就收到了回信,邮递员叔叔的工作速度似乎也还是有些突破常规的快哦! 一切都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呢。 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康宛泠看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阴霾的天空。 抱歉……我用了一点时间才把你的名字和脸对上号……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按照这边的规矩支付你报酬的…… 昨天那封信上的字迹第n次地出现在了眼前。 虽然,这封远方来信货真价实地来自法国巴黎,虽然,信封上自己学校的地址也写得准确无误,可是,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这封如此冷漠又如此无情的信,会是费烈写来的。 在这一刻,康宛泠甚至敢打赌—— 一定是……有人在搞鬼! “好好玩哦!哈哈哈……” 小剧场里,年度大戏《海边》的第一女主角许静莲矫揉造作的声音回响在舞台上空。 “喂,介不介意给我当模特?”季昱成低沉的声音响起在舞台的另一端。 “我该怎么摆姿势呢?”许静莲蹲下,做巨大的小花朵状,“这个造型怎么样?” “卡!卡!” “拜托能不能表现得可爱点呢?这哪像一朵花?倒像一截木头!”李平霖恼火地挥舞着手中的剧本,“后天就要正式演出了,你们一个个的还演成这样!要是这出戏搞砸了,我们戏剧社还有什么脸在s大混啊!”他叹了一口气,“休息五分钟,然后再来。” “阿成,喝水。”许静莲一脸不满地走下了舞台,倒了两杯水,向季昱成方向走去,“说我演得不好,根本就是剧本太烂嘛!哪有这么弱智的编剧,把女主角写得像个白痴一样。” 许静莲刺耳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小剧场内,挡住了康宛泠正要踏进大门的脚步。 “行了,别说了。”季昱成松松垮垮地坐在第一排的坐位里,有些茫然地直视着前方。 “还有,对白也都好搞笑哦!”许静莲不依不饶地,“那个康宛泠的脑子一定进过水了。” 季昱成倏地站了起来。 “剧本怎么写就怎么演。”他冷冷地把手插进了裤袋中,“如果你不能胜任这个角色的话,我会建议导演换人。” “阿成!你……”许静莲不知所措地呆立当场。 感到震惊的当然不止她一个人,还包括导演李平霖以及三叶草所有的成员。 康宛泠更是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站在黑暗的角落里远远望向灯光中的季昱成。 他不是总是抓住一切机会不遗余力地捉弄她吗?可是,今天…… “我今天不在状态,还是先走了。”季昱成抓过椅背上的外套,“明天的彩排我会好好演的。” 把那件黑色的外套随便往肩上一扔,他转身向小剧场的门外走去。 看到他向自己走来,康宛泠身不由己地躲到了大门边的阴影里。 一袭简单白色的衬衫,一件磨白破旧的牛仔裤,即使光线有些幽暗,即使情绪有些落寞,却依然无损于他散发出来的明星般的光芒。 看着季昱成把双手插在裤袋,低着头从身边走过,在这一瞬间,康宛泠屏住了呼吸。 空气中仿佛触到了电流。 不知为什么,在她眼前的那个人,似乎不再是季昱成,而是……费烈。 “那么……再见了,拍档。” 三年前那个熟悉的声音,跨过时空的阻隔,在这一刻,在她的耳边响起。 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季昱成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侧过头,望了一眼周围沉沉的黑暗。终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圣诞节终于到了。 s大校园里洋溢着浓浓的圣诞气氛。传达室里的贺卡堆积如山,许多寝室的门前也挂上了檞寄生和圣诞铃铛。 而在平安夜的这一天,万众瞩目中,《海边》也终于迎来了她的正式公演。 6、白色圣诞 12月24日。 一个原本很普通的日子,可是,当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个节日所代表的涵义之后,它也渐渐变得令人期待起来。 这会是一个由爱和美好共同组成的日子。传说,在今天,所有的美梦都能成真,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而奇迹,也会在不经意间悄悄降临到你的身边。 这一切,都只因为,今天是—— 平安夜。 坐在s大图书馆靠窗的坐位上,在对着那本厚厚的《古代诗词赏析》发了足足两个小时的呆之后,康宛泠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天她是一个字也别想看进去了。 古诗词一向都是她的最爱。 以往,即使情绪再糟糕,心情再坏,只要翻开唐诗宋词,沉浸到诗歌所带来的意境中,无论是“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的美景,还是“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的缠绵,甚至,哪怕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悲哀,都能使她心中那些小小的不快、委屈或是愤怒慢慢烟消云散。 可是今天…… 把视线从痴对了一下午的那页纸上移开,看向了窗外。 早上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到了中午时分竟然开始慢慢地布起了乌云。而现在,窗外的景色更是一片寒冷的阴霾——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厚厚的云层在空中翻涌着,为天空染上了一层凝重的灰色。 这,就是冬天了吧。 刺骨的寒风,摄氏零点以下的温度,还有,凝结成冰的心情。 换了个姿势,她再度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了眼前的书上。 书页正停在一阙明朝前人写的词上: 生平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症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本来,她并不理解这首《折桂令》中的感情。可是,自从三年前,当某位不讨人喜欢的仁兄远远地离开了她身边的坐位,从她的生活中渐渐淡出后,她才明白,原来,即使时空相隔千年,有一种情绪却还是会亘古不变——而这份“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的牵挂,应该就是……思念了吧。 正是因为这份思念,所以,她才会紧紧抓住过去点点滴滴的回忆,不愿放开;所以,她构思了《海边》这么一个剧本;所以,在犹豫了上千次之后,她最终还是写了一封信…… 可是…… 移开那本大部头的《古代诗词赏析》,康宛泠拿起了压在书下的一张皱巴巴的淡蓝色信纸。 再熟悉不过的纸张——这是她惯用的信纸。 再熟悉不过的遣词用句——即使闭上眼,她也能背得出信中的每一句话。 再熟悉不过的笔迹——因为,铺满整张纸的,根本就是她亲手写下的字。 没错。 这正是那封信,那封原本早该寄到法国巴黎,却在中途莫名其妙遗失了的—— 她写给费烈的信。 把这页原本盛满了心跳和期待的蓝色信纸握在手中,慢慢地、紧紧地捏成一团,一缕冰冷而尖锐的怒火再一次沿着血管涌遍了全身。 一切都不可原谅!! 她不能原谅自己的粗心大意,也不能容忍这封信竟然被除了她和费烈之外的第三个人看过,而最最最……不可饶恕的是,这第三个人,居然偏偏就是—— 季昱成。 事情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海边》的最后一次排演中。 因为晚上就要正式公演了,所以,此刻的小剧场是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景象。 舞台上,负责舞美和灯光的男生差一点就要为道具的摆放位置而大打出手了;化妆间里,女一号许静莲对化妆师尖刻的抱怨声不绝于耳;而观众席中,满头大汗的三叶草戏剧社社长兼本次话剧导演李平霖更是紧张到了连喝水都会被呛到、上台阶都能摔个狗啃泥的失控状态。 “康宛泠!”他抓住了从他面前闲晃过去的某人,“灯光,不;道具,不;化妆,不……对了,是服装。”李平霖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服装这部分,麻烦你帮我盯一下,好吗?” 康宛泠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虽然她是《海边》名正言顺的编剧,可是,到了今天,这一出将要轰动整个校园的偶像剧,却已经不是她当日呕心沥血、费尽所有力气写下的《海边》了。 “尤其是季昱成的服装,”李平霖的声音还在继续,“光是为他定做的那些衣服,就花掉了我们一大半的预算。你能不能帮我过去看一下,看他穿起来效果怎么样?” 结论是,效果惊人。 季昱成站在化妆台前,他的专用化妆师正为他拂去黏在袖口的一缕线团。 明亮的灯光沿着他修长的轮廓打出了一圈光晕。 虽然,所谓定做的服装只不过是一些衬衫和校服式样的外套,可是,一旦穿到了季昱成的身上——尽管满心不情愿,康宛泠却还是不得不承认——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生的明星吧!就算演的是乞丐,他也一定会成为最光彩夺目、鹤立(又鸟)群的乞丐。 “merrychristmas!姐姐~” 虽然背对着她,季昱成却还是从穿衣镜中发现了她的身影。 “再过半小时,《海边》就要进行最后一次彩排了。我又稍稍修改了一下剧本。”透过镜子,他笑着对她眨了眨眼,“你等着看吧,绝对会是一个圣诞惊喜哦!” 惊喜?! 应该是惊吓吧。 康宛泠淡淡一笑,坐到了更衣间的沙发上。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毕竟,《海边》早就被篡改得体无完肤了,不是吗? “你会待到彩排结束的,对吗?”季昱成说道,虽然还是微笑着,声音中却有了一抹少见的认真。 “也许吧。” 不知为什么——康宛泠模模糊糊地想着,有些不舒服地换了个姿势,从身下扯出一件的黑色皮夹克——她这个“弟弟”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呢,今天的他少了一些促狭和玩世不恭,却仿佛多了那么一丝丝的开朗与固执。 “喂!那件衣服是我在法国买的名牌货,要两千多欧元呢!你竟然就这么一屁股坐上去了?!……” 没有听到季昱成在大喊大叫些什么,康宛泠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从那件皮夹克内侧口袋中掉出来的一个皱巴巴的纸团上。 纸团滚落到了沙发缝隙中,在明黄色的灯光下,那抹淡淡的蓝色竟是如此该死的熟悉。 打开纸团的这一瞬间,她的心跳虽然加速到了百米冲刺的程度,可是,呼吸却不由自主地顺畅了起来,毕竟,堵在胸口的那一堆问号终于得到了解答。 有些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化妆台前那个一无所知,依然啰里啰唆为自己的名牌衣服心疼不已的家伙。 谜底终于揭晓了,可是,这个答案……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费烈: hi,还记得你高中时代的同桌和“拍档”,还记得我吗? …… 我们并没有成为和平相处的同桌,也从来都不是什么配合默契的搭档,我甚至还曾在心里诅咒了你不知道多少遍。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给我带来的这段时光,也谢谢你的画——它让我看到了一个不曾被我发现的自己。 …… 一片阴影笼罩在了这封兜兜转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她手中的信上。 康宛泠抬起头来。 季昱成笔直地站在她的面前,唇边虽然依然保持着招牌式的微笑,可是,在他的眼中,却似乎有着一抹恼怒。 “你没有在那儿。”他突兀地说道,在寂静的图书馆中引来一片不满的视线。 “什么?” “彩排的时候,你没在!”他坐了下来,有些孩子气地低声指责,“你答应过我,你会在那儿看我们彩排的!” “我不记得曾经答应过你。”他居然还有脸跑到她面前来兴师问罪!!康宛泠咬住了嘴唇,克制住了自己大吼出声的冲动,“你来得正好,我也正要找你呢。” “找我?”他有些疑惑。 “我想给你看两样东西。”她静静地摊开两张淡蓝色的信纸,推到了他的面前。 只不过扫了一眼,他的脸色却已经在瞬间改变。 “这两封信,你应该都很熟悉的,对不对?”康宛泠拎起那张皱巴巴的信纸,“这封信,是我写给在法国读书的中学同学的,但奇怪的是,却在寄信的中途不翼而飞了。而这封信……”她拿起了另一张信纸,“这封信就更奇怪了。我的信根本就没有寄出去,可是,在两个礼拜后,我却收到了对方的回信。这实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不是吗?”她抬起头,甜甜地向他微笑,“你知道这些事情该怎么解释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信。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所有的表情。 “我本来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又笨、又单纯、又好捉弄的中文系女生而已……”她接着说道,笑容中多了几分苦涩,“有几天,我甚至还觉得自己得了少年痴呆症,以为我一定是先把信寄了,然后又忘记了这回事情,否则,又该怎么解释接下来的法国来信?不过,幸好,我终于找到了这封神秘失踪的信件。你猜,”她若有所思地点着那张皱皱的信纸,“我是在哪里找到它的?” “在我的衣服里。”季昱成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就是被你坐在屁股下的那件。” “bingo!”康宛泠弹了一下手指,“你猜对了。既然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解决了,别的疑团也就能够逐一破解了。你也来看看我猜得对不对,怎么样?”她的脸上依然保持甜蜜的微笑,“不小心捡到也好,还是存心偷走也好,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既然我写给法国同学的信落到了你的手里,除了了解信上的内容外,你同时也就知道了我同学在法国的地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有要好的朋友在法国,他甚至还可能和我的同学住在巴黎的同一区……” “事实上,”他苦笑了一下,“nichs也在赛尔齐艺术学院读书,只不过,他修的是电影。” “所以,这一封信上的笔迹……”她的手指向了比较新的那页信纸,“应该是属于你的那位nichs的。至于信中的内容,估计是你通过越洋电话向他口述的吧?”她深吸了一口气,“事情到这里,应该已经很明白了——这是一场游戏,是一次损人不利己的恶作剧。我唯一弄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我——一个从没有害过你、惹过你,甚至连躲你都来不及的人做这种事?”抬起头,她笔直地看向他,“为什么?!” 他垂下眼,睫毛下的双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池水。 “一开始,是出于好玩。”他淡淡说道。 好玩。 她的脸色渐渐发白,唇边也不再保持笑容。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生。就像你自己说的,单纯、直接,跟围在我身边的那些时髦女孩截然不同……” 换句话说,他觉得她——老土。 “所以,我觉得捉弄一下你会是件蛮好玩的事。事实也的确不出我所料,”他耸耸肩,“果然,每次你的反应都直接表现在了脸上,跟我以前那些恶作剧的对象都不太一样……” 还有以前的那些恶搞对象……原来,这次,她不过是他又一个消遣对象而已。 “所以,捡到了你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那封信的时候,我就决定,这一次,来点不一样的。假冒你的同学给你来信,试探你的反应,破坏你的幻想……这一定会是一件超好玩的事……” 好玩的升级版——超好玩。 冰冷的愤怒不可遏止地汹涌而上,她捏紧了自己的双手。 “这一次,虽然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进行,可是……”他停了一下,困惑地皱起秀气的双眉,“为什么我不再觉得有趣了呢……” “够了!” 康宛泠缓缓吐出一口气。 “如果连这样你都不觉得有趣,那么是不是要整到我休学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你才会觉得过瘾呢?!我记得,我还曾追在你屁股后面问那封信的下落,那个时候,你应该觉得很得意吧?把我辛辛苦苦写完的剧本拿来乱演一气,你有没有觉得很high呢?还有,当我收到你那个该死的nichs来信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呢?!可是,”她站了起来,“季昱成,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迅雷不及掩耳的,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图书馆中脆生生地响起。 在满屋不敢置信的惊讶的目光中,康宛泠收起了桌上的书籍,顺便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有些生疼的右手。 “对不起,失陪了。我得去洗洗手,”她甜甜一笑,“我的手不小心弄脏了。” “什么?!” 方莹莹的尖叫声炸雷般在电话中响起。 康宛泠连忙把话筒拿远一点,免得自己的耳朵被震聋。 “你怎么可以不去呢?!你写的剧本耶!那些可都是你的构思、你的创意耶!你怎么能够不去亲眼见证一下,从平面文字化为真人演出的效果呢?!”康宛泠几乎都能听见电话线那头口水四溅的声音,“更重要的是——你的本子是由季大影帝来进行完美演绎欸!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多少国际大导演都请不动他,可是,他居然会放下自己的千万身价加入到这么一出小小的舞台剧中……他真的是很给你们戏剧社面子欸!……啊!!”电话中再度传来一声惊叫,“时间来不及了,我得赶快出发,晚了的话,你们那个小剧场说不定还没位子了呢!” 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果然,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半。而《海边》的正式演出时间,是在今晚的七点整。 再看看四周——寝室里空空荡荡的。估计小西和丽娜这两个花痴早已经赶到小剧场抢占前排坐位了吧。 “我没时间跟你多啰唆了啦!只跟你说一句——今晚是平安夜,据说会有奇迹出现哦!我劝你还是去看一眼话剧吧,也许……”莹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门,“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哦!” 好不容易挂上电话,没有了莹莹的聒噪,却又迎来一屋的寂寞。 独自坐在靠窗的写字台前,康宛泠视而不见地看向窗外。 北风呼啸了一天,此刻,终于平静了下来。 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可以看到远处隐隐闪烁的霓虹。 今天,是平安夜呢!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安排着各自晚上的活动,唯独她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即使是《海边》的上演,也只会使她的情绪更加低落。 原本以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出过这口恶气之后,自己的心情会逐渐好转。 可是…… 为什么那只死(又鸟)和他说过的话却始终盘桓脑海,挥之不去? “merrychristmas!姐姐~” 这是她今天收到的第一句祝福。 “你答应过我你会在那儿看我们彩排的!” 她在不在观众席上,对他来说,难道就这么重要? 还有…… 打他耳光时,他的神情——那一刻的他竟然平静得出奇,若不是白晰的脸上当即浮现出五个红色的指印,她甚至会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打到他。 他为什么静静地坐在那儿任她发泄?他为什么不骂她,不打回来?想到这,康宛泠烦躁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绕着小小的寝室打转——他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的脸,避开她的攻击?毕竟,他是靠脸吃饭的,不是吗?他…… 丁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敲到了窗玻璃,打断了她的思绪。 停下脚步,康宛泠看向漆黑的窗外。 愣愣地看了足有几秒,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下雪了。 雪花静静地从天而降,掠过白色的屋顶、枝头,盘旋着飘落到女生宿舍的窗台上。 如同一场最华丽的魔术,仿佛在一瞬间,所有的事物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大自然为自己染上一层晶莹剔透的洁白。 这是生命中的第一个白色圣诞——把手伸出窗外,看着雪花在自己的掌心渐渐融化,不知为什么,康宛泠想起了方莹莹在电话中说的话—— 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在这么一个白色的平安夜里,也许,真的会有奇迹出现呢! 她还是没来。 当帷幕从舞台的两边渐渐合拢,宣告《海边》第一幕落幕的时候,虽然维持着静止的姿势,季昱成的双眸却依然没有放弃对台下观众席的搜索。 观众席第三排演职人员专座左侧的那个位子上,虽然贴了写有“康宛泠”三个大字的白纸,可是,那张椅子却空荡荡的,始终无人问津。 这,可以说是全场唯一的一个空位了。 至于康宛泠的那票朋友——戴小西和文丽娜倒是很早就到了,然而即使这样,她们也只能抢到后排靠近走道的坐位……他甚至还看见了那个有些花痴的叫方什么莹的女孩,尽管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站在走道上的她却始终维持在又叫又跳的超兴奋状态——若是没有学校保安出面,恐怕今晚最惹眼的风云人物非她莫属了。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此同时,帷幕终于完全合拢。 负责道具的社团成员迅速冲到台上,抓紧这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布置下一幕所需要的场景。 “perfect!” 戏剧社社长兼导演李平霖从季昱成的身边跑过,匆匆忙忙地向他做了个“太棒了”的手势之后,便忙着去指挥和布置道具了。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呢!” 耳边,一个动听却略显做作的声音响起。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阿成?”今晚的女一号,三叶草戏剧社当家花旦——许静莲走上一步,摆出自认为最甜美的微笑,“你的表演真是太完美了!能够和你同台演出,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呢!” 若是在平时,他或许还能勉强自己接受这些恶心的奉承,可是今天…… “谢谢。”季昱成微微一笑,“虽然我也觉得能和你演对手戏很棒,不过,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你的牙齿缝里有菜叶。我倒是并不介意一整晚都面对一片菠菜叶子,但就怕观众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听上去就快断气的惊呼声打断了。 看着许静莲捂住嘴向化妆间疯狂冲去的背影,季昱成耸耸肩,转身穿过周围忙碌的人群,向后台亮着出口指示灯的方向走去。 小剧场的大门早已关闭了。 一个半小时的演出已经进行了将近三分之一。即使再白痴的人都会知道——不会再有观众进场了。 可是…… 可是,他却还是站在了这里,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后面,看向窗外漆黑静谧的夜色。 身后,能够容纳一千人左右的剧场中,传来阵阵喧嚣的嗡嗡声。 眼前,玻璃窗外,北风呼啸着吹过枝头,扫下最后几片孤零零的落叶。 还是没有人来——不远处的树丛中,几盏昏黄的夜灯照亮了通向小剧场的林间小径。树影扶疏中,这条小径空空荡荡得仿佛连小鸟都不愿停留。 风停了下来。在这一瞬间,天地间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要下雪了。 季昱成眯起眼,仰头看向如同深灰色丝绒般阴霾厚重的天空。 果然,一些白色的东西洋洋洒洒地从空中飘落下来。先是试探性地飞来一两片,还没来得及在枝头融化,下一秒,漆黑的夜色中便已经布满了如同柳絮般随处飘扬的雪花。 又是一个白色圣诞。 很小的时候,他就听过白色圣诞的传说。据说,若是圣诞节覆盖着厚厚的白雪的话,圣诞老人的麋鹿雪橇便会一路顺畅地及时赶到你的家门。所以,平安夜的雪花也同时意味着幸福和美梦成真。 因为这个传说,他还曾颇为期待过几次下雪的圣诞节呢——季昱成的唇边扯出一抹冷冷的嘲讽笑意——在美国纽约的那次最为完美。因为暴风雪的关系,旅馆前的积雪足有一米厚。十二岁的他正忙着堆出一个超大的雪人的同时,老妈却收到了全美最顶尖的脑科专家传真过来的会诊诊断书…… 甩甩头,甩开那些纷乱的回忆。 再度回到脑海的,却是今天下午发生在图书馆的那一幕。 低下头,他看着雪花把剧场前的草地渐渐染成白色,耳边,一个愤怒而又清脆的声音蓦然响起。 “把我辛辛苦苦写完的剧本拿来乱演一气,你有没有觉得很high呢?当我收到你那个该死的nichs来信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呢?!” 她倒是很会骂人呀。 季昱成模糊地想着,摸了摸自己依然隐隐作痛的左侧脸颊——若是稍加训练,估计这个康宛泠在跆拳道上也会是一把好手。 只是…… 她不会来了。 经过下午的那件事情之后,也许…… 抬起头,他在玻璃的反光中看见了自己若有所思的褐色眼眸——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愿意再见到他。 19:55。 康宛泠已经准备上床了。 估计,在平安夜这么早就上床睡觉的,找遍全世界也只有她一个人吧。 远处,有轰然的掌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第二幕应该已经快要开始了吧,康宛泠怔怔地想着,心不在焉地拿起枕头边每天晚上都要翻上几页的诗集。 翻到的这一页正是一首关于雪的小诗。 除此以外唯一的声音, 是风飘绒雪轻轻拂过。 那个叫弗罗斯特的诗人这么写道。 转过头,她向窗外望去。 雪已经开始在窗台上堆积。明净晶莹的白色在蒙蒙的暗夜中反光,带来一层梦幻般的感觉。 把诗集扔到床角,把脑袋重重地摔在了枕头上,康宛泠关上了床头的阅读灯。 该死的话剧,该死的诗歌,该死的白色圣诞,还有……该死的季昱成。 若是没有他,这个平安夜,她至少能过得快乐和……平静一些吧? 第一遍铃响后两分钟,又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 这是第二幕演出正式开始的讯号。 季昱成掉过头,转身向后台走去。 才走到一半,他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站在小剧场空荡荡的大厅里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还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大厅另一侧的落地玻璃前。 那是一个有着修长挺拔背影的男生。 灯光在他黑色的短发上闪耀。他的头微微侧向一边,仿佛正在聆听雪花飘落的声音。 虽然看不到他的正面,可是,直觉告诉季昱成——眼前的这个男孩……不是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家伙。 也许感觉到了些什么,那个男孩转过头来。 当那双漆黑如子夜般的眼眸静静地遇上他的视线时,在这一瞬间,季昱成忽然感觉有些不安—— 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有那么一些……熟悉呢? "你是想看我画的画吗?" 阿烈——季昱成在《海边》中扮演的男主角——淡淡地问道。 演出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幕。 这是最后一幕,也是全剧的华彩篇章。在之前将近一个小时的表演中,充斥着笑声和掌声。而现在,无论是演员还是观众,所有人的情绪在不知不觉间都渐渐沉淀了下来,等待着(禁止)部分的来临。 "可以吗?" 女一号许静莲按照剧情摆出期待的模样——当然此刻,她牙缝中的菠菜早已消失不见。 季昱成转过头,从画板上取下那幅素描,卷了起来,放入身边的画筒中。 "你……"许静莲做生气状。 "喂,"他打断了她,"想做我的模特儿吗?" "什么?" "我是说,"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介不介意当我的绘画模特儿?" 不等对方的回答,转过身,"阿烈"走向画板后的椅子。 当视线不经意地掠过观众席时,他的脚步忽然一窒。 远远的,观众席的最远端,靠近剧场紧急出口的那边,有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那儿。 躲在那个角落,她原本可以不被任何人发现。可是偏偏,紧急出口处微弱的指示灯光却照亮了她及肩的长发和纤细苗条的身影。 康宛泠。 "你只要站到那片油菜花里,随便摆点姿势就可以了。" 坐在画板后的椅子上,季昱成说着属于"阿烈"的台词,平静的语气没有泄露任何情绪。可是,若是有最细心的观众,便会发现——在他的唇边,不知何时,竟然有了一抹不易觉察的喜悦微笑。 她还是来了。 她是在第三幕开场后溜进来的。 也许是因为按捺不住孤单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从小剧场这边不断传来的笑声和掌声,也或许是因为这一场在平安夜突如其来的大雪……总之,不管怎么样——康宛泠暗自叹了一口气——最后,她还是没有骨气地来了。 躲在人群的边缘,远远地看着舞台上光彩夺目的一切。 "我该怎么摆姿势呢?"许静莲略显尖利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了出来。 她蹲在花丛布景中,做巨大的小花朵状。"这个造型怎么样?"接着,站起身摆出早操姿势,"这样是不是朝气蓬勃一点啊?"然后,她转过脸,沉思地看向远方,"我就摆这样的pose吧。题目都给你想好了,就叫《少女的忧郁》……" "可以了。"季昱成在画布后挥挥手,"我画好了。" …… 有些什么不太对劲。 康宛泠模模糊糊地想着,眯起200度近视的眼睛,集中起了所有的注意力。 这次的演出虽然才看了还不到十分钟,可是,总觉得和之前的那些排练不太一样。是因为灯光变亮的关系,还是由于道具的缘故?或者…… 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叫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是许静莲的声音。 她充满戏剧性地站在舞台中央,在灯光下摆出夸张的愤怒表情。 "阿烈!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就在这一瞬间,康宛泠终于知道,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了—— 剧本。 在这场正式的演出中,那些对白、剧情和场景,那些发生在舞台上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 他们最后所采用的剧本,是完全未经修改的…… 她的剧本。 当灯光再度在舞台上亮起的时候,场景已经从学校转换成为了展览馆的一角了。 几乎全暗的舞台上,只有一束追光显眼地打在了墙上一幅以海边少女为主题的油画上。 女主角许静莲慢慢地走到了这幅画前。 "《海边》……" 她喃喃地说着,同时,带着海浪声的画外音在舞台上响起: "喂,想做我的模特儿吗?" "你不觉得很安静吗?虽然这里有虫子的叫声,有海浪的声音,但是那种安静的感觉,却是来自心里的。" 转过身,许静莲让自己面对观众。 "阿烈,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你能透过画布表达感情,说你想说的话……我也有话想对你说,可是……这些话,我该怎么说呢?写信?我没有完美的文笔;画画?我也没有你这样非凡的才华;当面对你诉说?我更缺乏这种勇气……不,我现在有勇气了,我有话想对你说,想当着你的面对你说!可是……"她的眼中渐渐泛起泪光,"可是,当我想说、想表白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呢?你又去了哪里了呢?!……" 当泪水顺着许静莲的脸庞滑下的那一刻,背景中传来了飞机起飞渐渐远离的音效,与此同时,舞台上的灯光也渐渐暗了下来。 演出结束了。 整个剧场一片寂静。 终于,有人开始鼓掌。掌声有力、缓慢而又响亮。 接着,所有的人都鼓起掌来。 小剧场开始渐渐沸腾。 人们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用尖叫、喝彩和掌声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感受——虽然只是一场业余的学生演出,虽然舞台上所有的灯光、道具和服装都是最简陋的,虽然从导演到编剧到演员绝大多数都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辈,可是……这一出《海边》中的那些情感,那些属于青春的快乐、悲伤、梦想和希望,却足以打动所有人的心弦。 "季昱成!!!" 后排观众席的方向猛然传来一阵石破天惊的尖叫,伴随着这声叫声,被s大保安列为重点看守对象的方莹莹跳了起来,一边还挥舞着手中显示屏被点亮的手机。"季昱成,你演得太棒啦!阿成阿成,爱你最真!!耶!" 在她的疯狂叫嚣下,女生们开始纷纷以手机代替荧光棒,一边挥舞,一边尖叫着季昱成的名字。 "季昱成!季昱成!!" 声浪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一波接着更大的一波。当整个小剧场内的情绪沸腾到了顶点的时候,舞台上的帷幕再度拉开,与此同时,灯光也再度点亮。 所有的演员齐刷刷地在舞台的中央站成一排,向观众深深鞠躬。 季昱成站在那一排人的最中间。他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栗色长发扎在脑后,因为太热的关系,汗水浸湿了额前的头发。可是,即使这样,他仍是整座舞台上最耀眼的明星。当他接过女孩送来的鲜花时,即使最明亮的灯光也比不过他微笑的眼眸。 把收到的大捧鲜花放到地上,转过身,季昱成从工作人员的手中接过了话筒。 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在他的请求下,观众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演出的间隙,我偷偷溜出后台去透透气。"话筒中,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也许会有人说我不够敬业,可是,正是因为这样,我发现了一样在场的你们所没有发现的东西——外面下雪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大家走出剧场的时候,将会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白色的世界。"当剧场内响起一片惊呼声的时候,他微笑地停了下来,"没错,今天是一个白色的圣诞节。都说白色圣诞会带来奇迹,我原来并不相信,可是今天,我却信了——你们,就是我的奇迹!" 尖叫声再次响彻整个剧场。 "没有你们的支持,《海边》不可能这么成功。"当观众席再度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接着说道,"所以,我要谢谢你们,谢谢在场的所有观众!我也要感谢《海边》的所有工作人员,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一次最棒的演出经历。而在今晚,我还想要特别感谢一个人,她……"他顿了一下,"她赋予《海边》以灵魂,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这么一出话剧。她也是我进入s大后,认识的最特别的一个人。她从来不因为我是明星而对我另眼相待,她不讨好我,不围着我转,甚至不喜欢我。可是,若没有她,我不会知道在明星的身份之外,我,其实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所以,既然这也是属于你的舞台……"他的手伸向了观众席最左侧靠近紧急出口的方向,与此同时,一束追光跟着他的手势,一路照亮了那个角落,"请上台来好吗,康宛泠?请你上台来接受我的感谢和……道歉。" 他说的,是道歉吗? 当刺目的灯光照得她无所遁形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仿佛在一秒之间,她成为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虽然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拔腿就逃,可是,在热烈的掌声和全场的关注视线中,康宛泠却还是既身不由己,又手足无措地向舞台走去。 顺着走道,观众席中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一路紧随身后。 "她是谁?" "听说是中文系二年级的,《海边》的编剧……" "长得很一般嘛,阿成怎么会想到特别感谢她?!" "切!什么不讨好、不喜欢他嘛,肯定是在假惺惺地扮清高,想吸引阿成的注意……" 恶! 今晚就不应该来的! 康宛泠恼火地抬起头,看着舞台上季昱成充满期待的微笑脸庞,和他伸过来拉她上楼梯的右手——他会这么好心地感谢她?还有道歉……拜托,这只死(又鸟)是这种人吗?! "对不起。"步上舞台的那一刻,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她一怔—— 重新开始? 季昱成不再看她。 转过身,面对全场的观众,他大声说道:"让我们再次用最热烈的掌声,感谢康宛泠同学,感谢她用她的才华和热忱,给我们带来了这个精彩的剧本!" 站在眩目的灯光下,在掌声的围绕中,在导演和工作人员热烈的祝贺中,康宛泠终于渐渐绽开笑容。 穿过人群,她的视线接触到了季昱成的褐色眼眸,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温暖和真正的微笑。 导演李平霖把话筒传了过来。接过话筒,康宛泠转过身,让自己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谢谢!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排演成话剧,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之一。感谢你们能够让我完成这个梦想。我……" 她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死死地抓住手中的话筒,康宛泠的目光落在前五排正中的那个坐位上。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掌声、欢呼和喧嚣都渐渐被抽离,周围的一切也被隔绝在真空之外。 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和她震耳欲聋的心跳,以及—— 五排中央那个男生。 她的突然停下引起了他的注意。 季昱成好奇地转过头,却看见她逐渐苍白的脸色,和因为把话筒握得太紧而泛出青色的指关节。 顺着康宛泠的视线,他注意到了坐在观众席第五排中间的那个男生。 他见过他。 在第一幕的间隙时,这个黑发黑眼的陌生男孩曾和他一起默默地站在剧场外看雪景。 转过头,再度看向康宛泠血色尽失的脸庞,季昱成的双眼若有所思地眯了起来。 那个陌生男孩,他到底是谁? 7、蒙娜丽莎 直到站在黑夜中茫茫的雪地上时,季昱成才终于知道那个有着一双子夜般漆黑眼眸的男孩是谁了。 "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排演成话剧,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之一。感谢你们能够让我完成这个梦想。我……"舞台上,康宛泠试着继续自己的发言。虽然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要谢谢三叶草剧社对我这部作品如此精彩的演绎,也谢谢在场所有观众的支持。除此之外,我还要感谢我高中时代的朋友——今晚在座的观众中,有两位是我的高中同学……" 两位? 季昱成注意到站在后排走道中方莹莹兴奋的胖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她开始在周围的人群中展开搜索,试图找出另一位"老熟人"。 这么说来——季昱成微皱了下修长而秀气的双眉——看来,今晚有不速之客了。 "虽然高中生活对我们来说,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可是……"麦克风中,康宛泠的声音还在继续,"看了今晚的《海边》,相信你们会知道,在我的生命中,你们曾经扮演过重要的角色。无论时光怎样流逝,在我心里,和你们在一起的画面永远不会褪色……总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忽然察觉自己说得似乎太多了。"还是那句话——谢谢大家!" 匆匆结束了发言,她对着台下的观众深深鞠躬。 舞台上所有的演职人员也跟着一起鞠躬。 在潮水般的掌声和尖叫声中,厚厚的帷幕最后一次缓缓合拢,隔开热情的观众的同时,也为今晚的演出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等不及帷幕完全合拢,站在舞台上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早已激动得又是欢呼,又是互相拥抱了。李平霖甚至不顾自己戏剧社社长兼《海边》总导演的身份,兴奋得一把抱起了身边的某人,边转圈边狂呼:"我们成功了!耶!太棒了……" 直到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两巴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他抱的是最不该抱的人。 "我知道你已经暗恋我很久了,李大导演。"许静莲一把推开了他,虽然演出结束了,她的言谈举止却依然带着夸张的舞台腔,"不过请你记住,我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我早已心有所属了!" 李平霖目瞪口呆地看着许静莲腰肢款摆地向季昱成走去的背影——暗、暗恋?! 在一片欢闹的喧嚣声中,康宛泠慢慢直起腰来。 可能是因为没吃晚饭,也可能是因为鞠躬时腰弯得太低的缘故,在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整个世界忽然在她眼中旋转了起来。 她茫然地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 一只温暖的大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与此同时,一个有力的肩膀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快要晕倒了。"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需要赶快去后台休息一下。" "不要。"康宛泠喃喃说道,试着推开握住她的手,却因为又一阵晕眩,反而更紧地抓住了那只大手,"我要……去找他。" "他?"季昱成皱起眉头,"谁?" 康宛泠深吸一口气。心跳逐渐恢复正常的同时,震惊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她站稳脚跟,不让自己再靠着他。"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她淡淡说道,"你不认识的。" 他明白她的意思——你不认识,所以,一切与你无关。 季昱成绷紧了下颌,似乎只要事关康宛泠,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爱多管闲事起来——谁叫她是他的"姐姐"呢? "姐姐~"下一秒,他已经粲然微笑了起来,"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啰!我陪你去找他,然后我们一起去吃宵夜,怎么样啊?" 她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我已经够恶心的了,拜托你不要再叫我姐姐,我会连隔夜饭都吐出来的。"她抽开被他握住的手,"至于宵夜……"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一声划破长空的兴奋尖叫打断了。 "宵夜!!"许静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季昱成飞扑而来,与此同时,双手也如同章鱼触角一般牢牢缠住了他的胳膊,"阿成,你刚才是不是说要请我们一起去吃宵夜啊?!我都听到了,你可不许赖哦!!" "阿成真的很体贴人呢!知道大家排戏很辛苦,所以抢着请大家吃饭。"康宛泠趁机后退了一步,侧过头,颇为欣赏地看着季昱成被许静莲缠得透不过气来的表情,"他刚才说了,今晚就要请所有剧组成员去金茂的九重天喝酒呢!" "九重天!!"许静莲发出了像打嗝一样的抽气声,"那可是最顶尖的酒吧啊!阿成,你不会真的打算请我们去那里吧?要是所有人都去的话,你起码要花掉……" "我知道会花掉多少钱。"季昱成冷冷地打断了她,视线牢牢锁定在康宛泠身上,"不过我有个条件,剧组的所有成员都必须一起去,一个都不能少!" "抱歉。"康宛泠耸耸肩,转身向后台出口走去,"我有些不舒服,还是早点回寝室吧。" "康宛泠!" 她转过身,清澈的栗色双眼遇上了一双冰冷而又幽深莫测的褐色眼眸。 她抬起下巴。"对了,忘了祝你们——圣诞快乐!"她笑着说道,目光戏谑地在季昱成那条被许静莲紧紧缠住的手臂上停留了片刻,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切!假清高!"即使已经招呼上全剧组的成员,跟着季昱成一起穿过后台向剧场外走去,许静莲也依然还在不依不饶地抱怨着,"什么玩意嘛?!请她出去玩都要故作姿态。哼,不去最好,省得看到她那副自命不凡的样子就讨厌!阿成,你说是不是?阿成……"她撒娇地摇晃起季昱成的胳膊,"你怎么都不说话啊?" 他停下脚步,冷冷地从她手中抽出胳膊。 "阿成!"许静莲惊讶地抬起头,却被他眼中冰冷的寒意吓住了,"你怎么了?" "再也不要,"季昱成淡淡说道,"再也不要让我听见你这么说康宛泠。我叫她姐姐的,还记得吗?" "可、可是……"地球人都知道,那根本只是一个玩笑,一场恶作剧而已嘛!许静莲瞪大了双眼——难道,他开始……认真了? 不等她再说些什么,季昱成已经转过身,向剧院大厅的方向走去。"你和导演他们先去酒吧吧!你们先玩起来,我一会儿就过来。" 片刻之间,他已经消失在通往大厅的小门之外,毫不在意地把手足无措的许静莲扔在了身后。 后台道具间右手边的那扇小门,是通往剧场大厅的。 握住门把手,康宛泠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唇边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加速的心跳和再度渐渐袭来的晕眩感觉。 刚才,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是她看错了,还是,那根本就是一场幻觉? 坐在观众席第五排中央的那个男孩…… 真的是……费烈吗? 尽管散场已经将近十分钟了,可是,大厅里还是挤满了盘桓不去的人潮。 堵住包括洗手间在内所有出口的,除了激动到几近疯狂的女生之外,还有闻讯而来的各路媒体和狗仔队——毕竟,由国际影星全程参与的话剧可不是每天都有上演的。 要是被那些狗仔队听到季昱成喊她"姐姐"……穿过拥挤的人群,康宛泠自嘲地笑了起来——也许,拜这个"弟弟"所赐,渺小而平凡的她说不定还能有幸出现在各大娱乐报纸的头条上呢。 "对不起……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把她拉上舞台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吧? 重新开始? 什么意思? 还有,《海边》的正式演出,竟然一字未改地用了她最初的剧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这只死(又鸟)终于良心发现了,还是…… "阿泠!" 一声尖叫在康宛泠的身后突如其来地响起。紧接着,十根肥胖粗短的手指牢牢捂住了她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 "哥斯拉?"康宛泠叹了口气——都已经开始上班了,智商却还维持在这种幼稚园程度的人,找遍全世界,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方莹莹笑着跳到了康宛泠的面前。"哇塞!"她尖叫道,"今天晚上你可风光了!!没想到季大影帝竟然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你……你知道吗?我身边的那群女生都快嫉妒得抓狂了!他还亲手把你拉上台,天哪,光是想到他的手碰到你的手,我就已经快窒息了……" "莹莹……"康宛泠打断了方莹莹那些夸张的啰里啰唆,"你有没有看见……"她欲言又止地咬住了嘴唇。 "看见什么?" "刚才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我好像……"她顿了一下,却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好像看见费烈了。他就坐在前排的位子上——他已经回国了吗?你最近有听到过他的消息吗?今晚我看见的那个人……是他吗?" 莹莹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球鞋,仿佛鞋面上突然冒出了一朵花一样。 康宛泠皱起眉头。"莹莹?" "其实……"方莹莹终于缓缓开口,"我很早就想告诉你的,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个家伙……"她咽了口口水,"费列罗那个家伙……" 莹莹之后说的话,康宛泠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事实上,整个剧场大厅所有人的说话声汇聚到一起所发出的嗡嗡声,在这一瞬间,也全部变成了静音。 周围的世界再度被抽离,只剩下了她和…… 站在剧院门口那个瘦削修长的背影—— 费烈。 她不知道自己在朝他奔去,更不知道她已经叫出了声。 "费烈!" 他已经走出剧院,踏在厚厚的雪地上了。从大厅透出来的灯光照在他的黑发上,闪出温暖的光芒。 他慢慢转过身来,漆黑的双眸在灯光下闪耀,唇边,是一抹浅浅的微笑。 "嗨,拍档。"他说。 直到这一刻,直到跟在康宛泠的身后走出剧场,站在茫茫雪夜中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里时,季昱成才终于知道那个有着一双子夜般漆黑眼眸的男孩是谁了。 原来,他就是康宛泠刚才所说的另一位高中同学。 除此以外,更重要的是——虽然他是话剧《海边》中的男一号,可是……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康宛泠高中时期真正的男主角,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个家伙。 这个喊她"拍档"的家伙! 虽然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画面,甚至都已经设计好了邂逅相遇时的台词,可是,当这一幕真的来临的时候,唯一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单词却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 "嗨!" 费烈微微笑了起来。 "刚看了你的话剧。真的很不错。"他评论道,"我早就知道,你适合在写作上发展。" 只是……"不错"吗? 康宛泠有些困惑地咬住了嘴唇——《海边》写的是她和他的故事,虽然从不曾想过会被他看到,可是,"不错"……这难道就是他的全部感受吗? "我不知道你回国了。"她听见自己喃喃说道。 "我们学校圣诞会放长假,所以我就抽空回了国。除了想和父母团聚一下之外,"费烈微笑地看向身边,"我也想回来看看好朋友。" 好朋友。 康宛泠悚然一惊,这才发现,原来,在费烈身边始终默默地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她怎么会如此盲目,竟然连她和费烈当中还存在着第三个人都不知道。 那个身影落落大方地踏上一步——是个女孩。 "你好。"女孩笑着向她伸出手来,与此同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他们之中响起,"我叫孟黎娜。"她笑着瞥了费烈一眼,"虽然烈这个家伙总是叫我蒙娜丽莎,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叫我黎娜。" 康宛泠觉得自己好像也笑了起来,好像还说了不少应酬的话。 可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了。 盘旋在她脑海里的,始终只有那几个字—— 蒙娜丽莎。 还有…… 烈…… 大雪静静地飞舞而下,落在他们的头发、衣服,以及身边的草地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风从校园的另一头吹来,吹落了树叶,也吹乱了雪花。 小剧场的灯光依然明亮地透过落地玻璃射了出来,在他们的脚下,打出三道斜斜的影子,缓缓延伸向远方。 8、s大玫瑰の生日舞会 孟黎娜。 s大艺术学院院花,国画系高材生,除此之外,她更是拥有全世界数十间顶级画廊——素世绘画廊老板的独生女儿。 独自坐在灯火通明、空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里,康宛泠茫然地翻着手中那叠厚厚的《近代文学史》的复习资料。 虽然已经复习了将近三小时,可是,资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盘旋在脑海的,自始至终都是昨夜和费烈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邂逅,以及,那个名叫孟黎娜的女孩。 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听说过一些有关孟黎娜的辉煌事迹。 据说,早在中学时代,她便已经代表中国学生,出席联合国世界青少年绘画发展大会;大一的时候,她在素世绘开办了个人绘画展,签约成为该画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画家;正当所有人以为她会从此闭关不出埋头作画的时候,她却艳光四射地出现在s大首届玫瑰形象大使的选美舞台上,并以压倒性的绝对票数一举夺得"s大玫瑰"的后冠……就像季昱成一样,这也是一个如同天边晨星般的人物——虽然光彩夺目,却总让平凡而渺小的人们觉得遥不可及。康宛泠从来没有想到,这颗晨星竟然也会有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 "我希望你能叫我黎娜。" 昨夜,孟黎娜这么说道。 她笑着伸过手来,握住康宛泠冰冷的手掌。直到现在,康宛泠仿佛还能感觉到从她手中透出的暖意。还有她的笑容,明媚、温暖得让人忍不住地想要跟着她一起笑起来。 康宛泠也的确笑了。虽然在她的心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开始隐隐约约地有些疼痛,就像被小小地割开了一道伤口那样,可是,她还是笑了。她笑着和黎娜打招呼,笑着跟费烈聊些老同学的近况,再笑着跟他们告别,眼睁睁地看他们相携离去的完美背影消失在茫茫的雪夜中…… 可恶! 真是超级不爽!! 为什么人越长大,就会变得越来越虚伪了呢?明明心里刺痛得就像被针扎过了一样,可是脸上,却依然能挂上无瑕的微笑,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老同学间的偶然相逢。 对费烈来说,她或许只是一个被渐渐遗忘的模糊身影,可是…… 可是,对她来说,那个姓费的家伙却绝对不是什么再普通不过的老同学,他是…… "混蛋!!" 康宛泠猛地推开眼前的笔记。 "费烈,"有些颤抖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阶梯教室中回荡,"你是天字第一号大混蛋!!!" 转过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平安夜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早就停了。经过一天的消融,积雪只剩下屋檐和枝头的那些了。 北风吹走了满天的阴霾,虽然温度更低了,可是,如同水晶般清澈的星星却再度在深蓝色的夜幕中璀璨了起来。 这片天空就像他曾经为她画的那幅黑板画——《梦想》。 "你知道这个蓝色有几度吗?" "用电脑为图片上色时,我发现,青在100度,红在70度的时候,调出来的蓝色最纯正……我叫它——70度的蓝。" 所以现在…… 看着眼前那片点缀着星星的蓝色夜幕,康宛泠倔犟地抬起下巴,试着不让眼泪顺着脸庞流下——若是抬头看的话,费烈那家伙一定会发现,此刻的天空,正是他最喜欢的,70度的蓝。 "烈!" 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费烈站直了身子,把视线从星辰满天的夜空中收了回来,转身看向身后那个穿过庭院向他走来的纤细身影。 "今天的最低温度到零下5度了呢!"孟黎娜笑着递过一件毛衣,"把这个披上。" "谢谢。"他接过毛衣,随意地披在肩头打了个结。 孟黎娜俏皮地侧过脸,仔细打量他。 "想什么呢?" 费烈微微一笑。 "在想巴黎的夜晚和这里的区别。巴黎总让人觉得灯红酒绿,而这儿……"他深吸了一口凛冽而清新的空气,"这里却是如此安静。我以为自己不会思念家乡,可是,回来了以后,我才发现,"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原来这里的一切,在我心里,从没有离开过。" "好啦!"黎娜笑了起来,"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要再犯思乡病了。伯父伯母和我爸妈都在等你去吃饭呢!"她熟稔地勾起费烈的胳膊,"走吧!" 啪! 两个白色的一次性饭盒放在了《近代文学史》的复习资料上。 康宛泠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足以把无数颗少女芳心迷到粉碎的笑脸——季昱成的脸。 "姐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自说自话地在她身边坐下了,顺手打开了饭盒,"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也没吃。我带了两份牛肉炒面过来,是在学校对面弄堂里那家我最喜欢的面馆里买的,你尝尝,味道真的不错呢……" "季昱成。"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喊他的名字。 "有!" 他从炒面上抬起脸,唇边带着调皮的笑意,清亮的褐色眼眸无辜地看着她。 对这样一张孩子气的帅脸发火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康宛泠叹了一口气。"我应该曾经有跟你说过n次了吧?不要再叫我姐姐了。"她从饭盒下抽出自己的复习资料,"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你这样叫我,我都有种不知道哪里又被人捉弄了的感觉。" 季昱成放下炒面。转过头,他静静地直视康宛泠,脸上的笑容换成了严肃的表情。 "昨天晚上,在舞台上的时候,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为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向你道歉。"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我发誓,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做任何惹你生气的事情。至于叫你姐姐,一开始可能是出于好玩,可是到了后来……" 他停了下来,低下头茫然地用筷子扒着炒面。 "后来怎么了?"康宛泠追问道。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多少亲人,更没有兄弟姐妹的关系吧,喊你姐姐时间长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苦涩地对自己一笑,"竟然有种好像你真的是我姐姐的感觉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他。 不会吧?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了? 把她当亲姐姐?哈!要是她有这种弟弟,早把他摁进抽水马桶里一把水冲掉了,才不会让他有机会长大成人,为祸人间! "我当然知道,你才不会想要我这样的弟弟。"他继续说道,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可是,我也已经说过了,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所以,"抬起头来,他的双眸牢牢锁定住她的视线,"请让我待在你的身边,即使你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也请你暂时忍受我一下。因为……我是真的想和你成为朋友。" 朋友? 她茫然地看向他那深邃沉静的双眼——再怎么说,他也都是大明星欸!像他这种人,身边最不缺的应该就是朋友了吧?拍电影、演话剧、接广告,出席各种各样的商业活动和派对……在这段流光溢彩的人生中,他的目光怎么可能为她这么一个平凡的小人物而停留?说到目光,老天,他的眼睛绝对是她所见过最漂亮的:轮廓分明的线条、卷曲浓黑的睫毛,还有,在灯光下清澈见底的褐色瞳仁…… 一阵咕噜噜的声音猛然响起,康宛泠蓦地扯开凝望向季昱成的视线,脸颊发烫地意识到,那串奇怪的声音正是从她的肚子里冒出来的。 "饿了吧?"季昱成微笑了起来,把另一份还没有打开过的饭盒推到她面前,"那就快吃吧。" 他为她打开盒盖,拆开一次性的筷子。她有些尴尬地想让他不必那么客气的,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了。 直到看到她咽下第一口炒面,他才慢条斯理地接起电话。"喂?是我……元旦晚会吗?我得看一下那天我有没有安排……什么?" 他声音中有些什么引起了康宛泠的注意。 她一边嚼着牛肉,一边有些好奇地向他这边看来。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天晚上有好戏看的话,"季昱成笑着说道,眉毛兴致盎然地扬了起来,"这种场合,又怎么可能少了我的出现呢?" 他合上了电话。 默默地吃了几分钟的面条,最终,康宛泠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怎么了?"她朝他的手机侧侧头,"元旦会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季昱成用力吸了一口炒面。 "知道艺术学院那个大名鼎鼎的孟黎娜吗?"他淡淡问道。 孟黎娜。 她的心一跳。 "知道啊,她怎么了?" "她的生日正好是元旦那天,所以,她老爸老妈决定给她办个二十岁的生日舞会。那一天,他们会邀请一些社会名流,包括画家和演艺界人士。我的经纪人和孟卉勇——也就是黎娜的老爸——是点头之交,又正巧,我和孟黎娜也算是在同一所大学读书的同学,所以,他们家也邀请我一起参加晚会了。" "这样的场合,你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错。"季昱成风卷残云般地扫完了自己的那份,又垂涎三尺地瞄上了康宛泠的饭盒,"我一向都最讨厌这种敷衍应酬的无聊场面了,所以通常情况下,总是能推就推。" "那么这次,"康宛泠不经意似的问道,"你怎么又不推了呢?" 季昱成笑了起来:"不是说了吗?这次的生日晚会跟往常的不太一样,在那天,会有一项特殊的节目安排。没办法,这就是我的致命伤——我永远无法抵挡任何好玩的事物。" "又是特殊,又是好玩,"康宛泠索性把自己还剩下大半的炒面推给季昱成。不知道为什么,"孟黎娜"这三个字让她胃口尽失,"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很好奇吗?"他嚼着面条,口齿不清地说道,"好奇的话,就一起去啊!" 她一愣。 "我?"康宛泠笑道,"人家又没有邀请我,我去做什么?" "你不去的话,怎么知道在孟黎娜的舞会上会有哪些人来,又会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咽下了最后一根炒面,季昱成心满意足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晚会的请柬会要求我携伴参加。怎么样,"他懒洋洋地说道,眯起眼看向身边康宛泠细致的侧面,"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参加孟家的元旦舞会,姐姐?" 积雪在北风的吹拂下纷纷从枝头坠落,在鹅卵石铺成的地上散落成点点晶莹的白色。 水声淙淙地从庭院中央的假山中流泻而出,带来满园静谧幽深的感觉。 明亮温暖的灯光从面对庭院的那一面落地玻璃窗中透了出来。在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后,同时传来的,还有阵阵笑声。 事实上,此刻,这一栋位于西郊的别墅正被欢乐祥和的气氛所笼罩。 "来!"孟卉勇——素世绘画廊负责人兼理事长从餐桌边站起身,举起斟满红酒的水晶杯,"让我们敬当今最伟大的画家费洛达,和他那位前途无限的儿子——天才画家费烈!" "如果要敬酒的话,"餐桌边,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也跟着站了起来,"那也应该是我先敬你。"费洛达举起酒杯,眼角的纹路透出诚挚的笑意,"若是没有你,今天,我不可能坐在这里,更不可能与我的家人团聚。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先敬你——敬我最好的朋友和救命恩人。"他向孟卉勇微微颔首,"卉勇,我永远都欠你一条命。" 这些关于恩人和报恩的话,都已经听过不下十遍了——费烈搅动着盘中的马铃薯奶油汤,试着不让笑意从唇角逸出——与其这么翻来覆去地说,老爸还不如好好地做些什么来报答孟伯伯对费家的恩重如山呢!费孟两家虽然是世交,可是,老欠着别人的情总不是件好事。 "好啦!" 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孟黎娜的母亲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就别在那里敬来敬去的了,都是好朋友,这么客气干什么?再说了,"她笑着看了餐桌对面的费烈的母亲一眼,"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都是自己人,以后就别再提什么救命报恩的事了!" 一家人。 费烈倏地抬起头来。 什么意思? 费洛达看了儿子一眼,有些不安地说:"话虽这么说,可是……" "不用再可是了!"孟卉勇打断了他的话,"我们都已经和嫂子商量好了,"他笑着向费烈的母亲举一举酒杯,"咱们两家的事情,就在元旦那天晚上,我女儿的舞会上宣布吧!" 坐在餐桌另一头的黎娜低下头来,脸颊上浮起两朵可爱的红晕,尽管如此——费烈眯起眼——他还是注意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家和费家……有什么事是需要一起宣布的?还有,在座的每个人似乎都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偏偏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难道…… 孟叔叔的话还在继续。 "……那天是黎娜的生日,我看过黄历了,那天也正好是初八,诸事皆宜……" 费烈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老爸老妈有些狼狈不安的神情。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样看来,一定是他那对闻名天下的父母趁着他身在国外的时候擅自作了某些重要的决定,例如…… "毕竟,人的一生只能订一次婚。"孟卉勇大声说道,"在生日晚会上宣布,也算是双喜临门了吧……" 孟叔叔接下来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到。 所以,这就是答案了。 费烈放下了手中的汤匙,黑眸紧紧锁住父亲逃避的眼神,浑然不觉那把不锈钢汤匙掉到桌面时发出啪的一下响声。 原来,这就是他父母趁着他不在时干的好事!他们竟然替他—— 订了婚! 9、巴黎·一年前 2005年。 9月。 巴黎。 都说巴黎的秋天是最美的。午后的阳光透过杏黄色的树叶闪闪烁烁地撒落下来,浓郁的咖啡香味从路边的咖啡馆中弥漫而出。走在塞纳河左岸拉丁区的林荫大道上,费烈的唇边泛起一抹几乎不易察觉的开心微笑。 带来好心情的部分原因是因为老爸在身边的唠里唠叨——身为享誉世界的画家,费洛达在众人眼里一贯都保持着寡言少语,冷若冰霜的大家风范。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才会知道,事实上,在他的公众形象和真实面目之间存在着多大的差距—— “……秋天到了,要多穿点衣服知不知道?还有,这里的东西吃得惯吗?要是吃不惯,一会儿路过菜场的时候,我们买点菜,等回到你住的地方,老爸给你烧点你最喜欢吃的。让我想想待会儿要买点什么?……”费洛达掰着他拿惯画笔,同时也握惯(又鸟)毛掸和菜铲的手指,仔细盘算着,“肋排!对,买点新鲜肋排,你最喜欢吃糖醋小排了。嗯……再来点猪蹄怎么样?老爸煲的脚爪黄豆汤我记得你也很喜欢吃哦!就算巴黎是美食之都,天天吃西餐也还是会反胃吧?老爸今天就好好地为你做几道菜,改善一下你的伙食……你看你,才不过在这里待了两年,就已经瘦成这样了。**看到你这个样子,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哦……” 费烈忍住笑,试着不去想象衣冠楚楚的费洛达拎着血淋淋的猪蹄和肋排在颇富盛名的克吕尼博物馆内参观那幅名为《淑女和独角兽》的精美挂毯的画面。 没错! 几乎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大名鼎鼎的费大画家同时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家庭妇男! 而眼下,这位唠叨成性的老爸借着应邀出席素世绘画廊法国旗舰店开幕仪式的名义,一年中第二十次地来到巴黎,再度闯入儿子孤单却又快乐自由的留学生活,如同前十九次那样,一副不把费烈烦到心浮气躁誓不甘休的样子。 不过,虽然费洛达一如既往地像一只烦人的老母(又鸟)那样说个不停,可是,费烈却还是有一股莫名其妙地想要搂住亲爱的老爸,然后对着全世界微笑的冲动。也许是因为阳光正好,也许是因为秋色正浓,也或许是因为那封有“八卦男”之称的中学时代的死党罗纹的远方来信……总之,不管怎么样,今天的他几乎可以忍受任何事情,哪怕老爸像上次那样,把他的公寓翻个底朝天,假借大扫除的名义,扔掉他积累多时的宝贵资料和图片收藏……即使这样,他也不会多计较,因为…… 因为——他微笑地想着,视而不见地走过两个向他抛来含笑目光的法国女孩——在这一封信里,急着传递消息却又从来都不知所云的罗纹终于谈到了可以让他略微感些兴趣的事……有关于她的事。 在那篇字迹廖草、颠三倒四、足足铺满了三张信纸的长信中,从头到尾,他只注意到了一句话:“……她考进了s大中文系,听说还加入了话剧社,埋头沉迷于话剧剧本的创作中。不知道是因为没人追还是眼光太高,反正她现在貌似没有男朋友的样子……” 在这段话的最后,罗纹总算想起来补充说明了一下——“忘了说了,这个‘她’是康宛泠,我们高中时候的宣传委员,和你一起出过黑板报的,还记得吗?” ——还记得吗? 他怎么可能忘记高一开学那天,无意间在图书馆撞见的那双清澈栗色的眼眸?他怎么可能忘记那个明媚的午后,当他说出“拍挡”这两个字的时候,眼前那张仿佛集中了全世界的阳光的笑脸?他怎么可能忘记那个在崇明岛海边的清晨,远远地,在满地灿烂鲜黄的油菜花田里,发现那个穿着红格子短裙、快乐却又傻气地穿梭在田野里的娇小身影时心中莫名涌上的温暖感觉? 所以,他当然记得罗纹在这封信里提到的这个“她”。事实上,远赴巴黎的这三年里,康宛泠在他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偶尔,当作画作得太累的时候,他会不知不觉地想起她——她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学习怎么样?考上了哪所大学?她还像以前那么固执倔强,却又明净清澈得让人一眼就能看透内心吗?在她的身边有没有别的男孩出现?……有太多的关于她的问题,所以,每一次,当要写信给罗纹的时候,他都反而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 “……对了,老同学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于是,他通常会在信纸或是email的最后,小心翼翼地带上这样一笔。 如此含蓄又宽泛的提问导致的结果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罗纹把当年格安中学高一(二)班全班45个同学的情况全都说了个遍,却好死不死地偏偏漏掉了康宛泠的消息。 直到三年后的今天,这个八卦男才终于福至心灵地说出了一些有用的情报。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可是——费烈拐上了圣热尔曼林荫大道,漫不经心地对着不远处高高耸立的博物馆微笑——“她现在貌似没有男朋友的样子……”罗纹是这么说的吗?若是康宛泠真像罗纹说的那样,还没有男朋友的话,那么,他或许应该回国去看看,看看究竟是什么让她在他的脑海里纠缠了那么久。如果只是因为过往回忆的发酵才使一切变得美好的话,那么,当他再度回到巴黎时,也许就能收拾起所有的心情更加专注于绘画的学业和事业了。 所以,尽管收到罗纹的信还只是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可是现在,他却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了。 圣诞节前后,巴黎艺术学院会放一个三周左右的长假。在以往的两年中,费烈通常会利用这个难得的假日做一些欧洲各地短途的旅行写生。可是今年…… 跟在老爸身后,费烈心不在焉地穿越十字路口,因为过于专注自己的思绪,他没有注意到信号灯的转变。 今年,他想要过一个不同寻常的假期。他想趁着长假回国,然后试着和老同学联系,尤其是罗纹和方莹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年,她应该是康宛泠的死党吧?)。接着,他会去s大造访个一两次,了解一下那里的位置和环境——直到平安夜的来临…… 发生在圣诞夜的邂逅和重逢看上去应该会像是一场完美的奇迹,不是吗? “吱——!” 一声尖利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长空般地响起,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费烈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街上的行人纷纷向这边跑来,迅速地在他面前堵成一道导致交通阻塞的包围圈。在那圈人墙中,有人议论,有人尖叫,有人掏出手机打电话;而不远处警笛呼啸而至的声音则更是为此刻张慌失措的氛围增添了一抹紧张凝重的气息。 怎么了?费烈皱起双眉,是有人抢劫还是出车祸了?可是慢着…… 他倏地抬头——一直走在他前面的老爸呢?! 警车和救护车在人群的外围停下,紧接着,担架从救护车上抬下,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让抢救人员迅速进入出事地点。 在人群闪开的那一刹那,首先映入费烈眼帘的是血。 一道黑红色的血蜿蜿蜒蜒触目惊心地顺着柏油马路流向路边的排水沟。当目光顺着血迹回到十字路口的中央时,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那个苍白如纸了无生气,任凭鲜血泊泊流出的男人…… 费烈愣愣地站着。 他知道自己应该冲上去,可是,他的腿却怎么也迈不开;他也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是,颤抖的嘴唇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怎么可能?! 一分钟之前他还在嫌老爸罗嗦,可是现在…… 现在的他……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听到老爸的唠叨了…… 静夜里,费烈蓦地睁开双眼。 也许是暖气开得太足的缘故吧,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他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但是,他心里知道,其实和暖气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是心悸、惊吓和强烈愧疚带来的连锁反应,让他即使在睡梦中,也依然心跳加速,手心潮湿。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他几乎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在他的面前离去。而他这个做儿子的,却只能手足无措呆若木(又鸟)地担任一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旁观者的角色。 虽然那场事故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可是直到今天,他依然还是时常会被噩梦惊醒。 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费烈掀开被子,摸黑找到床边的拖鞋,然后起身走向窗边,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 风雪过后,天空竟然变得透明清澈起来。 深蓝色的夜幕上,点点寒星射出遥远冷淡的光芒。一轮弯月漫不经心地挂在天边,淡淡的清辉透过玻璃窗,撒在黝暗的硬木地板上。 把头抵在冰冷的窗玻璃上,费烈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和枝头的残雪。 那次车祸并没有给费家带来多大的悲伤和损失。毕竟,费洛达还是健康复原了,不但如此,他的事业竟然因为车祸事件连篇累牍的报道而更上了一层楼——他康复之后的第一幅作品在素世绘画廊展出的当天,就售出了七位数的天价。 可是,就像和魔鬼签订了契约那样,费家虽然因祸得福,却也因为这场车祸,从此背上了重重的人情债。 孟叔叔不是魔鬼。正相反,当他在抢救室的门口现身,毫不犹豫地宣布立刻将重伤的费洛达转到昂贵却医术高超的私人医院,并且承担下所有的住院治疗和手术费用时,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上帝。 孟卉勇当时垫付的医疗费早就还清了。可是,在老爸重伤的那几个月中,他暂停了素世绘的一切业务,东奔西跑,动用所有关系请来全欧洲最好的医生,独力应付蜂拥而至的舆论媒体,甚至还把妻子女儿带到了医院,一起衣不解带地轮流照顾——这样的情谊,远远不是仅靠金钱就能还清的。 所以,当孟家暗示联姻的时候,即使没有征得他的同意,他的父母也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而当他发现自己即将和孟黎娜订婚时,出于同样的原因,他所能做的,也只有沉默无语。 孟黎娜。 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医院深夜的走廊上。他正坐在长凳上等着医生为父亲的伤势作第二次手术。她从走廊的另一头笔直地向他走来,静静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费烈?”她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我叫孟黎娜,孟卉勇的女儿。” “蒙娜丽莎的丽娜?”他心不在焉地喃喃说道。 尽管他只是敷衍了事地和她握了握手,黎娜却还是笑了起来。 “不,是‘黎明’的‘黎’。”她说道,“你看,黎明就快到了。今天会是个好天,所以,”她自信地点点头,“你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谢。”他简短地说道。 她善解人意地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他身边坐下,默默地陪他一起等待秋日黎明的到来。 从这一天起,黎娜开始不着痕迹地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 当他需要到学校去上课的时候,她代替他在医院里照顾费洛达;晚上,当他在病房中陪夜的时候,她为他送来夜宵和御寒的衣服;有时,他会累到连课堂笔记都来不及整理就睡着了,而第二天,当他翻开笔记本的时候,却发现早有人用娟秀端正的法文为他整理了记录;他知道孟黎娜擅长的是国画,可是他没有想到,她同时竟然也是一位再好不过的模特,因为临时找不到模特,她自告奋勇的救场使得他为她画的那幅素描得到了全班最高分,教素描的教授甚至亲自为那幅画起了名——“东方的蒙娜丽莎”。 黎娜是趁着十月一日的国庆长假到巴黎来探望父母的。两个多月后的圣诞节假期中,她再度来到了法国。 她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费烈正推着轮椅陪老爸作双腿的复健运动。 “你这样频繁地请假跷课就不怕学校把你开除吗?”他一边支撑着老爸缓步向前,一边开玩笑地问道。 黎娜还来不及说什么,费洛达已经抢着开口了。“开除?”他笑着说道,“开什么国际玩笑!黎娜可是s大的校宝级人物,不但是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她还在国内外的绘画比赛中得过大大小小无数的奖。这样的学生,即使一天都没来上过课,学校也舍不得开掉的,是不是,黎娜?” 孟黎娜回答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 占据了他全部思维的,只有两个字——“s大”。 那也是康宛泠所在的学校。 若是一切按照他的计划,没有意外,没有车祸的话,那么,此刻的他应该早已身在国内,安排好一切,然后等待着平安夜那场“偶然”的邂逅了…… 可是…… 这一切——事故、车祸、意外、重伤……一切偏偏在他遐想万千的时候发生在他的眼前。如果……在那该死的一刻,他不去想罗纹的信,不去做那个见鬼的圣诞节计划,不去想康宛泠,是否,一切都不会发生?也许,他就能看到信号灯的转变,并能及时拉住父亲了;而更重要的是,若是他能略微专心一些地陪着千里迢迢飞来法国看他的父亲走路聊天,那么,老爸也许就不会因为他的疏忽和漠不关心而受那么多的苦了…… 眼角处的一道微光吸引了费烈的注意力,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是一道流星。 没想到,在冬天竟然也能看见流星——他把头从玻璃窗上抬了起来,看着那道金红色的光芒消失在夜幕尽头——都说,向流星许愿能让梦想成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希望……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一年前的巴黎在他的生命中重来一遍:他会好好地陪着爸爸聊天、逛博物馆,趁着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再去安排计划,然后,当圣诞来临的时候,他就能…… 他倏地站直了身子,再度重重地拉上窗帘。 现在再想这些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即使是流星也不会带来奇迹。一切早已决定了。 明天是元旦,而更重要的是,明天是黎娜的生日。 两家的父母会依照计划,在生日派对上,宣布他和孟黎娜订婚的消息。 所以,就让所有的杂念和不应有的幻想在今天结束吧。明天,他就必须去还债和……赎罪了。 从经纪公司派给季昱成的那辆加长房车上下来的同时,康宛泠出乎意料地受到了一连串刺眼夺目的镁光灯的攻击。 季昱成的轻笑声在耳边响起:“我忘了告诉你了,孟家的派对因为有太多社会名流前来参加,所以总会吸引大量媒体和狗仔队。” 康宛泠白了他一眼,却不由自主地有些眩惑于他那由洁白的衬衣和黑色礼服所衬托出来的英挺侧面。 好不容易拉开视线,她有些颤抖地抚平了自己白色长裙上的摺痕,鼓起勇气,抬头望向素世绘画廊总裁孟卉勇这幢位于西郊占地几千坪的别墅。 夜色中,中式园林风格的庭院和古色古香的精致楼房早已被点点灯光妆点得灿烂夺目、金碧辉煌。 她不该来这里的。她不属于这里的世界。康宛泠犹豫地踏上一步。或许她应该躲回那辆载她过来的车子里,逃开眼前那么梦幻而又不现实的一切。 也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季昱成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刚才我的经纪人打电话告诉我,原来今晚的特殊节目是孟黎娜的订婚仪式。”他调皮地对她眨了眨眼,“我真的很好奇呢,能有幸摘下这朵‘s大玫瑰’的人,会是谁呢?” 订婚? 身不由己地跟着季昱成踏上台阶,康宛泠模模糊糊地想起那晚,和费烈重逢的那个平安夜。 “除了想和父母团聚一下之外,我也想回来看看好朋友……” 那天,费烈曾这么说道。而他所谓的好朋友,也就是今晚的主角——孟黎娜。 所以……谁能有幸摘下这朵‘玫瑰’呢? 顺着台阶慢慢向上,康宛泠的脸色渐渐苍白,而心跳,也开始渐渐加速。某个预感不期而至,在心底徘徊不去—— 她那一成不变的生活,也许将会在今晚改变…… 10、庭院·回廊·雪 早早地,方莹莹就让出租车司机停了车。 虽然离目的地还有遥远的一公里,可是,她还是决定,最后的这段行程自己走过去。 开玩笑,豪门夜宴诶! 在那种名流云集、名车聚会的地方,怎么能够让接待生看到她坐出租车过去的样子?! 站在漆黑的柏油车道上,看着出租车红色的尾灯渐渐开远,方莹莹拉了拉身上丝质礼服(借来的),围紧了皮草短大衣(假的),深吸一口气,迈开穿了7公分高跟鞋的双腿,昂首阔步地向远处灯火璀璨闪耀的方向走去。 成败在此一举了! 今夜,若是运气够好的话,也许,她就能从此展开她职业生涯的全新篇章—— “就当这次是你的一个面试机会吧。”当《超级娱乐》的主编把晚会邀请函递给她时,这么说道,“这封邀请信是我打通了许多环节,好不容易才从季昱成的经纪人手里弄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这次晚会上,也许会有不一般的事情发生。晚会主办方几乎认识所有的娱记和狗仔,所以,我手下那些资深记者都不会被允许入内。但是你不一样,”主编老谋深算地微笑了一下,“你是我们的编外成员,而且,你也可以算得上是季昱成的朋友了,所以,他们不会提防到你的。若是这次,你能为《超级娱乐》爆出独家猛料的话,莹莹,”他停了一下,“你就是我们编内正式记者中的一员了。” 编内、正式的……娱乐记者耶!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导游烦人无聊的工作,多渴望记者变幻多姿的生活!是哪个该死的老古董规定记者是新闻专业本科以上学历的人才能胜任的工作的?!没错,她是没有考上名校的中文系或新闻系,而且除了旅游学专科文凭外,也没有混出个本科学位来。尽管这样,可是……有没有搞错,从小就最爱收集从各种渠道传来的小道消息和八卦新闻的她简直就是天生的记者人材嘛! 不过还好,多亏了死党康宛泠(真想亲她一口),现在的她总算时来运转了!阿泠这家伙虽然有些固执,又有些傻里傻气的天真,可没想到的是,她的桃花运还真是好到不行诶!中学时代就能好死不死地和校草级才子兼帅哥当上同桌,到了大学,乖乖,更是了不得,竟然认了个戛纳影帝做弟弟,真是……简直能让人嫉妒到吐血啊!不过,也正是因为阿泠,她才有机会认识季昱成,进而得到《超级娱乐》的工作机会。 所以,尽管康宛泠这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整天就在算计着怎样摆脱她那个万人迷的“弟弟”,可是,身为阿泠的最佳损友兼死党——一瘸一拐地踩着脚下的高跟鞋,步向前方那栋素世绘画廊总裁孟卉勇名下豪华耀眼的别墅,方莹莹的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她已经决定了,为了阿泠的幸福人生,更为了她自己的职业生涯,她决不会允许康宛泠甩掉她那个帅到不可思议的超级明星“弟弟”,不但如此,她还要千方百计地把他们搓合在一起! ——这才是所谓的独家猛料,不是吗? “小烈。” 费洛达在酒会的人群中拦住了儿子,轮廓分明、和费烈如出一辙的脸上写着不安。 他伸手从侍者的盘子上取过一杯香槟。“如果这不是你想要的,现在取消还来得及。”他皱着眉头,看向杯中的酒,“毕竟,这关系到你的一生。我会另外想办法补偿孟家的……” 费烈摇摇头。 虽然心情越来越压抑,虽然这个晚上越来越让人窒息,可是,自从去年那场车祸在他眼前发生的那刻起,一切就都已经来不及了。 “我喜欢黎娜。”他简单地说道,“即使不是为了报恩,我也愿意和她在一起。” 他避开父亲的视线,把注意力投向大厅正前方回旋向上的大理石扶梯。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今晚庆生会的主角——孟黎娜出现在了楼梯的顶端。 在父亲孟卉勇的陪伴下,身着一袭粉红色晚装的黎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说话的嗡嗡声和杯晄交错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个由大理石台阶缓缓而下的修长苗条的粉红色身影上。 孟黎娜算不上漂亮。可是,自信优雅的气质和明亮大方的微笑,再加上素世绘画廊继承人的特殊身份,使她不论到哪里,都能如同钻石般闪闪发亮。 穿着黑色礼服的孟卉勇一脸骄傲地带着女儿走下楼梯,慢慢穿过人群自动为他们分开的通道,一边礼貌地和周围熟悉的宾客寒暄。 注意到他们正不着痕迹地向他这边走来,费烈的背僵直地挺了起来。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生日晚会的唯一目的就是当众宣布订婚的消息,可是,当这一时刻慢慢逼近时,他还是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就仿佛四周的墙壁突然渐渐合拢,要把他死死地困在中间一样。 “小烈,”老爸警告的声音响起,“如果你真像你说的那么喜欢黎娜的话,那就不要臭着一张脸。所有人都在看你呢,笑一下。” 他的视线冷冷地扫视周围。 果然,期待好奇的目光伴随着低声的交头接耳不断地在他和黎娜之间穿梭。毋庸质疑的,他和孟黎娜即将宣布订婚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可恶! 费烈绷起下颌,用手松了松绑得太紧的领带。 “暖气开得太热了。我去花园那边透口气。” 不等老爸的回答,也不去看他眼中担忧的神色,费烈径自挤过人群,向落地玻璃窗外苏州园林式的庭院走去。 门口的接待生从她的手中拿走大衣和她用了半天时间才找到的唯一一个看上去还算成熟的白色小拎包。 康宛泠对着门边的落地镜整理了一下自己及肩的长发,接着,转过身来,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身边的季昱成。 季昱成微笑了起来,仿佛看出了她眼中的忧虑。 “你今晚很漂亮。”他说道,“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别致的礼服的?” 虽然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康宛泠还是略微松了口气——以这位戛纳影帝的见多识广,由他口中说出“别致”,至少说明身上的这件长裙还算符合今晚的场合。 “这是我外婆的衣服。”她有些自嘲,“她出生在还算有钱的地主家庭,所以,成为了那个时代为数不多的留洋学生。这条裙子是她从巴黎带回来的,回国后因为太伤风败俗了,就再也没有穿过。” 这条“伤风败俗”的白色小礼服有着宽宽的肩带和保守的领口。虽然式样简单,剪裁老式,却出人意料地贴合时下的复古潮流。更重要的是…… 穿着这条长裙的她就如同一朵白色的小野菊那样动人。 季昱成把视线从她身上别开。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开始为她写赞美诗了。 他带头走向贯穿庭院,通往主楼的中式回廊。“我不相信,”他闲闲地说道,“既然是老古董了,这条裙子怎么还能保存得这么好?照道理,白色的衣服最容易泛黄了。” 康宛泠跟在他的身后。 “是这样没错。可是,因为这是外婆留下的唯一一样值钱的东西,所以我妈用尽所有她想得到的办法来保存——真空压缩、放无数的樟脑丸、既要时常拿出来通风,又要确保不被阳光晒到……” “值钱?”他挑高了一边的眉毛,“你是说这条裙子?” “说起来也许没人会相信,不过,”康宛泠忍住笑,“它的商标上的确写着香奈儿。” 他震惊的表情让她差点笑出来。 “半个多世纪前的香奈儿?”他一副想要碰那件衣服却又不敢的样子,“有没有搞错?!你穿着我敢打赌是今晚最贵的衣服,却还一脸没自信的样子!到底哪样是假的,你的衣服还是你的不自信?” 她终于笑了起来,在心头萦绕了一整晚的寒意和紧张渐渐散去。 一长串红灯笼挂在长廊雕梁画栋的屋檐上,照亮了木质廊柱和小青石板铺成的地面。透过包围整个走廊的无框玻璃,可以看见中式庭院中凋零的树木在寒风中瑟缩。 屋外或许寒意袭人,可是在此刻的回廊内,因为灯光和暖气的作用,感觉却是温暖如春。 “都是真的。”她笑着回答,跟在季昱成的身后继续向前走去——这是第一次,和他在一起竟让她感觉轻松愉快。当他不再恶作剧,而当她也放下防备之后,或许,他们真的能成为不错的“姐弟”呢——“对于第一次出席这种晚会的人来说,紧张是很自然的事情。至于我的衣服,它那个著名的商标还在我的脖……” 她突然停了下来。 直到快走到长廊尽头了,季昱成才发现康宛泠早已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有些诧异地看她,却发现她的视线凝注在回廊左边的庭院中。 停了几天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静静飘起。小小的雪粒在寒风的吹拂下斜斜撒落。庭院里,一个黑色的人影伫立在雪中。他的头微微昂起,双手插在裤袋中,灯光从身后的落地窗后透出,为他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光圈。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季昱成也能感受到那个站在雪中的身影所散发出来的落寞与逃避的心情。 即使这样,他还是忽然孩子气的有种想把那个家伙一拳揍到外太空的冲动——因为他在康宛泠凝望向庭院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望和忧伤。 而这种眼神,她却从来没有用在他的身上。 方莹莹努力克制住自己冲上去对着康宛泠和季昱成尖叫、欢呼、流口水的第一冲动——毕竟,这里可是有头有脸人物才能出没的高级场合啊,才不是学校那种可以随随便便地大呼小叫的地方呢。 有些心虚地把那件假皮草大衣交给一旁的服务生,方莹莹对自己吐了吐舌头。没想到,阿泠这家伙的运气还真不是一个“好”字就能形容的,天知道为了拿到这个豪门夜宴的入场券,《超级娱乐》的主编费了多少工夫和心血。她倒好,轻轻松松,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就这么进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身为狗仔队争相围追堵截的超级明星,季昱成在今晚这种公众场合居然让人跌破眼镜地带着康宛泠这么一个大街上一捞一大把的平凡女生前来出席——她若有所思地眯起了小眼睛——这样的举动,是否说明了什么? 正要举步向长廊那头的康宛泠走去,莹莹却又倏地停下了脚步。 她这才发现,在她眼前的,并不仅仅只有康宛泠和季昱成而已。在夜灯照亮的庭院中,还另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儿。 切!还以为是谁呢! 方莹莹有些恼火地撇了撇嘴角——原来是那个家伙。 费烈。 这个名字在一个月前或许还能引起她的阵阵尖叫——毕竟,在她所见过的帅哥中,他绝对可以挤到前三名的位置(第一名的宝座当然非小成成莫属啦!嘻嘻!)——可是现在……哼,她早就像扫垃圾一样把他扫出了她心目中的帅哥排行榜,“费烈”这两个字早已取代了“陈世美”,成为负心汉的最佳代名词了! 尽管在许多人眼里,她或许只是个花痴兮兮,除了帅哥外一无所知的傻大姐,可事实上,那些人都错了。她也许是有些花痴啦,可是她绝对不傻。 没错。她早就看出了阿泠对费烈的感觉,虽然她从没有向阿泠提起。 事实上,从费烈成为康宛泠同桌的第一天起,她就感觉到这两人之间那种不一般的磁场感应。 她才不会认错阿泠看向费烈时那种期待又有些羞涩的眼神呢;她当然也很清楚当两人谈起费烈时,在阿泠激动愤怒的语气下掩盖着的真实情绪。正因为太了解自己的死党了,所以,她才会偷偷地想办法把他俩扯在一起——若是没有她的旁敲侧击,班主任冯老师根本不会想到让费烈当班里的宣传干事,协同康宛泠一起出黑板报;也正是因为她,阿泠和费烈这两个家伙才会总是轮到一起值班;至于崇明岛的那次长假游,要不是她把秋天的崇明吹嘘得如同莫奈笔下的油画般色彩绚烂,想来费烈应该也不至于会突发奇想要到那里去写生吧…… 呼!想起那段日子,她就觉得累——红娘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呢! 不过,她的苦心似乎并没有白费。一切都仿佛顺着她预想的轨迹在运行——费烈熬了个通宵,只为了完成阿泠需要的版画;他恪守同桌的原则,在崇明之行的来回途中,一径只坐在康宛泠的身边;而最最超出想象的是,他竟然还为康宛泠画了一幅油画……当看到画中蕴涵的希望和感情时,她甚至都快感动得哭了——当然,她是在为自己而哭,毕竟,她的努力貌似取得了成功,不是吗? 可是偏偏,在最(禁止)的这一刻,一切都嘎然而止了。 费烈扔下了康宛泠、一大票中学同学,还有她完美的红娘计划,毅然决然、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即使这样,她还是心存希望。她千方百计打听到费烈在法国的地址,然后“一不小心”就把这个地址泄露给了阿泠;此外,她也不忘在八卦又少根筋的罗纹面前拼命提起康宛泠的近况,只希望他能在写给费烈的信中提上两笔……这份牵线搭桥的工作持续了三年,直到一个月前的某天,罗纹终于兴高采烈、没心没肺地提起,费烈要回国了——当然,他回国不是为了看康宛泠或是别的老同学,他回来只是为了探望他的……女朋友。 可恶!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康宛泠说!在这三年里,也不是没有男孩追过阿泠,可是,她几乎都没有正眼瞧过别人,只是死心眼地写那出该死的以崇明岛为背景的话剧,然后,在每次当她说起费烈的消息时双眸放光。 光凭这一点——方莹莹瞪视着庭院中那个冒雪而立的人影——费烈这家伙就该下地狱!如果他对康宛泠没有感觉,又何必要帮她出黑板报,为她画油画,又何必……让她满怀憧憬呢?! 不过…… 不幸中的万幸是,阿泠还是有机会扳回一城的。 把视线从庭院移回走廊,方莹莹两眼放光地看向康宛泠身边那个修长帅气的身影,顺便擦了擦嘴角习惯性流出的口水——多亏了小成成的突然出现和他死缠滥打的功夫,康宛泠的注意力总算能从费烈的身上稍稍移开了。而现在,只需要她这个最佳死党兼红娘稍微出把力,也许,阿泠就能彻底对费列罗死心,忘掉高中时代那曲无疾而终的暗恋之歌,进而开始人生光彩夺目的新乐章!呵呵…… ——好吧,方莹莹有些不情不愿地承认,她之所以想要“稍微出把力”还是有私心的。可是,这一切最终的受益人却还是阿泠啊!天哪!想想能有几个平凡女孩能和戛纳影帝闹出绯闻?!…… 眼角察觉到的一些动静打断了方莹莹的思绪。 转过头,再度看向中庭花园。一道纤长苗条的粉红色身影正穿过通向庭院的落地玻璃,步履优雅地走向站在院落中间的费烈。 透过最近搜集到的小道传闻和事先准备的资料,方莹莹早已对这个穿着名家设计礼服的女孩了如指掌了。 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女孩的纤手搭上了费烈的手臂,接着,莹莹的视线转向长廊上康宛泠明显僵直的背影。 哈!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不等她亲自出马,好戏就已经开始上演了! “烈。” 随着一声轻呼,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孟黎娜微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爸妈一直在找你呢!” “你没告诉我今晚会来那么多人。”费烈耸耸肩,“里面简直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所以我出来透透……” 他转过身,接下来的话消失在了唇边。 晚会虽然已经来了许多人,但显然,还有客人在陆陆续续地抵达。 庭院侧边的长廊中,两位新来的宾客正站在廊前红色的灯笼下。 女孩穿着一袭白色的复古小礼服,清新得如同一朵空谷幽兰。而站在她身边的男孩,虽然穿了黑色的正式西服,可是敞开的白衬衫领口和在脑后随意扎起的栗色长发却又让他显得羁傲不驯又与众不同。 康宛泠。 他不知道她竟然也会来参加今晚的晚会。 至于她身边那个嘴角挂着微笑,眼神却莫测高深的男孩……他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却在圣诞夜那出话剧中看过他的演出——他是《海边》的男一号。 细雪落在身边,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费烈的双眸冷冷地眯了起来。 他不喜欢那个男孩的微笑,也不喜欢他的眼神,更不喜欢他站在康宛泠身边时随意却又熟捻的姿态…… 他从来没在罗纹的八卦报道中听到过康宛泠的身边有这样一号人物。那么,这只吊儿郎当、徒有其表的花蝴蝶……他又是谁呢? 11、他&他 答案很快就得到了揭晓。 在孟黎娜的陪同下回到晚会后不久,康宛泠和她身边那个长发的陌生男孩随即也出现在了大厅门口。 直到孟卉勇夫妇热情地亲自向门口迎去,而与此同时,兴奋、好奇和惊喜的窃窃私语声也在周围的人群中如潮水一般地传递开去时,费烈这才醒悟过来——早在晚会开始筹办的时候,孟叔叔就已经颇为得意地提起过了:“今年戛纳影展的最佳男主角得主,竟然和黎娜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他已经答应我们的邀请了。有了他的出席,”他兴奋地预期,“黎娜今年的生日晚会一定会更热闹,也更引人瞩目的!” 所以——从服务生那里拿过一杯矿泉水,费烈皱起眉头,瞥了一眼那个长发男顷刻间被在场的影迷和记者所包围的疯狂景象——这个人妖一样的家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戛纳影帝了吧。 站在身边的黎娜放下才缀了一口的饮料。 “季昱成来了!”她笑着挽起费烈的胳膊,“我们该去迎接客人了。” 原来这个人妖姓“(又鸟)”。 “门口已经水泄不通了,”他冷冷地说道,“我们有必要再去轧一脚吗?” “当然有必要!”黎娜半笑半责备地横了他一眼,“他是我们今晚最重要的客人之一,而且,身为晚会的主人,我们也有责任把季昱成从这种快要被大家淹没的情况里解救出来。” 淹没? 费烈再度向门口看去。 那家伙有被淹没的危险才怪!虽然对季昱成没什么好感,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姓“(又鸟)”的小子在人群中的确鹤立(又鸟)群。倒是在他身边的康宛泠——费烈眯起双眼,试着在门口的人潮中找出那个白色的身影——被那么多人围着,她会不会挤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既然如此,”他把水杯放回服务生的盘子,带头向大厅入口走去,“我们过去看看吧。” 虽然早就知道和大明星一起出现会给自己惹上大麻烦,可是,康宛泠却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所谓的“麻烦”竟然会威胁到她的生命! 先是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重重包围导致周围的氧气迅速缺失;紧接着,各路媒体的闪光灯以一秒种几十次的频率快速闪动,害得她无论看向哪里眼前都是一片金光闪烁;这些也都罢了,最难以忍受的是那些非富即贵的女孩们纷纷伸出手来抓向季昱成,除了握手之外,甚至还有人试图偷偷地从他的身上扯下点东西来留作纪念。那些在她眼前舞动的长长的指甲,不一会儿就在她裸露的胳膊上留下了道道抓痕。天哪!照这种情形下去,很快她就会体无完肤了! 当又一个疯狂的粉丝在她手臂上留下记号时,冰冷的不悦取代了季昱成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 “我是带你来参加晚会,不是让你来受伤的。”他在她耳边冷冷地宣布道,“如果晚会的主人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再不出面的话,我们现在就走。” “我没事啦!”她连忙说道——要是他们现在就拂袖而去的话,天知道那些八卦媒体会有哪些胡乱的猜测,“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孟黎娜的父母已经前来迎接客人了。” 他眯起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一对困难地挤过人群向这边走来的气质不凡的中年男女。“你没猜错,那是孟卉勇——黎娜的父亲。我曾在几次影展上遇见过他。除了画廊的业务以外,他也有投资过几部低成本的电影。” 说话间,孟卉勇热情洪亮的笑声已经隔着人群朗朗传来。 “我们的戛纳影帝终于来了!老天,没看到他们已经快要窒息了吗?大家请让一让,接下来有的是让你们好好一睹巨星风采的时间。”他笑着劝开堵在门口的媒体和宾客们,“我们不必急在一时,不是吗?” “我们没有想到你的号召力竟然这么大,没有多做准备,所以才会造成刚才的一时混乱。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不会介意。”相比丈夫的幽默,孟夫人的迎接显得更为真诚自然,“既然你的年龄和我女儿差不多大,那么,我能不能叫你阿成?” 迷死人的招牌笑容再度回到了季昱成的唇边。“那我就喊您伯母了。” “我正求之不得呢!”孟伯母笑了起来,亲切好奇的目光转到了康宛泠的身上,“这位是……” “我叫康宛泠,和您的女儿在同一所大学念书。不同的是,黎娜是国画系闻名遐尔的高材生,而我只不过是中文系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而已。”康宛泠微笑着伸出手去,“很高兴认识您,孟伯母。” “康宛泠?”孟伯母仿佛想起了什么,“前两天黎娜还跟我说过,圣诞节的时候她在学校里看了一出非常不错的原创话剧,编剧的那个中文系女孩也姓康。你不会正好就是黎娜说的那位才华横溢的年轻编剧吧?” 才华横溢?孟黎娜真的是这么看她的吗?还有《海边》……康宛泠的情绪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黯然——黎娜是否知道被她所盛赞的《海边》,其灵感完全来自于她和费烈中学时代的那段往事? “您说得没错。”一个颇为自豪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与此同时,季昱成的手也握住了她的,“阿泠正是黎娜看的那出话剧的编剧。而我之所以会答应f大三叶草剧社的邀请,成为该剧的演员,原因也正是她所写的这个精彩感人的剧本。” 哈!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康宛泠又笑又恼地斜睨了季昱成一眼,一个月之前,这只死(又鸟)对《海边》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怎么都看不惯,而现在,这出剧本又变成“精彩感人”了。看来,她的这个明星“弟弟”还真是懂得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啊! “妈!你们在聊什么那么高兴呢?” 伴随着一声轻呼,一道粉红色的耀眼光芒出现在了交谈圈内。 孟黎娜。 至于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修长身影,即使不转头去看,康宛泠也知道,那一定是黎娜的“好朋友”——费烈。 “我们在聊这位康小姐写的剧本呢!”孟伯母笑着把女儿和费烈一起纳入这场谈话,“小烈刚从法国回来的那天,你不是硬拉他去看戏吗?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出话剧的编剧今天也来到了我们的晚会呢!” 孟黎娜微笑了起来。“很高兴你们今天能来参加我的生日晚会。我们见过面的,”她向康宛泠点点头,“记得吗?就在《海边》演出结束后,你过来和小烈打招呼的时候……对了!你和费烈还是老同学,对不对?”她高兴地挽住了身边漠然而立的费烈的手臂,“烈!我记得你好像说起过,康宛泠和你是高中同学,是不是?” 康宛泠的视线顺着那只被亲密挽住的胳膊一路向上,终于停留在了那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与她目光相遇的,是一双深若寒潭的黑色眼眸。 “岂止是老同学,”费烈淡淡回答道,“我们还曾经是同桌呢。”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感觉身边的季昱成身子一僵。与此同时,他的手也更紧地捏住了自己。 黎娜惊讶地扬起了眉毛。“真的吗?我记得在《海边》里描写的,好像是发生在高中时代的一些故事。那么,在阿泠……对不起,我能叫你阿泠吗?”她笑着看看康宛泠,再回头看向费烈,半开玩笑地说道,“在阿泠的这些故事中,你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在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中,康宛泠试着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季昱成那只讨厌的手,却只换来他如同铁钳一样地越握越紧。 费烈的视线在他们纠缠的手上停留了片刻之后,淡淡地移回到了她的脸上。 “《海边》虽然很不错,但是,”他冷冷地说道,“我并不认为在一个虚构的故事里寻找自己,会有任何意义。” 直到欢迎仪式结束,孟黎娜在费烈的陪同下向新到的客人走去时,她才终于成功甩开季昱成的掌握。 “你干什么?!”康宛泠愤怒地低声嚷道,“你这样会引起别人误会的!” “别人?”季昱成冷冷一笑,“你说的,该不会是你那个‘同桌的你’吧?” “我知道你们这些当艺人的,需要不断地爆自己私生活的料来吸引眼球、提高人气。但是很抱歉,”她转身快步走向大厅右侧的餐台,“我没有心情当你的绯闻女主角,你若是需要和人牵手演亲热戏的话,最好还是去找别人吧!” 他的手闪电般地钳住了她的手臂。 “你可千万别会错意了,姐姐~”季昱成缓缓走到她的身边,懒洋洋地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在所有的女孩子里面,我最不敢惹出绯闻的,就是你这种像南极冰山一样凛然不可侵犯的女生——谁知道你会不会发出一束激光,把我变成急冻人?” 她愤怒地涨红了脸。 “你……” “只是,即使像冰山那样坚不可摧,也总会有被阳光融化的时候。我真的很好奇诶……”他不怀好意地凑近了她的耳边,“‘同桌的你’是不是曾经融化过你的那道阳光呢?” “这关你什么事?!”康宛泠恼羞成怒地用力挣开季昱成的手,“不要以为你恶心吧叽地叫我几声姐姐,就真的可以过问我的私事了!我再次警告你,不许再叫我‘姐姐’。截至目前为止,你和我甚至连朋友都还算不上!” 他唇边的笑容消失了。 “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是真的想成为你的朋友。而今天,”他把双手插进裤袋,褐色的双眸染上一层风雨欲来的阴霾,“你很明白的表明了你的想法——我这个所谓的‘弟弟’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很好,”他冷淡地向她点点头,“既然我们的关系并没有比陌生人好到哪里去,那么就请你不要再把从别人那里受的气撒到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家伙身上,好吗?” “季昱成……” 他转过身,径自走开。 “阿成!”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人群最集中的地方,在瞬间就被热情的女孩子们团团包围。 康宛泠难过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到底是怎么了?!她才不在乎那个嬉皮笑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呢,可是……可是为什么当他说出他们的关系“并没有比陌生人好到哪里去”,当他冷冷地甩头而去的时候,她又为什么会忽然失落到想要流泪呢? 也许,季昱成说的没错。和费烈见面时,她所感觉到的那些失望、伤心和愤怒,都在无意间发泄在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身上。而这个无辜又不幸地成为出气筒的人,曾经站在舞台上,当着全校人的面,对她伸出手来并且说道: “若没有她,我不会知道在明星的身份之外,我,其实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也曾真心地向她道歉: “请让我待在你的身边,即使你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也请你暂时忍受我一下。因为……我是真的想和你成为朋友。” 而当别人议论起她的话剧的时候,他的赞美又是如此的自豪与骄傲: “我之所以会答应f大三叶草剧社的邀请,成为该剧的演员,原因也正是她所写的这个精彩感人的剧本。” 可是现在…… 她看向人群中闪耀着明星风采的季昱成。他正在微笑,而且很明显,是在对身边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微笑。 一切都被她搞砸了。 躲在另一拨涌入晚会的客人后面,方莹莹成功避开主人孟氏夫妇的迎接,溜进了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 身为一个专门爆料独家新闻的媒体从业人员,她所要做的就是尽量少地引起人们的注意,尽量多地挖掘隐藏在歌舞升平表象后的内幕(吼吼,她现在是不是连说话的口气都很专业啦?)。 而今晚的大新闻,当然非季昱成的携伴出席莫属啦。《超级娱乐》的主编大人也曾暗示过,孟黎娜可能会在今晚宣布订婚。可是,莹莹冲着孟黎娜和费烈(当然,主要还是冲着费烈)迎接客人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区区一介画商的女儿又怎么能够跟戛纳影帝相提并论呢? 转过头,她开始寻找季昱成和康宛泠的身影——事实上,就像向日葵总能正确找到太阳的方向一样,根本不必搜索,她就已经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看见了小成成如同阳光般灿烂的笑脸。 不过…… 方莹莹皱起了眉——事情不太对哦! 季昱成笑得未免也太开心了,并且正在和某位整个人都狠不得贴到他身上去的长发骚包女孩打情骂俏。可是……阿泠呢?身为他今晚的女伴,康宛泠去哪儿了? 今晚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躲在餐台后面的角落处,看着眼前三五成群、欢笑喧哗的宾客,康宛泠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与落寞。 她不该答应季昱成的邀请,更不该作为他的女伴出席这个该死的晚会。这是一个原本就不属于她的世界,即使擅自闯入,也只会让她显得更为突兀与格格不入。 还不如索性就此悄悄离开呢!反正——康宛泠远远瞥了一眼不离孟黎娜左右的费烈——在门口简短的欢迎之后,晚会的主人显然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至于身为她同伴的季昱成……哈!被无数美女包围的他,可能早就忘记她的存在了吧? 转过身,康宛泠静静走过人群。不出她的所料,聊天聊得正热闹的客人们并没有费事多看一眼这个从自己身边挤过的平凡女孩。 再走几步就到门口了。 孟黎娜和费烈正站在门边,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说话——那个穿着奇装异服的短发女生可能是黎娜在艺术学院的同学吧。所幸的是,他们都背对着她。这样一来,她也许能悄悄地从他们身后经过,而不用惊动任何人…… “阿泠!” 一声尖叫猛然从她身后响起。 紧接着,一如往常,一只肥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她的后背。 康宛泠惊讶地转过身。 “莹莹?!” “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方莹莹兴奋地大声嚷着,“我找你老半天了呢!怎么……”她看了看大门,再看向康宛泠,胖胖的脸庞困惑地皱了起来,“晚会才开始呢,你现在就想走了吗?” 如果有可能,康宛泠恼火地叹了口气,她真的会在这个死党兼损友的大嘴巴里塞上一个消音器,让她从此发不出声音。 拜方莹莹的大嗓门所赐,原先还背对着她的费烈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站在门边,静静地打量着她;而远在房间另一头的季昱成,这一刻也抬起了头,视线越过身边的那一大票女生,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当那两双黑若寒星和闪着金沙般褐色光芒的眸子同时在她的身上凝注时,时间仿佛就此停顿。 康宛泠不安地抓紧了手中的白色拎包。 她该继续留下来,还是……头也不回地走开? 12、memory “你怎么可以现在就走?!” 一阵大惊小怪的叫声在豪华的女宾梳妆室中响起。 方莹莹猛烈地摇着脑袋,以至于好不容易才精心梳好的卷发都快散落下来了。 “不行!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她瞪大了小眼睛,“想想看,晚会还没怎么开始就离开,你这样也太不给主人面子了吧?” 拜托,这里的主人跟她非亲非故的,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况且,只要她能够不引起注意地悄悄溜走,就应该不会发生所谓的“面子”问题吧? 只可惜,康宛泠的这些话根本来不及说出口,便一如既往地被莹莹给堵了回去。 “再说了,你也现实一点好不好?这里荒郊野外的,你以为你能找到回去的车啊?难道你就想穿成这样,在零下两度的夜晚一路走回学校宿舍吗?” 这倒也是。康宛泠皱起双眉——她是坐季昱成的车来的,如果她想独自离开的话,回去的交通工具就成问题了。 “可是……” 方莹莹不耐烦地挥挥手,再度打断了她。 “最最最关键的是,这个晚上的精彩节目都还没有上演呢!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说孟家会在今晚宣布一个把所有人都震住的重大决定——对这个压轴好戏,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我……” “就算你不好奇,我可是好奇得要命呢!毕竟,今晚是关系到我职业生涯的重大契机,我绝对不能放弃每一个爆料独家新闻的机会。阿泠!”莹莹把自己粗壮的胳膊挤进康宛泠的手臂中,“算我求你啦,陪我一起留在这里好不好?幸亏你来了,否则,我一个人在这个晚会上晃来晃去,真的很没劲啦!再说了,看看你,”她把康宛泠的脸转向梳妆台前的大镜子,“你今晚真的很漂亮诶!费列罗和季昱成这两个死小子一定是瞎了眼,才会扔下你跟别的女生混在一起……” 在被灯光照亮的镜子中,康宛泠看到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神情孤单的女孩。虽然化了淡妆,穿上了最好的礼服,可是,在这个女孩的眉宇间却依然有一抹化不开的轻愁。 这个女孩……是她吗?往日那个开朗、快乐,充满梦想的康宛泠去哪里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的思绪中竟然渐渐多了烦恼和忧伤? “算了!不提他们了!”耳边,莹莹仍在滔滔不绝,“今晚反正多的是帅哥,以你的姿色,我就不信吊不到凯子!反正都已经来了,不如我们索性就痛痛快快大玩一场,怎么样?让那两个该死的家伙好好看看,他们今晚到底错过了些什么!” 虽然知道莹莹是在为自己打气,可是,在她激烈的语气下,康宛泠还是不由自主地振作起了精神。 没错。她不该这样的。她不该像个胆小鬼那样,稍微受挫就拔腿想逃;她也不该一味地沉浸在自怜自艾的情绪里——有谁会喜欢一个敏感、忧郁的苦瓜脸女生?再说了,自信、快乐和坚强才是属于康宛泠的style——从这一刻起,她要做回自己。抛开那些烦恼和不快,让自信回来,看到喜欢的就去努力争取过来,看到讨厌的就干净利索地一脚踹开……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就会简单快乐许多? “阿泠,你是怎么想的?”莹莹急切地推着她的胳膊,“你倒是说话呀!” “你能帮我补妆吗?” “什么?” “我是说,”康宛泠对着镜子慢慢绽放出笑容,“我要再回到晚会上去。就像你说的,”她朝莹莹眨了眨眼睛,“既然都已经来了,我们为什么不去玩个痛快呢?” 康宛泠和方莹莹一回到晚会大厅,他就注意到了。 倒不是说他有多留心她们的去向,只是……费烈的目光心不在焉地越过正在交谈的来宾,停留在了站在大厅侧边廊柱旁的康宛泠身上——他忽然发现,此刻的她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当方莹莹在门口大呼小叫地发现她的时候,他注意到她脸上低落寂寞的神情,此外,她的样子也像是想要提前退场。可是现在…… 费烈眯起眼,看着她渐渐被一些男生所包围——此刻的她不再忧郁孤单,相反,在大厅里那群珠光宝气的太太小姐的衬托下,因为兴致高昂而容光焕发的她,更显得清新脱俗、明艳动人。 “知道吗?我曾经在孟先生的推荐下买过你的一幅画。他说你虽然还是学生,却已经是是国内最有前途的年轻画家了……” 对面的长者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他礼貌地点头,客气地陪笑,可是,他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渐渐飘远,飘到某个仿佛很久很久之前的清晨…… 那个清晨有温柔的晨风,淡淡的薄雾,有阳光穿透树叶时的碧绿和金黄,和远处隐隐传来的海浪涛声。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片灿烂的油菜花田,在那片田野里,有个穿着红格短裙的女孩不断地摆出各种姿势,在银铃般的笑声中问道:“这个造型怎么样?我该摆什么样的姿势呢?……” 他曾经以为,只要用笔把这幅景致记录下来,这个画面就能很快地从自己的心里消失;可事实上,无论过了多久,无论身处何方,在他的耳边,那个清脆的笑声总是挥之不去。而他为她所作的那幅名为《海边的少女》的油画,尽管已经有人出到六位数的高价,他也依然坚持不卖——也许,这已经是他和她之间,仅有的回忆了…… 一阵笑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康宛泠和她新认识的朋友们不知在聊些什么,那些男生们开怀大笑的声音使得更多的男孩向她的身边聚拢过去。 费烈皱起浓眉,转过头来。收回目光的同时,他却在无意间瞥到一张冰冷不悦的脸庞。 那是季昱成的脸。 他站在大厅的另一侧,如同吸铁石般不断吸引各种年龄各种类型的女生涌向他的身边。虽然他似乎在专心听着周围女孩们夸张无聊的谈话,看上去也似乎根本不受对面康宛泠所引起的笑声的干扰,可是尽管这样,费烈还是能感觉到,他已经越来越不耐烦,而在他的眉头,也已经开始堆积起了越来越旺的怒火。 ——不知为什么,“影帝”生气了。 按照一般的标准,这个晚上应该可以算得上是开心而又成功的。 只不过短短的一个小时,康宛泠便已经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其中,不乏方莹莹所谓的“名流贵公子”。这些男生中,有不少也是s大的学生,当他们得知她就是《海边》的编剧时,谈话的内容便由原先的天气、运动等等,一路转移到了她所喜欢的文学和戏剧上去了。而有关于这些话题的讨论,又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毕竟,这原本就是一个艺术界人士云集的晚会,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想显示一下自己在文学与艺术方面的修养。 她从不曾同时交到这么多的朋友,她也从不曾和那么多有志一同的人一起讨论文学,而且,据方莹莹说,她已经成为这个晚会上,除了“小成成”和孟黎娜之外的,“第三号引人注目人物”了—— “甚至比费列罗那家伙还要出风头哦!”莹莹这样幸灾乐祸地评论道。 照道理,拥有这么一个大获成功的晚上,她应该觉得很快乐很满足才对,可是…… 虽然并没有听清某位男生对于莎士比亚的评价,康宛泠还是向他微微一笑表示认同。 可是……尽管如此,为什么在她心底深处,却还是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寂寞呢? “这么说,你也同意我刚才说的,莎士比亚只是一个又庸俗又商业的蹩脚作者的观点了?”那个戴着啤酒瓶底眼镜的男生热切地追问道。 “抱歉,我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莎士比亚是个骗子,他除了有些哗众取宠的本事外,充斥在他剧本中的,就只有无聊的废话了。”这个男生大声议论道,显然因为自己有些与众不同的理论而沾沾自喜。 康宛泠皱起了双眉。 “我倒是觉得他那些‘废话’很有趣呢!而且,”她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太尖刻,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嘲讽两句,“‘哗众取宠’也是一门学问呢。毕竟,有太多人想要与众不同、哗众取宠,到最后却只落得适得其反、饴笑大方的下场。” 在周围众人的轻笑声中,那个出身文学评论世家的眼镜男生涨红了脸。 “你……”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如果你想继续戏剧这条路的话,我觉得你最好……” “快看!”方莹莹的尖叫及时阻止了这一场辩论,“他们在乐队那里架起了麦克风!” 康宛泠向乐队的方向看去,果然,两支麦克风已经架了起来。孟氏夫妇站在话筒的不远处,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今晚这个生日派对的主角——孟黎娜。虽然站在人群的最前沿,黎娜却一直回过头来,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片刻之后,她的脸上泛起羞涩的笑意,双眸也亮了起来。 “看样子,可能是孟家想要宣布什么事情吧?”人群中有人说道。 顺着孟黎娜的目光,康宛泠的视线停留在了人群中一个修长的,穿了黑色礼服的熟悉身影上。那个人有着挺拔的身材,漆黑的眼眸,和深深铭刻在她心底的微笑……而现在,他的笑容为了别人而闪现。 费烈摆脱开身边的宾客,微笑着举步向黎娜走去。 “我早说了,今晚会有个大‘惊喜’。”方莹莹的声音在康宛泠的耳边响起,同她一样,她也正眯着眼看着费烈和他父母向孟家人走去的情形,“看来,这个晚会的(禁止)就快到了。” 乐队停止了轻柔的爵士风格的演奏。 随着音乐声的消失,晚会大厅内的宾客交谈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巨大的意大利水晶吊灯灯光稍暗,与此同时,两束明亮的射灯照在了乐队前的麦克风上。 今晚晚会的主人,孟卉勇,以其一贯的翩翩风度走到了麦克风前。 “亲爱的各位来宾,”他低沉洪亮的声音在话筒中响起,“今晚我们齐聚一堂,一起庆祝小女孟黎娜的二十岁生日。在此,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各位的光临,也谢谢你们对黎娜一直以来的关爱和支持,谢谢各位!” 他顿了片刻,等待掌声停歇。 “今晚,除了为小女庆生以外,事实上,我们还有一个更大、更重要的喜讯要与各位亲朋好友们分享……” 几百平方米的大厅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屏息以待。 不知为什么,康宛泠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渐渐急促——可能是因为悬念已经延宕得太久,也可能是因为所谓的第六感在作祟,她的心渐渐被越来越浓的不安所笼罩。 “相信大家一直都知道,我与费洛达先生是多年的好友,”麦克风中,孟卉勇的声音还在继续,“而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在不久的未来,我和洛达将不仅仅是朋友,我们更是亲人了!” 亲人?! 什么意思? 瞪视着话筒前红光满面的孟卉勇,康宛泠恍然不觉自己的脸色已经渐渐变白——他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这位孟大叔突然发现他和费烈的父亲有血缘关系?他们是表表表表……表兄弟,还是家族中的某位前辈曾经有过一个不知名的私生子,又或者…… 话筒中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 “这就是我要向大家宣布的喜讯!”孟卉勇铿镪有力地说道,唇边绽开喜悦慈爱的笑容,“小女孟黎娜与费洛达先生的儿子——国内最具才华、最有前途的年轻画家——费烈将在今晚正式订婚!等到他们各自完成学业后,我们两家将会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仪式!” 惊呼、笑声和掌声爆发出来。如同空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一般,整个晚会大厅瞬间沸腾了起来。 在人们的起哄和欢呼声中,孟黎娜与费烈相继走到话筒前。 站在远远的角落,康宛泠看着灯光下那对神采飞扬、如同一对璧人一般的男孩女孩携手相视而笑。 他们说了些什么,可她一句都没有听清;他们也交换了礼物,可是,对那对订婚戒指她也视而不见……在这片刻之间,她仿佛忽然有了第二个自己——这个自己远离在喧嚣与热闹之外,就像在看一出悲伤的舞台剧一般,静静地冷眼旁观着台上男女主角的笑颜,和角落处那个孤单女孩的苍白面容。 也在这同一瞬间,她心底的某扇门悄悄合了起来——曾经有过的那些争吵的对白,孩子气的恶作剧,心跳不已的邂逅,和那些欢笑、流泪、感动与期待都被牢牢地关在了门内。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当胸口不会再痛,当心不会再受伤的时候,她会打开这扇门,让尘封的回忆再度弥漫出年少时分的欢乐与酸楚。 记得有人曾经说过——人生如电易耗,而回忆就是电池。 可是现在…… 让自己躲在大厅的廊柱后面,康宛泠闭上眼。泪水终于顺着面颊滑下。 她必须把她的电池牢牢地锁起来了。 她一定是得了自虐狂了,才会对季昱成的消失觉得有些失落。 没有了这个家伙姐姐长、姐姐短的穿耳魔音,她应该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不是吗?而且,再怎么说他也曾经整得她蛮惨的,少了这只为祸人间的死(又鸟),天下也应该会太平一些了,不是吗? 可是…… 为什么只要一想起圣诞夜的《海边》演出后,他在舞台上对她伸出手来的模样;为什么只要一想起孟家晚会那夜,他微笑着陪她一起走过飘雪的庭院长廊的时候,她的心就会莫名其妙地微微颤抖起来呢? 那天晚上晚会结束后,季昱成的加长轿车一直把她送到了学校。 和去时的兴奋截然相反,回来的时候,车里谁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坐在与前面司机隔开的密闭空间里,她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一径侧着脸,看向窗外细雪纷飞的无边夜色。偶尔,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总会看到季昱成始终盯着前方的路面,那张轮廓鲜明而又坚定的侧面几乎是莫测高深的。 莫测高深…… 13、超级明星vs邻家女孩 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过季昱成。在他身上,她通常会用上“肤浅、幼稚、臭屁、小儿科、油嘴滑舌、自以为是、居心不良、恶作剧大王……”等字眼。好吧,偶尔她也会用上例如“帅”、“耀眼”,或是“漂亮”等颇为恶心的形容词来形容他。可是说他“深沉”…… 仔细想来,晚会那夜的季昱成还真是蛮让她看不懂的。 尽管在晚会开始的时候,她和他有过几句拌嘴,他也曾冷落了她一段时间,可是当孟黎娜和费烈宣布订婚之后,他却再度回到了她的身边。在后半段的时间里,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温柔有礼又有绅士风度的。就好像知道再呆下去她会窒息一般,他提早向主人提出告辞,亲自拿来了她的大衣,并一直护送她到宿舍门口。 只是,除了偶尔或必要的一些交流外,他几乎没有再跟她说过话。和她一样,一路上他也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如同有看不见的围墙阻隔住他一般,让他显得冷漠而又疏离。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调皮捣蛋的“弟弟”,与她一起坐在车里的季昱成就像个真正的影帝,如同恶魔般光芒耀眼的同时,却也像神祉那样遥不可及。 或许,当她说出那番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的话之后,他终于决定和她保持距离了;也或许,经过那个晚会后,他终于发现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又傻里傻气的小人物,配不上做他的“姐姐”了…… 这应该算得上一件好事。康宛泠深吸一口气,压抑住那些忽然涌上心头的落莫——她和他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就应该桥归桥、路归路地没有交集,而现在,当一切归于正常后,她的世界也终于能够平静一些了,不是吗? 当下课铃声响起的同时,小巧简单的黑色手机在课桌上震动了起来。 一边收拾起书本,康宛泠瞥了手机屏幕一眼。 是方莹莹的电话。 孟家晚会之后,平均每两天都会准时来一个长长的小道消息电话汇总的莹莹一直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这几天既没有来找过她,也不打电话过来。而当康宛泠拨她手机的时候,得到的回答也总是一句“我现在很忙,稍后再跟你说好吗?” 现在,这位大忙人也许总算处理完了要务,终于想起她这个死党了。跟在向走廊外冲去的丽娜和小西身后,康宛泠接起了电话。 “阿泠!” 一如既往的,莹莹夸张又尖利的声音在听筒中刺耳地响起。康宛泠连忙把手机举远一点。 “你终于忙完了?”她问道,“是为了《超级娱乐》的采访吗?” “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呢!”方莹莹在电话那头大声地说道,“这一期的周刊你还没看吧?” 康宛泠翻翻眼睛。“当然没有。你知道我一向不关心那些的。” 莹莹呼出一口气,嗓音低了下来。“那就好。” “你说什么?” “听我说,”方莹莹的大嗓门中有了一丝急切,“你先别去看那本杂志,也别去听别人的胡说八道。我现在就过来跟你解释。对了,今晚你请我吃饭啊!” “喂!为什么又要我请你吃饭啊?你每次都会把我的饭卡吃到一毛不剩!”康宛泠皱起了眉头,“你把话给我说说清楚,在你的那本宝贝杂志上到底写了什么?还有,别人为什么会胡说八道啊?” 电话那头传来地铁广播的声音。 “车来了!”莹莹显然没有心思跟她啰嗦,“等我来了再说啊!” 在一阵嘈杂的车辆到站声中,电话切断了。 典型的方莹莹作风——康宛泠做了个鬼脸,低头把手机放进包里——先是欲言又止地扔下一堆悬念,接着便人去楼空,让那些问题把每个人猜得连肚肠都痒起来。虽然明知这是她一贯的把戏,可是……在这一期的《超级娱乐》上到底登了些什么,以至于莹莹会这么紧张兮兮的跑过来想要当面跟她……她在电话里是怎么说来着的,对了,“解释”? 走在前面的丽娜与小西突然停止的脚步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啦?!”康宛泠抱怨着抬起头来,揉了揉被丽娜宽阔的后背撞得好疼的鼻子,“你们……” 眼前的一切让她忘了想说的话。 夕阳在厚厚的云层后缓缓移动,若隐若现的淡淡光芒透过走廊一侧的玻璃窗洒落在红褐色拼花地砖铺成的走道上。 因为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了,所以此刻教学楼的走廊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在走廊另一头的楼梯口,站着三个女生。原本只是斜靠着廊柱在聊天,可是在看到她们后,那三个女孩子分别站直了身子,以品字形的阵势挡住了走道。 很明显,她们是冲着丽娜、小西……或是她而来的。 这三个都是平日里和文学系井水不犯河水的艺术戏表演班的女孩子。另外两位康宛泠只是偶尔在校园里见过,并不知道名字,可是为首的那个女生…… 许静莲? 她来这边做什么? “康宛泠。” 双手抱在胸前,许静莲冷冷地开口了。 文丽娜和戴小西诧异地看看她,再回头看向康宛泠。 是来找她的,而且……似乎有些来者不善哦! 康宛泠客气地一笑。“你好。找我有事吗?” 站在冬日的阳光下,眼前那位s大著名的校花在一身鲜艳的红色大衣衬托下,越发显得明艳动人。只可惜,她眼神中的凌厉破坏了外表的妩媚。 “我本来是想把你当成朋友的,”许静莲倨傲地抬起头,“毕竟,在《海边》中,你是编剧,我是女主角。我们也算是有过一次成功的合作。” 康宛泠扬扬眉,礼貌地不去提醒她在排练的时候,她这位女主角也曾以诋毁、取笑《海边》的剧本为乐。 “哼!可是谁想得到呢!”许静莲轻蔑地摇摇头,“像你这种平淡无奇、貌不惊人的女孩子竟然也会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卑鄙手段!” “喂!”戴小西踏上一步,许静莲身边的那两个女生也随即不甘示弱地挡了上来,“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请你把话说说清楚!” “说清楚?”许静莲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小西一眼,燃着怒火的双眼依然紧盯康宛泠不放,“我还想有人给我把事情说说清楚呢!”她一把从身边有着一头男孩般短发的女生手中,夺过一本杂志,高高地举了起来,“你们看过这本杂志没有?!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在她把那册色彩斑斓的杂志举起来之前,康宛泠已经有些预感到了。 这是一本最新发行的《超级娱乐》。 可是,即使用上所有的直觉、预测或是第六感,她也没有想到,在那本八卦杂志上的封面人物,竟然会是…… “那上面是季昱成耶!”一向对明星有着超高敏感度的文丽娜已经叫了起来。 有些近视的小西凑近封面一些,然后回过头来,向来冷静的眼中此刻布满好奇。 “至于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她平静地说道,“看起来像你,阿泠。” 跨过街角一滩因为融雪而形成的积水,费烈匆匆向博雅画廊走去。 这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廊,位于市中心某个僻静的小巷中。画廊的主人曾是某所画院油画系里最年轻的教授,在艺术界奋斗多年后,终于领悟到自己并没有足够的天分成为塞尚或是凡高,于是索性放弃绘画,把自己的角色重新定位为鉴赏家——博雅也许不是最大、在商业上最成功的画廊之一,但因为眼光独到,它开始渐渐汇聚了一批富有才华而又独具特色的年青画家。 把手伸进大衣口袋,费烈摸到了袋中那个小小的u盘。保存在u盘文件夹里的,是几十张油画照片。那是他自从进入法国国家艺术学院以后的全部作品。在这些绘画里,他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和感情。 到目前为止,这些画作还没有一个人能够亲眼目睹。就连老爸,他也不曾允许他进入自己的画室。尽管这样,还是有许多画廊不知从那里打探到消息,纷纷对他发出开办个人画展的邀请。在这些画商中间,孟卉勇的承诺是最热情也最有诱惑力的。 “只要在素世绘开办过画展的画家,没有不得国际性的大奖的!”孟叔叔说道,“在国内所有的画廊中,只有素世绘才能让你成为国际一流的画家!” 他相信孟卉勇说的,可是——费烈在转角处的一个书报亭前停下了脚步——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坚决不让自己的作品挂在素世绘画廊富贵堂皇的墙壁上。凭自己的才华和实力飞翔那才是王者的做法,在飞往梦想彼岸的过程中,他绝对不会让自己依靠风、依靠云,或是依靠任何别的东西的帮助。 “请给我一本最新的《艺术杂志》。”他向书报亭老板点点头,“多少钱?” “二十元。”老板咧开一排被烟熏黄的牙齿,侧头示意报摊的显要位置,“今天刚到了《视觉》,要不要?” 虽然明知自己不会再买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向那排花花绿绿的杂志看去。 “不要了,谢……” 他的声音消失在无形中。 在那堆杂志最突出的位置,放了厚厚一叠《超级娱乐》。这显然是今天最好卖的杂志,因为在他停留的这一两分钟时间里,就已经又有两本卖出去了。 而它之所以会这么热销,无疑是因为封面上最抢眼位置的那两个光彩照人的男孩女孩。 “这是今天销得最好的!”书报亭老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上泛起生意人精明的笑意,“不如你也来一本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本杂志。 仿佛还嫌不够引人瞩目似的,在那对封面人物的下方,有一排用荧光红色圈出的黑体大字—— 超级明星vs.邻家女孩:戛纳影帝季昱成终于有了绯闻女友? 14、飞行少女 这无疑是一场灾难。 更确切一点的说法是——飞来横祸。 在前往和方莹莹约定的学校餐厅的路上,康宛泠不出所料地发现自己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拜这一期疯狂热销的《超级娱乐》所赐,现在她在s大的名气已经远远不止《海边》编剧的那“一滴滴”了——畅销媒体的舆论力量加上当红明星的巨大号召力,让她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全校头号超级知名人物。 还真是应验了“人怕出名猪怕壮”那句老话呢! 从下午最后一节课后在走廊“偶遇”前来兴师问罪的许静莲起直到现在,她的耳根连一刻都没有清静过。 除了亲朋好友、无数幼儿园同学、小学同桌、隔壁邻居阿姨的女儿的表妹、老妈的同事的朋友的儿子的女朋友,以及不知从哪里得到她手机号码的各大八卦报刊记者……等纷纷打来的骚扰电话外,室友文丽娜和戴小西更是抓紧每一通电话的空隙,试图对她进行逼供;而在她们“严刑拷问”的同时,女生宿舍楼里几乎所有的女孩包括管理员大妈都扒在了她住的寝室门口,就怕自己漏听了那么一句两句。 老天! 难道整个世界都疯了吗?! 偏偏,莹莹还在电话里说约在横跨大半所学校的小餐厅门口见面,害得她不得不全副武装出门——康宛泠戴上了小西那副超大的黑框近视眼镜,把长发塞进向丽娜借来的压舌帽里,甚至还裹上了熬夜写论文时才披的军用老棉袄。 可是,尽管把自己打扮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走在学校的小径上,她却还是被越来越多的女生认了出来。敌视的白眼和响亮的窃窃私语一路不弃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 “快看!这个女的就是康宛泠!就是她勾引走了我们的小成成……” “切!长得不怎么样嘛!看她那副土里土气的样子,阿成难道瞎了眼啦?!” “这你可就错啦!要知道,狐狸精靠的并不全是卖相哦!有时候,手段可比外表重要得多呢!我敢打赌,这个姓康的吊凯子的本事一定超高……” ——现在,她就算跳到太平洋里也洗不清了! 闷闷地燃烧了一下午的怒火一路沿着脚后跟窜了上来,飞快地抵达郁闷的胸口。 早知道这样,她才不会去参加那个该死的晚会呢!更不会和季昱成那只死(又鸟)一起出席!!何况……在那天晚上,除了心碎,她根本就一无所获…… 还有莹莹!!这算哪门子死党嘛?!明明知道她已经够难过了,却还是为了自己狗仔队的美梦在背后给她来这么一手!若是平时,她还能忍受方莹莹那些乱点鸳鸯谱的恶作剧,可是今天…… 这个女人也实在太过分了!! 即使是呼啸而至的五级北风也吹不灭此刻在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眯起愤怒的双眼,把那些酸不啦叽的闲言碎语远远抛在身后,康宛泠的脚步越走越快。 方、莹、莹……你就等着受死吧!! 她知道自己这回是死定了。 当看到康宛泠铁青着脸,脚底就像踩了风火轮那样一路气势汹汹地朝她冲过来时,方莹莹不由自主地向餐厅门口的柱子后缩去。 “不关我的事啦!”她闪开阿泠抓向她胳膊的右手——别看康宛泠平时一副傻傻的受气包淑女模样,一旦她真的发起飙来,那绝对不是一件好玩的事,“这回真的不关我的事啦!!” 只可惜,她躲得了康宛泠虚晃一枪的右手,却躲不过她迅雷不及掩耳的左手。下一秒,方莹莹脑袋上才刚经过玉米烫的非洲黑人头鬈发便已经死死地被阿泠拽在手里了。 “哎呦!好痛!”莹莹尖叫起来,试着拉回自己的头发,“康宛泠!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诶,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啦……泼妇才会用这种抓着人家头发打架的招数呢!……真的好痛!阿泠,你放手啦!” “不关你的事!”康宛泠冷笑起来,拉着方莹莹的头发,把大呼小叫的她一路扯向餐厅后人少一些的小花园,“要不是你,《超级娱乐》怎么会有我跟季昱成在一起的照片?要不是你,他们怎么会知道那天我们一起去参加晚会?最重要的是,要是没有你这个八卦王,他们又怎么编得出这么一堆胡说八道的狗……”即使是在愤怒之中,她也依然没有办法说出脏话,“这么一篇报道出来?!” “真的不是我!!”莹莹也被逼急了,低头保护自己头皮的同时,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都是季昱成那个经纪公司搞出来的事情啦!造谣的人不是我,是季昱成啦……要抓你去抓他的头发呀!” 怔怔地愣在当场,康宛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松开了手。 搞什么?! 捕风捉影、散布绯闻、造谣中伤的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 ……季昱成自己呢? 通话键按下后,手机悦耳的音乐铃声戛然而止。 “妈。” 冲着君姐扮了个鬼脸,季昱成从经纪人办公室的单人沙发上站起身,向俯瞰新天地景色的落地玻璃窗前走去。 “纽约怎么样?今年的圣诞节那边有没有下雪?”他轻快地问道,“我的礼物收到了吗?” “收到了,谢谢你,小成。”电话中响起的,是一个柔和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应该也收到了我快递给你的那副拳击手套了吧?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一个惊喜哦!我在最近一期《医学杂志》上看到,伊利诺伊州的西北大学医学院目前在脑科研究方面有了一个新的突破。我在想……” 季昱成翻起了白眼。 “妈~” 听到沙哑的笑声从话筒中传来时,他也笑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他和老妈之间,有关于医院和脑科已经成为了一个荒谬又好笑的话题。在学了戏剧和表演以后,他才知道,原来当悲剧发展到极致的时候,也是能带来一些喜剧效果的。 “不开玩笑了,说正经的。”老妈的声音严肃起来,“我在网上看到你的消息了。某篇不知道从哪本八卦杂志上转载来的、关于你的报道现在在网上铺天盖地。这是怎么回事?” “有关我的报道每天都很多啊!”他淡淡地开着玩笑,“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条。” 季淑庭的声音低了下来。他可以想象得出她愠怒的模样——小时候,每次恶作剧被发现以后,妈妈总会是这样一副无奈又失望的表情。 “少贫嘴。你知道我问的是哪一则报道——”她停顿了一下,“关于你在s大有了女朋友的那篇。” “老妈!”即使对着电话,季昱成也毫不吝啬地用上帮助他得到影帝奖杯的招牌笑容,“你自己的儿子你还不了解吗?如果我真的有了gf的话,怎么可能不让你第一个知道呢?” “别对我耍花枪。”显然,老妈不吃他这一套,“你又不是没和女孩子来往过,哪次你告诉过我了?” “怪就怪在这里。”他耸耸肩,“虽然你说我从来都不告诉你,可是每次你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是吗?” 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片刻。 “小成。”当她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中多了一抹温柔与忧郁,“我知道你怪老妈干涉你太多,我也明白,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不该多插手。可是……”她哽咽了一下,“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够快乐,真的希望你能遇上真心喜欢的女孩,陪你度过这……” 他及时阻止了她。 “妈!” 季淑庭有些颤抖地深吸一口气。 “是妈不好。妈不该说这些无聊的话。我只想打电话过来问一下那个女孩的事。别又跟我装傻说你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她轻笑了一下,“就是照片中陪你出席元旦晚会的那位——她叫康宛泠对吗?” “你想知道她什么?” “她是你交往过的女生中最平凡也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老妈评论着,“不过,我喜欢她。” 他的声音没有泄露丝毫情绪。“是吗?” “从照片上看,她很秀气,有种清澈的气质。她应该是个好女孩,是吗?”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第一天在学校图书馆里和康宛泠见面时的情形。那天,当她义正词严地告诉他“就算会有女生不争气地追在你屁股后面跑,我也绝对不会是其中的一个”时,他并不认为她有多好,只觉得站在眼前的是一个傻女孩。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还是依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问自己——那个又傻又天真又理想主义的家伙到底好在哪里? 转身避开君姐好奇的目光,季昱成的语气中开始有些不耐烦。 “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老妈并没有被他凶凶的口气震住,“如果这不是又一个捕风捉影的绯闻,如果她真的是你现在正在交往的女生的话,我希望,这次你能认真一点。” “为什么?”演技派明星恢复吊儿啷当的样子,“你怕我欺负她吗?” “你知道我关心的是你,儿子。”季淑庭静静地说道,“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季阿姨打电话过来,是为了那个姓康的女孩?” 不出所料,挂上老妈的电话后,他还得应付君姐的好奇。 季昱成从窗前转过身来。 “她在网上看到那篇报道了,”他淡淡说道,“所以打电话来问一下。” 姚宜君向后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转动着身下枣红色的真皮转椅。 “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皱起眉头,“以前你和你的那些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一直都会很小心地避开媒体的吗?有关于你的私生活,从来都像是一片雷区,就连公司都不能踏上半步。可是现在……你竟然自己提议把那篇文章和相关照片送到《超级娱乐》的编辑部去。小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一屁股坐回单人沙发,漫不经心地把修长的双腿搁到面前的茶几上。 “我这么做最高兴的人应该是你,不是吗,君姐?”他有些嘲讽地反问道,“毕竟,你一直觉得弄些绯闻或是负面消息出来,对我的宣传会大有好处。” “我所设想的绯闻女主角是类似于章紫怡及希尔顿姐妹这样的国际影星或是社交名流,而绝对不是像康……她叫康什么来着?” 季昱成微微一笑。“康宛泠。” 君姐不屑地吐出这三个字。 “康宛泠。这个名字听上去就一副小家子气。你说她是你们学校的什么?” “她是戏剧社的编剧。我主演的那出舞台剧《海边》,就是出自她的手笔。” “我就知道让你去演那个破戏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君姐喃喃说道,振作起精神,“好吧,就算她是一个编剧,此外,她还有什么头衔?再普通不过的邻家女孩,毕业后就连找个秘书工作都有困难的中文系二年级女生——和这样一个默默无闻、乏善可陈的女孩传出绯闻,不但对你的名气和地位没有半点帮助,反而只会伤了你那一大票fans的心!小成!”她重拾越洋电话打进来之前的话题,“你再考虑一下好吗?趁着这条绯闻还没有造成多大伤害,我代你出面澄清一下。然后,有关于这个康宛泠的接下来的计划,我们就此中断,好不好?” 季昱成站了起来。他的唇边依然挂着微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姚宜君却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那抹微笑中的温暖消失了,而他的眼神也似乎开始变得冰冷起来。 “你要是觉得这个计划很烂的话,我们当然可以中止它,君姐。” 三年来和季昱成相处的经验让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他下面的那句话。 “但与此同时,”他果然再度开口,嘴角咧开一个孩子气的笑容,“你我之间的合约也就此结束。” 她就知道会这样!! 姚宜君忍住挫败的尖叫——施施然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小瘪三不过才18岁而已,可是,从他15岁的时候起,她就没有一次能斗得赢他!这个该死的家伙每次都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而她——在演艺圈跌打滚爬了近十年,光是吃下去的盐都足够把那小子活埋了的她,却只能唯唯诺诺地跟在这个小屁孩的屁股后面,为他每一次异想天开的恶作剧收拾烂摊子。 深吸一口气,咽下所有的恼怒。 他是个小屁孩没错,但同时,他也是个生下来就像明星一样耀眼的小屁孩。她位于市中心地段的公寓房和新款跑车都是因为他才得到的;也正是因为他,她才能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从一个小小的艺人助理一跃成为国内顶尖的王牌经纪人。 光凭这两点,她也会答应他所有的胡作非为。 “好吧,”姚宜君叹了口气,在季昱成转身向门口走去时说道,“你赢了。我会照你要求的去做。” 他懒洋洋地转过身来,把双手插进裤袋里。 “口说无凭。我还需要一份合同——就当作我三年前签给你的那份‘卖身契’的补充协议好了。” 她恼火地咬紧了下唇。 “没问题。” “那么,”就像一个终于从大人手中得到了糖果的小孩一样,他的神色柔和起来,杀伤力强大的褐色眼眸中再度闪烁起调皮期待的笑意,“你什么时候开始执行计划呢,君姐?” 这是她永远都不忍心拒绝他的另一个原因——每当他孩子气地微笑起来的时候,相信所有雌性动物的心脏都会像奶油一样地融化掉。 她再度重重地叹了口气。 “今天。” 从学校小餐厅中出来的时候,薄雾与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大地。 不远处的教学楼和宿舍中已经亮起灯光。点点昏黄的光芒为这个寒夜带来些许温暖的感觉。 在这一瞬间,康宛泠忽然好想回家。躲在自己温暖的小窝里,躲在老爸老妈安全的羽翼下,埋起头,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驼鸟一样,把所有纷繁复杂的事情都隔绝在脑海之外,假装世界不会改变,假装风雨不会来袭,假装……自己永远不会长大。 竖起棉大衣的衣领,她率先向前走去,不去理睬身后一脸心虚又小心翼翼的方莹莹。 虽然在晚饭的时候(当然,她的饭卡上照例又是一毛不剩),莹莹把一切都向她解释了——那篇弄得满城风雨的报道根本就是季昱成的经纪公司不知为了达到什么目的而一手操作出来的——可是……哼!她才不相信莹莹会那么清白无辜呢!虽然文章并不是她写的,可是“编者按”里那些添油加醋的“耳鬓厮摩”、“状甚亲密”等恶心词语,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方莹莹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的手笔! “阿泠!你走那么快干吗?”快到女生宿舍时,莹莹喘着气追了上来,“等……等等我啦!” 康宛泠在宿舍门口停了下来,摘下小西的黑框眼镜,转身面对自己的死党。“莹莹,有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我。” “什么?” “你是不是已经成为了《超级娱乐》的正式记者了?在这篇所谓的……”她鄙夷地撇了撇嘴,“《超级明星vs.邻家女孩》的报道之后?” 方莹莹的五官在那张胖胖的脸上挤成了一团。她不知所措地咬住了嘴唇。 “我……那个……”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及时打断了莹莹的为难。 “姐姐~~” 康宛泠的脊背僵直了。慢慢转过身去,昏黄的路灯下,她燃着怒火的双眸撞上了一双笑意闪烁的褐色瞳人。 “季、昱、成!”这只死(又鸟)终于出现了!他来得正好,她早就想好一肚子连标点符号都不带的骂人的话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对我做出这种事你居然还有脸叫我姐你为什么还不去死我会告你诽谤你知不知道……” “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康宛泠。”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季昱成的身后站了出来,与此同时,突然间冒出的陌生女人的声音阻止了她原本可以咬牙切齿地一口气说上半小时的滔滔不绝。 康宛泠的目光惊讶地停留在了那个站在季昱成身边的陌生女子身上——她穿着昂贵的黑色开司米大衣,精心修剪过的短发围绕着白晰的脸庞。这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看起来有种属于都市女强人的世故与干练。 虽然很想叫这个女人滚一边去,好让她继续她的开骂,可是从小严格的家教却还是让她不得不保持一下礼貌。“我是康宛泠,请问你是……” “我叫姚宜君。” “姚宜君?!”一边的方莹莹立刻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你就是那个姚宜君吗?好棒哦!!”她拉了拉康宛泠的袖子,“她可是国内最出色的王牌经纪人诶!小成成就是她一手捧红的!” “没错。小成一直都叫我君姐,”陌生女子淡淡一笑,看也不看对她奉若神明的莹莹一眼,“以后,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切!就好像她让她叫一声“姐”是给了她多大的恩惠似的! 康宛泠抬起了下巴。“请问有什么事吗?” 姚宜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上下打量着她。 “喂!”她不喜欢她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一匹被人待价而沽的赛马一样,“没事的话,我要回宿舍了。至于你,”康宛泠愤怒地看向始终微笑而立的季昱成,“你可以去死了。我以后再也不要看见你。” 她终于满意地看到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总有一天,你会再也看不到我的。”她听见他用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到那个时候,你会想我吗,姐姐?” “神经病!”她骂道。转身向宿舍楼走去。 从女生宿舍的某间房里传出了一支由cd机放出的单曲。在音乐的伴奏下,歌声遥远而又模糊不清地弥漫在这个飘着淡淡雾气的夜色中。 不知为什么,每向前走一步,康宛泠都会觉得自己的心更疼一分。可是,即使泪水已经慢慢涌上眼眶,她还是倔强地不肯回头。 “康小姐。”姚宜君在她背后说道,“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谈签约的事情。” 她继续向前。 “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公司,签约成为专职的编剧。除了大量影视剧本的写作机会之外,”君姐停顿了一下,“我保证,我会把你的《海边》推荐给最好的电影制作公司。” 康宛泠停下了脚步。 不是因为那个姓姚的女人说的话,也不是因为莹莹响亮地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而是因为歌声——她终于听清楚那曲萦绕在空气中的歌声了。 这是一首由新人演唱的歌曲——《飞行少女》。她曾经在电视中看过它的mv。虽然有美丽的曲调和颇富创意的画面,可是在今晚,在这个寒冷纷乱又莫名悲伤的夜里,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只在意它的歌词: 离开了跑道 飞机现在在夜色中飞过 城市的夜景就像被染料渲染了一样 无论在哪里 我知道都会有人向我挥手 还会向我打招呼 我去过的地方 我也很疲惫,虽然离别了那里 但是毫不后悔的笑着离开吧 其实有过哭泣,有过许多的哭泣 难为情的说出来 在夜色中飞过吧 再见,回忆,再见。试着用嘴唇回味你 “我爱你”只有一句 再见,回忆,再见。流下的许多眼泪 永远爱着的你 再见 …… 15、雾气弥漫的夜晚 天堂和美梦, 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而从出现第一天, 而从出现第一天, 就让她灾难不断的恶魔 却给了她一个, 只有守护天使才能提供的机会。 “谢谢你对博雅画廊的支持。” 当所有签约与开办个人画展的事宜谈妥之后,雅致的木框窗窗外,天色已经被黑暗所笼罩。 即使画廊内所有的灯光都已经打开,却还是驱不散夜色中的寒意和雾气。 尽管一再推辞,博雅画廊的主人——傅怀仁还是坚持把费烈送到画廊所在的小巷巷口。 “如果你能够把作品安排在两个月之内由法国寄来的话,”傅怀仁说道,“我们就来得及把你的画展安排在四月份了。我相信,我们一定会一举成功的!” “谢谢。” “关于宣传方面,”怀仁看了看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孩,“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只有一个要求。”费烈淡淡地说道,“我不想让大家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在这一点上,希望你和你的宣传人员替我保密。” 傅怀仁了然一笑,“你希望靠自己的力量,是吗?” “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费烈傲然地抬起头,凝望向夜空中闪着微光的星星,“即使没有我那个声名远播的老爸,我也是最强的!” 还真是个高傲又臭屁的小子呢!傅怀仁忍不住微笑。但是不管怎样,他喜欢他。就凭着那股自信和霸气,他敢断言,总有一天,这个超级臭屁的家伙会一飞冲天,成为万众瞩目的巨星。 “放心,我们绝对会对媒体保密。不过我知道,几天前你刚和孟卉勇的女儿订了婚。我这边虽然能够保证做到你的要求,但卉勇那边会怎样,我可就不敢打包票了。” 费烈皱起浓眉——孟叔叔这里倒的确是个问题。他的大嘴巴还在其次,问题的关键是,等他知道自己已经和博雅签约开画展的时候,这个以脾气暴躁闻名的孟大叔一定会气急败坏的。 可是 管他!他已经按照孟家的要求和黎娜订婚了,不是吗?总不见得为了还债,还要把他的艺术生命也搭进去吧! “孟叔叔那边我来搞定。” 傅怀仁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你这次给我看的照片里,好像少了《海边的少女》——就是那幅你出国前曾经得奖的作品” “我知道是哪幅。”他打断了他。 “我希望能把这幅作品放在这次画展中一起展出。要知道你第一次引起我的注意,就是因为这副《海边的少女》。”傅怀仁微微一笑,“实际上,那一次的青年画家画展我也参加了。展览开幕的那天,我偷偷躲在一边,希望有人能够注意到我的作品。可是事与愿违,所有人都目不斜视地从我的画旁边走过,一直走到展厅尽头,然后站在那里不动了。因为不服气,我也冲过去瞄了一眼,想看看是什么哗众取宠的东西竟然能够这么风光,然而,”他叹了口气,“在这一眼之后,我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而更让我恼火的是,这么棒的一幅作品居然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小屁孩之手。这就像一记狠狠的耳光,掴在了我这个三十二岁的所谓大学讲师的脸上,让我彻底知道了天才和庸才之间的区别。” 费烈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这位虽然知识初次相遇,感觉上却已经如同认识了好久的大哥般的男人。 “千万不要这么说自己。”他皱起没有,“你绝对不是庸才。” “但至少也不是天才。”怀仁自嘲地一笑,“自从那天以后,我就放弃了所有在绘画方面的企图,转而把精神用在了挖掘新人上。事实证明,我是个不错的经纪人和商人——博雅画廊虽然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廊,却已经比我的画作成功许多了。” 费烈点点头,以他今天对博雅的观察,虽然画廊里挂的大多是一些还在学校就度或是初出茅庐的新秀作品。可是,那些绘画不论是抽象派还是写实主义,全都构图大胆,用色丰富。充满了呼之欲出的生命力。即使以他这种从来都不喜欢夸奖别人的龟毛脾气,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傅怀仁的确是有眼光。 “看我,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远了。”傅怀仁笑着说道,继续沿着石板小径向前走去,“我们言归正传,那幅《海边的少女》有没有被别的画廊收走?” 把双手插进裤袋里中,费烈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既然还没被人买走,那么事情就好办了。”怀仁说道,“我打算把他和你留学法国期间的作品一起展出。在布置上,我们会分成不同的版块来表现你不同时期所展露的艺术才”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踌躇满志的计划。 “她不出售,也不参展。”费烈静静地说道。 “什么?”傅怀仁猛地停下了脚步。 “抱歉,我不再打算让《海边的少女》参加任何展出,也不打算让她落在不相干的任何人的手中。和别的作品不同,对我来说她”费烈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才慢慢停了下来。蒙蒙雾气中,被路灯光芒所笼罩的他的背影,就如同一幅印象派的绘画那样遥不可及,“她是一个纪念。我是绝对不会让她被买掉的。” 怀仁的脸困惑地皱了起来。 “既不卖,也不参加画展这绝对会是艺术收藏界的一大损失。难道你想把这幅画在画室里藏一辈子吗?” “当然不。”费烈转过身来,黑色的双眸在灯光下如同寒星般闪亮,“我打算把她送人。就在最近。” 把少见多怪,多管闲事的莹莹轰走以后,康宛泠把自己关在了寝室里。 戴小西和文丽娜她们不知死到哪里了。这样正好——她拿出角落里已经开始积灰的大提琴盒,打开琴盖,拿出提琴——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人独处,让心绪沉淀下来,很多事情或许就能看的更透彻些。 指尖抚过大提琴光亮润泽的琴身,轻轻地落到了琴弦上。在这四根琴弦中,当中的最后一根是后来续上的。虽然是在最好的琴房挑了最好的弦换上,可是不知为什么,拉起来的时候感觉还是有些不一样。不能说音色更好或更差,只能说是心情改变了。 原来的那根线是在“恶魔小成”第一天踏进大提琴班的时候,被他弄断的。 回忆起来,也是在那同一天——那个骄阳似火、温度高到能活活把人烤死的同一天里,她初次“撞”见了费烈。 原来 他们两人竟然是同时在她的生命中出现的——季昱成和费烈,就像噩梦和美梦般交替影响着她的心情。在如同扑火的飞蛾般渴望美梦中天堂一样的阳光与美好的同时,却也挡不住噩梦中的阴影和黑暗力量的来袭。 现在 天堂和美梦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而从现在的第一天就让她灾难不断的那个恶魔,却给了她一个只有守护天使才能提供的机会。 手指下的琴弦轻轻拨出《飞行少女》的旋律,康宛泠回想起在宿舍楼外,那个君姐的经纪人说的话。 “我已经把《海边》给几位导演看过了,他们的感觉还不错。相信应该能找到好的制作单位。但是”姚宜君停顿了一下,“我们不得不承认,你就读的毕竟不是专业的戏剧系。所以,虽然你有才华,但在编剧技巧方面,还是有所欠缺。” 康宛泠虽然倔犟地保持沉默,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说句实话,想要签约我们公司的艺人、导演和编剧不计其数。既然公司会花大力气包装和提供大量机会给旗下的演艺人员,当然对这些人的才华和专业素养会有很高的要求。”君姐继续说道,“尽管小成在我面前大力推荐你。可是,在我签下你之前,还是会对你进行一些考核” 小成? 转过头,困惑的视线停留在君姐身边那个高大帅气的身影上——可能吗?他竟然会推荐她?!这会不会又是他的另一个恶作剧? 季昱成皱起修长的双眉,显然对姚宜君的话不太满意。 “喂!君姐,我们不是说好了” 君姐柔和而不是权威地瞥了他一眼。 “这件事就让我来处理,好不好?”她的注意力继续回到康宛泠身上,“我的想法是,先跟你签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协议。在这三个月内,公司方面会请最好的专业老师对你进行编剧方面的集中培训,甚至会安排你和小成利用寒假的时候,去u参加短期培训班” “uc” 君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好像除了康宛泠这个大白痴之外,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在说什么。 “u就是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它的电影电视制作系一向都排名在全美前三位。通常,公司会派最具明星潜质的艺人去参加这个机会难得的培训班,而今年,若是你和我签约的话,我就会立即开始着手你的签证手续。” 康宛泠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的方莹莹已经开始丢人现眼地鬼吼鬼叫起来。 “阿泠,你还等什么?!赶快答应签约啊!!”她的双手紧紧地掐住了康宛泠的胳膊,“哦!我快透不过气了阿泠,你走什么狗屎运了?!美国耶!好莱坞耶!!” “而且”仿佛觉得方莹莹的表现还不够大惊小怪似的,姚宜君微笑着继续说道,“所有的学费、路费和签证费都由公司承担。除了像海绵那样汲取知识和技能之外,别的一切你都不用操心。” “我要晕过去了!我真的快要晕过去了!!”莹莹夸张的瘫在了康宛泠的身上,“阿泠,你快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就算是梦,这个梦也应该是我做才对啊!”康宛泠用力推开了莹莹,“我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们公司当然不会做亏本买卖。你刚才说到的考核,我想知道这所谓的考核是指什么?” “所谓的考核”一阵寒风掠过,姚宜君拉紧了长大衣的衣领,“是指在这三个月内,你要交一部完整的电影剧本出来。如果剧本完不成,那么抱歉,刚才所提到的学费、路费等,你都必须自己吐出来” “君姐!”季昱成不满地踏上一步,再度打断了她。 姚宜君不为所动地抬起了头。“而若是本子的质量达不到公司的要求,那么,”她淡淡一笑,“天下优秀的编剧那么多,公司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可签——你说是不是?” “当然。不过,”康宛泠针锋相对地扬起了下巴,“天下好的经济公司在那么多,除了你们,我也不是只有贵公司一家可以加入你说呢?” “喂!你傻啊!”方莹莹埋怨地撞了她一下,抬头谄媚地冲着对面那个所谓的王牌经纪人一笑,“她不是那个意思哦!阿泠的意思是只有你们公司才是最好的,除了你们,她根本不会考虑别家是不是,阿泠?” 君姐微笑起来。 “我欣赏你的傲气。不过我怀疑,除了我们公司之外,还有谁会知道你和你大名鼎鼎的《海边》,更不用说跟你签约了。”她调整了一下披在肩上的黑色羊绒披围巾,显然觉得该说的已经都说得差不多了,“里寒假还有两三周,准备签证也需要差不多时间,所以,你要是有任何决定的话,最好在三天内给我答复” “不用等三天!”莹莹连忙说道,“她现在就可以答复你阿泠!”她焦急地推着康宛泠,“你倒是给我说话啊!” 康宛泠咬紧了嘴唇。 方才那曲《飞行少女》的音乐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停止了。深夜的女生宿舍门前,只有他们四个人默默地相对而立。 透过见见弥漫的雾气,她注意到季昱成漂亮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来。他虽然仍是一脸的漠无表情,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他也在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她轻声道,“不管最后的决定是怎样,我都要谢谢你和贵公司对我的厚爱。” 姚宜君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扬了起来。 “不用谢我。我已经说了,觉得你有才华的那个人是小成。顺便说一下,”她淡淡说道,“虽然还没有把你签下来,公司却已经开始替你造势了。看了《超级娱乐》上的那篇报道了没有?和大明星的绯闻是让人们关注你的第一步。如果你正式和公司签约的说,我们会对你进行更多的整体包装和策划。” 造势? 这么说那篇报道并不是季昱成自己捅出去的了? 可是——康宛泠迷惑的看向君姐和她身边始终沉默的季昱成——事情只要和季昱成有关,她就是没有办法相信一切都会美好顺利。它就像传说中ufo经常出现的百慕大三角洲,风平浪静的时候,就如同一块在太阳下璀璨迷人的蓝宝石,可是,和它靠得越近,越是贴近它的心脏,便越是能感受到漩涡、飓风或是不知明的力量的威胁。 她知道君姐提议的,是个如同上天恩赐般的奇迹。她也知道,不管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要牢牢抓住这次机会——至少,一定要抓住去洛杉矶参加短期培训班的这个机会。 可是 “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静夜中回荡,“我会在三天内给你答复的。” 人生似乎总是能碰上或大或小的十字路口。 该向左走,还是该向右走?该选择康庄大道,还是崎岖小路?走在车水马龙的柏油路上的时候,是否会渴望优雅小巷里静静的路灯?而当终于踏上了空无一人的安静小道时,是否又会怀念起闹市的繁华闪烁的霓虹? 有时候,谈贪心会让人无所适从。而更多的时候,抓不住稍纵即逝的机会的原因,则是由于害怕。 她当然知道,对她这个平凡到不行的中文系大二生来说,能够和姚宜君签约、去美国学习,这简直就是一个千载难逢、只有白日梦才有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恐怕她会把后半辈子都用来扇自己的耳光。 可是 她是真的害怕了,就像歌词里唱的“飞机现在哪里降落,在陌生的城市其实很害怕”那样的害怕。 除了陌生的城市外,还有陌生的君姐、陌生的经纪公司、陌生的演艺圈,还有陌生的“造势”、“宣传”、“包装”等的字眼 ok,就算这一切她都能克服,就算她能适应环境,跨国所有的困难,可是季昱成呢?她要拿季昱成怎么办? 如果她同意签约君姐公司的话,那么,那只死(又鸟)除了是她同学之外,更是同事了。在同一间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已经够可怕的了,而现在,他竟然还试图把自己的阴影慢慢笼罩到她的事业中去!除此之外 觉解刚才也明白无误地说了,季昱成将在寒假的时候赴美进修。也就是说,如果她接受公司培训的话,那么,她将和她所谓的“弟弟”两个人孤男寡女地一起待在异国他乡的洛杉矶 好啦!她知道洛杉矶很大,人口有好几百万,在那么一大堆老美中间,说什么孤男寡女也实在夸张啦!可是,可是 咚! 康宛泠的指尖一震。 低下头,她这才发现,也许是心绪太乱的缘故,琴弦被她拉断了——可恶的是,断的竟然又是几年前被季昱成弄坏的那根。 这是否是个暗示?她阴霾地看着蜷曲翘起的琴弦——任何事,只要和季昱成扯上关系,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寝室门口对讲机传出的蜂鸣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看了一眼书桌上的闹钟,马上就是熄灯时间。这么晚了,可能是某位不幸被戴小西电到的痴情男生吧。 “找谁?”她懒懒地按下通话键。 负责把守女生宿舍的大妈的大嗓门赫然响起。 “康宛泠!有人找!” 是找她的? 雾气比刚才更浓了。 因为宿舍楼已经熄灯的关系,夜色也更深了一些。 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康宛泠好奇的望向楼外朦胧模糊的树丛和小径。 “阿姨,找我的那个人呢?” “刚才还在这里的。超帅的一个男孩。”大妈从值班室里探出头来,惋惜的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宿舍门口,“可能等不及你,已经走了吧。” 帅男孩?康宛泠耸耸肩,最后扫了一眼楼外薄雾笼罩的夜色,转身走回宿舍——难道是季昱成?如果是他的话,那么不见也 还没走出三步,她慢慢的停了下来。 缓缓回过头来,康宛泠的视线落在靠放在门口墙边的一个用牛皮纸扎住的包裹上。 那是一个宽宽扁扁,如同画框般的东西。 她走了回去,在包裹前蹲下来。牛皮纸,有人写着“康宛泠收”。在这四个字旁边,还有一朵即使只有寥寥数笔,却依然栩栩如生的郁金香。 她的手有些颤抖地摸过那朵签名般的小花,然后解开丝带,撕下牛皮纸包装纸。 当那幅油画赫然出现眼前,当目光落在画面上那个穿着短裙迎风站在海边的少女身上时,她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泪水却也在同时滑落。 没有预兆,不经任何思考,她拔腿就向外跑去。 一头扎进茫茫雾海,黑夜从四面八方牢牢地笼罩了她。 可是,不管路上是否有灯光,不管地面是否有不平不管等待她的是什么,她还是固执地跑着,不顾一切地跑着 用尽所有力气地,在雾气中跑向前方 16、再见,永远爱着的你……再见! s大停车场内。 坐在方向盘后面,姚宜君按下了车窗。 “愣在那里干吗?”她向小跑车的副驾驶位置摆了摆头,“上车吧,我送你回公寓!” 季昱成摇摇头。 “不了,谢谢。今晚我想自己走回去。” 君姐默默的打量了他片刻。在他漂亮的脸上,只有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和懒洋洋的微笑,丝毫没有泄露任何别的情绪。 她耸耸肩。 “好吧!你自己小心一点。”她摇上车窗,却又停下来,“顺便说一句,你的那个康宛泠虽然土里土气,又有点自以为是,不过,她似乎还算有些灵气。”她点火发动车子,掉头看向前方的路面,“若是她能通过考核,我或许会给她一份条件不错的合约。” 在一阵轰鸣声中,那辆价值不菲的红色跑车飞快的驶离空空荡荡的停车场,右拐之后,开出校门。 直到那两点红色的尾灯在薄雾弥漫的夜色中消失,他这才慢慢迈开脚步,转身向校园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因为寒冷和湿气的缘故吧,此刻的校园黑暗幽静。柏油路面黝黑潮湿,树叶上的露水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烁,偶尔还有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在远处的灌木丛中响起,带来空旷的寂寞感觉。 快到熄灯时间了。 教学楼和图书馆里已经几乎没有灯光了。那些好学不倦或是为即将到来的期终考试做准备的学生们,此刻想必都已经跑到通宵亮灯的阶梯教室里去占座位了。 虽然从来都不屑于和那些只知道用功啃书的死脑筋为伍,可是,说句实话,有段时间,他还是蛮向往那种一起复习功课、一起背历史书、一起唧唧喳喳地上学放学的生活的。那种关系才叫“同学”,不是吗? 当然,他也有同学。事实上,他的同学太多了——每年换一所学校所导致的结果是,跟他同班的,最起码得有几百个人吧。那些家伙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他早就全都忘光了。混合、重叠在记忆里的,只有一个个他替他们起的绰号:“肥猪”、“屎壳郎”、“软趴趴的油条”、“烤焦的面包”、“怪物史莱克” 不过,虽然他能记住的不多,相信他那些老同学却对他一定印象深刻。因为他们给他起了个外号——魔王。 魔王季昱成。 每转到一所新学校,魔王都会把他那双漆黑的,就像在墨水里浸过一样的魔爪伸向无辜而又没有防备的人们——他在小巷里修理没有交保护费的学弟;在同桌的便当盒里下泻药;往女生的抽屉里扔蟑螂;在老师的椅子上凃百得胶;用钉子把校长的汽车轮胎戳破;到每年的2月14日,他还会别出心裁地把所有女孩写来的情书原封不动地贴在一起,再加上一些诸如“死肥婆也有春天”之类的评论,做成大块展板,放在清晨人来人往的学校门口不过可惜的是,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过一次被学校开除的经历——因为还没等到前一任校长勒令他退学,他就已经转学去了另一座新的城市或国家里的另一所学校。 早在幼稚园的时候,虽然连字都还不认识几个,他却已经懂了“与其流芳千古,不如遗臭万年”的道理。敌人总比朋友来得长久,恨一个人也比爱一个人更叫人牵肠挂肚——所以,相比“天使”,他更愿意做一个“魔王”,因为这是能够让身边那些走马灯一样轮换的人们记住他的唯一方式。 当然,戳破轮胎等恶作剧都是小孩子的幼稚把戏。十七岁以后,他找到了更好玩的招数。 你玩过心碎游戏没有? 把一颗心俘虏过来,然后掼到地上,看着它啪的一声碎了一地。这种感觉就像《红楼梦》里那个叫晴雯的女生把扇子撕成碎片那样,还蛮痛快的呢!所以,在最近一段时期里,他做得比较多的事情是和女孩交往、分手,然后再交往,再分手。心血来潮的时候,他还会把一些女生从她们男朋友的怀里抢过来,这样的话,一下子就能破碎两颗心。double的痛快,double的罪恶,当然,也能够double得叫人难以忘怀。 本来 本来他想把这一套也用在他那个亲爱的“姐姐”身上,可是 季昱成停下脚步,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再度回到了女生宿舍那幢高楼前。 抬起头,他看向五楼那排透出灯光的窗子。有一扇玻璃窗没有关紧,带着雾气的晚风轻轻浮动起窗前的白色轻纱。 万籁俱寂的夜里,若即若离地流淌着大提琴低沉的琴声。 这是一首有些耳熟的曲子。虽然叫不出名字,然而就在刚才,在君姐和康宛泠谈话的时候,他听到宿舍楼有人在放这首歌的cd。 他并不认为这是一首很好听的歌。可是此刻,当这段旋律经过大提琴的演绎,在这雾气缠绕的夜里,竟然多了一抹悲伤和寂寞。 你寂寞吗? 站在远离路灯的树荫下,他默默的凝望着那条在风中微微颤动的窗纱。 为了那个家伙,你很悲伤吗,姐姐? 潮湿的水雾沾湿了身上昂贵的皮夹克,可是他毫不在意。薄而漂亮的唇边,一抹冷冷的笑意慢慢浮现。 请暂时忍耐一下你的感伤和寂寥吧。因为我会给你带来一千倍的伤心的 就仿佛他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一样,琴声在“咚”的一声以后,突然戛然而止。 有些自嘲地扬了扬眉毛,掉转脚跟,他开始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向回走去。 不远处的路灯下,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运动服的修长人影匆匆走过。 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这一眼却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那个提着超大的像画框一样玩意儿的男孩,难道是 费烈? “麻烦请帮我叫一下康宛泠。” 负责管理女生宿舍的大妈把注意力从电视上移开,颇不乐意地看着值班室外那个打断她看节目的家伙。 “马上就要熄灯了。学校的规矩是,女生不能再熄灯后进出宿舍楼。不过” 当大妈的视线从他邋遢的破牛仔裤一路转移到了费烈的脸上时,眼神开始变得如同春风拂过般亲切和蔼起来,“看在你这小子长的还算帅的份儿上再加上离熄灯还有两分钟,我就帮你叫一下吧。” 虽然没有听清大妈在唠叨些什么,费烈还是礼貌地报以一笑。 “康宛泠!有人找!” 大妈按下了对讲键。 “来了。” 一个清脆而又熟悉的声音透过话筒传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心跳在这一刻开始慢慢加速。 来了。 此刻,她也许披上了外出的大衣,拿上门卡,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等电梯,然后很快,她就要来了,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还记得和她的第一次相遇。那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抽出一本厚厚的辞典的同时,惊鸿一瞥般出现在书的缝隙中的,是一双惊讶而又清澈的眼眸。 他从不知道这双眼睛对他的影响会如此之大。即使在欧洲,即使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种族不同国籍的模特儿,出现在他画布上的女孩的眼神始终都是属于康宛泠的。 走廊那头的电梯大厅中,传来电梯丁的一声落地的声音。 他向后退了一步。 马上她就要来到他的面前了 在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中,他开始后退,一直退到了门口的台阶边。 或许,他根本就不该来,不该来扰乱她的生活,打破她的平静他还不应该,也已经没有资格做这种事了——就让那双清澈如泉水般的眼眸出现在他的每一幅画里,虽然不是曾经梦想过的“happyending”,可是这样的结局也已经很美了,不是吗? 迅速而又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画框靠在门边的墙上,他转过身,让自己再度投入茫茫的夜色中。 昏黄的路灯在他身后拉开长长短短的阴影。湿漉漉的地面闪着微光,不时,有枯黄的叶子从枝头飘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径旁的草地上。 身后的某处,渐渐有脚步声和轻微的喘气声传来。 可能是某个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长袍的家伙吧。 拉起运动衣的帽兜挡住薄雾的湿气,他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 脚步声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住了。 “费烈” 有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清脆而又熟悉的声音。 他的脚步虽然没有停,身子却开始变得僵硬。 身后的那个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费烈!”她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却坚定了起来,如同空旷的音乐教室里有人用指尖弹下了钢琴的第一个音符,“你给我站住!” 他终于缓缓停住了脚步,却依然背对着她。 那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当他还是她同桌的时候,她曾无数次在他背后偷偷打量他。可惜的是,她没有他那种天才般的绘画才能,所以,没办法把她所看到的景象记录在画纸上。可是不知不觉中,他的皱眉、他的微笑、他握着画笔的修长手指、他专注作画的神情,还有他走路时习惯性地低着头,把双手插在裤袋里的背影,都已经牢牢地刻在了她的心底,就如同一块块金属版画那样,深刻而又永不磨损。 不回头也好就像这样,只是把背对着她也好。 康宛泠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虽然冲动地追了出来,虽然在看到《海边的少女》时,想要再见他一面的愿望是那样强烈,虽然曾在心中大声的乞求他不要离开可是,当他的背影清晰地出现在茫茫雾海中的那一瞬间,她还是胆怯了。 该说些什么? 在面对自己的高中同桌、一起合作过几个月的拍档的时候别人都是怎么开口、怎么寒暄的? 标准格式应该是:“嗨,好久不见,你好吗?”“巴黎怎么样?这次打算在国内待多久?”或是“还没庆祝你订婚呢,你女朋友好漂亮哦!” 按照标准模式来总不会有错的。她深吸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来呢?”静夜中,她听见自己轻声问道,“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要离开?”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要把那幅画——把《海边的少女》送给我呢?” 他静静的站着,没有回答。 她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 “这件礼物是用来做最后的告别的吗?把她送给我,是不是就意味着,从此以后,我们之间什么也不是,不是朋友、不是同桌,甚至连同学也不再是了?” 他依然沉默——一贯的费烈风格,能不说话,就尽量节约口水和力气。 她颤抖地咬住了嘴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点点头,“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这是一件早该送出的礼物,早在我们还是同桌的时候,早在三年前你出国的时候,我就应该送给你的”她对着他的背影倔犟地抬起了下巴,“不用担心,我并没有为这份礼物破费或者精心准备很长时间它只有一句话,而这句话也只有几个字” 薄雾模糊了周围的建筑和树丛。 这一刻,全世界都仿佛被隔绝在雾气之外。只剩下站在昏黄路灯下他和她,以及他们身后那两道长长的身影。 她终于说了,清脆柔和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我喜欢你。” 终于 那个傻瓜还是说出来了。 站在树丛边的阴影中,季昱成想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却弯不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我喜欢你。 那个笨蛋,那个吃错药、脑子里进水的家伙,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在那么多年后,在对方有了女朋友、才刚隆重宣布过订婚的时候说这种话这个笨到不可救药的家伙就连时机都不懂得挑,更别说选择正确的对象了。 有时候,他真想用一把螺丝起子把她的脑袋撬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也许就像他一样,她说不定也长了颗脑瘤,因为脑神经受到压迫的缘故,所以不能进行正常的思维运行了 后脑猛然抽痛了一下,接着,熟悉的疼痛汹涌袭来。 还真是想到什么就来什么呢!他苦笑着按住头上那个要命的部位,闭上眼,试图默默承受另一波剧烈的刺痛感。可是,拜托就算老毛病要发作,也千万别是现在——不要在这么冷的夜里,不要在这么潮湿的雾气里,更不要在听到那家伙的告白以后 她的表白如同一粒落入深潭的石子一样,迅速沉向深不可测的湖底。而那平静无波的湖面,甚至连一朵水花都懒得溅起。 他还是背对着她,还是寂静无声,若不是他的肩膀微微晃动了一下,她甚至会以为费烈根本就没有听到她刚才说的话。 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康宛泠不管不顾地把那一个小小的晃动理解为她终于让他触动,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下。 “早在你成为我‘拍档’的时候,早在你在考卷上画维纳斯的时候,不,也许甚至更早,在我们第一次在图书馆里见面的时候”在雷鸣般的心跳声中,她继续说道,“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你。你这个可恶的、只知道画画的家伙,我每天都在抱怨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摊上像你这样的同桌,每天看到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都会气不打一处来,甚至还在背后说你坏话,说莹莹一定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你帅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阻止不了自己对你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试着不让眼泪流出眼眶,“你知道当班里传说你要去法国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怎样的吗?那天,我真的很高兴。我对自己说,我终于可以摆脱少女式的愚蠢的迷恋了,我终于可以不必看那个像木头人一样的同桌的臭脸了,我也终于可以把心收回来,用在追寻自己的梦想上了可是,我错了。” 一阵风从路的那头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散了弥漫在他们中间的雾气。 他挺拔地站在她的前方,头微微低着,双手插在牛仔裤的裤袋里。她可以看见灯光在她的黑发上闪耀。 “我错了。”她轻声重复着,“在看到你那副《海边的少女》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得离谱。我根本摆脱不了你,也根本忘不了你。我怎么可能忘了你的微笑、你的画给我的郁金香、你最喜欢的70度的蓝……还有,我怎么可能忘了我们在崇明岛时你对我说‘那种安静是来自内心’时的样子……” 不听话的眼泪终于滑落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吸着气,不想让他听到她哽咽的声音。 可是,他偏偏选择在这一刻转过身子,踏上两步,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 康宛泠连忙低下头,手忙脚乱地用大衣的袖子擦掉脸上不争气的泪水。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擦去了沾在她睫毛上的眼泪。 “请你忘了我。”他的声音在她的耳畔低沉地响起,“就像我能够轻易地忘了你一样,你也能够轻易地把我忘了。” 轻易地…… 她凝望着他。灯光下,他如同子夜般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我一直都想向你道谢。时你给了我灵感,所以,《海边的少女》才能得到三年前的那个青年画家大奖。” 灵感…… “今天,我把这幅画带来,就是想向你表达谢意。但是,如果你因为它而误会我对你有什么别的感情的话……”他继续说道,平静残忍的声音划破夜的寂静,“我只能说,对不起。” 对不去 她退后一步,再一步。 直到他的手碰不到她。 风停了下来。薄雾再度回到他们的中间。 就像《smokegetsinyoureyes》里唱的那样,康宛泠模糊地想着,有时候,雾气是会迷蒙住一个人的双眼的。 她永远都不会后悔对他说出了“喜欢你”这三个字。 有些话若是不说出来,那种感觉就像童话故事里的蓝胡子警告小女孩,千万别去打开的那扇门一样——如果没有打开门锁,或许,终其一生,她都会反复地问自己在那扇门的背后到底藏了些什么?时阿拉丁的秘密宝藏,还是喷火龙的阴暗巢穴? 尴尬也好,难堪也好,伤心也罢……至少现在,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唯一后悔的,是没有早一些把这些话告诉他。 如果在三年前,在他去法国之前,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能鼓足勇气对他表白的话……那么,她就不会浪费那么多年的时间用在回忆,用在等他回来,用在白痴一样地对他朝思暮想上了。她也就可以早些清醒,早些死心,可以早一些从牛角尖里拔出来,像他那样潇洒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是…… 她再度冲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然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他看见那个小子转过身来,缓缓抬起双手,终于,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背上。 那个混蛋! 季昱成握紧了双拳——他有什么资格做这种事情?!即使是分手,他也不应该这样子去占人家的便宜……还有姓康的那个死丫头!她还有没有一点点自尊?有没有一滴滴的廉耻之心?!人家都已经这样冰冷冷地拒绝了她,她却还要…… 一阵如同被电锯锯开般的痛楚猛然从后脑传来。这阵发作来得迅猛又剧烈,痛得他机会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嘴唇破裂出血,才勉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抬起头,在一阵比一阵更强烈的眩晕中,他凝望向那条路灯笼罩下的校园小径。 巨痛再次来袭。 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坚持住,无声地倒在了冰冷潮湿的草地上。 丧失所有意识的前一秒,印人脸帘的……是两个在雾气和夜色中紧紧拥抱的模糊身影。 荧光灯啪的一声打开,照亮了一张脑部的x光照片。 “寒假让你去美国的这个决定还真是做对了。”姚宜君打量着那张脑部有明显缝隙阴影的照片,“这样,你就能顺道去一趟纽约,让你的主治医师再给你看一下。” “拜托!”天底下,大概只有季昱成才能够做到即使躺在病床上,也依然是一副万人迷的样子。此刻,他正用万人迷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君姐手中的x光片,说:“请你不要把那个东西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也不知道这副骨头的主人死了有多久了,你就不能让人家入土为安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位大名鼎鼎的金牌经纪人有了收集别人脑部x光片的恶心癖好。光是自己收集也就罢了,偏偏她还变态到喜欢把收藏的宝贝拿出来跟人家分享,就好像每个人都跟她一样喜欢欣赏人家脑袋上长的瘤,或是裂缝和别的什么倒霉玩意儿一样。 君姐扔下了照片,转过身,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眯起眼打量着病床上的季昱成。 他太清楚她那种眼神了——这是审问的前兆。 “算了,当我没说,你继续看你那些艺术写真吧,我不打扰你了。”转过头,他看向阳光照耀下的窗台,试图引开她的注意力,“对了,窗台上那盆雏菊时谁送的?中午我睡着之前那儿还什么都没有呢。” 她不为所动地渡到了病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真没想到呢!我们的嘎纳影帝竟然会被人发现昏倒在女生宿舍楼下的某个阴暗角落。”果不其然,审问开始了,“我可以问一下,是哪个女生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够让你痴痴地望着她的窗台一直望到昏倒呢? “光凭窗台就能让我昏倒了吗?”他嬉皮笑脸地说,“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又偷窥癖。”她嘲弄地撇了撇嘴,“你偷窥的对象该不是那个乡下妹康宛泠吧?” 影帝收起招牌笑容,摆出他曾经演过的警官才有的严肃面容。 “首先,我没有在偷窥被人——我还不至于变态到那种程度。我只是在……散步而已。” “没错,有雾的零下5度的深夜,绝对时散步的好时间。” 他不去理睬姚宜君的冷嘲热讽。 “其次,那丫头也不是乡下妹,她只是……” 就在这一瞬间,康宛泠的声音回响在了他的耳边。 我喜欢你 她说。 接着,是那两个在薄雾中拥抱在一起的身影…… “她只是傻而已。”他喃喃说道,“又傻、又白痴、又没大脑……” 君姐高高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她,”她说道,“我还一位你蛮欣赏她的呢,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收回那个让她和你一起去u的承诺的。” 季昱成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反正从你提议到下在,已经过去三天了,”他淡淡说道,“那个笨蛋好像也并没有答应你什么。既然这样,我们何不……” “她来过了。”她打断了他。 “什么?” 君姐再度回到荧光灯前,继续研究她的x光片。“你中午睡觉的时候,康宛泠来过了。”她朝着窗台上的雏菊点点头,“那盆土得掉渣的花就是她送的。” 转过头,季昱成看向窗台上那盆明黄色的迎着阳光争先恐后灿烂绽放的鲜花。他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她知道我住院了?”他问,“你跟她说了些什么?” “我告诉她,你有先天性的眩晕症,就这么过。不过,”姚宜君举起了另一张纸片 子——这一回,时个头骨碎裂的倒霉蛋,“她倒是有两个消息想要告诉你。一个好一个坏,先听哪个?” 简直就像某部烂片里的差劲对白,他冷冷地想着。 “坏的。” “坏消息是,她不会再任由你欺负她了。”君姐好奇地看他一眼,“看她那副样子,好像她以前在你这里吃过不少苦头。不过,她说她不会再那么好欺负了。她的原话是:‘如果那加厚还想和我玩游戏的话,我一定会奉陪到底的……’” 她打了个哈欠。 “好消息呢?” 姚宜君邹起了双眉。“既然你这么讨厌康宛泠,这个好消息现在看上去似乎也不怎么好了。不过,既然我都已经把话放出去了,现在再违背承诺的话,好像会对公司信誉造成不良影响哦……” 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不想说就算了。” 君姐放下x光片,叹了一口气。 “好消息是……那个乡下妹——康宛泠,同意签约我们公司。并且,她决定在二月初和你一起去美国。” 因为身边的某位仁兄是超级明星兼戛纳影帝的缘故,所以,第一次登上国际航班的她,竟然也沾光地坐进了头等舱。 直到现在,康宛泠的心脏都还在兴奋地颤抖中—— 头等舱欸! 一踏上头等舱厚厚的紫灰色地毯,她就连忙转身拎起沉重的行李箱,唯恐脏兮兮的轮子会在漂亮的地毯上磨出痕迹。 “笨蛋。”耳边传来一生冷冷的嘲笑,“你不知道世界上有种服务叫托运吗?”一路趾高气昂率先走进机舱的季昱成转过身来,超大的墨镜后,是一脸的不耐烦,“ 早就叫你把这个破箱子托运掉,你偏不听。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在飞机上造成多大的交通堵塞?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死(又鸟)! 康宛泠恨恨地白了季昱成一眼。 自从她答应签约君姐的经纪公司后,不知为什么,她和季昱成之间的关系便开始日趋紧张了起来。也许是那小子觉得自己有恩于她吧,每次见到她,不是嘲笑就是挖苦,有时甚至还会搂着许静莲一起跑到她的面前来示威——切!真是幼稚的家伙! 不过,不行中的万幸是,他再也没有叫过她“姐姐”。虽然取代那个称呼的名词也好听不到哪里去——通常不是“白痴”就是“笨蛋”——但不管怎么样,也总比那个恶心吧唧的“姐姐”要好上一百倍。 “我全部家当都在箱子里了。”她嘟嚷着为自己辩白,同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地试着把箱子举起来,“这里面又我存了十几年的零用钱、老爸老妈奖励我考上大学时送的笔记本电脑,还有日记,还有平时写的稿子……我才不会让混乱的机场管理把这些都弄丢呢!” 季昱成无语问苍天地翻了翻白眼,在发出几个类似于“乡下妹”的音节之后,野蛮地从她手中抢过箱子,一把塞进行李箱,然后毫不客气地率先在靠窗的那个坐位上坐了下来。 她也想看看窗外的风景! 云端外有离天堂最近的天空和最纯净的70度的蓝。况且,这次还要经过大名鼎鼎的换日线呢!据说飞过换日线,就会自动回到昨天,她真想知道,在时间倒流的一瞬到底会有怎样的奇妙精致? 康宛泠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默默地坐在了走廊这边的坐位上——算啦!要不是这只死(又鸟),她就连头等舱长什么样都看不到。又的坐就已经很不错了啦!不过…… 转过头,她偷偷地看向季昱成藏在墨镜后的那张完美却又冷漠的侧脸——她要和这个成天摆着臭脸的家伙一起在洛杉矶待上两个多月!老天!飞机都还没有起飞,她却已经觉得日子好难挨了,接下来的几十天要怎么过啊! 向后靠在舒服的椅背上,她从随身的包包里掏出《easytalk》,正打算再临时抱佛脚地狠k一下语言的时候,清脆的手机铃声猛然响起。 “你想害死一飞机的人吗?”即使没有转头,她也能感受得到身边那道就像来自北极冰山一样的视线,“白痴都知道手机会干扰飞机讯号。” 如果在她手上的是砖头而不是手机的话,她或许真的会给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狠狠地来上那么一下! 康宛泠按下了通话键。“莹莹,又怎么啦?”她说道,故意转身背对着季昱成,“ 飞机就快起飞了,我不能跟你说太长时间。” “阿泠……”方莹莹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讨厌啦!我就知道,不应该来机场送你的。每次碰到这种时候,我都会哭得一塌糊涂……” “好啦!我只去两个月而已,而且,我们刚才不是已经抱头痛哭过了吗?” 一个小时前,方莹莹在机场大厅表演的那一幕送别场景可谓蔚然壮观,几乎半个机场的人都听到了她嘹亮的嚎啕声。季昱成此刻的心情不佳也可能和那一幕有些关系。因为他几乎在男厕所里躲了半个多小时,就怕别人把他和那两个疯子扯上关系。 “我知道,可是,一想起你一个人在洛杉矶,又不懂得照顾自己,我就好想哭……”莹莹在电话中擤了大大的一个鼻涕,“头等舱怎么样?很酷吧?还有小成成,他现在是不是坐在你旁边啊?他平安无事吧?没有被坏女人勾引吧……” 康宛泠叹了一口气,说:“莹莹,我看到有个空姐向这边走过来,要是没别的事,我要挂电话了……” “别挂!”莹莹连忙喊了起来,“我想起我要说什么了!你猜我刚才在机场看见谁了?” “谁?”康宛泠心不在焉地问道。这回可不是乱盖的,那个漂亮的空姐这次时真的朝她走过来了。 “费列罗!”方莹莹的声音几乎能穿透听筒,“我看见他站在登机口那儿,样子像在找什么人。” 康宛泠心虚地坐低一点,试图不让空姐注意到自己的手机。“费烈……”她漫不经心地重复道,接着,她悚然而惊,“你是说费烈也在机场?!” “对啊!那家伙的样子我不会认错的!虽然不及我们家的小成成,不过不得不承认他也还是很帅啊……咝……” 她连忙打断了莹莹的废话。 “你说他在登机口?” “嗯!可能他要回法国了吧。不过不太像欸,因为他什么行李都没带。而且,他的样子看上去也蛮忧郁的……你说,他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他会不会是来找你的?”莹莹说道,“因为我曾经跟罗纹说起过你要去美国的事!你知道罗纹那个八卦男,他又自认时费烈的死党,所以这个大嘴巴一定会报告给费烈听的啦……阿泠,你有在听吗?” “我……”康宛泠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几乎发不出声音。 “小姐。”漂亮空姐终于来到她的坐位前,指了指她手上的电话,“飞机马上要起飞了,请关上你的手机好吗?” “阿泠……阿泠!” 电话那头,莹莹还在试图说些什么。 莹莹的声音,空姐的指示,还有身边季大影帝不耐烦的叹气,此刻,就像凭空落下了一道屏障一样,都被远远地隔离了开来。 木然地按下关机键,合上手机,康宛泠转过头,看向小小的玻璃窗外开始缓慢移动的地平线。 他站在登机口那儿,样子像在找什么人。 什么行李都没带。而且,他的样子看上去也蛮忧郁的…… 费烈。 他也来到机场了。 他来找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忧郁?难道……难道他…… 她的心开始跳得越来越剧烈。 他……是来找她的吗?费烈……他是专程赶来向她道别的吗?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拉开安全带,整个人正要弹起来的时候,一条手臂挡在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是白痴吗?!”季昱成愤怒地低吼——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愤怒,也从没见过他的脸色白成这样,“你的脑子里都是水泥吗?飞机都已经起飞了,你要到哪里去?!” 她茫然地看了他片刻,接着,视线落在窗外越来越遥远的地面上。 真的呢。 飞机已经起飞,每过一秒钟,她就离地面、离家乡、离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都更远了 许多…… 虽然早就做好决定,要为了自己的梦想去远行,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又为什么会觉得……痛彻心扉呢?! 颓然倒在坐位上,再度系上安全带。 不许哭。 她一千遍地警告自己。 就算心再痛,再难过,也不能在死(又鸟)的面前哭。 而且…… 而且,费烈那家伙出现在机场也说明不了什么。他也许是要回法国了,也许是送别的亲朋好友……甚至是陪他的未婚妻一起出去玩都又可能啊!凭什么他就是赶来见你的呢,笨蛋?!该说的话,不是早在那个有雾的晚上就已经说清楚了吗?人家根本就对你没意思,所以,别再痴心妄想了吧!自作多情的家伙!! 深吸一口气,康宛泠戴上空姐送来的耳机,试着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 听而不闻地换了几个频道之后,她停了下来。 耳中传来的是一曲有些熟悉的歌曲,缓慢而忧伤。她应该再换频道,因为或许欢快一些的旋律能改变一下她的心情。 可是…… 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按下频道键,就像她再也没有办法忍住泪水一样。 在钢琴的伴奏下,耳机中,女孩用寂寞低沉的声音唱着: 离开了跑道 飞机在夜色中飞过 城市的夜景就像被染料渲染了一样 无论在哪里 我知道都会有人向我挥手 还会向我打招呼 我去过的地方 我也很疲惫,虽然离别了那里 但是毫不后悔地笑着离开吧 其实有过哭泣,有过许多的哭泣 难为情地说出来 在夜色中飞过吧 泪水如同一辈子都止不住那样地流着,一滴滴掉落在牛仔裤上,把那片浅蓝染成了 深蓝。 飞机继续前行,发出阵阵轰鸣。 飞过换日线,费烈,你真的,只能生活在我的昨天了吗? 她试着不发出声音,试着不抽搐、不哽咽。试着只是不太丢人地默默流泪。 尽管这样,还是有一条洁白的手帕默默地从右手边递了过来。 耳机中,那个寂寞的女孩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再见,回忆,再见,试着用嘴唇回味你 “我爱你”只有一句 再见,回忆,再见,流下的许多眼泪 永远爱着你 再见 与此同时,国际机场的落地玻璃窗前,一个挺拔修长的男孩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大大小小的飞机在忙碌的停机坪上起起落落。 远处。一碧如洗的冬日晴空中,一架波音客机远远地掠过,只在身后留下片片白云。 第一部完